《疯批反派总在半夜偷亲我》 第1章 朕穿书了 【阅前注意:1.无脑小白感情流,作者权谋渣,考究党慎入,不接受任何写作指导; 2.攻受感情1v1双洁,但受万人迷,身上会有单箭头; 3.攻受都不是好人。】 “昏君,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公子!” 缀满金粉的桂枝丫被这声音震得微微摇晃,枝头芳香隨风飘落,堆满了御书房前的台阶。 萧拂玉揉了揉眉心,拧眉睁开眼。 只见殿內光影暗沉,烛火如豆,隔著一方紫檀木桌案朝台阶下看,作书童打扮的少年正用手指著他,对他怒目而视。 尚且来不及作何反应,那书童已直接抄起案几上的茶盏朝他砸过来,其动作熟练迅猛,可见不是一日之功。 萧拂玉偏头去躲仍旧晚了一步,飞溅的茶盏碎片擦过他的眼尾,划出一条浅淡血痕。 抬手触及眼尾的血,他顿了顿。 血和疼痛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萧拂玉站起身,抬手抽出墙边悬掛的天子剑。 剑身倒映著他的脸。 他穿了身绣有金龙祥云的宽袖黑袍,乌亮长发由玉簪挽成鬆散的低马尾。肤色冷白,五官秀美留有锋芒,右眼下的红痣半掩在垂落的碎发里,隨光影明灭闪烁。 “昏君……?”萧拂玉冷静下来,轻声重复。 “难道你不是?”那书童冷笑一声,抬著下巴,“我们公子眼看就要错过秋闈,分明你写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公子亲自来求你才满意吗?” “砚书,不得无礼,”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的青年终於走上前,呵退书童,抬眸望向萧拂玉,“砚书无心衝撞陛下,只是替我著急。陛下,您欲擒故纵,也该有个限度。” 萧拂玉没忍住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抚过天子剑锋利的剑身,“你错过秋闈,是你无用,与朕有何干係?” 再尊贵的天子往日在他们公子面前都是低声下气,忽然被这么一呛,书童顿时气急:“你说什么——” “今日是徊之唐突,”青年面容冷峻,一把拦住书童,作势要离开,“日后寧家绝不会再来为难陛下。” 寧徊之,好熟悉的名字。 “且慢。” 书童率先停下,见萧拂玉提剑走下台阶似要挽留,轻蔑一笑,隨即拔高声音:“公子,奴说什么来著?陛下就是端著架子,其实——” 他的话戛然而止。 噗嗤。 鲜血自书童脖颈处喷洒而出,萧拂玉抽回剑,不紧不慢擦去面颊上的血珠。 书童双眼瞪大倒在他脚边,已然断气。 “你……你怎能杀他?” 转头对上寧徊之惊愕的目光,萧拂玉莞尔笑道: “御前行刺,罪无可赦,有问题吗?” 寧徊之哽住。 “寧公子能有很多个书童,却只有一条命,”萧拂玉提剑挑起寧徊之的下巴,有模有样端著天子威仪,只是语气总无意识添上几分轻佻揶揄, “书童不听话,朕替你管教了,但朕不会次次都心慈手软—— 这条命,你可得仔细珍重。” 寧徊之愣住,被突然逼近的面孔晃了神,隨即反应过来,皱眉移开目光: “我竟不知你何时这般狠毒……这次就算陛下求我,我亦绝不会原谅。” 萧拂玉放下剑,哂笑:“送寧公子出宫。” “不必送,”寧徊之冷著脸,甩袖朝殿外走去,“我自己走。” 脚步声逐渐远去,大殿內恢復死寂。 萧拂玉瞥了眼殿中被遗忘的书童尸体,不甚在意收回目光。 “处理乾净。” 侍候在侧的小太监虽不知为何平日里待谁都谦和的陛下突然转了性子,但被方才的情形震慑到,也只得战战兢兢应下。 萧拂玉走回龙椅坐下,右手支著头闭目养神,拢在袖中的指尖隱隱兴奋到发抖。 寧徊之,是一本书里主角攻的名字。 穿书当皇帝这种有趣的事,终於轮到他了。 萧拂玉对主角攻受的纠缠不感兴趣,如今最要紧的是这本书的反派—— 帝王手底下最得力的臣子,驍翎卫指挥使沈招。 主角受为了舔主角攻,荒废朝政不干正事,满脑子都是卿卿我我,被主角攻的小团体pua,唯恐自己没人爱,天天使唤反派搜寻各种宝贝来討好心上人。 好好一个反派,本是权臣,却成了跑腿的。 后果显而易见,反派忍无可忍,彻底黑化发动宫变,险些將主角团所有人五马分尸。 而他穿书的时机太晚了,这个时候的反派黑化值已经差不多快满了。 萧拂玉伸出指尖,轻柔抚摸桌边放置的玉璽。 好不容易能当回皇帝玩玩,不能让这个反派坏了他的兴致。 方才主角攻亲自来御书房找主角受,就是因为科举的事。 主角攻身为寧府庶子,母亲性命都被家中主母拿捏,被逼无奈帮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会试上作弊,一朝事情败露,兄弟两都被先帝剔除了科举的资格。 两年前先帝驾崩,主角受登基,主角攻便想让其下旨恢復自己的科举资格进入朝堂。 主角受也的確这样做了,导致朝中老臣对这位天子彻底心寒,恰逢此时反派黑化已久,瞄准时机拉拢朝臣扶持宗室幼子,然后光明正大逼宫。 如今他偏不按原路走,倒要瞧瞧这反派如何造他的反,逼他的宫。 杀死这到处挑拨是非的书童,仅仅只是个开头。 “陛下,”殿外传来小太监恭敬的声音,“沈指挥使到了。” 萧拂玉背靠在龙椅上,散漫开口:“让他进来。” 殿门从外打开,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走到御前停下。 萧拂玉掀起眼皮,略带挑剔往前望去。 男人身穿深红飞鱼服,腰掛绣春刀,眼珠漆黑,下頜稜角分明,隔著满桌堆成山的奏摺,眉眼间那股子杀伐戾气挡都挡不住,直往人脸上扑。 驍翎卫指挥使沈招,不外如是。 第2章 朕不记仇 “陛下,”沈招微微俯身行礼,语气和他的眼睛看人时一样敷衍。 只是再敷衍偽装,想杀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藏不住的,更何况男人根本没用心去偽装。 萧拂玉若没记错,这个时候的反派早已在私底下铸造军火,还养了一堆唯自己是从的私兵。 乱臣贼子,简直无法无天。 他唤道:“来人。” 守在殿外候命的小太监弓著身子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到跟前来,给咱们的沈大人示意示意,”萧拂玉笑了笑,“面见天子该如何叩拜。” 小太监悚然抬头,偷瞄了眼殿中央毫无反应的男人,又立马低下头去,咬咬牙,跪在地上三叩九拜。 “沈大人,”萧拂玉摆摆手放小太监退下,语调拖长,带著繾綣的尾音,像在哄人,“跪吧。” “……”男人抬眸与他对视。 沉默中,萧拂玉忽而瞧见沈招头顶浮现出了两个鲜红的数字:【94】。 並在他看到的瞬间,【94】变成了【95】,又眨眼间消失於无形,就像是他的幻觉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 萧拂玉眉头微蹙,却也不太在意,素白指尖敲了敲桌案,无声催促。 “臣沈招参见陛下,”沈招撩开衣摆,脊背笔直跪拜於地,声音低沉而缓慢,“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萧拂玉回味片刻,愈发喜欢这天子的身份,轻笑一声,“沈爱卿见朕有何要事?” 沈招站直身,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雕的木盒,丟在桌案上。 “陛下让臣寻的高僧舍利,今已寻到。” 萧拂玉伸手將那木盒挪到面前,指尖拨开锁扣,一颗琥珀色的珠子映入眼帘。 原文里,主角受从书童口中得知主角攻的母亲信佛,为討其欢心,让反派快马加鞭前往沧州,耗时三月方才在伽蓝寺中寻到这么一颗。 萧拂玉將舍利子捏在左手里把玩片刻,只觉索然无味,又隨手丟回沈招怀里。 “爱卿一路辛苦,该赏。” 沈招头上鲜红的【95】变成了【96】。 萧拂玉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试图捕捉点什么。 “陛下,臣可不喜欢男人,”沈招垂眸看著掌心那颗舍利子,漫不经心道。 “巧了。” 萧拂玉站起身走到沈招面前,捏起那颗舍利子,替男人挑开衣襟塞进怀里,“便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朕也不会飢不择食到什么人都能入眼,所以爱卿大可放心。” 天子身上的龙涎香交缠进了鼻息里。 沈招別过脸,轻哂:“陛下若无旁的事,臣便退下了。” “倒是还有一事,”萧拂玉走回龙椅坐下,“太傅病了,下个月的秋闈主持,朕打算交给你。” “臣是武官,秋闈之事应有礼部主持,”沈招挑眉。 “沈爱卿,朕是天子,”萧拂玉温声道,“朕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乖乖听话便好。” “爱卿不想主持秋闈之事,莫不是还想去沧州寻第二颗舍利子?” 沈招一言不发。 但沈招头顶的数字从【96】变成了【97】。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拂玉勾唇哼笑:“退下吧。” 沈招頷首:“臣告退。” 男人大步走出大殿,殿外等候的驍翎卫副使走上前。 “大人,”副使跟在沈招后头,大步穿过迴廊,“您脸色不好,那小皇帝不会又让大人跑腿去寻什么宝贝吧?” 沈招凉凉道:“天子脚下,皇宫大內,谁教你这般口无遮拦?” 副使连忙捂住嘴,左右环顾一圈,刚鬆了口气,就瞧见沈招从衣襟里摸出一颗琥珀色的珠子,隨手往迴廊外的太明湖一丟。 湖面甚至还未激起半点水,那舍利子就被跃出水面的锦鲤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什么?” 沈招:“没什么。” “我都看到了!”副使不可置信,“那分明就是兄弟们了三月时间寻来的舍利子!大人您这就丟了?不怕陛下……” 沈招毫不在意:“那又怎样?” “一个满脑子都是与男人卿卿我我的天子,也管得了我的事?” 副使:“……”这难道不比他口无遮拦还猖狂吗? 迴廊的尽头,萧拂玉立在御书房偏殿的窗台边,透过枯黄的梧桐树枝叶,將一切尽收眼底。 他抬手摺下一截梧桐树枝,指腹一点一点碾碎本就乾枯的树叶。 反派黑化很正常。 他一点也不记仇。 “陛下!陛下!”身后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拂玉扭头,只见一个面容如白鬼的老太监翘著兰指朝他走来。 “陛下,奴才刚在寧府送完赏赐的东西,就瞧见寧公子怒气冲冲回了府,您又惹寧公子不高兴了?”老太监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好似天子不是他的主子,寧徊之才是。 萧拂玉斜睨他一眼,顺手將掌心沾染的树枝碎屑擦在老太监肩膀上,“怎么?” “哎哟,陛下您可真是,奴才这是替您著急呢!” 萧拂玉意味不明笑了声,“你替朕著什么急?” “陛下,您好不容易才与寧公子关係亲近点,听奴才的,赶紧顺著寧公子的意思,为他下到旨意,解了先帝的封禁,这样寧公子便能消气,您也討人欢心了不是?” “奴才还听闻陛下处死了寧公子的书童,陛下您说说,那书童不过是不小心砸破了您的头,何至於下手如此狠呢?这不是存心与寧公子过不去嘛!” 老太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依奴才看,陛下还是好好安葬了那书童,早些去寧府赔罪才是。” 萧拂玉轻笑:“朕若不呢?” 老太监瞪圆眼,未曾想到他还能坐得住。 若是从前,只要用寧徊之厌弃他来嚇一嚇,小皇帝早就六神无主言听计从了。 “你叫什么名字?”萧拂玉目光掠过他,看向身后低著头的小太监。 方才便是这小太监替书童收的尸。 “回稟陛下,奴才来福,”小太监恭敬道,“是刘公公的徒弟。” “你觉得你师父此言如何?”萧拂玉隨口问。 小太监拜伏在萧拂玉脚边,对老太监阴沉的眼色视若无睹:“奴才替师父请罪。陛下是天子,寧府藐视君上,便是诛其九族也不为过。” “你比你师父会奉承人,朕很喜欢,”萧拂玉淡淡道,“即日起,你便是新的御前总管,至於你——” 萧拂玉看向老太监,唇角扯起:“你既这般为那书童的死心痛,朕便赏你个恩典,让你去陪他好不好?” 第3章 朕给了渣攻一点顏色瞧瞧 “陛下息怒!”老太监跪在地上,磕头的声响迴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呼吸急促发著抖,“奴才失言……只是奴才这些年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饶过奴才这一次吧!” “好歹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一句话就嚇成这个样子?”萧拂玉戏謔挑眉,眼下红痣隨笑意浮动。 他背靠窗欞姿態閒散,手搭在窗台边,日光从窗外射进来,本就苍白的手背皮肤愈发被照得通透,像块无瑕的玉。 老太监仰著头,愣住。 陛下从前,是长这样么?那颗红痣……他怎么觉得从前好像一点也不惹眼呢? 隨即他回过神,心里又忍不住轻蔑一笑。 陛下定还是陛下的,仍旧如从前那般不敢对他如何,毕竟他可是寧府里出来的家奴。 老太监定下心,扭头,目光阴狠剜了来福一眼。 “好了,不逗你玩了,”萧拂玉摆摆手,笑得意味不明,“你方才说去寧府赔罪,朕倒是有个好法子,就是不知道刘公公愿不愿意替朕……” 刘公公连忙应道:“陛下,奴才自是愿意的。” 萧拂玉点头,嗓音轻柔如柳絮:“那就好。” 一个时辰后,寧府。 此刻天已经暗沉下来,寧府管家急匆匆穿过景色雅致足以与皇宫媲美的园,步入主院。 主院里,寧家上下正在用膳。 见管家如此匆忙,急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话,主母崔夫人放下银筷,不悦皱眉:“何事如此匆忙?” “御前派了人来,说有东西要赏给寧府,人已到门外了。”管家道。 “我还当是什么事,”崔夫人淡然笑道,“只是辛苦刘公公刚回去又要跑一趟。” “来的人不是刘公公,”管家道,“是来福公公。” “誒,听闻陛下三月前曾命沈大人下沧州,就是为了寻一颗高僧舍利赠与夫人,”寧侍郎抚须而笑,“想来来福公公来此便是替陛下送这舍利的。” 崔夫人唇角扬起,可隨即想到什么,脸上笑容又淡去,看了眼旁边始终沉默不语的寧徊之,“陛下若是女子,倒是也能与我的徊之相配。” “可他身为男子,註定不能替我儿生儿育女,终究是委屈徊之了。” 几人说著话,不紧不慢去了前院接驾。 谁知还未走到府门前,秋夜寒风便裹挟著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寧徊之皱眉挡在崔夫人身前,瞥了眼府门前不停摇晃的影子,“那是什么?” 管家率先上前,还未寻见前来宣旨的来福,便与吊在府门前的尸体来了个四眼相对。 那尸体张著嘴,被人挖了舌头,唇角不断淌出鲜血,双眼空洞望向他们。 管家面色惨白,哆哆嗦嗦道:“那……那是刘公公!” “刘公公他……他变成鬼来找我们了……” 崔夫人只顺著管家的目光看了一眼,便捂著胸口,嚇晕了过去。 寧府瞬间乱成一团糟。 寧侍郎扶著晕过去的夫人,怒吼道:“谁干的?敢如此挑衅我寧家,便不怕陛下怪罪吗?!” “寧大人慎言。”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来福身穿御前总管的太监服,笑著踏入府门,“陛下有旨。” 寧府眾人陆续跪下,唯有寧徊之径直走上前来,“是他做的是不是?” “他闹到这般田地,就是为了逼我服软?劳烦公公回宫告诉他,我绝不会爱上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来福皮笑肉不笑提醒:“寧公子,陛下有旨,您得跪下听旨。” 寧徊之脸色尤为难看,咬著牙根跪下,像是忍受了极大的屈辱。 “陛下口諭,刘財御前失言,藐视皇威,今赐截舌之刑,送还寧府,並勒令其尸悬掛府门之上七日以儆效尤。” “来福公公,这……”寧侍郎忍著怒气欲站起身。 来福笑眯眯道:“寧大人,咱家还没说完呢,您急什么?” 寧侍郎憋著气跪回去。 “陛下两年前曾於寧府避雨,曾不慎落了一枚如朕亲临的盘龙玉佩在寧府上,也就是寧公子腰间这块,”来福抬著下巴,声音尖细冷漠,“陛下近日梦到先帝训斥他將皇室之物遗落,今日特派奴才来取。” “这玉佩明明是——” 寧侍郎欲爭辩,这玉佩分明是陛下两年前偷偷放在寧徊之枕下的,天子一言九鼎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可他看见团团围住府门的禁卫军,立马止了声。 寧徊之面无表情扯下腰间玉佩,递上前,语气冰冷透著寒气:“还望陛下日后,不要再往寧府丟任何东西,寧府承受不起。” “寧公子说笑了,”来福接过玉佩,小心用丝帕裹住,放入怀中,“陛下是这大梁的天,寧府立於王土之上,也不过是陛下恩赐臣子落脚的地,能让公子妥善保管这玉佩两年,公子该谢恩才是。” 寧徊之冷笑:“来福公公,今日之言,徊之自当谨记。” 他等著萧拂玉后悔醒悟那日。 萧拂玉合该明白,除了他,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待萧拂玉后悔之日,便是这太监付出代价之时。 来福离开了,却留了两个禁卫军在寧府门口守著那具尸体。 这七日,任何敢將刘財放下来的人,都將以抗旨罪论。 “这可真是一齣好戏。” 寧府对面的屋顶上,驍翎卫副使坐在一堆黛瓦上,沉思道:“陛下莫不是真的转性了?我还以为只要寧徊之在御书房那么一闹,陛下定会让他去秋闈。” “怎么如今看来,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身旁,沈招坐姿隨意,双腿岔开,口中叼著一根葫芦。 男人半眯起眼,咬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山楂,嚼碎了咽下去,冷嗤:“没用的东西。” 寧徊之这没用的东西,连萧拂玉都勾不住。 他的计划,全乱套了。 “大人,若是你被陛下中意,”驍翎卫副使不怀好意问,“你会选择当皇后,还是考个进士慢慢往上爬啊?” 沈招站起身,一脚將喋喋不休的下属踹下房顶。 “这种蠢问题,有选的必要?” 第4章 朕去驍翎司视察了 寧府主院內。 晕倒的崔夫人已经被扶回了榻上,寧徊之与寧侍郎立在榻边,脸色都不太好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管家气喘吁吁跑回来。 寧徊之回头一瞧,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太医呢?” 管家低著头没敢看他:“此刻宫门已禁,普通的官眷腰牌进不去,奴才只得去了西城街的林太医府邸,林太医今日本不当值,是有閒暇的,可他说……” “太医院只给宫里的主子治病,让寧府另请高明。” 寧徊之闭上眼,袖中的手青筋暴起,似在竭力忍耐什么,“那就去寻个大夫来给母亲看病。” 这两年寧府大小病痛皆是有太医隨叫隨到,府中並没有应急的府医。 此刻已是深更半夜,街上的药铺都关了门,哪里还能寻得到大夫? 管家无奈应下,又急忙离开。 “徊之,你今日入宫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为何陛下突然这般……”寧侍郎欲言又止。 “他想欲擒故纵让我屈服,”寧徊之自顾自道,“只是未免做得太绝。” “他终究是天子,不如……你入宫服个软吧?”寧侍郎犹豫道,“其实只要你点头,陛下说不定一高兴,咱们寧家还能出个皇后。 帝王恩宠惠及子孙,未尝不是件好事。” 寧徊之瞬间冷下脸,眸中寒意直直射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您是不是忘了,当年若非王氏用我娘的性命威胁,断我仕途,如今我何须与一个昏庸懦弱的君主虚与委蛇?” 寧侍郎訕笑道:“为父早已依你的意思將王氏送去郊外寺庙静修,如今府中皆以你娘为重,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寧徊之没说话,转身走到窗边,抬眸看向屋檐边的残月,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轻慢含笑的脸。 下巴处似乎仍旧残留著天子剑锋利冰冷的触感。 皇后? 寧徊之怒意竟渐渐淡了。 三日之后便是秋闈,若萧拂玉能在三日之內主动道歉,他不介意给一点甜头。 …… 次日清早,天子称病罢朝,眾朝臣三五成群走在出宫的路上。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我看这不是病了,而是与那寧徊之较劲吧?今早那具寧府门前的尸体,你们都瞧见了?怪嚇人的……” “就是不知陛下能硬气到什么时候,我赌最多不超过三日,陛下便又要服软。” 几人摇头嘆气,走远了。 “……” 御书房內。 萧拂玉自然没有病,只是他若贸然去上朝,怕是会漏出马脚。 紫檀木桌案上堆了一叠册本,都是原书主角受曾经替先帝抄录的文书典籍。 萧拂玉照著册本上的字跡,在澄明宣纸上写字。 洋洋洒洒写了几页后,他丟开紫毫笔,半垂著眼按揉酸胀的手腕。 不论如何模仿,他都无法写出与主角受一样的字,笔锋收尾时总是会忍不住飘起来。 主角受的字匡匡正正,一撇一捺都规矩至极,毫无鲜活气,简直不像是人,反倒像是现代印表机写出来的。 字写久了,头疼得很。 萧拂玉將练字暂且搁置在一旁,了两个时辰熟悉大梁所有四品以上官员的背景来歷。 他翻开卷宗的最后一页,目光隨之停留在那个名字上。 正三品驍翎卫指挥使,沈招。 身为书中反派,没有世家背景,没有父母族人,甚至在上云京里连座府邸都没有,居无定所,日日都在不同的客栈里歇脚。 这样一个人能坐稳指挥使的位子,对別人狠,对自己只会更狠。 简而言之,不好对付。 可偏偏驍翎卫自大梁先祖皇帝以来,便是天子的眼与刀,他若想洞悉这上云京里的一切,必须让驍翎卫真正归顺,而不是让某些乱臣贼子领著他的俸禄养自己的兵。 “来福,”萧拂玉忽而唤道。 “陛下?”来福俯身低头走近。 “朕要出宫,备车,”萧拂玉站起身,將桌案上留有字跡的纸页撕碎,隨手撒尽烛台里。 烛火猝然窜高,扭动的火影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 两个时辰后,驍翎司门口。 萧拂玉摇著摺扇,缓步走进去,两侧守门的驍翎卫正欲拔刀阻拦,跟在身后扮小廝的来福连忙出示令牌。 守门的驍翎卫纷纷跪下行礼,低著头,余光只能瞧见那人轻盈飘过的烫金白色袍裾。 驍翎司內,眾人被门口的动静吸引,练刀的动作皆是一顿,再转头去瞧,霎时愣住,如何都移不开眼了。 这是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走错了地么? “这位公子,您怕是走错地方了,”有驍翎卫红著脸上前,却又不敢靠太近,唯恐身上的汗气衝撞到人。 萧拂玉捏著扇柄,轻敲掌心,笑道:“我找你们沈大人。” “我们大人近日在忙秋闈的事,一时片刻怕是没空,”另一个驍翎卫挤上前来,昂胸挺胸,“若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找我们也是一样的。” 越来越多的驍翎卫往他跟前凑,简直像一堆闻到肉骨头香气的狗。 直到男人阴惻惻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都围在这里作甚?想挨揍?” 人群霎时如鸟兽四散,萧拂玉转头,斜睨他一眼:“沈爱卿平日里都这么凶么?” 沈招走上前,高大的身形將天子笼罩在阴影里,漫不经心道:“不凶一点,如何替陛下震慑恶徒,如何做陛下的刀呢?” 萧拂玉轻笑一声,执扇点了点男人心口,“爱卿如此忠心,朕心甚悦。” 说完,他径直绕过沈招,抬步走入正堂。 堂內,几个被抓来帮忙的礼部官员骤见天顏,忙不叠迎上前。 “忙你们的,不必管朕,”萧拂玉摆摆手,隨意在角落坐下,目光状若不经意扫过堂內每一处。 “陛下,请用茶,”驍翎卫副使端著茶走过来,双手奉上。 萧拂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含笑看向他,“你有心了。” 副使低下头,耳尖通红。 下一瞬就被沈招一脚踹开。 “御前有你说话的份?一边待著去。” “陛下且在此处歇脚,臣去去就回,”沈招说完转身就要走,简直不把他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慢著,”萧拂玉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朕一来,沈爱卿就要跑,莫不是朕不在的时候……阳奉阴违做了坏事,心虚了?” 第5章 朕被怀疑了 “昨夜刚抓了几个写诗骂陛下的穷书生,臣怀疑其背后有人指使,正要去詔狱审人,”沈招扯了扯唇,眼底蕴著森冷恶意,“詔狱脏得很,会嚇著陛下。” 这是明里暗里笑话他胆小不敢去? 萧拂玉一眼看透他的激將法,但偏偏,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走。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萧拂玉微笑,“区区詔狱,朕倒是要瞧上一瞧里面藏著什么牛鬼蛇神。” “去备车。” 帝王年少时再潦倒,登基后也不会有人捨得他让徒步出宫,故而他们来时便是备了马车的。 但萧拂玉的意思,显然不是让来福去备车。 来福无声看了眼沈指挥使,又默默收回目光。 “陛下,驍翎司可没有马车这种碍事的玩意,”沈招眯起眼。 “是么?”萧拂玉淡笑,“可朕偏要。” 两厢僵持之际,驍翎卫副使从外头走进来,笑嘻嘻拱手行礼:“启稟陛下,马车已经备好。” “沈爱卿,你的副使比你听话,”萧拂玉站起身,看了副使一眼,“朕记得你叫……陆长荆?” 陆长荆低头应声:“是。” 萧拂玉笑了笑,从陆长荆身侧走过时,执扇敲了敲青年的肩,“名字不错,人也不错。” “……” 天子身上的龙涎香混杂著一丝勾人的甜腻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陆长荆耳尖通红,不自在摸著鼻尖抬起头,只见沈招神色冷漠,抬脚就要踹人,他眼疾手快躲开。 “显著你了,”沈招眸光阴冷如刀扫过他,转身跟上萧拂玉的背影。 这场与天子的较量,以被自己的下属背刺而告终。 倒是小瞧了这小皇帝,不仅喜欢使唤人,还喜欢到处勾搭人,不是摸人的肩就是撩人的衣襟。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是个人就勾搭,还说自己不是谁都行。 沈招轻哂一声,走在萧拂玉身后,谁料前边的人猝不及防停下。 “沈爱卿脸色不好,”萧拂玉故作讶异,“怎么,朕夸你的副使,你不高兴了?” “陛下夸他,与臣没有任何干係,”沈招垂眸看他。 交谈间,几人已走到马车前。 “陛下,”来福走上前欲扶他上马车,被他一个眼神逼退。 “沈爱卿,还不来扶朕,”萧拂玉抬起手,侧目望他,“连御前的规矩都不懂?” 沈招面无表情走过来,手臂垫在萧拂玉手心下,“陛下可扶稳了,若是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来,岂不是又不能上早朝了?” “若爱卿连朕都扶不稳,这指挥使也不必做了,不如就当个马夫,只要驾车倒也省心,”萧拂玉反唇相讥,搭著男人的手臂稳稳踩上车架。 天子的手很白,压在沈招深红袖袍上时愈发衬得每一根指节皆雪白剔透,堪比最无瑕的和氏璧。 这不像一只生杀予夺的手,反而应该天生被男人捧在怀里把玩。 沈招满怀恶意的想。 詔狱在南街最僻静处,骑马只需一炷香,但坐马车过去须半个时辰。 自大梁开国皇帝设立詔狱与驍翎司起,两者便分別充当天子的刀与眼。 但鲜少会有皇帝愿意踏足这等血污之地,哪怕他们大多数的皇位都是踩著旁人骨血夺来的。 守在詔狱大门前的狱卒一看见沈招,什么都没问,默默打开了詔狱的门。 一个乱臣贼子的脸,竟比他这天子还好用。 萧拂玉面色如常走进去,白色身影瞬间被粘稠阴冷的黑暗包裹住。 唯一的亮光,是来福手里的灯。 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萧拂玉方才適应眼前的黑暗,得以看见面前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地牢过道。 “陛下,您想瞧的犯人就在过道尽头的第一间牢房里,”沈招低沉散漫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隱隱带著幽幽回声,“需要臣领路么?” 萧拂玉不理会他,兀自抬步朝前走。 只是走到过道中间时,左侧牢房里忽而伸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萧拂玉的脚踝。 “大人……草民真的是被冤枉的!您和沈大人求求情,放我出去吧!”隔著牢房的栏杆,囚犯的声音尖锐嘶哑,难听至极。 “大胆!”来福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拽那只手,“陛下圣体,尔等怎敢玷污!” “你是陛下?”囚犯愣了一下,隨即狞笑,“凭什么你天生就能在宫里享福,我们不过犯了一点事就要被你的走狗折磨!一起下地狱吧!” 囚犯试图拽动萧拂玉的脚踝往里面拖,锁链叮噹作响。 而沈招半靠在另一侧牢房边,一条腿懒散屈起,高大的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半点上来帮忙的意思。 囚犯的力气很大,来福满头大汗咬紧牙关,拼上所有力气终於將陛下脚上那只脏手扯了下来。 原本洁白的长靴上还是留下了狰狞的血手印,来福不由生气。这沈大人是瞎子么?就在那儿傻站著,这么没有眼力见,难怪二十几岁的年纪还娶不到妻! “来福,抓住他的手,”萧拂玉吩咐完,抬脚踩在囚犯的手背上,倏然踩碎了囚犯的手骨。 悽厉的惨叫声响彻詔狱。 “沈爱卿,”他面上甚至还带著笑,声音轻柔缓和,“管好你抓的疯狗,若再有什么脏东西凑到朕面前,朕就说不准踩碎的是谁骨头了。” 沈招站直身,一手撑在腰后,黑眸中浮起一丝异样:“陛下息怒啊。” 萧拂玉心头冷笑,继续朝前走,好在方才那一脚震慑了暗中窥伺的囚犯,无人敢再靠近他。 他停在过道尽头用来审讯的牢房前。 即便詔狱里一盏灯都不点,他也能猜到暗中不知有多少驍翎卫就在默默注视他。 沈招试图让这些驍翎卫瞧见他的狼狈,让他失了威严,真是好不要脸的手段。 沈招打开牢门的门,偏头看他,“陛下,请吧。” “去给朕寻双乾净的鞋,”萧拂玉扫了眼来福脏兮兮的手,隨口吩咐,“顺便洗乾净手。” 牢房里燃著火堆,比外头亮堂许多。 萧拂玉抬步走入牢房,只听见牢门合上的声音,下一瞬他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抵在墙边。 沈招连三成力道都没用到,就已让养尊处优的天子动弹不得,两只纤细伶仃的手被他一只手钳住压在腰后,像只猫崽子似的夹在墙与男人硬朗的胸膛间。 “沈招,你放肆,”萧拂玉眼尾被怒意染红。 “若是陛下,臣的確放肆该死,”沈招一手撑著墙,低头凑近他耳边,“可若不是陛下,臣何罪之有呢?” 萧拂玉一顿,听他用阴冷充斥恶意的声音继续道。 “你不是萧拂玉,我没说错吧?” 第6章 朕罚了反派 萧拂玉半张脸被迫贴在墙面上,微微仰著头,立体精致的侧脸轮廓被阴影朦朧了界限。 他的身形在寻常男子中已足够扎眼,削瘦挺拔,细腰腿长,但在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仍旧单薄得有些可怜。 沈招不经意扫过他眼下鲜艷的红痣。 怎么瞧,这张轻易便可蛊惑人心的脸都无法与从前那愚蠢的天子联繫在一块儿。 “你把他人丟哪了?埋了?还是分尸餵狗了?背后指使你的人又是谁?”沈招语气冷硬,炙热鼻息却尽数喷洒在萧拂玉耳尖上。 “方才那囚犯的手,踩得爽快么?” 萧拂玉笑了笑,挣脱不开沈招的手,乾脆卸了力道,懒洋洋地往男人身前靠,“其实……还有比踩那囚犯更爽快的事,沈爱卿想知道么?” “我只想知道,萧拂玉在哪里。” “你弄疼我了,让我怎么说?” 身前像是埋了一团人形软玉,柔若无骨,勾缠著甜腻的香气。 沈招绷著脸鬆开萧拂玉的手,后退一步。 萧拂玉转身,发觉沈招与他对视时,头顶的数字在逐渐降低,最终停留在了【60】。 因为篤定他不是主角受,被人戳破身份不敢大声张扬,所以便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未免高兴得太早。 他走上前一步,面上带笑,抬手一耳光甩偏了沈招的脸。 “比起踩一个囚犯,当然是教训欺君犯上的臣下更让朕爽快。” “……”沈招顶著鲜红的巴掌印回头盯著他,眼神可怖似能生吞活人。 “来福,”萧拂玉冷声道。 “陛下!”来福推开牢门,一队显然候命已久的御前侍卫鱼贯而入,將牢房堵得密不透风。 “把他按住。”萧拂玉温和微笑。 几个侍卫走上前,压住沈招的肩膀,让其跪在了萧拂玉脚边。 “敢咒朕被野狗分食,沈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萧拂玉居高临下,俯视沈招阴戾的黑眸。 男人头顶的数字从【60】急速飆升到【99】后停止。 “今日在詔狱当值的驍翎卫都有谁,给朕滚进来,”萧拂玉掀起衣摆,坐在来福搬来的太师椅上。 四个驍翎卫低头走进来,老实立在一旁。 “按照你们詔狱的规矩,欺君罔上的罪名,要受什么刑?” 四个驍翎卫面面相覷,为首的人出列拱手:“启稟陛下,若是言语冒犯,当以烙嘴之刑,若是冒犯陛下龙体,轻则鞭笞八十,重则……杖打八十。” 萧拂玉挑眉,缓缓勾起唇角:“看在沈爱卿往日劳苦功高的份上,今日朕便小惩大诫赏你八十鞭,驍翎卫上下一同观刑,就在这里用刑。” 沈招被绑住双手跪在萧拂玉面前。 “你故意的,”男人缓声道,“你算计我。” “对啊,就是故意被你算计,”萧拂玉弯起双眸,看他时眼神柔和如同调情,“否则朕怎么能知道,朕的指挥使私底下竟对朕如此不敬呢?” 长鞭上淋了盐水,每一鞭抽下来都能让人皮开肉绽,只是那血跡染在深红的飞鱼服上並不显眼。 沈招一声不吭,呼吸微微粗重,面无表情盯著太师椅上笑意明艷的天子。 “沈爱卿,”萧拂玉面上不见怒意,仍旧亲昵地唤他,“你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朕,便连同眼睛一併挖了。” 一个满脑子都是造反欺君的反派就跪在面前,萧拂玉何止是想挖了这乱臣贼子的眼睛。 若是能就地杀了了事,他不会有半分犹豫。 帝王天生就是残忍的,他没做过皇帝,还没见过猪跑么? 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上云京世家权贵之间关係复杂,短时间內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背景乾净无家族牵扯、还能像沈招一样扛得住多方势力打压为难的驍翎卫指挥使。 只要他今日处死沈招,明日指挥使这个位子就会成为一块被疯狂爭夺的肉。 萧拂玉决不允许自己处於被动,就像他今日故意被沈招引入詔狱一样。 思虑间,八十鞭结束了。 中途来福又离开了一次,倒並非什么障眼法,只是替天子去寻乾净的鞋袜。 “陛下,奴才伺候您换鞋罢?”来福跪下来,就要伸手去碰天子的脚。 “谁犯的错,谁来,”萧拂玉指尖撑在鬢边,意有所指扫过某个男人一眼。 “刚领了罚,不要再惹朕生气。” 沈招跪行至帝王跟前,握住了那截纤细的脚踝。 隔著缎靴的布料,男人掌心的滚烫热气透进骨髓里,似乎能將萧拂玉血水都蒸腾掉。 牢房里无人说话,诡异的安静里,眾人皆沉默低下头,不敢窥见这更诡异的一幕。 沈招耷拉著眼皮,扯下缎靴隨手丟进墙角,指尖勾著萧拂玉雪白的足衣往下拽。 就像在给一块藏在丝绸里的羊脂玉剥衣裳似的,重一点轻一点便要被那人呵斥说,伺候得不够细致。 沈招目光隨意一瞥。 千万臣民百姓供养出的天子,就连脚底都细嫩到泛著粉色,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 沈招指腹无意识在萧拂玉脚踝上烙下一个指印,眸底浮起阴翳。 一个假货,一个敢掌摑他的假货,理所当然个屁。 “快点,”萧拂玉不耐地敲了敲扶手。 沈招扯了扯唇,从来福手上接过新的鞋袜,不紧不慢將足衣套在萧拂玉脚上,指尖勾著足衣边缘往上扯。 天子白皙光洁的脚踝上又多了几个碍眼的指印。 萧拂玉勉强满意,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丟进沈招怀里。 “养好你的伤,不要误了给朕办事。” 萧拂玉离开了。 牢房里外的驍翎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一堆鵪鶉扎在黑暗里,等候男人指令。 沈招眉头抽动,忍著背后的鞭痕直起身。 怀里上好的金疮药被他摔在地上,再用靴底一点点碾碎。 “萧拂玉。” 他低声而缓慢念出这个名字,森然恶意自喉间滚过,粘稠无声。 “大人,这金疮药摔了怪可惜的,”陆长荆傻兮兮凑过来,“皇宫独有的你不用,寻常的药癒合得慢,这不是自討苦吃么?” 沈招绕过他径直往外走。 “誒,大人你要去哪?”陆长荆跟上来。 “去哪?”沈招阴惻惻一笑,后背伤口灼痛得犹如在火上烧,“当然是去……谢恩啊。” 第7章 朕要沐浴 詔狱外,马车缓缓朝皇宫驶去。 萧拂玉闔眼靠在车壁上,指尖有规律地敲打扶手。 “陛下,那沈招如此放肆,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他?”来福跪坐在一旁给香炉添香。 萧拂玉睁开眼,唇角勾起讥誚的笑。 放过?今日过后,就算他肯放过沈招,那狼崽子也不会放过他。 既然杀不了又不想放过,不如在寻到更合適的指挥使人选前,將这把刀收为己用。 这把刀虽目中无人,驯一驯,倒也还能用。 萧拂玉眼珠微转,望向来福,“今日你来得及时。” 来福恭敬俯身低头:“为陛下效力,是奴才该做的。” 原书里之所以主角攻受能等来护国大將军的救兵,便是因为来福冒死钻狗洞逃出宫,躲过驍翎卫重重追杀,將那封帝王血书送到京郊外的军营里。 虽是刘財的徒弟,却比刘財这个老东西討喜得多。 恰逢秋风拂起车帘,裹挟著浓烈的恶臭味捲入马车。 萧拂玉拧眉,侧目从车帘飘起的缝隙里看去,只见寧府大门口悬著的那具尸体早已腐烂,整条街的百姓都绕著道走,唯恐沾了晦气。 瞥见他微妙的神色,来福低眉顺眼道:“师父对陛下不敬,终遭反噬,能得全尸已是陛下开恩。” 萧拂玉手捏扇柄,敲了敲他的头,笑意柔和:“所以朕赏识你。” 马车在天黑之前抵达皇宫门口,龙輦早已在路旁候命多时,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今日实在疲乏,萧拂玉歇了去御书房批摺子的念头。 他乘上御輦,半闔著眼懒懒开口:“回养心殿。” 养心殿由国师卜算为皇宫臥龙之处,乃歷代天子居所,不容旁人侧臥之处。 此时夜色渐浓,养心殿中烛火通明,却並未有半个人影。反而是左侧的洗华殿外,端著托盘的宫人带著满身香气穿过迴廊,轻手轻脚排队步入殿中。 洗华殿中设有君王沐浴独用的汤泉池,侍候左右的宫人皆须提前沐浴焚香,不可污了龙体。 萧拂玉靠在白玉雕琢的池壁边,水珠自他侧颈滑落,没入锁骨精致的小窝里。 神色懒怠的眉眼被水雾氤氳后,长眉愈黑,红痣愈红,眉下深色眼珠如剔透琉璃,晃一晃好似能淌出水来。 周遭侍候的宫人面颊通红,低著头不敢窥探天顏。 萧拂玉鞠了一捧水泼在身上,目光触及右手小臂內侧的疤痕,倏然凝住。 这疤痕经久已不明显,但其贯穿了整条小臂,足以可见当初何等触目惊心。 “陛下可是想念先帝了?”来福正替他擦拭头髮,见他神色似有怔忪,便开口道。 萧拂玉不动神色敛下疑惑,懒声道:“当初他將朕丟在冷宫不闻不问,朕想念他做什么?” 来福察言观色,知陛下心情还算不错,便失笑道:“陛下这是与自己置气呢,当初万寿宴上那北蛮奸细御前行刺,陛下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衝到先帝面前挡下那一剑,可见陛下心中仍是掛念先帝的。” 萧拂玉盯著手臂上的伤痕。 这条疤也是主角受救先帝时留下来的? 可是不对。 这道疤,分明是他穿书之前,他的母亲在年幼时误伤他时留下的。 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不仅同名同姓同一张脸,就连身体上的痕跡都毫无差別么? 萧拂玉眸底划过沉思,抬步走出浴池。 这个疑问,一直到他躺在养心殿的龙榻之上,也未曾想出点什么头绪。 殿中烛火尽熄,床帐垂落,天子乌髮铺在枕边,微微侧过脸,呼吸绵长,已然熟睡。 静默中,男人宽大的手挑开了床幔,高大的阴影遮住月光,也覆盖住了萧拂玉无知无觉的脸。 男人俯下身,阴翳的目光直勾勾射在萧拂玉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珠融在黑暗里窥伺,宛若毒蛇。 片刻后,他伸手扯过天子的手腕,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终他的目光凝在了萧拂玉手臂內侧的伤疤上,不信邪似的,用粗糲的指腹来回搓揉,直到天子娇嫩的皮肤被搓红,那疤痕也不曾褪去。 “该死。” “居然是真的。” 男人压著声音,恶声恶气,还带著些许气急败坏。 这个假货,手段够厉害。 男人正欲丟开萧拂玉的手,谁知榻上的人於梦中模糊地训斥了句放肆,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寂静的夜里,这一巴掌格外刺耳。 “……”有什么被咬碎的声音。 未久,黑影气势汹汹作罢离开,床帐合拢,遮住月色,榻上的人仍旧安眠。 次日辰时,萧拂玉自榻上睁开眼。 他出乎意料睡了个安稳觉。 来福跪在榻边侍候他穿鞋,“陛下,早膳已备好,可要传膳?” 因为称病罢朝三日,今日倒是不急著早起用膳。 萧拂玉垂眸,看著手臂上红肿的疤痕,陷入沉思。 癒合已逾两年的伤口,难道还会感染髮炎不成? “陛下的手怎会如此?”来福大惊失色,“奴才这便去唤太医来。” “不必兴师动眾,”萧拂玉摆摆手,眼珠一转,勾唇道,“想来过了一夜,朕的沈爱卿也该学乖了,你去驍翎司宣人入宫,朕今日去练武场,要他伴驾。” “奴才遵旨,”来福领著他的口諭退下了。 一个时辰后,来福回来时,萧拂玉正在用膳。 “陛下,沈大人已在殿外候命。” “让他进来,”萧拂玉舀了一勺白粥,张唇咽下,唇瓣霎时被烫红。 “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萧拂玉抬眸,本是隨意一扫,目光却忽而顿住。 他轻笑了一声,来回打量男人面颊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唇角根本压不下去,“爱卿,你的脸怎么了?” “难怪是怨朕只赏了一巴掌不够好看,自己补了另一边?” 沈招眸光暗沉,眼下乌青,好在这张俊脸仍旧顺眼,不算太难看。 “昨夜去捉猫,不慎被抓了脸罢了,”男人扯了扯唇,语气阴冷,“再狡猾的猫,就算得意一时,也绝逃不出臣的手掌心,总有被抓住尾巴求饶的时候。” 第8章 朕给不听话的反派一点点教训 “是么,”萧拂玉接过宫人手中的帕子,擦乾净唇,莞尔笑道,“但朕觉得,爱卿早晚有一日栽在这只猫的身上呢。” 沈招阴晴不定盯著他。 萧拂玉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放轻声音,“怎么没用朕赏你的药?” 男人薄唇泛白,周身皆是清苦的药味,足以昭示背后的伤势有多严重。 但这药味,绝不是昨日那瓶金疮药。 “陛下赏的药,臣自然会与那颗舍利子一块供起来,”沈招道。 “难为你有这份心,”萧拂玉不曾点破他那点心思,擦过男人的肩走出养心殿。 殿外,来福早已备好去练武场的轿輦。 练武场位於御园西南侧,临太明湖而建,是天子习武之处。 即便是原书主角受再如何自卑,在皇室习武师傅的教导下,骑射也算得上精通。 萧拂玉一个现代人,却是样样都不会。 “年年狩猎沈爱卿都能拔得头筹,只可惜朕未曾仔细瞧过,今日兴致正好,朕要你教朕。” 不必多言,来福已心领神会,带著几个小太监,几人合力搬来一把弓。 “陛下自幼便精於骑射,上云京无人不知,”沈招嗤笑,“还需臣来教?” “沈爱卿记错了,”萧拂玉扭头睨著他,气定神閒道,“朕並不善骑射。” 借著提起那把重弓的空挡,沈招低头凑在天子耳边:“演都不演了?” 萧拂玉微微偏过头,鼻尖几乎与他相抵,眼底蕴著与生俱来的傲慢:“再敢这样与朕说话,便割了你的舌头餵狗。” “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上云京胃口太大的狗都已被臣处理乾净,剩下的那些,除了会摇尾巴没什么用,他们吃不下臣的舌头。” 沈招后退开来,手臂与后背肌肉因用力而鼓起,几乎在他弯弓搭箭的瞬间,鲜血一点点渗透后背深红色的布料。 他的伤口裂开了。 但不妨碍这一箭野心勃勃,当著天子的面,正中靶心。 萧拂玉面色不变,摊开手,身侧侍候的宫人连忙將另一把弓递至他掌中。 第一支箭中途掉落。 第二支箭擦著箭靶而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第三支箭尚在弦上,天子金贵细嫩的掌心已被勒红,鎩羽而归。 萧拂玉看著掌心红痕。 不是说主角受擅长骑射么?怎么掌心连个茧子也没有?明明只有他自己的身体才没有茧。 沈招捏著一支箭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依臣看,陛下还是去御书房批摺子更好。” “朕让你教,没允你对朕指指点点,”萧拂玉斜睨他,忽而勾起唇角,“既然爱卿不教,朕倒是琢磨出了个练箭的法子。” 一盏茶后,上云京闻风丧胆的沈指挥使被几个禁卫军结结实实绑在了箭靶上。 “沈爱卿,你说朕这一箭,能不能中呢?”萧拂玉弯弓搭箭,对准沈招叼在唇边的盘龙玉佩,“若中了,这块玉佩就赏你好不好?” 若不中,沈大人便只能和这玉佩一块粉身碎骨了。 沈招盯著那寒光凛冽的箭尖,下頜无声绷紧。 眸中並无恐惧,反而隱隱兴奋。 一个时辰后,兴奋变成了睏倦。 天子射了一个时辰的箭,勉强学会如何弯弓搭箭,却连一支箭都不曾碰到沈招。 箭靶上的男人微微垂著头,看不清神情。 萧拂玉想,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將弓丟给来福,缓步走过去,指尖捏起男人的下巴。 四目相对,沈招冲他挑了挑眉。 萧拂玉拽下他犬齿下叼著的玉佩。 “看来臣没这个福气拿走陛下的玉。”沈招话锋一转,散漫道,“不过这样陛下也安心了,毕竟是寧徊之戴了两年的玩意,给了旁人多晦气。” “爱卿不曾听过以毒攻毒么?”萧拂玉拍了拍沈招的脸,笑道,“他染上的晦气,被爱卿的嘴咬过后,便算抵消了。” “陛下牙尖嘴利,臣自愧不如,”沈招轻嗤。 萧拂玉拎著盘龙玉佩丟进来福怀里,“洗乾净后再给朕。” “奴才遵命,”来福俯身行礼,退下了。 练武场里唯有站立的天子与绑在箭靶上的指挥使。 “你倒是比那萧拂玉更有模有样,像个皇帝,”沈招手臂肌肉倏然鼓起,捆在身后的麻绳隨之断开。 他俯身逼近萧拂玉面庞,语气恶劣,“只是莫偽装久了,就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爱卿总是胡言乱语说些朕听不到的话,不过无妨,”萧拂玉绕到他身后,指腹隔著布料按在男人脊背处的鞭痕上,“对於有用的男人,朕一向有耐心。” 那指尖沿著脊背往上,又被另一只粗糲的大手死死抓住。 “放肆,”萧拂玉细眉拧起,可那截细瘦的手腕被男人粗糙的手掌攥著,如何也无法撼动分毫。 “陛下先乱摸的臣,怎么还说臣放肆?臣可不喜欢男人。” 沈招阴翳的目光肆无忌惮扫视天子泛起薄红的面孔,“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爱卿当真不知道么?”萧拂玉冰冷的神色在触及男人身后的太明湖时顿了顿。 这可真是好地方。 “我的目的当然是……” 男人身量比寻常男子高出一截,萧拂玉微微抬起下巴凑近对方耳边,右手攀在男人肩头,远远瞧著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眷侣。 感受著掌心下瞬间紧绷的肌肉,他轻笑一声,继续说完接下来的话,“教训教训某些目无君上的混帐东西。” 话落,他贴在沈招肩头的手倏然用力往前一推—— 只听得一声闷哼,那目无君上的混帐东西掉进了太明湖里。 湖面水四溅,浅淡的血色蔓延开来。 刚洗完玉佩回来的来福远远闻见动静,大惊失色赶过来,“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快来人护驾!” 走近一瞧,天子正神色悠閒立在湖边,指尖捏著一簇桂垂眸轻嗅。 原来不是陛下落水了,那没事了。 来福鬆了口气,走上前,偷瞄了眼下方的湖里。 只见沈指挥使浑身湿透从水中站起,湖水堪堪到他腰间,湿润的额发下,黑眸死死盯著岸上的人。 正要走上岸,天子轻飘飘將手中的桂甩在他脸上,语调却似调情:“爱卿,朕让你上来么?” 第9章 朕和反派一块避雨 “……” 沈招接住从鼻尖掉下来的桂。 经由天子触碰过的桂,香气里都掺杂著轻浮。 哪里会有皇帝像萧拂玉这样,到处勾人。 沈招当著天子居高临下的目光,指腹用力,一点一点將桂瓣碾碎,揉出汁液丟进湖里。 好像那揉搓碾磨的不是桂,而是谁的血肉。 “哎哟,陛下!”来福抬头看了眼天色,连忙道,“这眼看著快下雨了,回养心殿定是来不及了,旁边便是揽月亭,陛下龙体要紧,不如先去避一避雨?” “也好,”四目相对良久,萧拂玉勾唇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移步揽月亭。 太明湖中,沈招抬步上了岸,面无表情跟上去,衣袍边沿的水珠淅淅沥沥滴了一路。 几乎是萧拂玉刚步入亭內的剎那间,外面便飘起了雨雾。 閒时赏雨本是美事,偏偏身侧站了个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 萧拂玉懒懒倚在美人靠上,掀了掀眼皮。 顺著他的视线望过去,凉亭角落里,沈招自顾自坐著,双腿岔开,双手不紧不慢拧乾衣袍上的水。 只是这拧水的力道,怎么瞧都带著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拂玉心情忽而转好,没忍住笑出声,明知故问:“爱卿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朕瞧在眼里,实在心疼。” 沈招换了一块袍角继续拧,闻言抬眸直勾勾盯著他。 驍翎卫的飞鱼服皆是织造局用上好的绸缎缝製,缎面挺括轻盈,轻易不会留下摺痕,但显然男人拧得太过用力,袍角皱得不成样子。 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蔓延,一个小太监冒著大雨匆匆跑进亭中,被来福拦住。 “跑这么急做什么?也不怕衝撞了陛下。” 小太监喘了口气,急声道:“陛下,广济寺有人来传话,太皇太后病重,已是弥留之际,想见陛下最后一面!” 萧拂玉沉下眉。 原书里並没有这一出,可为何会有这一出呢? 他不得不怀疑,是因自己强行改变剧情,牵一髮而动全身。 无论如何,太皇太后身为主角受的皇祖母,即便年少时无多少情分,身份摆在那儿,总归是要走这一趟的。 “去备车,”萧拂玉起身走出凉亭,一旁的来福连忙撑开伞跟上。 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瞟了亭子里懒散坐著的男人一眼。 “你跟朕一块去。”萧拂玉说完转身。 剧情出现意外,像反派这种不省心的混帐,就该放在眼皮子底下。 …… 广济寺地处上云京郊外的孤云山。 御驾抵达时,广济寺外已围满了皇室宗亲的马车。 这些年太皇太后始终在广济寺礼佛静修,別说主角受,便是先帝也鲜少能见上一面,这些皇室宗亲大部分都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萧拂玉也是来走过场的。 他略过禪房外跪了满地的宗亲,径直走入房中。 身后沈招倚在门边没再进来。 “皇祖母。” 榻上的人转过头,浑浊的双眼望向他,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陛下,你来了。”太皇太后抬起手。 萧拂玉应了声,將自己的手递过去。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在冷宫的小可怜也这么大了,”太皇太后声音沙哑,似有感慨拍了拍他的手,“哀家……” 萧拂玉笑了笑,温声打断她:“皇祖母,有话直说便。”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瞬,朝一旁跪著的妇人招手:“你到御前来。” “臣妇参见陛下,”妇人膝行几步到天子面前。 “这位是……” “臣妇王氏,乃寧侍郎嫡妻。” 萧拂玉半眯起眼。 “这些年哀家在广济寺替皇室祈福,偶感孤寂,两年前王氏来此,与哀家投缘,此番便是要求陛下一个恩典,”太皇太后缓慢开口,“哀家捨不得她,早已將她当做亲女儿,待哀家百年之后,务必要让王氏殉葬。” 此言一出,跪在屏风外的长公主早已面色难看至极。 “只是王氏前尘未了,总是惦记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晚辈,”太皇太后说到此处,萧拂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眸底笑意逐渐冰冷起来,听她续道: “还请陛下看在王氏陪哀家殉葬的份上,解了寧家那两个孩子的封禁。” “皇祖母,此事是先帝諭旨,朕做不了主,”萧拂玉淡淡道。 “哀家早已想到陛下会如此说,也不愿让陛下为难,故而哀家会留下懿旨,”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先帝是哀家亲生,想来为表孝意,也不会忤逆哀家的意思。” “哀家今日唯有此求,陛下要狠心拒绝么?” “皇祖母唯有此愿,朕如何拒绝,”萧拂玉居高临下看向王氏,“王氏,为太皇太后殉葬,你可自愿?” “臣妇自愿,”王氏无比恭顺道。 这一切…… 简直荒唐。 萧拂玉环顾四周每一张面孔,闭了闭眼。 就连老天都在帮寧徊之。 哪怕他篡改剧情,寧徊之最后还是会去春闈。 “既如此,朕自会一切按照皇祖母意愿去办,”萧拂玉转身,满屋跪了一地的皇室宗亲一遍抹眼泪一遍让出路。 即將踏出房门时,他侧目对上了沈招耐人寻味的眼神。 若寧徊之註定还是会通过科举步入朝堂位极人臣,那么沈招再如何驯,最后也会造反逼宫。 萧拂玉敛下眸底杀意,彻底没了逗弄的兴致,冷淡地从男人身侧走过,头也不回离开了。 身侧来福察觉到天子心情不愉,默默替他撑伞。 明黄的身影逐渐朦朧在绵密的雨雾里。 “太皇太后薨了——” 房中传来谁哀慟的哭声,广济寺的钟声迴荡在孤云山山顶。 沈招仍旧懒洋洋靠在门边,与周遭格格不入,甚至有点想笑。 小皇帝將他丟在这儿,他没有伞,也没有马,真是好得很。 沈招舔过森白犬齿,直接大步走进雨幕里,在寺庙门前隨手夺了一位皇室宗亲的马,在对方愤怒的咒骂声里纵马往山下赶去。 一直赶到驍翎司门口,心中莫名的阴鬱方才消散。 “大人!”陆长荆迎上前,笑嘻嘻道,“好消息啊,陛下想尽法子让寧徊之去参与科举,一看就是放不下那寧家子,咱们的计划又可以继续了!” 第10章 朕去赏菊宴撩男配 沈招咧唇一笑,语气森冷至极:“寧徊之能去科举你这么高兴,怎么,你也喜欢他?” 陆长荆:……? 沈招绕过他往里走。 陆长荆连忙跟上,眼珠转了转,轻咳一声:“大人,从上次陛下与寧徊之闹僵就可以瞧出来,咱们的计划並不完美。” “属下有个更完美的计划。” 沈招眉心一跳,冷嗤:“你最好有。” “陛下何等人也?九五之尊,天下之主!”陆长荆跟在他后头往里走,“就算再喜欢寧徊之,日后也不可能虚设六宫不留个子嗣,这次就能瞧出,陛下也是有脾气的,不会事事依著寧徊之,这对我们的计划有利无害。” “若是陛下厌弃寧徊之,谁替我们继续蛊惑那小皇帝?” 陆长荆越说越兴奋,“大人,不如我们也选个长相模样不比那寧徊之差的,那寧徊之性子高傲喜欢端架子,我们便送陛下一个知冷知热的,左右开弓,必让陛下沉迷后宫不理朝政,大人大事可成!” “选谁?”沈招隨口问。 “大人,你看我如何?”陆长荆挺直胸背,理了理衣襟,“我这模样身段,必能將陛下伺候好,待陛下尝了我的甜头,哪里还会喜欢那无趣古板的寧徊之?” “陆长荆,我记得萧拂玉昨日敲的是你的肩,没往你的脑子里灌迷魂汤,”沈招双手撑在腰后,来回打量下属的脸,片刻后阴惻惻一笑,“这指挥使副使若是不想当了,就滚回家里种地去,別来碍我的事。” 男人带著浑身戾气,狠狠关上了门。 陆长荆吃了个闭门羹,心虚摸鼻子,口中忍不住嘀咕,“这么大的气性,今日吃错药了?” …… 回宫后,萧拂玉忙著处理太皇太后薨逝后的丧礼事宜,直到深夜才就寢。 这一觉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浑身如坠冰窟,连艰难睁开眼都做不到。 意识模糊间,萧拂玉只能感觉到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滑过鬢角,又被谁炙热的指腹蹭去。 “真病了?”男人声音低沉,忽远忽近,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榻边。 萧拂玉被撬开唇瓣灌入苦涩的药汁,口中含糊地骂了句放肆,又再次陷入沉睡。 上云京皆传,陛下是因太皇太后过世太过伤心,方才染了风寒。 五日后,天子病癒,又为太皇太后守孝半月后,於琼台设赏菊宴。 说是赏菊宴,但眾人心知肚明,如今陛下年轻,后宫空无一人,这宴会就是用来给陛下选妃的。 甚至因陛下断袖已不是秘密,此前又对寧徊之何等疯魔,各个世家不受宠的庶子都被家中父母逼过来,即便不情愿也得盛装打扮,唯恐被那昏君看入眼,连仕途都断了。 这堆世家公子,最不情愿的当属谢无居。 但他又不得不来。 身为寧徊之的至交好友,他自是深知好友被那昏君日日纠缠的痛苦。 说什么情深似海非卿不可,今日不还是开了赏菊宴? 既然寧徊之称病不来,不愿见那昏君,他倒要替寧徊之瞧瞧,这昏君所谓的喜欢到底能不能经受住考验。 若三心二意,便是配不上寧徊之! 怀著这样的念头,谢无居顶著被边疆打仗的老爹发现的风险,偷偷摸摸翘了课业,入宫来了。 满殿吵闹的动静在天子步入琼台时戛然而止。 “陛下万岁万万岁——”满殿群臣纷纷跪下叩拜。 “眾爱卿不必多礼,”天子含笑开口。 这声音如蒙上薄纱的玉石,隱隱约约,轻柔沙哑。 谢无居此前都在北境混跡军营,忙著隨父征战,上个月刚溜回来,还未没面见过天顏,未曾想到这昏君的声音如此好听,不由抬头。 他瞬间愣住。 寧徊之也没说这小皇帝长这么好看…… 天子身形削瘦挺拔,身著黑色龙袍,袍裾拖曳在地,明艷含情的眉眼半掩在十二旒下,下頜精致白皙,在宫灯璀璨的光影下闪烁著诱人的光泽。 谢无居呆了一瞬,再回过神来时,天子已经察觉到他直白的窥视,居高临下望过来。 “你就是谢將军的幼子吧?”萧拂玉轻笑,眸中水波流转,扫过人群中那扎著高马尾浑身写满不服气的青年。 一眼认出这是主角攻的小团体之一,来日帮著主角攻pua的男配,他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你唤什么名字?” “回稟陛下,臣名无居,”谢无居低声道。 “寧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萧拂玉頷首,勾唇道,“是个好名字,瞧你一直偷看朕多费劲,坐朕跟前来。” 不须他再吩咐,几个小太监在御桌下首新搬来了一张桌案。 “臣遵旨,”那点心思被捅破,谢无居涨红了脸,起身跟上天子步伐,无意识挺直了脊背。 他偷瞄了眼陛下的背影,发觉自己比陛下高半个头,唇角无声扬起。 陛下似乎不像寧徊之说的那般惹人厌烦。 人群边缘,陆长荆压低声音,幽怨道:“大人你看,咱们失了先机了!” 沈招云淡风轻坐回席位上,给自己倒了杯酒,斜斜瞥了眼高位上与谢无居交谈的天子。 “这恰好证明你的想法毫无可用之处。” 男人指尖把玩著酒杯,却並不喝,“他昨日夸你名字好,今日夸谢无居名字好,明日又要夸谁?” “见个模样不错的男人就勾搭,”沈招轻哂一声,漫不经心道,“就凭你,把握得住?” 第11章 朕不是好惹的 “啊?也没有啊……”陆长荆飞快瞥了眼龙椅上的人,含糊道,“陛下不止夸了我名字,还夸了我人。” 沈招皮笑肉不笑,“他若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还会夸你?” “他玩你们,跟玩狗似的。” “……” “大人,”陆长荆满脸狐疑,甚至还未转过弯来,贼兮兮凑近压低声音,“莫不是陛下没夸你名字的好,你不服气?” 沈招捏碎了手里的瓷杯。 无需多言,眸底的嘲弄表达一切。 陆长荆悻悻闭了嘴。 …… 赏菊宴自是不能没有菊。 酒过三巡,一列小太监自殿外捧著菊走进来。 瓣顏色不一,千红万紫,已是这深秋里唯一的艷色。 萧拂玉尚未说话,下首席位上诸位大臣及家眷已爭先恐后夸了起来。 只是这和谐的声音里,一道嗤笑声尤为突兀。 “什么赏菊宴,连最稀罕的万寿菊都没有,还不如寧府后园里那堆多得没地放的菊来得稀罕!” 满殿死寂中,萧拂玉放下酒杯,垂眼望去。 一位身著亲王服制的中年男子坐在下首最左边的席位上,面颊被酒意熏红,臃肿的身形几乎让身侧陪伴的王妃坐不下。 萧拂玉自然认得他。 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与先帝一母同胞,他的皇叔。 原书里,反派扶持的宗室幼子就是平王的孩子。 即便此刻平王还未与反派串通一气,但因对主角受昏庸的行事作风失望已久,心中早已有某些念头蠢蠢欲动。 “实在是母后薨逝突然,平王伤心太过日日买醉才在御前冒犯陛下,平日里並不这般,还请陛下见谅,”平王妃朝龙椅跪下请罪,字字恳切,怀里的小孩被嚇哭,欲哇哇大叫又被她一把捂住嘴。 若是真的这般在意太皇太后,就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去广济寺上看上一眼,死后还得王氏殉葬替他去地下尽孝。 萧拂玉没说话,平王妃就一直跪著,满殿一片死寂。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平王妃怀里抱著的稚子时,眸底划过一丝暗光:“这是鸿轩么?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平王妃低低应了声是,把孩子又往怀里藏了藏。 “抱过来让朕瞧瞧,”萧拂玉笑道。 来福立马走下台阶,停在平王妃面前,“王妃,將孩子给奴才吧,陛下想瞧小世子,可是他的福气。” 平王妃低著头,不情不愿將怀里的孩子递出去。 来福小心翼翼抱著,走回天子旁。 “陛下,小世子给您请安呢。” 这孩子不过两岁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脖子下套著一个金镶玉的项圈,即便哭起来也只会惹人心疼。 萧拂玉將孩子抱在怀里,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乖,不哭。” 方才还啼哭不止的平王世子忽而止了声,睁著圆溜溜的眼睛与天子对视。 不安分的手紧紧抓住萧拂玉胸前的衣襟,將龙袍上的金龙绣纹都抓皱了。 萧拂玉半眯起眼。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敢抢他的皇位? 沈招那混帐东西是大反派,这小东西便是小反派。 来福諂笑:“陛下与小世子有缘呢,陛下一抱他就不哭了。” 萧拂玉捏了捏小孩的脸,轻笑:“既然皇叔因皇祖母的薨逝沉痛买醉,想来也管教不好世子,不如这样,让鸿轩留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 “朕如今尚无子嗣,正可与鸿轩作伴,替皇叔教他如何做好皇室宗亲的本分,来日也好替平王府撑起脸面。” “陛下!”平王妃急切道,“鸿轩还小,不懂事……” 萧拂玉淡笑一声,语气温和,眼神却是居高临下不容置疑:“朕知道你们母子情深,自是捨不得,所以待鸿轩想家了,朕自然会送他回去。” “臣妇遵旨,”平王妃袖中的手几乎要扯碎丝帕,不得不拉过醉醺醺的平王一起叩拜谢恩。 可她如何不明白。 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哪里知道想不想家,所谓何时送回来,不过是天子一句话。 小世子张嘴含湿了天子素白的指尖,咯咯地笑,全然察觉不到殿中怪异的气氛。 “真乖,”萧拂玉勾唇,心中被平王挑起的怒意渐消。 从前天子性情温和,难免总有人挑衅,可如今平王前车之鑑在此,满殿皇亲国戚皆歇了不安分的心思,乖乖赏菊起来。 毕竟这位陛下,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 萧拂玉並非真的喜欢小孩,只是用这孩子打压打压平王的气焰,逗弄够了便让老嬤嬤抱著在一旁侍候。 他慢悠悠品了一口菊茶,侧目触及青年怔愣的眼神,轻笑:“谢家小子,你一直看著朕做什么?” 谢无居起身作揖,面颊涨红:“陛下恕罪,臣只是觉得陛下与传闻中不太一样,一时之间入了神。” “是么,”萧拂玉指尖捏著盏盖轻敲杯沿,每一声都漫不经心敲在谁心上,“朕也觉得你与传闻中的拼命谢家郎不太一样,不像你父亲说的那般不像话。” “臣羞愧,”谢无居低低道。 陛下下首第一个位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坐的,一场宴会下来,挺直的腰背都僵了。 他站在殿前台阶下,与诸位大臣家眷一同恭送天子离开, 但偏偏陛下又停了下来,隨手摘下最明艷的一朵凤凰振羽丟进他怀里,笑吟吟道:“若居无竹,朕以为菊气节亦不逞多让,你觉得呢?” 谢无居布满厚茧的手捧著那朵娇嫩欲滴的,神情有些怔忪。 那人一走,周遭霎时活络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次平王是栽了个大跟头,平日里拿捏陛下习惯了,谁能料到陛下今日发威,小世子被押在宫中,那平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只得乖乖夹著尾巴给陛下驱使了。” 谢无居向来最烦上云京这群爱论口舌之人,默默將別在腰间,独自离宫去见了寧徊之。 寧府比他去年来时萧条了许多。 “我听说今日萧拂玉罚了平王?”寧徊之替他沏了壶茶,开口便是嘲讽,“就因为平王提及我?他还是这般上不了台面,分明想尽法子让太皇太后解了先帝的封禁,还要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谢无居没喝,不赞同地拧起眉:“够了,直呼陛下名讳是大不敬。徊之,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为何私底下对陛下如此刻薄?” 第12章 朕要开始调教反派了 寧徊之一愣,道:“少將军,你这是怎么了?” “……”谢无居沉默片刻,捏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硬邦邦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喜欢他,如今也已得偿所愿去了秋闈,为何不与陛下说清楚?” “你不与他断乾净,又日日在府里埋怨他……他再怎样也是大梁的天子,徊之,你不该这样的。” 寧徊之面露狐疑:“可你从前不也很討厌陛下么?” “我是討厌他,”谢无居轻咳一声,“但一码归一码,若我是你,便不会忍心这样对他,大家好聚好散不好么?” “少將军,你今日很奇怪,”寧徊之淡淡道。 谢无居严肃道:“徊之,你在迴避我说的话。” 寧徊之再次沉默。 不知为何,这两年来纠缠自己的天子是何模样他总是无法清晰记起,哪怕在梦中都模糊不清。 可唯独那次在御书房中萧拂玉执剑杀人时,瑰丽面孔被血珠溅染,时时刻刻都让人心尖颤动,就好像……那副让人厌烦的躯壳忽而有了灵魂一般。 寧徊之猛然回过神,惊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东西,愈发烦躁。 “你腰间的菊是何处来的?”他忽而问道。 “哦,陛下赏的,”顿了顿,谢无居移开目光,又补充道,“去赏菊宴的官员家眷都有赏,我再不喜欢也不得不戴在身上,免得陛下追究下来连累谢家……” “是吗?”寧徊之冷冷道,“那为何我从宫里得来的消息是,陛下不仅让你侍候在侧,还独独赏了唯一一朵凤凰振羽给你?” “……” 谢无居:“我怎么知道那昏君在想什么,我本就是为你特意去看著他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寧徊之语气稍缓。 “啊?”谢无居怔了一下,“你知道?” “我与你是至交好友,上云京无人不知,他身为天子又怎会不知?”寧徊之篤定道,“如今他將你也牵扯进来,不过是做给我看,想要逼我服软罢了。” “少將军,你又被我连累了。” “……”谢无居声音低下来,唇瓣抿起,“原来是这样吗?” “你放心,他如何纠缠我都可以,但牵连我身边的人我绝不会允许,”寧徊之抬眸望著他。 “你要怎么做?”谢无居有些心不在焉,一壶茶都被他喝光了,仍旧口乾舌燥,“其实没什么的,被你连累真的没什么……” 次日清早,御书房。 萧拂玉刚下了朝。 早朝上户部几个官员因为工部修建皇陵超支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正是心烦的时候,来福端著热茶走进来,谨慎道:“陛下,寧公子在宫门外求见。” “求见?”萧拂玉拨弄茶麵的动作一顿,笑了笑,“是求见还是让朕去见他?” 来福乾笑:“陛下还是那样了解他。” “让他来御书房,”萧拂玉放下茶盏。 “是,”来福领命退下。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殿门从外打开。 寧徊之气势汹汹走进来,“陛下。” 萧拂玉垂眸翻阅奏摺,“连御前覲见的规矩都不懂么?” “……” “臣参见陛下,”寧徊之撩起衣摆跪下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龙椅上的人方才放下奏摺,懒洋洋抬眸望过来:“平身吧。” “你非要见朕,又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陛下才对,”寧徊之眸色极冷,“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萧拂玉眉梢挑起,支著下巴打量他,“你难道有什么地方值得朕做什么?” “若是这样最好不过,”寧徊之绷著脸,声音坚定,“谢小將军是无辜的,陛下不论想对我做什么,儘管冲我来,不必將旁人扯进来。” “是谢无居让你来警告朕的?”萧拂玉若有所思,“朕赏他一朵,是瞧得起他,他还不乐意了?” “是我自己,”寧徊之道。 “这样啊。” 萧拂玉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案,“来福。” “陛下,奴才在,”来福躬身。 “拿下。” “是。”来福一挥拂尘,领著几个小太监围住寧徊之,先用麻绳捆住手脚,然后押到萧拂玉面前。 “萧拂玉!”寧徊之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身为天子就可对臣民强取豪夺不成?!” “放肆!”来福按住他的肩往下压,“胆敢对陛下无礼!” 萧拂玉半垂眼皮,而后抬脚,那绣著龙纹的缎靴轻柔地踩在寧徊之脸上。 “朕似乎提醒过你,好好珍惜这条命,看来你没有放在心上啊。” 大內千万臣民供养的天子,就连鞋底都染著龙涎香的香气,肆无忌惮钻进脚下青年因羞恼而翻涌出的血气里。 寧徊之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 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恍惚。昔日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卑微到尘埃里的天子居然会有一日踩在他脸上,打趣他,羞辱他,视他如卑贱的狗。 “萧拂玉,你不是说想要我的爱么?”寧徊之哑声道,“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你放开我,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话被突然打开的殿门戛然打住。 身形高大的男人抬步走进御书房,耐人寻味的眼神正好与他对上。 “看来臣来得不巧,误了陛下的好事。” “谁准你不经传召就进来?”萧拂玉一只脚仍旧踩在寧徊之脸上,斜斜扫了进来的男人一眼,“滚出去。” “陛下恕罪,”沈指挥使丝毫不將天子的斥责放在眼里,敷衍道,“驍翎司有十万火急的事须陛下批准。” 萧拂玉与他对视半晌,一脚踹开跟前的寧徊之,淡声道:“寧徊之御前无状,赐五十鞭,於府中闭门思过,春闈之前不可出府半步,若再不知悔改,即刻流放北境。” “来福,把他带下去。” 御书房中很快只剩他与沈招两人。 “说说你十万火急的事,”萧拂玉似笑非笑。 “今日早朝工部几位官员说起皇陵款项,臣才想起,驍翎司上月修缮詔狱的款项还未结,”沈招舔了舔唇,“陛下不如一块结了。” “工部替朕修皇陵,款项再多朕也乐意,因为他们足够听话,朕要什么他们就修什么,”萧拂玉懒懒倚靠在龙椅上,眉梢挑剔扬起,“至於你——” “沈爱卿,朕让你做什么,你也会做什么吗?” 第13章 朕是天子为何也要带孩子? “驍翎司直属於陛下,自然只听陛下一人號令,”男人口口声声说著表忠心的话,神情语气却都隨意敷衍至极。 “朕说的不是驍翎司,是你,”萧拂玉掀了掀眼皮,指尖把玩著盘龙玉佩,“沈爱卿,你又听谁的號令?” 沈招没说话,深黑瞳眸一瞬不瞬盯著他,眉头下压,显出几分不太好惹的狠劲。 “过来,”萧拂玉柔声唤道,语气隨意像唤小猫小狗,“到朕跟前来。” 气氛僵持半晌,沈招迈开长腿朝他走来。 隨著单膝蹲下的动作,男人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影子也落在了萧拂玉脚边。 萧拂玉伸手,在他指节扣住沈招脖颈的瞬间,对方浑身所有肌肉瞬间绷紧。 “原来你也会怕死,”他低头逼近男人面庞,清浅的呼吸与之交融,“朕还以为,朕的指挥使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与那些寻常男人不一样呢。” 萧拂玉指节微微用力扣紧,指腹下,男人凸起的喉结无声滚动。 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萧拂玉笑了起来。 “沈爱卿,你觉得朕不像天子么?” 沈招目光沉沉盯著他,嗓音低沉沙哑:“像。” 萧拂玉按住他不停滚动的喉结,水润狭长的狐狸眼弯起,“那就安分一点,不要惹朕生气。” “……” 沈招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將其抽离自己的脖子,漫不经心道: “陛下要臣做什么?” 萧拂玉满意他的上道,將桌案上早已写好的密令折好塞进男人衣襟里,“朕最厌恶有人欺君犯上,年节之前,寻出平王意图谋反的证据。” “朕要让所有人知道,不论是谁,逼宫谋反都逃不过朕的眼睛,都不会有好下场。”萧拂玉望著他,一字一句道。 离年节之前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后,便是原书反派与平王联手造反的时候。 平王自以为得了沈招的效忠,却不知反派从未想过再居於人下,欲挟天子令诸侯。 两人各怀鬼胎,才让主角团抓住这点缝隙绝地反杀。 可萧拂玉不喜欢绝地反杀,他要的是绝对掌控,將一切苗头斩杀在冒出之前。 “陛下已將平王世子捏在手里,还怕平王不安分?”沈招轻哂。 “不论他是否安分,三个月后,朕就要他不安分的证据,”萧拂玉淡声道,“这是他目无君上应该付出的代价。” “臣遵旨,”沈招说完,欲站起身,被天子柔软的手轻飘飘按住。 “沈爱卿,若朕对你不好,你也会像平王一样意图谋反么?”萧拂玉揣著心知肚明的答案,似是隨口一问。 沈招倏然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半晌,他耐人寻味地低笑一声,似是隨口一答:“不会。” 萧拂玉也轻笑了一声,素白指尖抚平男人肩头的褶皱,“款项朕批了,留下陪朕用午膳。” “朕喜欢和忠心的臣子一块用膳,用得安心。” 男人从善如流应了是。 “来福,”萧拂玉收回了搭在男人肩头的手,“传膳。” 端著膳食的小太监鱼贯而入,来福走上前道:“陛下,寧公子领完鞭后昏迷过去了。” “不知是等他醒来还是……” 萧拂玉舀了一勺莲藕汤,却没喝,“沈爱卿,你以为呢?” “五十鞭都扛不住的废物,难道陛下还指望他能自己走回去么?”沈招嗤道。 “既然如此,午膳后就劳烦沈爱卿替朕將人送回寧府了。” 男人眉头抽动,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是。” 天子膳食每日皆是二十道不重样的菜餚,萧拂玉兴致缺缺,喝了半碗汤便没了胃口,抬头一瞧,男人坐在他下首,手边已堆叠了四个空碗。 “沈爱卿,”萧拂玉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略带嫌弃道,“朝廷发的俸禄不够你吃么?” 男人舔了舔唇,森白犬齿如饿狼吞食般咬下一个鸡腿,“陛下,驍翎司乾的都是力气活,您见谅。” 萧拂玉瞅著他,微微挑眉。 也难怪反派要造反,为了寻宝贝日日奔波,连饭都吃不饱。 “誒,沈大人!这道菜还未试过呢!”试菜的小太监大惊失色,还未动筷盘子就见了底。 御膳房的菜量小而精致,刚好能填饱天子刁钻娇弱的胃,可经不起男人这般吃。 萧拂玉似笑非笑:“爱卿倒是不怕有人在菜里下毒。” “臣若被毒死,陛下还能让谁去办事呢?” 萧拂玉半眯起眼。 这话在理,但他想让反派下线的念头更强烈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能忍受这般囂张无礼的臣下,包括他。 萧拂玉捏了一颗葡萄塞入口中,眼角笑意渐冷。 “呜哇——”稚童的哭喊声隔著侧殿传来,打破了大殿的安静。 “怎么回事?”萧拂玉懒散抬眼。 他虽想收拾平王敲打宗室,却也不会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故而这些日子,平王世子一直被他丟在侧殿,由宫里老练的嬤嬤与乳娘精细照顾著。 “陛下稍待,奴才去询问片刻,”来福脚步匆匆去了侧殿,一炷香后领著乳娘进来。 平王世子被乳娘抱在怀里哇哇大哭,如何都哄不好。 “陛下恕罪,实在是小世子哭闹不肯吃饭,”乳娘惶恐回话,“或许是想家了……” “放肆!”来福立马斥道。 “抱过来,”萧拂玉神色不耐,“太医如何说?” “太医没查出世子有何不妥,说是小世子怕生,在闹脾气呢。” 萧拂玉接过小世子,修长的手拍了拍稚童的背,哭声竟渐渐停了。 他舀起一勺蛋羹,吹凉后餵到婴孩嘴边,声音柔和又不容置疑:“张嘴。” 平王世子睁著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竟乖乖张嘴咽了下去。 萧拂玉扫过几个老嬤嬤与乳娘,不悦道:“这不是能吃么?” 可等那乳娘要来抱孩子,小世子死死揪住天子的衣襟,哇哇大哭起来,“娘——要阿娘——” 耳边忽而响起一声低笑。 萧拂玉扭头,扫视过男人意犹未尽的脸,“沈爱卿,你在笑朕么?” “臣不敢,”沈招姿態懒散靠在席位上,视线从天子被抓得凌乱的衣裳一路往下,不经意扫过青年那因刚用过午膳而微微鼓起的小腹,半眯起眼。 刚吃饱,他此刻竟又有些饿了。 “只是臣没想到,陛下还会带孩子。” 第14章 朕罚反派跪地板 沈招渐渐坐直了身。 与天子恰恰相反,他的腰腹肌肉结实,是驍翎司里最硬的,才不会像萧拂玉的小腹一样,因为吃饱了就鼓起来一点点到处勾引人。 “你想不到的事,还多得很,”萧拂玉腾出一只手,拉回滑落肩头的外袍衣襟,转头一瞧,反派头顶的【99】变成了【98】。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陛下打算一直將世子养在身边?”沈招隨口一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萧拂玉慢条斯理给婴孩餵著午膳,抬眸斜睨他,“爱卿还不走,是打算留下来与朕一块带孩子么?” “臣可不喜欢小孩子,”沈招轻哂,站起身,“臣告退。” 男人转身离开了。 其实萧拂玉对闹腾的小孩一向没有耐心,好在这平王世子不知为何將他认错成了平王妃,只要是他餵的蛋羹与米粥,都会乖乖咽下去。 但周遭侍候的宫人却各有猜测,只是不敢明说出来,只在私底下偷偷交谈一番。 许是陛下长得太好看,又或是陛下身上那股区別於寻常男子的香气与女儿香太像,才让婴孩依恋不舍。 “陛下,您让沈大人送寧公子回府,不会出事吧?”来福谨慎道。 萧拂玉看了他一眼。 就连来福都能看出沈招对一个害得自己四处奔波的人不会有好心思,偏偏主角受看不出来。 “能出什么事?”萧拂玉轻笑。 若沈招有本事在书里弄死主角攻,算他有本事。 但萧拂玉的確小瞧了他,不曾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有些本事,还胆大包天。 夜色渐深,萧拂玉刚沐浴完,身上水汽未乾坐在软榻旁,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正跪在他身后替他擦拭湿润的发梢。 来福急匆匆跑进来。 “陛下!陛下!” 萧拂玉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慌什么?” “陛下,宫外传来消息,今日午膳过后,沈指挥使说是奉陛下的命送寧公子回府,谁知他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个麻布袋子將重伤昏迷的寧公子套进去,然后…… 然后就连人带袋绑在马后,在朱雀大街拖了一路,最后丟到寧府门口! 哎哟,朱雀大街上的血现在还没洗乾净呢!这也就罢了,偏偏碰上那在相国寺礼佛数月归来的寧老夫人,老人家本就年纪大经不住嚇,以为自己的大孙子被人拋尸,当场便晕了过去,此刻怕是还没救回来!” 来福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看了天子一眼,继续道:“陛下,那寧侍郎正跪在宫门口,求陛下做主呢。” “寧徊之御前失仪在先,寧家还有脸求朕做主?”萧拂玉半闔眼眸,不悦道,“沈招在何处?” “陆大人已经绑著人在外头候著了,说是刚在天上人间找到的人,还醉著呢。”来福低声道,“就等陛下示下了。” 萧拂玉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两个宫人依依不捨放下了天子柔软乌黑的发尾,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让他进来。” “是。” 来福也退了出去,寢殿的门打开,又合上。 “陆大人,陛下让您带著人进去。” 养心殿外,陆长荆押著五大绑的沈指挥使,闻言忽而急促起来:“就这样进去么?可是我们身上沾著酒气呢。” “陆大人,莫让陛下等久了,”来福好言相劝。 “哦……” 陆长荆押著人往里走。 “陆长荆,你长本事了?”沈招半睁开眼,瞳眸中戾气未曾被酒气衝散。 “大人,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在小皇帝的款项批下来之前,面子得做足,”陆长荆压低声音,理直气壮道,“我这是为了兄弟们好,大人您就委屈委屈,可別在陛下面前露了陷。” 许是天子即將就寢的缘故,殿中只点了一盏烛火,在那人手边。 “微臣参见陛下。” 陆长荆低头,闻见了殿中尚未消散的水汽,夹杂著一丝甜腻的香。 “陆爱卿,辛苦你了,”头顶传来天子平和的称讚。 “臣羞愧。” 陆长荆不敢抬头,余光只能触及那人赤裸的足踩过地毯,走到他面前俯下身。 噌—— 萧拂玉抽出了他腰间的绣春刀,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很閒散,“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长荆哑声叩首,目不斜视退出去,可等跨出殿门时,又没忍住偷偷往回看了一眼。 天子乌髮及腰,白玉似的足踩在男人胸口,一脚將其踹翻在地。 陆长荆好似被烫到,猛然收回目光,脚步匆匆踏出了养心殿。 寢殿內。 “沈招,你好大的胆子。” 醉意浅消的男人慾从地上撑起身,被萧拂玉执刀抵住了脖子。 “谁准你在朱雀大街拖人游行?朕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沈招没心没肺笑了声,任由麻绳五大绑躺在养心殿乾净的地板上,“臣做的事,怎会败坏陛下的名声?” “看来爱卿的酒还未醒。”上云京谁不知道,驍翎司的意思就是天子的意思? 萧拂玉转身,执起案几上已凉透的茶水,泼在男人头顶。 水珠尚未淌过男人胸膛,就被蒸腾出了热气。 “现在醒了么?” 沈招掀起眼皮,漆黑眼眸盯著他,忽而道:“臣以为陛下让臣这样做。” 萧拂玉气笑了:“朕何时说过?” “陛下独独让臣去送他,就应该猜到臣会这样做,”沈招漫不经心回著话,脸上毫无敬意,“陛下既然都罚了他禁足, 这么一个在御前犯错的玩意还要臣供著送回去不成?” 萧拂玉挑眉。 他的確猜到了,想给没有自知之明的主角攻一点教训,但未曾想到,这两年风餐露宿吃不饱饭,反派对主角攻的怨气会这么大,纵马拖行这种事说干就干。 “沈爱卿,谁准你在御前这样回朕的话?”萧拂玉微微俯身,绣春刀锋利的刀尖贴在男人滚动的喉结上。 “陛下恕罪,”男人敷衍道,“不如陛下也罚臣五十鞭子,臣绝对自己走回去。” “朕看你眼里就没有礼法,”萧拂玉挑开了他手上的绳子,转身走向床榻。 “你今夜便跪在朕床边思过,寧府那被你嚇晕的老夫人何时醒,你何时起来。” 沈招慢吞吞站起来,走到龙榻边跪下,恶狼似的眼珠一瞬不瞬盯著榻上的人,“陛下是在替寧府出气?” 萧拂玉垂眸,看见反派头顶的【98】再次变成了【99】。 第15章 朕不高兴 “寧府算什么东西。” 萧拂玉执刀的手微抬,刀尖挑开男人额前湿漉的碎发,勾唇道:“朕不喜欢有人擅作主张。” “怎么,朕罚你,你不服气?” “臣不敢。”男人眸底瞬间浮起粘稠的阴翳,又很快被醉意盖住。 萧拂玉不置可否。 別看沈招此刻跪在他榻边,心底指不定如何想著谋反逼宫,將他这狗皇帝碎尸万段。 不过很巧,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两年主角受荒废朝政,却不知朝中人心浮动,皇室宗亲暗中拉帮结派,早是一池浑水。 等他拔除了朝中蛀虫,收拢谢家,谁还需要一条不听话隨时反咬的恶犬? “好好跪著反思,不要惹朕。” 萧拂玉丟开绣春刀,指尖缓缓勾下床幔。 明黄的床幔外,烛火昏暗,隱约照出男人健硕的上身轮廓。 难怪一顿午膳能吃那么多,全长在身量上了。 萧拂玉略带刻薄地收回目光,平躺在榻上,闔上双眼。 可正如沈招所说,一个时时刻刻都准备造反的逆臣贼子就跪在床边,能安心就寢么? 莫说侧臥之榻,便是龙榻之下,又岂容旁人覬覦。 本想教训教训这不听话的反派,反倒自己难以入眠了。 萧拂玉再次挑开床幔:“跪到外边去。” “陛下怕了?” “朕怕什么?” 萧拂玉居高临下垂下眼帘,对上男人深黑不见底的狭长眼睛。 “还能是什么,”沈招扯了扯唇,语气不怀好意,“怕臣吵著您唄,总不能是……怕臣对您做什么吧?” “既然知道,就安分一点,”萧拂玉没再提让他跪出去的事,床幔重新合拢。 睁眼直到子时,他渐渐有了睡意,意识沉入黑夜里。 跪在榻边的人动了。 高大的身影慢悠悠挪到龙榻边,挑开了明黄床幔。 “陛下,咱们走著瞧。” 他满怀恶意低声呢喃,粗糲的指腹扣住天子的下巴,五指稍稍收紧就在那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红指印。 睡梦中的人似乎不太安稳,被他掌心烫得细眉蹙起,马上就要睁开眼。 男人不慌不忙,一遍又一遍用阴冷的目光扫视天子瓷白的面容,最后又若无其事收回手跪回原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天亮了。 深秋的清晨没有鸟叫,萧拂玉是被一阵闷响惊醒的。 “来福,”他扶著额头坐起身,拧眉道,“外头怎么回事?” “陛下,养心殿侧殿的房梁年久失修塌了一根,正命人修著呢。” 萧拂玉半眯起眼:“平王世子可有恙?” “无恙,就是被嚇著了,哭了好一会,”来福话锋一转,“得亏沈大人清早去瞧了一下,把小世子救了下来,否则难说啊……” 萧拂玉这才想起殿中跪著的男人不见了,“寧老夫人醒了?” “是,驍翎卫寅时便来回稟了,寧老夫人已醒,寧公子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都不妨事……” 皮外伤? 不愧是主角攻,命可真大啊。 “陛下您说寧老夫人醒了沈大人便也不必跪著了,这不一大清早,沈大人便忙著替陛下安抚小世子,就等著陛下醒来復命呢。” 萧拂玉脚刚贴地,来福连忙蹲下身替他穿靴。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萧拂玉揶揄道,“朕记得当初让你教他行礼,你可是受了不小的惊嚇。” 来福諂笑:“陛下打趣奴才,奴才这不是看著陛下终於不——” 来福话未说完一抬头,瞥见天子下巴上那几个显眼的红印子,顿时大惊失色。 “陛下!您的脸上……” 萧拂玉隱隱有某种预感,淡定道:“拿铜镜来。” 来福连忙端著铜镜递到他眼下。 萧拂玉看了一眼,笑意不及眼底:“让沈招滚来见朕。” 话音刚落,男人身影还未到,散漫的声音就已从外传来。 “陛下唤臣何事?” 萧拂玉手腕一甩,铜镜砸在男人脚边。 “……”沈招顿住,撩起眼皮望向他,短促地笑了声,黑靴隨意踩在铜镜碎片上,“陛下每日起身都这么大气性?” “跪下。” 沈招收敛笑意,阴晴不定盯著他。 “给朕唤几个禁卫军来按住他,”天子眼尾被薄怒染红。 禁卫军很快赶到,一左一右压著人跪了下去,膝盖正好压在一堆铜镜碎片上。 萧拂玉自榻上起身,走到沈招面前,掐出男人的下顎。 “爱卿这般不老实,是存心惹朕生气么?” “陛下恕罪,臣忘了陛下是断袖,轻易摸不得,”沈招面色不变,语气鬆散,任由铜镜碎片刺进膝盖里。 “不论朕是不是断袖,你也不配,”萧拂玉报復似的,指甲在男人下顎上划出一道血痕,唇瓣贴在男人耳边吐气如兰,“朕交代你的事办好,少想些有的没的。” “是。”沈招喉结滚了滚。 两侧的禁卫军鬆开了人。 “给朕滚回驍翎司去。” 沈招站起身,指腹擦过下顎的血,又放在唇瓣舔了舔。 许是方才那人指尖触碰过的缘故,血里头还掺杂著天子身上的馨香。 不让人摸不让人碰,又留著香气等著勾搭谁? 得亏他不是个断袖,若是陆长荆那个见色就昏头的蠢货,还不得被玩死。 沈招看了眼天子下巴上的印子,后退几步:“臣告退。” 待人离开,萧拂玉方才想起另一件事,“寧侍郎昨夜夜扣宫门,胆子也不小,朕看在他母亲遭遇无妄之灾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你去寧府敲打一番,罚他三个月俸禄以儆效尤,若再有下次,朕看他这吏部侍郎也不必做了。” “是,”来福应了声,低头服侍天子穿衣。 “陛下,”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走进来,“谢小將军在殿外求见。” 萧拂玉此刻显然心情不愉,没心思应付人,“让他明日再来。” 养心殿外。 谢无居牵著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头戴抹额,整个人神采飞扬,还时不时低头整理衣襟,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 谁知进去通报的小太监没等到,反而瞧见一个男人大摇大摆从天子寢殿里走出来,脸上甚至还掛著某些奇怪的痕跡。 谢无居皱眉,正好对上男人轻蔑的目光。 小太监终於出来了。 谢无居牵著马就要上前,却被拦住。 “小將军,陛下今日身子不適,不见人。”小太监微笑道。 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谢无居转头,抿唇不太高兴:“陛下不见我,却见了他?” 第16章 朕不喜欢太温顺的 小太监耐心解释:“昨日沈大人闯了祸,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罚沈大人跪了一夜,今早才让人离开。” 昨日的事,谢无居自然知道。 他险些以为寧徊之死了,结果也不过是些皮外伤。 陛下如此动怒,果然还是放不下寧徊之么? 作为好友,谢无居该替寧徊之高兴。 但此刻心绪之复杂,却绝非纯粹的高兴。 他想,若是两情相悦,他自是该替寧徊之高兴,可寧徊之又不喜欢陛下,所以也没必要高兴了。 没错,就是这样。 谢无居道:“这位公公劳烦你替我传话给陛下,臣今日是来献宝贝的。” “马上便是秋狩,此马乃北境纯种汗血宝马,可日奔三千里,父亲特意从北境送来进献给陛下。” “誒,那小將军您稍待。”小太监应下,再次进去。 谢无居再转头,那位驍翎卫指挥使早已走远了。 “谢小將军,陛下唤您进去。” 谢无居一扫阴霾,將马绳塞进小太监手里,大步走了进去。 应是天子刚醒不久的缘故,殿中烛火未曾全部点亮,带著天蒙蒙亮时的朦朧光影。 而天子就坐在这朦朧的光影里,面前是禁卫军以剑身充当的铜镜,修长的手指缠绕乌髮,鬆散束在脑后。 似是听见他的脚步声,正在挽发的天子偏过头,朝他望了过来。 这一眼居高临下,自带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与赏菊宴上见到的应没什么不同。 可谢无居还是品出了一点区別。 萧拂玉刚醒不久,眼珠上那一层绵绵春水尚且未被晨光晾乾,一转动看向谁,那一泓春水霎时波澜四起,瀲灩勾人,几乎將人溺毙其中。 谢无居忘了行礼,直到天子的目光直直望了过来。 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眼瞧得他瞬间气血上涌,险些昏了头。 “陛下万安。” “平身吧。” “能让谢將军亲自送回来的宝马,朕倒是要见一见,”萧拂玉起身,自谢无居身侧擦肩而过,往殿外走去。 走到一半,才发觉青年还站在原地。 这原书主角团之一,怎么瞧著有点傻? 萧拂玉笑了笑,轻佻打趣道:“小將军,你在朕的寢殿里瞧什么?” “陛下恕罪,”谢无居涨红了脸,磕磕绊绊道,“臣一时出了神,並非刻意窥伺陛下寢殿。” 萧拂玉不置可否,边走边不经意问:“你回京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今日才想起来给朕送马?” “……”谢无居呼吸一滯。 为何呢? 因为赏菊宴前,纵使父亲千叮万嘱,他也认为这等汗血宝马献给那满脑子都是情爱的昏君不过暴殄天物,后来更是彻底忘了这件事。 今日拿出来,本也是那位寧侍郎登门相求,让他看在寧徊之的面子上入宫来探口风,他才恍然想起被自己散养在马场的这匹马。 “北境的马野性难驯,”谢无居低声找补,“臣怕这马伤了陛下,训好了才送来。” “依你的意思,是觉得朕驯服不了这马了?”萧拂玉笑吟吟道,继续挖坑逗弄他。 谢无居:“……” 瞧著青年百口莫辩的模样,萧拂玉轻笑一声,“罢了,朕不逗你。” 就连身后的来福都不禁惊讶,为何陛下对寧府態度如此恶劣,可对於与寧府交好的谢小將军却温和许多? 当然是因为,价值。 他暂且不杀沈招,是因为反派目前无可替代。 谢家却不一样。 整个上云京,除却数不清的皇室宗亲,要数江谢两大世家最为显贵,稳稳將其他世家踩在脚底,势力错综复杂,几乎渗透进大梁半壁江山。 这都是大梁歷代皇帝纵容宠爱的缘故,如今再想打压,实在有些晚了。 萧拂玉再张扬,也没到理智全无的地步,分得清轻重。 谢老將军是死忠之人,但这位谢小將军却不是。 能收为己用最好,收不了,再想办法一点点剷除。 萧拂玉有的是耐心。 大內马场位於御园北侧,如今已是深秋,马场上的草都已褪了色。 “陛下,可要上马一试?”谢无居问,“臣替陛下牵马。” 萧拂玉抓住韁绳,翻身上马。 的確如谢无居所言,这匹马已被驯得足够温顺,稳稳噹噹驮著他,没有丝毫反抗。 但太温顺的东西,萧拂玉兴致去的也快。 “陛下,您昨夜似乎未睡好,”谢无居牵著马绳在前头走,“臣瞧您眼下都有乌青了。” “怎么,你替寧府当说客来了?”萧拂玉一语点透。 “臣只是好奇,起初在北境,臣便听闻陛下对徊之情深根种,”谢无居老实直言道,“可如今真见到陛下,臣又觉得並非如此。” “昨日朕已罚了沈招,寧侍郎夜扣宫门朕也没问他的罪,”萧拂玉似笑非笑,语气凉凉,“朕仁至义尽,怎么寧府还不满足么,竟还要你来试探朕?” “看来这些年,朕真的是太惯著他们了。” “陛下息怒,臣无他意,”谢无居將马绳塞进小太监手里,单膝跪在枯黄的草地上。 “这马,小將军还是带回去吧,”萧拂玉踩著小太监的肩下了马,有些意兴阑珊。 谢无居心头一凉,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天子的袍裾一角,“陛下——” 萧拂玉垂眸,眸底笑意无奈又柔软,“太温顺的畜生,上云京里多的是,朕不太喜欢。” 柔软的衣角布料缓缓从指缝间滑走,香气却仍旧残留在谢无居指尖。 萧拂玉离开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帝王喜怒无常本是寻常。 谢无居盯著草地上被天子落下的明黄手帕,鬼使神差捡了起来,闻了闻,然后神色如常塞进怀里。 他心不在焉出了宫,牵著马徒步走到寧府门口,方才回过神。 “谢小將军,宫里情况如何?”寧侍郎焦急问。 谢无居没理会他,目光掠过围绕的侍从,看向软榻上面色苍白的寧徊之。 “陛下说,他不会计较寧大人夜扣宫门的罪,大人大可安心。” “就这个?”寧侍郎不悦道,“老夫在宫门口跪了一夜,膝盖都跪疼了,陛下就只这么一句话?他知不知道徊之受了多少委——” 寧侍郎的话没说完,被谢无居猛然一拳嚇回了肚子里。 青年手背青筋暴起,一拳在漆红樑柱上砸出个大坑。 “委屈?”谢无居忍无可忍,再好的脾气也来了火,“全天下人的委屈都被你们寧府独占了不成?我今日为了寧府的事,巴巴地牵著马去献宝,结果连人带马被赶出来,陛下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就不委屈了?” “寧徊之你自己说,若不是你跑去宫里犯贱,哪来这破事?到头来你老子还给我委屈上了?!” 第17章 朕的帕子不见了 谢无居是谢家幼子,即便自小在军营长大刺头早已被磨平,可骨子里那世家大族的傲慢却始终没有消磨乾净。 他与寧徊之交好,那是因为寧徊之为人不諂媚不拜高踩低,他觉得顺眼,並不代表整个寧府都能对他蹬鼻子上脸。 就连他都尚且有几分火气,那陛下呢? 这两年对寧府委曲求全,却还要被寧府暗中詆毁的天子,又该何等委屈! “父亲,你先出去吧,”寧徊之皱眉道。 寧侍郎险些被这一拳嚇破了胆,囁嚅地应了声,带著满屋子侍从都出去了。 房门合上,屋中只剩下谢无居与寧徊之二人。 “徊之,依我看,你想要寧府安心,便去和陛下好好道个歉,”谢无居认真道。 “少將军,你不过进宫了两次,已经会为萧拂玉说话了。”寧徊之淡淡道。 谢无居身形一顿,义正言辞绷著脸:“我……我不是为谁说话,只是凡事得论一个理字。” “寧徊之,你莫把我想得太齷齪。” “……” 谢无居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捂著脸坐在一旁,嘆了口气,“徊之,你这个老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话若是被那群御史听见,陛下都保不了你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寧徊之並未真的將好友的反常放在心上,自顾自道,“昨夜,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寧徊之顿了顿,道:“我梦到了陛下。” “梦里,我似乎真的被陛下打动了。” “少將军,我知你是好意才说了这么多话,”寧徊之道,“但我改变主意了,我愿意给陛下一个机会。” “……” 谢无居沉默很久,不动声色道:“陛下刚赏了你五十鞭子,还罚了禁足,你不介意?” 寧徊之蹙起眉。 其实只要他隨意一动,就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更別提昨日他还被沈招套在麻袋里拖行了一条街。 但他记不清受罚的情形,能记起的唯有天子鞋底撩人的香气。 他无比肯定,萧拂玉经受高人指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勾引他。 “马上便是秋狩,我无法去,”寧徊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从袖中摸出一条腰封,递给谢无居,颇为自得道,“劳烦少將军替我转送给陛下,他会高兴的。” 腰封乃是男子私密之物,不可隨意赠人,寧徊之却要赠与陛下,意思不言而喻。 谢无居愣了一下,接过,神色如常道:“顺手的事,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既然你已有决断,我自不会干涉你。”谢无居隨意將腰封收好,然后起身,“你好好养伤。” 上云京非公务不可当街纵马,但谢家除外。谢无居骑马穿过朱雀大街,回了谢府。 上前接过马绳的谢府管家瞥见他脸色,试探道:“小公子今日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无居烦躁地踹了一脚府门,“没什么。” 秋狩之日转眼便到,文武百官早已卯足了劲,只待在狩猎场一展身手夺得帝王青睞。 “小公子,得快些了,”谢府里,管家正左右忙活替谢无居收拾隨行衣物。 “不必收拾了,我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这么多衣裳,”谢无居隨手拎起一个包袱丟进隨行小廝手里,人走到府门口,忽而停下。 “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小廝问。 谢无居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回自己臥房,將那条绣工精致的腰封塞回袖子里。 他简直昏了头了。 怎么能为了某些奇怪的念头辜负自己最好的挚友! 他谢无居行得正坐得端,才不屑於做这种拆散好友姻缘的齷齪事。 …… 从皇宫到木兰围场,须车行四五日。 纵使天子御驾再宽敞安稳,到了第五日,萧拂玉也被顛簸得面色发白,就连午膳都吃不下。 “拿走,朕没胃口,”萧拂玉神色懨懨,斜倚在靠背上,单手支著额头。 他此刻无比想念现代的交通工具。 来福急得快哭了,无奈放下手里的鸡汤,“哎哟,陛下这如何能行?龙体若是受损,奴才岂不是罪该万死?” 萧拂玉嘆了口气,嗓音沙哑带著一丝虚弱:“朕闻见荤腥便噁心。” 恰逢此时一阵秋风颳过来,身侧窗帘被拂起,萧拂玉一眼瞥见天子车架旁骑马隨行的驍翎卫指挥使。 与他恰恰相反,男人神情愜意,姿態放鬆坐在马背上,从怀里摸出一串包裹著油纸的葫芦,正慢条斯理撕开油纸一角。 不像是奉命护卫天子时时警惕的臣子,反倒是像春游来了。 萧拂玉心有不快,敲了敲身侧的桌案,“让沈招滚进来。” 来福只得放下那碗鸡汤,连忙退出马车。 一盏茶后,车帘掀起,男人高大的身形钻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瞬间挤了起来。 “陛下万安,”沈招单膝跪下,直视他。 萧拂玉强忍著头昏脑涨的不適,“跪过来点。” 男人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什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挪到他跟前,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马车里静了一瞬,萧拂玉闻到他身上郊外野草的气息,心口的噁心缓解了些许。 但他面色仍旧不太好看。 “拿出来。” 沈招:“陛下要臣拿什么?” 萧拂玉耐心见底,直接伸手,指尖挑开男人胸前的衣襟探进去。 “陛下,”沈招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嗓音暗哑似乎在压抑什么。 “放肆,谁准你阻拦朕?”萧拂玉眸底浮起冷光,轻飘飘甩了沈招一巴掌。 “……”趁著男人被打偏头,他终於在对方怀里摸到了那串葫芦。 “桌案上那碗鸡汤赏你了,”萧拂玉撕开葫芦的油纸,咬下第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天子那刁钻的胃终於又活过来。 沈招没动,一瞬不瞬盯著天子粉色的舌尖从唇齿间探出来,將唇瓣上的衣舔湿成晶莹剔透的红。 吃个葫芦还要勾人。 他舔了舔唇,端起桌案上的鸡汤一饮而尽。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萧拂玉捏著帕子擦了擦唇瓣上的渣,丟在桌案上,眼皮都不抬一下,“滚吧。” 一阵脚步声后,男人离开了。 萧拂玉吃完整根葫芦,伸手再想去拿桌案上的帕子擦拭,却摸了空。 他的帕子呢? 第18章 朕信不过他 萧拂玉指尖挑开身侧窗帘,抬眸望去。 男人坐在马上,从怀里掏出第二根葫芦正准备吃,又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看了过来。 “一根餵不饱陛下么?”沈招咬下一颗葫芦,漫不经心道。 “你拿了朕的帕子?”萧拂玉指尖搭在窗沿,迎面吹来的山风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旷。 因没有帕子,他唇瓣上残留著红碎渣,便是半分天子威严也没了。 沈招舔了舔自己唇上的红碎渣,“什么帕子?” “陛下的帕子不见了,为何要问臣?” “臣可不喜欢那种绣了的帕子。” “是么——”萧拂玉正要喊人將这不听话的指挥使拿下,马车边上又凑过来一匹马。 “陛下,臣的帕子绣了,您暂且用用,”陆长荆笑嘻嘻凑过来。 周遭静了一瞬,陆长荆看了看笑得耐人寻味的陛下,又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直属上司。 好像他不该出现这里……为何他会有这种错觉?! “同样都是驍翎卫……”萧拂玉指尖夹住那帕子一角,慢慢从陆长荆手里抽走,轻笑道,“陆卿怎么就这么贴心啊?” 手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痒意直达心底。 这一瞬间,陆长荆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都怪沈招太不贴心了! “其实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臣帕子上的绣……”陆长荆说著抬头,窗帘早已落下,遮住了天子瑰丽的面孔。 “哈,”沈招本与他並驾齐驱,轻嗤一声后从他身侧越过去了前头,“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陆长荆:“……” * 午时过后,天子御驾抵达木兰围场。 趁著禁卫军与驍翎卫搭帐篷的间隙,来福特意煮了一碗醒脾汤递到御前。 “陛下,明日便要狩猎,到了夜里少不了要吃烤肉,您舟车劳顿,得先將脾胃养一养。” 萧拂玉坐在山坡上歇脚,闻言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用帕子擦乾净唇后,他垂眸往山坡下看去。 “蠢货,歪了。” “你这钉子往哪钉?实在钉不好就钉脑门上。” 七八个驍翎卫忙得在深秋出了一身汗,身为驍翎卫指挥使的男人却爬在树上,每说一句风凉话就用石子砸一个驍翎卫的脑袋。 萧拂玉隨手从来福兜里摸出一块银子,手腕一甩,银子砸在沈招头顶。 男人满脸阴沉扭过头。 “滚过来,”萧拂玉淡淡道。 “陛下又要吃葫芦不成?”沈招慢悠悠走过来。 “朕不吃,”萧拂玉勾唇道,“將方才朕扔的银子捡回来。” 沈招又满脸阴沉地走了。 “陛下,其实一块银子不打紧,”来福忙道。 “银子不打紧,但这沈指挥使的皮却紧得很,时不时就得让人替他松松,”萧拂玉凉凉道。 他不喜欢太温顺的狗,但太不听话的照样也不喜欢。 天子不仅胃刁钻,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刻薄。 萧拂玉隱约体会到了,为何穿书前那些个领导都见不得手底下的人太痛快。 一个时辰后,所有帐篷都搭建完成。 经过这几日赶路,不仅萧拂玉,便是文武百官都疲乏不已。 他沐浴完便准备休息,谁知来福却去而復返。 “陛下,谢小將军求见。” “朕今日疲乏,让他明日早些来。”萧拂玉躺在榻上,单手支著额头,眼眸半闔,眉眼难掩疲倦。 营帐外,谢无居来回走动,手里捏著叠好的青色腰封。 半晌,来福走了出来,嘆气道:“谢小將军,陛下已经睡下了,您明日早些来吧。” “哦……”谢无居转身要走,忽而听见营帐后的山坡上隱隱传来什么动静。 那动静越来越大,自山坡上滚下来,渐有天崩地裂之势。 “不好。” 谢无居扭头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缩,猛然推开来福衝进营帐里,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前,抱起床榻上沉睡的天子就往外跑。 来福被撞得头晕目眩,扶著头顶的乌纱帽再抬头,只见那谢小將军抱著陛下跑了。 “哎哟,小將军你这是——” 来福急忙跟上去,话尚在喉间,下一瞬,身后整个天子营帐被山坡上滚下来的巨物彻底衝垮。 烟尘四起,白日里眾多驍翎卫精心搭建的天子营帐剎那间化为废墟。守在营帐旁的两个驍翎卫没来得及撤退,肉身被碾碎,混进尘土里。 人命从来比草芥还要低贱。 来福悚然转身,面色惨白。匆忙赶来救驾的禁卫军驍翎卫跪了一地。 萧拂玉双足光裸被谢无居抱在怀里,侧目望著坍塌的天子营帐,良久,道:“来福。” “陛下……”来福脸上尚且带著躲过一劫的茫然。 萧拂玉语气很平和,瞧不出丝毫喜怒,“让沈招来见朕。” “可是陛下,这营帐……”来福犹豫道。 营帐都毁了,总不能让天子光著脚丫被男人抱在怀里见臣子吧? 这成何体统。 “陛下若不嫌弃,可先去臣的营帐,”谢无居低声道,“臣尚未就寢,被褥床榻都是乾净的。” “可。”萧拂玉点头。 一炷香后,谢无居营帐內。 天子双腿交叠坐在主位上,因暂且未寻到合脚的新靴,只得赤脚踩在一个小太监的背上。 沈招进来时便是这番情形,那趴在小皇帝脚下垫脚的小太监面红耳赤,鬼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陛下,臣来请罪,”沈招撩起衣摆跪下,眸中带著鬱气。 萧拂玉没说话,也没让他起身。 不论是天子营帐,还是莫名其妙从山坡之上滚下来的天子御驾,都是驍翎卫一手操办。 今夜之事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沈招动的手,要么是驍翎卫里出了奸细。 萧拂玉垂下眼,审视面前的男人。 沈招本就是反派,既然寧徊之註定会因主角攻的身份受上苍庇佑,那么沈招又何尝不能被上苍蛊惑剑走偏锋呢? 毕竟原书里,男人本就离造反不远了。 “方才营帐倒塌,禁卫军统领及所有驍翎卫皆来请罪—— 沈爱卿,那个时候,你在哪里?”萧拂玉满腹怀疑化作温情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 沈招望著他,从袖中摸出那块不过指甲大小的碎银,递到他面前。 “陛下让臣去寻丟掉的银子。”男人面无表情道,“陛下忘了么?” 第19章 朕梦魘杀人 “哦?”萧拂玉伸手,素白指尖捏起沈招掌心的那块碎银。 抽回手时,指尖不慎蹭过男人滚烫的掌心。 沈招盯著他,手指无声蜷缩起来。 可下一瞬,萧拂玉脸上的笑便冷下来,玉足自小太监背上抬起,踩在沈招肩上,轻轻一踹。 “一块破碎银找了半日,朕还要夸你不成?” 萧拂玉心底的怀疑仍旧不曾消散。 身居高位,权势迷眼,脚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等著他摔下去,若他隨意交付信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怀疑是臣动的手。”沈招淡淡道。 “都下去,”萧拂玉道。 来福与几个小太监陆续退出营帐。 “即便朕不怀疑,你身为指挥使也难辞其咎。”萧拂玉指尖抚摸著碎银圆滑的角,狐狸眼半眯起来,垂眸俯视他,“沈招,方才朕险些命丧营帐之下,木兰围场的所有人,朕都不会信。” “臣若想对陛下做什么,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法子,”沈招抬手扣住天子纤细的脚腕,慢慢从自己肩上扯下来搭在腰上,然后俯身逼近,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道: “臣若是凶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萧拂玉轻笑一声,起了点兴致,同样压低声音:“都把朕的营帐弄垮了,还不算绝么?” “上云京里皇室宗亲如此之多,即便陛下驾崩,后续变数仍数不胜数。 臣若是他,便在今日之前弄死除自己以外所有可能继位的皇室宗亲,將一切变数湮灭在事发之前。” “沈招,你好大的胆子。”萧拂玉似笑非笑。 “臣只是在为自己辩白。”沈招道。 萧拂玉没说话。 但他信了沈招的话。 因为原书里,沈招就是趁原书主角受沉迷情爱时,处理了所有皇室宗亲,只留一个年仅一岁的平王世子被自己拿捏在手里。 甚至按照他这个路子,待平王世子长大还得感激他不但替自己剷除了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皇室宗亲,还背负了所有恶名。 其手段之残忍狠绝,上云京无人可比。若非主角攻受有主角光环庇佑,最后根本无从破局。 “朕倒是有个法子,不过需要爱卿你配合朕。”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萧拂玉笑得意味深长,“驍翎卫指挥使意图弒君,百口莫辩,被朕押送回京候审。” “臣被冤枉,恨极了陛下,”沈招盯著他,替他说完接下来的话,“若是这时有人能替臣洗刷冤屈,臣自然愿意与其合作剷除昏君。” 四目相对,萧拂玉倏然冷下脸,“禁卫军何在?” “末將参见陛下,”禁卫军统领隨即从营帐外走进来。 因方才那场意外,围场內外早已戒严,所有大臣都只能待在自己的营帐里,禁卫军统领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 “驍翎卫沈招意图弒君,给朕拿下,押送回京候审。” “可是陛下,若臣送他回京,陛下身边岂非无人……” 萧拂玉不甚在意摆了摆手:“若非驍翎卫副使向朕揭发,朕也不会知道朕的指挥使如此大逆不道,你且放心押送人回京。” “臣领旨,”禁卫军统领一挥手,领著几个禁卫军上前將人结结实实绑了。 这些年陛下偏宠驍翎卫,禁卫军早已被压了多时,如今终於翻了回身,几个禁卫军都忍不住扬眉吐气。 沈招被带了下去。 “陛下,喝碗安神汤再歇息吧,”来福端著一碗热腾腾待得安神汤走进营帐,瞅著天子眼角的疲惫更是心疼不已,一气之下甩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才无用,照顾不好陛下!” “……”萧拂玉端著碗没来得及阻拦,失笑道,“行了,下去休息吧,朕瞧你也受惊不小。” “奴才想守著陛下。” 萧拂玉懒得再劝,赤脚踩过刚铺就的地毯走到床榻边。 榻上被褥尚且带著皂角的清香,萧拂玉躺在榻上,用被褥裹住脑袋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伶仃纤细的玉足在外头。 他后知后觉尝到了一丝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麻木的心神在一切恢復寧静后开始震盪。 直到后半夜,萧拂玉方才闭上沉重的眼皮睡去。 自穿书以来,他第一次梦到了从前。 充斥著刺鼻消毒水的医院病房里,年幼的他被逼进墙角,而他面前,女人穿著蓝白相间的病號服,神情癲狂双目充血,手执银白小刀朝他挥下来。 “妈妈!我是小玉……” “妈妈……不要杀我!”他哭著抱住脑袋。 女人充耳不闻他的话,声音尖锐悽厉:“你为什么要活下来!你是疯子生出来的,你也是个疯子!” “不会有人爱一个疯子的,这辈子註定是一条贱命,被人拋弃的贱命,和妈妈一起去死好不好?” 不……好…… 不好! 这一次,梦境里的他没有抬手用手臂硬生生挨下那一刀,而是反手抓住了母亲的脖子。 没有谁的命是贱命,就算是妈妈也不行。 “陛下……陛下!” 一道惊雷自营帐顶上劈下来。 萧拂玉垂眼望去。 只见来福被他掐住脖子,面色涨红,已经快要喘不过气,双目惊恐地望著他。 “陛下……奴才是来福啊!” “来福,”萧拂玉低低呢喃,鬆开了他的脖子。 来福浑身瘫软,跪在他脚边大口喘气。 萧拂玉神色平淡,垂眸扫他一眼:“朕嚇到你了。” “陛下,奴才去请太医来,”来福正欲起身,被天子光洁无瑕的脚踩住衣角。 “朕方才……是不是像个疯子?”萧拂玉笑著问。 “陛下,您只是梦魘了,”来福定下心神,跪伏在地,额头压在手背上。 一滴冷汗自来福鬢边滑落。 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天子身侧最亲近的人,生死也不过天子喜怒之间。 他的师父刘財就是最好的例子。 “去请太医吧。”萧拂玉转身走回榻边。 来福猛然鬆了口气,颤巍巍站起身退出营帐。 一炷香后,太医匆匆赶来。 “陛下今夜受了惊,神思不寧,再加上深秋寒气入侵,围场不比大內有地龙镇压,难免梦魘,” 太医跪在榻边,指腹捏在天子细瘦的手腕上,恭敬道,“心神受惊难免有阴邪侵袭,阴气太重,便须阳气来补。 若能有阳气旺盛之人在陛下就寢之前暖床,並时时守在龙榻旁替陛下驱散阴气,陛下自可安眠。” 第20章 不要怪朕狠心 若说阳气,寻常男子自是比不得军中男子。 来福立在一旁没说话。 他是太监,就属他最没阳气,无法替陛下暖床榻了。 萧拂玉轻笑:“怎么,朕养著你们太医院,到头来正经治梦魘的药开不出来,还需要朕自个儿找个男人来治病?” “陛下恕罪,臣所言並非危言耸听,”太医连忙趴下磕了个响头,“所谓阴阳协调自古便有,再者是药三分毒,陛下昨夜刚服了安神汤,明日又要狩猎,实在不宜再服药。” 萧拂玉沉吟片刻,道: “让陆长荆进来,你们都下去。” 一个时辰后,陆长荆姍姍来迟进来,他却並未说什么暖床的荒唐事。 “今夜你在此处守著朕,”萧拂玉扫了一眼刚沐浴完准备替天子暖床的陆长荆。 只见青年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失望。 果然还是这种比较蠢的男人用起来安心。 萧拂玉闭眼睡了过去,未再梦魘。 天蒙蒙亮,萧拂玉慢慢睁开眼,只觉被褥格外热,尤其是脚心。 他撑著身子坐起,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床尾,漆黑眼珠一瞬不瞬盯著他。 而他的脚,就踩在男人坚硬如铁的腰腹上。 陆长荆不知何时被打晕丟在营帐角落,本该守在他榻边的人变成了飢肠轆轆的饿狼。 一匹对皇位窥伺已久的饿狼。 “陛下醒了?” “沈招,”萧拂玉挑眉,一脚將人踹下榻,“你最好说服朕为何擅自逃回来。” “陛下,您的那群禁卫军实在古板无趣,臣一路上快闷出病了。 押送队伍刚走,那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快行动,臣又听闻陛下需要阳气……便回来帮帮陛下,”沈招坐在地上,理了理被他踹乱的衣襟,仰头时眸中挑衅一览无余,“臣的阳气,够么?” “到底是来献阳气,还是怕朕半路反悔让你背了罪名回来试探朕,爱卿心里清楚,”萧拂玉半眯起眼。 沈招能在禁卫军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跑出来,只能说明一点—— 禁卫军里也有沈招的人。 他垂眼瞅著榻边的男人,只觉愈发碍眼。 “臣自是回来献阳气的,”沈招站起身,漫不经心道,“陛下错怪忠臣,未免让人心凉。” “是么,可朕听闻,阳气纯粹者皆是童子,”萧拂玉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男人腰间,勾唇道,“爱卿如今已是二十四岁的年纪,阳气如此精纯,不会还未经人事吧?” “……” 男人眉头压下,阴晴不定地笑了一下,低下身子凑近天子面庞,“臣早算到会有今日,阳气特意给陛下留著呢。” “哦?”萧拂玉抬手,指尖点在男人心口,柔声道,“朕竟不知爱卿如此神机妙算,那不如爱卿再算一算……” “算什么?”沈招盯著他。 萧拂玉指尖上移,搭在男人肩上,低头將唇瓣贴在沈招耳边,“当然是算一算你什么时候能洗脱冤屈。”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爱卿似乎很失望,难道还想算其他的东西么?” “……” “陛下?您醒了么?”来福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 萧拂玉敛下笑意,隨手扯过枕边的腰封丟进沈招怀里。 “此腰封里有朕亲笔密信,不论是否能捉出幕后之人,朕都不会让你真的顶罪。 君无戏言,爱卿满意否?” “臣很满意。” 沈招將腰封塞入怀里,披上斗篷,转身离开。 “来福,”萧拂玉隨即道,“让谢无居来见朕。” “是。” 来福吩咐完小太监去传话,便进了营帐开始伺候天子起身。 谢无居赶到时,萧拂玉已穿戴好龙袍,正坐在桌案边执笔写著什么。 他未曾穿靴,裹著蚕丝足衣的脚踝从衣摆缝隙里探出来,白得晃人眼。 “陛下,”谢无居被烫得收回目光。 “上前来。” 谢无居屏住呼吸,上前几步。 靠得太近,天子身上的龙涎香愈发甜腻勾人。 萧拂玉將写好的密令折好,塞进谢无居衣襟里,抬手拽过青年的衣领扯到自己面前。 “拿好这封信,朕给你七日时间將玄机营的兵调回来,”萧拂玉冷声道,“你是谢將军的儿子,但你更是谢无居,朕知道你不想活在你爹的威名之下,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 “接下来七日朕会让人给你打掩护,你从木兰围场外的山路走,务必掩藏所有踪跡,记住了吗?” “臣必不辱使命!”谢无居跪下叩拜,眼神坚定,难掩热切。 萧拂玉轻声道:“去吧。” 谢无居捂著怀里的密令离开了。 玄机营位於京郊外,驻扎了十万护城军,可比营帐外那三千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的驍翎卫可靠得多。 “陛下……”来福端著醒神茶走进来,压低声音,“陛下既已与沈大人说好,为何又……” “你以为朕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捉一个心怀鬼胎的皇室宗亲么?”萧拂玉捏著盏盖,轻轻笑了一声,“就是可惜……” 可惜他还未寻到下一个合適的驍翎卫指挥使。 可惜这样有用的男人却不能为他所用,还是死了比较安心。 萧拂玉从不喜欢坐以待毙,既然有人將机会送到他面前,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剷除心头大患何乐而不为呢? 要怪就怪沈招的手伸太长,居然连禁卫军都敢插入眼线。 再不除去,日夜难安。 “可是陛下腰封里的確写有密信,来日若那廝昭告天下,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失约?” “你是说这封信么?”萧拂玉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好的密信,指尖夹著递於烛火上焚烧。 猝然亮起的火焰映照在他眸底,又很快黯淡下去。 “陛下……这……这……”来福心提到了嗓子眼,“万一沈大人发现……” “他不会发现的,”萧拂玉抬手,指尖按在铜镜上,沿著自己上扬的唇角轻轻划过,“就像他胆大妄为偷走朕的帕子,以为自己不承认朕就拿他没办法一样,这一次他照样不会將朕放在眼里。 咱们这位沈爱卿,可自负得很。” 第21章 朕文明观猴 萧拂玉说完,瞥了眼角落里昏迷不醒的 陆长荆。 “在围场这几日,多给他找点事情做。” 来福低声道:“陛下放心。” 萧拂玉起身离开了营帐。 今日天气不错,是个狩猎的好日子。 萧拂玉连靶子都射不准,更別说射那群活泼好动的猎物。 但他只是坐在马上隨意弯弓搭箭,都不须去瞧,就会有驍翎卫满脸高兴地捧著被射好的猎物跑过来,夸颂天子神武不凡百发百中。 不愧是沈招带出来的兵,个个都会阳奉阴违那一套。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萧拂玉隨手將弓箭丟进陆长荆怀里,勾了勾唇。 跪在他面前的驍翎卫抬头偷偷去瞧,只见天子微微挑著眉梢,顾盼之间骄矜神態尽显,紆尊降贵拽著韁绳端坐在骏马上,应是被他们这拙劣的手段哄得还算满意。 驍翎卫不由鬆了口气。 果然如老大所说,猫怎么哄,陛下就该怎么哄。 天子带著一车猎物满载而归。 临近夜晚,天色逐渐昏沉,营帐前的空地搭起了篝火。 最上首的位子还是空的,大部分武將也都还未回来,唯有下首左侧最边缘的宾客席位里,已坐了四五位谈笑风生的世家子弟。 “江兄,听闻先前的赏菊宴你老子自己病了还非逼著你去。我就好奇了,小皇帝连寧徊之那假清高的玩意都看得上,你不是也挺喜欢装清高……小皇帝怎么没在赏菊宴上看上你啊?” 此言一出,席间又是一阵嬉笑。 那被唤作『江兄』的青年倏然摔了酒杯,面红耳赤站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恼怒道:“你们取笑我便罢了,还攀扯到陛下身上,这酒我看你们是不想喝了!” “江子言,你抽什么风?” 被泼了一身酒水的红衣青年站起身,面色尤为难堪,“平日里你也没少编排那小皇帝和寧徊之的事,现在装模作样给我脸色看,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说著便要擼起袖子走上前,谁知周遭狐朋狗友纷纷跪在了地上。 “都编排了什么趣事,也说给朕听听?” 那声音仿佛是块泡在温泉里的玉,还未见到其人光闻其声便酥了半边身子骨。 红衣青年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那人蕴满笑意的眸子。 许是刚沐浴更衣不久,那人眼珠里浸染的水汽未散,格外瀲灩招人。 他一时之间看愣在原地。 这是……小皇帝? 可惜这样好看的小皇帝,会看上寧徊之那么个玩意。 “大胆!”来福细声细气呵斥,“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红衣青年回过神,撩起衣摆跪下,低头只能瞧见天子绣著烫金龙纹的衣摆。 “陛下万安。”他下意识屏住气息。 萧拂玉垂眸扫过这几人,没让他们起身。 这群人,身份是一等一的大世家嫡子,族中长辈隨便拿出来一个都能压死上云京九成的权贵。 可性情德行也是一等一的恶劣,在原书里便是一群整日斗鸡遛狗的紈絝子弟。因年少时没少欺负寧徊之,待后来寧徊之得帝王宠信位极人臣,这些人便成了肃清朝堂时的炮灰。 如今即便寧徊之还未入朝堂,两年前主角受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了这群败坏上云京风气的紈絝子弟,不仅下旨將这群傢伙送去国子监,还將国子监结业难度提了两倍不止。 在国子监结不了业,父母长辈抬不起头,自是吃了一番苦头,私底下难免对天子诸多怨言。 萧拂玉心中冷哼。 若非送去国子监磋磨一次,来日怕是连秋闈都上不了榜。 一群不识好歹的小畜生。 “江子言,太傅的病可好了?”萧拂玉淡淡道。 江子言不敢抬头,扶手作揖:“稟陛下,家父年事已高,风寒刚愈又患了头风,怕是还需修养几月。” “太傅虽病了,但对你的事却上心,”萧拂玉笑道,“你在秋闈上写的那篇文章朕看了,很有你父亲昔日风采,可见他平日对你没少管教。” “陛下谬讚,臣愧不敢当,”江子言一本正经道。 “行了,”萧拂玉绕过他们朝前行去,“都平身吧。” 直到天子於上首落座,几人方才老实坐回原位。 “好你个江子言,我说怎么从赏菊宴回来后你小子便一声不吭,竟偷偷去了秋闈!”红衣青年偷瞄了眼上首的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还有那谢家三郎,日日在府里摆弄一朵枯了的菊,我还以为他练武练坏了脑子,原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咱们三个不知道!” “赵玉那个蠢货,昨日还写诗嘲讽陛下其貌无顏才会痴恋大臣之子,我还夸了他一夜,丟死人了!” “都怪你,陛下定是厌了咱们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刚学会变脸的猴子,急得上躥下跳。 “別说了!”江子言慌乱之中打断他,“天顏不可冒犯,你我怎可隨意编排?” 御前,来福忍不住开口:“陛下,这群皮猴子实在太不知收敛,以为旁人都是聋子么?不如让奴才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拂玉不紧不慢品了一口新得来的桂酿,“朕现在没功夫管他们,正事要紧。” 尽兴狩猎了三日后,第三日深夜將要就寢时,陆长荆终於带来了消息。 “陛下,”年轻的驍翎卫副使从苍鹰脚上取下信笺,双手递上。 来福接过信笺,打开看了一眼,俯身凑近萧拂玉身侧掩唇道:“陛下,沈大人的囚车被劫走了。” …… 距离木兰围场千里之外的孤云山上,两个身影一左一右立於山崖边。 从这里往下望去,正好能瞧见唯一一条通往上云京的官道。 沈招鬆了松被捆酸的手腕,盯著远处飞驰而过的骏马,脸上没什么表情。 崖底的寒风扶摇而上,將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沈大人你看,陛下並未信任你,还寻了第二个男人来保他的皇位,”中年男子披著黑袍,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帝王的猜忌可是很可怕的,如今他只是不信任,保不齐来日就想著斩草除根。 我知道你和萧拂玉之间的交易就是为了引出我,可事已至此,何不將错就错呢?” 男子转头,见沈招没说话,又笑了笑,“你好好考虑清楚……” “不必考虑,”沈招散漫开口,“你打算何时动手?” 第22章 朕翻车了 “不急,咱们可……” “不行,”沈招不耐烦打断他,“最迟两天后。” 黑衣人险些分不清到底是谁要造反。 “沈大人这么急作甚?两日如何够我策反禁卫军?你手里的驍翎卫也未必全听你的吧? 比如那个陆长荆,一看就被小皇帝迷昏了头,每次上早朝,他那眼珠子都快贴萧拂玉脸上了,哪里还认得你这个老大? 依我之见,还是稳妥些为妙,反正这谢无居从玄机营调兵,最快也要五六日才能赶回木兰围场。” “你不急,那你劫我的车?”沈招嗤道,“装什么。” 面具黑衣人:“……” “驍翎卫用不著你操心。只要赶在谢无居搬回救兵之前解决,能有他什么事? 谢家效忠皇室,小皇帝和所有的皇室宗亲都死光,他们能效忠的人自然只剩你。” “都……都死光?”黑衣人瞠目结舌。 这未免太残忍了,他只打算谋反杀一个小皇帝,没打算把宗亲都杀光啊!来日到了地底下他如何面对萧氏列祖列宗? “行不行,一句话。” 黑衣人觉出一股被赶上贼船的无措来。 咬咬牙,他道:“行。” 沈招点头,没什么表情道:“平王殿下会前途无量的。” “你怎么知道……”黑衣人面具后的脸大惊失色。 沈招瞥了眼他臃肿的肚子,“我不瞎。” …… 两日后。 “算算日子,谢无居也该到了。” 昨夜一场雨下到天明,隱约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雨滴如成千上万颗倾泻而出的珍珠砸在新搭建好的营帐顶上。 萧拂玉倚在贵妃榻上,膝上盖著薄毯,正低头品鑑驍翎卫从那几个紈絝营帐里搜出来的一幅画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画卷上天子眉目低垂,眼尾细长,一手支著头,应是喝醉了酒。周遭光影暗淡,泼天艷色全匯聚於天子沾染酒液的唇珠上,堪为点睛之笔。 正是那日在篝火宴上的他。 虽行事荒唐,这群皮猴子的丹青倒是炉火纯青,比文渊阁那几个老学士还会画人骨相。 来福跪在香炉旁替他添香,闻言道:“今日天公不作美,雨天山路难行,谢小將军怕是没那么快。” “不过陛下大可安心,那三四个人假扮谢小將军走官道的暗卫都挑了不同时间出发,那反贼再如何算无遗策,也无法算到哪个才是真的谢小將军。” “沈招那廝音讯全无,”萧拂玉半眯起眼,“朕看他是真的想造反了。” “来福,朕不能坐以待毙。” 今日困境,说到底还是原身这两年荒废朝政,到头来竟连一个用得上的亲信都没有,唯一一个谢无居也不过是个在世家大族的羽翼下长大的毛头小子,拿什么和沈招这种摸爬滚打爬上来的野狼比? “有禁卫军守著,陛下也不必太忧心。” 禁卫军? 原书里反派造反逼宫的时候,禁卫军的確誓死抵抗,禁卫军统领更是为护天子周全,年纪轻轻死在了沈招刀下,如此忠心的臣子书中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曾留。 不对。 萧拂玉眸光倏然凝住,心跳空了一瞬。 年纪轻轻的禁卫军统领?可如今的禁卫军分明已逾四十岁,马上便要告老还乡了。 这两个禁卫军统领,根本不是同一人,可这么重要的事,却因与主角攻受感情线无关,原书作者根本没有提及! 画卷一角倏然被他指尖抓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营帐外传来兵刃相接的嗡鸣声。 “小侄儿,识相点就乖乖出来!” 萧拂玉走出营帐,抬眸掠过朦朧雨雾,只见禁卫军统领簇拥在平王身侧,正与他营帐外的禁卫军副统领对峙。 而所有的驍翎卫都不见了。 “要我说你们还抵抗什么?一个只知道和大臣之子卿卿我我的天子,有什么可效忠的?”平王挺著大肚子冷笑一声。 “陛下……”来福颤巍巍道,“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萧拂玉抽出腰间的天子剑,对上禁卫军统领闪躲的目光。 驍翎卫不在,禁卫军又並未全部被策反,只要撑到谢无居回来没什么好怕的。 按照他与沈招的约定,在平王动手前一夜就该传来消息,但男人不但没有传回消息,还攛掇平王提前动手。 哼,乱臣贼子。 “世子王妃尚在京中,皇叔未免太急了,”萧拂玉轻笑。 平王面容抽搐了一下。 他也不想这么急!都是那沈招,催著他动手,结果今日他动手了,这廝却连人影都不见了! “待本王来日登基,还怕没有王妃世子么?”平王大笑,手一挥,“要怪就怪你做事太绝!竟敢用吾儿威胁我!你將他留在宫里时可想过今日?” “你父皇从我手里抢来的皇位,今日本王便从你手里再夺回来!” “萧拂玉,你的確命大,靠著一张蛊惑人心的脸,睡在榻上都有男人帮你躲过一劫,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位可不是靠一张脸就能坐稳的! 本王早已洞察你会让谢无居去请救兵,只可惜他再快马加鞭也需两日后才能赶到。 现在只要你自愿写一封退位詔书,本王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便大发慈悲留你一命。” “朕的龙椅不大,”萧拂玉扫过他的肚子,笑了笑,“皇叔怕是坐不下呢。” 平王此生最恨有人笑话他的肚子,短短几日就被两个人当面讽刺,顿时气急:“给本王动手!” “陛下,您先走,”禁卫军副统领回过头,露出坚毅俊秀的年轻面孔,“臣为您垫后。” 一个时辰后。 整座木兰围场都瀰漫著血气,大雨倾盆而下不但不无法冲刷这血色,反而连雨雾都成了鲜红。 文武百官被禁足於营帐之內,只能听见外头廝杀震天,替年轻的天子捏了一把汗。 木兰围场后山,萧拂玉撑著剑靠在岩壁上,浓密睫毛被血污黏住,血水顺著他细长的眼角淌下来。 “陛下,这里应该安——” 来福的话戛然而止,悚然扭头。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不疾不徐传来。 “臣不过刚离开几日,”男人缓缓拔出腰间的绣春刀,黑眸浸在雨中森然犹如恶鬼,一瞬不瞬盯著他。 “陛下怎么就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第23章 朕的训狗法则,一个吻解决不了那就两个 周遭躺了无数具禁卫军与皇家暗卫的尸体,唯有萧拂玉脚边那么一小块地是乾净的。 天子乌髮散落,身形清瘦,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伶仃立在在风雨中。 可怜极了。 也美极了。 沈招踩著满地尸体,不紧不慢朝他走过去。 “沈大人止步!”来福鼓起勇气,挡在萧拂玉身前,“平王名不正言不顺,来日即便事成也会被世人戳著脊梁骨骂,大人可莫要走错了路!” “来福,退下。”萧拂玉轻声道。 就来福这具小身板,根本挨不住男人一脚,挡在他面前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反而还容易激怒对方。 沈招停在他面前,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山谷间寒凉刺骨的雨雾。 “陛下可真沉得住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绣春刀森冷的刀身横在天子细嫩的脖颈皮肤上。 萧拂玉心口倏然一松,缓缓勾起唇。 与他肌肤相贴的,是绣春刀的刀背。 装腔作势,嚇唬谁呢? “爱卿都沉得住气,朕为何沉不住?” 山头另一端的廝杀声渐渐平息在了雨声里,胜负已定,却不知谁胜谁负。 “为何要让谢无居回玄机营调兵,”沈招低下头,“陛下,就这么信不过臣?谢无居难道比臣还有用?” “平王提前动手,爱卿却毫无音讯,”萧拂玉反唇相讥,“这不正说明,朕的怀疑没错?你的確背叛了朕。” “陛下觉得臣会为了平王那头猪,淋著雨和陛下对峙?” “难道不是?” “不是。” 四目相对,沈招开口道:“臣是在自保。 若非让平王那个蠢货提前两日,等两日后谢无居调兵回来,陛下第一个要杀的就不是平王,而是臣了。” “胡说,”萧拂玉眼尾挑起,“朕可捨不得杀你。” “是么?”沈招执刀的手微微用力,挑起天子瘦削的下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空白的信笺,“那陛下要如何解释这封密令呢?” “……”萧拂玉眉头抽了抽,“你把它打开了?” “不是臣打开的,”沈招不知想起什么,拧起眉,“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臣尽心尽力,陛下却想杀了臣。” 男人盯著他,慢慢道:“臣的心,都被您伤透了。” “……你想如何?” 沈招將信笺塞进他手里:“还请陛下在这道空白信笺上写下一道特赦令,日后不论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陛下都会赦免臣的罪。” 萧拂玉笑了笑:“以下犯上?爱卿胃口不小,不怕撑死?” “陛下,您要的是臣的命,”沈招面无表情捏住他的下顎,低声道,“和陛下的冷血心肠比起来,臣这点自保手段算得了什么?” “陛下的胸膛便是被人挖开,里面多半也是空的。” “这话好不清白,”萧拂玉道,“旁人听了,还以为朕是负心汉呢。” “只要陛下知道,臣与陛下清清白白便够了,”沈招垂眸望著他,恶劣地扬起唇,“陛下,写吧。” “此处无笔无墨,如何写?”萧拂玉眼珠转了转,“待朕回营帐解决叛党……” “陛下的手指便是笔,”沈招左手握住绣春刀的刀尖,猛然用力一划,掌心立马多了一道见骨的伤痕。 鲜血源源不断从伤口里淌出来。 “现在有墨了。”沈招將手摊在他面前。 “……” 僵持半晌。 萧拂玉嘆了口气,隔著脖子上那毫无杀伤力的刀背仰起头凑近,凸起的唇珠在男人薄唇上一触即分,敷衍又轻慢。 “够了么?” “……”沈招握刀的手不留痕跡一抖,喉结滚了滚,额发下漆黑眼珠死死盯著他,凶狠得好似能活吞了他。 头顶的数字从【99】变成了【90】。 僵持半晌。 “陛下,”沈招咧开唇角,露出森白犬齿,“捅一刀再给根骨头,您把我当狗玩呢?” 萧拂玉轻轻笑了一声,漫天的雨水淋下来,不但没让他变得狼狈,反而將他的面容清洗得像是刚练成人形的精怪。 除了会勾搭男人还是勾搭男人。 精怪揽住男人的脖子,呵气如兰,语调曖昧,“朕以为你又会说,你不喜欢男人。” “臣的確不喜欢男人,所以陛下这调教狗的手段对臣无用。”沈招紧盯著他的唇,哑声道。 “是么?”萧拂玉状若遗憾地嘆了口气,猩红舌尖不经意探出来,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唇瓣,“好吧,那实在是太……” 太可惜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 男人宽大的手掌扣在他脑后,裹挟著滚烫的鼻息低下头,急切而用力地含住他的唇。 绣春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无人理会,来福立在一旁已然看呆,又是惊悚又是崇拜。 不愧是陛下。 如果一个吻安抚不了乱臣贼子作乱的心,那就两个吻。 大雨一直在下,萧拂玉被困在山壁与男人胸膛之间,素白指尖被迫沾染上男人掌心刀口涌出来的雨水都浇不冷的血。 怎么会有男人饿到和想杀了自己的天子十指相扣? 可笑。 萧拂玉喘了口气,闭上眼,任由雨滴顺著他们相贴的唇缝淌下去。 一炷香后。 萧拂玉浑身无力,慢吞吞抽回搭在男人肩头的手,用帕子一点一点將指尖上的血跡擦乾净。 没能除去心头大患,还淋了一场雨,天子肿胀的唇瓣微抿,显然不太高兴。 沈招盯著他擦手盯了全程,方才蹲下身背对他,“臣送陛下回去。” 萧拂玉趴在男人背上,来福跟在身后,抱著他的天子剑与冠冕。 谁都没再提那封空荡荡的密令,以及方才失控的吻。 毕竟大梁律法不曾规定,不喜欢男人的正常男人不能和断袖亲嘴,所以亲了不算什么,亲了一次又亲第二次也不算什么。 沈招的背很烫,几乎要將萧拂玉胸前衣襟煨出水汽来,他闭眸枕在对方肩头沉思。 他被原书误导,不曾想到禁卫军统领是平王的人,不仅让沈招的私兵继续有理由藏起来,还让平王自信到敢提前动手。一旦驍翎卫听从沈招命令也跟著反,他根本等不到谢无居救驾。 可沈招没有这样做,反过来用驍翎卫阴了平王一手,將救驾的功劳全揽自己身上。 绕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抢谢无居的这点功劳?沈招不是连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么? 他知道沈招对自己有欲望,只是死要面子不承认。 这样的男人他见得多了。 可这点欲望,本该远远比不上他与沈招之间的仇怨。 总不会是因为沈招是个童男,没见识过欲望於男人而言有多的稀鬆平常,被人隨便勾两下,亲两下嘴,就真捨不得动手了? 第24章 朕瞧不上他拙劣的把戏 罢了,总归两个吻换一封特赦令,不亏。 萧拂玉不虞地舔过自己红肿的唇。 谁知舌头一动,舌根便是一阵刺痛。 童男沈招,连亲嘴都不会,简直和被狗啃了无任何差別。 萧拂玉抬手,指尖穿过男人头顶鲜红的【75】,左右晃了晃。 这个东西,应该是类似於黑化值吧? 毕竟他看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方才亲嘴的时候,男人头顶的黑化值从【90】落到【0】,又从【0】飆升至【90】,来回多次,最后停在了【75】。 萧拂玉再想试探一二,远处传来玄机营的號角声,拉回他的思绪。 “听到了么,即便没有你,没有驍翎卫,朕仍可反败为胜,”萧拂玉贴在沈招耳边吐著热气,“你们提前两日,却还是晚了。” “是么,”男人步伐稳当,背著他大步踩过泥泞的山路,阴阳怪气道,“那真是可惜,臣隨便插了一手,他也晚了。” …… 木兰围场被两万玄机铁骑包围得如铁桶般。 谢无居心急如焚,策马长驱直入营帐深处,却未曾瞧见天子身影。 天子营帐前,驍翎卫与剩余的禁卫军將所有叛军押在地上跪著。 谢无居愣了一下,翻身下马。 “哟,谢小將军这是来救驾呢?”陆长荆抱著绣春刀,站在那堆叛军前头,笑嘻嘻道,“实在不好意思,咱们驍翎卫比你快了一步。” “陛下呢?”谢无居顾不得他话中的刺,急声问。 都怪他太无用,马不停蹄,还是晚了一步。 陆长荆正准备再嘲讽一番,扭头隨意一瞥,本该刺谢无居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倒是刺得自己闷疼。 谢无居顺著他怔愣的目光望过去,也是一顿。 天子浑身湿透,被高大健硕的男人背在背上,两条修长的腿就搭在男人腰上,严丝合缝相贴。 最重要的是,天子的唇带著不正常的殷红,还有些肿。 即便天子威严不容窥伺,可目睹这一切的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暗中难免浮想出某些曖昧隱晦的猜测。 场面一时诡异安静。 直到一道气急败坏的谩骂声破开雨幕: “沈招!你胆敢矇骗本王! 我说你怎么如此心急催我动手,敢情是怕谢无居抢你功劳抢你恩宠? 你这个贱人!为了给你主子表忠心居然利用我?!你们驍翎卫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日后你爬上萧拂玉的龙床,莫不是还要让陆长荆给你当陪嫁的妾?! 不要脸的死断袖!本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平王被几个驍翎卫死死押住,目眥欲裂望著那个男人背著天子走过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自己居然被摆了一道! 说不定这对狡诈的君臣早就滚到一张榻上了,否则为何连暗地里骂他都一样骂他的肚子?怕不是在榻上一起骂过他! 见沈招神色悠閒不理他,平王立马冲萧拂玉道: “萧拂玉,太皇太后薨逝不满半年,你敢对我赶尽杀绝,就是不孝! 今日玄机营的兵在这里,禁卫军也在这里,文武百官都在营帐里听著!你敢说你和驍翎卫那群男人清清白白? 难怪那日沈招入宫请你批款项能批几个时辰,哪里是什么款项,分明是你用来养驍翎卫那群面首的赃款!仗著自己有张蛊惑人心的脸,一个寧徊之不够你玩,你还要玩一群? 萧拂玉,大梁江山迟早毁在你这种断袖手里!既然註定要毁在你手里,为何我不能抢过来?!” 萧拂玉拍了拍沈招的肩,“放朕下来。” 沈招蹲下身。 萧拂玉下了地,来福在一旁替他撑著伞,他才发觉身上贴著沈招的衣裳都快干了。 “朕从来不在意败者的谩骂,从玄机铁骑抵达木兰围场时,你就该明白,就算没有沈招搅混水,今日你照样玩不过朕,”萧拂玉走到平王面前,人群朝两边分开一条路。 半乾的衣裳黏在身上並不好受,他踩了一脚平王肥厚的手,並命来福堵住了平王的嘴,而后径直路过眾人停在主营帐前,“待朕沐浴更衣,再来收拾叛党。” “谢小將军。” 谢无居拱手上前行礼,“臣在。” 顿了顿,又闷声道:“臣来迟,没能帮到陛下。” “你来得不晚,朕很满意,”萧拂玉的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转而看向角落里沉默包扎手臂伤口的禁卫军副统领,眼底浮起一丝兴致。 “你唤什么?” 年轻人面色带著重伤后的苍白,身形却是挺拔,在眾人各异的目光下起身行礼,不卑不亢道:“微臣季缨。” “季统领,今日救驾,你属头功,”萧拂玉笑道,“朕记住你了。” 身侧传来一声轻嗤。 萧拂玉斜眼望去,只见男人双手抱臂,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正直勾勾盯著他。 像只故意弄出动静表达不满的大狗。 “来福,去备热水。” 来福忙道:“奴才这就去。” “沈爱卿,拿上朕先前吩咐你准备的东西来营帐见朕,至於这些叛军,先关押起来,朕要亲自审问。” 说罢,他抬步进了营帐,两个宫人上前替他脱去外袍鞋袜。 待一切就绪,沐浴用的热水也已备好。 轻薄內衫滑过他起伏的腰线落在地上,萧拂玉抬腿跨入浴桶,闭眸靠在浴桶边沿。 “陛下,沈大人在外头候命呢。”来福立在浴桶后,小心翼翼捧著天子乌亮柔软如绸缎的长髮梳洗,“今日陛下淋了好一会雨,奴才煮了碗薑汤,陛下沐浴完正好驱寒。” “嗯,让他进来。”萧拂玉一手搭在浴桶边沿,声音被水雾染上一丝沙哑。 片刻后,高大的身影迎面走进来,停在屏风外,“陛下,万安。” 男人刻意停顿了一下。 突兀的停顿,总是难以让人无视。 不过亲了两次,居然就会耍这些拙劣的把戏了。 “让你找的证据,找到了?”萧拂玉懒懒出声。 这次他要解决的不只是平王,而是皇室宗亲里所有不安分的人都要藉此机会彻底拔除,才能让他安心。 “当然,”男人的身影似乎离屏风近了一点,“需要臣进来呈给陛下么?” 第25章 朕送皇叔去给朕修皇陵 萧拂玉冷哼:“不劳烦沈爱卿,来福。” “是。” 来福放下手心里梳洗的头髮,起身绕到屏风外,瞅著男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冷哼道:“沈大人,给奴才就好。” “哦,来福公公可要接稳了。” 来福伸手去接男人手里的小木盒,用力拽了两下,那廝按在木盒上的指骨纹丝不动。 再咬咬牙加上些力道,谁知对方手劲倏然一松,他连人带盒往后栽倒在地。 “哎哟!陛下您看他!”来福齜牙咧嘴捂著屁股,疼得半晌没能爬起来。 隔著屏风,萧拂玉看不见外头情形,却也猜到一二,无奈嘆了口气。 和某些乱臣贼子比起来,来福还是嫩了些。 沈招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木盒,当著来福的面在掌心拋了拋,挑眉道:“来福公公不中用,还是得臣亲自呈上来。” 说著起身,绕过屏风往里走去。 来福:“陛下——” 萧拂玉瞥了眼已经大步走进来的男人,“你先下去。” 来福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退出营帐。 屏风內水汽繚绕,天子姿態懒散,裸露著雪白肩头靠在浴桶边沿,半个眼神都不给走进来的男人。 “东西给朕,”萧拂玉搭在浴桶的右手摊开。 沈招打开木盒,拿出那叠厚厚的书信。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陛下確定要这样看么?”沈招盯著那颗流进他指缝里的水珠,舔了舔唇。 萧拂玉终於掀起眼皮乜他一眼,“那就把东西放下,你滚出去。” “臣说笑罢了,”沈招將那叠书信放进他手里,“这叠书信全是方才叛乱之时,臣从平王营帐里翻出来的。” 萧拂玉粗略翻了翻,基本上都是与皇室宗亲以及朝中部分官员的密信。 有且不包括卖官如何交易、官员之间如何互相徇私包毙,贪污的赃款如何平分,以及—— 以保留这些书信作为威胁,逼迫心怀鬼胎之人上平王的贼船。 萧拂玉勾了勾唇,“连营帐里都能搜出这么多,平王府里怕是更多。” “或许朕得给这些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然后再一锅端了。 “爱卿这件事做的不错,”萧拂玉將书信放回木盒里,重新闔上眼,“先退下吧,待夜里摆宴,朕自会论功行赏。” 男人站著没走。 “陛下记了季统领头功,又要给臣记几等功呢?” 萧拂玉重新睁开眼。 “沈招,朕记得方才在后山咬的是你的舌头,不是你的脑子,朕如何决策,轮得到你盘问? 为君上尽忠,本就是驍翎卫的本分,”萧拂玉从浴桶里抬起手,漫不经心甩了男人一脸水,“爱卿可莫忘了自己的本分。” 水珠顺著男人锋利的面部轮廓淌下来,滴在地毯上晕出一片深色。 那天子用来沐浴的水里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香得很。 萧拂玉平日里就是用这放了香粉的水沐浴,然后到处勾引男人亲他的嘴吧? 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沈招半眯起眼,舔了舔唇瓣的水珠。 “臣告退。” 半个时辰后,沐浴完的天子在宫人伺候下穿衣束髮,眉目终於舒展开来。 唇上那股被狗舔舐过的黏腻感终於洗乾净了。 隨平王谋反叛乱的禁卫军都被押在木兰围场关野兽的铁笼子里。 “陛下,薑汤来了。” 萧拂玉正沉思著要如何处置这群反贼,来福端著瓷碗进来,吹了吹尚在冒热气的薑汤,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来福,你说……若朕处死所有被平王鼓动造反的禁卫军,百姓是否会骂朕残忍?” 来福不动声色服侍他喝汤,恭敬道:“陛下是天子,若不处置这些反贼留他们一命,来日给他们机会再生事端惹得上云京动乱不安,遭殃的不还是百姓么?” “百姓若不能体谅陛下苦心,便是愚钝,陛下不必理会。” “只是死了,未免便宜他们,”萧拂玉擦净唇瓣,笑道,“个个都是年轻有力的汉子,既然如此閒不住,就让他们去天极山给朕修皇陵。” 来福福了福身,“奴才这就是去宣旨。” “让朕的皇叔一块去,”萧拂玉轻哼一声,“他那么惦记朕的皇位,朕不能给他,但是皇陵还是能让他修一修,好好修。” 来福立马笑著夸:“陛下如此仁慈,实在是百姓社稷之福,就连奴才都跟著沾光呢。” 萧拂玉轻轻踹了他一脚,“就会说些漂亮话哄朕。” “奴才脑子笨,也就能说几句好听吉祥的话,”来福被踹了愈发笑得諂媚,顿了顿,话锋一转,“不像那沈大人,仗著自己有本事,在陛下面前连句好话都不说,奴才看在眼里都替陛下生气。” 说起沈招,萧拂玉便是不悦地眯起眼。 “这次没能杀他,日后再想动手,便难了。” 不仅没能除去心头大患,还赔出去两个吻。 不过无妨,萧拂玉已经有了可以抗衡沈招的人选。 谢无居和季缨,调教调教,都能用。 都会比沈招这混帐东西听话得多。 “让季缨来见朕。”萧拂玉吩咐道。 一盏茶后,季缨走入营帐,撩起衣摆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萧拂玉瞥了眼他右臂上那道胡乱包扎的贯穿伤,淡淡道:“来福,去请太医来看看季统领的伤。” “陛下,”季缨抱拳,微微垂首,“微臣承蒙陛下赏识继任统领之位,已是惹眼,同是为陛下赴汤蹈火,若陛下对禁卫军偏爱太过,恐会惹起驍翎卫不满。” “是么?”萧拂玉垂下目光,审视面前的年轻人,“若朕非要请太医给你瞧瞧,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微臣不敢。”季缨脊背挺直跪在地上,音色冷冽,残留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来福察言观色,忙不迭退出营帐请太医去了。 “抬起头来,”萧拂玉道。 季缨抬头。 少年人身形矫健,剑眉星目,眼神坚定,带著一股尚未被上云京权势腐朽的乾净气息。 萧拂玉笑了:“名字不错,模样也不错,朕果然没赏识错人。” 季缨沉默一瞬,道:“陛下这话,先前也原封不动夸过谢小將军。” 第26章 朕有迫害妄想症 头一次见识到这样死心眼的男人,萧拂玉忍不住气笑了。 他隨手抓起桌案上用来把玩的玉狮子砸过去。 “怎么,朕一句话不能夸两个人?季统领也要造反不成?” “微臣不敢,”季缨低头捡起膝盖旁的玉狮子,双手捧回萧拂玉面前。 萧拂玉没动,任由他捧著玉狮子跪在面前。 “朕一直好奇,你今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挡在朕面前。” 他不信一个臣子没来由的死忠,更何况原身本来就不是个明君。 “你不怕死么?” “这句话,陛下五年前也曾问过微臣,”季缨抬眸注视他,神情很真诚。 “五年前?”萧拂玉搭在桌案上的指尖敲了敲,不动声色道,“朕还是皇子的时候?” “五年前,陛下欲在冷宫投井,微臣那时不过是个在冷宫守门的侍卫,恰好巡逻,便跳入井中救下陛下,”季缨道,“陛下……不记得了?” 萧拂玉敲打桌案的指尖一顿。 先皇后被先帝厌弃打入冷宫,然后生下了九皇子,也就是这本书的主角受。 但是十年前这主角受就因在冷宫被主角攻帮扶过一次成了恋爱脑,为了见到主角攻说什么也要活著爬出冷宫,怎么可能想不开去投井? “这五年发生了太多事,”萧拂玉轻嘆,“朕的確记不清了。” “但朕想听你说说。”他伸手接过季缨一直捧在手里的玉狮子。 “许是冷宫艰苦,那时陛下是短髮,穿得……很奇怪,”季缨停顿了一下,“您趴在井边喃喃自语,似哭似笑……” 五年前,冷宫。 天已快黑了,季缨与同伴走在冷宫旁的宫道上,正准备下值出宫,忽而听见身侧荒凉的庭院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扭头,从虚掩的宫门缝隙里看去—— 青砖堆砌的井墙边,趴了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留著乌黑的短髮低头看井,让人瞧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短髮下雪白的脖颈。 身上的衣裳更是从未见过,上衣与褻裤皆是蓝白相间的条纹样,未穿靴,一双脚丫伶仃细致,白得晃眼。 晃了季缨的眼。 谁知下一瞬少年不知喃喃自语了什么,似哭似笑,忽而往井里一栽。 季缨下意识要衝上去去,同伴一把拉住他:“你忘了头儿怎么嘱咐咱们的?冷宫里住的都是疯子! 不管是谁做了什么,只要不是放火烧皇宫,都不必管!快些走吧,这可是废后的宫殿,那废后死了这么多年,里头就一个九皇子,陛下都不管他,咱们管什么?” “我爹说过,人在世上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我不能见死不救。”季缨甩开他的手,焦急地跑过去跳进井里救人。 好在上天眷顾,那位少年只是崴了脚。 “谢谢你啊,”少年坐在台阶上仰起头,美得不似人的脸蛋上扬起懒散笑意,“大好人。” “九殿下既然会感谢微臣,”季缨没敢看他,低头替他正骨,“又为何要想不开?” 少年歪头打量他,耐人寻味道:“我只是想回家。” 今日是废后生辰,九殿下年幼又不得陛下疼爱,难免想追隨生母而去。 季缨如是想。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跳第二次了,”少年轻笑,“我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不过能不能拜託你件事?” 季缨没能拒绝,“九殿下儘管吩咐。” “这么好说话啊?”九殿下凑近他,柔声道,“那是不是不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乖乖去做?就像小狗一样。” 季缨沉默。 他读书少,是个粗人,又年纪不大,实在应付不了这位九殿下磨人逗狗的功夫。 “你叫什么名字?” “季缨。” 九殿下笑了,敷衍地夸他:“名字不错,人也不错。” “待日后我夺了皇位,就封你做禁卫军统领。” 季缨神色一凛,身侧同伴更是大惊失色。 “殿下慎言。” “怕什么,这鬼地方连条狗没有,”九殿下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他们二人,“你们不会说出去的对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哦。” 就算说出去,旁人也只会当冷宫的九皇子在说疯话。 所以季缨替他保守了往后所有的秘密,甚至后来三年间默默替这位九皇子传递了不少消息。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冷宫,在陛下生辰宴上精心设计出一场苦肉计夺得帝王宠爱,然后踩著无数人的枯骨登上皇位。 然而他没有等来那人封他为禁卫军统领的消息,等来的是全然陌生的,宛若被抽离魂魄的新帝傀儡。 他偷偷去养心殿探究过无数次。 那位新帝总是神情呆滯坐在桌案前,有人进来便麻木地说著几句话,身侧的御前总管对他无礼嘲讽他也只是呆呆受著,久而久之,御前侍奉的人都觉得新帝没脾气是个懦夫,都不把他放眼里了。 尤其是那个寧徊之身边的人,个个颐指气使,仗著新帝无条件的听从在上云京作威作福,就连与新帝敌对多年始终无法剷除的沈指挥使都被他们挑衅过。 能从九子夺嫡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天子忽而懦弱,却无一人觉出怪异,只是私底下笑话天子为了一个男人失了心智,丟尽了皇室的脸。 季缨偶尔也会偷溜进去,替新帝擦去手上无人去管的墨痕。 他知道这具傀儡里的陛下不见了,但身体却是陛下的,不能让旁人如此怠慢。 直到两年后,他照样走过冷宫那条路,却听见宫人议论纷纷,说陛下性情大变杀死了寧徊之的书童。 他知道,那位让他誓死追隨的天子回来了。 “……”营帐香炉里的香燃尽一根,季缨的回忆亦到此为止。 萧拂玉垂眸看著自己小臂上的疤痕,陷入沉思。 他从不怀疑季缨口中的九殿下就是自己,他乐意穿成皇帝不代表他乐意穿成冷宫皇子在书里吃苦,投个井很正常。 难道他脑子里那段被母亲划伤的记忆是他妄想出来的? 也无不可能,也许他真的和母亲一样,有迫害妄想症。 萧拂玉满不在意地想。 第27章 朕与反派势不两立 萧拂玉眼前极快地闪过某些画面—— 灯影晃动的大殿里,他大喊著父皇小心,在帝王身前挡下那一刀。 刀痕深可见骨,贯穿整个手臂。 周遭所有人都在惊呼。 他捂著淌血的伤口,抬头掠过窜动的人影,看向人群外执刀而立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著他,声音里似乎在压抑什么:“萧拂玉,算你狠。” 可一旦他妄图去看清对方的脸,眉心便如有千万根银针刺入。 萧拂玉缓过那阵刺痛,轻轻喘了口气。 “陛下?”季缨沉眉,欲上前。 “朕无事,”萧拂玉摆摆手,隨意问了句: “朕当皇子的时候……与沈招是仇家?” 季缨摇头:“陛下您从前並未独自与沈大人打过照面,最多朝堂上与他政见不合。只是在上云京…… 世家权贵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当沈大人是仇家。” 萧拂玉轻哂一声,慢悠悠道:“人嫌狗憎的混帐东西,人人仇视也不足为奇。” “微臣一直不明白,”季缨顿了顿,问,“为何陛下在登基前一夜,会让微臣务必杀了沈大人。” 萧拂玉並未回答他,只是轻嘆:“很显然,你失败了。” “微臣无能,”季缨声音渐低,“没能完成陛下嘱託。” 可他又想起今日天子被谁吮吸到红肿的唇。 这么多年,季缨还是看不懂。 为何有人会与想杀的男人接吻呢? 季缨缓慢抬眸望著上座的天子,问:“那么如今,陛下还要杀他吗?” 萧拂玉细眉拧起,似在沉吟。 尚未回答,来福领著太医进来了。 “陛下,太医来了。” 萧拂玉頷首:“去给季统领看看伤。” “是,”老太医忙让季缨在角落里坐下,拆开了那胡乱包扎的绷带。 “哎哟,”老太医嘖嘖道,“季统领,您是不想要自己的手了?这伤口都快化脓了!” 季缨闷闷的,不说话。 趁著太医看伤的间隙,萧拂玉问:“怎么来得这么慢?” “启稟陛下,实在是今日受伤的人太多,几位太医忙不过来,”来福苦哈哈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撞见沈指挥使,他听闻陛下这太医是单独为季统领召的,非要太医先给他治了手心的伤才放人。” “……” 萧拂玉冷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 “今夜的赏功宴准备得如何?” 来福道:“陛下有旨,底下的人哪里敢怠慢?都已备好,只待陛下移驾。” “不急,”萧拂玉指腹缓慢抚摸玉狮子的头,“今日诸位爱卿受惊不小,让他们都缓缓。” 一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下来。 深秋夜里,山林间万物沉睡,一片死寂,唯有营帐中央筑起一簇簇篝火。 “陛下驾到——”来福跟在天子身后,扯著细长的嗓子呵道。 眾人敛下各异的心思,跪下叩拜。 萧拂玉於龙椅上落座,並未说话。 身侧来福拿出嘉奖功臣的圣旨,一个人名一个人名唱下去。 最瞩目的无疑是年纪轻轻继任禁卫军统领待得季缨。 功臣的名字唱了一圈,就连陆长荆都喜滋滋上前领了一盒金叶子。 唯独没有沈招。 席上眾人神色各异,当著天子的面仍旧笑著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陛下,如今玄机营、禁卫军、驍翎卫俱在,明日不如办一场狩猎赛?” 萧拂玉起了点兴致,便道:“季统领,谢小將军,二位意下如何?” 季谢同时起身: “微臣领旨。”“臣都听陛下的。” 分明是三个阵营比试,偏偏陛下只问了两个人,耐人寻味的眼神还瞥了眼某个人。 再迟钝的文武大臣都觉出不对劲来。 这沈指挥使不是白日里还背著陛下回营帐么?怎么又把陛下得罪了? 然而沈招只是姿態懒散坐在席位上,自顾自喝酒吃肉,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份。 眾人窃窃私语:莫不是装的吧? 宴会中途,萧拂玉酒意上头,有些乏了,便由来福扶著回了营帐。 陛下一走,底下的臣子们霎时活络起来。 “听闻陛下处置平王叛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为何迟迟没有公布?” “陛下今日回来的时候还说要亲自审问,也不曾审问。” 眾人纷纷端著酒樽,凑到季缨面前,“季统领,你如今最得陛下信任,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这群叛党。” 季缨滴水不漏,只是冷淡道:“陛下都不急,诸位急什么?守好臣子本分,不该问的別问。”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欢这位季统领,太固执古板,连官场里的漂亮话都不说。 註定无法有利益交换的人,总是不会太受欢迎,只是今日季缨炙手可热,仍旧有人舔著脸凑上来恭维。 就像曾经恭维沈招一样。 宴会散场时,来福又回来了,径直停在季缨面前。 “季统领,陛下让你宴会结束后去见他。” 季缨頷首:“多谢公公。” 待来福离开,又是一阵唏嘘。 已经离席的臣子里,陆长荆一如既往走在沈招后头,左顾右盼,难掩兴奋地数了数金叶子的数目。 不多不少,正好三百枚! 他心满意足收起盒子,凑到前头去:“老大,你不会没有赏赐吧?” “……” 沈招半个眼神都不给他,迈著长腿加快步伐。 “陛下说是赏了我一百金叶子,其实有三百!”陆长荆继续喜滋滋道,“你说陛下是不是……” “三百金叶子就能让你死心塌地,”沈招嗤道,“可真好打发。” 陆长荆翻了个白眼:“老大我看你就是嫉妒作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沈招哂笑:“嫉妒?嫉妒你被萧拂玉当狗玩吗?” “既然如此……”陆长荆顿了顿,道,“明日的狩猎赛,让我带兄弟们去,如何?” 沈招倏然停下脚步,黑眸阴晴不定望著他。 “明日狩猎赛若贏了,便能得陛下的彩头,我想要,”陆长荆从未这样在沈招面前直言过,此刻已是鼓足勇气,豁出去了,“咱们兄弟一场,反正你不喜欢陛下,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我,不过分吧?” 第28章 朕的彩头 “行啊,”沈招不甚在意道,“祝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陆长荆站在原地,没来由鬆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揍了。 幸好沈招不是断袖。 …… 主营帐內。 萧拂玉闭眸倚在贵妃榻上,来福跪在他身后,小心替他按摩头皮。 “陛下,季统领来了。” 萧拂玉没睁眼,“让他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季缨抬头看他,只见天子细长眼尾染著薄红,醉意未褪。 “过来些,朕有事交代你。” “是。” 季缨默默膝行上前,那人抬手便能摸到他的头。 萧拂玉睁开眼,慢慢坐起身,绣著金龙的外袍衣襟与乌髮同时从一侧肩头滑落。 分明里头还有明黄的內衬衣襟严严实实裹住了天子的身躯,一分顏色不曾漏,季缨仍旧被烫得垂下目光。 “怎么,朕是能吃人?”萧拂玉本要低头交代要事,谁知他一凑近,这季缨便偏头躲。 “臣身上有酒气,怕熏到陛下,”季缨艰涩开口。 萧拂玉再低头时,季缨终於乖乖不动了,只是白皙的耳尖泛著红。 “虽然平王叛党已然被镇压,朕仍旧心有不安。” 季缨攥紧了拳:“臣定护陛下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拂玉拍了拍他的肩,轻笑道:“朕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太耿直,怕是玩不过某些心机深重的混帐。” “所以朕要你暗地里替朕去查一件事—— 朕要知道,沈招的私兵养在哪里,规模几何,只是这需你下值后才能去查,朕不希望被他察觉,你能做到么?” 天子语气轻柔,温热的鼻息喷洒耳侧,季缨险些忘了呼吸。 “臣定不负陛下所託。”他镇定道。 “好,”萧拂玉重新躺回贵妃榻上,“明日狩猎,朕期待你们禁卫军的本事。” “这个,赏你了,”萧拂玉拿起腿上把玩的玉狮子,丟进季缨怀里。 季缨紧紧攥著残余温度的玉狮子,退出了营帐。 “明日参赛的名册已送过来,陛下可要过目?”来福问。 萧拂玉挑眉:“拿来看看。” 一目十行扫过三支队伍,他忽而笑了,“驍翎卫领队的是陆长荆?” “是呢,”来福偷瞄他的神色,“听说是沈大人对明日的彩头不感兴趣,便让副使上了。” 萧拂玉唇边笑意微妙:“最好如此。” “对了,奴才方才去煮醒酒汤时,瞧见谢小將军一直在营帐外来回走,却又犹豫不敢进来,不知是不是有事想见陛下。” 萧拂玉淡淡道:“既然他不进来,朕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 来福垂眸:“是。” 营帐外的桂树下。 谢无居捏著手里的那条腰封,眉目略带烦躁,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一眼尚且点著烛火的主营帐。 这些日子他忙著去玄机营调兵,一直没有机会替寧徊之送出这条腰封。 可此刻这么晚了,因为一条腰封去打搅陛下未免失礼…… 心里不知纠结了几百个来回,再一抬头,主营帐的烛火熄了。 谢无居心头没来由一松,自我安慰地想: 陛下都就寢了,腰封还是过几日再送吧。 …… 次日清晨,秋霜渐消,天际隱隱飞出一片朝霞。 萧拂玉坐在木兰围场最高的观赏台上。 从这里往下,能够俯瞰到整个木兰围场的山林地貌。 玄机营、驍翎卫及禁卫军早已分別挑出三支精英队伍,寅时便起来在围场里射了一个时辰的箭,只等今日在陛下面前大展身手夺得彩头。 萧拂玉凭栏扫视一圈,忽而道:“怎么不见陆长荆?” “……咳,”来福低声道,“奴才正要说呢,昨夜陆副使还好好的,结果今早起来没瞧见人,后来被人从马厩里拖出来的,此刻还没醒呢。 奴才差人去瞧了,沈大人说……是陆大人昨夜巡逻时头不小心撞在树上,又不小心晕倒在马厩被马踩了一脚。 伤势说重不重,但今日的狩猎只能让沈大人替他上了。” “是么?”萧拂玉意味不明笑了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辰时一到,萧拂玉在眾人仰视的目光下拿出了今日比赛的彩头。 一件鲜红的半肩披风。 他立在栏杆前,笑吟吟解释: “这件披风是朕十八岁生辰时先帝赏朕的,这两年来朕只穿过一次。 后来肩扣损坏,朕重新镶了宝石珠子与穗子上去,便算作今日的彩头。 祝诸位勇士所向披靡,安我大梁社稷。” 观赏台下,士气高涨,本就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更是盯著天子手里的披风盯红了眼。 其实再好的披风在上云京都不稀奇,再名贵的宝石珠子也不稀奇,偏偏这宝石珠子是天子亲自镶嵌上去的,这披风是天子亲自穿过的。 与天子同袍的荣幸,不可求。 一声悠长高亢的號角声起,三支队伍策马而去。 萧拂玉坐回椅子上,虽兴致盎然,却並不在意谁会胜出。 身旁的两位礼部官员捧著竹简,给三支队伍送回来的猎物计数。 用午膳时,萧拂玉特意去瞧了一眼,却发觉三方咬的很紧,怕是不到天黑都较量不出谁输谁贏。 “陛下,陆副使醒了。”来福忽而道。 萧拂玉顺著他的目光望过去,观赏台下,陆长荆坐在官员观赏席里,气急败坏捶了捶面前的桌案。 “让他过来。” “是。” 一盏茶后,陆长荆顶著头顶鼓起的包,侷促地来见礼。 “陛下,”语气甚至带著幽怨。 “好端端的,怎么会撞到树上?”萧拂玉明知故问,“今日错过狩猎比赛,未免可惜。” 陆长荆似乎很想口出恶言,但脏话到喉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让陛下见笑了。” “行了,看在你这样可怜的份上,就坐在这陪朕观赛。” “是,”陆长荆眉眼间阴霾散了些。 与此同时,围场的山林內围里。 机敏些的猎物都察觉到来者不善,躲在窝里不敢出来,眼看天渐渐黑了,围场中的狩猎者们不由焦躁起来。 季缨骑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天上飞过的一只大雁。 箭离弦而去,眼看就要射下猎物,却被另一支箭拦腰截断。 同时对方的第二支箭射中了大雁。 季缨眼眸冷冽,转头看去。 沈招朝他挑了挑眉。 第29章 朕看反派人模狗样 季缨冷著脸没说话,身旁的禁卫军已出声质问。 “沈指挥使,是男人就各凭本事,强抢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招一手拽著马绳,斜斜扫他一眼:“我喜欢强抢,上云京人尽皆知,你才知道?” 將强抢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实在厚顏无耻至极,禁卫军再气愤,却也不能在围场里和驍翎卫动手,只能忍下这股憋屈。 毕竟陛下还在观赏台上看著呢。 观赏台上,萧拂玉將一切收入眼底,狐狸眼中浮起玩味。 “陆卿,你说今日谁会贏?” 陆长荆麻木道:“属下觉得沈指挥使会贏。” “哦?为何?”萧拂玉唇边笑意更深。 陆长荆微笑:“他那么会抢,谁能抢得过他啊?” 萧拂玉笑得愈发大声。 虽说帝王平日里面上也带著笑,却鲜少这样笑得开怀,群臣纷纷侧目,不禁想起昨日在营帐里偷听来的话。 驍翎卫这么会討陛下欢心,难不成真的是陛下豢养的男宠? 可这么说也不对,毕竟昨夜陛下还给了沈招脸色瞧。 眾人暗中猜测陆长荆全然不知,他挺直腰背坐在帝王身侧陪侍,也跟著萧拂玉傻乐。 乐著乐著瞥见萧拂玉的目光始终落在围场上那抹可恶的身影上,又不乐了。 “今年的狩猎赛错过了便错过了,”萧拂玉素白指尖捏起一颗葡萄,丟进陆长荆怀里,嘴角掛著散漫敷衍的笑,“陆卿能陪在朕身边吃葡萄难道不是美事一件?” 陆长荆接住那颗稍稍用力便能挤出水的葡萄,沉默片刻后福至心灵,小心剥了皮,在来福警惕的目光下递到天子唇边,低声道:“陛下,臣给您剥葡萄。” 萧拂玉看了他一眼,张唇咬下。 他剥一颗,陛下便吃一颗。 陆长荆渐渐忘了自己错过狩猎赛的不忿,剥葡萄皮剥得乐不思蜀,直到一盘葡萄全被他剥光。 他抬头瞥见萧拂玉被葡萄汁液滋润得殷红的唇瓣,心臟狂跳,耳边恍惚想起沈招说过的话—— 『他玩你们,跟玩狗似的。』 他这样,很像狗么? “陆卿怎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萧拂玉歪头覷著他。 陆长荆猛然低下头,他竟然將心里话说出来了! “陛下见笑,臣说著玩的。” 萧拂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也没回应他的话。 陆长荆沉默垂下眼皮,搭在膝上的手无声握紧,指骨泛著白。 桌案旁的最后一炷香燃尽了。 铜铃声响,胜负已分。 两位礼部官员捧著册子上前,恭敬呈上:“陛下,三支队伍所猎猎物皆已记在册上。” 萧拂玉神色如常翻过禁卫军与玄机营的那几页,待瞥见驍翎卫那一页上写的东西,不禁挑眉。 抢了禁卫军三只大雁六只兔子一头鹿,夺了玄机营一头羊两只狐狸四只貂,毋庸置疑拔得头筹。 偏偏夺来的猎物都是在其他队伍的箭射中之前抢先射下,旁人也无法说什么。 算不上土匪,充其量就是喜欢抢旁人看上的猎物。 这礼部官员定是被沈招得罪过,就连沈招踹了禁卫军捉来辅助捕猎的猎犬一脚,都清楚记在册子上。 “陛下,他们回来了。”来福提醒道。 萧拂玉放下册子起身,凭栏而立,垂眸朝下望去。 为首的男人穿著深红飞鱼服骑在马上,正好仰起头,直勾勾迎上他居高临下的审视。 “恭喜沈爱卿抢到头筹,”萧拂玉刻意加重了『抢』字,讥誚扯唇。 沈招身旁,谢无居与季缨脸色都不太好看。 一个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子弟,一个天生正直不屑爭抢,偏偏遇上一个不要脸的强盗,比脸皮比不过,又无法拉下架子学著去抢,输了比赛心里自然不好受。 来福走下观赏台,停在沈招面前,不情不愿冷哼一声:“沈大人,隨咱家上前领赏吧。” 沈招翻身下马,不紧不慢踱著步子跟在后头,掠过两侧各异的目光踩上观赏台的台阶。 他抬头,看见负手立在台阶最顶端的年轻帝王,目光说不上多恭敬。 脚下的台阶一阶阶踩上去,像是踩在了那最至高无上的皇权上,直到他来到萧拂玉跟前。 “陛下。”沈招放肆直视天子秀美的眉眼。 萧拂玉伸手,指尖挑起宫人手中托盘上的那件披风。 “沈爱卿,你得跪下接受朕的赏赐。” 沈招盯了他片刻,撩开衣摆跪下。 萧拂玉低下身子,將那件半肩披风披在沈招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他垂著狭长的狐狸眼,食指慢条斯理替男人扣上领口处的两颗宝石盘扣。 盘扣上,男人凸起的喉结不安分地滚了滚。 萧拂玉看在眼里,手指顿了顿,心头划过讥讽,面上神色如常继续替男人扣好盘扣。 半肩披风盖住沈招宽阔的左肩,肩后拖长的披风被秋风吹的猎猎作响,晃红了无数人的眼。 萧拂玉打量几眼,低声嗤道:“穿著朕的披风,倒是人模狗样。” 沈招恶劣地咧开唇角,刻意噁心他一句:“回陛下,这正说明,人模狗样的臣与陛下的披风甚配呢。” 萧拂玉不再理会他,又让来福给今日参赛的年轻汉子们一人赏了一杯秋末的桂酒,转身离开了观赏台。 天子一走,台下的人也渐渐散了。 沈招穿著披风哼著小曲招摇过市,走回驍翎卫的营帐里,谁知迎面撞上等候多时的陆长荆。 陆长荆面无表情看著他肩上的披风,隨手拽下腰间的绣春刀丟到一旁,挽起袖角。 沈招哂笑一声,先不紧不慢脱了披风,然后隨他一样丟了绣春刀。 营帐里其他的驍翎卫都不敢说话,默默腾出一块地。 两个男人如同发了狠的疯狗,拳打脚踢缠斗在一块,营帐一角都被撞得塌了下去。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陛下?你不是说你不是断袖么?!”陆长荆喘著粗气,赤红著眼,紧紧攥住沈招的衣领,“那你今日又算什么?!你下作,你不要脸!” 沈招漫不经心掀起唇角:“哦,那又怎样?” “一件披风而已,想要,就抢了唄。” 第30章 朕的鹰犬 “什么叫做就一件披风?”陆长荆怒道,“那是一件披风的事儿?你明知我——” “你什么?”沈招一脚將他踹开,“明知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那就凭自己本事去抢啊。”沈招舔了舔被打破血的唇角,“我不是给你机会了?结果你连巡逻都能撞树上,蠢到这种地步,若真让你去,今日驍翎卫的脸都要丟光。” “自己抢不过,怪谁?”沈招踢起地上的绣春刀,用手接住掛回腰间,手臂里搭著披风,转身要走。 “沈招!”陆长荆顶著鼻青脸肿的一颗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敢说你今日夺魁只是为了这件披风?” 沈招停下步子,转头,当著陆长荆的面將那件鲜红的披风捧到鼻尖下闻了闻。 男人挑眉勾唇,“隨你怎么想。” 好像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证明他很喜欢这件披风。 又好像他做的每一动作都在暗示,不仅仅是披风。 陆长荆恶狠狠瞪著他,急促喘了口气,忽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气晕了。 …… 回京前一日夜里,萧拂玉终於去见了平王。 “你这么想要见朕,现在朕来了,”他立在铁笼前,俯视笼子里的平王,“你说吧。” “你最好杀了本王,否则待本王去了皇陵,第一件事就想法子將你的皇陵炸了!” “不是你说太皇太后薨逝不久,朕杀你便是不孝么?”萧拂玉笑了笑,“怎么,你也有尊严了?” “皇叔,你不会以为你造反朕还要留著你的爵位供著你继续在上云京享福吧?” 平王涨红脸说不出话。 让他和一群低贱的罪奴一块修皇陵,还不如杀了他! “你想活,朕恩赐你活,”萧拂玉屈起指节,敲了敲铁笼的栏杆,仿若逗弄牲畜般,“但你想要尊严,门都没有。” “妄图造朕的反,这便是下场。” “萧拂玉!”平王神情激愤,双手攥住栏杆,“你不过是凭藉这张脸蛊惑人心,你当真以为那些男人是真心臣服你?!早晚有一日你会玩火自焚!” “本王就在你的皇陵里等著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萧拂玉转身离开。 “陛下,”来福跟在他身侧,忧心忡忡道,“平王不死,来日未免不会捲土重来。” “他不是去修皇陵么?”萧拂玉讥誚一笑,意味深长道,“修皇陵每年死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也不多。” 来福低头:“陛下圣明。” …… 立冬前一日,天子御驾回京。 平王府被驍翎司查封,曾经与平王有过交情的世家官员牵连甚广,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但凡四处打听消息,皆吃了闭门羹。 可眼看宫里什么消息都没传来,他们又忍不住自我安慰,或许陛下当真不追究下去了。 毕竟年节將近,陛下不想再生是非也属正常。 承寿二年,立冬。 上云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红墙碧瓦皆掩在惨白的雪色里。 养心殿早早烧起了地龙与炭盆,就连地板上都垫著厚厚的毯子,唯恐寒气侵袭帝王龙体。 萧拂玉坐在殿檐下,身上披著狐毛大氅,双手捧著汤婆子,看雪地里的来福与季缨堆雪人。 狐狸雪白的毛髮缠绕在他脖颈间,簇拥著一张精致秀美的脸。 “陛下,”小宫女捧著一个托盘恭敬上前,“这是驍翎司命人献给陛下的。” 萧拂玉眉头一挑,侧目看去。 托盘上,是一块叠好的皮草。 艷丽的红,在漫天灰白里尤为惹眼,就和萧拂玉眼下红痣一样。 萧拂玉抬手摸了摸,毛髮触感柔滑极易留温,是个稀罕物。 “去给太医瞧过没问题后再给朕,”他冷哼道。 谁知道沈招那廝会耍什么心眼。 “是。”小宫女脆生生应下,不敢再打搅他,捧著皮草退下了。 萧拂玉起身,“来福。” 雪地里,来福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碎雪,匆匆赶过来。 “召沈招入宫。” “是。” 待来福离开,萧拂玉瞥了眼殿前的三个小雪人,走过去。 中间的是他,左右两边是来福和季缨。 萧拂玉伸出食指,在小雪人季缨的头上戳了个洞。 “陛下……”季缨出声。 “知道这是何意么?” 季缨摇头,“陛下开心便好。” “朕的意思是……”萧拂玉斜睨他,冷哼道,“你脑子缺根筋,下次再堆雪人,记得补上。” “是。”季缨頷首,“午时已过,臣该去宫门口巡视,先行告退。” 萧拂玉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季缨沿著来时的路走到宫门口,恰逢宫门打开,来福领著一抹碍眼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气氛忽而剑拔弩张起来,来福没好气催促道:“我说沈大人,陛下还在养心殿等著呢,莫再磨蹭了!” 沈招收回目光,却留意了对方衣摆下被雪浸湿的痕跡。 宫道上是没有雪的,皇宫每一处陛下可能路过的地方,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有宫人扫雪。 那么哪儿会有雪呢? 沈招走到养心殿外,看了眼殿前堆著的三个雪人,心中瞭然。 禁卫军不好好巡逻,居然跑到这儿堆雪人,想討好谁? “你们陛下,经常纵容禁卫军擅离职守么?”他嗤道。 来福满眼防备,尖著嗓子道:“沈大人,你是在向咱家打探陛下的消息么?” 沈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扯了扯唇,抬步走入大殿。 殿內。 萧拂玉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扫过男人那身飞鱼服。 天寒地冻,沈招竟连锦裘都不用穿。 萧拂玉半眯起眼,將早已写好的圣旨丟进他怀里,“是时候了,今夜朕等你復命。” “不要让朕等太久。” 沈招垂眸,低低笑了声:“遵命。” 立冬这日,驍翎司奉旨捉拿平王叛党余孽,上到皇室宗亲下到七品官吏,谁也无法倖免。 若主动请罪,便会被转入詔狱候审暂且苟活,但凡包庇窝藏咬死不认者,皆被那位捧著明黄圣旨的驍翎卫指挥使当场斩首。 污血溅在雪地里,溅在指挥使刀刻般锋利狠戾的脸上,溅到绣春刀上,溅在王公贵族的衣裙上,甚至顺著融化的雪水淌到上云京的大街小巷里。 它唯独淌不进皇宫大门,更溅不到那位端坐於龙椅之上的天子面前。 养心殿里,萧拂玉支著下巴,洁白指尖轻轻抚摸玉璽上的麒麟神兽。 他正耐心等候他的鹰犬在天黑之时入宫復命。 第31章 朕的鹰犬跑去寧府看戏 一队驍翎卫自朱雀大街打马而过,马蹄踏碎一地混杂血污的碎雪。 为首的男人勒马停在寧府前,翻身下马。 他身上的暗红飞鱼服血跡斑斑,衣袍尚且滴著血,长靴踏过的地方留下一排血脚印与淅淅沥沥的血水,活像是刚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恶鬼。 “大人,这是最后一个了。”身后的驍翎卫道,“不过寧府与平王没什么交集,走个过场便行。” 沈招没什么表情:“去敲门。” “是,”驍翎卫点头应下,走上前敲响寧府的门。 今日这么大的动静,按理来说寧府不该什么风声都听不见。 可这府门却是紧闭,直到一盏茶后,寧府管家方才姍姍来迟。 “什么事——”管家不满的话尚未说完,立在沈招身侧的驍翎卫一脚將其踹开,顺便撞开了寧府的门。 “驍翎卫查案,閒杂人等统统让开!” 一声冷喝下,驍翎卫鱼贯而入。 管家摔在地上,指著他们哆哆嗦嗦开口:“这里是寧府!若是陛下知道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把绣春刀刺穿了大腿。 沈招蹲下身,五指握著刀柄,缓缓从管家腿里拔出来。 这把刀因为今日杀了很多人,早已卷了刃,甫一拔出,刀尖还带著碎肉。 “寧府又怎样,”他舔了舔犬齿,极黑的眉朝下压出几分戾气,用那把血淋淋的绣春刀拍了拍管家的脸,“陛下知道,又怎样?” 管家面色惨白,用力摇头,痛到连求饶的字都吐不出来。 寧府眾人出来时,看见这般情形,一时被震慑在原地。 沈招闻见动静起身,目光扫过寧府的人,停在谢无居身上,不咸不淡道:“驍翎卫办案,閒杂人滚远点。” “沈招,陛下让你查案,没让你仗势欺人!”谢无居沉声道。 “放心,”沈招握著刀,一点一点將刀尖上的血跡擦在管家身上,“待我入宫復命,定会向陛下称讚谢小將军如何为好友挺身而出的。” 谢无居顿时气急,就要衝上前:“你——” 寧徊之拦住他,淡淡道:“寧府行得正坐得直,沈大人该如何查就如何查,不必看在陛下面子上。” “今日的事,我不会告知陛下。” “你告知陛下?”沈招低低笑了声,慢慢踱著步子走到寧徊之面前,“他都多久没来瞧你了,心里没点数?” 寧徊之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 他从未想过,那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只为让他施捨几分爱意的陛下,有朝一日会像忘了他一样。 明明已经让谢无居去送腰封示好了,为何萧拂玉还要和他闹脾气? “陛下一向喜欢欲擒故纵,”寧徊之心中虽然慌乱,面上仍旧倨傲,“我不会上他的当。” “谁管你们的事,”沈招嗤笑一声,刀尖敲了敲地面,冷冷吐出一个字,“搜。” “不能搜,不能搜啊!”老太太被几个侍女搀扶著,眼睁睁看著那些名贵的草被糟践踩踏,两眼一翻要晕过去,“老天哟!” “沈招,你明知寧府绝不可能和平王一党有任何关係,”谢无居剑眉拧成一团,“仗著陛下的旨意胡作非为,不怕陛下怪罪吗?” 驍翎卫们忙前忙后,唯有沈招颇为悠然自得倚在一颗枯树边,右手拋了拋手里的绣春刀。 “瞧你这么著急上火,到底是因为我在寧府胡作非为,还是因为我仗著陛下旨意,有人嫉妒?” 谢无居飞快瞥了眼寧徊之,绷著脸道:“当然是因为寧府。” “是吗?” 沈招接住拋上去又落下来的绣春刀,倏然朝谢无居甩出去。 谢无居下意识侧身去躲,却不知那绣春刀根本不是衝著伤他而去,直直割断了他的衣袖。 青色腰封就这样从破损的袖袍里掉了出来。 “嘖,”沈招毫无诚意地摊开手,眼底浮起玩味,“不好意思,打歪了。” 谢无居僵在原地,梗著脖子,不敢回头看寧徊之的表情。 “谢小將军,”寧徊之盯著地上的腰封,冷声质问,“你不是说,陛下已经收下我的腰封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腰封还在你这里?” “我……”谢无居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抿唇说不出话,“抱歉。” “你也知道,木兰围场发生了大事,陛下很忙,我实在是没有机会送出去才——” 寧徊之强忍怒火,咬紧牙关道:“是没有机会,还是你根本不想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瞧著谢无居心虚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先前总是劝我与陛下断乾净,说什么你也瞧不上他,我还当你是替我著想,原来是替你自己想!” “从赏菊宴开始你便总是心不在焉,那朵陛下赏赐的凤凰振羽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不情愿,其实日日瞒著我在府里悉心照料,真当我不知道吗?” “谢无居,你当真够虚偽!” 谢无居本是心虚愧疚,不知被那句话刺到,火气涌了上来,一脚踹开脚边那盆名贵的菊,反唇相讥道: “我虚偽?寧徊之难道不是你一边立贞节牌坊瞧不上陛下,又捨不得陛下赠你的权势地位? 如今陛下不搭理你,你又放不下脸面,便想让我替你去示好,怎么,你的脸面是脸面,我的脸面就不是脸面?! 你不曾见过陛下在围场是何等艰险,也全然不担心他的安危,我回来后你第一句话便是问你那破腰封送没送出去,我告诉你,全上云京,就属你最虚偽!像你这种假清高的偽君子,根本配不上陛下!” 一旁搜刮完厢房的驍翎卫走出来听到这长篇大论,都没忍住呆了呆。 上云京都知道谢家公子与寧府公子交好,人人称讚其君子之交,没少被京中读书人列为美谈。 今日一见,方才长了见识。 原来君子之交撕破脸面,也没体面到哪里去,与市井骂街之流无任何差別。 “精彩,实在精彩,”沈招敷衍地鼓了两下掌,笑著开口,“寧府搜完了,二位慢慢嘮。” 第32章 朕被下流东西盯上了 沈招说完,转身出了寧府。 “大人,”一个驍翎卫贱兮兮地凑过来,“你怎么知道那谢无居袖子里藏著那玩意?” 沈招翻身上马,“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誒?事情已经处理完,大人您不入宫復命么?”驍翎卫好奇道。 沈招面无表情甩了甩绣春刀上的血珠,收入鞘中。 那血珠甩在驍翎卫脸上,血腥味熏得他险些吐出来。 “咱们那位陛下有多难伺候,你不清楚?”沈招嘲弄扯唇,“穿著这身衣裳去,好让他逮著机会把我当狗驯吗?” 说完,他趾高气昂骑马走了。 跟隨的驍翎卫摸了摸脸上的血,嘀咕道:“说得多不情愿似的,不还是想沐浴更衣再入宫吗?” 沈招可从来不是怕事的主,真要较量起来会怕浑身血气熏著那位小皇帝? 果然和陆大人说的一样,他们这位头儿,最装了。 …… 养心殿。 殿中烧著地龙与炭盆,萧拂玉懒懒倚在龙椅上,一手支著额额头,渐渐生了困意。 龙涎香婷婷裊裊从香炉里飘出来,沿著他绣著双龙戏珠的袖口与袍裾往上,亲昵地抚摸缠绕天子白皙的面孔。 养心殿的门无声无息从外头打开了。 因萧拂玉提前吩咐过的缘故,沈招踏入殿中时无人通报,也无人阻拦。 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停在龙椅前微微俯身,在萧拂玉脸上落下一片侵略性极强的阴影。 萧拂玉意识模糊,被沉重的困意压得睁不开眼,仍旧不悦地拧了拧眉。 “混帐东西……” 沈招凑近他耳边,用气音恶声恶气道:“陛下在梦里骂谁呢?” 谁知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天子像是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往前一栽靠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沉睡。 把他当枕头呢。 “……” “先说好,臣不喜欢男人。”沈招漫不经心说著,也不管萧拂玉听不听得见,將怀里的人打横抱起,往內殿走去。 刚將人放在床榻上准备抽回手,萧拂玉倏然睁开眼,用力把他推倒在地,轻飘飘的身子隨即坐了上来。 “嘖。”沈招躺在地毯上,恶狠狠盯著腰上坐著的人。 但很快他觉出一丝不对劲。 萧拂玉双手死死扣在他的脖子上,狐狸眼半垂著,眼底血色瀰漫,瞳孔有些涣散。 “萧拂玉?”沈招胆大包天叫唤著天子名讳,语气自然熟练一看便是私底下没少念过。 萧拂玉没说话,仍旧死死抓著他的脖子,饱满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声音低柔如同调情,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应是梦魘中说的梦话。 沈招本想把人打晕丟回榻上,却发觉脖子上力道和猫似的,不痛不痒,还能换气,乾脆懒洋洋躺在地上懒得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招薄唇上都被地龙烤得开了一条裂,他脖子上的手终於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萧拂玉清醒了。 他勾起唇角,眼底红意未退,扣在沈招脖子上的手不但不鬆开,反而加重了力道。 沈招盯著他,双眸充血,呼吸逐渐粗重。 “沈爱卿,你让朕好等啊,”萧拂玉低下身子,几乎与男人那具滚烫的躯体贴在一块。 他俯视沈招如有火焰跳跃的眼眸,嗔笑道:“你瞧,朕等你等得都睡著了。” 沈招嗓音嘶哑,全然不挣扎,只直勾勾盯著他,隱隱有些兴奋:“臣竟不知陛下还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你的意思是朕平日里很无趣咯?”萧拂玉半眯起眼,血色从眼底蔓延到眼尾,泛起森冷杀意。 他像是清醒了,又未曾完全清醒。 平日里的萧拂玉,再想弄死沈招,也不会將杀气袒露人前。 “混帐东西,你也配对朕评头论足。”萧拂玉轻蔑地拍了拍沈招的脸,“不过是朕的一条狗,让你做的事,做好了么?” 沈招正要说什么,忽而皱了皱眉。 萧拂玉也跟著皱了皱眉,眉眼的不悦尤为明显。 有什么东西硌得他大腿发疼。 萧拂玉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 “下流东西!”他反手甩了沈招一耳光,半梦半醒里少了平日里端著的皇帝姿態,薄怒混在水光瀲灩的眸子里,“把你的脏东西给朕收回去。” “陛下恕罪,”沈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臣收不回去。” 说著又恶劣地勾起唇:“难道不是陛下引诱臣在先?臣都说了臣不是断袖不喜欢男人,陛下还要往臣腰上坐。” “引诱?那你倒是说说,是朕甩了一耳光引诱你,还是掐你脖子引诱到了你?”萧拂玉被这以下犯上的话刺激得又清醒了一点。 沈招舔了舔唇上乾燥出血的裂口:“都有。” “你这个逆……”萧拂玉冷冷看著他,突然吐出一口血,剧烈咳嗽起来,削瘦单薄的背霎时弓起来,扣在男人脖子上的手也颤巍巍鬆开了。 恰逢此时来福闻见殿中动静走进来,霎时大惊失色,“陛下吐血了!沈大人御前行刺,快!快护驾!” 几个宫人急匆匆衝进来,將吐血的陛下扶回床榻上。 沈招一脸麻木,顶著脖子上深红的掐痕站起来。 整个养心殿乱成一团,无人顾及得上他。 他乾脆也不走,就站在屏风外,从缝隙里瞥见龙榻边上,几个太医满头大汗替天子轮流把著脉,压著声音交流陛下梦魘的症状。 来福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自从木兰围场陛下受了惊,梦魘的症状越来越多……” 而被眾人簇拥在中间的萧拂玉,只是睏倦地倚靠在床头,乌髮垂落,衣襟鬆散,任由太医来回搭在他细白的手腕上把脉。 那双狐狸眼染上不正常的红,瞳孔微微涣散,唇瓣张开了一点儿深红的缝隙,似乎周遭一切都让他厌烦无比。 沈招透过屏风缝隙,直勾勾盯著看,看著看著,鼻尖险些撞到屏风上。 真是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勾搭男人。 就像上次在木兰围场的后山,下著那么大的雨,还要勾他亲他的嘴。 沈招喉结几番滚动,恶意回味似的舔了舔唇。 第33章 朕给反派降降火 床榻上,萧拂玉不耐地掐了掐眉心,“把了这么久,还没把出来?” 几位太医面面相覷,不由自主擦了擦鬢边的汗。 分明陛下平日里对谁都带著笑,可一旦到了跟前把脉,却总觉得捉摸不透,瘮得慌。 正琢磨著如何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萧拂玉斜眼望去。 只见那副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屏风倒在地上,沈招慢条斯理从屏风上爬起来,淡定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陛下,您这屏风……不牢固啊。”男人语气閒散,毫不心虚。 萧拂玉本就因梦魘心烦意乱的心神愈发胀痛,见了他那张犯贱的脸愈发觉得手痒,恨不得甩这乱臣贼子几耳光。 “方才的事朕还没与你算帐,少在这碍朕的眼,”他皮笑肉不笑道,“给朕跪到外边去。” 沈招盯著他看了片刻,敷衍地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养心殿。 寢殿內霎时清净了不少。 “陛下,您自木兰围场后便忧思深重劳心伤神,微臣等写的方子也只可治標不可治本,若想全然除去梦魘困扰,唯有陛下放鬆心神,心情愉悦。”太医院院首跪在龙榻边,头都快贴在地毯上。 萧拂玉重新靠回床头,来福蹲在一旁替他按摩太阳穴。 “怎么,这次不说朕缺阳气滋补了?”萧拂玉冷哼。 “先前陛下在木兰围场,山林所处之地难免湿冷,如今回了宫,有地龙紫薇之气镇守,阴邪自是无法侵袭陛下圣体。” “宫里是无阴邪,可若是有人阳气太盛冲昏脑子,太医可治得了?”萧拂玉意味不明问。 太医谨慎答道:“以菊泡茶可降火祛燥。” “来福,听见了么?”萧拂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让殿外跪著的男人听清楚,“还不去泡壶菊茶来,给朕的沈爱卿降降火?” 来福撇撇嘴:“奴才遵旨。” 来福翘著兰指退出大殿,跨出殿门时瞥见跪在殿门前的沈招,没忍住停下脚步刻薄冷笑:“沈大人好大的福气!” “过奖,”沈招挑眉,“也就比来福公公多一点。” 来福生气地去了小厨房煮茶,足足往茶壶里加了两倍的菊。 待他端著茶回养心殿,太医们都已离开了,眼瞧著陛下赤脚就要下榻,顿时大惊失色,搁下茶盏跑过去。 “哎哟,陛下,快让奴才来。” 萧拂玉轻轻一脚踹开他,“让沈招滚进来。” 不须来福去通传,男人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陛下,”沈招一进来就抢了来福的位子,蹲在萧拂玉面前,低头替天子穿靴。 萧拂玉受著他的伺候,不管对方是否真心诚意,心底总算顺畅了些。 “赏你的,喝完再走。”萧拂玉瞥了眼那比四个海碗还要大的一壶菊茶,將刚穿好的靴子踩在男人腿上,“特意煮了给爱卿降降火,朕待你好么?” 沈招目光灼灼盯著他,道:“好。” 一旁的来福將倒满菊茶的海碗递到沈招面前,阴阳怪气道:“沈大人,喝吧。” 沈招端起海碗一饮而尽,意犹未尽舔了舔唇。 萧拂玉:“再倒。” 接著第二碗,第三碗。 若是旁人早就吐出来,偏偏沈招面色如常,眸底的火光半分不减。 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不仅吃得多,喝得也多,食量与驯兽场里的獒犬不分上下。 活脱脱像是饿鬼投胎转世。 沈招將第三碗一饮而尽,哑声道:“陛下,您的菊茶降不了臣的火。” 此火非彼火,方才在寢殿里发生的事只有萧拂玉知道,自然也只有他听得懂这火里带著什么脏东西。 来福倒了第四碗,正要递过去,被萧拂玉夺过。 他將碗举到沈招头顶,缓缓倾斜碗面,温热的茶水从沈招头顶淌下去,顺著那深刻锋利的五官往下,將深红的飞鱼服衣襟彻底浇透。 “现在,火降了么?”萧拂玉勾唇笑得温柔。 沈招看著他没说话,呼吸略微急促,胸膛上下起伏,因为衣襟湿透了的缘故,那攻击性极强的肌肉隨之鼓囊起来,似乎下一瞬便能暴起拧碎猎物的脖子。 “陛下觉得降了,那就降了唄,”沈招低低笑了一声。 萧拂玉搁下空碗,挥退满殿宫人,温声道:“既然降了火,朕便与沈爱卿说一说正事。 朕交给你的事,做好了吗?” 沈招从怀里摸出奏摺,递给他。 “与平王私底下有过交易的除却那一百多封书信里的名单,另外还有主动自首者三百零二人,死不承认却被搜出证据者五百二十四人,臣没寻出证据但有嫌疑者七十人。” “其中五成皆是皇室宗亲,涉及朝廷官员又有三成,剩余两成……” 萧拂玉嗤笑,手中奏摺丟回沈招怀里:“剩余两成,全在禁卫军与驍翎卫里。” “没有证据仅凭你的怀疑就把人抓回詔狱,朕是这么嘱咐你的?” 萧拂玉不悦地睨著他。 “臣若是禁卫军,是刑部,是任何一个代表大梁脸面的官员,自然要凭证据让人心服口服,”沈招嗤笑道,“可驍翎卫是天子鹰犬,一向恶名昭著想咬谁便咬谁,还有这个必要吗?” 萧拂玉低下身子,肩头乌髮垂落,发梢无声无息被沈招缠绕在指尖而不自知。 “朕当真不知除了你,朕还能让谁替了你的位子。” 他轻笑,素白指尖捏住男人的下巴,嗓音低柔,“沈爱卿天生就该当朕的鹰犬,旁的男人都比不了。” “明日早朝若是有人弹劾爱卿仗著朕的旨意胡作非为,无凭无据抓人,朕该怎么办才好呢?” 其实萧拂玉对沈招的做法满意得不行。 上云京那群摆著长辈架子各怀鬼胎对他的新政法指手画脚的皇室宗亲,他早就想教训教训,这次没有证据也得给他弄出证据来。 沈招直勾勾盯著他:“臣保证,明日不会有人在早朝上多嘴。” “沈爱卿的能耐就是大,”萧拂玉抬手,贴心地替他捏掉头上的菊残瓣,“朕的皇位有爱卿这样的鹰犬,乃大梁之幸。” 第34章 朕和反派唱双簧 正事说完,萧拂玉也懒得再看见他。 “行了,你退下吧。” 沈招跪著没动。 “陛下,宫门已经关门,臣回不去。” 方才还柔声夸他的天子忽而变了脸,冷笑道:“若非你这么晚才入宫復命,会被锁在宫里头?” 沈招頷首:“臣的错。” “知道错了,就自己找个地儿待著,別来烦朕,”萧拂玉不客气地踢了他胸口一脚,“滚吧。” 沈招站起身,直直盯著他:“臣告退。” 夜深到子时,皇宫殿宇的灯火都熄了大半,宫道上只有巡逻的禁卫军提著宫灯时不时走过去。 养心殿的灯熄了没多久后,又再次亮起,伴隨著天子似笑非笑的声音。 “沈招,你要造反不成?” 沈招被踹开,不紧不慢站起身,“陛下不是说,让臣自个儿找个地方歇脚么?臣觉得,陛下床榻边这块地就挺好。” “来福!”萧拂玉冷声道。 寢殿外,来福睡眼惺忪从门边爬起来,匆忙走入大殿,瞥见不知何时偷溜进来的沈招,顿时惊叫:“陛下!他他他——” “去给他找个没人的寢殿,离朕的养心殿越远越好。”打发完人,萧拂玉一把拉拢床幔,闭眼躺在榻上,被褥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双脚丫,准备就寢。 “奴才遵旨!”来福语气不善,“沈大人隨奴才走吧?” 沈招慢悠悠站起身,理了理被踹乱的衣襟,转身走了。 萧拂玉一夜安眠。 只是次日醒来时,右脚脚心隱隱有些不舒服。 “陛下,该起来上早朝了……”来福挑开明黄床帐,只见天子雪白纤瘦的脚露在被褥外头,背对著里面,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睡觉不太安分的猫。 “陛下,虽然寢殿烧著地龙,但不好好盖著被子容易著凉吶……”来福正念叨著,忽而瞥见什么,大惊失色起来。 “这这这——” 萧拂玉被他一惊一乍的声音吵醒,轻柔沙哑的声音闷在被褥里,有些模糊,“朕就再睡一炷香。” 当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早朝太早了。 萧拂玉习惯了现代作息,几个月过去了仍旧不太適应。 来福趴在榻边,捂著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又惊又怒瞧著帝王圆润光洁的脚趾间隙里,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乾涸白痕。 来福虽年纪尚轻,但八岁就入宫当了小太监,宫里下作腌臢的事不知见了多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天爷哟!他嫩得和白菜似的陛下,居然被野男人轻薄了! 这宫里除了陛下本就没有第二个男人能住,也就只有昨夜那一个死皮赖脸不肯走的野男人! 他与沈招不共戴天。 待一炷香后萧拂玉从榻上醒来,便瞧见他的御前总管神情恍惚,趴在榻边无比怜爱地看著他。 “来福,你这双眼睛不想要了?”萧拂玉一手支著身子,眼尾残余著惺忪睡意,不悦地俯视来福。 “陛下恕罪,”来福勉强堆起笑容,“奴才伺候您穿衣。” 早朝时天子虽晚来一炷香,但大臣们早已听闻昨夜陛下梦魘,自是不会有任何怨言。 萧拂玉坐在宣政殿的龙椅上,扫过下方的臣子,心情尤为舒畅。 昨日他让沈招浑水摸鱼,借著平王之事抓了不少平时在朝堂上拉帮结派与他对著干的臣子去詔狱。 这些老东西瞧不起过分年轻的天子,总对他的决策指手画脚,实在欠收拾。 但他也没打算心狠手辣到伤人性命,关在詔狱里嚇一嚇,老实听话后,也就把人放出来了。 萧拂玉正欲收回目光,忽而感受到一道格外不知收敛的目光。 垂眸望去,果不其然,又是沈招这混帐。 男人直勾勾盯著他,昨夜那碗菊茶不但没消下男人多少火气,黑眸里跳动的火焰愈发囂张。 也不知昨夜里又背著他想了些什么以下犯上的下作事。 萧拂玉一手搭在龙椅扶手上,不再看他。 因为右脚脚心隱隱不適,他掩在龙袍下的脚尖微微翘了一点。 心里不太高兴地想,待下了朝,又得让太医来瞧瞧。 来福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奏!”谢无居手握玉笏出列,“臣要弹劾驍翎卫指挥使倚仗陛下圣旨滥杀无辜!” “昨日指挥使奉命清缴平王叛党,却在私下无凭无据抓走无辜臣子,祸乱朝纲,臣恳请陛下重罚沈招,以儆效尤!” 自木兰围场后,萧拂玉便让青年做了玄机营的主將,今日是谢无居第一日上朝,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没烧在玄机营,反而烧在了驍翎卫指挥使上。 朝中的老狐狸默不作声,纷纷开始看好戏。 毕竟昨日沈招可是囂张得很,带著驍翎卫那群疯狗,没少在他们府里乱咬一通。 “哦?”萧拂玉满脸带著看戏的玩味,望向沈招,“沈爱卿,可有此事啊?” “谢无居说臣无凭无据抓人,那谢无居指控臣的证据又是什么?”沈招淡淡道。 谢无居冷声道:“陛下,他抓了那么多无辜大臣去詔狱严刑拷打,今日陛下在此,不如提他们来宣政殿,由陛下亲自审问,便可知臣与沈招到底是谁无凭无据在上云京欺凌旁人!” 萧拂玉轻声道:“那就传吧。” 片刻后,几个脚腕带著锁链的中年官员被驍翎卫牵著走了进来。 他们在詔狱不过待了一晚上,便见识到了世间最残酷血腥的审问手段。 纵使那刑具没使在他们身上,可隔著牢房听了一夜的惨叫,早已没了昔日的文人傲骨,抬头一瞧见帝王温和的笑容,便忍不住老泪纵横。 驍翎司谁的话不会听,除了陛下。 换而言之,除了陛下,没有人能让人从詔狱活著爬出来。 “陛下——陛下您救救臣!”户部侍郎颤巍巍跪在地上往前爬,想要爬上台阶去向帝王求情,却被满脸冷漠的驍翎卫拽著锁链拉回来。 “臣与平王当真没有任何干係!臣是清白的!” 其余几位被抓的大臣连忙跟著开口表忠心。 萧拂玉欣赏够了他们可怜討饶的模样,伸手夺过来福手里的拂尘,轻飘飘砸在沈招身上,並附赠一记冷眼: “沈招,你好大的胆子。瞧瞧,把朕的臣子都嚇成什么样子了?” 第35章 朕的两条狗打起来了 那拂尘不痛不痒打在身上,柔软的尾梢隨之蹭过沈招的手背,並在一声清脆声响后滚落在地。 沈招抬眸望向高处的天子,被拂尘挠过的手背泛起一阵痒。 演戏就演戏,非要招他一下。 “陛下,谁说臣没有证据了?”沈招轻哂,慢慢道,“这几位大人的確没有在私底下与平王通信,但自陛下从木兰围场回来至今已过去这么久,他们若想毁坏书信自可毁得一乾二净啊。 再者,在平王谋反之前,这些人没少借著与陛下政见相左的名义多次在朝堂上阻挠陛下,甚至这些阻挠里大多次都与平王站在同一边,臣合理怀疑他们就是平王留在暗处的棋子,把他们抓起来不过分吧?” “你这分明是诡辩!”谢无居怒道。 “嘖,谢无居你这么大火气,莫不是昨日我戳破了你和寧徊之之间虚偽的交易,你恼羞成怒,记恨上我了?”沈招挑眉。 一说到寧徊之,谢无居俊脸便是一僵,急忙偷瞄了眼萧拂玉,“微臣向来公私分明,沈招你少在这里给陛下上眼药。” “詔狱是什么地方?那是为陛下不受奸臣蒙蔽,寧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地方,”沈招漫不经心道,“臣抓他们,问心无愧。”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臣为何不抓旁人,偏偏就抓他们呢?” “他们不曾想过,可见他们毫无悔意,指不定还在心里如何埋怨陛下。” 沈招拱手作揖,言之凿凿:“陛下,以臣之见,就该严刑拷打,若再不老实,便连九族一块抓来詔狱,臣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平王余党,让陛下再无后顾无忧。” 这番话諂媚至极,也狠毒至极,偏偏驍翎司一贯如此,媚上欺下,朝野內外恨得咬牙切齿又投鼠忌器,一时之间竟无人出来替被冤枉的老臣说话。 “你……你……”其中年纪最大的户部侍郎抬手颤巍巍指著沈招,气的说不出话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放肆!”帝王含著薄怒的声音自高处压下来。 宣政殿静了一瞬,满殿大臣纷纷跪下,无一人做声。 昨日上云京血流成河,朱雀大街上现在还残余著混杂污血的积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陛下早已不是这两年来昏庸懦弱的陛下。 帝王一怒,浮尸遍野,驍翎司再穷凶恶极也不过是萧拂玉手里的一把刀。 “朕相信几位爱卿无辜,”萧拂玉淡淡道,“沈招,放人。” 沈招身后的驍翎卫沉默蹲下身,解开了几位大臣手脚上的镣銬。 “沈招御前无状,鞭刑四十,现在行刑。” 萧拂玉顿了顿,玩味地问了句:“沈招,朕罚你,你服不服?” 沈招掀起眼皮,阴晴不定笑了一下,头顶的【75】变成了【85】:“当然。” 四十鞭,每一鞭子都当著文武百官的面甩在男人背上,皮开肉绽愣是一声不吭。 四十鞭结束,萧拂玉摆摆手:“行了,下了朝让你手底下的人乖乖將朕的大臣们送回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谢陛下开恩!”没晕过去的几位大臣感激涕零,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龙椅上,萧拂玉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在这群人里没有寧死不屈的硬骨头,不过是些假把戏,否则怕是没这么容易驯服。 “没旁的事,就退朝吧。” 萧拂玉起身走下台阶,只是在经过沈招身侧时不经意踩了男人的手一脚。 沈招倏然抬头,对上他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眼刀,下意识伸手,轻轻勾住帝王拖曳在地的朝服袍裾。 那衣摆触感温凉,隨著萧拂玉走远的步伐,从他指缝里滑走。 这一切都无人瞧见。 沈招目光灼灼盯著天子高挑的背影,直到人都没影了还不肯收回目光。 他蜷起被天子踩过的指骨,舔了舔乾燥上火的唇。 只踩他不踩旁人? 这勾搭男人的新手段,还真是一个接一个的厉害。 不远处,谢无居將他如狼似虎的目光尽收眼底,强忍怒火站起身,冷声道:“你再看,陛下也不会回头看你。” “我看他一眼,瞧把你急得,”沈招慢悠悠站起身,背后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也不妨碍他嘴一张就开始得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年在皇宫登堂入室是你呢。” “哦,我忘了,你和寧徊之挚友情深,你替他说话无可厚非—— 你们喜欢同一个男人,也无可厚非。” 沈招笑著朝宣政殿外走去,声音不大不小,还在大殿里瞧热闹的大臣们都能听得见。 “娥皇女英见了你们,都要往边靠。” 谢无居身侧拳头攥紧,忍无可忍追上去,拦住沈招。 “沈大人说旁人说得如此轻巧,也別忘了自己,”谢无居抹额下剑眉扬起,冷笑道,“你抢自己副使风头的时候,怎么忘了你和陆长荆也是兄弟情深了?” “抢自己兄弟喜欢的男人,这一点,沈大人与我半斤八两,谁又比谁高贵?”谢无居压低声音,“別以为我不知道,陆长荆那夜根本不是撞到树上,是被你砸晕丟进马厩里的。” “陛下若是知道,不知又该如何看你。” 沈招皮嗤笑:“陛下若是知道,只会觉得我比陆长荆更有手段,更有用。” 大臣们纷纷將隱晦的目光投射到右边角落里一脸麻木的陆长荆身上。 “是么?”谢无居微笑,“那为何那日赏功宴,陛下將头功给了季统领?你那么有用,他怎么连个赏赐都没给你?” 大臣们又纷纷將更隱晦的目光投射到左边角落里一脸冷淡的季缨身上。 “谁说他没给我赏赐?”沈招忽而低低笑了一声,凑近谢无居耳边,说了几个字。 “……” 下一瞬,只见谢无居浑身肌肉骤然暴起,一拳朝沈招脸上砸过去。 沈招轻蔑哂笑,抬手挡下,“瞧瞧,我不过说一句话,谢小將军怎么气成这样?” “贱人!”谢无居双目赤红,怒道,“你怎敢,你怎么敢!” 两人一个自幼在军中混跡,一个自幼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突然交起手来,旁人根本不敢上去拦。 第36章 知朕者,反派也 “別打了!別打了!”寧侍郎喊了两句,却无人理会,转头看向陆长荆,“陆大人,还不把你家大人拉开!” 陆长荆面无表情不予理会,心里头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打!快点打! 寧侍郎又看向季缨:“季统领……” “让他们打,”季缨冷淡道。 “季统领,您就不怕陛下知道了生气?”寧侍郎焦急道。 这些时日寧府失宠,寧侍郎已然意识到,不能靠寧徊之挽回圣心了,他必须马上做些什么! 季缨眸光冷冽,淡声道:“你不了解他。” 若他的陛下知道,最多表面生气,心里指不定多喜欢瞧这种狗咬狗的场面。 那人的恶劣性子,从五年前初遇时他便瞭然於心。 一炷香后,这里的动静终於传到了天子耳中。 养心殿里。 萧拂玉慵懒倚靠在龙椅上,右手捏著一串新得来的赤红佛珠,不紧不慢用指尖盘动。 而他脚边,一左一右跪著两个浑身掛彩的男人。 “陛下,若非臣通报及时,这二人怕是要將宣政殿的屋顶都给掀了!”寧侍郎立在一旁提醒道。 萧拂玉斜斜望著他,笑了笑:“寧侍郎。” 寧侍郎堆满笑容行了一礼:“陛下。” “朕让寧徊之在府中禁足思过,他可有悔改了?” 寧侍郎转了转眼珠。 陛下一开口便提及寧徊之,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心里分明还掛念,只是下不来台阶罢了! “唉,陛下您也知道,那孩子自幼倔强,自尊心又强,与陛下置气也只是因为心里有陛下,又怨陛下这么久都不来看他,”寧侍郎嘆息摇头,“昨夜还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就为了和自己赌气,微臣瞧著,也替陛下与徊之著急啊。” 萧拂玉还未说话,脚边的男人便冷嗤了一声。 “朕让他禁足思过是想让他学规矩,怎么听你这么说,他对朕很不满?”萧拂玉踹了不安分的男人一脚,似笑非笑看向寧侍郎,“到底是寧徊之不懂规矩,还是寧府藐视君上言传身教呢?” 扑通一声,寧侍郎跪倒在地,哆哆嗦嗦擦了擦额前冷汗,“陛下息怒!犬子年少不懂事,臣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嗯,”萧拂玉轻笑,“看在你今日通报及时的份上,朕便不计较了,你退下吧。” “是……”寧侍郎本想激起陛下对寧徊之的愧疚,谁知適得其反,在不甘心也只能訕訕退下。 打发完主角攻这拎不清的爹,萧拂玉的好心情大打折扣,语气平平道:“你们两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的宣政殿闹事。” “陛下,”谢无居正要开口,沈招已率先道,“是谢小將军对陛下处置臣的结果不满,与臣起了爭执。” “你——”谢无居不曾想到这廝如此不要脸,“分明是你——” “好吧,是我,”沈招绷著苍白的薄唇,直勾勾与萧拂玉对视,“陛下,都是臣的错,您罚臣吧。” 谢无居一口气堵在胸口,胸膛剧烈起伏,面颊憋得通红,瞪著沈招,说不出话来。 分明沈招將错全揽身上他该解气才对,可是恍惚之间,他竟在沈招身上看见了父亲后宅里那群姨娘的影子! 萧拂玉轻嘆一声,道:“谢无居,你父亲不日將回朝,谢府与玄机营都需整顿一番,今日的事就此作罢,你先回府吧,替你父亲接风洗尘要紧。” 谢无居抿起唇,不情不愿应了声:“臣遵旨。” 谢无居起身离开了。 养心殿只剩君臣二人。 萧拂玉对来福吩咐道:“將药拿来。” 继而扫了男人一眼,“跪过来,衣裳脱了。” 也不知什么毛病,沈招脱个衣裳也要盯著他瞧。 萧拂玉不客气地踹了他肩头一下,“转过身去。” 沈招背对著他跪下,只见后背鞭痕与先前的旧鞭痕纵横交错,狰狞丑陋,怕是隨隨便便就能將五岁孩童嚇哭。 萧拂玉指尖取了一点药,用力按在男人伤口上。 “嘶……”沈招闷哼一声,低低笑道,“陛下,您这算是打臣一巴掌再给颗枣么?” 男人头顶的黑化值从【85】变成了【60】。 然而萧拂玉並不在意沈招的黑化值是否降低,比起降为零,他甚至更期待黑化值拉满后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今日在早朝上演的不错,”萧拂玉半垂著狐狸眼,动作敷衍替他上药,“朕能赏你颗枣,就恭恭敬敬接著。” “只是在早朝上演的不错?”沈招忽而问。 萧拂玉眸底浮起一丝暗光:“哦?” “臣与谢无居在宣政殿打了那么久,若陛下想阻拦,不过一句话的事,”沈招低声道,“陛下分明是故意促成这件事,甚至今日在早朝上对臣轻拿轻放,也是故意激起谢无居心里的不服气,想要臣激怒他。” “如陛下所愿,他在早朝上闯了祸,陛下却不计较,谢老將军马上回来,必然会知道这件事。” “陛下知道自己这两年做的混帐事传到北境,谢家再忠心,心里未必就没有一点失望,所以陛下先发制人让谢老將军欠您一个人情。”沈招侧过头,殿中光影描摹他锋利挺拔的侧脸弧度,深邃得令人心惊,“臣没说错吧?” 萧拂玉敛下眼中波澜,轻笑:“知朕者,爱卿也。” 可惜…… 片刻后,萧拂玉从来福手里接过帕子擦净手,“滚回你的驍翎司老实待著,別给朕惹事。” 男人跪在地上慢条斯理穿衣,喉结时不时滚一下,肩胛肌肉耸动,眼神黏在龙椅上的天子脸上。这哪里像上药,活像是刚做了什么不太清白的事。 “臣告退。” 待人离开,萧拂玉又在龙椅上闭眼坐了片刻,睏倦涌上眉心。 “陛下,离午膳还早,您昨夜睡得少,不如去小憩片刻?”来福满眼心疼。 “也罢。” 萧拂玉起身绕过屏风进了內殿,即將走到榻边时,鞋尖忽而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脚步一顿,身侧的来福连忙趴在地上,將被踢到床底的东西捡起来,呈到天子面前。 这是一本巴掌大的书,书封上的字有些褪色——《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奸臣秘籍》 萧拂玉冷嗤一声,翻开第一页目录。 第一点:永远对君主阳奉阴违; 第二点:没有钱的奸臣不是好奸臣; …… 最后一点:永远不要爱上你的君主。 第37章 朕罚反派洗池子 谁会如此胆大包天看这种砍脑袋的书,还用猜么? 萧拂玉合上书,丟到枕边。 “就放在这儿,”他似笑非笑道,“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回来捡。” 深夜。 养心殿烛火尽熄,明黄床幔垂落,掩住榻上呼吸绵长的天子。 一抹高大的身影自房樑上跳下,长腿踩过从窗台射进来的月色,停在榻边。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后,男人蹲下身,低头在龙榻旁找寻什么。 “该死的……跑哪去了?” 男人恶声恶气地喃喃,脑袋转了一圈,忽而定住。 只见床幔垂落的缝隙里伸出来一只手,纤细柔软,在黑夜里白得晃眼,再往下看,那手腕下压著的赫然是他要找的东西。 男人舔了舔唇,也不急著拿完东西就走了。 来都来了,当然要做点噁心小皇帝的事。 男人低下头,森白犬齿叼住那人微微蜷起的食指,毫不费力留下一个浅红色的咬痕,眸底不自知浮起一抹热切的痴色。 这小皇帝,连就寢时手指头都要抹香粉。 咬完食指他尤觉不够,呲著锋利的犬牙就要咬第二根手指,谁知那只手忽而扬起,甩了他一耳光。 “……”他目光凶狠盯著那只又无力垂落的手,右边脸火辣辣的疼。 该死的。 怎么会有人喜欢在梦里甩男人耳光? 这又是哪门子勾搭男人的手段? 沈招满怀恶意,心中不惮以最齷齪的想法揣测榻上沉睡的天子。 与此同时,明黄床帐里头。 萧拂玉眸光清明躺在榻上,正侧著头,凉凉注视榻边的男人。 若沈招再敢咬他,他不介意再给对方左脸一耳光。 好在对方暂且安分下来,只是低头,高耸的鼻尖贴在他指尖这边闻闻,那边闻闻。 萧拂玉蹙著细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渐渐生了倦意,狐狸眼半耷拉著,快要睡过去,床帐外的男人终於记起正事,一点点抽走他手下的书。 萧拂玉手腕翻转,指骨微微用力按住男人的手背。 “爱卿半夜覲见,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朕一声?” 帝王轻柔的声音刚落,整个养心殿的烛火一盏盏亮起,未久便亮如白昼。 一列禁卫军在身后团团围住,手中长剑森冷。 沈招沉著眉,死死盯著从榻上起身的人。 萧拂玉眼角勾著轻佻笑意,指骨用力按在那本书上,无声与抽动书本的男人较劲。 “臣这是体谅陛下辛苦,只是落了一本书在养心殿,何必打搅陛下好眠呢?”沈招懒洋洋回著话,手下用力,將那本书往外抽出一点点。 萧拂玉冷笑,“还不给朕拿下他。” 两个禁卫军上前,押住沈招的肩膀。 “爱卿若只是落了一本书,何必偷偷摸摸,”萧拂玉捏著书册一角,拍了拍沈招的脸,“怎么,怕朕看见你私底下是如何学著当天下第一大奸臣,如何想著造朕的反?” “冤枉啊陛下,”沈招挑衅扬眉,语气吊儿郎当,“陛下莫不是要用一个书名定臣的罪?” 萧拂玉眉头一挑,隨即翻开书页。 “……” 什么奸臣秘籍。 巫山云雨,春宵苦短,无数露骨的字眼一股脑钻进萧拂玉眼睛里。 萧拂玉放下书册,抬眸对上男人欠揍的眼神。 这分明就是一本套著奸臣秘籍的艷书! 沈招这廝,简直混帐。 “好得很,”萧拂玉起身,將书塞进沈招衣襟里,而后捏住男人的下巴,“沈爱卿,朕当真小看了你。” “彼此彼此,”沈招低笑,“臣也小看了陛下。” “特意抹著香粉在榻上等著臣,真是厉害。” 萧拂玉脸上笑意不变,一脚踹在男人背后的鞭痕上。 轻薄的內衬衣摆拂动擦过沈招鼻尖。 男人喉结滚了滚,哑声笑道:“好香啊,陛下。” 萧拂玉低头,唇瓣贴在他耳边,轻笑著呵出热气:“还有更香的,要试试么?” 沈招喘著粗气,直直盯著他,咧开唇角道:“臣却之不恭。” 萧拂玉披上来福递来的大氅,朝外走去。 禁卫军押著人跟在帝王后头,一路走到了汤泉宫。 殿外风雪肆虐,汤泉宫里却是香风阵阵,雾气瀰漫。 因帝王就寢前刚沐浴完的缘故,池中的水虽凉,却没来得及更换,残余著一股冷却后的馨香。 萧拂玉坐在来福搬来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手里揣著手炉,淡淡道:“动手。” 两个禁卫军冷著脸將沈招押在温泉池旁,按著男人的头浸入水里,几息后再放出来。 反覆数次,沈招浑身上下已全然湿透,额发黏在凶戾的眉眼上,却仍有閒情转过头来,用那双饿得发绿的眼睛盯著萧拂玉看。 萧拂玉屈起指节敲了敲扶手,沈招被带到他面前。 “朕沐浴过的池子,香吗?”萧拂玉抬脚,乾净的鞋底踩在沈招肩上。 “香……”沈招舔过唇边的水,半眯起眼。 萧拂玉笑了笑,“既然爱卿如此喜欢,那么日后便用朕用过的水沐浴。” 他猛然用力一脚,沈招被他彻底踹进了池子,“什么时候把你身上的脏东西洗乾净,什么时候出来。” 萧拂玉本欲就这样起身离开,谁知一眼瞥过去,男人还惦记著怀里的书册,趴在池边將打湿的书册摊开晾著。 真是好得很。 “来福。”他不悦道。 “陛下?”来福躬身上前,同仇敌愾道,“陛下这次,可得好好教训他!” “传旨下去,沈招私闯大內,惊扰圣驾,朕念在他不久前刚立下救驾之功,便饶了他的命,但活罪难逃,到明年开春前,他都不必回驍翎司了,便待在汤泉宫洗池子吧。” 说完,萧拂玉在眾人簇拥下不高兴地走了。 汤泉宫內,沈招滚烫的身子泡在冰冷的池子里,低头闻了闻自己被池水冲刷过的衣襟。 同样一池水,怎么洗在那小皇帝身上就香得很,洗在他身上就一点味儿没有? 沈招不信邪,又舔了舔,终於尝出一点萧拂玉身上的香味。 然后没忍住,又尝了尝。 第38章 朕送反派去绝育 於是第二日,萧拂玉还未想出什么新点子教训这不听话的鹰犬,来福便来稟告—— 沈招病了。 “病了?”萧拂玉眼底带著质疑,“莫不是想偷懒罢?” 来福强压下嘴角,嘆气道:“陛下您不知道,今早奴才也以为他装病,特意派太医去瞧了,说是指挥使在池子里泡了一夜不小心睡著了,背后伤口化脓,还闹了风寒。” “朕可没让他在池子里泡一整夜,他是猪脑子么?”萧拂玉冷冷道,“还是昨日脑子进了水?” “那自然怪不得陛下!”来福忙不迭諂笑,“能替陛下洗池子,可是宫里人人抢著做的差事,他没福气罢了!” “照你这么说,昨日朕罚他,是在奖励他?”萧拂玉狭长的狐狸眼眯起。 “所以指挥使这不是遭天谴,闹风寒了?”来福笑道,“老天都在替陛下出气儿呢!” 明知来福諂媚奉承,萧拂玉颇为受用,骄矜地抬起下巴,“让他乖乖待在榻上养病,若是跑出来过了病气给旁人,朕饶不了他。” “那是,陛下最是仁心,”来福道。 三日后,沈指挥使痊癒,便开始和汤泉宫的其他宫人一块给陛下备热水撒瓣洗池子。 萧拂玉当天夜里去汤泉宫沐浴时,便瞧见捧著篮乖乖撒瓣的沈招。 但是男人是什么货色,萧拂玉心知肚明,所以命人蒙住了沈招的眼睛,方才放心褪下衣袍步入温泉池中。 热气熏红天子的面颊,发梢间的香气融合蒸腾的水雾,无声无息钻进沈招胸腔里。 即便白布蒙眼,也不妨碍男人飢肠轆轆地舔过犬齿,头偏向萧拂玉的方向,不留痕跡挪过来。 萧拂玉靠在池边,垂著眼皮,目光落在手臂上那道疤痕上,若有所思。 “沈招,你觉得朕心狠么?”他忽而道。 “嗯?”沈招蹲在他身后,指尖偷偷摸摸勾起帝王柔顺的长髮,低头嗅了嗅,“陛下何出此言?” “两年前在先帝生辰宴上,朕挡下那一刀时,你不是说朕够狠么?”萧拂玉冷哼。 沉默片刻,沈招道:“陛下,臣可不记得臣说过。” 萧拂玉偏头,眼底隱隱带著质疑。 “不过陛下捨得在手上留下这么长一条疤,的確对自己够狠,”男人低声道,声音蒙在水雾里显出几分沙哑。 “到底是没说过,还是不记得?” 沈招哂笑,语气傲慢至极:“臣若说了,便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萧拂玉拧眉。 记忆里的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沈招?他的直觉是错的? 他不愿怀疑他的直觉。 还是说……也有人和他一样,模糊了过去的某些事? “谁准你过来服侍朕的?”萧拂玉忽而不高兴了,拍掉男人不安分的手,“滚远点。” “哦。” 萧拂玉没再细想这件事,很快拋之脑后。 这几日本是刻意为难男人,连沐浴的次数都变多了,谁知日復一日一个多月过去,却发觉汤泉宫里备热水的是沈招,撒瓣的是沈招,洗池子的也只有沈招。 沈招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他是罚人,可不想沈招真累死在宫里,日后哪里去寻这样得用的鹰犬。 於是他隨意招来了汤泉宫的一位小太监问话。 那小太监见著陛下,还未说话便开始抹眼泪。 “陛下,奴才冤枉啊,实在是那沈大人自从来了汤泉宫当差,便把奴才们的差事都抢了! 奴才前夜里抢在他前头给陛下撒瓣,便是连上个月偷吃了陛下吃剩的点心也被他抖落出来了!他还说……奴才抢活干,就是覬覦陛下,想爬龙榻祸乱后宫,是要被抓去詔狱凌迟的!奴才一个太监,怎么可能爬陛下的榻呢? 后来汤泉宫其他宫人见他手底下消息如此灵通,手段如此狠辣,哪里还敢跟他抢,唯恐自己那点事全传到陛下耳中,进了詔狱就出不来了…… 呜呜呜,奴才都已经三日不曾干活了,每天夜里都睡不著,唯恐被陛下厌弃! 陛下,奴才不该偷吃您吃剩的点心,您饶过奴才吧!”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萧拂玉:“……” 萧拂玉扶额,嘆了口气,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小太监抽抽噎噎,小心问了句:“陛下,那奴才日后还能在汤泉宫当差么?奴才喜欢服侍陛下,给陛下撒瓣。” 萧拂玉额前青筋狂跳,闭眼道:“沈招朕来解决,你安心回去待著。” 小太监感激涕零,面露喜色退了下去。 “陛下,那指挥使那里……”来福试探道。 “指挥使?”萧拂玉轻笑,“从现在开始,他不是指挥使了。把他送去蚕室,这么喜欢替朕洗池子,那乾脆就留在宫里当太监好了。” “菊茶治標不治本,今日朕让他药到病除。” 来福迟疑了一瞬,而后回过神来,唯恐陛下反悔,立马道:“奴才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来福神色诡异走进来。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事情办完了?” 但他並未真的想要將沈招那廝给阉了,只是纯粹想刁难人。 年节將至,整日除了批摺子就是批摺子,萧拂玉也就从沈招身上找点乐子了。 “暂时还没有……”来福支支吾吾,低下头,凑在萧拂玉耳边嘀咕了几句。 萧拂玉眉头抽动,闭了闭眼:“什么叫做装不下?” “这话怕是污了陛下的耳朵,”来福难堪道,“反正……唉,实在是沈大人他非同寻常,人都用麻绳绑著了,那蚕室的师父愣是被他那身杀气嚇得刀都不敢握,连他的身都不敢进,眼睛也不敢睁,沈大人说,谁敢碰他便是毁他清白,日后化作厉鬼是要挖人祖坟的!” 宫里的老人尤其看重祖宗,殃及祖坟的晦气事,难免迟疑不敢下手。 “碰他便是毁他清白?”萧拂玉嗤笑,“照他这么说,朕打过他的脸,替他上过药,看过他的背,岂不是早就毁了他的清白?” “罢了,他待在宫里除了闹得四处不得安神,也无旁的用处。再过几日便是除夕,谢老將军將要回朝,朕没心思应付他,让他滚回驍翎司去。” “是。” 萧拂玉难得有些不爽快。 怎么罚了一遭下来,不爽快的成了他? “且慢,”他忽而道。 “陛下?”来福连忙走回来。 “先让他到朕这儿来。”萧拂玉偏不这样轻易放过他。 “是。” 一炷香后,沈招来了。 “陛下,”男人跪在他面前,身上还带著汤泉宫里的水汽。 “衣裳脱了。”萧拂玉勾唇道。 第39章 朕耍的就是你 沈招猛然抬头望向他,眼底闪烁绿光,藏都藏不住。 不用猜都能知道这廝脑子里在想什么。 萧拂玉只是似笑非笑回望他,不催促也不解释。 几息后,沈招隨手扯下腰带,脱下一件外袍,不脱了。 “陛下,还要脱么?”男人哑声问。 萧拂玉俯下身,抬手搭在沈招肩头,指尖每往下滑一点,沈招便要粗重地喘口气,充血的双眼狠狠钉在他身上。 指尖停在沈招腰间,萧拂玉掀起眼皮朝男人笑了笑,缓缓拔出那把绣春刀。 “听说爱卿嚇坏了蚕室的老师父,不肯净身啊?” 萧拂玉握著刀柄,倏然用力,刀尖擦过沈招的腿钉入地毯里,“怎么,是想要朕亲自给你净身么?” 沈招脸上不曾有丝毫紧张,甚至兴奋地抵住那锋利的刀尖。 萧拂玉感受到刀尖上的阻力,皱了皱眉,低头一瞧,顿时冷笑:“沈爱卿,你当真是比朕想得还要下流。” “陛下都骂臣下流了,”沈招无视刀尖,膝行几步,粗糲的指腹顺著刀背往上,如市井流氓般抚过天子握刀的手,“臣自然要下流到底。” 萧拂玉抽回手,轻笑:“是么?爱卿这么听话,那朕自然也要奖赏一番。” 男人喉结滚了滚,恶意地想。 下流还能有奖赏,这小皇帝果然就是喜欢勾搭男人。 萧拂玉丟开绣春刀,一脚踩上去。 沈招闷哼一声,像是痛,又像是带著旁的愉悦。 可不等他的愉悦即將被彻底满足时,萧拂玉一脚踹开了他。 “好了,”萧拂玉若无其事收回脚,“朕乏了,退下吧。” “……” 沈招跪著没动,恶狠狠盯著他,眉眼间混杂著无法被饜足的狂躁戾气。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陛下,您故意耍臣呢?” “对啊,”萧拂玉勾唇,俯身拍了拍他的脸,“耍的就是你这种目无君上的下流货色。 沈爱卿,领著朕给你的奖赏滚吧。” 一盏茶后。 养心殿外候著的来福正焦灼的来回走动。 陛下不知道,可他却记得那该死的野男人对他的陛下做了什么! 让陛下与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独处,他实在放不下心。 下一瞬,养心殿的门被人暴躁地从里面一脚踹开。 来福转头,瞥见男人一脸欲求不满的阴鬱模样,险些笑出来。 他绷著脸上去,虚偽关心道:“哟,沈大人这是怎么了?被陛下训斥了?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啊?” “来福公公很想知道?”沈招压著火气,斜斜看他一眼。 来福掛著假笑,正要开口,被他打断。 “只可惜,我脸色为何难看,来福公公一个阉人怕是这辈子都体会不到,”沈招咧开唇角,挑衅扬起眉梢,“所以,我说了也是白说,就不劳公公操心了。” 来福:“……” 沈招理了理胡乱收拢的衣襟,斗志昂扬地大步走远了。 …… 距离除夕还有三日,北境大军班师回朝,並带回捷报—— 我军连破北蛮五座城池,北蛮认降求和,送来王子为质子,附赠三千匹马,牛羊各一千,珠宝银钱折合三百万白银,以示求和诚意。 天子於上云京城门前亲自迎接,五万將士暂且驻扎於京郊外的军营处,连带著等候发落的北蛮质子一块,直到除夕夜论功行赏时入宫。 萧拂玉携著满身风尘回到宫中,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没了沈招在宫里挑事,这几日他似乎心平气和了许多,就连汤泉宫的小太监因偷看他而不小心多撒了一倍的瓣,他也没有生气。 萧拂玉踩著池中玉阶,从被瓣淹没的温泉池里走出来。 刚穿好外袍回到养心殿,来福便行色匆匆迈著小碎步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便说。”萧拂玉淡淡道。 “陛下……”来福低声道,“平王妃她……上吊自尽了。” “……”萧拂玉眸光一顿。 朝野內外的平王叛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平王妃与被送还平王府的平王世子,因他圣旨中不曾提及,又与平王关係最是紧密,至今还住在平王府里,无人敢擅自处置。 但可想而知,天子那把斩人的刀即便不落下来,平王妃母子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平王府的老管家方才来稟告,昨日平王世子得了风寒,平王府里忠心的侍从都被当做叛党处死,不忠心的也都跑了,平王妃不得不抱著平王世子去街上寻医问诊。 可是,没有大夫愿意冒著被驍翎司视作平王余孽的风险给世子治病。 直到深夜宵禁,平王妃抱著昏迷的世子回了王府,將自己锁在屋內一直不曾出来。 老管家今早去瞧,才发觉平王妃已用白綾自尽,並留下血书一封。” 来福说著,將那条渗血的帕子呈上来。 萧拂玉展开帕子,垂眸看去。 “臣妇为平王髮妻,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承陛下饶命之恩,故去王土之下,向萧氏列祖列宗请罪。 然稚子无辜,臣妇不忍,只得独去,恳请陛下救他一命。” 萧拂玉拧眉不语。 他本未將平王妃母子放在眼里,就连平王世子也不过是他用来敲打平王的棋子。 留平王妃母子一命,也不过是因为杀死的平王叛党太多,连带著许多无辜的皇室宗亲世家权贵都被波及,上云京被闹得天翻地覆,而他正好需要一颗棋子,替他挡下血洗上云京带来的怨恨与不满。 要怪就怪平王野心勃勃,要恨就该恨平王一党,而他不过是自保罢了。 萧拂玉本就是不择手段的人。 “平王妃是为了她的孩子去死的?”萧拂玉自顾自问了句。 来福点头,嘆气道:“是的陛下。” 萧拂玉无声攥紧掌心染血的锦帕,喃喃道:“世上竟真有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拋却性命……” “朕若是她,便杀了平王世子抵消仇怨,保全自己的清白,”萧拂玉语气低柔,脸上还掛著笑,“自己的孩子又怎样?死便死了,下半辈子装出一点愧疚,照样能瀟洒活著,这样不好么?” 第40章 朕头疼 “来福,你说她是不是蠢?” 来福看著他眼底开始瀰漫的血色,怔怔未语,心底没来由的抽疼。 他自然而然想到当年发疯放火烧冷宫,妄图拉著还是九皇子的陛下一块去死的废后。 “陛下……” “罢了,”萧拂玉摆摆手,闭眼按住胀痛的眉心,“去给平王世子请个太医,待他病好,任他自生自灭便好。” “是。”来福应下,躬身后退几步正要转身离开,忽而听见一声闷哼。 回过头一瞧,只见萧拂玉倒在榻上,瘦削的指骨微微颤抖抓住身上明黄的被褥,一如许多个深夜里来福守夜时,窥见天子將要梦魘发病时的前兆。 前兆时有多脆弱惹人怜,梦魘时便有多令人脊背发寒。 “陛下——!陛下?!” 来福顾不得心头那股被陛下掐脖子的恐惧,衝到榻边,“陛下?” “奴才去请太医!奴才马上就去请太医!”来福说著便要唤人来,被萧拂玉猛然扣住脖子,脸上血色迅速翻涌,手里拂尘滚落,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天子扣在脖子上的手又那样软那样白,即便是窒息都能闻到骨子里那股勾人的香气,半梦半醒里好似登上极乐,让人恨不得心甘情愿死在他手里。 来福双目涣散,忘了挣扎。 好在这次,萧拂玉只是闭眼缓了片刻,便平静地鬆开了手。 来福瘫在他脚边,大口喘气,待缓过神来,便又开始哭诉:“陛下, 您嚇坏奴才了。” 瞅著来福擦眼泪的可怜样,萧拂玉轻轻嘆了口气,状若玩笑道:“瞧你如此紧张朕,莫不是平日里背著朕得罪了人,怕朕出事没人替你撑腰了?” “陛下定是这几日批摺子批到深夜,累著了,”来福略过方才的事,忧心忡忡道。 “朕歇息片刻,你不必守著了,”萧拂玉说完便扯下了床幔。 来福跪在榻边,仔细替他盖好被褥,小心翼翼退出殿外。 他去太医院请了院首,却不是急著去平王府,而是带著太医进了养心殿,隔著明黄床幔,偷偷替沉睡中的天子把了脉,然后又无声无息退出去。 养心殿外,来福面色如常领著院首离开,拐过两条迴廊,停在一处偏僻的宫殿拐角处。 “赵院首,陛下这病到底如何?” 院首长嘆一声:“恕老夫直言,陛下这病像极了当年的废后,你我都知道当年废后为何会被打入冷宫,不过是先帝无法接受自己母仪天下的皇后是个疯子罢了!” “如今陛下只是梦魘,外加偶然头疼,还不算真正发作,待来日真的发作,只怕是会如废后般,將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视作要谋害他的仇人。” 院首嘆气道,“老夫先前扯谎,说什么阳气滋养,也不过是想要陛下派遣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守在御前。 年轻人,阳气足,自然耐打又耐用,被陛下误伤便罢了,总比陛下来日失控伤了自己的龙体要好。” 来福愈发愁眉不展。 只是再愁眉不展,回了养心殿,仍要掛著笑容。 三日后,金鑾殿,除夕宴。 五品及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赴宴。 此时还未天黑,离宴会开席尚早,萧拂玉立在观星台上,垂眸看著宫门口陆陆续续停靠的马车。 因著今日年节,他內里虽是黑色龙袍,外头却披了件正红的大氅,赤红毛领裹著更明艷的脸,衣襟前缀著红色的宝石珠串,风一吹便清脆作响。 此处是皇宫的最高处,远远望去,整个上云京尽收眼底,又何止是宫门口那小小的一块地。 “陛下近日头疼刚消停,可莫再著了凉,”来福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 不知瞥见什么,萧拂玉倏地眯起眼,凉凉道:“朕不是让寧徊之老实禁足到春闈?谁让他来的?” 来福顺著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辆雅致的马车旁,白衣男子傲然而立,正仔细整理自己的衣襟。 那身衣裳虽然素白,却显然是精心挑选,配著腰间的环佩,格外俊朗逼人。 “今日除夕,朕要赏北境那么多功臣,没工夫收拾他那身晦气,”萧拂玉斜睨来福一眼,转身走下观星台,“让他滚。” 来福低头:“陛下放心。” 来福暗自思忖,寧徊之敢抗旨偷偷入宫,不过是见陛下不再恩宠寧府,想著见面三分情,自以为陛下还会回心转意。 可惜陛下早已不是从前的陛下,光抗旨这条罪便足以让寧徊之掉了脑袋! 但偏偏今日陛下提到了除夕。 除夕不宜见血,陛下不想沾了晦气,真是便宜他了。 来福揣摩著萧拂玉的意思,叫上几个有力气的太监走到宫门口,正想著如何將人绑了打一顿丟出宫去,忽而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来福循声望去,没忍住嘴角一抽。 只见身著深红飞鱼服的男人坐於马上,寒冬腊月不穿锦裘,反而披著一件鲜红单薄的半肩披风招摇过市。 “吁——” 男人猛然拽住韁绳,座下骏马嘶鸣一声,前蹄跃起又落下,堪堪停住。 只是这马性子隨人,因为策马狂奔被迫停住,马蹄暴躁地踹倒了寧府的马车。 寧徊之险些被马车压倒,好在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你这人怎么骑马的?皇宫禁地也不怕伤了人?”寧府小廝怒道,结果一抬头,那日男人凶神恶煞闯入寧府的噩梦瞬间席捲而来,又訕訕低下头。 沈招坐在马上,眼皮都不动一下,全然无视面前强忍怒火的寧徊之。 “好狗不挡道。” 寧徊之冷笑:“宫內不可骑马,沈大人何必装模作样?” “也行啊。”沈招翻身下马,隨手將手中马绳一扔。 那烈马霎时没了压制,又记恨著方才被拦住去路,直直往前衝过去。 “公子小心!”寧府小廝大惊失色,连忙推开寧徊之。 眾目睽睽之下,两人狼狈在地上滚了一遭,寧徊之精心打扮的一身装束此刻凌乱不堪,成了笑话。 这身衣裳是他与萧拂玉初见时所穿,他今日特意穿出来,就是为了在宴会上让萧拂玉回忆往昔,然后后悔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做的事,与他重新开始。 偏偏这沈招就是与他过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坏他的事。 第41章 总有人不放过朕 寧徊之深吸一口气,被小廝从地上扶起来。 “沈指挥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作甚与我过不去?” 沈招吹了声口哨,烈马又撒欢似的从远处跑回来,他拽著马绳,將其套在一旁的马厩旁。 “你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男人拍了拍半肩披风上不存在的灰尘,“我何时与人过得去了?” 寧徊之也注意到他身上这件披风。 “这是陛下的披风。” 沈招挑眉:“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说完,他正欲绕过这主僕二人往里走,寧徊之忽而道:“我知道了。” “其实你故意针对我,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 就像谢无居一样,嫉妒他,却又偷偷惦记萧拂玉,虚偽至极。 这么一想,这位沈指挥使所有的敌意便都能解释通了。 “我嫉妒你?”沈招停下脚步,回头,漫不经心打量著寧徊之,双手抱臂微微一哂,“嫉妒你矮,嫉妒你丑,还是嫉妒你品行低劣到在会试上舞弊被先帝封禁?” 他每说一句,寧徊之脸色便难堪一分。 宫门內,偷看的来福嘖嘖称奇。 这沈招平日里嘴贱得很,今日倒是让他都忍不住夸句好。 来福轻咳两声,领著几个小太监走过去。 “来福公公,”寧徊之瞧见他,抬了抬下巴,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来福頷首,笑道:“算是吧。” 后头的话还未说完,男人高大的身影往来福前头一挤,硬生生將来福挤倒在地。 “哎哟!”几个小太监慌忙扶起人。 来福扶正歪掉的乌纱帽,怒道:“沈大人,你作甚?” 沈招挡住寧徊之探究的目光,压低声音,恶声恶气道:“快说,他让你来找寧徊之做什么?” “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沈大人可莫逾越了臣子本分!”来福阴阳怪气回了句,转了转眼珠,话锋倏然一转,“再说了,今日是除夕,陛下还能让咱家做什么?”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招半眯起眼,深黑的眉往下压出几分戾气。 “沈大人,宴会预备著要开始了,你若想赴宴便赶紧的,莫误了咱家的事,”来福假笑道,“大人也不想陛下生气吧?” 沈招面无表情让开路,气势汹汹迈开腿,踏进了宫门。 宫门口终於清净了。 寧徊之淡淡道:“行了,他到底要说什么?若只是想让你来送什么东西,那便罢了。先前我便说过,我不会再接受他任何赏赐。” 来福清了清嗓子,目光冷冷射向寧徊之:“寧公子,今日除夕陛下不愿见血,否则就凭你在禁足期间抗旨离开寧府,便足以诛寧府九族。” 寧徊之皱眉,险些以为听错了。 “他为何知道我今日会入宫?他方才在偷看我是不是?故意让你来嚇唬我,不觉得太拙劣了么?” 来福懒得再说,只是给了身旁的小太监一个眼神。 几个小太监上前,用麻绳將人捆了套进黑布袋里。 来福手中拂尘一甩,冷笑:“带走。” “来福!你想对我们公子做什么?!”寧府小廝衝上前,被两个小太监拉住。 “咱家是陛下的奴才,”来福捏著嗓子,兰指指了指寧府小廝,“自然是替陛下办事的,敢拦咱家,你有几个胆子?” 寧府小廝被他眼底冰冷的杀意震慑,未曾想一个年轻的公公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势,又不敢放任自家公子不管,只得默默跟在后头。 心底难免生了埋怨。 公子非要背著老爷偷偷出来便罢了,还执意要入宫,结果被陛下的人抓个正著。 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 大过年的还要胆战心惊,谁家奴才像他这样倒霉? “停,就这儿吧,”来福在河边站定。 身旁的小太监扯下黑布,露出寧徊之凌乱的面容。 “把他丟下去。” “我要见陛下!”寧徊之急促喘息,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奋力扭动,“我命令你马上放开我。” 来福冷哼:“寧公子,你以为陛下还会在乎你么?” “他如今的確不在意我了,但去年除夕宴上,他亲口承诺过,日后不论我开口向他要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答应我一次!”寧徊之急声道,“君无戏言,来福你当初也在场,你敢否认吗?” 来福沉下脸。 寧徊之没有说错,这两年来,陛下赐予他的东西里,比那块盘龙玉佩珍贵百倍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比如帝王亲口说出的承诺。 “现在我要用掉这句承诺,”寧徊之一字一句,“我要他见我。” 来福拧眉:“除夕宴都快开场了,难不成你要让文武百官都等著陛下见完你不成?” 寧徊之挣脱开钳制他的两个太监,“那就让他们都等著。” “……” 僵持半晌,来福面色不善,也只好道:“鬆绑。” 他倒要瞧瞧,寧徊之还能有什么能耐。 …… 从养心殿通往金鑾殿须穿过太明湖上的长廊。 严冬风雪不歇,湖面早已结冰,放眼望去仅有几只落了单的大雁停泊在冰面上,正扇动翅膀与冰面下游动的锦鲤追逐较量。 萧拂玉懒懒倚在美人靠上,往下方打好的冰洞里撒了一把鱼食,锦鲤爭先恐后浮上水面,却被伺机等候多时的鸿雁叼入嘴中。 “朕若是你,便会將这样的承诺用在最要紧的时候,比如寧府犯下大错时保全你的家人。” 他慢悠悠撒著鱼食,侧对著凉亭里站著的青年,不咸不淡道,“但你既然用了,朕自会说话算话。” “你见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话事关重大,只能陛下听。” 萧拂玉终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行么?”寧徊之莫名浑身一紧,被天子目光扫过的每一处都绷到极致。 “都先退下吧,”萧拂玉放下鱼盒。 所有太监宫人都退到能及时赶来却无法探听的长廊外。 凉亭里只剩萧拂玉与寧徊之。 萧拂玉耷拉眼皮,一手支著额头,神情稍有倦怠。 这几日虽未再梦魘,但各地方送来的请安摺子却是往常的数倍不止,他连偷懒都寻不到时机。 好不容易赶在除夕宴前处理完所有奏摺,又被人拦在半路上,萧拂玉的耐心已然见底。 “说吧。” 第42章 朕被迫驯了一下主角攻 与此同时,金鑾殿內。 离定好的宴席时辰已过去一炷香,最高处的龙椅之上仍旧空无人影。 席间百官早已议论纷纷。 “陛下为何还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耽搁了?” “怎会如此?我方才姍姍来迟时,分明在宫道上瞧见御用轿輦被抬去养心殿接陛下了,这会子便是徒步也该到了。” 离龙椅最近的前三排席位里,坐满了忙著寒暄的王公贵族与帝王亲信。 唯有沈招,顶著一张人嫌狗憎的凶恶脸坐在中间谁也不理。 宫人们尚未端上菜餚,他桌案上的酒壶便被喝空了两个,果盘叠了四五个。 “沈大人,需要奴才再添一壶酒么?”侍候在侧的宫人试探询问。 沈招抬眸,阴惻惻道:“你们陛下是打算等我饿死了,再来给我收尸么?” 宫人低头,本就是战战兢兢询问,这下更是声若蚊蝇:“那酒还要上么?” 这位沈指挥使未免太能吃了! 活像是他们村里头娶不到媳妇的穷鬼,平日里连块肉都买不起,就等著逢年过节跑去旁人的酒宴上狠狠饱餐一顿。 “怎么,陛下是连一壶酒都赏不起了?”穷鬼轻哂,睨他一眼,“满上。” “是,”宫人嘴角微抽,立马给他添酒。 沈招仰头饮下一杯酒,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大殿每一处。 季缨在,陆长荆在,谢无居也在,文武百官里模样不错年纪也轻的男人没有一个缺席的。 小皇帝不来这里勾搭他,还能去哪? 不对。 沈招捏著酒杯的指尖忽而一顿。 他不知想到什么,丟了酒杯站起身。 武將席里,谢无居一眼瞥见独自离开的沈指挥使,便也要跟著起身,被身旁的谢老將军呵斥住:“宴会將要开席,你跑哪去?” “我出去透气,”谢无居梗著脖子,目光游离。 “陛下都还未来,酒也未喝,你透哪门子气?”谢老將军厉声道,“给老子老实待著!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 谢无居不甘心地坐回去。 …… 长廊下。 寧徊之朝萧拂玉走近几步,垂眸望他,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这些时日在府中禁足思过,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陛下会性情大变,为何从前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陛下会突然对我如此狠绝,但今日我忽而想通了。” 萧拂玉搭在扶栏上的手不动声色攥紧,抬眸看向他。 难道寧徊之猜到了? “陛下定是太久不曾见到初见时的我,迷失了心意,我不会怪陛下,所以今日特意穿了这件衣裳,”寧徊之眸光温和下来,不似往日冷峻傲慢的姿態,“陛下,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这一次,让我来爱陛下。” 萧拂玉:“………………” 他抓住扶栏的手鬆了松。 “寧徊之,从前朕只觉得你愚蠢自傲,”萧拂玉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轻嗤道,“今日才知,你不仅愚蠢,噁心人的手段更是无人可及。” 寧徊之面容一僵,不可置信望著他,“你说……我噁心?” “先前难道不是你故意踩著我的脸,欲擒故纵用这种把戏勾引我?” 萧拂玉:“……” “你非要这么想,朕也无法。” “萧拂玉,算你狠,”寧徊之像是遭受到莫大的羞辱,双目赤红,自顾自道,“今日是我自取其辱,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与你重新开始!当初在冷宫,我便不该生了惻隱之心帮你!”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 萧拂玉看著他沉浸在想像的哀慟里,难得沉默。 所谓冷宫动了惻隱之心,也不过是施捨了原书受一瓶伤药罢了。这两年早已千倍万倍的偿还回去了。 寧徊之,也配和他谈两清。 萧拂玉慢条斯理站起身,而后抬手,一耳光甩偏寧徊之的脸。 清脆,响亮。 长廊外的宫人都没忍住偷偷望过来。 “你脚下站的是朕的王土,你入目所及是朕的江山,”萧拂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瓷白的下巴微微扬起,轻笑道,“你和朕谈两清?” “寧徊之,你但凡长了脑子就该知道,想安稳地活下去,便该匍匐在朕脚下,討好朕,取悦朕,用摇尾乞怜换你和你的家人一条命,而不是如此刻一般——” 萧拂玉捏住他的下巴,又用力甩开,“说一些令朕发笑的蠢货。” “来福。” 来福立马赶上前,“陛下,要奴才做什么?” “取刀来。” “是,”来福顿了顿,神色如常转头给了小太监一个眼神。 “你想做什么?!”寧徊之隱隱察觉到一股冷意,转身欲逃,被两个力气极大的小太监左右压住,拖到萧拂玉面前。 “陛下,您的刀。”来福很快呈上来一把绣春刀。 萧拂玉只觉得这把刀有些眼熟,小太监回养心殿取刀的速度也出奇地快,但他没有多想,此刻他只想出一出心头的戾气。 帝王施施然坐回美人靠上,嗓音低柔:“按住他。” 而后,他手腕翻转,手中刀的刀尖抵在了寧徊之的小指上。 “今日除夕朕放著满殿大臣不管,在这里陪你吹了两炷香的冷风,这是你的第一桩罪。” “寧府仗著朕的恩宠无法无天,以至於你毫无自知之明多次言语冒犯朕忤逆朕,这是你的第二桩罪。” 萧拂玉顿了顿,殷红的唇缓缓勾起,“朕不高兴,这是你的第三罪。” 寧徊之看著他,呼吸急促,牙根打颤,说不出话。 “但朕想当个仁君,”萧拂玉嘆了口气,居高临下俯视寧徊之,“朕看了你在秋闈上写的文章,的確不错,哪怕春闈也能位列前茅,也难怪你这几年鬱鬱不平不得志。” 刀尖从寧徊之的右手小指移到了左手小指上。 “所以朕大发慈悲,留你右手,日后入了朝堂,哪怕你怨恨朕,也不得不折下你那几斤重的文人傲骨,跪著替朕卖命。” 萧拂玉手腕用力,动作利落砍断了寧徊之的小指。 血珠飞溅而出,有些许掛他的衣摆上。 两个太监死死捂住寧徊之的嘴,將所有的惨叫声堵在喉口。 萧拂玉笑意盈盈,望著寧徊之那双恨到几乎扭曲的眼睛,手中染血的刀尖上移,贴住寧徊之的脸,温声问他:“眼睛也不想要了?” 寧徊之垂下眼,唇瓣颤动:“臣不敢。” 两个小太监一放开他,他便瘫软在地,手肘艰难撑起上身,入目只能瞧见天子沾染鲜血的衣摆。 “还觉得朕爱你么?” “臣……不配。” 萧拂玉丟掉手中刀,脚尖挑起寧徊之的下巴,垂眼打量。 青年脸上再无半分自得,这两年来被原书剧情捧出来的傲骨尽数粉碎,只剩惶恐。 这副样子,比沈招那廝还让他顺眼。 第43章 朕爱吃鱼肉 “陛下,寧公子晕过去了。” 来福低声道。 “那就打发他回去,”萧拂玉放平交叠的双腿,站起身,目光忽而一顿。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长廊里寒风裹挟著碎雪呼啸而过,两侧宫人手里的宫灯左右摇晃,连带著那澄黄的光晕都被晃得模糊。 男人抱臂斜倚在漆红樑柱旁,肩上披风猎猎作响,不知来了多久,又盯著他看了多久。 “不去金鑾殿等著,来这里做什么?”萧拂玉眉梢一剔。 “当然是来给陛下递刀,”沈招站直身,迈开步子朝他走近,高大的影子全然笼罩住他。 萧拂玉微微侧过头,只见身后的小太监捡起那把染血的绣春刀,递到沈招面前,“沈大人,您的刀。” 沈招握住刀柄,手腕用力甩去刀尖上的血跡,收刀入鞘。 “臣的刀,陛下用的可还顺手?” “你的刀?”萧拂玉似笑非笑。 沈招低笑:“臣失言,天下万物,都是陛下的。” 萧拂玉轻哼,素白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算你识相。” “陛下,您的冠冕歪了。” 男人伸手,扶正他头顶的帝王冠冕,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眼熟的帕子,轻轻擦过他面颊上残余的血珠。 “来福公公也是的,陛下的脸被弄脏了,也不替陛下擦擦。”沈招不经意补了句。 来福:“……”这该死的沈招,又挑拨离间! “陛下恕罪,”来福低头討饶,“实在是夜里太黑,奴才没能看清。” 萧拂玉冷哼一声,指尖不紧不慢从男人手里勾出那张帕子,抖落开来细细打量。 的確是他的帕子,只是不知为何被洗得发白,丝帕边角还被扯变了形。 也不知沈招拿它做了什么。 “沈爱卿,你不是说没偷朕的帕子么?” 沈招頷首:“这是臣捡的。” “哦?”萧拂玉颇为嫌弃似的,手腕一甩,將帕子甩在男人脸上,“何时何地捡来的?” 沈招扯下脸上的帕子,舔了舔犬齿,气定神閒开口:“哦,就那日去木兰围场,臣见陛下的帕子丟在桌案上,应是不要了,臣就只好捡走了。” “那沈爱卿下次可得长些记性,”萧拂玉斜睨他一眼,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往长廊另一头走去,“朕的东西,即便朕不要,丟了餵狗,旁人也没有私自占为己有的份。” “那这帕子陛下还要么?”男人大步跟上来,捏著帕子递过来。 萧拂玉抽过帕子塞进他怀里:“这不是丟了正好餵狗么?” 身后,沈招薄唇勾起,迅速叠好帕子放入衣襟,下一瞬又压平唇角,端出一副冷酷模样跟上去。 …… 天子姍姍来迟,金鑾殿中嘈杂的声音一滯,群臣纷纷起身跪在过道两侧,高呼吾皇万岁。 谢无居跟著谢老將军跪下,偷偷抬头,一眼瞧见跟在萧拂玉后头得意洋洋的男人。 他就知道! “今日除夕,诸位爱卿不必拘礼,”萧拂玉於龙椅落座,轻笑道,“平身。” 无人敢问天子为何来迟,文武百官皆堆著笑意起身敬酒,吉祥话说的一个比一个漂亮,萧拂玉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他饮了一杯酒,余光瞥见席位间神情焦灼,左顾右盼的寧侍郎,笑著道:“寧侍郎,你一直在瞧什么呢?” 不论是天子本身,还是与寧徊之有关的事,总是会让人想到天子曾经的那桩情事。 群臣隱晦的目光纷纷望过来。 寧侍郎只觉坐如针毡,擦了擦额前的虚汗,强笑道:“臣只是见今年金鑾殿中的宫灯格外別致,多看了几眼。” “朕还以为寧侍郎待在朕的宴会上,却心不在焉想著旁的事呢,”萧拂玉笑著喝了一口果酒。 寧侍郎乾笑一声,还未鬆口气,另一道恶劣的声音紧接著响起。 “寧大人怎么不带寧公子一块来?”沈招故作疑惑,然后笑了笑,“瞧我,怎么忘了,寧公子还在禁足呢,若是偷偷跑出来岂不是抗旨么?” “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沈招遥遥敬了寧侍郎一杯酒,眼底的恶意丝毫不掩藏。 寧侍郎颤巍巍举起酒杯,酒入喉也尝不出丝毫味道,乾巴巴道:“犬子自是在家中禁足思过,断断不敢做出抗旨这等忤逆之事。” 沈招仰头喝完一杯酒,掀起眼皮看向高座之上的陛下。 陛下支著下巴,修长白皙的指尖缓慢晃动杯中酒液,细长眼尾染上薄红,似是有些醉了。 一旁的来福正为他布菜,將一块鱼肉剔乾净刺后放在他碗里。 沈招盯著入了神,一瞬不瞬看著萧拂玉张开唇瓣,用那饱满的唇珠含住白嫩的鱼肉,一点一点咬进嘴里。 许是那鱼肉实在鲜嫩可口,天子明艷的眉眼微扬,愉悦地舔了舔唇瓣上的汤汁。 吃个鱼都要勾一下人。 沈招直勾勾看著,也跟著舔了舔自个儿乾燥上火的唇,將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许是他的目光过分灼热直白,萧拂玉有所察觉,垂眸看了他一眼。 “来福。” 来福放下布菜的银筷,躬身凑近。 萧拂玉附耳说了几句,来福连连点头,然后走下台阶到沈招面前,皮笑肉不笑开口: “沈大人,陛下说您光顾著看他也不吃这席上的菜餚,想必是早就吃饱了,故让咱家来撤掉沈大人的席。” 来福一挥拂尘,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上前,將沈招桌上的菜迅速搬走,只留下一壶酒。 沈招猛然抬头,只见萧拂玉又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咬下一口咽下,然后斜斜望向他,在他的视线下慢慢舔过唇瓣。 这一瞬间他无比確定,萧拂玉就是故意招他! “陛下说,您若连酒也不好好喝,这席位也得撤了,”来福笑眯眯道。 “嘖,撤了席位,那臣岂不是只能顶了来福公公的位子,去给陛下布菜了?”沈招挑眉。 “你……你休想!”来福气红了脸,走回帝王身侧,不知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萧拂玉冷冷扫了他一眼,隱含警告之意。 一个太监,还和他抢上了? 沈招敛下眸底不屑,慢悠悠喝了一杯酒。 酒过三巡,陆续有臣子献礼。 “臣特意从北境带来了一件礼物献给陛下。”谢老將军起身拱手作揖,匆匆退出金鑾殿,片刻后提了一个笼子上来。 第44章 朕被行刺 笼子里时不时传来细小的呜咽声。 “陛下,”来福定睛打量片刻,兴奋道,“那好像是一只狗。” 萧拂玉来了兴致,“呈上来给朕瞧瞧。” 宫人上前,打开谢老將军手里的铁笼,伸手欲將里头的幼犬抱出来,谁知那犬看著不过幼年,连牙都还未长齐,却凶狠得狠,丝毫不怕人,一旦有人试图靠近便呲著牙狂吠。 谢老將军也有些尷尬,连忙找补道:“这幼犬是北境獒犬刚下的崽子,还未驯过,难免活泼。” 说完小心翼翼去瞧天子神色。 萧拂玉笑了笑,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踩下台阶,“朕喜欢活泼的狗,谢老將军有心了。” 谢老將军鬆了口气。 他今日献礼除却为了缓和多年不曾见的君臣情分,也是为了谢无居前些日子闯祸的事给陛下赔罪。 好在陛下不嫌弃。 萧拂玉停在铁笼前,蹲下身伸手,指尖捏住那只幼犬的尾巴,將幼犬悬空提在手里。 这是一只罕见的白色獒犬,眼睛又圆又亮,因为被拽著尾巴,整个身子倒掛,四只爪子不停挥舞,试图嚇退这只抓他尾巴的人。 真是可爱。 萧拂玉一只手捏在幼犬后颈,另一只手挠了挠幼犬下巴,勾唇轻笑:“当朕的小狗,好不好?” 幼犬呆呆看著面前的人,尾巴僵了一瞬后,开始兴奋摇晃起来。 这只人,好香,像母亲一样。 狗,喜欢。 来福諂媚道:“不愧是陛下,动动手指便让这小畜生服服帖帖了!” “它不叫小畜生,”萧拂玉摸了摸掛在他臂弯里那小小一团,玩味道,“它叫,葫芦。” 空荡荡的桌案前,沈招把玩酒杯的手一顿,又开始直勾勾盯著萧拂玉看。 葫芦。 故意的吧? 只可惜萧拂玉未曾赏他半个眼神,抱著摇尾撒娇的雪白幼犬,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坐回龙椅上。 下半场宴会,不论台下的男人如何明目张胆窥伺,萧拂玉也只是自顾自餵幼犬喝奶。 新狗总比某些旧的、还不听话的狗有意思。 萧拂玉逗弄够了幼犬,转头吩咐来福:“宣旨吧。” “是,”来福应声。 除夕宴压轴的流程並非殿中歌舞,而是给北境回来的將士论功行赏,以及接见北蛮使臣。 隨著封赏的圣旨一封一封唱完,赏赐也一轮又一轮赏下去,殿中已跪满了满面红光昂首挺胸的北境將士。 他们也不曾想到,陛下竟会如此大的手笔,他们的赏赐比京中那些王公贵族年节的赏赐还要重! 这说明,陛下心里最掛念的还是北境,他们奔赴前线都是值得的。 “宣北蛮使臣。”萧拂玉淡声道。 隨著来福尖细的嗓音响起,四位北蛮使臣依次入殿,身后还跟隨著此次入京为质的北蛮太子。 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那北蛮太子头戴面具,微卷的乌髮披在肩头,穿著北蛮长袍,身形健硕可与沈招相较。 他站在最前方微微俯身行礼,声音低沉沙哑,说的北蛮话,萧拂玉听不太懂。 “陛下,北蛮太子说他为陛下准备了礼物。”文渊阁学士起身解释。 萧拂玉扯了扯唇,俯视北蛮太子面具后的眼睛:“你自己便是北蛮送来求和的礼物,一个礼物,又能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北蛮太子低声说了一句话。 文渊阁学士立马道:“陛下,他说他被大梁天子容顏所震慑,要为陛下舞剑。” “剑乃大梁之物,北蛮太子也用得惯么?”萧拂玉挑眉。 北蛮太子用生涩的中原话回道: “於大梁王土,舞大梁之剑,献大梁君主。” 萧拂玉道:“告诉他,取下面具,朕便受他的礼。” 经过学士转达,北蛮太子应是懂了他的意思,抬眸望向他,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满殿唏嘘声此起彼伏,萧拂玉也半眯起眼。 这张脸不仅足够英俊,还与寧徊之有五分相像。 北蛮又打什么主意? 难道这两年他痴迷寧徊之的事,已经传到北蛮去了? 只可惜,消息还是落后了一点点。 他此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寧徊之那张噁心的脸。 思忖间,丝竹之音再起,大殿中央男人已执剑而舞,只是这剑舞得离他越来越近。 萧拂玉面无表情看著,渐渐犯困起来。 什么破剑舞,舞了半个时辰还未舞完。 他百无聊赖摸著幼犬的脑袋,眼皮忽而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萧拂玉眼前骤然闪过一抹剑光,剑中决绝杀意眨眼已逼至他命门! 分明很容易躲开的一剑,可他只是愣愣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陛下小心——!”“萧拂玉,快躲开!” “护驾!快护驾!” 数道身影同时自席间跃起,朝高台之上衝过去。 萧拂玉瞳孔涣散,呼吸停滯,望著近在眼前的剑尖,某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不受控制往脑子里挤。 刺鼻的消毒水,跑不出去的医院走廊,以及永远拿著水果刀朝他逼近的母亲。 眉心泛起刺痛,痛到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但他依稀能察觉到来福视死如归挡在他身前,却又被另一个男人急匆匆拉开自己顶了上来。 “……” 怎么会有人……连挡刀这种事也要抢?直接捅死那个刺客不更快么? “噗嗤——” 是长剑捅入血肉的声音。 男人將他扑倒在龙椅上,宽大的身躯硬生生挡住那一剑,恶狠狠道:“你是聋子还是瞎子?有人行刺躲都不会躲?!” 萧拂玉闭上眼,抬手按住胀痛的头,直接甩了男人一耳光。 “放肆。” “谁准你凶朕?” “……”沈招额头青筋暴起,咬牙拔出背后的剑摔在地上,死死盯著他。 “北蛮使臣及北蛮太子皆已拿下,等候陛下发落!”驍翎卫上前稟告。 “陛下,禁卫军即刻封锁皇宫,等候陛下旨意,”季缨上前稟告,冷冽眸光下隱含担忧。 “北蛮太子及使臣关入詔狱,谢老將军,朕命你明日领兵抵达北境,”萧拂玉推开身前的男人坐起身,眼底浮起血色,隱隱有发病之兆,可他看起来却异常淡然清醒,“既然北蛮並非诚心求和,那便让北境铁骑踏破北蛮王都。” “粮草今夜便行,由谢无居亲自护送。” 谢家父子二人同时道:“臣领旨。” 萧拂玉揉了揉太阳穴,耳边女人的尖叫与哭声吵得他头疼,周遭的人嘰嘰喳喳再说什么一概不听清。 正欲站起身,眼前又阵阵发黑。 萧拂玉身形微晃,彻底晕了过去,无意识倒进身后男人滚烫的胸膛里。 第45章 朕是软肋 陛下骤然昏迷,整个金鑾殿乱作一团,席间的官员想上前查探情况,却被左右两侧的禁卫军与驍翎卫拦住去路。 “陛下到底如何了?” “怎么好端端的除夕宴会发生这样的事?这驍翎卫和禁卫军就知道拦咱们,怎么刺客衝上去的时候不知道拦?” 几位官员焦灼抬头观望,只可惜龙椅上的人被一大堆人围著,只能从缝隙里依稀瞧见一片绣有龙纹的衣角。 “你们快看……”其中一位官员失声道,“血,陛下身上有血!” 惊慌不安蔓延至整个大殿。 而后只听见来福公公惊呼了一声陛下,满身血跡的男人抱著陛下大步走下台阶,行色匆匆踏出金鑾殿,身后血珠淌了一路。 殿中王公贵族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作势想要跟上,谁知禁卫军直接封锁了金鑾殿。 “陛下遇刺,金鑾殿任何人不准离开。” “你这是把咱们当刺客了?”江子言生气开口道,“我等担忧陛下才想跟去,再者,那行刺的人是北蛮太子,你们不去审问他,关我们做什么?!我爹可是太傅,陛下最信任的江太傅!” 江子言身后几个狐朋狗友连连附和:“就是就是,他爹可是江太傅,你们头儿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 禁卫军表情冷漠,重复道:“陛下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违令者当与行刺者同罪!” 於是本就躁动的人群愈发惶恐起来。 “你们看到了么?方才陛下身上好多血!你们说……陛下会不会……” “小声些!”另一个官员瞥了眼殿门口如门神般站著的一排禁卫军,压低声音,“陛下还这样年轻,连子嗣后妃都没有,若是出事,这上云京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天怕是又要乱了。” “阿娘,你怎么一点都不急?”角落里,打扮精致的小女童好奇问道。 长公主姿態悠閒坐在席位上,瞥了眼龙椅上残余的血跡,笑道:“陛下连根头髮丝儿都没伤到,有什么可担心的?一群偽君子忙著表忠心呢,当乐子看看便行了。” “可是龙椅上好多血……”小女童捂著脸小声道。 “这不是血,”长公主耐人寻味道,“这是软肋。” “阿娘我听不懂。” “听不懂无妨,”长公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吟吟道, “你只需要明白,再刀枪不入的男人一旦生了软肋,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 养心殿侧殿。 男人眉头微拧,薄唇苍白,坐在榻边,被几个太医围著包扎伤口。 “嘖,沈大人真是命大,这一剑本是致命伤,若是挨在陛下身上,怕是……” 男人凶狠阴沉的目光射过来,太医訕訕闭了嘴,心里头忍不住嘀咕。 这沈大人什么毛病,一提陛下跟踹了他一脚似的,齜牙咧嘴就要咬人。 真是难为他投错胎,若是投胎成獒犬,陛下指不定多喜欢呢。 太医默默翻了个白眼,继续替他上药。 “沈大人,这伤口太深,一个月都不可动刀动枪,每日换三次药,老夫再给你开……” 男人迅速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走。 “誒誒誒!”太医急忙跟上去,扯长嗓子喊道,“沈大人,你动不得,动不得呀!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沈招头也不回走出侧殿,往主殿去。 谁知远远就瞧见主殿外跪了一堆宫人,来福焦灼地在殿门前走来走去,就是不敢进去。 养心殿堆满碎雪的台阶旁,坐著面容冷淡的禁卫军统领,他正沉默地低头,给手臂上的剑伤包扎。 沈招嗤笑一声,慢悠悠踱著步子走过去,“哟,来福公公,你这是被陛下赶出来了?” 他说著,却並未看来福,而是半眯起眼看向季缨。 “虽然你救驾比我慢了一步,也不至於自己给自己来一刀,”沈招扯了扯唇,语气嘲弄,“手段未免拙劣。” “你说错了。”季缨冷声开口,“你的伤是北蛮所致,我的伤是陛下赏赐,若要分高低贵贱,未必如你所愿。” 沈招本来要进殿,闻言停住。 “沈大人,”来福摇摇头,走过来放低声音,唉声嘆气道,“陛下病发了,用剑伤了很多宫人,季统领怕陛下伤了自己,只好上前强行夺剑,方才被陛下划伤了手臂。” “咱家在陛下身边这么久,如何不知,陛下嘴上不在意,待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伤了这么多人,定会难过的,”来福满脸心疼道。 在他心里,陛下就和天上的菩萨一样。 沉默片刻,沈招淡淡道:“你在他身边待得久,未必就最了解他。” “这么说,沈大人很了解陛下咯?”来福冷笑,“那不知沈大人可安抚得了陛下的头疼?” “我不需要了解,”沈招抬手抚平披风上的褶子,步入殿中,“你们陛下,可不是需要旁人了解的菟丝。” 小皇帝野心勃勃,凉薄狠毒,笑里藏刀,需要的不过三样。 唯命是从的男人,助他玩弄权势的棋子,以及逗他高兴的狗。 养心殿的殿门从外头打开又合拢,隔绝外界所有风雪的哭嚎。 沈招本以为自己会瞧见神情癲狂的天子,以及满地狼藉的寢殿,然而都没有。 殿中烧著地龙,香炉里的龙涎香婷婷裊裊透过屏风,往內殿飘去。 沈招下意识也跟著那缕香雾绕过屏风往里走,然后在触及榻边的人影时猛然停下脚步。 龙榻旁,萧拂玉卸了冠冕与繁复沉重的龙袍,只著一袭浅白的交领外袍,肩背单薄,腰肢纤细,展开的衣摆下露出未著足衣的雪白足尖。 他一手搭在榻边,脑袋安静地枕在手臂上,满头乌亮如绸的长髮顺著肩头滑落,平铺在周身的地毯上。 右手里,是一把染了血的天子剑。 雪白獒犬围在他身旁小声叫唤,却得不到他半个眼神,勉为其难被施捨了几下敷衍地抚摸。 那样平静,那样冷漠,並无半分因头疼而歇斯底里的疯態。 沈招放轻脚步,走到萧拂玉跟前蹲下身。 “陛下,和这蠢狗有什么好玩的,”他哼笑一声,“和臣玩玩唄。” 第46章 你把朕的脚都弄脏了 萧拂玉懒懒掀起眼帘,右手提起血跡未乾的天子剑,架在男人脖子上。 “你的命,也就够朕玩一次。” “那死之前,能让臣死个明白么?”沈招低头凑近,闻到了帝王身上浓郁不减的香气。 “所有想害朕的人,都该死。” “所以陛下用剑捅了季统领,是因为他要害陛下?”沈招握住天子裸露在外的脚,指腹用力,一点点擦掉萧拂玉脚背上的血。 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留下的血。 “他不会害朕,”萧拂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没注意男人胆大包天的举动,自顾自道,“但朕忍不住,朕觉得他们所有人都想害朕,只有杀了,朕才安心。” “沈爱卿,你觉得朕应该坚持理智,还是隨心伤人呢?” 半晌没听见男人回话,他一抬头,便见男人直勾勾盯著他的脚看,头越来越低越凑越近,马上就要一口咬上去。 萧拂玉抬脚就踹,正好踹在男人胸口的伤上。 鲜血渗透衣襟,黏在他的脚尖上。 该死的沈招,果然是来害他的。 “你把朕的脚都弄脏了。”他凉凉道。 “那臣只好勉为其难……替陛下舔乾净了。” 沈招捏住他的脚腕,低头。 湿润温热的舌尖慢慢扫过那白嫩的脚尖。 “舔乾净了。”沈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眼眸黑沉沉的望著他,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脏东西,“陛下还有哪里不乾净么?” 萧拂玉抽回脚藏回衣摆下,手中剑正要刺下去,被沈招眼疾手快夺走。 “陛下,臣方才刚在金鑾殿替您挡了一刀,您忍心再捅一剑么?” “別以为朕不知道,你抢了来福的救驾之功,”萧拂玉睨著他,“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沈招低低笑了一声,弯腰凑近,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笼罩住身前的人,“那也是臣凭本事抢的,谁叫来福没本事呢?” 四目相对,萧拂玉忽而低下头,浑身发抖。 他指尖抵在额角,忍著痛,神经质般喃喃自语: “你们都想害朕……” 沈招眸光晦暗,手臂一捞,將人拢进怀里。 男人显然是从未哄过什么人,薄唇微动,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噗嗤——” 沈招身形一僵,低头看了看那根刺入腰腹的玉簪,又抬头,看了看弯起唇角笑得勾人的天子。 “怎么,你进来的时候季缨没告诉过你,他是怎么被朕捅伤的么?”萧拂玉枕在他肩头,轻声道,“就像你这样,朕说朕头疼,便傻兮兮地凑上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朕早就看见你们背后藏著刀,装模作样接近朕,最终不还是栽在朕手里?” 沈招捂住腹部下顎绷紧,冷汗淌过凶戾的眉头,气笑了,“臣背后有哪门子的刀?” 萧拂玉伸手,指向他背后,“就在这里,一把水果刀。你们所有人身后,都藏著它。” 沈招顺著他的指尖转头,背后空空如也。 “朕是天子,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朕,”萧拂玉手中玉簪用力,缓缓往里刺,语调温柔,“当然也包括沈爱卿。” 沈招胸膛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唇愈发没有血色,额前青筋暴起,黑眸可怖得要杀人。 【65】。 【75】。 …… 【99】! 沈招头顶的黑化值急速飆升。 萧拂玉半眯起眼,一耳光甩偏沈招的脸:“谁准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朕?” 沈招:“……” 【98】。 【97】。 【96】。 …… 【64】。 “陛下,那不是刀。” 沈招垂眸,才发觉天子眉眼明艷,却並不柔软,沿著细长的眉梢往后,是微微挑起的眉锋,期间藏有锋芒万千,刺伤旁人也刺伤自己。 萧拂玉漫不经心抚摸玉簪上的桃纹路:“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葫芦。” 萧拂玉猛然拔出玉簪,鲜血溅在他艷丽的眉眼上。 “少糊弄朕。” 沈招闷哼一声,垂眸敛去眼中阴翳,舔了舔唇边的血。 “那陛下可別眨眼。”他隨手撕下一块衣角,死死勒住腰部的伤,而后像无事的人一般,一只手绕到腰后。 萧拂玉半信半疑。 谁知男人竟真从腰后变出一串亮晶晶的葫芦。 “如何?” 萧拂玉揉了揉狂跳的眉心,试探伸手去接,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他偏头,目光穿过虚掩的窗户缝隙,只见无数朵烟在漆黑的夜幕上炸响。 “陛下,新年快乐。” 葫芦被塞进他手中。 他垂眸,不紧不慢张嘴咬下一颗,面颊鼓起一个小包。 “葫芦,很好吃。” 陛下艷红的唇一张一合,唇角轻佻勾起。 沈招目光灼灼,连腰上的伤都顾不上,急切地低头,要舔他唇边的红碎渣,又被他轻飘飘偏头躲开。 “但这种小摊上隨处可见的玩意,爱卿还是少吃点,容易牙疼。” 萧拂玉施施然起身,挑了挑眉: “沈爱卿愣著做什么?朕已经不头疼了,还不让外头的人都进来?” 沈招喉结滚了几遭,饿得发绿的眼珠子终於从陛下嘴上撕下来。 他面无表情转身出去,带著气急败坏的意味。 几息后沈招领著一堆人急哄哄跑进来,还未上前就被这些傢伙挤到了最外围。 “陛下,您可嚇死奴才了!” “陛下,您可还有哪里不適?” “陛下,快让臣再把把脉……” “陛下,今日是臣没能护好您。” “今日你们辛苦了,”萧拂玉轻嘆一声,眉眼恰到好处露出一丝疲惫,“都回去吧。” 眾人虽想再问,也不忍心再让陛下劳心劳神,依依不捨告退。 “季缨,”萧拂玉叫住走在最后的青年,“让金鑾殿的大臣们散了吧。” 季缨低低应了声是。 萧拂玉扫了眼他手臂上的伤,“来福,去太医院取金疮药给季统领。” “谢陛下,”季缨抬眸,触及他手里的葫芦,顿了顿,右手无声攥紧了腰间的剑柄,“其实这是小伤,臣不碍事。” “陛下,既然季统领觉得不碍事,想来是不想要陛下赏赐的药了,”沈招慢慢道,“不如给臣,臣的胸口,臣的腰,臣浑身上下都难受得很呢。” 萧拂玉手里还捏著男人送的葫芦,似笑非笑道:“浑身难受就去看太医。” 说完斜睨来福一眼:“还不快去。” “是。” 来福走了,季缨也走了。 沈招赖著没走,被陛下一记眼刀飞过来,只好慢吞吞转身。 “臣告退……” 沈招话没说完,高大的身形一晃,一脑袋栽进了养心殿的地毯里,再次將那扇昂贵的金丝楠木屏风压倒在地。 又是挡刀又是被捅,最后晕倒在地,又何等忠心,何等可怜。 可惜。 萧拂玉缓缓站起身,瞟了眼男人头顶的黑化值。 顶著过半百的黑化值,背地里还养了一堆私兵—— 给他表忠心?鬼才信。 萧拂玉冷哼一声,自沈招身侧走过,拖曳在地的衣摆轻柔蹭过男人鼻尖。 他停到炭盆旁,睫羽垂落遮住眼底冷漠的神色。 素白指尖一松,手里的葫芦便滚进炭盆里,裹上灰尘,即便再捡回来也入不了嘴了。 “陛下,沈大人他……” 他侧目看向沈招,捞起脚边朝男人齜牙咧嘴的幼犬,轻声道:“送去侧殿,让太医给他重新包扎一下,若是醒了,便让他出宫,不必来回朕了。” “是。” 宫人扶著人转身要走,萧拂玉忽而瞥见什么,唤住宫人: “且慢。” “朕记得今年岭南府进贡了一株千年雪莲,”萧拂玉走近,瞅著男人眼皮底下不断滚动的眼珠,耐人寻味道,“既然沈爱卿救驾有功,便赏他了。 免得说朕小气,自个儿跑来偷些不该偷的东西当赏赐。” 第47章 这条狗链朕自有用处 沈招被宫人扶了下去。 待来福办完差事回来,萧拂玉已侧躺在榻上陷入沉睡。 那只雪白的獒犬就窝在陛下怀里,尾巴一甩一甩,不吵也不闹。 “来福公公,这脉还把么?”院首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来福嘆了口气,趴在榻边,將陛下裸露在外头的一双足塞回被子里,“待陛下醒来再说吧。” 两人鬼鬼祟祟退出寢殿,仰头看天。 来福虚虚抹著眼泪:“好不容易到了除夕,陛下也没能安稳过个好年。” 院首双手揣在袖子里:“来福公公放宽心,处在陛下这个位子上,能安稳睡个觉已比先帝强太多了。 再说了,陛下还年轻,未必就喜欢安稳。今日刺杀便给了咱们大梁师出有名的机会,来日將北蛮打下来,也是件青史留名的大事吶。” 来福冷哼:“那是自然,陛下就是无所不能的。” …… 萧拂玉近日用膳的时辰比从前要久些。 他慢悠悠喝一口粥,便要餵幼犬喝几口奶。 “陛下,还是让奴才来吧,您都没法好好用膳了,”来福心里头酸溜溜,瞥了眼趴在陛下手臂上的幼犬,就要上前去抱。 “汪!”幼犬戒备地扭过身子,凶狠地呲著犬齿。 “哎哟,”来福险些被它咬到,“陛下,您看它……” 来福脸上的委屈不似作偽。 要与沈招那些男人明爭暗斗便罢了,如今他还要与一条小畜生抢陛下! “无妨,朕餵它就是了,”萧拂玉摸了摸葫芦的脑袋,幼犬立马夹著嗓子呜咽起来,甩著小尾巴上前去舔他勺子里的羊奶。 “真是乖狗。”萧拂玉愉悦弯唇,捏了捏它的尾巴。 来福立在一旁,拂尘上的毛都快被他揪光了。 他嫉妒!他可是陛下的御前总管!陛下都没夸过他乖。 许是新鲜感尚在,萧拂玉不论去哪儿都要带著葫芦,还命內务府赶製了一条金链子套在它脖子上。 只是那金链子太重,葫芦又刚学会走路不久,爪子还没迈出去脑袋就朝前一栽。 萧拂玉遗憾嘆气:“罢了,等你长大点再戴吧。” 说著便要取下,却遭到葫芦剧烈的反抗。 “嗷呜……”葫芦挨著他的龙靴打滚,咬著金链子另一端往他手里递。 萧拂玉拗不过他,只好道:“来福,让內务府重新赶製一条细的狗链。” 顿了顿,又玩味道:“至於这条粗的,朕另有用处。” 来福心里头泛著酸水,应了声,然后道:“陛下,听闻那北蛮太子在詔狱受了上百种刑罚,还不肯老实交代,今日驍翎司的陆大人刚来回话,问陛下可要亲自审问?” “朕险些忘了这回事,”萧拂玉抱起葫芦,不紧不慢道,“即刻备车。” 他当然不是真的忘了。 只是北蛮太子为何行刺,又受何人指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了北境发兵的名头。 陛下养尊处优,即便微服出宫坐的也並非寻常马车,焚香暖炉,软垫点心都须仔细备上。 等待备车的间隙,萧拂玉刚换下龙袍,外头的宫人便传:“陛下,季统领来了。” “让他进来吧。”萧拂玉並未回头,只是对著铜镜展开双臂,任由身旁服侍的宫人捧著白玉腰封绕来绕去,將他的腰肢勒出窄窄一条。 “陛下,”季缨不小心瞥见天子的腰,目光被烫得立马垂下。 “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萧拂玉转身,从宫人手里接过葫芦,倚在贵妃榻上。 “多谢陛下关怀,”季缨淡声,“臣的伤不足掛齿。” “季爱卿向来懂事,不让朕操心,”萧拂玉轻嗤,“不像有些混帐,日日给朕上摺子討药,诉说身体病痛,一点也不懂事。” 季缨薄唇微抿,一言不发。 “如今尚在年节休沐的时候,爱卿不在府里陪伴家人,入宫有何要事?” “陛下先前让臣追查沈指挥使豢养私兵一事,如今已有眉目。”季缨拱手低头,“只是……” “只是什么?”萧拂玉挑眉。 “只是臣一路追查下去,却发觉,沈指挥使疑似偷藏私兵的地方,陛下登基之前曾亲自去过。”季缨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条腰封。 那是大梁皇子常用的纹,只是萧拂玉腰间的尺寸比寻常男子要小,故而这条腰封也只有他能用。 “臣潜伏多日,还打听到,沈指挥使自陛下登基后,就再未去过那里,里头的管事人並不知道上头的主子是谁,也不知为何从两年起就再未联繫上上头的人。” “朕知道了,”萧拂玉抽走他手里的腰封,脸上没多大表情,“继续查。” “陛下,”来福走进来,“马车备好了。” “陛下要出宫?”季缨问。 萧拂玉斜睨他一眼:“朕去驍翎司瞧瞧。” 说完要走,却被季缨拦住,连带著青年身上那股凛冽寒气笼罩住他。 “陛下,臣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当年陛下曾说,臣是陛下的明棋,但陛下的暗棋,不论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臣都从未见过。” “陛下,”季缨垂眸,冷冽的眼珠一瞬不瞬注视他,“那枚暗棋,是沈招么?” “……” 季缨抿唇,低低道:“若不是,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拂玉笑了一下,对上季缨执著的眸子。 然后一耳光甩在季缨脸上。 “朕最厌恶身边的人试探朕。” 季缨保持被打偏的姿势,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面颊上巴掌印鲜红刺目。 比巴掌印更红的,是他的耳尖。 “陛下……”季缨微微垂下头,耳尖的薄红蔓延至脖颈,“臣知错了。” 萧拂玉:“……” “回去好好养伤,追查的事不急,”萧拂玉自他身侧走过,离开了养心殿。 来福走过来,嘆了口气:“季统领,你明知陛下的脾气,怎么今日如此冒失?”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来福自动將季缨拉入抵抗沈招的阵营里。 是啊,他为何会如此冒失呢? 季缨抬手,缓慢抚摸脸上的巴掌印。 第48章 陛下,您找其他男人不如找臣 “来福公公,”季缨淡声道,“我嫉妒他。” 他是谁,似乎已不需要明说。 来福摇头嘆气:“咱家懂,咱家都懂。” “只是季统领还是得好好养伤,您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些日子便莫入宫了,陛下不会真的与你置气的。” “嗯,”季缨頷首,目送来福急匆匆地跟上前去。 养心殿里的龙涎香尚未燃尽,只是他站了许久也沾不上半分。 抬步正欲离开,一个小太监走上前,压低声音:“季统领,这巴掌印待在脸上不方便当差,奴才这里还有些药,都是陛下赏的,您用用吧。” 季缨眼珠微动,看著他,没说话。 “同样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却如此偏心那位沈大人,奴才瞧著,都替统领不平。” “偏心又怎样,”季缨淡淡道,“不平又怎样。” 小太监瞭然一笑:“不平的人多了,那位沈大人还能在陛下面前討到好么?” “你家主子费心让你混到御前,就是为了让你说这个?”季缨道。 “若是季统领甘心这样下去,奴才自然是白说,”小太监放低声音,“若是季统领不甘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季缨耐心见底,打断他道: “今日的事,我会如实稟报给陛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御前容不得手脚不乾净的东西。” 小太监僵住,也是从未见过这般死心眼的男人,咬牙冷声道: “季统领,奴才今日所言可都是为您好,即便你告诉陛下,陛下也会对你生疑。” 季缨转身离开:“无所谓。” …… 刚过除夕,文武百官皆在休沐,唯有驍翎司与詔狱仍旧热闹。 驍翎司大堂前,懒懒散散坐了几个驍翎卫。 此时正是午膳时刻,几人围在一块,吃饭的功夫也不耽误嘮嗑。 “听说陛下赏了头儿一朵千年雪莲,按理来说头儿的伤应该好了才是,怎么还一副虚弱的狗样子?” “千年雪莲?你是说那朵他在驍翎司里显摆了一圈然后种在土里的?我还寻思是陛下赏的,原来是雪莲,他放著不吃是暴殄天物么?” “谁知道他呢,可能是瞧不上,毕竟头儿自己说的,真男人不用金疮药,用金疮药的都是废物。哈哈,也不知金疮药又哪里惹到他了。” “这宫里的饺子就是好吃,比驍翎司的伙食好多了……” “宫里的饺子?”一道阴惻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几个驍翎卫同时转头,只见那位驍翎卫指挥使虽唇色苍白,但不妨碍与生俱来的凶相,目光所到之处,就连饺子的香气都被盖住了。 沈招漆黑的眼珠精准锁定住几人摆在台阶上的食盒。 “哪来的?” 驍翎卫:“当然是陛下赏的,头儿,你不会没有吧?” “千年雪莲都是隨隨便便给我,你觉得我稀罕一叠饺子?”沈招抱臂嗤笑。 “哦……”几个驍翎卫纷纷点头,“那我们继续吃了?” “吃什么吃?”沈招抽走那叠尚且冒著热气的饺子,“今日的差事办完了?” “……”几个驍翎卫幽怨地看著他手里的饺子,不说话了。 沈招面无表情:“不就几个饺子,你们要造反?” 驍翎卫嘀嘀咕咕: “这不是普通的饺子。” “听闻御膳房包了一千个饺子赏人,里头还有十个是陛下亲自包的!若是吃到了,今年都会受龙气庇佑,升官发財都是手到擒来。” “头儿你別闹了,想吃自己去詔狱拿,说不定陛下还没走呢。” “嗯?”沈招不动声色蹲下身,“陛下去詔狱做什么?” “头儿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驍翎卫奇怪道,“陆大人没告诉你么?陛下早早传了指令来,说是今日要亲自审问北蛮太子,还特意赏了饺子,这会子怕是都快审完了。” “我想起来了,头儿你那会正好在给雪莲浇呢,陆大人说没必要打搅你,就替你接驾了,我们以为你都知道呢。” “陆长荆,”沈招舔了舔犬齿,牙根碾碎后吐出几个字眼,“好得很。” 他在几个驍翎卫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几口吞完剩下的饺子,大步走出驍翎司,翻身上马走了。 …… 詔狱。 昔日湿冷阴森的地牢因天子驾临多了些光亮,不像萧拂玉上次来时,有人故意弄得漆黑一片来嚇唬他。 审讯室里,萧拂玉坐在唯一一张铺就软垫的太师椅上。 “陛下,喝茶。”陆长荆立在他身侧,殷勤地端茶倒水。 萧拂玉懒懒倚在椅背上,接过茶盏,指尖捏著盏盖,漫不经心刮去茶麵上的浮沫。 “还不肯说实话么?” 他这话是对这间审讯室里唯一被铁链锁住的囚犯说的。 “扰乱了朕的除夕宴,便是让整个北蛮陪葬,朕的好心情都回不来,”萧拂玉含笑道,“朕不高兴,你们谁也別想高兴。” 临时奉命前来的文渊阁学士將他的话一字不落翻译成北蛮话。 角落里的男人终於抬起头,看向萧拂玉。 这位大梁天子的面容实在过於扎眼,哪怕坐在这暗沉的牢房里,也照样有一堆驍翎卫眼巴巴凑上来,甚至隔壁牢房里的囚犯都看直了眼—— 一个个缩在粘稠的黑暗里,用各种晦暗的目光,从陛下乌亮光滑的头髮丝窥伺到那被茶盏烫得微微发红的指尖。 而这位陛下显然习惯了被人仰望注视,所以对这样混在人群里的骯脏目光无知无觉。 这些与北蛮打探的消息都截然相反。 消息里的大梁皇帝不过是个昏庸懦弱,被一个男人迷昏头的傀儡,群臣百官都无人在意,就连身边的宦官都瞧不起,无人会为他付出性命。 故而他在除夕宴上那一剑不曾做任何准备。 只要大梁皇帝一死,大梁必定內乱,就算杀了他泄愤,北蛮也会反扑大梁,替他报仇。 却不曾想到……一切都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北蛮太子想不通消息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错。 难道是北蛮探子里也有人被这位大梁陛下迷惑,背叛了北蛮? 北蛮太子低声说了一句话。 “陛下,他说他不知道潜入大梁的北蛮探子是谁,就算陛下杀了他,他也不知道。” 萧拂玉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 这次北蛮敢让人易容成与寧徊之相似的脸来接近他噁心他,必定是受人指点。 不找出来杀了泄愤,他心里的气便不平。 偏偏这北蛮太子是个硬骨头。 “陛下这样审问,当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萧拂玉循声转头,只见沈招抬步走进来,一把挤开陆长荆,俯身凑近他耳边: “陛下,您想撬开他的嘴,找陆长荆不如找臣啊,”沈招鼻息炙热,喷洒在他颈侧,“臣最喜欢这种嘴硬的玩意了,审起来才得趣。” “臣的副使还是嫩了点,怕是帮不上陛下的忙。” 第49章 朕的狗也高人一等 萧拂玉还未动作,他腿上趴著的葫芦已露出乳牙,朝沈招凶狠地叫唤起来,试图逼退这个离它的主人太近的男人。 男人轻蔑嗤笑,丝毫不將这狗放在眼里。 葫芦被挫了锐气,偏偏连犬齿都没长齐,根本咬不了人,只能滚进萧拂玉怀里委屈呜咽起来。 萧拂玉此刻没有心思安抚它,敷衍地按住它的头,目光掠过沈招的肩,扫过后头垂眸看不清表情的陆长荆。 原来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如此不堪一击。 就像狗一样,稍微丟根肉骨头,就能互相撕咬爭斗起来,真有意思。 驍翎卫的指挥使与副使有了嫌隙,正好趁了他的意。 “那就让朕瞧瞧咱们指挥使的本事,”萧拂玉指尖抵在沈招胸膛上,將男人推开后站起身。 “陛下不留下来看?”沈招面无表情问。 “不了,”萧拂玉抬手搭过他的肩,朝外走去,“朕在外面等爱卿的好消息。” “老大,你慢慢审,”陆长荆笑嘻嘻道,“我先去陪陛下了。” “滚吧。” 沈招冷酷无情且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至少表面上看的確如此,没有一丝破绽。 余光瞥见身侧伸长脖子恋恋不捨目送陛下的驍翎卫,他皮笑肉不笑道:“想去就跟著去唄。” “真的可以吗?”驍翎卫扭捏道,“会不会不太好……我还得给老大打下手呢。” 沈招一脚踹过去,眉宇压著戾气:“知道还不去拿刑具?等我请你?” 驍翎卫悻悻走到墙边,开始准备刑具,心里却忍不住失望。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老大一来,陛下就走了。 陛下一走,这牢房又全是血腥味,一点也不香了。 老大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 詔狱外,停著帝王微服私访的马车。 萧拂玉支著额头闭目养神,时不时抚摸腿上幼犬的脑袋。 陆长荆侷促地跪坐在一旁侍候,来福蹲在角落,正在往香炉里添香。 “陛下,梨香清甜安神,太医说对陛下的梦魘最有用,奴才这次出来特意多带了些。” 来福轻轻挥动扇子,那纯白的香雾便飘进了陛下淡红色的衣袖里。 陆长荆头都不敢抬,又忍不住掀起眼皮偷看,谁知正好对上萧拂玉睁眼望过来的视线。 “陆卿,你一直在看什么呢?” “臣……臣就是觉得陛下这身衣裳好看,”陆长荆面颊涨红,低头回道,“就不小心多看了几眼。” 以前他不明白自己心意,跟著沈招一样傻兮兮地在陛下面前犯贱。 如今他明白了,沈招那个嘴硬的还不明白,他自然不会再和沈招同流合污惹陛下不高兴!故而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说了。 萧拂玉轻笑:“只有衣裳好看是么?” “臣不敢妄言,”陆长荆头垂得更低。 萧拂玉打量面前侷促地青年,玩味勾起唇角。 若能从陆长荆嘴里套出些话,比如沈招某些大逆不道见不得光的秘密,自是最好不过。 他眸中暗光流转,笑著正要再说什么,詔狱里忽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那声音並不大,透过厚重的詔狱石墙只能听见模糊的回音,但寻常的惨叫根本不该传出詔狱。 萧拂玉拧眉:“来福,去看看。” “是。”来福起身下了马车,不敢耽搁片刻,匆匆走回詔狱,循著声音的源头找过去,直到他走到了方才陛下离开的牢房隔壁。 这里关的都是待年节过后行刑的死囚,已经不需要再审问用刑,可此刻,里头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却被人挖了眼睛,痛得不断在地上打滚。 来福看著只觉头皮发麻,脊背渐渐生了一层冷汗。 “来福公公胆子这么小,日后还怎么在御前当差?”男人促狭散漫的声音响起。 来福抬头,只见男人斜倚在牢房外的栏杆上,半张脸都拢在阴影里,只有唇角恶劣掀起。 下一瞬,沈招徒手捏碎了手里的眼珠。 “你动用私刑,咱家定会如实稟报陛下!”来福嫌恶道。 沈招轻哂,甩掉手里的脏东西,慢悠悠走到来福面前,“来福公公狗仗人势的手段用得是愈发嫻熟了。” 来福气得脸色铁青,转身哭著走回马车里,“陛下,您可要替奴才做主啊!” “……” 一炷香后,来福添油加醋阐述完。 萧拂玉冷笑:“他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在朕的眼皮底下也敢这般无法无天。” “陆长荆。” 陆长荆眉心一跳:“陛下?” “朕不在的时候,你们指挥使也经常这样动用私刑么?”萧拂玉意味深长问。 陆长荆应该答是,这样沈招就会被陛下厌弃,无法与他爭宠。 但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学不会沈招不要脸的下作手段。 “陛下,臣不知,”陆长荆低声道,“臣鲜少来詔狱审问犯人,詔狱一应事宜都是由沈指挥使一人决断。” 萧拂玉捏住葫芦的尾巴,轻描淡写道:“到底是詔狱事宜由沈招一人决断,还是说——整个驍翎司都只听他一人命令?” “陆卿,你说这驍翎司,还是朕的驍翎司么?” 陆长荆俯下身,额头磕在地上,眼底映著天子绣著桃的淡红衣摆,“臣只效忠於陛下,还请陛下明鑑。” 萧拂玉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垂著狐狸眼,饶有兴致地逗弄起幼犬来。 “这么爱闹腾,朕可受不住,把你赏给来福公公好不好?” 葫芦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焦急地伸出脑袋去蹭他的掌心。 “汪!汪汪!” 来福忙笑道:“陛下,这狗可聪明得很,知道跟著奴才低人一等,说不定哪日就养不起它了,唯有跟著陛下,做陛下的狗才有富贵日子过呢。” 萧拂玉轻轻笑了一声:“朕喜欢这样聪明的狗,陆爱卿,你说是么?” 陆长荆心头鬆了松,哑声道:“陛下圣明。” 萧拂玉点到为止,抱著聪明的小狗下了马车。 第50章 很遗憾,你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喜欢陛下的人 詔狱大堂內。 萧拂玉坐在首位上,脚边的男人哪怕跪著,那双眼珠子也不安分地在他身上盯来盯去。 “朕让你审的人,审出东西了?” “那是自然,”沈招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状纸,递给他,“臣可不是某些只会端茶倒水的男人。” 陆长荆:“……” 呵,下作。 萧拂玉素白指尖捏住状纸一角,扯了扯,没扯动。 他垂眸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目光。 沈招低笑一声,鬆了手。 萧拂玉按捺住甩他耳刮子的衝动,低头翻看状纸。 纸上写有三十八名从北蛮太子嘴里撬出来的细作名单。 上到朝中重臣,下到上云京里一个不起眼的马夫。 很难想像,沈招是用什么法子撬出来的。 “做的不错,”萧拂玉敷衍地夸了句,“朕向来赏罚分明,说吧,要什么奖励?” 沈招舔了舔唇:“陛下,臣想吃饺子。” 萧拂玉挑眉:“朕今日命人送来了一千个饺子,你没吃饱?” “陛下赏了饺子?何时的事?臣怎么不知道?”沈招懒洋洋道。 萧拂玉扯了扯唇,“来福。” 来福上前听命。 “將方才朕没吃完的饺子赏给沈指挥使,”萧拂玉居高临下望著男人,“沈爱卿,还满意朕的赏赐么?” 那盘饺子剩了许多,本是要丟了餵狗,此刻倒是正好用来羞辱沈招。 反派又如何,也只配吃他剩下的。 沈招頷首,咧开唇角,面上滴水不漏,瞧不出丝毫怒意:“臣谢陛下。” 萧拂玉偏偏不满意这样的滴水不漏。 “端来吧,”萧拂玉怕他偷偷倒了,微笑道,“朕看著你吃。” 来福欲言又止,又不能明面上拂了陛下的兴致,酸溜溜地从食盒里端出那盘饺子。 献给陛下的饺子,就连每一处褶皱都是精心折好,不胖不瘦,正好能让陛下秀气的唇张开时,能一口一个。 但萧拂玉不喜欢一口一个。 一个饺子永远要先咬一半,將醋沾在肉馅上,才不紧不慢吃掉剩下的一半。 这盘饺子里,就正好有个还剩一半的饺子。 沈招看见了,然后抬头直勾勾看向他。 萧拂玉挑了挑眉:“爱卿快吃吧。” 沈招夹起那半个饺子,看了眼饺子边沿的一圈咬痕,当著萧拂玉的面舔了一下,然后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嚼碎了碾烂了,咽下去。 好像不是在吃饺子,而是旁的什么。 萧拂玉半眯起眼,感觉自己的舌头也被咬了一口,木兰围场时被他忘掉的酥麻刺痛隱隱有復现之態。 一盘饺子很快见底。 “陛下,臣吃完了,”沈招意犹未尽舔过犬齿。 “既然赏完了,朕便与你论一论罚,”萧拂玉道,“沈招,你擅自动用私刑,朕该罚你,但念在你因救朕重伤未愈,朕便不雪上加霜了。” “还有两日便是上元节灯会,朕不想出宫,却想看见朱雀大街的灯,”萧拂玉垂下眼,思忖片刻,狐狸眼微微弯起,“不如这样,你便在上元节时,替朕扫去观星台上的雪。” “观星台上的每一块琉璃瓦,檐下的每一颗夜明珠,脚下的每一块御窑金砖都不可残余雪水。” “沈爱卿,记住了么?” 沈招懒洋洋道:“记住了。陛下要臣陪著去登观星台,然后一块儿赏灯。” 萧拂玉细眉一皱,来福立马呵斥道:“沈大人放肆!陛下也是你能攀扯的!” “无妨,爱卿记住便好,”萧拂玉摆了摆手,来福悻悻退下。 观星台那么大,每日都须过百的宫人仔细打理方可一尘不染,此刻答应得痛快,他倒要看看这廝届时如何自討苦吃。 “来福,回宫。”萧拂玉起身,离开了詔狱。 詔狱外,眾人跪在地上恭送天子马车离开。 沈招收回目光,起身拍了拍肩头的雪,哼著小曲往回走。 “瞧老大高兴成什么样了,我也好想和心上人去看灯,”他身后的驍翎卫感嘆道。 “心上人?”沈招脚步一顿,回头不咸不淡道,“胆子不小,敢编排我?” “难道我们说错了?老大你这么高兴,不就是因著陛下是你的心上人,又明罚暗赏让你去陪他赏灯么?” 驍翎卫阴阳怪气,每个字眼都透著酸气,“不像我们,上元节还得蹲詔狱吃牢饭。” 沈招淡淡道:“我不喜欢男人。” 身后几个驍翎卫面面相覷,哈哈大笑起来。 这真是他们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又在沈招阴森的目光下立马收住。 陆长荆冷笑一声,率先走了。毕竟留下也只会给自己添堵。 “老大,属下只能很遗憾地告知您,您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自个儿喜欢陛下的人。” 沈招面无表情,拒不承认。 几个驍翎卫围上来,脑袋顶凑到一块盯著沈招。 “老大,我问你,若有个人心情不好便扇你,心情好也扇你,当如何?” 沈招轻哂:“剁了他的爪子餵狗。” “那若是有人捅你,还甩你鞭子,还还还时不时便罚你跪著呢?” 沈招眸底浮起戾气:“那就分尸再餵狗。” 几人摇头嘆息,续问:“若这个人是陛下呢?” 沈招眉头死死拧在一块,“与他何干?” “以上所有,陛下每日都在对你做,怎么,是老大不敢剁陛下的爪子么?” 几人说著,甚至还有些许羡慕,“若是陛下也扇我一耳光的话……” “不过是他勾搭男人的手段罢了,”沈招冷嗤一声,轻蔑打量几人,“但他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勾搭,比如你们。” 说完他大步走出詔狱,骑马赶回了驍翎司,像是急著回去处理公务。 又像是,落荒而逃。 沈招步伐不停,穿过驍翎司大堂,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猛然甩上门。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冰凉刺骨的隔夜茶,仰头喝下,仍旧压不下心头的烦躁。 接著手撑著腰背在屋里走了两圈,目光忽而停在床榻枕边的物件上。 那是一条褪了色的腰封,其上绣有龙纹。 腰封边沿某处曾被他磨得太用力,破开了一个口子,以至於里头那封萧拂玉用来誆骗他的空白密令掉了出来。 耳边又响起那群下属促狭的话。 他舔了舔唇,走到榻边,拿起那条腰封,指腹慢慢摩挲腰封上褪色的纹路。 眸底猩红的欲望甦醒。 —— 题外话:有人觉得作者抄袭就去做调色盘举报,而不是说什么我的书和某一本很像。在评论区阴阳怪气很正义是吗?空口鉴抄有意思吗?嘴巴一张一合就给一个小作者泼脏水真是显著你了。有的人永远不知道抄袭两个字对一个作者而言是什么样的侮辱,没有理智,不会思考,隨隨便便就能攻击一个素昧相识的人。如果有人不以为然,那么我希望未来一日你被人冤枉的时候,你也能像今天这样不以为然地接受別人的恶意。 第51章 断袖就断袖吧 屋外,一个驍翎司捧著一堆卷宗走过来,逢人便问:“老大人呢?这里还有许多案子等著他处理呢。” “不是去詔狱了么?反正我不曾瞧见,要不你去詔狱找找?” “可是老大刚从詔狱离开,说要回来处理公务……”驍翎卫满头雾水离开了。 真是见鬼了。 屋內光影暗沉,未曾点灯。 床榻边床幔垂落一半,沈招倚在床头,手中腰封缠了几圈,边沿隱隱有被崩断的跡象。 一滴汗从他耸立的鼻尖滴落,浓眉压低,眸色凶狠,仿佛要將谁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他咬牙切齿念著一个名字,只是声音太低沉又混杂喘息,让人听不真切究竟是谁如此倒霉,被他这般记恨在心上。 一个时辰后,腰封彻底崩断。 沈招喘著粗气,面色阴沉,眉眼间躁鬱之色愈发浓烈。 他从怀里摸出针线,粗糲的指腹捏著那枚绣针,绷著脸,心不在焉地给腰封缝线。 片刻后,腰封缝好了,沈招低头一瞧,却见裂口处歪歪扭扭缝了三个字—— 萧拂玉。 该死的!他在干什么?! 沈招眉头紧锁,黑著脸要去拆线,又顿住。 ——“老大,你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喜欢陛下的人。” 他闭眼靠在床头,平復急促的喘息,良久良久,缓缓睁开眼。 也罢。 缝了就缝了。 断袖……就断袖吧。 男子汉大丈夫,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有何可在意的? 沈招哄好了自己,神色如常將腰封收好,接著用帕子紓解完剩下的火气后,哼著小曲走出屋子。 …… 微服私访的马车缓缓驶过南街。 这条街上落座了无数王公贵族的府邸,但凡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皆在其中,除了沈招。 一个连府邸都没有的男人意味著什么? 无牵无掛,没有软肋,当乱臣贼子最合適不过。 萧拂玉放下车帘,眼底划过冷意。 哼,不仅是乱臣贼子,还是个脸皮极厚的贱男人。 马车路过南街拐角时,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不须萧拂玉开口,来福已然不满出声。 扮做车夫的御前侍卫恭敬道:“公子,前面出了些状况。” 来福连忙掀开车帘一脚。 萧拂玉抬眸,从车帘缝隙里往外望,一眼瞥见熟悉的府邸匾额。 寧府。 “陛下每次遇著这寧家的人,就没好事,”来福探出脑袋也往外去瞧。 只见一个身著黑色锦裘的年轻人醉醺醺躺在寧府门口,两侧堵了几辆马车,寧徊之与寧侍郎立在这年轻人旁,面色都不太好看。 “你身为寧府嫡子,日日和那些个紈絝子弟廝混!寧府的脸都要被你丟光了!”寧侍郎怒道,“你就不能和你兄长学学?同样都是寧家的孩子——” “和他学?”年轻人嗤笑,“是学他勾引陛下不成反被断了小指吗?” “你——” 寧徊之拦住寧侍郎,冷声道:“寧二,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你有什么脸面让我適可而止?!”寧二公子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被小廝扶著站起身,指著寧徊之道,“你別忘了,你能科举,是我娘用命换来的!” “当初你们仗著陛下的势,將她赶去广济寺,后来陛下不管你们了,又舔著脸去广济寺求她给太后殉葬!”寧二公子高声道,“大傢伙们都来看看,上云京,天子脚下,竟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家!” 萧拂玉看著这齣闹剧,只觉可笑至极。 寧府这家人,果真无药可救。 他记得,寧家这位二公子的確是烂泥扶不上墙,哪怕参加秋闈也未能上榜,否则当年也不会让寧徊之舞弊帮他。 这么说来,不过是各自皆有报应罢了。 萧拂玉不愿管寧府的事,但寧二公子这么拦在路中间,实在碍事。 “去清路,”他淡淡道。 御前侍卫应声,连同跟隨在马车后的几个同伴走上前,將路中央的寧二公子用麻绳绑了,丟到一边。 萧拂玉这辆马车非等閒之辈可坐,眾人虽有心窥探,却不敢擅自上前,反而在御前侍卫凛冽的气势下纷纷让开一条路。 南街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寧徊之立在一旁,目光鬼使神差跟隨著这辆马车走远。 忽而一阵风吹来,拂起马车窗帘的一角,某种熟悉的暗香丝丝缕缕从里头钻出来。 寧徊之一怔,上前几步,恰逢马车里的人微微侧过头,露出极其秀美的侧脸轮廓,以及眼下灼人的红痣。 寧徊之身侧的左手裹著白色手套,此刻那手套內空荡荡的小指指骨末端正泛起尖锐的刺痛,提醒著除夕夜他所遭受的一切。 可被人断指的怨毒尚未来得及吞噬他的心臟,另一种古怪酸胀的心绪已不动声色充盈肺腑。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位年仅十八岁便登临帝位的天子,再也不会將目光独独赏赐於他,连带著昔日所有的殊荣与光辉悉数被掩埋。 日日被母亲埋怨,被父亲管束,甚至连寧二都敢在大街上打他的脸。 没了萧拂玉,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陛下……”寧徊之踉蹌几步跑过去,不慎摔倒在刚扫了雪的青石板上。 寧侍郎看了看发酒疯的寧二,又看了看不知为何突发癔症追著人家马车跑的寧徊之,气急败坏道:“都愣著做什么?还不把两位公子都扶进去?还嫌不够丟人?!” 寧府小廝不敢吭声,默默扶起寧徊之。 “公子,回府吧,”小廝压低声音,“街上很多人看著咱们呢。” 寧徊之面色苍白,如萧拂玉所愿,他永远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低垂著头跨过府门,仿若丧家之犬。 …… “陛下,”来福小心翼翼道,“方才寧公子好像认出了陛下,跑过来追陛下的马车。” “你想说什么便直说,”萧拂玉失笑,手执摺扇敲了敲他的头,“在朕面前少耍这些弯弯绕绕的毛病,朕不喜欢。” 来福訕笑。 那沈招倒是从不弯弯绕绕,口出狂言,胆子大得可怕,陛下日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哪敢学啊? “奴才就是怕陛下哪日又心软,”来福扭捏道,“不瞒您,奴才先前去寧府,可是与他结下樑子的,若是陛下再如先前那般忽而对寧公子痴情,奴才的苦日子怕是就要来了。” 第52章 太医院有没有药能治断袖? “不会有那日的,”萧拂玉顿了顿,摸著葫芦的头嗤笑道,“就算有那日,你的梁子能比沈招那廝结下来的大?天塌了都有咱们沈爱卿打头阵,怕什么?” 葫芦兴奋摇晃尾巴,附和狗叫:“汪!” 来福忙笑著应声。 …… 次日,萧拂玉刚用完早膳,便听来福鬼鬼祟祟来稟报:“陛下,今日沈大人偷偷进宫了,都还未给陛下请安,大清早便去了太医院。” “他又想做什么?”萧拂玉挑眉,“让院首来见朕。” 两炷香后,院首匆匆赶来,跪下行礼:“陛下。” “张院首,听闻今日沈卿来寻你,他寻你做什么?” “呃……”张院首面露迟疑,正要说话,某道懒洋洋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 “陛下何不亲自来问臣呢?”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朕想问谁便问谁,轮得到你置喙?” 张院首擦了擦额前的汗,正要开口,被男人再次打断。 “哦,其实臣只是问张院首要了一点治断袖的药罢了,”沈招恶劣地勾起唇道,“陛下要试试么?” 来福:!!! 张院首险些一口气梗在胸口,被嚇的。 萧拂玉垂眸扫过下首的男人。 以往这混帐东西最喜欢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他,但今日却不同,从沈招进来到现在,一直耷拉著眼皮,就算口出惊人故意惹他,也不曾与他对视。 沈招在迴避他的目光。 这真是见鬼了。 “荒唐,”萧拂玉轻哂,“太医院哪来什么治断袖的药。” “陛下怎知没有?”沈招冷不丁笑了一下,“怎么,陛下治过?” “朕治没治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拂玉玩味道,“爱卿好端端的,为何会觉得自己是断袖呢?” “陛下误会了,臣可不是断袖,”沈招顿了顿,低笑,“只是同僚里断袖太多,寻个方子预防罢了。” “朕倒是有个法子能预防,”萧拂玉隨手抽出桌案上的一本佛经,丟进沈招怀里。 “这本佛经是昨日广济寺送来的皇祖母遗物,朕赏你了,”萧拂玉冷哼,“佛经最能净化脏东西,爱卿每日多读几次,什么病都能治回来。” 沈招垂眸翻了翻佛经,塞进怀里,喜滋滋道:“臣谢陛下赏赐。” 这廝如此反常,又憋著什么坏? 萧拂玉细眉拧起,沉默片刻,摆摆手:“你退下吧,仔细明日的观星台,若雪扫不乾净,朕要你好看。” 沈招终於抬眸,直勾勾盯著他看了片刻,“臣告退。” 男人转身,哼著小调走出去,心情似乎甚好。 待人退出大殿,张院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陛下,您切莫听他胡说,什么治断袖,他来太医院,就是让微臣开些降火寧神的药。” “他若是著急上火就去上云京街上的药铺,朕的太医院他也配用?”萧拂玉淡声道。 来福立马道:“就是,他也忒猖狂了!陛下定要狠狠罚他。” “罚……自是要罚的,”萧拂玉想到什么,慢慢翘起唇角,“昨日葫芦换下来的狗链子在何处?” “回稟陛下,还放在葫芦的狗窝里呢,”来福道,“那小畜生霸道得很,时时刻刻都趴在那链子上睡,谁也不让碰。” “那正好,也不必拿去洗了,就这样赏给沈爱卿,反而配他的身份,”萧拂玉笑意愈发愉悦,“葫芦怎么戴,就让他怎么戴,朕要让他老老实实带著朕的狗链子去观星台扫雪。” “去吧。”见来福迟疑,他轻飘飘催了句。 “是……”来福有苦说不出,不情不愿退了下去。 往年上元节宫中都会摆宴邀请百官,今年萧拂玉取消了旧制,让文武百官安心陪伴家人去逛灯,又格外赏了元宵,更是皆大欢喜。 御用的轿輦停在观星台下。 “陛下,当心脚下,”来福小心翼翼扶著陛下白玉似的手,搀扶著人下了轿輦。 从此处往上,统共九十九阶,每一阶皆由白玉铺就,其上雕琢纹,哪怕是冰天雪地踩上去也不容易滑倒。 他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瞧瞧沈招那廝的狼狈模样。 萧拂玉踩著白玉阶往观星台上走去。 天子身后簇拥著乌泱泱的宫人,沿著身前的台阶继续往前,隱隱能看见阁楼屋檐下隨风晃动的夜明珠宫灯。 远远望去,如仙阁坠入人间。 冬日里再轻薄昂贵的衣裳都不適合用来跑动,萧拂玉被来福扶著爬到最上边时,天鹅绒套帽下原本雪白的面颊与鼻尖皆是霞红一片,唇瓣间吐出的白雾模糊了他蕴满湿意的狐狸眼。 来福满眼心疼,忙不迭掏出帕子擦去天子额前的汗珠,“今日格外冷,陛下又畏寒,多穿了件夹袄,又重又厚,这灯可真是好大的福气,让陛下累著也要来看。” “行了,”萧拂玉环顾一周,竟真没瞧见一点残雪,当然,也没瞧见某个人。 “陛下,臣在这里。”喜气洋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萧拂玉仰起头,只见阁楼顶上,男人閒散而坐,隨手丟开用来扫雪的扫帚,朝萧拂玉伸出手,挑眉:“陛下,要上来坐坐么?” 他没回应,半眯起眼,扫过男人脖颈上的狗链子。 对於葫芦而言过大的金链子於男人而言正严丝合缝。 只是这链子的另一端却是空荡荡地垂下来,得有个人牵著,拽著,才能让这条狗链子拥有存在的意义。 “陛下不可,这上头如此危险,这沈大人又一贯……”来福大惊失色,连忙劝阻。 来福的话没有说完。 屋檐上的男人纵身跃下,一把撞开將陛下团团围住的宫人们,並在他又惊又怒的眼神下打横抱起他金尊玉贵的陛下,脚踩轻功飞了回去,甚至还回头朝他挑衅地扬了扬眉。 就像在说—— 你的陛下,我抢走了。 第53章 你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靠在沈招怀里,萧拂玉虽不惧高,却不信任这个正抱著他的男人,故而不动声色拽住了沈招脖子上的金链子。 “陛下定是想问,为何偏偏早来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能瞧见臣狼狈扫雪的样子。”沈招將人安安稳稳放在屋檐上垫了软垫的地上,蹲在人跟前得意洋洋道。 “放肆,”萧拂玉用力拽动链子,连带著男人也被拽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居高临下睨著沈招,只是四目相对太过靠近,反而没了威慑,“朕的心意,也是你可以隨意揣测的?” 沈招薄唇扯起,任由他拽著,“陛下要罚臣了?” “怎么,爱卿很期待朕罚你?”萧拂玉瞥了眼他脖子上的链子,贴近沈招耳边,唇瓣勾起,“这狗链子果然配你,喜欢么?” “还行吧,”沈招喉结滚了滚,状若不经意道,“管它是拴狗的还是陛下用来勾搭野男人的,总归是金的,值钱啊。” 萧拂玉瞅著他懒洋洋耷拉眼皮的模样,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与男人四目相对。 “沈爱卿,你最近奇怪的很,”萧拂玉眯起眼审视男人黑沉沉的眼眸,“不敢看朕,莫不是又背著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招:“臣又不是断袖。” 萧拂玉冷笑:“朕问你是断袖了么?爱卿这话好生奇怪。” 沈招顿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臣说笑呢,陛下这灯还看不看?一直看著臣,莫不是又想勾搭臣?” “想让朕勾搭,爱卿还不配,”萧拂玉拍了拍他的脸,將人推到一旁,抬眸望向远处。 朱雀大街上人流攒动,人挨著人,灯亦挨著灯,从观星台上俯瞰,恍若一条灯火河流倒映在萧拂玉眸底。 只是仅仅这样看著,看久了未免无趣。 耳边传来类似於葫芦啃骨头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萧拂玉收回目光不悦转头,只见男人张开血盆大口,面无表情咬下一颗葫芦。 天生的凶相,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这葫芦得罪了他。 见他看来,沈招挑眉:“陛下不怕牙疼了?” “朕说了要吃么?”萧拂玉冷嗤,从怀里摸出来福早早为他备好的一袋瓜子,丟进沈招怀里,命令道,“朕要吃瓜子,你给朕剥壳。” 说完,他又似有所觉回过头,果然瞧见沈招那廝就要用那张一口下去能咬断人骨头的狗嘴剥他的瓜子。 “用手剥,”萧拂玉略带挑剔拧眉,“莫把朕的瓜子弄脏了。” 沈招面无表情:“哦。” 萧拂玉回头继续看灯。 朱雀大街上的灯渐渐往两边避开,两条火龙灵活地穿梭在灯火河流里,互相缠斗追逐,倒是比纯粹的灯更得趣。 萧拂玉眉目舒展,唇角勾起,一边瞧著天子脚下的百姓耍灯,一边伸手去摸瓜子。 摸了个空,他再往前摸,摸到的却是男人滚烫的手。 萧拂玉转头,冷冷斜睨沈招一眼。 “陛下,这不怪臣啊,”沈招扯开唇角,语气恶劣,“是您乱摸的,摸得臣怕极了,只能往后躲,谁知陛下非要接著摸呢。” “你的手再乱动一下,朕便帮你砍了,”萧拂玉伸手去抓瓜子,素白指尖无意识划过男人粗糙的掌心。 沈招垂眸,五指痒得无声蜷缩起来,谁知萧拂玉正好伸手过来摸瓜子,连带著那只雪白细腻的右手都被他完全握在掌中。 四目相对,沈招下意识捏了捏。 软的。 萧拂玉:“……” 他可是天子,从来只有他戏弄旁人的份,哪容得旁人戏弄他。 沈招这廝果然无法无天,竟敢戏弄他。 萧拂玉抽回手,轻飘飘一耳光甩偏了沈招的脸,“你还想摸到何时?” 沉默几息,沈招舔了舔唇,似是回味了片刻,方才顶著巴掌印回过头。 他慢吞吞鬆开陛下的手,將掌心的瓜仁都倒进萧拂玉手里,淡定道:“陛下,吃瓜子。” 阁楼下,眾人將这一幕收入眼底。 一个小宫女小声道:“来福公公,陛下这是生气了吧?沈大人被咱们瞧著受了陛下的掌摑,脸丟光了,会不会记恨咱们呀?” 来福冷笑一声。 记恨? 陛下从头到脚都由他们这群奴才精细伺候著,连一滴灰尘都沾不到,就连头髮丝儿都是香的,沈招这狼子野心的男人怕是早就爽快得要升天了! “来福公公,”青年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来福转身,疑惑道:“季统领,这会子你不去逛灯,怎么还在宫里巡逻?” 季缨避开他的问题,只是平淡解释:“方才巡逻时听见上头的动静,以为陛下出了事,便来看看。” 来福这才发觉,青年气息急促,像是一路狂奔而来。 “陛下好著呢,只是……”来福冷哼一声,瞥了眼屋顶上贴著陛下坐的男人。 季缨顺著他的目光望过去。 屋顶上两人挨得极近,陛下一边吃著手里的瓜仁,一边饶有兴致看著远处舞动的龙灯。 可偏偏旁边的男人总是要闹出些动静,若是惹恼了陛下,便会得到一耳光。 若是陛下不理他,便时不时拽一下陛下的衣袖,指尖碰一碰陛下的手背,不亦乐乎。 沉默片刻,季缨道:“既然陛下无事,我便先走了。”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 观星台下等候的禁卫军纷纷围上来,喋喋不休地追问:“统领,您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见著陛下了?灯呢?送出去了么?” 季缨从怀里摸出一盏兔子灯。 “统领你这些日子做了那么多盏,就这一盏还能入眼,不送出去,多可惜啊……”禁卫军们你一言我一语,“陛下肯定会喜欢的,待统领討了陛下欢心,咱们禁卫军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陛下应该不需要这盏灯,”季缨淡声道,“观星台上能看见的东西,远远比一盏灯要耀眼。” “也不缺討他欢心的人。” 季缨提著兔子灯,转身独自走进漆黑的宫道里。 观星台上,萧拂玉若有所觉,“来福。” “陛下?”来福仰著头,连忙走近。 “方才季缨来此处所为何事?”萧拂玉问。 第54章 爱卿,太贪心是会遭天谴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巡逻时听见动静,以为陛下出了什么事,过来查看一二,” 来福瞥了眼沈招,嘆气道,“奴才瞧他出了一身汗,行色匆匆的,唉,这上元节还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巡逻,怪可怜的。” 沈招嗤笑一声。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指尖勾住男人脖子上的金链子,拽到自己面前,“爱卿为何发笑?” “啊……臣只是好奇,来福公公身为陛下的奴才,怎么这么喜欢为一个外臣说话?”沈招低低笑了一声,自萧拂玉肩窝里抬眸,恶意满满对上来福的目光,“他们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係吧?” 说完又不经意找补,“哎呀,臣这么说都是为陛下著想,可不是故意针对谁,来福公公不会生气吧?”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天子会乐意见到御前侍奉的人与外臣交往过密。 萧拂玉不咸不淡扫了来福一眼。 帝王不显山露水的疑心最令人胆战心惊。 来福面色惨白,连忙跪下,“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就是隨口一提,奴才是陛下一人的奴才,绝不会和外臣有牵扯的,奴才可以以全族起誓!” 死寂半晌,直到来福额前淌出冷汗,萧拂玉方才不紧不慢轻笑出声,揶揄道:“瞧你嚇的,朕知道你是好心,起来吧。” 平心而论,萧拂玉自然知道不论是来福还是季统领,都比沈招这混帐忠心可靠。 但此刻沈招就在跟前,养心殿的其他宫人也在下头看著,若不计较一番,嚇一嚇来福,日后保不齐有人有样学样。 再者,坐在皇位上,没有谁完全可信,偶尔敲打敲打来福,也好让他学乖。 来福颤巍巍起身,仰头对上沈招的目光,脊背莫名阵阵发寒。 年轻美貌的天子坐在屋檐上,自以为拽著手里的金链子便能让男人听话,浑然不觉自己已被高大的恶犬圈进最亲密的领地里。 沈招的右手从萧拂玉背后无声无息伸过去,撑在萧拂玉右腿旁,左手捧著陛下没吃完的瓜仁,脖子因为被套上金链子,连带著头也微微往前贴近那人颈侧,如同將人虚虚笼罩在怀中。 分明没有一处肢体接触,却格外密不可分。 而来福不过是偷看一眼,就被沈招察觉。 男人用那双阴冷狠戾的黑眸盯住他,缓缓勾起唇角,无声挑衅,无声昭示某种东西。 “陛下,奴才听闻民间的上元节都会放孔明灯祈福呢,”来福强行镇定下来,朝萧拂玉諂媚一笑,“所以奴才特意……” “来福公公怎么知道臣特意给陛下准备了孔明灯?”沈招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叠好的孔明灯,用火摺子点燃灯芯,“陛下,要许愿么?” 来福在袖中摸索的手顿住:“………………” 灯芯里晃动的火焰逐渐让孔明灯变得充盈,被捏在沈招手里,橙红火焰的光影晕染在萧拂玉眼底。 “怎么,沈爱卿是觉得向上苍许愿,比求朕这位天子开恩更有用?”萧拂玉乜了他一眼,指尖漫不经心把玩手里的狗链子。 “嘖,陛下又冤枉臣,”沈招哼笑,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臣这是想让陛下轻鬆些,让上苍替陛下卖命呢。” “好啊,”萧拂玉闭上眼,双手合十,“朕会將爱卿的话转达给上苍的。” 沈招静静望著他,目光一如以往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什么。 几息后,萧拂玉睁开眼,唇边勾著玩味的笑,瞧著便像是许了什么整人的愿望。 很快便有人如他所愿开始问:“陛下许了什么?莫不是真的只向上天告臣的状了?” “朕替爱卿许了个愿,”萧拂玉冷不丁笑了一下,那笑容不似寻常时敷衍,带了几分难以压制的愉悦,“爱卿昨日不是去太医院求治断袖的药么?想来定是苦恼已久。” “太医院怕是治不了了,朕只好让老天帮帮爱卿,让爱卿得偿所愿,哪怕和断袖亲了嘴,摸了手,此生也不会真的和朕这样的断袖扯上关係,更不会喜欢上男人。” 萧拂玉拍了拍沈招的脸,居高临下打量男人的脸,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如何?这个愿望爱卿满意吗?” “满意,臣自是满意极了,”沈招顿了顿,道,“就是可惜这个愿望成不了。” 萧拂玉眉心一跳,耐人寻味瞅著他:“何出此言?” 沈招:“许的愿说出来便不灵了。” “嘖,实在可惜,陛下您这不是存心毁臣愿望么?” “爱卿错了,”萧拂玉垂眸与他对视,指尖轻点在他心口,“心诚则灵,愿望灵不灵,得看爱卿这颗心……诚不诚啊。” 沈招呼吸沉了沉,盯著他那根修长漂亮的食指,犬齿泛著痒。 “不过爱卿还是自己许一个吧,许一个藏在心里头谁也不说的愿望,说不定老天瞧你可怜,心不诚也准了。”萧拂玉讥誚笑道。 “哦。” 沈招闭上眼开始默念。 半个时辰后,孔明灯的火都被风吹灭了,他还未默念完愿望。 这是把从小到大所有的愿望一口气全念上了? 萧拂玉耐心见底忍无可忍,一脚將人踹下屋顶。 屋顶下,来福见缝插针,连忙搬来梯子,扶著陛下安安稳稳下来。 萧拂玉抚平微乱的衣襟,抬脚踩住要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 沈招喘著粗气,盯著他,喉结几番滚动。 萧拂玉噙著柔和的笑,头顶雪白的貂毛脑衬得人格外纯良无害:“沈爱卿,人太贪心可是会遭天谴的,这一脚朕这是替天警戒,你好好受著,不必谢恩。” “来福。” “陛下,奴才在,”来福重新燃起斗志,得意洋洋瞥了眼沈招。 萧拂玉伸手悬在男人头上,迎著那灼热粘稠的目光,一点一点將未曾吃完的瓜子仁洒在沈招轮廓锋利的脸上,甚至还有些许漏进男人的衣襟里。 然后心满意足转身,“回宫。” 只是走到观星台下,却出了状况。 御用的轿輦断了一根支架。 来福急得满头大汗,百思不得其解,“奴才出养心殿前分明仔细检查了,检查无误才敢让陛下坐,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坏呢?” 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轿輦坏了,夜又深了,总不能委屈陛下自个儿走回去吧? 第55章 是谁醋了呢? 夜风寒凉,萧拂玉方才爬玉阶出的汗这会子黏在身上格外冰冷刺骨。 他双手揣进毛茸茸的袖口里取暖,立在一旁,面色渐有不耐。 “陛下,需要臣帮忙么?” 萧拂玉转头,便见沈招懒懒倚靠在宫墙边,冲他挑眉一笑。 “朕竟不知,爱卿还会修轿輦。”萧拂玉淡淡道。 沈招走上去,挤开轿輦旁的几个小太监,蹲下身,在断掉的支架前装模做样仔细端详。 一柱香后,经过沈指挥使修理的轿輦又断掉了一根支架,彻底不能坐人了。 “……”沈招拍了拍手上的尘屑,若无其事准备站起身,却被天子轻轻踩住衣摆,不得不跪下来。 “陛下?”沈招仰头,盯著他因不悦而抿起的唇珠,舔了舔乾燥的唇,“臣只是……不小心失误罢了。” “朕看你是存心来捣乱的,”萧拂玉低下身子,勾住他脖子上的链子,扯到面前,“朕换轿輦的钱,从你的俸禄里扣,爱卿意下如何?” “臣的俸禄可不够抵这轿輦,不过陛下都这么说了,臣只好却之不恭了,”沈招笑了笑。 萧拂玉瞅著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愈发不快。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扣一点点的俸禄,未免太便宜这混帐了。 “朕有说就这样放过你么?”萧拂玉抬眸,目光掠过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 他从养心殿坐轿輦来到观星台,了足足半个时辰。 “你弄坏了朕的轿輦,那么从现在开始,就由你……” 萧拂玉话未说完,便见男人眼睛一亮,抢答道:“就由臣背陛下回去。” 萧拂玉看著男人灼热直白的眼睛,在其眼底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是什么呢? 他有些好奇。 但凡他好奇的东西,都该乖乖浮出水面。 他轻笑道:“爱卿属实想多了,朕並无此意。” 就连给偌大一个观星台扫雪都不能让这个男人狼狈,可见其天生便是干力气活的料子。 他又不傻,让沈招这廝背他回去,非但整不到人,说不准还在背后乐呢。 “朕只是想让爱卿跟在朕后头,將这坏了的轿輦拖回养心殿,”萧拂玉瞥了眼那需八个年轻太监才能抬起来的轿輦,勾唇道,“应该难不倒爱卿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吧?” 四目相对,沈招冷不丁道:“看来在陛下心里,臣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爱卿苦中作乐,朕实在钦佩,”萧拂玉懒懒吩咐,“来福,去帮沈爱卿绑一绑绳子。” 来福强压嘴角,將轿輦上的麻绳结结实实绑在沈招身上,低声道:“沈大人,看来陛下没能让你如愿啊。” 沈招轻嗤,同样压低声音,语气恶意满满:“来福公公不知道么?越是不能如愿,越让人惦记呢。” 来福瞪圆了眼:“你承认了?你果然对陛下有不轨的心思!” “那又怎样,”沈招瞥了眼不远处背对他们,正低头命令小太监给自己擦鞋面的陛下。 那小太监手笨得要命,面红耳赤低著头去摸陛下的鞋尖,反覆擦了数次才让陛下舒展开了眉眼。 不用想也知道那鞋尖上定也是涂了香粉,否则一个阉人何至於羞成这样? 沈招瞧得眼热,恨不得一脚踹开那没用的阉人替萧拂玉擦了。 让萧拂玉到处勾搭人,活该被他惦记。 可是他还得拖这破轿輦。 “只准你们陛下时时刻刻勾搭人,不准人惦记了?”沈招恶声恶气道,“哦,我忘了,你们陛下谁都勾搭,就不是不会勾搭阉人,来福公公这是嫉妒了吧?” 来福面色铁青,发觉自个儿说不过这脸皮都不要的男人,乾脆转身走回萧拂玉身边,“沈大人已经准备好了,陛下是要走回去么?” “不必,”萧拂玉想起方才在观星台上瞧见的巡逻禁卫军,“隨意唤个禁卫军来背朕回去。” 说完,他似有所觉,回过头。 男人黑沉沉的眼眸正在盯著他,深不见底的眼珠里有什么在翻涌。 乱臣贼子不高兴了? 那他就高兴了。 萧拂玉勾起唇角,狐狸眼微微弯起,朝沈招笑了笑。 “沈爱卿,像朕这样的断袖就喜欢驱使男人当牛做马,不过爱卿放心,朕知道你最怕断袖,故而背朕回去的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了。” 萧拂玉说完,来福也领著禁卫军赶回来了。 “陛下,您扶稳末將的肩就好,”那禁卫军自己都不曾想到,这天大的喜事会砸在自己身上! 他不过是刚接替了统领继续巡逻,人还没走出几步就碰到来福公公。 他又想到不久前黯然神伤离开的季统领,心里头又是心虚又是兴奋。 罢了,若是统领生气,大不了日后他给陛下做小。毕竟便宜那沈招不如便宜他们自己人。 胡思乱想间,陛下金贵的手已经搭在了他肩头的甲冑上,还伴隨著隱隱约约的龙涎香。 禁卫军浑身僵硬,整个人晕乎乎的,手完全不敢用力,又怕陛下掉下去,估摸著明日这条手臂就要废掉了。 不知为何,他后脖子有些发凉。 身后,沈招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狰狞鼓起,面无表情看著前头的身影。 半个时辰后,萧拂玉从禁卫军背上下来。 “行了,你背了朕一路也累了,今夜不必再去巡逻,好生歇著吧。”萧拂玉从袖中隨意抽出一张帕子,丟进那禁卫军怀里。 来福笑道:“陛下赏给你擦汗的,还不谢恩。” 禁卫军喜形於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跪下磕头,“末將谢恩。” 萧拂玉摆了摆手,待禁卫军离开,瞥了眼满头大汗木著脸坐在台阶上的男人,轻轻笑了声。 待人看过来,他又轻飘飘收回目光,转身进了汤泉宫。 今日出了汗,需得沐浴。 他未曾瞧见的身后,男人头顶的黑化值从【64】疯狂上涨到了【89】。 …… 萧拂玉沐浴完走出来时,沈招还坐在台阶上,只是神情恢復了懒散,正慢悠悠捏著一张帕子给自己擦汗。 他隨意一瞥,只觉颇为眼熟。 再定睛一瞧,正是方才他赏给禁卫军的帕子。 第56章 不能哄君主高兴的奸臣,不是好奸臣 一如既往的土匪行径,萧拂玉竟已习以为常,懒得训斥这混帐。 他只当不曾瞧见,收回目光进了养心殿。 刚绕过屏风,萧拂玉猛然停下脚步。 他转头,透过屏风看见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 “沈爱卿,朕有召你进来么?” 屏风后的身影走近几步。 男人哼笑,嗓音低沉:“陛下方才看臣一眼,不就是暗示臣进来么?否则陛下眼高於顶,好端端的为何要看臣呢?” 萧拂玉简直要被他没脸没皮的这番话气笑。 “罢了,其实你进来与守在殿外也无甚区別,那就好好跪在屏风外替朕守夜。”萧拂玉道。 “陛下,明日要早朝了。”沈招忽而道。 萧拂玉轻笑:“所以?” “臣背后的伤还未好。”沈招缓声道。 “爱卿,你这是在向朕卖弄可怜,向朕求饶么?”萧拂玉挑眉,往前一步,从屏风缝隙里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瞳眸。 沈招扯了扯唇:“陛下不喜欢人求饶?” “……” 呵,求饶? 顶著【89】的黑化值求饶,心里指不定如何记恨他。 静默半晌,萧拂玉殷红的唇微张,语调繾綣吐出两个字:“喜欢。” 沈招顺著杆子往上爬,直勾勾盯著屏风缝隙里那人上扬的唇角,继续道:“臣出了很多汗,背后伤口也裂开了,禁卫军有陛下赏的帕子,臣没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萧拂玉冷笑,“莫把朕当傻子,你怀里的帕子又是从何处抢来的?” “陛下赏他帕子,又没说旁人不能抢他的。”沈招幽幽道。 “放肆。” 沈招耷拉眼皮:“哦。” “朕说放肆时,爱卿不该这么答,”萧拂玉玩味道,“爱卿连求饶都需要人教么?” “需不需要朕让来福进来……再教一教沈爱卿呢?” 僵持片刻,萧拂玉耐心见底,转身朝里走去。 刚走出三步,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萧拂玉拧眉转头,只见那扇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屏风第三次倒在地上,而始作俑者就扑在屏风上,慢吞吞朝他脚边趴了几步,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袍裾。 那袍裾上绣娘绣了三个月的金龙都要被这廝拽坏了。 “陛下,”沈招喘著粗气,直勾勾盯著他,“臣错了。” 萧拂玉没动,直到他瞥见沈招头顶的黑化值降到了【70】。 看来是真的认错了。 虽然奇怪,但反派都服软了,他也不介意逢场作戏给个面子。 萧拂玉慢慢扯走沈招手里捏著的衣摆,在龙榻边坐下,“衣裳脱了,朕看看你的伤。” 话音刚落,这一次沈招倒是果断得很,不曾有半分犹豫,立马扯下腰带剥了衣裳,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 萧拂玉抽出床头的天子剑,剑尖挑断绷带,將心口旁的剑伤露了出来。 裂口的伤口正往外淌著血,偏偏男人还不安分,鼓鼓囊囊的胸膛还贴著他的剑微微起伏。 萧拂玉眉梢动了动,“来福。” 来福迈著小碎步走进来,瞧见里头的情形后顿了顿,敛眉遮住眸底惊色,“陛下?” “取金疮药来。” 来福酸溜溜应了声,很快取了药呈上来。 萧拂玉拿起瓷瓶,在掌心拋了拋。 沈招跪在他脚边,直勾勾盯著那瓶药,准確来说,是盯著他把玩瓷瓶的手。 “想让朕亲自上药?”萧拂玉笑得耐人寻味。 沈招望著他,喉结几番滚动后,慢慢摇头。 “算你识相,”萧拂玉手一拋,金疮药拋入男人怀里,“让朕上药,爱卿还不配。” 来福立在一旁得不到陛下半个眼神,还要忍受另一个男人得意洋洋的挑衅,只好默默退了下去,关上殿门,气急地跺了跺脚。 莫不是见鬼了。 他不过是在外头守了片刻,还在等著陛下呵斥这私闯大殿的男人,谁知等来的却是……恶犬扑了温柔乡? 这沈指挥使,媚上欺下的手段果然不一般,连他来福公公都被比下去了。 殿內。 沈招耷拉著头,慢吞吞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药粉填满伤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恍若不觉,嘴角还翘著弧度。 “陛下,臣上好药了。” 沈招抬头,顿了顿。 陛下懒懒倚在龙榻上,一手支著头,眉目之间隱有疲倦之色,闭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著了。 许是殿中地龙与火盆烧得太旺的缘故,那人面颊微微泛红,本就饱满的唇珠因为太过放鬆,自然翘起一点,就像在暗示窥伺他的人,怎么亲都行。 就连睡著了也不忘怎么勾搭男人。 沈招跪在榻边,一点一点挪动身子贴近。 “陛下?”沈招伸手,指尖挠了挠萧拂玉搭在枕边的手。 “真睡了?” 沈招自言自语,再掀起眼皮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无声翻涌起粘稠的东西。 他勾起唇角,剎那间,恶从胆边生。 高大的身影趴在龙榻边,凑近,再凑近,眼看那影子马上就要碰到榻上人的唇,萧拂玉忽而出声道:“药上完了?” 沈招神色如常跪回原位,“啊,臣上完了。” 萧拂玉神色懨懨睁开眼,审视他:“上完了为何不唤朕?” “臣唤了,陛下您未听见。” “到底是朕未听见,还是爱卿想趁朕睡著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萧拂玉冷哼,“此事尚且不提,朕另有事交代你去做。” 他从袖中摸出那份北蛮细作的名册,丟进沈招怀里。 “明日上朝,给朕復命。” 沈招:“臣遵命。” “去吧。”萧拂玉睏倦地摆摆手。 跪在榻边的人没动。 萧拂玉不悦抬眸:“还有事?” “陛下,臣有东西给您。” 萧拂玉扬了扬眉。 男人走出养心殿,片刻后又跑进来,神秘兮兮从背后掏出一盏灯。 这灯旁的不说,光是灯壁上拼成金龙盘旋模样的金叶子便价值不菲,绝不是朱雀大街那群大小商贩手里头能买到的样式。 尤其是这金龙野心勃勃的眼睛,他很喜欢。 萧拂玉垂眸打量片刻,凉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嘖,陛下圣明啊,”沈招低低笑了笑,“臣可不正是奸臣么?” “陛下,那本奸臣秘籍里头的玩意,也就目录能哄哄人了。”男人语调懒散,黑眸却一瞬不瞬注视著萧拂玉正在挑剔打量灯的眼睛。 奸臣秘籍倒数第二条,不能哄君主高兴的奸臣,不是好奸臣。 第57章 陛下的鹰犬何止眼前这一个 一个有用的奸臣能替帝王的任性承担骂名。 沈招这廝倒是有这个本事,只可惜萧拂玉註定无法容忍一个背地里准备谋反的奸臣。 他垂眸看著男人手里的灯,没说话。 “陛下,这灯可是了臣一年的俸禄,您若是不要,臣就拿回去卖了换钱。”沈招阴惻惻道。 “你这灯,还抵不过朕轿輦上那根被你弄坏的支架,”萧拂玉轻嗤,“沈爱卿,你的奸臣秘籍修炼得未到火候。都送到朕跟前的东西还想要回去,就是不知道朕若砍了你的脑袋,你可还能安回来?” 沈招:“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收下了?” 萧拂玉接过灯,隨手丟在枕边,闭眼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沈招退下了。 他有陛下口諭,哪怕是下钥的宫门都畅通无阻。 刚走出皇宫大门,一旁蹲守已久的驍翎卫连忙凑上来,笑嘻嘻道:“老大,说好的,我又是顶著砍头的风险帮你弄坏陛下轿輦,又替你送灯的,今年你的俸禄都归我了!” 沈招抱臂瞅著他,想起自己已经被扣光的俸禄,嗤笑道:“行吧,届时你替我去领俸禄。” 驍翎卫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老大,你这么晚还要回驍翎司?” 沈招眉眼浮起戾气,漫不经心道:“让值夜的兄弟都醒醒,无聊了这么久,今夜终於有活干了。” 今夜註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那封写满北蛮细作名字的名册上,涵盖了多少大梁供养的王公贵族,他们踩著百姓养尊处优,到头来竟会被北蛮蛊惑,便是杀了都不足以谢罪。 所以萧拂玉让沈招在今夜砍下他们的头颅,悬掛於菜市口。 寧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次日清晨,预备著入宫去宣政殿上朝的大臣们甫一瞧见自己同僚的脑袋掛在菜市口,再浓的睏倦都洗劫一空。 他们惊疑不定立在宣政殿外等候,连寒暄都免了,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角落里那位正低头擦刀的沈指挥使砍了头。 寧侍郎哆嗦著双腿走进大殿,神情恍惚无比。 寧二死了。她唯一的嫡子就这样死了! 昨夜子时,驍翎卫破门而入,个个神色冷漠什么都没有说,为首的驍翎卫指挥使径直路过寧府所有人,但凡阻拦者皆被镇压,直到沈招手中的绣春刀砍下了寧二公子的头,只给寧府留下一具无头尸体。 没有理由,没有罪名,就这样提著头翻身上马离开。 一整夜。驍翎卫策马而过的马蹄声在朱雀大街迴荡了一整夜。 寧府还算好的,人是在府里被抓得,当场杀了便无事了。 听闻昨夜长公主的駙马在满楼正与魁卿卿我我,结果被沈招一脚踹开房门用绣春刀割掉了脑袋。 那血全溅在魁身上,人当场便嚇晕了过去。整个满楼的客人都被嚇得四散而逃,老鴇再厉害,再背后有人,遇到驍翎卫这群煞神,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还有的听到风声想逃,最后照样死了,还连累一家子被抓进了詔狱。 寧侍郎又是害怕又是怨恨,偷偷往角落里瞥了一眼。 简直就是个杀人狂魔!正常人谁会杀这么多人还坦然自若?造这么多杀孽,来日迟早下地狱。 谁知下一瞬男人就抬头望了过来。 寧侍郎连忙转过身,却来不及了。 沈招拎著那把因为砍头太多而钝了的绣春刀,慢悠悠走过来,所到之处,那身未散的阴冷血腥味都令人退避三舍。 寧侍郎环顾一周,与他交好的、不交好的,都默默离他远了点,只有那位季统领仍旧冷著一张脸,事不关己立在殿门前,似乎是在等谁。 他想也不想跑过去,“季统领!” 季缨冷淡的眉目浮起一丝厌恶,背过身去了角落里闭目养神。 寧侍郎僵在原地。他何时这般不受待见了? 无助之时,只见那位驍翎卫副使带著和善的微笑走过来,顺便挡住了沈招的路。 “寧大人不必忧心,该死的人昨夜都死完了,驍翎卫不会对你如何。再者比起旁人,昨夜寧二死的也不算痛苦,寧大人安心便好。” 寧侍郎鬆了口气。这驍翎卫里还是有好人的! “多谢陆大人宽慰,”他拱了拱手,只是神色间难免带著悲痛,“不过陆大人为何会知道犬子死时不算痛苦?” “哦,因为昨夜菜市口那些人头都是我掛的,”陆长荆不好意思道,“旁人的脑袋有些一次没砍下来,砍了两刀,切口难免不平。 但是寧二公子的切口平整,是一刀毙命,死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自然就不是很痛,寧大人放宽心就好。” 寧侍郎:“……”他就知道驍翎卫没有正常人! 更何况陆长荆能当上副使,怎么可能与良善二字沾边? 上云京谁不知道,驍翎卫乾的勾当就是最阴的勾当,真正良善的年轻汉子早就去北境充军了! 只是这位陆副使瞧上去实在没有什么脾气,和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寧侍郎仍旧忍不住有些火气,抬头一看却又愣住。 这位好脾气的陆副使眼底充斥著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恶意何其相似,一如故意处处为难他的沈招,一如对他满眼厌恶连话都不屑於说的季缨,一如与寧徊之翻脸后时时刻刻用鼻孔看他的谢无居。 这群年轻人,做什么与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东西过不去?! “寧大人似乎很委屈,为何自己什么都没做,总有人与你过不去,”陆长荆脸上掛著隨和的笑,好声好气开口,“其实寧大人只要想想,这两年陛下对寧府如何优待,寧府却仍旧处处对陛下不满,不就能想明白了吗?” 寧侍郎面色惨白。 这段日子见识到萧拂玉整治徊之的雷霆手段,他早已不敢生出旁的心思,却也时时刻刻提心弔胆,唯恐从前种种不敬被清算。 谁知没等来陛下的清算,反而是这群男人已经迫不及待来找他的麻烦。 “听说寧徊之对春闈的甲榜志在必得啊,”陆长荆笑著拍了拍寧侍郎的肩,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寒暄一样,“来日他入了朝堂,好日子才刚开始呢,就先恭喜寧大人了。” 或许萧拂玉不屑再计较一个已经老实的寧徊之,可这朝中,有的是对陛下图谋不轨的鹰犬。 鹰犬小肚鸡肠,满脑子都是如何討人欢心,又怎会放过一个胆敢践踏主上的负心之人。 第58章 奸臣的正確用法 陆长荆说完这话就笑著离开了,一路上熟络地与人寒暄,最后熟门熟路停在沈招旁边,等著陛下驾临宣政殿。 “你倒是装上好人了,”沈招目不斜视,也不妨碍他冷嘲热讽。 “哪里哪里,比不得老大,深更半夜还要让手底下的人去送灯,真是手段了得,”陆长荆微笑道,“誒?老大不是说用金疮药的都不是真男人么?怎么身上一股药味?” “嘖,送灯怪不得我,谁让陛下喜欢呢,你想送,他也未必要,”沈招低低笑了一声,当著陆长荆的面拋了拋手里的药瓶,“一身药味也怪不得我,谁让陛下非得赏呢?” 可真能显摆。 陆长荆面容扭曲了一瞬,假笑两声,“他若是知道你这两年做的事,你再如何送灯也是白费工夫。” “一条船上的人,”沈招懒散道,“彼此彼此。” 陆长荆不说话了。 沈招却不打算放过他:“今日陛下定会晚半个时辰上朝。” 陆长荆没忍住问:“你如何知道?” 刚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果不其然,沈招翘起嘴角,压低声音,得意洋洋还要故作不在意地道:“昨夜陛下看灯看得晚了些,我陪著也就晚了些,后来陛下又非要看我上药,將近子时才就寢。 唉,他本就梦魘,精神头不好,贪睡也是人之常情。你说是吧,陆副使?” 这话说得曖昧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陛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榻上关係。 陆长荆气闷地走开了。 再多看沈招这廝一眼他便要忍不住在宣政殿动手了! 半个时辰后,殿外终於传来来福的声音:“陛下驾到——” 萧拂玉身披黑色烫金朝服,头戴十二旒,缓步踏入殿中。 身后过长的衣摆拖曳在地,缓缓划过殿中跪拜叩首的大臣们眼底。 刚在龙椅落座,已然有大臣按捺不住满脸悲愤,走上前出声:“臣有奏!” 不待萧拂玉开口,大臣撩起衣摆跪下,声泪俱下开口: “陛下,臣入朝为官数十载,对陛下,对大梁可谓忠心耿耿从未有过错处,可昨日沈指挥使却声称奉承陛下旨意,闯入臣府中斩下臣髮妻头颅! 臣恳请陛下告知臣,臣的髮妻究竟犯下何等滔天大罪以至於陛下要下旨杀她?亦或是—— 有人魅惑君上,扰乱朝纲,假借圣旨名义剷除异己,意图动摇我大梁江山!” 大臣说著,额头重重磕在那冰冷的御窑金砖,“求陛下做主!” 话音刚落,那些自觉在昨夜遭受无妄之灾的臣子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求陛下做主!” “沈招,”萧拂玉垂眸覷著他,“你可有话要说?” 沈招出列,独自立在最前方,淡然迎著眾人不善的目光。 这样的情形何其眼熟,年前平王谋反,诛杀叛党后的朝堂上,亦是男人一人面对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沈招道:“自北蛮太子刻意易容御前行刺后,臣便好奇,北蛮是如何知晓陛下私事,又是如何顶著一张易容的脸躲过层层搜身靠近陛下的,难道诸位大臣就不好奇么?” “这与你昨夜行凶的行径有何干係?”为首出声的大臣怒喝道。 “当然有关係,”沈招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单,慢悠悠抖落开来,丟到那堆大臣跟前,任由他们传递翻阅。 其上以血写就的名字可谓触目惊心。 “这封血书上的名字,就是詔狱从北蛮太子口中撬出来的细作名单。”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可就算如此,大可將名单上的人抓去詔狱再审问,若有被冤枉者也可趁此洗清嫌疑!”那为首大臣声嘶力竭,“断断没有你这般直接闯入我等府邸杀人的道理!若那北蛮太子刻意污衊,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如今人死无对证,自然什么都是你一张嘴说了算!” 沈招嗤笑:“若我不当场杀了,到底是是给无辜者自证清白,还是给某些官官相护的人拖延时间好从詔狱里救人呢?” 男人阴冷散漫的声音迴荡在宣政殿中。 “上了詔狱的嫌疑人名单,又无利益可图者—— 便是寧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臣这么做,可都是为了陛下无后顾之忧,”沈招朝萧拂玉拱手,四目相对,眸底涌动的情绪唯有对方知晓,“陛下可不能被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挑拨了去,让臣寒心吶。” 殿中两派各执一词,吵得萧拂玉头疼。 “行了,沈招此行虽戾气过剩,但的確是奉朕的旨意处置细作。若非有北蛮细作,朕也不会在除夕宴上险些丧命。” 萧拂玉扫过下首眾人,“还是说诸位爱卿心里,朕的性命、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比不得家中亲人的一条命重要?” “若你们非要计较一番,沈招奉命行事,那么罪魁祸首便是朕,”萧拂玉冷哼道,“你们来索朕的命可好啊?” “臣等不敢……”百官纷纷跪下。 唯有沈招没跪,目光灼灼盯著龙椅上的陛下,唇角得意勾起,做足了奸臣的派头。 萧拂玉也很满意。 奸臣就是用来替他担暴戾之名的。 他轻飘飘赏了沈招一记轻佻的眼刀,而后收回目光,开始说起另一件事。 “如今虽已过年节,北境的雪却要下到三月,往年这个时候本该休战止戈休生养息,但朕已决定要让北蛮付出代价,北境將士扛著严寒替大梁奋战,朕也不愿薄待了他们。 故朕已决定让户部拨款,以往年三倍的俸禄赏给將士们的家人,聊以慰问,若无父母儿女手足,便著人押送粮餉去往北境,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连忙苦哈哈地开口道:“陛下,您体恤边关將士,不如便像往年那般让他们每日加一顿羊肉汤。您不当家不知油米柴盐贵,如今国库空虚,又是打仗又是修建皇陵,户部一时之间哪里拿的出这么多的餉银?” 萧拂玉还未开口,沈招已阴阳怪气笑了笑:“瞧这话说的,不当家不知油米柴盐贵?敢问韩尚书,你是把自个儿当做陛下的皇后,开始当起陛下的家了?” “沈大人,话可不能乱说!”户部尚书吹鬍子瞪眼,本就脾气火爆,一不小心將心里话倒豆子般统统倒了出来。 “老夫一把年纪,又是男子,如何能给陛下当皇后?我看分明是你以己度人,做贼心虚,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抱著某些不乾不净的心思,想爬上陛下的龙榻当皇后!” 此言一出,眾人皆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萧拂玉轻轻笑了一声。 “韩尚书,你这话未免诛了咱们沈爱卿的心。”萧拂玉居高临下对上沈招黑沉沉的眼睛,缓缓勾唇, “沈爱卿亲口说过,他可不喜欢男人。” 第59章 这种蠢狗有什么让陛下喜欢的 大殿內又静了静。 好好的朝会,一群大男人突然开始爭论起断袖之癖来。 沈招身旁,本就在看戏的陆长荆险些笑出了声。 陛下说的实在太妙了! 沈招本人面无表情:“陛下记性真好。” 十二旒下,天子明艷的眉目微扬,“爱卿是朝中重臣,朕的左膀右臂,你的话朕自然记得清楚。” 男人耷拉眼皮,绷著唇角,凶戾的眉微沉,全然无法让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麻木间,沈招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汪!”一声细小的呜咽清晰传入耳中,他绝不会听错。 宣政殿,何等肃穆的地方,居然有狗叫声。 沈招循著那狗叫的声音,目光偷偷瞄到最上头的陛下身上。 身旁的户部尚书还在据理力爭,试图劝诫陛下节俭开支,沈招心不在焉地听著,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 龙椅上的陛下左手袖子里有一根毛茸茸的尾巴一晃而过。 但很快又被陛下不动声色塞了回去。 难怪他就没瞧见萧拂玉的左手从袖子里出来过,原来在摸狗呢。 隨便一条別人送来的狗就敢揣袖子里摸,也不怕被咬。 就这么喜欢狗? 沈招半眯起眼,舔舔犬齿。 这种蠢狗有什么可喜欢的。 “朕意已决,”萧拂玉耐心见底,不愿再与户部尚书掰扯,“朕给户部三日时间,不可有误。” “退朝。” 萧拂玉揣著袖子里藏著的葫芦,在眾大臣的恭送声里离开了。 宣政殿外,季缨径直穿过议论纷纷的群臣,走去宫门处巡逻。 谁知远远便瞧见一个禁卫军被一群禁卫军围在一块嬉笑。 “在闹什么?”他冷声道,“皇宫大內,也敢如此喧譁?” 眾人退让开,露出里头的人。 “统领!!他们都笑话属下!”那人鼻青脸肿,哭嚎起来更是將原本清秀的面目扭在一块,丑得格外诡异。 “脸怎么回事?”季缨平静道。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昨夜巡逻时被人打晕,醒来后便这样了……” 那年轻的禁卫军越说越气愤,“也不知那贼人与属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偷东西便罢了还要揍属下的脸,害得今日在宫道上遇见陛下,属下连头都不敢抬,唯恐嚇到陛下……” “偷了你什么东西?”季缨冷不丁追问。 “……也没什么,就是一张寻常的丝帕。”禁卫军莫名心虚移开目光。 “丝帕,”季缨重复这两个字,“以你的俸禄,一年也未必能买得起上云京的丝帕。” “……”禁卫军额前冒出虚汗,嘆了口气,“好吧,其实是昨夜巡逻时陛下赏的。” 禁卫军迎著一眾同伴羡慕的眼神,磕磕巴巴將昨夜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季缨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的帕子多半要不回来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养心殿內。 萧拂玉褪下了朝服,换上浅白色的常服,抱著幼犬临窗而坐。 怀里的幼犬愜意地打了个呼嚕,就著他指尖捏著的汤勺舔舐羊奶,尾巴雀跃地甩在他手背上。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屋檐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沿著屋檐滴下来。 堆积的摺子明日再批,他今日暂且偷一日閒。 萧拂玉心情甚好,轻柔地摸了摸葫芦毛茸茸的尾巴。 窗台外浅淡的阳光射进来,洒在萧拂玉脸上、肩上、葫芦上,他微微弯起眼眸,眸底泛起润泽柔和的光晕。 忽而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台外,挡住了他身上的阳光。 萧拂玉掀起眼皮,只见沈招逆著光,双臂懒散地搭在在窗台边,冲他挑眉,“陛下,在餵狗呢?” “朕没召见你,谁给你的胆子在宫里逗留?”萧拂玉低头继续给幼犬餵食,並不给男人半个眼神。 “陛下没召见臣,臣也没进养心殿的门,趴个窗而已,陛下不会这么小气罢?”沈招懒洋洋道。 萧拂玉不理会他。 当真是在朝上利用完他便扔到一旁,凉薄得很。 沈招直勾勾盯著人看,游离的目光渐渐往下,在瞥见那幼犬脖子上的金链子时倏然凝住。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衣襟里的,又看了看幼犬脖子上的。 该死的,除了粗细不同,其他的居然全都一样! “汪!”葫芦舔完一碗羊奶,朝沈招齜牙咧嘴一顿狂吠,“汪汪汪汪!” 迟早有日把这蠢狗的牙拔光。 沈招压下戾气,不经意问:“陛下,臣怎么觉得这畜生脖子上的链子有些眼熟呢?” 萧拂玉抬眸,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你脖子上是朕的葫芦不要的,只是改了个尺寸,自然眼熟。” 沈招:“哦。” 他面无表情与那蠢狗对视,甚至那蠢狗还得意地在萧拂玉怀里打了滚。 眸底阴翳翻涌,可窗子里的陛下全然沉浸於餵狗,根本不搭理他。 僵持半晌。 “爱卿若是介意,”萧拂玉撩起眼皮,轻声道,“便取下来,朕另外送人。” 沈招木著脸道:“一条金链子,臣有什么可介意的。” 男人说完,头顶的【70】变成了【75】。 萧拂玉望著他,伸手探出窗外,从指挥使衣襟里勾出那根金链子,將沈招的脖颈扯近了一点点,眉眼笑意在光影下格外惑人。 “爱卿带了这链子,倒是比从前……討喜许多。” 他由怀里的小狗扒弄他的衣襟,露出一小块白皙的锁骨。沈招垂眸不经意扫过,闻到了天子身上勾人的香。 “……” “你在看什么?”萧拂玉倾身,贴近他耳边。 沈招喉结滚了滚,鼻尖一阵发痒。 鲜血猝不及防从他鼻下淌出来。 “……” 四目相对,沈招哑声道:“臣近日有些上火。” 萧拂玉笑得耐人寻味,指尖漫不经心把玩掌心的金链子:“朕看出来了,火气不小。” “陛下不给臣一张帕子擦擦?”沈招幽幽盯著他。 “爱卿昨日不是抢了一张?”萧拂玉温声道,“朕的帕子,可不轻易赏人。” 第60章 打起来,打起来 沈招木著脸扯过自己的衣袖,胡乱擦掉鼻血,就是不用那张帕子。 萧拂玉轻轻笑出了声。 “陛下笑什么?” “朕笑朕的小狗可爱,”萧拂玉摸了摸打滚吸引他注意的幼犬,“不关爱卿的事。” “哦。” 沈招盯著那条雪白的幼犬,磨了磨后槽牙。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北蛮太子?”他慢慢道,“詔狱的伙食,北蛮人怕是吃不惯,臣怕他哪日吃死在里头。” “不急,”萧拂玉想了想,“待北境大军得胜归来,让他见一见北蛮王的脑袋掛在菜市口是何等场景,让朕出了被行刺的气,再好好处置他。” “你確定那些细作名单他都吐乾净了?” 沈招轻嗤:“陛下这是怀疑臣的实力了。” “既然爱卿都这么说了,朕自是信的,”萧拂玉微笑,端起一旁宫人奉上的羊奶,浅浅喝了一口。 哪怕放了杏仁除腥,他仍旧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拧眉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桌案上,碰都不愿再碰。 葫芦倒是喜欢得很,每日都能喝上三碗。 “这是什么?”沈招盯著他被羊奶晕染的唇珠,跟著舔了舔唇。 “陛下怎么喝一口便不喝了?” “爱卿若是馋了便直说,”萧拂玉扯了扯唇,“朕不会笑话你,一碗羊奶朕还不至於赏不起。” “百灵,去给沈大人盛一碗。” “何必这么麻烦,”沈招直勾勾盯著桌案上那碗,“这不是有现成的?” 说著,他在葫芦抗议的狗叫声里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葫芦以为自己被夺食,愤怒的张开嘴就要衝上去咬,被萧拂玉轻轻捏住后颈。 “爱卿和葫芦一样,都喜欢喝朕剩下的东西。” “不一样。” “嗯?” 沈招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羊奶,得意洋洋覷著那蠢狗,“有些东西,人能吃,狗可吃不了。” 萧拂玉眉梢微扬,“区別不大。” 沈招低笑:“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唄。” “陛下。”来福走进来,看见窗外阴魂不散的人时顿了顿,习以为常地垂下目光,“季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萧拂玉抬眸睨著他,“沈爱卿还不打算走?” “难道陛下要和季统领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拂玉冷哼:“放肆。” 沈招摊手,咧开唇角:“臣失言,陛下莫怪。” 片刻后,季缨迈著长腿进来,瞥见窗外的男人,神色平淡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顿了顿,又续道:“臣来得不巧?” 萧拂玉顺著季缨的目光扫了眼沈招,似笑非笑:“朕与沈指挥使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巧不巧的,说吧,所谓何事。” “臣来稟告陛下,昨夜皇宫出现刺客,於深夜袭击巡逻的禁卫军,想请示陛下是否要禁严宫门出入。”季缨简单复述了一遍那位禁卫军的遭遇。 “陛下赏他的帕子乃御前之物,贸然丟失,他很自责。” “嘖,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禁卫军,竟会这么容易遭人暗算,季统领,你手底下的人连张帕子都看不住,也不知你平日里如何训练他们的。”沈招轻哂。 季缨望著他,冷冷道:“和驍翎卫比起来,禁卫军为贴身护卫陛下,的確不需要那些阴私手段,难免容易遭人暗算。” 气氛愈演愈烈,眼看两个男人没完没了,萧拂玉敲了敲桌案,“沈爱卿,拿出来吧。” 沈招眸光晦暗,盯著他:“陛下在说什么?臣不太懂。”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將帕子还回去?”萧拂玉揶揄道,“堂堂驍翎卫指挥使,就这点气度?” 沈招嗤笑:“气度能当俸禄?” 季缨淡淡道:“原来帕子在沈指挥使手里,难怪臣手底下的人会连张帕子都看不住。” “……” 沈招锋利的眉沉下,神情看似云淡风轻,黑眸却深不见底,极具攻击性。 “臣若不呢?” 萧拂玉似笑非笑:“沈爱卿,你要抗旨么?” 若是抢了便罢了,既然人都找上门来,他自是不能放任不管。 否则落在旁人眼中,岂不是他包庇这混帐? “臣哪敢啊,”沈招扯了扯唇,慢吞吞从怀里摸出那张叠好的锦帕。 上面还绣了萧拂玉最喜欢的桃。 他垂眸看著那簇栩栩如生的桃,板著脸將帕子递进窗子里。 萧拂玉指尖捏住丝帕另一角往外扯,没扯动。 沈招皮笑肉不笑:“陛下,使点劲啊。” 萧拂玉也朝他笑了笑,轻柔地甩了他一耳光。 不痛但响亮。 “鬆手。” 沈招胸膛起伏,薄唇崩成一条直线,指腹卸下力道。 萧拂玉抽走了他手里的帕子,在他阴森的目光注视下,將帕子塞进了另一个男人手里。 “记得送还给你手底下的那位禁军。”萧拂玉打趣道。 “谢陛下做主,”季缨看了沈招一眼,將帕子塞进袖子里,平淡地补了一句,“多谢沈大人相让。” 至少表面瞧上去,二人之间还算平和。 “行了,朕乏了要午睡,”萧拂玉手臂捞起腿上的幼犬,绕过屏风往內殿走去。 季缨低头行礼:“臣告退。” 季缨退了下去,来福隨即走上前,笑眯眯地关上沈大人面前的窗子,“沈大人,陛下要就寢,您自个人出宫玩吧。” 萧拂玉立在榻边,来福在身后替他脱下外袍。 “陛下今早便没精神,的確该好好休息,只是午膳还未吃呢。”来福小心试探。 “朕没胃口,醒来再说,”萧拂玉摆摆手,挥退殿中宫人,闭眼躺在榻上,怀里抱著同样闭著眼的幼犬。 下一瞬,养心殿传来嘈杂的喧譁声。 萧拂玉沉著脸,乌髮凌乱散开,隔著垂落的床幔不耐道:“来福!” 来福急匆匆进来,大惊失色:“陛下不好了,沈大人和季统领在养心殿外打起来了!” 萧拂玉揉了揉眉心。 看来这午觉是睡不了了。 他下榻朝殿外走去。 来福捧著龙靴忙不迭跟上,身后还跟著从榻上跳下来的葫芦。 “哎哟,陛下!您还未穿靴呢!” 宫人感受到帝王压著的怒意,低垂著头立在两侧,替他推开殿门。 萧拂玉停在门边。 只见殿外两个男人廝打在一块,脸上都掛了彩,一个双目猩红眼瞼逼出血色,一个面若寒霜眼神冰冷丝毫不让。 他们手里抢夺的,赫然是那张帕子。 第61章 这个结果爱卿满意吗? 两人丝毫不留手,打得额前青筋暴起,周遭镇守养心殿的禁卫军都不敢上前。 “陛下,这……”来福焦灼道。 “都愣著做什么?”萧拂玉冷声道,“有人御前行刺,还要朕教你们怎么做吗?” 殿前的禁卫军不敢迟疑,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两个男人。 霎那间万箭齐发,两人虽身手敏捷,在地上滚了一遭堪堪躲过致命的箭,但身上难免要吃皮肉之苦,四肢上都有或轻或重的箭伤。 “给朕绑了。”萧拂玉抬步进了养心殿,禁卫军將冷静下来的两个男人绑了,跟在他身后押送进来。 萧拂玉在龙椅上坐下,扫过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帕子拿过来。” 来福立马衝上去,恶狠狠地夺了沈招刚抢到手的帕子,呈到萧拂玉眼前。 掌心的帕子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就连那朵桃都扭曲拉长,不堪入目。 “陛下,臣错了。”季缨低声道,“恳请陛下责罚。” “错了?”萧拂玉脸上瞧不出喜怒,“何处错了?”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季缨道:“臣身为禁卫军统领,明知宫规森严却不以身作则,在养心殿外与人打斗,还扰了陛下午睡。” “这只是你最轻的错误,”萧拂玉尝试抚平帕子上的褶皱,可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无法让已经变形的丝帕恢復原状。 他用来赏人的帕子好端端成了这般,这两个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混帐。 “你们一个想护,一个想抢,可最终却让朕的帕子变成这副样子,”萧拂玉將帕子揉成一团,砸在季缨脸上,“朕赏的东西,哪怕是朕不要了丟了送人,你们也得给朕好好供著。御赐之物有损,这就是你们抢到最后的结果,还满意吗?” 季缨下意识闭上眼,任由帕子沿著他挺拔的鼻尖滑落在地。 “臣明白,”他呼吸微顿,不动声色捡起帕子塞进袖中,“是臣无用,逞能到最后却不能护住陛下得帕子,丟了禁卫军的脸。” 禁卫军有脸有皮,驍翎卫却是从来不要脸皮的。 沈招偷瞥了眼龙椅上生气的陛下,膝行上前去拽他的衣摆,“陛下……” 萧拂玉一脚踹开他:“朕让你说话了?” “陛下不让臣此刻说,难道是想私下里偷偷说?”沈招理了理被陛下踹乱的衣襟,幽幽道。 “季缨,朕一向知你乖觉,今日之事亦是某些不安分的挑事在先,”萧拂玉不理沈招,看向季缨,“你自行去禁苑领八十鞭,停职一月,罚俸半年,好好在府里闭门思过。” “臣领旨谢恩,”季缨叩首,正要下去,萧拂玉忽而想起什么,唤住他。 “领罚之前,去御膳房领碗长寿麵吧。本是要命人送去你府里,既然你今日来了,吃热的总比冷的好。” “陛下……”季缨平淡的眸光倏然颤动,“您还记得。” 萧拂玉不会告诉他,这不过是帝王用来收拢人心的手段。也不会告诉他,若非今日受了罚,根本没有什么长寿麵。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罢了。 长寿麵对於御膳房那群专门伺候陛下刁钻胃口的厨子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对於萧拂玉而言,任何人的生辰都不算什么。 季缨离开了。 萧拂玉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剩下的这个到处给他惹事的男人,对方已率先喜气洋洋开口。 “陛下,其实今日臣也过生辰。” 来福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闻所未闻。 “……把他拖过来。” 萧拂玉垂眸瞅著他,敲了敲扶手,隨即有宫人押著沈指挥使凑近他脚边,男人的头被压下去,几乎要贴在地毯上。 抬脚踩在男人脸上,萧拂玉柔声细语道:“沈爱卿,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臣可没欺君,”沈招嗅著他鞋面上的香气,喉结滚了滚,“驍翎司人人皆知,臣每月都过一次生辰。” 萧拂玉挑眉。 “这样臣每个月都能收到下属们的贺礼,连住客栈的钱都省了。”沈招望著他,目光灼灼,“这样省的钱就可以给陛下做金龙灯了。” 萧拂玉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朕收了你的灯,便该纵容你无法无天了?” 沈招神色懒散,低笑道:“臣哪敢啊。” 说是不敢,可从头到尾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在表明,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抢帕子有什么错。 萧拂玉望著他,忽而道:“去把灯拿来。” 来福应了声,转身去了內殿。 片刻后,呈上灯,“陛下。” 萧拂玉捏住灯柄,垂眼打量灯上那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隨著灯旋转,金龙好似活过来,围著灯壁游动。 “多好看的灯,”他声音温柔,在宫人惊艷的目光下,隨手一拋,“可惜了。” 那闪烁金光的华丽灯不知了男人多少心血,就这样被拋进了他脚边的炭盆里。 沈招脸上散漫的笑不知不觉淡去,盯著炭盆里倏然窜起的火,眸底的黑也隨著灯变黑一点点加深。 “沈招,这是你弄坏朕的东西合该付出的代价,”萧拂玉温声道,“回答朕,这个结果爱卿满意吗?” “……” 沈招仍旧盯著炭盆里面目全非的灯,没有看他,只是头顶的数字变成了【97】。 半晌,他道:“不满意。” 他抬眸,望著萧拂玉,一字一句重复:“臣不满意。” “你只是朕的臣子,朕的奴才,你满不满意,都不会改变今日惹怒朕的后果,”萧拂玉眼尾笑意冰冷,“去宫门口领三十杖,所有禁卫军与驍翎卫一同观刑。 领完罚,朕不管你滚去哪里闭门思过,反正这个月都不要来碍朕的眼,驍翎司一切事宜暂且由副使接管。” “沈爱卿,退下吧。” 一口一个爱卿,可每个字眼都冰冷至极。 “臣告退。” 沈招没有再看炭盆里的灯一眼,行礼转身大步离开。 萧拂玉手抵额头,闭眼静坐良久。 “陛下,”来福哪里捨得他不高兴,转了转眼珠,“您不是一直想试试北境的烤羊肉与上云京有什么不同么?正好谢小將军来问过几次,他特意学了一手烤肉的手艺,想让陛下赏脸呢。” 第62章 再给萧拂玉当狗玩,他就不姓沈 萧拂玉轻轻呼出一口气,淡声道:“朕知道你是替朕费心,就依你说的办。” “是。”来福欣喜地领了命。 一个时辰后。 “陛下,谢小將军已在御园备好了傢伙,您摆驾吧?”来福道。 萧拂玉起了点兴致,抱著葫芦走出大殿。 “陛下!”谢无居立在凉亭旁朝他挥手,眉目飞扬,手里还牵著一只羊。 “朕还以为你在北境与上云京之间来回奔波难免疲惫,今日一见倒是朕想错了。” 萧拂玉在准备好的位子旁坐下,怀里的幼犬忽然跳了下去,兴奋地跑到那只半人高的羊旁边。 一口咬住羊的后腿,没咬动。 “不愧是陛下的狗,牙还没长齐已经想著吃肉了,”谢无居蹲下身抱起葫芦,朗声笑道。 罕见的,一向抗拒旁人触碰的幼年獒犬却勉为其难地抬著下巴,让谢无居抚摸它的脑袋。 “它和你倒是亲,”萧拂玉挑眉。 “除夕宴之前,一直是臣在府里照顾它,看在日日伺候它的份上,也就勉强给臣几分脸面,”谢无居偷瞟陛下一眼,侷促道,“比不得陛下天生便能令犬类臣服。” “谢卿话里有话,”萧拂玉玩味道。 谢无居转移话头:“陛下,臣方才入宫时,在宫门口……” 萧拂玉冷笑:“你瞧见了?” “是。”谢无居默然。 “朕就是要让你们瞧瞧,触怒天威的下场。”萧拂玉招了招手,葫芦立马从谢无居怀里跳出来,贴在他脚边打滚撒娇。 “不提那晦气的玩意,”萧拂玉道,“落座吧,让朕尝尝谢小將军的手艺。” 不论是什么肉,总得是最新鲜的才好吃。 萧拂玉不介意谢无居当著他的面杀羊,他兴致盎然,看著那羊血飞溅在谢无居剑眉上,贴心地让来福过去替他擦拭乾净。 “谢陛下,”谢无居接过帕子,耳尖通红,“臣献丑了。” “爱卿杀羊都如此赏心悦目,却不能上战场杀敌,被困在京都替朕守著玄机营,会不会心有不甘呢?”萧拂玉不经意问。 “同样是替陛下效命,臣与家父並无不同,”谢无居刮羊肉的手一顿,“陛下放心,臣自幼被父亲教导君臣之道,绝不会与沈大人一般,总是惹陛下生气。” 萧拂玉轻轻笑出声:“咱们这位沈爱卿,果然是个人嫌狗憎的东西。” 羊肉烤好后,谢无居仔细切成片,撒上孜然,让一旁的宫人呈上去。 他早已偷偷观察到,陛下用膳斯文优雅,不比北境那群糙汉都是直接用嘴咬。 故而每一片羊肉,他都切得薄厚適中,唯恐坏了陛下尝肉的兴致。 萧拂玉慢条斯理尝了一口,果然满意地勾起唇,今日被那两个男人惹出来的火气暂且平息。 “陛下,其实光吃炙羊肉容易腻,臣来时瞧见太明湖的冰已经化了,不知可否抓几条鱼上来?”谢无居道,“臣烤给陛下吃。” 萧拂玉瞅著他满脸期待的模样,勾唇:“准了。” 来福领著几个宫人去了太明湖抓鱼,一炷香后拎著竹篮回来。 竹篮里头豁然有几条不停扑腾的鲤鱼。 “陛下,奴才特意挑了最肥的几条,保准让陛下尝尽兴,”来福一边諂媚笑著,一边拧衣摆与袖袍上的水。 萧拂玉敷衍笑道:“来福有心。” 只是等了片刻,却出现了意外。 来福凑到谢无居跟前,两人不知看到了什么,面面相覷,一个茫然,一个大惊失色。 “何事大惊小怪?”萧拂玉慢慢咬下一口羊肉,舔过唇上的油汁。 “陛下……”来福捧著一颗洗去血污的珠子呈上,“谢小將军从鱼肚子里剖出来的。” 萧拂玉捏起珠子,漫不经心打量,脸上瞧不出表情。 “奴才怎么觉得……”来福暗示道,“有些眼熟?” 萧拂玉轻声道:“是朕赏给沈招的舍利子。” “这沈大人简直是……”来福慾火上浇油,被萧拂玉打断。 “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萧拂玉缓缓勾起唇,將舍利子放入袖中,“朕另有打算。” “是。”来福只好应声,心里头酸溜溜的想。 哼,这沈大人当真是好福气,这样陛下都不怪罪他。 谢无居垂眸烤著鱼,情绪不明。 …… 驍翎司。 距离沈指挥使在宫门口领完罚回来已过了一个时辰。 “老大好端端的怎么又惹陛下生气了?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吧?” “老大人呢?上次堆积的公务到现在还没处理呢!” “老大,你在里头么?”驍翎卫们还未接到指挥使被停职思过的旨意,围在沈招休憩的屋子外,恨不得从门缝里钻进去看。 “老大?你怎么又惹陛下生气了?” “老大……” 门猝不及防从里头打开,趴在门边的驍翎卫摔了个踉蹌。 “有事就找陆长荆,別来烦我。” 沈招面无表情,眉头压著戾气,薄唇没有血色,背上鲜血淋漓,也不妨碍他一脚踹开摔进来的一个驍翎卫,砰的一声,恶狠狠地关上门。 “都滚。” 门外驍翎卫愈发一头雾水。 他们从未见过沈招这般架势。 莫不是爬不成龙榻,恼羞成怒没脸见人了? 虽心中好奇,他们也不敢再上去招惹,更不敢真的问出口。 …… 朝堂上难得安安稳稳过了一个月。 没有戾气,没有爭执,文武百官其乐融融和谐一片。 御书房內。 “开春后,马上便是春闈,”萧拂玉换下了厚重的冬衣,单薄的春衣勾勒出细致修长的身形,满头乌髮鬆散束在颈后,淡淡一笑,便比御园徐徐绽放的春色还要勾人。 身侧奉茶的宫人低著头极力克制目光,多偷看一眼陛下面颊便要热上一分。 萧拂玉搁下批红的毛笔,望著下首恭谨行礼的江太傅。 “先前太傅病著,朕一直让沈招这廝接手,如今太傅病癒,也该让他与太傅交接。” 江太傅忙拱手:“臣於府中养病许久,得陛下掛心,自当尽心竭力替陛下分忧。” 萧拂玉頷首,转头吩咐来福:“让沈招进宫。一个月已过,朕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长进。” “是。” 一个时辰后,来入宫面圣的却不是沈招,而是副使陆长荆。 来福贴在他耳边,低声稟告:“驍翎司的人说,沈大人还病著,许多天没出来见人了,怕是面不了圣呢。” “病了?”萧拂玉冷哼,“病了也罢,陆卿与太傅交接春闈事宜想来也是一样。” 陆长荆神清气爽一笑,只觉出了一口恶气:“陛下说的是,谁来都是一样的。” 第63章 那陛下引诱臣亲嘴,又算什么? 此次参与春闈的学子尤为多,御书房里的议事声一直持续到夜里。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来福奉上茶。 “今日暂且这样,两位爱卿先退下吧,”萧拂玉抿了口茶,眉眼难掩疲倦。 待人都退下,他放下茶盏,亦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回养心殿。” 萧拂玉闭眸倚在轿輦上。 一炷香后。 “陛下,到了。”来福提醒道。 萧拂玉睁开眼,眸光触及养心殿台阶旁坐著的身影,微微一顿。 男人也瞧见了天子仪仗,从台阶上起身,隔著变暖的春风与他遥遥相望。 沈招今日未曾穿飞鱼服,换了身宽袖的深色常服,那双狭长凶狠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眼白血丝密布,略有憔悴,似乎许久不曾好好睡过。 左侧衣袖鼓起,也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不是病了?”萧拂玉噙著笑,“又跑进宫来做什么?” “臣有话说与陛下。” 萧拂玉抬手,来福连忙上前扶著他走下轿輦。 “进来吧。” 萧拂玉並未看沈招,目不斜视进了养心殿。 殿內,所有宫人都被挥退下去。 萧拂玉倚在贵妃榻上,隨意打量他:“一月不见,爱卿清减不少。” 沈招跪在他脚边,哑声道:“臣送陛下的灯……” 萧拂玉:“烧坏了,自然就扔了。” “怎么,你今日入宫,就是来找朕追究一月之前的事?朕让你闭门思过,莫不是就躲在屋子里咒了朕一个月?”萧拂玉脱了靴的脚尖挑起他的下巴,温声道,“从来没有旁人配追究朕做过什么事,沈爱卿,你也不配。” “臣不是来追究,”沈招顿了顿,“臣是来谢恩。” 萧拂玉讶异挑眉:“谢哪门子的恩。” “谢陛下烧毁灯之恩。” “……” 四目相对,萧拂玉起了点兴味,勾唇轻笑:“说来听听。” 却见沈招从袖中摸出来一盏新的灯。 依旧是金龙戏灯的图案,只是灯壁不再是纱布密织,而是琉璃。 “这盏灯,比从前的更大,更亮,更配得上陛下的身份。” 沈招看著他,眸底压抑的东西萧拂玉看不透,唯独能品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琉璃做的灯壁,哪怕陛下丟进炭盆用火烧,也烧不坏了。” “禁足思过一月,爱卿竟令朕刮目相看,”萧拂玉接过灯柄,敷衍打量,“只可惜,灯不论是被烧毁,还是重做,都算不得什么。” “灯算不得什么,那陛下引诱臣亲嘴,又算什么?”沈招幽幽盯著他。 萧拂玉忍俊不禁,低头拍了拍他的脸,“朕怎会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不是断袖的爱卿自己才对。” “一边厌恶男人,一边又要亲朕的嘴,算什么呢?总不会是像寧徊之一样,一边標榜自个儿清高,一边又捨不得朕的恩宠吧?” “臣不清高,走到今日亦从不靠天子恩宠,”沈招阴翳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他,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恶狠狠道,“陛下,臣为何会去抢帕子,您当真一点也……” 小腹传来飢饿的叫唤声,打断了男人接下来的话。 他俊脸绷著,似乎像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爱卿饿了,”萧拂玉指腹轻柔抚摸沈招面颊,“没用晚膳就跑进宫,这么急作甚?朕又不会拋下江山皇位和什么野男人跑了。” 沈招微微侧过头,犬齿咬住他的指尖,又被他扇开。 “爱卿,你和葫芦一样喜欢咬朕的手。” “那蠢狗也就只能咬咬陛下的手。”沈招哑声道。 何其相似的对话,却隔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沈招大部分时候都將自己锁在屋子里。 他以为自己该愤怒,该怨恨,该做些表面功夫,待禁足惩罚一过依旧阳奉阴违做他的奸臣。 可每一日,他都能从那群嘴碎的驍翎卫口中得知很多事。 比如,陛下今日和谢无居以视察玄机营的名义去踏春; 比如,陛下昨日和陆长荆以暗中考察科举学子的名义去游湖; 比如,陛下明日还要去探望同样被禁足思过的季缨,还让太医亲自留府照料,君臣之谊成为佳话。 他的確要怨恨。 他怨恨得想將这些男人都杀光。 但比怨恨更先刺穿他心口的毒,是他想见萧拂玉,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时时刻刻,梦里梦外,都想见萧拂玉。 见那个三心二意,玩弄人心,薄情寡义,引诱他又作践他的天子。 见到萧拂玉坐在轿輦上的第一眼,他想,陛下瘦了。 可隨即又反应过来,其实萧拂玉没瘦。 只是他错过了早春,朱雀大街上的灯早已没人买了,还傻傻以为上云京的雪没来得及化掉。 他落到今日下场,和那些蠢货一样被人当狗玩,又算什么? 和灯一样,不算什么吗? “来福,”萧拂玉唤道。 “陛下?”来福在殿外应声。 “让御膳房备膳,”萧拂玉朝沈招笑了笑,“朕要待客。” 萧拂玉欲抽回贴在男人面颊上的手,被沈招死死按住。 “沈招,不论你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朕让你闭门思过,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萧拂玉淡淡道,“你私底下如何揣测朕,朕不管,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朕也不管,但你第一眼看到的朕,必须是你的君主。” “回答朕,这一月闭门思过,爱卿觉得自己有长进么?” 沈招放开了萧拂玉的手。 “这样调教人的话,陛下也会对旁人说么?”沈招望著他,指骨勾著他的衣摆,“还是只有臣如此?” 萧拂玉斜睨他,轻轻一脚將人踹开:“是只有你欠管教。” “朕让御膳房备了膳,爱卿去偏殿候著吧。” 沈招舔了舔唇,“可臣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不急,”萧拂玉慢慢抚摸灯上的金龙,“朕等你吃完。” “这算是臣献灯的奖励么?”沈招低声问,“一盏不算什么的灯?” 萧拂玉不置可否,只是勾著繾綣温柔的笑回望他,“若爱卿希望是这样,那么也可以是。” “因为这对朕来说,也不算什么。” 第64章 沈大人跳湖了 “陛下不但引诱人的手段了得,”沈招耷拉眼皮,“敷衍人的手段,也了得。” “没爱卿说得那样厉害,也就与爱卿阳奉阴违的本事不相上下罢了。”萧拂玉淡淡一笑。 “陛下记得等臣。”沈招目光灼灼看了他许久,转身大步离开。 来福进来,轻声问:“陛下,您夜里也没吃多少,好不容易备好了晚膳,全让沈大人一个人吃了,简直太给他面子了。” 萧拂玉垂眸,指尖把玩灯上坠著的流苏,“朕没有胃口。” 春日万物復甦,就连那梦魘也开始復甦。 他想起男人头顶仍旧不变的【97】,心头冷笑。 看似捧著灯来找他服软,指不定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殿外,在殿门合拢的一瞬,所有暖黄的光晕都从沈招背后消失,他脸上散漫的笑渐渐冷漠下来,往偏殿走去。 该死的。 了三日时间,不眠不休重做的灯换来一句不算什么。 把他当什么了? 他再也不会高兴地接受小皇帝的敷衍了。 他只会冷漠地接受小皇帝的敷衍! 哼,萧拂玉,走著瞧。 待他用了膳,倒要看看那位陛下还要如何敷衍他。 养心殿內。 萧拂玉倚在贵妃榻上,怀里抱著已经熟睡的葫芦。 他每一次抚摸幼犬毛髮光滑的脊背,睡梦中的葫芦便会下意识甩一甩尾巴。 “陛下,沈大人没吃饱,让御膳房加餐呢。”来福鬼鬼祟祟进来告状。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他是饿鬼转世?” “主要是御膳房都是按陛下的胃口备膳,哪里能想到那沈大人如此能吃……”来福嘴角一抽。 “那就加,朕不至於连一顿晚膳都捨不得,就当是餵狗了。”萧拂玉从贵妃榻上起身,绕过屏风。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来福连忙跟上。 “去看看咱们这位沈爱卿,到底要餵多少东西才能把他餵饱,”萧拂玉冷笑。 主殿与偏殿不过一墙之隔。 尤其是萧拂玉停在面前的这面墙,並非石砖堆砌,而是一幅丝织的山河图。 这幅图藏有蹊蹺,从偏殿瞧只是一幅普通的画卷,但从主殿这边却能透过卷中山河看见偏殿的情形。 歷代以来,但凡有帝王重病无法接见臣子上朝时,便会让重臣们在偏殿商议要事,而帝王在山河图后將一切收入眼底。 此刻偏殿中,男人姿態豪迈坐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张开血盆大口,將圆桌上的山珍海味席捲而空。 “你们陛下每日就吃这么些?一盘菜三口就没,胃口小得和猫似的,”男人舔了舔唇,一口咬下最后一个鸡腿,恶声恶气道,“再来一碗。” 活像是刚从饥荒难民里爬出来的饿鬼。 侍奉在旁的宫人默默翻了个白眼,连忙端上来一碟新菜。 “沈大人,自古以来御膳房都只按陛下的喜好备膳,您如此说,难道是对我们陛下不满吗?”宫人忍不住没好气问。 “你们陛下是金贵人,胃口小才精致,”沈招瞥了眼那幅山河图,幽幽道,“我乾的可都是力气活,不吃饱些,力气太小万一你们陛下不满意又该如何?” 宫人不吭声了。这沈大人简直胆大包天,说话全然没点忌讳! 萧拂玉讥誚扯唇,转身回了內殿。 半个时辰后。 宫人在寢殿外稟告:“陛下,沈大人求见。” 萧拂玉倚在软榻边闭目养神:“让他进来。” 殿门打开又关上,耳边是男人大步走来的脚步声。 “陛下,”沈招蹲在他膝边,“臣吃完了。” 萧拂玉支著额头,宽大的衣摆盖住懒散弯起的双腿,隱隱可见衣摆边沿雪白的脚尖。 闻言,他慢慢掀起眼皮,俯视面前的男人。 “饱了?” 沈招盯著他:“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萧拂玉轻笑,饱满的唇勾起:“那朕该如何问?问爱卿是否有力气让朕满意了?” “陛下偷听臣说话,”沈招抬眸,黑眸独独倒映他的身影。 “爱卿站在朕的皇宫里,说朕偷听?”萧拂玉斜睨他,“敢污衊朕,诛你九族。” “陛下,臣的九族就只有臣一人。”沈招面色丝毫不惧。 “这么可怜啊?”萧拂玉伸手,指尖蹭了蹭男人的脸,像逗弄葫芦一样漫不经心,“那朕將葫芦赐给你当九族如何?它如今可是朕的爱宠,绝不会委屈了你。” “那臣岂不是多了一张保命符?”沈招恶劣一笑。 “保命符还是催命符,爱卿的话说早了,”萧拂玉也淡淡一笑,“今日是朕的爱宠,明日未必也是。” “陛下还记得方才答应臣的话么?”沈招目光灼灼道。 “嗯,爱卿可以把话说完了。” 沈招紧紧盯著他,开口:“臣为何屡次三番抢帕子,陛下当真一点儿也不知其中缘由么?” 萧拂玉没有马上回答,沉吟片刻,冷不丁道:“爱卿还戴著朕的金链子呢?”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拖延,沈招仍旧盯著他,牙关紧咬,“陛下赏的,臣岂敢不戴?” “是么?”萧拂玉笑了,指尖点了点他的肩,“那朕怎么没瞧见朕赏给你的那颗舍利子呢?” “爱卿不会把它丟了吧?” 沈招:“……” “朕相信爱卿定是將它供起来了,不如这样,爱卿此刻出宫回去拿一趟,向朕证明,你的確忠心耿耿配知道朕的答案,朕便回答你的问题,好不好?” 沈招:“……” “臣將其藏起来了,找寻需要时间。” “无妨,”萧拂玉轻佻哼笑,尾音曖昧上扬,“若爱卿找到了,再来养心殿寻朕便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臣去找,”沈招面无表情起身,匆匆离开大殿。 半个时辰后,来福急匆匆跑进来稟告情报:“陛下,沈大人跳湖了!” 又过半个时辰,来福再次鬼鬼祟祟进来,“陛下,沈大人快要把太明湖里的鱼抓光了!” 萧拂玉把玩著手里的舍利子,闻言轻笑:“让他抓。” 第65章 太明湖里到底有什么? “陛下,”来福跪在榻边替陛下放下床幔,忍不住问,“既然陛下已经知晓沈大人將那舍利子丟入湖中,何不直接拆穿他?” 萧拂玉將舍利子塞入袖中,抱著葫芦一块儿裹进被褥里,声音也闷在被褥里,“比起拆穿他,当然是戏耍一番,让他自食恶果更有趣。” “不是么?” 一想到沈招那个混帐还满怀希望在太明湖里抓鱼,便觉得畅快极了。 这就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应该付出的代价。 来福忙不迭諂笑:“陛下圣明。” “嗷呜……”葫芦於梦中呜咽一声,尾巴一甩一甩。 “乖狗。”萧拂玉低笑,闭眼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小狗毛茸茸的耳朵,渐渐沉睡。 来福捂著快化掉的心口,轻手轻脚退出了寢殿。 …… 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太明湖里,又被那倏然起伏的波澜搅碎。 “该死的,到底是哪条!”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捅破了春夜寧静。 沈招浑身湿透站在太明湖里,水面堪堪到他腰际,正用手抓著一条不停甩动尾巴挣扎的鲤鱼。 而他身后的岸边,无数鲤鱼在草地上扑腾打挺。 他用力按了按鲤鱼的肚子,绷著一张凶恶的脸,手往后一挥,鱼便被扔回了岸上。 然后弯下腰,继续在湖里抓鱼。 天渐渐亮了。 …… 养心殿。 龙榻里头的被褥动了动,一只狗头从被子下钻出来,慢吞吞爬到榻边,紧接著跳下榻。谁知狗爪子不慎踏空,一路滚到屏风旁。 屏风上整齐掛著陛下的龙袍。 “汪!” 葫芦跳起来咬住龙袍一角,叼著龙袍跌跌撞撞爬上榻,放到萧拂玉手上。它歪了歪头,似乎在等主人夸它。 萧拂玉乌髮凌乱披散在枕边,半睁开惺忪睡眼,摸了摸葫芦的脑袋。 “朕没白疼你。”他笑道,“聪明的小狗。” 葫芦兴奋地甩动尾巴,围著尾巴转圈。 “陛下,您醒了?”来福从屏风后探进来。 萧拂玉懒懒应了声,起身坐在榻边。 等待多时的宫人一左一右替他穿靴。 来福俯身凑近,小声道:“陛下,沈大人还在太明湖抓鱼呢。” 萧拂玉眉梢一挑,道:“他是连早朝都不想上了?” 来福赔笑:“奴才哪里能懂?沈大人说过,奴才一个阉人,是不会懂他的。但陛下是天底下最神武的男人,不知道可否替奴才解惑?” 穿好靴子,萧拂玉起身,顺著来福的话冷哼:“他笑话你是个阉人,便是欺负朕的人。让他抓一夜的鱼,算是便宜他了。” “有陛下在,奴才被欺负欺负不碍事的,只要沈大人忠心耿耿肯为陛下效力便好,”来福弯腰伺候帝王穿衣,也不妨碍他一句比一句諂媚动听。 宫里人人皆知,如今陛下喜欢諂媚顺从的奴才,最忌讳身边人顶著忠言逆耳名头说教他,故而先前那位刘財公公才被挖了舌头吊死在寧府门前。 如今来福公公身为陛下身旁的红人,自然收了不少徒弟,就连前朝某些年轻的臣子都私下里找他討教过,才知献媚本是门苦功夫。 只是这功夫对上陛下笑容明艷的脸时,便会成了本能。 萧拂玉戴好冠冕,好笑地瞥了眼来福:“就属你的嘴甜。” 哪怕知道来福偷偷上眼药,萧拂玉也乐意赏他个脸,顺著这话往下说。 穿戴好朝服,萧拂玉將葫芦塞进袖子里,坐著轿輦上朝去了。 御驾经过太明湖时,萧拂玉斜斜扫见湖里仍在忙碌的身影,敲了敲轿輦扶手。 “停——”来福立马道。 “让沈招滚过来。” 来福点头应下,趾高气昂走去湖边,尖著嗓子道:“沈大人,陛下召见!” 片刻后,沈招爬上岸。他衣摆上的水滴了一路,一直到龙輦跟前。 “沈爱卿,马上便是早朝,你不在宣政殿等著,跑到朕的太明湖里是要做什么?”萧拂玉瞥了眼岸边一地的死鱼,“还害死了朕的鱼,让朕以后赏什么?” “臣不是献给了陛下一盏灯,难道不比这些蠢鱼强?”说到鱼,沈招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拂玉只当听不出来,笑了笑:“来福,带朕的沈卿回偏殿换身衣裳。朕不管你又要闹什么,上完早朝再和你算帐。” 沈招没动。 “这太明湖里到底有什么,让爱卿连早朝都不想上了?”萧拂玉不悦地横了他一眼,“朕让你寻的舍利子,怎么不见你这般勤快地去寻?” “……臣知道了。” 沈招偷瞄他一眼,依依不捨地和来福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还在往湖里头看。 一个时辰后,宣政殿外。 文武百官早已到齐,只等殿门打开朝拜天子。 “誒?陆大人!”一名礼部官员笑呵呵走过去,试探道,“一个月的禁足已过,就连季统领都来上朝了,怎么不见你们沈大人?” 陆长荆皮笑肉不笑:“李大人很希望他来?那我回驍翎司后一定转告。” “不不不,”礼部官员连忙摆手,“那还是不必了。我就隨口一问,陆大人可莫嚇唬我,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嚇。” 说完,礼部官员訕訕走了。 陆长荆倚在宫墙边,打了个哈欠。 沈招那廝昨夜便不见了踪影,定是故意装病,却左等右等没等来陛下的问候,没脸见人了吧。 想著想著,他便乐了。 不来才好呢,他又可以多和陛下说几句话了。 “陛下驾到——”来福的声音由远及近。 陆长荆立马走回人堆里,跟著诸位大臣退至两侧叩拜。 谁知一抬头,却见沈招那廝得意洋洋跟在陛下后头! 陆长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早已波涛汹涌。 今日朝上除了商议昨日未完的春闈要事,並无其他重大的事,也就几个官员轮流上表六部琐事。 陆长荆目不斜视,却挨不住旁边的男人挑事。 “昨夜你在御书房陪了陛下那么久,他怎么也不留你吃顿晚膳?”沈招压低声音,挑衅扬唇,“害得我一个人吃一桌,又怕浪费了陛下不高兴,都吃撑了。” 陆长荆:“……” 第66章 爱卿后悔么? 假的,一定是假的。 陆长荆才不会自乱阵脚,肃穆著脸离沈招远了一点,“沈大人,朝堂之上,还是莫交头接耳的好。” 这话不高不低,正好传进陛下耳朵里。 “沈招,”萧拂玉冷冷横了男人一眼,“若不想上朝,便滚去殿外跪著。” “臣若不想上朝,怎会跟著陛下过来?”沈招受著他的眼刀,愉悦勾唇,“只是臣的副使误会臣与陛下不清不楚,臣为挽回陛下清白,著急解释罢了。” “是这样么?”萧拂玉看向陆长荆。 陆长荆:“……” 陆长荆下意识想要反驳,可他瞥见了沈招脸上一副要死大家一块死的阴沉相。 同僚一场,这些年没少落下把柄。 “是,”他忍气吞声道。 沈招咧嘴:“陛下您看?” 萧拂玉勉为其难揭过此事。 下朝后,百官叩拜恭送,帝王顺著台阶走下来,绣有龙纹的衣摆划过沈招跟前时顿了顿,冷声吩咐:“在御书房等朕。” 萧拂玉的身影消失在宣政殿的殿门口,殿內群臣更是心思各异。 不是说沈招这廝被押著在宫门口受罚,大庭广眾之下,何等羞辱,可见早已失了恩宠才对,怎么如今陛下又开始召见他了? 一夜时间,这廝又用了什么手段偷偷爭宠? 百官群臣百思不得其解,反正他们是做不来这种媚君欺下的奸臣行径。 沈招得意洋洋从叩拜的人堆里站起来,侧目轻蔑扫过陆长荆麻木的脸。 “还觉得谁去御书房都一样么?” 陆长荆:“哦。” 沈招才不管他想不想听,装模作样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襟:“他今日召你去,明日召旁人去,喜新厌旧风流薄倖。我早说过,你把握不住。” 说罢,沈招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 御书房內。 “朕让你起来了?”萧拂玉倚靠在龙椅上,隔著桌案瞅他。 沈招重新跪下。 “朕问你,將朕的太明湖弄成这副样子,你该当何罪?” 沈招目不转睛盯著他,冷不丁道:“不如陛下罚臣这几日就待在宫里,替清理太明湖的宫人当差。” “太明湖可不是朕的温泉池,光是湖面上的杂草便不止上百人仔细打理,爱卿確定么?”萧拂玉拿起桌案上的玉扇展开,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无法,一想到沈招这混帐绞尽脑汁跑去太明湖里是想做什么,他便忍俊不禁。 萧拂玉起身,走到沈招跟前,轻轻踹了踹男人的肩,“爱卿仗著自己身强力壮,確定要逞强么?” “区区太明湖,”沈招挑眉,勾起帝王衣摆,当著萧拂玉的面,明目张胆地放在唇边吻了吻,“臣定將其里里外外的脏东西都扫乾净。” 萧拂玉蹲下身,扯走衣摆,低头凑近,鼻尖虚虚贴著沈招鼻尖,“看来爱卿是不急著回去拿舍利子,也不急著要朕的答案了。” “陛下错了,”沈招喉结滚动,薄唇急切地就要碰上去,却被玉扇抵住,只得不甘心地盯著陛下微微凸起的唇珠,胸膛起伏眸光发绿,“只是臣不慎將私藏舍利的木盒钥匙遗失在了湖中,得找。” “原来如此,”萧拂玉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执扇从男人唇边往下,抵住沈招滚动的喉结,漫不经心道,“爱卿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待寻回那木盒钥匙,臣定会日日小心,时时珍视,”沈招咬牙切齿道。 该死的! 早知道今日会被小皇帝勾成这样,当初他就该…… 都怪陆长荆!也不拦著他!莫不是那个时候就惦记上萧拂玉了,故意看他丟的! 真是好下作的手段! 沈招恨不得將那时的沈招碎尸万段。 “那爱卿后悔么?”萧拂玉笑吟吟问,“后悔没好好看管好那……木盒钥匙?” 他著重念了最后四个字。 可真会扯。 他倒要看看沈招要嘴硬到何时。 沈招梗著脖子,状若云淡风轻,“也就一点点吧,又不是找不回了。” 萧拂玉笑了笑,笑声越来越大,伏在男人身前,单薄的肩止不住颤抖。 “爱卿有骨气,”他拍拍沈招的肩,意味深长道,“只是爱卿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丟失,便永远找不回来了。” “臣若想要找回什么东西,哪怕找不回来也会找到底,”沈招黑眸注视他,定定道,“死也不会罢休。” “那朕就不耽误你去太明湖……”萧拂玉顿了顿,玩味道,“捞木盒钥匙了。” 说罢他撑著男人的肩站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 三月初,会试揭榜。 御书房內,萧拂玉正与几位礼部大臣以及太傅討论榜上的学子。 “这次入榜的学子里一半都是江太傅的学生,可见太傅教人有方啊,”礼部尚书恭迎道。 江太傅摇头嘆气:“如何能是我教人有方,是他们自个儿爭气,来日能入朝堂为陛下分忧,老臣也就知足了。” 萧拂玉脸上掛著笑,只是目光扫过那些名字时,笑意不及眼底。 整整一半入榜的学生都是江家门生,甚至甲榜更是占了七成不止。 纵使江家歷代忠心,从不参与党派之爭,他心里头仍旧不太畅快。 难道这天底下的学子,不入江氏学堂,不做江太傅的学生,就这般不堪用吗? “都是真才实学的人才,就算不为朕分忧,看在江太傅的面上,想来也不会惹朕烦心,”萧拂玉轻笑。 “老臣惶恐!”江太傅面色一变,跪地叩首,“陛下是天子,老臣纵使是他们的老师,也断断不能越过陛下去,若他们真敢如此,老臣只当不曾教过他们!” 萧拂玉接过宫人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淡笑道:“朕不过一句玩笑话,倒让太傅嚇到了?朕能有太傅这样的纯臣,是大梁之幸,” 来福走进来,低声道:“陛下,画师已到御园候命。” “今日御园的都开了,最適合入画了。” 御书房內眾人纷纷告退。 萧拂玉心不在焉去了御园,隨意逛了一圈,坐在湖边凉亭里歇脚。 远处宫廷画师瞅著团锦簇里的陛下,晃了晃神,窘迫地低下头开始动笔。 “陛下怎么瞧著兴致不高?莫不是为朝政烦心?”来福道。 萧拂玉抿唇没说话,正是心烦意乱不想说话之时,余光瞥见太明湖里还在捞鱼的某个男人,怀里的葫芦察觉到他的目光,立马凶巴巴地冲男人叫唤了两声。 湖中的男人似有所觉,扭头直勾勾看著他,隨即大步走过来,腰间水面隨之晃荡,直到他停在凉亭旁。 沈招就这样站在水里,隔著凉亭扶栏,仰头盯著倚在扶栏边的天子。 天子身后满园春色皆映不进他漆黑的眸底。 沈招抬手,勾起萧拂玉垂落的发梢,低声问:“陛下,您瞧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谁惹您不高兴了?” 第67章 臣给陛下当马夫 凉亭旁的桃树隨风摇曳,瓣零落飘荡,落了萧拂玉满身。 他没马上理会湖里的男人,抬手接住一朵桃,揉散了,洒在沈招脸上。 “怎么,爱卿不抓鱼找钥匙了,要管朕的事了?”萧拂玉淡淡道,“朕高兴又如何,不高兴又如何?” “陛下不高兴,驍翎司自会將罪魁祸首抓过来,陛下想怎么玩,便怎么玩唄。”沈招摸到脸上的桃瓣,捏下来,塞进嘴里嚼碎。 “那可如何是好呢?”萧拂玉勾唇,“全天下最让朕不高兴的就是你。” “那臣送给陛下玩?”沈招目不转睛盯著他。 萧拂玉笑著又撒了他一脸桃瓣,“可惜,爱卿不配。” 沈招闭眼,任由瓣撒在脸上,隱隱约约还能闻到那人身上勾人的香气,忍不住舔了舔唇。 “爱卿的鱼抓的如何了?”萧拂玉明知故问,“这都好些天了,爱卿是打算长住太明湖么?” 沈招:“……”何止是长住,这湖里的鱼他都能叫上名字了。 “那爱卿继续抓吧,”萧拂玉瞅他这张憋闷阴沉的脸几眼,便觉心情渐好,“朕正好观摩观摩爱卿抓鱼的本事。” “……”沈招面无表情转身。 “陛下,画师画好了,”来福领著两个画师走进凉亭。 “这么快?”萧拂玉提起一点兴致,侧过身,手臂搭在扶栏上,“让朕瞧瞧。” 早在桃还未开的时候,他便想好了要让宫里的画师来画桃。 只是宫里那些个画师年纪大了,又向来畏惧皇威,画出来的东西中规中矩,唯恐犯了忌讳,萧拂玉不喜欢。 宫里怎么能允许让陛下不喜欢不高兴呢? 於是前几日来福特意从宫外搜罗了两个颇有名气与傲气的画师献给天子,就为著今日討天子欢心。 第一个画师低著头恭敬上前,双手捧上画卷。 来福接过,在萧拂玉面前展开。 桃枝低垂,粉红瓣飘落在太明湖的湖面上,却被鱼儿误以为是鱼食,爭先恐后跃起將桃咬入口中。 萧拂玉眉梢舒展,继而看著呈上来的第二幅。 与其说是画桃,不如说是在画人。 绽放的桃树只在画卷边角点缀,湖畔凉亭下,美人懒懒倚靠扶栏而坐,素手撒了一把桃在男人脸上。 而身穿飞鱼服的男人闭著眼,唇角扬起,倒映在湖面上的模糊红影与水面上漂浮的桃融为一体。 “朕让你画桃,没让你画朕,”萧拂玉看著这幅画,脸上神情淡然,瞧不出喜怒。 不止画了他,还画了一个多余的混帐。 画师强装镇定,擦了擦额边冷汗,“草民只是觉得,被陛下捧在掌心把玩的桃,比之树梢,更不显得寂寞单调。”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萧拂玉瞥了眼这画师,打趣道:“来福,你不是说今日来的画师各有各的傲气,达官贵人想请他们画一幅画都要看心情么?朕怎么觉得,一个个见了朕像是老鼠见了猫?” 两个画师面红耳赤,低头不敢做声。 来福忙笑道:“陛下岂是一般达官贵人可比的?” 安静半晌,萧拂玉笑了笑,“这两幅朕都喜欢。” 两个画师同时鬆了口气。 “就是评不出个先后来,”萧拂玉扫过第二幅画,在触及画上的男人时眼底浮起嫌弃。 哪里都好,就是这画里的沈招当真是画蛇添足,好好的景致都被打搅了。 “臣觉得第二幅更好看。”身后冷不丁传来男人的声音。 萧拂玉扭头,斜睨他。 只见男人目光灼灼盯著那幅画,“陛下若更喜欢第一幅,第二幅可否能赏给臣?” “爱卿想得倒美,”萧拂玉冷嗤,“朕请来的画师画的画,你伸手就想拿走?” “这画上的桃还没陛下帕子上绣的好看,赏臣就当餵狗了。”沈招理直气壮道。 谁知那第二个画师忽而有了胆子,不服气道:“这宫里的桃千篇一律,若是京郊的桃,草民定能画得更好!” “京郊?”萧拂玉若有所思。 “如今京郊桃林可热闹了,恰逢春闈放榜,各地学子都在上云京,日日都有人结伴去赏桃!”画师越说越投入,脸上隱隱带著讚嘆,“那桃林位於青林河畔,但凡有些银財的,都会去买一张时舫的船票,坐船从河边路过时,一边赏一边行酒令,好不快活!” 萧拂玉支著下巴听他说完,而后道:“来福。” “陛下?”来福隱隱有所预感。 “收拾一下,朕要出宫赏。”萧拂玉不容置疑吩咐道。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却被人隔著扶栏拽住衣摆。 萧拂玉扭头,不悦道:“做什么?” “臣也想赏,”沈招呲著犬齿,笑道,“带上臣唄。” 萧拂玉眉目轻佻:“理由。” “臣给陛下当马夫,”沈招凶戾的眉眼微微柔和,像只刻意卖乖討好的恶狼,“赏这等美事,带著一群御前侍卫太煞风景,有臣一个抵过他们一群。陛下,考虑考虑唄。” “汪汪汪!”葫芦抗议地窝在他怀里叫唤。 萧拂玉敷衍地摸了摸葫芦的头,“爱卿不抓鱼了?” “回来再抓,”沈招得意洋洋道,“鱼在湖里,臣让它多游几圈,它也跑不掉。” 若不是沈招抓了快一个月的鱼都没抓出名堂来,他就真信了。 萧拂玉紆尊降贵赏了他个笑脸:“朕准了。” 沈招眼睛一亮,立马翻身上了凉亭,水珠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萧拂玉转身,走出凉亭,而后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来福。” “陛下,奴才在呢。” “赏。” 来福心领神会,摸出袖中备好的两袋珍珠,笑眯眯地塞给两个画师,“算你们画得討了陛下欢心,这是陛下赏你们的。” 两人心中一喜,望著逐渐走远的修长身影,便是傲气也没了,骨气也没了,傻兮兮地跪在凉亭里磕头谢恩。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 沈招面无表情,看了看手里马夫才穿的麻布衣裳,又盯了盯陛下新换上的水红色常服,久久未动。 “不是说要当朕的马夫?”萧拂玉理了理袖口的同色薄纱,这身水红交领长袍愈发衬得他面容艷丽宛若桃,眉梢之间却又比桃多了些锋芒,“朕要微服私访,特意为爱卿备好了衣裳,爱卿不穿,是怕自己不够俊,穿上这衣裳被时舫上的年轻人比下去么?” 第68章 想要他当狗就直说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和臣比?”沈招走近,低头抚平陛下衣摆处的褶皱,“臣可不止脸比他们俊,臣这身板可是专门干力气活的,一只手就能把陛下抱起来,他们行吗?” 萧拂玉踹了他一脚,“谁准你攀扯上朕的?” “臣只这样抱过陛下,”沈招绷著脸,“臣又不是外头那些不三不四谁都抱的男人,算哪门子的攀扯陛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再不好好说话,朕就割了你的舌头,”萧拂玉凉凉道。 “臣只是想说,哪怕穿了马夫的衣裳,臣也比他们俊,”沈招不依不饶,“陛下到底是去赏桃,还是去赏男人的?” “这话就奇怪了,”萧拂玉揶揄道,“那画师要画桃却画了人,爱卿还觉得比另一幅好,怎么朕不赏桃赏男人,爱卿就要换一套说辞了?” “朕如今后宫空虚,赏几个男人怎么了?沈招你要造反不成?” 沈招:“……那陛下也没把那画赏臣。” “这么想要?”萧拂玉起身,施施然往外走,“那就看爱卿今日这马夫……当得够不够让朕满意了。” …… 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停在城门口。 “出入上云京,所有人皆须接受盘查!”城门口的兵卒冷声拦在马车前。 尤其是当他瞥见那马车前头的马夫。 身量比寻常男子高出一截,草帽掩住上半张脸,嘴里叼著草根,姿態閒散拽著马绳,半个眼神都不给城门口的守卫军。哪怕穿著破烂的麻布衣裳,也盖不住身上那隨时起身要与人打架的气势,愈发显得可疑。 寻常马夫,哪有这样猖狂的? 兵卒打量了眼这辆马车,没有掛任何彰显身份的玉牌,隨即冷笑: “说你呢,快让你家主人下车接受盘查!” “嘖。”马夫扭头,露出那张上云京人人皆知的脸,朝兵卒阴狠一笑,“你確定?” 兵卒:“……” 能让这位恶名昭著的指挥使当马夫,里头还能坐谁? “放行。” 兵卒让开路,跪在一旁恭送马车离开。 马车里,萧拂玉捏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剥皮,“沈大人好大的威风。” 马车的门从外头打开,沈招斜倚在门边,扭头盯著他手里的葡萄,“陛下,臣也渴了。” 萧拂玉腿上的葫芦也探出爪子去够他手里的葡萄,被他按下制止。 “不可以哦,”他轻笑一声,將葡萄送入口中,分明是对葫芦说的,却掀起眼皮看向沈招,“渴了就喝水,狗吃葡萄……会死的。” 沈招盯著他唇上沾染的汁液,舔了舔乾燥的唇,回过头继续驾车。 不让吃便不让吃,非要勾他一下。 还骂他是狗。 沈招自顾自低笑一声,喉结滚动,眸底浮起晦暗的欲色。 想要他当狗,就直说。 …… 马车停在青林河的渡口旁。 沈招率先跳下马车,朝马车里伸出手。 然而马车里的人没动,只是慢悠悠又吃了一颗葡萄。 沈招看了他半晌,瞭然挑眉,转身背对马车蹲下,微微弯腰,“陛下,踩臣下来罢。” “看来爱卿的確有当马夫的天赋,一点就透,”萧拂玉一手抱著葫芦,一手搭在来福手臂上,踩在男人背上不紧不慢下了马车。 只是后边衣摆太长,下地时勾住了沈指挥使的脑袋,连带著男人一块趴在了他衣摆下。 甚至这廝还没打算起来,宽大的手死死握住他的脚踝,抬起脑袋这边蹭蹭,那边闻闻。 “……”萧拂玉朝前走了几步,扯回衣摆,回头不悦地睨著他,“沈招,你放肆。” 葫芦也凶巴巴地朝男人吠了声:“汪!” “这可怪不了臣,”沈招若无其事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气定神閒道,“是陛下的衣摆勾了臣的头。” 萧拂玉扫了眼他这身狗都嫌的马夫衣裳,以及那张仍旧英俊逼人的得意面孔。 他不知看到什么,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从袖中摸出帕子,丟进男人怀里,笑著走远了,“擦擦吧。” 沈招疑惑低头,鼻尖一滴血正好滴在丝帕绣著的桃上,血色无声晕染开。 “……” 旁边,来福翘起兰指捏住鼻子,鄙夷地瞅了他一眼,跟著陛下走远了。 真丟人,也就能给咱们陛下当个马夫了。 …… 青林河上,一艘画舫绕著桃林徐徐飘过,零落的桃瓣沾满了画舫的船底边沿。 船上丝竹之音幽远,一群白面书生立在甲板上负手吟诗。 船舱內。 “江兄,你说你老子的私塾教出来这么多甲榜进士,来日到了殿试怕也是大差不差,他怎么还把你往国子监里头塞?”一位世家子弟打趣道,“若你待在自个儿家里的私塾,说不准也能爭一爭甲榜呢。” 江子言闷头喝酒,面色有些阴沉,“谁知道他?” 顿了顿,又嘲弄道:“许是觉得我不配姓江,辱没了他私塾的名声。” “行了,今日出来又不是喝闷酒的,”赵玉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我今日可是带来了好东西,你確定不看?” 江子言將信將疑跟著他避开人群,进了厢房。 赵玉合上窗户,將桃林春色统统遮住,神秘兮兮从袖中掏出一幅画,抽开画卷上的绳子。 画中红衣美人坐在一叶轻舟上,素手拨弄池水,旁边撑杆的男人被画师刻薄地画糊了脸。 “这……这画你哪来的?”江子言又惊又怒,“不怕掉脑袋?” “要掉脑袋大家一起掉,”赵玉冷哼,痴痴盯著画像,“上次陛下微服私访与谢无居那廝一块去踏青,我正好也在京郊,就偷偷画了。谁知后来这画被旁人瞧见,就有人临摹了贗品在坊间流传,大家只知道这画上的人非富即贵,故而都不声张,只是私下里难免……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江子言疑惑。 “游春舫里的姑娘与兔儿爷如今都开始穿红衣了。” 江子言不可置信:“他们疯了不成?真不想要命了?” “就是,疯了不成?”一道懒散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两人悚然抬头,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就被从房梁跳下来的男人打晕踢到一旁。 男人捡起地上的画,垂眸打量,隨即冷笑一声,將那小舟上的野男人撕成碎片踩在脚下碾了碾,而后將红衣美人那半折好塞进怀里,哼著小曲翻窗离开了。 第69章 该死的,差一点点就亲到了 青林河畔,画舫一艘接著一艘经过桃林,唯独最末端的画舫上格外僻静,只有两人一狗。 “让他去別的船上借份笔墨纸砚,怎么去了这么久?”萧拂玉临窗而坐,侧目看向窗外桃林,有些不悦地抿起唇珠。 被来福几句諂媚夸得兴致来了,萧拂玉此刻信心充盈,也想画一画桃,故而便让自己的马夫去借一借。 谁知一柱香了,也没回来。 来福转了转眼珠,“许是沈大人瞧见什么趣事儿,一时半刻耽搁了。” “给朕办事,就该將朕的事摆在前头,朕看他是愈发不把朕放眼里了。” 萧拂玉刚说完,男人低沉的声音就从窗外传来,“陛下,臣发誓,臣时时刻刻眼里都有陛下。” 萧拂玉转头,看著男人从船舱顶跳进窗子里,挑剔道:“有路不走非得翻窗,沈爱卿,你在朕面前越来越没规矩了。” “陛下若真这么喜欢规矩的,今日就不会带臣出来——”沈招放下『借』来的笔墨纸砚,“而是带旁的野男人了。” 萧拂玉轻笑一声,执笔在宣纸上游走,“旁的野男人?那沈爱卿又是什么男人?” “反正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沈招目不转睛盯著他唇边笑意,无意识跟著勾起唇。 “是么?那实在可惜,”萧拂玉轻嘆,“朕就喜欢不三不四的男人。” “臣现在改口来得及么?”沈招立马道。 萧拂玉乜他一眼:“爱卿还是先捞到太明湖里的钥匙再来问朕吧。” 沈招:“哦。” 船舱里安静无声,唯有春风吹起宣纸的声响。 一盏茶后,桌案上刚摘的那束桃已然被沈指挥使辣手摧,拔光了。 “陛下画的什么?”沈招探头去看,被萧拂玉侧身挡住。 “朕不告诉你。” 萧拂玉画完最后一笔,搁下毛笔,低头轻轻吹乾墨痕。 “来福,看朕画的如何?” 来福连忙低头凑近。 萧拂玉画的是青林河水面上沾在船边的桃。 零落,半枯,萎靡颓废至极。 “不愧是陛下,”来福惊嘆,“依奴才看,陛下若认真修习几月,定是上云京最厉害的画师!” 萧拂玉骄矜挑眉:“还行吧。” 沈招低笑一声。 来福立马不满道:“沈大人笑什么?难道觉得陛下画得不好看?” 萧拂玉也斜斜望过来。 四目相对,沈招道:“画能体现人的心境,臣只是觉得,陛下在故意开心,其实还在为某些事心烦,才画了这凋零在水里的桃。” “看来来福公公那几句敷衍地夸讚,没本事让陛下开怀啊。” 萧拂玉看著他,没说话。 来福生气道:“奴才没读多少书,自然只能说著漂亮话哄陛下高兴,沈大人如此言之凿凿,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知有何本事让陛下开怀?” “陛下,臣也想画,”沈招冷不丁道。 萧拂玉冷哼:“自作主张揣测朕的心思,爱卿最好能画出些东西来。” 沈招嘴里叼著毛笔,捧著宣纸砚台,神秘兮兮去了角落里。 萧拂玉支著下巴,偏头看向窗外。 如那个画师所言,画舫上的確有许多成群结队赏吟诗的书生,甚至里头大部分萧拂玉都曾见过他们的文章,也在上次微服出巡时暗中看过相貌。 其中江家私塾的学生就占了一半。 萧拂玉垂眸,右手捏著一根被沈招薅禿了的桃枝逗葫芦,按照往常,葫芦立马就会兴奋地衝上来用前爪去够。 半晌没等到他的小狗,萧拂玉不悦扭头,却见葫芦的前爪正压在地上那道属於桃枝的影子上,邀功似的朝他摇尾巴。 萧拂玉面色稍缓。 人还没狗会討人欢心。 “陛下,臣画好了。”沈招量捲起来的宣纸塞进他手里,朝他得意洋洋挑眉。 萧拂玉眉梢略带挑剔,展开宣纸。 这是一幅被分割成四个小格子的简笔画。 第一个格子,是一只生气地在湖里抓鱼的大狗; 第二个格子,大狗趴在凉亭扶栏外,摇晃著尾巴往凉亭里坐著的火柴小人身上凑,火柴小人圆圆的脑袋上写了个大大的朕字,手里捧了一朵桃; 第三个格子,大狗穿上马夫的衣裳,趴在火柴小人的衣摆下摇尾巴; 第四个格子,大狗努力往前凑,想要偷看火柴小人的画,却被无情拒绝,只能失落地耷拉著脑袋,缩在角落里恶狠狠將桃枝的瓣扒光。 来福也凑过去瞧,尖酸刻薄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便听见陛下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爱卿的画技,怕是也就三岁小孩的水平。” “臣又不靠这破画討生活,”沈招哼笑,“臣靠的是……” 萧拂玉抬手,指尖抵在他唇边,语调曖昧轻佻,“朕知道,爱卿乾的是力气活,有的是力气。” “……”沈招喉结来回滚动,下頜紧绷,鼻尖縈绕那人指尖的香气,甚至只要他低头,就能咬住天子微微翘起来勾引人的唇珠。 某种粘稠的气氛缠绕得越来越紧,灼热鼻息交融,沈招低下头,眸光晦暗,试探地一点一点靠近陛下的唇瓣,忽而一声惊呼打破寧静。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快!快救人!” 萧拂玉偏头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身影在数艘画舫的间隙里游动,身后还追著两个人面色焦急的小廝。 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小心落水。 “那是江家的小廝,但游春舫上的人,不是江子言,是江家的其他人。”沈招半眯起眼,语气极其不爽快,眉目凶狠得能杀人。 该死的。 就差一点点。 “这么肯定?” 沈招毫不心虚道:“沉方才就是去另一艘画舫上找他『借』的笔墨。” 估计那江子言此刻还躺在地板上昏迷著呢。 废物书生一个。 萧拂玉再次打量那水中的身影。 是个女子。 准確来说,是个衣裳不整的妙龄女子。 “陛下您看,那是游春舫!”来福指著那艘最大的画舫道。 游春舫,上云京最风雅的寻乐之处。 大梁律令,严禁官员狎妓。 “来福,让时舫的人开快些,追上游春舫的船,”萧拂玉冷声道,“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天子脚下触犯天子得律令。” 朝廷命官不只是为天子卖命,还彰显著朝廷脸面,若连官员都流连烟之地,在百姓眼里,这朝廷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第70章 这算私奔吗? 两艘画舫很快並肩齐行。 那位不小心落水的游春舫姑娘也被两个小廝救上船后不见踪影。 沈招一手揽住萧拂玉的腰,在来福惊慌失措的声音里一跃而上,稳稳落在对面画舫上。 在画舫尾巴看守的两个守卫乍然见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从天而降,作势便要喊人上前捉拿,被沈招隨手打晕。 “陛下,您觉得您的马夫如何呢?”沈招凑过来问。 “尚可,”萧拂玉斜睨他,“只可惜区区一个马夫,比起朕的指挥使还是差远了。” 沈招翘起唇角:“那是自然,沈指挥使毕竟是上云京最有本事的男人。” “沈爱卿,你这话自个儿说出来不觉得羞么?” 沈招摇头,得意挑眉:“难道陛下能说出一个比臣更有本事的男人?臣不信。” 萧拂玉手痒,很想教训人。 但此刻正事要紧。 他从怀里摸出两个面具,將丑的那一个丟给沈招。 “陛下可真有意思,出来玩还隨手给臣备了面具,”沈招戴上面具。 “这是朕给来福准备的面具,”萧拂玉冷哼,鎏金面具盖住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狭长含笑的狐狸眼与瓷白细致的下巴,“朕可从未与沈爱卿出来玩过。” 说罢,他摇著玉扇走进了欢声笑语的船舱里。 甫一踏入,一位面容俊秀的少年就贴了上来。 谁知还没贴到那人身上,就被一股蛮力撞倒在地,“哎哟!” 少年捂著膝盖,做足了我见犹怜的姿態颤巍巍抬头,却见那位风流倜儻的面具公子被挡在身后,一个凶神恶煞带著丑面具的马夫正用那双阴冷的眼珠子俯视他。 “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想死吗?” 少年瑟缩了两下肩膀,鼓起勇气朝马夫身后幽怨看去,“公子……您的马夫凶得很,奴家害怕。” “退下,”萧拂玉执扇点了点沈招的肩头,“敢唐突了本公子的美人,饶不了你。” 沈招木著脸退到一旁。 果然,萧拂玉就喜欢这种不三不四不乾净的男人。 甚至都不能算男人,连单手抱起小皇帝都做不到,在榻上能有力气伺候人么? 萧拂玉伸手將地上的人扶起来,轻笑道:“来这游春舫,可不就是要与美人拉拉扯扯么?” “公子,你身上好香啊,”少年偷瞄了他一眼,脸红扑扑的。 这位公子身上的香,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既勾人,又让人不敢明目张胆地闻。 萧拂玉揽著少年往二楼去,“方才我在外头瞧见有人落水,不知是哪位姐姐如此可怜?人有没有事?” “公子说的是露?”少年笑了笑,“这个月都第五回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江家那位大公子虽不是嫡出,却也是上了会试甲榜的大才子,来日入了朝堂前途无量,偏偏她还寧死不从。” 萧拂玉揽著人走进厢房,偏头扫了眼后头的龟公,“本公子要见露。” 怀里的少年起身幽怨道:“公子是嫌奴家不好看么?” 萧拂玉笑而不语。 龟公迟疑片刻,暗自打量他的衣著,諂媚道:“公子,露姑娘已经被江公子……” “我知道,我就喜欢抢旁人的,”萧拂玉从怀里扔出一块腰牌,砸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声响。 龟公一瞥,心头大骇。 竟是翎羽令牌! “不知公子与那位沈指挥使是……?” 萧拂玉笑了笑,“他是我表兄,这次来上云京,我就是特意来投奔他的。” 沈招立在一旁,瞬间直勾勾盯住他。 龟公仔细端详那枚翎羽令,见的確是真东西,顿时眼冒精光。 “不愧是沈大人的表弟,都喜欢抢旁人的……咳咳……小的意思是……公子稍待,小的这就让露姑娘去准备准备!” 说罢领著不甘心的少年下去了。 “公子为何用我的翎羽令,不用旁人的?”沈招状若漫不经心问。 萧拂玉晃了晃酒杯里的酒液,轻抿一口,闻言淡笑:“我也未曾想到,沈大人的令牌在这楼里如此管用,那龟公竟能一眼认出。” “臣从不逛楼。”沈招顿了顿,不经意道,“许是臣的副使偷拿臣的令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骯脏事吧,毕竟不是谁都和臣一样洁身自好。” 萧拂玉笑了一声。 “陛下,”沈招薄唇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您既然都用驍翎司的令牌了,不如这件事就交给臣吧?” 萧拂玉放下酒杯,淡淡道:“你知道朕要做什么?” “不知道,”沈招慢慢道,“但臣知道,惹陛下不高兴的人都不会好过。” “很好,”萧拂玉指尖勾住马夫的衣襟,拉到面前,唇瓣贴著男人耳尖轻声道,“若爱卿这件事办得让朕满意,朕就……” 沈招舔了舔唇,眸光发绿,哑声道:“就什么?” “就让宫人帮沈爱卿一块去太明湖里捞钥匙,”萧拂玉玩味一笑,“如何?” “哦,若是捞不到呢?”沈招追问。 “怎么会捞不到呢,”萧拂玉意味深长道,“一定会捞到的,朕保证。” “有陛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沈招打了个响指。 一个脑袋从窗外探出来,“老大!” “哟,陛下也在?陛下您万安。”扮做水鬼的驍翎卫满脸諂媚。 “待会在下头候著,有东西丟给你。”沈招吩咐道。 “知道了,”驍翎卫笑嘻嘻地,目不转睛冲陛下笑,“陛下,驍翎卫办事,您就放心吧。” 沈招板著脸关上窗。 片刻后,龟公领著露走进来。 的確就是方才落水的女子。 “公子,小的就不打搅了。”龟公利落地合上门。 露不情不愿走过来,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晕从窗户口丟了下去。 “……”萧拂玉拧眉扫了眼沈招,“你就是这样给朕办事的?” “陛下,驍翎司一向都是把人带回詔狱再审问的,”沈招摊手,“在这里,臣施展不开手脚。” “那朕怎么走?”萧拂玉不悦道。 此刻游春舫早已驶离桃林,与时舫的路径错开,而他们原本的画舫为了不让游春舫待的人察觉异样,自然没有跟过来,方圆十里没有任何掩护的画舫,只有几只伶仃飘摇的渔船。 若发觉露不见,游春舫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怕水么?”沈招朝他伸开手。 “你敢让朕的衣摆沾上一滴水,朕就砍了你的头,”萧拂玉勉为其难,將手放进他掌心,下一刻就被紧紧握住。 “那陛下怕是要失望了,”沈招一把將人拉进怀里,单手抱起,从窗口一跃而下。 “有人跑了!”“露不见了!快追!” 游春舫上无数男女纷纷朝这边望过来,只能瞧见美人『露』双手环在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马夫脖子上,被单手抱著跃过几只渔船上了岸。 游春舫上守卫射出来的箭皆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看著岸上的马夫吹了一声口哨,抱著美人翻身上马,私奔去了。 第71章 你也只配吃朕嘴边的糖渣 骏马在岸边小路上飞驰而过,待后边爬上岸的游春舫守卫追上来,马上的人早已没入桃林中不见了踪影。 萧拂玉坐在马上,剧烈的上下顛簸让这副金尊玉贵的身子隱隱不適。 他拧眉道:“停下来。” “陛下,您一看便没有被追杀过,”沈招大手按在他腰间凹进去的软处,不让他胡乱动弹,“若此时放鬆警惕,怕是就跑不了了。” “朕被硌著不舒服,”萧拂玉不快道。 “那是因为陛下坐得离臣太远,”沈招揽住他的腰往回捞,直到脊背贴在男人滚烫的胸膛上,“这样便会好些。” 相贴的躯体的確缓衝了大部分的顛簸,萧拂玉没有再说话,任由那裹挟在春风里的桃瓣擦过面颊。 “陛下,”沈招冷不丁凑到他耳边问,“您与臣这样,像不像在私奔?” 萧拂玉才懒得搭理这廝得寸进尺的话,眸中若有所思。 起初他想带走露,不过是见这姑娘心有反抗,带回去作证,便能坐实江家大郎不但在游春舫中狎妓,还强迫一个弱女子,足见其品行不端,根本不配其会试甲榜的名次。 如此这般,便能好好敲打敲打那春风得意的江家。 可如今瞧游春舫对於露的紧张反应,似乎事情又没那么简单。 滴答,滴答。 萧拂玉抬手,摸了摸眼皮上的水珠。 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很快便连绵成片,放眼望去所有桃绿叶都褪了色,山路泥泞更是难行。 这里距离上云京的城门口还有很远,偏偏萧拂玉不似沈招这般为了抓捕討饭常年在外风吹雨淋,若真淋著雨回去,十有八九会闹风寒。 沈招驱马停在了一处山洞外,抱著人大步走进去。 萧拂玉站在一旁,抬头环顾这黑黢黢的山洞,只觉无处下脚。 他抿起唇,低头撩开被雨打湿的衣摆,愈发不快。 “陛下,先坐在这儿,”沈招脱了外袍,垫在一块岩石上,“待雨停了臣再护送您回宫。” “雨何时会停?”萧拂玉不高兴道。 “春雨绵延,最少要下几个时辰。”沈招手中动作不停,在角落里捡了几根乾柴,用火摺子点燃。 山洞里渐渐有了光亮。 做完这些,沈招转头去拽陛下的腰封。 然后被陛下赏了清脆的一耳光。 “陛下,衣裳湿了,穿在身上会生病,”沈招顶著鲜红的巴掌印回头,咬牙切齿道,“臣是那种乘人之危的男人?” 萧拂玉微微展开双臂,望著他。 沈招顿住,眸底浮起阴翳。 什么意思? 掌摑他,又让他抱一下? 打一巴掌就给他颗枣? 萧拂玉不耐道:“愣著做什么,还不伺候你的君主脱衣?” 沈招:“哦。” 沈招面无表情上前,將陛下的鞋袜外袍扒得一乾二净,用绣春刀架在几根树枝中间,再將陛下价值千金的浮光锦架在刀背上烘乾。 双手也不閒著,一手捏著一只陛下的足衣,正凝神烘著,背后被人轻轻踢了一脚。 沈招转头,凶狠地盯著他。 “朕冷,”萧拂玉瞥了眼他身上的內衫。 “陛下想看臣的身子,就直说。” 沈招扫了眼萧拂玉身上单薄的中衣。 那么薄一层,裹在身上比没穿还要勾人。 男人喉结滚了滚,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將身上最后一件衣裳也脱了下来,裹住陛下光裸在外的双足。 用他的衣裳取暖,更像在私奔了。 沈招哼著小曲转过身继续拨弄火堆,不自然地调整了下蹲的姿势。 身后,萧拂玉双脚都缩在沾染男人余温的內衫里,扫了眼男人遍布新旧伤痕的宽阔脊背。 那些伤痕爬满了每一处肌肉起伏的地方。 旧的看不出是什么伤所致,但新的伤痕,九成皆是萧拂玉赏赐。 “沈招,”萧拂玉轻声道,“朕饿了。” 沈招起身走到洞口,从骏马旁的布袋里掏出一串葫芦,折返回来,撕了外边的油纸,递到他面前。 “只剩一根了。” 萧拂玉捏著葫芦,不紧不慢咬下第一颗,两边面颊的软肉隨之鼓起小包。 “陛下,臣也饿了。”沈招冷不丁道。 “是么?”萧拂玉轻笑,当著他的面將最后一颗葫芦咬下吃掉,“没了。” “谁说没有?” 沈招俯身贴近,伸手用力擦去萧拂玉唇边的渣,送入口中尝了尝。 “好甜。” “……” 四目相对,男人眼底的挑衅毫不掩饰。 萧拂玉望著他,指尖扣住男人后颈,迫使沈招被按著低下头。 他居高临下睨著沈招,语调极轻:“你也就配吃朕嘴边的渣。” “陛下的意思是……剩下的渣都赏给臣吃?”沈招气息粗重,那双狼眼睛饿得发绿。 萧拂玉:“……” 这廝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嗯,赏你了。”他敷衍道。 “怎么吃都行么?”沈招低声问。 萧拂玉挑眉,细长眼尾轻佻上扬,“你还想如何……”吃。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 沈招已然低头,含住他的唇细细啃食,將唇边所有渣尽数舔乾净。 “……” “沈招,你放肆。” “臣知错,”沈招意犹未尽舔了舔自己的唇,垂眸却见天子微勾的嘴角。 他眸中墨色翻涌,低笑一声,改口道: “臣谢陛下赏赐。” 山洞外春雨愈发大了,淹没了一切克制的呼吸声。 骏马的韁绳被隨意掛在洞口,它百无聊赖踩著泥泞的地,时刻警惕一切风吹草动,却也只能听见几声轻到恍若错觉的呜咽。 山洞內,绣春刀上掛著的衣裳渐渐烘乾。 刀尖倒映著一抹火光,以及角落里模糊的影子。 萧拂玉蜷缩著双腿坐在岩石上,单薄的脊背抵住石壁,吃剩的葫芦竹籤从指尖掉落。上身布满疤痕的乱臣贼子单膝跪在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俯身低头,虔诚缓慢地吻去他唇齿间残留的渣。 第72章 活该被野男人偷亲 雨停了,天也黑了。 沈招顶著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垂眸偷瞄一眼蜷缩在他怀里沉睡的陛下。 眼尾是红的,嘴也是红的。 和葫芦一样红。 他意犹未尽低下头,碰了碰那人红肿的唇,嘴角恶劣扬起,语气挑衅:“让你打我。” “活该被野男人偷亲。” 寻常时候萧拂玉自是不会赏脸躺男人怀里,但春雨下的时候实在是太冷了,睡梦中便下意识往热的地方缩。 缩著缩著就到他怀里,可不能怪他。 “……” 睡梦中,萧拂玉不太安稳地皱了皱眉。 雨声忽远忽近,他於梦中睁眼,发觉自己撑伞站在宫道上,旁边路过的宫人小心朝他行礼,唤他—— 九殿下。 萧拂玉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圣旨,才想起来,那位父皇跟前的沈指挥使以下犯上言语没有忌讳衝撞了三皇子,被父皇下旨杖责三十。 而他,是去宣旨观刑的。 萧拂玉不再犹豫,抬步跨过跟前的水洼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宫门口。 “殿下,”季缨今日本在宫门前当值,一瞧见他,便走上前来,扶著他上了马车。 “雨天路滑,您一路小心,”季缨垂眸道。 萧拂玉敷衍地应下,弯腰进了车厢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稳。 “殿下,驍翎司到了。” 萧拂玉下了马车,径直踏入驍翎司的大门。 他手里有圣旨,驍翎司无人敢拦他,只是看向他的眼神都很复杂。 “指挥使沈招,言语无状衝撞皇子,领三十杖以儆效尤。”萧拂玉念完圣旨,自有跟来的太监动手。 他面色玩味,立在廊下,观赏这位指挥使受刑的狼狈模样。 男人察觉他的目光,漆黑眼珠微抬,锁住他。 直到三十杖结束。 “殿下,走吧?” “我还有话与沈大人说,你们先回宫吧。”萧拂玉摆摆手。 几个太监心中瞭然,谁都知道这位九殿下自从从冷宫里出来,就与沈招不太对付,朝堂上日日都能斗几回嘴,如今仇家落了难,自然要奚落一番出出气。 庭院里只剩萧拂玉与这位还跪著的指挥使。 他撑伞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男人鲜血淋漓的背,轻嘆:“多可怜啊。” 下一瞬,他不安分的手就被男人死死攥住。 “你来这里,就为说这个?”沈招冷嗤,“宣旨观刑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皇子跑腿了?” “若我真的只是来说这个,沈大人又该如何?”萧拂玉抽回手。 沈招阴沉著脸:“不如何。” 萧拂玉蹲下身,任由衣摆被雨水打湿,凑近男人耳边,“你去帮我杀个人好不好?” “谁?” 萧拂玉唇瓣微动,无声念了一个名字。 沈招轻哂:“你怎么不让季缨去?他不是你的好狗吗?” “好狗只有一条,我捨不得。”萧拂玉懒懒道。 沈招直直盯著他:“我就捨得?” “……”雨越发大,一颗一颗砸在人心上。 沉默半晌,萧拂玉低头,吻了吻男人紧绷的唇角,“够了么?” “若我失败,你该如何?” 萧拂玉学著他懟人的话,勾唇轻笑:“不如何。” 男人鬆开了他的手,额发被雨淋湿糊住凶戾的眉眼。 沈招闭眼,不再看他,嗓音喑哑,“你走吧。” “从现在开始,我做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一道闷雷从天而降,將周遭一切都炸成了水雾。 那雾气闷得人几乎窒息,萧拂玉捂著胸口剧烈喘息,倏然睁开眼。 …… “陛下,您可还有哪儿不適?”来福趴在床榻边,忧心忡忡看著他。 萧拂玉揉著太阳穴坐起身,环顾四周。 是养心殿。 “沈招呢?”他隨口一问。 “沈大人送陛下回宫后,就去詔狱给陛下办事了,他还留了话,让陛下记得自个儿说的话。”来福酸溜溜道。 今夜沈大人抱著沉睡的陛下回宫,走过宫道时那招摇得意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爬上龙榻了呢。 也不知今日陛下和那沈招都在宫外做了些什么。 “朕说的话?”萧拂玉好笑道。 让宫人们一块帮他抓鱼吗? “陛下,沈大人说您今日淋了雨,奴才便自作主张请太医来瞧了瞧,好在陛下只是著了凉,没有风寒,否则奴才只能以死谢罪了!”来福幽怨道。 萧拂玉不知想到什么,忽而道:“江太傅可有来过?” 来福顿时惊嘆道:“陛下莫不是神仙转世?竟连这也能算到,奴才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拂玉无奈扫了他一眼。 今日游春舫上,他顶著驍翎卫的名號抢了人,江家不知是他亲自上阵,只当是沈招的人。 驍翎司只为陛下办事,宫里又迟迟没有动静,游春舫也没追到人,江家入宫来试探不过人之常情。 “不过奴才记著陛下的嘱咐,就说陛下正在休息,不见人,江太傅也只得打道回府。”来福沾沾自喜,“奴才可半分消息都未泄露出去。” “做的不错。” 萧拂玉被他得意的模样逗笑,不自觉扬起唇角,却又扯到唇边某处不起眼的伤口,皱了皱眉。 那里被男人的犬齿反覆啃咬,不知不觉破了皮。 沈招那个混帐,跟没尝过肉骨头的狗似的。 “哦,对了,”来福不情不愿道,“沈大人走前还留了话,问陛下还想不想吃葫芦,他亲手做给陛下吃。” “依奴才看,宫里山珍海味这么多,陛下想吃什么御膳房都有,葫芦有何好吃的?” 萧拂玉冷哼,“他既然这么想做,那就让他做了,餵给朕的葫芦吃。” 来福笑眯眯呈上一碗温热的薑汤,“陛下英明吶。” …… 江府,主院大堂內。 名贵的瓷器玉石摔了一地。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如今还未殿试,不要把事情闹大!现在好了,那个女人落到了沈招手里!”主位上的老者怒吼道。 跪在大堂中央的男子不以为然,“父亲,您未免太大惊小怪,我早就听说,那沈招在先帝时就与当今陛下不对付,就算抓了人问出点什么,未必就会告诉陛下。” “指挥使也是男人,当初您如何拉那些自詡清高的官员下水,如今也如法炮製拉他下水不就成了?” 男子不屑道:“我是没见过陛下,但我就不信,那沈招还真的能如传闻所言,被一个男人迷的神魂顛倒。” “大家都是男人,陛下又能漂亮到哪里去?” 第73章 沈指挥使媚君的手段可不一般 江太傅面容抽搐了一下,抓住案几上的茶盏扔过去,“蠢货!没见识的蠢货!” “你现在就收拾好自己,老夫即刻带你入宫请罪。” 男子面色大变:“父亲!你这是自乱阵脚!若我入宫请罪,那我这些年为了科举仕途刻苦读书,不就白费了吗?!” “这是你自找的!”江太傅猛然拍了拍桌案,怒斥道,“这是保全大局最好的法子,抢在沈招入宫稟告之前將事情解决,再將露姑娘从詔狱接出来好好赔礼道歉,將人安抚住,堵住沈招的嘴,方能不再牵扯出旁的事情来!” “若非你们一个个都不爭气,江家何至於淌这趟浑水!” “若今日犯事的是江子言那个蠢货,父亲还会像这般狠心,牺牲他一人的仕途保全旁人么?”男子冷笑道。 “谁准你这样和自己的父亲说话?!”江太傅冷声道,“江子言是蠢,但他心思单纯,做不出那些齷齪事!” 男子笑了起来:“父亲还以为江家是先祖时候的江家,受帝王独宠,凌驾於百官之上吗?!整个江家都和我一样齷齪!他江子言也休想乾净到哪里去!” 江太傅显然被气得不轻,手指著他忍不住地颤抖,“给我把他绑了,明日一早便入宫!” …… 次日清早,陛下梦魘后头疼发作,免了早朝。 养心殿。 萧拂玉倚在床头,腿上盖著薄被,眉目懨懨,就连眼下红痣都像是褪了色。 “汪……”葫芦自他腿上抬起前爪,趴在他胸口撒娇求抱。 萧拂玉敷衍地摸了摸它的头。 葫芦没能得到主人的拥抱,失落地垂下尾巴,只好自己钻进萧拂玉的臂弯里。 “陛下,”来福端著寧神汤进来,满眼心疼递到他面前,“奴才这几日没閒著,特意学了些按摩的法子,待陛下喝了药,奴才就给陛下揉揉可好?” 萧拂玉仰头喝完一碗,脸上平淡无波,“有用么?” 来福立马道:“一定会有用的!” 说著便跪下来,擦净了手,指腹小心按在萧拂玉太阳穴上。 “陛下,这样的力道可还行?” 萧拂玉不置可否,半闔著眼,“往上些。” “是,”来福鬆了口气。 一炷香后,殿外的小太监走进来,看了眼榻上假寐的陛下,又看了眼来福,面色犹豫。 来福朝他摇了摇头,小太监转身正欲退下,萧拂玉淡声道:“何事?” “陛下,沈大人来了。” 萧拂玉本就惦记著昨日的事,堂堂天子却被迫在山洞里狼狈躲雨,早已盘算著如何拿江家大郎作筏子,隨即道:“让他进来。” 男人的长靴踏在地上掷地有声,很快停在屏风外。 “查出什么了?” 沈招透过屏风缝隙往里头看,但这次他有了教训,克制住往前凑的衝动,没有再次把屏风扑倒。 “查到了些陛下一定会感兴趣的事。” 萧拂玉冷嗤:“话可莫说太早。” “陛下又梦魘了?” 萧拂玉睁眼,瞥了眼屏风后高大的身影,“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事便说事。” “人在屋子里头憋久了,自然会生病,更何况陛下的梦魘根本不是病。臣瞧来福公公这按摩手法,怕是没病都会按出病来,”沈招慢悠悠道。 来福替陛下按摩脑后的手一顿,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 萧拂玉坐起身,乌髮披散在脑后,赤脚下榻走过去,提著天子剑刺穿屏风缝隙。 沈招反应极快侧过头,那剑锋擦著他的鼻尖而过。 “再敢从缝儿里偷看朕,就挖了你的眼睛餵狗,”他温声道,往回拔剑,剑却卡在了屏风缝隙里。 “……” 萧拂玉不悦地抿起唇。 什么破剑,这般不听话。 沈招绕过屏风走进来,憋著笑,替陛下取下卡住的剑。 那剑下一瞬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陛下,臣在御园里扎了一个鞦韆,要去玩么?” 萧拂玉:“谁准你在朕的御园里扎鞦韆的?” “梦里听陛下说的,”沈招绘声绘色道,“昨夜臣在梦里见著陛下,陛下也用剑抵著臣的脖子,说今早瞧不见鞦韆,就要砍了臣的脑袋。 这不一大早,臣连早膳都没吃,就跑去御园里扎鞦韆了。” 来福凑过来小声道:“陛下,您听他胡说呢。” “陛下,心病就该用心药医,”沈招一瞬不瞬望著他,语气自信且囂张,“別听来福的,他一个公公,能有臣懂得多?” “臣可不止备了风箏,一边玩一边再说臣查到的趣事,不好么?” 萧拂玉收回剑,勾唇道:“那就去瞧瞧爱卿的鞦韆,来福,摆驾御园。” 说著他拍了拍沈招的脸,贴近男人耳边道:“若缓解不了朕的头疼,朕会把你绑在鞦韆上三天三夜,让你也尝尝头疼的滋味。” 来福跺了跺脚:“陛下……那奴才学的按摩法子……” “待朕回来再说,”萧拂玉摆摆手。 两炷香后,江太傅提著五大绑的江家大郎走到养心殿前求见,却迟迟不见殿里有动静。 “陛下不在。”殿门前守著的小太监冷漠道。 “还劳烦公公告知,陛下究竟去了何处?”江太傅好声好气道。 当今陛下尤其忌讳御前的人与前朝官员曖昧不清,但江太傅的名声朝野皆知,小太监也不自觉缓了语气。 “陛下去御园散心,怕是此刻没有功夫见江大人,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江太傅笑了笑,给了身后的小廝一个眼神。 “劳烦公公稟告陛下一声,臣今日听闻陛下不適罢了早朝,特意来问候过了。”说罢离开了。 小廝跟在他身后,拖著江家大郎往回走,却並未出宫,而是去了御园。 “大人,那御前的人都说了陛下今日不见人,咱们再去御园叨扰陛下,怕是会惹陛下不高兴。” “我如何不知?”江太傅无奈嘆气,“但事迟则生变,只得如此了。” 三人绕过几条小路,终於在御园的西南角瞧见了陛下。 团锦簇,春意盎然,天子坐在鞦韆上,没有穿龙袍,身上淡绿色浮光锦外还套著一层薄纱, 他手中牵著一根风箏线。袖口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隨著鞦韆微微摆动,天子的衣摆也如风中蝴蝶般蹁躚摇曳。 而风箏线的另一端,恶名昭著的沈指挥使大人手拿风箏跑了几步,一鬆手,那风箏便迎著春风飞起来,连带著陛下的唇角也渐渐勾了起来。 第74章 好不容易將人哄高兴呢 何止江太傅愣住,就连身后被五大绑的江家大郎都停住了挣扎。 这就是……那位陛下? 这张脸,分明就是世家子弟里流传最广的画中人!游春舫里无数男女卯足了劲模仿,却都学不到万分之一的容貌韵味。 而江家大郎也不过是去寻江子言时,在赵玉屋子里偷偷瞥见一眼,以为是什么神女图,一眼钟情,寻了许久,都寻不到一个神韵相似的美人。 就连露,也不过是眼下的痣勉强相似,就足以成为游春舫里最受欢迎的姑娘。 也难怪这位指挥使不待在驍翎司里干正事,跑到宫里放风箏盪鞦韆来了。 传言沈招被陛下迷得神魂顛倒,日日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爬上龙榻。 仅这一眼,江家大郎就无法再质疑此传言的虚实。 …… “不愧是陛下!头一次放风箏就飞这样高!”来福摇头瞅著那越飞越高的风箏,不由惊嘆道。 脚边的葫芦也跟著摇尾巴叫唤了两声。 萧拂玉唇角愉悦翘起,望著天上的蝴蝶风箏,暂且压下了沈招稟告之事浮起的薄怒,就连头疼也有所减缓。 可风箏飞得太高,一阵风颳过来,风箏线便断了。 萧拂玉瞥了眼刚走回来的男人。 男人额前刚出了一层薄汗,汗珠顺著凶戾的眉眼淌下来,全是拿著风箏跑出来的汗。 沈招心领神会,笑意散漫,“得了,臣去捡。” 说罢转身离开了。 假山后,江太傅抓准时机,立马拖著江家大郎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 “陛下,臣有罪。” 萧拂玉绕著风箏线打圈的指尖一顿,掀起眼皮望向他,脸上神色淡淡。 “好端端的,太傅何出此言?” 他的语气算得上温和,眸底却隱含寒凉。 “老臣管教不善,犬子竟混跡於游春舫之间,若非昨日沈大人在船上抓走露將事情闹大,老臣怕是还蒙在鼓里!” “犬子品行不端,不配入仕。 臣惭愧,今日特带其入宫请罪,自请辞去太傅及工部尚书之位,亦恳请陛下废除他的春闈名次,以正朝廷名声!” “太傅言辞恳切,只是……”萧拂玉笑了笑,“与沈招告知朕的不太一样呢。” 放风箏前,沈招便已將彻夜查出来的事一一表明。 萧拂玉起初听闻,震怒不已,又碍於时机未到不可发作,放了几次风箏才渐渐平息怒火高兴起来。 此刻见著这江免,眼底的薄怒已压不住。 那位露姑娘本是罪臣之女,被发卖到游春舫。 她本也以为自己虽沦落楼,却又受上天眷顾,刚来游春舫半月便被江家公子一见钟情。 可后来她才知,什么情爱都是假的。 那江家大公子江子书不爱去满楼,唯爱这游春舫,盖因游春舫为打造风雅的名气,曾与朝廷暗中打点过,舫里九成的姑娘都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女。 她们有傲气,有才气,有相貌,偏偏因家族的庇护伞倒下而没了自保之力。 每一位新来的姑娘都会被江子书一见钟情。 表面人人艷羡,暗中这些女子年轻的躯体与尊严却被拿去去贿赂拉拢朝中官员,以及帮江家私塾招揽那些拥有名气的科举考生。 一边让负责科举考题的官员走漏些许风声,一边又让那些受不住诱惑的考生统统添了江家私塾的名头,欲望与利益足以让他们之间的关係坚不可摧。 甚至都不须江子书如何敲打,也没有人会愿意自毁前程去陛下面前说出真相。 这一切早已持续四五年之久,就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想到上云京最清流的百年世家底下会这样骯脏。 若非那日萧拂玉一时兴起去赏,恰巧撞见那位性情刚烈的露姑娘抵死不从跳了河,或许还被蒙在鼓里。 可光靠露一人作证,根本不足以定江子书的罪,甚至还会因牵连朝中官员被谁灭了口不知道。 萧拂玉也不满足定江子书一人的罪,这一切背后若无江免推波助澜,仅他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根本不可能成事。 江家敢愚弄天子,便该付出被连根拔起的代价。 “陛下,臣不知沈大人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江免镇定道,“可仅凭露一人,谁知其话中虚实?被重刑逼迫也未可知,臣要与他对峙。” “朕知道,”萧拂玉微笑道,“但沈爱卿既然一口咬定令公子有所隱瞒,他作为嫌疑人,怕是不能如太傅所愿那般处置了,得在詔狱住上几天,待洗清嫌疑自可回府。 至於对峙,待沈卿找出所谓的证据,朕自会其在朝堂之上与太傅公然对峙。” 江免算到沈招会从露口中撬出些什么,毕竟就算有露母亲在手中要挟,也鲜少能有人从沈招那廝手底下抗住审问。 但他不曾想到,小皇帝会毫不隱瞒地打草惊蛇直接將人扣下,而不是暗中追查到底一网打尽。 在朝堂之上公然对峙?朝中又有几个人是乾净的?沈招一个人得罪了朝中这么多人,哼。 看来萧拂玉並未有动江家的念头,完全是沈招那廝挑拨离间! 真是好厉害的媚君手段! “臣自认清者自清,犬子虽品行不端,却绝不会做出丧尽天良之事,”江免叩首道,“一切听从陛下做主。” “行了,你退下,人留在这儿吧,”萧拂玉和气道。 待江免退下,他瞥了眼远处痴痴看著他的江子书,皱了皱眉,莫名觉出一股被脏东西盯上的噁心感。 “来福,让沈招自个儿把人领回去,他知道要怎么做,”萧拂玉起身作势要走。 来福忙道:“陛下不放风箏了?” “朕没兴致,”萧拂玉坐上轿輦,闭眼倚在靠背上,“回养心殿。” 待沈招喜滋滋捡著风箏回来,鞦韆上的人影早已没了,只有来福和一个被五大绑的男子还在原处等他。 来福將陛下的话复述一遍,冷哼道:“话已带到,咱家先走了。” 沈招低头,看了江子书一眼,“带走。” 他转身离开,身后神出鬼没的驍翎卫拖著人跟在后头。 一个时辰后。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詔狱。 “沈招,我江家与你无冤无仇,你胆敢动用私刑!”江子书目眥欲裂,怨毒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沈招捏著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在江子书刚撒了盐水的鞭痕上。 “无冤无仇?”他轻哂,眼中阴冷的血气翻涌。 “好不容易把人哄高兴,全被你搅和没了。” “你管这叫无冤无仇?” 第75章 陛下,除了臣您还吻过谁 “你简直猖狂!”江子书气急,吐出一口血沫,“你以为挑拨就能霸占陛下恩宠么?像你这种低贱的草根,若非当初运气好被先帝看中提拔为指挥使,连给陛下提鞋都不配!” “隨你怎么说,”沈招笑了笑,手里的铁烙用力按下去,刻意放轻的声音迴荡在詔狱里阴森如恶鬼,“他的恩宠,我不仅要霸占,还要独占,你们又能如何呢?” “啊——!!” 江子书痛到面容扭曲,却被那铁烙烧得说不出半个字。 牢房外,陆长荆擦著接下来要用的刑具,听著江子书的惨叫声不由面露厌恶。 这上云京的世家子弟,真以为见过陛下一面,就配覬覦陛下了? 到了陛下跟前,也只会脏了陛下的眼。 陆长荆笑著又在刑具上撒了一把盐。 盐正好能去一去江公子身上的晦气,可得多撒撒。 “就算你用再重的刑,也別想屈打成招,”江子书脸上遍布虚汗,“待来日我出了詔狱,便要去陛下面前状告你们詔狱动用私刑。” “不过见了他一次,便一口一个陛下,”沈招阴森一笑,压低声音慢悠悠道,“他是不是很好看?” “……”江子书呼吸微顿,满身的伤痛都无法压住他眼中浮起的痴迷之色。 哪怕一个字没说,也足以让人瞧出他那点心思。 “现在光覬覦天子容色这一条,就足以让詔狱有充足的理由对你用刑,”沈招瞥了眼旁边的驍翎卫,“留他一口气,免得陛下生气。” 驍翎卫冷漠点头。 沈招离开牢房,转身出了詔狱大门,就著屋檐下的雨水洗乾净手上的血,然后翻身上马往皇宫赶去。 路过朱雀大街时,他顺便买了两根葫芦塞进兜里。 …… 养心殿。 沈招还未进去,就听见殿中柔和的琴瑟之音,以及那人几不可闻的轻笑。 他半眯起眼,立在殿外等待片刻,来福掐著兰指走出来,“沈大人,隨咱家进去吧。” 沈招抬脚跨过门槛,不经意道:“陛下今日兴致不错。” “这还要多亏了沈大人给咱家提醒吶,”来福得意洋洋道,“沈大人说得对,咱家那按摩法子的確不管用,所以特意请了听音阁调教好的几位乐师来给陛下献曲。 这不刚听了两首曲子,陛下的头疼就缓解不少。方才还夸这几个乐师,曲子不错,人也不错呢。” 沈招面无表情:“哦。” 沈招绕过屏风,目不斜视撩开衣摆跪下,討打的声音硬生生把那琴音压了下去,“臣参见陛下。” 萧拂玉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看来臣来得不巧,扰了陛下听曲的兴致,”沈招皮笑肉不笑。 “知道就好,”萧拂玉手抵额头,斜倚在贵妃榻上,重新闔上眼听曲。 “那臣走?”沈招道。 “嗯,那沈爱卿就明日再来吧,”萧拂玉眼皮都不抬一下。 沈招盯著他,一动不动。 直到瞧见天子缓缓勾起的唇角。 又逗他。 逗狗呢? “都下去吧,”萧拂玉轻声道,“来福,按规矩赏。” “是,”来福福了福身,领个几个乐师行礼告退。 沈招翘起嘴角,就要起身。 “朕让你起来了?”萧拂玉闭著眼,冷哼一声。 沈招膝行上前,凑近贵妃榻上的人,哑声道:“陛下好兴致,晌午前和臣放风箏,晌午后便和旁的男人听曲子。” “朕若想听曲子,整个上云京的才子佳人都得为这么点殊荣,跪在养心殿外排队等朕的召幸。” 萧拂玉半睁开眼,斜斜扫了眼男人,慢慢放轻声音,语调繾綣尾音拖长,“和你放个风箏算什么?朕明日还约了谢小將军,看他舞枪呢。” “那陛下听完曲子看完舞枪,也会挨个赏吻么?”沈招黑眸紧紧锁住他,阴惻惻追问。 萧拂玉轻笑一声,不说话了。 沈招却受不住,低声再次问:“会不会?” “爱卿,朕近日发觉你有个毛病。” 沈招硬邦邦道:“臣能有什么毛病?臣身体好得很,男人该有的本事都有。” “是么?”萧拂玉望著他,促狭一笑,“爱卿每次来御前稟告要事,总是把正事忘了,追著朕问些不合身份的事,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不合身份的事?”沈招道,“是不合明面上的身份,还是不合私底下的身份?” “爱卿除了是朕的指挥使,难不成还有其他身份?”萧拂玉饶有兴致反问。 沈招意味不明道:“陛下確定要听么?” 萧拂玉:“朕有什么不敢听的?” 沈招低头,薄唇贴在天子耳边,低声耳语了几个字。 “……” 萧拂玉笑了起来,可一旦男人跟著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他便不笑了,慢吞吞坐起身,一脚將人踹开。 “说你的正事。” 养心殿即便是地上都一尘不染,沈招重新跪好,不情不愿道:“陛下想要藉此事发作,只怕是困难重重。 其一,即便我朝官员禁止狎妓,但这是明面上的功夫,文武百官並非人人皆如臣这般洁身自好……” 萧拂玉冷冷扫了他一记眼刀,“沈爱卿,若你实在学不会如何在御前回话,就滚回驍翎司去,让陆卿来替你回。” 沈招收敛住不安分的心思,老实续道:“陛下要追究下去,朝中偷腥过的官员必会人人自危,哪怕陛下只是想要处置那些与江家暗中勾结的考生与官员,他们亦会从中推波助澜。 其二,据露所说,在她之前便有无数姑娘在遭人轮番厌弃后,被赶出了上云京自生自灭,若要坐实这些人的罪,露一个不够,须得所有姑娘都敢站出来指正,並寻出物证,一併告到御前。” 沉默良久,萧拂玉道:“世道女子艰难,逼迫她们不论何时何地都只得寻求依靠,若朕猜得不错,这件事最难的地方在於,那些离开上云京的姑娘里,大部分都已改名换姓嫁了人。” 女子名节能逼死人,让人作证,说的好听是替陛下效命,可最终得益的也只有他这位陛下,於这些姑娘而言,无异於自掘坟墓。 更何况,这些女子极有可能与露一样,还有尚存於世的亲人被江家握在手里。 第76章 他回不来了,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 就连露,也是被逼到绝路忍无可忍才奋起反抗。 “但臣还有一个好消息。” 萧拂玉:“说。” “露的供词里,曾提到一个名叫灵溪的姑娘,她曾是游春舫的魁,也曾是江子书利用的第一个人。” 沈招毫无波澜地复述,“与其他人不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子书不怀好意,所以每次陪江子书去见那些官员时,总是格外留意,不但偷偷拓印了江子书藏起来的书信,还在离开上云京之前狠狠宰了江府一笔,並让江家不得不替暗中她洗了贱籍。 故而后来江子书再与人商討要事,都格外防备女人。 露能勘破江子书的阴谋,便是因三个月前灵溪回上云京祭拜故友,顺道瞧见了江子书为露一掷千金的场面,暗中提醒后又离开上云京回了祖籍沧州。” “她应也是罪臣之女,她父亲死在先帝手里,她又如何会愿为朕作证。”萧拂玉拧眉道。 沈招冷哼:“不瞒陛下,臣审问的时候不小心弄瞎了江子书的眼睛。所以陛下不必让灵溪出来作证,只要抢到她手里的物证,再找个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假扮她,诈出江子书的供词便可。” “就算朝中有官员见过灵溪,这么多年过去,再加上心虚,绝不会认出来,”沈招漫不经心道,“这样的男人,詔狱里审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诈证词一诈一个准,陛下放心便好。” “寻找那些姑娘的事,朕会交给陆长荆,”萧拂玉顿了顿,“至於你……” “臣会去沧州,替陛下取回证物。”沈招道。 “沧州,”萧拂玉忽而笑了笑,“朕记得,那颗舍利子也是爱卿从沧州寻来的。” 沈招:“……” “既然是替朕办事,便多带些人去,务必要保证物无损。若能和平处理此事,便不要明抢坏朕的名声,”萧拂玉道。 “你拿一道朕的旨意,若她愿意出面作证最好不过,朕愿开恩,让游春舫所有被家族连累的罪臣之女恢復良籍,顺便將游春舫一併封了。” “陛下这是顺水推舟,拿旁人的人情给自个儿办事呢,”沈招低笑,“想封游春舫的,是陛下吧?” “江家藏在游春舫后做了这么多骯脏事,游春舫不知收了多少好处,都是一丘之貉。” 萧拂玉慢慢道,“就是可惜了。” 可惜,江家百年清流世家,无数前人撑起的参天大树,也终有被后人啃食殆尽的一日。 “朕给你一月时间,一月后便是殿试,”萧拂玉伸手,轻轻抚过男人浓黑的眉宇,“朕不想在殿试上看到那些脏东西。” 沈招攥住他轻佻逗弄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臣遵旨。” “回来后,臣再陪陛下放风箏。” “朕不缺人放风箏,滚吧,”萧拂玉抽回手,轻轻挥了挥,疲惫地闔上眼,“朕困了。” 沈招看了他良久,猝不及防又抓过陛下的手,凶狠地一口咬下去。 “沈招!”萧拂玉呵斥一声,眼尾被薄怒染红,甩了男人一巴掌,“真把自个儿当狗不成?” “陛下明日……就带著臣的牙印去看谢无居舞枪吧,”沈招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双眼黑沉,“臣告退。” 男人转身走了。 萧拂玉瞥了眼小指上的牙印,不虞地蜷缩起指节,藏进袖子里。 ……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江家大郎前一日还风光无限,次日便入了狱,上云京一时之间议论纷纷,科举考生更是人心惶惶,就连游春舫都打了烊不再接客。 殿试前一日,早朝。 数十名女子於午门外状告江家利用游春舫勾结官员泄露科举考题,拉拢考生结党营私,陛下震怒,满朝皆一片譁然。 “陆长荆,提江子书来见朕!”萧拂玉將那眾女子联合写就血书的扔到眾臣子面前,让他们轮流传阅。 “是!”陆长荆转头给殿外的人打了个手势,两个驍翎卫拖著满身血污的江子书进来。 “陛下!”江太傅跪下高声道,“难道仅凭这些罪臣之女的一面之词,便能定犬子的罪吗?或许犬子的確风流成性品行有亏,可他已在詔狱受了罪,难道这还不够么?” 朝中七成的官员纷纷附和,有江家门生,也有做贼心虚的鬼。 “谁说只有她们的一面之词?”陆长荆冷笑,“证据与最重要的证人都在来的路上,诸位静待便是。” 昨日夜里沈招便已传信,这一路虽遭遇刺杀,好在有惊无险,今日早朝定能赶来。 “臣先前还奇怪,怎么沈指挥使好端端地跑去京外寻亲,原是背著陛下搜罗所谓的证据。不知此事陛下可知晓?若陛下不知,岂不是驍翎司上下都成了他的一言堂,说定谁的罪便能定谁的罪?” 这一幕落到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眼里,无异於奸臣挑拨离间,蛊惑陛下残害忠臣。 萧拂玉淡笑道:“江太傅,事已至此,清者自清,便等等吧。” 说完,他瞥了眼旁边的香炉。 炉中还有三炷香。 “陛下都说了,臣自然听从陛下的,”江免淡然道。 这上云京里想沈招死的人可太多了。 现在还没能赶回来…… 呵,怕是没命赶回来了。 江免眼底划过讥讽。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 萧拂玉闭眼倚在龙椅上,指尖缓慢拨弄手中那串碧绿的佛珠。 若错过今日,没能定那些人罪,来日更多的江家门生入了朝堂,再想定罪,怕是难了。 可他已没有时间了。 明日便是殿试,今日是最后期限,他绝不允许这些骯脏的玩意登堂入室。 沈招这廝,到底跑哪去了? 午门外,无数百姓围堵在街道两侧。 “姐姐,陛下不会食言吧?为何还没有惩处江子书的旨意下来?”一位跪在午门前的女子不安道。 “早知道就不来了……林姐姐就没来淌这趟浑水……”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宣政殿內。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来。 “可是指挥使回来了?”陆长荆立马问。 小太监摇头:“陛下,午门外的数十位的姑娘反了口,她们说,这御状她们不告了。” “放肆,”萧拂玉压下火气,淡声道,“御状岂是她们想告就告,不想告就走的?” 小太监不敢作声,默默退了下去。 三炷香燃尽。 “陛下,下朝的时辰到了,”一位大臣出声提醒。 “陛下——”陆长荆仰头望著他,有些急切。 萧拂玉垂下眸。 再等下去,谁都会知道他与沈招串通一气为难江家。 萧拂玉闭了闭眼。 选沈招还是舍沈招,从来毫无疑问。 “退朝。”他起身。 满殿大臣皆鬆了口气,跪下就要恭送陛下离开。 忽而有长靴踏过的轻微声音从殿门外传来。 萧拂玉自高台上垂眸望去。 男人缓步走进殿中,他走得极慢,眼神阴冷扫过殿中眾臣,目光所到之处眾人纷纷心虚避开。 浓烈的血腥气隨著他的靠近,渐渐充斥在大殿每一个角落。 飞溅的血珠从他的脖颈一路朝上,蔓延到锋利漆黑的眉眼,就连眼白也被鲜血染红。 沈招於殿中央站定,动作迟缓撩开下摆跪下,抬眸望向高台之上的帝王。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陛下久等,臣沈招,前来復命。” 第77章 江门之死 寂静片刻。 萧拂玉坐回龙椅上。 “不算久等,”他垂眸对上男人血色的瞳眸,“来福,去给沈指挥使搬张椅子。” “臣……谢陛下体恤,”沈招拔出腰间卷刃的绣春刀,手背青筋暴起一瞬,不紧不慢撑著身子站起来,低垂著头坐到椅子上。 衣摆上的血珠顺著椅子脚无声无息淌下来。 “陛下,证人与证物,皆在殿外等候,”沈招道。 萧拂玉敲了敲扶手,来福隨即拔高声音道:“传证人入殿。” 片刻后,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大步走进来,於殿中央叩拜行礼。 “民女灵溪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拂玉淡声道,“灵溪,长话短说。” 灵溪站起身,环顾殿中群臣,忽而一笑,“诸位大人,別来无恙啊。” “……”没有人敢回应。 “五年前,民女因家父陷害先太子,入游春舫为妓……” 一炷香后,灵溪长话短说完。 “民女在游春舫三年间,江子书受其父的指使,不断逼迫民女替他笼络朝中官员与科举考生,只可惜,他看不起女人又要女人替他办事,”灵溪讥誚冷笑,瞥了眼角落里被驍翎卫捆著的男人,“故而民女为报復他,这三年拓印了所有被江子书销毁的书信,以及游春舫与他暗中交易的银两收据。后江子书察觉,不顾大梁律法,欺上瞒下,替民女洗去贱籍,试图以此让民女交出证据。 民女不从,他便一路派人追杀到沧州,后民女假死逃过一劫。 后沈大人领著露来沧州寻民女,回京路上无数杀手蜂拥而至,欲取民女与所有驍翎卫性命,一路逃亡廝杀,到上云京城门口时,仅民女与沈大人二人存,可见有人狗急跳墙,心狠手辣,全然不將陛下放在眼里!” 灵溪说完,双手奉上一个小木盒,“所有物证皆在木盒之中,若有人质疑民女偽造书信,陛下大可拿其与这些人上奏的奏摺、府中私印比较一番,自可知其真假!” 来福走下来,捧著那个小木盒回到萧拂玉身边。 “贱人!”江子书挣扎著往前爬,又被锁链扯住脖颈,面色涨红,额前青筋暴起,“贱人!你敢得罪我,来日江家定不会放过你!” 江免闭了闭眼。 这一路不止江家,上云京多少王公贵族浑水摸鱼,派了这么多杀手 ,还是让沈招爬回了上云京。 江家如今的罪名怕是已不止先前种种,还要添上一条谋杀朝廷重臣。 即便今日天子开恩饶了江家一命,沈招那个疯子亦会不死不休。 全完了。 偏偏耳边江子书还在气急败坏地谩骂。 “蠢货,闭嘴!”江免呵斥道。 “江免,这是朕的宣政殿,不是你江家府邸,”萧拂玉垂眸扫过手中那叠物证,眼皮抬也不抬,“在宣政殿训斥人,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老臣失態,陛下恕罪,”江免长嘆一声,跪了下来,“只是犬子做出这等丑事,连累江家名声,老臣实在……实在是替江家列祖列宗生气!” 萧拂玉晾著他不说话,慢悠悠看完所有证据,忽而道:“诸位爱卿,有要主动请罪的么?” 这里的信件上写了许多人,但难免有漏网之鱼,因为江子书不可能次次都让灵溪得手。 他放在那一堆信件,淡淡一笑,“头一个自首请罪之人,朕可赦免他的家人,至於其他人,便按大梁律法处置。” 满殿一片死寂。 萧拂玉也不急,闭眼往后倚在龙椅上,指腹有规律地敲打扶手。 每一声都敲在殿中文武百官的心上。 “陛下!臣自首!”一个身穿絳紫色朝服的大臣连滚带爬跪到他面前,“臣受美色蛊惑,暗中泄露科举考题给江家私塾,臣知道所有在游春舫上与江家密谋过的人!只求陛下放过臣的家人!” “来福,拿笔,”萧拂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一个,你记一个,若与书信上的名字少,便是欺君。” 一炷香后,大臣战战兢兢说完了。 “陛下,这是臣知晓的全部。” “陛下!他在撒谎!”另一名大臣急忙上前跪下,“臣知道的更多,陛下要饶恕,也该饶恕臣!” 萧拂玉饶有兴致道:“说。” 待大臣说完,其余观望之人早已蠢蠢欲动。 “陛下,”角落里的江子书冷不丁开口,“若要说淌过这趟浑水的人,应该没人比草民更清楚了,陛下確定不要听么?” “都不需陛下承诺对江家开恩,只要陛下留我一命, ”江子书狞笑一声,“草民自会將一切交代清楚!” 萧拂玉瞥了眼面色大变的江免,缓缓勾唇:“朕准了。” 半个时辰后,江免的面色已彻底颓废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江免指使草民替他效力!替江家效力!草民为江家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他还要將一切都推到自己儿子身上!”江子书忽而想到什么,大笑一声,“对了,还有江子言,他也一样,草民做过的事都有他参与其中!” “闭嘴!你给我闭嘴!”江免怒而上前,就要衝上前去。 萧拂玉淡淡道:“拦下,堵住他的嘴。” 候立在大殿周围的禁卫军立马上前,撕了一块衣角塞进江免口中,押在一旁。 “江家罪无可恕,除江子书外,诛其九族,”萧拂玉扫过殿中跪了三成的群臣,“其余涉及此事的官员,满门抄斩,三日后於菜市口行刑。” “与江家私塾有关的考生,本次春闈名次作废,逐出上云京永不录用。下月春闈重新举行,由朕亲自出题,礼部即刻出示皇榜昭示天下。” “退朝。” 再有想上前求饶的大臣,皆被神色冷漠的驍翎卫拖了下去。 这些人没有机会再回府脱下官服,统统都要被驍翎卫拖去詔狱等死。 宣政殿很快空旷下来。 萧拂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一睁眼,沈招还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脑袋一动不动。 第78章 大奸臣秘籍2.0 “沈招。”萧拂玉温声唤道。 椅子上的人闔著眼皮,没有反应。 萧拂玉不悦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来福应了声,走下台阶,低头去瞧,几息后跪在地上大惊失色道:“陛下,沈大人他……他没气了!” “……” 萧拂玉心头一滯。 全文最大反派,不都是命最硬的么? 他起身走下台阶,半信半疑伸手,还未探到沈招的鼻息,便见这廝从椅子上滑下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 “陛下……” 萧拂玉抿起唇想將人推开,没推动。 “放肆,”他轻声道,“越来越不把宫里的规矩放眼里了。” “陛下,臣就晚了一会儿,您就不等臣了,”沈招头埋在他衣摆上,连带著血污一块蹭上去也不肯退开,“太伤臣的心了。” “嗯,”萧拂玉垂眸,“朕身为天子,本就不会格外等谁,爱卿是在怨朕么?” 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沈招自顾自笑了一声,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陛下,他们所有人都想臣死。”男人喘著气,声音沙哑低沉,萧拂玉瞧不见的地方,眼底一点一点浮起阴狠之色。 “您得为臣做主。” “待此事了结,朕自会为你做主,”萧拂玉道,“你先鬆开朕,让太医来瞧瞧你的伤。” 男人一动不动。 萧拂玉低头,才发觉人已昏迷,只是扒在他腿上的两只手仍旧死死攥著他的衣摆,和睡著时的葫芦一个样。 “来福,让人送他回养心殿的侧殿,让太医给他治伤,”萧拂玉道。 “奴才晓得,”来福提醒道,“陛下,灵溪姑娘已经在养心殿外候著了。” “那就摆驾吧。”萧拂玉低头看了眼身上血红的爪印子,不悦道,“朕先更衣,让她且在外殿候著。” 他还挺好奇,这姑娘非要见他是要做什么。 …… 养心殿。 萧拂玉更衣完,刚绕过屏风自內殿走出,殿中静候良久的女子便径直跪下,额头贴地,语气难掩激动。 “陛下,属下不负所托,终於可向您復命。” 萧拂玉半眯起眼,“復什么命?” 灵溪道:“四年前,陛下救了属下一命,属下的命从此便属於陛下。 属下奉命顶替罪臣之女付灵溪,潜伏於游春舫搜集江家结党营私的证据,两年前本已圆满完成任务,却因不知陛下身份,只得去往陛下在京中豢养死士的別院,谁知別院早已人去楼空。 这些年兜兜转转,属下带著证物一路逃去沧州隱姓埋名,终於得以朝陛下復命!” 萧拂玉敛眉思索片刻,不经意开口:“你口中的別院,是朕在西街的那处?” “是。” 可那处別院底下的地道,分明是两年前沈招那廝用来养私兵造反的地方。 “朕知道了,”萧拂玉笑了笑,“今日朕该谢你,不知日后你有何打算?” “属下想守在陛下身边。” 萧拂玉扯了扯唇,“朕的皇宫,只需要为朕是从的奴才,你若想留下来,可得考虑清楚。” “属下明白,属下已考虑清楚,”灵溪望著他,眼底一片认真。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等候著朕安排,”萧拂玉面色不露丝毫情绪,待人离开,他隨即道,“来福。” “陛下?”来福俯身。 “隨意在养心殿给她安排个活计,不要离朕太近,”萧拂玉狐狸眼中光影寒凉,漫不经心道,“朕目前还信不过她,你替朕在暗处看著她,若有异动,隨时稟报朕。” 以己度人,他不信天底下会有人因救命之恩就用一辈子来报答。 就连沈招他都不敢信,更何况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陛下,”来福犹豫道,“太医来请示,沈大人的伤很复杂,他难以决策,须陛下做主。” “朕去看看吧。” 萧拂玉甫一踏入侧殿,浓烈的血腥味便一股脑灌入鼻腔,他不禁蹙眉。 几个宫人端著水盆,行礼后从身侧走过去。 萧拂玉隨意扫了一眼,入目所及皆是暗红血色。 他缓步走进,坐在一侧的矮榻上,“他情况如何?” “陛下,沈大人这回的伤实在太重,身上刀伤、箭伤交叠,腰上的致命伤更是被反覆撕裂过,若换了旁人,根本不可能还活著回来,”太医擦擦额前的汗,无奈嘆气,“微臣医术浅薄,有心无力,但好在沈大人身体底子远超寻常男子,若是能有千年雪莲强行餵下去,便还能救。” “宫里唯一一朵雪莲,朕早赏了他,”萧拂玉余光瞥见右手边案几上那堆染血的物件,“哪里还有第二朵给他?” 一本大奸臣秘籍、一串葫芦、一枚翎羽令,以及一块染血的丝帕。 不用想也知道,全都是沈招藏在身上的宝贝。 他隨手拿起那本大奸臣秘籍。 “陛下,”在旁沉默许久的驍翎卫犹豫片刻,道,“那朵雪莲……还在驍翎司种著呢。” 萧拂玉隨手拿起那本大奸臣,闻言掀起眼皮,瞅了眼这驍翎司扭捏的神態,“还种著?没枯死?” “陛下您有所不知,沈大人临行前特意警告过属下们,务必轮流照顾好他的雪莲,否则……否则他就要把属下们种盆里,还要一个月过两次生辰!”驍翎卫越说越幽怨,“陛下,您可千万別告诉他是属下说的!” 静了片刻。 “算他命大,”萧拂玉轻笑一声,隨意翻动手里的大奸臣秘籍,书页翻到眼熟的目录时,他指尖忽而顿住。 顺著他微妙的目光望过去。 《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大奸臣秘籍》最后一点:永远不要爱上你的君主,这句话被人用血胡乱抹去了三个字,分別是『不要』和『上』。 连起来读一遍,便是—— 『永远爱你的君主』。 甚至这句话旁边还被人偷偷画了一只很丑很凶裂开嘴笑的大狗。 萧拂玉神色不变合上奸臣打秘籍丟回案几上,掀起眼皮扫了眼面前几个还在等他发话的憨货。 “愣在这做什么?”他勾唇道,“再不回驍翎司取,你们沈大人可就做不成大奸臣了。” 驍翎卫似懂非懂,只知道陛下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取悦到,急急忙忙应声退了下去,还顺手抄走了太医。 第79章 谁说朕只有沈招这一个鹰犬 殿中的人走了大半,萧拂玉一手支著头闭目养神,心中反覆盘算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驍翎卫是他的鹰犬,不论沈招是否有过造反的心思,都绝不该让这群目无君上的人戕害到这般地步。 二十多名驍翎卫精英,尽数死在回京的路上,就连露这样的弱女子都不曾被放过。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群人为了弄死沈招,怕是连他这个皇帝都没放在眼里了。 上云京里藏著的那群豺狼虎豹,以为人多便可法不责眾,以为他会顾及朝中职位空缺无人可用,那么便错了。 他寧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愿忍受这口气。 他不好过,那就让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好过。 萧拂玉半闔眼眸,眼底浮起一丝森然杀意。 “陛下,喝茶,”来福小心翼翼端来一盏热茶。 萧拂玉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正欲开口吩咐什么,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进来。 “陛下,江家那位小公子正手捧丹书铁券跪在宫门口,恳求陛下开恩。”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萧拂玉倏然抬眸,慢慢道:“丹书铁券?” 来福低头附耳过来,小声道:“陛下,就是太祖皇帝时赏给江家的丹书铁券,只要江家做的不是谋反的大事,便可饶恕江家上下不死。” 萧拂玉扫了眼榻上昏迷的男人,起身离开了侧殿。 “陛下要去宫门口么?”来福问。 “朕先去观星台瞧瞧……瞧瞧江家到底要垂死挣扎到什么时候,”萧拂玉走到一半,忽而又顿住脚步,扭头吩咐,“让谢无居来见朕。” 来福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好应声。 …… 从观星台上往下,正好可以看见宫门口的情形。 “陛下……”谢无居被来福领著走上前,犹豫片刻,开口道,“今日风大,您不该在这里站太久。” “看见了么?”萧拂玉立在扶栏边,负手而立,“江家犯下大错,如今狠心薄倖的却成了朕。” 谢无居顺著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宫门外围了无数百姓,而江子言手捧丹书铁券跪在中间,口中不断重复一句话,就是恳求陛下开恩。 “难怪江家如此猖狂,有丹书铁券在手,朕又能怎么样呢?”萧拂玉轻笑一声。 可拥有丹书铁券的,又何止江家。 身后,谢无居扑通一声跪下来。 “陛下,谢家绝不如江家一般。” “朕知道。” 萧拂玉转过身,垂眸打量他片刻,“那谢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江家呢?” 沉默片刻,谢无居道:“江家倚仗丹书铁券在手,便敢藐视君威,这本身便是罪。” 谢无居说著,试探地抬起头偷看,却 见天子只是笑而不语望著他,又侷促地垂下头,接著道: “臣以为,丹书铁券不该越过陛下的心意,所有惹陛下不痛快的人,本就罪该万死。” “谢卿,这只是你一人的想法,而非天下人的想法,”萧拂玉摇头嘆气,姝丽的眉眼间浮起一丝无奈,“朕若真这样做了,天底下的人只会骂朕辜负祖宗,骂皇室言而无信。” “朕还年轻,不想受这样的骂名。” 谢无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臣又怎捨得陛下背负骂名——” 话说出口,他对上天子讶异玩味的眼神,面色涨红低下头,磕磕绊绊道:“臣没旁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陛下,臣从不说空话,既然说了,便有法子替陛下解忧。” “什么法子?”萧拂玉轻声问。 谢无居道:“明日早朝,谢家会自愿交出丹书铁券,朝陛下献忠,不论有没有丹书铁券,谢家都绝不会做出欺君之事。谢家自认难以承受皇家恩德,更何况是犯下大错的江家,难道还配以丹书铁券逼迫於陛下么? 陛下,谢家甘愿做您的刀,堵住天底下眾人的悠悠之口。” 谢无居弯腰叩首,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他低眉顺目,眼底只能照见天子黑色烫金绣有龙纹的衣摆。 观星台上沉默良久,谢无居终於看见衣摆下的龙靴朝他走了几步,一只素白的手递到他面前。 “上云京的王公贵族都说,驍翎卫是朕的鹰犬,与朕最密不可分,”萧拂玉扬眉轻笑,俯视他,“朕不以为然。” “朕有谢卿,前朝宫外,万事方可高枕无忧。” 谢无居喉结急切滚动,神情恍惚托住陛下那只手站起身。 他全然瞧不见帝王眼底的凉薄轻慢,心臟失控跳动,好似下一瞬便会撞破胸膛,飞到萧拂玉掌心,被揉捏,被把玩,再也不属於自己了。 “陛下,臣近日学了一套新的枪法……”谢无居低声含糊道。 “正好御园的都开了,”萧拂玉抽回手,从他身侧往观星台下走,衣摆拖曳在台阶上,“你陪朕去瞧瞧。” “是。”谢无居喜不自胜抬步跟了上去。 …… 御园。 虽然昨夜刚下了一场雨,但园中凋零落下的瓣早已被宫人打扫乾净。 “陛下,臣方才瞧见西南角处有个鞦韆,”谢无居试探道,“陛下喜欢盪鞦韆么?臣可以陪陛下盪鞦韆。” “不喜欢,”萧拂玉冷哼道,“许是宫里某个狗奴才擅自搭的,把朕园子里的景致都打搅了,朕明日就拆了它。” “……”谢无居闷声没再说话,脸上却难掩失落。 分明他上次入宫时还偷偷瞧见陛下和来福在这儿盪鞦韆。 可等陛下隨意摘了一朵丟进他怀里,他又高兴起来。 或许陛下只是今日不想盪鞦韆罢了。 一直到夜里陪陛下用了晚膳,离宫回府,他头顶的高马尾都是耀武扬威地飘著。 “站住。”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谢无居正准备跨进自个儿院子的长腿一顿,转过头来。 “祖母?这么晚了,您唤我有事?”谢无居语气也是轻飘飘的。 “你今日入宫伴驾了?”谢老夫人杵著拐杖走近,半眯起眼打量他,“这么高兴,老身瞧著不像伴驾,倒像是偷偷和心上人私会去了。” “您胡说什么呢!”谢无居跳脚道,“我才没有什么心上人!我日后可是要像我爹一样为陛下效力的,哪有功夫找心上人私会?” 第80章 沈指挥使独守空房呢 “你爹今夜传了信回来,”谢老夫人懒得拆穿他,冷哼一声,“我军已连破北蛮十座城池,怕是离班师回不远了,等著替你爹接风洗尘吧。” “哦……”见谢老夫人说完要走,谢无居犹豫著,唤住她,“祖母,我有件事得告诉您。” “什么事?” 谢无居轻咳一声:“我准备把祠堂里供著的丹书铁券还给陛下。” 谢老夫人:“……” “哦,丹书铁券。” “你说什么?丹书铁券?!”谢老夫人终於缓过神来,用力敲了敲拐杖,怒声道,“臭小子,你给我站住,今日老身不打死,老身不姓谢!” “管家?管家!给我请家法,今日老身就要为列祖列宗打死这不孝子孙!” 谢无居捂著头在前头跑,一边跑一边喊:“您本就不姓谢!” 谢老夫人喘著粗气在后边慢吞吞地追:“老身还以为你和那寧徊之撕破脸是脑子清醒了,结果还是这般混帐!谢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祖母,您听我解释!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还能是什么原因?真当老身傻?”谢老夫人追不动了,坐在廊下喘气,“老身也是年轻过的,真以为你那点心思瞒得过?”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丹书铁券送去当聘礼便送了,那可是陛下!伴君如伴虎,我看你当真是失心疯了!”谢老夫人突然想到什么,愈发怒不可遏,“你莫不是就因惦记上陛下才和寧徊之撕破脸皮的?” 谢无居心虚移开目光。 “祖母,我只是想帮陛下。反正……这丹书铁券留在我们谢家也无用,为何不帮帮陛下呢?” “朝中文武百官那么多,可陛下每次有什么事都让沈招去做,从未想过谢家。祖母,我是个男人,我不想被他身边的其他男人比下去!” “老身是管不了你了,”沉默许久,谢老夫人长嘆一声,“等你爹回来,有你受的。” “我才不怕他,”谢无居扬眉,“我已经长大了。” …… 次日早朝,谢无居献出丹书铁券交还陛下,朝野中为江氏求情的声音趋近於无,局势瞬间翻转。 但帝王仁慈,经驍翎司查明,江子言的確与本案无关,念其救父心切,多日为族人奔波,故赦免其死罪,流放至北境,永不许回京。 经此一事,朝中高位官职多有空缺,朝中政务虽忙,却罕见的仍旧有条不紊。 毕竟太多人被压在下一级的地方,久久不见天光,如今上头压著的人一个接著一个自食恶果,被陛下快刀斩乱麻解决乾净,他们自然要抓紧这个机会往上爬。 甚至朝野內外骂陛下的声音都小了,多的是平头百姓落败寒门称讚陛下铁面无私,是大梁真正的天。 萧拂玉对此很满意。 但解决完这件事,剩下来的便是忙不完的政务。 春闈需重新命题,朝中该提拔的官员也需考察,一个时辰都需掰成两个时辰用。 “陛下,您已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来福端著提神的浓茶走到桌案旁,满眼心疼,“摺子总会有的,不如先歇歇吧?” “搁著吧,”萧拂玉瞥了眼他手里的茶,掐了掐眉心,“朕不累。” “让朕不痛快的人一个接著一个解决,朕高兴得很。” 萧拂玉缓缓勾唇。 將这些人解决,再將自己人塞进朝堂,每日上朝时都舒心许多。 “陛下,奴才还有一时稟告,”来福迟疑道。 萧拂玉:“说。” “沈大人已经醒了。”来福低声道。 萧拂玉掀起眼皮望著他,“何时的事?” 来福无奈:“三日前就醒了,但是陛下您实在太忙,三日前奴才说了您又忙忘了。 要不……陛下您还是去瞧瞧吧?再不去,那沈大人都快在侧殿闹翻天了!” “他不好好养伤,又闹什么?”萧拂玉搁下笔,身侧的宫人连忙上前,捏著帕子仔细擦净他指缝里的墨痕。 “奴才哪能知道沈大人到底想如何?”来福阴阳怪气道,“他都瞧不上奴才。” “罢了,朕去看看他的伤,將奏摺都搬过去,”萧拂玉起身,眼前忽而一黑,身形微晃,被来福急忙扶住。 来福险些要急哭了,“陛下……” “朕无事,”萧拂玉摆摆手,抬步朝外走去。 养心殿侧殿外。 宫人小心翼翼替他推开殿门。 萧拂玉抬步走进去,浓重的苦味迎面扑来。 殿中只点了一盏灯,搁在床头的烛台上。 萧拂玉漫不经心扫视一周,没瞧见人影。 莫不是睡了? 他缓步走近,挑开內殿垂落的帘幔,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猝不及防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紧接著是男人滚烫硬朗的胸膛无声贴在他脊背上。 “陛下。” 萧拂玉微微侧头,从不远处的铜镜里,瞧见男人缠满绷带的健硕身躯就这样从身后紧密地搂住他,宽阔的肩膀足以將他全然拢进怀中。 “您终於想起我了。”嗓音低沉,过分喑哑。 “才醒了三日,不好好在榻上养伤,下榻乱跑做什么?”萧拂玉淡淡道。 “臣本想下榻偷偷去见陛下,”铜镜里,一个月未曾修剪过的额发彻底遮住了沈招的眉眼,萧拂玉看不见他的神情,唯有耳边炙热的鼻息剐蹭得人头皮发麻。 “好让陛下知道,侧殿里还躺著一个男人。” “朕政务忙,爱卿须多多体谅,”萧拂玉抬手,伸出指尖抵住男人不安分的薄唇,笑吟吟道,“朕答应过你,等你回来,便让宫人替你去太明湖捞钥匙,这几日宫里得閒的宫人都去了,满意了?” 沈招沉默片刻,道:“不满意。” 萧拂玉转过身,轻轻抚摸过沈招下巴上略微刺手的胡茬,“为何?” “因为湖里根本没有钥匙,”沈招额发下漆黑的眼珠盯著他,“陛下,您赏给臣的舍利子,臣早就弄丟了。” 萧拂玉挑眉:“承认得倒是痛快。” “回京路上,臣躺在死人堆里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陛下,”沈招抱住他,低头埋在他肩窝深吸了一口气,鼻尖来回蹭他的脖颈,“如今见到了,不管陛下要如何罚,臣都认。” 第81章 陛下瞧不上他,还能瞧上谁? 沈招本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回京前一夜里,他骤然听闻上云京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梦魘失控伤了自己,昏迷在榻不省人事。 急切赶路之下,他没能如往常般警醒埋伏在两侧的杀手,被一刀贯穿了腰腹最脆弱的地方。 大雨倾盆而下,黑夜里什么都瞧不清,沈招手里的绣春刀一点点滑落在地,连人带刀一块摔进泥泞的春泥里。 为首的杀手头戴帷帽,见他闭上眼不再动弹,又在肩口处补了一刀,然后笑道:“驍翎卫指挥使……也不过如此。陛下在宫里好著呢,这你也信啊。” “这大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指挥使,一路走好。” 继而是一阵阵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沈招躺在水洼里,气息几近於无,身旁是十几具驍翎卫的尸体。 他任由鲜血不断从伤口淌出来,將身下的水洼染成暗红,就连大雨都冲不淡。 萧拂玉在宫里好好的,就算他没赶回来,就算江家解决不了,他的陛下身边还有季缨,还有谢无居,皇位依然稳若泰山。 甚至他死了,萧拂玉都不会伤心太久,马上就可以去勾搭下一个能为他所用的男人。 陛下现在在做什么呢?看谢无居舞枪,听琴师弹琴,还是和季缨一块儿逛园子? 沈招心底渐渐浮起一丝不甘心。 他还没有找到那颗舍利子。 他后悔了。 他为何要嘴硬,为何要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为何死要面子,以至於死到临头,萧拂玉都不知他为何要去抢帕子,甚至还以为他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他都快冤死了。 就算死,也得让那人知道后再去死! 他终究,还想再见他一面。 再见一面,他定不嘴硬了。 他的陛下定会明白,谁才是上云京最有用的男人。 沈招睁开眼,漆黑眼眸被雨水冲洗,仍旧灼热得惊人。 他摸到身旁的绣春刀,牙关咬紧,手肘撑著上身,强行从死人堆爬出来,血跡拖了一路。 稍稍歇了口气,沈招屈起指节抵在吹了声哨子,早在混战时就逃走的那匹汗血宝马从山林间窜出来,停在他面前,身上还绑著昏迷不醒的人证。 他撑著绣春刀站起身,拽住韁绳猛然翻身上马,扭头最后看了眼满地惨死的驍翎卫,眸底划过狠戾。 今日这笔帐,希望那群人受得住。 沈招趴在马背上,为了防止自己昏迷在途中掉下马背,便用麻绳將自己捆在马上,放任他的马一路衝进上云京的城门,在朱雀大街冲毁无数小摊,不顾宫门口禁卫军的阻拦,一直跑到了宣政殿门口。 他从马上滚下来,拍醒昏迷的灵溪,身形踉蹌摇晃,一步又一步踩著宣政殿前的台阶往上走。 原来这殿前的台阶竟这样长,长到他听见萧拂玉说了一声退朝,还是晚了一点点。 好在虽晚,他还是咬牙赶上了。 他不但完成了陛下交付的任务,还住进了养心殿的侧殿,那可是歷代皇后都没住过的地方。 他果然是上云京最有用的男人。萧拂玉瞧不上他,还能瞧上谁? “陛下,”此时此刻,沈招抱著怀里的人,不经意道,“臣是第一个住进养心殿的男人么?” 萧拂玉揶揄道:“不是养心殿,是养心殿的侧殿。” 沈招面无表情:“哦。” “哦?”萧拂玉捏住他的下巴,指腹又被他的胡茬刺到,嫌弃地收回手,“能住朕的侧殿,別不知足。” “朕还没追究你弄丟舍利子的事呢。” “陛下罚臣,怎么罚,都可以,”沈招哑声道,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他。 “嗯,让朕想想,该如何罚你呢?”萧拂玉从他怀里退出来,缓步走到榻边坐下。 沈招舔了舔唇,浑身所有的伤口都在发痒。 陛下坐在他睡过的榻上,是在暗示他么? 沈招喜滋滋地跟上去,跪在他脚边,不安分地去勾陛下的衣摆。 然后被萧拂玉发觉,一脚踩在他脸上。 “放肆,”萧拂玉轻哼,居高临下睨著他被踩偏的脸,“不要以为给朕办了件事就可无法无天,朕的龙袍,岂是你可以拉拉扯扯的?” “臣错了。” 沈招抬手圈住他的脚踝,热意隔著长靴透进皮肤,萧拂玉半眯起眼。 “疼不疼?”他轻声问,扫了眼男人上身缠满的绷带。 “疼如何,不疼又如何?”沈招反问。 “朕不知道,”萧拂玉散漫道,“朕隨口一问。” “那陛下想好要如何罚臣了么?”沈招满脸期待。 萧拂玉看了他一眼,道:“来福,朕要的东西呢?” 来福领著几个宫人,手里捧著堆成小山的奏摺,尽数搁在桌案上摆好,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朕要批摺子,就罚爱卿替朕磨墨罢。”萧拂玉走到桌案旁坐下,提笔开始批摺子,批到一半见人没动,不悦道,“还不过来?” 沈招满脸失望,慢吞吞挪过去:“就这样?” “爱卿还想要朕如何罚?”萧拂玉扫视他这一身伤,“嫌自己命太硬了?” “陛下这是心疼臣么?”沈招偷瞄他。 萧拂玉眼皮都懒得抬,勾唇道:“朕可没说,你自个儿非要这般想,朕也无法。” 殿內安静下来,他正疑惑男人竟真如此安分老实地替他磨墨,便听见沈招闷哼一声。 “陛下,臣一用力,手臂上的伤就裂开了,”沈招鬼鬼祟祟绕过桌案,沉重的身子往他肩上一倒,顺势抱住他,鼻尖蹭著他的鬢髮,喘著热气道,“您替臣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萧拂玉指尖勾住他肩上的绷带,正欲扯开,一个物件从他袖口里滚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进床底不见了。 “什么东西?”沈招警觉地抬起头。 萧拂玉无声勾唇,狐狸眼弯起细长弧度,凑近沈招耳边曖昧吐著气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爱卿去捡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笑意耐人寻味,欠吻极了,勾得沈招心痒难耐,喉结几番滚动,不情不愿鬆开他爬进床底。 他摸索片刻,捡到了那个玩意。 触感圆润光滑,甚至还很熟悉。 沈招从床底爬出来,顶著脊背上撕裂的伤口,怔怔望著掌心的珠子。 正是那颗让他后悔莫及,在太明湖捞了数月的舍利子。 第82章 臣再也不想去太明湖里抓鱼了 他走回桌案旁,盯著萧拂玉不说话。 萧拂玉批完一本奏摺,捏著笔往砚台里沾墨,毛笔尖却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抬眸,对上沈招直勾勾的视线。 “陛下,这是何物?” 萧拂玉漫不经心扫过他掌心的舍利子,“爱卿觉得这是什么?不妨猜猜看?” 沈招眉头抽动,盯著那颗舍利子,恨不得將其盯穿才罢休,“是舍利子,陛下赏给臣的舍利子。” “不是哦,”萧拂玉缓慢摇头,轻笑一声,“爱卿的舍利子被爱卿丟进湖里餵鱼了,这颗是朕另外派人去沧州寻来的。” 说著便要拿走男人掌心的舍利,却被对方宽大滚烫的手掌死死包裹住。 沈招恶狠狠道:“所以陛下早就看见了,还將舍利子捞了出来。 日日看臣在太明湖里抓鱼,好玩么?” 他在太明湖抓了数月鱼,甚至临死之前还在惦记湖里的鱼,又算什么?! 萧拂玉朝他笑了笑,“阳奉阴违的奸臣,朕玩玩怎么了?爱卿不是自个儿说过,想被朕玩么?既然满足了你,怎么还来质问朕?” “鬆手。” 沈招一声不吭,默默鬆开他的手。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下一瞬,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爱卿,你说说看,故意將御赐之物丟进湖里餵鱼,该当何罪呢?” 沈招低声道:“陛下方才不是罚过臣了?” “你不是很失望么?那就再罚一次,”萧拂玉笑得意味深长,“说说看,你想朕怎么罚,朕成全你。” 沈招掀起眼皮盯著他,兴奋地舔过犬齿:“那臣可就说了?” “说。” 沈招:“那陛下就罚臣带伤服侍陛下身侧直到断气,为陛下更衣为陛下梳头为陛下守夜为陛下暖床。” 说到此处,沈招显然察觉到天子凉下来的眼神,又补了几句: “陛下日后就把臣当成养心殿最低贱的奴才,用来垫脚泄火还是无名无分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都行。反正臣在宫外也没有府邸,身子骨也硬朗,比宫里的奴才更会干活,以后就把皇宫当自己的家,陛下您意下如何? 考虑考虑臣唄,臣力气大著呢,来福公公做不了的事臣都能做。” 萧拂玉垂眸批著摺子,“爱卿不是刻意提醒过朕……不喜欢男人么?怎么还想替朕暖床呢?” 沈招:“……” “陛下,臣错了,”沈招厚著脸皮,掠过桌案往帝王面前凑,萧拂玉批完一本他便贴心地送上另一本。 “臣再也不想去太明湖抓鱼了。” 萧拂玉翘起嘴角,轻轻笑出声。 “朕的太明湖被你糟蹋了数月,也该够了。” “那臣方才说的惩罚……” 沉默半晌,萧拂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见男人急得快要上火,轻哼道: “朕准了。” 沈招直勾勾盯著他,目光烫得惊人:“臣谢陛下赏赐。” 男人喜气洋洋地哼起小曲,又被帝王冷冷一记眼刀扫过来,闭上了嘴。 沈招百无聊赖,陛下不搭理他也不玩他,只好盯著陛下执笔的素白指尖渐渐出了神,无意识地越凑越近,就要舔上去。 陛下都同意他下半辈子留在身边当牛做马了,那他和皇后有何区別?舔陛下的手那是分內之事。 “边上去,別妨碍朕,”萧拂玉皱眉道,“你挡著朕的光了,朕还怎么批摺子?” “哦。”沈招懒洋洋迈著步子回了榻上,背对著那人朝里侧躺下。 萧拂玉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男人这种爱犯贱的玩意,给点好脸色就会蹬鼻子上脸,该晾著就要晾著,否则日后怕是分不清主僕大小,连尊卑都要忘了。 萧拂玉批完一摞摺子,余光扫见香炉里的香已燃完三根,便放下笔闭眼揉了揉眉心。 明日便是重新春闈的日子,该处理的事还有很多,他不该停下来休息。 可眼皮强撑两日早已控制不住,不断往下掉,萧拂玉一手支著额头,就在他放任自己闔上眼皮的剎那间,便彻底睡死过去。 床榻上,沈招听见轻微的动静,急冲冲从榻上下来,堪堪扶住陛下往旁边栽倒的身子,无声鬆了口气。 他瞥了眼殿外正在打哈欠的来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轻手轻脚,將人打横抱起上了榻。 先是脱了陛下的鞋袜,喜滋滋地偷亲陛下的脚背,然后又脱了陛下的外袍,低头欲偷亲陛下的腰,却不慎牵扯到腰腹处的伤,闷哼一声,额前青筋暴起,闭眸深吸一口气,方才將那阵剧烈的疼痛熬过去。 他垂眸望著榻上沉睡的人,將人揽进怀里,低头埋在帝王縈绕暗香的肩窝,手也不閒著,缠绕著萧拂玉鬢边的髮丝打圈玩。 黑眸中晦暗粘腻的情绪翻涌。 陛下,他的。 …… 萧拂玉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 他似乎睡了很深很沉的一觉,梦里什么也没有,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除了他的唇瓣有些红肿以外。 “陛下,您醒了。”略微沙哑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萧拂玉瞥了眼男人光裸的上身,又瞥了眼自个儿身上单薄的中衣。 “陛下,臣已侍寢,您不会不负责吧?”沈招阴惻惻道,“外头的宫人可都传遍了,陛下在臣榻上睡了十二个时辰,陛下嘴上的印子就是证据。” 萧拂玉不理会他,下榻起身,“来福。” 来福连忙上前,“陛下,春闈已经开始,几位礼部的大人都在御书房候著呢。” 萧拂玉頷首,隨手扯下屏风上的衣裳披在身上,斜斜睨了榻上的男人一眼,“朕又不是第一次和男人亲嘴,若次次都要负责,朕的后宫岂不是满了?” 沈招绷著脸问:“难道臣不是第一个?” “你是第二个,”萧拂玉勾唇道。 “那第一个是谁?”沈招眸色阴翳。 “三四年前的事了,爱卿不记得了啊?”萧拂玉摇头嘆息,玩味一笑,“可惜,当初爱卿还在场亲眼瞧见呢,这回约莫是伤太重不小心到了脑子,失忆了吧?” “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朕回御书房处理要事,你老实待著。”逗弄完这恶犬,萧拂玉心情甚好,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待萧拂玉走后。 沈招不顾宫人阻拦,气势汹汹去了太医院。 院首本在抓药,远远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衝进来,险些嚇一大跳,“哎哟,沈大人你才刚醒了三天,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沈招攥住院首的衣领,凶神恶煞道:“给你一炷香时间,治好我的失忆,否则我就待在太医院不走了。” 第83章 心口疼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院首:“……啊?” 沈招不耐催促,眉目阴沉得嚇人:“快点。” 院首神色悻悻,去把他的脉,片刻后茫然道:“沈大人,您没失忆,脑子也没问题啊……” 沈招面无表情看著他,薄唇轻扯:“庸医。” 院首敢怒不敢言,只好让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来把了一遍脉。 “你看,我就说了,沈大人你根本没失忆!”院首吹鬍子瞪眼,“大人你可別闹了,好不容易醒了就好好躺榻上养伤,能睡在养心殿不是沈大人梦寐以求的事么? 老夫在宫里这么多年,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宫里的陛下换了一代又一代,但他们同样都不喜的就是后宫不寧,嬪妃闹事爭风吃醋。届时被陛下赶出养心殿,可別怪我没提醒大人!” 院首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在药柜前抓药。 “这味道不像我的药,”沈招凑过来闻了闻,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院首的眼睛,“怎么,陛下还在宫里养了其他野男人?” 院首气恼道:“什么野男人?!这是给陛下抓的药!沈大人你再打扰太医院办事,我就要稟告陛下了!” 沈招一怔,再次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什么药?他哪里不適了?我怎么不知道?” “鬆手!哎哟老夫一把老骨头要散架了!”院首大声嚷嚷起来。 沈招阴沉著脸,鬆开人,却仍旧一副隨时要闹事的凶狠样。 院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沈大人昨日陪陛下睡了十二个时辰,就没觉出些什么不对?” 沈招蹙眉。 他起初也觉得不对,可偷偷探过陛下的经脉,並未探出什么问题,又觉得陛下只是太累了,便未曾想太多。 “你昏迷一个月以来,陛下未再如从前那般梦魘,可每日睡得尤为多,总是批摺子批到一半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这件事陛下不放在心上,可太医院哪敢真不放在心上?” 院首嘆了口气,“既然沈大人来了,便替老夫將这药带去,偷偷让人煮了哄陛下喝下去,陛下怕苦总是偷偷把药倒了,你可得守著他喝完。” 沈招沉默片刻,道:“哦。” 他回了养心殿侧殿,从午后等到夜里,都没等到人回来。 与此同时,御书房內。 “陛下,您歇歇,喝口茶,”来福满眼心疼,“奴才瞧您说了这会子话,嗓子都哑了。” 萧拂玉浅抿一口,瞥了眼下首停顿的陆长荆,淡淡道:“接著说。” 陆长荆頷首拱手,续道:“臣已按陛下旨意,寻回没能回京的驍翎卫尸首,並命人派送朝廷抚恤金到其父母家中。 至於在回京途中行刺的幕后主使,因其人数太多,若要全数查出来,还需一段时间,倒是另一件事……臣还需请示陛下。”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何事?” “沈指挥使已在宫中养伤多日,驍翎司此次损伤惨重,许多事还需指挥使主持大局,”陆长荆试探道,“不知陛下何时送他回驍翎司?” 萧拂玉耐人寻味地笑了一声。 “他何时回驍翎司,朕都懒得管,不如陆爱卿直接去问问他?朕问起来,他还以为朕的皇宫养不起一个閒人,以为朕要赶他走,届时又要闹事撒泼,把你们驍翎卫的脸都丟尽了。” 陆长荆嘴角一抽。 沈招那廝会主动自愿回去,太阳岂不是得从西边出来! 陆长荆正欲再劝,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迈著小碎步走进来。 “陛下……” 萧拂玉不耐拧眉:“又怎么了?” “呃……就是……沈大人说他胸口疼得厉害,问陛下何时处理完政务回去瞧他,”小太监自个儿都觉得传这话丟人极了,可他被那可怕的男人恐嚇过,不得不低著头把话说完,“陛下再不回去,他就要疼死了。” 萧拂玉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陆长荆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陛下又不是太医,心口疼就让他去找太医。” “这……”小太监回想时沈指挥使那张穷凶极恶的脸,抖了抖,有些犹豫。 “没听到么?”萧拂玉敲了敲桌案,“让他去找太医,別来烦朕。” 见陛下耐心见底,小太监连忙应声退出御书房。 心头忍不住抱怨,都怪那沈大人,这回陛下定是连他一块儿厌烦了! 陆长荆顿觉心情舒畅,就连疲惫都一扫而空,笑嘻嘻道:“陛下,那臣继续回稟要事了。” 御书房的灯一直点到深夜。 萧拂玉喝了第三盏提神的浓茶,瞥了眼下首毫无怨言的陆长荆,“罢了,今日就到这里,驍翎司还有事需你处理,回去歇息吧。” “陛下……”陆长荆唤住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这是臣做的香囊,里头的香料都是臣老家的独家秘方,如今马上便是夏日,蚊虫多,戴上不仅可驱蚊虫,还能安神。 这香囊与宫里的宝贝自是比不得,只是臣听闻陛下近日睡眠紊乱,便舔著脸让陛下试试。” 陆长荆说罢,小心翼翼望向龙椅上的陛下。 “来福,收下吧,”萧拂玉笑了笑,“你有心了。” 陆长荆轻咳一声,挺直胸背,耳尖微红,“为陛下分忧,应该的。” 萧拂玉又笑了一声,从龙椅旁走下,神情轻佻打量他一眼,“你们驍翎司的人……都格外可爱。” 说罢,陛下慢悠悠离开了御书房。 “臣恭送陛下。”陆长荆额头贴地,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神情恍惚爬起来。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陛下身上的淡香,耳边还迴荡著陛下繾綣轻柔的笑声,心跳一阵快过一阵,便是杀人时都未曾这般失控过。 不怪沈招那廝喜欢,他也喜欢。 …… 养心殿。 “停——”来福高声喝止轿輦停下,“陛下, 您是回养心殿歇息,还是去侧殿……” 萧拂玉冷哼:“回养心殿。” “是,”来福喜笑顏开,忙扶著他下了轿輦,一路弓著身子在前头引路,谁知到了养心殿殿门前,又猛然顿住。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殿门前,低著头昏昏欲睡,不知等了多久。 第84章 你的狗牙弄疼朕了 “陛下,这……”来福迟疑道。 萧拂玉瞅著殿门前的身影,摆了摆手。 “是。”来福福了福身,手里拂尘已毁,领著所有宫人都退到一旁。 萧拂玉不急不慢走过去,殿前垂著头的男人似有所觉,跪著上前抱住萧拂玉双腿,哑声道: “陛下。” “这么晚,不在侧殿就寢养伤,跑来这里吹风……”萧拂玉揶揄道,“爱卿不愧是上云京最有用的男人。” “臣就知道陛下不会去侧殿,所以特意再次等候,”沈招凶巴巴道,“果然被臣逮著了!” 萧拂玉垂眸,抬脚轻轻踹了男人肩膀一下,“放肆,朕也是你能逮的?” 男人被踹开,又立马回来抱住,“陛下,臣心口疼。” “心口疼没找太医?”萧拂玉再次踹开他,这次用了些力道,男人肩头的伤口裂开,隱隱渗透出血色。 他恍若不闻,抬步走进寢殿,男人紧跟其后。 殿外候立的宫人默默在他们身后关上殿门。 殿中只点了一盏灯,光影昏暗里,萧拂玉被身后的男人揽住。 “臣的心口疼太医治不了,只有陛下能治,”沈招低声道。 萧拂玉闭了闭眼,险些被噁心得要掌摑人,“沈招,这话你自个儿听著不觉得噁心?” 沈招眼皮微垂,掩住眸中翻涌的阴翳,正要说什么,忽而凑近,在陛下身上这边闻一闻,那边闻一闻,“怎么气味不一样了。” 萧拂玉莫名道:“什么气味?” 他分明日日熏的都是龙涎香。 “野男人的气味,”沈招蹲下身一路闻过去,终於在天子腰间锁定了那个又土又丑的蓝色香囊,狞笑一声,“陛下,送您香囊的人手法未免拙劣,这样的香囊也好意思拿出手,臣若是他,便自个儿摸个脖子没脸见人了。” “陆卿送的,能驱蚊虫还能安神,比太医院的香料还管用,朕见他用心良苦,自是不能辜负,”萧拂玉指尖勾起那枚香囊,在沈招面前晃了晃,“爱卿,你的副使如此贴心,你不服气?” “一朵桃能被他绣成这样,臣还瞧不上呢,”沈招没站起来,就这样蹲著,仰头盯著他。 谁让他陛下就喜欢旁人匍匐脚边仰视他呢。 “也怪不得他绣的不好看,”萧拂玉绕过他往里走,来福不在,他便隨意脱了靴踢到一旁,坐在榻边,眼尾勾起轻佻的笑,“毕竟他又不曾陪朕看过上云京最好看的桃林。” “……”沈招跪在榻边,低头凑近去闻陛下的指尖,双眼被他勾得闪烁绿光,“陛下说的是,他也就能绣出些这样的玩意討好陛下。” 男人说著,低头就要往他龙袍衣摆里钻,萧拂玉嘴角一抽,抬脚踩住他,嘲弄道:“沈爱卿,你该回侧殿养伤,別给朕想些有的没的。” “臣先伺候好陛下,再回去养伤,”沈招拽著他的衣摆晃了晃,“好不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萧拂玉瞅著他,冷不丁道:“爱卿在朕的寢殿外等了多久?” “从陛下离开一个时辰后等到现在,”沈招说著,趁机低头吻了吻他的膝盖,“陛下对这个回答满意么?” 那就是硬生生等了將近六个时辰。 萧拂玉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轻笑:“爱卿如此可怜,朕自然满意。” “没用晚膳?” “臣喝药都喝饱了,臣不饿,”沈招顿了顿,舔了舔犬齿,“但臣现在又饿了。” “……” 四目相对,萧拂玉噙著笑,不回答也不赶他走。 “陛下,臣饿了,”沈招哑声重复。 “那就饿著唄,”萧拂玉笑意轻柔,“朕又不是厨子,难道要朕切块肉餵给你?” “臣哪里捨得,”沈招伸手握住他的脚踝,一点一点扯下他的足衣,滚烫的掌心將脚踝处雪白的皮肤都烫红了。 萧拂玉忽而道:“朕记得,你上次脱朕的足衣,是在詔狱里。” “沈爱卿当初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杀了朕,”萧拂玉抬起光裸的足,踩在沈招喉结上,“可曾想到今日?” “陛下那么会玩男人,臣能有什么办法,”沈招阴惻惻道,喉结蹭著他的脚心滚动,“玩不过陛下,只能给陛下玩了。” 萧拂玉放下脚,骄矜微抬下巴,“知道就好。” 得意傲慢的时候,都不忘勾引男人,沈招恶狠狠地想,然后拉起陛下的脚,侧头吻了吻脚踝,朝上一路啄吻到膝盖窝,突然停下。 “陛下,第一个和您亲嘴的男人,有臣这么俊么?” 一说起这第一个男人,萧拂玉便又掛起耐人寻味的笑,“差不多。” “那臣有臣这么高?有臣的力气?” 萧拂玉忍俊不禁:“都差不多。” “……”沈招面无表情,掐著他小腿上细嫩的肉:“哦。” “但还是有些不同,”萧拂玉说到一半,不说了,只是朝他笑得勾人。 “什么不同?”沈招被轻而易举勾住,急切地追问,非要探清这狗男人的底细不可。 “约莫是——”萧拂玉拖长语调,另一条腿搭在男人肩上,蹭了蹭男人的脸,无辜道,“比爱卿要年轻几岁。” “朕若没记错,爱卿今年过完生辰,便要二十五了,比朕大了四岁呢。” 沈招:“……” 鼻血毫无徵兆淌下来,也不知是被天子勾的,还是火气刺激出来的。 沈招黑沉沉盯著榻上的人,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擦掉鼻血,然后低下头—— 萧拂玉半眯起眼,气息倏然急了一瞬,撑在两侧的手无声攥紧了被褥。 发冠摔落,衣襟鬆散,就连指尖勾著的蓝色香囊也早就被男人一把扯走,像丟破烂玩意一样隨手丟到角落里。 糜艷的红从他眼尾一路往下蔓延至脖颈。 不知沈招那廝做了什么,萧拂玉倏然吃痛,烦躁地甩了沈招一耳光,“你的狗牙弄疼朕了,再有一次便滚出去。” 衣摆下,男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连朝帝王请罪的功夫都没有,像头饿昏了头的大狗,任由主人如何打骂统统受著,满脑子发痴发狠急得不行,只想填饱肚子。 第85章 那臣只好求求陛下了 萧拂玉朝后微微仰著头,修长脖颈绷紧,唇珠无意识往上翘了一点点,吐出轻微凌乱的气息。 一盏茶后,他鼻尖冒出细汗,浑身都卸了力道,懒散躺在榻上,耷拉著眼皮扫了眼爬上榻的男人。 “陛下,您和臣不太一样,”沈招舔了舔唇,喉结无声滚动將苦涩的东西咽下去,意犹未尽道。 萧拂玉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脚,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朕不是男人?” “陛下是男人中的男人,”沈招低笑,握住他的脚踝,满嘴浑话张口就来,“不仅別致些,就连顏色都嫩些。” 萧拂玉忍无可忍,抬手甩了他一耳光,“给朕滚出去。” “臣受著伤呢,”沈招光顾著伺候天子去了,尚未紓解的地儿仍旧耀武扬威地指著人,嗓子都是哑的,哪里甘心离开,“陛下当真忍心?” “朕为何不忍心?”萧拂玉微笑,“滚。” “好吧,那臣真滚了,”沈招起身,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躺,朝著殿外滚过去。 一不小心,就把那扇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屏风滚倒了。 “……”萧拂玉眼尾未褪的红意愈深,被气的,“给朕滚回来。” “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真让沈招这廝顶著某个脏东西就这样滚出去,明日宫里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沈招爬起来,立马走回榻边,吻了吻他的脚踝,“臣就知道,陛下不忍心。” 萧拂玉隨手扯过榻上的第二床被褥,丟到沈招身上,“既然不想走,就自个儿打地铺。” 沈招抱著被褥,低头嗅了嗅,半眯起眼,“好香,陛下连被子都要涂香粉?” 和萧拂玉身上的香一样勾人。 “给嬪妃侍寢准备的被子,能不香么?”萧拂玉讥讽道。 沈招直勾勾盯著他,“嬪妃侍寢都像臣这般睡地上的?” “朕的龙榻,只有朕能睡,”萧拂玉笑了笑,与男人相比,他眉眼间都是被伺候足了的风情与慵懒,“爱卿若是不紓解便睡不著,就自个儿躲在被子里,记得动静小些,朕不会笑话你的。” 龙榻上的床幔垂落,床幔边角盖在沈招脸上,被男人犬齿叼住,凶狠地啃咬碾磨。 他就这样坐在榻边,盯著床幔里头熟睡的人,红著眼,压著喘气的动静,一次又一次。 待终於饜足,他擦拭乾净,低头从床幔垂落的边沿钻进去,偷偷摸摸爬上了榻。 这龙榻,他还非爬不可了。 大不了明日再被踹几脚,也不亏。 床榻上,帝王呼吸绵长应已沉睡,眉眼间尚且残留著薄红。 沈招垂眸,俯下身,轻轻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薄唇勾起。 “陛下,晚安。” …… 次日清晨。 来福公公早早拾掇好自个儿,在眾宫人艷羡的目光下步入寢殿,预备著伺候陛下起身。 谁知甫一迈入內殿,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榻边,脸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高高肿起,可见掌摑之人用了多大的劲。 来福笑眯眯走过去,跪在榻边,“陛下,奴才伺候您穿靴。” 萧拂玉坐在榻边没动,任由其伺候,也不看一旁跪著的男人。 来福伺候人穿好龙靴,余光瞥见地上那团皱巴巴的被褥,心头鬆了口气,“陛下,这被褥奴才待会命人带下去洗乾净。” “不用洗了,”萧拂玉凉凉扫了男人一眼,“这么脏的玩意,还留著做什么?朕难不成还缺一床被子?” 沈招偷瞄他一眼,笑了一声,“陛下这话里有话呢?” 萧拂玉穿好龙袍,俯身拍了拍他的脸,“爱卿心里清楚便好。” 说著,他顿了顿,唇瓣贴近沈招耳边,低声道:“满脑子骯脏事,朕就没见过比你更脏的玩意。” 他尚未束髮,满头青丝一併落下来,剐蹭过沈招的脖颈。 沈招侧头闻了闻,眸底浮起痴迷之色,“陛下,臣替您暖床,您怎么还过河拆桥呢?昨夜您睡得可香了,总是往臣怀里缩,臣这床暖得还不够好?换做来福公公,能有臣的阳气足?” 来福公公咬牙,攥紧了拂尘。 这沈招实在太猖狂,最好祈祷来日不会有失宠那日! 哼,他来福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宫人,若换了歷代的后宫嬪妃,谁不得给几分薄面?阳气足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廝敢得罪他,给他等著吧! “到底是朕过河拆桥,还是有人胆大妄为?敢爬朕的床,不敢承认了?”萧拂玉冷笑。 “陛下,早膳已备好,”来福提醒道。 萧拂玉在铜镜前坐下,自镜中瞥见了后头直勾勾往这边瞧的男人,轻哼一声,“还跪著?给你个將功补罪的机会,过来伺候朕束髮。” 来福欲言又止,不情不愿让到一旁,刻薄一笑:“沈大人好大福气。” “福气都是陛下赏的,”沈招得意洋洋拿起陛下梳头的紫檀木梳,凑到鼻尖闻了闻,“臣能怎么办,当然是陛下赏什么,臣都受著唄。” 萧拂玉淡淡道:“话多,快些。” 一盏茶后。 “梳低些。” “高了。” “束这么紧,想疼死朕么?” “太鬆了,重新梳。” 沈招五指穿插过那如绸缎般的长髮,只觉爱不释手,漫不经心地抚摸把玩,“陛下可真难伺候。” “到底是朕难伺候,还是有人故意拖延,一个头髮梳了这么久都梳不好,可不好说,”萧拂玉瞅著镜子里头的男人,不满道。 “就算朕难伺候,若沈爱卿不愿,朕就唤旁人来,想来总有人不会觉得朕难伺候。” “臣说笑呢,”沈招贴在他耳侧,黑眸直勾勾与铜镜里的陛下四目相对,“臣可是陛下亲手调教的,旁的男人陛下用得惯么?” “爱卿倒是提醒了朕,一次就该多调教几个男人,免得不够用。” “臣一个顶十个,定將陛下伺候得舒坦,”沈招熟练地替他將满头乌黑束成低马尾,再用玉簪固定好,低声道,“陛下何必再去找旁人?” 萧拂玉挑眉:“朕若非要呢?” 沈招从身后揽住他,垂头埋进他颈侧,语气幽怨如冷宫弃妃: “那臣就只好求求陛下,不要去找旁人。” 第86章 臣心悦陛下已久 来福面无表情旁观,片刻后实在受不了,默默別过脸。 萧拂玉轻笑,狐狸眼眼尾轻佻勾起,一把拽住男人脖子上的金链子往前扯,扭头看他:“这才是朕的好狗。” “下次再想朕赏些什么东西,知道要如何说么?” 沈招顺势低头,吻了吻陛下欠吻的唇珠,炙热的气息尽数吐露在陛下颈侧,“当然是跪在陛下脚边,恳求陛下垂怜,赏也受著,罚也受著。” “很好,”萧拂玉一手搭在他肩上,慢慢起身,而后像抚摸葫芦一样,敷衍地摸了摸男人的头,“穿好你的衣裳,朕赏你与朕一块用早膳。” “臣谢主隆恩,”沈招行礼谢恩,待那人绕过屏风出了內殿,方才喜滋滋地站起身。 还以为当萧拂玉的狗有多难呢,不过如此。 他哼著小曲穿好衣裳,反覆对照铜镜审视自己高大威猛的身姿。 直到確定他仍旧是上云京最英俊的指挥使大人后,方才斗志昂扬地去了外殿,陪他的陛下、他的主上、他的心上人……用早膳。 “陛下,臣来了。”沈招在帝王下首第一个位子上落座。 “菜都凉了才来,”萧拂玉捏著帕子擦了擦唇,显然是已经用完膳,“爱卿看来没什么口福。” “陛下这话错了,臣才是上云京最有口福的男人,”沈招哼笑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一个鸭蛋,眼眸黑沉沉地望著他。 萧拂玉:“……” 萧拂玉將帕子甩在他脸上,斜睨他,“放肆。” 沈招心满意足收下他的帕子,塞进怀里,“谢陛下赏赐。” 说著他瞥了眼天子眼前有且仅有的一个小空碗,皱眉道:“陛下就吃这么点?” 难怪他才晚了一点就吃完了。 吃这么点,真把自己当猫崽子不成? 沈招想著,偷瞄了眼陛下的腰腹。 小腹都还未鼓起来,算什么吃饱了? 萧拂玉扫过满桌寡淡的菜,神色懨懨:“朕没胃口。” 御膳房虽说是伺候陛下的胃为主旨,但为了天子身子康健,早膳总是过分清淡。 萧拂玉早就吃腻了。 沈招起身道:“陛下,您可莫將人撤了这桌早膳,待臣回来还要吃的。” “做什么去?”萧拂玉莫名看了他一眼。 “去给陛下提提胃口,”沈招咧嘴一笑,“看来还是得臣亲自出马,才能餵饱陛下。” 说罢,沈招离开了养心殿,急匆匆地也不知去了何处。 萧拂玉愈发好奇。 “陛下,这桌菜都凉了,奴才撤了吧?”来福询问道。 “不必,”萧拂玉耐人寻味望了眼走远的男人,嗤笑一声,“咱们这位沈大人,就喜欢吃凉的。” 来福总觉得陛下这话里有话,却琢磨不清,约莫又是只有那沈招能听懂的闺房话。 心里头忍不住酸溜溜的,难道他第一红人的位子要保不住了么? “陛下对沈大人,越来越纵容了,”来福嘆气。 萧拂玉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来福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失言。” “你在朕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朕不想次次都提醒你。”萧拂玉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是,”来福面色苍白,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拂玉一卷书都已看到末尾,沈招终於回来,手里还提著一个食盒。 衣裳还是离开时的那身衣裳,只是沾了满身的麵粉,鼻尖下巴上还残留著灶台上的黑印子。 再俊的脸也变得有些狼狈,尤其是男人还顶著那两条凶狠的眉毛,愈发滑稽。 萧拂玉忍俊不禁,支著下巴打量他,“沈爱卿,你伤还未好,就偷偷跑去御膳房执行公务了?” 沈招面无表情受著他的嘲弄:“还不是为了餵饱陛下的肚子,否则陛下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过不了多久臣就不是暖床,而是侍疾了。” 说著他打开食盒,將那碗鸡汤麵端到陛下面前。 萧拂玉轻哼:“一碗麵就想討好朕?” “这一碗麵,臣可弄了半个时辰,”沈招自信满满坐在一旁,“若不好吃,臣就隨陛下姓。” 萧拂玉半信半疑,先用辟毒筷试了毒,不紧不慢尝了一口。 麵条劲道爽口,勉强配入他的口,就是不知为何,他总尝到一点几不可闻的药味,却又没有尝过苦味,也不知沈招在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细嚼慢咽咽下第一口,萧拂玉舔了舔殷红的唇瓣,默不作声继续动筷子。 没有夸讚,但眉眼显而易见地愉悦。 萧拂玉吃了半碗,慢条斯理地擦拭唇瓣,骄矜地赏了男人一眼:“尚可。” “陛下肚子都鼓起来了,吃这么饱,只是尚可?”沈招笑了笑,目光灼灼望向陛下鼓起来的小腹上瞟。 “朕轻易不夸人,瞧爱卿费心討朕欢心,才勉强安抚,可莫要不知好歹。”萧拂玉说完,便瞧见沈招夺走了他吃剩的半碗鸡汤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炷香后,整桌凉透了的早膳都进了这廝的肚子里。 萧拂玉忽而道:“朕记得你是雍州人。” 沈招放下空碗,舔了舔唇,“陛下原来对臣如此上心。” 萧拂玉似笑非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朝中文武百官来自何地朕皆瞭然如胸。” “朕听说先帝在时,雍州闹过一次饥荒,人吃人者隨处可见,死了不知多少人,爱卿约莫就是雍州的饿死鬼投胎来的?” 沈招沉默片刻,不甚在意道:“若臣是饿死鬼,陛下昨夜赏赐的那些玩意,怕是餵不饱臣。” “青天白日,若再说些浑话,朕便让人堵了你的嘴。”萧拂玉瞪了他一眼。 “陛下不餵饱臣便罢了,又要勾臣,”沈招被他一眼瞪得险些又要饿了,犬齿咬著舌尖止痒,“陛下,臣觉得自个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如臣待会就搬来养心殿给陛下暖床。” “伤好了就给朕滚回驍翎司办事,朕白日里可不需要爱卿暖床,”萧拂玉温声道,“朝廷发的俸禄是让你白领的?” “陛下好狠的心,”沈招淡淡道,“臣若是死在回京路上,陛下岂不是还得高兴又能少发了一个人的俸禄?” “是啊,朕一向如此狠心,”萧拂玉轻笑一声,慢慢起身走近沈招,捏著那张用过的帕子轻轻擦去男人鼻尖上的灶灰,“爱卿又非今日才知道,如今都给朕当狗了才想起来抱怨,会不会太晚了?” “臣不是抱怨,”沈招鼻尖痒得不行,攥住他乱动的手,黑眸中情绪翻涌,“只是臣忽而想起,臣的师父也是雍州人。 他从前便教导臣,在雍州,男子只有心甘情愿日日夜夜给心上人洗手作羹汤,才配谈心悦二字。” 沈招注视他,一字一句:“臣心悦陛下,也想日日夜夜为陛下洗手作羹汤。” 第87章 恭喜,就属你最討朕欢心 殿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萧拂玉望著面前的男人,没说话。 “陛下,”沈招偏头吻了吻他的手腕,黑眸隱含引诱,“雍州的男人都会將身家交付给自己的心上人,臣所有的俸禄都可归陛下。” “朕是天子,缺你那么点俸禄?”萧拂玉冷笑著抽回手,“真给了朕,岂不是日后你便能以没俸禄为由呆在宫里不走了?” “罢了,”沈招低头抱住他的腰,声音越来越低,“陛下不想要,便不要好了,都是小事。” 萧拂玉冷哼:“知道就好。” 沈招面颊贴在他腰上,蹭了蹭,像只闷闷不乐的大狗:“哦。” 萧拂玉缓缓勾唇。 “鸡汤麵尚可,可见爱卿厨艺了得,”他轻声道,“的確比御膳房更討朕喜欢。” 沈招猛然抬头盯住他。 “怎么,很惊讶?”萧拂玉指尖挠著他的下巴,噙著笑道,“朕对討朕欢心的男人,一向大方。” “沈爱卿,恭喜你,目前为止,就属你最討朕欢心。” “臣就知道,”沈招呼吸急促,死死盯著他,眼睛都兴奋到发红,“臣果然是上云京最有用的男人。” “最有用未免夸大其词,”萧拂玉紆尊降贵低下头,吻了吻他凶戾的眉眼,“你应该说,你是上云京里朕用得最顺手的男人。” “陛下说是,自然就是,”沈招只目不转睛望著他。 “还有呢?”萧拂玉俯视他,轻慢道。 沈招低笑一声,懒洋洋起身,撩起衣摆跪在萧拂玉脚边。 然后执起那人的手,低头亲吻天子的手背,“臣,谢主隆恩。” “陛下先是臣的主子,而后才是臣的心上人,臣会永远记住这一点。” “起吧,”萧拂玉绕过男人,往养心殿外走去。 他身后,稍稍拖曳在地的衣摆被沈招痴痴捏住轻嗅,又隨著他走开的步子从男人指缝里划走。 殿外,来福迎上前,“陛下,轿輦就在外头备著呢。” 萧拂玉頷首:“去御书房。” 今日虽是群臣休沐的日子,也不能忘了批摺子。 他抬手正欲搭著来福的手臂跨过横杆,却听见来福惊呼一声,“哎哟!” 萧拂玉一转头,只见某个男人不知何时挤开了来福,朝他伸出手臂,得意洋洋挑了挑眉。 “陛下,您搭臣的手,臣比来福公公有劲儿,更能扶稳陛下。” 待上了轿輦,萧拂玉瞥了眼还打算一直跟著的男人,“待会便会有太医来养心殿看你的伤,给朕老实待著,別来御书房烦朕。” 沈招木著脸,“哦。” 来福扶正被男人撞歪的纱帽,冷哼一声,“起驾!” 御驾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招面无表情走回侧殿躺著,並未閒太久,太医便开了。 “沈大人,绷带解了,容老夫瞧瞧,”太医早听闻了他在太医院攥院首衣领闹事的事儿,是以颇为小心翼翼,满脸都堆著笑。 好在这廝此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功夫搭理他,老老实实让人查看完了伤。 太医紧接著把了脉,不由惊嘆,“这千年雪莲果然是个好东西,本该要躺个数月,竟好得七七八八了。” “当然,也是沈大人身子骨硬朗,换作旁的男人定是不行的。” 如今太医院里都传遍了,这位沈大人不好应付,但是就爱听什么其他男人都不如他的假话。 “这么说我很快就能痊癒了?”沈招看了太医一眼,眼珠漆黑一片,里头明明没什么情绪,就是让人觉得有股不好惹的狠劲。 “大人是不想那么快痊癒吧?唉,我懂,宫里得娘娘都爱玩这一套,只是如今太医院只听陛下吩咐,以前有別的心思的都被赶出宫了,大人您也知道,在上云京有份体面的官职不容易! 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帮著大人欺瞒陛下,”太医视死如归,字字斩钉截铁。 他嘰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沈招全然没听进耳朵里,只是自顾自道:“有没有法子,能让我明日就痊癒?” “啊?”太医愣住,“您不想赖在养心殿啊?” “陛下都把侧殿赏我了,我还用装病赖著不走?”沈招嗤笑,“我可不是那些需要装可怜博同情来爭宠的无宠妃子,吴太医,你可莫会错了意。” 吴太医:“……” “最迟明日,治好我所有的伤,”沈招眉目逐渐浮起烦躁。 再这么躺下去,陛下用得最顺手的男人迟早会变成旁的野男人。 那怎么行。 萧拂玉可不会瞧上一个只会在宫里耍小手段爭宠的男人,再好用的刀太久没用,都会变钝生锈。 他敢篤定,萧拂玉不会有耐心再去打磨这把锈了钝了的刀,而是马上转头就去找另一把。 该死的,那怎么行! “我等不了明日,现在,现在就让我痊癒,”沈招理所当然道,完全没给太医半个眼神,自顾自斗志满满起来。 吴太医嘴角抽搐:“沈大人,我是太医,不是神仙,更不是相国寺那许愿池里的王八!” 沈招阴惻惻地看向他。 “三日,最少三日!”吴太医被他看得心颤腿也颤,咬咬牙,“我可以给大人用些烈性的药,只是这副作用,大人可得自己担著。” “区区副作用,”沈招冷笑,“开药吧。” …… 萧拂玉在御书房处理了一日的奏摺,走出殿门时却眉眼舒展,並无疲態。 来福乐呵呵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喜事,也说出来让奴才跟著乐乐?” 萧拂玉轻哼一声,坐上轿輦,“北境传来捷报,谢老將军数月时间,连破北蛮十座城池,即便那北蛮王咬死不降,攻破北蛮京都也是迟早的事。” “果然是件大喜事!”来福忙道,“虽说多亏了谢老將军与前线战士奋血欲战,但这大捷也与陛下脱不开干係。” “哦?”萧拂玉就喜欢来福说得諂媚话,心情越好时,越喜欢听。 “陛下又是命人送粮草,又屡次分拨餉银安抚將士们的家人,换作是奴才追隨如此英明的君主,遇著那胆敢刺杀陛下的北蛮人,也得让他知道咱们大梁可不是好惹的!” 果不其然,陛下龙顏大悦,当即赏了养心殿上下一个月的俸禄。 第88章 这两年,你有没有想过造反 待回到养心殿,已是深夜。 今日他待在御书房,无暇搭理沈招,就连午膳都是草草了事。 此刻倒是饿了。 “他人呢?”萧拂玉不悦道。 说好的给他洗手作羹汤,怎么人影都不见了? “陛下,听养心殿看门的宫人说,沈大人一个时辰前就去御膳房忙活了,”来福道,“御膳房的人一个时辰前也曾来稟告过陛下,沈大人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还说陛下吃腻了御膳房的东西,不需要他们了。 这不,想要陛下做主呢,只不过奴才不愿这些小事打搅陛下处理政务,便都拦在了外头。” 正说著,便见沈招拎著食盒大摇大摆走进来。 “沈大人在御膳房忙活了这么久,就只有一个食盒?”来福阴阳怪气道。 萧拂玉也似笑非笑瞅著他。 “一个食盒怎么了?”沈招若无旁人,俯身低头吻了吻陛下的鼻尖,囂张且自信道,“能餵饱陛下不就够了?” “陛下,您说是不是?” 萧拂玉眸底盈满笑意,也探出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暂且算你说的是。” 来福:“……”难道他又错过了什么不得了事?陛下怎么忽然对他这么好了! 沈招哼著得意的小曲,打开食盒,端出两碟清炒小菜,一碗清粥,以及一碟冒著热气的小猫馒头。 萧拂玉毫不留情,抓著两根银筷插进馒头小猫的肚子,敷衍打量片刻。 是一只將四肢爪子都缩在肚皮底下睡懒觉的猫崽子。 最重要的是,这猫崽子头上还被人用红画出了一顶帝王冠冕。 简直放肆,竟敢把他当馒头蒸了。 “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做这个?”萧拂玉扫了他一眼,“中看不中用。” “陛下还没吃呢,怎么知道中看不中用?”沈招不服气道,“臣的手艺,不是臣吹嘘,便是整个上云京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说罢,他凑近天子耳畔,鼻尖眷恋地轻蹭萧拂玉的耳尖,“陛下若觉得好吃,臣明日再给陛下做几个小狗的。” 萧拂玉轻笑一声,先夹了一筷子爽口的小菜,然后一口咬下小猫的头。 软嫩清甜,仍旧隱隱带著一股药香味。 萧拂玉面色淡淡,配著清粥小菜,將三个小猫馒头通通吃光。 就连来福都忍不住激动到抹眼泪。 在御前侍候这么久,他终於瞧见陛下愿意好好吃饱一顿饭了。 萧拂玉放下银筷,擦乾净唇,“备好热水,朕要沐浴。” “是,”来福忙笑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萧拂玉吃饱喝足,终於有閒工夫赏了沈招一个眼神,“日日往御膳房跑,看来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三日后,臣便可以去上朝了,”沈招得意扬眉,“陛下也不必將什么事都交给陆长荆办了,他哪有臣办事利索?” 说著就要低头往萧拂玉肩窝里蹭。 萧拂玉皱眉將人凑开。 这廝今夜怎么回事?时时刻刻都要往他身上凑,平日里再饿,也只是用那双发绿的眼珠子看他罢了。 “陛下,臣伺候您沐浴,”沈招蹭不到他的肩窝,便蹭他的手心。 萧拂玉抽回手,“不行。” “为何?”沈招焦躁地去够他的手,直到面颊贴在陛下的手背上,方才缓和了急促的呼吸,“臣想时时刻刻陪著陛下。” 萧拂玉垂眸,散漫地摸了摸男人的脸,“爱卿今日怎么这般黏人,装都不装一下了?朕其实还是更喜欢你平日里装一下的样子,比爱卿现在更有趣些。” “臣不知道,”沈招目光灼灼看著他,越凑越近,乾脆跪在萧拂玉脚边,宽阔滚烫的上身全然贴上去,“臣求陛下了。”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沈招抱住他的小腿,喃喃道。 萧拂玉:“……” 萧拂玉揉了揉眉心,道:“今日替沈招把脉的太医是谁?” 一旁侍候的宫人低头不敢多看,恭敬道:“是吴太医。” “让他来养心殿,沈招犯了癔症,让他在路上就给朕想法子。”萧拂玉不耐地將男人踢到一旁,下一瞬男人便如那黏人的狗似的,又爬回来抱住他的腿。 这不是犯了癔症是什么? 片刻后,吴太医赶来,惊恐地跪地磕头:“陛下,微臣真的不知沈大人为何会如此……” 说著他忽而想到什么,小声嘀咕起来,“总不会是副作用吧?” “你在朕眼皮子底下嘀咕什么?”萧拂玉居高临下审视他,“敢有隱瞒,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 吴太医无法,只好將今日白天发生的事复述一遍,擦著冷汗訕訕道:“陛下,微臣给沈大人的药性烈,服用后虽会让其伤势迅速癒合,却也会吞噬人的理智,克制不住心里头的念头。 呃……常常念头无法满足不了便会焦躁失眠,染上兽性。” 吴太医结结巴巴道:“此药是驍翎卫用来审问犯人时用的避免犯人断气的急性癒合药,犯人被其副作用所扰,无法理智,往往就会在刑具的折磨下吐露真言,按理来说,沈大人应最熟悉才对。 微臣才在两个时辰前抓了药送过来,就算沈大人喝了药也不会发作得这般快。 除非……沈大人急於求成,自个儿偷偷摸摸加了剂量。” “可有消解之法?”萧拂玉轻轻踹开那不安分的男人。 他踹一次,男人就爬回来一次,似要不死不休。 吴太医摇头:“陛下,这药本就是为了詔狱特意研究出来折磨人的,入了詔狱便无回头路,又怎会留有消解之法。” “朕知道了,”萧拂玉道,“你退下吧。” “臣告退,”吴太医鬆了口气。 “把他绑了,”萧拂玉看了沈招一眼,此刻药效彻底发挥作用,男人双眸赤红,直勾勾盯著他,下一瞬便要扑下来。 宫人应声,就要上前,被男人阴狠的目光嚇退。 “罢了,你们都下去,”萧拂玉拽过沈招脖子上的金链子,男人立马老老实实跟著他去了內殿。 萧拂玉將金链子套在床头,俯身摸了摸男人深刻的眉眼。 既然吴太医说这药是詔狱用来审讯,那择日不如撞日。 萧拂玉轻佻含笑,挑起沈招的下巴,柔声道:“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朕的?” 沈招直勾勾盯著他,舔了舔唇:“都听你的。” “那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萧拂玉贴在他耳边,“诚实的男人,有赏哦。” 沈招怔怔望著他,“好。” 萧拂玉笑了笑,眸底柔情快要溢出来,“那朕问你,这两年间,你有没有豢养私兵,有没有—— 谋算过要造朕的反?” 第89章 陛下想要糟践一个男人,不过张张口的事 殿中静了片刻,沈招仰头盯著他,沉声吐出一个字:“有。” 萧拂玉轻哂:“承认得倒快。” 沈招全然不觉,满脑子都是他口中所谓的奖赏,“那陛下的赏呢?” 萧拂玉坐在榻边,把玩手里的金链子,“別急啊,朕还没问完呢。” 他俯身,轻声问道:“告诉朕,这两年里你豢养私兵藏於何处,朕就赏你。” “……”沈招喃喃道,“藏私兵的地方……”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脱节的理智似乎有了回归的跡象。 “陛下到底是想打探臣所谓的私兵。”沈招哑声道,“还是……从未信过臣,事到如今还是想要臣的命呢?” 萧拂玉轻柔抚摸他的脸,“朕若想要你的命,你会给朕么?” “臣不是已经给过一次了么?”沈招自嘲一笑。 萧拂玉触及男人眼底的清明,微微一顿,“清醒了?” “若陛下不希望臣清醒,臣也可继续装糊涂,”沈招面无表情道,“反正於陛下而言,糟践一个糊涂的男人还是清醒的男人都並不重要。” “放肆,”萧拂玉冷声道,隨即甩了他一耳光。 “沈招,你意图造反,还敢和朕呛?难不成朕试探几句还成了朕的错?滚回你的驍翎司,朕不想再看见你。”萧拂玉起身踹了他一脚,甩袖要走,被男人猛然拽住衣摆。 他扭头,对上男人黯然的眼眸。 “臣起初,的確想过造反。” 沈招仰头望著他,胸膛剧烈起伏,“因为臣受不了被那个昏庸愚钝听信宦官的皇帝驱使摆布,臣不服气,不愿臣服於那个蠢货,不愿日日跑去外头寻什么令人发笑的舍利子,臣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臣日日宿在驍翎司,连自个儿的府邸都不曾有,就是为了节省一切销培养私兵。” “可后来……陛下就像换了个人,臣屡次求证都找不到陛下是假冒的证据,不得不与陛下虚与委蛇,陛下那样聪明,让臣连起兵造反的时机都寻不到,臣气得咬牙切齿,夜夜梦里都是陛下得意的模样,谁知就这样著了陛下的道。 陛下,臣如何玩得过您啊?您想要引诱一个男人为您所用,不过招招手的事,您想要糟践一个男人,也不过是张张口的事。” 沈招咬牙切齿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枚野狼铜符,递给他,“五万私兵,只听命於此物,臣今日將臣的项上人头,与这名信物,一併送入陛下掌中,不知可否消却陛下疑心?” “为何不早拿给朕?”萧拂玉接过铜符,挑剔打量。 “陛下,臣不过肉体凡胎,会担心,会犹豫,”沈招闭了闭眼,“也会害怕,若陛下不信臣,臣该怎么办。” 萧拂玉垂眸,指腹缓缓抚摸那野狼的头,上头尚且残余著男人肌肤相贴的热意。 “陛下,臣还用滚回驍翎司么?”沈招拽了拽他的衣摆。 萧拂玉沉默不语。 沈招耷拉著头老实跪著,慢吞吞道:“都是臣的错,臣罪该万死,臣不该拖到今日让陛下猜疑让陛下误会,更不该与陛下顶嘴吵架,日后陛下说的都是对的,臣说的都是错的。陛下,莫生气了。” “……” 沉默片刻。 “朕明早要吃小狗馒头,”萧拂玉扫他一眼。 沈招眼睛一亮,“陛下您不气了?” “谁说的?”萧拂玉將野狼铜符揣进怀里,“朕要看你表现。” “何处的表现?榻下的表现,还是榻上的表现?”沈招舔舔犬齿。 “朕要去沐浴,”萧拂玉转身走了。 沈招紧跟其后,“臣也要沐浴。” 宫中备有臣子享用的温泉池,位於天子温泉殿的侧殿里。 萧拂玉便隨他去了。 温泉殿中水汽氤氳,来福跪在池边替天子梳洗长发,心头止不住的疑惑。 方才外头的宫人都说闻见了不小的动静,似是陛下与沈招爭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怎么陛下出了养心殿,反而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那沈招的手段已经厉害到这般地步了不成? 但来福学聪明了,即便再好奇,陛下不想说的东西,便不要主动问。 “来福,明日下朝后,让季缨在御书房等著朕。” 来福忙回过神:“奴才遵旨。” 萧拂玉回到寢殿时,暖床的男人还未回来。 但他今日已有些疲惫,倚在榻上渐渐睡去,谁知忽而听见一声狗吠。 萧拂玉睁开眼,便见被他抱著的葫芦正齜牙咧嘴,冲试图爬上榻的男人凶狠叫唤。 昨日因葫芦咬坏了他的龙袍,被他关了一日禁闭,如今解禁回来,却见有人要爬龙榻,自然不乐意了。 一榻不容二狗,沈招触犯了葫芦的底线。 沈招恶狠狠与葫芦对峙。 陛下他不敢得罪便罢了,难道他还怕一条狗不成? “陛下,这狗的牙齿如此厉害,不如臣替它削了,免得日后咬了陛下,”沈招將那獒犬提溜起来,危险地眯起眼。 “汪汪汪汪!”葫芦奋力挣扎,发觉自己挣脱不掉这男人的铁手,便转头冲萧拂玉摇晃尾巴,呜咽撒娇。 “行了,放开它,”萧拂玉不悦道。 “陛下,臣有一问。”沈招没放。 萧拂玉挑眉:“你问。” “若是臣和这小畜生同时掉进水里,陛下会先救谁?”沈招阴惻惻道。 “当然是救朕的葫芦,”萧拂玉斜睨他,玩味一笑,“怎么,爱卿在太明湖里抓了那么久的鱼,还不识水性么?” 沈招:“……” 沈招梗著脖子道:“那太明湖的水也就到臣的腰,臣如此高大威猛,又不是这丁点大的蠢狗,还需水性?” “好吧,那朕重新选,”萧拂玉轻嘆。 沈招眼睛隨即一亮。 “朕选葫芦。” 沈招:“哦。” 萧拂玉从他手里夺过爱犬,笑著亲了亲葫芦的脑袋,“他会叫唤著哄朕开心,沈爱卿,你会么?” 沈招:“……” 不就是狗叫?有何了不起的? “爱卿今日还是打地铺吧,”萧拂玉朝他笑了笑,扯下床幔合眼躺下。 谁知还未睡著,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男人钻进了床幔宫里,趴在榻边,不情不愿地汪了一声。 第90章 他从不缺为他出生入死的男人 “陛下,臣可以上来了吧?”沈招压低声音,凶巴巴道,“臣已经狗叫了。” 萧拂玉闭著眼笑而不语,怀里的葫芦却被激起了胜负欲,夹著嗓子汪了一声,並给了沈招一个轻蔑的眼神。 该死的! 沈招绷著脸。 一条蠢狗,竟敢挑衅他。 沈招:“汪!” 葫芦:“汪!” 沈招:“汪!” 葫芦:“汪!” 萧拂玉扶额睁开眼:“……。” 难道这也是那药的副作用?实在是…… “够了。” “陛下,”沈招一双眼珠子在黑夜里绿得发光。 萧拂玉许是出了幻觉,竟看到他身后有尾巴摇晃。 “你们吵得朕都睡不著了,既然如此,也罢,”萧拂玉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下,將狗也丟下了榻,“都给朕滚去打地铺。” “汪……”葫芦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却无法挽回陛下冷漠的心。 都是这个可恶的人类! 葫芦呲著狗牙咬上去,被沈招掐住脖子。 床幔里头的天子渐渐沉睡,男人不再掩饰眸底森冷的戾气,尚在幼年的獒犬渐渐生了怯意。 待它长大成威武的大狗,定能咬下这男人的头! …… 次日早朝结束,萧拂玉马不停蹄去了御书房。 “陛下,”季缨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面色平淡行礼。 “朕有事让你去办,”萧拂玉提笔写了几行字,捏成团丟进季缨怀里,“让你的人去这个地方查。” “这是……”季缨一怔。 “这是沈招豢养的私兵,”萧拂玉淡笑,“朕需要你前去確认虚实。” “虚如何,实又如何?”季缨问。 “都不如何,”萧拂玉道,“你只需稟告给朕,记住这个地儿,日后这件事便不必再管。” “臣不明白,”季缨望著他,道,“陛下既然耗费心力追查此事这么久,为何如今又轻拿轻放了?” “豢养私兵意图谋反,臣以为,陛下会杀了他。” “季缨,你从前从不会过问朕的决策,”萧拂玉看了他一眼。 季缨单薄的眼皮垂落,身侧的手无声攥紧:“臣失言。” “臣只是不放心。” “朕给你的地方,只是沈招这两年豢养私兵的地儿,”萧拂玉温声道,“但两年之前,他还曾另外养过一批私兵,只是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並与之失去联繫,所以你的人才会查到南街那处人去楼空的据点。” “这件事,你仍旧需查下去,明白么?” 季缨頷首:“臣明白。” 萧拂玉摆了摆手,垂眸翻阅奏摺,不再看他:“下去吧。” 季缨却仍旧目不转睛凝视他,唇瓣动了动,似是想开口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口,最终也只吐出一句:“臣告退。” …… 往后三日,沈指挥使因著用药不慎,深受副作用之苦,成功顶替葫芦躺在陛下床尾暖床,偶尔还能另得陛下赏赐的口福,羡煞养心殿一眾宫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三日后,沈指挥使痊癒了。 他虽一个月不曾上朝,但在宫里媚君欺下的丰功伟绩却早已传遍朝野。 独善其身者避之不及,肱骨纯臣不屑为伍,剩下的,难免私底下动了心思,想要朝沈指挥使取取经,如何討得陛下欢心。 下朝后,没能得到陛下召见的沈指挥使板著脸往宫门处走,准备去驍翎司当差。 谁知一个年轻的官员笑呵呵地拦住他,开口寒暄一句,便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他討天子欢心的手段。 “你为何要討陛下欢心?”沈招阴沉著脸审视面前的大臣,语气恶劣,“想和我抢?怎么,你在府里从不照镜子?” “呃……沈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大臣忍气吞声,和气道,“下官自是不敢和大人您爭夺恩宠,只是如今诸多官位空悬您也是知道的,谁不想在此时往上爬?” “嘖,”沈招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我不听懂你在说什么,毕竟真男人从不靠旁的本事。” 他得意扬眉,朝那年轻官员笑了笑,“我能为陛下玩掉半条命,你能么?” 年轻官员:“……” “当然,就算你豁出去玩掉半条命,也晚了,”沈招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襟,“因为他早就不缺为他出生入死还足够英俊男人了,懂吗?” 说罢,他大摇大摆离开了皇宫。 年轻官员一脸麻木,只觉宫道漫长一眼望不到头,慢吞吞走过拐角,却迎面撞上尚且穿著朝服的天子和伴驾的禁卫军统领。 “陛……陛下!”官员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简直不敢想方才的交谈陛下听去了多少。 “不必多礼,”萧拂玉笑吟吟道,“你可莫听那混帐胡说,朕对於每一个愿为朕,为大梁出生入死的臣民,都不会吝嗇。” 年轻官员面色涨红,訥訥应了声是,直到帝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虚脱地瘫软在地。 …… 半月后,会试榜名次重新昭示天下,又过半月,上榜者皆於崇明殿参与殿试。 崇明殿的殿门尚未开,一堆考生排队在殿前等候,寧徊之立在其间,左手戴著掩人耳目的蚕丝手套,可谓是格格不入。 “他不是小指断了么?竟还让他来殿试,这对我们未免太不公平。”寧徊之身后的年轻人小声嘀咕。 同伴隨即压低声音嘲讽道:“谁让他是陛下曾经的姘头呢,就算被陛下厌弃也有点情分在,可不比咱们高贵一截儿么?” 寧徊之默默攥紧了手,空荡荡的小指仿若回到那日,仍旧隱隱作痛。 可如今,他早已没了在宫里作威作福的底气。 未久,殿门开了。 寧徊之跟著前头的人陆续踏入殿中。 天子高坐於龙椅之上,无人敢抬头去窥伺天顏,寧徊之也不敢。 他行礼起身,於定好的位子上落座,依著陛下亲自出的题目撰写时策论。 只是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寧徊之还是没忍住,不动神色抬眸,尚未瞧见陛下的脸,便见天子下首最近的考官席位上,那位驍翎卫指挥使姿態懒散双腿岔开而坐,手上把玩这一枚眼熟的盘龙玉佩。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於是恶意地勾起唇,將那盘龙玉佩抵在唇瓣,曖昧地吻了吻。 沈招无声张唇说了两个字: 『我的。』 第91章 大庭广眾,陛下居然和他调情 龙椅上,萧拂玉本是隨意一瞥,却瞥见男人捏在手中把玩的盘龙玉佩。 “来福。” 来福疑惑俯身,“陛下?” “朕的玉佩,怎么到他手里了?”萧拂玉不悦道。 “约莫是今早沈大人服侍陛下穿衣时,不小心拿的吧?”来福笑眯眯道,“陛下纵容他,难免沈大人会擅作主张。” 萧拂玉淡淡看了他一眼。 来福轻咳,“陛下,奴才替您拿回来。” 来福揣著拂尘走到沈招身旁,伸出手:“陛下方才还说自个儿的玉佩不小心丟哪了,原是沈大人捡到了,劳烦沈大人交给咱家,好让咱家回御前復命。” 沈招转头,远远便瞧见天子十二旒下飞来的眼刀。 一如既往的勾人。 大庭广眾之下,陛下也真是的。 非要与他调情。 沈招顶著天子冰冷的视线,再次亲了亲盘龙玉佩,作势要丟进来福手里,又瞧见来福嫌弃的眼神,重新將玉佩塞进怀里,阴狠一笑:“我若不给呢?” 来福冷哼一声,立马转身回到萧拂玉身旁,附耳添油加醋稟报一通。 萧拂玉瞅了眼下首得意洋洋的男人,动作敷衍地招了招手。 男人隨即站起身,在诸位考官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理了理整齐的衣襟,昂首挺胸踩上台阶走到那人身旁。 “陛下,”沈招俯身,挡住高台之下诸多隱晦的目光,嗓音微沉,“青天白日,大臣们都在,您把臣招来,想做什么?” “你也知道青天白日,”萧拂玉掀起眼皮,凉凉一笑,“沈爱卿,少拿你肚子里那点脏东西揣测朕。” 说罢,他探出指尖钻进男人衣襟里摸索。 沈招呼吸一沉,直勾勾盯著他,“陛下想摸臣,怎么夜里暖床时不摸?” 萧拂玉摸到他怀里盘龙玉佩,不紧不慢勾著吊绳扯出来,“怎么,爱卿喝药喝出来的癔症还没好?” 沈招看著他手里的玉佩,纯白的玉石纹理被天子素白指尖慢慢抚摸把玩,一时分不清二者谁更无瑕。 最重要是,陛下摸的地儿还是他亲过的。 沈招双眸发绿,舔了舔唇,“臣只是今日替陛下穿衣时,以为陛下不要了才…… ” “爱卿,退下吧,”萧拂玉抵住男人情不自禁就要凑上来亲的狗嘴,“这儿没你的事了。” 沈招眸光微黯,犬齿轻轻咬住天子柔软的指尖,然后不出意外,挨了萧拂玉一巴掌,方才心满意足退了下去。 刚坐下,一旁不明情况的礼部官员还凑过来,压低声音,不赞同道:“沈大人,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惹陛下生气了?” 沈招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轻蔑一笑:“你懂个屁。” 礼部官员:“……” 一个时辰后,所有殿试考生作答完毕,由礼部官员们將考卷一一收齐,送与陛下和考官过目。 所有考生立在殿中等候结果,大气不敢出,更有甚者额前冷汗频出,快要晕倒。 “陛下,这是大人们挑出来最好的几张了,”来福捧著一沓卷子上前。 萧拂玉隨意翻过一张,还未看去卷子上的字,眼前就莫名浮起一段血红色的文字。 他缓慢眨了眨眼,发觉不是幻觉。 【殿试已经结束,萧拂玉恋恋不捨收回偷瞟寧徊之的目光。 哪怕诸位考官最看好的不是寧徊之的文章,但在萧拂玉心中,状元仍旧非寧徊之莫属。 萧拂玉看完所有考生的文章,抬头,一眼找到人堆里最孤高的身影,扬起笑容,开口道……】 萧拂玉用力攥住了龙椅扶手。 他呼吸一滯,不受控制垂眼对上寧徊之怔愣的眼神,一句话涌在喉间不受控制就要吐出来。 穿书这么久,他从未遇到这般失控的情形。 萧拂玉一时想不到原因,只能猜测,此前种种皆不受影响,因为主角受的感情线不重要,主角受的成长线也不重要,今日这样,极有可能是因为……科举是原书主角攻的重要成长线。 靠主角受捧起来的成长线,未免可笑。 “陛下,这几张卷子是礼部几位主考官排好的前三甲,”来福低声道,“但最后还是由您决定最后名次。” 萧拂玉闭了闭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陛下,您怎么了?”来福蹙眉。 “朕无事,”萧拂玉缓缓睁开眼,眸光涣散没有焦距,只是十二旒遮住了他的眉眼,无人得以窥见。 “朕以为,状元之名当属寧徊之。”天子的声音平静如一滩死水,却让整个崇明殿都譁然起来。 谁也没想到,帝王对於寧家大郎的执著还会有死灰復燃的一天。 人堆里,寧徊之不可置信抬眸望向上首的天子。 从未有过的激动与喜悦充盈內心,连故作孤傲的姿態都快维持不住。 大殿两侧议论纷纷的考官里,沈招猛然起身踹开桌案,死死盯著十二旒下天子冷漠的脸,一字一句: “陛下,臣反对,臣不同意。” 头顶许久不曾变化的黑化值终於变成了【98】。 “寧徊之的文章即便算得上乘,也进不得三甲,更何况他左手有疾,参与殿试本就格外开恩,若陛下执意如此,怕是要惹得所有考生不满!届时朝堂失了公平,民怨徒生,与大梁社稷无益,”礼部尚书跪下叩首,高声道,“恳求陛下三思!” 满殿所有人,除却寧徊之与沈招,纷纷跪下高呼:“陛下三思——” “……” 龙椅上的天子双眸空洞,重复道:“朕以为,状元之名当属寧徊之。” 沈招半眯起眼,径直衝上前去想要查看萧拂玉的神情,却被左右两侧的禁卫军拦住。 “沈大人,未经陛下允许任何人不得近身冒犯,”禁卫军冷声道。 沈招轻哂,一脚踹开拦路的禁卫军,引得周围所有的禁卫军都围了过来,大战一触即发。 “都退下,”萧拂玉深吸了一口气,无视掉沈招,语调缓慢疲惫,“朕今日头疼,无法宣布殿试结果,暂延三日。” 说罢,他起身走下台阶,自沈招身旁擦肩而过,离开了崇明殿。 第92章 陛下,你好狠的心 眾人跪地恭送天子离开后,议论声愈发嘈杂。 “陛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要让寧徊之当状元,若真如陛下这般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谁知道有人又用什么手段迷惑了陛下,好在陛下头疼犯了,否则今日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沈招扭过头,黑沉沉的眼睛扫过眾人,最终锁在寧徊之身上。 许是萧拂玉最后还是延后没有定下今日结果,所以寧徊之脸上尚且残余悵然若失之態。 沈招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踏过去,在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之间拔出绣春刀,捅进了寧徊之肚子里。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在崇明殿动刀子,周遭惊叫声四起。 镇守此地的禁卫军跑进来,却见男人浑身肌肉暴起,单手攥住寧徊之的衣领將人拎起,鲜血顺著他握刀的手淌下来。 一时之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他那样看重朝堂社稷,尤其厌恶不守规矩的朝臣,平日里绝不会为任何人破例。朝中诸多官位空悬,事事都需他亲力亲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科举选拔,终於可让他减轻负担—— 结果他居然要选你这个么废物做状元郎?”沈招眸中一片阴鷙,手中绣春刀捅到底,“你对他做了什么?回答我!” 寧徊之早已痛到神志不清,奄奄一息,却仍旧张嘴,慢慢道:“他也不是第一次为我这样破例了,这两年,你看得……还少么?” 忽而一道闷雷从天而降,劈断了崇明殿的房梁,也照亮了沈招可怖森然如恶鬼的脸。 只听轰然一声,房梁掉下来,处於暴怒边沿的沈招即便及时將寧徊之甩出去,还是被房梁砸到了手。 就像连这狗老天都格外眷顾寧徊之一样。 绣春刀脱力掉到地上,沈招垂眸,目光阴冷俯视地上因痛苦而蜷缩的人,左手按在脱臼的右手上,面无表情一扭,將其正回来。 一旁的礼部官员唯恐闹出人命,即便今日之事皆因寧徊之而起,也想要上前先扶著人离开,却听沈招阴森开口:“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否则,我连你一块捅。” “……”礼部官员訕訕后退,不敢怀疑他话中虚实。 毕竟这廝本来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陛下此刻不在,更是无人能管得了他。 “走吧……別看了……”围观的人渐渐离开了。 沈招踢起地上的绣春刀,接住收入鞘中,最后看了眼因失血而面色惨白的寧徊之,转身离开。 养心殿前。 沈招赶到的时候,正好瞧见十几个太医陆续从殿內走出来,最后出来的院首摇头嘆息,不知和来福说了什么,来福也是一副死人相。 陛下又没驾崩,顶著一副晦气样给谁看? 沈招阴沉著脸走上前,被来福拦住。 “沈大人,陛下今日身子不適,谁也不见,这几日你先在驍翎司住著吧,陛下说了,眼看夏日要到,他也不需人暖床了。”来福瞥了眼他身上的血,甩了甩拂尘,“大人您赶紧走,这身血腥气熏著陛下可就不好了。” “陛下怕是不得不见我了,”沈招咧开嘴,“我快把寧徊之捅死了,来福公公,进去通传吧。” 来福神色微妙,又离他远了些,“等著。” 片刻后,来福出来,冷哼道:“沈大人,陛下让你自个儿去詔狱领三十鞭子。” 沈招盯著那紧闭的殿门看了半晌,面无表情往殿前台阶处一坐。 来福瞪圆了眼:“沈大人,陛下说不见!” “哦,他不见,又没说赶我走,”沈招木著脸道。 他倒要看看,萧拂玉是不见他,还是其他的野男人也不见。 不就是捅了寧徊之一刀,难不成萧拂玉真的就不要他了? 来福不想说话了,气闷著走到一旁候著。 殿內。 萧拂玉指尖抵住额头,闭眸蹙眉,眉心隱隱作痛。 今日突然失控,即便他及时在一切成定局前清醒过来,可在寻到解决之法前,难免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不用想都知道沈招那廝要见他是想问什么。 过了片刻,来福又进来稟报:“陛下,季统领来了。” “不见。”萧拂玉淡淡道。 正当心烦意乱时,他谁也不想见。 殿外。 季缨神色冷淡,立在一旁。 沈招坐在台阶上,冷笑:“他连我都不见,凭什么要见你?你是他什么人?” 季缨冷言回击:“你又是陛下什么人?” 来福翻了个白眼。 两个无名无分的人,有什么可吵的。 直到天黑,养心殿里的灯都熄了,殿外两个赖了许久不肯走的男人方才不情不愿离开。 殿內,来福窝在屏风旁守夜,忽而听见床幔里头窸窣作响,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朝里看过去,却见天子赤脚下了榻。 昏暗的夜色里,萧拂玉裸露在衣袍外的双足苍白森然, 披头散髮,唇瓣殷红,冷艷宛若聊斋女鬼般,一步一步朝来福走过去。 “陛下?”来福试探道,“您要什么,直接吩咐奴才就好,何必……” 来福起身走近,看见了天子手中的剑,大惊失色摔倒在地,不断往后退,“陛下,奴才是来福!” 可陛下若真要梦魘杀人,他也不敢挣扎,毕竟伤了他也不能让陛下伤了自个儿。 正当那天子剑將要刺透来福眉心时,被男人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 “陛下想玩,找来福做什么?臣陪陛下玩啊,”沈招一身夜行服,一便是看刚潜进来,胆大包天到没边。 来福来回看了看两人,不放心离开,只好缩到屏风外守著。 若是沈招这廝敢趁机欺负陛下,他来福公公第一个挺身而出。 屏风內,萧拂玉连砍数剑没砍到人,反而被男人握住手腕抱进怀里,不禁疑惑歪头。 这次梦里的母亲……力气未免太大了,他好像真的杀不掉。 委屈的心绪忽而涌上心头,萧拂玉抬手甩了对方一耳光,然后累得鬆了剑,倒头沉睡。 这破梦,不做了。 沈招顶著鲜红的巴掌印,將人打横抱起放回榻上,凶神恶煞地盯著那张脸半晌,新仇旧恨一併涌上来,於是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咬住陛下的唇,开始为自己討要说法。 第93章 不要上赶著给人当狗 半梦半醒里,萧拂玉只觉身上趴了一只热乎乎的大狗,那狗舌头和狗牙在他脸上这里啃一下,那里舔一下,却又捨不得真正咬碎了吞入腹中,全然將他当成了最宝贝的肉骨头。 他被舔得有些痒,误以为是葫芦一夜之间长大了,便伸手將那狗头抱进怀里。 长大了的狗,就是暖和。 “笨狗,別闹。”他含糊地说完,怀里的狗竟就这样安分下来,四只狗爪缠在他身上不动了。 一夜无梦。 直到清晨萧拂玉睁开眼,看见趴在他榻边直勾勾盯著他的沈招。 怀里那里还有什么大狗。 “陛下,晨安,”沈招手指绕著他的发梢打圈。 萧拂玉坐起身,不悦地扯回头髮,才发觉沈招不仅用他的头髮打圈玩,还给了他编了几个小辫子,和男人鬢边的一模一样。 “谁让你进来的?”萧拂玉面无表情瞅著他,唇瓣隱隱有些红肿刺痛,不用猜都知道沈招这廝又偷偷做了什么。 他抿起唇,甩了沈招一耳光,“混帐东西,给朕滚出去。” 沈招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看他,“陛下,您昨日不见臣,臣只得另想法子来见您。” “你要见朕做什么?”萧拂玉淡淡道。 “那陛下不想见臣,又是为何?”沈招攥住他的手,將人拉近,“臣是无名无分,但臣床也暖了,嘴也亲了,陛下全身上下臣何处没伺候过?也只是差了一个名分!就算如此,臣难道连自己心爱的人突然选了从前的旧情人也不配过问一句么?” “寧徊之他到底哪里好了?没臣俊,没臣高,没臣有本事,陛下居然为了他的事不见臣。” 起初沈招亦是不可置信。他日日伺候的陛下前一刻还在与他调情,居然下一刻就突然眷顾起旧人来。 他愤怒,嫉妒,无数阴暗扭曲的骯脏恶意爭先恐后翻涌出来,恨不得將寧徊之这个贱人碎尸万段。 都是因为这个贱人,陛下才在崇明殿上失態! 后来觉得事有蹊蹺,他只想听萧拂玉亲口说,不论事情真假,只要萧拂玉亲口说,说什么他都信,哪怕是敷衍他。 可萧拂玉不见他。 怨恨如春末细雨,在皇宫阴冷的夜里无声无息侵蚀他的五臟六腑,他在夜里潜入养心殿,藏在陛下的龙榻下,用那双怨毒的眼睛从床底的缝隙里窥伺—— 深夜的养心殿里,萧拂玉说自个儿饿了,却只吃了御膳房做的半碗粥几口小菜。 他盯著天子平坦的小腹,恶狠狠地想,明日定要报復萧拂玉,给萧拂玉多做几个小狗馒头撑死他,让陛下明白他的厉害,后悔今日不见他结果连饭都吃不饱。 后来萧拂玉又看了半个时辰的话本,光裸的脚踝就这样隨意搭在软榻上,但也没个野男人替他揉捏,伸出来勾引谁呢? 沈招便又得意洋洋地想,瞧瞧,果然离了他不行了吧。 最后萧拂玉躺在榻上,还未睡多久,便发了病赤脚下榻,提剑砍人。 可偏偏沈招心里头第一个念头,却是萧拂玉赤脚下榻会著凉。 该死的。 萧拂玉糟践他,漠视他,他居然还想上赶著给人当狗。 简直比寧徊之还贱。 於是沈招忘了自己潜入天子寢殿是为了扮鬼算白日的帐,衝出去將人揽进怀里。 怀里的人那样软,那样柔,那样香,以至於这一日里累积的所有的怨恨嫉恨霎那间荡然无存。 原来他所有的不满与恶意都不过因为,他害怕被帝王拋弃。 “陛下,您怎能因为寧徊之不见臣?”沈招幽怨道。 “寧徊之算什么东西?”萧拂玉冷笑,“给朕提鞋都不配。” “那若是寧徊之与臣掉水里……” “救你,”萧拂玉拍了拍他的脸,“满意了?” “不过朕还是要提醒爱卿一句,朕做任何事,旁人都无权过问,”萧拂玉抽回被他紧攥的手,微笑道,“爱卿,作为臣子,你该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朕的一切决定,不多问,不多嘴。” “作为臣子如此,那作为陛下的男人呢?”沈招低声道。 “作为朕的男人,”萧拂玉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道,“爱卿那一刀捅得不错,朕就喜欢看你们狗咬狗,精彩得很。” “不过朕和你打个赌,就算那一刀捅穿了寧徊之的腰腹,他也不会死。” 沈招阴狠一笑:“臣若捅的不是寧徊之,而是季缨,陛下还会觉得臣捅得精彩?” 萧拂玉望著他,一言不发。 “臣说笑呢,”沈招牵起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臣做了陛下爱吃的早膳,臣伺候陛下起身,好不好?” 萧拂玉勉强放过了他。 用膳时,来福面色微妙走了进来。 “陛下,方才崇明殿的禁卫军前来稟报,寧公子只是失血过多,经太医查看,养一养,也就没事了。” 萧拂玉下首的位子上,沈招徒手捏碎了手里的瓷勺。 “朕知道了,”萧拂玉面色不变,慢条斯理用膳。 因昨日的事,他已宣布罢朝三日静养龙体,但哪怕朝中一片暗潮汹涌,皇宫也算寧静。 这三日,萧拂玉未曾再感受到那股控制他的力量。 直到他在圣旨上写下殿试前三甲的名字时。 第一名状元后的名字就这样在萧拂玉的注视下强行扭曲成了寧徊之三个字。 萧拂玉只好再写一份。 紧接著是第二份、第三份…… 萧拂玉眉宇浮起烦躁,抓起那捲圣旨狠狠往前头一砸,正好砸在走进来的季缨脚边。 “陛下何事如此动怒?”季缨俯身捡起圣旨,冷淡眸光扫过圣旨上的字,微微一顿。 “陛下,臣已按照旨意,將皇宫內外搜寻一遍,並未发觉任何巫蛊之术的跡象。” “朕问你,寧徊之如何?” 季缨淡声道:“不足以当状元之名。” “连你都知道,”萧拂玉冷笑,“可若偏偏有人在逼朕赐他状元之位又该如何?” 若今日放弃抵抗让寧徊之成了状元,难道以后也要如书中所言,將权力拱手相送,扶著寧徊之当摄政王不成? 萧拂玉绝不妥协。 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亲手抢来的,便是毁了不要了,也绝不会便宜旁人。 第94章 陛下只能有一条狗 萧拂玉之所以让季缨去寻宫中行巫蛊之术之人,也不过是为了安抚眾人做做样子。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神佛之说,直接说用心之人以巫蛊之术谋权,比任何解释都来的简单。 季缨望著他,冷声道:“那就把他捧在高处,让他受万人唾骂,让幕后之人知晓,只要是陛下不喜欢的人,使再多手段也不会有人承认他。” 季缨缓步上前。 三日前在崇明殿发生的事,他自然知晓。 再联想到陛下消失的两年,很难不让人多想到怪力乱神之事。 但那又怎样。 陛下已不是那两年的陛下,被那样天神般的人捧在高处偏爱,註定要遭受无数嫉妒陷害。 一个废物,就算有老天帮忙,也未必能抗住凡人的嫉妒心。 “陛下,您厌恶的人,本就不该存活在大梁的土地上。”季缨俯身低头,双手將圣旨奉上。 “朕知道了,”萧拂玉沉吟片刻,接过他手中圣旨。 似乎也只剩这一条路了。 捧杀。 正当萧拂玉要盖玉璽章时,来福又急急忙忙跑进来。 “哎哟,不得了了!”来福咋呼道,“陛下,沈大人以妖怪之名,把寧公子抓进詔狱了!” 萧拂玉嘆了口气:“怎么回事?” “今早沈大人回驍翎司办事,谁知他领著一队人直接去了寧府,说是真正的寧徊之在三日前已经被他捅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被妖怪附身的怪物! 如今上云京正因三日前的事议论纷纷,所以沈大人说,为了朝廷稳定,须得將人抓去詔狱將这妖怪活活烧死,方可还寧公子清白!如今人已在詔狱,马上就要行火刑了。” 萧拂玉:“……” 季缨看向他,薄唇微动,正想劝慰,便见天子唇瓣勾起一丝堪称愉悦的笑意。 沈招此举,可谓是擅作主张,胆大包天,全然不將大梁礼法放在眼里,他的陛下却因此被取悦。 他从未见过陛下会因这样的事而发笑,可是沈招做到了。 季缨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季爱卿,隨朕去瞧瞧,”萧拂玉起身往外走,“瞧瞧这位指挥使到底有几分本事。” 季缨淡淡道:“是。” 御驾的马车缓缓抵达詔狱门口。 詔狱前得到消息的陆长荆早早在门前接驾,一见到那抹修长的身影从马车帘后走出,连忙堆起笑容上前,“陛下,臣等候多时。” 说著便要伸手去扶,却被一旁翻身下马的季缨不动声色挤开。 “陛下,小心脚下。”季缨平静道。 萧拂玉搭著他的手,不紧不慢走下马车。 陆长荆翻了个白眼,接著笑嘻嘻凑到萧拂玉另一边, “陛下,臣听闻您这几日罢朝养病,可担心坏了。” “少给朕来这套,”萧拂玉斜睨他,“沈招人呢?” “里头呢,那火刚烧上,陛下您就来了。”陆长荆諂媚道,“可见陛下料事如神吶。” 萧拂玉轻笑一声,手指悬空点了点他的胸口,“陆卿,若是替朕办事你也敢如此不著调,朕饶不了你。” “……”陆长荆盯著他那白玉似的手指,眼都直了。 喉结滚了几遭,甚至再凑前一点便能闻到天子指尖上的香气,但他勉强克制住,继续笑眯眯道,“那是,陛下,臣办事,您放心……” 陆长荆话未说完,晴空万里的上空忽而劈下来一道惊雷,正正劈在詔狱的屋檐上。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驍翎卫大声嚷嚷著跑出来。 陆长荆一把拉住他,有模有样地呵斥道:“陛下面前像什么样?” 驍翎卫忙跪下:“陛下恕罪。” “何事?”萧拂玉挑眉。 “呃……沈大人他本要给那姓寧的一点顏色瞧瞧,想要再加一把火,结果刚拎起油桶,就被雷劈晕过去了!” “什么?沈大人被劈晕了?”陆长荆忍住笑容,嘆了口气,“运气未免太差了些。” 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怎么这雷只劈沈招那廝,不劈旁人? 嘻嘻。 萧拂玉抬步欲入內,被驍翎卫抱住脚。 “陛下,沈大人晕倒前,强撑著交代了属下一句话,”驍翎卫咬咬牙,大声道,“陛下若要看他被雷劈晕的样子,他就不活了!” “……”萧拂玉一脚踹开驍翎卫,抬步走了进去。 身后,驍翎卫捂著胸口,耳朵通红,扭捏地从地上爬起来。 刚进詔狱,萧拂玉便闻到了浓烈的烧焦味。 穿过熟悉的过道,便是詔狱囚犯用来放风的一处院子。 此院子四面围著的皆是詔狱的铜墙铁壁,唯有头顶留了个口子,可让天光照进来。 而寧徊之就被绑在院子中央,低垂著头昏迷不醒,身旁堆满了柴堆。 “来福,”萧拂玉淡声道。 来福心领神会,拎著一桶水,將人直接泼醒。 寧徊之被水呛到,轻咳两声,甫一抬头,却见天子正居高临下俯视他。 只是那眼神冷漠,宛若看一个死物。 “陛下……”寧徊之癒合已久的小指处开始泛起尖锐的疼,这提醒著他颤颤巍巍低下头,“陛下,您来了……” “看来也没忘了规矩,”萧拂玉走到一旁坐下,唇角噙著笑,“不像沈招所说被妖怪附身啊。” 他衣摆所过之处香风阵阵,寧徊之竟是痴了。 “陛下……”寧徊之像狗一样往前爬了几步,停在他脚边,声音尚且发著抖,什么孤傲风骨尽数餵了狗,“您是来救……救草民的么?” 萧拂玉抬脚踩在他肩上,微微用力压下去,直到人彻底趴著。 “朕自然可以救你,但日后,你见了朕,都得像今日一样,爬著来见朕,”眾目睽睽之下,萧拂玉这般羞辱他一番后,心头鬱气暂且消解,“性命,尊严,你只能选一个,懂了么?” 他丝毫未曾瞧见,周遭所有年轻的汉子注视寧徊之的目光都逐渐微妙不善起来。 “草民明白,”寧徊之点头,偷偷看他一眼,又想起三日前天子当眾念出他的名字,心头竟浮起一丝甜蜜,“草民愿当陛下的狗。” “当朕的狗?”萧拂玉忍俊不禁,“只可惜,朕的另一条狗凶得很,若知道了,怕是又要闹翻天了呢。” 第95章 对陛下著迷如呼吸般简单 上云京谁都知道,谢老將军曾献给陛下一只雪白獒犬。 如今这獒犬刚断了奶,一日便可吃一大盆肉。谁若靠近都要被咬上一口,唯独爱黏著陛下,陛下因而甚是喜爱。 若这么说,倒是不错,陛下的狗的確凶得很。 “陛下……”寧徊之无措地望著他。 “滚吧,”萧拂玉神色不耐,一脚將其踹开。 寧徊之起身欲走,又想起方才萧拂玉提点他的话,强忍羞耻,在眾人冷漠的目光下,爬著退出到帝王的视线之外。 “来福,上云京数日內连遭两次雷劈,怕是京中有妖魔鬼怪作乱,朕日夜难安,你去相国寺请高僧来做法事,每日一场,不可断绝。”萧拂玉道。 来福福了福身:“是。” 萧拂玉自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哪怕寧徊之的確就是书中天命之子,他也不信。 但有的是人信。 有人信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利用。 “你们指挥使醒了么?”萧拂玉隨口问。 边角处的驍翎卫犹豫片刻,低声道:“回陛下,醒是醒了,就是大人他大呼小叫不肯见人,大夫在屋子外头进不去,也无法把脉。” 被雷劈,可不是小事。 沈招这廝,仗著自个儿身子硬朗,连老天爷的雷都不放在眼里。 “朕去瞧瞧,”萧拂玉起身,扫过季缨与陆长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臣告退,”季缨冷淡垂眸,敛去黯然神色,转身离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陆长荆还在原地没走,厚著脸皮凑上前,“陛下,臣替您打前阵吧,沈招那廝力气大得很,好在臣的手劲儿也不是闹著玩的,定能替陛下把门破开!” 萧拂玉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由驍翎卫领著往里头去。 陆长荆被他瞧得心乱颤,喜滋滋跟了上去。 又能当陛下的狗腿,又能看沈招那傢伙的倒霉样。 一举两得,嘻嘻。 厢房外,萧拂玉与大夫立在一旁等候,陆长荆一脚踹向房门,没踹动。 屋子里,沈招双手抱臂懒洋洋抵著门。 区区陆长荆,也敢看他的笑话。 可笑。 “罢了,既然指挥使执意不肯见人,陆爱卿,你带朕去別的地方逛逛。”天子轻柔含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沈招立马竖起耳朵贴在门上。 “陛下,您跟我来,”紧接著是陆长荆喜悦的声音。 该死的,那怎么行。 沈招打开门,一眼锁住那人清瘦的背影,衝过去將人抱回屋子关上门,恶狠狠將人抵在门上。 “陛下,詔狱有何好逛的,不会是寻个由头要和陆长荆前月下吧?” 萧拂玉背对著他被抵在门上,男人炙热急切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后颈,想回头看,却被沈招用手捂住了眼睛。 “陛下,別看。” 萧拂玉扯了扯唇:“怎么,被雷劈焦了?” 沈招硬邦邦道:“臣便是焦了,那也是被雷劈焦的男人里头最英俊威猛的。” 萧拂玉轻笑一声,忽而蹙起眉。 他的后颈,被狗咬了一口。 “方才陛下对寧徊之说的话,臣都听见了,”沈招意犹未尽地舔舔唇,一只手撩起天子垂落的髮丝,轻轻啄吻那人的后颈,“臣有那么凶么?” “何止凶啊,”萧拂玉转过身,仍旧被男人的手捂著眼,却不妨碍他精准地抬手拍了拍沈招的脸,唇瓣一张一合凑近男人耳边,无声说了三个字。 “……” 沈招低头,气急败坏咬住他的唇。 啃咬,舔舐,如饿狠了的狗,肉骨头缝隙里每一处都要舔得乾乾净净。 萧拂玉双手被迫环住他的脖颈,方才不让自己乱了阵脚。 一门之隔外,陆长荆焦急地敲门,“陛下?陛下?” “唉,我说这位大人,这伤还看不看了?”大夫疑惑道。 “陛下都被他抓里头去了,还看什么看?”陆长荆气急败坏捶了一下门,“开门!沈招你他娘的给老子开门!” 萧拂玉后脑被男人宽厚的手掌垫著,並未察觉到门上的震动,只是闻见声音似有所觉要扭头去看,却被男人扳回来愈发凶狠地吻住。 耳边只余沈招迷乱狂热的喘息,那气息一声接著一声,是男人为他著迷的无字宣泄,几乎要烫进他的骨子里,缠绕住他,非要与他抵死缠绵不可。 萧拂玉再也无听到其他任何动静。 一吻结束,他的唇瓣已殷红肿胀似在滴血,麻木到失去知觉。 “瞧瞧,说了你一句,急成这样?”萧拂玉平復喘息,唇瓣轻抿,轻轻甩了他一耳光,力道犹如调情,“想造反不成?” “不过陛下说得对,陛下只能有臣一条狗,”沈招低头舔舐他的唇瓣,哑声道,“陛下胃口那么小,不需要旁的野男人来餵陛下,臣自会將陛下餵饱。” 萧拂玉嗤笑:“你怎知朕的胃口大小?朕吃不吃饱难道你说了算?” “陛下不知道么?”沈招大手贴在他后腰,低低笑了一声,许是被天子鬢边的香气迷了眼,嘴里吐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混帐,“您每次吃饱后,肚子都会鼓起来,就像揣满了臣的子孙一样。” “……” 这一次萧拂玉没有留手,用尽全部力道,打偏了沈招的另外半张脸。 “这雷怎么就没把爱卿这张嘴劈废呢?”萧拂玉淡淡道,“不过也无妨,朕最喜欢亲手收拾某些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 “跪下。” 沈招耷拉著脑袋跪下,没敢看他,只伸手去拽他的衣摆,却被一脚踹开。 萧拂玉走到榻边坐下,漫不经心道:“跪过来。” 沈招老老实实膝行上前,被他用鞋尖挑起下巴。 “虽焦了些,倒还能看得过去,”萧拂玉冷笑,“爱卿这是想侍寢了?替朕暖床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沈招喉结滚了滚,直勾勾盯著他:“臣瞎说的。” “你不想?” “臣不想。”沈招道。 虽死不承认,但某些地方已经兴奋得藏不住了。 萧拂玉一脚踩住,无情碾压。 沈招闷哼一声:“陛下,臣刚被雷劈,身上疼得很。” “谁让你找寧徊之的麻烦?”萧拂玉似笑非笑。 “还不是为了討好陛下,”沈招试探地圈住他的脚踝,“陛下不想他好过,臣如何能放过他?” “朕此刻也不想你好过,”萧拂玉柔声道,“爱卿又要如何对付自己呢?” 沈招扯下腰封丟到一旁,褪了上衣,转身露出烧焦后鲜血淋漓的后背。 “陛下想对臣做什么,都可以。”他得意洋洋道,刻意挺直腰背让身后的人瞧清他健硕的腰背,“臣是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受不住的,只要陛下消气。” 他记得,陛下腰封里就藏了一条软鞭,可等了半晌,也不曾等到陛下的鞭子抽在他背上。 第96章 沈招最得朕心 “嘶……”脊背伤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沈招脊背绷紧,扭过头,怔愣了一下。 “陛下……” “怎么,受宠若惊?”萧拂玉捏著瓷瓶,缓慢將金疮药的粉末倒在沈招的伤口上,“朕在你眼里,就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君?” 沈招薄唇微动,正要说话,他淡淡一笑:“朕的確喜欢当暴君,痛快都是自己的,痛苦都是旁人的。 但对於討朕欢心的男人,朕还不至於那般狠心。” “被雷劈成这副模样,看你还如何出去见人,这就是你不和朕商量擅作主张的代价,”萧拂玉塞好瓷瓶,丟进沈招怀里,冷冷瞪了他一眼,“还给朕嬉皮笑脸?一日两次,就算你是上云京最有种的男人,也给朕乖乖上药。” “所以方才陛下没生臣的气?”沈招握紧了手里的药瓶,兴奋地望向他,“又是和臣调情的新法子?” “……” 萧拂玉略过他没脸没皮的话,说起正事:“经此一事,你应该知晓,寧徊之非你我可隨意解决。” “朕如今也不想让他这样轻易死了,”他眯起眼,“他身上,有朕想要的东西。” 既然这书中世界一定要有一位气运之子,为何只能是主角攻,不能是主角受? 他萧拂玉,才该是气运之子。 寧徊之该死,也得在失去所有气运眷顾后再死。 “看来陛下心中已有成算,”沈招道。 “但朕的法子说出来,旁人都会以为朕是在说疯话,”萧拂玉道。 “那臣就替陛下杀了他。”沈招阴冷一笑。 “不愧是朕的好狗。” 萧拂玉缓缓俯身,指尖恩赐般剐蹭过男人挺拔的鼻樑,笑道,“沈招最得朕心。” 一炷香后,陛下离开了驍翎司。 蹲守在屋子外头的驍翎卫纷纷探出脑袋,却见那被雷劈了的男人双手撑在腰后,红光满面大摇大摆走出来。 “不是说被雷劈得没脸见人了么?瞧他这得意样,难道陛下更喜欢黑一点的男人?那要不……我们也去抹点墨水?” “你想找死,可別拉上我们!就算老大来日真的爬上龙榻,那陪嫁的定也是我们这种老实本分的,你心思太多,小心被老大记恨上。 像老陆,他就被老大记恨上了,日后定是当不成陪嫁了。” “嘀嘀咕咕什么?活干完了?”沈招强压下嘴角,凶神恶煞踹了其中一人一脚,“都给我滚去办差,陛下的俸禄是让你们白领的?” “……”驍翎卫敢怒不敢言,连滚带爬走了,嘴上不敢嘀咕,心里头却是不服气。 这还没名分呢,就开始替陛下心疼银钱了。 …… 午时,殿试结果贴於贡院前,最前头赫然是寧徊之的名字。 次日清晨,宫里再次传来天子被巫蛊之术所困,重病拔朝的消息。 听闻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后来请了相国寺的高僧在宫里作法,才知那巫蛊之术藏於上云京西南角,若不早日剔除,怕是危及龙体。 上云京西南角住著的达官贵人可多了去了,但偏偏寧府就在其中。 驍翎司派出驍翎卫想要搜查,却被陛下训斥了一番,尤其是那驍翎卫指挥使,还被留在宫中跪了一夜。 茶楼酒肆里早已流言纷纷。 “哪里就会这么巧?依我看,那寧徊之定是对陛下使了什么法子!他这状元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陛下还不准任何人妄议寧府,可见早已被巫蛊之术迷惑心智,才会一心维护寧徊之。” “这么说……陛下刚登基那两年,岂不都是巫蛊之术导致?” 茶馆二楼的厢房里,寧徊之早已听不下去,愤怒地摔下茶盏,打道回府。 宫中却是一派祥和。 “陛下,如您所料,即便坊间对於寧徊之恶言不断,但仍旧会有人失去理智替他辩驳,认为他品行高洁,状元之名不过天命所归。”沈招臭著脸道。 气运之子,太正常了。 萧拂玉倚在龙椅上,半垂眼皮,一言不发。 “陛下?陛下?”沈招疾步衝上前,捧起他的脸。 却见天子瞳孔涣散眼神空洞,唇中轻声呢喃著:“寧徊之……天命所归……徊之……天命所归……” “陛下?陛下!”沈招霎时双眸猩红,牙根险些咬碎,语气凶恶却又捨不得用力去捏捧在掌心的那张脸,“该死的,萧拂玉你清醒点!不准念那个野男人的名字! 你敢再丟下我一次,我便是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时,沈招自己便愣住了 然后他就被萧拂玉甩了一巴掌。 “放肆,谁准你念朕的名讳?” 沈招捂著脸回过头,面无表情道:“陛下,好玩么?臣快被您嚇死了。” “朕演得不像么?”萧拂玉笑吟吟瞅著他,“再过几日便要去往无极山祭祀,朕准备在祭祀时演一齣好戏给他们瞧瞧,届时爱卿可莫露了馅。” 沈招舌尖顶过被他扇红的腮帮子,散漫道:“只要陛下莫把自个儿玩脱,臣自当相陪。” …… 与此同时,寧府。 寧徊之气冲冲走进屋子,手腕一甩关上门,將所有侍从关在外头。 为何所有都觉得他名不副实?为何所有人都这般恶意揣测他与陛下?! 巫蛊之术?简直可笑! 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分明从前所有人都为他不能科举而惋惜,分明从前人人都说—— 凭他的才学,来日若科举定是位状元郎! 可如今除了陛下,却无一人能瞧得起他! 寧徊之低头,摸了摸手套下空荡荡的小指,眼底浮起一丝病態的眷恋。 果然,只有陛下懂他的抱负。 断他的小指,也只是为了让他听话罢了。 第97章 陛下是猫,沈大人是狗 五日后,天子率领文武百官前往无极山祭祀。 如今虽还未入夏,但日头已算得上火热,伴驾在天子御驾后的文武百官早已闷出了一身汗。 无极山远在成州,自上云京往西,须赶路七日方可抵达。 此时天子马车內,萧拂玉烦躁地踹开长靴,外袍更是鬆散得堪堪掛在臂弯,抓起剪刀就要去剪后脑的长髮。 “哎哟!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来福大惊失色,忙去夺他手里的剪刀。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左边的给陛下扇风,右边给陛下擦汗。 可纵使如此,萧拂玉鼻尖额前仍旧不断沁出汗珠,就连眼尾都热红了。 “来福,你放肆!”萧拂玉不悦道,“再不剪了这头髮,朕还未到无极山怕是便要热死了。” 穿书来的时候已是秋日,谁知这古代的夏日这般难熬。 还做什么皇帝,不如穿回去继续躺医院里装疯。 “陛下,还有几日便到成州了,”来福好声好气哄道,“听说那无极山因受歷代皇室荫蔽,一年四季清凉如春,陛下暂且忍忍,奴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替陛下难受吶。” 萧拂玉神色懨懨,丟开剪刀,抿著唇瓣没说话。 来福忙將剪刀收进袖中,继续笑呵呵道:“陛下您这脑头髮,乌亮光滑如绸,若是剪掉了,怕是这些个伺候您梳洗的丫头片子们都要心疼死了。” “奴才替您挽起来,自然就不热了。” 来福说著,忙从一旁的首饰盒中挑出陛下最喜爱的桃簪子,跪在陛下身后,將那头浓密乌黑的长髮小心挽起,只留了一缕搭在那人肩头,其余的用玉簪束好。 “陛下,您瞧,”来福递来铜镜。 萧拂玉垂眸,只见铜镜里映照出一张神色懒怠的芙蓉面。 “陛下,揽镜自赏呢?”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 萧拂玉偏头,只见马车的窗帘被人挑开,露出男人齜著犬牙的脸。 “陛下可莫把自个儿美死了。” 萧拂玉本就热得烦躁,见到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朕的马车,也是你可以隨意挑开偷看的?给朕滚远些。” “嘖,陛下火气挺大,不过也是巧了,臣就正好带了宝贝给陛下消火,”沈招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壶,往来福怀里一丟,得意洋洋挑眉,“来福公公,还不给陛下满上?” 来福嘴角一抽。 瞧他这得意样! 只可惜陛下跟前,来福也是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取来瓷碗,倒满一碗这水壶里的玩意。 这是一碗在夏日的上云京里最寻常不过的冰镇杨梅汤,可在这荒无人烟的宫道上却尤为不寻常。 里头混杂碎冰与春末的桃胶,尚未入口,清凉之气便抚平了萧拂玉眉宇间的烦闷。 萧拂玉舀了一勺送了口中,愉悦勾唇,“不会又是你这混帐从何处抢来的吧?” “原来臣在陛下心里,就是个土匪强盗,”沈招冷哼,“昨夜臣睡不著,陛下又不让臣暖床,臣閒著也是閒著,只好夜里独自一人散步,一不小心就翻去隔壁山头。 谁知那山脚处的庭院里住著的员外和臣还是旧相识,臣就和他『借』了点冰块而已。” “至於旁的,什么杨梅桃胶,都是臣走山路时顺手摘的,陛下想喝,管够。” 沈招顶著满头的汗,口中话不停,待他说完,萧拂玉已喝完一碗,就连碎冰都不曾放过。 来福忙又倒了一碗。 这次萧拂玉喝到一半,放下瓷勺,慢条斯理擦拭唇瓣,“朕喝不下,碗里吃剩的赏你了。” 来福满脸欣喜正要接过,却见陛下扫了沈招一眼。 哦,原来不是赏赐给他来福公公的。 来福酸溜溜的捧著瓷碗,递到窗边。 沈招毫不客气接过,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舔舔唇,直勾勾盯著马车里头的人看。 马车里,萧拂玉见他喝下,轻笑一声,又命来福倒了一碗,自己喝了半碗,再將剩下的半碗赏给沈招。 直到一壶冰镇酸梅汤彻底喝光。 车帘重新垂落,挡住外头骑马伴驾的男人。 来福疑惑道:“陛下若想赏沈大人,直接赏他一碗便是,为何每次只赏剩下的半碗?” “葫芦是朕家养的宠物,所以朕自然有什么赏什么,但沈招这混帐可不是家养的,”萧拂玉笑意轻慢,微抬下巴,“一条半路捡来的野狗,也就配吃主人家剩下的玩意,免得他来日忘了自个儿的身份。懂了吗?” 来福恍惚点头,不太懂。 他还是觉得,这明明就是奖励。 否则沈招那廝为何喝一碗,就要挑衅看他一眼? 他也想喝陛下剩的! …… 七日后,御驾抵达无极山山底的行宫。 的確如来福所言,一到此处便清凉许多。 萧拂玉赶走了成州所有前来覲见的地方官员,甫一进到寢殿,挥退眾人,他便懒得再端天子仪態,踢掉龙靴,赤脚踩过冰凉的砖面往里头走。 一边走一边扔衣裳,先是腰封,而后是外袍,最后就连接见朝臣戴的十二旒冠冕也被他隨手丟到角落里。 活像只离开奴僕目光便开始撒欢的猫。 “陛下,若是旁人见了,您威武的天子顏面怕是不保,”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萧拂玉一扭头,便见男人一件一件捡起他丟下的衣裳,朝他走过来。 “明日祭祀,文武百官皆有要事抽不开身,爱卿倒是清閒,”他凉凉道。 “那是他们没臣有本事,祭祀的事,臣在来成州的路上就已安排妥当,”沈招蹲下身,攥住他的脚踝给他穿足衣。 萧拂玉一脚踹开,不悦道:“朕不穿。” “陛下不穿,就是在勾臣,”沈招面无表情道。 “朕勾一条狗用得著脱足衣?”萧拂玉冷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沈招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比脑子快出一步,主动凑上前挨了陛下一巴掌。 “……”该死的! “陛下,如今尚未到夏日,您贪凉会生病,”沈招顶著巴掌印,故作得意道,“届时生了病,臣爬龙榻您可都没力气掌摑臣了。” 第98章 老天爷又如何,该被算计还是被算计 萧拂玉抽回脚,懒懒往榻上一躺。 “朕没力气,爱卿不知道自己往上凑么?”他拍了拍男人的脸,轻笑著打趣,“就像方才那样,朕就很满意。” 沈招盯著他,脱了外袍裹住他光裸的足,然后趴在榻边玩他的头髮。 没忍住哼起小曲,果然又被那人甩了一耳光,“难听。” 沈招板著脸:“臣可不是宫里那些只会唱曲儿的小白脸,不靠这玩意领俸禄。” “陆长荆唱的都比你好听。”萧拂玉冷笑道。 “他还给陛下唱过曲?”沈招俯身凑近,不经意问,“什么时候的事?唱的什么?居然让陛下惦记到今日。” 萧拂玉闔上眼皮,笑而不语。 “唱的什么?唱的什么?唱的什么?”沈招咬牙切齿,不肯罢休追问起来,盯著他唇边渐渐弯起的弧度,顿了顿。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您又耍臣玩呢?” “狗和男人,前者用来耍,后者用来玩,”萧拂玉指尖挠了挠男人下巴,“爱卿,你是男人还是狗呢?” “臣是男人还是狗,自然要看陛下。” 沈招攥住他的手腕,低头咬住那根手指,“陛下想要臣咬旁人,臣自然就是狗,陛下想要臣咬您…… 臣自然就是男人。” 四目相对,萧拂玉抽回手,指尖点了点他眉心,闔上眼,没再说话。 榻上的人呼吸逐渐绵长,像是快要睡著。 沈招饥渴难耐想做些什么,又怕將人闹醒,只得跪在一旁直勾勾盯著看。偶尔偷偷摸摸低头亲一下陛下的脸蛋,然后再若无其事般跪好。 如此循环往復,一不小心亲著亲著,天就黑了。 又一不小心,天又亮了。 清早,萧拂玉醒来时,男人就趴在他榻边沉睡。 许是连日赶路,昨日不好好休息非要来他这儿闹,沈招眼下一片乌青,也不知昨夜自娱自乐又玩了些什么。 “陛下……”来福迟疑道。 “不必唤他了,有季缨护卫在侧,也是一样,”萧拂玉玩味一笑。 话落,他下榻便要去梳洗穿衣,却被人拽住衣摆。 “嗯?”沈招自榻边爬起,无声无息凑到帝王后颈处,神色拢在碎发下晦暗不明,隱隱透著危险,“陛下方才说谁?” 萧拂玉侧头,展开双臂,轻哼:“既然醒了,就服侍朕穿衣,少问些有的没的。” 沈招:“哦。” 待萧拂玉拾掇好一切,便出了寢殿,自山脚行宫往山顶的祭坛走去。 文武百官皆按照品级跟隨其后。 禁卫军与驍翎卫一左一右护卫帝王身侧。 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寧徊之新官上任,又领了祭祀宣礼的差事,就走在陛下身后。 按理来说朝中如此多的重臣老臣,个个德高望重,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寧徊之一个刚入翰林院的小官。 但偏偏陛下仿佛中了邪般,非要选他。 眾臣虽心有不满,可早已见识过陛下整治逆臣的手段,更遑论那条替陛下卖命的疯狗就站在一旁虎视眈眈,轻举妄动就要被咬上一口,谁敢有怨言? 要怨就怨寧徊之德不配位,竟也不推辞,就这样理所当然踩著前辈上了位。 沈招不是喜欢媚君么?不是心眼小么?怎么还不见他把寧徊之拉下来? …… 祭祀仪式开始,萧拂玉立在香案前,手执三炷香,听著寧徊之严肃唱著祭祀先祖与上苍之词,不动声色瞥了眼一旁的男人。 沈招打了个哈欠,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神不知鬼不觉退了下去。 只见下一瞬,一支箭自祭坛下破空而来,无声无息朝寧徊之射过去。 而所有官员皆低头肃穆跪在地上,无人察觉。 那箭在即將逼至面门时,寧徊之似有所觉回头,瞳孔骤然放大,倒映那森冷泛著银光的箭头。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往旁边的参天石碑后一躲。 那道感应到书中主角遇险时便劈下来的天雷也无法收回了,在劈碎那支箭的同时,连带著將那刻满先祖名讳的石碑也被劈碎,轰然倒下。 “陛下小心!” 不知谁惊呼一声,眾臣抬头,只见那寧徊之不在原本的位子上好好站著,不知何时绕到石碑后,在他的手碰到石碑的瞬间,石碑碎成了渣。 “寧徊之……他毁了石碑!” “沾染巫蛊之术的人,果然不详!” 季缨冷著脸挡在天子身前,將所有飞溅的碎石拦截在他高大的身躯之外。 他並未瞧见,或者说所有人都未曾瞧见,萧拂玉缓缓勾起的唇角。 老天又如何? 敢用天雷恐嚇凡人,活该要被凡人算计。 天穹之上,老天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被人戏弄,又响起几声闷雷。 “朕无事。”萧拂玉推开他,扫了眼季缨渗血的后背,淡声道,“今日祭祀怕是不成了,你先回行宫,让太医看伤。” “臣不放心陛下,”季缨望著他,“臣这点伤,不算什么。” 萧拂玉也懒得强迫他,转头去看寧徊之。 只见青年神色茫然跪在一堆石块里,直到听见围上来的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方才回过神。 “陛下!”眾目睽睽之下,寧徊之不管不顾爬到萧拂玉脚边,拽住他的衣摆。 就连原本难以启齿的求饶,在瞧见萧拂玉温柔鼓励的眼神时,也不再觉得丟人。 “臣冤枉,是有人射箭要刺杀臣,臣才躲在这石碑后,並非是臣毁坏了石碑!是那支箭毁了石碑!” 旁观的寧侍郎只觉眼前一黑,这个像狗一样匍匐在天子脚边求饶的人居然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寧大人,令郎就是以这种法子迷惑陛下的吗?”有人顺势嘲讽道,“难怪陛下又回心转意了,一般人的確学不来。” 萧拂玉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笑而不语。 “陛下,您会信臣的对么?”寧徊之痴痴望著他。 隨即有大臣出声质问:“陛下……祭祀关乎大梁可否风调雨顺,寧徊之沾染邪术,方才让石碑碎裂,他竟还狡辩是受人刺杀?若是受人刺杀,那箭呢?” 那箭早就被劈成了渣,风一吹便散了乾净,哪里还能找得到? 萧拂玉:“朕信,寧徊之定是无辜的。” “陛下?!”眾臣不可置信,愈发不忿。 萧拂玉慢慢转过身,露出空洞无声的双眸,重复道:“朕信寧徊之是无辜的。若你们非要追究,那就追究朕。” 寧徊之猛然鬆了口气。 陛下竟愿信他,竟愿为了他与所有人作对。 他沉浸在喜悦里,全然忘了一句话。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会知道你有多冤枉。 第99章 没有男人能抵抗独占他的诱惑 “既然石碑碎了,就让工部赶工重新刻一块新的,”萧拂玉毫无起伏 道,“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找寧徊之的麻烦。” “懂了吗?” “臣等遵旨……”眾人纷纷跪下。 萧拂玉这才垂眸望向寧徊之,状若不经意抬脚踩在他空荡荡的小指上,“寧卿,这个处置结果,你满意吗?” “满意,臣很满意。”寧徊之跪在他脚边,低头痴痴闻著天子衣摆上的龙涎香。 陛下这般维护他,是否已不计较从前的事了? 陛下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寧徊之因为这样的猜测欣喜难捱。 他哪里会想到,有一日他竟会匍匐在这位曾经被他轻视的天子脚边,因为天子一句轻飘飘的维护就彻底乱了思绪,丟弃顏面,自折傲骨。 只想那人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 萧拂玉淡笑:“朕也很满意。” 他转身离开了祭坛,衣摆从寧徊之眼底滑走。 谁知后者痴痴地伸出手,还想去挽留那片衣摆,被一直旁观的寧侍郎踹了一脚。 “还不起来?你还想丟人丟到什么时候?!”寧侍郎手指著他怒斥,环顾四周隱晦投来的视线,愈发麵红耳赤。 寧徊之这才从癔症里回过神,面色恢復冷峻,不紧不慢站起身。 “父亲,想要我重获陛下宠爱的是你,如今嫌我丟人的也是你,”寧徊之冷笑,“难不成你还想我如从前那般就能获得陛下宠爱么?未免异想天开。” 寧侍郎瞪著他,半信半疑开口:“你確定你这般,就能让寧府回到从前?我们寧府好歹也是清流之家,私底下你如何討好陛下便罢了,外人面前你也这般,未免太有辱斯文!” “你以为沈招是如何諂媚君上的?”寧徊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轻慢冷笑,“不过就是给陛下当狗。他可以做的,我自然也能做,更何况我与陛下还有旧情在,他拿什么与我爭?” “今日结果,还不能说明陛下的心意偏向谁么?” 寧侍郎正犹豫著,寧徊之见他这般模样,耐心霎时见底:“你想要斯文清流,这段时日寧府过得什么日子,父亲確定还想继续下去么?” 寧侍郎摇头。 寧府早就过惯了从前被陛下捧著的日子,这段时日隨著陛下態度变化,好似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尤其是那群驍翎卫,时不时就要来寻些麻烦,他身为一家之主自是苦不堪言。 若能重得陛下偏爱,被人骂几句,就骂吧。 这样想著,寧侍郎脸色也渐渐好看起来,他转了转眼珠,道:“你母亲还惦记著陛下手里那颗舍利子呢,徊之,既然陛下已回心转意,你不如与陛下说说?” 寧徊之回忆起陛下温柔含笑的面容,不自觉露出一丝笑:“这是自然。” …… 经由钦天监重新推算良辰吉日,祭祀將於三天后重新举行。 事已至此,眾臣只好强忍不满下了山。 下山后,陛下能保得住寧徊之,可管不住他们的嘴。 不出一个时辰,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成州的马夫走卒,都知晓了祭祀仪式上发生的晦气事。 寧徊之下山后,自然也听到了。 他忍著怒火回到行宫別院,甫一进去,便见崔夫人坐在主位慢悠悠饮茶,下首第一个位子上还坐著一个戴著面具的年轻男人。 “徊之回来了?”崔夫人淡笑起身,“正好来见见这位柳先生。” 寧徊之皱眉。 他想起上云京有关於陛下的艷色传闻—— 朝中英俊威武的年轻男子皆为陛下裙下之臣。 寧徊之心头不虞,不仅对面前这比自己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抱有敌意。 年轻男人带著面具看不清面容,肤色比大梁人稍黑,唇色深紫穿有一枚银环,正翘著二郎腿坐在圈椅上,嬉皮笑脸瞅著他。 什么先生,活像是从西街乞丐窝里出来討饭的地痞流氓。 “母亲,他是谁?”寧徊之问。 “自然是我们寧府未来的贵人,”崔夫人笑道,“外头那些传闻说得那样难听,竟连巫蛊之术都能瞎诌,可见人心险恶。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將这巫蛊之术坐实呢?反正有陛下在,谁也不敢真的对寧府做什么。” 寧徊之微微愕然:“母亲,你疯了?” “徊之,你难道不想让陛下回到登基时的那两年么?”崔夫人不满他的抗拒,“母亲可都是为了你好。” “这位柳先生来自南疆,可是养蛊圣手,只要让他替你养一只蛊……保管陛下会如从前那般钟情於你。” 寧徊之心头一动,面上仍是冷笑,“若这蛊真这般有用,南疆如今怎么还只是大梁的一个附属小国?怎么不用这蛊大杀四方? 母亲,你可莫被他骗了!” “同心蛊百年方可得一只,”那年轻男子终於开口,嗓音喑哑带著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哼,令郎既不识货,在下告辞。” 说著自圈椅上起身,抬步便走。 崔夫人急忙上前挽留,“柳先生且慢!” “小儿见识浅薄不懂礼数,您可莫与他一般计较。” “徊之!过来与柳先生赔罪!”崔夫人瞪了他一眼。 寧徊之无动於衷。 “徊之!你难道当真不想让陛下独宠你一人?”崔夫人急忙捧著手里的瓷瓶上前,“如今机会便在眼前,你还要闹到何时?” 寧徊之垂眼,看见了瓷瓶里缓慢蠕动的白色蛊虫。 五臟六腑渐渐热了起来。 “只要你每日餵养一滴心头血,待九九八十一日后,便可得偿所愿,”柳先生意味深长道。 “你想要什么?”寧徊之反问。 “都说了我是南疆人了,还能要什么?无非是每年朝贡那些事,届时还望寧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让南疆每年朝贡的雪莲与白银能少些。”柳先生笑道,“届时,想来也只有寧大人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了吧?” “好,”寧徊之不动声色塞好瓷瓶,以防里头的蛊虫爬出来,“我答应你。” 他还是答应了。 他想,没有男人会抵抗住独占那人的诱惑。 第100章 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吗? “寧大人果然是痛快人,”柳先生满意点头,吹了声口哨,一只等候多时的鹰隼从窗外飞进来,停在他肩膀上。 “日后蛊虫若有什么疑问,大人便让它传信即可。” 崔夫人疑惑道:“柳先生,您不是南疆人么?竟和北境的鹰这般熟悉?” “什么鹰,种了在下的蛊,也不过是只乖乖听话的鸟,”柳先生手臂微微一甩,那鹰隼便扇动翅膀,两只锋利的鹰爪稳稳抓在了寧徊之肩膀上。 寧徊之可不是什么习武之人,瞬间便被那鹰爪刺透皮肉,鲜血从袖袍里渗出来。 但外人面前,他也不愿丟了顏面,强装镇定点头。 “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寧大人记得与南疆的承诺便好,”柳先生抬步走出屋子,挥了挥手,“不用送了。” 別院外,柳先生鬼鬼祟祟翻过几面墙,环顾左右,拐进一处隱蔽僻静的角落里,隨手扯下脸上的面具和身上的南疆服制丟到地上。 哪还有什么柳先生,只有一个穿著穿著飞鱼服的陛下鹰犬。 “都別躲著了,赶紧出来帮忙!”陆长荆隨手抹了把脸上乾涸的油彩,却发觉擦不掉。 几个驍翎卫从头顶的屋檐里跳下,没忍住笑出声,“老陆,你这比老大被雷劈时还黑啊。” 陆长荆仍旧和和气气笑著:“敢说他黑,你想找死?” “不过你哪来的蛊虫?要想唬住那寧徊之,你不会寻了真的吧?”一个驍翎卫忍不住问。 “狗屁蛊虫,”陆长荆掏出火摺子,隨手丟到那堆行头上,扫了眼个个好奇不已的下属,没憋住笑,“今早在菜地里现抓的,你想要,也抓一只用心头血养著唄。” 几个驍翎卫闻言,坏笑成一团。 “老陆,论损阴德,还得是你啊。” 始终沉默替他擦脸的驍翎卫適时开口:“老大,你脸上这玩意擦不掉啊。” “擦不掉就擦不掉,”陆长荆无所谓摆手,摘掉唇上的银环,只留下一个渗血的洞。 “你背著老大偷偷给陛下办事,不会出事吧?”驍翎卫欲言又止。 “能出什么事?”陆长荆假笑道,“是男人就各凭本事,我比他差哪了?” “若是今日换做他来,他能说得出那么噁心的话?不还得让我来?” 驍翎卫们纷纷点头。 若是换了老大,怕是演到一半就要把寧府掀了,届时又要坏陛下的事,然后还要被陛下以惩罚之名奖励。 “不与你们说了,陛下还等著我復命。” 陆长荆从下属手里接过绣春刀,借著刀面打量片刻自己的脸。 左看右看,虽黑了些,却也没看出哪里就比沈招那廝差了,於是掛著喜气洋洋的笑容,往陛下寢殿復命去了。 …… 与此同时,天子寢殿。 殿中光影柔和,宫人皆被挥退,就连来福都守在了外头。 萧拂玉坐在软榻旁,眼皮半垂,指尖捏著瓷瓶慢慢抖动,將金疮药粉洒在男人被雷劈焦的手臂上。 沈招就跪在天子脚边。 脱下的几件上衣被他隨手丟到地上给陛下垫脚,额前青筋与汗珠一块冒出来,胸膛剧烈起伏,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身体髮肤烧焦成这般,自是不会好受。 “都说打狗先看主人,这老天爷怕是记恨上朕了,”萧拂玉扫了眼男人肌肉鼓起的手臂,淡笑,“好在这次没把你劈晕,否则你从树上摔下来被人瞧见,朕的计划岂不是全泡汤了。” 撒完药粉,他欲收回手,却被沈招一把抓住。 湿热的吻落在他指节上。 男人喘著热气,抬头盯著他,得意洋洋的神情根本遮不住,“听说季统领也受了伤,陛下不去看他,却替臣上药,不太好吧?” “爱卿所言甚是,朕这便去看看他,”萧拂玉似笑非笑,作势便要起身,被男人死死压住。 “不准去,”沈招凶神恶煞道。 “沈招,你活得不耐烦了?”萧拂玉裹著足衣的脚踹向他腰腹,“敢这样与朕说话。” “陛下不心疼臣,”沈招低声道。 “心疼?”萧拂玉指尖捏著丝帕,漫不经心擦过男人额前的热汗,“替朕办事受的伤,不是赏赐么?你若不情愿,有的是男人情愿。” 沈招黑沉沉的眼睛锁住他,呼吸渐渐沉重,眸底一片阴翳,“陛下说过,只有臣一条狗。” 萧拂玉居高临下回望男人,眼下红痣隨著阵阵轻笑起伏,不知勾了谁的魂。 “爱卿自找醋吃,朕能如何?” 沈招舔了舔唇。 又勾他,又不让他吃嘴。 “行了,药也上好了,衣裳穿好,”萧拂玉脚尖挑起地上的衣裳,丟到他身上,轻佻扬眉,“御前衣裳不整,成何体统。” 沈招慢吞吞穿著衣裳,穿了半晌一件中衣也没穿上。 萧拂玉似笑非笑瞅著他,倒要看看这廝要磨蹭到何时。 谁知殿外忽而传来来福的稟报: “陛下,陆大人来了,说是来向陛下復命。” “让他进来,”萧拂玉说完,淡淡扫了沈招一眼。 本是想让男人带著那堆碍眼的衣裳滚下去,谁知沈招这个混帐竟直接往他软榻下一钻。 软榻上铺就的绸缎垂落下来,霎时將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萧拂玉揉了揉眉心。 软榻下,沈招神情凶戾,从底下缝隙里往外瞧。 正好看见陛下不紧不慢穿靴的动作。 那裹在足衣里头的脚踝慢慢踩进长靴里,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在旁的野男人面前,原来还知道穿靴不乱勾人。 沈招想著,忽而顿住。 该死的,他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 但此刻再出去似乎更见不得人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陆长荆那傢伙背著他想做什么。 “微臣参见陛下。”陆长荆毫无察觉,撩起衣摆跪在陛下面前。 “不必多礼,”萧拂玉把玩著空了的瓷瓶,“事情办得如何?” 陆长荆低头稟报:“如陛下所愿,寧徊之已动了沾染巫蛊之术的念头,留下了臣送去的『蛊虫』。” “不愧是驍翎司出来的人,总不会让朕失望,”萧拂玉还想再说什么,忽而轻微一顿。 陆长荆疑惑抬头:“陛下,您怎么了?” “朕无事,”萧拂玉微笑。 陆长荆瞧不见的软榻下,某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无声无息伸出手,抓住天子衣摆遮挡下的脚踝,指腹缓慢地揉捏狎弄。 第101章 滚就滚 “继续说你要稟告的事。”萧拂玉不动声色抬脚,踩住那只下流的手。 陆长荆无所察觉,將今日在寧府之事一字不漏复述完,笑嘻嘻道:“陛下,那寧徊之若是知道自个儿用心头血滋养八十一日的蛊虫不过是只菜青虫,还不得气晕过去?” 萧拂玉拧眉:“你捉来的虫未必能活八十一日。” “陛下放心,臣的鹰可不是吃素的,每日皆会趁寧徊之熟睡之时將里头的青虫吃掉,再放新的进去,”陆长荆坏笑一声,又意识到这是在御前,忙收敛住正色道,“定不会坏了陛下的事。” “很好,”萧拂玉目光轻飘飘落在陆长荆唇瓣上的血洞上,嘆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难为你为了朕的事还在唇上打了洞。” “不难为不难为,”陆长荆忙堆起諂媚的笑,“就是臣这副模样怕是污了陛下的眼,黑不溜秋的,活像是被雷劈了。” 萧拂玉险些没忍住笑。 被雷劈的那位,就在软榻下趴著呢。 “朕这儿还有几瓶多余的金疮药,待会陆卿离开时一併带去。毕竟是驍翎司的人,不能丟朕的脸。” 陆长荆满脸欣喜,抱拳俯身行礼:“臣谢陛下赏赐。” 事情已稟报完,他似乎也没什么留下来与陛下独处的藉口了。 陆长荆正抓耳挠腮想著该如何再拖延片刻,谁知殿外又传来来福的声音。 “陛下,谢小將军在外头候著呢。” “陛下……”陆长荆状若惊慌抬头,懊恼拍了拍自个儿黢黑的脑门,“臣可是偷偷替陛下办事的,那谢无居与寧徊之关係如此亲近,若是被他知晓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大事?” 萧拂玉挑眉:“哦?” “臣这副模样决不能被旁人瞧见,免得引起怀疑,”陆长荆说得义正言辞,连自己都信了,目光鬼鬼祟祟环视一周,没瞧见藏身的地儿,最后落在陛下身下的软榻上,神情一喜。 “陛下,臣冒犯了。” 说罢,陆长荆往天下倚坐的软榻下一钻,其动作干练迅速,活像只迫不及待爬进狗洞的狗。 萧拂玉:“…………” 软榻底下传来一阵诡异而剧烈的震动,將榻上的天子震得身影微晃。 萧拂玉扶住手边的案几,堪堪稳住身形,不悦呵斥:“都给朕老实点。” 待会再找这两个蠢货算帐。 软榻下安静下来。 “陛下?”来福疑惑的声音再次从殿外传来。 萧拂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在殿门外第七次整理衣襟的谢无居迈入大殿。 “微臣参见陛下!”谢无居在一刻前有人跪过的地方跪下。 萧拂玉淡淡『嗯』了一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谢卿寻朕何事?” “回稟陛下,此次来无极山祭祀,祖母虽年迈却精神倍好,也在隨行女眷之列。她听闻今日在祭坛上的事,颇为担忧陛下被巫蛊之术所扰。正好端午將近,便叮嘱臣將早早备好的驱邪彩绳与香囊献给陛下。” 谢无居从怀里摸出一串顏色鲜艷的彩绳与香囊,双手奉上。 “彩绳驱邪,是由臣祖母亲手编织,至於那香囊……”谢无居结结巴巴起来,“香囊是臣自个儿学著绣的,自是比不得祖母手艺精致,陛下平日里看个乐子臣便满足了。” 萧拂玉未立马接过,扫了眼青年手中的的香囊,又瞥了眼青年腰间同色的另一个香囊,无声笑了。 男人这种玩意,总是自作聪明,做些欲盖弥彰的蠢事。 “朕记得你与寧徊之自幼相识,是为至交好友,”萧拂玉眉眼含笑,不露丝毫情绪,“怎么,难道你也信了传闻那所谓的巫蛊之术?” “朕在你眼里,就是个被邪术迷惑的昏君?” “臣没有寧徊之那样虚偽的好友!”谢无居说得掷地有声,“陛下,从前是臣有眼无珠与小人交好,如今他害得陛下祭祀推迟,本就罪无可赦,无甚好说的。” 软榻下。 沈招冷笑:噁心的野男人。 陆长荆翻了个白眼:虚偽的贱男人! 软榻上,萧拂玉一手搭在案几上,在谢无居满怀期待的眼神下,伸手慢慢勾起那枚香囊。 “香囊与彩绳朕便收下了,但是——” 萧拂玉忽而冷下脸,“日后朕不想再听到谢卿詆毁寧徊之之事。” “啊?”谢无居不可置信抬头,险些以为是听错了。 却见天子神色痛苦,瞳眸涣散,重复道:“不可以詆毁他。” “陛下——”谢无居跪著上前几步,急得就要凑近查看。 萧拂玉回过神来,朝他摆了摆手,神色疲倦闔上眼,“退下吧,朕累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谢无居压下不甘,默默上前,试探地將那根彩绳绕在天子手腕上,而后叩首行礼:“微臣……告退。” 待人离开。 “给朕滚出来。” 萧拂玉彻底冷下脸。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他榻下爬出来。 沈招率先出来,慢条斯理拍了拍肩上的尘屑,“陛下原来还和旁的男人有臣不知道的秘密。” 萧拂玉懒得搭理他,垂眸摆弄左手手腕上的彩绳,谁知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捣乱,他一把拍开,呵斥道:“沈招,给朕跪好。” 沈招慢吞吞跪下,眼珠森冷盯著他手上的彩绳,恨不得盯出个洞来,“嘖,一根野男人送的彩绳,陛下还不让人碰,有这么宝贝?” 萧拂玉又不理他了,侧目扫过旁边看戏的陆长荆,凉凉道:“你瞧什么?你也给朕跪著。” 陆长荆悻悻跪在沈招旁边,比沈招黑了半个度。 “朕的软榻好钻么?”萧拂玉似笑非笑问。 两个男人同时摇头。 “陆卿,你与朕的密谋都被这廝听全了,有何想法?” 陆长荆:“这次是臣不够谨慎,下次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沈招冷笑:“你觉得我会给你下次机会?” “沈招,”萧拂玉扫来一记冷冽的眼刀,“朕让你说话了?” 沈招张嘴还没开口,萧拂玉续道:“给朕滚去外边跪著。” “那陆长荆呢?”沈招盯著他没动。 “朕还有事交代他。”萧拂玉微笑,“滚吧。” 沈招:“滚就滚。” 沈招阴沉著脸走出殿门,外头候立的宫人见他这般气势汹汹,以为老虎要发威了,纷纷后退几步,却见男人裹挟著浑身戾气,掀起衣摆往殿门前一跪。 宫人心中忍不住嘀咕。 这气势用来下跪,委实可惜了。 第102章 臣知错了 殿內。 “陛下,臣瞧沈大人的脸色,似乎是气狠了,”陆长荆笑眯眯道,“就是不知道是气谁呢?” “陆卿,你再把心眼耍在朕身上,就滚去外边和他一块跪著,”萧拂玉冷哼。 陆长荆连忙往自个儿脸上甩了两个耳光,“臣错了,陛下您消消气。” 萧拂玉面色稍缓,扫了眼陆长荆额头上多出来的淤青。 那淤青掩在黝黑的皮肤里不太显眼,方才进殿时还没有,不难猜出是怎么来的。 萧拂玉对此乐见其成。 臣子与臣子之间,本就不该太和谐相处。 “寧府的事,绝不可透露半点风声,但凡朕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什么,与此事有关的驍翎卫,以及陆卿你——” 帝王眸底浮起一丝冷意,唇角仍旧天生上扬,“朕即便不忍,也寧可错杀所有,绝不放过一个。陆卿,你能体谅朕,对吧?” 陆长荆深深拜下,额头贴地,“臣绝不负陛下所託。” 一瓶仅剩一半的金疮药被天子隨手丟下,缓缓滚到他手边。 “嘴上的伤若金疮药治不好,便去寻太医,免得朕总记掛。退下吧。” “臣告退。”陆长荆捧著那瓶金疮药退出大殿,方觉背后沁出一层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整理好凌乱的心绪,垂下眼,只见某个尚在罚跪的男人正用杀人的眼神盯著他。 於是他心情甚好地拋了拋手里的金疮药,掛著灿烂的笑容离开了。 反正被罚跪的不是他,这眼神嚇唬谁呢? 嘻嘻。 …… 与此同时,寧家暂住的长青別院里。 屋內未曾点灯,寧徊之坐在榻边,唇色苍白,强忍疼痛包扎胸口处的伤。 挖心头血自不会是什么痛快的事。 但一想到那人即將爱上他,寧徊之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寧徊之!你给老子滚出来!”一道气势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寧徊之匆忙穿好衣裳,將装好蛊虫的瓷瓶藏入瓶里,来者便破门而入,大步走过来攥住他的衣领。 后头还跟著神色惊慌的崔夫人。 “谢小將军!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谢无居气笑了,抹额下剑眉拧成一团,“我倒是想问问寧大公子寧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瞧不上陛下的是你,如今舔著脸接近他的还是你!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厌恶你,你得不到他的心,就用这般下作的法子?”谢无居怒道。 “谢小將军!话可不能乱说,你无凭无据污衊朝臣,还有王法吗?”崔夫人急道。 “无凭无据?还要什么凭据?”谢无居不屑冷笑,“你儿子青天白日鬼鬼祟祟藏在屋子里,顶著一副死人相,不就是沾染邪术被反噬了么?” “我警告你,再让我看见陛下受你邪术蛊惑,做出什么违心之事,莫怪我不念昔日最后一点情谊!”谢无居扫视后头跟进来的寧府僕从,一把丟开寧徊之,踹开屋中挡路的香炉,大摇大摆走了。 崔夫人忙走过去,將人扶回榻上,口中还在不停抱怨:“谢家果然了不起,简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寧徊之全然不管,只是笑了笑,“母亲,你说谢无居如此愤愤不平,不正是表明,方才我餵的心头血生效了?” 崔夫人面露欣喜:“我便知道,那柳先生不会骗咱们!” “只是苦了我儿,要受这剜心之痛。” “若能让他回心转意,”寧徊之喃喃道,按住心口,“什么都值得。” …… 天渐渐黑了,天子寢殿外,沈指挥使还在跪著。 陛下未曾说跪几个时辰,自是得一直跪著。 “陛下,沈大人还跪在外头呢,”来福立在帝王身侧奉茶,小心翼翼道,“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像在赌气。” “奴才也是好奇,陛下待他不薄,好端端的怎么就与陛下置气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因为他让其他男人去办事,他这位正使毫不知情,便急眼了。 好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朕给他的好脸色多了,学会赌气也不足为奇。”萧拂玉抿了口茶,哂笑,“让他跪著吧。” 来福忙堆笑道:“陛下,听闻如今端午將至,这成州又挨在鹿鸣河畔,那成州知府正筹备龙舟赛呢,奴才昨夜路过还瞧见了,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一点不比上云京的差,陛下要去看看么?” “你都这么说了,朕自是不得不去了,”萧拂玉笑了笑,起身,“朕这便更衣。” 一柱香后,萧拂玉换上那身內务府新制的鹅黄色的低领常服,欣赏片刻后觉著满意,方才施施然走出寢殿。 一低头,便与殿外的男人对上目光。 萧拂玉只当不曾瞧见,摇著摺扇笑道:“来福,你说那鹿鸣河畔划舟的汉子当真箇个俊俏高大么?” 来福也跟著笑:“那是自然,陛下若不信,儘管去瞧。” 萧拂玉收起摺扇,在掌心敲了敲,勾唇道:“那便去吧。看多了不听话的男人,也该寻些旁的乐子。” 说罢,他抬步自沈招旁走过。 衣摆飘然划过男人眸底,又被猛然拽住。 萧拂玉气定神閒停下步子,面上噙著柔和笑意,却未曾回头给沈招半个眼神。 殿外所有宫人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可再如何收敛,该看到的总能看到,谁都心知肚明。 僵持几息,那位被陛下罚跪了一下午的指挥使终於动了。 他敛住眉眼间与生俱来的狠戾,朝前膝行几步,抬手拉住陛下的手。 “陛下,”沈招哑声道,“臣知错了。” 闻言,萧拂玉扭头望向他,一眼看见男人头顶的黑化值变了。 【99】。 男人晃了晃他的手,仰头盯著他,语气喑哑不露丝毫情绪:“陛下想要谁效命都是应该的,臣不该在御前闹。” “臣日后再也不会了。” 第103章 臣与陆长荆,谁更有用 萧拂玉欲抽回手腕,没抽动。 “陛下想去瞧龙舟,臣陪陛下去,”沈招死死抓住他,“好不好?” “鬆手,”萧拂玉瞥了眼男人的手,“朕便准了。” 这混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出奇。 沈招鬆开手,刚从地上爬起来,就挨了他一巴掌。 “把朕的手都抓痛了。”萧拂玉横了他一眼,冷著脸转身就走。 沈招跟在后头去扯他的袖袍,扯一次便被甩开一次,乐此不疲。 “陛下,还气呢?” 甫一入了马车,萧拂玉便被男人从身后紧紧抱住,额头堪堪抵在马车壁上。 来福老老实实扮做小廝,与马夫一块坐在外头。 马车微微晃动,萧拂玉闔上眼,语气不善:“给朕滚远点。” “陛下。”沈招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问,“知道臣跪在外头时,都在想什么吗?” “还能想什么?不过是觉著自个儿是上云京最有用的男人,而朕却有眼无珠瞒著你去用旁的男人。”萧拂玉侧目望向他,“心中愤愤不平,嫉妒,怨朕罢了。” “……” 沉默半晌,沈招低笑一声。 “陛下不是最喜欢看男人嫉妒,看男人为了你冲昏头脑闹出笑话么?怎么,如今不喜欢看了?” “心情好时勉强解闷,心情不好时,你们闹出的笑话於朕而言,也不过聊胜於无,”萧拂玉意有所指,“尤其是某些人钻同一张软榻这样的笑话。” 萧拂玉推开他,侧目看见车帘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微微蹙眉。 沈招坐在他身侧,顺著他目光望过去,哂笑道:“这成州知府日日来行宫求见陛下,又是献宝又是送美人,陛下都不见见他?臣看他可是殷勤的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拂玉接过某人献殷勤倒来的茶,轻抿一口,“这样的人,有爱卿一个还不够么?” 话锋一转,他又冷笑,“不过朕倒是有些好奇,这成州知府送来的美人,朕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沈招低头,舔去他唇边的茶渍,半眯起眼,“谁知道呢,反正不是臣乾的。” “那这几日你都干了些什么?白领朕的俸禄了?” “哪能啊,”沈招从怀里摸出一张密封的信笺,递到萧拂玉面前,“臣见那成州知府每日忙著去给陛下寻美人,就先替陛下去府衙里头瞧了瞧,谁知不小心就瞧见了些有趣的玩意。” 萧拂玉拆开信笺,一目十行扫下去,眸色一点点冷下去。 “本想等祭祀后再稟报陛下,但陛下既然问了,臣自然不得不说了,”沈招摊手。 “朕听闻这知府尤为钟爱他的髮妻,你如何让这位赵夫人写下的证词?”萧拂玉挑眉,“莫不是胡诌来 的?” “陛下怕是对钟爱二字有所误解,这成州知府靠著赵家在上云京的势力才从一介候选举人坐到如今的位子上,自然在府里要做足面子,骗著哄著那位赵夫人,但是在外头……”沈招扯了扯唇,眸底浮起厌恶,“娇妻美妾在怀,提起髮妻也只是嫌她人老珠黄。臣只是让人抓走那髮妻去城外庄子上瞧一眼,她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娇妻美妾在怀,哪个男人不想要?”萧拂玉斜睨他,“沈爱卿也是男人。” “臣觉得噁心。”沈招望著他。 “所以你就擅作主张把朕的美人都赶走了了?” 沈招低头,恶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萧拂玉抽了他一耳光,继续道:“夫妇一体,除了感情还有牵扯不清的利益,朕可不觉得你只是让那位赵夫人看清她夫君的真面目,便能让她写下成州知府倒卖茶盐的证词。”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沈招不甚在意把玩陛下的指尖,“臣只是断了那赵公子一根小指而已,就像陛下对寧徊之做的那样。” “那赵夫人如今反应过来,定然知道自己犯了大事,却又不知臣的身份,儘管心中有怨,也只好让成州知府日日来献美人打探陛下的口风了。”沈招笑了笑,“若是能在陛下知晓之前,找到臣杀了臣自是最好不过。” 萧拂玉若有所思片刻,抬眸:“那你还不滚下去?” 沈招逼近他耳畔:“陛下这是又想让臣去当诱饵?人证物证都在陛下面前了,还不够?” “朕不但要治他的罪,还要他將贩卖茶盐贪污的银钱都吐出来,”萧拂玉偏过头,放下茶盏,“你擅作主张打草惊蛇,如今那成州知府自然早已將赃款转移,哪怕他落了狱砍了头,朝廷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你不去,谁去?” 沈招半闔眼皮,深深嗅了一口他鬢边的清香,“其实陛下想要臣去,不必说太多理由……” 话未说完,掌摑已到。 “朕让你去,你便去。” “是要这样么?”萧拂玉揉了揉打麻的手,歪头冲他笑了笑。 沈招淡然擦去鼻血,“臣告退。” “待臣回来,陛下自然便知,臣与陆长荆,谁更有用。” 说罢,男人掀开车帘,径直从尚在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来福大惊失色,忙扭头进来查看,“陛下?” “无事,”萧拂玉微笑,“鹿鸣河到了么?” “就在前头了,”陛下不想说的事,来福自是不会提,笑呵呵道,“陛下,奴才听闻那河畔还有不少买粽子的,陛下爱吃甜的,定要买一个尝尝。” 一盏茶后,萧拂玉下了马车。 鹿鸣河畔人头攒动,连岸边的柳树都被爬上来的几个孩童压弯了枝头。 萧拂玉可不喜欢挤这样的热闹,正想著如何寻个高处,远远便瞧见几个驍翎卫如地痞恶徒般大摇大摆走过来,瞬间將地段最好的桥头上的百姓恐嚇一空,然后笑嘻嘻走到他面前。 “陛下,您请。” 萧拂玉好笑道:“这是你们头儿吩咐的?” “大人说了,上云京的河里只有附庸风雅的画舫,陛下早就看腻了,今日务必让陛下看得解腻,看得尽兴!”为首的驍翎卫中气十足,红著脸回道。 “他还吩咐了什么?”萧拂玉隨口一问。 驍翎卫下意识答道:“大人还说,他有不得了的大事要去做,这些日子不要让旁的野男人乘虚而入——” 说到一半,又大惊失色捂住嘴。 第104章 你搁这孔雀开屏给谁看呢? 萧拂玉冷哼一声,唇角勾起走去桥头上。 “他也就这点出息。” 此时天已黑下,河岸两旁却是热火朝天。 分明只是一场演习,成州百姓尤为热情高涨,黑黢黢的夜色里本来就难看清什么,也要提著灯来瞧。 萧拂玉抬眸望去,只见自远处游过来的两艘龙舟首尾皆点了灯,细长舟身点缀一连串的琉璃彩球,在月光下如流星般耀眼,缓缓划过黑沉的河面。 “陛……公子,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华丽的龙舟呢!”来福兴奋道。 “想来费不菲,”萧拂玉神色不明,耷拉眼皮打量那扎眼的龙舟。 一旁渐渐匯聚的百姓见到这位比龙舟还要扎眼的公子,主动开口道:“这位公子说的倒是不错,这龙舟,据说一艘便费一百两银子!唉,这成州知府一年的俸禄,怕是都够不到一百两吧?” 另一位百姓见怪不怪,“那有什么?谁不知道知府夫人是上云京出身的贵女?一百两算什么,还不够夫人嫁妆里的添头呢!” “赵家?”萧拂玉忽而问。 “是啊!京都赵家!那可是大世家,隨便撒几个子儿,都够成州一年的收成了!” 萧拂玉笑而不语,眸底逐渐寒凉。 夏夜喧囂,无以解热,帝王想抄家的心已蠢蠢欲动。 “公子你瞧,那龙舟领头的正是知府公子!” “誒?那另一艘龙舟上的领头人是谁?是知府的二公子?他们兄弟俩的模样,远远瞧著倒是有几分相似。” “知府哪里来的二公子?那是赵夫人远房表妹的独子,此次隨陛下来无极山,特意来探亲的。” “原来是表兄弟,难怪长得像。” 萧拂玉轻哂。 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表兄弟,那赵夫人也是能忍。 “这位公子,要粽子不啦?又香又甜的粽子咧!”一个小贩肩挑扁担,一左一右提著两个竹筐摇摇晃晃走过来。 “来福。” 来福应声,手摸进钱袋正要掏钱,一个驍翎卫眼疾手快挤开他。 “哎哟!”来福死死抓住钱袋,才没让其掉进桥下的河里。 这群驍翎司,好生粗鲁! “咱们大人说了,您出来玩他付钱!”那为首的驍翎卫喜滋滋掏出一块碎银,丟进小贩手里,大手一挥,“不同味儿的粽子都来一个,剩余的银钱不必找了!” 察觉到萧拂玉似笑非笑的眼神,驍翎卫扭捏片刻,不好意思道:“您不知道,沈大人平日里待属下们可劲儿小气,连一个铜板都没赏过!还喜欢过生辰,今日他的钱袋好不容易到了属下手里,一下子就没忍住……自然,主要还是为了您开心。” “可是这么多粽子,我可吃不下。” “无妨!您吃剩下的就留到沈大人回来再吃。”驍翎卫忙道。 “待他回来,这粽子早已坏了,”萧拂玉待来福用银片取了一块试毒后,方才不紧不慢咬了一口,两口,三口,然后丟到来福手里,“来福……” 话未说完,一直眼巴巴瞧著的驍翎卫一把夺过,“来福公公一人定是吃不完的,属下们来就好。” 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汉子乾笑著,“您吃不下的丟给属下们,就当餵狗了,哈哈。” “这也是你们大人吩咐的?”萧拂玉唇边笑意愈浓。 几个驍翎卫僵硬点头:“是……是啊。” 正想著要如何狡辩,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骚动。 “杀人了!有人提刀砍人了!” 人群慌乱往这边逃窜,萧拂玉扭头看去,只见一群黑衣人嘍囉正追著一个身影格外高大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蒙著脸,身手不俗,手里还拖著一具尸体,不紧不慢溜著后头一群人在河边绕圈。 那目光状若不经意往桥头瞥了眼,下意识停下理了理衣襟,下一瞬就被后头的黑衣人首领用石头砸晕过去,趴在地上如死狗般不动了。 “他娘的!”那首领破空打骂,將人绑了丟进麻袋里,“绕了兄弟们这么多圈,在这给老子玩孔雀开屏?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河中间的人口號喊得震天响,再加上天色模糊不清,並未察觉到岸边的动静,仍旧专注於两艘龙舟之间的较量。 萧拂玉立在桥头,倒是看完了一场只有他一人独享的龙舟赛。 那黑衣男子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被拖走了。 那群黑衣人倒是也瞧见了他,毕竟普通百姓早已被嚇跑,只有他还悠然站在桥上看戏。 只是他身边那几个汉子,虽然抱著粽子啃的模样过於憨傻,却仍旧让人觉著不好惹。 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 萧拂玉擦去唇边的糯米,淡收回目光:“来福,回行宫。” 一炷香后,几个驍翎卫將天子护送到行宫大门口,直到人影瞧不见,方才依依不捨站起身。 “你们几个在这儿看什么呢?”陆长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和气气地笑著问,“沈招他人跑哪去了?驍翎司一堆事全撂著不管,他干什么吃的?” “陆大人,我们也不知啊。”几个驍翎卫摇头。 “那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陆长荆瞥了眼他们手里捏著的粽子,鼓了两下掌,笑眯眯夸道,“不愧是沈招的亲信,司里的差事忙得人手都不够,还得往禁卫军借人,你们还有閒情逸致去买粽子吃呢?” 一个驍翎卫勉为其难递出手里第二个还未尝过的粽子,“那陆大人……你也来一个?只要別告诉老大就行。” 陆长荆扫过粽子上明显被人咬过的缺口,笑嘻嘻道:“嘖,真是好大方,吃过的粽子还捨得给旁人吃呢?自个儿留著吃吧,多吃点。” 这群傢伙,早晚吃粽子把脑子吃傻。 陆长荆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次日,沈招失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行宫。 天子寢殿。 陆长荆心中暗喜,面上焦急: “陛下,莫不是昨日他被陛下罚跪,心头有气將自个儿藏起来了?驍翎司还有一堆事儿等著他呢。” 萧拂玉心中好笑,面上冷笑:“谁说驍翎司非得等他才能办事?依朕看,有陆卿在,也是一样。” 陆长荆福了福身,郑重道:“臣都听陛下的。” 沈招那廝自个儿作死,可怪不得他乘虚而入了。 嘻嘻。 第105章 和陛下吃嘴的第一个男人到底是谁 两日后,陛下於祭坛祭祀祈福,愿来年风调雨顺,大梁国运昌盛。 祭祀后,萧拂玉於行宫召见了那位成州知府。 尚未见到人影,便已闻到甜腻的脂粉香气。 “臣参见陛下。”成州知府领著几个身著薄纱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笑呵呵走进来。 然而上首的天子一手支著头,闔著眼皮闭目养神,似乎未曾听见。 成州知府訕訕抬头,先是看了眼帝王左侧神情冷漠的禁卫军统领,见其无动於衷,只好又看向帝王右侧笑容和气的驍翎卫副使。 但这人就衝著他微笑,更像是在看他的热闹。 成州知府只好窝囊地將求救的目光收了回去。 殿中一片寂静,直到膝盖都跪到麻木,龙椅上的人终於缓缓睁开一条缝。 “嗯?许知府何时来的,怎么都无人提醒朕?”萧拂玉坐直身子,慢悠悠笑了一声。 “都怪奴才!”来福拍了一下自个儿的脸,一脸懊恼,“唯恐扰了陛下休息,没敢开口,谁知害得许大人跪了这么久! ” “行了,平身吧。”萧拂玉摆摆手,垂眸望向那成州知府,“朕听闻这几日你一直想见朕,就是为了给朕送美人?” 他玩味扫过后头的几位女子。 “自然不是,”许知府强忍膝盖处的酸痛,慢慢站起身,脸上还得掛著笑,“只是臣知晓陛下要来无极山祭祀,早早在成州预备上了一场龙舟赛,这不明儿便是端午,还望陛下赏脸去瞧瞧。” “陛下,钦天监早已算过,明日大雨。”季缨冷淡开口。 “正是雨中观龙舟,方有水龙追逐也只为博陛下一笑的乐趣呢,”陆长荆笑了笑,“总归淋不著陛下,对吧?” 萧拂玉偏头,也勾唇笑了。 他的目光掠过陆长荆肩头,只见窗外风声渐凉,日光被乌云掩去,霎那间风云变幻,大雨倾盆而下。 雨天观龙舟,的確有几分意思。 …… 成州城外方圆十里皆笼罩在雨幕中,其中便包括一处不起眼的土匪山寨。 一道惊雷自天际劈下,炸亮了山寨的地牢。 地牢最里头的牢房里,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五大绑丟在草堆上,单薄眼皮下眼珠缓慢转动,似乎马上便要醒来,却又在雨声里再次沉寂下去。 这烦人的雨一直下到了梦里。 沈招坐在驍翎司的屋顶上,双腿岔开,嘴里叼著的葫芦尝不出味,浓眉压低眼头,难掩烦躁。 萧拂玉到底跑哪去了? 正想著,他余光忽而瞥见一人撑伞跨过驍翎司的大门,手中拿著一道明黄圣旨。 沈招半眯起眼,自上而下望过去,只能瞧见伞面下摆动的白色袍裾。 他自屋顶跃下,终於瞧见了伞面下的那张脸。 是他的陛下。 “萧拂玉——”沈招急匆匆走上前,身影却径直从那人身上穿过去。 他愣了一下,无暇思考这是什么缘由,抬步跟上去,不断在那人耳边放狠话,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 直到那人在廊下停下。 他亦靠在一旁的漆红樑柱边,直勾勾盯著他的陛下念完一道圣旨。 就连念圣旨的腔调,也像是在和人调情,柔和散漫,勾人得很。 沈招顺著萧拂玉不太清白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庭院中央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不清脸,额发全被大雨打湿,身形与他不相上下,正跪在大雨里受罚。 该死的,居然真的在和別的野男人调情! 沈招眸色暗沉下来,面无表情看著当那个男人受罚结束后,萧拂玉撑伞走过去,竟不顾衣摆被雨水打湿,蹲下身与那个男人耳语。 他也跟著走过去,眼睁睁看著萧拂玉轻笑出声,而后低头,吻住了男人的唇。 霎那间,戾气破开胸膛摧毁所有理智,沈招双目猩红,死死盯著两人相碰的唇瓣。 他甚至还看见那个该死的男人偷偷滚了滚喉结,表面上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死样子。 他娘的。 装给谁看呢?这么会装,怎么不去死! “不准亲!不准亲!不准亲!”沈招气急败坏在原地走了两圈,恨不得在这贱男人身上盯出一个洞,却又毫无办法。 他很快想起什么。 萧拂玉曾说,他是第二个吃他嘴的男人,甚至第一个男人与萧拂玉吃嘴的时候,他还在场亲眼瞧见。 竟都是真的。 萧拂玉没骗他。 沈招胸膛剧烈起伏,犬齿压破下唇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沈招俯身凑近,看著萧拂玉指尖温柔,一点点拨开男人黏在眉眼上的额发,熟悉感油然而生。 正当某个答案呼之欲出时,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沈招猛然睁开眼。 梦醒了。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看见那个吃萧拂玉嘴的野男人是谁。 “在老子的地盘也敢这么狂?臭小子,睡得真香啊你。”一个长满络腮鬍的精瘦男子丟开水盆,居高临下瞅著他。 沈招撩起眼皮,漆黑眼珠平静宛若一滩死水,森冷,无底,彻骨。 男子浑身一哆嗦,后背莫名觉出一股凉意,愈发恼羞成怒:“把他拖过来!上头可发了话,绝不能让他活著爬回成州见到陛下!” 沈招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淡淡。 眼看几个头戴红巾的嘍囉就要上前对他动手,也不知那土匪头子哪个字眼刺激到他,沈招倏然挺起后腰利落翻身而起,抬腿一脚踹开迎面而来的两个嘍囉。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他的手腕因强行从麻绳里抽出,脱臼了。 又是一声咔嚓,他隨意將脱臼的手腕回正。 “都愣著做什么?给老子上!”土匪头子又惊又怒,一声呵斥,地牢里所有嘍囉都抄起傢伙朝那个男人攻过去。 一个时辰后。 土匪头子鼻青脸肿,拖著一条被男人踩碎踝骨的右腿,连滚带爬跨过地上尚在淌血的尸体,往地牢外跑去。 又在即將跑出地牢大门求救时摔倒在地,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著那个被他抓来的男人轻轻合上地牢的铁门。 隨著铁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从门缝里射进来的天光消失在沈招眉眼之间。 第106章 你又怎知他不会等我 “这地牢比起詔狱来,实在差得远,要什么没什么,”沈招蹲下身,舔了舔唇边的血沫。 他扯下原本捆他手腕的麻绳,套在土匪头子脖子上,然后起身拽住麻绳另一端,拖著翻白眼的土匪头子不紧不慢往地牢深处走去。 “但审你这么个废物,绰绰有余。” 地牢深处时不时传来悽厉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又渐渐消失不见。 “许必成贩卖茶盐的赃款,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啊啊啊!” “……” “我说……呜呜……我说!你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 沈招甩掉刀尖挑起的人皮,气定神閒等人开口。 奄奄一息的土匪头子猛然鬆了口气,只好將赃款的藏身之处吐露,等死之际,又忍不住多问了句: “你这人瞧著年纪不大,却比山里头的狼崽子还要狠,独自一人就敢跑进贼窝里打探消息,著实有些本事。 这么厉害的本事,你背后的主子为了討好陛下,竟也捨得让你来冒险?就不怕你回不去了?” 沈招握刀的手一顿。 雨雾寒凉,从天窗的栏杆缝隙里飘来,又没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你又怎知,他不会等我回去。” 手起刀落,土匪头子被一刀贯穿胸口,霎时断了气息。 沈招丟开手里的刀,自过道尽头走出,踩过满地血泊,踹开地牢大门。 他本想撕开衣袍擦去脸上的脏血,瞥见外头势头不小的雨,乾脆走进了雨雾里。 雨淋在身上,自是什么都冲乾净了。 …… 鹿鸣河畔,四五艘龙舟自河面上划过。 雨声也压不住两岸百姓热火朝天的叫喊声。 观雨阁二楼,天子临窗而坐,文武百官皆陪坐两侧。 成州知府堆满笑容,朝陛下举杯,“陛下,臣敬您一杯。” 萧拂玉仍旧望著窗外,似乎未曾听见他的话。 来福候立在旁,瞧出他心不在焉,琢磨片刻,附耳小声道:“陛下,明日便要回京,沈大人那边……要等么?” 萧拂玉垂落眼皮,指尖把玩酒杯杯沿,余光扫过窗外某处疾驰而来的身影,愉悦勾唇。 “他鲜少会让朕等。” 萧拂玉收回目光,斜睨那成州知府一眼,端起酒杯。 成州知府忙笑了笑,也举起酒杯。 萧拂玉冷笑,手中酒杯被他驀然掷在地上。 早已候命多时的驍翎卫闻见酒杯掷地声,霎时將整个观雨阁围住,陆长荆自席位上起身,一脚踹趴许必成,將其押到萧拂玉面前。 “陛下?!”许必成愕然唤道。 陆长荆一拳砸在许必成头上,笑嘻嘻道:“还有脸唤陛下呢?看你干的好事!” 驍翎司搜罗整齐的一叠证据被陆长荆甩在他脸上。 “一艘龙舟便是百两,一颗琉璃彩灯三千两,许大人,你不愧在员外府里头做过帐房的,这龙舟赛上下的雨,怕不是老天爷在替你洗钱呢?” 席位上的官员未曾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纷纷唏嘘出声。 “这许必成不是赵家的女婿么?这件事不会牵连到赵家吧?” 赵家家主坐在席位前头,脸都绿了。 “陛下,臣冤枉啊!臣的夫人只是撞见臣豢养外室,才一气之下写下供词!臣真的是清白的!臣哪里懂什么茶盐倒卖?分明便是有心之人陷害!还有这些龙舟与彩球,那都是臣让手底下的人採办的,臣统统不知情啊!”许必成急促地喘了口气,忽而道,“臣若真行此倒卖之事贪污,那赃款呢?陛下若不信,大可去臣府中搜查!” 萧拂玉看了他一眼。 沈招便是去许府搜刮过,才觉出不对劲来。 许府女眷吃穿用度皆清贫,就连见客的衣裙都是几年前的款式,可偏偏这样清贫廉洁,连府库都空空如也的许府,屋中家具最次等的都是紫檀木,不过是用旧布遮盖,寻常人难以发觉罢了。 “赵氏,你说,”萧拂玉道。 赵夫人自席位上起身,跪下,瞥了眼丈夫,咬咬牙,道:“许必成这些年,的確一直在倒卖私盐与茶叶。为了藏住这笔钱,他与城外山匪勾结,每一次山匪来城中洗劫,便將府中银两运走!陛下若不信,便可去往许必成城外的庄子里,那里藏著他的外室,也就是妾身的远房表妹,她一直在替许必成与山匪周旋。” “贱人!”许必成怒目圆睁,欲衝上去掌摑髮妻,被陆长荆押住动弹不得,“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毁了许家?你连咱们的儿子都不顾了?!” “咱们的儿子?”赵氏冷笑,“那庄子里握著你所有银两去路的,才是你的儿子!而我的儿子,只不过是一块用来顶罪的踏脚石!” 一日前,她被驍翎卫接走带去庄上。 但她早已失去理智过一次,便险些犯下大错,如今再来一次,她早已將儿子保护得密不透风,自是不屑这等挑拨手段。 一个外室,不值得让她与许必成翻脸。 可是她却亲眼瞧见,她远房表妹的儿子对著她的丈夫叫爹! 难怪表兄弟会长得这么像。 她还听见,许必成早已將名下財產尽数给了这对母子。如今已有人察觉到许府財路不正,他们便筹谋著来日东窗事发,便要將她与她的孩子拉去顶罪。 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块死好了。 萧拂玉侧目再往窗外瞧时,却又没瞧见那抹身影了。 “陆长荆……”正欲吩咐人下去查探情况,一队浑身淋湿的驍翎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將一箱箱白银摆上来,霎时堆满了二楼所有的空地。 萧拂玉一一扫过,甚为满意。 正好国库空虚,前线吃紧,而他又不想让皇陵停工。 这些银两,够让北境的將士顿顿吃肉喝汤了。 “许必成,你还有何话要说?” 许必成目光呆滯,瘫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 他分明藏得那般隱秘,就连赵氏母子和他的如夫人都不知具体何处,到底是谁找出来的! “把人拖下去,听候发落,”萧拂玉起身,“查封许府,连一块可卖钱的砖都不许留下。” 陆长荆:“臣遵旨。” “谢卿。” 谢无居未曾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愣了一下,“臣在。” “这些赃款,由你送去北境。” 谢无居心中触动,难掩欣喜:“臣替北境叩谢陛下隆恩!” 萧拂玉抬步走下阁楼。 雨还在下,许府的事,也还没真正结束。 “陛下,雨愈发大了,臣护送您回马车吧?”陆长荆夺过下属手里的伞撑开。 “不必了。”萧拂玉望向雨中撑伞朝他大步走来的男人,轻笑,“朕不缺人护送了。” 第107章 討赏 陆长荆一顿,亦扭头望过去。 男人宛若一把被清洗透彻的刀,气势汹汹劈开苍白雨幕,朝廊下走来,又堪堪在台阶下停住。 伞沿微微后移,露出男人的脸。 赫然是已经失踪几日的沈招。 陆长荆心头一紧,立马回过头去看陛下的神色。 却见陛下眉眼含笑,丝毫不意外。 “陛下,”沈招紧盯著台阶上的人,伸出手,“臣护送您回行宫。” 说罢,他又斜斜瞥了眼陆长荆手里头的伞,语气恶劣补了一句,“就不用旁人代劳了。” “陛下——”陆长荆隨即道,“沈大人身上都湿透了,会让陛下的衣袍也……” “无妨。” 萧拂玉打断他,对上沈招直勾勾的眼神,將手放进男人掌中。 被握紧的霎那间,滚烫的热气直直透进他的手心里。 “衣袍略湿,也无伤大雅,爱卿觉得呢?”萧拂玉笑了笑。 沈招冷哼:“无伤大雅,臣也不会让陛下衣摆沾湿。” “嗯?”萧拂玉眯起眼。 眾目睽睽之下,男人褪去湿透的上衣,露出伤痕遍布的上身。 一旁的驍翎卫忙递来早已备好的汗巾,並接过男人手里的伞。 沈招目不转睛盯著天子,將上身擦拭乾净,而后转身蹲下。 “臣背陛下上马车。” “哎哟,这成何体统!”来福忙扯过自个儿的袖袍,挡在陛下跟前,“这青天白日的,沈大人你也忒不知羞了!” 萧拂玉將来福拂开,垂眸扫了眼男人伤疤纵横的后背。 而后笑了。 他上前,趴在沈招背上,搭在男人肩头的手被烫得一顿,顺势拍了拍男人的肩。 “走罢,”萧拂玉勾唇,贴在其耳边,缓缓唤道,“爱卿。” 沈招背上肌肉霎时绷紧,不动声色站起身,双手捞住陛下的膝窝,上下顛了顛,直逼得背上的天子环住了他的脖颈。 唇角情不自禁翘起,又被他若无其事压下。 沈招哼著小曲,背著他的陛下,走进了雨幕里。 观雨阁二楼的大臣们尚未离开,纷纷挤在窗前往下看,不由唏嘘。 “沈大人好大的福气,如果是我背陛下的话……” “不是说陛下被巫蛊之术控制,对寧徊之回心转意了么?瞧瞧这是什么?” “那巫蛊之术似乎也不是能时时刻刻影响陛下心神,要我说,还得是沈大人!这媚君的手段,和那邪术不分上下!”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隱晦的目光时不时往角落里的新科状元郎上瞟,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寧徊之双手死死扣在窗台边,与旁人一同看著下方亲密无间的两人,呼吸急促,险些咬碎牙根。 本就因连日餵血而苍白的唇绷紧,愈发没有血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分明他日日都餵食了那蛊虫!陛下合该邀他一同回行宫才是! 耳边的风言风语不堪入耳,每一句都在凌辱他。 寧徊之再也受不了,甩袖离开了观雨阁。 他定要去找那个柳先生討说法! …… 天子马车就停在观雨阁前不远处。 沈招不情不愿送人上了马车,挡在车帘前半晌不肯走。 萧拂玉撩起车帘,斜睨他,“你是打算就这般伤风败俗地走回去?还不给朕滚进来。” “那臣便只好遵旨了。” 沈招眼睛一亮,口头上说著『只好遵旨』,却一把挤开来福,唯恐陛下反悔,猴急地钻进车帘里。 来福一个踉蹌险些摔进水洼里,黑著脸爬上马车。 待马车驶动,心头又忍不住哀怨,默默用袖口抹眼泪。 自从沈招这廝强行入了陛下的眼,他都许久没在里头伺候过陛下了! 马车內。 萧拂玉自顾自给香炉里添了一勺香,像是瞧不见男人盯著他的灼热目光。 “陛下。”沈招跪在他面前,偷偷往前挪近。 “嗯。”他敷衍应了声,掀起眼皮,触及男人浓烈眉眼间浅淡的刀痕。 萧拂玉指尖轻轻拂过他眉眼间的伤口,“这件事,做的不错,朕很满意。” “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沈招喉结微微滚动:“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萧拂玉轻笑一声,往后懒懒倚在椅背上,朝他招手,“跪过来。” 炉中龙涎香裊裊飘出,驱散了潮湿的水汽,白雾似的烟縈绕在天子眼下泪痣旁,不知迷了谁的眼。 沈招胸膛起伏,唇瓣乾燥,像条神智被彻底迷昏的狗,爬到天子面前,低头去钻那人的衣角。 又被那人裹著足衣的足轻轻踹开。 一炷香后。 沈招嗓音沙哑,低笑:“陛下,您將臣的脸都弄脏了。” 萧拂玉浑身瘫软,头靠在车壁上,眼尾緋红尤为浓郁。 他半闔著眼,水光藏在细长的眼缝里流淌,瞳眸微微涣散,唇瓣也是肿的,若非还能闻见那清浅细碎的呼吸,活脱脱便是一具纵情声色后被揉碎揉烂在男人怀里的艷尸。 沈招双腿岔开跪在天子双腿两侧,一手撑在天子扶手上,慢条斯理伺候那人整理凌乱的衣襟,眉眼带著饜足。 “陛下这副模样,还想要后宫三千么?”沈招撩开他鬢边的碎发,递到唇边欲吻,被萧拂玉嫌恶地抽回。 “少拿你刚伺候过朕的嘴来亲朕的头髮。”萧拂玉瞅著男人脸上尚未擦去的浑浊水色,从怀里抽出一张帕子,甩在他脸上。 “陛下怎么连自个儿的东西都嫌弃?”沈招舔了舔唇,捏著帕子隨意擦脸,“臣可喜欢得紧。” 萧拂玉哼笑,布满指痕的腿自衣摆缝隙探出,蹭了蹭沈招里侧。 “没见过世面的蠢货,自是什么都喜欢。” 说罢,他推开面前的人,正襟危坐起来,面上神態变得严肃,只是眉眼间难免残余著几分与人廝混后的风情。 “许必成的事,远远没有结束。” 沈招自知討赏的时辰已过,只得压下心头痒意,顺著他的话道:“陛下是想將人带回京审问?” “大梁七十二州,成州绝不可能是第一个倒卖私盐茶叶的地儿。”萧拂玉沉下眉目,“只是朕刚整治完上云京那群人,便又將主意打在地方知府上,难免会有人觉得朕急功近利,损伤朝廷元气。” 第108章 不三不四的指挥使,干些不三不四的差事 “毕竟——” 萧拂玉顿了顿,眸底泛起冷光,“贪官这种玩意,永远都杀不完。” “那就见一个,杀一个。”沈招执起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指尖,“还是说,陛下不喜欢自己的刀染血太多?” 萧拂玉闻言望向他。 四目相对,他意味不明道:“喜欢啊。” “陛下喜欢就好。” 萧拂玉垂眸沉思。 若想整治地方州府,只靠驍翎卫暗中搜集消息,怕是不够。 马车渐渐停住。 来福掀开车帘,雨声霎时清晰起来,“陛下,行宫到了。” 萧拂玉抽回手,撑著扶手欲起身,却双腿一软倒进沈招怀里。 “陛下又勾臣。”沈招顺势低头埋进他肩窝里蹭了蹭。 高大的身躯將怀里的人紧紧裹住,犹如抱著肉骨头舔舐的大狗。 萧拂玉冷下脸,甩了他一耳光:“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陛下不喜欢?”沈招阴惻惻问。 萧拂玉笑而不语。 “臣知道第一个与陛下亲嘴的男人是谁了。”沈招忽而话锋一转。 萧拂玉挑眉:“谁?” “臣全都想起来,臣的確亲眼看见了。”沈招得意洋洋道,“模样不怎样,分明比臣差远了。” 萧拂玉笑得肩膀发颤。 “爱卿,想套朕的话,手段未免拙劣。” …… 马车外,来福撑著伞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出来,心中纳闷。 外头的宫人小声问:“来福公公,陛下不下来么?” 来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自然是要下来的,只是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耽搁了片刻罢了。” 又过了一炷香。 车帘里终於闹出些动静。 只见天子被男人打横抱在怀里,稳稳下了马车。 “陛下?”来福大惊失色上前,还以为陛下遭遇不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拂玉半张脸都埋进沈招怀里,似乎没什么精神,“来福,让人备好热水,朕要沐浴。” “是……”来福心头忍不住嘀咕。 分明陛下去观雨阁前才沐浴完,这怎么又要沐浴了? 他不敢细想下去。 …… 长青別院。 寧徊之在屋子里焦灼地来回走动。 他在等柳先生的消息。 直到一只鹰隼叼著一封信笺,落在窗台上,他疾步走过去,取下信笺。 崔夫人忙凑上来一同查看。 信笺上只有潦草的一句话:『多餵几滴,懂否?』 崔夫人疑惑道:“柳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这几日有什么疑惑,但凡传信,柳先生皆是耐心和气解答,光是信笺便能洋洋洒洒写满一整张。 今日这般不耐,显然是心情不太好,也不知是谁又惹他了。 “徊之,莫不是你询问的语气惹柳先生不高兴了?”崔夫人问。 寧徊之淡淡道:“不必管他,本就是合作互利,他生气难道我们就该受他的气?” 原来是他的心头血滴少了,难怪陛下竟和旁的男人如此亲近。 “那徊之你忍著痛,可不能让陛下被那沈招抢走了!他先前便多次与我们寧府不对付,若是让他得了宠幸,还不知如何在陛下面前编排!” 崔夫人顿了顿,又道,“为娘如今没有誥命,那王氏就因为陪太皇太后殉葬,死了都要压娘一头,每每赴宴,娘都抬不起头来!” 寧徊之心头烦躁,强忍不耐道:“我知道了,娘你先出去吧。” 待崔夫人离开,他取出藏在瓶里的小瓷瓶,小心翼翼打开瓶塞。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著今日的蛊虫比昨日胖了些。 难不成是被他的血餵胖了? 寧徊之不自觉欣喜。 那他再多餵些,陛下就会多爱他几分吧? …… 次日清早,帝王御驾回京。 隨行大臣心思各异。 陛下竟没有直接將那许必成斩首示眾,而是带回上云京问审。 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最不安的,自然是赵家家主。 这次赵家能从里头摘出来,全靠这些年爱惜羽翼未曾留下什么把柄,若说一点好处都不曾从许必成的门路里沾到过,那自是不可能。 “陛下若非要追究起来,怕是赵家便要成为第二个江家了,”赵家家主愁眉不展,“夜长梦多,若能有人在陛下面前为赵家说上话便好了。” “父亲是说……沈大人?”赵氏试探道。 陛下只是抄家,除却涉及此事的几人,並未问罪许府其他人,如今赵氏已与那许必成和离,便也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沈招?”赵家主听到这个名字便浑身一抖,忙摆手道,“他不在陛下面前编排詆毁便不错了,还指望他替咱们说话?整个上云京,最喜欢给人找不痛快的就是这廝!” 赵氏訕訕住嘴,又突然想起什么,与赵家主面面相覷,不约而同开口:“寧府?” “那寧侍郎一屋子人都挤破脑袋想在上云京出头,哼,想来不会拒绝赵家拋来的橄欖枝。” 马车下,一个驍翎卫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趴在马车底座下,面容冷酷,嘴里叼著一根毛笔,將两人对话尽数记在了册子上。 待到了上云京,这些册子都会由驍翎卫指挥使匯总,秘密送到御前。 每任驍翎卫指挥使皆行此事,只是到了这位沈指挥使这里,送到御前的法子却不太一样。 养心殿中,萧拂玉刚沐浴完,披著浴袍走进內殿,榻上一月不曾见到的葫芦早已迫不及待跳下来,围著他的小腿不停转圈,又蹦又跳往他身上撞。 萧拂玉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獒犬愈发急切地將脑袋往他手心里顶。 “长大不少,朕都快抱不起你了。”他笑道。 “汪!”葫芦抬起前爪,伸直脑袋就要去舔他的脸,却被凭空出现的男人捏住后颈,隨手丟出內殿。 “一条蠢狗有何好摸的,”沈招盯著他摸过狗的右手,拋了拋手里的木盒,“臣有更有趣的东西,陛下,咱们去榻上瞧一瞧?” 萧拂玉站起身,坐回榻边。 男人就跪在他脚边,双手呈上木盒,等待他查阅完里头的东西。 只是等待期间,一双眼珠子难免忍不住四处乱看。 一不小心,就瞟到了陛下身上。 萧拂玉身上那件纯白浴袍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衣摆从两边分开,露出光洁的膝盖与小腿。又逢夏日,衣料做得轻薄,沈招不经意瞟上一眼,便知他这位怕热的陛下,里头什么都没穿。 他盯著陛下双腿交叠中间的缝隙,舔了舔唇,“陛下,届时寧徊之若为罪臣说情,您是打算置之不理,还是—— 隨了他的意呢?” 第109章 霸道起来了 萧拂玉闻言,也不禁拧眉沉思。 寧徊之,就是个麻烦。 一日不解决,便一日刺在他心口,就连这龙椅都坐得不太痛快。 正思忖著,谁知一垂眸,便见跪在他跟前的男人头越来越低,挺拔的鼻尖就要往他交叠的双腿缝隙里钻。 “……” 萧拂玉一脚將人踹开。 “陛下,臣只是想查看您腿上的伤,”沈招爬起来重新跪好。 “朕都还未找你算帐,你倒有脸提朕的伤。”萧拂玉冷笑。 天子就连一根头髮都是被宫人们精细养著的,更遑论是本就细嫩的大腿里侧。 那日在马车上蹭红的地儿,现在都未曾好全。 那日在马车上被男人弄脏的衣裳,也早就不知所踪。 不用想也知道,总不会是被什么正人君子拿走了。 “既然是来找朕说正事,便收好你的骯脏心思。” “所以……陛下会顺他的意。”沈招眉宇间阴霾一闪而过,又恢復了散漫神色,“便宜他了。” “倒也不算完全便宜他,”萧拂玉沉吟片刻,道,“朕本就没打算这么快处置许必成。” “赵家不曾亲手做过这些事,就算计较,也不能抄家,为了这么点事让寧徊之生疑,不划算。不如便將许必成关在詔狱,待朕……” 萧拂玉顿了顿,道,“说起此事,朕心中已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不断飘过鲜红的字眼,充斥在他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 【夏夜枯燥,萧拂玉枯坐在龙榻边,心里惶惶难安。 如今他已为寧徊之的仕途扫清一切障碍,为何寧徊之还是不肯给他一个名分? 难道寧徊之不喜欢他? 萧拂玉焦灼不安地攥紧手指,自卑再次涌上心头。 他得做些什么討寧徊之欢心。 萧拂玉眼睛骤然一亮,他想起了寧徊之最看重的母亲。 无功不受禄,儘管寧府无功无绩,但若他给崔夫人封了誥命,徊之定会高兴的吧? 只要寧徊之满意,愿意喜欢他,被人詬病又如何?】 萧拂玉黑眸倒映著鲜红的字眼,瞳孔一点点涣散。 “陛下?”沈招皱眉,扣住他的下巴四目相对。 不像在演戏。 “朕要给崔氏誥命,去磨墨。”萧拂玉望著他,双目空洞,平淡无波的吩咐,似乎把他当做了一个寻常的宫人。 沈招一动不动,盯著他。 萧拂玉也不管他,径直起身走到御案前,提笔,却因笔尖无墨,只得睁著那双无神的眼,乖乖坐在龙椅上等。 等了半晌,只好重复一句:“磨墨。” 等了许久,被当做磨墨太监的男人才走到御案前,捏起那根墨条。 正要磨墨,稍稍使力,墨条断了。 “嘖,臣不小心捏断了。”沈招懒洋洋道。 换做平日里他这般犯贱,他的陛下不是甩他一耳光骂他没用,便是將这墨条连同他一併丟出去。 可此时,这具丧失灵魂的躯体只是愣愣坐在那儿,再次重复道:“磨墨。” 等了片刻,见实在无人磨墨,萧拂玉只好自己拿起那块断了的墨条,开始磨墨。 沐浴后洁白的指尖瞬间染上墨汁。 沈招锋利眉眼间浮起阴狠之色,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他是天子,他怎可亲自磨墨?” “我不管你是谁,都別想用他的身体做这些不该他做的事!” “这本就是他的命,”冰冷无机质的声音从萧拂玉口中传出来,“为寧徊之生,为寧徊之死,就是他的命。” “去你的破命。” “他是天子,天底下最尊贵的命才是他的命。” 沈招攥住萧拂玉手腕的力道险些失控,又在瞥见那人手腕上的红痕后堪堪停住。 “陛下,可怪不得臣冒犯了,”沈招喃喃一句,將龙椅上的人扛在肩头走进內殿,然后丟回榻上。 榻上的人撑著身子坐起身,又被他恶狠狠按回去,“老实点。” 耳光驀然甩在脸上,不痛,却响。 “放肆,”萧拂玉手肘撑著上身,凉凉道,“这么和朕说话,要造反?” 半晌没听见人吭声,萧拂玉掀起眼皮,只见沈招下頜紧绷,胸膛起伏鼻息急促,赤红的双目一瞬不瞬望著他,掺杂著尚未褪去的怨气。 他轻嘆一声,笑意轻佻:“怎么,朕不过睡了片刻,爱卿眼里就没有礼法,没有朕了?” 沈招盯著他看了几息,低头用力抱紧他。 “陛下觉得自己只是睡著了?” 萧拂玉沉默,而后隨意道:“就当是睡著了,不好么?” “不好。”沈招埋进他肩窝,哑声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们……” “还没被雷劈够?”萧拂玉道。 “劈了两次都没能將臣劈死,可见这狗老天也没几分本事,”沈招哂笑。 萧拂玉闔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每一次被莫名锁在梦境里,再从梦中挣扎醒来,总让人疲倦不堪。 並且这一次他逃离梦境的时间,显然比上次要久。 若再有下一次…… 萧拂玉敛去眸中冷意,懒散一笑:“你还要压在朕身上多久?” “哦。”沈招慢吞吞起身下榻,趴在榻边看那人入睡。 可等人呼吸绵长,他又忍不住凑上前,趴在那人身上这里闻闻,那里蹭蹭。 萧拂玉忍无可忍,睁开眼。 殿中烛火尽熄,光影昏沉,男人漆黑的眼珠里照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 萧拂玉终於从沈招的沉默中品出一丝不安。 “蠢狗,上来。”他淡声道。 沈招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却又顿住。 顺著他麻木的眼神往旁边看去。 只见一只纯白獒犬趾高气昂地抬著下巴,跳上帝王睡榻,窝进萧拂玉怀里打了个呼嚕。 沈招蜷起手指,指节被他按得咔嚓作响。 哦,原来不是让他上榻。 “陛下,臣也困了。”沈招扫了眼萧拂玉的手腕。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缠绕其间,像是在占有领地。 一条狗,也配和他抢。 沈招不跪了。 他倏然起身,不再等陛下一句是否准许的回答,翻身了上榻,將葫芦丟进角落里。 继而十分霸道不讲理地將天子搂进怀里,闭上眼,鼻尖贴在那人鬢髮上。 心头积攒的鬱气霎时一扫而过。 该死的,他早该这么做! 第110章 臣不活了 萧拂玉试图將人推开,却被男人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那股炙热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不再压抑,將他密不透风包裹住。 竟叫他生出一种被野兽叼住后颈的危险来。 “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男人低沉的嗓音贴在他耳边,剐蹭过耳膜,激起一阵冷意,“陛下,您若不想睡,臣也愿奉陪到底。” “至於明日是要处死臣,还是將臣乱刀砍死,都请便。” “大不了臣不活了。” 萧拂玉笑了一声。 “陛下笑什么?”沈招唇瓣贴在他耳后,森然一笑,“臣这般以下犯上,陛下不是应该生气么?” “沈招,你的手在抖。”萧拂玉意味不明道。 “你在怕什么?” 沈招沉默。 须臾,他闭上眼,“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罢了。 萧拂玉四肢鬆懈下来,软在男人怀中,没有说话,呼吸渐渐绵长。 沈招自身后抱住他,揽在他腰间的手渐渐不那么抖了,但仍旧没有鬆开。 就这样抱著他,直至天明。 …… 次日早朝。 群臣未曾等到处置许必成的旨意,反而等来的是陛下针对地方知府改革的旨意。 原本二十道巡按御史增添到四十二道,並不再固定於某一州,而是每月由陛下亲自从驍翎卫及宦官中挑出数名临时的巡按御史,月初离京,月末回京復命后便官復原职。 从头到尾,除陛下外不再不经任何人之手。 明面上尚且如此,假以时日,暗中那些个陛下的鹰犬只怕是要从上云京蔓延至大梁的每一寸土地,潜伏在每一处黑暗里,为君主探听一切风吹草动。 哪怕千里之外有人在饭桌上詆毁过陛下一句,也能一字不漏传入萧拂玉耳中。 此番调动意欲何为,已不言而喻。 朝中清者自清者无所畏惧,世家子弟却难免手中沾点过什么,心中惴惴不安,却也无法阻止陛下已拍板的决定。 寧徊之立在群臣中,自觉清者自清。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下朝后,与往日无人问津相较,许多大臣都堆著笑围上来。 “寧大人……不知陛下今日这道旨意,你可有什么看法啊?” “寧大人如今正得陛下青眼,可知陛下手底下那群驍翎卫近况如何?” 寧徊之面色冷峻,不卑不亢,被断了小指的手负在背后,正要说话。 “寧大人。”来福走过来,神色不冷不热,“陛下召你去御书房。” 寧徊之一愣,隨即是狂喜。 看来多餵几滴心头,果然有用。 “失陪。”他自人堆里抬步走出,抬著下巴,径直从那几个自成一派被属下簇拥的男人身侧陆续走过,愈发得意。 这群粗鲁的武夫,拿什么和他爭? 寧徊之走后。 宣政殿內,几个男人反应不一。 最前头的季缨眸光平淡,毫无反应独自离开,身侧的禁卫军副统领欲言又止,又无奈地嘆了口气跟上去。 中间的陆长荆余光瞥见寧徊之离开,脸上仍旧堆著笑,和一群文官打成一片。 一不小心便有大臣被他套了话,於是脸上笑容愈发真切,一边笑一边道:“我就喜欢与诸位大人说话,读书人,就是和那些武夫不一样。” 最里头,沈招双手抱臂靠在漆金盘龙柱上旁,垂著眼一言不发。 一旁杵著扫帚的宫人颤巍巍不敢上前,好不容易鼓起几分胆子,一抬头瞧见他那张像是来討债的凶恶嘴脸,便又缩了回去。 沈招终於注意到面前的鵪鶉,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不经意问了句:“怎么,你们陛下让你来召我过去?” “沈大人……早朝已下,宣政殿须闭殿打扫,要不您换个地儿待著?”宫人慾哭无泪地摇了摇头,声音发抖。 “哦。”他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 又过几息。 “走就走,谁稀罕。”沈招站直身,顶著那张討债脸大步离开了。 穷凶极恶的语调久久迴荡在宣政殿里。 …… 御书房外。 来福站定,回头看了寧徊之一眼,冷哼道:“在外头候著,咱家去回稟陛下。” “来福公公。”寧徊之唤住他。 来福回头,疑惑皱眉。 “当初你来寧府耍威风之时,可有想过今日?”寧徊之问。 来福翻了个白眼,一甩拂尘,懒得搭理他,转身进了殿內。 寧徊之脸色略有不虞。 片刻后,寧徊之被传唤入殿。 “微臣参见陛下。”他跪在殿中央,偷偷抬眼朝前望去。 犹记上次入殿时,他就是在御案旁,被陛下踩在脚下警告羞辱。 但如今,都过去了。 这次他定会好好爱护陛下。 在耳边传来天子轻柔的一声『平身』后,寧徊之心头渐渐热了起来。 “似乎在成州时,你的脸色便不太好,”萧拂玉垂眸打量他苍白的唇色,意味不明道,“病了?” 寧徊之情不自禁走近几步,身侧便是香炉,龙涎香自炉中飘起,透进他的衣襟,就像是那人的气息缠绕在他身上一般。 他眸色痴了一瞬,呼吸急促道:“陛下是在关心微臣么?” 萧拂玉沉默,笑而不语。 天子的笑那般温柔,似乎不论他说什么,都会纵容接纳。 寧徊之目不转睛看著,直到自己以最羞耻的姿势爬到帝王脚边,跪在那个曾被帝王踩在脸上羞辱的位子上时,才猛然回过神。 陛下这般勾人,为何那两年他都瞎了眼,直到今日才品出其中妙处? 妙到就连狗爬到那人脚边,都觉不出一丝屈辱,而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调情。 “其实臣无事,倒是臣的母亲近日病了,”寧徊之低头偷嗅他衣摆上的香气,连同埋藏在心中的野心也脱口而出,“陛下您也知道,臣的母亲为人妾室,与京中其他夫人赴宴时,难免遭人排挤,鬱结於心,便成了心病。” “臣看在眼里,也难免担忧过甚,寢食难安,陛下觉得臣脸色不好,约莫也因如此。” “你想要朕赐你母亲一个誥命。”萧拂玉淡淡道。 寧徊之见他不笑了,心头霎时提起,“陛下生气了?臣保证,臣绝不会如从前般不识好歹。” 分明下蛊的人是他,可如今被牵著鼻子走的,也是他。 “朕不会因你的事生气,”萧拂玉看向他,忽而弯起双眸,诱人的水色几乎要溢出眼眶,“那不如这样。 从御书房到宫门口步行只需两个时辰,只要你愿意像方才爬到朕面前那样,从御书房爬到宫门口—— 朕就给你母亲一个誥命。” 第111章 季缨:如果忧鬱是种天赋 “……” 四目相对,寧徊之呼吸一滯。 像条狗一样从御书房爬到宫门口,那他的脸面还要不要? 他甚至忍不住就要怀疑那蛊虫是否有用,却又恍惚想起上云京人人皆知的传闻。 陛下不但喜欢戏弄男人,还喜欢狗。 所以陛下想看他从御书房爬到宫门口,何尝不是一种隱晦的调情。 若想彻底折辱他,为何不让他直接爬到寧府门前。 不还是替他的顏面著想么? 陛下的癖好,属实非常人可及,也就他寧徊之能受得住。 想到此处,寧徊之心底渐安。 蛊虫还是有用的。 毕竟只有陛下喜欢的人,才会费尽心思去戏弄。 许是他沉默太久,萧拂玉耐心见底,手执毛笔拍了拍他的脸。 笔尖残余的朱色溅在他脸上。 “还没想好?若是不愿,便罢了,”萧拂玉倚靠回龙椅上,隨手將手中硃笔丟回桌案上,轻声嘆息,“朕大可寻旁人来討朕的欢心。” “臣愿意!”寧徊之急声道,“臣愿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萧拂玉勾起唇角。 本是晴空万里,却有一道惊雷劈在御书房的殿顶上。 可那道惊雷也只能劈在殿顶上。 他可不是反派,哪怕这狗老天目睹他戏耍主角攻,也不敢真的劈他。 他猜对了。 与此同时,御园。 某个男人正百无聊赖坐在鞦韆上。 只是这个鞦韆的高度全然是为那人所扎,而他的腿略长了些,盪不起来。 沈招双手抓著麻绳,瞧了眼天色。 日头都到中天了,寧徊之那廝还赖在宫里不走! 把皇宫当自个儿府邸了不成? 沈招满脸阴霾,脚下用力,將一朵不知从何处飘落的野碾碎。 什么档次的野,也能飘来御园里。 沈招满腹牢骚,烦躁不已,一朵野远不够泄火,谁知头顶忽而有电光闪烁。 他下意识抬头,却见那道闪电直直劈在了御书房的殿顶上。 隨之是一声惊雷炸响。 沈招倏然起身,不作片刻停留,疾步朝御书房奔去。 …… 皇宫外无数达官贵人皆在议论寧徊之被陛下留在宫中伴驾之事。 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 而皇宫內,眾人艷羡的寧家大郎,咬牙爬到了宫门口。 宫道上的宫人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统领,他这是发什么疯?”看守宫门的禁卫军翻了个白眼,眼底儘是嘲讽。 季缨坐在台阶旁,擦拭长剑的手一顿 ,撩起眼皮扫了眼远处爬行的身影,眼底闪过厌恶。 可除了厌恶,又似乎掺杂了更深沉的情绪。 “他没发疯,只是有人想看罢了。” “谁想看?”禁卫军隨即愕然捂住嘴,小声问,“陛下?” 季缨脸上没太多波澜,垂眸道:“他向来喜欢这般戏耍人。” “这没什么,不值得惊讶,”季缨顿了顿,平静道,“也不值得在意。” “誒?来福公公来了!”禁卫军大呼小叫起来,“莫不是陛下给统领的旨意?” “不是,”季缨道,“陛下给我的旨意,从不会用圣旨。” 但他脸上再冷漠,目光还是跟隨了过去。 直到瞧见来福公公捧著明黄圣旨走到寧徊之跟前。 待来福念完,寧徊之强压欣喜双手接过。 原来是一份赏赐的圣旨。 他的陛下,似乎越来越大方了。应付一个这般上不了台面的男人,也能封赏一个誥命。 “开宫门吧,”季缨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几个禁卫军望著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统领这是又去巡逻视察了?” “什么巡逻视察,每次统领心情不好时,都会一个人跑去冷宫不见人影,说是巡逻,但往往待上一日才会出来。” “今日端午,下值会早些,咱们也能早些回去。” “反正有统领在宫里,陛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几个禁卫军目送寧徊之一瘸一拐出了宫门,笑呵呵道:“来福公公,又来替陛下办差事呢?” 来福微笑点头,环顾一圈,疑惑道:“季统领呢?” 分明方才还在。 “统领巡逻去了,来福公公是有什么事么?”禁卫军问。 “今日端午,陛下特意赏了禁卫军上下一人一颗银粽子,这份是季统领的,”来福从袖中摸出唯一一个热乎的真粽子,摇头嘆气,“只是待他巡逻完,粽子也凉了,怕是少了些滋味。” “公公放心,待统领回来,我们替您转交便是,您可莫耽误了侍候陛下的差事。”禁卫军拍了拍胸脯。 “也好,免得咱家找不到季统领,两头耽误。”来福留下粽子,转身回了御书房。 此是御书房內。 萧拂玉刚从观星台观赏完寧徊之的狼狈模样,额前闷出了细汗,甫一进了御书房,才觉出一丝凉意。 还未来得及擦额前的汗,身后某个男人气势汹汹衝进御书房,手里还提溜著吴太医,一把挤开侍候的宫人,打横抱起他就往休憩的內殿去。 “先在外头候著!”此话是沈招对被他丟开的太医说的。 “沈招?”萧拂玉愣了一瞬,隨即沉下脸,“你又找打?放朕下来!” 沈招把人放在榻上,一言不发就开始扒天子的龙袍。 萧拂玉自认是个正常的男人,可在沈招面前,他的力道却称得上是聊胜於无。 上身的龙袍滑落,只留一层半透的雪白中衣松松垮垮掛在臂弯,细密晶莹的汗珠沿著萧拂玉光裸的肩头滑过手臂,没入层层叠叠的袖袍里。 透过这层单薄的布料,帝王光洁无瑕的肌肤一览无余。 沈招来回扫视一圈,拧紧的眉头仍旧没鬆开,“那雷到底劈著哪儿?怎么面色如此难看?” “朕面色难看,是因为朕热得慌,”萧拂玉神色不虞。 “哦,没事。”沈招这才鬆了口气。 可那双黏在陛下身上的眼珠子,却见渐渐泛起绿光,止不住往敞开的衣襟里钻。 萧拂玉慢条斯理扯起滑落至臂弯里的衣领,,拢住单薄的肩,“爱卿方才如此紧张,朕本该讚许几句,谁知转眼便饿得发绿。” 说著,他抬眼,睨了男人一眼,“怎么,今早八个小猫馒头,都没把你餵饱?” 第112章 圣宠之爭,向来如此阴险 “早膳自是吃饱了的,只是此刻臣又饿了。” 沈招双手撑在他身侧,俯身低头越来越近,鼻息渐渐交融,眼看便要吃到陛下唇上的汗珠,却被那人的指尖抵住了嘴。 “爱卿既然连太医都带来了,朕自是不能拂了你的好意。”萧拂玉目光掠过男人肩头,看向屏风后侷促的人影,“吴太医,进来。” 说罢,他轻轻推开了身前猴急的男人。 吴太医擦了擦脸上的汗,自屏风走到龙榻旁不过几步路,在那位沈指挥使阴沉的目光注视下却尤为漫长。 分明是这沈大人把他拽过来的,怎么此刻又是一副被他坏了好事的死样? 这群武夫,忒不讲理了! 吴太医跪在榻边,凝神把脉片刻,道:“敢问陛下,近日来梦魘是否少了许多?” “的確如此,朕近日睡得还算安稳。”萧拂玉挑眉。 “微臣早就说过,那药虽苦,但若日日按时喝下,定是有用的,”吴太医笑呵呵道。 萧拂玉微怔:“朕近日来不曾喝过什么药。” “呃……这就奇怪了,沈大人日日都来太医院抓药,还学著把脉,记录了陛下每日脉象,微臣这才好每日调整药方,”吴太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瞟,“要不还是沈大人来说?” 萧拂玉斜斜望向一旁抱臂的男人,瞧瞧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吴太医退出了內殿。 殿中只余二人。 沈招蹲下身,拽过陛下的手,捏在手里把玩。 “难怪朕用膳时,总觉得有股药味,”萧拂玉望著他,指尖弯起,挠了挠男人粗糙的掌心,“但朕並未尝出苦味,爱卿这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陛下都说是见不得人了,臣自然不能说。” 萧拂玉半眯起眼,“不说?你要抗旨?” 沈招黑眸沉沉,盯著他:“臣若说了,陛下下次便不需要臣下厨了。陛下身边有用的男人那么多,臣要做最不可被取代的那一个。” “陛下准么?” 萧拂玉莞尔一笑,而后淡去笑意,掐住沈招的下巴,居高临下道:“朕不喜欢太贪心的男人。” 沈招抓住他的手腕,毫不遮掩眼底的贪慾:“陛下,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因为无能而被迫清心寡欲的男人,以及贪心的男人。” “臣以为,陛下与臣,皆是后者。” “若非要这么说,那朕最喜欢的还是爱卿从前那般,明明贪心却嘴硬的模样,”萧拂玉低头,用鼻尖慢慢蹭过他的鼻尖,轻声吐气,“口是心非的男人,最好玩了。” 等男人被勾的失了魂,急切地仰头就要吻上来,他又漫不经心退开,坐直了身。 “朕饿了。” 沈招顶著无法消退的贪慾,咬牙切齿站起身,“臣去下厨,陛下就等著被餵饱便好。” 萧拂玉懒懒倚在榻上,目送男人气急败坏离开,忍俊不禁。 某些乱臣贼子,不嘴硬时也仍旧好玩,寻常男人的確难以取代。 算是便宜这混帐了。 …… 今日端午,除却禁卫军,驍翎司上下也一人赏了一颗银粽子。 但既是过节,自然真粽子也得吃。 往年这样的差事,都是陆长荆包揽,因为除了他,但凡换做旁的驍翎卫去街上买粽子,都会被误认为是来强抢的。 正是午膳时,陆长荆领著几个下属搬来新鲜热乎的肉粽。 他也隨手拿了一个,几口咬完,瞥见几个因为饭吃太饱而慢吞吞咬粽子的驍翎卫,便忍不住嘲弄:“先前在成州,大半夜当值都要偷溜出去买粽子,怎么,现在粽子送到你们手上反而不吃了?就喜欢偷偷摸摸吃?” 其中一位驍翎卫撇撇嘴,“那能比么?” 他咬了一口粽子,一边回味著什么一边嘟囔,“咱们兄弟几个在成州吃的粽子,可都是陛下尝过后赏给我们的!” “……” 陆长荆咬粽子的动作猛然顿住,而后缓慢挤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所以你们那日是陪陛下吃粽子去了?难怪让我不要告诉沈招,敢情还憋著这么一件美事呢?我都有点艷羡了呢。” 几个驍翎卫心虚移开目光。 “副使,这也不能怪我们啊,我们给你了,是你自个儿不要的。” 陆长荆笑著咬完粽子,只觉味同嚼蜡,隨手丟了粽叶,神色如常走回午睡的屋子,关上门。 然后用力地跺了跺脚,一拳捶在墙上。 气死他了。 气死他了! 都怪沈招,什么破差事都丟给他,害得他抽不开身,连陛下出去吃粽子了都不知道! 直到午睡时辰过了,外头走动的驍翎卫路过他的屋子,顺便敲了敲门。 “大人,老大回来了,在给兄弟们分粽子呢,不过个数不多,再慢些,怕是抢不到了。” “哈,谁稀罕他买的破粽子?”陆长荆靠在床头,翘著二郎腿,面带微笑,指尖动作不停,轮流给几个男人模样的小人扎针下咒,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是丟了餵狗老子都不稀罕。” 他说著,手里头扎一根针就默念一句。 扎第一个小人:季缨不是好东西。 扎第二个小人:沈招不是好东西。 扎第三个小人:谢无居不是好东西。 扎第四个小人时格外多加了一根银针:寧徊之去死! “那大人那份可以给我么?听说是宫里带来的,里头还有陛下亲手包的……”驍翎卫的话未说完,门倏然从里头撞开,再一眨眼,哪里还有陆长荆的人影。 驍翎卫无奈嘆气,只好上前替他关门,谁知余光忽而瞥见榻边掉下来的小人。 甚至和老大还长得有几分相似。 陆大人平日看起来如此和气,背地里竟如此阴险! 要不要告诉老大呢? 驍翎卫犹豫片刻,仰头望天,似乎什么都没瞧见,贴心地替陆副使关上了门。 罢了,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跑去老大跟前告状呢? 这样陆大人便欠他一个人情,届时陆大人若真能爭得圣宠把老大比下去,还不得让他当陪嫁? 嘿嘿。 面容清秀的驍翎卫喜滋滋地离开了。 第113章 这样的蠢货,有寧府便够了 端午一过,便是炎炎夏日。 昔日冷气森然的皇宫砖瓦,在日光暴晒下隱隱有些扭曲。 但被天子任命的巡抚御史却需马不停蹄自上云京出发,为他们的君主找出所有不敬皇权的罪臣。 养心殿內,萧拂玉汗涔涔的躺在白玉床上,足衣被他踢到床脚,褪下的龙袍也隨意堆叠在床下。 来福跪在床边,一边抹汗一边替陛下扇风。 屏风外,几个大臣正在轮流回稟朝事。 天气实在太热,就连早朝也改成了三日一次,大小事务皆来养心殿稟告,倒是省了许多事。 “陛下,往年酷暑时节皆是前往灵山行宫避暑,而陛下诞辰便在七月最后一日,过了陛下的万岁节再回京最合適不过。今年热得早些,不知陛下有何成算?”礼部尚书出声问道。 万岁节,便是天子寿辰。 倒是巧了,这主角受竟也是与他同一日的生辰。 “准了,三日后百官携家眷与朕同去灵山避暑。”这破皇宫,再多待上一日,他便真要成了那蒸笼里的小猫馒头了。 …… 旨意很快颁布下来,六品以上官员皆於三日后隨御驾前往灵山避暑。 能跟隨去的家眷自是喜不自胜。 崔夫人自得了誥命,不仅心病好了,面色红润了,就连面相都比从前年轻许多。 面色苍白如枯槁的寧徊之立在他面前,反而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毕竟自那日爬出皇宫,陛下已许久不曾召见他了。 而他昏迷一次后,大夫也不建议他再频繁餵食心头血。 什么庸医,害得陛下不如从前那般眷顾他! 今日寧府要出门採买去行宫的行头。 可等寧府的马车到了朱雀大街,才发觉街上皆是来置办行头的女眷。 毕竟去灵山可不只是为了避暑,还有陛下的生辰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人潮拥挤,两辆过於宽敞的马车迎面撞上,自然得分出个先后。 寧徊之撩开车帘,一眼瞧见对面马车上掛著长公主府的玉牌,便道:“让长公主先过去。” “且慢。”崔夫人忽而出声,“今日时间紧,不知长公主可否让我们先行过去?” 寧徊之心头愈发烦躁:“母亲,你是封的誥命,不是封的太后。” 崔夫人淡笑:“那又如何?如今你深得圣宠,就连为娘的誥命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事事都要谦让,那么你爭夺圣宠的意义何在?” 寧徊之闭上眼,心口的伤隱隱作痛,懒得再爭执。 都说爱屋及乌,陛下既然疼爱他,想来知道今日之事也不会怪罪他失礼吧? 毕竟从前,他就连在御前都不用行礼。 对面马车上。 “公主,这崔夫人未免太把自个当回事。”侍女不满嘀咕。 “让他们先过去吧,何必跟蠢货纠缠?”长公主头也不抬,只逗弄怀里的小郡主。 “也不知这陛下心里到底如何想的……”侍女不甘心道,“那寧家……” “闭嘴。”长公主冷斥道,“昨日岭南知府死了,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侍女面色惨白,捂住嘴不敢再做声。 她自然知道。 因为与府中小妾在行周公之礼时意淫侮辱天子容貌,被神不知鬼不觉从床底爬出来的驍翎卫挖了舌头,悬掛於岭南城门口暴晒三日,成了乾尸,昨日刚被巡抚御史拖回京。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旁,眾目睽睽之下,寧府的马车大摇大摆从路中央驶过。 小郡主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阿娘,可是昨日我们在城门口,看见了两具尸体誒。” “还有一具是谁呀?” “还有一具……”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囡囡,还记得你平王叔么?” “记得,王叔去皇陵修皇陵了。”小郡主点头。 “你平王叔命不好,只是不小心在皇陵里迷了路,谁知工头误触机关,將他压死了。”长公主淡淡道,“那具尸体,是送你平王叔回京来了。” 小郡主惊恐地捂住脸。 “想要活得久,就不要再掺和上云京里的任何事,知不知道?”长公主捏了捏她的脸,“娘就你一个女儿,咱们娘俩只要不去找陛下不痛快,自然不愁吃穿。” 小郡主点头,神秘兮兮凑近,“我特意备了十个模样英俊的男宠,等陛下生辰送过去,陛下肯定会高兴的!” “陛下高兴,可有些小肚鸡肠的男人未必高兴,”长公主嘆气,“囡囡,还是娘重新替你备份不出错的。这上云京里的男人小心眼起来,可不好惹。” “这样的蠢货,有寧府一个还不够么?”长公主冷笑。 …… 灵山行宫。 虽说是避暑,但为著整顿地方知府,萧拂玉忙得与在宫里时並无差別。 但好在行宫凉爽,白日里好过了许多,汗水不会再沾湿奏摺。 “陛下,沈大人密信!”一名驍翎卫大步走入寢殿,从鹰隼脚上取下信笺。 早在去行宫之前,沈招便已隨第一批离开上云京的巡抚御史一块儿离京。 毕竟是第一次,总是需要一个足够厉害的男人打头阵。 在没有比沈招更合適的人选。 只是离开前难缠得很,朝萧拂玉討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赏赐。 领了他的赏赐,自然也到了復命的时候。 萧拂玉接过信笺,缓缓展开,一目十行扫下去,唇角愉悦勾起。 “好一个沈指挥使。” 七十二座州府,本想著能揪出来七八个贪官便已不错,谁知沈招这混帐,人还未到,便先敲诈勒索了北边三十几位知府上万两白银,说是谁给的钱多,便少查几本帐本。 诸位知府半信半疑,最后还是信了。 毕竟这位沈指挥使一瞧便是奸臣面相,背著陛下收些贿赂再寻常不过。 待他们携著见面礼来赴宴,本以为是场贿赂宴,谁知酒也没有,菜也没有,只有一位甩著麻绳捆人的指挥使。 如今沈招马不停蹄,已在回来的路上。 萧拂玉又扫了眼信笺上最后一句话:待臣回来,陪陛下过生辰。 他指尖夹住这张字跡凌乱的信笺,欲丟进一旁的烛台里,谁知竟瞥见背面还有东西—— 一只齜著狗牙的潦草大狗。 萧拂玉勾了勾唇,冷哼:“你们沈大人,愈发胡闹了。” 第114章 朕有很多狗 驍翎卫赔著笑,心头不由羡慕老大哄陛下展顏的手段。 果然不是寻常男人可以学得来的。 “行了,等著给你们沈大人接风洗尘吧。”萧拂玉摆摆手,挥退了驍翎卫。 他垂眸瞥了眼信笺上凶恶十足的大狗,隨手揉成团,丟到桌案上。 “陛下!”来福疾步走进来,环顾左右,將怀里藏著的一封密信奉上,“暗卫传来密件。” 皇室暗卫轻易不露於人前,萧拂玉也鲜少会动用他们。 除了上一次,他曾允诺沈招,找出杀他的凶手,为其出气。 萧拂玉接过密信,给了来福一个眼神。 来福心领神会,对殿內宫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待宫人退下,殿门闭合,萧拂玉不紧不慢拆开密件。 来福立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陛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气息却渐渐冷了下来。 “来福。”萧拂玉平静开口。 “陛下,奴才在呢。”来福小心翼翼答道。 萧拂玉往后倚靠在龙椅上,闔上眼皮。 静默许久,才道:“让季缨来见朕。” 来福骤然听见这个名字,一怔:“陛下,季统领怎么可能——” “去吧。”萧拂玉打断他。 “是……”来福忧心忡忡退出寢殿。 一炷香后,在行宫巡逻到一半的禁卫军统领赶到天子寢殿。 他停驻在殿门前,擦乾净额前的汗,平復喘息,方才入內。 清凉之气迎面扑来,裹挟著天子身上勾人缠绵的龙涎香。 季缨放轻呼吸,撩起衣摆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跪了足足一盏茶,龙椅上的人都未曾出声。 他垂眸一动不动,就这样一直跪著。 “瞧你身上的汗,为朕巡逻辛苦了。到朕跟前来,朕给你看一点消暑的宝贝。”萧拂玉温声道。 季缨目不斜视走上前,然后跪在天子脚边。 “看看吧。”萧拂玉指尖夹起那封密信,轻轻甩进男人怀里。 季缨平淡的面色在看见密信中所写內容后,微微一滯。 凉意霎时自脊背涌到面门。 “陛下,臣……” “啪!” 不等人说完,萧拂玉便一耳光打偏了季缨的脸。 不响亮却清脆,带著股漫不经心的味儿。 男人的脸比起沈招那廝白了些,所以脸上的巴掌印也尤为刺眼。 “想好再说,朕不想听废话。”萧拂玉笑了笑。 季缨慢慢回过头,抬眸锁住他。 “臣从未想过要杀他,派去的人也只是重伤了他的腰腹。” 萧拂玉冷笑,掐住他的下巴,“只是?你险些误了朕的大事。” “臣不会误陛下的事,若那夜沈招不中用,臣的人会替他將人证送到陛下面前。” “陛下从前让臣杀了他,臣日日铭记於心。若他死在回京路上,一石二鸟,不好么?” 萧拂玉拧眉,尚未说话,季缨续道: “陛下这段时日定是日日赏人巴掌。比之从前,陛下掌摑男人的手法愈发轻巧。” “想来有人出力不少。” 萧拂玉甩开了他的下巴。 “季缨,朕从未想过,这些人的名字里有一日会混进一个你。” “臣也从未想过,臣只是完成一件陛下亲口吩咐的事,如今陛下为了曾经的眼中钉肉中刺,会站在他那边,质问臣。” “陛下,沈招他知道……您曾想杀了他么?” 萧拂玉一言不发。 季缨一瞬不瞬凝视他,抬手抚摸脸上的巴掌印,语气仍旧寡淡如水:“儘管陛下的掌摑是为了给另一个男人出气,臣仍旧不胜欣喜。” “接下来,陛下又要为了他如何罚臣?” 面前的男人平静到恍若无事,以至於萧拂玉都觉出一种……从未认识过季缨的错觉。 但季缨陪著他走上皇位,又岂可如寻常臣子般说杀便杀了。 萧拂玉眼尾浮起薄怒,手也痒了起来。 真想再给一耳光。 “陛下看臣的眼神何其陌生,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季缨淡声道,“可是陛下,这座皇宫会吃人。 您目光无法触及的每一处阴影里,都有吃人的怪物。如今在陛下眼中,臣约莫也是怪物。” 萧拂玉气笑了,抄起桌案上的玉如意砸在季缨头上,在其额角砸破了一个洞。 鲜血淌下来,染红了季缨淡漠俊秀的眉眼,那双眼珠仍旧平静注视面前的天子,平添一丝诡譎。 “你不是怪物,”萧拂玉语气平淡,拍了拍他的脸,“你只是一条欠管教的狗,朕的狗。” “但你须记住,朕的狗可以有很多条,谁有用,朕便用谁,大方嘉奖谁。但朕目前愿意戏耍的男人,只有沈招一个。 你把他弄死了,朕玩什么?玩你么?” 季缨喉结微滚,似有意动。 萧拂玉往后靠回龙椅上,居高临下打量季缨:“朕罚你什么,你都愿受著,是不是?” 季缨抬眸。 “那若朕要你去给沈招道歉呢?” “……”季缨薄唇动了动,最终只哑声吐出几个字,“好,臣去。” “去外边跪著,朕瞧见你便来气。”萧拂玉低头继续批阅奏摺,不再给他半个眼神,“滚吧。” 季缨缓慢起身,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顶著满头的血走出寢殿。 谁也不知季统领如何就触怒了陛下,一个多月下来,日日都能瞧见季缨跪在天子寢殿外。 期间寧徊之来过几次,次次离开时都能瞧见烈日之下跪得笔直的男人。 今日的日头愈发毒,寧徊之满怀憋闷走出天子寢殿。 哪怕萧拂玉偶尔也会召见他,还贴心地让太医给他诊脉。 可萧拂玉从未宣召他陪同用膳。 寧徊之想不通。 为何沈招可以,季缨可以,陆长荆可以,就连谢无居那个夺友之妻的偽君子都可以,就他不可以! 此时又见到这个自顾自跪在殿外的人,他冷笑一声,迫不及待走上前,“陛下见都不想见你,你跪在这里给谁看?” 季缨面色冰冷,不予理会。 寧徊之神色倨傲,自顾自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在陛下面前替你说情,只要……” 话未说完,他忽而被人一脚踹在地上。 这一脚狠辣至极,硬生生逼得寧徊之吐出一口血。 一旁的小廝大惊失色,却因看见来人不敢去扶。 “好狗不挡道。”来者语气恶劣到令人熟悉,已將近两月不曾听过。 寧徊之站不起来,痛到面容扭曲。 而那个目中无人的男人,裹挟著燥热的风尘径直从他身旁刮过,不等传召便大步踏入了天子寢殿里。 第115章 公平与朕的宠信,你只能选一个 天际隱有雷光浮现,却又在触及御书房殿顶盘踞的愈发浓重的龙气时,不甘地收了回去。 沈招大步走入寢殿,环顾四周,却见殿內空空如也,龙椅上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影。 这么热的天气,那人向来娇气,一点热都受不住,不待在寢殿里批摺子,难不成跑去私会野男人了? 沈招眸光霎时阴沉起来,立在殿中央一动不动,身上燥热的气息很快被殿中的凉意冷却下来。 “陛下……”屏风后,来福偷瞄殿中的男人,欲言又止。 萧拂玉抬手打断他,目光平淡透过屏风缝隙,望向沈招。 只见沈招在原地走了两圈,看著前方台阶上的龙椅不知在想什么,几息后,忽而抬步朝前走过去。 朝君主的龙椅走过去。 须臾,沈招高大的身影停在龙椅旁,指腹漫不经心抚摸龙椅上雕刻的金龙,只要再转个身便能坐上去。 萧拂玉半眯起眼,然后便见那混帐低头看了看又闻了闻,忽而轻哼一声,弯腰钻进了龙椅前摆放的那张桌案底下。 “……”真是高看了这廝。 萧拂玉不动声色绕过屏风走出去,瞥了来福一眼。 来福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陛下,好端端您怎么醒了?” “外头如此吵闹,朕如何睡得著?”萧拂玉坐在龙椅上,右脚好巧不巧就踩在男人偷偷伸出来的手指上,“一群不省心的男人。” “面前的不省心,没回来的更不省心。” “陛下,您喝口凉茶,消消气。”来福赔笑,双手奉茶。 鞋底下的手隱隱有抽回的趋势,萧拂玉无声勾唇,脚下用力踩住,继而不紧不慢抿了口茶。 桌案下,沈招透过缝隙直勾勾往上瞟,正好看见天子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隨著喝茶而滑动。 就像块被雪白丝绸包裹住的玉石,最適合捏在指尖把玩。 沈招舔了舔乾燥的唇,顾不得被踩痛的左手,另一只手鬼鬼祟祟往龙袍衣摆下钻进去。 “来福,季缨跪了几个时辰了?”萧拂玉问。 “回陛下,两个时辰了,”来福顿了顿,嘆气道,“这样毒的日头,季统领每日这么贵,怕是迟早跪出事啊。” “陛下的气还没消么?” 消气? 沈招捕捉到关键字眼,竖起耳朵。 能让萧拂玉生气,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朕方才在榻上,怎么还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萧拂玉冷哼,“敢在朕的寢殿前这般耀武扬威,到底是哪个宫里的狗奴才?” 来福捂嘴偷笑,道:“总不是御前的奴才,许是行宫里未曾学好宫规的野奴才罢?待奴才寻到此人,定送到陛下跟前狠狠教训一顿。” 萧拂玉轻轻笑出声,抬脚踩在桌案里头那男人肩上,“沈爱卿,你知道第三人是谁么?” “陛下玩够了?”沈招从桌布下钻出一个头。 “玩你,这么一下怎么够呢。”萧拂玉脚尖微勾,挑起沈招的下巴。 “还不出来?就这么喜欢钻朕的桌案?” 沈招扣住他的脚踝,顺势爬出来,侧头吻过他龙靴上的黑龙,“臣钻过的,何止桌案?” “陛下,两月未见,您又瘦了。” 男人逡巡在他身上的目光露骨而灼热。 萧拂玉往后倚在龙椅上,自上而下睨著他,敷衍回了句:“爱卿也瘦了。” “臣可没瘦,陛下要摸一摸么?”沈招挑眉。 “朕瞧你愈发没个正经,”萧拂玉想起殿外还跪著的季缨,沉吟片刻,续道,“等下朕会让季缨进来。” 萧拂玉从不会说毫无关联的话,所以…… “陛下罚他,与臣有关?”沈招放下他的脚踝,又替他理了理衣摆。 萧拂玉看了他片刻,从桌案上拿起那封密信,丟进他怀里,“自己看。” 沈招看完,冷笑一声。 “朕会让他亲自与你道歉。” “所以臣要做什么?”沈招抬眸,漆黑眸底暗潮遁於无形。 萧拂玉轻声道:“看在朕的面子上,原谅他。” 沈招盯著他,面无表情道:“他要杀臣。” “朕知道。” “臣若不能?” “朕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你,原谅他,此事就此揭过。”萧拂玉垂眸,素白指尖拂去男人肩头的灰屑。 沈招抓住他的手,下頜绷紧,勉强压下眉眼间的戾气,“陛下,这不公平。” “公平与朕的宠信,你只能选一个。”萧拂玉朝他微微一笑,眼尾红痣浮动。 似乎篤定他不会违逆自己。 四目相对僵持许久,谁也没说话。 直到沈招慢慢擦去天子指尖上沾染的灰屑:“臣其实別无选择。” 萧拂玉弯唇轻笑,力道轻柔抚摸男人脸上的胡茬,指腹被刺得微微有些痛意,“听朕的话,就是最好的选择。” “来福,让季缨进来。” “是。”来福欠身退出殿外,几息后领著季缨进来。 “陛下,奴才在外头瞧见,寧大人晕倒在殿外,还吐了不少血呢。” “吐血便吐血了,都是男人,谁没吐过似的?待他醒来,自是自己便好了,来福公公一个阉人可真能操心。”沈招阴阳怪气插嘴进来。 来福:“……” 来福面色铁青,可碍著陛下的面,只得强顏欢笑站在一旁。 待发觉陛下当真纵容沈招至此后,也只能偷偷抹眼泪。 阉人怎么了?阉人也是人!不就是少了根伺候陛下的东西么?有何了不起的! 他……他才不羡慕呢! 呜呜。 “陛下。”季缨跪下行礼,冷冽的声音不如往昔,带著中暑后的虚浮。 “平身。”萧拂玉轻轻踢了沈招一脚,眼刀示意。 沈招忍气吞声站起身,双手撑在腰后走下台阶。 背对著天子,他眉眼阴冷不再遮掩,假笑道:“我这一刚回来,陛下便说你有话对我说。” “那就快些说吧,说完就滚,我和陛下还另有要紧的事。” 季缨抬眸,却没看他,目光掠过他望向龙椅上支著下巴看戏的帝王。 “我要与你道歉。” 季缨薄唇微扯,平淡开口:“那日回京路上,埋伏偷袭害你重伤的幕后主使是我。” 第116章 绣春刀使用法则 “哦,无妨。” 沈招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反正……本该你付出的代价,陛下都会用其他法子亲自补偿给我。” 季缨:“……” 季缨脸上平静到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著沈招转身走向萧拂玉,“陛下,臣已经接受了季统领的道歉,可以让他滚——”了。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只听得一声闷响。 季缨晕了过去,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来福,去宣太医。”萧拂玉皱眉撇开凑上来的男人,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来福不敢耽搁,匆匆离开。 领著太医回来时,来福一眼瞥见殿外被小廝拖著的寧徊之,忙催促太医快些走。 谁知还是被眼尖的小廝瞧见。 “来福公公!快救救我们大人吶!”小廝身板比寧徊之还弱上几分,拖著晕倒的人气喘吁吁,满眼期待,“陛下那样重视寧大人,这太医定是为咱们大人请的吧?” “行吧,”来福强忍不耐,勉为其难压低声音,“吴太医,给他凑合看两眼就行了,陛下还在里头等著呢!” 吴太医茫然点头,蹲下身翻开寧徊之的眼皮,“哎哟!” 来福隱隱期待:“怎么?要死了?” “那倒不是,”吴太医疑惑道,“这位寧大人本就心口受了伤气血两虚,后心又这样挨了一脚,怕是要昏迷个四五日。 虽说寻常人皆是如此,可老夫分明记得,当初寧大人被那位呃……那位沈大人在崇明殿捅刀子时尚且没有这般严重,第二日就自个儿醒了,今日也是奇了怪了。寻常男子的体质不该下降如此严重才是。” 太医院里都知道,这位寧大人的脉不能像寻常男子那般看。 而今日这般再寻常不过的变化,於这位寧大人而言,却像是一向被老天爷眷顾的紫微星,有一日忽而也开始黯淡了一样,玄乎得很。 说著,吴太医给寧徊之扎了两根,“暂且稳住了脉象,可莫再晒著了。” 来福心中一喜。 这样的好消息稟告给陛下,陛下定会满意。 他脸上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哎哟,寧大人也忒可怜了,还不把你家大人扶回住处好生歇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小廝本以为帝王如此偏爱寧府,怎么也该把人安置在天子寢殿侧殿才是,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御前伺候的人未免太不懂事了。 可他一个小廝又能说什么?只得面色訕訕拖著人离开了。 来福冷哼一声,拂尘一甩,领著吴太医入了侧殿。 甫一进入,没瞧见陛下,反倒瞧见坐在榻边擦绣春刀的沈指挥使。 杀气腾腾,黑眸沉沉,似乎下一瞬手起刀落,便要斩下榻上野男人的头颅。 “陛下呢?”趁著太医把脉间隙,来福问。 沈招自顾自擦刀,绷著那张討债脸不予理会。 来福只好看向一旁侍候的宫人。 宫人显然也怕极了这位凶神恶煞的沈大人,轻轻挪动步子,附耳小声道:“陛下热得受不住,便去主殿后边用冷水擦身,沈大人偷偷跟去,被陛下赶了出来。” 然后便这样了。 一把绣春刀擦了一炷香还没擦完。 来福险些笑出声,堪堪忍住。 难怪气得想砍人呢。 “来福公公,”吴太医把完脉,避开某个男人虎视眈眈的眼神,訕訕道,“季统领就是中暑太深,七窍闭塞,老夫已施了针,半个时辰后便会醒。” “吴太医辛苦,”来福目送人离开。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绣春刀锋利的刀尖被沈招偶尔弹过的嗡鸣声。 一声声刮刺著来福的耳膜。 “来福公公,你来瞧瞧,我这刀擦乾净了么?”沈招手转刀柄,起身走过来,那双眼睛深黑而森冷,透不进一丝光亮。 长靴每一次踏在地上的声音,都如恶鬼索命。 来福大惊失色,踉蹌著后退,瑟缩的脊背抵在墙角,“陛……陛下……” “敢叫唤一声让他听见,现在就砍了你。”沈招森然一笑。 “你想做什么?”来福又怕又怒,“我可是陛下的人!” “一个阉人,也配说是他的人?”沈招手中绣春刀的刀尖抵在来福脖子上,来回比划,一不小心就划出了一条血痕,“別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这两月,你帮著季缨爭宠的事。” “可惜,他再怎么使手段,也捞不到宠爱,捞不到名分,废物一个。” 沈招眉头一挑,看他如看一件死物:“说罢,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须他给好处,有些事陛下看不清,咱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季统领才该是陛下放心信任的男人!”来福顶著脖子上的刀,视死如归,“你太危险了,太危险的刀握在手里,陛下总有一日会弄伤自己的!” “……” “沈大人,陛下唤你呢。”侧殿外,宫人敲响殿门。 沈招嗤笑一声,收刀入鞘转身离开。 来福鬆了口气,贴著墙无力滑到地上。 回神时,冷汗已浸透后背衣襟。 殿外。 沈招极为囂张地一脚踹开门,却瞧见殿外负手而立的身影,一顿。 “陛下?” 许是实在太热,他的陛下將头髮都挽了起来,只余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半掩住眼下红痣。 过分修长的后颈暴露在日光下,白得刺眼。愈发刺眼,愈发让沈招挪不开眼。 若从前是五分温柔五分威严,此刻他的陛下温柔便只剩下一分,其余九分皆是凉薄的刺。 “怎么,朕赏给你的绣春刀不够乾净,还需问旁人?想知道干不乾净,怎么不来问朕?”萧拂玉似笑非笑。 “陛下听见了?臣与来福公公闹著玩呢……”沈招上前去拉他的衣袖。 “哼。”萧拂玉袖袍一甩,甩开男人的手,“既然嫌朕赏的刀不乾净,那朕就收回。” 他抬手拔出沈招腰间的刀。 打量了眼刀锋上残余著暗红血跡,萧拂玉手腕翻转挽了个利落的刀,正好割断了沈招鬢边的小辫子,“没规矩的混帐东西,给朕滚。” “臣告退。”沈招偷瞄了天子执刀的手。 细嫩,修长,如美玉。 然后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萧拂玉身后殿门再次打开,来福一边抹眼泪一边跪下来,“奴才谢陛下做主。” 萧拂玉失笑:“起来。多大点事,哭成这样?” 来福起身,看了眼他手里的刀,不由好奇,“陛下何时学会的挽刀?” 萧拂玉转著手里的绣春刀,淡淡道:“一把锋利的刀若甘愿被朕驯服,自会告诉它的主人,如何使用它且不被它弄伤。” 来福一怔,弯腰捡起天子脚边的那半截小辫子,双手捧到萧拂玉面前,低声道:“奴才明白了。” 第117章 这世上便没有偷不走的气运 萧拂玉接过小辫子,又让人呈上来一个香囊,隨意塞进去,然后丟回来福怀里。 “你给他送去,想出气出气,想挑衅便挑衅。” 来福將香囊揣进袖中,擦乾净眼泪,甜蜜蜜道:“奴才谢陛下。” 陛下果然是菩萨转世,连他这等小奴才的委屈都看在眼里。 哼,沈招好大的福气。 来福酸溜溜地想。 “陛下,奴才还有事要稟告,”来福忽而想起什么,凑近陛下耳边,將今日吴太医替寧徊之把脉一事尽数复述。 “哦?算是个好消息。”萧拂玉笑道,心底不由思索。 他所穿的这本书有两个主角,但一本书笔墨有限,其中一位主角的气运涨了,那么另一个必会跌下去。 既然寧徊之的跌了,那么是不是意味著,他的气运在涨呢? 並且就连这狗老天都只能眼睁睁看著而无可奈何。 萧拂玉回想自他穿书至今,其实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集中皇权。 其中或许有所关联,只是如今还不能確定。 至於另外一件事…… “让陆长荆来见朕。” 来福欠身:“是。” 一炷香后。 陆长荆停在殿门外,仔细整理好衣襟与碎发,方才昂首挺胸入殿面圣。 尚未行礼,萧拂玉已耐心见底:“不必行礼了,朕找你什么事,你应该清楚。” 陆长荆頷首,走近至御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刚好能被他握住的瓷瓶,“陛下,统共七十二条被餵过心头血的青虫残渣,皆在瓶中。” “臣按照陛下吩咐,每日將青虫尸体碾碎,笔尖沾其血写下陛下名讳,不曾有一日懈怠。”陆长荆偷瞄了眼天子容顏,红著耳朵低声道,“起初確有异象,但凡写下陛下名讳的宣纸,便会灰飞烟灭。但这几日……臣已能完整写出陛下名讳的前两字,只剩玉字,仍旧无法存留於纸上。” 说到此处,陆长荆也不禁面色凝重,“寧徊之到底是何等妖物?他的血竟能有如此反常之事?” “他是什么东西你不必管。”萧拂玉执笔,从瓷瓶中沾上混杂寧徊之心头血的青虫汁液,不紧不慢在纸上写下他的名讳。 这个用心头血写名讳的法子,並非空穴来风。 原书中曾提及,当时反派造反,主角受硬生生挡下反派砍向主角攻那一刀,性命垂危,太医院皆束手无策,后来还是主角攻感念主角受救命之恩,按照一位隱世天师所言,舍了一滴心头血,亲手写下主角受的生辰八字,从阴曹地府拉回了主角受的命。 甚至因为这滴心头血,主角攻的亲友团对主角受愈发仇视,也让主角受愈发不可自拔爱上主角攻,不顾群臣反对封其摄政王。 萧拂玉记性一向极好,看过的书便过目不忘。 自然便记下了这心头血的妙用。 既然写生辰八字有用,那么写他的名讳,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萧拂玉写完了名字,刚搁下毛笔,便见纸上的玉字化作火煋被风吹散。 “做的不错,”他抬眸看向陆长荆,“这件事,只有你我知晓。” 陆长荆諂媚笑道:“臣明白,臣明白,天知地知,陛下知臣知。” “只是……连沈大人也不用告知么?” 萧拂玉眼皮都懒得抬,也能猜到男人小心试探的矫情模样,轻哂道:“你若想差事被抢,朕自是不在意。” “……” 陆长荆摸了摸笔尖,又偷瞄萧拂玉一眼,轻咳道:“陛下今日將头髮束起来,也很好看。” 那本就招人的脖颈,愈发招人了。 萧拂玉眸色玩味,扫他一眼。 陆长荆欠身行礼,笑眯眯道:“臣告退。” …… 与此同时,官员分配的行宫別院內某处。 寧徊之面色苍白靠在床头,一瞧见走进来的小廝,便迫不及待坐直身,“打听到了么?” 小廝偷看他一眼,囁嚅道:“听御前的人说,陛下用绣春刀削断了沈指挥使的头髮,想来……是在为大人您出气吧?” “只是削断头髮?”寧徊之面覆寒霜,双手紧握,“沈招一脚踹掉了我半条命,陛下就只是削断他的头髮?我不接受……不接受!” 也不知为何,这一次被沈招踹了一脚后,他比上次被沈招捅了一剑还要虚弱许多。 难道是因为他餵心头血太频繁的缘故?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沈大人被削了头髮,无异於在御前受辱,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其实已经很重了……”小廝隱隱惧怕他这般癲狂的模样,后退几步,心中却忍不住鄙夷。 半年前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如今却是这般尖酸刻薄的模样。 实在可笑。 小廝默默翻了个白眼。 寧徊之却听不得这般逆耳的话,將小廝赶了出去。 然后他从瓶里摸出小瓷瓶,低头查看里头尚在蠕动的蛊虫。 为何他精心餵食这蛊虫这么久,萧拂玉还是不能如从前那般爱他! 分明从前……萧拂玉连一点委屈都捨不得他受。 为何如今却总是对他若即若离! 到底哪里有问题?到底如何才能让萧拂玉彻底爱上他,离那些男人远一点! 寧徊之双目赤红,指节紧绷,几乎要將手中瓷瓶捏碎。 倏的,他急促的呼吸一滯,迟疑地伸出手。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面前鲜红的几段文字。 这是何物? 寧徊之眨了眨眼,凝神凑近查看。 【萧拂玉生来便是爱寧徊之的。 他生来便该用他的皇室血脉,天子地位为心上人铺路。 寧徊之自是察觉到了。 如今他已在朝中如鱼得水,也愿意回应萧拂玉一丁点的心意。 他知道,只要回应一丁点,就足以让萧拂玉愈发不可自拔地爱他。 鲜少有人知晓,当年冷宫大火烧死的废后並没有死,她只是隱姓埋名,装疯卖傻,藏在了寧府柴房里,当了数十年的砍柴妇。 但寧徊之早已察觉,因为萧拂玉总是毫不保留地与他宣泄心事,甚至还带他去过冷宫。 眼下天子生辰將至。 寧徊之篤定。 这个礼物,萧拂玉一定会欣喜若狂,然后加倍地报答於他。】 第118章 臣很想您 寧徊之惊疑不定,反覆伸手触碰眼前的文字,都摸了个空。 难道是身子亏损太重,出现幻觉了?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他。 这不是幻觉。 他就该跟著这段文字中的『寧徊之』做同样的事。 寧徊之渐渐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著—— 就连老天都在帮他? “萧拂玉……”寧徊之捧起瓷瓶,贴在面颊,喃喃道,“你就该爱我,你就该是我的!” …… 临近天子寿辰,行宫里的宫人忙得脚不沾地。 文武百官更是鼓足了劲儿,搜罗了五八门的稀罕宝贝,就为著能在寿宴上博天子一笑。 陛下高兴了,什么仕途,什么宠信,自是都会来了。 寿宴前夜,天子寢殿。 萧拂玉批了一日的摺子,隨意用了晚膳后便上了榻准备就寢。 夏日不须男人暖床,某个非要暖床的男人早早便被他赶了出去。 此刻倒是难得安静。 “汪!”葫芦趴在他腿上,咧开嘴角,尾巴晃动出残影。 萧拂玉指尖勾著那枚盘龙玉佩,逗弄著葫芦去扑玉佩。 “汪汪汪!”葫芦抬起前爪,终於够到了玉佩下垂落的流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来福俯身扯下床幔,细声细气道:“陛下,明日便是寿宴,早些安置吧?” 萧拂玉微愣,“这么快。” 这些日子为了处理各位巡抚御史的密信与罪名坐实的贪官,他早已忘了生辰一事。 “什么时辰了?”他问。 来福细细打量他眉眼间的疲倦,不由心疼:“马上子时了。” “那便安寢吧。”萧拂玉將盘龙玉佩塞进枕下,闭眼躺下。 来福惦记著他怕热,將呜咽抗议的葫芦抱起来,替陛下理好床幔,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殿內烛火尽熄,萧拂玉躺在榻上,单薄的眼皮下眼珠无意识转动。 他面朝里蜷缩成一团,呼吸渐渐急促,手无意识摸到床头的天子剑。 就在剑出鞘的剎那,一只宽大粗糙的手忽而盖住他的手。 “陛下。” 萧拂玉恍惚睁开眼,涣散的瞳孔一点点有了焦点。 “朕不是將你赶出去了?还敢偷溜进来?”覆盖在他身上的男人过分炙热,萧拂玉被蒙出细汗,不悦地推开人坐起身。 天子剑出鞘,剑锋抵在沈招脖子上。 “陛下,子时过了。”沈招握住剑身,慢慢挪到一旁,“臣溜进来,见陛下还未睡著,便想第一个与陛下说声生辰快乐。” “生辰这种年年都过的东西,有何值得特意说的?”萧拂玉冷笑,“当然,爱卿不一样,爱卿月月都过。” 沈招低头,吻去他额前汗珠,“陛下睡得不安稳,想来一时片刻是不会睡了。” “嗯?”萧拂玉斜睨他。 “陛下,闭眼。” 萧拂玉向来不听旁人的,毕竟他可是陛下。 沈招只好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地警告:“不准偷看。”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萧拂玉什么都瞧不见,耳边只隱约能听见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 这廝大半夜不睡觉又搞什么鬼? 约莫过了一盏茶,眼前的手终於放下。 萧拂玉掀开眼皮。 映入眼帘並非昏暗无光的寢殿。 床幔隔绝暗影,无数如星子般闪烁光亮的萤火虫在床幔里无声飘动。 萧拂玉抬手,用指尖接住一只因为太胖飞不动的萤火虫。 “如何?”沈招得意洋洋道。 萧拂玉轻嗤一声,“不过是些应付小姑娘的把戏,真当朕好糊弄?” “这些萤火虫,臣在行宫外的山坡上抓了整整两个时辰, ”沈招阴惻惻道,“臣特意从话本子里学来的,怎么就成了糊弄?” “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萧拂玉赏了他一记眼刀,“区区萤火虫,也想入朕的法眼?” “行唄,陛下您再看看呢?”沈招打了个响指。 只见方才还杂乱无章飘动的萤火虫像是听见了什么指令,乖乖在空中排成了四个字: 陛下万岁。 “陛下喜欢听话的东西,所以这调教好的萤火虫,可入得了您的法眼?”沈招挑眉,直勾勾盯著他。 萧拂玉轻笑一声,指尖拨动男人鬢边被绣春刀砍了半截的小辫子,“朕若是喜欢听话的,怎么会瞧上你这么个玩意?” 说罢,他欲抽回手,却被男人死死裹住。 “臣知道,陛下喜欢调教人。”沈招低笑一声,又顿了顿,续道: “陛下,阔別两月,臣很想您。” 他低头,鼻尖眷恋地蹭过萧拂玉的面颊,半垂的眼帘下翻涌过浓重的贪慾,“白日想,夜里想,饿了想,不饿也想,就连梦里也在想。嘖,尤其是臣……” 沈招贴在陛下耳边,压著气音將剩下的半句荤话说完。 这段时日太忙,这句话竟是等到此刻独处时才说出口。 “臣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了?” 萧拂玉勾唇,轻吐热气:“晚了。” “但你这两月为朕办的事,朕很满意,比这生辰礼还让朕满意。” 萧拂玉垂眸,恩赐般碰了碰沈招的唇角。 隨即便瞧见男人饥渴滚动的喉结。 “这么饿啊?”他玩味笑道,“朕的俸禄不够餵饱你?” “陛下明知故问。”沈招喘著粗气,试探逼近,轻轻含住陛下的唇,就像含住了一块柔软冰凉的红冰粉。 夏夜燥热,这样清甜可口的冰粉最能填饱男人飢肠轆轆的肚子。 萧拂玉单薄的脊背紧紧贴在白玉床上,眼尾发红,汗珠从他鼻尖滚落,又被男人急切舔去。 他瞳孔微微放大,倒映著床幔里飘动的萤火虫。 在这微弱的光亮下,每一处意动都逃不过饿犬的眼睛。 相贴的渴求被沈招一同裹入掌心紓解,揉碎了,混进汗水里难以分出彼此。 似乎只有这般,分別两月的狂热思念才得以消解。 萧拂玉疲惫得连眼皮都睁不开,靠在男人胸膛里沉沉睡去前,心里还忍不住骂了句混帐。 这般饥渴难耐,来日若真的侍了寢,怕是要被舔乾净每一根骨头缝里的肉,昏死在榻上。 好在萧拂玉没有再梦魘。 梦里他变成了一根肉骨头,被某只甩著尾巴的大狗兴奋地压在怀里舔来舔去。 简直比梦魘还缠人。 …… 次日清晨,来福闻见床幔里头的动静,轻手轻脚走到榻边,轻声道:“陛下醒了?” 床幔从里头打开,露出男人得意的嘴脸。 那脸上还顶著半边眼熟的巴掌印。 来福嚇得摔坐在地,指著沈招哆哆嗦嗦道:“沈……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沈招下了榻,穿衣时状若不经意露出脖子上的抓痕,“哦,昨夜给陛下送生辰礼,陛下一不小心就躺我怀里睡著了。没办法,只好留下侍寢了。” 第119章 陛下万岁 来福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榻边撩开床幔一角。 床幔內,天子闭眸尚在沉睡,呼吸清浅,衣裳虽凌乱却都好好穿在身上,领口露出来的皮肤也没有什么不清白的痕跡。 不像是被人侍寢后的模样。 来福暗暗鬆了口气。 依他看,便是这沈招想当皇后想疯了,扯下这等拙劣谎言,就是为了赖上陛下! 他小心放下床幔,迈著小碎步退了出去,唯恐惊扰陛下好眠。 殿外的宫人见他出来,不由疑惑上前:“来福公公,陛下还未醒么?” 寻常时候,陛下早该醒了。 来福冷哼一声,没说话。 倒是殿门再次开启,又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姿態閒散,满面春风,哼著小曲,若无旁人往天子寢殿旁的小厨房走去。 宫人只看了一眼,就默默闭上嘴。 毕竟…… 这沈大人將天子寢殿当成自个儿的狗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什么好惊讶的。 …… 萧拂玉是被热醒的。 他撑著上身,赤脚踩在榻边的白玉脚垫上,眉眼懒怠,眼下却並无乌青。 显然,昨夜被男人伺候一番后,他睡得还不错。 萧拂玉由宫人们伺候著穿衣束髮,擦手间隙隨口问了句: “沈招呢?” “沈大人已经在小厨房里忙活一个时辰了,还未出来。”来福小心捧著那顶十二旒冠冕,戴在萧拂玉头上,“也不知在偷偷捣鼓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拂玉哼笑一声,撩起眼皮看向铜镜里的人,他的眸光落在某处时,微微一顿。 只见铜镜中美人身著黑色龙袍,头戴帝王冠冕,十二旒下眉目明艷,与往日不无不同,唯独抚弄鬢髮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桃纹路的金戒。 那戒指形状奇特,左窄右宽,宛若一片桃瓣包裹住纤纤玉指,瓣连接处又交缠出一朵细致雕琢的桃。 萧拂玉不动声色放下手,起身走出內殿。 外殿,某个男人拎著食盒大步走进来,脸上尚且残余著麵粉却不知,故作得意姿態朝天子扬眉,“陛下,臣亲手做的长寿麵,全天下就这么一碗。” 萧拂玉坐在圆桌主位,闻言哂笑:“一碗麵,爱卿都能说出来。” 食盒一打开,长寿麵清淡的香气便迎面扑来,一向胃口刁钻的天子罕见地起了兴致。 待小太监试过毒后,萧拂玉便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刚刚咬断,沈招便阴惻惻道:“不能咬断。” 萧拂玉执筷的手一顿,乜他一眼:“朕偏要。” 沈招盯著他,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咬掉小猫馒头的脑袋。 “陛下,您下榻穿衣时,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同么?”沈招状若不经意瞥了眼他手指上的桃戒。 萧拂玉疑惑拧眉:“什么?” 沈招气闷扭头:“没什么。” 萧拂玉轻轻笑出声。 沈招猛然回过头,紧盯著他唇边玩味笑意。 毋庸置疑,他又被他的陛下当狗耍了。 “陛下,这可不是普通的戒指。”沈招牵过他的左手,微微用力,便让天子坐在了他腿上,继而不动声色揽住那人的腰。 他的陛下今日穿著朝服,揽在怀中调情,別有一番滋味。 磨蹭许久,直到萧拂玉面露不耐甩了他一耳光,沈招方才慢吞吞伸出指腹,轻轻拨动戒指上的桃。 一根泛著冷光的银刺从戒指侧边的孔洞里飞射而出,钉入殿门漆红的木框里。 “试试?” 萧拂玉抽回手,意味不明地看了男人一眼,將戒指侧边的孔洞对准沈招。 沈招挑了挑眉,一动不动,任由他对准。 萧拂玉垂眸学著沈招的动作,轻轻拨动那朵桃,银刺飞射而出,擦过沈招面颊,留下一道血痕后没入身后远处的屏风里。 “果然是好东西,”萧拂玉起身,捏著帕子漫不经心擦去沈招面颊上的血痕,“下次再有什么野男人敢在朕面前造次,朕便用爱卿送的宝贝赐他一死,好不好?” “陛下说好,自然就好。”沈招眸光晦涩,紧紧锁住他。 深吸一口气,天子馨香便涌入肺腑,面颊上的伤口哪里还有半分痛意? 他舔了舔犬齿,只剩满腹灼热的快意。 萧拂玉將他的痴態尽收眼底,不禁莞尔,勾著染血的帕子,一点一点塞进他衣襟领口里。 “赏你了。” 沈招低头,顺著陛下塞帕子的手便想一路吻上去,那只手却像是预知他的饥渴,眨眼间便抽走了。 “朕的寿宴马上开始,爱卿这副痴相还是收起来为妙,毕竟爱卿亲口说过很多次,不喜欢男人,不是断袖,可莫在寿宴上露馅。”萧拂玉笑意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从他腿上起身。 沈招:“……” 天子龙袍拖曳的下摆擦过男人的鞋尖,缓步朝殿外走去。 就算是生辰,也得先上朝议事。 殿內。 沈招一口气將八个小猫馒头吞下,被那人勾起的饥渴仍旧无法填补。 他目光落在那碗长寿麵上。 从揉面到出锅这碗面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的陛下却只是赏脸吃了几口便丟在一旁。 定是故意留给他的。 沈招拿起萧拂玉用过的银筷,端起长寿麵,埋头恶犬扑食。 吃了陛下的长寿麵,日后七月的生辰,他也要和陛下一块过。 沈招放下碗筷,意犹未尽舔舔唇。 …… 午时,帝王於玉兰台举办寿宴。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萧拂玉坐在上首,百无聊赖听著来福唱了半个时辰的献礼名单。 都是些无趣的玩意。 “臣恭贺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健,大梁国运昌盛,吾皇万岁万万岁。”殿中央,姍姍来迟的陆长荆撩起衣摆跪下,手里还提著一个金丝鸟笼。 “陆卿手中所提何物?”萧拂玉按住桌案上兴奋摇晃尾巴的葫芦,懒懒一问。 “陛下,这是臣献给陛下的生辰礼,”陆长荆瞥了眼席位上面色阴沉的某个男人,笑嘻嘻地打开鸟笼。 沈招这廝真以为就自个儿会討人欢心?哼,捉几只萤火虫有何了不起的! 一只通体雪白的鸚鵡自笼中飞出,尾巴上的金粉划出一道昳丽的弧线。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鸚鵡叫唤几声后,停留在萧拂玉指尖上,歪头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20章 朕的梦魘,到此为止 陆长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抬眸朝上去窥视天子神態。 只见微微晃动的十二旒下,萧拂玉倦怠的眉眼似是有了笑意。 陆长荆长长舒了口气。 “鸟不错,陆卿亦不错,朕是该赏这鸟,还是赏陆卿呢?” 陆长荆尚未回话,身侧的席位上便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一只破鸟,可真能显摆。” 他转头,拱手笑眯眯道:“不知沈大人给陛下备了什么生辰礼?总不会就抓了那几只萤火虫吧?” 沈招面无表情,捏碎了手里的葡萄。 上首尊位上,萧拂玉兴致渐浓,便是在自个儿的生辰宴上也不嫌事大,指尖抵在额角,一边饮酒一边看戏。 只见沈招不紧不慢自席位上起身,走到陆长荆身侧,“谁说只有那几只发光的虫子?莫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小家子气。” 陆长荆蜷起的指节嘎吱作响,脸上笑容不变,和和气气回道:“哎呀,下官这等老实领俸禄的小官,那自是比不得沈大人,除却俸禄还能有些旁的款项能来银子,这生辰礼沈大人瞧不上也是应该的,哈哈,应该的。” 沈招一抬头,果然瞧见他的陛下正似笑非笑瞅著他,眼底隱隱带著怀疑。 该死的! 儘管陛下瞧不上他那三瓜两枣,可他的俸禄都强行交上去了,萧拂玉总不会听了这小人的话,怀疑他私藏体己罢? 他们雍州男人都是真男人,才不会背著心上人藏体己。 “待陛下瞧了臣的生辰礼,自会知晓,某些东西是那些个臭钱换不来的。”沈招冷哼一声,拍了拍手。 几个宫人抬著一幅盖了红布、足有一成年男子高的画,小心翼翼放在殿中央。 萧拂玉晃了晃酒杯,眼尾被酒意熏得粉红,“你又给朕耍什么样?” “陛下,可否赏个脸,揭下它?”宽阔的一条路不走,沈招偏要趾高气昂挤开陆长荆,大步走上台阶,稍稍俯身,朝天子伸出手。 萧拂玉放下酒杯,抬手搭在男人手臂上,缓步走下台阶,停在那幅巨画前。 他看了沈招一眼。 沈招挑了挑眉。 萧拂玉轻哼一声,指尖勾住红布一角,隨意扯下。 本以为又会是什么譁眾取宠、招摇过市的美人画,毕竟沈招这廝,不论何等场合,总不正经。 但並不是。 萧拂玉抬眸望著画许久,一字未语。 周遭好奇的大臣们伸长脖子往前凑,待瞧见画中真容,纷纷唏嘘。 这根本算不上一幅画,而是一张略有脏痕,写满了扭曲的『陛下万岁』的字帖。 “陛下,臣奉命离京,一路往北,途经三十州府,三十位知府,其中七成皆不过品性无良之辈,践踏百姓,生灵痛苦不堪,人命不过草芥。 幸得陛下旨意,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自知府更迭,朝廷填补亏空,州府开仓放粮,北边三十州府所属百姓感怀圣恩,又得知陛下生辰將近,便与臣一块写就这万岁字帖,恭贺陛下万岁。” 萧拂玉眼珠微动,侧目看向沈招。 许是殿中宫灯光影柔和,男人一贯凶戾的眉眼之间也晕染出温柔之色。 沈招回望他,继续道:“只是许多百姓並不识字,臣又一向耐心浅薄,教了他们许久都教不会,性子暴躁起来难免嚇到人,是以有些字跡过分丑陋,但写在中间的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稚子,他们学得快,字也写的清秀。” 男人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这份生辰礼臣未曾耗费一丝一毫俸禄,的確比不上陆大人那只金丝笼子娇养的鸟雀,陛下可否喜欢?” “难怪一月便能赶回的路程,你赶了两个多月。”萧拂玉未置可否,只是抬手抚摸上这幅巨大字帖上的字。 每个字都各有姿態。 笨拙、凌乱、青涩、笔画不顺,字字不堪入目,字字情真意切。 一如这大梁无数他瞧不见的子民,朴实无华,歷经苦楚,却还要笨拙地学会写字,向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天子恭贺一句万岁。 甚至许多百姓学会写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字帖上的一句『陛下万岁』。 萧拂玉闔上眼。 恍惚之间,现代光怪陆离的光影竟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他指腹下粗糙的墨痕格外真切。 萧拂玉睁开眼,一把勾住沈招的腰带,將人扯到面前。 “沈爱卿,你的奸臣秘籍修炼得愈发到家了。”他贴在男人耳边轻启唇瓣。 “討陛下欢心这种事,臣既然做了,那就要做陛下心里头的头一份,”沈招扫过自个儿被陛下勾住的腰封,喉结滚动,“陛下,外人还在,就想与臣调情了?” 萧拂玉剐了他一眼,將人推开,而后转身回到席位坐下。 “沈爱卿,最得朕心。”他淡笑道。 陆长荆抱著鸟笼子,气闷地坐回席位,偏偏左手边便是某个得意洋洋的男人。 见他望过来,还朝他举了举酒杯。 去他娘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沈招这傢伙,居然能想到这等媚君的生辰礼! 他失算了。 陆长荆饮下一杯酒,酒穿肠而过,喉间儘是苦涩。 “陛下!”角落里,寧徊之再也忍不住,起身作揖,“臣的生辰礼您尚未瞧过,此话言之尚早。” 萧拂玉皮笑肉不笑抬眸,拖长语调:“哦?” 他险些忘了,原书里也有这么一遭。 寧徊之寻到了在冷宫假死的废后,並於寿宴上献给主角受,主角攻受感情再次升温。 既然是原身的母亲,丟进宫里供著也就是了。 萧拂玉漫不经心地想。 “陛下稍待。”寧徊之势在必得转身走出大殿,片刻后扶著一位始终低著脑袋的老妇人回到殿中。 “陛下,您不妨仔细瞧瞧,这是谁?” 老妇人畏畏缩缩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火烧毁了一半的脸。 满殿惊愕的倒吸气声里,萧拂玉不经意抬眸。 “……” 霎那间,他浑身血液冻住,执杯的手失控颤抖,酒液沾湿指尖。 鼻尖似乎又能闻到那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梦魘深处,永远无法忘怀的医院长廊,病房角落,以及女人手中泛著森冷光芒的刀。 萧拂玉面色平静,发抖的手拢在衣袖中无人瞧见。 他的步伐极慢,一步一步踩下台阶,停在老妇人面前。 “小玉……”老妇人出声。 “陛下——”寧徊之见他这般反应,便知自己赌对了,欣喜上前,被萧拂玉毫不留手的一耳光甩在地上。 寧徊之擦去嘴边血跡,惊疑不定回头,却见天子半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只是笑意温柔伸手,扣住了老妇人的脖颈。 “朕的梦魘,到此为止。” 第121章 【100】 那一瞬间,寧徊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萧拂玉杀了自己的母亲。 他们之间定有误会,他这样做,都是为了萧拂玉好。 待那人清醒过来,消除误会,自会感谢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面颊上多了一道淌血的划痕。 那是因为被陛下掌摑时,陛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太过锋利,划伤了他。 这些他都统统都可以不计较,萧拂玉难道还是瞧不见他的心意吗? 寧徊之毅然决然推开老妇人,然后挡在其面前,面色冷峻道:“陛下,她是你的母亲,您认不出来了么?” “当初冷宫失火,她亦是侥倖活下来,並非弃您於不顾,如今母子得以相认,陛下难道不高兴么?” 萧拂玉缓慢转动眼珠,望向这个碍事的玩意,眼瞼渐渐泛起猩红。 “……陛下,您为何这样看著臣?”寧徊之不知为何脊背一凉,默默后退半步。 萧拂玉歪头,慢慢笑了。 笑声有多柔和,眸底便有多冰冷。 这一瞬间,什么谋算,什么计划,他统统拋之脑后。 环顾大殿,入目所及所有人,皆让萧拂玉心生警惕。 他被一群人包围了。 他们要害他…… 为何要这样对他,为何要逼他…… 非要他只有杀了这里的所有人,杀了母亲,才能活下去么? “既然你这般为朕的……母后著想,那你就陪她去死吧。” 萧拂玉抬手,掐住寧徊之的脖子,缓缓收紧。 “陛下?!” “陛下!您三思啊!今日是您的生辰,万万不可见血!” 满殿宾客惊慌上前阻拦。 萧拂玉耐心见底,一脚踹开抱住他腿劝阻的寧侍郎,五指愈发用力,眸色亦愈发冷戾。 “陛……陛下……”寧徊之面色涨红,双手攀在他手腕上,可谁知一向金贵的天子此时力气却大得出奇,不容他挣扎半分。 萧拂玉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寧徊之艰难转动眼珠,求救的目光扫视一周,却只见眾人漠然的脸色。 “沈大人!您最得圣宠,怎么能放任陛下在寿宴之日见血?!”寧侍郎病急乱投医,不得不跪到沈招面前,“你去劝劝陛下,放过徊之吧!” “下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吶!” 沈招扯了扯唇,抱臂靠在漆红盘龙金柱旁,眸底蕴满恶意:“红色才喜庆呢,陛下最喜欢红色了。” 但他瞧热闹的神情在听到殿顶隱隱约约的雷声时倏然凝住。 不好! “陛下——”沈招沉著脸挤开前头的人,大步朝那人身边赶去。 却还是迟了。 那道从来忌惮天子的天雷直直透过殿顶劈下来,將萧拂玉与寧徊之同时炸开。 沈招一脚踹开地上滚了一圈无人去管待得寧徊之,眼疾手快接住他的陛下。 “陛下?!”他垂眸看向怀中的人,霎那间目眥欲裂,双手忍不住发起抖来。 萧拂玉靠在他怀里,十二旒冠冕摔落脚边,乌髮散落,面色苍白,低低咳嗽两声后,倏然呕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鲜血尽数喷洒在沈招衣襟上。 “太医?!快叫太医!” 一堆人乌泱泱围上来,却无人敢动。 来福一个阉人,若是去请太医,未免太久,季缨冷著脸上前,“来福公公,我去提太医来,你看顾好陛下。” 来福连连点头,急得眼眶泛红,“多谢统领,多谢统领。” “陛下?”“陛下您可有何处不適?”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雷劈下来?” “定是那寧徊之修炼邪术,连累了陛下!” 耳边一切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萧拂玉半睁开眼,虚虚环视一周,扫过陆长荆、谢无居、几位朝中重臣,最后停在沈招脸上。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前仍旧是忽明忽暗,灵魂深处似乎有只手终於等到他此刻虚弱的时刻,迫不及待將他拉下去。 “陛下,您怎么样?”沈招嗓音沙哑,小心捧起他的面颊,“不要嚇臣。” “……” 萧拂玉闭眼深吸一口气,猛然攥住沈招的衣领,瞳孔一点点涣散:“杀了他。” “朕要他死。” 说罢,他闔上眼皮,昏死过去。 攥在男人领口的手也无力垂落。 “陛下!”“陛下?!” 沈招低头,面颊贴在天子温凉的额前,闭眼几息。 再睁开时,只余一片猩红。 陆长荆从他怀中接过天子柔软的身躯,见状皱眉道:“沈招,你冷静一点。” 陛下此刻神智不算清明,待醒来时,想起嘱咐他做的事,未必真的想让寧徊之死。 如今並非杀死寧徊之最好的时机。 “冷静?”沈招笑了笑,“今日是他的生辰,现在他人成了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 沈招站起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朝另一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寧徊之走去。 他可不怕什么天雷,就算劈死他,他也要先將寧徊之这个贱人砍死。 挥刀正要砍下,身后忽而传来群臣惊呼。 “陛下?” “陛下醒了!” 沈招转头,紧紧盯著那推开陆长荆朝他走来的人。 他下意识別过头,掩住眸中可怖的神色,“醒了乱跑什么……” 直到那人停在寧徊之面前。 沈招的话戛然而止,回头望去。 方才躺在他怀中,一字一句命令他杀了寧徊之的天子,此刻衣襟上尚且残余血痕,却已瞳孔空洞,挡在寧徊之身前,开口道:“朕不准你们任何人伤害徊之。” 沈招死死盯著他,胸膛剧烈起伏,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今日是萧拂玉的生辰,面前的人纵使没有神智,没有灵魂,也是陛下的躯体。 他怎么可能出手伤他。 不该这样的。 为何会这样呢? “太医来了!都快让开!”来福眼尖瞥到季缨拎著吴太医走进大殿,忙大声道。 沈招看了眼再次被眾人围在中间的天子,兀自转身坐回席位上,低头反覆擦拭那把不曾染血的绣春刀。 他的神情掩在额发下,只余一片阴影。 人群中央,谁也不曾瞧见,天子漆黑无声的瞳孔掠过眾人的肩头,清晰倒映著远处男人头顶鲜红的数字。 【100】。 第122章 谁小时候还不是个爱哭鬼了? 萧拂玉好似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他沉溺於深水里,如何都醒不过来。 “醒醒!乖宝,还不醒阿娘就要捏你的脸了哦。” 温柔的女声穿透朦朧的水面,耳畔一切声音都瞬间清晰明亮起来。 萧拂玉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睡眼,小小的身板往床榻里头一滚,含糊道:“阿娘,我困。” 他叫萧拂玉,是当今陛下的第九子。 而面前面容秀丽的女子,是他的阿娘,是陛下的髮妻,亦是如今的冷宫废后。 据宫里传闻,十一年前,虞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偏偏那时身为虞家长女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饶恕虞后一命。 谁知怀胎九月之时,皇后突然疯了,误伤了前来探望的皇帝。 就连太医也说,皇后的疯病早年便有跡象,乃是先天而来。 一个疯子生下来的皇子,自然也是个疯子。 皇帝彻底厌弃皇后母子,將即將临盆的虞后丟到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冷宫,一个在宫人口中最为可怕的去处,却是萧拂玉长大的地方。 他与阿娘所住的院落位於皇宫西北角最偏僻最破败的地儿。 但也因为偏僻,宫里的贵人鲜少来找麻烦。 所以这十一年来,过得还算安稳。 “院子里的桃树开了,真的不起来看看吗?”虞妙拖长声音。 萧拂玉慢吞吞从被褥里探出一个脑袋,眨眨眼:“真的?” “阿娘还会骗你不成?”虞妙从身后摸出一件红色的长袍,“吶,先穿上阿娘新封的衣裳。” “可是阿娘,你不是说新做的衣裳要卖了换钱的么?”萧拂玉疑惑歪头。 “哎呀,钱的事都是小事,阿娘存在的银钱还够下个月的口粮呢。乖宝那么好看,怎能没有新衣裳穿?”虞妙不容置疑將被褥里的雪糰子拽出来,笑眯眯套上这件鲜艷的衣裳。 她上下打量一番,颇为满意低头,亲了亲萧拂玉瓷白的面颊,“阿娘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乖宝!” 萧拂玉垂头没说话。 “怎么,穿了新衣裳还不高兴?” 萧拂玉低声道:“其实我都知道,昨日我偷偷跑出冷宫去文渊阁听太傅上课,被四皇子抓到,还被弄坏了身上的旧衣裳,他们嘲笑我的衣裳连奴才都不穿……” 他一边说著,本来板著的小脸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道:“阿娘是怕我……怕我伤了自尊,怕我因为没好的衣裳穿被四皇子他们笑话,才將本该要卖银钱的新衣裳给我穿的!” “呜呜呜哇哇哇……”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迴荡在阴冷的院落里。 陛下口諭中,冷宫只关了废后一人,而萧拂玉身为九皇子,虽住在冷宫无人看顾,但陛下却並未越过他的辈分给皇子年岁排行。 故而按照宫中规矩,他可以离开冷宫,去听太傅上课。 “我再也不去听太傅上课了,我不要穿新衣裳!”萧拂玉仰头哇哇大哭,眼泪如珍珠般大颗大颗往下掉。 “乖宝不哭,”虞妙眼底划过苦涩,忙抱著少年,轻轻拍著萧拂玉的背耐心安抚,“一件衣裳而已,以后阿娘每年都给乖宝做新衣裳,不哭不哭。” “可是穿了新衣裳,就没饭吃了,”少年眨著湿漉漉的眼睛,嘀咕道,“御膳房送来的饭,都是餿的。” “谁说的?小看阿娘。”虞妙轻哼一声,擦去他面颊上的眼泪,顺便捏了捏他面上的软肉,“上次阿娘怎么教你的?” 萧拂玉哭饱了,没忍住打了个嗝,“有阿娘在,万事不用愁。” “记得就好,来,阿娘带你去院里看桃。”虞妙牵过少年的小手,將人扯下床榻。 谁知萧拂玉刚落地,一个瓷瓶便从被褥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虞妙一愣,蹲下身捡起,垂眸打量片刻,“乖宝,这个瓷瓶哪里来的?” 这样精致的图样,不会是冷宫会有的东西。 “昨日我被四皇子扯坏衣裳时,那位寧侍郎家的公子给我的,”萧拂玉撇撇嘴,“我不想要,他非要塞给我。” 虞妙的神色变得尤为复杂。 “乖宝,你得答应阿娘一件事。” 萧拂玉歪头,等她继续说。 “日后再有人如寧公子这般向你示好,你要记住,这是施捨,是怜悯,你决不能因为这点好意就爱上他,为他拋弃尊严,为他献出性命。 乖宝要最爱自己,知不知道?” 阿娘总是喜欢说一些日后要如何如何,像是能预知未来般,萧拂玉左耳进右耳出,敷衍点头:“知道啦知道啦。” 然后主动牵住阿娘的手,“阿娘我们去看桃。” 冷宫风水不养人,自然是长不出什么饱满艷丽的桃来。 萧拂玉站在树下,仰头盯著树梢上那朵桃。 刚开不久,瓣边沿便焉了下去。 这座冷宫会吃人,却不曾想连桃也不放过。 “好了,桃也看了,马上便是太傅上课的时辰,不可以迟到哦,”虞妙牵著他的手走到庭院外,將小书箱塞进他手里,“乖宝要认真读书,去吧。” “哦。”少年提著小书箱离开了。 其实他不明白。 一个冷宫出生的皇子,就连那位父皇都不曾管过他,更不曾来看过他,读书又有何意呢? 他註定像阿娘一样,活在冷宫,死在冷宫。 更遑论每次去文渊阁,那群皇子都会围过来,不是掐他的脸,便是如四皇子那般扯他的衣裳笑话他。 可是阿娘不明白,只知道让他去读书。 萧拂玉躲在文渊阁旁的角落里,偷偷看著那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皇子在僕从跟隨下走进去。 他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裳,沉默许久,还是转身跑回了冷宫。 但是直接回去,阿娘肯定会生气。 於是他想了一个聪明的法子。 就说太傅生病好了。 哼,反正那个太傅总是生病不来,然后让他被那群皇子欺负。 萧拂玉翘起嘴角,拐过一条宫道,却见往常僻静无人的冷宫大门外站满了宫人。 一顶嬪妃乘坐的轿輦就这样囂张地停在宫道中央。 萧拂玉手边书箱掉落,就要衝上前去唤阿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而从身后死死捂住他,將他拖回拐角后。 “爱哭鬼,不想你阿娘因为你受罪,就老实待在这。”身后传来的声音青涩,又混杂著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不仅难听,还语气恶劣。 第123章 谁小时候还不是个捣蛋鬼了? 萧拂玉没有出声,点了点头。 捂住他的手慢慢抽回,却仍旧在他瓷白的面颊软肉上留下了浅红的指痕。 萧拂玉转身,扬起小脑袋,瞪了这人一眼。 面前的陌生人面容极为年轻,带著十五六岁的青涩,穿著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掛著一把刀。 约莫是为了耍酷,黑衣少年额发留得很长,堪堪盖住半只眼。 萧拂玉个子才到他胸口,仰头看去时正好能看见黑衣少年额发遮挡下的那只眼,和外头那只眼睛一样,凶巴巴的,一看便不好惹。 “看出什么了?”黑衣少年双手抱臂,轻嗤一声。 阿娘说过,不要隨意和陌生人说话。 萧拂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目光却又瞥到黑衣少年肩上挎著的藏蓝色包袱。 他记得,阿娘每次都会將绣好的绣品塞进这个包袱里,然后等宫外的熟人拿去卖钱。 “你是帮我阿娘卖绣品的好心人?”萧拂玉歪头问。 “我可不是什么好心人。”黑衣少年臭著脸,冷笑一声。 若非师父曾欠了这虞后一个人情,自己不来非逼著他来,他堂堂驍翎卫,才不会跑到冷宫这破地儿来跑腿! 萧拂玉偷瞟了眼外边的轿輦,儘管心中焦急万分,却也知晓焦急无用。 “可是大哥哥你一点也不像坏人,”他转了转眼珠,脆生生道,“你比坏人俊,还比坏人厉害,为了给我阿娘送绣品换钱,连皇宫这种地方都能隨意出入,真的好厉害。” 黑衣少年看了他一眼,不自觉挺直腰背,状若不在意地拍了拍肩上的灰,“有么?” 萧拂玉用力点头。 黑衣少年翘起嘴角,又立马压下来,伸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面颊,挑了挑眉,“你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怎么脸上的肉还嫩得和豆腐似的?平日里没少偷吃文渊阁的点心吧?” 萧拂玉不喜欢旁人捏他的脸。 但此刻他心不在焉,尤其是在听见不远处庭院里传来的一声惨叫后,更是急红了眼。 他上前抓住黑衣少年的手,晃了晃,“你肯帮我阿娘送绣品,定是她的朋友,能不能救救她?求求你了。” “我可不是你阿娘的朋友,我接到的任务只是跑腿。”黑衣少年抽回手冷酷道。 “那你放我走,”萧拂玉气得鼓起脸颊,“我要去保护阿娘。” 黑衣少年看他一眼:“不行。” “是虞后让我拦你的,”黑衣少年弯腰俯身,冲他恶劣扯起唇角,“爱哭鬼,你不听你娘的话了?” 一会儿说自己只是个跑腿的,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听了阿娘的嘱咐来 拦他。 真是个善变的傢伙。 萧拂玉看了眼自个人弱小的身板,又偷瞄了眼黑衣少年精瘦高挑的身躯,似乎一拳便能將他打倒在地,只得蹲在角落里,默默抹眼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阿娘在里头,肯定被欺负了! 他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救阿娘? “嘖。”黑衣少年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別哭了。” 萧拂玉低头埋在臂弯里。 “我帮你想法子。” 萧拂玉抬头,圆溜溜的眼珠发亮,“我就知道,大哥哥你最好了。” 黑衣少年冷哼一声,別开目光。 与此同时,冷宫別院里。 昔日冷清的庭院中央乌泱泱站了一堆宫人。 孙贵妃坐在宫人搬来的太师椅上,低头抚弄指甲上新染的桃顏色,“姐姐,当年在王府,咱们好歹也曾情同姐妹……” 屋檐下,虞妙被两个押著跪下,冷冷打断她:“你有话直说。” 孙贵妃冷笑一声,扯过一旁身著华服的四皇子,“昨日鸿儿从文渊阁上完早课回来,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本宫问了才知道,你儿子好大的本事,小小年纪就学会掌摑兄长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的乖宝那么乖,连一只蚂蚁都捨不得踩死,怎么可能——”虞妙抬头,触及四皇子脸上小小的巴掌印,驀然没了声。 “鸿儿,告诉这位虞后,她的好儿子都在文渊阁做了什么。”孙贵妃头也不抬。 萧元鸿支支吾吾:“其实也没什么……” “嗯?”孙贵妃眯起眼。 萧元鸿打了个冷颤,结巴道:“就是昨日我想捏……捏九弟的脸,他说他不喜欢別人捏他的脸,除非……除非我拿东西和他换。” “我就把我的午膳都让给他了,可是他说我的午膳不好吃,还不够换,我很生气,但是九弟又说,只要我再让他打一下,他就让我捏一下。 呜呜……我同意了,结果三哥跑过来,说他可以给九弟当小马骑!九弟更喜欢骑小马,就被三哥抢过去了,我忍不下这口气,想把九弟抢回来,不小心把他的衣裳扯坏了。” “九弟很生气,就打了我的脸,呜……”萧元鸿也只比萧拂玉大了一岁,说到痛处,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凭什么不让我捏小脸,只让三哥捏小脸!” 虞妙:“……” “不准哭!”孙贵妃眼尾染上薄怒,“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玩意,被人当狗耍了还这么窝囊!” “虞妙,你一个冷宫废后,陛下能默许你的儿子去文渊阁上课已是开恩,你的儿子竟敢戏耍兄长?!到底是他顽劣不驯,还是你这个做娘的到了冷宫还不安分?” 虞妙莫名心虚,面上淡淡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三皇子的错,怎么就成了我家乖宝的错了?” “还是孙贵妃自知奈何不了陛下的宠妃,便只得来冷宫泄火?” 孙贵妃精致的指甲掐进掌心,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轻声笑了:“姐姐,你都在冷宫住了十一年了,怎么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呢?” “这件事若是陛下知晓,你的儿子还能去文渊阁读书么?” 虞妙冷脸不语。 “不如这样,你让你儿子出来,给我的儿子跪下磕个头,这件事……就算了。”孙贵妃笑吟吟道。 虞妙嗤笑,直直望向她,“你想都不要想。” “文渊阁那群老东西,除了会念几句之乎者也,还会什么?我们乖宝不上也罢。” 第124章 谁小时候没偷懒不想上学? “你——”孙贵妃站起身,气笑了,横了一旁的宫人一眼,“还愣著做什么?庶人虞妙以下犯上,还不给我掌她的嘴!” “是……”宫人咬咬牙,闭眼甩了上去。 三十次掌摑后,孙贵妃呵斥道:“行了。” 她走过去,掐住虞妙的脸,来回打量一番,笑道:“姐姐,你应该庆幸,今日来冷宫的是我,而不是德妃。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你的儿子当狗骑过,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三十次掌摑,算是还你当年罚我的恩情。” 孙贵妃说完,甩开她的脸,转身,触及庭院中的桃,讥讽道:“何时冷宫这种地方也配栽了?来人。” “娘娘?” “砍了。” “不……不行!”虞妙竭力挣扎起来。 乖宝好不容易种活的桃,若被砍了,待人回来定会伤心。 然而她的叫喊只是徒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那棵桃树本就瘦弱,被宫人轻易一斧头便能砍断。 “贵妃娘娘。”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孙贵妃转头,瞥见靠在別院门口的黑衣少年,诧异道:“你师父让你来的?” “驍翎司查到了一些孙家当年的事,陛下今日微服私访,马上便要到驍翎司了。”黑衣少年语气隨意,“您確定还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么?” 孙贵妃来不及思考那位驍翎卫指挥使为何会让自个儿的徒弟来传话,不敢耽搁片刻,沉著脸转身匆忙离开。 屋檐下,虞妙鬆了口气,坐在台阶下盯著桃树出神。 “谢谢你啊,小沈。” “阿娘!”一个雪糰子从黑衣少年身后挤出来,径直撞进她怀里,眼泪沾湿了她的衣襟。 虞妙下意识心头一软,可隨即想到这小崽子在文渊阁干的好事,罕见地起了怒火。 她板著脸,將怀里的小糰子扯出来,“你说实话,在文渊阁都干了什么?” 萧拂玉低垂著脑袋,小声道:“阿娘,我知错了。” “你骗阿娘在文渊阁受尽欺负,就是不想去文渊阁上课是不是?”虞妙拧眉,“阿娘有没有与你说过,读书是最要紧的事?不读书日后是要被坏人骗的知不知道?阿娘说了这么多遍,你的小脑瓜子就是不曾听进去?” 萧拂玉赌气道:“我就是不想去读书!读书才不是最要紧的事!我討厌那群皇子,討厌势利眼的太傅!我討厌宫里的所有人!” “还敢顶嘴?”虞妙一把拽过他,走到桃树前,折了一根桃枝,“手伸出来!” 萧拂玉慢慢伸出手。 虞妙垂眸。 少年的掌心细嫩瓷白,微微蜷缩,显然是有些害怕。 她咬咬牙,手里的桃枝还未打上去,萧拂玉便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一瞬间,虞妙所有的怒火都成了无奈,將香香软软的糰子抱进怀里。 “乖宝,是阿娘没用,”虞妙拍著他的背,轻哄,“咱们不去文渊阁读书了,好不好?” “我是不是给阿娘惹麻烦了?”萧拂玉无措地攥住两只小手。 年纪尚小的他哪里知晓,自己一时的戏耍竟也会惹来麻烦。 此刻见识到阿娘面颊上的红印,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他摸了摸虞妙的脸,凑近呼呼:“阿娘不疼,乖宝吹吹。” 虞妙眼眶泛红:“阿娘不疼。” 旁边忽而传来一声嗤笑。 “真够肉麻的。” 虞妙尷尬地抬头,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个人。 “乖宝,这位驍翎卫名叫沈招,是驍翎卫指挥使的徒弟,从前便是他替阿娘將绣品送出去宫去。” 后边的话虞妙没说出口。 就是长得太凶,怕嚇到乖宝,每次都未曾让他们见上面。 萧拂玉点头:“哪个招?” “呃……”虞妙顿了一下,“就是左边一个提手旁,右边上面一个刀,呃……右边下面一个……” 萧拂玉似懂非懂,早已习惯。 阿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从前教他识字时便是。 “招財进宝的招。”黑衣少年得意挑眉,“我自己取的,如何?” 萧拂玉敷衍点头:“大哥哥好厉害。” 那文渊阁的太傅说过,和银钱沾边的名字,都俗气。 招財进宝很俗,但是沈招二字……看在大哥哥帮他的份上,就不算俗了。 “既然事已解决,在下告辞。”沈招拎著手里的包袱,轻鬆翻过別院的墙,霎时没了人影。 往后每过半月,沈招再来时都能瞧见这爱哭鬼蹲在桃树下看蚂蚁。 迟早看成傻子。 偶尔无公务在身时,沈招亦会久留一会,看那位虞后教爱哭鬼念书算数,往往算数算到最后,爱哭鬼便会嚎啕大哭。 沈招看他哭完,方才心满意足离开。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的最后一日。 前一夜,萧拂玉闹腾了许久,因为期待明日的生辰礼而久久睡不著。 后来模模糊糊之间,他恍惚听见有谁在与阿娘说话。 那声音不似活人,冰冷而无起伏,隱隱带著电流声。 【虞妙,你莫不是还指望他来日登基那日接你出冷宫当皇太后?】 【只要你一日不死,他便永远都是废后之子,他的母族永远都是虞氏罪臣,只要他的父皇、宫里那群妃嬪看到他,就会想起尚在冷宫你,他们不会容得下他,他永无登基之日。】 “登基?他登基做了皇帝,然后给你的好大儿当垫脚石么?!” 【这是他的命,你的任务,便是促成这一切。】 【明日是最后一日,我等你的答覆。】 次日清早,萧拂玉睡眼朦朧,被虞妙从榻上拉起来,“乖宝,阿娘今日有些事,我先让小沈带你出宫玩玩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出宫玩么?” 她一边说著,一边给怀里的少年穿衣梳头,“喏,这是阿娘给你的生辰礼,待来日乖宝及冠,就把它戴上好不好?”虞妙將一只桃簪子塞进萧拂玉怀里。 “好。”萧拂玉瞥了眼靠在门边面容冷酷的少年,乖乖点头。 他並不明白阿娘为何要送他一只及冠时才能戴的簪子,只是觉得这簪子上的桃甚是好看,便很高兴。 翻墙离开別院前,虞妙又再次唤住他。 “乖宝。” “阿娘?”萧拂玉疑惑扭头。 “乖宝能不能叫阿娘一声妈妈?”虞妙蹲下身。 萧拂玉生涩地启唇:“妈妈。” 虞妙眼眶泛红,伸手拂去他头上那朵凋零的桃,“乖宝乖,妈妈永远爱你。” “去吧,今日生辰,要玩开心些,不用急著回来。” 第125章 谁小时候不是个小馋鬼? 萧拂玉告別阿娘,被沈招扛在肩上,一路飞檐走壁,终於停在了冷宫最边缘的宫墙旁。 翻过这面高耸入云的墙,便是宫外了。 萧拂玉艰难撑住少年的肩抬起头,瞥见墙边那处长满杂草的狗洞,“不会要爬狗洞吧?” 如果一定要爬,那他还是回去陪阿娘好了。 也不是一定要出宫。 沈招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恶声恶气道:“老实待著,別乱动。” “阿娘都没打过我屁股,我討厌你,”萧拂玉气的鼓起面颊,蜷起拳头用力捶打沈招的胸膛。 “又討厌我啊?”沈招嗤笑,“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每次这小崽子因为算不出数哭得悽惨时被他瞧到热闹,都要气鼓鼓地说討厌他。 不就笑了这崽子一下,至於么? 萧拂玉挣扎著从他肩上跳了下来,像只不安分又做作的猫。 “做什么?不想出去玩了?”沈招双手抱臂。 “你扛著我不舒服。” 沈招挑眉:“哦。” 萧拂玉朝他招了招手,“你蹲下来。” “你还使唤上我了?”沈招冷哼一声,蹲下来,“我可不是文渊阁里那群蠢猪,被你当狗骑了都不知道。” 萧拂玉心满意足趴在他背上,寻了个舒服宽阔的地儿,“好啦,走吧。” 说著,他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我就知道,大哥哥你最好了。” 沈招下意识翘起嘴角,又立马冷酷压下,背著人起身,先是跳上树干,然后借著枝干的柔韧力道跃上宫墙,无声无息出了冷宫。 朱雀大街上人流攒动,正值日出不久,街道尚且飘著包子的香气。 一处包子铺前,沈招从袖中掏出两个铜板丟在桌上,从小贩手里接过包子。 “爱哭鬼——” 一转头,却见那小小一团跟在那卖葫芦的小贩后头,马上就要拐过街口消失不见。 “嘖。” 沈招大步跑过去,一把扯住萧拂玉的后领,提猫崽子似的將人提起来,“瞎跑什么?” 萧拂玉指了指前头,圆润的眼珠眨了眨,“想吃葫芦。” “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吃过文渊阁的点心,还稀罕这种玩意?”沈招板著脸掏钱,挑了一串最大的塞进萧拂玉手里。 “包子不吃了?” 萧拂玉自顾自舔葫芦上的衣,全然没理会他。 沈招黑著脸,捏瘪了手里冒热气的包子,两口吞下。 该死的。 他哪里还像威风冷酷的驍翎卫,活脱脱便是个跟在少爷后边掏钱结帐的小廝! 若是被同僚看见,脸都要丟光。 前头的人吃了四颗葫芦,转头看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籤,“还有最后一颗,大哥哥你吃吗?” 沈招瞥了眼他嘴上的渣,伸手擦去,顺势捏了一下他的面颊,“小孩子吃的玩意,我才不吃。” “可是真的很好吃,我从未吃过这样甜的零嘴。”萧拂玉眼眶渐渐泛红,“大哥哥不要嫌弃好不好?” “罢了,今日你生辰,你是老大。”沈招蹲下身,咬下最后一颗葫芦。 酸甜的滋味自舌尖蔓延。 他面无表情嚼碎咽下去,忽而眯起眼,“喂,爱哭鬼,你不会是自个儿吃不完,就丟给我吧?” 萧拂玉眼珠转了转,歪头笑得无辜,“不好吃吗?” 沈招舔了舔唇,“还行吧。” “大哥哥,那里有耍杂技的,好厉害,我们去看看吧?”萧拂玉抓住他的衣袖。 “比我还厉害?”沈招阴惻惻盯著他。 “大哥哥最厉害,”萧拂玉敷衍哄道。 沈招得意扬眉,起身领著他走到人群外,垂眸瞥见使劲蹦跳都瞧不见的少年,一把拽起他的衣领。 待萧拂玉反应过来,他已坐在了沈招肩上,惊慌失措抓住沈招的耳朵。 “嘖,轻点。” “哦。”萧拂玉放鬆力道,抬眼望去。 人群簇拥中间,一个袒露上身的壮汉正在给铁圈喷火,还有一只跳火圈的猴子。 萧拂玉神情兴奋,睁著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跟著人群拍手叫好。 “小土包子。”沈招哼笑,立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本有后头的人抱怨他还背著一个小孩,遮挡视线,旁人还看不看了?往前一瞧见他那张不好惹的脸,也只得訕訕忍下火气。 待看杂技的百姓们散场,已是午时。 “我饿了。”萧拂玉从黑衣少年肩头爬下来。 “小土包子,去过天上人间么?” “天上人间?”萧拂玉歪头。 天上人间是上云京最贵的酒楼,光是席位便需一两银子才能坐。 半个时辰后,天生人间酒楼二楼隔间內。 萧拂玉坐在大圆桌前,目瞪口呆,“大哥哥,我吃不完这么多。” 圆桌上摆满了他从未见过的菜餚,香得他鼻子都快掉了! 他忽而垂下脑袋,掩住眸中失落。 若是阿娘也能出来一块吃就好了。 “谁说是让你一个人吃的?”沈招扯下腰间的绣春刀,搁在一旁,似要大展身手。 一炷香后,他手边已叠了五个空碗。 萧拂玉再次目瞪口呆,回过神后,急急忙忙开始扒饭。 再不吃,就要被吃光了。 吃饱喝足时,沈招手边已叠了八个空碗。 “小二,结帐。” 小二堆满笑意走过来,手里还端著一碟桃酥,“二位贵客,对本店的菜品可还满意?” 沈招剥开最后一只虾的虾壳,隨手塞进萧拂玉嘴里,“反正没毒,吃不死人。” “客官真会说笑,”小二乾笑著,递上桃酥,“这是本店新出的点心,特意赠给二位尝尝鲜,若是满意,下次再来。” 萧拂玉打了个饱嗝,目光落在桃酥上。 “大哥哥,我可以打包带走么?”他小声道,“我想带回去,和阿娘一起吃。” 阿娘说过,她以前最爱吃桃酥,尤其是当皇后时,御膳房日日都会送来。 带回去给阿娘,阿娘定会高兴! 沈招望著他,没说话,露在额发外的那只眼中情绪莫名。 “隨你。” 第126章 谁小时候没几个愿望了? 萧拂玉喜滋滋地用油纸包裹住那碟点心,塞进怀里。 点心刚出炉,还有些烫,他浑然不觉,只是高兴。 “傻乐什么?”沈招冷嗤,掏出他怀里的点心,塞进自己怀里,没好气地补了句, “回宫前再还给你。” 萧拂玉弯起双眸,冲他笑:“谢谢你,大哥哥。” “……”沈招垂眼望著他,没说话。 眼前这位冷宫的九殿下显然被虞后养得极好。 冷宫的污浊全然不曾污染少年澄澈的眼睛,会笑,会闹,会哭,还会戏弄人。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已算是幸福,偏偏他是皇帝的儿子。 有些事,迟早要面对。 沈招拽过他的小手,步子不大不小,正好让人可以跟上,“走了。” “要去哪?” “你想去哪?” 萧拂玉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转动眼珠,语调轻快,“听说京郊的青林河里有很多鱼,我想去抓条鱼,给阿娘补身体,还不用阿娘的钱,真好。” “就你这身板,到底是去抓鱼,还是餵鱼?”沈招哼笑。 萧拂玉鼓起脸:“我还想去北街的云仙湖里摘莲蓬,阿娘最喜欢吃莲子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是你阿娘的。”沈招看了他一眼。 “可是阿娘过生辰时又不能出宫,守在冷宫的侍卫每日都会来送膳,阿娘出不去,我却能出去,”萧拂玉下巴微抬,颇为自豪,“我要將阿娘的那份也带上,这样阿娘也算是出来过生辰了。” 沈招牵著他继续朝前走,罕见的一言不发。 天黑之前,他们去了青林河抓鱼,去了云仙湖採莲子,还去了相国寺许愿。 萧拂玉用小手挡住,偷偷摸摸在许愿牌上写愿望。 一炷香后,沈招黑著脸凑过来,“一个破愿望你写了一炷香还没写完,莫不是把明日吃什么喝什么都写上去了?” “一个小屁孩,哪来这么多愿望,太贪心是会被妖怪抓走的知不知道?”沈招恐嚇道。 萧拂玉偷瞄了眼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可是这木牌忒小了些,我写不完。” “真是麻烦,”沈招面无表情掏出自己的木牌,“我的许愿牌,够写了?” 萧拂玉伸手去拿,摸了个空,疑惑眨眼。 “你说,我写,”沈招朝他呲牙,“我倒要看看你都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怕什么,这是我的许愿牌,我自然能听。” 萧拂玉深以为然,於是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我希望……以后每日都能吃葫芦,我一串,阿娘一串,大哥哥一串。” “希望阿娘长命百岁,等我来日出宫立府熬死父皇,就接她出去。” “……” “我希望阿娘天天开心。” “我要和阿娘永远在一起。” 萧拂玉睁开眼,“我许好了。” 沈招丟开毛笔,似是写完,萧拂玉迫不及待凑过去,却被他躲开。 “不准看了。” 沈招脚踩轻功爬上那棵菩提树,將两块许愿牌用红绸带串好,绑在菩提树最高处,比其余所有的许愿牌都要高。 萧拂玉立在树下,小手鼓掌不停:“大哥哥好厉害!” 沈招冷酷跃下树梢,理了理衣襟,“走了。” “要回宫了?”萧拂玉问。 沈招只是牵著他的手,不说话。 萧拂玉环顾四周。 圆月孤悬,身后的相国寺渐渐笼罩在夜色里,街道上人影伶仃,身侧牵著他的大哥哥半张脸都拢在额发下,薄唇平直而冷漠。 他忍不住疑惑道:“大哥哥,这好像不是回宫的路。” 沈招仍旧不说话。 萧拂玉抿起唇,心头恐惧渐生,开始竭力挣扎起来,可他那么点力气,哪里能挣脱开,手腕仍旧被少年抓在手里。 他乾脆不走了。 沈招停下,转身看他。 然后一言不发將他扛在肩头大步走到城外。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不知等了多久。 沈招大步走过去,將肩上的人塞进马车里,连带著背篓里装著的莲蓬与尚存一息的鱼。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说,今日也是陪你阿娘过生辰么?你阿娘今日的愿望,便是不愿你再回皇宫。”沈招额发被风吹起,一双黑沉的眼情绪莫名。 “你胡说!阿娘才不会不要我!”萧拂玉红了眼眶。 沈招冷声道:“她就是不要你了。” “老於,送他走。” 马夫应声,从他怀里接过一袋银两。 “今日过后,我师父欠你阿娘的人情一併了了。”沈招別过头,背对他,“老於是虞府曾经的管事,日后他会照顾你。” 马车缓缓驶离,伴隨著少年无助的哭声。 沈招回头又看了眼,马车只剩一个黑点。 爱哭鬼,你自由了。 这是你阿娘能赠与你的,最好的生辰礼。 与此同时,冷宫。 “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快打水!快!” 火光自皇宫西北角冲天而起,將天际浓稠的夜色都衝散掉一块。 虞妙倒在床榻边,一根著火的樑柱压在她腿上,她却好似无知无觉,瞳孔逐渐涣散,黑色眼珠倒映著囂张窜动的火舌。 乖宝,不要怪妈妈。 【虞妙,你敢耍我?】 【胆敢篡改书中剧情,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以为萧拂玉能走得了吗?】 虞妙涣散的瞳孔有了一丝焦距,“什么意思?” 脑子里的声音没有回答,但周遭蔓延的火势却在霎那间凝固。 或者说,整个书中世界都凝固了。 虞妙心头渐渐不安,呼吸急促,可世界静止,她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直到一声混杂哭声的呼唤从屋外传来。 “阿娘……” 虞妙猛然回头。 只见她那本该甩脱这一切既定命运离开上云京的乖宝此刻满身尘泥,一瘸一拐朝里面跑进来。 “乖宝,不要进来!”虞妙说完,却发觉萧拂玉的目光径直穿过了她。 乖宝看不见她。 【作为惩罚,我不会再让他看见你。】 【其实这也怪不得我,你也好,反派也好,都没有將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放在眼里,也没有想过,世界停滯后他会从郊外一路跑回皇宫,而不是听你们的话逃离这里。】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好孩子。】 【至於你,按照任务,你本该让他自幼缺失母爱,孤苦伶仃,受尽苦楚,这样在主角攻赠与他伤药时,他才会深陷其中。】 【如今任务失败,你不过弃子,距离剧情开始还有四年,这四年,我会重新选人,並构造一个安静的地方,替你好好养育你的儿子。】 “不……不要!”虞妙惊恐睁大眼睛,看著一缕白光从她体內飞出,包裹住萧拂玉的躯体。 她奋力推开腿上的樑柱,踉蹌爬过去,却摸了个空。 白光包裹著萧拂玉一併消失。 大火继续蔓延,將一切都烧成灰烬,连带著庭院里那棵仅仅开了一朵的桃树。 庆隆十五年,冷宫大火,废后歿。 第127章 谁小时候没叛逆过呢? 直到深夜,沈招才从城门口回到詔狱。 今夜轮到他当值。 “冷宫的火总算是扑灭了,唉,那废后也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就这样死在了火里,难免让人唏嘘。” “陛下早已忘了有这么个人,死便死了,好在那九殿下运气好,竟躲过一劫,被宫人救了出来,也是命不该绝。” 两个一同与他巡查牢房的驍翎卫一边走一边嘀咕。 沈招猛然停下脚步。 “九殿下活著?在冷宫?”他问。 “是啊,不过人估摸是被火烧傻了,任谁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就呆呆坐在那儿,应是废后的死刺激到了吧。” 沈招:“……” “话说今日你告了一日假,也是稀奇,偷偷去做什么了?”同行的驍翎卫促狭地看向他。 沈招眉头紧皱,一把扯下驍翎卫腰牌塞进同僚手里,“我有急事,若我师父来,便说我去京郊办事还未回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说罢,也不顾几位同僚追问,转身跑出詔狱,轻车熟路翻进了冷宫。 半个时辰后,他停在熟悉又陌生的別院前。 本就荒废的冷宫被火一烧,已然成了废墟。 焦黑的痕跡取代了角落里阴湿的青苔,爬满整座废墟。 唯一一座不曾被波及的耳房里点著灯,太医提著药箱推门走出来,摇头嘆了口气。 “里面是九殿下?”沈招拦住人。 太医一愣,点头,“是啊。” “也是可怜,没了娘亲,屋子也烧没了,陛下竟也不曾来过问半句,倒是四皇子偷偷摸摸送来不少药材,唉……” 沈招闻言绕过太医,推门而入,霎时愣住。 屋子里分明连个人影都没有。 “哎哟,殿下刚服了药,要休息!你哪个宫里的侍卫?就算九殿下不得宠,身份摆在这儿,岂能这般无礼?”太医跟上来,吹鬍子瞪眼说教一通后,忙上前查看。 而后鬆了口气。 沈招站在门边,看著这老太医对著一张空荡荡的床榻又是把脉又是掖被角。 见鬼了。 “榻上的人是九殿下?”沈招再次问。 太医点头,莫名看著他,“是啊。” “……” 沈招转身走出屋子,又再次推门而入。 榻上仍旧空荡荡。 他沉著脸走出院子,隨手抓了几个宫人提进来,“榻上的人瞧见了?” 宫人纷纷点头。 “这不就是九殿下么?” 沈招:“……” 这群人莫不是中了邪? 那爱哭鬼分明就被他送走了。 太医见他离开的背影,越想越奇怪。 宫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个年轻的侍卫?瞧著面生得很。 可瞧这年轻人在宫里横著走的模样,又像是颇有身份,还认识九殿下,是以几个宫人都没敢吱声。 待今夜过后再去打听,往后四年都再也未见过这位年轻人出现在冷宫。 …… 四年后。 自萧拂玉记事起,他就住在这所私人疗养院里。 但其实十一岁以前的事他都记不清。 能记得清的,全是与那个疯女人有关,他巴不得忘乾净。 萧拂玉想到此处,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敛住所有憎恶。 “小玉!”护士急匆匆推开病房的门,“你妈妈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想见你最后一面。” 萧拂玉没什么反应。 但落在护士眼里,只当他是一时接受不了,不由更加心疼。 若是正常人家的小孩长了一副这般秀美的面孔,怎么也该是眾星捧月长大,爱他的人不胜其数,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这座疗养院里,从盛放到枯萎都无人欣赏。 “小玉,你也別太难过,见完妈妈最后一面,好不好?”护士走上前,弯腰俯身放轻语气,耐心哄他。 “好。”萧拂玉起身,穿上床边那双护士姐姐特意为他备好的毛毛拖鞋,面色平静跟在后头走进隔壁病房。 病房里没有人。 他轻轻合上病房的门,慢慢转头望向榻上面容憔悴的女人,狐狸眼一点点浮起幽冷的光,唇角也勾起玩味的笑。 这样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 病床上的女人对上他的目光,情绪激动起来,死死盯著他。 不像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仇人。 萧拂玉走到病床旁坐下,慢吞吞从袖口里抓出一把药丸。 然后第二把,第三把。 五顏六色的药丸在床头柜上堆成小山。 “妈妈,实在不好意思,先前护士姐姐让我餵你吃药,我放在口袋里放久了,就忘了,”萧拂玉瞥了眼那累积了半个月的药丸,忽而笑了。 他又將所有的药丸抓起,放进手边的玻璃水杯里,慢慢摇匀。 “现在餵给妈妈,妈妈会原谅我的对吧?” 『妈妈』两个字,光是念出来,就让他噁心。 世上怎会有这样噁心的两个字。 萧拂玉端著那杯浑浊的水逼近。 “呃……呃……”病床上的女人瞪大眼睛,可也不过是无谓挣扎,她连一个標准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不能亲手掐死你,实在太遗憾了。”萧拂玉无奈嘆息。 毕竟用手掐,留下的痕跡太明显了。 但若是餵妈妈喝完最后一次药,所有人都会可怜他。 顺便在这个疯女人病死前,发泄完这些年所有的怨恨。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萧拂玉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其张开嘴,然后右手缓缓倾倒那杯混杂了半月药量的水。 “妈妈,死之前,让我最后餵你喝一次药。”他柔声说著,如母子间亲昵的低语,“这样才能安安心心上路。” 可正当杯中的水即將沿著杯口滴落时,一股电流眨眼间窜过萧拂玉全身。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宿主身份已激活,系统绑定中……】 萧拂玉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暗沉沉的天色。 他撑著坐起身,发觉脚上他很喜欢的毛毛拖鞋不见了,正赤脚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 【绑定成功。】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专属客服系统154】 萧拂玉爬起来,环顾四周。 他身处的这所別院虽破败荒芜,却依稀可见昔日宽宏伟岸的影子。 像是古代故事里的冷宫。 萧拂玉驀地想起,昨夜熬夜通读的那本书里,主角的爱情便是从冷宫开始的。 他赤脚走到枯井旁,趴在井边往下看。 【宿主?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萧拂玉仍旧不予理会。 管它是什么鬼地方,他必须马上回去,亲手送那个女人去死。 【宿主,我不是你的幻觉,我是……】 萧拂玉搭在井边的手忽而一滑,整个人往里边一栽。 系统霎时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宿主不要!!我不是坏人,你不要想不开啊!】 第128章 爱哭鬼不认识他了 但萧拂玉並未察觉到疼痛。 在他即將砸向井底时,一只乾燥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头微微一怔,脱口而出:“大哥哥?” 萧拂玉转头看去,是一张他並不认识的脸。 长得还不错,在现代也算是个大帅哥。 对方一言不发,拉著他爬回井口。 萧拂玉不慎崴了脚踝,坐在台阶上,寥寥几句话,便將救命恩人的老底全都套了出来。 很好骗的大好人,和疗养院里那些满怀怜悯的疗养师一样。 等这位名叫季缨的大好人离开,他不紧不慢站起身,开始打量周遭。 庭院不算大,只栽了一棵桃树。 萧拂玉走到桃树旁,才发觉这棵桃树应是被大火烧过,树皮上尚且残余著烧痕,本该是一棵死树。 但它不知为何很顽强,竟又抽出了新的嫩芽。 萧拂玉伸手,指尖拨开交叠的枝叶,一朵含苞待放的桃映入眼帘。 整棵桃树,就这么一朵。 “放过你了。”他对著骨朵说完,转身坐回台阶上。 【宿主,只要你在三年內成功登基,就能回去。】 萧拂玉似是没听见他的话。 154有些委屈:【宿主,你理理我吧……你难道不想回去杀死那个人了?】 萧拂玉扫了眼脑海里的发光圆球,笑了笑:“你知道的挺多。” 154沉默片刻。 【宿主当前绑定身份:九皇子。】 【宿主任务:登基为帝。】 一个莫名其妙自称系统的玩意,没有缘由地绑定他,就为了让他一个现代人和一群古代人爭皇位。 鬼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可他確实急著回去,送他亲爱的妈妈最后一程。 当前最紧要的是,让那位父皇想起他的存在,並离开冷宫这破地方。 萧拂玉躺在廊下晒太阳,手无意识拽下一撮野草。 不等他想出个法子,忽而听见一阵整齐沉稳的脚步声从庭院大门口传来。 听起来人数不少,气势汹汹地,像是来抓贼。 萧拂玉懒懒撩起眼皮,只见一队身著飞鱼服的驍翎卫踏进庭院,將他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很年轻,那张脸也足够英俊,唯一不好的,就是面相太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拂玉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多打量了这人几眼。 对方迎上他的目光,不留痕跡地停顿了一下,別开目光,面无表情道: “陛下有旨,九皇子涉嫌谋害贵妃,暂押入詔狱候审。” “带走。” 萧拂玉甚至还未在这冷宫待足一个时辰,就冒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入了詔狱。 【宿主,你別担心,他们不会认出你是冒牌的!】 萧拂玉挑眉:“那真正的九皇子呢?” 【跑了。】 “跑了?” 154支支吾吾:【对啊,按照书中剧情,他以后就是主角攻的舔狗摄像头,他不想当便跑了,所以系统才找上宿主,只要宿主完成任务,系统不仅可以让宿主的病痊癒,还能送宿主回去哦。】 “那你最好保证他不会回来坏我的事,”萧拂玉眯起眼,走进牢房自个儿找了个草堆坐下。 154声音平静,隱隱有一丝诡异:【宿主放心,他不会回来了。】 萧拂玉倒在草堆上,闭眼睡觉。 【宿主,你不想想办法出去吗?】 “困了。” 一个时辰后,萧拂玉突然睁开眼。 【宿主你怎么又醒了?是不是想到法子出去了?】 萧拂玉:“我饿了。” 【宿主抱歉,系统提供不了食物。】 “我知道,你除了烦我,毫无用处。”萧拂玉捂著肚子,神情懨懨,眼下红痣也像是褪了色。 没有疗养院里用来提神的药,他的精神逐渐萎靡,饿了片刻,又困了。 “吃饭了。”一个驍翎卫敲了敲牢门,將一碗饭塞进来。 萧拂玉扫了一眼,丝毫提不起胃口,原本咕咕叫的胃都安静下来,“你们驍翎卫的伙食,这么差?” “那九殿下想吃什么?”一道声音忽而插进来。 萧拂玉偏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检测到重要人物!】 【反派沈招,年轻十九岁,驍翎卫千户。】 “我想吃……这个,”他看了眼这人手里捏著的葫芦,玩味笑道,“大人自己问的,不会问了又不给吧?” 沈招盯著他,没有直接將葫芦从栏杆缝隙里塞进去,而是一脚踹开牢门,走到他面前蹲下。 “詔狱里浪费粮食的囚犯会被割掉舌头,九殿下既然想吃……” 沈招蹲在他面前,手里捏著的葫芦递到他唇边,“那就把它吃完。” 【宿主,他在给你下马威呢!】 “你怎么看出来的?” 【反派和主角天生不容,他天生就会討厌你,对你抱有敌意,以后还会造你的反。】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系统是不会骗宿主的。】 “这样啊……” 萧拂玉咬下第一颗葫芦,被浓烈的酸甜刺激得半眯起眼。 “沈大人,你很討厌我吗?”他忽而轻笑开口。 “……”沈招没说话,只是看著他吃完第四颗葫芦。 【宿主你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还剩一颗。 萧拂玉吃不下了,眼皮微垂,遮住转动的眼珠。 “最后一颗,给大人吃吧。” 沈招扯了扯唇:“理由。” 萧拂玉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听说葫芦留下的最后一颗是最甜的,大人试试?” “我试过,”沈招垂眸看著他一眼,又別开眼,语气散漫,“的確很甜。” “明日审讯时,陛下与贵妃会来旁听,早些歇息。”沈招转身离开牢房,走到阴影处又猛然停下。 他倚靠著阴冷的墙面,一口咬下最后一颗葫芦,很慢很慢地咽下去。 沈招就这样站了许久,从天黑到天明,才转身走远。 第129章 阿娘,桃花开了 据系统所说,这所谓的陷害不过是贵妃与德妃爭斗时,波及到了萧拂玉身上。 贵妃时隔多年再次怀胎,却在寿宴上因巫蛊之术小產。 后宫人人皆知贵妃与德妃不睦已久,这桩罪八成该扣在德妃身上,谁知当御前的人从床底搜出巫蛊娃娃时, 却发觉插在巫蛊娃娃心口的是一根桃玉簪。 整个宫里,谁不知这样的桃玉簪自废后自焚后便成了忌讳,一时之间那位九皇子便成了眾矢之的。 此刻那根桃玉簪,便被皇帝甩在了他面前。 “孽障!你给朕从实招来!” 牢房里的地面湿冷坚硬,那根玉簪霎时摔成了两段。 萧拂玉无波无澜收回目光,没有看那玉簪一眼,“这不是我的东西。” 贵妃当即冷笑:“当年你娘还活著的时候,还为你在冷宫里栽了一株桃树,你这般钟爱桃,也就只有你会毫不避讳私藏这样的桃簪子!” 萧拂玉笑了笑,看向皇帝,“若是真的钟爱,又怎会捨得让心爱之物染上污浊行此巫蛊之术?陛下,您说是么?” 他眸光明亮直白,令人难以直视,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几乎灼痛了皇帝的眼。 好像这不是在说桃,而是说人。 “陛下,您休要听他胡言乱语!”贵妃娇嗔道。 “爱妃啊,朕记得你最钟爱的牡丹,连宫人不慎折了一片叶子都心疼不已,”皇帝轻咳两声,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平静,与方才呵斥萧拂玉的人判若两人,“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依朕看,这件事疑点颇多,你还是安心调养身子为妙,至於幕后主使,还是交给驍翎卫彻查罢。”皇帝起身,走出牢房。 孙贵妃不甘心地看了眼萧拂玉,转身跟上去,“陛下——” 脚步声远去,牢房里渐渐恢復寧静。 萧拂玉缓慢眨了眨眼。 就这样? 就这也能算是审问? 【你看,那反派还故意嚇唬你,果然不安好心。】 【等皇帝一走,他肯定就要开始审问了!】 然而萧拂玉在牢房里等了三日,吃好喝好睡好,三日后一觉起来,他出狱了。 “九殿下。” 一位身著宦官服饰的老太监见他走出詔狱大门,神色冷淡走上前,“如今殿下既已洗清冤屈,便不要回冷宫了。” “陛下已命人——” “不必了,”萧拂玉微笑打断,“劳烦公公替我转告父皇,儿臣住惯了原来的住处,无功不受禄,不必大费周章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宿主,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出冷宫?!】 “我一个冷宫弃子,一无母族傍身,二无朝中势力支持,三无帝王恩宠,老实待在冷宫无人在意。此刻搬出去,还踩在让贵妃吃瘪的节点上,是要给人当活靶子吗?”萧拂玉淡声道,“此番陷害不痛不痒,不过是因为眾人心知肚明,德妃祸水东引隨意扣在我头上,而我活著还是死了,都不重要罢了。” 若是搬出去,便是有心要爭夺帝王恩宠,下一次陷害怕是便要置他於死地。 【那什么时候搬出去?】 “等。” 【等什么?】 “你想知道啊?”萧拂玉勾唇。 【不能告诉我吗?】光球在识海里来回蹦躂,【我们可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那你想用什么换呢?” 【……可是我只是一个客服系统。】154咬著手帕道。 “你身上的白光,似乎是好东西,”萧拂玉第一日穿来时便发觉,系统的白光裹在他的脚踝处,能缓解他崴脚的疼痛。 【那是主系统分给我的能量,很重要的,不能隨便给別人……】154小声道。 “我们不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么?”萧拂玉笑意柔和,“我只要一点点,你不会忍心拒绝我吧?” 【宿主你要这个做什么?】 “冷宫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桃树太碍眼了,我要你救活它。”萧拂玉也说不清为何缘故,但就是想要那棵桃树活过来,最好能开满满树的桃,心口堵塞的鬱气才能发泄。 【好吧……只能一点点哦。】 154纠结地补充道:【但是宿主须耐心等待一会,桃开需要时间。】 【宿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等桃开了,我再告诉你。” 154气闷地缩进识海角落里,不说话了。 萧拂玉回了冷宫,整日做自己的事,至少在宫中其他人眼中,他仍旧是从前可有可无的九皇子。 但暗中,他与季缨传递消息,渐渐熟悉了如今上云京错综复杂的势力关係。 一月后,深夜。 萧拂玉坐在台阶上,盯著那棵桃树出神。 一月时间,唯一一朵桃开了也谢了。 他看了片刻,有些疲乏,转身正要进屋子就寢。 【宿主,快去看,桃开了!】 萧拂玉转身,驀然愣住。 那棵瘦弱的桃树日日被系统能量滋养,於这静謐的春夜里悄然冒出嫩芽,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苞。 待萧拂玉跑到树下,满树苞一同绽放。 瓣乘著夜风,轻柔擦过他的面颊,换若谁亲昵的抚摸。 萧拂玉目光怔忪,心头没来由涌起一股酸涩。 眼泪不受控制滑落眼眶。 他在哭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很难过。 “这么大还哭鼻子,殿下不嫌丟人么?”一张洁白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萧拂玉顺著这只手扭头,对上沈招嘲弄的眼神。 【宿主,反派又过来看你笑话了!】154气愤道。 “大人不在驍翎司当值,跑来冷宫做什么?”萧拂玉似是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来监视我吗?” 说著,他抽走了沈招手里的帕子。 “我可没工夫监视殿下,”沈招哂笑,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递给他,“还你。” 萧拂玉低头。 是那根被孙贵妃摔成两段的玉簪,不过已经被人细致修好,看不出任何损坏痕跡。 他的確一眼就喜欢极了,但也知晓,这晦气玩意不论是谁的,都不该是他的。 “驍翎司既已查明真凶是德妃身边的姑姑,那这根行凶的玉簪,又怎会是我的?”萧拂玉走近几步,拂去沈招肩头飘落的桃,漫不经心道,“还是说,大人依然怀疑我才是凶手?” “我没有。”沈招扭头,语气冷硬,“我从未怀疑过你。” 第130章 他的错,合该他弥补 “这根玉簪只是被人用来祸水东引,却並非凶手之物,”沈招不甚在意道,“怎么,殿下连自己的东西都认不出来了?” 【宿主,反派怀疑你身份了!快快快糊弄他一下。】 萧拂玉尚未开口,沈招忽而一把拽住他的手,將他抵在桃树旁。 挣扎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沈招不经意瞥了一眼,倏然凝住。 只见那原本无瑕的手臂上,多了一条狰狞无比的疤痕。 沈招眸底浮起戾气,粗糙的指腹来回揉搓,“哪来的?” “这似乎与大人无关。”萧拂玉平静看向那条疤痕。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沈招盯著他。 萧拂玉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年少时阿娘发疯,不小心划伤的。” 反正传闻中那废后也不过是个疯子,隨口扯了句应付便是。 “……”可抓著他手腕的力道愈发重了。 萧拂玉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人。 “154 ,这反派和九皇子从前认识?” 若是不认识,跑到冷宫来发什么疯? 【我……我不知道。】154吞吞吐吐道。 【那是剧情外的事,不重要。】 “沈大人,审问够了吗?”萧拂玉柔声道,“你捏疼我了。” “……”沈招鬆开他的手,转身没了踪影。 驍翎司。 沈招气冲冲走进来,没留神旁边的人,横衝直撞挤过去。 却被人拽住后衣领。 “臭小子,你一天天不在司里当值,又跑哪里偷懒去了?” 沈招本要发火,一扭头,火熄了。 拽他后衣领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留著美髯,神情严肃,身上独一无二的深红色飞鱼服唯有指挥使可穿。 “师父。”他梗著脖子道,“能不能借下你的腰牌?” 沈留上下打量他,呵斥道:“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他病了,我要找最好的太医给他治病。” 沈留愈发怀疑,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上云京还有朋友?你不是说,草原上凶猛的狼都是孤独的么?怎么,你现在不是狼,是狗了?” “你就说借不借?”沈招木著脸。 “不说清楚那朋友是谁……” 不等沈留的话说完,沈招眼疾手快扯下他腰间的腰牌,转头就跑。 “臭小子!赔钱货!早晚有一日你要气死老子!”沈留在后头破口大骂。 …… 冷宫。 唯一一间完好无损的耳房里,萧拂玉双目紧闭,呼吸绵长,似已沉睡。 屋外,沈招提著太医院院首的衣领,轻轻推开门。 他將院首丟到榻边,恶声恶气对院首道:“快把脉。” “……”院首伸出颤抖的手,从被褥里摸出九殿下纤细的手腕,忍气吞声把脉。 “九殿下没病啊?” “谁说他没病?”沈招凑过来低声道,“他失忆了,治不好,你就是庸医。” 院首:“……” 院首继续忍气吞声把脉,不经意开口:“沈大人和九殿下感情还挺好。” 沈招低头,贴著院首耳边阴森道:“敢说出去,拔光你的鬍子。” “哎哟,老夫可什么都不知道。”院首自然知道,在宫里知道得太多,活不久。 他能活到如今,一靠过硬的医术,二便是嘴足够严。 一盏茶后,院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沈招耐心见底:“还没看出来?” 院首实在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好糊弄道:“九殿下约莫是四年前那场大火时受了惊,便模糊了从前的事。” “但他脉象还算稳定,身体是无碍的。” “不能治好?”沈招黑著脸。 院首轻咳:“沈大人,事关废后心结,你觉得呢?” 沈招盯著榻上的人,没说话。 “若无別的事,老夫先走了。” “且慢。”沈招从被褥里摸出第二只手,擼起萧拂玉的衣袖,“这个疤,能不能治?” “嘶……”院首骤然瞧见这伤疤,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瞧这疤痕大小,原本怕是一道见骨的伤痕吶。” “若想消除,也不是不行,只是得用最贵的药材了。而且就算用了药,怕是也得两三年每日涂抹才能好。” 沈招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丟进院首怀里,“这些够不够?” 院首翻了个白眼:“连零头都不够!” “那就先欠著,”沈招隨即道,“回头让我师父补给你。” 院首面色复杂:“你莫不是要將你师父给你留的聘礼都拿来用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沈招恶狠狠道。 “哎哟,寻常男子像你这个年纪都定亲了,只有你,成日在上云京得罪人,连媒婆都不愿上门,更別说那些京中闺秀看到你便绕道走。 你师父只好到处宣扬,说给你备了一笔丰富的聘礼,来日风风光光入赘,当个赘婿也挺好。谁知还是没个声响,你可留点心吧,莫一把年纪了连媳妇都娶不到。” “老东西,你少管我的事,”沈招瞥了眼沉睡的人,“明日我將银子送你府上,今日你先把药给他用上。” 待院首调好药给人涂上,已是一炷香后。 “那这药,就放九殿下枕边?”院首迟疑道。 沈招面无表情夺过药瓶,“这你就不用管了。” 院首摇头嘆气,率先离开屋子。 沈招没立马走,蹲在榻边盯著那道疤良久。 若是四年前,他亲自將爱哭鬼送到雍州安顿好,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他在上云京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也只有爱哭鬼愿意唤他一声哥哥。 既然是他的疏忽,就该他弥补。 沈招离开了。 屋门无声合拢。 床榻上,萧拂玉缓缓睁开眼。 他抬手,扫过疤痕上那一层浅淡的药膏,神色耐人寻味。 后来接连数日,每到深夜,那位凶神恶煞的反派都会潜入这间破败不堪的屋子,给他手臂上的疤痕上药。 萧拂玉偶然在一次沐浴时查看过,那疤痕竟真的有了褪色的跡象。 第131章 我们还要无名无分到什么时候 更有甚者,有时反派擦药太磨蹭,他还会因为太困直接睡去。 他的身体竟对沈招的亲近没有防备。 萧拂玉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 和反派旧相识的不是九皇子,是他自己。 除此之外,这所谓的系统一直在撒谎,在挑拨,在害怕他和反派有多余的纠葛。 他又不是真的主角受,做完任务就走了,为什么怕他和其他男人有纠葛? 除非他就是主角受,那个书中只能爱主角攻的主角受。 萧拂玉驀然笑了一声。 【宿主,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只是找到了,比季缨更好用的一把刀。” 只是要想这把刀为他所用,还需要一个契机。 但好在他等到了,只是这契机……有些许残忍。 …… 如今几位皇子皆已入朝堂参与朝事,党派之爭愈演愈烈。 不参与党派之爭的,要么是独善其身的保皇派文臣,要么便会四面受敌,成为群狼爭夺的一块肥肉。 驍翎卫指挥使的位子,就是最肥的那一块肉。 庆隆二十一年,天子於无极山祭祀途中遇刺,驍翎卫指挥使为捉拿刺客,误入埋伏,一人独战百名刺客,拼死与刺客首领同归於尽。 是夜,大雨。 山林里兵戈之声渐渐平息。 待其余驍翎卫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跪在尸体堆里腰腹连中数刀奄奄一息的驍翎卫指挥使。 “指挥使?!” “快!快送指挥使回营地!小沈!你去找太医!” 沈招立在大雨里,喘著粗气,望向沈留双目紧闭的脸。 “愣著做什么?快去啊!” 沈招恍若梦中惊醒,咬紧牙关,转身狂奔进雨幕里。 “太医!太医!” 他衝进太医院的营帐,却只看见一个正在捣药的小药童。 “太医呢?!” 沈招一把抓起小药童的衣领。 “德妃娘娘患了头风,所……所有太医都去把脉了。”小药童结结巴巴道。 “德妃……”沈招喃喃自语,转头往嬪妃营帐跑去。 可昔日里无所不能人人畏惧的指挥使腰牌,此刻却毫无用处。 他被营帐外的侍卫拦住去路。 “后妃营帐,外男不可擅闯。” “人命关天,管什么外男?她一大把年纪,谁还会偷看她不成?!”沈招直直衝上去,想如往常般挤开人,却被几个侍卫押住。 “大胆沈招,敢言语冒犯娘娘!” 沈招目光狠戾,犹如一匹孤立无援的野狼,即便被押在地上,也不具半分,“指挥使是替陛下捉拿刺客才受了伤,尔等阻拦太医前往救治,也不怕陛下追究?!” “驍翎卫副使已將逃脱的刺客捉拿到御前,陛下此刻怕是无暇顾及到指挥使的伤了。”侍卫冷笑,“沈招,你还以为自己是指挥使的徒弟,可以在上云京横著走吗?!” “离了这个身份,你便看看有谁瞧得起你!” 沈招胸膛剧烈起伏,额前碎发被雨淋湿盖住凶狠的眼。 一炷香后,太医从营帐走出来。 押在沈招肩头的手也鬆开了。 “快跟我走!”他提起太医的衣领,转身大步往回赶。 又在赶到营帐前时猛然停住脚步。 只见营帐外守著的两列驍翎卫默默摘下头上的乌纱帽,跪下低头,一动不动宛如两列静默的雕像。 “沈大人,指挥使大人他……”太医惊疑不定出声。 “……” 沈招膝盖砸在地上,摘下乌纱帽隨手丟开,牙关紧咬,双目血红,喉咙发出压抑的哽咽。 大雨模糊双眼,又忽而清晰起来。 一把伞挡去了他头顶的雨水。 沈招缓慢抬头望去。 萧拂玉一袭白衣,衣摆被泥水打湿,那双漆黑明亮的狐狸眼中倒映著滔天恨意。 是他的,亦是他的。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拥有同样浓烈的恨意。 其实萧拂玉並不知心头恨意从何而来,其中三分为他亲爱的妈妈,七分被遗忘在了过去,但却真切存在著。 所以他朝沈招伸出手。 “大人,要共我的伞么?” 静默几息,沈招亦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 在上云京,唯有在最纯粹的恨意方可结成最坚不可摧的联盟。 什么权势地位,什么野心財富,情爱纠葛,皆不堪一击。 …… 驍翎卫副使在三皇子一党的竭力爭取下,成为了新一任的驍翎卫指挥使。 高坐龙椅上的天子终於瞧见宠妃姣好面容后的野心,为了制衡朝堂,他想起了尚在冷宫的九皇子。 当今天子子嗣很多,皇子却只有四位。 大皇子幼年断了腿,三皇子与四皇子在朝中爭得你死我活,而冷宫那位九皇子,勉强占了个排行。 谁都知道九皇子只不过是天子用来平衡朝堂一颗棋子,毫无登基的可能。 所以哪怕他奉命出了冷宫,还与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领交好,都无人將他看在眼中。 萧拂玉就喜欢他们不將他放在眼里,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势力。 他在京郊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南街的某处別院,在其间暗养私兵。 当然,调教私兵的任务都落在了沈招身上,他偶尔也会去看上几眼。 【宿主,你的俸禄根本不够养这么多私兵,再这样下去,沈招就要去討饭了。】 “无妨,等他夺回驍翎卫指挥使的位子,咱们就有钱了。”萧拂玉笑道。 四皇子一党不会容忍三皇子的人得意太久,而他们只需推波助澜。 抵达无极山的第二日,这位驍翎卫指挥使便爆出惊天丑闻。 他竟在陛下祭天之时,和德妃私通。若非陛下不慎遗落了一枚玉佩,回头去取,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莫说指挥使的位子,这下连九族都不保。 “你从何处学来这般不择手段的招数?”皇子寢殿里,沈招坐在他身侧,夺过他手里的催情药,眉头死死拧在一块。 萧拂玉支著下巴,懒懒倚靠在贵妃榻上,“沈大人,想走到上云京待得最高处,不择手段就是最快的法子。” 【宿主,季缨来了!】154提醒道。 “行了,莫让季缨瞧见你,快些走吧。”萧拂玉摆手赶人。 沈招一动不动,盯著他:“萧拂玉。” “我们还要这样无名无分到何时?” 第132章 回忆结束 萧拂玉后知后觉。 男人眼中的恨意从未纯粹过。 他垂眸思索片刻,轻笑:“沈大人,你这话说得不太清白。” “清不清白,从一开始,你自己心里便清楚。”沈招起身,翻窗离开。 季缨走进寢殿时,並未发觉异样。 “殿下,陛下已决定將沈招格外提拔为指挥使,算是承了他师父的遗愿。” “嗯,知道了,”萧拂玉脸上瞧不出喜怒。 “他太年轻,未必能让手底下的驍翎卫心服口服。”季缨道。 “你也年轻,所以难免小看他,”萧拂玉玩味一笑,隨手扯下一颗葡萄丟进他手里,“四皇子一党自以为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既然自己这边没有合適人选,不如便將这个位子丟给沈招。” “意料之中。” 顿了顿,他又笑道,“但是这些事和我们有何干係呢?来,吃葡萄。” 德妃被废,三皇子一党元气大伤,四皇子气焰过高,萧拂玉这枚棋子自是要发挥作用。 所以一回京,皇帝开始让他入御书房,与四皇子一同协助处理政务。一年时间,在皇帝的刻意扶持下,他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终於成为了一颗合格的平衡朝局的棋子。 可萧拂玉又怎甘心一直做一枚棋子。 所以他只好哄骗沈招,替他行刺皇帝。 其实他还未想好用怎样的理由说服沈招去做这样一件冒进的事,若是让这廝知晓他要用的是苦肉计,怕是又要与他吵起来。 但对方就这样点头答应了,不问缘由,不顾后果。 “我师父的死与他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係,”皇帝寿宴前一日,沈招身穿夜行衣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杀谁都算是报仇,所以这件事,与你无关。” 寿宴那日,沈招果然没有食言。为了遮掩身份,他罕见的用了剑。 萧拂玉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席位上,在那把剑朝天子面门刺过去的瞬间,他挡在了天子面前。 待沈招反应过来已然迟了,这一剑为了让皇帝死透,他不曾留手。 哪怕最后他及时扭转剑的方向,仍旧在萧拂玉手臂上划下了一道见骨的伤痕。 爱哭鬼手臂上那道旧疤,他了將近两年时间,夜夜涂药,才抹去乾净。 可此刻,爱哭鬼手臂上那道新的伤疤,却是他亲手刺下。 “萧拂玉,算你狠。” 沈招收剑,趁乱逃走。 萧拂玉得偿所愿,皇帝开始重视他,將他当做最信任的儿子。 而在刺杀时躲在桌案下的四皇子,彻底被他取代了位置。 一年后,皇帝病重,萧拂玉监国,常伴帝王身侧。 这一年,他与沈招再未在私底下见过,哪怕在宫道上遇见,也只是疏离地寒暄问候。毕竟在眾人眼里,他们本就什么关係也没有,清清白白得很。 这一年,冷宫里的桃也开得愈发艷丽了。 自从萧拂玉发觉154在使用白色能量后会虚弱后,便用尽法子哄骗这好奇心过剩的孩子滋养他的桃树。 如今,154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九个时辰都在沉睡。 “154。” 【宿主,我好累,真的不能帮你养桃了。】 “有件事要与你说。”萧拂玉端著药走进养心殿,停在龙榻旁。 【宿主你说。】识海里的白球闪烁著微弱的光。 “我不打算回去了。”萧拂玉垂眸搅动碗中的药。 【好的宿主……什么?宿主你不回去了?!】 “比起送那个女人最后一程,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未免可惜。”萧拂玉淡笑道,眼中一片寒凉,“再者,你口中的主系统也没打算送我回去吧?” 【宿主……对不起。】 “我就是主角受,对么?” 【你都知道了……】 “所以我根本回不去,”萧拂玉冷笑,“让我猜猜,你们主系统派你这么个蠢货过来,是不是就想让你用能量给我编织一个梦,让我永远沉睡在身体里?” 154目瞪口呆:【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这三年我时常梦魘,你都会编织美梦让我安睡,”萧拂玉道,“不难猜到,你只会这个。” “但是,你的能量如今不够让我永远沉睡,若是主系统知道他的能量都被你耗光,他会怎么对你?”萧拂玉柔声道,“154,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苦。” 【呜呜,宿主,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拂玉:“你剩下的能量,能让我沉睡多久?” 【最多两年。】 “那就两年吧,”萧拂玉笑了笑,“我会配合你,哪怕装作一辈子沉睡下去,也不会让你受苦。” 【宿主……你对我太好了。】154哭道,【我捨不得你。】 154又扭捏道:【不过宿主,可能会有一点点副作用。】 “这不重要。”萧拂玉不顾龙榻上天子的挣扎,將那碗药灌了下去,轻轻笑了,“父皇,您连这上好的药都喝不下去了。是不是也该殯天了?” “逆子!你胆敢如此对朕!来人……来人!”天子的目光扫过殿內一眾面生的宫人,最后停留在一旁镇守在此的驍翎卫指挥使上,“沈卿,拿下他!” 沈招微微俯身,淡声道:“恳请陛下殯天。” “你……你们,真竟未看出你们——”皇帝惊愕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一口气未曾上来,直接气死在了床榻上。 萧拂玉跪在榻边,装模作样掉了几滴眼泪。沈招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讥讽撂下一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大事已成,宫里会再乱上一段时间,但有季缨手底下的禁卫军镇压,都在掌控之內。 萧拂玉鬼使神差又去了冷宫。 他坐在井边,看著桃树出神。 好不容易夺了皇位,却要沉睡两年。 让他的躯体坐两年皇位,谁能说的准不会发生意外。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恭喜宿主,任务圆满成功。】 【宿主,我们有缘再见。】 纯白的能量一点点钻入眉心,催眠他的灵魂。 154说,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 到萧拂玉实在太困,下意识往后边的井口一栽。 “萧拂玉!”意识昏迷前,他恍惚看见一抹暗红的身影自井口跃下,双手穿透了他身上的白光,死死抱住他,“报完仇,你就要丟下我一个人走?你休想。” 这个蠢狗,不会以为他在自尽吧? 萧拂玉彻底昏死过去。 …… 陛下驾崩突然,宫里需要主事的人,宫人与禁卫军找了许久,才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人。 几位跟来的大臣大惊失色。 好在打捞上来才发觉,九殿下下边还垫了个人,身子没什么大碍。 …… 沈招在宫里醒来时,登基大典已过。 照顾他的宫人告诉他,他是救新帝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井里,有这份功劳在,他日后必前途无量。 新帝? 沈招晃了晃脑子,愣是没想起新帝是何模样。 一旁的宫人忙安慰他,许是摔伤了头,休养几月便能好。 他不甚在意,独自出了宫。路过朱雀大街卖葫芦的小贩时,他鬼使神差停下脚步,买了两根塞进怀里。 他应该是喜欢吃葫芦的,否则为何一日不买便浑身难受,像是忘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 ————回忆分割线结束———— 第133章 陛下该选秀了 “陛下,该起身去上朝了。” 宫人的话隔著床幔传入耳中。 床榻上,萧拂玉虚虚睁开,涣散的瞳孔一点点恢復焦距。 身下躺著的已不是夏日解暑消热的白玉床,身上盖著的被褥叠了两层,殿中尚且烧著地龙。 错综复杂的回忆在脑子里横衝直撞,他揉了揉眉心,缓和许久才哑声开口: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宫人答道。 萧拂玉手撑床榻坐起身。 外头等候多时的宫人闻见动静,连忙上前替他挑开床幔,跪下伺候他穿靴。 萧拂玉隨意一瞥,忽而顿住,“来福呢?” 眼前的小太监,眼生得很。 “陛下,您忘了么?”小太监头更低了,“来福公公早在去年冬日,便因为衝撞寧大人,被您打发去了冷宫扫地。” 萧拂玉:“……” 去年? 那从他昏迷,到今日醒来,岂不是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萧拂玉敛眸思索片刻。 在弄清这一年多发生了哪些事之前,还是不要先暴露他清醒的事。 谁知道那狗老天又在那里看著。 穿衣束髮时,他不动声色打量 一圈,赫然发觉,整个养心殿的宫人,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 “陛下,龙輦已在殿外候著了。”宫人替他戴好冠冕,恭敬后退几步。 萧拂玉转身走出寢殿,冬日刺骨的风迎面刮来,激得额前十二旒震盪出清脆声响。 今年冬日,似乎比记忆里冷宫的雪还要冷。 也不知冷宫里那株桃树,能否挨得过去。 萧拂玉闭了闭眼,指腹下意识抚上手臂上那道疤。 养心殿前的雪早已被宫人打扫乾净。 他走下台阶,坐上轿輦。 闭目养神片刻,宣政殿已到。 “陛下!”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萧拂玉扭头,只见寧徊之立在轿輦旁,目光灼灼望著他,朝他伸出手。 “臣扶您下輦。” 就连面色都比从前好上许多。 不难猜测,这一年多来,他这具身体被操控著如何独宠寧徊之,哪里还需要餵食蛊虫? 萧拂玉垂眸,搭在他手臂上下了轿輦往前走去。 在殿外等候的眾大臣察觉到天子御驾已至,陆续躬身朝两侧退让出一条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几位无所察觉的几位大臣仍簇拥在一人身边諂媚寒暄。 萧拂玉听见,他们唤那人太师。 他不在,朝中竟多了一位太师? 他抬眸朝前望去。 宣政殿前,侧对著他的男人长发半束散在背后,身著宽袖黑袍,宽肩长腿,立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黄金髮饰別在男人右边鬢髮上,取代了曾经的小辫子,凭添一股冷沉奢靡之气。 细雪隨风飘落,堆积在眾人肩头,唯独在飘在男人肩头时,眨眼间化成雪水。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男人头顶黑红色的【100】。 萧拂玉半眯起眼。 难怪。 上朝何等肃穆之事,竟连官袍都不穿了。 所谓逆臣,不外如是。 待萧拂玉走到殿前时,剩余的大臣终於反应过来,躬身退至两侧。 而他身前,男人转头,眉眼间鬱气阴森仿若鬼气,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轻飘飘扫过他搭在寧徊之手臂上的手,冷笑一声。 人群前旁观的陆长荆与季缨一左一右,亦是神色冷漠,却无人上前阻拦。 几个男人什么话都还未说,寧徊之已惊惧得立马收回手臂退到一旁,哆嗦道:“陛下……先上朝吧。” 萧拂玉没什么反应,仍旧装作神情空洞的模样,抬步自男人身侧擦肩而过,踏入殿中。 他刚在龙椅上落座,便瞧见宫人又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下首左侧,让沈招落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沈招坐姿懒散,右手把玩著一枚盘龙玉佩,做足了把持朝政的样子。 殿中沉默几息,一位御史出列道:“臣有奏。” “如今陛下登基已满四年,然而后宫空虚,膝下子嗣皆无,臣以为,该选秀广纳嬪妃,为陛下绵延子嗣。” 沈招把玩玉佩的手一顿,五指倏然用力,掌心的玉佩被他失控捏出一条裂纹,才猛然回过神,缓缓鬆了力道。 “臣反对,”寧徊之立马出列,“如今朝局不稳,北境战火焦灼,陛下本就心力交瘁,此时选秀只会让陛下分心!” “分心?”陆长荆皮笑肉不笑,“你是怕有人分走你的宠爱吧?” “一个臣子,掺和上陛下的后宫,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陆长荆扭头笑眯眯看过来,寧徊之霎时面色铁青。 这几个男人,明明心里都和他想的一样,还非要做出一副大度无所谓的样子,真够虚偽。 尤其是沈招,自封太师把持朝政,还不让旁人进出御书房,自己却日日住在那里,曾经百般討好陛下,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权势地位么?! 只有他,只有他是真的爱陛下!所以陛下这一年才独独宠爱他! 寧徊之看向上首,清了清嗓子,唤道:“陛下……” 萧拂玉垂眸敛住眸中兴味,故作平静道:“朕若非要选秀,朕也只选寧卿一人。” “朕要寧卿当朕的皇后。” “陛下昨日未曾睡好,又说胡话了,”沈招起身,冷声道,“送陛下回宫歇息,退朝。” 说罢,男人也不行礼,径直踩著台阶走到萧拂玉面前,一把抓住天子的手腕,眾目睽睽之下便想这样拽著他离开。 季缨皱眉上前,抓住萧拂玉的另一只手,“沈招,他不在,你未免太放肆了。” “是啊,臣都这么放肆了,”沈招当著季缨的面,將人拽进怀中,死死扣住天子纤细的腰肢,薄唇贴在天子耳边轻蹭,语气阴森,“陛下倒是醒过来教训教训臣啊。” 说著,男人哂笑一声,“陛下醒不过来的话,臣自是想如何放肆,便如何放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防备,男人怀中的天子躯体竟忽而转身,甩了沈招一耳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旁观的陆长荆都没忍住上前几步。 哪怕这一年多来,他们抱了无数次期待,又失望了无数次。 但无人肯接受,那人真的醒不过来了。 第134章 臣受够了陛下和旁人卿卿我我的日子 然而这一次,他们还是失望了。 只见天子奋力从沈招怀中挣脱,径直躲到寧徊之身后,双目空洞道:“徊之,朕不要和他一起回宫。” “由不得陛下要不要,”沈招走上前,顶著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將他从寧徊之身上拽出来,眉眼阴沉可怖,偏还要勾起一抹笑,“您还是不要指望这个废物会为你出头,他一家老小的命,臣一只手就可以捏死。” 萧拂玉垂著头,偷偷挑眉。 这廝倒是聪明得很,奈何不了寧徊之,难道还奈何不了寧徊之的爹娘? 寧徊之面色涨红,却说不出话。 这一年多以来,在旁人眼中的確是受尽宠爱。 可这宠爱,也只是明面上罢了! 但凡他敢靠近养心殿一步,明日沈招便会送来一根他母亲的指骨。 又或是某一处撕下来的人皮。 那日他只是鼓起勇气哄骗陛下升了他的官,谁知下旨后不到半个时辰,他的爹娘便都失踪了。 等他赶回寧府时,只有一位等候多时的驍翎卫走上前,將一片新鲜撕下来的人皮塞进他手里。 寧徊之一眼认出人皮上那属於母亲手心的胎记,於是吐得昏天暗地。 他不甘心,他拥有陛下的爱,为何还要受此要挟? 明明陛下受蛊虫影响,除了他谁都不要,可他不但没承到真正的宠爱,在人后受尽了罪,人前还帮沈招哄著陛下! 否则陛下便日日闹著要出宫,要封他做摄政王。 若非沈招,他早已是这大梁的摄政王! 寧徊之站在原地,低著头不敢看陛下依恋的目光,只得任由沈招蛮横无理將人从他身后夺走。 …… 萧拂玉被男人用力抓住手腕,甩到了养心殿的龙榻上。 头顶的冠冕掉到手边,无人理会。 他借著散落的鬢髮遮掩,懒懒扫了男人一眼。 沈招这廝,难不成对著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还能做出什么放肆的事? 萧拂玉正审视著,沈招蹲在榻边,一言不发擼起他的衣袖,从怀中掏出一盒药,指尖取了药膏,抹在他手臂上的疤痕处。 殿中一时无言。 直到药膏將要涂完,沈招唇瓣微动,绷著一张脸,仍旧什么都没说。 然而下一瞬,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萧拂玉手臂上,与未乾的药痕融为一体。 萧拂玉怔住,隨即失笑。 他似乎玩过头了。 男人放下他上完药的手臂,神色凶狠地盯住他,下顎紧绷,眉头下压,眼瞼残余著一抹被热泪滚过的血色。 “这是他的身体,不想我继续折磨姓寧的,就识相点…… 把他还给我。” 沈招放完狠话,顶著那张阴沉討债的脸气势汹汹离开了。 萧拂玉目送他离开,倚回床头,漫不经心把玩床幔上垂落的流苏。 如今有乱臣贼子把持朝政,连批摺子都省了。 满格的黑化值,这次玩过头,可未必从前那般好糊弄了。 …… 午膳时,萧拂玉不经意瞥见门外扫雪的灵溪。 终於瞧见了一个熟人。 他垂眸慢悠悠舀了一口粥,指尖一松,瓷勺连带著那勺粥都摔在地上。 “清扫乾净。”他平淡开口。 御前服侍的宫人忙跪下来欲擦拭,却被他极其自然地一脚踹开。 就像是踹狗踹多了,习惯使然。 “让她来。” “是……”宫人心头浮起一丝异样。 如今宫里人人都道陛下被邪术迷惑心智,並为此深信不疑。 可一具没有心智的躯壳,也会如从前那般,踹人如此熟练又轻巧么? 宫人抬头偷偷去瞄,陛下仍旧是那副空洞无神的模样,又只当是自个儿想多了。 她退出大殿,停到灵溪面前,“灵溪,陛下的午膳洒了,唤你去殿內清扫。” “是,”灵溪不由诧异。 她都要以为,陛下早已忘了有她这么个人。 走进养心殿,灵溪也不敢抬头,只是跪在地上捡碎瓷片。 咚、咚、咚。 三声极有规律的敲打声传入耳內。 这是……当年南街別院里,陛下给他们设下的暗號! 灵溪倏然抬头。 只见天子修长素白的右手似是隨意搭在桌上,指尖轻轻敲打著桌面。 灵溪敛住心神,打扫完地面便退了出去。 待陛下午睡,殿內宫人纷纷退出来,她便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进去。 “陛下,属下万死不辞。”灵溪跪在龙榻旁。 “你可知来福在何处?”萧拂玉问。 冷宫很远,也很大,想找个人大费周章的,未免显眼。 “属下知道。” 萧拂玉頷首:“今夜子时,让他来见朕,不要惊动任何人。你是从南街出来的人,朕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陛下想起她了! 灵溪难掩激动:“属下定不负陛下所託。” 子时,养心殿內烛火尽熄。 来福跪在一年未见的天子旁,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陛下,奴才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行了,朕这不是回来第一个就见了你?与朕说说,这一年半都发生了什么。” 来福一顿,抬头偷覦他,“陛下,您还未告知沈大人?” “虽然奴才一向觉得他可恶,但其实沈大人自封太师是……” “朕知道,”萧拂玉坐在榻边,神情散漫,“国主没了心智,朝中大事总需要一个做主的人,若他不顶著奸臣的骂名把持朝政,那么朝堂迟早有一日会被寧家搅成浑水。” “陛下原来都知道,”来福嘆了口气,“那为何不与沈大人相认呢?” “朕……还没玩够,”萧拂玉意味不明道。 他很想看看,他不在,这些年他在朝中提拔的官员,以及那几个表忠心的男人守著一具躯体,又能为他的江山尽忠多久。 毕竟是人就会有野心。 “你先回冷宫,过几日,朕会找个由头让你回来。”萧拂玉摆摆手。 “奴才等陛下。”来福幽怨地看了陛下一眼,退了下去。 谁知刚绕过屏风,便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融在黑暗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又透过屏风缝隙,无声无息看了天子多久。 来福惊惧地摔倒在地,情急之下未曾看清男人面容,还以为是大半夜撞鬼了。 萧拂玉闻见动静,拧眉望去,径直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陛下还未玩够,但是臣——”沈招走到床榻边,大手按住天子细腻微凉的后颈亲昵揉捏,然后低下头与萧拂玉鼻尖相对,眸中翻涌起浓烈的恨,“已经受够了陛下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日子,受够了被人戏耍的日子。” 第135章 做 萧拂玉轻笑一声,懒懒枕在男人掌心,“什么时候发现的?” “陛下以为,这满殿被换掉的宫人里,臣为何独独留一个灵溪?”沈招鼻尖轻轻蹭过他的面颊,炙热鼻息恨不得透进天子凉薄的骨血里,每个字都翻涌著怨恨,“臣早就知道,陛下会这样狠心,狠心到—— 哪怕清醒过来,也要看著旁人为您发了疯,犯了贱,断了肠,碎了心,才肯玩够。” “朕是天子,玩玩怎么了?”萧拂玉肩膀轻微耸动,轻轻笑出声,全身没骨头似的,全赖在男人托在他后颈的手掌上,光裸的脚踝隔著布料,不经意蹭了蹭男人的小腿里侧,“哦,朕忘了,沈爱卿如今已经是太师了,惹不起了,朕也玩不起了。” “朕下次,还是去玩別人好了。” “陛下是想玩寧徊之了,所以才推了选秀,要封他做皇后?”沈招黑眸沉沉,面容阴鷙,哪怕明知那不过逢场作戏,不过是萧拂玉戏弄人的把戏,妒火还是如毒液般渗进他的肺腑,腐蚀一切理智。 他就是见不得萧拂玉看其他男人,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浑身每一处血肉都叫囂著杀了那些个野男人。 为何不能只看他一个人,为何要用多余的眼神去看別人,为何要…… 拋弃他一次又一次,忘记他一次又一次。 所以他只能化作一只见不得光的恶鬼,躲在黑暗里时时刻刻跟隨,时时刻刻从漏光的缝隙里窥伺他的陛下是否又在和野男人卿卿我我。 被嫉妒蒙蔽心智的男人露出森白獠牙,一口咬在帝王颈侧,低声呢喃:“此刻只有陛下与臣二人,臣只问陛下一句话。” “臣与寧徊之,陛下到底选谁呢?” 四目相对,一如当年那场夜雨,萧拂玉撑伞站在那头孤狼面前,他的双眼倒映著对方眸中眸中迫切的渴望。 只是年少时的恨早已在夺嫡后消散於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令人脊背生寒的掠夺与占有欲。 萧拂玉抬手,敷衍抚过男人凶戾的眉宇,忽而笑了,“朕选你。” 回应他的是时隔一年半,仍旧凶猛炙热的吻。 一吻结束,喘息的间隙,沈招牵过他的手,探进自己的领口,將那条金色狗链塞进萧拂玉手中。 “今夜臣便是陛下的玩物。” “陛下想怎么玩,臣都陪陛下玩个够。” 萧拂玉捏住那条温热的金链,轻轻一拽,男人便与他一块倒进了龙榻里。 床幔晃动几下后,彻底合拢,將满榻春色隔绝在內。 殿外风雪凛冽,刮面刺骨,殿內却是热气蒸腾。 汗珠一颗接著一颗,从发缝里淌出来,滴在他单薄泛粉的肩头上,又顺著肩背一路滑下去,没入最滚烫的源头。 屏风旁,来福驀然听见陛下失控的一声呜咽,似是被不听话的男人戳到痛处,惊慌上前:“陛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灵溪眼疾手快从房梁跃下,捂著来福的嘴將其拽走。 只是走到窗户边时,来福竭力趴在了窗台上不肯走。 “来福公公,你在闹什么?”灵溪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你一个阉人,也要爭宠爭名分?” 来福瞪了她一眼,翘著兰指没好气道:“哎哟,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將什么阉人不阉人的掛在嘴上,跟某些人一样,太有辱斯文了!” 灵溪抱拳捏响指骨,眯起眼:“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姑娘,来福公公有话就说,莫打搅了陛下的兴致。” 来福从怀中掏出火摺子,点燃了离殿门最近的一盏宫灯。 这盏灯,养心殿歷来只有嬪妃侍寢时才会点亮,以便殿外记录陛下起居的彤史女官留名记下时辰。 这盏宫灯,侍寢到何时,便亮到何时。 “你也不怕消息传出去,寧徊之急眼找上门来,又给陛下添麻烦。”灵溪虽如此说,却没阻拦他。 陛下什么性子他们都知晓。 既然容许那个男人爬上龙榻,就不会藏著掖著。 “他害得咱家在冷宫扫了一年的雪,今日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麻雀变不了凤凰!哼,还想爬陛下的床榻,也不看看自个儿配不配。”来福点完宫灯,瞥了眼殿中交缠得难分彼此的一双人影,酸溜溜地离开了。 养心殿里的宫灯亮了一整夜。 有闻见风声的彤史女官风风火火跑来,在殿外捧著册子等了一夜,也没能猜出到底是谁有这般厉害的本事,竟能让陛下连寧徊之都拋之脑后许其侍寢,还侍寢了一整夜。 次日午时。 养心殿的殿门仍未打开,殿內也未曾有任何动静,养心殿的宫人都候在外头,想偷看又怕脑袋搬家。 心中难免羡慕。 也不知是谁,好大的福气。 殿內。 床幔不知为何被扯坏了一个角,几件衣裳凌乱堆叠在榻下。 床榻上,年轻的帝王躺在里侧,眉目难掩疲倦,贴在男人硬朗的胸膛上沉睡未醒。他露在锦被外的肩膀莹白似玉,以至於那上面淡红的咬痕尤为刺目。 但比起抱著他的男人,又似乎不算嚇人。 见血的抓痕从男人的脖颈、肩膀、手臂、脊背、胸膛一路蔓延到肌肉紧实的腰腹,除此之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不像是侍了寢,更像是被某只天性顽劣的猫主子戏耍胡闹了一整夜。 沈招睁开眼,搭在那人腰间的手往回拢了拢,將怀中柔软的身子严丝合缝贴在自个儿身上,四条腿交叠交缠,眸中浮起从未有过的饜足。 他低头,吻了吻萧拂玉的眉心。 “什么时辰了?”萧拂玉眉头微动,声音沙哑,未曾睁眼。 “还早著呢,陛下再睡会,”沈招低声道,手指缠绕住他的髮丝,打著转玩, 萧拂玉只觉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被那只野狗舔化了,提不起一丝力气,淡淡嗯了一声,在男人怀里翻个身继续沉睡。 “大哥哥……”含糊不清的呢喃梦话从他红肿的唇瓣里吐出来。 沈招霎时竖起耳朵,警惕地凑上前,唯恐萧拂玉又在梦里念了什么野男人的名字。 “吃葫芦……” 沈招嘴角翘起。 他的陛下梦里没有梦魘,只有葫芦。 这说明什么? 陛下心里有他! 第136章 谁也不能將他们分开 沈招低头,埋进萧拂玉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 不够,还不够。 一夜时间,怎么能够填补这一年半的怨恨。 他眸中的饜足如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阴鬱。 沈招双臂收紧,指骨发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恍若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 陛下他的。 谁也不能將他们分开。 睡梦中,萧拂玉赫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串冰葫芦,而抱著他舔舐的大狗舔著舔著,忽而变成了一条巨蟒,蛇身死死缠绕住他。 萧拂玉呼吸逐渐急促,眼尾泛起薄红,却又累得醒不过来。 好在那巨蟒乖乖呆著,没在乱动。 他呼吸渐缓,再次沉睡。 抱著他的男人亦心满意足,眸底阴暗的情绪一点点被天子温软的身躯安抚。 养心殿外。 “陛下可醒了?”寧徊之行色匆匆走到殿前。 他显然是疾步赶来,欲径直闯入大殿,又隱隱有所顾忌。 他很后悔,昨日早朝时在萧拂玉面前那般窝囊,就这样让沈招將人带走。 今日陛下连早朝都未去,定是生他的气了。 所以他特意赶来,就是为了安抚陛下。 谁知走到殿前,却发觉殿门紧闭,宫人候立两侧,殿门內隱隱透出一盏宫灯柔和的光晕。 这盏宫灯…… 上云京但凡能进宫面圣的达官贵人,怎么可能无人知晓。 寧徊之只觉一股血气直直衝向脑门,耳边轰然作响,失控衝上去,又被宫人拦住。 “寧大人!天子寢殿,不可擅闯!打搅陛下就寢便是欺君,您未免太不守规矩了!” “谁?是谁?”寧徊之死死盯著殿门,胸膛剧烈起伏。 他耗尽心思一年半,数次想要引诱天子命他侍寢,给他名分。他想,由天子亲自下旨,沈招便奈何不了他,可谁知那沈招目无君上,竟次次將他赶出宫去。 如今竟有人赶在他前头爬上了龙榻,他怎能忍下这口气! “寧大人,陛下宠幸谁都轮不到我们置喙,您再不走,御前守卫可不会客气了!”领事姑姑沉声道。 “你们敢对我不客气,就不怕陛下对你们不客气?!”寧徊之冷笑一声,挣开宫人的手,抬著下巴整理衣襟,倨傲道,“我要见陛下,他不可能不见我。” 怎么会是陛下的错,定是有狐媚不轨之人引诱了陛下。 只要萧拂玉愿意见他,与他解释,他也不是不能容忍萧拂玉纳妃,只要萧拂玉心里只有他一人。 宫人面面相覷,还是有几分顾忌。 毕竟这一年半陛下待寧徊之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 正僵持不下,养心殿的殿门开了。 “在闹什么?”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还掺杂著某种欲求不满的烦躁。 寧徊之猛然抬头,只见沈招那廝衣裳不整、长发散乱从寢殿里走出来。 引人遐想的抓痕爬满了袒露在外的胸口,脸上还顶著两个巴掌印。 更有甚者,男人脖子上烙下一圈红痕,像是被什么链子勒的。 “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寧徊之又惊又怒。 沈招低笑一声,扯了扯衣襟,欲盖弥彰遮住那些痕跡,“你应该问,陛下昨夜在我身上,都玩了些什么。” “你敢强迫他?”寧徊之双目充血,“是不是你强迫他?” “是啊,我以下犯上,强行侍寢,但那又怎样?”沈招走过去,恶劣勾起唇角,“你就是来晚了,陛下已经是我的了。” “贱人!”寧徊之衝上前,却被男人一脚踹开,“陛下爱的是我!陛下明明爱的是我!” 他目光掠过沈招,拔高声音试图唤出里面未曾露面的天子,张嘴还未吐出半个字,沈招已抬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五指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寧徊之面色涨红,眼珠鼓起,五官也变得扭曲。 “你觉得,我会让他见你?”沈招目光阴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到此为止了。” 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在沈招手臂上,血肉霎时模糊,可他却恍若不觉,眼底隱隱透著兴奋,只急切地想要掐死面前的人,好发泄这些年的恨意。 “沈招。”一声轻柔的呼唤自殿內飘出来。 沈招微微一顿,回过神,却梗著脖子没有回头,手仍旧卡在寧徊之脖子上。 “陛下是来替他做主的?” “过来,”萧拂玉並未瞧见寧徊之灼热的眼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在朕的养心殿前” 他身上披著那件鲜红的狐绒大氅,全身不露一丝曖昧痕跡,唯有唇瓣微微肿起。 等了几息,见人不动,萧拂玉耐心见底,转身就往回走。 “陛下……”沈招眸中郁色愈浓,甩开寧徊之,抬步跟上来。 殿门再次合拢,萧拂玉只当不知,也绝口不提男人手臂上刚被劈出的伤,走到香炉旁,垂眸往炉中又添了一匙龙涎香。 男人的手从他身后环绕上来,轻轻扯开他衣襟前的系带,狐绒大氅无声落在地上,露出里面所有激烈缠绵后的痕跡。 方才萧拂玉下榻得急,只来得及穿上一件单薄的锦袍。 沈招从身后抱住他,粗糙滚烫的手掌隔著那层单薄的衣料,从后腰到小腹,能够清晰感受到帝王的每一处温软。 “陛下。”他低头埋进萧拂玉肩窝,喃喃道,“怎么还是鼓的?” “方才你在榻上趁朕熟睡时做了什么,自个儿清楚。”萧拂玉冷笑一声,丟开香料盒,赏了他一耳光,而后步入內殿。 他坐在铜镜前梳发,隨意扫过镜中跪在一旁浑身冒著黑气的男人,淡声道:“过来。” 沈招立马上前,又如方才那般从身上抱住他,將头埋进他肩窝。 简直如附身恶鬼般,撕都撕不下来,浑身那股森冷粘稠的黑气连他一併包裹住。 “朕让你到朕跟前来,”萧拂玉起身,示意男人坐到铜镜前。 “哦。”沈招听话坐下,也不看自己,就从铜镜里紧紧盯著他。 然后他便瞧见,他的陛下五指穿过他的头髮,动作缓慢也轻柔,將他披散的头髮抓起来,將他的鬱气、他的恨、他的怨一点点梳散开来,在头顶束成马尾。 “朕还是觉得,爱卿束髮的样子更顺眼,”萧拂玉束好发,挑起男人鬢边剩下的发编织成小辫子,並未发觉镜中死死盯著他的男人眼瞼逐渐变红,轻轻笑了声,“就是有些歪了,不打紧。” 第137章 陛下这是在撒娇么? 沈招终於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依稀有从前的影子,可眉眼间的神態,却不似从前。 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待久了,哪怕再走出来,再失而復得,也会变得疑神疑鬼。 说不定明日睁开眼,萧拂玉又不见了。 说不定他一离开养心殿,萧拂玉就去见了別的男人。 除非將人时时刻刻绑在身边,时时刻刻与之合为一体不分开,从白日到黑夜永不停息的繾綣缠绵,才得以消解几分疑心。 对,將萧拂玉绑起来,藏起来,让他的陛下这辈子都离不开他的视线。 “……” 沈招低头,倏然攥紧了手,一点点將眸底的猩红压下去。 但那又如何。 陛下给他梳头,怀念从前的他。 只要他的陛下想看,他就能装作如从前那般。 沈招敛住所有情绪抬头,朝萧拂玉挑了挑眉:“陛下,臣日后怕是都捨不得將髮带扯下来了。” 所谓的髮带也不过是萧拂玉隨意从床幔上撕下来的。 “朕不管,你不可以梳与朕一样的髮式。”萧拂玉走到榻边坐下,隨意踹掉脚上的龙靴。 沈招捡起地上两只长靴,蹲到他面前,低笑:“陛下还是与儿时一样,一点没变。” 这一年半来,没有萧拂玉,他便是靠著那日復一日逐渐清晰的记忆度日。 小时候的九殿下,住在冷宫,却偏偏养成一副娇气又顽劣的性子。 沈招入宫给虞后跑腿,偶然对虞后口中可爱又可怜的『乖宝』起了兴致,偷偷跑去文渊阁外瞧过。 什么可爱又可怜的乖宝,全是假的,文渊阁里分明只有一个偷烧二公主头髮的小恶魔,仅仅因为这位二公主说了句废后的坏话。 后来二公主抓到罪魁祸首,这位九殿下一哭,旁人便以为她仗著人家母后在冷宫欺负人,一个个皇子皇孙全跑出来替他说话。 从小便是个小骗子。 从前骗他时便唤他哥哥,如今骗到手了,哪怕在榻上也是一口一个狗奴才。 “沈招,朕饿了。”萧拂玉赤脚踢了踢男人的膝盖,半闔眼皮,显然是还困著。 从昨夜到现在,他也才睡了一个时辰。 “臣先伺候陛下沐浴,”沈招舔了舔唇,哑声道,“是臣的错,方才不该再……” 萧拂玉冷笑,赏了他一记眼刀。 殿外等候多时的宫人早已备好了侍寢后的热水,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会抬进来。 “陛下,热水已备好,”几个小太监抬著浴桶进来,低著头不敢看那布满整个內殿的亲密痕跡,倒好热水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退到殿外,小太监们又忍不住惊嘆,这沈太师手段当真了得,竟能压住那寧徊之的邪术爬上龙榻! 殿內,沈招起身,单手將人抱起,另一手將榻上的被褥床单尽数扯下来丟到一旁。 “你做什么?”萧拂玉不悦道,“方才怎么不让宫人拿下去?” 沈招將自个儿的衣裳脱了,抱著怀里的陛下进了浴桶,水汽氤氳模糊他充斥贪慾的双眼,“那床单上沾染了陛下的东西,臣怕有人背著陛下做些不三不四的事。” 说著,男人低头蹭了蹭他的肩窝,帝王瞧不见的地方眸光逐渐阴冷,“臣不允许,也绝不忍受。” “整个上云京,就你最不三不四,除了你,还有谁会连一件脏了的床单都要霸占?”萧拂玉气笑了,抬手甩了他一脸水。 沈招舔过唇边的水,“陛下,臣伺候您沐浴。” “……” 萧拂玉趴在男人宽阔的肩头,眼尾发红,指骨攥著男人手臂上硬邦邦的一块肌肉,稍稍用力,新的抓痕立马覆盖了旧的抓痕。 昨日两人都有些失控,忘乎所以的后果便是,格外难以清理。 哪怕事后沈招第一时间处理了,也因这副躯体实在太过金贵,力道太重便会让他的陛下疼,所以昨夜他钻在被褥里满头大汗忙活了半个时辰,仍旧不曾乾净,还被甩了两个耳光。 此刻沐浴,天子里里外外每一处自是都需再仔细清洗一次。 浴桶中的热水渐渐变凉,萧拂玉坐著的地方却越来越烫。 他忍无可忍,甩了沈招一耳光。 “狗奴才,再敢磨蹭,便滚出去。” 沈招眯起眼回味片刻,低头吻去他掌心的水珠,恶劣开口:“让臣滚,陛下又打算让谁来將这里头属於臣的东西洗乾净呢?” 一巴掌耗尽了萧拂玉所剩不多的力气,所以此刻他听到男人找揍的话,也只得瘫软在男人怀里,有气无力轻声道:“朕要吃小狗馒头。” 沉默片刻,沈招抱紧了他,哑声道:“陛下是在撒娇么?” 萧拂玉闔上眼皮。温热的肌肤相贴,他能清楚感受到男人胸口每一次被他勾住后的急促心跳声,轻轻笑了一声。 “好哥哥,朕好饿,你快些。”他贴在沈招耳边,勾唇吐著热气,“蠢狗,这才是撒娇,记住了么?” 沈招:“……” 时隔一年,鼻血再次从沈太师的鼻尖滴落。 浴桶里的水脏了,只得再换一桶。 好在第二桶水彻底变凉之前,沈招终於將陛下洗得白白净净,心满意足抱著人放在榻上。 “臣去御膳房,很快回来。”他將萧拂玉的头髮擦到半干,用榻上新换的被褥裹住天子赤裸的脚,又搬了一个炭盆放在那人脚边,方才强忍不舍离开。 待沈招回来,榻上的人早已睡著了。 他心头倏然一沉,大步上前掰开萧拂玉的眼皮查看,“陛下?”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沈招这才鬆了口气,眸色缓和下来,紧紧抱住榻上的人。 还好,还好。 他的陛下没有拋下他。 …… 与此同时,寧府。 寧徊之下了马车,步伐急切踏入府门,一路上谁也不理会,径直回到寢屋便是一阵翻箱倒柜。 “蛊虫呢?我的蛊虫呢?!” 定是他太久不曾餵养,陛下才会突然和沈招滚到一张睡榻上! 屋中昂贵的摆件摔了一地,寧徊之全然不管,双目赤红,神色痴狂,口中喃喃自语。 第138章 梦魘此消彼长 “大人,您要找什么?”后边跟来的小廝走进屋子,扫过满地狼藉,忍不住出声。 寧徊之的理智被拉回,神色仍旧焦躁,“一个白色瓷瓶,我一直放在窗台的瓶里,为何不见了……” 他猛然回头,拽住小廝的衣领,“是不是你偷走了?是不是?!” “大人!我怎么可能动您屋子里的东西?”小廝慌忙解释,“我想起来了,许是一年前夫人被人抓走时,不慎打碎了那个瓶,里头藏著的瓷瓶自然也不见了。” 寧徊之面色发白,心头蔓延无限恐慌。 没有了蛊虫,他还能怎么办? 那该死的沈招,为何次次都要挡他的路! 寧徊之颓然捂住脸,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外头管家来稟报: “大人,一位自称柳先生的男子候在府外,说要见你。” 寧徊之內心涌起一阵狂喜,立马道:“快请他进来!” 等待间隙,寧徊之亦是焦灼地来回走动,直到瞧见那道眼熟的身影走进庭院,迫不及待迎上去。 “柳先生。” “寧大人,”『柳先生』一见到他,便是冷笑一声,语气尤为不善,“我將我南疆百年才得一只的蛊虫放在你这儿,你就是这样对它的?!” 寧徊之狐疑道:“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柳先生』从怀里摸出一个同样的瓷瓶,只见里头的母蛊正急躁地扭曲,像是在忍受极大地痛苦,“看到了吗?它的母亲感应到它死了!” “柳先生,我也不想这样,”寧徊之忍气吞声道,“只是你也知道,这一年半我的確不需要再餵养蛊虫,陛下本就爱上我了。” “是么?可是我怎么听说,那沈招在养心殿侍寢了一个晚上?!” 不知为何,寧徊之在柳先生说这句话时,听出一股气急败坏的意味。 不像是冲他来的,反而像是对沈招那廝有著极大的私人恩怨。 再仔细一瞧,还能从柳先生极黑的肤色下看到眼下浓重的乌青,像是一夜不曾睡著。 难道是因为母蛊的事? “柳先生,您今日来,应该不只是兴师问罪吧?”寧徊之试探道。 “算你运气好,”柳先生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新的瓷瓶,丟进寧徊之怀里,“这母蛊昨日又生了一只新的子蛊,寧大人,这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那……我……”寧徊之犹豫道,“还是如从前那般,每日一滴心头血?” “这样自然也可,可如今那沈招都已恬不知耻爬上了龙榻,想要斩断他与陛下的情分,只怕是一滴不够,”柳先生咬著牙根,面上带笑,“寧大人,这子蛊怕是得多餵点才好。” 寧徊之点头,神色冷下来,“先生放心,我定不会让沈招得意太久。” 待柳先生离开,寧徊之回到屋內,寻来一把匕首,在火上烧亮。 然后对准心口,咬牙狠心刺下。 他压抑著喉间的惨叫,额前布满汗珠,双眸却已然痴了,只顾著將血滴进瓷瓶里。 “萧拂玉,你看,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为你不惜割血,沈招他行么!” 寧徊之餵了数滴,唇瓣已苍白没有血色,他將瓷瓶藏在枕头下,正欲起身去寻伤药,谁料取血太多,身形一晃晕倒在榻边。 屋门再次从外头打开,柳先生去而復返,走到他榻边,取走了瓷瓶,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瓷瓶塞在里头。 “蠢货。” 陆长荆冷笑一声,踹了他一脚,方才转身离开。 沈招那廝如今有陛下护著踹不得,还踹不得寧徊之?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沈招,他便不禁想起驍翎卫昨日在宫中探到的风声。 起初自欺欺人以为是讹传,直到今早,满殿大臣等了许久都不曾见陛下来上早朝。 陆长荆翻出寧府的院墙,一拳砸在墙上,尤不解气,又踹了一脚。 往日和气的双眼被不甘填满。 明明是他先承认喜欢陛下,沈招那个口口声声说討厌断袖的偽君子他凭什么! “老陆,陛下还在宫里等你復命呢。”一个驍翎卫从假山后探出头,翻著白眼提醒道,“別在这儿演怨夫了,陛下又不在,你演给谁看?” “老大成了陛下的人,那是好事啊!自古嬪妃入宫都是要陪嫁几个姿色不错的丫鬟,我看你就不错,討好老大,让他劝陛下也收了你唄,反正你也不介意做小。” “谁说我要做小了?”陆长荆更生气了,一把拽下唇上的银环,砸在驍翎卫脑袋上,“盯好你的哨,少管我的事!” “……”深吸一口气后,陆长荆窝囊地挤出假笑往皇宫赶去。 …… 深夜。 陆长荆一走进养心殿,脸上的假笑便险些绷不住。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殿內所有宫人都退到了殿外,殿內只有三个人。 他,陛下,以及將陛下抱在腿上伺候陛下用膳的沈招。 真是成何体统。 事情刚被稟报完,还未说旁的,便听沈招开口:“行了,今日夜色已晚,退下吧。” 陆长荆笑眯眯道:“是啊,夜色已晚,陛下要就寢歇息,沈大人还不走呢?” “陛下,臣不想走,”沈招低头,靠在天子单薄的肩上。 “那就不走。”萧拂玉轻笑。 陆长荆:“……” 哈哈,哈哈哈。 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陆长荆强忍悲愤退出大殿。 他连陛下一句话都没听到,好不容易听到一句也是说与沈招的,剩下的全是沈招一个人在那说!谁要听这廝狗叫? 寢殿里,萧拂玉填饱了肚子,本就不曾睡够,此刻愈发睏倦。 他由著沈招抱著他回到榻上,靠在男人怀中安然睡去。 寅时,天色未亮,万籟俱静,一位小太监打著哈欠,轻手轻脚走进养心殿,给龙榻旁的烛台换新的蜡烛。 如今正值冬日,天亮得晚,马上便是早朝,陛下起来时天还未亮,自得提前备好蜡烛。 谁知一低头,便瞧见榻上侍寢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坐在榻边擦拭绣春刀。男人望向他的眼神幽冷,仿若一只被入侵领地的孤狼。 小太监嚇得摔倒在地,连忙捂住嘴。 这……这沈大人这般模样,大差不差,像极了当初陛下梦魘时的模样。 陛下的梦魘好了,难道如今……又要轮到沈大人了? 第139章 陛下,不要討厌我 困在梦魘里的人,可是六亲不认,会杀人的。 小太监甚至顾不得起身提刀朝他逼近的男人,第一时间去瞧床幔里的天子。 好在天子气息绵长,似在沉睡,並未被这沈招误伤。 可谁能说得准,或许下一刻就要被这在御前带刀的男人刺伤了! “你在看他,”沈招扯唇,嗓音阴冷,“你也想抢走他?” 小太监拼命摇头,想跑,却双腿发软,被逼近的男人掐住脖颈。 “所有妄图抢走他的人,都该死。”沈招歪头看著他,唇角咧开,“去死吧。 ” 小太监面容迅速充血,眼中渐渐绝望,就在此时,床榻上忽而传来一声咳嗽声。 沈招猛然回头,甩开手里的人上前查看。 小太监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反应过来,趁机转身就往外跑,连滚带爬,声嘶力竭:“护驾!护驾!” 这一声悽厉无比,响彻云霄,撕裂黑夜。殿外镇守的禁卫军倏然闻见,皆面色大变,当即破门而入,將內殿团团围住,纷纷拔剑对准男人。 沈招坐在榻边,一手抱著沉睡的天子,一手握刀撑在地上。 禁卫军为首的小队首领看著男人恍若无人般低下头,亲吻怀中天子的眉心,忍不住神色复杂道:“沈太师,放开陛下,离开养心殿。” “他是我的,”沈招蹭了蹭萧拂玉的面颊,再抬眸望过来时,眉眼又是一片幽冷,“该滚的人,是你们。” 禁卫军们一时有些犹豫。 “怎么办?陛下被他抱著,若是强行上前,定会被误伤的。” “怎么回事?”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后边传来,禁卫军朝两侧让出一条路。 季缨走上前,望向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天子。 他不是不知道,昨日沈招侍寢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那个人回来了。 可即便回来了,陛下也不曾召见他,不曾告知他。 好似他是否知晓,都无足轻重。 陛下又何曾知晓,这上云京里在等他回来的何止沈招。 “季统领,沈太师这模样像是魘著了。”一旁的小太监忙道,“奴才实在是怕他误伤了陛下啊。” 季缨冷声道:“你们这样逼近,只会更加刺激他,都退下去。” “是……”禁卫军们收剑入鞘,不得不退出寢殿。 季缨立在原地,注视男人怀中沉睡的人良久。 从那人红肿未褪的唇,到吻痕遍布的脚踝。 每看一遍,便犹如万箭穿心而过。 季缨闭了闭眼,转身退到屏风外守著,听著另一个男人一遍又一遍呼唤陛下名讳。 “陛下……”沈招手中绣春刀落地,低头埋进天子肩窝,抱住人的双手微微发抖。 他就这样一直抱到人到早朝前。 萧拂玉睁开眼,一偏头,便瞧见趴在榻边把玩他头髮的沈招。 “陛下,您醒了。”沈招紧盯著他,扶著他坐起身。 萧拂玉环顾一周,却发觉宫人都跪在屏风外,个个面色苍白,不敢进来伺候。 “朕睡著时,你又在朕的养心殿嚇唬人了?”他不悦道。 沈招扭头,面无表情看向不远处的宫人。 “陛下……”宫人头贴在地上,囁嚅道。 “陛下,他们只是怕打搅到你——” “你给朕闭嘴。”萧拂玉打断他,径直下榻走过去,“抬起头来。” 宫人慢吞吞抬起头,脖颈处的掐痕尤为刺眼。 “怎么回事?”萧拂玉语气没什么起伏,“欺君可是大罪,想清楚再回答。” 宫人偷瞄沈招一眼,支支吾吾道:“今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奴才进来换蜡烛,然后……” 萧拂玉替他说完后头的话,“然后沈太师掐了你的脖子,想杀你。” 宫人低头,“是……” “今日早朝推迟半个时辰,你们都先下去。”萧拂玉淡淡道。 待宫人都退出养心殿,萧拂玉走回榻边坐下,没说话。 “陛下?”沈招偷瞄他,拽了拽他的袖子,“生气了?” 萧拂玉似笑非笑斜睨他,“朕怎敢生沈太师的气。” 沉默片刻,沈招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腰,“陛下,您打臣骂臣,別这样……不要这样。” 萧拂玉一脚踹开他,抄起枕边的玉如意朝男人砸过去,“在朕的地盘无法无天欺负朕的奴才,还不准旁人告诉朕,沈招,你要造反不成?” 玉如意砸在男人眉尾,破开一道口子,鲜血顺著沈招眉骨滴下来,模糊了男人暗色的瞳眸。 “要么说清楚,要么滚出朕的养心殿,永远都別进来。”萧拂玉对上那双可怖的眼,面上不曾有丝毫动容,居高临下依旧。 沈招膝行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脚踝,而后往下,將那双赤裸的足裹在掌心。 “陛下,臣做了个噩梦。” “梦里陛下又被那邪术操控,任由其他男人抱在怀里耳鬢廝磨,臣在后头追,可那个男人如何都砍不死,臣也如何都追不上,臣追不上……” “臣於梦中惊醒,心头万般惊恐,再也无法安睡,只得坐在榻边守著陛下,谁知那个小太监竟神不知鬼不觉进来,借著换烛火为由偷看陛下,想要抢走陛下!” “臣怎能放任陛下再次离开臣,臣控制不住,臣想杀了他!”沈招眸底一点点泛起猩红,眼神凶狠至极,可触及到萧拂玉平淡的目光,又猛然低下头,“陛下,臣这样,是不是像个疯子,像个……怪物?” “不过是梦魘,”萧拂玉放轻声音,“朕也梦魘过,朕也梦中杀人,朕是怪物,还是疯子?” “陛下就是陛下,”沈招跪在他脚边,头埋在他怀里,恍若某只凶恶的大狗终於袒露內心的脆弱与无助,“陛下,臣会自个儿去寻太医治好这梦魘的毛病…… 陛下不要討厌臣,好不好?” 萧拂玉抬手,轻柔抚摸男人的头,“朕不討厌你。” 沈招埋在他腿上,天子瞧不见的地方眸色幽暗而湿冷。 梦魘是心病。 而他的心病,註定此生都治不好,唯一缓解的法子,就是永生永世將他的陛下禁錮在怀中。 第140章 和陛下一块过除夕 但为了討好他的陛下,他会装作一天天变好。 “行了。”萧拂玉推开他,摊开手,“服侍朕更衣。” 伺候起人来,沈招这廝倒是乐此不疲。 萧拂玉看著沈招给自己系好腰封,伸手擦去男人额前的血,勾唇道:“沈爱卿,朕瞧你倒是有几分当奴才的天分。不如撤了驍翎司的差事,就当一个专门替朕暖床的狗奴才好不好?” 沈招顺势环住他的腰,低笑道:“好。” …… 如今年关將至,朝中事务堆积,早朝上诸位大臣最惊讶於陛下像是忽而清醒,却也知轻重缓急,如往常般上奏议事。 早朝结束时,已將近午时。 陛下的御驾仪仗尚未回养心殿,殿外两个影子却已等候多时。 “来福公公。” “哎哟,灵溪姑姑。”来福神气地甩了甩拂尘,又仔细理了理这身新得来的太监总管服,不由哽咽,“咱家就知道,陛下心里惦记著咱家呢,这不上早朝前,就命人將衣裳给咱家送过来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哪怕他是个阉人,陛下都如此看重他,若他不是阉人,哪里还有沈招那廝什么事! 来福越想越激动,顿觉此生遗憾,抬手抹起眼泪来。 灵溪:“……” 三日后,除夕。 原本定在夜里的除夕宴,萧拂玉懒得去,便乾脆取消了除夕宴,並吩咐御膳房,给每府赐下一道菜,便算是与天子共席。 “陛下!”来福喜气洋洋走进寢殿,后头还跟著半人高的獒犬,“您瞧,这是谁?” “汪!”这只成年獒犬通体雪白,见他望过来便咧开嘴角,尾巴更是摇晃出残影。 萧拂玉朝它招了招手。 “汪!”獒犬兴奋地往软榻上一扑,却忘了如今自个儿早已不是幼年形態,一不小心便將天子扑倒在身下。 带著倒刺的狗舌头急切地舔舐萧拂玉的下巴,一边舔还一边吐著热气。 萧拂玉拧眉,捏著葫芦的狗脖子扯远了些,但下巴处已然留下了一片红痕。 葫芦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这一年半,因那寧徊之的存在,母亲都不理会它,也不摸摸它,就把它赶到御园自生自灭。 害得它堂堂威风的獒犬,只能去太明湖里抓鱼吃,狗的脸面都丟光了。 “陛下,陆大人来了,说是来给陛下献年礼呢。”宫人进来稟报。 萧拂玉一脚將狗踹下,理好衣襟,淡声道:“让他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陆长荆撩起衣摆跪下,低头留意到陛下榻下没藏男人后,方才笑嘻嘻道,“陛下,今日虽无除夕宴,臣还是寻了些有趣的玩意给陛下解乏。” 身旁的宫人抬著一个木箱进来,当著他的面打开。 萧拂玉挑眉:“皮影戏。” 陆长荆轻咳一声,道:“是,臣与朱雀大街上的刘掌柜学了几手,若陛下不嫌弃,今日用了晚膳陪陛下守岁时,臣自当献丑。” 萧拂玉哼笑,“原来是找朕来討饭吃了。” 陆长荆只管笑著諂媚,一个不留神,旁边那只趴在天子脚边的獒犬忽而往箱子里一跳,什么皮影画布霎时满天飞。 该死的狗!坏他好事! 陆长荆气急败坏去抓狗,一人一狗撕咬在一块。 “陛下,这……”来福犹豫开口。 “让他们打,”萧拂玉支著下巴,饶有兴致旁观,“今日除夕,有什么恩怨就该当场解决,莫留到新年里去。” “来福,你说谁会贏呢?” 来福擦了擦额前的汗,苦哈哈道:“奴才就是怕他们误伤到陛下,这葫芦毕竟是畜生……” “陛下,季统领来,说是给陛下献年礼。”宫人再次进来。 原本廝打在一块的一人一狗同时顿住。 陆长荆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陛下身下的软榻下。 萧拂玉眼含警告:“不准钻朕的软榻。” 陆长荆手臂肌肉暴起,一把提起赖在箱子里头的葫芦,然后自个儿钻了进去,顺便將木箱盖好。 萧拂玉:“……” “让季缨进来。” 季缨走进来,神色如常行礼:“臣参见陛下。” 这是萧拂玉清醒后,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在此之前,那位沈太师日日缠在天子身侧,旁人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独处。 今日也不知沈招去了哪里,竟不在养心殿守著。 萧拂玉並未瞧他呈上来的年礼,冷不丁笑了一下,眼尾红痣明灭:“季卿,知道朕为何不曾召见你么?” 季缨垂眸:“臣不知。” 萧拂玉朝他招招手,笑道:“过来,朕告诉你。” 四目相对,季缨看见了帝王眸底冰冷的戏謔,可他还是没忍住俯身上前。 响亮的一耳光响彻在內殿,带著帝王居高临下的怒火,所有宫人都扑通一声跪伏於地。 季缨愣了一瞬,也慢慢跪下来。 “你先前说,朕於登基前一夜,曾让你务必杀死沈招,是不是?”萧拂玉瞥了眼自己通红的掌心,脸上笑意不变。 季缨闔上眼,薄唇微动,“不是。” 萧拂玉掀起眼皮,故作讶异:“哦?” “臣……骗了陛下,陛下从未说过。”季缨哑声道。 只是他早已察觉到萧拂玉与沈招之间暗潮涌动,心怀不甘,故而才出此下策,试探疑似失忆的天子。 只是自欺欺人久了,还以为自己是从前乾净正直的冷宫侍卫。 吃人的不是皇宫,是一个男人骯脏污浊的欲望、嫉妒与不甘。 “陛下是为沈招出气么?” 萧拂玉云淡风轻道:“朕也不是第一次替他出气。” “季卿,事不过三。” “……” 陆长荆缩在那半人高的箱子里,模糊听见几句低声交谈的话,正想竖起耳朵,便见陛下倏然一耳光甩在季缨脸上。 陆长荆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不禁咂摸。 也不知被陛下掌摑是何滋味,他从未尝过。 “今日除夕,从前的事,朕既往不咎,从前的情谊,朕也不愿再提。”萧拂玉起身,拿起季缨献来的年礼。 除了一枚从相国寺求来的黄金平安符外,还有一盒季缨亲手包的饺子。 “你既带了饺子,朕也不愿拂了臣子的心意,便留下用晚膳。” 反正已经有了一个陆长荆,多一个也无所谓。 与此同时,御膳房內。 沈招正在精心准备今夜的晚膳。 他与陛下二人的晚膳。 沈招愉悦地哼起小曲,手指灵活地擀麵。厨房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阴沉。 今日他定要陪陛下,度过一个愉悦的除夕夜。 第141章 陛下你还会回来吗 捏够了他与陛下两人吃的小猫馒头与小狗馒头,沈招转头坐在灶边添 火,寒冬腊月里硬是热出了一身汗。 他脱了上衣,隨手擦去前胸后背的汗,不由想起陛下。 陛下就总是怕冷,唯有躺在榻上,缩进他怀里,冰凉的双脚才会变得温热。 哪怕是出汗,身上也是凉的,唯有被他侍寢时,才会浑身发烫,像块刚出炉的小猫馒头。 沈招舔了舔唇,犬齿泛痒。 虽然小猫馒头可口,但也得让陛下好好补补。 添好了柴火,沈招又跑去后院,抓了一只足够肥的鸡。 “咯咯咯咯!!” 老母鸡被他抓在手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鸡毛与天上飘下来的细雪一块乱飞,又在一道鸡血飞射在雪地里后渐渐没了气息。 忙活了一个时辰后,天黑了。 今日守岁,他做的菜餚尤为多,一个人自是拿不完,沈招不情不愿將小猫馒头放进宫人捧著的食盒里,语气阴森,“若是弄坏了,有你好看。” 宫人惊恐点头。 沈招心头迫切想要见到那人。 不用想也知晓,他的陛下此刻定是懒洋洋窝在软榻里,翻看书本打发时间,然后等他回来用膳。 可待他冒著风雪跑回养心殿外,却听见寢殿里传来了野男人的嬉笑声。 “……” 沈招面无表情在殿门上戳了个洞,黑沉的眼贴在洞口往里头瞧。 后头端著食盒等候的宫人迟迟不见沈太师开门,疑惑抬头,只见男人趴在门上,周身气息越来越低沉,皆低著头不敢出声。 片刻后。 沈招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大人,这马上便是陛下用膳的时辰了,晚膳还送么?”为首的御膳房小太监被眾人推搡著上前,只好强装镇定催促。 “怎么,你觉得我会饿著陛下?”沈招扭头盯著他,阴惻惻一笑,“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小太监连忙摇头,下意识护住脖子,“奴才这不是怕大人您忘了,陛下还在里头等著呢。” 沈招沉著眼,忽而粗鲁扯过小太监的衣领,附耳低语了几句,眼神阴狠隱含警告:“明白了吗?” 小太监訕訕点头:“明白……奴才明白!” 沈招鬆开他的衣领,最后透过门上的洞看了里边的人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小太监苦笑一声,领著一列宫人步入寢殿。 殿內,萧拂玉早已坐在席位中间,修长的手捏著银筷,慢悠悠夹起桌案上一块生肉。 手腕一甩,那生肉便从空中拋出一条线,然后被跳起来的獒犬精准接入口中。 “好狗,”萧拂玉笑著夸它。 獒犬摇晃尾巴,咽下生肉,轻蔑扫过萧拂玉两侧坐著的两个外男。 这两个雄性,这么久都还未爬进母亲的窝,可见不过如此。 还没那个大半夜趴在母亲窝边发疯的雄性厉害。 “陛下……”陆长荆笑嘻嘻凑上前,“臣瞧那桌子上那叠生米陛下不太喜欢吃,不如甩给臣吃。” 萧拂玉夹生肉的手一顿,无视獒犬的抗议的叫唤,手中银筷移到那叠生米上,玩味挑眉:“朕竟看不出来,陆卿还有此等癖好。” 说罢,萧拂玉夹起一颗生米,隨手一甩,便被陆长荆精准用嘴接住。 萧拂玉十分赏脸,笑了一声。 见状,葫芦凶狠地朝陆长荆叫唤一声。 该死的人族雄性,坏了狗好事! “陛下,晚膳做好了。”来福笑道,“桌上的小菜,奴才就撤了?” “嗯,”萧拂玉丟了银筷,目光经意扫过鱼贯而入的宫人,“沈招那廝跑哪去了?” 来福扫了旁边支支吾吾的小太监一眼:“奴才也觉得奇怪呢,方才都在殿外瞧见沈大人提著食盒来了,结果不知沈大人与这小太监说了什么,又跑回去了。” “他方才在殿外?”萧拂玉唇角笑意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侧目望向那小太监。 “陛下,沈大人到了殿前才发觉自个人还漏了一道菜在锅子里,连忙回去取了。”小太监结巴道。 “是么?这么点事用得著他亲自回去取?”陆长荆冷笑。 萧拂玉倚在椅背上,半闔眼眸:“为难一个小太监做什么?沈爱卿既然喜欢亲力亲为,便隨他去。” 八菜一汤很快上齐,但陛下没动,其余两个男人自是不可能动筷,一左一右枯坐著等待。 直到一道惊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不好了!” 萧拂玉平静抬眸:“说。” “方才沈大人起锅盛倒水时,那滚烫的水不小心全洒在身上了!哎哟,手上一块皮都烫掉了,他还不肯去瞧太医,陛下您快去瞧瞧吧。” “……”殿中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偷瞄天子的神色。 萧拂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指节缓慢地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每一下都敲在殿中一眾人的心口上。 直到那前来回稟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双腿哆嗦,他才笑著开口:“朕有这么可怕?” 小太监愈发低下头:“没……没有,奴才这是冻的。” 陆长荆阴阳怪气开口:“不会是帮著某人欺骗君上,心虚吧?” 季缨执起酒杯,给天子倒了一杯酒,“欺君,罪无可赦。” “我说季大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陆长荆笑眯眯看过来,拍了拍自个儿的脸,“你脸臊不臊得慌啊?” 季缨:“……” 季缨不是很想回想方才箱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是何滋味,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萧拂玉一眼。 可惜他的陛下並未给他半个眼神。 “都给朕闭嘴。” 萧拂玉起身,一旁的来福心领神会,立马捧著狐绒大氅上前披在他肩上。 “朕去看看他。” “陛下……”陆长荆眼巴巴望著他,“那臣怎么办?要把臣丟在这里不管么?” “朕去去就回。”萧拂玉敷衍道。 萧拂玉抬步走出养心殿,坐上轿輦往御膳房去了。 养心殿內,被撇下的两个男人谁都没动。 “你怎么还不走?”陆长荆冷笑,“不会以为陛下还会回来吧?” 季缨偏头,平淡的目光落在中间的空位上,“陛下说他去去就回。” “呵呵,要打个赌么?”陆长荆假笑道,“陛下绝对回不来了。” 第142章 宫中爭宠向来如此 与此同时,御膳房。 “陛下驾到——” 来福还未喊,御膳房外头蹲著的小太监一个激灵,便尖著嗓子替他叫了出来。 他来福公公自小在宫里头长大,这等拙劣的伎俩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定是在替沈招那廝通风报信! “陛下,他……”来福欲言又止。 “朕知道,闭上你的嘴,”萧拂玉冷哼,抬步跨过门槛,进了后院。 一抬眸,远远便瞧见某个高大的身影蹲在一口大锅旁,低头看不清表情,手里正在忙活著什么。 萧拂玉又走近了些,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是一串山楂。 这串山楂被男人熟练地塞进锅里的红浆里一滚,再包上油纸塞进雪里,很快便能变成一串冰葫芦。 “手烫伤了怎么不去看太医?”萧拂玉在来福搬来的黄梨木圈椅上落座,手里揣著手炉,漫不经心瞅著他一串接著一串做葫芦。 沈招哑声道:“一点小伤。” “一点小伤,你费尽手段把朕引过来?”萧拂玉冷笑,甩手將手里的手炉砸在男人身上,“再不滚过来,朕现在就回去。” 沈招爬到他脚边,低头抱住他的腿,故作凶狠,“不准走。” “真伤了?”萧拂玉踢了踢他的肩膀,“衣裳脱了,朕看看。” 沈招脱下衣裳,露出右边整条臂膀。 几乎整条手臂都被那滚烫的浆烫去了一层皮,斑驳的血肉与衣裳黏在一起,又被他强行扯开,霎时鲜血淋漓。 就连来福都毛骨悚然地捂住眼。 萧拂玉垂眸看著,一时无言。 若只是起锅倒浆时没拿稳,绝不可能烫伤整条臂膀。 除非……是有人刻意而为。 毕竟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一向这般狠心。 “你也下得去手。”萧拂玉看向外头被男人赶出去的吴太医,“还不进来?” 吴太医忙上前,低头一瞧,不由幸灾乐祸:“哎哟,你瞧瞧,非要逞强吧?看你明日怎么下厨!还想抓住陛下的胃抓住陛下的心,哼,看你怎么抓。” 说著,他又朝萧拂玉拱手道:“陛下,您可终於来了,老夫瞧著这沈大人就是失心疯了!” 顶著吴太医不怀好意的目光,沈招伸手,拽住天子绣有龙纹的衣摆,哑声道:“陛下,臣错了。” “吴太医,给他开药。”萧拂玉不予理会。 “誒。”吴太医从药箱里头摸出早已备好的烫伤药,冷哼道,“沈大人这烫伤太重,怕是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这些日子就不要下厨了。臣就好奇了,莫不是御膳房离了沈大人就做不出陛下爱吃的菜了?” 沈招偷瞄萧拂玉一眼,语气不善,“陛下爱吃的葫芦要放多少,御膳房那群蠢货做的明白么?” “也就臣会做。” 吴太医:“……”一个破葫芦,有何可显摆的? 可一转头,却见天子正吩咐来福,將那雪里的葫芦都装起来。 “药膏给朕就好,”萧拂玉接过药膏,“退下吧。” 吴太医没能瞧到热闹,訕訕告退。 萧拂玉垂眸,指尖挖了一块药膏。 许是刚抱过手炉的缘故,他指尖的热意很快將膏体融化,纯白的药膏顺著指骨往下滑,流进指缝里。 萧拂玉不曾在意,谁知一抬头,便瞧见男人像是忘了疼,直勾勾盯著他手上融化的药膏,眼底的光委实干净不到哪里去。 眼看那滴融化的药膏就要从指缝里滴落,男人急切凑上去,就要用嘴接。 萧拂玉冷下脸,给了他一耳光。 融化的膏药尽数黏在男人脸上。 “不想上药,就滚出去。” 沈招舔了舔唇边苦涩的药,“臣以为陛下勾引臣,一时忘情,陛下恕罪。” “那就自己上药,朕瞧你还精神得很,倒是朕低估你了。” 萧拂玉合上药盒丟进男人怀里,手一抬,旁边的来福忙抽出帕子上前,擦去陛下指缝里残留的乳白色药膏残渣。 擦著擦著,便忍不住瞪沈招一眼。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看看,现在就得自己上药了吧? 待来福擦净了手,萧拂玉重新揣上手炉,看著男人上药。 药膏碰到伤口,自是痛的。 偏偏沈招额头青筋暴起,愣是一声不吭上完了药。 自找苦吃。 “朕……” 萧拂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 “陛下是想问,臣为何这样做?” 萧拂玉淡淡道:“朕只是与两位臣子吃顿饭。” 沈招:“臣看到了。” 萧拂玉莫名:“看到什么?” “看到陛下餵陆长荆吃生米。” 萧拂玉:“……” 这一瞬间,萧拂玉清晰感受到从前的沈招已在这一年半里死得乾净,留下来的是人是鬼他看不真切。哪怕他替男人梳了从前的髮式,也回不到从前。 如今的沈招不再光明正大的抢,倒是耍上这些后宫心机。 “陛下。”沈招紧盯著他,倾身贴近,盖住他的眼睛,“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臣。” “今日是除夕,看在臣为陛下受伤的份上,让臣一个人陪陛下过除夕,好不好?” 视野一片漆黑,萧拂玉后腰抵在椅背上,被男人宽阔的肩拢在怀中,偶尔吹来一阵寒风,也不觉得冷。 “你莫不是想让朕在这御膳房里过除夕?”萧拂玉不悦道。 “陛下还未回冷宫看过吧?”沈招低声道,“这一年半里,臣替陛下修好了冷宫,庭院里那棵桃树四季不谢,所以臣便自作主张,在冷宫也摆了席面,陛下去看看么?” 萧拂玉勾唇:“朕看你是早有预料,提前备了一手。倒是朕小看了爱卿,这爭宠的手段连朕都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所以陛下……准吗?” “那就准了,”萧拂玉轻声道,“朕也的確有些想念冷宫的桃了。” …… 此时养心殿內。 桌上的菜都凉了,也不曾见帝王身影。 陆长荆与葫芦一块趴在桌案旁,望眼欲穿。 “二位大人,”灵溪微笑著走进来。 两个男人同时望过来。 “陛下呢?”陆长荆伸长脖子朝外头看。 “陛下说,夜路难行,二位大人不便出宫,这桌菜便是陛下赏给二位大人的年夜饭了。”灵溪仍旧微笑,“都是沈大人亲手做的,二位大人不必客气。” 第143章 后院失火,前线也失火 陆长荆手握银筷,对著满桌散发香气的菜餚,一动不动。 且不说这一桌菜是沈招那廝亲手做的,保不定会在里头下什么让人出丑的毒药,最重要的是—— 陛下又不在,他对面坐著季缨这个傢伙,多看一眼都让他倒尽胃口! 沈招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当真以为陛下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陛下可是天子,哪个天子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他们四个人一块吃顿饭怎么了? 陆长荆恶狠狠將银筷戳进碗里,一抬头,却见季缨神色如常端起碗。 “你还真能忍著噁心吃下去?” 季缨淡淡道:“陛下让我吃,我便吃。” “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寧徊之那个下三滥的玩意还不要脸?”陆长荆笑眯眯鼓掌,“难怪陛下如今事事皆託付於驍翎卫,禁卫军有了你这么个阳奉阴违的统领,也是到头了。” 季缨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抬眸望向他,“阳奉阴违?” “你不曾了解我与他的过去,没有资格评论此事。” “你与陛下能有什么过去?不过就是陛下曾经的一条狗罢了,真把自己当回事,还替陛下做上主了?”陆长荆掀了碗筷,撑著桌子站起来,眉眼逐渐染上杀意,“当初沈招替陛下护送人证,死了多少驍翎卫精锐,这笔债驍翎卫每个人都忘不了!若不是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因曾经的情分原谅你,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坐在陛下的寢殿里吃年夜饭?” 陆长荆瞥了眼他面前装满米饭的瓷碗,又笑了。 “你还真能吃得下啊。” “我让你吃!” 陆长荆一脚踹翻桌案,好在季缨冷著脸起身后撤,堪堪躲过那滚烫的汤汁。 “我若是你,就像沈招一样,不小心被这汤水一烫,陛下说不定又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回养心殿看你了呢?”陆长荆笑容和善,摊手道,“这手段虽下作,却好用极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符合你的身份啊。” “你若是想为驍翎卫出气,便光明正大的来,此刻说话这般夹枪带棍,不过是嫉妒陛下对我的袒护。”季缨薄唇微扯, “我有陛下的袒护,沈招有陛下的宠幸,而你—— 什么都没有。” “……” “我去你的!今日不杀了你,我不姓陆!”陆长荆红了眼,抽出绣春刀便朝季缨面门看去。 养心殿內,霎时刀光剑影,一片狼藉。 “不好了,打起来了,快去稟报陛下!” 一个小太监正要跑出大殿,被迎面飞来的瓷碗砸到脑袋,晕倒在地。 殿门前,抱著年礼的谢无居一脸茫然。 “誒,灵溪姑姑!”他余光瞥见角落里无声无息就要溜走的人,连忙上前,“陛下在何处?可有时间接见我?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家父让我给陛下献年礼呢。” “北境战事胶著,谢老將军还能惦记著让小將军额外再来送一份年礼?”灵溪笑问。 谢无居左顾右盼,脖子涨红:“是,是啊。” “陛下此刻怕是抽不开身。”灵溪道。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哦……”谢无居面露失望,挠了挠头,又没忍住瞥了眼里头的动静,“那这殿里——” “谢小將军来得正好,这陆大人与季统领不知为何在陛下寢殿里打了起来,陛下又一时半刻抽不开身,”灵溪嘆了口气,“不知谢小將军可愿为陛下分忧?” 谢无居点头,一脚踹开殿门,“那是自然!这两个傢伙太不像话了。” …… 与此同时,冷宫。 萧拂玉被男人伺候著用了膳,正坐在檐下赏雪,也赏桃。 桃瓣与细雪的雪交缠共舞,这等奇异之象若是旁人见了,怎么也该说上一句宫中有妖物作祟。 但是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前来冷宫打扫的宫人却无一人觉出异常。 所谓天命眷顾的力量,不外如是。 “这里只有陛下与臣二人,臣手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沈招从身后拥住他,鼻尖抵在他颈侧轻蹭,炙热的鼻息將天子雪白的脖颈都熏出一片红来。 “朕竟不知,朕比太医院的药还灵,”萧拂玉抬手推开肩窝里蹭得他发痒的男人,似笑非笑,“再对著朕发|情,就滚出冷宫。” “哦。”沈招蹲在身后,拽住他的一缕髮丝绕进指缝里。 只是因为整条臂膀都被烫伤的缘故,他的指尖隱隱有些发抖。 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能从其他野男人身边抢回他的陛下,这点疼算得了什么,还远远抵不过他从殿门的孔洞里偷看陛下餵陆长荆吃生米时来得心痛。 沈招低头,嗅到陛下髮丝上的香气。 远处烟自天际炸开,照亮了庭院里的桃,也照亮了屋檐下相贴的二人。 “陛下,新年快乐。”沈招低声道。 萧拂玉眸色温和,抬手接住一朵飘至掌心的桃。 阿娘,新年快乐。 烟渐消,萧拂玉生了困意,早已忘了说好的守岁,靠在男人怀里睡了过去。 沈招轻手轻脚抱起人,怀里的人立马又往里缩了缩,像只下意识朝暖意贴近的猫。 他低头,吻住萧拂玉温凉的唇,几息后意犹未尽抱著人走进屋內。 屋內的床榻上,早已铺了几层厚厚的毛毯与被褥,萧拂玉一被他放下,便陷进了柔软里。 沈招坐在榻边,並未上榻去睡。 今日新年,他怕梦中梦魘又做出些什么事来,乾脆不睡。 可哪怕他只是奢求这片刻温存,还是有人不让他好过。 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屋外径直传进来。 “陛下!陛下!”来福跑进来,往床榻前一跪,手中捧著一根染血的箭羽,“陛下,八百里加急!” 萧拂玉倏然惊醒,撑起身,眉头拧起,“说。” 来福声音颤抖,“陛下,昨日谢老將军与敌军鏖战天汉关,谁知敌军设伏,谢老將军与一万骑兵皆被巨石逼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萧拂玉闭上眼。 怎么会这样。 自他醒来后,得知这一年半的时间北境军都不曾將北蛮攻下,便知是受剧情影响。 因为在原著里,谢家满门战死,摄政王寧徊之为替谢家报仇,请旨亲自上阵,与敌军鏖战数月才拿下北蛮王都,使得大梁臣民拜服,民心居於天子之上。 第144章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天命所归 为了避免此事发生,他早已在谢老將军写来的慰问奏摺里回復,务必绕开天汉关。 可最终,还是会这样。 寧徊之…… 萧拂玉眸底浮起戾气,又深吸一口气压下,起身下榻,“来福,传朕口諭,所有四品以上大臣,半个时辰后於御书房议事。” 沈招蹲下身替他穿靴,偏头看见还处於惊慌中的来福,冷冷提醒:“还不去?” “奴才遵旨!”来福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离开了冷宫。 萧拂玉前往御书房前,回了一趟养心殿,將三个於养心殿斗殴的男人顺路提到了御书房。 此时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来福出宫传他的口諭也尚未赶回,萧拂玉心烦意乱,瞥了眼宫人递上来的点心茶水,愈发不耐,“都撤了,朕没胃口。” “陛下……”陆长荆笑眯眯上前,呈上一张折好的纸条,“其实今日臣入宫,格外备了一份年礼献给陛下,或许这玩意,能让陛下有胃口喝得下茶。” 萧拂玉抬眸,撞见陆长荆安抚的眼神。 他接过男人手里叠好的纸条,拆开展平。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用鲜血写就得,完完整整的三个字—— 萧拂玉。 陆长荆没忍住阴阳怪气起来:“说起来,还多亏了沈大人那日侍寢,刺激得那寧徊之连早朝都告了假,日日在府里挖心餵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萧拂玉五指收拢,攥紧掌心的纸条,勾唇冷笑:“宣寧徊之进宫,朕要在眾大臣来之前,解决这件事。” “沈大人,还不快去?”陆长荆夺过宫人手里的茶点,笑嘻嘻上前,“陛下,喝茶。” 沈招面无表情,看著萧拂玉接过那盏茶,浅抿一口。 什么野男人奉的茶都喝,真是不挑。 偏偏这个时候不是爭风吃醋的时候,也只有他能靠得住了。 这两个男人,也就会端茶倒水。 沈招沉著脸,转身大步离开。 一炷香后,沈招提著手里口吐白沫的寧徊之走回御书房,隨手將人丟到地上。 寧徊之一抬头,瞧见龙椅上支著头闭目养神的帝王,霎时什么都顾不上,利索地从地上爬起,上前几步,“陛下,是您要见臣么?” 萧拂玉睁开眼,扫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悠悠起身,抽出龙椅后悬掛的天子剑,缓步走上前。 “记得这把剑么?”萧拂玉噙著散漫的笑,用剑尖拍了拍寧徊之的脸,“当初朕就是用这把剑,割断了你那书童的脖子。” “就在你脚下站著的这块地儿。” 寧徊之下意识后退一步,“陛下……过去的事已这么久,何必再提?” “这件事,在朕心里从未过去,”萧拂玉执剑抵在他脖子上,轻声嘆道,“当初朕想杀的从来不是书童,而是你啊。” 只是那时他刚刚甦醒,以为自己穿书,被强行灌入主角攻受的设定,心头所有杀意都被强行压制,头疼欲裂之下只想赶人,顾不得太多。 如今想起来,才发觉这老天从一开始就在作祟。 “陛下?!”寧徊之瞪大眼睛,“臣不信!若是陛下想杀臣,这些年对臣的偏爱又算什么?!” “是不是有人对您说了什么?”寧徊之环顾殿中的几个男人,下顎紧绷,“陛下,您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臣对您是真心的。” “你说得对,不论虚情假意,朕终究对你,对寧府偏爱好些年,所以,也到了你们报答君恩的时候,”萧拂玉手腕微微用力,在寧徊之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朕想要你的命,你不会忍心拒绝吧?” “不……不!您不应该爱我超过一切么?那些话不是这样说的!您该爱我的!我日日餵食心头血,你怎能不爱我!”寧徊之神情激动,又恨又惧,瞳孔倒映著天子剑森冷的剑尖,踉蹌著后退几步。 萧拂玉沉下眉头。 说了这么多废话,他早已耐心见底:“按住他。” 沈招抢先上前,压著寧徊之跪下来。 萧拂玉迈出两步,手握天子剑,横在寧徊之脖颈处,倏然用力一划。 天子剑削铁如泥,更遑论削一颗人头。 寧徊之瞪大眼眶,尚未来得及闔上眼,人头已然落地。 鲜血飞溅在从天子绣有龙纹的黑色衣摆上,又顺著滚了金线的衣摆边沿滴落在地。 一道惊雷凶狠地劈在御书房殿顶,声势之浩大恍若巨石砸落下来,就连殿外候著的宫人都忍不住惊叫躲避。 然而御书房纹丝未动。 殿外雨雪同时而下,天际上电闪雷鸣。 老天爷生气了。 真可惜。 也只能生一生气了。 萧拂玉缓缓抬起头,殿外闪烁的雷电正好照亮他明艷眉眼间溅染的血,以及他唇角愉悦勾起的弧度。 粘稠的血珠顺著他精致的下巴淌下来,他低垂眉目立在殿中,恍若一尊染上血污的菩萨玉雕,勾人生出无边恶意。 殿中一时无人说话,沈招从怀里掏出锦帕,上前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恭喜陛下,得偿所愿,天命所归。” 萧拂玉很平静,甚至没有除掉心头大患的喜悦。 这件事筹谋了这么久,如今得以解决,本就早已註定,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殿门从外打开,冒著雨雪赶来的大臣们骤然瞧见殿中那具无头尸体,一时定在原地,未敢上前。 “罪臣寧徊之,以一己之私沾染邪术,妄图操控陛下谋取皇权,今已诛杀,诸位大臣不必大惊小怪。”沈招一脚踢开萧拂玉脚边的人头。 那人头朝殿外滚过去,堵在殿门口的大臣纷纷退避,目送那颗人头滚出大殿,滚下台阶,不慎被殿外的一道惊雷劈成炭粉。 旁观大臣皆无动於衷。 且不说这一年半里朝廷停滯不前,就说陛下刚登基时,因偏爱寧徊之,连著寧府所有人水涨船高。 寧府那几个旁支与寧徊之的母亲,没少在上云京作威作福,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虽说也是因天子纵容的缘故,可在这皇权为上的大梁土地里,天子是天,是他们的天,天子不会有错。 眾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呼—— “陛下圣明。” 第145章 他就是整个皇宫的笑话! 萧拂玉执剑站在那具无头尸体旁,安然受著诸臣叩拜,並未让他们起身。 头顶又传来几道雷声轰鸣,却一声比一声微弱,直到最后彻底消散於无形,殿外唯余柔和的细雪飘过。 萧拂玉垂眸。 沈招就跪在他脚边,和那一眾大臣一样老实叩拜臣服,倒是瞧不出半点反骨来。 他微抬剑尖,搁在男人肩头,一点点蹭去剑上的血珠。 沈招抬头,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 “都平身吧,进来议事。”萧拂玉朝他勾了勾唇,转身走回龙椅旁,收剑落座。 北境事关重大,本是除夕佳节,御书房的灯却一直亮到天明。 如今主帅不知所踪,北蛮虎视眈眈,其余两位副將也都身受重伤,唯一的法子便是立马择一位新的主帅稳住局势。 谢无居未曾担任过主帅,但自幼混跡军营,跟隨谢老將军上过数次战场,又是谢家嫡系能够让北境大军心服口服,已是最合適的人选。 “谢无居,朕命你为新的北境统帅,即刻启程奔赴北境稳住局势。”萧拂玉执笔在明黄圣旨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捲起圣旨交到来福手里。 来福捧著圣旨,递到谢无居面前。 “谢小將军,接旨吧。” 谢无居掀起衣摆跪下,抬眸掠过来福,望向龙椅上的天子,双手接过圣旨,塞进怀里,“臣定不负陛下所託。” “你与寧徊之好歹也算朋友一场,这具无头尸……” 萧拂玉话未说完,被他大胆打断。 只见男人满脸厌恶,並未多看那无头尸体一眼,“陛下,臣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替他出头跑进宫来试图冒犯陛下,可臣最庆幸的事……也是当初入宫,在赏菊宴上见到陛下。” 北境事態紧急,父亲下落不明,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他本不该在这里说。 此去北境,战场上万般凶险,他曾问过父亲,为何当初奔赴北境之前非要去寻母亲表明心意,却又不下聘,平白让母亲等了那么多年。 此刻放才明白,只是怕自己回不来,怕到死都没能说出心悦二字,怕死不瞑目。可除却表达心意,一个隨时准备赴死的人,又有何资格上门提亲。 谢无居不是不知道沈招侍寢的事,但那又如何,反正他说出来,依照陛下的性子是绝不会困扰的,最多膈应沈招罢了。 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陛下,临走之前臣还有一言,藏在心中,日夜难忘,”谢无居无视殿內眾臣好奇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开口,“臣自赏菊宴对陛下一见钟情,直到今日仍旧不曾变过,臣说出来並非要奢求什么,只是憋在心中总是不甘心,还望陛下见谅。” 说罢,谢无居深深俯下身,拜別君上,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余下的大臣面面相覷,皆不敢作声。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臣子在领命离京的时候不说些场面话,反而朝天子示爱的。 瞧瞧那几个帝王亲信的脸,一个个比锅底还黑,尤其是沈太师,不愧是侍寢过的人,那脸上的假笑,比陛下那头见人就吠的獒犬还渗人! “陛下,如今的年轻人就是没个正经,这谢小將军也就是放养久了,在陛下跟前也胡闹,真是不像话,哈哈,”礼部尚书乾笑道,“沈太师,您说是么?” 萧拂玉不置可否,闻言也瞥向一旁倚靠在漆红樑柱边的男人。 “陛下,臣倒是想起来,那谢老將军年轻时也曾在出征前爬上人家闺房的院墙,又是赠定情信物,又是表明心意,惹得人家姑娘痴痴等了三年,到如今瞧著那满后院的姨娘通房,从前的定情信物的確如儿戏般可笑,”沈招挑眉,哼笑一声,“要不怎么说,儿子像爹呢。” “朕可不记得谢无居有什么通房。”萧拂玉瞅著他。 沈招站起身,若无旁人挤开前头挡路的大臣上前,双手撑在御案边沿,俯身凑近天子面门。 他眼珠微动,来回描摹萧拂玉的眉眼,竭力压制住胸口翻涌的戾气与妒火,发觉压制不住后,便也懒得掩饰:“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陛下,这上云京的男人,不是谁都如臣这般洁身自好,陛下可莫被野男人骗了。” 御书房里,眾目睽睽之下,拈酸吃醋。 简直没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四目相对,萧拂玉冷著脸没说话。 旁观的臣子们却已不好意思再留下来,毕竟事也说完了,这几日又是年节休沐,他们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妙。 “陛下,臣等就先告退了。” 萧拂玉摆了摆手。 眾人陆续退下,萧拂玉余光扫见偷偷摸摸想溜的陆长荆,抓起手边的砚台砸过去。 “朕让你走了?” 陆长荆捂著被出血的眉骨跪下,膝行上前去拽帝王的衣摆,狗腿子似的赔笑道:“陛下,您消消气。” 萧拂玉一脚將人踹开,侧目看向季缨。 季缨紧隨著一声不吭跪下,“臣知错,臣愿受罚。” 萧拂玉这才冷哼道:“正逢年节,朕便大惩小戒,你们二人各自去殿外领六十板子,滚回府闭门思过。” 两个男人老老实实行礼退下。 御书房的殿门打开又合上。 殿中一片寂静,唯有炭盆里火爆开的轻微闷响声。 萧拂玉闔上眼倚靠在龙椅上,一手支著头,揉了揉眉心。 “陛下,那臣呢?”沈招冷不丁出声。 萧拂玉睁开一条缝,看著沈招走近弯腰,双手搭在扶手两侧,高大的身影全然將他拢在龙椅中。 萧拂玉扯了扯唇,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今日敢在御书房公然吃醋,来日是不是就敢在早朝上摸他的手了? 他这段日子,念著年少情分,念著这一年半猝不及防的分离,委实太惯著这廝,以至於沈招连君臣之礼都拋之脑后。 萧拂玉必须让他记起来,他先是他的君主,而后才是他在榻上廝混的人。 “……” 沈招定定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离开。 他没有府邸,也不是什么有名分的后宫妃妾,宫里没有一座宫殿是属於他的。方才在御书房中那般,也不过是被谢无居那不要脸的玩意逼得想要朝他的陛下求证,他才是陛下唯一的男人。 怎么到了陛下眼中,就是他没规矩,就是他目无君上了? 真是可笑。 他就是个笑话! 沈招一路不理会任何人,气势汹汹走进御膳房,將里头忙活午膳的宫人一併赶了出去,恶狠狠关上门。 第146章 冷脸炒菜怎么了? 他靠在门后,一点点滑下来,微垂著头,下頜绷紧,额发遮住眉眼,瞧不出任何神情。 他只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担心萧拂玉真的会接受谢无居的心意,就像当初隨意接受他的心意一样。所以才在御书房失了控,妄图以此宣示主权。 他不想再失去那个人一次,他禁不住一点惊嚇,於是蠢到故意在百官面前试探天子的反应。 却忘了在萧拂玉心里,男人的心意根本一文不值,只有他的帝王威严才是最不容挑衅的。 沈招缓缓抬起头,瞳孔失神,双眸漆黑透不进一点光。 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拥有他。 到底怎样,才能让那些妄图抢走天子的男人滚远点。 被烫伤的右边臂膀不受控制发抖,梦中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飘过。 沈招的眉眼逐渐覆上阴霾。 “沈大人?您在里头吗?”身后的门被敲响。 “马上便是陛下用膳的时辰了,您可莫为难奴才们呀,”御膳房的掌事无奈道。 “哦。” “……”沉默片刻,他又道。 “今日御膳房的菜谱是什么?” “呃……”御膳房掌事沉思片刻,道,“黄燜鱼翅、爆炒凤舌、荷包里脊还有……” 沈招冷嗤一声:“难怪他不喜欢你们御膳房的菜。” “连他不喜油腻都不知道。” 御膳房掌事迟疑道:“可是……陛下从未说过……” “你们陛下,”沈招顿了顿,嘲弄一笑,“从小就这样,不喜欢也不说出来,什么都要让人猜,若猜不透,便只顾生气不理人。” 再生气,便要抹眼泪,活像是自个儿被欺负了。 “今日的晚膳,不要说是我做的。”沈招冷冰冰警告道,一边擼起袖子往灶台边走。 他才不要再哈巴狗似的上赶著再给人下厨。 “可是沈大人,您昨日手被烫伤,太医嘱咐不能下厨,否则伤口会化脓。”掌事扯著嗓子喊。 沈招:“哦。” 反正萧拂玉又不会心疼。 萧拂玉根本没有心。 沈招面无表情,满怀怨恨,好似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灼烫,炒完了四菜一汤,手里的锅铲隨手往锅里一丟,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刚进来的掌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给他送去,”他垂眸,声音阴冷,“可別饿坏了你们陛下娇贵的肚子。” “呃……今日新年第一日,沈太师与陛下这是怎么了?”掌事乾笑著,这段时日御膳房里的宫人都与这位沈太师混熟了脸,胆子也大了些,“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你想试探什么?”沈招猛然回头,来回打量这掌事,长得还行,比他差远了,但谁知萧拂玉会不会瞎了眼什么都不挑? 他眸底阴云密布,掐住掌事的脖子,隱隱有中魘的跡象。 “就算我和他有什么,也轮不到你们这群阉人乘虚而入。” 说罢,他甩开掌事,转身进了柴房,用力关上门。 掌事靠在墙边,腿软得站不住,被两个小徒弟堪堪扶住。 “別管我,快去给陛下送膳。” “这沈大人怎么这样……”一个小徒弟不满道,“师父你可是好声好气为他说话……” “你闭嘴!”掌事朝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惊慌捂住小徒弟的嘴,“你当他是从前先帝宫里那群失宠的嬪妃不成?” “你別看他此刻惹陛下生气被赶到这里来,他仍旧是太师,驍翎卫指挥使,陛下的左膀右臂,只是暂且不能替陛下暖床罢了。”掌事话音刚落,便听见柴房里有什么被砸碎的声音,顿时噤了声,眼神吩咐几个宫人將午膳装好,送到养心殿去。 柴房里,沈招坐在角落里的柴堆上,慢条斯理擦拭手里的绣春刀。 刀尖鋥亮,寒光倒映在他眼底,冷得渗人。 不知过去多久,柴房的门打开了。 “沈大人……”掌事訕訕道。 沈招抬眸,看见他怀里封条未动的食盒,“他不肯用膳?是菜不合胃口,还是你告诉他是我炒的?” “这倒不是,只是陛下此刻,怕是吃不下了。”掌事瞧著他手里那把刀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忙道,“方才去给陛下送午膳,远远瞧著来福公公领著院首走出来。” “后来来福公公瞧见奴才, 连养心殿的门都没让奴才进,就打发奴才回……” 话未说完,原本坐在角落里的男人早已没了身影,化作风席捲而去。 养心殿外。 来福蹲在殿门口,手里捏著蒲扇,给炉子下的火扇风。 炉子上搁著一个药罐,蒲扇一扇,那股浓重的药味便趁机窜进了风雪里。 “唉……”来福忧愁地嘆了口气,正要捏起药罐盖子瞧一眼里头的药汁,整个人就被来者抓著衣领提起来。 “沈大人?”来福瞪圆了眼,“你快放咱家下来!你要做什么?陛下可在里头听著呢!” “他怎么了?”沈招看了眼来福脚边的药罐,霎时红了眼眶,恶声恶气道:“我离开时还好端端的,你怎么伺候人的?!” 来福怒道:“陛下昨夜本要睡,因北境的事受惊醒来,心神俱疲,你们这些一个个不省心的男人,不知道为陛下分忧,就知道爭风吃醋惹陛下烦心!” “陛下从御书房一回来,还未进殿,就晕了过去,”来福说著不由哽咽,抬手抹眼泪,“太医说,是陛下今日心绪起伏太甚,被风寒侵袭,便病倒了。” 沈招鬆开人,想衝进殿內,又驀然止住。 他又不是太医,他进去又能如何? 沈招扯下腰间掛著的绣春刀丟到一旁,撩起衣摆往雪地里一跪。 “沈大人,您这是……?” “他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起来。”沈招抬眸,看向来福,“若他醒了不想见我……劳烦来福公公,盯著他喝下药。” “他怕苦,不会老实喝药。” 来福嘆了口气,“咱家知道了。” 无人瞧见,沈招头顶暗红的数字变了。 【80】。 第147章 陛下心里肯定有他 睡榻上,萧拂玉头痛欲裂睁开眼,偏头透过床幔,只见来福正趴在榻边打盹。 窗外夜色昏沉,殿中只点了两盏烛火,能让他看清又不至於刺眼。 “来福,”萧拂玉艰涩启唇,声音沙哑带著一丝虚弱。 来福倏然醒过神,撩开床幔,满眼心疼瞅著里头的人,细声细气道,“陛下您醒了?可还有何处不適,太医说您忧虑过甚,心绪起伏过大,又恰逢天寒地冻五臟六腑皆不受防,这才得了风寒。” 说著,他忙扶著人坐起身。 以往萧拂玉从不需人扶,尤其是梦魘尚未好的时候,他格外忌讳有人擅自靠近他的床榻,但凡有宫人试图趁著帝王沉睡靠近龙榻谋取圣宠,无一例外都被天子剑捅伤。 可此刻来福托著他的手臂,只觉陛下就像块软塌塌的麵糊,竟是一丝力气都没有。 “陛下,先喝药吧?”来福从榻边的案几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这药尚且温热,只是还未入口,萧拂玉便已闻到那股苦味。 他蹙起细眉,抿唇往旁边偏了偏,躲过来福递来的那一勺药。 “陛下,良药苦口啊。”来福劝道。 萧拂玉没动。 因殿中烧著炭盆,窗户留有一丝缝隙,他余光一不经意一瞥,正好瞥见某个暗红色的身影。 来福也顺著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陛下,要见他么?” “他跪了多久?”萧拂玉脸上情绪莫名。 “从陛下昏迷时便跪著了,说是陛下不醒便不起来,奴才出去劝了几次,也没用。”来福自然知晓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只是帝王心思向来无常多变,谁也不敢胡乱猜测为何这次陛下生这么大的气。 这陛下与沈太师之间的纠葛,更是无人敢擅自插手。 “……让他进来。” 来福走出养心殿,踩著鬆软的雪,停在沈招面前,尚未说话,便听沈招道: “他不醒,我不起来。” “陛下醒了。”来福冷哼,“沈大人,陛下不肯喝药,您……” 前一刻还情天恨海跪在这儿折磨自己的男人,此刻连他的话都未耐心听完便已衝进了养心殿。 来福险些被这粗鲁莽撞的男人挤倒在地,被一旁的小太监及时扶住。 好在他已习以为常,只是嘆了口气,守在殿外没有再进去。 殿內。 沈招绕过屏风风风火火赶到龙榻旁,对上天子淡然的目光。 他的陛下没了平日里在朝堂上的凌厉与威慑,浑身无力靠在床头,乌髮柔顺垂落肩头,唇色苍白,眉目被病气薰染,在昏暗的烛火下脆弱得令人心折。 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沈招跪在榻边,端起那碗搁在案几上的药,哑声道:“陛下,先喝药好不好?” 纵使心中有怨,有妒,有不甘,可从他栽在萧拂玉身上开始,他便该明白,没什么东西比他的陛下更重要。 他从未想过他心中那些碍於顏面,无法对心上人宣之於口的忧虑惶恐,那些心中无法被满足的渴求,有一日会刺到萧拂玉身上。 帝王本是孤家寡人,手足情分断绝,父是君,故而没有父,母亲自焚於冷宫,故而没有母,独独一人被架在这森冷的皇宫里受尽高处严寒,生性多疑又如何?吝嗇於交付全部真心又如何?他如何能再忍心,忍心让他的天子再添一笔烦忧。 “药太苦了,”萧拂玉半垂眼皮,神色厌倦,“朕不想喝。” 沈招放下瓷碗,闭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天子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陛下,臣不该被嫉妒冲昏了头,在御书房,在百官面前拈酸吃醋,藐视皇威,失了君臣之礼。” 沈招顿了顿,抬眸望向萧拂玉,连心也一併剖开,终於说出接下来的话: “可是陛下,臣害怕,害怕您真的接受了谢无居的心意,便连心都要切一半分给他。” “陛下,爱一个人,当真能容许旁人覬覦,与旁人共享?” “臣不信。”沈招斩钉截铁道,黑眸一瞬不瞬凝视他。 “萧拂玉,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无法接受有其他男人爭夺你,分享你。” 即便他接受,嫉妒总有一日会彻底吞噬他。 要么他死,要么那些个野男人死。 萧拂玉抚摸男人下巴处刚刚冒头的胡茬,“朕从未想过要接受谢无居的心意,朕又不喜欢他。” “那陛下……喜欢谁?”沈招俯身凑近,低声喃喃,眼睛越来越亮,“是不是臣?是臣对不对?一定是臣。” 陛下说从未想过要接受谢无居的心意,因为不喜欢谢无居。 那反过来不就是—— 因为喜欢他,所以接受他的心意? 陛下果然喜欢他。 沈招翘起嘴角,低笑一声,眸底阴霾一扫而空。 这一年半来惶恐不安的心仿佛有了归处。 谢无居算个屁,陆长荆和季缨又算个屁。 哼,陛下喜欢的只有他。 “……”萧拂玉抽回手,冷冷睨他一眼,“你一个人在这儿瞎乐什么?” “没什么,”沈招舔了舔唇,喜滋滋道,“其实陛下就算接受谢无居的心意,也没什么。” 反正也得不到陛下的心。 就算入了后宫,也不过是个独守空房的无宠小妾罢了。 “臣错了,臣下次定不会这般在外人面前不守规矩了,”沈招直勾勾盯著他,去拽他的衣袖,“陛下莫生气了。” 萧拂玉本不欲搭理这莫名其妙的男人,他一句话没说,也不知沈招脑子里又想了什么,自个儿便把自个人哄好了。 谁知余光一瞥,却见男人头顶的数字又开始闪烁。 【60】。 “陛下,臣餵您喝药,”沈招再次端起瓷碗,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耐著性子哄,“如今北境尚未安定,事事都需天子主持大局,您得好起来。” 萧拂玉喝了一口,眉头愈发紧拧。 “陛下再喝一口,就一口。” “你方才便说是最后一口。” “陛下,算臣求您,赏个脸,否则外头那些宫人若是知晓臣连餵陛下喝药这么个差事都做不好,臣的面子往哪搁?” “……” 殿外,来福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学著沈太师的行径,绕到窗前,从窗户缝往里瞧。 第148章 想和陛下过上元节,不耍些手段怎么行呢? 桌案上搁著一个空空如也的瓷碗。 而龙榻上,床幔朦朧遮掩,有人褪了外袍,与天子相拥而眠。 来福心头虽酸溜溜的,陛下不喝他餵的药,却喝了沈招这廝餵的药。 难不成他餵得更苦些? 但好歹药是餵了下去,总算让人悬著的心放回了原处。 哼,他来福公公身为御前红人,才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 萧拂玉这一病,病了足足七日。 期间陆长荆与季缨来瞧过无数次,偏偏每一次都不巧,每一次来的时候陛下都睡了,只有一个面目可憎的沈太师得意洋洋坐在陛下榻边。 陆长荆气愤不已,吞下不甘转身离开,马不停蹄回到驍翎司,遇著驍翎卫便抓来质问:“是不是你透露了老子的行程给沈招?” “这个不要脸的玩意,有本事明著来,就知道耍阴招!” “陆大人,不止是老大,如今上云京都知道,您每日无所事事,就和那位季统领一前一后跑去皇宫里爭宠,咱们驍翎卫都快成笑话了。”驍翎卫幽怨道。 “笑话?你想给陛下当陪嫁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是笑话了?”陆长荆冷笑。 “这不是当不上么?陆大人,依我说你也该认清现实了吧?”驍翎卫扯回自个儿的衣领,好声好气劝道,“老大是不会让別人碰陛下一根头髮丝的。” “认清现实?”陆长荆苦笑,“你已见过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哪里都好,隨意一个笑便能让你回味上许久,唯一不好的便是不中意你,这样的人,再也寻不到第二个……说认清便能认清,说放下便能放下吗?” 起初他的確不曾想过自己会对高高在上的帝王动心,不过是插科打諢,想看沈招的热闹。 谁能想到热闹瞧到最后,会收不了场。 “马上便是上元节了……”陆长荆抬头,看向天际渐圆的月团。 陛下是不是……又要和沈招那廝单独过节呢? …… 上元节当日。 “陛下,和臣一块出去过节,求您了。”沈招趴在地上,双手抱住天子的小腿死也不肯起来。 萧拂玉拖著脚边的男人走进內殿,坐在榻边后一脚將人踹开。 “朕已设了元宵宴,一言九鼎,怎可反悔?” 北境尚未安定,战况也未曾传回上云京,京中难免有些流言导致人心浮动。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该在百官面前坐镇安抚。 沈招:“哦。” 但宫里不论什么宴会,初次觉得稀奇,后边瞧得多了,总是无趣。 不过是喝酒吃肉,再说些场面话。 待一场宴会结束,亥时已过。 萧拂玉搭著来福的手,正欲坐上轿輦回宫,沈招走到他身侧,拦住他。 “陛下,”男人俯身贴在他耳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气音道,“元宵宴已经结束了,但臣的上元节还未开始。” “陛下的上元节……结束了么?”沈招伸出手。 “陛下?”来福因被男人挤开,並未听清他们的耳语,只好疑惑转到另一边。 谁知他转到哪边,沈招那廝便也跟著挪步子挡住他,为了严防死守,背后莫不是也多长了个眼睛? “没有。”萧拂玉唇角微勾,將手放进沈招掌中。 他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 只听得一声哨声起,一匹枣红色的马撕破夜色,从一处宫道拐角里衝出来。 宫人怔愣之际,沈招將天子拉进怀中,揽著怀中人的腰跃上马背,策马离去。 “陛下?!” “沈太师把陛下拐走了!快护驾!” 巡逻的禁卫军闻见动静,与宫人一块追了上来,却也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匹马消失在夜色里。 马背上,黑色的龙袍衣摆与暗红的飞鱼服层层交叠,密不可分。 “陛下,臣特意等到百官离宫,不算损了您的天子顏面吧?”沈招低头,立挺的鼻尖亲昵蹭著萧拂玉的颈侧。 “你是想让朕穿著龙袍去外头看灯?”萧拂玉抬手拽住他鬢边的小辫子,凉凉道。 “那能啊。” 骏马疾驰而过,一路畅通无阻,停到冷宫前。 沈招牵著天子的手,走进屋子。 萧拂玉扫过榻上叠好的鹅黄色圆领常服,“看来爱卿早有准备。” “想单独和陛下过节的人很多,臣自然早做打算。” 若真让萧拂玉坐上轿輦回宫,就得和养心殿前那两个男人遇上了。 沈招心情甚好,哼著小曲伺候天子更衣,贴心地掏出一个小猫面具盖住萧拂玉过分扎眼的脸,而后抱著人,如儿时那般翻过宫墙,偷渡出宫。 此时將近子时,街上人少了许多,但摊贩都还未走。 萧拂玉自登基以来,从未这般在街上游玩过,唯一一次在成州吃粽子,还遇上黑衣人追杀。 街道两侧什么小摊都有,什么玩意都足够稀奇。 萧拂玉每走到一个小摊前,便会挑一个他觉得有趣的,然后转身就走。 “誒!客官您还未给钱吶!”小贩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去追,一串铜钱跳进他怀里。 他捧著铜钱转头,对上那位驍翎卫指挥使罕见温和的脸,“不用找了。” 说罢,男人便抬步跟了上去。 小贩神色呆滯,目光跟隨过去。 只见那前头戴面具的贵公子在小摊上一个接著一个挑小玩意,挑完便走,后边跟著的指挥使便一个接著一个掏钱,掏得可谓是喜气洋洋,心甘情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位贵公子岂不就是…… 小贩捂住嘴,险些就要叫出来。 萧拂玉走到街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葫芦,回头不悦瞥向男人,“走这么慢,前头的灯若是被人买光,朕可饶不了你。” 沈招嘴里叼著一根尚且包裹油纸的小狗人,低头將手里的草编小猫塞进怀里,匆忙跟上来。 他一走,腰封上掛著的玉佩、铃鐺、福袋与小风车便摇晃出声响。 无一例外,全都是皇帝陛下兴致勃勃挑来的小玩意。 活像是游街贩卖的小贩。 萧拂玉忽而笑了一声,眸中霎那间荡漾开的笑意仿若是一滴春水倏然滴在桃上,將含苞待放的桃悄然催开。 那笑意一闪而过,也真切太过,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切。 沈招凑上前,直勾勾盯著看:“陛下,您是在笑话臣么?” 第149章 求神不如求朕 萧拂玉敛住笑容,眼看著男人目光炙热,痴痴低头便要亲上来,他后退一步,舔去唇瓣上的红色渣。 “上云京的物价不便宜,沈爱卿身上这些朕挑的玩意,加起来怕不止一个月的俸禄了。” 沈招俯身,嗅著他颈间的香气,“为陛下掏钱,不算什么。” “是么?”萧拂玉推开男人的头,似笑非笑,“可朕怎么记得,当初爱卿为表忠心,所有俸禄皆已送到朕的私库里,这些银钱又是何处来的?” 沈招:“……” 沈招站直身,左顾右盼,“实不相瞒,臣上个月多过了一次生辰,文武百官皆去参加了臣的生辰宴,自是少不了收些贺礼。” “生辰宴?”萧拂玉勾出他衣襟里的金链子,拽到面前,“朕怎么不知道?何处举办的?” “就在御膳房后院,臣每日给陛下做小猫馒头,麵糊难免剩了些,丟了也是浪费,就搓了些淀粉丸子过生辰。” 那日恰逢陛下午睡,他把玩著陛下的头髮, 又想起佳节將至,在他们雍州,约心上人出去过节怎么能不备上银钱?万一他因为没钱被其他野男人抢先了如何是好? 所以沈招只好给诸位大臣发了生辰帖,然后坐在御膳房后院大门的门槛上,等人陆续来了,便一手收礼金,一手送淀粉丸子。 他生辰过得开心,诸位大臣吃淀粉丸子也是面带笑容,过节时陛下想要什么就给陛下买什么,陛下自是也开心,大家都很满意,何乐而不为呢? 萧拂玉轻笑一声,偏头贴在男人耳边,“沈爱卿,你这算不算私下受贿?” “陛下,收了钱办事那才叫受贿,”沈招低头,咬下萧拂玉手里最后一颗葫芦,“臣虽收钱,却不办事,最多算是收了些朝廷保护费。” 萧拂玉学著他的语气:“哦。” 可分明是同样一个字,从天子口中吐出来,却总是拖著繾綣轻柔的尾音,怎么听都像是勾引人。 沈招早已心痒难耐,忍了许久,偏偏这人总是勾他,勾得他原地便要变成飢肠轆轆的恶犬,尾巴焦躁得都快甩出残影,结果定睛一瞧,那人气定神閒噙著笑真当在逗狗玩呢,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男人喉结来回滚了几遭,最后忍无可忍一把抱起人躲进一旁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小巷口外便是掛满灯的朱雀大街,从这处逼仄的巷口往外看,就连外头稀疏的人流都似乎变得热闹拥挤起来。 萧拂玉单薄的背贴在墙上,微微仰头,脸上的面具便被沈招取了下来。 昏沉的光影里,沈招什么都瞧不清,唯有那人秀美的轮廓,一刀一刀刻在他的心口上。 他的心上人,他的枕边人。 他的君主。 沈招蜻蜓点水的啄吻沿著萧拂玉的眉心小心翼翼往下,最后停在那被山楂浸润的唇珠上。 “陛下,臣失礼了。” 沈招宽厚的掌心托住天子后颈,低头吻下去。 他含著那颗挺翘的唇珠反覆啃咬吮吸,直到怀里的人终於乱了呼吸,唇瓣张开一条缝。 灯斑驳的光束射进小巷里,映出唇齿相接的一双人影。 街道上所有的热闹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 一炷香后。 萧拂玉走出小巷,神色淡然抬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他眼尾红意未褪,眼眶蓄著春水,唇瓣红肿不堪,就连红痣都比寻常艷丽,疑似被谁舔过。 倏然从漆黑无人的巷子里走出来,活像是半夜里才得以现身的艷鬼。 唇上被男人狎弄过的痕跡,便是他吸食男人阳气的铁证。 几息后,他身后又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肩宽腿长,脸上还顶著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不知男人凑上前耳语了什么,萧拂玉脸上冷色稍缓,任由他牵住手,朝另一条街走去。 …… 相国寺前,挤满了卖孔明灯的小贩。 萧拂玉提著手里新得来的小猫灯,横了沈招一眼。 沈招心领神会,双手叉腰上前,冲那商贩扬了扬下巴,“喂,你这孔明灯怎么卖?” “……二……二百铜钱。”商贩搓著黢黑的手指,脸上著赔笑,“您若嫌贵……小的再送您一个?” 寻常一个孔明灯也不过一百铜钱,但今日上元节,又是在上云京,这价钱属实正常。 只是面前问价的人一瞧便是来者不善。 不像来买灯的,像来討血债。 “嘖,行吧。”沈招手伸进钱袋,掏出一两银子,丟进小贩怀里,不忘齜著森白犬牙撂下一句: “要两个最大的,若是不够大,小心我回来找你麻烦。” 小贩笑脸一僵,只觉那一两银子烫手无比。 这人身上的衣裳瞧著也不差,怎么买个孔明灯还如此斤斤计较? 小贩手里的孔明灯犹豫了几息尚未给出去,便已被沈招径直夺了去。 毫无上云京权贵老爷们该有的体面礼仪,粗鲁至极! 小贩心中嘀咕,偷偷覷著这人。 只见男人走到石狮子旁,点燃孔明灯,凶恶嘴脸一变,献宝似的呈给那面戴小猫面具的公子瞧。 “陛下,许个愿吧。” 萧拂玉闔上眼,双手合十。 愿北境战事儘早平息,边境百姓不再受北蛮部族干扰; 愿大梁来年风调雨顺,社稷安定; 愿阿娘在天有灵,也来梦里看看他。 萧拂玉睁开眼,目送孔明灯逐渐飞向天际。 他已不记得两年前在观星台上许的愿是什么。 却记得年幼时最简单的愿望不过是能永远陪伴在阿娘身边。 什么社稷安定,什么皇位江山,他从不曾看在眼中。 而如今,再没什么比他的江山,他的皇位更重要。 “陛下从前不是不信这玩意?”沈招挑眉,俯身凑到他面前。 萧拂玉轻笑,斜睨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臣也想许愿。” 沈招点燃第二盏孔明灯,闭眼不到几息,便放飞了。 “走吧。”萧拂玉转身。 “陛下,您都不问问臣许的什么愿?”沈招拽住他。 “哦?”萧拂玉任他拉著走近几步,抬手搭在男人肩上,“那朕倒想问问爱卿,有什么愿望求神比求朕还有用?” 第150章 今夜陛下又宣臣侍寢 沈招握紧他的手,“倘若臣求的是陛下本身呢?” “臣该求神,还是求陛下垂怜呢?”男人微微俯身与他平视,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贴在脸上,竟与那巴掌印全然重合。 萧拂玉:“……” 他险些没忍住要笑出声,只是此刻气氛正好,不宜笑场,才堪堪忍住。 “你只能求朕,神明没有资格满足你的愿望。” 沈招点头,舔了舔唇,兴奋道:“臣求陛下今夜让臣侍寢,陛下许么?” 萧拂玉抽回手,转身往相国寺里走:“看朕心情,看你表现。” 相国寺这些年翻修数次,早已不是年幼时模样,唯有那棵绑满红绸与许愿牌的菩提树不曾变过。 萧拂玉仰头,一眼便能看见树梢最高处绑在一块的两枚许愿牌。 “拿下来。”他斜睨沈招一眼。 他倒要看看,当初沈招死活不让他看的许愿牌上,到底写了什么玩意。 在树下等候片刻后,沈招终於抓著那两块许愿牌跳下来。 第一块上因爱哭鬼太贪心,挤满了字跡,这么多年风吹雨淋,墨痕晕开早已看不清了。 第二块上只有七个字:爱哭鬼天天开心。 萧拂玉面无表情拽过男人鬢边的小辫子,“你果然没按朕说的写。” “还想侍寢?”他冷笑,红唇吐出两个字,“做梦。” 沈招吃痛,闷哼一声,“陛下,臣的头髮!” “嗯?”萧拂玉半眯起眼,侧目看向他。 沈招一顿。 他的陛下,即便瞪人都好看得紧。 沈招险些忘了头皮上的痛,看了萧拂玉许久,才哑声道:“陛下,有时得偿所愿,也未必就会高兴。” 就像他得偿所愿为师父报仇。 就像萧拂玉得偿所愿夺皇位,杀寧徊之,得天地气运。 师父回不来,虞后也回不来。 失去的永远回不来。 得偿所愿,不过是活著的人自欺欺人,死了的人泥下销骨。 “陛下,臣只愿您能天天开心。”沈招道。 萧拂玉瞅了眼他头顶暗红色的【60】,微微一哂,鬆开他的小辫子。 “朕困了,回宫。” 子时已过,养心殿前的台阶上,一左一右坐著两个男人。 陆长荆抱著怀里模样別致的灯,打了个哈欠。 隔著老远,季缨坐在台阶另一端,身边摆了一只兔子灯,怀里还抱了一只鏤空金箔的灯。 金箔上刻出来的模样,赫然便是天子的小像。 又过了一炷香,隱隱有脚步声踏著静謐的月色走来。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望去,在瞧见被男人抱在怀里沉睡的天子后,面色都不太好。 “沈招,你把陛下怎么了?”陆长荆走上前拦住去路,笑得咬牙切齿。 “听不懂狗叫。”沈招抱著人往怀里掂了掂,口气尤为囂张,“陛下今夜宣我侍寢,好狗不挡路。” 萧拂玉的脸从男人肩头往里滑,直直贴在他脖颈上。 情敌在前,沈招还是没忍住勾起唇角。 陛下主动贴他,这谁能忍住? “借过。”沈招哼著小曲,径直撞开围上来的两个男人,走进养心殿。 殿门合拢的瞬间,养心殿的宫灯又亮了。 陆长荆看著那盏宫灯,气急败坏踹了台阶旁的石狮子一脚,转身走了。 季缨没走,他眸色平淡,就立在养心殿外,看著那盏宫灯从黑夜亮到清晨。 他想到沈招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是萧拂玉不久前赏的,並且力道不小,像是帝王因为男人做了什么混帐事而恼羞成怒才掌摑的。 呵。 风流薄倖的天子,就连掌摑的巴掌,都能以相似的力道,赏给不同的男人。 季缨无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缓缓闔上眼。 “来福公公,季统领一直在殿外守著,也不是个事啊。”养心殿前值夜的小太监凑到来福耳边,小声嘀咕。 来福偷瞄殿外的身影一眼,回头瞪著小太监道:“做好你的差事,陛下与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管得了的!” 小太监不服气道:“可是昨日我还听沈大人说自个儿是陛下的狗奴才呢。他们不也是奴才?” “你……你懂个屁!”来福恼怒道,“不听咱家言,明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別瞧这几个男人平日里如何像条狗似的往养心殿走,若是出现个多管閒事或是无自知之明的人出现在御前。 怕是明日就无声无息消失了。 …… 萧拂玉醒来时,已是午后。 他撑起身,指腹轻轻触碰肿胀的唇珠,细眉不由拧起。 沈招这廝。 骂他几句狗奴才,便真当自己是狗了? “陛下醒了?”来福绕过榻边罚跪的男人,撩起床幔,满脸喜气道,“奴才总算能將刚得来的好消息告诉陛下了。” 萧拂玉哼笑:“最好是好消息。” 来福眉开眼笑,將一封漆封的信呈上来,“陛下,谢小將军在北蛮王都埋伏三日,昨日已破了北蛮王都,不日便可班师回朝了!” 萧拂玉一愣:“这么快?” 他昨日才许的愿。 那他岂不是白费了一个愿望? 萧拂玉拆开信封,展开信件一目十行。 信中详细交代了谢无居如何排兵布阵,大破敌军,与谢老將军每月送来的奏摺不同,字里行间带著年轻人的意气。 只是也有一件不好的事。 两日前,被流放在北境的江子言偶尔在江边捡到一具尸首,本想报官,谁知翻过来一瞧,却是谢老將军的尸首。 萧拂玉闭上眼。 一代名將,为大梁立下赫赫功名,最后战死天汉关,不是因决策有疏忽,不是因军中有叛徒,仅仅只是那所谓的天命之子需要一块铺路石。 “来福,传朕口諭,宣百官入御书房商议要事。”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萧拂玉將谢无居信中內容於百官前传阅一遍,而后道:“谢无居须护送谢老將军尸首回京安葬,但北蛮刚平,各地民心不平,隨时有借势再起的苗头,朕需要一个人替朕坐镇北蛮,肃清余孽,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无论如何都得让北蛮的土地彻底被朕的大梁吞併。” “诸位爱卿,可有人选?” 萧拂玉顺著眾人隱晦的视线望过去,正好对上沈招阴沉的目光。 第151章 想学沈招当狗? 沈招別过脸,避开天子投射来的目光,梗著脖子道:“怎么,朝中这么多人,什么事都指望我一个人,俸禄白领的么?” “话不能这么说,”户部尚书好声好气道,“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朝中还有其他合適人选,比如陆大人……呃……还有季统领,但北蛮此等蛮夷之地不受教化,自然不仅得需自身本事够足,还得手段狠戾,说不准真有人闹起来,还得狠下心以暴制暴,沈太师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选。” “哦,你的意思是,我行事狠戾,我行事暴力?”沈招似笑非笑。 儘管大家心里都这么想,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哎哟,沈太师,话不是这么说的……” “诸位都只是以事论事,陛下面前。哪里能夹杂私人恩怨呢?” 立在一旁的季缨沉默许久,忽而出列,抬眸望向天子,“陛下,既然沈大人不愿去,便让臣去吧。” 沈招隨即冷笑:“你少跑出来挑拨离间,谁知道你心里情不情愿。” 季缨冷冷道:“臣一心为陛下解忧,不像有些人……” “都给朕闭嘴!”萧拂玉抓起桌案上的茶盏,砸到两人中间。 天子眼尾染上薄怒,血色透出眼瞼。 “陛下息怒——”殿中大臣跪了一地。 萧拂玉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这件事明日再议。” “陛下!” 正要离开,衣摆却被人死死抓住。 萧拂玉回头,看见沈招眼底的无措,“沈爱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只要您一句话,臣绝不推辞。臣之所以与他们爭执,只不过是瞧不惯他们这群只知道推搡旁人,自己却龟缩……” 萧拂玉打断他:“朕说了,此事明日再议。” 话落,萧拂玉抽回衣摆,转身离开。 …… 今日在养心殿伺候的宫人格外小心,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在御书房发怒的事,早已传遍了。 “陛下,喝口茶消消气。”来福奉上天子喜爱的龙井。 “朕气没气,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萧拂玉抿了一口茶,斜睨来福。 “擅自揣摩圣意是大不敬,奴才哪里敢口出狂言?”来福赔笑。 “朕不为难你,”萧拂玉指尖捏著盏盖,轻轻拨弄茶麵上的浮沫,“此次前去北蛮,不是一月两月,而是两年,三年,甚至五年。” “若非心甘情愿得彻底,不论是谁,哪怕此刻忠心耿耿,待来日在北蛮住久了,难免心头会有怨气。有了怨气,便与朕有了隔阂,有了隔阂,难免被北蛮余孽动摇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来福顺著他的话,恍然大悟道:“所以陛下不是怕去的人不用心办事,而是怕北蛮二十一个投降的部落反过来策反钦差大臣?” 茶麵上漂动的水雾蒙住了天子眉宇间的烦躁。 “陛下心中有中意人选么?” 萧拂玉冷笑一声:“朕让他去,他为討朕欢心,一定会去。” “但朕知道,他心中不愿。” 不愿重逢不久便又要分离,不愿给其他男人可乘之机。 萧拂玉放下茶盏,抬手轻轻抚摸玉璽瑞兽的脑袋。 但没有什么比他的皇位,他的江山更重要。 哪怕是阿娘,哪怕是枕边人。 在无人知晓的那四年里,他困在那座出不去的医院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竭尽所有爱自己。 他不是一个好人。 今日在御书房,季缨就算主动请缨,可一个已经擅作主张过的男人,萧拂玉已无法如从前那般放心,谁知道相隔千里,这个男人为了心里的私慾,又有什么事要瞒著他? 所以作为他最宠信的天子近臣,最趁手的刀,最忠诚的狗—— 沈招不仅得去,还得心甘情愿地去,主动地去,抢著去。 否则与其他的野男人还有什么区別? “陛下,沈大人在外头求见。”殿外宫人稟报。 “不见。” 过了一盏茶,宫人再报:“陛下,陆大人求见。” 萧拂玉道:“让他进来。” 殿门缓缓打开,陆长荆一走进来,便被殿中的暖气裹得险些闷出汗来。 “微臣参见陛下。” “陆卿见朕,所谓何时。”萧拂玉支著额角,闭目养神。 “臣知陛下因御书房的事心情不愉,特意给陛下做了个小玩意,希望陛下能舒心些。”陆长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绕过桌案走到萧拂玉手边跪下。 陆长荆双手奉上小木盒,仰头时龙椅上的天子也侧目望过来。 那样居高临下,那样漫不经心,就像看一个玩意,一条狗。 陆长荆猛然低下头,鼻尖泛痒,喉口泛痒,心口也痒。 “小狗。”天子哼笑一声,尾音轻盈悦耳。 陆长荆恍惚道:“臣,臣在。” 隨即他看见萧拂玉正饶有兴致地拨弄小木盒里小狗的尾巴,那小狗便摇晃叫唤起来。 原来不是在叫他。 “这小玩意,也就能博陛下一笑罢了。”陆长荆出声,试图拉回天子的目光。 萧拂玉半垂眼眸,指尖轻轻戳动那木偶小狗的尾巴,勾起唇角:“你既说了御书房的事,朕倒是想起,方才在御书房中陆卿未执一词,不知是何想法?” “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倒是愿意请缨去往北蛮替陛下分忧,只是……臣的確不如沈太师本事大,否则百官意见也不会那么统一,”陆长荆笑眯眯道,“就看沈太师愿不愿意为陛下分忧了,沈太师不去北蛮,那就让臣去;若沈太师去了北蛮,臣也会管好驍翎司,绝不让陛下……” 陆长荆的话戛然而止。 清脆利落的一耳光打偏了他的脸。 陆长荆抬手捂住脸,神情呆滯。 “知道朕为何宠幸沈招么?”萧拂玉掐住他的脸,垂眼,眼神轻慢打量男人的脸,“朕並非非他不可,但他的確比你们所有人都有用。” “陆卿,想学著他给朕当狗,你还欠些火候,”萧拂玉抽回手,支著头继续闭目养神,“滚吧。” “臣……臣告退。”陆长荆顶著鲜红的巴掌印,神情恍惚退出养心殿。 第152章 这不是分离对么? 养心殿外,沈招没得天子接见, 一直跪著不肯走。 殿门打开,他闻见动静抬头,一眼看见陆长荆脸上的巴掌印。 是陛下赏的巴掌印。 当然,他的陛下不觉得这是赏,所以定是被男人骗了。 “知道他在气头上,就不要来烦他。”沈招轻哂。 陆长荆走下台阶,末冬的冷风迎面吹来,终於醒过神。 脸上红意褪去,巴掌印愈发鲜艷。 “若不是你和季缨在御书房吵起来,陛下哪里会发那么大的火气?”陆长荆抬起手臂闻了闻,上面尚且还有陛下寢殿里头的龙涎香,喜滋滋道,“我前来劝慰,赏我一巴掌怎么了?” “沈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宫人上前通传。 沈招站起身,抖掉衣袍上的雪水,“你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还是留著回驍翎司吹嘘吧。” “……” 陆长荆看著男人走进殿內,忍无可忍,一脚踹向台阶旁的石狮子。 这一脚没能发泄不甘,反而心头越发挫败,只得无力蹲下,脸埋在石狮子的肚子上。 陛下说他不如沈招有用罢了,竟连当狗都不让他当。 他就要当!等沈招这廝走了,他日日都当! 殿內。 萧拂玉仍旧懒懒倚靠在龙椅上,支著头,苍白的指骨搭在玉璽上把玩。 “陛下,”沈招跪在陆长荆方才跪过的地方,“臣心中有惑。” 萧拂玉扭头,目光落在男人头顶暗红的【70】上,顿了顿。 “朕看你是心中有怨。” 沈招无知无觉,看不透天子为何突然寒凉的眼神,膝行几步上前,拉住他的手。 “陛下,臣不过是个凡俗男人,只想守在心上人身侧,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臣自幼从未享过片刻安寧,旁人的社稷安寧又与臣有什么关係?” “为了陛下,臣愿去北蛮,但臣想知道,为何是臣?仅仅因为臣是最合適的人选么?” “若有人与臣一样合適,陛下心中的人选,还会是臣吗?” “会。”萧拂玉淡淡道。 沈招面容有些狰狞,似在竭力压制什么,“哪怕臣与陛下重逢不久,哪怕臣……” “沈招,”萧拂玉打断他,隱隱不耐,“朕不喜欢勉强。” “你不想去,朕也可以让旁人去。” “……”沈招死死盯著他,“臣说了,只要陛下一句话,臣绝不推辞。” “朕不需要你的不推辞,”萧拂玉指尖点在他心口,语气冷淡,“只要朕一句话,想替朕去北蛮效力的男人数不胜数,他们或许没你有本事,但一个不够朕可以派两个。” “朕不是没了你,就坐不稳皇位,大梁也不是没了你,就稳不住社稷。” 【80】。 “所以朕为何要选你呢?”萧拂玉轻笑,“朕又不缺男人给朕当狗。” 上元节私奔出宫的亲密恍若一场梦,一场烙在沈招心底的梦。 醒来后,天子还是天子,不是他的梦中妻,也不是他的枕边人。 他跪在养心殿温热的地板上,寒意透彻骨髓。 哪怕心头万般不舍,却也抵不过帝王凉薄,今日能將你捧在人人艷羡的位子上,明日便能一句话踩你下地狱。 沈招垂眸,勾起那人绣有龙纹的衣摆,低头落下一吻。 “臣请旨奔赴北蛮为陛下肃清余孽,”他哑声道,“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萧拂玉勾唇:“理由。” “因为臣想做陛下最信任的人,想做不被其他男人替代的狗。” “乖狗,”萧拂玉俯身,素白掌心贴在他脸上,敷衍地来回抚摸,“不枉朕疼你一场。” 沈招头顶的数字变成了【40】。 次日早朝,沈太师请旨前往北蛮,天子於城墙上相送。 城墙下,沈招坐於马上,披著那件大红的半肩披风,回头看向城墙上的人。 那人面容素白,清瘦的身子裹在赤红的狐绒大氅里,也在回望他。 “大人,走吧。”隨行的驍翎卫催促道,“冬日里天黑得早,还要赶路呢。” 沈招回过头,驱马走了几步,又停下。 “大人?”驍翎卫疑惑看他。 沈招倏然调转马头,策马衝进城內,下马一路狂奔到城墙上,將天子死死抱在怀里。 “陛下,此去千里之遥,不要忘了臣。” “爱卿是朕最信任的人,”萧拂玉艰难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朕不会忘。” 抱著他的大狗仍旧不肯撒手,脑袋不断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 “臣捨不得陛下。” 萧拂玉挑眉:“那不去了?” “不行,”沈招恶狠狠道,“陛下休想让其他野男人取代臣。” 又这般磨蹭许久,卡著天子耐心的界限,沈招终於放开人。 “陛下,这不是离別对么?臣只是替陛下去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事情做完,臣便回来了,养心殿的床榻也会给臣留著。” “算你聪明。”萧拂玉挠了挠他的下巴。 “陛下,保重。”话音刚落,沈招胆大妄为起来,低头咬了一口萧拂玉的唇瓣,转身下了城墙,翻身上马离去。 萧拂玉抿起唇瓣,抬眸看了眼天色。 今日是个晴天,所以他的乖狗赶路不会有太多波折。 “来福,摆驾回宫。” 回到养心殿时,恰逢午时,御膳房送来了午膳。 萧拂玉扫过桌上熟悉的菜色,微微一顿。 “谁做的?” 莫不是沈招那廝又偷偷跑回来了不成? 一旁试菜的小太监恭敬福身:“回稟陛下,是御膳房最近新学的菜系,说是这些清炒小菜,陛下会更喜欢。” 萧拂玉不置可否,隨意尝了一口。 的確是他最喜欢的清爽口味。 小太监见天子眉眼舒展,心里有了底,便笑著道:“陛下喜欢,也不枉御膳房的掌事公公和沈大人学了半个月呢。” 半个月前,谢无居奉旨奔赴前线。 沈招这廝向来不允许旁人偷学了他的厨艺,就连下厨都要锁上门。 是突然想开了慷慨了愿意收徒了,还是从前的事在心头埋下创口,终日惶惶不安总害怕后边还有分离之时,所以希望分离后,哪怕没有他,他的陛下也能用膳用得开心。 萧拂玉懒得去猜。 这顿被人费尽心思取悦的午膳,他的確用得很满意。 第153章 天子衣摆下的香气 用完膳,萧拂玉如往常般在內殿午睡。 养心殿里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比从前安静许多。 萧拂玉睁开眼,轻声道:“来福。” “陛下,奴才在呢。” “什么时辰了?”萧拂玉坐起身,按了按额心。 “陛下,您才刚躺下没多久呢。”来福犹豫道,“若是睡不著,不如寻些旁的事做。” 从前都是被那廝缠得疲惫不堪睡得深沉,此刻太过安静,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必了。” 萧拂玉重新躺下,蜷缩成一团裹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雪白的足在外头。 趴在床脚的葫芦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连忙爬过去,用滚烫的肚皮压在那双玉足上头,然后继续揣著四只爪子睡懒觉。 这一觉昏昏沉沉,萧拂玉是被殿外的鹰叫声吵醒的。 他下榻推开窗,只见一只成年鹰隼盘旋在天际,似在等谁。 萧拂玉记得,驍翎司为了侦查,特意养了不少鹰,每一位驍翎卫都有自己的鹰。 这一只,他从未见过。 他从未见过沈招的鹰,哪怕问起来,男人也只会得意洋洋的说,真男人不需要一只小畜生的帮忙,只有假男人比如陆长荆才会整日溜著一只鹰在司里走来走去。 隨著一声悠长的戾叫,鹰隼俯衝下来,锋利的双爪牢牢抓在窗台上,抬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珠仰视天子。 鹰隼的鸟喙上叼著一个信筒。 萧拂玉取下里头捲起来的信,展开垂眼扫去。 『陛下,臣已抵达尧州境內,今日无雨,路途顺遂。臣在河边抓鱼,见桃树抽芽忆起往事,不知陛下可愿割爱,折一枝冷宫桃枝赠臣?』 才离开一日,就想要赏赐了? 萧拂玉走到桌案旁,命来福取了笔墨,於信下方空白处落笔。 『不给。』 而后將信笺重新捲起,折返窗边,塞进鹰嘴叼著的信筒里。 他等了片刻,谁知这鹰隼仍旧盯著他,没飞走。 萧拂玉伸出手,轻轻抚摸鹰隼的头,“走吧。” 鹰隼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掌心,飞走了。 此后每一日,这只鹰都会叼著信筒蹲守在窗台上,等他回了信摸了头后才肯飞走。 就这样过了十日,因最近谢老將军的棺槨即將运送回京,再加上北蛮王室一併被押送回京,要处理的事太多,萧拂玉也就无暇顾及这只鹰了。 …… 谢无居回朝当日。 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观望的百姓,萧拂玉立在城墙上,垂眸远眺。 “陛下,谢小將军来了!”来福伸长脖子,瞥见远处谢字军旗迎风飘动,越来越近,不由欣喜。 “如今已无谢小將军,”萧拂玉淡声道,“大梁,只剩一个谢將军。” “奴才失言……”来福抹了抹眼泪。 交谈间,回朝的军队已近在眼前。 所有將士额间勒著白布,簇拥在一副棺槨旁,谢无居翻身下马,朝城墙上的天子行礼,神色冷肃隱有憔悴,与昔日较之稳重不少。 “微臣幸不辱命,北蛮二十一部落尽数归降,仅以此物献给陛下。” 谢无居双手举起一个木盒,那木盒中装著的赫然是北蛮王的项上人头。 “很好,”萧拂玉淡声道,“朕已备下宴席为谢將军接风洗尘,宴席上,朕会为诸位將士论功行赏。” “微臣代眾將士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银色盔甲包裹下,谢无居脊背深深弯下,叩拜於地。 他的声音里,悲喜难辨。 这场庆功宴比之从前並无差別,只是主角从父换成了子。 萧拂玉知晓谢无居心中悲喜交叠,既为北蛮的覆灭欣喜,也为父亲之死痛苦,故也不愿为难他,早早放他回了府。 谢老將军的棺槨在谢府停了七日,每日都有文武百官前去弔唁。 萧拂玉也微服私访去过一次,但他只是坐在马车里,挑开车帘远远望著,久久未语。 来往弔唁的宾客不论皮下如何,至少面上是一派真心实意的惋惜。 人总有一死,起初见沈招抱著师父的牌位於雨中送葬时,萧拂玉浑然不觉,如今再看谢府门前飘扬的白布,他终於后知后觉生了一丝艷羡。 能亲自送自己的爹娘入土为安,於他而言,不过奢求。 “来福,”萧拂玉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微仰著头,额发遮住眉眼,素白面庞中央,那点朱唇被咬出一丝苍白的顏色。 “前年朕的生辰宴上,那个寧府的烧柴妇在何处?” 来福一愣,低声道:“当初沈大人唯恐这人再出现刺激陛下,便让人留在了灵山行宫,以免让陛下看见,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嗯。” 来福试探开口:“恕奴才多嘴,那妇人的確与虞后模样一样,只是太医早已诊断过,她已经疯了,谁也確认不了她的身份。陛下是想把人接回来?” “罢了,”萧拂玉双手搭在腿上,缓慢转动著左手无名指上的桃戒,“去詔狱。” “是,”来福不敢多问,忙吩咐外头的车夫调转马头。 马车停在詔狱前,提前得到消息的陆长荆早早立在大门口恭候。 马夫从车架上下来,正要如往常般跪在地上给陛下当踩凳,被陆长荆一把挤开。 “陛下,踩臣。”男人背对他跪下来。 萧拂玉挑了挑眉。 有人上赶著討好,他也懒得装模作样,一脚稳稳踩在陆长荆背上,而后不紧不慢下了地。 衣摆也从男人头上轻轻摩挲蹭过。 天子衣摆下藏著的香气,果然只有趴下当狗时才能闻得到。 从前这种香气是沈招独有,如今沈招不在,难免会有其他男人偷偷趴在天子衣摆下窃一回香。 陆长荆神色恍惚,忽而鼻尖一热。 一滴血从鼻子里滴到青石板上。 陆长荆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起身拍掉灰尘,神色如常擦去鼻血,笑嘻嘻跟上萧拂玉的步伐。 詔狱內湿冷如旧,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混杂著囚犯剧烈挣扎时晃动的铁链声。 萧拂玉径直走进那间关押北蛮太子的牢房前。 牢房里早已备好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叠了两层软垫,旁边还特意摆了个火盆。 第154章 臣对陛下的爱,可跨千里 萧拂玉落座后,懒懒倚在椅背上,“把他提过来。” “陛下稍待,那囚犯脏得很,未免污了陛下的眼,待臣清洗过后再带人上来。”陆长荆说完,转身走进暗处的角落里,从驍翎卫手中接过一桶盐水,泼在北蛮太子身上。 一声极其嘶哑的惨叫声后,北蛮太子被他拽著脖子上的铁链拖到天子面前。 比之上一次见这北蛮太子,此刻萧拂玉垂眸打量脚边趴著著那个血人,险些没认出来。 “北蛮太子,別来无恙,”萧拂玉勾唇,“自阁下御前行刺以来至今,朕可都一直惦念得很。” 北蛮太子艰难抬头,看著那张艷色逼人的中原面孔,“惦念著如何折磨我?你想知道的都已被你的狗审问乾净了,这次又想问什么?” “不问什么,”萧拂玉屈起指节,敲了敲扶手。 来福捧著一个漆红木盒上前,將里头的东西倒到被北蛮太子面前。 那是北蛮王的人头。 “啊!!!”一声怒吼后,那北蛮太子抱著北蛮王的头,用北蛮话说了些萧拂玉听不懂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手下败將,丧家之犬,何必在意。 “朕紆尊降贵来此就是想亲口告知你一声,北蛮王都已破,北蛮王的人头,朕会让人掛在菜市口,被押回京的北蛮王室,朕一个都不会放过,皆於三日后斩首,至於你——” 萧拂玉鞋尖挑起北蛮太子的下巴,笑了笑,“朕会把你脖子上这根铁链掛在宫门口的铁环上,从此以后这世上唯一的北蛮王室,就是大梁皇宫的看门狗。” “这是你们北蛮算计朕,刺杀朕,让朕在宴会上丟失顏面合该付出的代价。” 中原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要咬上一口,如今有北蛮下场在前,他倒要看看周边列国,还有谁不怕死敢来招惹他。 北蛮太子盯著他,眼白爬满血丝,目眥欲裂。 面前的大梁皇帝仗著一张美人面,和谁说话都像调情,可那张红唇里吐出来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恶毒。 中原美人,越美越恶毒的传言,诚不欺他。 “陆卿,”萧拂玉轻声唤道。 “臣在。”陆长荆躬身上前。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朕有洁癖,记得把这条看门狗洗的乾净一点,”萧拂玉站起身。 “陛下放心。”陆长荆单膝跪下,“微臣恭送陛下。” 直到那抹红色衣摆划过眼底,轻盈的脚步声不再迴荡在詔狱里,陆长荆方才起身,扭头漠然看了北蛮太子一眼。 “用盐水把他洗乾净。” …… 次日早朝,萧拂玉將对北蛮王室的处置公之於眾。 不出意外,一半以上的言官都出列劝諫。 “陛下,北蛮王室从嫡繫到分支,將近五百余人,若尽数斩首,怕是於陛下名声无益啊!” “陛下,自古以来,归降者皆以安抚为主,唯有……唯有……” “唯有什么?”萧拂玉轻笑,“唯有暴君才会赶尽杀绝是么?” “臣不敢……”说话的大臣声音低了下去。 “谢无居。” 谢无居猛然抬头,对上帝王漠然的目光,“臣在。” “你说。” 谢无居出列,撩起衣摆跪在殿中,“陛下不该问臣,於臣而言,数万谢家军被大石碾死於崖底,就连尸首都混进土里无法带回,家父头颅被砍死无全尸,臣与北蛮,不共戴天,即便是处死所有北蛮王室臣仍不解恨!” “数万谢家军被大石碾死於崖底……”萧拂玉拖长语调重复,忽而话锋一转,“诸位爱卿,这数万谢家军里,可有你们的亲人?” 满殿大臣死寂一片。 “那就是没有,那是谁的亲人呢?” 冕旒下,帝王眉眼一点点冷下去,“是无数大梁百姓的亲人。” “骨肉至亲之仇,诸位爱卿缘何会觉得朕替他们报仇,他们还会怨朕是暴君?污朕的名声?若不是他们,那还剩谁?剩下满殿事不关己的诸位爱卿?” “到底是他们觉得朕是暴君,还是你们?!”萧拂玉自龙椅上起身,抓起那叠字字句句皆是劝他宽恕北蛮王室的奏摺,摔到谢无居手边。 “臣等不敢——”眾人纷纷跪下。 萧拂玉续道:“当初北蛮假意投降,却在御前行刺,挑衅大梁国威在前,如今诸位爱卿是想他们活下来,然后再伺机来御前行刺朕?” “陛下息怒,臣等一切听从陛下吩咐!”群臣声声附和,唯恐自己沾上一个污衊帝王名声的罪名。 萧拂玉这才看向谢无居,“谢无居,朕命你为监斩官,三日后午时行刑。” 谢无居仰头望著他,眼眶渐红,强忍酸楚,拜伏於地,“微臣叩谢陛下!谢家叩谢陛下隆恩!” “退朝。”萧拂玉甩袖走下台阶,离开了宣政殿。 …… 听说行刑那日,押送囚犯的囚车尚在街上,便被沿途百姓砸了不少烂菜叶子。若非押送囚犯的士兵震慑,怕是不等到菜市口斩立决,便要被活生生打死。 其中自然也有人说天子不仁,毕竟两国交战,战士战死沙场不过寻常,但很快都被百姓一边倒的谩骂声压了下去。 萧拂玉知道,期间少不了驍翎司的手笔。他很满意,故而没少赏陆长荆宝贝。 待风波过去,又是半月已过。 恰逢开春,正是春耕最忙的时候。萧拂玉不仅要处理各地递来的奏报,白日里还得与礼部户部的几位大臣筹备春耕礼之事。 今日萧拂玉挥退大臣,回到养心殿准备就寢时,又已是深夜。 他挥退伺候的宫人,踢开凑上来撒娇的葫芦,身心俱疲下,只想一个人静静待著。 谁知刚绕过屏风步入內殿,黑暗里忽而伸过来一双结实的臂膀,从身后搂住他的腰。 后背猝不及防贴在男人滚烫的胸膛,萧拂玉尚且来不及喊人,男人扳过他的下巴,从身后狂热地吻住他。 一吻结束,男人低头埋进他的肩窝。 “陛下,您已有半月不曾回臣的信了。” 萧拂玉平復喘息,冷声道:“沈招。” “谁准你擅自回京?” “臣前几日將陛下的圣旨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发觉陛下只让臣坐镇北蛮,没说期间不能回京,臣就回来了。” 萧拂玉冷著脸不说话,黑暗里,身后的男人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颈侧,“陛下,臣委实想您,想得断了肠想得快死了,这才交代好北蛮的事连夜赶回上云京,就是想看陛下一眼。 臣明日清早就走,今夜不要赶臣走,好不好?” 第155章 永生石,永生不变的爱 “明日清早就走?”萧拂玉偏头,抬眸对上沈招灼热的眼,勾唇道,“那今夜,爱卿想做什么?” “当然是给陛下当玩物。”沈招低头,碰了碰他的唇。 “横跨千里回京,就是为了给朕玩?”萧拂玉拍了拍腰间搂著他的手。 沈招不情不愿鬆开,看著他走到榻边坐下。 一只雪白的獒犬从床脚钻出床幔,呜咽一声趴在萧拂玉腿上,一双狗眼睛轻蔑地看向沈招。 沈招半眯起眼。 “陛下觉得臣还能回来做什么?” “臣思念陛下,所以偷偷回京,这个理由不够么?”沈招走过去,蹲在他脚边。 萧拂玉低头抚摸葫芦的头,一言不发。 殿內没有点灯。 夜色越黑,天子的面容越亮,就像一捧素雪,面部轮廓边缘都泛著雪光。 “陛下,”沈招盯著看了许久,“臣方才听养心殿外的宫人说,陛下今日又没有好好吃饭,是御膳房做的菜不好?” “这些时日,朕很忙,”萧拂玉不悦道,“你还管上朕了?” “汪!”葫芦呲牙咧嘴,凶狠地朝他吠了一声。 沈招伸手捏住葫芦的后颈,手臂肌肉暴起,硬生生將这半人高的獒犬提起来走到窗边,用力丟出去,然后关上窗。 只剩他与陛下,寢殿內都变香了。 “陛下,这下只剩你我二人了。”沈招跪下,低头趴在方才葫芦趴过的地方,蹭了蹭。 蹭到一半,他又幽幽抬起头。 “陛下,您为何摸葫芦,不摸臣?” 萧拂玉赏了他一耳光,声音轻飘飘的: “爽了吗?蠢狗。” 沈招:“……” 沈招回过头,恶狠狠一口咬住他的指尖,谁知一抬头,却见天子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像看葫芦一样看著他。 “还不伺候朕更衣?” 萧拂玉回寢殿前,刚在温泉宫沐浴完,隨著衣裳一件件剥落,皂角清香混杂在天子的体香里一併钻出来,扑了沈招满怀。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疲倦霎时一扫而空。 沈招双眼发绿,脱了外袍,勾住天子身上最后一件衣裳的衣襟往下剥。 眼看那衣襟就要滑落肩头,被萧拂玉一把拍开手,慢条斯理扯回去。 可他腰带鬆散,领口深到腰腹,雪白滑腻的皮肉下,隱约可见那一点秀气的肚脐。 不让男人脱,又要勾男人的魂。 沈招急得唇上冒火,腰下也冒火,又听他道: “去把外殿的宫灯点上。” 在北蛮以暴制暴太久,险些忘了,侍寢也要按著规矩来。 沈招点完灯回来,没瞧见人,弯腰钻进床幔里一瞧,他的陛下斜躺在榻上,一手支著头,衣襟滑落臂弯,纤细的小腿从衣摆开叉里探出来,正在勾引他。 “明日彤史女官问起来,陛下要如何说?侍寢的人是谁?”沈招爬上榻,脖子上的金链落入那人手里,轻轻一拽,便被拽到了天子面前。 “可能是某个朕养在宫外……见不得人的外室?”萧拂玉笑道,“当然,朕会吩咐她们瞒住这件事,免得传到北蛮某个男人耳朵里,又要跑到朕跟前来闹。” 一边端著规矩,一边又非要玩这一套不守规矩的调情。 沈招低笑一声,手挑开天子睡袍的衣摆,握住那截脚踝,指腹缓慢摩挲。 萧拂玉微微蹙眉,只觉得痒,圆润泛粉的脚趾也不自觉蜷缩起来,踢了男人两脚。 可隨著那只手一点点往上,碰到天子最娇嫩的皮肤,萧拂玉渐渐没了力气。 双腿瑟缩抖动,踢人也是软绵无力,拽著金链的指骨苍白到透明,哪怕是骂一句贱狗,再扇一耳光,也只能让爬上龙榻的男人愈发兴奋。 ………… 萧拂玉趴在男人胸口,眼尾红意未褪,细密的汗珠从鬢髮里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肩窝里。 乌髮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又被男人仔细撩到一旁,露出光洁削瘦的背。 今夜註定要纠缠到天明。 沈招这廝虽去了北蛮,该忘的东西却一样没忘,尽心尽力伺候著天子。 他看著萧拂玉双腿数次抽搐发颤,狐狸眼中春水盪得快溢出来,就这样躺在榻上用那种轻慢如看狗的眼神睨著他,共赴巫山一次又一次,直至怀里的人快要昏过去,这才抱著人不再动了。 萧拂玉懒洋洋睁开一条缝,瞅著他腹下狰狞的青筋,轻笑:“才去了北蛮一月有余,就饿成这样?” 比之从前,沈招身上多了一股气息,是来自於北蛮燥热的风沙气息。 沈招手臂上也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疤痕。 萧拂玉指腹轻轻抚过那条疤痕,“怎么来的?” 男人粗糙的掌心按在他后腰,揽著他往怀里挪了挪,“北蛮昔日的二十一部落唯北蛮王室唯首是瞻,半月前陛下斩首北蛮王室所有血脉的消息传到北蛮,即便这群人表面上不说,背地里难免挑起事端。” “好在去的人是臣,这都是小事,”沈招蹭著他的肩窝,“不听话的人,都被臣杀乾净了,陛下大可放心。” “陛下,臣在北蛮部落里巡视时,看见那些部落勇士为了贏取一块石头逞凶斗勇,也不知有什么好抢的,能有金子好看?便也去瞧了一次热闹。” 沈招抱著怀里的人,嗓音低沉隱隱夹杂温情,喋喋不休絮叨著他在北蛮经歷的事。 “原来那石头名为永生石,於北蛮王都山脉群下的石矿里采出,大多分布在矿石的边角上,个头不过指甲大小,极其稀有,在太阳下能透出五彩顏色。 部落里的勇士一般会用刀仔细割开石头,將草原上的马兰拓印进去,再放进火炉里重新融合,最后镶嵌在首饰上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沈招从身后堆叠的衣裳里摸出一条银色的手链,戴在萧拂玉手腕上。 “陛下肤白,穿金戴银都好看。” 萧拂玉抬手,借著月色打量。 银色细链,链身垂著几缕雕琢桃形状的银片,画龙点睛的是细链又分出一条银链,往前延伸到食指交缠成了银戒,戒指最中间镶嵌的那一枚粉色石头里,赫然拓印著一朵桃。 “这个时节,且不说北蛮没有桃,便是上云京的桃也没有开。”萧拂玉眯起眼,“从朕的冷宫里偷来的?” 第156章 臣有两只鸟 “……” 沉默片刻,沈招道:“好吧,臣让臣的鸟从冷宫里偷的。” “陛下要治罪么?” 萧拂玉掐住他的耳朵,手腕上的银链流苏也泠泠作响,“你很享受朕的惩罚?” “原来陛下真的管这叫做惩罚?”沈招吃痛闷哼一声,被拽著低下头,“臣还以为……” 萧拂玉冷哼:“以为什么?” “以为陛下又勾引臣。”沈招意犹未尽,目光似在回味。 “今日不罚你,”萧拂玉拍拍他的脸,柔声道,“朕还想听你说北蛮的事。” 他並不反感北蛮的风俗。 恰恰相反,两国交战,北蛮归降,大梁得到的便不该只是北蛮的土地,北蛮的二十一个部族。 从北蛮被纳入大梁国土的瞬间,它的文化,它的风俗,都將归大梁所有。 所以这不是北蛮王都的风俗,只是大梁北边的民俗。 萧拂玉靠在沈招怀里,昏昏欲睡间,耳边的声音忽而没了。 他强忍睏倦抬头,只见男人抱著他,头埋在他颈间沉沉睡去。眼下乌青浓重,呼吸也重,显然是累得睡著了。 萧拂玉重新闔上眼,头抵在沈招滚烫结实的胸口,亦眨眼间睡去。 …… 清晨,来福公公抱著拂尘穿过廊道,准备与灵溪轮换。 谁知远远瞧见陛下的爱宠孤苦伶仃躺在廊下,幕天席地,敞著肚皮,四脚朝天,一副快死了的模样。 来福大惊失色,连忙衝上前去想要查看,却被忽而惊醒的獒犬吼退。 这小畜生,昨日几个宫人累的满头大汗才將它洗乾净,不好好待在陛下的床榻上给陛下暖脚,跑出来做什么?竟还衝他叫唤。 活该被陛下赶出来! 来福怒气冲冲走进寢殿,又立马堆满笑容步入內殿。 今日不用早朝,群臣休沐,陛下一般会睡久一些,却也不会太久,比如这个时辰,便是陛下往常用早膳的时辰了。 来福上前正欲出声,被一旁端著水盆等候的小宫女拉住。 “来福公公,昨夜养心殿的宫灯亮了,”小宫女小声道,“而且温泉宫的人今儿个一早就来稟告,宫里糟了贼,有人半夜偷走了温泉宫陛下御用的浴桶,用完后又敷衍地丟到殿外。” “依奴婢看,分明是有人偷偷摸摸爬上了陛下的睡榻,见不得人,才自个儿跑去温泉宫取了热水给陛下清理身子。” 来福愣了片刻,两眼一翻险些要气晕过去。 这时床帐后沉睡的人动了。 “来福。”帝王的声音透过床幔,比寻常沙哑许多。 “陛下?”来福撩开床幔,心中暗自一惊,连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榻上的天子纯白睡袍松松垮垮掛在身上,眉眼间春情未散。 像是被男人用情慾灌饱了,浑身都慵懒得提不起劲。 “陛下,奴……奴才伺候您更衣。”来福捧著龙袍的手都在抖,谁知一低头,便看见陛下脚踝上的牙印。 陛下既然没说,那人也没露面,就表明陛下不愿声张。 不愿声张,偏偏又要点亮那盏侍寢的宫灯……他们这位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戏弄人。 “在看什么?”萧拂玉撩起眼皮,眼含戏謔,明知故问。 来福埋头伺候人穿衣,“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你看见也无妨,不过是个床上功夫尚可的野男人,朕玩了便玩了,”萧拂玉说到后边,自个儿都没忍住笑了一声,“便是沈招那廝知道又如何?” “陛下说的是。”来福忙赔笑,“陛下可是天子,宠幸谁都是您一句话。” 萧拂玉轻轻笑了起来。 来福一头雾水,訕訕陪笑。 “陛下,早膳已备好。” “先放著吧,”萧拂玉偏头,一眼看见窗台上盯著他的鹰隼,“朕先打发这只鹰。” 鹰隼嘴里一如既往叼著信筒。 萧拂玉取下信笺展开。 信上字跡略有潦草,显然是今早走得匆忙时写下的。 『御膳房的小猫馒头没臣做的好吃,臣把御膳房那群蠢货做的馒头偷偷吃了,换了新的留给陛下。』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只得意洋洋咧嘴大笑的潦草小狗。 萧拂玉勾唇轻笑,提笔写道: 『今日要去行春耕礼。不想去。』 他停顿片刻,墨水顺著笔尖滴到信笺上,晕染成一个圆点。 最后勉为其难,在这句话末尾也画了一只扬起下巴冷哼的小猫。 萧拂玉將信笺捲起塞进信筒,摸了摸鹰的头。 鹰飞走了。 “陛下,户部与礼部几位大臣已在殿外候著了。”刚用了早膳,宫人便来稟报。 “朕知道了,”萧拂玉揉了揉眉心。 今日他要去京郊查看那块户部为他开垦出来的三百亩田地。 说是待春耕礼时,由天子亲自种下幼苗,以敬农神。 但別说户部,便是朝中百官,哪里有人真的捨得让陛下这副金尊玉贵的身子下田种秧苗,走个场面,让百姓瞧瞧,便算礼成了。 但等萧拂玉真瞧见那一望无际的天子御用天,还是没忍住惊嘆。 他隨意拋下几个秧苗,待到七八月时,却自会有手底下人將这三百亩尽数种满,收穫的粮食便会以賑灾的名义发给百姓。 所以这一日哪怕烈阳高照,萧拂玉也忍了下来。 待回宫沐浴完,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来福满脸心疼跪在一旁,忙取了冰块裹在丝帕里,轻轻按压在陛下晒红的面颊上。 “什么声音?”萧拂玉冷不丁道。 来福顺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窗欞。 来福起身打开窗,一只鹰立马俯衝进来,利爪抓在床榻边沿。 却不是清晨那只鹰。 眼前这只,眼神更凶,更像沈招,体型更小,与陆长荆的鹰大小差不多大。 鹰的寿命可与人比肩,这只才是沈招的,而从前那只,是上任指挥使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陛下小心,这鹰凶得狠!”来福捂著被鹰翼刮伤的脸。 萧拂玉並不在意,伸手摸了摸鹰的脑袋,鹰顺从的低下头,任由他取下信笺。 『陛下,臣有两只鸟,早上一只给陛下问安,晚上一只陪陛下就寢,臣是不是很聪明?』末尾画了一只叼著桃摇尾巴的小狗。 萧拂玉冷笑,提笔回道: 『若是你的鸟扰了朕就寢,朕就把它燉了。』他在结尾画了一只冷漠背过身的小猫。 第157章 臣愿做陛下见不得光的外室 但是他放过了这只鹰,却忘了葫芦。 两个宫人刚抱著洗乾净的獒犬气喘吁吁走进来,谁知怀里的葫芦一对上那只立在床头的鹰,便挣扎著跳下来,一边凶狠地叫唤,一边和那只鹰打了起来。 內殿里,狗毛与鸟毛满天飞。 “陛下,这……”来福用丝帕裹著冰块,捧著陛下的手,在上头细致地滚动。 “宣禁卫军来,把它们给朕赶出去。”萧拂玉指尖夹住飘到鼻尖的一片鸟毛,沉著脸甩开。 来福抽不开身,一旁的宫人忙应声跑了出去。 一盏茶后,季缨匆匆赶来,一狗一鸟很快被他驱逐出去。 “陛下,已经无事了。”季缨跪下復命。 萧拂玉淡淡道:“做得不错。” 龙袍衣摆下,天子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雪白光裸的小腿自季缨眼底一晃而过。 可哪怕一晃而过,季缨还是看见了上面的吻痕。 “……” 沈招不在,还能有谁? 还是说……沈招不在,別人也可以? “既无事了,季卿还不走,是还有话要对朕说?” 沉默许久,季缨垂眸行礼:“臣告退。” 他退出养心殿,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宫道上,並未留意夜色里盘旋在他头顶的鹰。 …… 季府位於上云京最不起眼的西街末尾,当初萧拂玉尚未登基时,为了商议要事不惹人注目,亲自给他挑了这处別院。 他们共有的別院,如今也只有他还记得。 季缨踏入府门,管家连忙迎上来,“统领今日回得晚了些。” “嗯,”季缨穿过前院的月洞门,“今日陛下临时传唤,便晚了些。” 管家自陛下登基前便来了这季府,自是知晓两人从前的事,闻言也只是嘆气。 “今日府上的侍从们瞧著天气好,便想著將统领书阁里的书都拿出来晒一晒,谁知有个丫头片子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砚台,弄脏了统领桌案上的画……” 季缨倏然停下脚步,冷声道:“我不是说过,谁也不准进书阁?” “老奴也是事发后才知晓,好在他们並未上二楼,老奴已经打发了闯祸的侍从,”管家无奈道,“只是那幅画……不知统领要如何处理?” “这你不必管,”季缨道,“夜色已深,管家回去歇息罢。” 待管家走后,季缨马不停蹄赶到书阁,推门而入,反手锁好门。 那幅被墨弄脏的画仍旧摆在桌案上。 季缨大步走到桌案前,待瞧见那幅画,沉冷的面色又缓和下来。 这只是一幅其他官员送来的寻常山水画。 季缨端起桌案上的油灯,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架上没有书,掛满了一个人的画像,只是垂落的红色纱帘飘荡,让人看不清画中人的脸。 季缨端著油灯走过去,停在最角落那幅掛在墙上的画像前。 他薄唇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伸手撩开纱帘,整个人倏然顿住。 画不见了。 季缨的脸瞬间冷下。 一声鹰隼的戾叫自窗外传来。 季缨推开窗,仰头望去,只见那只被他赶出养心殿的鹰双爪抓著那幅画,在夜空中盘旋几圈,似是为了报復他,那双漆黑的鹰眼看了他一下后,鹰隼径直带著那幅画往皇宫飞去了。 驍翎卫养的畜生,一个比一个让人生厌。 不能让他的陛下看见这幅画。 绝对不能。 季缨疾步下楼,抄上弓箭,上马追去。 待他一路追回到养心殿前,看著那只鹰自窗口飞入,忽而停下脚步。 脚下仿若生了根,无法挪动半步。 养心殿的灯还亮著,隱约能瞧见几个宫人走动,以及那抹斜倚在榻边的秀丽身影。 几息后,养心殿的殿门打开,一位宫人走到他面前。 “季统领,陛下让您进去。” 季缨闭了闭眼。 帝王之命,不可违。 季缨步入內殿,一眼看见倚在榻上的天子,垂下目光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 “爱卿行色匆忙,赶来养心殿,却又立在殿外徘徊不愿离去,所为何事?”萧拂玉漫不经心问。 “臣……”季缨喉口艰涩,说不出话。 只听得帝王冷笑一声,手中画卷砸在他额角,而后於地上滚落开来。 画上的人也映入眼帘。 红衣美人衣裳半褪,衣襟垂落至臂弯,坐在温泉池边,正低头用脚尖拨弄池中的水。 一只画外人的手在画面最边缘伸进去,挑开大腿处开叉的衣摆边沿探入,扣在天子过分纤细的腰肢上把玩。 这只手是谁的欲望宣泄,根本不言而喻。 “……” 殿中其余宫人早在季缨进来时都退了出去,殿中只有他与帝王,以及帝王心腹来福。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季缨抬眸,见萧拂玉只是似笑非笑看著他,手中把玩手腕上那条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银色手炼。 “朕竟不知季卿对朕怀了这样的心思。”萧拂玉笑吟吟道。 “宫里宫外,对陛下怀有这种心思的,从来不止臣一个。”季缨淡声道。 萧拂玉俯下身,挑起他的下巴,语气曖昧,“依朕看,季卿也別做什么季统领了,朕明日便下旨,封你做朕宫里的第一个男宠,好不好?” “免得你只能日日在府中靠画像紓解,多委屈啊。” 季缨呼吸一滯。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明知天子笑脸后淬了毒。 “臣……不敢。” 萧拂玉脸上虚假的笑退去,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不比从前的轻巧,萧拂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完后,掌心都是一片麻。 他看著季缨被他打偏头,面颊上的巴掌印隱隱渗透出血丝: “世人皆贪恋美色,季卿也难逃一劫,朕不是不能体谅。但朕是天子,你身为天子近臣,胆敢在画上这般画朕,是欺君犯上。” 萧拂玉冷下声音,一字一句,“是死罪。” “臣是死罪,那沈招呢?” 季缨哑声追问:“既然陛下不是非沈招不可,寂寞时可以隨意挑个男人寻欢作乐 ,为何臣不可以?” “臣也可以无名无分,也可以一辈子都做陛下见不得光的外室。” 第158章 你是不是有其他野男人了? 萧拂玉居高临下俯视他,与看一条路边的狗无半分区別。 季缨膝行上前,拽住他的衣摆。 其实衣摆下就是天子赤裸的足,他已习以为常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压住那股挑开衣摆的衝动。 拋开那满书阁的话不谈,男人的面相仍旧寡淡英俊,虽是武將却也带著文人特有的一丝坚毅骨气,谁也不会將他与那些骯脏的慾念想到一块去。 “陛下,臣承认臣数次擅作主张,皆因臣嫉妒,对沈招起了杀心。” “早在陛下登基前,臣便已察觉陛下与沈招暗中关係不简单。可陛下事事瞒著臣,除却要事相商从不会在臣的住处停留哪怕片刻,臣整日胡思乱想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著陛下演一出相互扶持的夺嫡大戏,看著陛下与旁的男人暗中眉目传情,还要在陛下面前当一条沉默寡言又听话的狗—— 臣当真是贱得没边了,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季缨说著,自嘲一笑,“臣从前也想当一个正直磊落的男人。可从臣对陛下起了心思,数次克制最后却一发不可拾后,臣就回不去了。” “陛下,您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么?” “那种滋味,无比噁心,卡在喉口咽不下也吐不出来。仿若万蚁噬心,却还要脸上装著平静,一遍遍自欺欺人,臣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回来,就算陛下再与沈招调情,也不过是多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容不下的?陛下是天子,身边多一个男人少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係?更何况臣无名无分,还比不过沈招。” “可是后来……臣眼睁睁看著沈招如强盗般抢占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位子,不仅得陛下独宠,还侍了寢,留住养心殿,日日与陛下同榻而眠。” 季缨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眼珠上那层薄冰碎裂,深藏內里黑水翻涌而出,“於是臣又没忍住犯贱,贱到就站在陛下寢殿前,听著陛下与他欢好,幻想自己顶替那龙榻上的男人与陛下翻云覆雨,臣约莫是疯了,竟也觉得痛快。” “……”萧拂玉沉默片刻,冷嗤,“你的確疯了。” 季缨道:“臣只问陛下一句,得到答案后,臣自会自刎谢罪。” “你问。” 季缨望著他:“若今日画这画像的不是臣,而是沈招,陛下可会治他的罪?”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不会,”萧拂玉笑得耐人寻味,“沈招不会画这些见不得人的画,他只会光明正大的……做出来。” “当然,朕不介意他这么做,最多赏他几个耳光,他高兴,朕也得了趣。” “……” 季缨薄唇平直成一条线,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指骨无声攥紧,又颓然鬆开。 他抽出长剑,横於颈间,闭上眼。 “行了,”萧拂玉踢开他的剑,支著下巴懒洋洋道,“把剑给朕。” 季缨捡起地上的剑,双手捧给他。 “衣裳脱了。” 季缨一愣,隨即照做,只是脱衣裳的手有些发抖。 哪怕明知是要接受惩罚,却还是克制不住有些期盼。 萧拂玉握剑抵在男人心头,微微用力,那剑尖就刺进了皮肉里。 季缨喘了口气,忍过那一阵痛意,竟能尝出一丝病態的爽快。 他低头,看著萧拂玉在他胸口刻下了一个『贱』字。 这个字並非浮於皮上,而是一笔一划都深可见血,边缘卷出碎肉,甚至字上那一点,仅差一毫就要刺到心臟。 鲜血顺著胸口不断往外淌,季缨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死人。 “这个字,很適合你,”萧拂玉打量片刻,不由弯眼笑了起来,隨手丟掉手里的剑。 季缨抬头,望著天子眸底毫不掩饰的恶意,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再敢让朕知道你又做了什么犯贱的事,朕就命人脱了你的衣裳,用狗链子牵著你去游街,”萧拂玉拍了拍他没有巴掌印的左脸,“季卿如此清高,应该不想在其他男人面前丟人吧?” “……” “朕不会隨意杀死一条好用的狗,但不代表朕就不觉得你噁心,朕不管你府里还有多少冒犯朕的画,都给朕烧乾净,明日朕会让驍翎卫彻查,”萧拂玉身子后撤,倚回榻上,“滚。” 季缨穿好衣裳咬牙站起身,步伐虚浮,失魂落魄,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养心殿的。 心口的字在发烫,在发痛,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在他迷恋天子刺字的痛感时,他的天子有多么厌恶他。 季缨身形晃荡,眼看宫门近在面前,他眼前发黑,倏然倒地晕死过去。 胸口的血透过衣裳,滴到宫道的地板上,渐渐匯聚成一小滩血泊。 …… 次日清早,来福前来稟报时,萧拂玉才知季缨晕倒在宫门口的事。 “听说伤得很重,禁卫军把他抬去了太医院,此刻还没醒呢。”来福神色复杂。 从前他最看好的便是忠心耿耿的季统领,谁知这廝如此糊涂,做出这等事来。 他们这位陛下最看重的便是天子威严,但凡冒犯,能有什么下场,被天子厌弃已是必然。 不是谁都有沈招这么好的福气。 “朕知道了,”萧拂玉走到窗边,取下鹰隼送来的信笺,並不在意,只低头看信,渐渐勾起唇角。 『臣又到尧州境內了。这尧州摊子上的点心了臣五百钱,还难吃得要命!害得臣没体己了,臣又不得不过生辰了。』末尾画了一只火冒三丈咬牙抓狂的大狗。 “来福,取朕的笔墨来。” 来福將季缨的事拋之脑后,忙呈来笔墨,立在一旁看陛下大手一挥,写下一个—— 『哦。』 “陛下,您忘记画猫了。”来福下意识提醒道。 “不画,”萧拂玉冷哼,“休想朕次次都如他的意。” 来福諂媚附和:“陛下圣明。” 萧拂玉丟了笔,上早朝去了。 他並未將沈招信中所说过生辰的话放在心上,再加上有时政务忙起来,他乾脆歇在了御书房,即便那鹰日日都来,他也只是隔几日才回一次信,有时是『嗯』,有时是『哦』,后面男人觉得他写的字太敷衍,字字泣血质问他是不是有了其他野男人,若是安抚不好怕是明日就要跑回上云京来捉姦,萧拂玉便將回信改成了—— 『朕已阅,无其他野男人。』 第159章 你非要这么想,朕也没办法 但约莫是他这样的回覆太纵容,以至於男人得意到无法无天,一连几天长篇大论,恨不得连早上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什么时辰睡又什么时辰起来,出门时走了哪条路,和谁说了几句什么话都要塞进那张信笺里。 萧拂玉每日处理了一日的政务回到养心殿,看到那张字跡密密麻麻的信笺,眼睛痛,头也痛。 帝王耐心有限,於是就连写信时字里行间都充斥不耐。 千里之隔终究是一道坎。 原本就患得患失的男人瞧了他的信,心头积攒的忧虑彻底决堤,直接失了控。 一次又一次在信中问他是不是变了心,是不是腻了烦了厌倦了,是不是有了其他更让他得趣的男人,所以就连他的信都不愿再看。 写到末尾,言辞激烈到要与其他勾引君主的野男人同归於尽。 萧拂玉看完信,气笑了,於信笺下方空白处提笔: 『爱卿非要如此想,朕也无法。』 写完,萧拂玉丟了笔,將信塞回鹰隼叼著的信筒里。 鹰隼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帝王的抚摸,不情不愿飞走了,只能暗自怪老大:连这般美丽的雌性都哄不好,若是被其他雄鹰勾搭走了可怎么好? “陛下这是与沈大人闹彆扭了?”来福小心翼翼端来茶。 “朕从不与人闹彆扭,”萧拂玉淡淡道。 让他不痛快,他从不解决事,而是直接解决人。 帝王高兴时纵著沈招,让人以为自个儿独得圣宠,泡在蜜罐子里不愿出来,但帝王如今不高兴了,男人便什么都不是,想冷著便冷著。 往后五日,萧拂玉都未曾回沈招那越来越长的信,连敷衍的『哦』都懒得写。 第六日清晨,那只鹰又来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鹰隼嘴上不止叼了一个信筒,还掛了一只用金丝编织成的小猫。 小猫的眼睛是两颗镶嵌上去的绿宝石,嘴巴撅起,面颊气鼓鼓的似在生气,嘴里还含著一个纸团。 萧拂玉面色淡淡抽出纸团,展开: 『陛下,臣的赔罪礼,金丝小猫一只,不知陛下可还满意?求求您了,看臣的信吧。』 就连鹰隼也低下头,从喉间发出几声被调教过的討扰呜咽。 萧拂玉拎著小猫头顶的金丝,重新掛回鹰隼嘴上,无动於衷合上窗。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的皇宫里什么宝贝没有,不差这一只金丝小猫。 “陛下!”灵溪匆匆忙忙走进来,“北境来人了,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萧拂玉转身绕过屏风走出內殿。 刚於外殿龙椅上落座,殿门打开,几个驍翎卫抬著一个大箱子走进来,放在殿中央。 “微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为首的驍翎卫行礼完,跪著上前打开大铁箱的盖子。 里头珠光宝气,堆满各色宝石及金银首饰,哪怕是在天子寢殿里也不落光芒。 为首的驍翎卫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雕琢精致纹的檀木盒子,双手捧到天子面前,“陛下,此物是沈太师半月前贏来的宝贝,嘱咐属下等务必单独献给陛下。” “贏?怎么贏的?”萧拂玉挑开木盒铜扣,指节勾起里边通体翠绿的翡翠鐲子,漫不经心打量。 此鐲通透如琉璃,微微转动鐲中便如有一汪碧绿春水流淌其间,哪怕是看腻了各种宝贝的萧拂玉,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確是个稀罕玩意,够入他的眼。 “北蛮部落只要有什么宝贝,总要设擂台,让部落勇士撕咬搏斗刮下一层皮,指挥使他……”驍翎卫顿了一下,艰难启齿,“他既无体己,也无俸禄,唯有一身力气使不完,又不愿连累陛下的名声,便將二十一的部落勇士统统揍了一顿,名正言顺夺走了这枚宝贝,希望能討陛下欢心。” 萧拂玉半眯起眼,“那些呢?” 大箱子里的宝石顏色过分鲜艷,在中原也不多见,是北蛮部落最钟爱的饰品,又因其稀少不可多得,一颗便可值千金。 “指挥使半月前在部落里过了一次生辰,”驍翎卫神色尷尬,“过生辰嘛,难免会收些生辰礼。” “不过大人他特意交代了,他只给自个儿留了五十两银子吃饭,其余的都上交给陛下。” 这些宝贝运到上云京需要半月,半月前他对沈招那廝还算有耐心,也不曾冷落男人。 所以这些宝贝,並不是为了哄他而送来,而是从一开始就送了来过来。 还算老实。 萧拂玉冷哼一声,捏住那绿鐲微微使力,扣到左手手腕上。 较之天子空荡荡的右手,左手上可谓堆满了金银玉饰。 好在他骨节修长,皮肤白皙清透,堆叠再多的饰品也只让人觉得,这些饰品永远只是陪衬,无法喧宾夺主。 “他的心意,朕收下了,”萧拂玉懒懒道。 “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属下等带给沈大人么?”驍翎卫试探一问。 “没有,”萧拂玉淡淡道,“朕没有话要带给他。” 驍翎卫弱弱应了声,偷瞄帝王一眼,“那臣等便告退了,春夏更叠之季容易著凉,陛下一切保重。” 待人离开,萧拂玉走到那箱宝石面前,隨意挑了两个红色的在掌心把玩,转身走回內殿,打开窗。 那只鹰隼仍旧立在窗外,似是静静等了他许久。 萧拂玉取下那只金丝小猫,並未看信,敷衍地摸了摸鹰隼的头,“走吧。” 鹰隼萎靡的精神一振,蹭过他的掌心,展翅飞走了。 …… 北境草原,弥勒部落內。 浓稠的鲜血从帐篷里淌出来,浸润著脚下的草地,届时再將帐篷里的尸体一埋,明年草原上的草便会越发葱蘢繁茂。 满地尸体中间,男人右手甩掉绣春刀上的血珠,抬脚踩碎部落勇士的脑袋。 “老大,这次暗中鼓动北蛮百姓挑事的人都处理乾净了。”驍翎卫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对著地上的无头尸体呸了一口,“这群蛮人,陛下仁慈放他们一马,还这么不老实,非要像北蛮王室一样死乾净才好。”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沈招靴底踩在乾净的草堆上,一点点蹭去下边的碎肉,眸中戾气未消。 这群异族人一日不老实下来,他就一日回不了上云京,见不到人。 第160章 梦中人,眼前人 一日见不到陛下,他的心便永远不会安。 “老大,你这几日都未合眼,事情既已平息,还是早些回营帐,剩下的扫尾交给兄弟们便好。”驍翎卫道。 沈招没说话。 他不是不想合眼,是根本无法安睡。 看不到陛下的回信,他怎么睡得著。 只要闔上眼,他脑海里便会浮现帝王冰冷的那句话。 然后无法抑制地想起,他不在上云京的这些日子,他的陛下身边已有新人取代他,对他这位旧人只剩厌倦和敷衍。 这千里之隔,哪怕在梦中他也跨不过去,更何况在梦外。 沈招闭上眼,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陛下已五日不曾理会他了。 沈招自虐般地默念这句话,胸口戾气无处发泄,脚下的脑袋被他踩成了一堆碎肉方才回过神。 熟悉的鹰叫声自头顶传来。 沈招抬起手臂,片刻后,鹰稳稳抓在他手臂上。 取下那封信笺,一如既往,下方特意留出来的空白处一个字也没有。 沈招低笑一声。 他的陛下,可真是难哄得很。 这般令人难以捉摸,他当真是……喜欢得紧。 “老大,陛下都没给你回信,你怎么还笑了?”驍翎卫好奇地凑过来。 “他收了我的赔罪礼,”沈招一扫阴霾,斜睨这人,“嘖,我和你这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也不懂。” 说罢,他收刀入鞘,哼著小曲走了。 驍翎卫:“……” 沈招翻身上马,赶回营帐,换了染血的衣裳,趴在床榻边,用昨日夜里剩下的金丝继续编织第二只小猫。 昨日编的是生气的陛下,今日他要编一只睡懒觉的陛下。 这样陛下就会回他的信了。 他从不敢问自虞后自焚於冷宫,萧拂玉到底去了哪里。这四年里到底有什么,让昔日娇气的爱哭鬼变成如今凉薄成性的天子。 往事不可追,来日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廝守,已是世间不可求的缘分。所以是非对错,不必计较,他唯恐自己爱得不够多。 只要他能给陛下最多,最好的爱,那么今后不论是谁,陛下都瞧不上。 沈招勾起唇角,又从怀里摸出一串刚得来的玛瑙项炼,动作轻柔戴在小猫头上。 次日清早,睡懒觉的金丝小猫编织完全,沈招如昨日般让鹰隼送去上云京。 等到夜里,鹰隼回来了。 被营帐外巡逻的北境守备军捡回来的。 那鹰隼疲惫不堪,半死不活趴在守备军掌心,显然是为主人相隔千里的爱情承担太多,此刻已快累死了。 沈招急切地上前想要取信,被鹰隼锋利的鸟喙啄开。 “嘖,死鸟,你要造老子的反?”沈招目露凶恶,掐住鹰隼的脖子,强行夺走鹰隼嘴里的信筒。 打开一瞧,除了卷好的信笺,还有一截裹满芳菲的桃枝。 难怪这死鸟想要私藏。 沈招给鹰隼丟了几块肉,大步走到烛台旁,拆开信笺。 回信处只有一句话。 『赏你了。』 沈招舔了舔唇,强压嘴角,凑近闻了闻。 果不其然,信件上还残留著天子衣袖间的龙涎香。 他没忍住,又闻了闻桃。 消气便消气了,非要隔著千里送他一枝桃来勾他。 惹得他闻得到,吃不到。 沈招摘下一片瓣塞进口中,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他眯起眼,靠在床头,盯著那张贴在床帐顶上、边角泛黄还撕去了一半的红衣美人画,呼吸逐渐粗重。 …… 端午过后,便是盛夏。 按照往日规矩,该去灵山行宫避暑了。 路途波折,闷热加上马车太晕,萧拂玉还未到行宫,便中了暑。 天子车架里,一堆宫人神色焦急,进进出出。 萧拂玉只著中衣躺在软垫上,乌髮黏在后颈,唇色几乎与脸一样惨白。 他蹙著细眉,不论太医餵什么药,最后都会吐出来。 来福拧乾帕子,擦了擦帝王额前的细汗,端著水盆忧心忡忡走下马车。 “来福公公,陛下如何了?”陆长荆上前询问。 本来季缨那廝不知为何失宠,被陛下丟在皇宫看家,陆长荆还未来得及大快人心,就听到陛下不適的消息,此刻便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来福摇摇头,“陛下已一日未曾进食,太医刚施了针,也不知有没有用。” “还有两日才能抵达行宫,不吃东西怎么能行?”陆长荆皱眉,“以往陛下去行宫时,你们都是如何伺候的?” 来福嘆气:“从前去行宫时,都是沈大人在一旁伺候著,陛下爱吃的冰镇杨梅,咱家倒是会做,可是这一路天气炎热,从宫里带来的冰块早已化了,没有冰块,陛下定是吃不下去的。” “冰块……” “那时咱家倒是听了一耳,听说从这儿一路往西,翻过两座山有一座山庄,以前沈大人便是去那儿借的冰块。” “我知道了,”陆长荆翻身上马,“照顾好陛下,我去去就回。” 沈招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所谓翻过两座山,其实不然,陆长荆翻了一夜的山,横跨两处群山,顺著溪水往下,一路大汗淋漓,汗都流干了,才找到那处山庄。 好在他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借些冰块倒不是难事。 待陆长荆赶回行宫队伍,已是第二日將近午时的时候。 太医轮番上阵,侍疾一夜,此时天子面色已好了许多,只是人还在昏睡。 “陆大人!”来福见到他便急忙问,“冰块可取到了?” “自然,”陆长荆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封存好的一壶冰,丟给来福,“不过是翻两座山的事。” “劳烦大人替咱家守著陛下,咱家这就去做杨梅汤,”来福捧著那壶冰,急匆匆走了。 陆长荆用水擦乾净脸上的汗,俯身钻进马车,屏住呼吸撩开帘子。 许是太热,临时搭建的软垫睡榻上,天子衣襟鬆散,锁骨与雪白的后腰若隱若现,双脚也伸出垫子,缀满金银玉饰的左手垂落在边沿,隨著马车晃动,上头的银片便泠泠作响。 陆长荆蹲在榻边,悄悄擦去萧拂玉额前的汗。 “……” 天子隱隱睁开一条缝,男人身上暗红色的飞鱼服映入眼帘,半梦半醒里,他勾起唇角,猫崽子似的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混帐东西,又偷跑回来?”天子含糊地骂了一句,尾音带著调情时的上扬语调。 灼热的风从车帘缝隙里灌进来,陆长荆心口一片冰凉。 他闭上眼,没有推开怀里的天子,咽下胸腔里反胃的酸涩,哑著嗓子:“嗯。” 第161章 就算是雄鹰也会累死的 天子滑腻的侧腰肌肤猝不及防蹭过他的手背,陆长荆鼻腔一热,腰腹紧绷,失了魂般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抚摸,就像梦里一样。 別说再让他翻两处群山,便是就此溺死在天子縈绕芳香的衣摆下也值了。 “陛下……”他呢喃出声,忘了天子是將他认做旁人才投入怀抱。 下一瞬,四目相对,陆长荆猛然醒过神,却已晚了。 “……” “啪!” 陆长荆顶著鲜红的巴掌印,跪在一旁。 “陆卿,你不老实。”萧拂玉自榻上撑起身,有气无力靠在车壁上整理衣襟,眸光淡淡扫过跪著的男人。 帝王的声音云淡风轻,甚至尚且带著虚弱的哑音,却仍旧让男人低下头不敢直视。 “冰镇杨梅汤来了!”来福端著一壶杨梅汤走进来,便是一愣。 “陛下醒了?”他绕过陆长荆疾步上前,“可还有何处不適?” 萧拂玉蹙眉,寡淡的唇微抿,“朕还是有些噁心。” “真是苦了陛下,”来福满眼心疼,倒了一碗冰镇杨梅,“陛下,您先喝完冰镇杨梅去去热,再过一日便到行宫了。” 萧拂玉就著来福递来的瓷勺,喝了一口,眉眼渐渐舒展。 他小口小口地喝完一碗,舔了舔唇上的汁水,骄矜地点评道:“味道不错。” 来福眉开眼笑,这几日积攒的愁绪一扫而空,心头隨即涌起一股飘飘然来。 不愧是他来福公公,也没比沈招那廝差到哪里去。 “不过朕记得,从宫里带来的冰块早在三日前便用完了,这冰块又是何处得来的?”萧拂玉含住一颗梅子,细嚼慢咽后,殷红的唇缝里吐出一颗果核掉到碗中。 “这还得多亏了陆大人,爬了两座山借来的。”来福笑呵呵道,一转头,才瞧见陆长荆脸上的巴掌印,默默止了声。 萧拂玉斜睨过来,“陆卿,你有心了。” “臣……臣应该做的。”陆长荆勉强堆起笑容。 “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陆卿分得清么?”萧拂玉似笑非笑。 陆长荆苦笑:“臣日后定会分清。” 分清,不代表心里头就不惦记。 “知道季缨为何被留在宫里么?”萧拂玉冷笑。 “臣知道。”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陆长荆奉天子命去季府搜罗了一圈,怎么可能猜不到。 定是在府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被陛下发现了! 哪怕他真的想学著沈招给陛下当狗,有季缨前车之鑑,他就算上赶著当狗也是偷偷摸摸的。 若非今日被陛下迷昏了头,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举动。 “梅子汤很好喝,”萧拂玉瞅著他脸上晒红的痕跡,冷哼一声,“滚吧。” 陆长荆不可置信抬起头。 “怎么,还想挨一巴掌?” 陆长荆沉默一瞬,膝行上前,偷瞄天子一眼,似有所期待。 萧拂玉抄起来福手里的拂尘,砸在陆长荆身上,將人赶了出去。 “陛下就这样放过了他?”来福公公捡起拂尘,“奴才怎么瞧,陛下也不是会因为一壶冰块就轻轻揭过的人。” “谁说朕轻轻揭过了?”萧拂玉勾唇,“朕自有打算。” 一日后,御驾抵达灵山行宫。 这几日夜里在行宫里头散步,萧拂玉总觉有什么人在暗处看他,待回过头,却有什么都没瞧见。 “陛下,不如让皇室暗卫將人抓出来?偷窥圣驾,是大不敬!”来福走在一旁扇风。 他手里捧著一个小铜壶,里头填满冰块,只要摇动侧边的扶手,铜壶上的四片芭蕉铜片便能將冰块上的冷气扇出去。 是鹰隼从北境叼来的小玩意。 “罢了,那目光没有恶意,”萧拂玉拧眉,“朕只是有些好奇,还有些……” 悵然若失。 这感觉实在奇怪,若是旁人胆敢在暗处偷窥他,早被他挖了眼睛。 萧拂玉心烦意乱,也没了散步的兴致,不如回寢殿批摺子。 刚回寢殿,鹰隼便叼著信来了。 因为从前信里写的字太多,惹了他心烦,如今沈招便换了一种法子写信。 少写字,多画画。 只是男人干的都是力气活,握惯了刀的手再如何画,都难免潦草,且难看。 萧拂玉展开信件,哼笑一声。 信上画了四小格简笔画,画的是沈招昨日在部落里的一整日。 第一个小格,一只呲著犬齿的狼犬站在一堆吐舌头昏迷的狗中间,得意洋洋摇晃尾巴。格子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没一个能打的。』 第二个小格,狼犬舔著锋利阴森的犬齿,面容被画得凶恶至极,正在熬羊骨头汤,同样在角落里留了一行小字—— 『待臣回来,日日都给陛下熬汤。』 第三个小格,太阳渐渐西移,狼犬孤零零坐在山坡上,背对画面看日落,尾巴耷拉下来。 『又想陛下了。』 第四个格子,狼犬趴在狗窝里,怀里揣著一个陛下模样的小木偶,附赠小字: 『臣要偷偷去梦里见陛下。』 萧拂玉执笔,在信下方空白处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画了一只生气挥爪的猫,以及一只脸上顶著猫爪印的狼犬。 『哼,昨日朕不曾在梦中见到爱卿。胆敢欺君,罚俸三月。』 於是次日夜里,鹰隼便叼著男人的钱袋回来了。 来福清点一番,一百二十两银子,不多不少,正好是指挥使三个月的俸禄。 “陛下,这银子……” “收进朕的私库里。” 萧拂玉偏头瞥了眼窗外。 窗欞外,蝉鸣此起彼伏,树影隨著燥热的风摇曳。 一只獒犬爬上树,爪子凶狠地拍在蝉上,蝉鸣戛然而止。 结果还未来得及得意摇尾巴,便因太重压弯了树干,连狗带树栽倒在地。 “汪汪汪!” 眼皮底下的狗,还没外头的让人省心。 “明日让餵葫芦的宫人少餵一些,这都胖成什么样了?”萧拂玉不悦道。 鹰隼附和地叫了两声。 萧拂玉循声扭头,才发觉这鹰隼一日飞这一趟,一个月下来,都瘦得不像话了。 他在写好的信里补充道: 『多给你的鹰餵些肉,朕瞧它快飞不动了。』 千里之遥,换做旁的信使,如何能行? 第162章 会是阿娘么? 与此同时,北境。 沈招急不可耐拆开信,来回確定几次后,恶狠狠看向鹰隼。 那鹰隼吃完碗中的生肉,爪子又在空碗上敲了敲,意思不言而喻—— 它要加饭。 “该死的,我不在,你偷偷在他面前做什么了?”沈招面目狰狞,咬紧牙关,掐住鹰隼的脖子,“你一只陪嫁的鸟,还想踩到我头上去?” 鹰隼扑腾翅膀,发出惨叫,最后被拔了两根最漂亮的毛。 “看你禿成这样,还怎么献媚。”沈招咧开嘴角,阴冷一笑。 心头却忍不住焦灼。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永远留在帝王身侧,再也不分开? …… 临近七月,天子生辰將近,行宫愈发忙碌。 只是经歷过上次那般场面,又逢西境三个州府大旱,萧拂玉懒得在办什么万岁宴,也不准官员再送什么昂贵的物件,统统折了现银和粮食,送去西境三州府賑灾。 民心才是他最想要的生辰礼,至於旁的什么宝贝,只要天子想要,就不会得不到。 只要天子想过生辰,日日都是生辰。 萧拂玉想到此处,忽而觉得这日日都过生辰未免熟悉…… 隨即脸一黑,在男人送来的信笺里劈头盖脸训斥了那廝一顿。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 生辰当日,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有蝉鸣也有香。 自寧徊之死后,他再也不用担忧自己的身体会失控。 甚至他偶然提及寧徊之的名字,身边的人皆是恍然惊觉,不论前朝后宫,似乎所有人都已遗忘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就如那本书里,唯有气运之子,才配让所有人铭记。 比如如今的陛下。 萧拂玉自榻上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一脚踹开黏上来的葫芦。 “陛下,御膳房送来了一碗长寿麵,您尝尝?” 萧拂玉戴好冠冕,走出內殿。 他坐在桌案旁,隨意尝了一口,倏然顿住。 听说长寿麵不能咬断,年幼时他信以为真,趴在桌案上,面颊被麵条塞得鼓鼓囊囊,脸蛋涨红,明明吃不下还晕乎乎地嘴里塞,最后险些憋死在生辰当日,还把阿娘嚇哭了。 而后他每一次吃长寿麵,都是阿娘格外小心地餵。 “陛下?可是御膳房做的不合您的心意?”来福见他神色有异,试探追问。 “这碗面……”萧拂玉咬断嘴里的面,放下银筷,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谁做的?” 来福转头冷下脸,横了送膳的小太监一眼。 “陛下!陛下恕罪,这面不是奴才做的啊!是……是行宫里新派来御膳房的一个宫人!掌厨的瞧她手艺不错,便让她在旁打下手,偏偏昨夜掌厨的公公吃坏了肚子,只好让她煮好面给陛下送来,不关奴才的事啊!”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帝王的神情,双腿抖,双手也抖。 “朕有这么可怕?” 来福立马踹了这人一脚,“陛下问你话,你好好答便是,瞎抖什么?!” 萧拂玉摆摆手,“把人叫来。” 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也不必太急,午后,等宫人们都用了膳,再让她来。” “还不去?”来福拂尘一甩,打在这小太监脸上。 萧拂玉好笑道:“来福公公,好大的架子。” “不过是充个场面嚇唬嚇唬他,陛下见笑,”来福諂笑,“陛下,轿輦已备好,这会子日头还未出来,正好去上朝呢。” 萧拂玉心不在焉去上朝了。 待下了朝,刚回寢殿不久,宫人来报,陆长荆求见。 “陛下,臣额外还备了一件小礼物,”陆长荆提著一个鸟笼,“陛下您瞧,这粉色的鸚鵡在给您行礼呢。” 粉鸚鵡扯著嗓子叫唤:“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朕怎么记得,前年你也献了一只鸟?”萧拂玉斜睨他。 “前年那只没福气,陛下昏睡没多久,便伤心而死,”陆长荆笑嘻嘻道,“这只有福气。” “行了,搁这吧,朕还要批摺子,陆卿退下吧。”萧拂玉语气敷衍,垂著眼翻阅奏摺,半个眼神没给。 陆长荆正准备在一旁坐下的身形顿住。 迟疑间,一道熟悉且恶劣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没听见陛下说他有事?还赖著不走?” 陆长荆猛然转头。 只见男人踏进大殿,身形高大气势汹汹,面容英俊依旧,比从前黑了些,也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草原上的野蛮气。身上那股燥热的风沙气息迎面盖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迅速在这寢殿里圈地,並凶恶地驱赶所有不曾离开的雄性。 这头到处在陛下身边圈地的恶犬,就这样突然回来了! “陛下,您看他——”陆长荆转头,见天子脸色清淡毫无意外,只好强压心慌。回头假笑道,“擅离职守私自回京,胆子不小。” “朕特许他回京伴驾一日,不算私自回京。”萧拂玉放下奏摺,勾唇轻笑,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眼睛。 陆长荆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满头大汗喘著粗气走进来的男人。 “……” 他似乎很多余。 可私心在叫囂著,他不甘心。 陆长荆身侧拳头紧握,看著男人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对他道: “从我离京到现在已有半年,给你半年,你也不中用啊。”沈招嗤笑一声,趾高气昂从他身侧走过。 陆长荆:“……” 这半年,陆长荆代行指挥使之责,每半月都能带著机密奏报去养心殿,与帝王独处。 沈招这么挖苦他,倒是没说错。 哪怕他费尽心思,还是没能爬上龙榻。他在陛下眼里只是一条好用的狗,却不是一个好用的男人。 “臣告退,”陆长荆低头行礼,一抬头,却发觉帝王全然被那赶回来的男人挡住了,瞧都没瞧见他。 陆长荆气愤地离开了天子寢殿。 大不了等沈招走了! 殿內。 “陛下,”沈招撩起衣摆单膝跪在萧拂玉脚边,执起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白嫩泛粉的指尖,眸底翻涌著令人窒息的爱欲,“您瘦了。” 萧拂玉轻笑,捏著帕子给他擦额前的汗,“爱卿黑了,也壮了。” 整日在草原上找人打架,能不黑能不壮么? “臣一接到陛下的特许令,便马不停蹄赶来,”沈招低头埋在他腿上,死死抱住天子的腰,“臣好想您。” “別以为朕不知道,即便朕不赏你特许令,你也会偷偷跑回来,三番五次这般,太不像话,”萧拂玉凉凉道。 “臣总归就只跑回来一次,”沈招抬起头,黑眸深不见底,“何来三番五次?” 萧拂玉勾起唇角:“可是那次在马车里……罢了,许是朕记错了。” 沈招:? 在马车里? 在马车里?! “陛下,臣去去就回。”沈招顶著浑身戾气衝出寢殿,几步追上陆长荆。 “做什么?”陆长荆没好气道。 沈招打量他那一身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飞鱼服,眉目愈发阴狠。 他一拳朝男人脸上砸了过去。 “打起来了!陛下不好——”小太监回过头,却发觉天子已站在他边上,正摇著玉扇看好戏。 长廊外,两个男人已动了真刀真枪。 陆长荆偶然回头,掠过沈招肩头,赫然瞧见,长廊下帝王噙著玩味的笑,玉扇半掩唇角,正在观赏这一出狗咬狗好戏。 而他与沈招,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成为萧拂玉用来取乐的狗。 第163章 反目 “陛下,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事,”来福目不转睛,伸长脖子观望。 “无妨,”萧拂玉斜倚在美人靠上,侧过身,看著园子里越打越狠的两个男人。 或者说两条狗。 收养的野狗和路边的野狗撕咬。 “你敢碰他?” “谁碰了?!”陆长荆心头一慌。 “我都知道了,就在来行宫的马车里!做了不敢认,你也算个男人?!”沈招眼眸赤红,下顎紧绷,两把绣春刀的刀锋撞到一起,震得他虎口发麻,“陆长荆,你顶著我的身份碰他,你贱不贱?” 马车那样私密狭小的地方,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闻到,耳鬢廝磨,肌肤相贴,他的陛下在旁的男人面前袒露娇柔,却唤著他的名字,偏偏另一个男人还不要脸的冒领了! 光是这样想想,沈招已然快疯了。 嫉妒,恨意,足以摧毁一个雄性所有的理智。 杀了他!杀了陆长荆! “我——”陆长荆喘著粗气,脸色也不好看。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可沈招说的不错,他的確—— 的確想过,那日在马车里,就那样当做沈招的替身,醉倒在天子的温柔乡里,哪怕唤的不是他的名字也无妨。反正都要当狗了,谁还纠结自己的名字会不会被主人念对? 若非陛下突然醒来,他早已被那截雪白的后腰勾了魂,伸手就要触碰到。 所以面对沈招的质问,他百口莫辩。 但沈招每次端著一副正宫模样,好似陛下就只能有他一个男人,小肚鸡肠到处圈地,把皇宫当自己家,看到一个模样不错的男人就敌意满满,也的確让人恼火。 他忍沈招好久了!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凭什么他就不可以给陛下当狗? 他就要当! 园子里被波及的名贵草东倒西歪,要么被绣春刀横刀砍断,要么如烂菜叶子般被踩在地上。 只听得噗嗤一声,是绣春刀没入皮肉的声音。 陆长荆像是感受不到肩膀上那穿过的绣春刀,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天子。 萧拂玉对上他的目光,唇缝微张,猩红舌尖一闪而过,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沈招,过来。” 只再听得一声噗嗤,绣春刀猛然拔出。 “听说来行宫途中,你为了让陛下吃到冰块,特意爬了两座山,”沈招一边擦刀,一边盯著他,“只可惜,他已经尝过一次的东西,第二次不会再觉得稀罕。” “而我,不会把这种第一次,让给別人。” “你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我早就统统献到了御前。下辈子记住,想当狗,得趁早。” 沈招收刀入鞘,微微一哂,转身朝廊下走去。 陆长荆捂著流血不止的肩膀,咬牙看去。 他看著天子拽著男人的小辫子,冷冷呵斥几句,可眉目顾盼之间,皆是旁人奢求一生都得不到的温情。 陆长荆踉蹌著单膝跪地,捡起被沈招挑飞的绣春刀。 心口骤然泛起尖锐的痛。 原来话本里说的心痛,竟是真实存在。 情绪激烈翻涌,气血逆流而上,他本就失血过多,倏然站起身,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陛下,陆大人气晕过去了!”来福连忙道。 萧拂玉拍了拍沈招的脸,“在寢殿里等朕一块用膳,朕还有事。” “陛下有什么事,臣听不得?”沈招蹭了蹭他的掌心,黑色眼珠深不见底,似能將他吸进去。 “听话,”萧拂玉不耐地甩了他一耳光,正欲抽回手,又被男人按回脸上,再次眷恋地蹭了蹭。 “臣听话。”沈招盯著他,“臣等陛下用午膳。” 说罢,男人一步三回头走了。 萧拂玉收回目光,淡淡道:“把陆卿抬去侧殿。” “是。” 一盏茶后,侧殿。 陆长荆神色恍惚睁开眼。 “醒了?”帝王轻柔的声音天生带著调情意味,陆长荆一时之间以为在梦中,转头望过去,幽怨地拽住萧拂玉的袖口。 “陛下……臣也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您怎么就不能看看臣呢?” 萧拂玉似笑非笑,端起手边的凉茶,泼在男人脸上,“看来陆卿还未醒。” “……” 陆长荆面色苍白,从榻上下来,跪在萧拂玉脚边,“陛下……” “朕从前早有听闻,陆卿自入驍翎司,得上任指挥使看重,常年混跡在百官堆里,人前討好卖笑,人后无情愚弄,司中一半的隱晦秘闻都是你的功劳,可见陆卿戏耍人心的本事不小。” 萧拂玉坐在榻边,抬脚挑起陆长荆的下巴,“此刻朕倒想问问陆卿,被人当狗一样戏耍的滋味如何?” “……”陆长荆知晓他言中所谓何意,只得苦笑,“陛下这是在报復臣?” “臣的亲近,就让陛下这样噁心?”陆长荆抬头,目光紧紧追隨他。 “说不上噁心,只是朕向来无法容忍有男人自作主张,褻瀆君上,季缨是,你也是,”萧拂玉勾起唇,眸底蕴著恶意,“朕不痛快,旁人也別想痛快。” “比起赏陆卿几十鞭子不痛不痒,还是与昔日兄弟反目成仇,为心上人拼个你死我活更痛苦。” 陆长荆:“……” “方才陆卿瞧见了么?朕的沈爱卿如今听话极了,朕只需一句话,便能让他甘愿做出任何事取悦朕,”萧拂玉眉眼浮起愉悦,“哪怕朕骗了他,愚弄他。” 陆长荆:“……” “其实臣也可以——” “你不可以。”萧拂玉语调温柔打断他,转身欲走,被男人猛然攥住衣摆。 “陛下!”陆长荆不知想到什么,死死抓住手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当初……当初去冷宫里为虞后跑腿的人是臣,与陛下相识的人是臣,陛下还会选他吗?” “臣与沈招同一月入驍翎司,即便臣不曾拜沈指挥使为师,可臣从不曾差沈招哪里去!那日……那日指挥使本是嫌弃沈招行事不稳重,恐他在宫里被人抓住把柄,便想將偿还虞后人情的事秘密交给臣,那时臣一心只有將沈招比下去,唯恐这事耽误收集情报的功夫,便推拒了……指挥使这才不得不託付给沈招。” 陆长荆声音发抖,趴在地上死死拽住天子的衣摆,“陛下,臣后悔了,若当初臣没有拒绝,您是不是也能多看臣一眼?” 第164章 阿娘 “原来朕与陆卿之间还有这等渊源,”萧拂玉轻嘆一声,回头含笑看他,缓缓扯出衣摆,“可是陆卿,这世间诸事,从不会给人留有悔恨的余地。” “往事不可追,朕与陆卿,终是无缘。” 萧拂玉抽走衣摆,转身缓步走出侧殿。 身后传来宫人的惊呼声:“陆大人吐血了。” 传闻人的心臟痛苦到极致,便会从中撕裂,不可转也。 萧拂玉步伐不曾停顿,可等他跨出殿门时,却顿住了。 男人靠在殿门旁的漆红雕龙柱子上,耷拉著眼皮,无声无息,不知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萧拂玉冷哼一声,毫不心虚,抬步就走,“不是让你在寢殿里等著?不听朕的命令?” 沈招抬步跟上,语气低沉听不出喜怒:“臣一刻也等不了,臣只有一日,自是要时时刻刻都守在陛下身侧。” “……”萧拂玉轻嗤一声,走回正殿,殿中的宫人刚退下,就被男人从身后扣住腰,用力搂进怀里。 沈招炙热的唇蹭在他耳侧。 “陛下,若当初给虞后跑腿的是陆长荆,您也会如现在这般,与他在榻上共赴巫山,与他情深意切么?” 萧拂玉侧过脸,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珠,勾唇道:“或许吧,毕竟朕向来对第一条愿意给朕当狗的男人印象不错。” 话音刚落,沈招气急败坏含住他的唇,凶狠地吮吸啃咬。 一吻结束,萧拂玉已从屏风旁瘫软在了软榻上,衣襟鬆散,搭在臂弯,身前便是男人高山般压下来的躯体。 “那真是可惜,”沈招低头啃咬他的锁骨,眸底阴冷得渗人,“他没有后悔的余地,陛下也没有。”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在软榻上廝混了一炷香,殿外传来宫人的稟报声。 “陛下,午膳已备好,可要立即传膳?” 天子衣裳半解,露著香肩,线条流畅的小腿垂落榻边,身子酥软无力,被男人堵在榻上下不来。 即便听见宫人的请示,他也只能恼火地踹了男人一脚,依旧眼尾泛红,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唇齿间只剩微弱细碎的喘气声。 “陛下?”隔著殿门,宫人疑惑再问。 萧拂玉双眼残留一条缝隙,双腿搭在男人肩头,指骨用力绷紧。 几息后,他倏然呜咽一声,身子从靠垫上无力滑落,径直坐在男人脸上。 衣摆下,沈招挨了天子一阵恼怒拳打脚踢,心满意足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湿淋淋的俊脸。 “陛下,”沈招舔了舔唇,咽下喉间苦涩,俯身低头想要与君上亲昵,被嫌弃地推开。 “把你脸上的脏东西擦乾净,”萧拂玉瞪他一眼,从层层堆叠的乱衣裳里抽出一张帕子,甩在男人脸上。 “陛下又嫌弃自己的东西,”沈招捂著帕子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擦去脸上的水。 “陛下,今日生辰,臣给您带了礼物。” “朕可不是什么礼物都瞧得上。”萧拂玉斜睨他。 大腿上泛起凉意,有什么链子勒在了他的皮肉上。 萧拂玉不悦拧眉,撩开衣摆,只见几条交错的金炼將一把匕首绑在了他的大腿上。为了防止这匕首从大腿上滑下去,金炼绕了大腿几圈后,又分出两根缠在了天子纤细的腰上。 他的目光落在匕首上。 那匕首鞘缀满宝石,贴在大腿的里侧却是温凉光滑的玉面,不会硌到帝王娇贵的皮肤。 “朕需要这个?”萧拂玉掀了掀眼皮。 “自然需要,”沈招阴惻惻道,“臣在匕首上淬了鹤顶红,日后再有什么野男人钻进陛下的马车,陛下就用臣献来的匕首,弄死他。” 萧拂玉瞅著他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是呲牙的恶犬,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像这样么?”他抽出匕首,一手环住男人脖颈,一手握著匕首抵在男人喉口比划,“敢钻君主衣摆的登徒子,该死。” 沈招面无表情:“臣也算登徒子?” “是啊。”萧拂玉点头。 “那臣现在求饶来得及么?”沈招磨了磨牙,目光隨意一瞟,不小心瞟到萧拂玉腿上晃动的细链,连脖子上的匕首都懒得管,低头又要钻进衣摆里去,“罢了,待臣再当一回登徒子,任由陛下处置。” …… 又过一炷香。 沈招脸上顶著巴掌印,搀扶著双腿无力的天子走出內殿用膳。 “陛下,您要见的宫人已在殿外候著了。”宫人低头稟报。 “宫人?男的女的?”沈招警惕地眯起眼,鬼鬼祟祟往陛下脸上凑。 萧拂玉夹菜的手一顿,推开凑上来的男人,“让她进来。” “陛下,您的手在发抖,”沈招裹住他发抖的手,垂眸抚摸他的指尖。 人很快走了进来。 “小……小玉。”宫人一走进来,也不行礼,只期期艾艾望向龙椅上的天子,“你终於想起娘了?” 萧拂玉:“……” 不是阿娘。 阿娘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萧拂玉闔上眼,“今早的长寿麵,是你做的?” 老妇人侷促地搓了搓手指,“是啊,娘惦记你——” 萧拂玉挥手,砸碎了桌上的酒杯。 “闭嘴。” 老妇人颤颤巍巍跪下来,嘴里振振有词,“我是陛下的娘,我是陛下的娘!系统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折磨那小兔崽子四年,就让我回来当太后!” “你骗我!系统你骗我!我是太后!我要当太后!” 沈招一眼认出这人是谁,冷下脸就要起身赶人,谁知主位上那人比他先一步起身,不紧不慢走到那老妇人面前,掐住她的脖子提起来。 “你方才说系统?”萧拂玉莞尔一笑,眼瞼泛起猩红血色,“在朕的大梁,它算什么东西,也想一句话让你当上太后?妈妈,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蠢,隨隨便便就被人骗了呢?” “你……”老妇人瞳孔惊恐放大,“是你?!怎么会是你……” “朕还一直遗憾,不能亲手了结你,”萧拂玉翘起嘴角,眉眼笑意烂漫得像个稚童,五指缓缓收紧,“老天爷都知道今日朕过生辰,给朕献礼来了。” 老妇人两眼翻白,面色涨红,晕过去,又被强行憋醒,可她望向萧拂玉的眼神却截然相反,眼底蓄满泪光,不再凶狠狰狞,如一抹温和的月色。 “乖宝。” 萧拂玉扣在她脖子上的手一顿,怔然望向她。 “阿娘?” 第165章 朕早已不是从前在冷宫的九皇子 “……” 僵持几息,萧拂玉倏然鬆了手。 他立在原地,眼神仍旧冰冷,並未弯腰去扶跌坐在地的妇人。 “长寿麵,是你做的?” 虞妙身形一僵,低头闭眼,没有看他。 “阿娘,朕已不是从前在冷宫无人问津的九皇子,一碗长寿麵,不足以让朕有太多耐心。”萧拂玉语气淡淡,那一瞬的怔愣仿若错觉。 虞妙抬头,神色复杂望向他,“乖宝……” “阿娘不是故意不与你相认,只是我身体里——” 萧拂玉別过脸,打断她:“不论你身体里有什么,朕如今是天子,是这大梁主宰一切的人,你该相信朕,而不是……” 顿了顿,他冷哼续道,“而不是偷偷摸摸做一碗长寿麵,让朕希望,又让朕失望。” 虞妙抿唇偷瞄他,没有说话。 比起冷宫里温婉的女子,如今的她满头枯白,苍老憔悴,好似被帝王的话懟得哑口无言。 虞妙摸著脖子上的掐痕,心头无奈嘀咕。 长大了,脾气见长了。 正想开口说什么,她脸色又忽而一变,再抬头时,面目再次变得狰狞。 “我才是生你的母亲……我才该是这大梁的太后……这具身体本就是我的!”女人连滚带爬拽住萧拂玉的衣摆,“那四年我也不过是迫不得已,小玉……你原谅我……我是你的亲娘啊!” 萧拂玉一脚將人踹开,“把她带下去,禁足秋雨阁。若她发疯,便饿著,若她肯好声好气,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回京之前无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两个宫人领命上前,將形状疯癲的女人绑了拖下去。 萧拂玉坐回席位,对著满桌香气四溢的菜餚,提不起一丝胃口。 心烦意乱下,他抓起沈招的酒杯,摔在男人脚边。 “陛下,”沈招单膝跪在他膝前,握住他的手,男人显然从未安慰过人,斟酌半晌,乾巴巴憋出一句,“虞后回来是好事,又多了一个人爱陛下。” “朕知道,所以在此之前,朕都很高兴。”萧拂玉垂眸抿唇,抬脚踢了踢男人的长靴。 “陛下是天子,难道还有陛下束手无策的事么?”沈招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耐心哄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四目相对,萧拂玉猛然想起什么。 “朕要贴皇榜,召集天下能人异士。” 他记得,书中便有一位高人,为了討好天命之子,千里迢迢来到上云京,只为求天命之子赏其一丝紫薇之气。 如今他便是天命之子,还怕高人不来么? 萧拂玉面色稍缓,骄矜侧目,赏了男人一个眼神,“起来陪朕用膳。” 沈招鬆了口气,坐回原位,尽心尽力伺候陛下用完午膳。 “陛下,用完午膳,臣陪陛下午睡如何?”沈招捏著帕子,轻轻擦拭天子娇嫩的唇瓣,心里却忍不住惦记方才他们交谈的话。 他很疑惑。 他的陛下与另一个『虞后』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瓜葛,以至於要亲手掐死那个女人。 那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招闭眸深吸一口气,不敢细想下去,压住杀伐戾气,顺手將擦完陛下唇瓣的帕子塞进怀里。 萧拂玉扫过他来回滚动的喉结,冷笑:“怎么,方才喝酒没喝够?” “酒哪有陛下好喝?”沈招打横抱起龙椅上的人。 天子额前的十二旒隨之晃动出声响。 沈招单手抱著他,挑开他额前的十二旒,目光灼热,来回在天子秀美的眉眼间描摹,嗓音沙哑,“陛下,臣这样像不像在掀盖头?” 回应他的是冷漠的一耳光。 “放肆,”萧拂玉掌摑完人,漫不经心环住男人的脖子,唇瓣贴近沈招耳侧,呵气道,“你一个狗奴才,不配碰朕的冠冕。” 沈招低笑一声,抱著人步入內殿。 “那狗奴才能钻陛下的衣摆么?” “今日特赦你一次。” 萧拂玉倚在榻上,头上尚且戴著冠冕,手撑在身侧,褪去鞋袜,一条腿曲起,从龙袍衣摆的开叉处隨意探出来,搭在另一条腿上,如召唤葫芦般敷衍地朝男人说了句,“想钻便钻吧。”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沈招心知肚明,他的陛下不仅脾性刁钻凉薄,还善变,能特许回京,也许就这么一次。 所以相处的每一刻,都格外宝贵,他怎捨得浪费。 毕竟他明日又要独自一人,离开他的陛下身侧,奔赴千里之外的北境。 半个时辰后,床榻外龙袍皱皱巴巴堆在地上,冠冕滚进床底,而床榻內,天子眉眼被餵饱情慾,缩在男人怀中沉睡。 沈招撩起萧拂玉鬢边的发,目不转睛盯著人看。 耳鬢廝磨不但会紓解彼此的渴求,还能麻木痛苦。 即便他的陛下什么都不说,可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人心不在焉。 所以他发了狠,卯足了劲,逼迫他的君主在他的伺候下忘记一切烦忧。 沈招替人掖好薄被,起身下榻穿衣,无声无息从窗口翻出寢殿,往秋雨阁去了。 …… 秋雨阁外有宫人守著,阁內隱隱传来女人尖锐刺耳的谩骂,阁外宫人脸色冷漠,置若罔闻。 沈招吹了声口哨,两只鹰一前一后从树上飞出,叼走了一个小太监的乌纱帽。 “哎哟!走开!快走快!” 阁前乱作一团,沈招趁乱翻进了秋雨阁。 “我是太后!我才是太后,你们这群低贱的奴才胆敢这么对我!”阁內,女人將目之所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正站在满地废墟里,指著一扇紧闭的殿门破口大骂。 沈招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瓷片,不耐道:“想出去当太后就闭嘴。” 女人猛然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你不过是我儿身边的一个男宠,也敢这么与我说话?” “我不能,那……系统呢?”沈招不经意道。 他不知道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显然,对这个女人很重要,甚至就连他的陛下也认识。 “你是系统派来的?!”女人大步上前,“它在哪儿?你让它出来!” 第166章 虞緲不得好死 “他失忆了,只要你將这四年做过的事事无巨细说一遍,他就会兑现承诺,让你当太后。”沈招淡淡道。 女人眼睛一亮,方才在殿中还口口声声说陛下是她亲生,此刻回忆起那四年做过事来,却只余即將当上太后的喜悦。 “当初系统答应我,只要我把他看住,折磨他四年,就让我回去,不用夺嫡,不用爭宠,什么苦都不用受便能当皇太后。” 说到此处,她又找补道:“当然,我若是知晓那孩子竟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定然不忍心的。” “第一年时,那孩子竟真把我当做母亲,哪怕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他也总是偷偷跟在我后头,黏著我唤我妈妈。” “可是我是要当皇太后的人,怎么能心软呢?为了让他怕我,我只好將他锁在小屋子里惩罚他,看著他缩在角落里小声地哭,边哭边用手给自己抹眼泪,自言自语说什么討厌妈妈,妈妈变了,你別说,怪可怜的。嘖,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不这么做,系统说数值不达標,我能如何?我都是被逼的!” “后面他变安静了,不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是平静地看著我,不说一句话,也不涨数值!那怎么行?我怎么能中途而废?!”女人神情激动起来,“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这么难应付,耗了我整整四年,我早就回来当太后了!” “所以……”女人没忍住笑起来,还有些沾沾自喜,“我就把他偷养的小狗丟进水里淹死了,一只白色的幼年獒犬,也不知道从哪个狗洞里钻进医院里来的,谁靠近就咬谁,偏偏黏他黏的不行。” “你都不知道,他呆呆站在水池边那副样子有多可笑,不过是死了一个畜生,竟也能难过成那样!我当时有点生气,不小心就犯病了,失控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个贱人占了我的身子,害得系统把我带到那座医院里出都出不去!” “后面我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就等著系统將我传回去,谁知他竟敢杀我!”女人眼底浮起疑惑,神经质般自言自语,“太奇怪了,他杀我杀到一半……就不见了?我在医院像植物人一样躺了两年,时时刻刻都怕他又出现,好不容易被系统回来,他居然成了我的儿子!” “你快告诉系统,我为了完成它的任务,对自己的儿子做了这么多事,它必须补偿我!封我当太后!”女人急切地衝上去想要抓沈招的衣裳,男人侧身躲过,她狼狈摔倒在地。 “当太后?”沈招哂笑,抽出绣春刀蹲下身,剑尖轻轻挑起她的指甲盖,眼神可怖如恶鬼,“痴心妄想。” “他遭受的痛苦,我会让你百倍偿还回来。” 沈招当驍翎卫指挥使这么多年,多的是让人没有伤痕,却苦不堪言的刑罚手段。 只是他从前不屑用,更不屑对弱女子用,如今为了报復泄恨,不得不用。 秋雨阁外,场面被两只鹰戏弄得一团糟,宫人们正忙著驱赶鹰隼,谁知阁內忽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些宫人早已习惯,约莫是里头的女人当不成太后又在发疯,一时之间,竟无人进去查看。 …… 这惨叫声持续了半个时辰。 “小沈。” 沈招行刑的动作一顿,抬眸对上虞妙虚弱的目光。 “虞后,臣失礼了,”沈招给人解了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方才你与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虞妙苦笑。 “你也该猜到,我不是真正的虞后,当年我进入这具身体时,已身处冷宫將要临盆。 系统告知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受不了冷宫苦楚,害怕孩子临盆会要了她的命,於是与系统做了交易,让我替她。她撒了谎,你不要信他,也不要告诉乖宝。” “只是后来我不肯照系统的任务做,才不得不將他託付给你。 那时乖宝那么小,那么软,还爱哭,谁能忍心对他不好?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疼,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料最后还是害了他。” 虞妙捂住脸,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么,擦乾眼角的泪,“乖宝午睡的时辰快过了,你该走了。” “系统,到底是什么人?”沈招沉声问。 “它不是人,”虞妙道,“它……” “与寧徊之有关?”沈招眯起眼。 虞妙点头,“是。” 得到回答,沈招转身回了天子寢殿。 殿內睡榻上,帝王眉目微蹙,有了醒来的跡象。 沈招提起鳩占鹊巢的葫芦,从窗口丟出去,轻手轻脚上了榻,將人抱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手臂微微发抖。 耳边不断浮起两个虞后的话。 都是他的错。 若他当初不曾把爱哭鬼送走,而是寻个小院子把人藏起来好好养著,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沈招牵起萧拂玉的手腕,垂眸看著那处已然光滑的手臂。 这里曾有两道疤,一道因为他蠢,一道因为他没用。 怀里的人於梦中抽回手臂,嫌他怀里太热,背对他缩进了角落里。 沈招坐在榻边,捂住胸口,却无法缓解那刺穿心口的痛意。 他乾脆抄起绣春刀,对著左手手臂,恶狠狠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心口的痛因他的自我折磨缓解了几分,至少终於能让他喘得过气。 沈招偏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又烦躁地给自己补了一刀,而后起身走到殿外,坐在台阶旁包扎伤口。 待宫人说陛下醒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散得差不多,又转身进殿,陪他的陛下批摺子。 今夜的男人格外老实,老实得萧拂玉都不禁奇怪。 但想到明日要赶路回北境,也不曾多想。 毕竟沈招今年也二十五岁了。 次日萧拂玉醒来时,沈招已在去北境的路上。男人离开之前,给他做了早膳。 又过三日,御驾启程回京。 回京当日,天子布下皇榜,召天下能人异士,只为救回身体被妖物霸占的生母。 又过七日,那位书中隱居深山的高人於养心殿面圣。 “你的意思是,朕只要用朕的血写下阿娘的名字,她的魂魄就能夺回这具躯体?” 老者点头:“陛下是天命之子,身负紫微气运,这天下妖邪都抵不过您的气运。” “那妖物的魂魄又去往何处?”萧拂玉问。 老者摇头:“陛下所求是为生母夺回身体,至於那妖物去往何处,草民也无法知晓。陛下,须知世间无两全之法吶” “朕明白了。” 萧拂玉用匕首划破指尖,在御用圣旨上写下一行血字。 『虞緲不得好死。』 虞緲,才是虞后真正的名字。 这些年,他对虞緲的恨早已盖过他对阿娘的爱。 所以哪怕这所谓的高人玄之又玄,这所谓天命之子肉眼不可得见,这以血写字的法子荒唐无比。 哪怕这是阿娘回到身边的唯一机会。 他最终还是选择,让最恨的人不得好死。 …… 萧拂玉闭了闭眼。 可他忘了,若他真的可以捨弃阿娘,不惜一切代价让虞渺去死,他大可直接亲手掐死那个女人,而不是自欺欺人,请来什么高人,写什么令人发笑的血书。 萧拂玉拿起那捲血书,借著烛台的火点燃。 火焰窜起,又瞬间熄灭在他眼底。 第167章 故事是假的,阿娘是真的 “陛下,且慢!”老者急忙上前,想要阻拦,被来福甩来的拂尘挥退。 “叶道长,陛下面前,容不得你放肆。”来福冷呵道。 “这血书烧了,未免可惜啊……”叶道长痛心疾首,“陛下写了便足以生效,为何非要把它烧了?” “罢了,”说著,他又欣慰一笑,“反正能让陛下得偿所愿,也不重要。” “那草民便告退了。”叶道长退到殿门口,转身,却发觉殿门紧锁。 “朕还有几个疑惑,待道长替朕解惑后,朕自当亲自送道长一程。”萧拂玉看著那最后一点血书燃烧殆尽,掀起眼皮望向他。 “陛下请讲。”叶道长镇定下来,抚著鬍鬚微微一笑。 “朕一直好奇,为何系统如此执著於按照书中剧情,逼迫朕去爱寧徊之。” “什……什么系统,陛下您的话草民听不懂。”叶道长摇摇头。 “后来朕发现,它不是想要朕爱寧徊之,只是需要一个工具打动寧徊之,让寧徊之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取出心头血,得到那一缕充盈爱意的紫微真气。” “如今那所谓的天命之子变成了朕,它又想让朕取血,凭藉朕对阿娘的感情,这滴血里的紫微真气也该有爱意。” 起初萧拂玉以为系统就是那偏袒寧徊之的狗老天,后来却发觉不对。 纵使上天再偏爱一人,也只能劈下几道惊雷震慑旁人,无法干预人间因果。 可这来自於其他世界的系统,拥有这个世界里不存在的力量,费尽心思编出一本书,强行插进他们的因果里,那些手段比那老天爷还要上不了台面,目的必不单纯。 方才萧拂玉便想起,书中结尾,寧徊之取心头血写下他的名字,但作为交换,这写有名字的锦帛,却是给了叶道长。 “你要这紫微真气,到底是想做什么?”萧拂玉勾唇,“叶道长,或者说……系统?” 叶道长面部抽搐了一下,两只浑浊的眼珠无机质般转动:“……什么系统?什么紫微真气?草民闻所未闻吶。” “罢了,朕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萧拂玉往后倚在龙椅上,屈起指节敲了敲扶手,“来福。” 来福忙福了福身,“陛下?” “叶道长在救朕的母后时,被妖邪附体,为了不再波及宫里其他人,朕不得不把他烧死。” “奴才领旨,”来福看向一旁待得宫人,“陛下有旨,把他带下去,行火刑!” “萧拂玉!你现在烧我已经晚了!”『叶道长』被两个宫人往外拖,竭力挣扎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著龙椅上的人,“虞妙与虞緲一体双魂,你写了虞妙的名字,將紫微真气赐与那具身体,就算你烧了血书也不过是少了几分效果罢了,最后结果都一样!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虞緲,而那个女人早已把灵魂卖给了我,紫微真气是我的了!” “我才是天命之子!你烧不死我!上天会降下雷罚,惩罚你们每一个人!” 『叶道长』被绑在木桩上,七八个宫人来来回回搬运柴堆,包围住中间不断嚷嚷的老者。 萧拂玉夺过宫人手中的火摺子,走到『叶道长』面前,“夜长梦多,比起你不肯说出来的目的和你的来处,朕更希望,你快些滚出朕的世界里。” 他轻轻笑出声,手一挥,火摺子被丟到那堆乾草上。 “忘了告诉你,朕没在那圣旨锦帛上写阿娘的名字,”萧拂玉眨了眨眼,眼下红痣隨笑意扬起,“朕写的是,虞緲不得好死。” “和你一起,不得好死。” 『叶道长』猛然睁大眼睛,“你为了报復她,居然不想你的阿娘回来?!” “朕想啊,”萧拂玉笑容愈发艷丽,“朕还得谢谢你,那四年让朕不会再为任何人委屈自己,所以朕虽捨得不阿娘,也要先周全自己。” 『叶道长』面容扭曲,再想说什么,一旁的来福忙抽出一张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微弱的火苗一触碰到乾草,便如燎原之势冲天而起。 『叶道长』仰头看天,试图等待那乌云密布的天幕降下一道闷雷。 可那雷光只是在乌云间闪烁,始终不曾劈下来。 “陛下!您看!”来福颤巍巍伸出手。 顺著来福手指的方向,萧拂玉赫然看见,叶道长的身体闪烁几下变得透明,隨著大火灼烧,那透明的身体逐渐扭曲成了一块一块的光斑。 可老者的惨叫声却还在继续,循环往復,每一声都毫无差別。 “妖物!真的是妖物!”周遭旁观的宫人忍不住惊呼。 “陛下,快躲在奴才身后!”来福亦是大惊失色,挡在萧拂玉身前,不断挥动拂尘试图驱赶那一点点飘散的光点。 【宿主。】 萧拂玉眼前的光点凝聚成一行字。 “154?”他轻声道。 【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宿主,谢谢你,我都想起来了!主系统是被时空流放的罪人,他在流放的世界里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控制故事里的主角偷取天命之子的气运,积攒能量,就是为了逃脱惩罚!】 【而我的任务就是看守它,却不小心被它抹去记忆偷走了能量,现在它死了,我也该走了。】 “且慢。”萧拂玉唤住它,“故事是假的,那阿娘她……” 【故事是假的,陛下的阿娘是真的。】 【陛下,154告退啦。】 那一团光点隨风飘到天际,带走所有捉摸不透不该存在於此的虚假。 大火持续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 “陛下,”来福低声稟报,“方才冷宫打扫的宫人前来稟报,冷宫的桃谢了。” 萧拂玉淡淡道:“谢与不谢,都不重要了。” “陛下!不好了!”一位宫人跌跌撞撞跑过来,径直扑倒在天子面前。 “太后娘娘她……她服毒自尽了!” “……” 慈寧宫离养心殿不远,却也不近。 萧拂玉等不及坐上轿輦,狂奔而去。 一炷香后。 天子冠冕歪斜,鼻尖被日头晒得通红,喘息细碎,赶到慈寧宫前,却见太医摇头嘆气从殿內出来。 第168章 他是天子,却不是孤家寡人 “……” 萧拂玉怔怔立在原地,竟不敢进去。 他低头,如年幼时那般,抿起唇瓣试图憋回眼泪,最后憋不住,又只好委屈巴巴地抬手去抹眼尾的泪。 他难道真的做错了? 所以阿娘生气了,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眼泪越抹越多,抹到最后,鼻尖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垂著脑袋,小脸素白,蹲在慈寧宫前的台阶下闷闷不语,像只把自己窝起来的猫,哪里还有半分天子威仪。 来福跟在后头偷偷瞧著,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哎呀,这是哪里的小猫,没人要的话,我就偷走了?”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萧拂玉疑惑抬头,对上虞妙温和的目光。 面前的人除了老了些,多了许多皱纹,唇色苍白了些,模样依稀还是从前在冷宫把他养大的阿娘。 “阿娘,你不是……” 虞妙忙打断他:“没有没有,这件事说来复杂,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萧拂玉站起身,故作淡定理了理衣襟,扶正头顶的冠冕,红著一双眼睛冷哼道:“好吧。” …… 半个时辰前。 虞妙自榻上醒来,以为又是从前那般,自己临时占据了这副身子,心头苦笑,坐在桌案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谁料刚喝下去,脑海中却传来虞緲尖锐痛苦的嘶喊声。 “啊——!火!有火!” “救命!救救我!虞妙!是不是你?!” “你为了夺我的太后之位,竟敢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刺挠著头皮,久久不曾消去,硬生生在脑子里吵闹了半个时辰。 哪里来的火?那女人莫不是想当太后想疯了? 虞妙对著镜子骂道:“烧死你算便宜你了!你对乖宝做过的那些事,便是拉上我陪葬也得让你不得好死!” 骂了几句,她口乾舌燥,又喝了一杯茶,谁知起身太快,头晕目眩之下,口中呕出白沫,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谁知这副模样恰巧被前来送膳的宫人瞧见。 宫人手里的食盒嚇得掉落在地,大声嚷嚷著太后服毒自尽跑了出去。 吴太医匆忙赶来一瞧,无奈道:“太后娘娘只是中暑了。” 吴太医摇头嘆气离开了慈寧宫。 这宫里的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事情便是这样,”虞妙偷瞄帝王冠冕下的神情,“乖宝,阿娘不是故意嚇唬你的。” 沉默片刻。 “无妨,”萧拂玉眼尾红意已退,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朕已解了慈寧宫的禁足,日后皇宫便是阿娘的家,也是朕的家。” “可是……那个……我……她……”虞妙急忙开口,一阵胡言乱语,又被他打断。 “阿娘,她不会再与你抢了,”萧拂玉勾唇,“阿娘还没体会当太后是何滋味吧?” “那个女人那么心心念念想当却当不得,阿娘坐了她想坐的位子上,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復。” 虞妙一时无言。 若是年幼时的乖宝,定会得意地说,乖宝与阿娘又能一直在一起了。 但眼前的乖宝如今已是天下之主,早已习惯將一切感情敛在那冰冷华丽的十二旒珠串下。 终究是她没照顾好她的乖宝。 虞妙鼻尖泛酸,用力点头,顺著他的话说:“乖宝出息了,能让阿娘威威风风当上太后,阿娘高兴。” 七日后,中秋佳节,帝王於玉兰台设中秋宴,那位据说在冷宫逃过一劫的太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百官家眷前。 眾人皆不禁感嘆,这位虞太后,委实命好,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宴会结束后,来福扶著微有醉意的天子回了养心殿。 窗外,鹰隼叼著信件早已等候多时。 萧拂玉摘掉冠冕,踢掉鞋袜,趴在窗边的矮榻上,从鹰隼嘴里取下信件。 以及一个掛在鹰隼脖子上的锦囊。 『陛下,中秋安康。臣今早听闻太后大病痊癒,亦替陛下高兴。 昨日阿古赫尔部落因酋长之位內斗,拉帮结派勾搭其他部落参与斗爭,臣已前往摆平。臣在北境视察半年,深觉如今时机已到,陛下可趁此次部落之爭下旨,为长久计,改二十一部落为大梁北境二十一州府,承袭大梁官府制度,方可免除內斗。 陛下心在天下,若蛮夷部落不可领会陛下苦心,不服管教,臣自当为陛下手中刀,剷除一切异心。 锦囊中有臣献给陛下的中秋贺礼,臣祝陛下千秋万代,如中秋之月,圆圆满满。』 萧拂玉拆开锦囊,垂眸一瞧。 是一枚月饼形状的砚台。 月饼缺口边沿趴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小猫脑袋卡在缺口处,肚子都已圆滚了,还在埋头偷吃月饼。 萧拂玉忍俊不禁,指腹摸了摸小猫的肚子。 “乖宝在笑什么?”虞妙端著一个瓷碗走进来。 萧拂玉敛下笑,宽大的袖口盖住砚台,移开目光淡定开口:“阿娘怎么来了?” “乖宝今日酒喝多了,阿娘做了一碗雪梨汁,比醒酒汤好喝。”虞妙放下瓷碗,瞄到他欲盖弥彰遮掩的袖袍,好笑道,“你都这么大了,难道阿娘还会管你和谁偷偷牵手不成?” 萧拂玉默然。 也是。 再说,他可是皇帝陛下,他最大。 “待他从北境回来,朕再带他来给阿娘请安。”萧拂玉端起雪梨汁,抿了一口,不由喃喃,“和以前一样甜。” “阿娘,朕明日还想喝。” “乖宝想喝何须等到明日?阿娘再去做便好,”虞妙瞥了眼他手里的信,“写了回信,早些睡。” 萧拂玉点头,如从前那般乖乖坐在桌案旁,等阿娘端来哄他的甜食。 又喝完一碗雪梨汁,他才取了笔回信。 『阿娘的雪梨汁很好喝,爱卿没口福喝不到,朕替爱卿喝了。』 萧拂玉写完,便如虞妙所言早早睡了。 次日醒来,收到回信。 『分明是陛下想喝两碗,何苦甩在臣身上?若是臣,定要喝八个海碗,陛下的肚子那样小,想替臣喝,喝得下?』 萧拂玉冷哼一声,回信: 『哦。』 夜里男人回信: 『其实臣也会榨梨汁。』 萧拂玉回信: 『朕只喝阿娘做的。』 『哦。那臣求陛下,下次赏个脸,也尝尝臣做的,不要逼臣跪下再求一次陛下。』末尾画了一只在地上打滚的狼犬。 『……』 『陛下,除夕快乐。北境事多,臣无法偷偷回京,已命驍翎卫押送年礼回京,陛下想要的,臣都会为陛下寻到。』 『陛下,上元节您不会偷偷和其他野男人出去看灯了罢?若是去看灯,可就要错过臣送来的好消息了。恭喜陛下,这一年北境二十一州府与南下州府逐渐融洽,文化民俗交融,再过不久,定能如陛下所望。』 『陛下,收到臣包的粽子了?臣包了一百个粽子,什么味都有,陛下尝一口,剩下的餵狗,臣是不是很聪明?』后头男人又著急忙慌地补了一句,“是餵葫芦,不是餵其他男人。” 『陛下……』 『陛下……?』 『陛下!』 又是一年隆冬,距离沈招离京奔赴北境已有三年。 萧拂玉坐在榻边,心血来潮命理了理这些年来往的信笺,竟已堆满了三个大箱子。 送去北境的信笺更多,怕是十个箱子都装不下。 “陛下,奴才平日里没觉得,这沈大人话可真多,”来福隨意瞟了一眼,那些个信笺上,不是密密麻麻的字就是密密麻麻的画。 “汪!”葫芦趁来福不注意,往大箱子里一跳,满箱子的信如雪似的满天飞。 “哎哟!”来福忙去抓狗,抬头一瞧,却见陛下支著下巴盯著窗外,並未理会闹事的葫芦。 来福恍然大悟,此刻夜深,平日里这个时辰,男人的信早该到了。 今日怎么迟迟不见鹰隼的影子? 萧拂玉打了个哈欠,“来福,朕困了,就寢吧。” 他起身,衣摆蹭过满地的信笺,“处理乾净。” 葫芦也不闹了,从箱子里跳出来,跟著陛下眼巴巴爬上床榻。 来福收拾好信笺,擦了擦额前的汗,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床幔內。 “汪……”葫芦脑袋钻进被褥里,兴奋地摇晃尾巴往天子怀里钻,那个雄性不在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 谁知下一瞬,尾巴就被人拽住,將它粗鲁地从被褥里拖出来,丟到地上。 萧拂玉拧眉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眼睛,不由愣住。 “陛下,”沈招撩起衣摆,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臣在北境三年,不负陛下所託。” 萧拂玉抽走他手中的信,展开逐字逐句看下去。 信上写有这三年男人在北境剷除了所有私藏的北蛮王室余孽名单,並清晰標明北境二十一州府对大梁从抗拒到惧怕到彻底归顺的每一件事。 “陛下,臣等不到陛下传令擅自回京,臣自领罚。”沈招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唇。 萧拂玉叠好信放在枕下,居高临下睨著他半晌,勾唇耐人寻味一笑,“爱卿今年二十八岁的年纪,能受得住朕的惩罚?” 沈招:“……” “陛下,臣这三年,饿得很。”男人盯著他。 “爱卿在北境连饭都吃不饱,这么可怜?”萧拂玉踹开蹭上来的葫芦,朝男人招手,“过来,让朕瞧瞧。” 沈招膝行上前,挤开天子併拢的两条腿,紧紧抱住那人的腰,哑声道:“陛下,臣好想你。” “朕瞧爱卿又壮了,”萧拂玉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抚过男人结实的肩背肌肉,哼笑,“跟头牛似的,分明是吃太饱了。” 沈招埋在他腿上,闷闷不说话。 萧拂玉推了推他的脑袋,不耐道:“朕明日还要早朝。” 沈招立马抬头,像条狗似的拱著人上了榻,“臣伺候陛下就寢。” “臣才二十八,臣可不老。” 次日醒来,萧拂玉伸出那条布满咬痕的手臂,有气无力甩了男人一耳光。 男人二十八壮如牛,的確不老。 “朕今日不穿朝服,”萧拂玉瞥了眼男人手里取来的衣裳。 “陛下今日不早朝?” 萧拂玉挑眉:“朕骗你的。” “那陛下今日为何不久睡些?”沈招盯著帝王脖子上的红痕看,忍不住舔过犬齿。 “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沈招凑到铜镜前,阴惻惻盯著镜子里精心打扮的天子,“穿这样好看,要去见哪个野男人?” “你陪朕一块去,”萧拂玉意味不明笑了笑。 沈招磨著后槽牙,不说话。 脑子里已补了一场糟糠夫被心上人厌弃,被迫接受外室敬茶的好戏。 昨日才与他恩恩爱爱,事后还夸他伺候得不错,赏了他一条腰封。 今日就要弃他而去! 萧拂玉瞅著他这副晦气地怨夫模样,便忍不住冷哼:“你確定要这副模样去慈寧宫?” “臣这副模样怎——”沈招幽怨的话一顿,“慈寧宫?” “陛下要臣陪同去慈寧宫做什么?”沈招贴在他耳边,目光灼热,语气急切。 萧拂玉勾著唇角,笑而不语。 真是条蠢狗。 不过宫里聪明人太多,这条蠢狗虽爱胡乱咬人,却够听话忠诚,就这样用来暖养心殿的床榻暖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一个时辰后,萧拂玉渐渐不耐,换了七套衣裳的男人终於走了出来。 萧拂玉上下扫视一眼,轻嗤:“人模狗样。” 他任由男人牵起他的手,並肩往慈寧宫去见阿娘。 高处不胜寒,帝王本是孤家寡人,想要站在最高处便要捨弃其他。 萧拂玉亦是帝王,亦夺嫡路上踩过无数枯骨,尝过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別的苦楚,但此刻—— 他二十四岁的年纪,既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亦拥有寻常人最艷羡的幸福—— 最爱他的人皆不顾高处严寒,奔他而来,伴他身侧。 高处亦胜寒,事事皆圆满,天命之子,合该如此。 (正文完,宝子们別急著走,明天还有番外,纯甜无虐哦) 第169章 见家长 去慈寧宫的路上。 萧拂玉刚走下养心殿的台阶,腿心传来一阵酸痛,他眉头一皱稳住身形,转头甩了男人一耳光。 “有轿輦不坐,非要走著去。” “朕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 萧拂玉背过身去。 沈招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伸手去拽他的衣摆。 拽一下,就被陛下没好气地甩开一下。 衣袖打在他脸上,不痛,却痒得很。 三年未见,他的陛下越来越娇气了。 “臣背陛下走,好不好?”沈招乾脆从身后搂住他,唇瓣贴在陛下耳边,“把臣当小马骑就行。” 萧拂玉冷著脸不理会。 “陛下不是最喜欢这样骑臣了么?”沈招这句话用的是气音,来福在一旁撑著伞,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瞧见男人勾著唇角,吐著热气,一看就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来福翻了个白眼,又把伞往陛下那边挪了些。 “快些,”萧拂玉不耐地踢了踢沈招的小腿,算是应了他的话。 沈招在他跟前蹲下,等他趴在背上,双手托著他的膝盖窝,稳稳站起身。 “来福公公,”沈招突然往旁边看了一眼。 来福心头一咯噔,“沈大人唤咱家作甚?” “听说上次臣与陛下出宫看灯,来福公公没能追上来,心里很不服气?”沈招背著人,一边走一边说。 “哼,你骑著马,谁能追上?”来福没好气道,“陛下,您看他!他怎么还有脸提?” “臣也没什么旁的意思,只是想让来福公公知道,就算不骑马,男人和阉人也差得远。” 话音刚落,沈招背著背上的天子大步跑了起来。 “哎哟!慢些!慢些!”来福撑著伞,风雪迎面扑来,把他的乌纱帽也吹走了,“陛下,等等奴才呀!” 几息后,来福趴在雪地里大口喘气,抬头望去,只能瞧见雪地上一排脚印,一路往前延伸而去。 脚印的尽头,男人背著他的陛下停在一棵梅树前,耐心等著背上的人折下一枝梅,而后继续往前走,时而快时而慢,有说有笑,形影不离,若被陛下手里的梅枝抽到脸,也能乐上好一会。 来福眼前的景象渐渐被朦朧的雪色遮挡,他抹了抹眼泪。 “真好啊……呜呜……真好。” 起初骤然见帝王性情大变,师父刘財失了宠信惨死,他拼死留在萧拂玉身侧,极尽諂媚,与压在他头上多年的师父作对,为的也不过是博一个前程。 毕竟对於阉人而言,能当陛下身侧的红人,就是最大的出息。 可这些年伴在君侧,看著陛下一次又一次梦魘,守著那张孤家寡人的龙椅,抗拒任何人靠近,怎么能不心疼? 如今陛下身侧有了太后娘娘,还有沈招这討人厌的奸臣,来福也被抢了红人的位子,但还是忍不住为陛下高兴。 来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沿著雪地上清晰的脚印往前寻去。 …… “誒,统领你看,这里怎么有一串脚印?”巡逻的禁卫军指著宫道中央的脚印,“哪个宫里的宫人这般不守规矩,敢走中间的路?” 一旁的同伴推了推他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转头顺著季缨沉默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身著龙袍头戴冠冕的天子趴在男人背上,亲密无间,若无旁人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是去慈寧宫的。” 停顿一下,季缨淡淡说完后边半句,“陛下是要带他去慈寧宫请安。” “切,不就请个安,还以为是要给他名分呢。” “哈哈,就是,又不是封后,有什么的。” “是啊是啊。” 几个禁卫军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偷瞄季缨。 沉默片刻,又有人忍不住开口。 “统领,要不你也去慈寧宫请安?以前这宫里的妃子,不受陛下宠爱,靠著太后娘娘谋个体面的也不是没有。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 “就是啊就是啊。” “不必了。” 季缨抬手,捂住胸口某处刻下的字,闭了闭眼,片刻后转身,逆著脚印的方向走去,“有名无实,不如不做。” 他不会放手,却也不想再自欺欺人。 …… 慈寧宫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小圆桌上摆满了萧拂玉爱吃的菜,三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不大也不小。 “乖宝,快尝尝阿娘做的菜,”虞妙將碗中剔完刺的鱼肉放进萧拂玉碗中,瞥了眼挨著坐的另一个男人,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沈招碗里,笑眯眯道,“小沈,你也吃。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萧拂玉咬了一口鱼肉,只觉鲜嫩可口,侧目再去看沈招,只见男人哪里还有昔日半分囂张凶恶的气势,老老实实低著脑袋扒饭,扒完一碗,又默默添了一碗。 萧拂玉一碗还未吃完,男人手边又堆了三个空碗。 虞妙目瞪口呆,“小沈,你这是在北境饿坏了吧?也怪我,该多备几个菜。” “臣饭量太大,臣该早些说,”沈招捧著碗,梗著脖子道,“太后娘娘见笑。” 萧拂玉瞟了眼他头顶窝囊闪烁的【40】,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招侧过脸,幽怨地回望他。 “誒,我记得小沈以前不是最喜欢用额发遮著眼睛的?以前乖宝摸你的额发,你还要凶他,怎么如今不遮了?多有特色的额发,以前我看不清你的脸,就靠额发认人呢。”虞妙笑道。 沈招:“……” “朕嫌他的额发太丑,让他改了,”萧拂玉含糊道。 虞妙冷哼:“乖宝,別以为阿娘不知道,你在给他打马虎眼。” 说著她瞪了沈招一眼,“小时候你凶乖宝便罢了,若是现在还敢凶他,他可是有阿娘帮他出气的!” “太后娘娘,臣哪敢啊,”沈招回望前半辈子,从未如此窝囊过,赔笑道,“陛下说东,臣不说西,臣巴不得给陛下当狗呢。” 萧拂玉淡淡睨了他一眼,桌下的脚用力,踩在男人脚上。 “好了,用膳吧。用完膳,乖宝可要回去批摺子?” 萧拂玉摇头,“今日就在慈寧宫陪阿娘。” 碗筷敲击的清脆声响融进几人低声细语的交谈声里,竟也觉出几分暖意来。 (见家长完) 第170章 现代if线:网恋骗子翻车日记 【前排注意,本番外为现代番,依旧是万人迷主受,有大量雄竞。作者现代风文笔有限,宝子们看个乐子。】 “感谢哥哥打赏的游艇,不过今天到下播时间了,只能和哥哥明天见了。”冷淡沙哑的御姐音,极其敷衍的口吻,毫无诚意的感谢说辞。 直播弹幕上气急败坏划过一句。 【用户666:刚给你打赏,你就要下播?几个意思?】 【一艘游艇而已,玉玉已经感谢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不看看榜前十都打赏了多少?】 【幸好今天在这里的是榜二不是榜一,不然吵起来直播间又要封,耽误我舔老婆的顏。】 【玉的舔狗鹿:不要理他,快去休息,明天我还要当你的小舔狗,嘻嘻。】 【系统提示:玉的舔狗鹿打赏游艇x10】 萧拂玉轻轻笑了一声,连一句谢都没有,关了直播,隨手把手机丟到床脚。 他懒洋洋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背贴在墙上,微微仰著头,像是听不见手机里不断传来的震动声。 他与这间普通的大学宿舍太过格格不入,不论是那张脸,还是身上的衣服。 黑色长髮,冷白皮,狐狸眼,眼下还有一颗鲜红色的痣。 微微凸起的喉结被粉色蕾丝丝带上的蝴蝶结完美藏住,身上穿著的同色女僕装裙摆只能盖到他的大腿根,腿根以下,半透明的白色丝袜裹住修长的腿,丝袜边沿微微勒出腿根的肉。 这些装备,將他完美偽装成了一个因为家庭困苦不得不在直播擦边的可怜女大学生。 其实最开始萧拂玉只是觉得好玩,谁知后来,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只是坐在宿舍的床上,对著直播镜头敷衍地感谢打赏,也有蠢货上赶著送钱,像是没见过漂亮的女人一样。 最近他下播下得很快,就算直播也卡著榜一休息的时候。 因为这个男人一已经不满足在手机上和他聊天,看他发来的图片,非要和他线下见面。 萧拂玉冷笑。 线下见面还能是想做什么?不就是想睡他。 要是看见他是个男人,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他有点玩腻了,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缠人的男人甩了才行。 萧拂玉坐直身,手绕到背后捏住拉链往下扯,扯到一半却卡住了。 他不耐烦地开口:“还不过来帮忙?” 一直坐在对面床的青年动了。 他不紧不慢起身,走到萧拂玉床边,伸手接过拉链,缓缓往下扯,动作十分熟悉。 拉链拉开,那人单薄雪白的背就这样猝不及防暴露在空气里,混杂著某种甜腻的香气。 “好了。”季缨哑声道。 萧拂玉下了床,一边脱裙子,一边往浴室走,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浴室外,季缨还站在床边,看了眼床脚不停震动的手机,弯腰捡起地上的裙子、丝袜、粉色的蕾丝丝带以及一条纯白內裤。 浴室里水流声不绝,季缨捧著手里触感劣质的裙子,接了一盆水,冷著脸替里头的人洗裙子。 毕竟整个衡大美院都知道,他是虞家太子爷养的一条狗。 给太子爷洗衣服这样的事,是他的恩赐。 半个小时后,衣服洗完了,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了。 萧拂玉裹著浴袍走出来,水汽浸透他秀美的五官,嫩得能掐出水来。 “过来给我吹头髮,”依旧是颐指气使的命令。 说完,萧拂玉拿起床上的手机,扯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季缨晾好衣服,取了干毛巾和吹风机,站在他身后,指缝里穿插过那人柔软湿润的长髮,垂眸就能看见萧拂玉手机上的聊天界面。 【招財进宝:老婆,你考虑得怎么样?】 【招財进宝:就这周六,我来找你好不好?】 【招財进宝:我可不是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见一面吧老婆,我想见你[小狗抓狂].jpg】 【招財进宝:发起一笔100000元的转帐】 【招財进宝:?为什么不收?】 【招財进宝:你是不是在和其他野男人聊天?他们有我有钱吗?有我帅吗?有我洁身自好吗?】 隔了五分钟。 【招財进宝:其实我也没有多想见你,你懂吧,就是隨便说说而已,我每天很忙的。】 【招財进宝:不想见就不见,我也不是很在意,把钱领了当我没说。】 萧拂玉懒得看这一长串的消息,划到最上面,领取了对方的转帐。 【招財进宝:哦。】 【招財进宝:不回我?】 【招財进宝:笑死,无人在意好吧。】 【招財进宝:我吃饭去了。】 萧拂玉退出界面,刷了一会新闻,屏幕上方又弹出一条弹幕。 【招財进宝:求你了,理我一下。】 萧拂玉勾起唇角,慢条斯理打字。 【玉:?】 【招財进宝:你是不是生气了?】 【玉:没有。】 【招財进宝:那你喊句哥哥听听。】 【玉:別闹。】 【招財进宝:发起了一笔100000元的转帐。叫一声。】 “……” 萧拂玉面无表情点开语音:“滚。” …… “滚。” 青年躺在宿舍床上,黑色狼尾的髮型,眉目间带著一股不好惹的狠劲儿,长相是硬帅那一掛,宽肩长腿,此刻正將手机里的一条语音播放到第十一遍。 沈招仰头喝了一口冰水,舔了舔犬齿,右手不停,又点开语音凑在耳边听了一遍。 “滚。” 嘖。 他老婆的声音真好听。 想撒娇不直接撒娇,非要装模作样骂他一句。 不想见他,肯定也是害羞。 “大哥,你到底去不去吃饭?”一旁的室友翻了个白眼。 “急什么?”沈招正准备再给老婆转一笔钱,屏幕上却弹出银行卡余额不足的提醒。 该死的。 没钱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嘖,借我点钱。”沈招上手就去抢室友的手机。 “这个月才刚开始,沈大少爷,你不会把这个月生活费又全转给你女朋友了吧?你家里刚给你限额,你还敢这么干啊?”室友拔高语调,把手机抢回来,“我可没那么多钱,你自个儿吃馒头去吧。” 半个小时后,沈招叼著嘴里的馒头,在篮球校队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我生日。” 【陆长荆:你又生日?】 【沈招:转帐请走支付宝,懒得点收款。】 【陆长荆:没钱。】 【沈招:你钱呢?】 【陆长荆:当然是给我女神打榜啦,还差十万,我就超过那个该死的榜一了,嘻嘻。】 第171章 现代if线 “头髮吹乾了。”季缨放下吹风机,站在萧拂玉身后没动。 他垂下眼皮,五指不经意穿插过那人乌黑的髮丝,绕在指尖打转。 黑色眼珠倒映著对方手机屏幕里群发的敷衍消息。 心头浮起一丝讥讽。 这位大少爷,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戏弄男人。 “中午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不用,”萧拂玉放下手机,“今天我去食堂。” 萧拂玉从椅子上起身,髮丝也从季缨指缝里流过。 季缨侧过脸,目光避开他毫无避讳开始换衣服的身影,淡淡道:“你从来不去食堂吃饭,可能会吃不惯。” 萧拂玉扣衬衫扣子扣到一半,听到他的话笑了笑,走过来拽住季缨的头髮走到一旁的单人床上一甩,然后给了他一耳光。 季缨顶著巴掌印,抬眸望向他。 “你只是我的一条狗,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轮得到你多嘴?”萧拂玉慢条斯理扣好胸前的衬衫纽扣,任由上面两颗纽扣散开露出锁骨,“不要忘了,你只是季家的私生子,没有我,你连美院的学费都交不起。” “怎么,还要我再教一遍,当狗要怎么当吗?” “……” 季缨在他居高临下的目光里,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替他系好鞋带。 萧拂玉抬起鞋尖,踩在季缨手指上。 四目相对,他朝季缨恶意地扬起唇角,转身出了门。 “……”季缨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沉默得如一道见不得的影子,紧跟其后。 …… 恰好是饭点,食堂里人满为患。 一道高挑的身影慢悠悠从食堂大门走进来,原本排队的人群忽而静了一秒。 青年穿著酒红色的衬衫,衬衫背后是鏤空的繁复纹,隱约可见清瘦突出的蝴蝶骨。 皮肤冷白,眼珠乌亮,眼尾轻佻,衣著矜贵,与周遭格格不入,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吸血鬼。 “拂玉,你也来食堂吃饭了?”一个面容帅气的男生红著脸走上前,“这里人太挤了,我帮你打饭吧?” “不用了,已经有人去了,”萧拂玉瞥了眼队伍最前边的某个男人。 “哦……好吧……”男生满脸失望。 萧拂玉笑了笑,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用打趣的语气说:“下次想当狗,来早一点。” 男生呆呆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只柔软的猫爪拍了拍,然后无措地看著那只骄矜的猫娉娉婷婷走远。 萧拂玉在角落里的空位坐下,顺手摸出手机。 【舔狗二號:女神,吃饭了吗?】 【舔狗二號:发起一笔99999元的转帐】 【舔狗二號:女神要每天开心,一点小钱,嘻嘻。】 【玉:你还是学生吧?】 【舔狗二號:学生怎么了?学生就不能当女神的舔狗了?我可是研究生,马上就能打工赚钱了!女神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成为榜一守护你的。】 【玉:嗯。】 萧拂玉收了款,將这笔钱和上一个男人转来的钱合在一块,存在名为『舔狗的钱包』的小荷包里。 做完这些,季缨正好端著两个盛满饭菜的分餐盘走过来。 一盘清汤寡水,一盘有肉有菜,色香味俱全。 萧拂玉接过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尝了尝, “能吃下去,但味道的確不怎么样。” 说著,他又夹了一块肥肉,放在那盘寡淡无味的素餐上,“不过也配得上你的身份。” 季缨看著那块肥肉,眉头微蹙,薄唇崩成直线,显然是厌恶荤腥,握著筷子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却还是忍著噁心吞了下去。 毕竟他是萧拂玉的狗,就该吃萧拂玉丟的东西。 “真乖。”萧拂玉夹了一块更大的肥肉丟进他碗里,跟餵狗似的,眉眼神情俱是不以为然。 直到碗里的肥肉被他挑乾净。 季缨沉默地全部吃下,强忍著那股肥肉滑过喉间的肥腻感。 而他对面,萧拂玉不紧不慢开始正式吃饭。 哪怕是在食堂吃饭,那人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遇到不喜欢吃的青椒和肥肉,就往对面男人的碗里一丟。 吃了一半,顺带著把餐盘也往季缨面前一推。 “吃吧,”萧拂玉支著下巴,笑得无辜,“听说狗都喜欢吃剩饭,你应该也喜欢吧?” 季缨吞了一口他剩下的米饭,哑声说:“喜欢。” “果然是天生的好狗,”萧拂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脸,“你慢慢吃,吃完去香点阁带一份草莓蛋糕回来,记得,让老板多放点。” 香点阁是一间自梁朝起传承至今的甜品店,没有分店,价格高昂,远在三十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区,来回往返就算是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更何况,季缨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私生子,只能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给这位太子爷买小蛋糕。 “我下午……有课。”季缨艰涩开口。 “季缨,”萧拂玉轻笑,“你要拒绝我?” “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只是他不能旷课,他必须拿满绩点,才能去爭奖学金。 下个月,就是萧拂玉的生日了。 “放心,我会让喊人帮你代课,不会让你的奖学金落空的,大学霸。”萧拂玉撩了撩肩上的长髮,在手机屏幕上隨意打了几个字,示意给他看,“放心了?” “你毕竟是我的狗,我怎么捨得让你被老师抓到呢?” 萧拂玉笑著离开了。 季缨坐在餐桌旁,將那盘剩饭吃得乾乾净净。 …… 与此同时,衡大另一宿舍內。 沈招与陆长荆各自坐在床边,低头啃著同样的馒头。 “重大消息!你们猜我在食堂看到谁了?”一个模样帅气的男生满脸兴奋衝进寢室。 沈招没给他半个眼神。 陆长荆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喜滋滋的盯著屏幕上女神回復的『嗯』字。 女神还问他是不是学生,女神关心他呢。 无人理会,那男生也不减丝毫热情,走过去捶了陆长荆一下,“我见到拂玉了!他还拍了我的肩,让我下次当他的狗!” 第172章 现代if线3 沈招:“谁?” 陆长荆敷衍回答:“一个男的,美院的。” 沈招嗤笑:“男的有什么好稀奇的,怎么,你同性恋啊?” “男的怎么了?”男生脸颊涨红,“我敢保证,拂玉绝对比你们那美顏拉满的主播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原本埋头看手机的两人同时抬头,盯著他,目光算不上友善,各有各的阴狠。 “不信的话,我偷偷拍了照片,可以勉为其难让你们看一眼,到时候你们可別偷偷哭!”男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起手机里的照片,又信心满满走回来。 沈招微微一哂,收回目光,张开血盆大口继续啃馒头,“我不看除我老婆以外任何人的照片,免得脏了我的眼。” 他说完,自顾自点开相册,放大其中一张只露了腿穿著白丝的腿照,看得沉浸其中,半眯起眼,啃馒头的动作愈发凶狠,活像是饿了七天。 男生又看向陆长荆。 “我也不……” “你看一眼,我给你五万,”男生下了血本,咬牙切齿道,“我今天非得让你们知道,我男神在顏值这块的统治力,绝对不是你们那种网恋对象可以比的。” “也不是不行。”陆长荆话锋一转,暗自盘算,有了这五万,他离榜一就只差五万了! 陆长荆敷衍地瞟一眼男生手机里的照片,就打算催对方打钱,谁知突然卡了壳。 “怎么样,拂玉是不是很漂亮?衡大公认的校呢 。”男生盯著手机上的照片,脸颊浮起红晕,眼睛逐渐痴迷。 谁知下一秒,他的手机就被陆长荆夺了过去。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做什么?说好的只看一眼!” 陆长荆盯著手机上的那张照片,手都在抖。 照片上的青年穿著酒红色的鏤空衬衫,和另一个看不清脸的男的坐在一块吃饭,脸上还带著调情般的笑,还给那个男的夹菜! 就算性別不一样,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他女神! “这他妈是我女神!什么你男神,我去你的!” 两人因为爭夺手机,打了起来。 沈招轻嗤一声,隨手给他俩拍了张照,发给置顶联繫人。 【招財进宝:老婆,笑死我了[图片]】 【招財进宝:我兄弟,发现自己在直播间舔了一年半的女神是男的,破防和人打起来了。】 【招財进宝:笑死了,两个蠢货,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玉:。】 【招財进宝:[狗狗比心].jpg】 沈招甜滋滋地关上手机,继续看陆长荆的笑话。 “不行,我要去找他问清楚,”陆长荆捧著手机,死死盯著照片里人,喃喃自语,“他一定是有苦衷,一定是。” “嘖,”沈招毫不留情嘲笑,“怎么,你还捨不得,准备给一个男的继续当舔狗?” 陆长荆扭头,血红的眼瞪著他,“你少管我的事。” “他就在我们学校,美院宿舍楼就在对面,我现在就去找他!男的怎么了?总比你连你老婆的面都见不到得好!” 沈招舔了舔犬齿,上前就要揍人,被另一个男生急忙拦住。 “行了行了,都少说一句。” “陆哥,我支持你,我男神肯定是有苦衷的,”男生不情不愿安慰道,“你和他说清,一刀两断就行了。” “一刀两断?!”陆长荆抓著他的衣领吼道,“谁说我要一刀两断?” 吼完,气急败坏踢开宿舍门走了。 …… 美院宿舍楼下。 萧拂玉刚上完选修回来,毒辣的阳光从头顶的樺树枝叶缝隙里透进来,把他的鼻尖晒得通红,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沁出来,顺著鬢角滑落,晕湿了酒红色的衬衫领口。 他立在斑驳的枝叶光影里,略有烦躁地抿起唇,殷红的唇缝微微张开,含住一根皮筋,双手隨意將长发挽起,而后用皮筋松鬆散散捆住。 做完这些,萧拂玉偏头,猝不及防对上宿舍楼下一个相貌斯文帅气的男生复杂的目光。 对方似乎已经这样盯著他看了很久。 聒噪的蝉鸣声里,萧拂玉敷衍地勾起唇角,声音悦耳清透,像是夏日里冰镇过的杨梅汁,足以抚平所有的燥热。 “你找我?” “小玉,”陆长荆走近,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香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好巧,没想到我们居然在同一个学校。” 手机忽而传来震动,萧拂玉低头一看,是舔狗二號打来的语音通讯。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接通语音,“餵?” “餵?”听筒里失真的声音从面前这位男生的手机里响起。 四目相对,陆长荆率先狼狈移开目光,艰涩开口:“可以借用你半个小时吗?我们谈谈?” 半个小时后,学校大门口的愉悦咖啡厅包间內。 萧拂玉听对方倾诉了半个小时的暗恋情事,不耐烦地提醒:“半个小时,已经到了。” “小玉……我……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我还是一样喜欢你!我知道你的榜一一直在骚扰你,这种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都是这样喜欢纠缠你这种漂亮的……男孩子。他害得你最近连直播的时间都变少了,我会努力成为你的下一个榜一,我不纠缠你,我还比你的榜一年轻帅气,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陆长荆深吸一口气,偷瞄他的眉目,“你……你比直播里还要漂亮。” 萧拂玉轻笑:“我知道。” 陆长荆看著他唇边的笑,鼻血猝不及防流出来,弄脏了胸口的衣服。 “你是衡大那个院的?”萧拂玉上下打量他,像打量一条价值可估算的狗。 陆长荆紧张地滚动喉结:“体院。” “啊,”萧拂玉漫不经心笑了笑,“你的宿舍就在隔壁。” 陆长荆点头。 “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虽然我不能答应你,但是可以陪你回寢室换衣服,”萧拂玉轻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当然不会。”陆长荆垂下眸,故作轻鬆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被人扇了一巴掌又赏颗枣的错觉。 “不过我的室友有一个脾气特別不好,除了对他老婆,和其他人说话都特別凶,你不用理他,”陆长荆眼巴巴看著他,“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第173章 现代if线4 萧拂玉跟著人走进电梯,上了七楼,穿过走廊。 身旁陆长荆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漫无目的的目光隨意扫视,顺手接过陆长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前的汗。 走廊上每一个与他对视上的体育生都窘迫地躲开目光,又隱晦偷看了他一路。 毕竟没有体育生会这么细皮嫩肉,走路都跟是在走秀似的。 萧拂玉之所以来体院宿舍,送陆长荆回来不过是顺便,重要的是他突然想起来人体美学的选修课。 他得找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男生,成为他结课作业的模特。 目前看来,陆长荆会是个不错的模特。 脸够帅,腿够长,身上的肌肉线条足够有力量,虽然感觉上莫名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但已足够完美,可以在他用过的模特里打九分。 萧拂玉略带挑剔地收回目光,跟著人停在最后一间寢室门前。 同样都是標准的四人寢,但是面前的寢室门上不知道为什么凹下去了一个窝。 像是被人踹的。 这样的想法刚刚划过头皮,就见陆长荆一脚踹开门,不偏不倚,正好踹在那个小窝上。 嘖。 粗鲁至极,毫无美感,扣一分。 或许他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是否在体育生里挑选他的模特。 嘀咕著,他走进了这间宿舍。 宿舍里没有开灯,陈设乾净简单,也没有他想像中体育生的体味。 空调冷气迎面扑来,几乎在身后宿舍门关上的瞬间,萧拂玉就打了个冷颤。 “拂玉?”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不可置信走到他面前,语无伦次地问,“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我们寢室?” 萧拂玉掀了掀眼皮,没搭理对方。 “他是陪我来的,”陆长荆挡在他身前,笑眯眯地,“刚刚我们喝咖啡的时候,我的衣服不小心弄脏了,他送我回来换衣服。” “当然啦,等我换了衣服,就会再送他回去,没问题吧?” “换个衣服有什么好送的,”男生嘟囔著,不甘心地往他后边看,“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吗?” “我可没说,”陆长荆立马斩钉截铁反驳,偷瞄萧拂玉一眼,“是沈招说的。” “他恐同关我什么事?” 说著,陆长荆转过身,脸上堆满笑容,小声说:“小玉,你先在我床边坐一会,等我换了衣服就送你回去。” “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对吗?” 萧拂玉笑了笑,在他床边坐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觉得一道过分锐利的目光牢牢钉在他的脸上,掀起眼皮掠过陆长荆的肩头望过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坐在对面床上,修著狼尾髮型,身形健硕,宽肩长腿,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五官立体深邃,正一边啃馒头一边用那双宛如某种大型野兽的眼珠子盯著他。 这目光实在不算友善,像是来討债的。 萧拂玉没见过这个人,做什么用这种欠了钱不还的表情盯著他? 他侧目,瞥到男生床架上掛著的拳套和金腰带。 这就是陆长荆口中那个除了对他老婆都很凶的室友? 打拳的啊。 那的確挺凶的。 萧拂玉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沈招磨著牙,恶狠狠盯著他,似乎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个洞。 萧拂玉挑眉,“你看什么?” 沈招:“谁看你了?!” 萧拂玉淡淡:“我说你看我了么?” “……” “沈招,你做什么?!”听见动静的陆长荆换好衣服,匆匆忙忙从浴室跑出来,横在两人中间,“你在寢室里横行霸道就算了,凶我女神算什男人?” “女神?男的也能叫女神?”沈招笑了一声,眼神一片阴鷙,“你在你女神这里,恐怕头號舔狗都算不上呢。” “关你什么事!”陆长荆拉起萧拂玉的手,扭头歉疚一笑,“小玉,实在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们別理他,我先送你回寢室。” “你拉谁手呢?”沈招突然从床上起身衝过来,一把扯开两个人的手,“他是你女朋友吗你就拉?要不要脸啊?” “沈招,你发什么疯?”陆长荆气笑了,侧身护住身后的人,“你见不到自己老婆,就看不惯老子好是不是?到底谁不要脸?” “那你问问你……女神,”沈招咬著牙根,著重念了这两个字,“他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陆长荆一愣,看向萧拂玉,屏住呼吸,手心都忍不住出了汗。 萧拂玉淡笑:“我没有男朋友。” “……” 空气静默三秒。 陆长荆长舒一口气,恢復笑容。 沈招胸膛起伏,不知道为什么气狠了,死死盯著他。 搞得好像他们认识一样。 莫名其妙的男人。 萧拂玉撩了撩肩上的长髮,勾著耐人寻味的笑,“你这位室友,看起来很討厌我呢。” 尤是其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我没有,”沈招依旧用那种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盯著他,“我没有討厌你。” “哦。”萧拂玉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目光在这人身上来回打量。 比陆长荆还要高一点,是他见过最高的男生了,目测最少也得一米九往上。 再走近一点,男生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影几乎就能將他从头到尾笼罩进阴影里。 可以打九点五分。 当然,如果踹门的话,就要扣一分。 “小玉……”陆长荆心头髮慌,上前想要说什么,被他轻轻推开。 “有兴趣做我的模特吗?”萧拂玉隨口问了句。 沈招俯身凑近,鼻息交融,四目相对,他漫不经心地说:“正经模特?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不做那种事。” “……” 自作多情,扣一分。 体院的人果然四肢发达了 ,脑子就都不太正常,还不如回去找季缨,至少季缨足够听话。 萧拂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小玉,我可以做你的模特啊!”陆长荆笑嘻嘻跟上来,“你选我唄,我也不差啊。” 沈招立在原地,盯著他的后背,黑眸中阴暗的情绪剧烈翻涌。 鏤空的衬衫,什么都没遮住,什么都若隱若现。 背挺白,腰也挺细,腿……也很修长很漂亮,比他相册里的老婆还要勾人。 可是是男的。 男的! 他的老婆,不但是个脚踏两条船的男骗子,甚至骗了以后,还不承认自己有男朋友! 哈,他才是蠢货。 可以住进博物馆的蠢货! 第174章 现代if5 这样想著,沈招走上前,假装不经意挤开陆长荆。 “我同意了。” 萧拂玉挑眉:“同意什么?” 沈招板著脸:“当你的模特。” “不好意思,暂时不考虑,”萧拂玉侧目朝他笑了笑,一边摸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自顾自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身后的陆长荆,“不用送了,我还有事。” “……” 陆长荆目送人走远,微笑著关上门,然后转身,一拳砸向沈招。 不出所料,这一拳被沈招轻鬆躲过。 “沈招,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我女神,请你为你的老婆守好你的男德,离我女神远一点,懂吗!” 陆长荆平时对谁都是和和气气,很少这样满脸都掛著阴沉。 “你女神?”沈招走回床边抄起手机,从相册里挑出一张只露脸没露腿的照片,指给他看,“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老婆!” “什么?”陆长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清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著最简单的白色吊带裙,靠在墙边,狐狸眼半垂俯视镜头,红痣被凌乱的碎发挡住一半,唇瓣咬著一根女士香菸,缓缓吐出烟雾,雪白细腻的脖颈与锁骨连在一块,晃得人眼发晕,头也发晕。 明明只是一张隨意自拍的镜头,甚至因为自拍的人太过不耐烦,还没聚焦就按下快门,周遭光影都凌乱不堪,却还是让人觉得,这张照片就是拍来故意勾搭男人的。 “……” 陆长荆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点开相册,默默翻出一张—— 一模一样的照片。 “……” “哈,”沈招笑了一下,“连照片都是群发的,可真厉害。” 甚至就连他们保存的时间都一样。 两个蠢货。 “蠢货,我们都被他耍了!” “算了,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他,否则他为什么只骗我们不骗別人?还不是因为我们比別人討他喜欢?你也不用劝我了,反正你不是恐同吗?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陆长荆自言自语,“被骗就被骗,既然你不能接受,正好成全了我。” “谁说我不能接受?”沈招面无表情。 陆长荆警惕假笑:“什么意思?” “我才是榜一,懂什么是榜一吗?”沈招冷笑,“换在古代,那就是皇后,正宫。” “就算他骗了我,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没说分手,他就一直是我老婆,”沈招轻哂,语气恶劣吐出两个字,“懂吗?舔狗榜二。” 陆长荆突然想起什么,笑眯眯开口:“誒,我突然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一直纠缠小玉的榜一啊。他到现在都不愿意和你奔现吧?我有点好奇,正宫都像你这样见不得人吗?嗯?” “……” 沈招隨手把手机丟到床上,狞笑一声,挥著拳头就砸过去。 这场一对一的打斗,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最后两败俱伤,共计赔偿寢室公共物品两千元。 …… 萧拂玉回到寢室,推门而入,就看见季缨坐在书桌前,桌上摆著一个精心用礼盒与粉色丝带包装好的草莓小蛋糕。 “老板误以为我是给女朋友买……就特意用了粉色的礼物盒,”季缨平淡开口。 “所以你也没解释,”萧拂玉走过去,扯开丝带,拆开盒子。 然后他微屈起一条腿,坐在季缨的书桌上,端起小蛋糕慢条斯理吃起来。 “刚刚季总给我打了电话,季老爷子病重,季总和他的几位手足兄弟为遗產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终於想起你了,想要你也回去凑个人头分股份 。” 萧拂玉舔去唇瓣上的奶油,语气玩味,“当初季总为抵押在虞氏欠下的款项,把你送过来给我当狗,说实话,我也玩回本了,玩够了,玩腻了。你要是回去,好歹能混个少爷玩玩,什么学费生活费都不会是问题,傻子才会拒绝吧?” “……”季缨没说话,安静等他把小蛋糕吃完。 可是这一次,萧拂玉没有像从前那样,故意剩下一点噁心他。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季家用来抵债的物品,价值没有了,也该被丟弃了。 萧拂玉吃完,转身要去浴室—— “萧拂玉。” 季缨起身,从身后抱住他,突出的骨节紧绷到发白。 “不要……” “不要拋弃我。” 萧拂玉冷冷侧目:“鬆手。” 季缨沉默放开他。 萧拂玉转身,饶有兴致打量他:“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不肯回去享福,非要留下来受人折辱,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几两重的骨气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季缨漆黑冷冽的眼珠倒映他的身影,牵起他的手贴在面颊上蹭了蹭,“不要了。” “那你知道虞氏为什么会同意让你抵债吗?”萧拂玉抽手,声音温柔而残忍,“就是因为,你的骨气,你忍辱负重不得不取悦我的样子,还能值一点钱。” “而你现在这副样子,无趣,屈服,让我倒尽胃口。” “那你觉得,我回去,任人宰割继续做一个工具,就不无趣,不屈服,不让你倒进胃口了?”季缨再次拽住他的手,把人扯进墙角俯身逼近,寡淡的眉眼一点一点颤动,薄唇绷成一条直线,“萧拂玉,这两年你对我,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 萧拂玉对上他失控破碎的眸光,扯唇轻笑:“没有。” “……” 死寂凝滯的空气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 季缨退后一步,背过身去,徒留一个高大却孤寂的身影。 萧拂玉不紧不慢摸出手机,接通电话。 “请问是萧先生吗?有人给你点了一束玫瑰,我已经送到宿舍楼下,请问你有时间下来拿吗?” “……” 萧拂玉蹙眉,“路边就是垃圾桶,丟那里就行。” 说完他掛断了电话。 刚过一分钟,电话再次打来。 “不行啊萧先生,单主这单太贵了,必须送到你手里,否则他会投诉我的,呜呜,这个单主太凶了,我怕他搞我,如果您方便的话,还是下来收下再亲自丟了吧。” 萧拂玉强忍不耐,唇瓣微抿,冷著一张素白的小脸,坐电梯下楼,接过外卖员手里的。 那是一束用黄金做成的玫瑰,束边缘还別著一张纸条。 『老婆,你今天很漂亮,酒红色衬衫很衬你。』 第175章 现代if线6 萧拂玉取下那张卡片,半眯起眼。 他从来没和直播间里的男人透露过他的住址。 这傢伙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敢嚇唬他? 他萧拂玉可不是嚇大的。 面前的外卖员见他收下,长长舒了一口气,迅速溜了。 萧拂玉捧著站在垃圾桶旁,正沉思这应该丟有害垃圾还是可回收垃圾,一个高大的人影迎面走过来,停到他面前。 “嘖,男朋友送的?”对方的语气格外的不经意,像是隨口一问。 萧拂玉抬眸,看向这位不久前刚见过面的陆长荆室友,八点五分的备选模特。 “不是男朋友。”他淡淡解释。 “行吧,”八点五分的备选模特哼笑一声,目光又不经意落在那束上,“这挺不错的,看你抱著这么久,怎么,高兴傻了?” 萧拂玉笑了笑,把塞进八点五分的备选模特手里,“你这么喜欢,送你好了。” 转身要走,又被拦住。 “送的人一看就是了大心思,把你当成他老婆,你就这样把隨便送人了?”备选模特神情可怖,喘著粗气,语气凶恶,呲著那两颗森白的犬牙,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来咬他一口。 急著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人是他呢。 “你还有没有良心?” 萧拂玉捏平袖口的褶皱,抬手搭在备选模特肩上,轻轻把人推开,“很显然,没有。” 话落,他走进电梯,按亮楼层,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他唇边玩味的笑消失不见,只剩冷漠。 萧拂玉唤醒手机,点开与某个未读消息99+的聊天框。 最新一条消息赫然是: 【招財进宝:老婆,不喜欢我送的吗?为什么要送给別的男人?】 萧拂玉冷笑一声,隨著电梯门打开,他走出电梯,停在走廊旁往下看。 某备用模特正屈起一条长腿,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树上,一手抱著,一手揣著手机,正满脸烦躁地等消息。 世界真小啊。 不过正好,想玩,他奉陪。 萧拂玉修长漂亮的指尖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玉:你怎么知道?你监视我?】 打完字,他再往街上一看,果不其然,某个人眼睛一亮,兴奋地舔了舔犬齿,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招財进宝:只是在路上碰到老婆,一眼认出老婆,虽然老婆女装欺骗了我,但是我还是喜欢老婆,所以才忍不住一路跟过来,给老婆送了。】 【招財进宝:既然老婆不想和我见面,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保护你。】 【招財进宝:你穿酒红色衬衫,真的很漂亮。】 【招財进宝:老婆皮肤比直播间还要白,腰也细,腿也很长,但是没关係,我比老婆高。】 一秒钟不停,眨眼间就发过来四条消息。 萧拂玉不紧不慢看完,等树下的备选模特急得抓耳挠腮,才开始回覆: 【玉:比我高是多高,有我送的那个男的高吗?】 【招財进宝:差不多吧?你觉得那个男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帅?其实我和他差不多帅。】 【玉:那你和他一样,八点五分。】 【招財进宝:为什么只有八点五?】 树下的男人臭著张俊脸,浑身散发著不好惹的戾气,抬头隨意瞥到一个朝他望过来的路人,嚇得对方以为是收保护费的恶徒,慌忙转身换了条路。 【玉:身材长相九点五,自作多情扣一分。】 【招財进宝:哦。】 萧拂玉轻笑一声,继续打字。 【玉:如果他明天主动来我的画室,求我让他当模特,我就把分加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招財进宝:好啊!】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又立马撤回,重新发了一条。 【招財进宝:別的男人加分减分,跟我有什么关係,老婆你不会对他感兴趣吧?】 【玉:你希望我对他感兴趣?】 【招財进宝:那你对他感兴趣一点,还是对我?】 萧拂玉不回他了,慢悠悠朝宿舍走去。 宿舍里没有人,季缨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手里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 可见对方得不到答案,急得不行。 …… 宿舍楼下。 沈招靠在树边,等到深夜也没等到回復。 反而是校队群里不断在@他。 【灌篮高手谢哥:[图片]这不是沈招那货的限量款布加迪?我怎么看到別人在开?@全校队最猛前锋招】 【陆(失恋版):呵呵,还能是因为什么,没钱舔女朋友,怕人家把他甩了,赶紧卖了继续舔唄。】 【灌篮高手谢哥:网恋真没意思,一堆男装女骗钱的,不如我最近在颤音上刷到的一个妹妹,无美顏无滤镜纯素顏,真的好漂亮,只可惜我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她开直播。】 【灌篮高手谢哥:听说舔她的金主很多,我看了一下,也就那样,没我有实力,我打算冲个榜一,你们觉得怎么样?】 【陆(失恋版):你的实力能比得上那台布加迪吗?】 【灌篮高手谢哥:什么意思?】 【陆(失恋版):呵呵,没什么意思。】 沈招哂笑。 陆长荆这货就是个废物,谢无居这个新来的更是靠边站。 沈招看了眼怀里的。 他送给老婆,老婆又送给他。 四捨五入,不就是老婆送给他的? 沈招哼著小曲,抱著回了寢室。 …… 第二天下午,萧拂玉前往画室。 他慢条斯理铺好画布,而他旁边,排了一条长队。 全都是来应聘模特的男生,甚至还有外校的专业模特。 放眼望去,全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长腿,的確惹眼。 “拂玉,”前面一个落选,紧接著后面走上来一个模样斯文温和的青年。 “江子言?”萧拂玉掀起眼皮,“你不符合我的模特標准。” “我知道,我不是来竞选模特的,”江子言双手搭在他画架上,盯著他看,“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模特?” 萧拂玉挑了挑眉。 “我也在找我的结课模特。拂玉,再没有比你更完美的模特,如果你愿意,我的结课作业將会是最完美的作品。”江子言的语气难掩激动。 第176章 现代if线7 见萧拂玉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江子言有些急,还想添加筹码,谁知身后排队的人竟是这几分钟都等不下去,一脚把他踹开。 “不选模特你排哪门子的队?滚一边去。” 依旧是耳熟的恶劣语气。 萧拂玉扭头,对上八点五备用模特得意的眼神。 不过…… 踹人扣一分。 但是居然真的跑来选模特,勉强加零点五分。 现在是八分备用模特。 江子言怒而回头,又訕訕一笑:“沈……沈招?” “拂玉,你再考虑考虑,我一定会把你的美完全詮释在我的画布上,我等你消息。” 江子言说完,灰溜溜地跑走了。 沈招可是出了名的衡大恶霸,惹不起。 画室里安静下来,萧拂玉往八分备用模特后头一看,只见空空如也,半个人也没有。 “我和他们说了,没我帅的你都不要,他们就只能走了。”沈招说。 萧拂玉:“……” “你很自信。” “你希望你的模特对自己的外型不自信吗?”沈招一手搭在画布架子上,俯身凑近他,左边锋利的眉挑起。 萧拂玉抽出一支干净的画笔,用笔刷扫了扫沈招的下巴,“你跑来做模特这种事,你女朋友知道吗?” 沈招:“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萧拂玉疑惑眨眼:“我没有男朋友,和你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係?” 四目相对,他看见沈招喉结滚了滚,阴沉地回答:“没有关係。” “我找的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模特,你最好和你的女朋友说明一下,免得引起误会。”萧拂玉忍著笑,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我女朋友和你差不多,”沈招看著他,面无表情说,“別人问他有没有男朋友,他就说没有,明明每天晚上给我发照片。” “这么巧,纠缠我的那个男生也和你一样,”萧拂玉轻轻笑出声,“明明我什么都没答应过,只是群发了几张照片,他就以为我在和他谈恋爱。” “……”沈招眉头抽动,目光幽幽,扯起一丝笑,“是吗?那你还真是和我女朋友一样,没有良心,无情得很。” “看在这么有缘分的份上,恭喜你,”萧拂玉手握画笔,扫过沈招的喉结,“你入选了。” 沈招扫过他身后墙上的画。 那里全都是人体画。 全都是风格不同的,足够英俊的男人。 “我在堆男人里,能打几分?” 萧拂玉垂眸挤顏料,隨口说:“坐到画室中间的沙发上,把衣服脱了。” “衣服?脱几件?”沈招不经意问。 萧拂玉:“你还想脱几件?” “看你。” 萧拂玉放下顏料盘,起身绕过画架。 他微微侧身的时候,沈招才看清楚他今天穿的衣服。 一件纯白色的上衣,领口到喉结下一点,衣袖部分用的半透明的柔纱,简约的灯笼袖款式,像个仙女。 沈招舔了舔乾燥的唇,又看了他的后面。 从蝴蝶骨到后腰,都是露的,敷衍地掛了几根交叉的链条,也不知道在勾引谁。 如果今天他没来,萧拂玉岂不是就要穿著这件衣服勾引另一个被他挑中的模特? 昨天的衣服也是漏洞的。 沈招盯著走过来的人,任由对方拽著他的衣领,把他甩到沙发上,还在恶狠狠盯著人看。 “把衣服换上。”萧拂玉从衣柜里挑出一套衣服,丟到男人脸上。 沈招莫名其妙气势一弱:“哦。” 再低头一瞧。 “飞鱼服?” 他这才看到,萧拂玉手里的笔是毛笔,就连画架也撤了下去。 虽然沈招不懂美术,却也知道,油画和丹青是两个专业。 “我本来不想画丹青,”萧拂玉掀起眼皮,扫过他,“但这件衣服,比其他的更適合你。” “所以这算不算……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沈招直勾勾望向他。 萧拂玉逐渐不耐:“为了让我的作品达到完美,我对每一个模特,都会准备独一无二的道具。” 沈招:“哦。” 五分钟后。 “换好了。” 萧拂玉闻声抬头。 身穿飞鱼服的男人双腿岔开坐在沙发上,正低头捣鼓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绣春刀,动作尤为粗鲁。 萧拂玉顿了顿,眼前飞快地划过什么画面,又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从书包里摸出一顶假髮走过去,按住沈招乱动的头,慢条斯理套上假髮。 然后手指用力掐住沈招的腮,抬起对方的脸。 ——“陛下,这不是分离,对么?” “餵?萧拂玉?老婆?” 萧拂玉回过神,凉凉道:“你叫我什么?” “……”沈招咧开嘴角,装傻,“什么?” “没什么。”萧拂玉也装傻,“可能是听错了。” “把沙发搬走,把后面的屏风和座椅搬过来。” 萧拂玉理所当然的命令。 沈招想也没想按照他说的做。 那屏风上的画有些褪色,框架似乎就是古代只有皇亲贵族菜园用得起的金丝楠木。 他老婆不愧是虞氏的太子爷,不但吧这样的古董宝贝拿来当场景道具,还能让季缨那个清高的私生子心甘情愿当狗。 说起季缨,沈招不由想到昨夜查到的东西,眼底浮起一丝狠戾,又立马压下去。 “拿稳你的刀,不要乱动。” “不要摸你的小辫子,假髮有什么好摸的?” “不要看我,看你的刀!” 萧拂玉语气越来越不耐,好在他耐心耗尽之前,沈招终於摆好了让他满意的姿势。 这幅画从白天画到晚上,终於画完。 萧拂玉身心俱疲,搁下毛笔,揉了揉眉心,转头一瞧,沈招在偷拍他。 “衣服脱了,你该走了。” “哦。” 沈招脱到一半,突然说,“你说我要是用黄金打造一把这样的刀送我老婆,他会喜欢吗?” 萧拂玉一手撑著头,疲倦开口:“他连你送的黄金玫瑰都不喜欢,换成刀他就会喜欢了?” “……” 萧拂玉反应过来时话已说出口,疲惫的心神清醒了一大半。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沈招的表情,沈招已大步走过来,俯身將他卡在椅子上。 男人眉目凶戾,藏著一丝兴奋,漆黑的眼珠锁住他,像是锁住了窥伺已久的肥美猎物。 “原来老婆也认出我了啊。” 第177章 现代if线8 “……” 空气沉默几秒。 萧拂玉微微仰头,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谁是你老婆?”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萧拂玉拍了拍他的脸,“我一个男的,是你哪门子的老婆?” “你不是恐同吗?” “谁说的?”沈招咬牙切齿。 萧拂玉笑:“陆长荆啊。” “我现在不恐了,”沈招抓住他的手,“你就是我老婆。” “哦,”萧拂玉轻轻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故作疑惑问,“我有答应你么?” “可你也没有拒绝。”沈招沉下脸,眼睛蕴满阴霾。 “直播间里喊我老婆的一抓一大把,我都没拒绝,”萧拂玉勾唇淡笑,指尖抵在沈招唇边, “我也是他们的老婆吗?” 沈招:“……” “既然你挑明了,我也懒得再与你周旋,”萧拂玉垂下单薄的眼皮,点开手机聊天界面,將这两年沈招转给他的钱一併转过去,“我开直播间只是想玩玩,和你也只是玩玩,现在我玩够了,你送给贫困女大学生的钱还给你,我们两清。” 说完,萧拂玉又看了眼他身上的飞鱼服,敷衍补了句:“这身衣服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如果今天给你当模特的是陆长荆,你也会送他吗?”沈招哑声问。 “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那什么重要?”沈招红了眼,死死盯著他,“萧拂玉,我不相信,我和陆长荆在你眼里没有任何区別。” “这两年,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烦,你为什么不把我刪了?你堂堂虞氏太子爷,不缺那点钱,也不缺男人,那你留著我做什么?当吉祥物吗?” 萧拂玉:“陆长荆也给我发了很多消息,我也没刪他,也没烦他。”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 四目相对,沈招只在他那双漂亮得如同宝石珠子的眼睛里看到戏謔。 也是。 这种玩弄人感情的骗子,怎么可能会有良心。 想要得到一个骗子的真心,站在原地傻傻的等,最后等来的只会是拋弃。 沈招捏住他的后颈,倚仗巨大的体型差距,低头恶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推拒他肩膀的手猫爪子似的不痛不痒,最后也只得软绵绵搭在了他的肩上,喉间发出细碎的喘息,勾得人口乾舌燥,只想再做点更过分的事。 沈招眸色变痴,几乎被那股甜腻的香气迷昏了头,將椅子上纤细的人拢在怀里,吮吸啃咬,像是饿狠了的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向饿著他的主人討要食物填饱肚子。 一吻结束。 萧拂玉半闔眼眸,眼尾泛红,唇瓣也被男人舔得有些合不拢,微微张开一条缝,似乎隨意来个男人都能从这条缝里钻进去攫取他的香气。 沈招喘著粗气,眼睛更红了,掌心托著那人无力的后颈,没忍住捏了捏。那样软,那样滑,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这件脆弱的瓷器甩了响亮的一耳光。 沈招顶著巴掌印,直勾勾盯著他。 萧拂玉忽而笑了一声,手指勾著他的衣领扯到自己面前,“这么喜欢当狗?” 只有狗才会这么又啃又咬的。 但敢咬到他嘴上,总得付出点代价。 沈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语气兴奋:“当你的狗,可以叫你老婆吗?” “你什么都听我的?”萧拂玉也舔了舔麻木到失去知觉的唇。 沈招昏了头似的,喘著热气去蹭他的颈侧,急切开口:“什么都听你的。” “墙边衣柜里有一条链子,自己戴上。” 沈招急不可耐走到衣柜前,从里头翻出一条——遛大型犬的时候给狗戴的链子。 为什么萧拂玉的道具里会有这种东西?难道还给別人用过? 沈招走回去,阴惻惻问:“你还有过別的狗?” “我家里有一条狗,这条链子是它两年前戴的,现在它长大了,戴不上了。”萧拂玉扫了眼沈招的脖颈,笑了,“你应该能戴上。” “戴上了,然后呢?”沈招把项圈卡在脖子上,竟然真的严丝合缝,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 萧拂玉拽住项圈上垂落的金炼子,將另一端扣在了椅子上,然后慢悠悠站起身,走了,“然后,我先走了。” 沈招下意识站起身要跟上去,脖子上的链子又把他拽回来。 “该死的,这什么破椅子?”他气急败坏站在那椅子旁,活像一条被拴住脖子的狗,只能凶恶叫唤,咬不到人。 “金丝楠木的椅子,大梁朝的古董,当然重咯,”萧拂玉懒懒倚在门边,笑著朝他摆手,“蠢狗,再见。” 萧拂玉转身锁上门。 娉娉婷婷的身影从窗户口走过,那人后腰晃动的银色链子泛著冷光,渐渐消失在沈招急躁的视线里。 当初虞氏投资这一栋楼,就是为了给萧拂玉在学校里建一间独有的画室。 所以这间画室,除了萧拂玉,谁都打不开。 那条狗链子的锁扣上有密码,除了萧拂玉,谁也解不开。 沈招坐在地上,满眼阴沉,扯了扯脖子上的皮质项圈。 果然是骗子。 他又被骗了! 什么让他当狗,都是假的!哄他的!把他关在这里才是目的。 第二天,萧拂玉打开画室的门。 某人靠在椅子旁,睡得昏天暗地,脸上巴掌印未消。 萧拂玉靠在一旁的木桌边沿,饶有兴致地掏出手机给沈少爷拍了几张照片,发送给联繫人『招財进宝』。 手机传来特別关心的震动,沈招意识混沌,摸到一旁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彻底清醒过来,从地上坐起。 “看起来你睡得不错,毕竟狗都是这样睡的,”萧拂玉自上而下俯视他,唇边噙著玩味的笑,“乱咬人的狗就该被关起来教训。” “怎么样,还乱咬人吗?” 沈招抬头,自下而上,目光灼灼打量面前的人。 黑色皮靴裹著萧拂玉纤细的小腿,同色工装裤,腰间垂著链条,再往上,是一件版型宽鬆的白色背心,露出两厘米的细腰和一点肚脐。 头髮也鬆散扎成了低马尾,左耳戴了一枚银色耳链。 真好看。 又换衣服,还换了不同风格,就是特意来见他的吧? 第178章 现代if线9 沈招直勾勾看著,急切地凑上前去。 萧拂玉抬脚,黑色皮靴的靴底踩住沈招的肩膀,轻轻踹开。 “问你话。” “还敢乱咬人吗?” 沈招盯著那双交叠的长腿,舔了舔唇,心想。 踹起来人真够带劲,真够勾引人。 “咬自己的老婆算乱咬人?”沈招囂张发问。 萧拂玉冷笑一声,抬脚欲再踹,触及沈招充满期待的一双狗眼,又收了回来。 “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下,脖子上的链子自己取不下来就报警,我临时有事出门比较急,忘记带钥匙了。”萧拂玉意味不明地说。 “什么事?”沈招敏锐抓住他话中曖昧不清的字眼。 “和我的榜二去吃饭,”萧拂玉冲他笑了笑,“听说南门开了一家新的火锅店,味道不错,档次也还行,正好我没试过,他约我,顺便就去尝尝味道。” 沈招木著脸:“哦。” 萧拂玉转身走了。 二十分钟后,衡大南门。 “小玉,这儿!”陆长荆在火锅店门口等了许久,一眼瞧见人群中最白的人,迎上前去。 “小玉,你们……是一起来的吗?”陆长荆看了眼他身后。 萧拂玉疑惑转头。 只见本该被狗链锁在椅子上的某人就跟在他后面,不知道跟了多久。 见他望过来,沈招咧开嘴角,吊儿郎当走上来,贴在他耳边,气音低沉缓慢,夹杂著奇怪的愉悦:“其实你那狗链的锁扣早就坏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萧拂玉瞥了眼他脖子上还没取下来的狗项圈,神情难得有些复杂:“你还挺乐在其中。” “你穿女装把我当狗耍的时候,不也乐在其中?”沈招低笑一声,舔过犬齿,“怎么,只准你耍我,不准我找你玩?” 说完,他一手搭在萧拂玉肩上,侧头看向陆长荆,“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陆长荆笑得和气:“你看我像不介意吗?” “不必管他,”萧拂玉打掉肩头的手,往火锅店里走,“想吃自己坐一桌。” 五分钟后,萧拂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对面是堆满笑容的陆长荆。 而隔壁桌—— 沈招一个人坐一桌,隨手甩开菜单,眼睛光明正大盯著窗边的人,对服务员说:“菜单上的菜全都上一遍。” 服务员有些为难:“先生,您吃不完的话就只能浪费了。” 沈招:“我吃不完,今天所有人的火锅,我全买单,听明白了吗?” 碍事的服务员终於离开,沈招开了一瓶红酒,倒在高脚杯里晃了晃,盯著萧拂玉喝一口。 “看那边那个,吃火锅还要喝红酒,好装。” “一个人坐一桌,哈哈,盯著人家小情侣看,死单身狗,嫉妒了吧?” 沈招猛然回头,目光射向嚼舌根的两个女生。 两个女生被嚇得低下头,不敢作声。 耳后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又勾得他立马回过头。 “你在笑我?”沈招齜著狗牙问。 萧拂玉喝了一口罐装的橘子汽水,不理他,只是唇角微微勾起。 “小玉,你觉得这家火锅店的菜品怎么样?”陆长荆殷勤地给人夹菜。 他也是从网上查的攻略。 像小玉这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太子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就该去体验一下民间充满烟火气的小火锅。 “以前和別人吃过的一次味道差不多的。”萧拂玉淡笑。 “別人?谁?”陆长荆脱口而出。 隔壁桌某个身影往这边挪了挪。 萧拂玉也没什么好隱瞒的:“季缨。” “他勤工俭学,请我吃过一顿,虽然味道不怎样,但是是他亲手做的。” 陆长荆试探问:“小玉喜欢会下厨的男生吗?” 萧拂玉眼珠斜斜瞟了旁边一眼,“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陆长荆,直播耍人玩的游戏,我不打算继续了。” 萧拂玉说完,陆长荆就感受到手机的震动。 打开一看,萧拂玉给他转了一笔钱。 是他为萧拂玉过的钱的两倍。 虞氏太子爷,怎么会缺钱呢。 “不要吃馒头了,没有这个必要,”萧拂玉笑了笑,最后喝了一口橘子汽水,“这笔钱,算是你被我玩了这阵子的补偿。 多谢款待。” 他起身离开了。 背影动人,却也绝情。 陆长荆愣愣盯著火锅上漂浮的雾气,倏然捂住脸。 “他昨天也给我转了钱,”沈招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对面,拿起那瓶喝剩下的橘子汽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但他只是把之前的钱还给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长荆红著眼,神情愤恨:“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玩够了你,但还没玩够我,”沈招起身,慢悠悠走到前台,脖子上的项圈锁链隨著走路晃动。 配著那张锋利过剩的脸,竟然格外和谐。 “先生,166號桌一共……” “不用算了,”沈招哼笑,掏出一张卡,似乎心情很好,“今天你们火锅店所有的营业额,我买单。” …… 萧拂玉走在街边,低头看手机,不自觉笑了一下。 【妈妈:明天周六,特意让小来备了你最爱吃的菜,早点回来哦,妈妈想你了。】 【妈妈:[视频]葫芦又拆家了,快回来管管它。】 【玉:好。】 萧拂玉点开视频,笑著看到一半,忽然一阵风从耳边刮过。 他抬头,看著那辆通体黑色的机车停在他面前。 “去兜风吗?”沈招抬起挡风玻璃。 真是老套的搭訕方式。 萧拂玉看了眼头顶的太阳,神情微妙:“你不热?” 沈招眨了眨被汗糊住的眼,“还好。” “追上我再说。” 萧拂玉按了按车钥匙。 街边一辆通体深红的布加迪车灯亮起,和沈招那一辆同一个型號,只是顏色不同。 …… 无人的公道上,萧拂玉瞥了眼后视镜里紧追不放的黑色机车,勾了勾唇,一脚油门踩到底。 十分钟后,交警大队总部。 “你们哪个学校的?看著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还学偶像剧里飆车?別跟我说什么有钱,都给我写一份三千字检討!写完通知家长来领人!” “我们已经成年了,”萧拂玉不悦反驳。 “那你们是不是学生?”交警怒吼,“是学生就得叫家长!” 萧拂玉双手抱胸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抿唇不说话,素白面颊都气的鼓了起来。 都怪沈招。 他丟死人了。 沈招扣三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他面前的空白横格纸拿走,“嘖,区区检討。” 萧拂玉冷哼。 勉强加一分。 第179章 现代if线10 虞妙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等她开车抵达交警大队,又过了两个小时。 深夜十一点,哪怕是盛夏的夜晚也泛起凉意,可萧拂玉一向怕热,从来不会备一件防冻的外套在车里。 “乖宝?”虞妙手臂上搭著外套,焦急地推开门,看见里头的场景,愣住了。 角落里,萧拂玉侧头靠在一个男生怀里,身上披著一件大了好几码的黑色衝锋衣,就这样互相依偎著睡著了。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嫌弃地扯开那件充斥著野男人味的衝锋衣,正要將她的乖宝扶走,旁边伸过来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手掌护住萧拂玉的头,將人再次拢进自己怀里。 虞妙侧目,对上那年轻人漆黑暗沉的眼睛。 审讯室里没有开灯,这年轻男生的眼睛比城郊夏夜的寒气还要冷,隱隱带著雄性本能的警告意味。 就像在说——『他是我的,离他远点』。 “我是他的妈妈,来接他回家,”虞妙不太高兴,目光挑剔打量这人,“可以鬆开他了吗?” 沈招目光凝滯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將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脸上笑容犹如陆长荆附体,“原来是阿姨,阿姨好,我帮阿姨抱他去车上吧?” 虞妙没有拒绝,毕竟这样不会吵醒乖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边往外走,她边问:“你们怎么好端端的开郊区飆车了?你是他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沈招难得沉默。 他总不能说他是萧拂玉的狗吧?说网恋对象也不合適,一听就不正经,同校同学又太敷衍。 想了半天,沈招慢吞吞地说:“我是他的模特。” 虞妙眼睛一亮:“哦,你就是乖宝和我说过的……那个特有趣的模特小赵?” 沈招磨了磨牙:“小赵是谁?” “哎呀,我记错了,”虞妙移开目光,乾笑,“当时乖宝还说你是他打分最高的模特,能打七点五分呢,你是小叶吧?” 小叶又是谁?! 沈招保持假笑:“虞姨,我叫沈招,是他的现任模特,八点五分的那个。” “原来是小沈,”虞妙回以假笑,“哈哈。” 这新模特个子挺高,长得也挺帅,就是凶得很。 笑起来比哭还嚇人,难怪只有八点五分。 乖宝的模特太多,偶尔来家里做一次客,她就没认对过人。 以前认错都没什么事,这次应该也没事吧? 虞妙很快將此事拋之脑后,看著乖宝被人抱上车,“谢谢你啊,小沈。” “交警大队的晚饭不合他的胃口,”沈招看著车里的人,“半夜他可能会饿醒。” 但是虞家怎么可能会饿著他们唯一的小少爷? 就算是凌晨三四点起来,都有一大堆人上赶著伺候。 沈招目送黑色宾利驶远,转身走到自己的机车前,穿上衝锋衣后,没忍住低头闻了闻。 好香。 他不自觉翘起嘴角。 …… 凌晨三点,萧拂玉被饿醒了。 他拉亮床头灯,扯下灯罩上贴的便利贴。 『乖宝,厨房热了虾仁粥,饿了就垫垫肚子,晚上不要吃太多哦。』 萧拂玉翘起嘴角,无视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踩著毛毛拖鞋去了一楼厨房。 等他不紧不慢喝完一碗粥回到房间,手机还在震动。 萧拂玉眼前浮起某人抱著手机抓耳挠腮的猴急样,轻笑出声,终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招財进宝:乖宝,醒了?醒了对不对?我看到你醒了。】 【招財进宝:快理我快理我快理我,求你了理我一下。】 【玉:你叫谁乖宝?不准叫。今天的事还没和你算帐。】 【招財进宝:我看虞姨就是这么喊你的,我也要喊。】 【玉:滚。】 萧拂玉盯著手机,若有所思。 这傢伙怎么知道他醒了? 他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推开阳台的门,双手搭在爬满绿萝的扶拦上,往下看。 別墅围墙外,男人靠在机车旁,低头专注地盯著手机看,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看到谁的消息,他低低笑了一声。 萧拂玉隨手摺下盆栽里的一朵月季,朝阳台外一扔。 月季正好掉到沈招头上。 沈招取下头上的,扭头看过来,又分神看了下手机。 【玉:谁让你跟来的?】 【招財进宝:睡不著,閒著也是閒著。】 【招財进宝:你还记得小赵吗?】 【玉:?】 【招財进宝:那小叶呢?】 【玉:嗯,上一任模特。】 【招財进宝: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他挺符合你的心意。】 萧拂玉垂眸,对上男人幽怨的眼神,勾唇。 【玉:不合心意的男人,不会成为我的模特。】 【招財进宝:那我也合你的心意?】 【招財进宝:他才7.5分,我8.5分,是不是说明我比你以前所有的模特都要合你的心意?】 【玉:你,6分。】 【招財进宝:怎么只有六分?什么时候扣的?[小狗崩溃].jpg】 【玉:想加分吗?】 【招財进宝:想。】 萧拂玉放下手机,与下边的人四目相对,他清瘦的指节搭在扶拦上,意味不明地敲了敲。 清脆的声响迴荡在寂静的凌晨,像是摇响了某种铃鐺。 萧拂玉放下手,回室內接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一口,突然听见什么动静,侧目看向阳台—— 一个身影趴在扶拦上,利落 翻身进了阳台,直勾勾盯著他。 萧拂玉放下水杯,那个高大的身影已衝过来抱住他,像条喘著热气的大狗,不停地蹭他的肩窝。 就好像在向他討赏,在向他说,你看,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遵从你。 沈招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著他,热烈,赤诚,没有一丝闪躲,直白得令人不敢直视。 “现在还是六分吗?” 萧拂玉笑了笑:“那你还想要多少分?” “做你的男朋友需要多少分?” 萧拂玉:“分数是用来评估模特的,不是用来找男朋友的。” 沈招低声:“哦,那你找男朋友,怎么找?” “我一般不找,”萧拂玉拽了拽他的项圈,轻笑,“招招手就有了。” “就像你刚刚那样,招招手就来了。” 沈招盯著他唇角勾起的笑,再也忍不住,低头用力吻住他。 萧拂玉说得对。 他招招手就来了。 生生世世,萧拂玉都只用站在原地,不论相隔百步,还是相隔千里,他都会义无反顾奔向他。 因为他永远爱他。 第180章 陛下变猫1 养心殿昨夜的宫灯又亮了一夜。 沈太师抱著香软的天子心满意足入眠,半梦半醒里忽而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细小的猫叫声。 像极了缠绵太狠时,陛下失控的呜咽声。 沈招勾起嘴角,低头欲蹭天子滑腻的肩窝,被猫爪一巴掌甩醒。 “喵——!” 沈招闷哼一声睁开眼,与一双漂亮的猫眼四目相对。 “喵!” 原本躺在他怀里的陛下不见了,只剩一只通体雪白,毛髮蓬鬆的小猫幼崽。 沈招愣了几息,险些以为自个儿还没醒,“陛下?” 小猫冷哼一声扭过身子背对他,毛茸茸的尾巴甩在他脸上。 是他的陛下无疑了。 沈招闷笑几声,把奋力挥爪挣扎的猫抱起来,低头埋在小猫柔软的肚皮上蹭来蹭去,“怎么昨夜说了句陛下跟猫崽子似的,就真的变猫了?” 萧拂玉四只粉嫩的猫爪垫子踩在男人脸上不断推拒,张嘴想骂一句混帐东西,谁知吐出来的却是细声细气的一句:“喵!” 他要召见钦天监,看看到底是谁胆敢谋害天子! 简直放肆,竟对他用此邪术。 “可是陛下起身了?”屏风外传来来福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拂玉试了几次,终於把猫爪里藏著的指甲伸出来,狠狠在沈招脸上挠出一道见血的抓痕。 “喵!”放开朕! 屏风外,来福躬身等候帝王吩咐,谁知没听到陛下的声音,反而听见一声生气的猫叫声。 难不成有猫偷袭陛下?那指挥使干什么吃的! 来福急忙衝进来,撩开床幔,倏而顿住。 “喵!”萧拂玉从沈招怀里轻盈跃下,舔了舔爪子,斜睨来福。 “喵,喵喵!”来福,还不把这廝带下去,赏二十大板。 来福暗自打量这猫崽居高临下的眼神,脑子里不可置信浮现一个念头。 “陛下?” 小猫倨傲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爪子,指了指沈招。 “喵!”他害朕,把他拖下去。 来福神情严肃,“沈大人,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沈招懒洋洋坐在榻上,偷偷伸出手指去摸萧拂玉的尾巴,又被炸毛的小猫挥爪打开,低笑道:“我怎么知道?昨夜侍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来福愈发疑惑,盯著不断奶声奶气叫唤的小猫,忽而问:“陛下,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拂玉点头。 来福转了转眼珠,从外头取来笔墨摆在地上,跪在榻边恭敬道:“陛下,您把吩咐写在纸上罢?” 萧拂玉跳下床榻,两只爪子抱住毛笔去沾墨汁,谁知一个没站稳,连人带笔摔倒宣纸上,墨汁飞溅,染黑了他的尾巴尖尖。 “喵!” 萧拂玉扭头看见尾巴上的墨团,烦躁地甩了甩尾巴。 待他查出是谁捣鬼,绝不姑息。 萧拂玉低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爪子,不太高兴地在宣纸上按下一堆爪子。 然后衝来福喵喵叫了两声。 来福低头凑近一瞧,那纸上赫然写著。 『沈招以下犯上,拖下去赏二十板子。』 “陛下,臣冤枉。”沈招也跪在一旁,伸手去碰他的猫爪,被他一爪子打开。 一盏茶后,沈太师被几个禁卫军押下去受罚,来福捧著浑身都是墨汁的陛下,匆匆忙忙去了温泉宫。 “都把嘴闭紧些,陛下变猫的事胆敢传出去,小心你们的脑袋!”来福冷声警告。 几个宫人恭敬地应了声。 萧拂玉微微抬著下巴,坐在水盆里头享受宫人尽心尽力的梳洗,给了来福一个讚许的目光。 来福諂媚上前,捧起陛下的猫爪轻柔搓洗,终於將原本粉嫩的爪子洗乾净。 “陛下,按照时辰,待会您便得去慈寧宫请安了,这可如何是好?”来福担忧道。 萧拂玉扭头审视自己的毛髮,片刻后满意地甩了甩毛上的水珠,朝来福挥了挥爪。 来福心领神会,躬身,然后便瞧见猫陛下轻盈跃上他的肩头,拍了拍他的肩。 “喵。”朕饿了。 来福没养过猫,委实有些头疼。 一旁的宫人小声开口:“来福公公,奴婢以前在家里养过猫,陛下的意思应是,他饿了。” “喵。”萧拂玉点了点下巴。 “哎哟,瞧奴才,都把这最要紧的事给忙忘了!”来福虚扶著肩上的陛下,匆忙回到养心殿。 萧拂玉从来福肩头跳到桌案上,舔弄自个儿漂亮的毛髮,顺便等著传膳。 “陛下,沈大人领完罚,在外头候著呢。”来福道。 萧拂玉冷哼:“喵。”让他滚进来。 沈招走进来的时候,桌案上的陛下正趴在一个小猫馒头上,小口小口咬著馒头皮。 来福立在一旁侍候,殷勤地倒了一小碗捣碎的碎肉糊糊,递到萧拂玉爪子旁。 他摸了摸发痒的鼻尖,加快步子,撩起衣摆跪下,直勾勾盯著桌案上享用早膳的猫,“臣知错了,陛下消消气。” 桌案上,萧拂玉懒得搭理他,直到吃饱喝足,方才看向他。 即便变成了猫,那居高临下的用来威慑群臣的冰冷眼神也不曾有半分改变。 二十板子对於长伴君侧的男人而言不算什么,最多身上多了些药味,可是萧拂玉一靠近,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雪白的毛髮都炸了起来。 “喵!”大胆沈招,敢暗害朕。 来福跪在一旁,忙抽出帕子,轻轻擦拭陛下粉嫩的鼻尖,忍不住抱怨,“沈大人,你身上的药味呛到陛下了!” 沈招哑声道:“陛下,臣特意备了些玩意,给陛下赔罪。” 萧拂玉瞅著他,猫爪拍了拍来福的手。 来福方才与那宫人学了不少,顿时瞭然:“陛下让你呈上来瞧瞧。” 沈招膝行上前,从袖中摸出一顶袖珍式样的帝王冠冕,力道轻柔戴在萧拂玉头上。 他的陛下显然很满意这个小玩意,还骄矜地抬了抬下巴,方便他將绳子系在下巴处。 萧拂玉冕旒下的猫眼斜斜扫过沈招。 “喵。”算你识相。 第181章 陛下变猫2(终) “陛下,慈寧宫还去么?”沈招趁机摸了摸萧拂玉毛茸茸的耳朵,“方才慈寧宫里的人来传话,太后娘娘已去了小厨房,准备做陛下爱吃的菜一块与陛下用午膳。” 自从太后与陛下相认,就连沈招去御膳房的次数都被分去了一半。 中午陛下吃太后娘娘亲自下厨的午膳,到了夜里便要吃沈大人精心准备的晚膳。 御膳房的宫人们日日坐在门前愁眉不展,唯恐哪日陛下发觉宫里根本不需要他们,把他们都赶出宫去。 “喵。”萧拂玉微微頷首。 就算是变成猫,也得去给阿娘请安。 阿娘才不会因为他变成猫就把他当成妖物。 萧拂玉跳进沈招怀里,猫爪拍了拍男人的胸口,以示催促。 沈招揣著怀里的猫陛下,那柔软的猫爪就踩在他手臂上,踩得人心都软了。 於是沈招没忍住,得意地看了来福一眼。 来福:“……” 待出了养心殿,萧拂玉便钻进了男人的衣襟里,只露出半截尾巴在外头。 变猫这种事,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他的天子顏面往哪搁? 一炷香后,慈寧宫。 虞妙正擼起衣袖,站在小厨房的灶台旁择菜。 她是太后,但她更是乖宝的阿娘。 投餵乖宝这种事,乐在其中,哪里捨得让旁人代劳。 远远听见脚步声走近,虞妙笑著回头,却只看见沈招,没看见萧拂玉。 “陛下呢?”她疑惑发问。 沈招走近。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虞妙隱约听见一声猫叫,循声垂眸,只见一个头戴冠冕的猫猫头从沈招衣襟探出来,用那双透亮的黑色眼珠看著她,“喵……” “这……这是?”即便虞妙见识过穿书这种事,也愣是停顿了一下,“乖宝?” 小猫再次叫唤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她。 虞妙忙伸手,等萧拂玉慢吞吞从男人衣襟里钻出来,跳进她怀里。 许是受这猫崽的身子影响,这些年帝王敛於十二旒下的一切情绪此刻竟倏然决堤,如真的小猫幼崽那般,缩在母亲怀中委屈呜咽起来。 “乖宝,阿娘在。”虞妙抱著猫,眼睛也没忍住泛红,“这些年再大的苦乖宝都挺过来,不过是变猫罢了,有阿娘在呢,不怕不怕啊。” 她轻轻拍打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一如萧拂玉年幼时,她將年幼的稚童抱在怀里哄。 萧拂玉两只猫爪揽住虞妙的脖子,抽噎的猫叫声不停。 沈招沉默地看著,艰涩地滚了滚喉结。 又过了一炷香,萧拂玉平静下来,趴在阿娘肩头,看著阿娘做饭。 沈招站在一旁,时不时伸手偷摸他的尾巴,又被他凶巴巴地用爪子挠开。 “喵。”萧拂玉懒洋洋地揣著四只爪子,打了个哈欠,身后的尾巴也慢吞吞地甩了两下。 “乖宝困了?”虞妙看向沈招,“小沈,抱乖宝回寢殿先让他休息吧,午膳还要一个时辰呢。” “臣明白,”沈招上前接过猫,藏进怀里离开了小厨房。 一个时辰后。 萧拂玉於梦中闻到鱼肉的香味,悠悠转醒。 “喵。”朕要用膳。 沈招把他放在桌上。 而他面前的小碗里,早已堆满了剔了鱼刺的鱼肉。 “乖宝要不要吃点蔬菜?”虞妙夹了一朵西兰。 萧拂玉点头,猫爪拍了拍面前的小碗。 等虞妙將西兰放入碗中,他便又埋头咬了起来。 吃饱喝足,猫陛下回养心殿就寢。 只是午睡到一半,驍翎司临时出了件大案子,沈招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男人低头埋进小猫的肚皮里,深吸了一口气,哑声喃喃:“怎么变成了猫,还是一样香?” 沉睡中的萧拂玉轻轻用猫爪踩在他脸上,呜咽两声翻个身揣著四只爪子继续睡。 待他醒来时,榻上已没了男人踪影,只有来福在坐在榻边守著。 “陛下醒了?”来福撩开床幔,瞥见床榻上伸懒腰的小猫,没忍住偷偷捂住心口。 萧拂玉伸完懒腰,挥爪指了指殿外堆满奏摺的桌案。 那些奏摺都是前一日他要批阅的,结果昨夜被沈招那廝抱上榻后一整夜都不曾下来过,到今日还不曾打开瞧过。 “奴才遵旨,”来福抱起陛下,小心翼翼走到桌案前,把他放下,“陛下变成猫了都不忘批摺子,真是大梁之幸,百姓之幸吶。” 萧拂玉斜睨他,冷哼一声。 “喵。”油嘴滑舌。 来福立在一旁替他將奏摺翻开,萧拂玉一目十行,若是这摺子上稟奏的事不允,他便让来福丟到一旁。 若是允了,从前萧拂玉都是用御笔批一句准了,但如今他写不了字,又不能让旁人代劳,乾脆伸出爪子沾了一点硃砂,在奏摺上按了一个红色的猫爪印,便算是准了。 来福立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陛下兴致来了用猫爪批摺子怎么了?满朝文武难道还能因为这猫爪子造反不成? 批完摺子已是两个时辰过去。 待沈招处理完驍翎司的事赶回来时,萧拂玉又睡了。 “怎么还没醒?”沈招摸了摸天子脑袋上的毛。 来福道:“陛下批摺子批累了,这才睡了不久呢。” “批摺子?”沈招挑眉,拿起桌案上批好的摺子一瞧。 一个圆润的猫爪印就按在昔日帝王御笔批红的地方。 沈招盯著这猫爪印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萧拂玉终於睡醒。 “陛下,批摺子辛苦了,”沈招端著一碟小鱼乾递到他面前,轻声哄道,“既然陛下批了这么多摺子,不如將臣的摺子也批一批?” “喵?”萧拂玉乜他一眼。 这廝又耍什么心眼? 沈招从怀里摸出早已备好的奏摺,递到他面前。 萧拂玉勉为其难赏脸一观。 『太师兼驍翎卫指挥使沈招,侍君恭谨,忠心不二,肝脑涂地,死后而已,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实在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臣以为当封其为猫猫陛下的唯一狗狗皇后,永伴陛下身侧。』 “陛下,准么?”沈招直勾勾盯著他,眸中带著一丝恳求。 天子没变猫时,他是天子的臣,天子的刀,与其后宫做夫妻不如前朝相守,是以他有实无名。 但天子变猫,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再贪心一点? 萧拂玉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眼猫爪上未乾的硃砂,轻哼一声,將猫爪按在了奏摺的批红处。 “喵。”朕准了。 下一瞬,雪白的猫变回了雪白的人。 天子未著寸缕,乌髮如绸披散坐在榻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最得用的臣,坦然接受男人一瞬间炽热痴迷的眼神。 “过来,伺候朕就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