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爹你让开,宰辅我来当!》 第1章 未雨绸缪张居正 第1章 未雨绸缪张居正 万历九年。 三月。 清晨,京城正阳门的晨钟敲响,护城河内的浮冰初泮,路边偶见一两棵柳条树泛出青黄。 棋盘街两侧官廨的灯笼还未熄灭,有书吏怀里揣着卯簿疾步跑入官廨。 东安门,有处挂“张宅”高门府邸中。 一名眉目清澈的少年人,正对着宣纸冥思苦想,眉毛揪在一起。 “《京报》手抄本模式不错,在这个时代利于传播” “盗印是个麻烦,伪托名人、任意剪裁、改头换面这套,明朝已经很普遍了但我爹是张居正,谁敢盗印我就让皇帝打断他的狗腿!” “闭门造车不可取,万历年间印刷业很兴盛,建阳系、金陵系、徽州系,可以寻求与这些商人的合作.” “能够文抄公的作品很多,《大唐狄公案》、《聊斋异志》都是很不错的作品.” 想了半天,他将毛笔扔在砚台上,无奈地说道。 “终究还有些难,如何到了这一年?” 少年人名叫张允修,乃是当朝元辅张居正的第五子。 按理来说,在万历朝,张居正的地位堪比摄政王,代皇帝执掌朝政,成为他的儿子,理应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该死是该死在,如今是万历九年,即便不太看历史的张允修也知道,在仅仅一年半之后,便宜老爹就会撒手人寰。 届时,一直受到张居正压制的小皇帝万历,将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扑。 从前尊敬的“元辅”不再是国之肱骨,而变成了“钳制言官、蒙蔽圣上、独断专行”的大奸臣。 万历元年以来,所有积攒下来的改革成果,将被彻底推翻。 随后,张家也将彻底倾覆,张居正妻妾充入教坊司,大儿子自尽,次子充军,三子发配边疆. 一想到张允修就头皮发麻,刚刚穿越重生,你便知道自己要家破人亡,这是什么感受? 自己虽为万历皇帝的伴读,自小有些情分,可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再者说,在皇权面前,连父子都能反目,何况是伴读? 而后的几十年,朝廷党争愈演愈烈,明年努尔哈赤在北方起兵,成为大明王朝最大敌人,土地兼并下农民起义,小冰河期,军队糜烂. 此间种种如何破局? 直接劝谏张居正? 张允修摇摇头。 自己年纪尚小,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恐怕没什么人相信。 还有一年时间,最关键的是,让张居正看到自己的实力。 还得顾着朝堂的明争暗斗,老爹跟小皇帝微妙的关系…… 张允修从抽屉夹缝里,抽出自己这些天做得计划,又重新看了一眼,随后便扔进一旁的香炉销毁。 千头万绪,终究是要脚踏实地。 这办报纸便是张允修的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就在此刻,门外忽的传来急促脚步声。 随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五少爷!五少爷!不妙啦!老爷又要寻你了!” 张允修收起桌上的稿纸。 “进来。” 一名老秀才模样的中年人推门而入,对着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少爷。” 张允修打眼一看,他认得这名中年人,乃是府上管家游七。 见他这模样,张允修就知道没啥好事说道。 “老爹又要数落我什么了?” 游七低声提醒说道:“许是少爷你办报纸事发了,老爷这会儿发脾气” “报纸?”张允修皱起眉头。 “正是。”游七点点头说道。“而今外头士林都传扬开来,说少爷平素里不学无术,却效仿他人著书立派,这办报纸乃商贾之事,外头人议论纷纷说你实在是败坏门庭。” 张允修脸上一抽,自己还没“荒唐”,怎么名声就开始臭了? 他摆摆手说道:“这些清流官懂个屁,成天之乎者也,不会干个实事儿,我老爹怎么说?” 游七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说你这是不务正业,说再由你这么胡闹下去,张家就要败在你手上。” “什么玩意儿?” 张允修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得发毛。 “张居正这老东西如此昏聩,我不过是办个报纸罢了,怎么张家就要败在我手上了?” 自己排行老五,也没有欺男霸女,办报纸天会塌下来么? 游七吓尿了:“少少爷,慎言呐~” 当今大明朝,敢说元辅昏聩的,也就这位小少爷了。 “不单单是办报纸,少爷您难道忘记了。” 游七提醒说道。 “前几日您不是差四少爷底下的锦衣卫寻什么万年西洋老山参? 昨日你还差府上下人,去找了街上患病的百姓,到府上用刑。 还有前日,你找二少爷借了一百两的事情,也被老爷给知道了。 …… 远的,您小时伴读万岁,险些让万岁落水。 还有” “好了好了。”张允修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原主本来就是个荒唐性子。 当然,自己也不赖。 最近做的这些尝试,对于现代人理所应当,可对于古人那便荒唐了。 可他也有自己不得不干的理由啊! 万年西洋老山参,乃是张允修想要找到的红薯,照他的记忆来说,红薯应该万历年间便传入了,有这东西,老爹的改革将如虎添翼。 还有找病患做实验的事情,天可怜见,他这是想帮助张居正续命啊!不做点实验能行么? 可张允修没法跟古人解释这么多。 至于皇帝落水,跟自己有啥关系?那时候我还没穿越呢! 游七见少爷还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提醒说道。 “少爷您还是收收心吧,别给老爷惹祸了,他如今为了朝政的事情殚精竭虑” 张允修不悦说道:“游伯你这是哪里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不体谅孝顺老爹了?” 游七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难道不是么? 张府,正房厅堂。 中央放置黑漆翘头案桌,上头陈设青铜香炉以及文房清供。 在案桌前,两侧有黄梨官帽椅和方几。 此刻,张居正便端坐在左侧的官帽椅之上。 他面容清瘦,头发发白,脸上多有皱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紧接着,张居正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俩,用略带沙哑地声音说道。 “你们俩谁先开始啊?” 站立在堂中央,张允修穿越来还是第一次直面张居正,不免心中感慨其风采。 这便是当上元辅的威严么? 他瞟了瞟站在自己旁边的大哥张敬修。 年近三旬的张敬修,看起来双腿竟有些发抖。 见二人没有答话,张居正看向长子说道:“长兄如父,弟弟出错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逃不掉,你来说说吧。” 张敬修有些结巴地说道:“五弟年幼,自小便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还害了风寒,他读不进书,或许是荒唐了些,可也不是十恶不赦。 我愿为五弟代为承受责罚。” 张居正冷哼一声,瞟了长子一眼:“你倒是兄弟情深。” 长子张敬修低头不语。 可这番话下来,张居正气也消了一些。 他抬眼说道:“前些日子我给你看了些疏奏,学得如何了?” 这想要考校张敬修。 张敬修性格温吞憨厚,自小便是个刻苦读书的,抬头回答说道。 “回父亲的话,儿子前些日子已经学完了。” “学完了?好我便问你。” 面对张居正的突然提问,张敬修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这种考校经常出现。 原本发呆的张允修,抬起头,好奇张居正会问些什么。 却听他说道:“户部拟定出清丈田亩八项颁布全国,对于其中清丈官吏职责,以及如何推行全国,你可有理解?” 新政的清丈法施行一年多,这是在考对新政的理解。 似乎有.培养接班人的意思? 张允修在心中思量道。 这会儿,长子张敬修倒是不紧张了,他拱拱手。 “回父亲的话,自年初以来,儿子研究清丈田亩办法,已经得了一些心得,所谓清丈田亩乃是与考成法相互结合,使得赋税不增加,国家赋税收取更加顺畅,小民不再有更多的生活重负.” 回答中规中矩,却也寻不出什么错误。 可张居正不满意:“这是我给你的疏奏中有的,你可有自己的理解?” “这” 突然的反问,让张敬修脑袋顿时宕机。 他结结巴巴一阵,赶紧找补。 “父亲及朝廷诸公的疏奏,已然尽善尽美,儿子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张居正起身踱步,转头目光如电,瞪着张敬修说道。 “若是尽善尽美,朝廷推行考成法、清丈法还有后续的一条鞭法,怎会困难重重?你未曾理清其中缘由,一味照本宣科,这是死读书!” “儿子.儿子” 张敬修被吓了一跳,脸上又焦躁又害怕。 乖乖~ 张允修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老张真的很严格啊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点。 张居正绝对有培养接班人的想法。 实际上,张居正哪里会不知道霍光和王安石的旧事? “人亡政息”的道理他可太懂了。 张居正也想过急流勇退,可改革进行到此,已经一刻也不能停了。 即便是知道很可能被清算,可为了天下苍生,心中的一腔热血,张居正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但苦的,可是张允修这一干儿子们了。 张允修瞟了一眼大哥。 老哥看来是不行了或许只能依靠自己了啊。 想到这里,张允修不由得开始思索。 清丈法? 变法所推行的清丈法,无非是几个问题,一个是测量工具原始采取步弓,缺乏精确程度,另外一个是各省自行规定折亩碧绿,造成计算混乱。 还有的,诸如基层腐败,地方豪强的抵制,各地藩王的反对等等。 这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实际上,不论是清丈法还是一条鞭法,于后人的角度来说,可能有诸多弊病,可对于当下明朝的士大夫们来说,已然是最优解了。 可明朝的灭亡是系统性的,张居正这个糊裱匠,即便再努力推行改革,无非是让明朝晚多少年灭亡的问题。 真正想要解决问题还要 等等,我脑袋里头有这么多历史知识了? 我也没研究过历史啊? 不对劲! 堂中,张居正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子。 “你是家中嫡长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今后还要仰仗你,你要争气一些.” 张敬修则恭敬说道:“父亲椿龄永续,家里有父亲,张家的天就塌不下来。” 听到这话,张居正的眼神在对方身上打转,显然充满着失望。 此刻,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 “那个.老爹啊~” 张居正皱起眉头,注意到幼子,这全家只有他敢叫“老爹”了。 正在气头上,他没好气地训斥:“急什么?还没轮到你,你那些荒唐事也逃不了!” 可张允修眨巴着睛,用人畜无害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老爹,我是想说,适才你问大哥的问题,我也能回答。” (本章完) 第2章 全家希望张允修 第2章 全家希望张允修 “荒唐!” 张居正板起脸来,顿时面若寒霜地说道。 “你懂什么朝政?” 幼子,张居正可太了解了。 自小便不学无术。 张居正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从前为了管教他,张居正干脆让他做了小皇帝万历的伴读。 本想着共同教导二人。 可没想到,张允修竟然带着小皇帝抓鸡弄狗,游水骑马,沆瀣一气。 这在张居正看来,无疑是毁了他对皇帝的传统儒教! 若不是张居正及时让张允修回家,幼子都快跟小皇帝拜把子了。 如今张居正越发后悔对于幼子的疏于管教。 却又听幼子顶嘴。 “老爹没问,又怎知我不懂朝政?” 张允修倒也不蹙,顶着张居正严厉的目光。 “爹爹未了解实情,怎么就妄加论断?实在糊涂!不先听听儿子的分析,如何知道儿子荒唐?” 听到张允修的话语,大哥张敬修差点吓尿了,连忙摆手说道。 “慎言,慎言,五弟不可对父亲如此说话。” 全家上下,张居正从来说一不二,哪有人敢这样顶撞于他? 不要说家里,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没人敢指着张居正的鼻子骂。 “好一个未了解实情!” 张居正气恼了,这回他真的动怒了。 天地君亲师自古纲常伦理。 幼子顶撞长辈,满嘴胡诌,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张居正冷哼。 “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解,若是说不好,家法伺候!” 扑通! 大哥张敬修先跪了下来。 “父亲大人!允修他尚且年幼!可万万不能受家法啊!” 张家家法:顶撞长辈者,掌嘴五十。 就张允修这小白脸,能直接抽烂。 张允修不怕,用脑袋里面刚刚获取到的知识,目光炯炯地说道。 “清丈法的施行,并非什么难以分析的事情,我记得爹爹你曾经有言,‘圣人不能违时,政敝易变,与时弛张,亦各务在宜民而已。’ 不正是说,制度应该随着时代发展,实事求是,最为关键的是让百姓信服么?” “一派.” 张居正后面两个字还没出来呢,却愣在当场,将字活活吞回去。 他讶异地看着小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自己的确说过这话,可那是朝堂疏奏中,这小子是如何知道的? 随后,张居正将目光投向了张敬修,心中有了猜测。 自己时常给几个大儿子看朝廷疏奏,许是他们告知张允修的。 可就算是如此,也是难得了 张居正凝神,看向幼子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嘴上却还是冷笑。 “不过是拾人牙慧,你可有自己之体悟?” “老爹且听好。” 张允修一脸自信,他脑袋里面的数据库,比张居正的藏书还多! 这些问题还不是简简单单? 他继续说道:“自隆庆开关以来,白银流入,商业繁荣,此乃改革之契机也,清丈法与考成法相辅相成,共同推行才能取得成效故而清丈法的施行必然需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张居正眯起眼睛略有所思。 可大哥张敬修少了些眼力见,还觉着老爹要惩罚小弟。 “父亲大人.” “你闭嘴。” 张居正瞪了一眼长子,可看向幼子张允修,却越发温柔。“你继续。” 张允修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大哥。 随后继续分析道。 “孩儿认为,一项政策,有人极力称他便利,有人极力说他不便利,也有人说他利弊参半。 不论是清丈法还是一条鞭法,都要有一项准则。 那便是要依靠人才来推行,法令贵在适宜百姓,那一种极端情况去反对另外一种情况,这都不是通达的观念。 所以,适宜的地方便着力采用,不适宜的地方,便不必强求。 一切无非实事求是罢!” 张允修目光炯炯,对视上自己的便宜老爹,一点也不蹙。 实际上,这番言论不是他原创。 乃是他翻译自便宜老爹,其在后来朝堂上对于“一条鞭”法的奏对,掺杂了一些改编。 抄张居正自己未来的话,他会不认可么? 果然,在听完这段话,张居正鼻子翕动了一下,看向幼子的眼神越发惊异,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有一种,屎里淘金的感觉…… 如此顺畅的回答,深刻分析的道理,真的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么? 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他们一个进士一个榜眼一个状元。 可从来没有小子这般的真知灼见! 最关键的是,这种混不吝的气度! 一时间,张居正内心大喜。 越看张允修,越像是从前的自己! 此子类我! 张居正从前可是有“神童”的名号。 幼子虽已有十四,可也能将将比得上自己儿时风采了! 心中波涛汹涌,可张居正面上还是岿然不动,低垂眼眸打量张允修说道。 “你是从哪里看来这些的?” 张允修如实回答:“从史书上看来的。” 不过是《明实录》《万历野获篇》罢了. “不错。” 张居正洞察人心,看出幼子没有撒谎,这才赞赏。 “史者,国之镜鉴,世之脉络也。你能够从史书里头看出些道理,针砭时弊,为父很是欣慰。”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长子。 “你该学学你五弟,继续努力才是。” 跪在地上的张敬修:“???”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来说“逆子”五弟的荒唐事迹么? 被教训的人,怎么变成了自己! 长子张敬修脑袋很乱,心也很乱,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 张居正多看了几眼幼子。 多了几个评价,聪慧,年幼,桀骜不驯。 这是一个璞玉,看来张家今后的未来,或许要放在他身上? 只不过,新政还有自己,真的能够撑到幼子成长起来么? 还有皇帝那边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中又愁绪万千。 他没了说话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我乏了,你们先行退下吧。” “得嘞!”张允修如蒙大赦一般,上前要将老哥扶起来。 见他得意忘形,张居正又瞪了一眼幼子说道:“你也别高兴太早,那些荒唐也非小事,今天有你大哥为你担着,念你初犯便算了,今后再犯罪加一等!” 张允修也懒得给老爹解释,只等成事之后,让他惊掉下巴。 可面上还是要敷衍一下,拱手说道。 “老爹请放心!” 嘴上答应了,跟脑子没关系。 张居正看到幼子桀骜不驯的样子,又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说道。 “去吧去吧,你下去好好读书,莫要搞些乱七八糟的,明年便又是乡试,早点考上,才能早点为家里分忧。” 无论张居正说什么,张允修面上都是点头,可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严世蕃身为首辅儿子,从未参加过科举,也能够官拜工部右侍郎。 这大明“举重冠军”,他严世蕃当得,我张允修难道当不得吗? 最关键的是,我跟小皇帝万历熟啊~ 一番教训之后,张居正便打发二人离开了。 可走到一半,张允修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又有什么事情?”张居正无奈。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情,不知该不该问爹爹。” “问吧。”张居正闭目养神,已经累了。 “就是.”张允修迟疑了一会儿。“父亲的身体可还好?” “尚可。”张居正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允修难以启齿的模样,终于是咬咬牙说道。 “听闻父亲有肠澼之症状,并且因此而深受困扰。” “???” 一旁的大哥张敬修差点摔了一跤。 这肠澼之症,便是痔疮。 历史上,张居正的就是死在请“名医”治疗痔疮,所引发出的并发症。 古代医疗水平差,张允修害怕老爹又去找什么“名医”噶痔疮,提前撒手人寰。 那他的大计,可就彻底泡汤了。 可张居正显然不理解儿子的良苦用心,脸上笑容一点点的消失,顿时变成了酒红色,羞恼说道。 “无礼!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张允修答张居正问出自:《张居正集》第二册,卷一九,《答吴尧山言弘愿济世》;《张居正集》第二册卷二十二《答少宰杨二山言条编》——相关史料会尽量标注,还原历史的同时有一定艺术加工,请各位自行分别 (本章完) 第3章 臭味相投朱翊钧 第3章 臭味相投朱翊钧 兄弟二人灰溜溜出了厅堂。 张允修还不免有些不忿。 “糟老头子,身体不成了,还讳疾忌医!” 大哥张敬修打了一个哆嗦,无奈叹气:“五弟慎言,咱们不可腹诽父亲。”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羞愧,适才幼弟的回答,张敬修甚至一开始都没有领会。 后知后觉下,不免赞誉一番。 “不想五弟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竟然对朝政有独到之理解” 他倒是没什么嫉妒心思。 张敬修就是一个被儒家教育下的书呆子。 温顺、听话、迂腐。 后来,张居正被清算之时,张敬修受不了侮辱而自尽,恐怕也有这部分性格因素。 张允修可不跟老哥客套,他即刻眯起眼睛。 “大哥若觉我这回答不错,我倒是有个提议。” 张敬修愣了一下:“什么提议?” 压低声音,张允修嘿嘿一笑:“大哥给予我五百两,今后但凡老爹提问,你尽可来问我,你也可免于责罚之苦。” “?” 大哥张敬修猝不及防,幼弟这是在.行商? 这种事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的嘛? 这让一向墨守成规的张敬修不太适应,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父父亲考校我们,怎可弄虚作假呢!” “迂腐!”张允修摇摇头,有些失望。 他是真的缺钱啊! 见张敬修也不生气,只是一味皱起眉头,张允修上前揽住老哥的肩膀继续忽悠道。 “大哥你也知道,爹爹在朝廷推行新政,受到不少攻讦和非议,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背地里可不知道怎么骂呢。 我办这报纸,也是为了声援父亲,还有这研究医术,处处都是要钱的” 大哥张敬修皱眉:“五弟你还要办报纸,研究你那什么医术么?父亲大人适才说了” 张允修不再解释:“大哥你便就说给不给吧!” 大哥张敬修纠结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五十两的银票。 “我我倒是没那么钱,朝廷月钱不过五两,家里也管得严格,攒了这些” 看到银票,张允修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夺过来说道。 “谢谢大哥!” 大哥张敬修嗫嚅着嘴唇:“此乃我私自存下的,五弟万万不可告诉爹爹和你嫂子。” 张允修则是拍着胸脯说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定然给你一份干股,报纸赚了钱之后,少不了你那一份。” 张敬修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只当这钱是打水漂了。 几日后。 紫禁城。 西苑,太液池。 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游鱼出水,水草生姿的日子。 今日难得天气好,万历皇帝忙里偷闲,沿着太液池边四处游览。 可就算是出游,万历皇帝还是随手带着一本《书经直解》,歇息下来之时便看看。 这是张居正同翰林院讲官专门为皇帝编写的读物。 上本读物叫做《帝鉴图说》,更加浅显一些,有故事插图。 如今万历已然大婚,十九岁的年纪,也该褪去稚气了。 事实上,在张居正失势之前,有元辅、冯大伴、李太后这三座大山压着,万历皇帝有过荒唐,可也还算勤勉。 今日,万历皇帝的心情极好,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太液池旁快步走着。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皇宫大院,太液池边,竟然有个身影,在池边用个小网兜捞鱼。 身影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身子很修长,就像是将稚童的脑袋安在了成年人身上一般。 身边太监张诚见到这一幕,便出声呵斥。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家御苑,来人给咱家” 张诚还没有说完呢,却见万历皇帝摆摆手。 “不必了。” “陛下。”张诚赶忙下跪行礼。 万历皇帝:“是我让他进来的,你们先行退下吧。” “这”张诚看了一眼池边的少年人,明白了什么,慌忙点头。 “遵旨!” 初春时节,外头天寒地冻,太液池的浮冰却已开始化了。 张允修,手里拿着自制的网兜,蹲在太液池边捞蝌蚪。 这种行为,自成祖迁都以来,恐怕都没有臣子敢干。 可张允修不但敢干,还装了满满一罐子。 正得意呢,身后有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张士元,你好大胆子,敢在太液池抓玄鱼,不怕皇帝砍了你的脑袋么?” 张允修哪里不知道小皇帝到了,他故意等着对方发话呢。 听这语气,他便知道这份情谊还是在的。 头也不回说道。 “古人云,蝌蚪生水中,虾蟆之子也,俗呼玄鱼。 世人总是觉得这蝌蚪无用,以做观赏,在我看来这蝌蚪可有非凡的价值,悬壶济世,福泽苍生,不在话下。” 万历皇帝被张允修睁眼说瞎话给逗笑了,在他身旁坐下说道。 “好好好,那我便要听听,你如何利用玄鱼,悬壶救世,福泽苍生。 玄鱼可入药?” “不。”张允修摇摇头,将网兜里头的一只蝌蚪抓入了陶罐中。“医书上蝌蚪主热毒疮肿,可其疗效不稳,不适宜为主药,也无法悬壶济世。” “哦?那你自有一番道理?” 万历皇帝觉得有趣,似乎回到了童年一般,胖手也从网兜里头抓了一头蝌蚪,放入陶罐之中,发出由衷的笑容。 “倒是有趣。” “这是自然,陛下你请听我一言。” 张允修手上不停,嘴上却都是大道理。 “西汉《大戴礼记》曾言,蝌蚪生丁子,至秋化为蛙。这蝌蚪其幼时类鱼,长大则为蛙,此二者皆具妙用。 为蝌蚪,可观其变化,自卵而始,体态分化之现象,洞察生命起始之力,究其体态器官生成,此乃天道也。 为蛙,可观其心脏构造,究其节律之因若有新药出世,也可投药于蛙,探究作用之机理.” 张允修一番文白结合,掺入后世科学观念的解释,给万历皇帝彻底逗笑了。 他只觉得荒唐有趣,连连拍手称快说道。 “有趣!有趣!士元你还是你啊!还与从前一般逗趣!”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却收敛了。 “可惜,物换星移几度秋,你还像个天真孺子,我却已经忧烦缠身。” 从前伴读之时,万历皇帝将张允修看做自己的义弟,明明大对方五岁,却也跟着他一起荒唐,现在 张允修却是恭敬起身行礼:“臣张允修拜见陛下,多有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免礼免礼。” 万历皇帝摆摆手,他十九岁的年纪,身材却有些矮胖,真站起来堪堪低张允修一个头。 好在张允修识趣,站在下手位置,还弓着身,缓解了皇帝的尴尬。 看向张允修,万历皇帝有些动容,回忆起往事。 “朕记得小时候临赵孟頫《赤壁赋》,总把‘寄蜉蝣于天地’写成‘寄允修于天地’,因此而受到元辅的责骂,你我二人本总角之交,暌违数载,不想你已经判若两人。” 自从张允修十岁不再担任伴读之后,万历皇帝便很少见到他了。 小皇帝长于深宫,玩伴不过小太监、宫女,唯有张允修是不分彼此的真正玩伴。 可岁月渐长,君臣之别下,再也无法似儿时那般。 不免让万历皇帝有些唏嘘。 今日看到张允修,让皇帝心情大好。 他笑着调侃:“不,张士元不是不同,而是比从前更加荒唐了!” 万历皇帝又哈哈大笑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张允修脸上一抽,从怀里掏出一打书稿说道:“陛下是想要这个吧?何必又要数落于我。” “你果真带来了!” 万历皇帝眼睛一亮,像是做贼一般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太监们都没注意这边,才忙接过书稿。 只见,封皮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大唐狄公案》。 书法实在难以恭维,令万历有些皱眉,可依旧如宝贝般收下。 前几日,许久未有音讯的张允修,突然托小太监送来了这话本。 这般僭越行为,起初令皇帝很不悦,可他对话本小说十分痴迷,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张允修冒着责罚的风险,也要送进来。 这一看,便是离不开了。 皇帝成日便被先生们教导,读一些经史子集,便连练习书画都要被“劝谏”。 见这优秀话本,犹如遇到水的鱼儿一般。 甚至万历皇帝还嫌弃张允修写得太慢,多次托人去催稿。 今日张允修之行,实际上便是皇帝提前安排的。 至于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皇帝虽已成年,可还是有人管着。 最害怕的,便是被翰林院的先生们,还有元辅张居正发现。 这交稿一事,自然必须万分小心。 心满意足,万历皇帝将话本收到里衣,生怕其他人发现。 他背起手,突然又正经起来,教训说道。 “士元,你也该读些经史子集了,你听你言谈,怕是读了不少闲书吧?此非正道也。” 张允修嘴角一抽,伸出手。 “陛下觉得读闲书无用,便将话本还给臣吧。” 万历皇帝慌了神,他母鸡护崽一般,抱住怀里的书稿。 “荒唐!这是你给朕的,臣子献给君上物件,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尴尬一阵,万历皇帝咳嗽两声,终究还是夸赞说道。 “啊哈哈哈,士元这话本写得不错,比市面上的好太多,若不是怕大臣们反对,我非要于话本封你个翰林。 唯独便是写得太慢了,令人难受,今后还望加倍努力。” 听着万历皇帝的话,让张允修想起穿越前给自己画饼的老板,他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 “臣不敢奉诏,臣有要事要做。” 万历皇帝有些意外,倒也不恼。 “你该不会真打算认真用功了吧?” 皇帝有些心虚,甚至后悔自己“嘴欠”,张允修认真读书了,谁给他写话本啊? 关键是,他写的话本是真好看啊! “臣要赚钱。”张允修昂起头说道。 万历皇帝拆穿:“我当以为是什么,我年初还赏赐了元辅蟒袍金银,这么多年下来,你家里理当不缺钱。” 张允修振振有词:“我是我,老爹是老爹,我又非嫡长子,终究是要分家的。 况且,臣长大了,也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不仅仅要赚大钱,还有帮助陛下和老爹分忧解难。” “哦?”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你倒是有如此志向,说来听听。” “此事还要陛下多加协助。” “协助?”万历皇帝起了兴趣。“协助什么?” 张允修穷途匕见。 “陛下可听说过报纸?” 张居正得痔疮而死,出自张居正文集《答上师相徐存斋三十四》“贱恙实痔也,一向不以痔治之,蹉跎至今。近得贵府医官赵裕治之,果拔其根。但衰老之人,痔根虽去,元气大损,脾胃虚弱,不能饮食,几于不起” (本章完) 第4章 紫禁城下一红袍 第4章 紫禁城下一红袍 出紫禁城。 离了小太监的视线。 张允修终于可以一吐心中不快。 “狗皇帝!一千两都不愿意资助!” 一边骂着,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不过张允修是有心理准备的。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是个爱财如命的铁公鸡。 适才,张允修提起办报纸,可谓是吹得天乱坠。 “广纳天下士子之言,传播万法真理,针砭时弊!” “陛下不要让清流霸占了话语权!” “陛下只要你入个干股,今后赚钱必定如流水啊!” “陛下你也不想成日被那些文官大臣欺负吧?” 万历皇帝一脸古怪地看向张允修,那眼神里好像在说,欺负朕的不就是你老爹么? 总之,张允修把话头都说干了,也不见万历皇帝肯掏腰包。 皇帝甚至还眯着眼睛,用怀疑的眼神说道。 “你该不会要写《金瓶词话》那种风俗话本吧?” 张允修很生气。 狗皇帝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张允修是那种兜售淫秽出版物的人吗! 除非我赚不到钱了,要倒闭了,从皇城楼上跳下去,不然我绝对不会干这般龌龊之事! 不过,张允修总算没白来。 《大唐狄公传》拉近了和皇帝的关系。 报纸也得到了皇帝的通气,报纸的发布,必然会受到东厂和锦衣卫的关注。 皇帝可能不在乎自己办的报纸,可和“领导”汇报,将“领导”当回事很重要。 这就是张允修跟老爹不同的地方了。 开启金手指的这些日子,张允修对万历皇帝进行了剖析。 单看历史,万历皇帝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 这或许,源自他儿时的情感缺失、缺乏安全感的生活。 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信奉“二龙不相见”,严重到什么程度?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自是裕、景二王不获见上者十余年”。 两个儿子都十几年未见老爹,可见嘉靖“魔怔”到什么地步。 甚至,对于出生的万历皇帝,也没有例外。 不听不见不闻,凡是裕王府邸里的喜庆之事,一概都不能让嘉靖知道。 自古以来,皇子出生后一百天,便要为其命名。 直到快要五岁,万历皇帝才拥有一个正式名字,但那已经是嘉靖死后,老爹隆庆登基的时候了。 古人无名,就不入族谱,与野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从前,万历皇帝没有感受,长大了心中怎会不膈应? 自小祖父的冷漠、叔叔窥视、朝廷波云诡谲,让万历深感人情凉薄,也对难得的情分极为珍视。 到了什么程度? 后来郑贵妃极其受宠,为了能让她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万历恨不得对抗所有大臣,掀起“国本之争”。 当然,重情分是另外一方面,你触及到皇权,一切的情分都是白搭。 这也是老爹张居正处境之尴尬。 张允修早早洞察了这一点。 他有信心,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与皇帝成为亲密无间的发小,如嘉靖的奶弟弟陆炳一般。 都说男人有三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张允修与万历皇帝也算是同过窗的。 若是可能,今后还可以带万历嫖一下嘛! 脑袋里一阵胡思乱想。 “少爷,到了。” 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 想明白了这些,张允修不由得浑身都是干劲。 他起身下车。 如今有了皇帝的背书,再多获取一些“天使投资”,这报纸就可以开起来了。 至于老爹张居正? 理应不会坏我好事吧? 明朝中后期天气寒冷,即便是到了三月份,天气说变就变。 紫禁城,早上还阳光明媚,下午便下起了小雪。 张居正踩着黑色皂靴,素纱冠凝着雪,朱红色的朝服在白雪之中异常显眼。 雪落在张居正额头,他倒也不打伞,任由雪打湿了衣裳。 东华门值守的老太监,看到这一幕,连忙打起油纸伞,过来给元辅大人撑着。 老太监与张居正熟络,笑着说道:“冯公公,和咱吩咐了,见到元辅引您去暖阁外的廊庑先歇息。” “嗯。” 张居正从喉咙发出声音,脸上一丝不苟。 “陛下和朝堂诸公还未到么?” 老太监讨好说道:“陛下说了,下了一场瑞雪,今日的午朝推迟半个时辰。” 张居正瞥了一眼老太监似有些不悦。 老太监干劲找补说道:“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 “若真如此,那便是好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发作,朝着老太监说道。 “不必去暖阁了,我先去内阁公署看看奏章吧。” 听完元辅这话,老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 “也可。” 内阁。 外头风雪不减,张居正埋头阅读批注案上的《贞观政要》。 他在书页上落笔。 “魏征死,太宗毁碑.” 台阁体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此时,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 “元辅大人,陛下和诸公都到了,请您过去呢。” “嗯。” 张居正从鼻腔发出声音,算是有了回应。 将《贞观政要》收起,才起身出门。 暖阁。 内阁诸公,六部尚书侍郎齐聚于此。 君臣落座,万历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无聊赖没睡醒的模样。 朝堂诸公站立两排,左侧前方是元辅张居正,其余按照资历位置分别是张四维、申时行等,右侧则是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一干官员。 张居正看向万历皇帝,后者首肯点头后,元辅大人才说道。 “议事吧。” 万历九年三月实在没什么大事,无非是三件,一个是月初皇帝检阅军队;一个是月中蒙古土蛮进犯辽东传来捷报,朝廷祭祀天地祖庙;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一条鞭”法的施行了。 “近年来,兵仗局造盔甲,粗糙不堪,徒费钱粮。着令依照上回所看之样式,另外制造五千副,发给官军穿戴.兵部、工部商议处理办法后上奏吧。” 说话的乃是万历皇帝,月初刚刚检阅过京城军队。 万历皇帝还有着些热情,特地提到了这一点。 “臣遵旨。”兵部尚书方逢时、工部尚书曾省吾同时出列应喏。 日常朝政议完了,便来到今日的重头戏。 张居正出声主持道:“议一条鞭法诸事。”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杨巍首先坐不住了,他出列说道。 “臣斗胆请陛下暂缓一条鞭法事宜。 自古治国之道,皆在均贫富而安百姓。而今这一条鞭法,美其名曰,合并徭税,革除弊病,初衷是好的。 可实际上,一条鞭法施行之前,寻常年份百姓缴纳粮食便可完税,施行后百姓需缴纳钱银,致使物价飞涨 臣闻西北等百姓已然民怨沸腾,苦不堪言。 臣以为再贸然推行此法,必然使得流民塞于道,盗贼起于野,非社稷之福! 此法徒利士大夫,而害小民也!” “臣有奏,豫省条鞭银每两加派至三钱,百姓流离失所” “臣有奏,一条鞭法使民间胥吏愈发作奸” 实际上,就算是张居正一手遮天,在朝堂之中,从来少不了反对他的声音。 当然,这种现象,在皇帝亲政后,才越发明显。 “好了。” 坐在上手的万历皇帝有些头疼,他将问题抛给了张居正说道。 “元辅如何觉得?” 张居正稳如泰山。 寻常,这种情况他必然让手下变法官员出来辩驳,不会自己直接出手。 不过今日不同,张居正很容易便想到了。 前几日,张允修那个逆子一番话,似乎正巧能够用上。 他当即上前说道。 “启禀陛下,所谓政策推行,一切当利于百姓,可拿一种极端情况去套用另外一种极端情况,此并非通达之想法.近来朝廷早有政令,一条鞭法要因地制宜,关键在一个试字,若某地适宜便采用,不适宜便不强求。 一切都是为解百姓之困苦,帝王之担忧。 杨尚书既然知道此法有不便之处,就应该遵照最近的圣旨上奏,废除相应地方的推行,而非因噎废食!” 此番话说得漂亮,让不少朝臣在心中感慨,张居正无愧“神童”“才子”之名。 可他们不知道是,这些话基本上就是张居正对前几日幼子的复刻。 端正在御座的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张居正有些敬畏,面上还是拍手说道。 “元辅说得极妙,乃是谋国之言。” 此番言论一出,杨巍已经落了下乘,反对者几乎无话可说,此时改革派也发起了反击。 礼部尚书潘晟出列:“臣复议首辅之言,杨公只见胥吏作奸,未见清丈新增田亩百万顷.“ “杨公北人,不知东南市易之便,苏松等地行条鞭后,商贾得免力役,机房织户日增.“ 一时间,朝堂上反对新政之声一扫而空。 反对派也偃旗息鼓,没办法,如今张居正风头依旧正盛,朝堂都是其党羽,内阁二位次辅基本为其所主导。 怎么跟张居正斗? 但显然,既然反对派敢提出不同的声音,就必定有所倚仗。 就在午朝要结束的时候。 忽有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出列。 “臣有奏,弹劾首辅张居正,管教不严,纵容幼子骄纵无度,在京城内欺压百姓,驱使锦衣卫公器私用,不学无术,妄图扰乱士林.” 杨四知一通输出,都是朝着张允修去的,张允修尚且没有官身,所以一切追责就扣在了张居正的头上。 此话一出,堂内诸公陷入沉默之中。 放在几年前,有人胆敢挑战张居正的权威,不是被削籍为民,就是被流放边陲。 哪有人敢如此? 可今时不同往日,朝堂风云突变之下,必然有人想要投机,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从前张居正家教极严,几个儿子都很少接触官员,好不容易抓到这一个幼子,必然要大书特书。 “臣有奏,首辅之子张士元当街强抢民女” “臣有奏,张士元荼毒医馆,祸害百姓.” 接连几个御史弹劾,这显然是有所预谋的。 反对者的另外一波攻势,又来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寒光,他明白这些人所图什么。 无非是想借此,谋取皇帝的信任和赏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与小皇帝有嫌隙,可并非反目。 况且,张居正是个谨慎之人,早知道幼子张允修惹祸,提前做好了谋划。 他与潘晟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刚要走出队伍说道。 可潘晟还没来得及说话,御座上头却炸了。 皇帝万历再无端庄姿态,从御座上跳将起来怒斥。 “荒唐!元辅乃朕股肱之臣,尔等怎敢捕风捉影,将市井流言栽在元辅头上!” 注1:明初之时,市面上已经有《金瓶梅》的手抄本 注2:万历皇帝五岁取名字,见明穆宗实录,隆庆元年正月甲戌。 注3:嘉靖冷落万历出自《万历野获篇》:今上以癸交八月生于裕邸,时世宗惑于'二龙不相见’之说,凡裕邸喜庆,一切不得上闻。……而今上弥月,不敢请行翦髪礼。………至穆宗即位,大臣以立太子请,上命先命名,徐议册立,始以元年正月赐今御名。故事,命名在百日,至是睿龄已五岁矣。从来朱邸皇孙,未有愆期至此者 注4:历史上杨巍这一时期回乡了,这里艺术加工 (本章完) 第5章 这值不少钱吧? 第5章 这.值不少钱吧? 暖阁中,鎏金香炉散发出阵阵青烟。 杨四知在香炉下手,却闻不到一点檀香,甚至还嗅到一股肃杀之味。 他环顾四周,为自己说话之人。 可环视大殿,哪个大臣不是眼观鼻鼻观心? 有些人对皇帝的反应略有讶异,可也很快收敛了表情。 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 自己这是成了弃子? 杨四知心中感到一丝悲凉,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过有人会跳脚,并且早做好了预案。 可不应该是张居正或是其党羽么? 怎么会是万历皇帝啊! 他二人不是. 没时间思考那么多,扑通一下,杨四知就跪下了。 “陛陛下臣.” 他似乎还想为自己辩解。 “朕没有你这样的臣子!”万历皇帝怒然说道。“尔等渎圣贤书,学得尽是市井长舌妇的本事?” 杨四知有点懵,伏地说道。 “臣臣.惶恐” 他在心中呐喊。 陛下,我们不是一伙的吗?您何故叛变啊? 若是张居正出面,他杨四知定然是要据理力争,引经据典。 可皇帝发怒,他便给干懵了。 伴随着杨四知的伏地,适才说话的言官御史也纷纷伏地。 “臣惶恐。” 暖阁里,只剩下万历皇帝的声音,他似乎极为生气,手指都快戳到杨四知的鼻尖。 “你可还记得都察院《宪纲》第三条。” “臣臣.”杨四知蠕动嘴唇,肩膀都塌了。“臣知道,都察院《宪纲》第三条为,风闻奏事不得挟私诬告!” “知道便好。”万历皇帝冷笑。“从前,太祖高皇帝在《大诰》中写到,御史风闻言事,若挟私诬告,凌迟处死,全家充军!你觉如何?” 杨四知懵了,怎么连《大诰》都拉出来了? 凌迟处死之类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他差点晕了过去。 暖阁内的诸公也懵了,《大诰》自朱元璋后,基本上都没有被真正施行过,无他,实在是里头的刑罚实在是太重了。 至少对官员们来说是这样。 如今陛下拿出《大诰》来意欲何为?是否是朝堂上另外一种风向? 就当朝堂诸公摸不透皇帝意思,便也不敢发言,纷纷静默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臣请陛下息怒。” 张居正出列,看也不看杨四知,对皇帝拱手说道。 “御史杨四知虽言辞失当,但太祖高皇帝设都察院本为广开言路,御史风闻奏事,不明是非为奸人所扰,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还请陛下示以宽容。” “哼!” 万历皇帝甩了甩袖子,似乎余怒未消。 有人带头,朝堂诸公如申时行、张四维、杨巍等人,也纷纷出列谏言说道。 “还请陛下示以宽容。” 见大臣们都这么说了,张居正本人都没说什么,万历皇帝自然也没法再怪责什么,他摆了摆手,似有些不耐烦。 怒气化作疲惫。 “杨四知罚俸三年,其余人等罚俸一年,若有再犯罪加一等。” 万历皇帝的话,犹如撤掉了杨四知等人脖子上的闸刀。 杨四知此刻已然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连连谢恩。 “谢陛下~谢陛下~” 他今日来上朝之前,可完全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万历皇帝不愿说话,转头便走了。 “皇上回宫,众臣按序退朝~” 随着冯保尖细的声音发出。 冯保的动作很隐蔽,他与张居正对视一眼,便匆匆跟着皇帝离开了。 出了暖阁,朝堂诸公面色各异,可显然都有一种摸不清皇帝意欲何为之感。 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了张居正,看着那一席红袍离去,心中不免泛出嘀咕。 出了暖阁,与其他朝臣需要步行出宫不同,张居正在万历初年便被授予了乘坐暖舆出入皇宫的特权。 满朝公卿,这个待遇几乎是独一份的。 可见从前皇帝对张居正的尊敬与信任。 暖舆遮蔽外头寒冷的风雪,里头甚至还放置有炭火盆,比起其他大臣,可以说是舒适至极。 “慢些。” 忽的,张居正对外头抬行暖舆的小太监们吩咐道,平日里在宫中目空一切的太监们,也不敢有任何造次,温顺地答道。 “是~”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小太监靠近了暖舆。 “元辅。”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 张居正:“嗯。” 小太监似乎习惯了,压低声音:“元辅落下了这个,冯公公托我给您送回来。” 说话间,一张纸条便塞了进来。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接过纸条展开一看。 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张允修”。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终究是没有多言。 “替我谢谢冯公公。” 他随手一丢,纸条便焚毁在炭火中。 “是~” 张府官邸。 张允修根本不知道今日朝堂,因为自己发生了一场暗流涌动的纠葛。 他的出头,给原本混乱不堪的朝堂争端,又再搅了一盆浑水。 当然,就算知道了,张允修也不会太在意。 不是自己有意跟皇帝提起啊,实在是万历他对如何利用青蛙做生理实验,如何让患有痔疮的病人药到病除,以及他从古书上面看到的,一种能够治疗百病的药物,还有亩产超过四十担的红薯。 通通都有兴趣,自己随意提了那么一嘴而已。 甚至于,万历还觉得办报纸有趣,虽没给钱,还出谋划策了一些。 不过,这不是张允修要考虑的,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 搞钱! 搞钱! 还是要搞钱! 办报纸要钱。 研究医疗要钱。 驱使下头人要钱。 特别是驱使下人,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张允修拿头去找什么“神器”红薯土豆。 四哥张简修乃是锦衣卫佥事,地位崇高,可对于底下人来说,没有赏钱谁给你办事? 粗略一算,张允修的资金缺口有整整三千两,这还是最低要求。 他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一两银子!坑蒙拐骗几天下来,不过筹集了五百两。 这点钱,真的很难办事! “想不到我张允修,堂堂首辅之子,竟然难倒在几千两上面?” 张允修也没心思写什么报纸稿子了,瘫倒在太师椅上,顿感心烦意乱。 万历皇帝是个铁公鸡,只当自己是小孩子玩闹。 张居正更不要说了,被他知道了,自己连五百两都不剩了。 正当他忧虑之时,倚靠在太师椅上,眼睛突然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一幅书画。 鬼使神差,张允修眯了眯眼睛,看清了上头的具体落款和内容。 这是一幅唐代画圣吴道子的道教神仙图。 明代皇帝推崇道教,上行下效,底下大臣们也以收藏道教文玩为荣。 张居正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道家神仙图,在唐宋时期达到巅峰,特别是吴道子的真迹,流传甚少。 不论是珍惜程度,还是展现盛唐风采,神仙图的价值都可以说是顶级! 张允修的眼睛,一旦接触到这幅图,顿时离不开了。 他摩挲着下巴,思量到。 这想必能够值.不少钱吧? 锦衣卫衙署。 指挥佥事张简修看到幼弟大摇大摆地从外头走来,甚至自己许多手下,都对他一口一个“张大人”的叫唤,就感觉脑仁无比疼痛。 “四哥近来可还好?” 张允修大喇喇地便坐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指挥佥事大人的旁边,似乎这里是他家一般。 张简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来找你那什么千年人参么?” “红薯!红薯!”张允修不忿地强调说道。“此乃粮种,并非什么千年人参,能解救天下苍生。” “对对对。”四哥张简修无奈点头。“这是从西洋传教士那边得知的粮种,亩产可达四十担,乃是水稻的八倍,麦粟的十六倍。” 相关话术,张简修已经耳朵听出茧子了。 张允修不跟古人解释那么多,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今日来,不是叫四哥帮我找红薯的,而是有一个财路想要跟四哥一起分享。” “财路?”张简修挑了挑眉。 张家的几个儿子,虽有个首辅老爹,可张居正家教极严,严禁儿子们跟朝中大臣有来往。 至于官场内的各种额外收入,也被老爹所令行禁止。 几个兄弟看起来风光,可是真的穷啊~ 看了看幼弟那张鬼精的笑脸,张简修又摇了摇头。 “算了吧,你怕是又要诓我。” 信张允修,不如信这个世界上有那红薯。 张允修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幅卷起来的字画。 “那便起四哥开开眼!” “字画?”张简修惊了一下,狐疑拿起字画展开端详,嘴里还不免说道。“你从哪里搞来的字画,倒还像模像样。” 可看着看着,张简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这不是.吴道子的神仙图么?” 身为锦衣卫佥事,张简修的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吴道子的手笔。 可这看着怎么有点熟悉啊? “这老哥你就别管了。”张允修大咧咧地笑道。“你就说能卖多少钱吧?” “吴道子的神仙图,若是真迹的话,如今市面上一万两都拿不下来。”张简修想想说道。 “多多少?” 张允修觉得自己呼吸要停滞了,这可是一万两啊!一下子便解决了自己的困难。 可四哥张简修却意识到不对。 他再摊开这神仙仔细端详,差点没背过气去。 (本章完) 第6章 你也不想香儿被人骑吧? 第6章 你也不想香儿被人骑吧? “嘿呀!五弟你偷了爹爹的神仙图?你你这是要气死老爹啊!届时四个哥哥给你求情都不顶用了!” 得知真相后的四哥张简修,顿时捶胸顿足,就像是他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一般。 张允修不理,目光凌厉地说道。 “聒噪,四哥你便说你干不干吧,只要你肯帮我卖了这幅画,我们三七分账,你也有个三千两,够你去教坊司逍遥快活了。” 他眯着眼睛,知道自己这个四哥,表面上很正经,实际上月钱基本上投入教坊司女子的温柔乡之中了。 “不成!小弟你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败家子的行径呀!” 四哥张简修连连摇头。 “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张允修强调说道。 “不成!”张简修宁死不屈的样子。 张允修没了耐心,一拍桌子说道:“张嗣哲(字),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教坊司的香儿姑娘,可是情意绵绵,你时常光顾她的生意,还欠着大哥一百两银子呢!信不信我将此事告知父亲,届时让你人财两空!” “嘿呀!” 四哥张简修跳将起来,犹如炸了毛的公鸡一般,他自小习武身材魁梧,看起来像是戏剧里叫喳喳的张飞一般。 “五弟,你若敢这般,我俩再无兄弟情谊!”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四哥你便想想,爹爹忙于朝政,可有些年没去那间书房了,一直都是我们兄弟在用,我们偷偷换上一幅赝品,谁会知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四哥你想想教坊司的香儿姑娘,你难道不想为她赎身么?难道想看着她天天被其他男人骑么?” “你这家伙!” 四哥张简修又差点炸毛了,这句“被其他男人骑”,结结实实地戳进了他的心窝。 香儿虽然是个娼妓,可张简修还是. 张允修也不再费口舌,将神仙图一推,赔笑说道。 “一切便拜托四哥了,弟弟先告辞。” 他也不管四哥张简修同不同意,便将书画留在桌上,自顾自地朝着外头走去。 就在张允修走到门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等等!” 这会儿,四哥张简修已经换了一个表情,他背着手走出来,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那个.五弟啊,你我皆是兄弟,你有困难做哥哥的怎么能够不帮你呢?对不对,为兄肯定是要帮你的,这书画” 张允修点点头:“这书画乃是为弟在街边偶然购得,跟书房里的,没有半点关系。” “好啊好啊!”张简修发出一阵干笑。“五弟慧眼识珠,我便必然要帮你的哈哈哈~” 交易达成。 双方达成了双赢的局面,心情都十分愉快。 张简修一边跟幼弟闲聊,一边送他出锦衣卫衙署。 两人的关系似乎越发的铁了。 “老弟啊,你可千万记得要帮助老哥严守秘密,香儿姑娘是个顶好的姑娘” 张允修一脸无奈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看起来,自己要快点研究出大蒜素、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了,不然这个便宜四哥,怕不是也要病发身亡。 走着走着,快要出门的时候,四哥张简修突然拍了拍脑袋说道。 “啊!对了!为兄差点忘记了,说起来你不是让我找那个什么建阳书坊的余象斗么?我给你找来了,他是个良商,你二人有什么仇怨不可动粗,为兄帮你调解,让他给你赔点钱便好了.” 四哥张简修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而张允修只听到了那个名字。 “余象斗来了?” “这是自然。”四哥张简修有些骄傲地说道。“你让我找什么千年老人参,我是找不到的,可要在京城里找个人,对锦衣卫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允修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四哥快带他来见我。” 张简修不免有些狐疑,他皱眉说道:“这余象斗到底是什么人物,值得五弟你如此大费周章寻找?” “四哥有所不知。”张允修笑着说道。“此人乃是书坊世家,旗下的建阳书坊在全大明几乎都能找到,我若想要办报纸,定然离不开他! 最关键的是他还很有钱。” 张简修眼睛顿时发亮:“多有钱?” 紫禁城。 坤宁宫。 比起时常办公,天天有人监视的乾清宫,万历皇帝显然更喜欢皇后这里。 刚下了早朝,他便带着人到了这里。 一进坤宁宫,万历皇帝就好像卸下了浑身的重担一般,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路,一边肆意地大喊说道。 “皇后!皇后!朕来了!” 这般作态,若让翰林院的学士,还有朝堂诸公看到了,必定又要写下大篇疏奏,告诫皇帝一定要维持“天子仪容”了。 好在,在这里没有人管束皇帝。 “来了,臣妾这便来了。” 王皇后着急忙慌地从里头走出来,刚想要行礼,抬头却见皇帝已然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上。 紫檀打底铺上黄锦的床榻,被万历皇帝压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万历皇帝半睁开眼睛:“皇后,朕今日批了一百二十本奏章,全是些'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的琐事,乏得很。” 王皇后本就是个温柔端庄的性子,轻轻坐在皇帝身边,为他揉起了肩膀。 “陛下日理万机,乃是万民之福。” 可话没说完,万历突然上来一把抓住了皇后皓白手腕。 “皇后~” 王皇后慌了一下,耳根子顿时红了,低头说道:“陛下,这还未到日落” “欸~你想到哪里去了。”万历皇帝目光炯炯,压低声音说道。“朕放在你这里的《大唐狄公案》可还在?朕眼睛酸,快为朕念一念。” 虚惊一场,王皇后恢复了端庄,这才劝谏说道。 “陛下是九五之尊,岂可效那市井闲人,耽于话本?” 她取过案头的《贞观政要》,轻轻翻开说道。 “要不然,臣妾为陛下念一念这《贞观政要》” 万历有些不耐烦:“又是那李二,那《帝鉴图说》,朕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听到万历皇帝口称“李二”,王皇后皱皱眉头。 陛下这些天,是哪里学来这粗鄙之语? 可她眼里还是流露着怜惜:“陛下勤政爱民,天下皆知。” 万历皇帝知道有了苗头,当即起身抱住王皇后说道:“你知道如何做?” 王皇后点点头:“必然不会让元辅和朝中大臣们知道,陛下放心,坤宁宫很安全。” 万历皇帝这才点点头,不仅仅是张居正和大臣们,他还要防着大伴冯保和生母李太后,想要“荒唐”一下,着实是有些困难的。 “来来来。”万历皇帝招了招手。“你与朕共倚在榻上,咱们共同看看这大唐狄公,到底如何为百姓主持公道,这与《贞观政要》也没啥差别嘛~” 王皇后拗不过皇帝,只能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册蓝布包裹的书卷,张开朱唇,为皇帝专心致志地念了起来。 万历皇帝闭上了眼睛,一手搂着香气扑鼻的皇后,一边听着故事跌宕起伏的话本,这般快乐简直神仙也不换。 听到《凤印案》之时,万历皇帝不免感慨说道。 “张士元(允修)天才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够结合史料,写出这等跌宕起伏的有趣话本,朕恨不得给这小子抓起来,成天什么也不干,便给我写这话本的后续。” 王皇后捂嘴轻笑:“陛下可不敢如此,届时元辅和朝中大臣可是要拼死劝谏陛下了。” 万历皇帝轻叹一声,手不老实的在皇后肩膀游走向下。 “这元辅啥都好,于朝政于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可就是太过于正经了,不懂得变通,不如他这幼子,乃是个顶顶通达的人物。” 王皇后脸蛋羞到脖颈,可还是察觉到皇帝话语中的朝政争端,她本能不愿去碰,只是说道。 “陛下儿时与张士元一齐读书,自有同窗之情。” 万历皇帝则是摇摇头:“不仅仅是同窗之情,张士元是个大智若愚的人,若是元辅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王皇后捂嘴笑道:“哪有父亲像儿子的道理。” “你不明白。”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皇后默然,倒也不继续问。 继续念着《大唐狄公案》,当念到话本中,以长孙卿为首的关陇门阀势力为反对武后,竟然想借用“天火”伪造天意,企图彻底打压新政。 王皇后不免感慨。 “长孙卿这些人可太过大胆了,自古天地君亲师,他们竟然想要打压女帝” 万历皇帝也是咬牙切齿:“都是乱臣贼子,新政为国为民,仅仅是触及到他们的一些利益,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这些人还不愿放开自己嘴边的一口肉,竟然敢为此对抗女帝,关陇门阀势力个个当诛!” 可说着说着,万历皇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开始思量更加深层次的问题。 “是啊。”王皇后也感慨说道。“比起朝堂上的纷争,这些能够影响到朝政的门阀势力,才是国家最大的蛀虫。” 但说到一半,王皇后注意到皇帝皱眉沉默不语的样子。 她忽的明白,这似乎有映射当今朝政之嫌? 当即住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随后翻了几页,她“呀”地一声,指着上头的图画,笑着说道。 “陛下你看这,最后这狄丞相揭开长孙卿等人阴谋,还有个全相(剧情图),倒是画得栩栩如生。” 万历皇帝撇了一眼图画,顿时笑出声来。 原来,在剧情高潮之处,张允修竟然在旁边空中一页,画了一幅故事场景图。 这在话本里面倒是不稀奇,只不过张允修画出来的人物,身形小巧玲珑,比例夸张,头大如斗,身短似孩童。 很奇特,却有股子灵动之感。 “这张士元实在是有趣。”万历皇帝笑得连连摇头。“朕若是能够像他这般乐天就好了。” 王皇后则是说道:“臣妾倒是不觉得,陛下身负社稷,而张士元乃是家中幼子,也不用背负家中老小,自然是可乐天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还有着全相画,虽是有趣,可比之陛下的笔锋来,还是差了许多。” 万历皇帝是很喜欢书法和绘画的,只不过在去岁,被张居正为首的群臣给劝谏,这才少练习。 万历皇帝也撇撇嘴说道:“这倒也是,张士元有股子灵性,可朕也不是不能做到,若是朕来画这个全相,必然比他要画得好!” “要不陛下来试试?” “可!”万历皇帝眼睛放出异样的神采。 (本章完) 第7章 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第7章 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京城。 东四牌楼。 朝南的这一片,在后来又被称作勾栏胡同。(明代称勾阑,清代称勾栏,这里为了好理解,统一勾栏) 明初,朝廷入不敷出。 朱元璋便建立了“国营青楼”制度,专门吸引富商巨贾消费,被称作“京都十六楼”。 到了永乐年间,朱棣朝廷迁都北京,没有专门设立“官妓”制度,可也沿袭了传统,在勾栏胡同这边设立了“国营青楼”。 后世所说教坊司,实际上都是指的这里。 而真正的正牌教坊司,乃是“官妓”的管理机构。 正牌教坊司的乐人、伶人,基本上是不对外开放的,承担的乃是宫中朝贺、典礼和各项娱乐活动的职责。 当然,名义上说不对外开放,不进行皮肉生意。 可实际操作中,地位低下的乐人、伶人,哪里有力量对权贵反抗? 有权有势,头牌不过玩物尔,所谓艺人便是如此。 老实说,张允修很想见识正牌教坊司,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到了勾栏胡同。 月居的厢房里头,张允修、张简修、余象斗三人围坐在桌前,身边各有一名姑娘陪着。 场内众人都其乐融融,唯有这余象斗面容苦涩,似乎被逼着来狎妓一般。 张允修靠着一名身材丰腴娘子说道。 “余坊主考虑得如何了?我这报纸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眯着眼睛,似在威胁。 余象斗乃是建阳书坊如今的掌柜。 明朝中后期,正是出版业兴盛之时,明朝人酷爱读小说杂书是出名的,上到文士,下到贩夫走卒稚童妇女,都是受众。 这就产生了商机。 有眼光底蕴者,如建阳书坊、金陵书坊、文会堂、永顺堂等等。 余象斗此人是个出版业的天才,早早将目光投向了广大底层民众的精神需求之上。 他出版的作品诸如《唐代吕纯阳得道飞剑记》、《北游记》等等,粗制滥造了一些,可量大管饱通俗易懂,许多识字不多的百姓也能够看懂。 张允修想办报纸,必然不是完全以士大夫为目标的,他的目标是面向这些“沉默的大多数”。 找余象斗再合适不过。 厢房灯闪烁,勾栏娘子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可余象斗一点也没有起色心,反倒是冷汗直流。 张简修有些不耐烦,此刻他怀里正抱着香儿呢,不想跟余象斗浪费时间,拿出锦衣卫的架子来。 “我弟弟问了,你倒是说句话,办报纸可是好营生,错过了是你的损失,我们哥俩儿也不是逼迫你,这是在跟你商量么~” 余象斗脸上肌肉一抽,心中呐喊。 你们二人哪里像是商量了?这分明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迫啊! 在余象斗看来,这两位爷找自己,除了要钱还能有什么事情? 所谓办报纸,那是能够干成的事情么? 如今民间确实有些《小报》,刊登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可哪有办成的? 难道要跟朝廷的《邸报》对标?不是嫌命太长? 余象斗脸上纠结,在心里盘算着,要用多少钱才能够打发这两尊大佛。 建阳书坊的店铺开遍整个大明,本次他来京城就是为了开拓新市场的。 若是出点银钱,能够搭上当朝首辅这条线,倒也不是不行。 想了想,余象斗终是拱手:“二位大人,草民不是不愿办报纸,可市面上以话本为主,草民实在没办过什么报纸。” 说话之间,余象斗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推到桌子上。 “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草民这点钱就当是赔礼了,也算是结下个善缘。” 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事儿。 余象斗最怕对方贪得无厌,非要自己办什么报纸,随后利用这个由头,找个罪状将建阳书坊吃干抹净。 这并不少见。 “不错不错。”四哥张简修眼睛紧紧盯着那一打银票,看起来足足有个快一千两的样子,心里头这个激动啊。 “那我二人便却之” 张简修刚想要伸出手,却被张允修伸手拍下。 “五弟你” 张简修一脸错愕,我们难道不是来“讹钱”的吗? 张允修则是将钱推回去说道:“我们不要你的钱,我们反倒还要给你钱。” 余象斗吓尿了。 不要钱?那就是来要命的啊! 厢房里头的莺莺燕燕,根本不在他眼里了,余象斗眼里只有自己的性命,他当即下跪磕头,头磕得砰砰响。 “张大人!二位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便大发慈悲放过” “起来!”张允修目光如电地训斥。 这时代啥都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将人压成了软骨头。 “是是.”余象斗麻溜又爬上了桌子,可脸上已经痛苦流涕。 张允修撇了一眼身边的勾栏娘子们,摆摆手说道。 “你们先下去。” 张允修说一不二的样子,显然唬住了在场诸多娘子,她们也有些害怕,纷纷起身行礼说道。 “是~” “诶~别走啊~”张简修不知道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知道自己的香儿要走了。 张允修一脸无奈,看着老哥说道:“四哥你也出去吧。” “得嘞!”张简修如蒙大赦一般,跟着脚步跑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余象斗和张允修二人。 前者缩了缩脑袋,似乎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哈哈哈哈!” 张允修上前为余象斗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放轻松一点余坊主,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为了找你做点生意,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我.”余象斗想反驳,可是他不敢。 厢房里灯火摇曳。 只有张允修的声音在回荡。 他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道。 “适才余坊主说办报纸不可行,我是不同意的,据我所知,自嘉靖以来,国朝之刻书业已然发展兴盛,百姓们识字多了,市井间商贸往来也繁盛,有了需求便有了市场。 刻书多了,纸张墨水刻工之成本也随之降低,如我猜得不错的话,现今想刻一话本,每百字二十文即可见,可对?” 有了需求便有了市场? 余象斗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而听到后续这句话,他又有些讶异了。 每百字二十文?这是业内的秘密,明代刻书业是有壁垒的,非业内人士是绝不可能知道,此乃吃饭根本。 这位爷是有备而来啊? 余象斗心里不免犯嘀咕了,难道真是来谈生意的? 张允修无语,这年头“纨绔子弟”想做个生意,真不容易啊,还得跟商人解释自己不是来抢钱的。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大唐狄公传》的稿件,放在桌上推给对方说道。 “余坊主可看看这篇话本如何?” “话本?” 注1:明朝中后期小说话本流通兴盛,参考明代文人袁宏道《东西汉通俗演义序》:“今天下自衣冠以至村哥里妇,自七十老翁以至三尺童子,谈及刘季起丰沛、项羽不度乌江、王莽篡位、光武中兴等事,无不悉数颠末,详其姓氏里居,自朝至暮,自昏彻旦,几忘食忘寝,讼言之不倦……文不能通而俗可通,则又通俗演义之所由名也!” 注2:纸张墨水刻工成本降低,每百字二十文可见。见叶德辉《书林清话书林余话》p154 注3:明代中后期识字人口多,商品经济兴盛。见吴惠芳《明清时期的民间生活实录》p54-55 (本章完) 第8章 这话本可太好了 第8章 这话本可太好了 余象斗一脸疑惑,接过了话本翻开,就看了几页,眼睛便顿时离不开。 他成日里跟话本打交道,阅读量堪比后世的网站编辑。 看过太多话本了,可却很少看到精品。 明代小说、话本是一片蓝海,有需求,少供给。 如今市面上的话本,除了水浒、三国、金瓶话本等精品外,大都是粗制滥造之物。 明代的话本撰稿人,几乎都是不中第的中下层文人,正经人谁写小说啊? 他们东拼西凑,道听途说,故事多不成体系。 这《大唐狄公传》却是完全不同。 故事以每个案件为展开,将章回体的形式运用的炉火纯青,以这种思维缜密的公案小说,同时又能够结合史料,乃是余象斗前所未见的! “这这.”余象斗激动万分,甚至都顾不上害怕了,看向张允修说道。“大人这是何人所作?请务必将其介绍给我,如此书出版,必将如水浒西游一般,火遍大江南北!” “余坊主觉得此话本好?”张允修玩味说道。 “好!可太好了!远超市面上的任何话本!”余象斗激动地说道。 “若是我说,要将这话本,以章回的形式在报纸上连载,报纸上分多板块,以时政、轶事、话本为主体,你说有没有搞头?” “这” 余象斗是个商人,张允修简简单单几句话,立即就让他展开了想象,如果按照对方说得这般,这报纸依托话本的吸引力,加上各类时政之闻,民间轶事,的确是大有可为! 在这样一个信息传播速度低下的社会,“报纸”这种综合性信息来源,根本没有不火的道理。 但为什么没有人做呢? 余象斗皱眉说道:“张大人或是不知,朝廷这些年对书坊是放松了些,可寻常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刻书议论政事,这是杀头的大罪,若是刊登些话本倒是不错的.”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说道:“你似乎忘了我是谁?” “大人.”余象斗张大了嘴巴。 他倒吸一口凉气,若有元辅张居正的名头,这报纸还真能办起来。 这下子,余象斗真有些心动了,张江陵的名头在民间可是如雷贯耳! 可他还是有点害怕:“大人.此事乃是元辅的意思?” “这不是你该问的。”张允修冷冷说道。 余象斗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拱手低头:“草民冒昧了,还请大人恕罪。” 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点了点桌上那打银票。 “这就当是你入的干股了,今后你出人出力,我则是出内容,所有产出你二我八。” 真黑啊~ 余象斗在心中腹诽,可他也是能够接受的,若这“报纸”出世,就算是二成的干股也绝对有赚头。 他精神奕奕地说道:“请大人放心,此事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我丑话说在前头。”张允修冷冷说道。“我给予你生意,乃是看中你的才能,可你若是私德有失,搞什么盗印偷印,或是有其他动作,可别怪本少爷不客气!” 这位元辅少爷还真是天威难测啊~ 余象斗立即说道:“大人放心!” 张允修又交待了一些事情,这才满意地放余象斗走。 死里逃生,余象斗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房间,跟这个小少爷待在一起,压力大啊~ 他打算去找月居的小娘子们,排解一下受惊的幼小心灵。 “等等!” 张允修的声音,差点给余象斗吓出心疾,他只能转头谄媚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允修上前,拍了拍余象斗的肩膀,笑着说道:“今日在月居的一干销,还请余坊主多加帮忙了。” 余象斗脸上肌肉一抽,连连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出了月居,张允修心情大好,他不打算在这里留宿。 明代天、石淋、杨梅疮,可一直都在流行当中。 况且,他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是谁嫖谁呢! 张允修识趣,没有去打扰估计要登上云霄的四哥张简修,而是一边坐着上马车,一边复盘起了自己的计划。 他有个优势,身为穿越者,几乎能够看清历史上有记载的任何一个人。 历史上的余象斗,算是个品行德性不错的人,而建阳书房准备在京城落脚,比起传统的书坊,更需要一个靠山。 有了共同的利益,合作起来自然就不怕背叛。 张允修手上还有无数话本,以及背后的首辅老爹,发小皇帝,这就是一切行事的倚仗! 这几日,四哥张简修已经将那幅神仙图出手,事急从权,但也卖了整整九千两银子! 拿到这些银票的时候,二人都快要红了眼了。 在张居正严苛的家教下,两个人都快要穷疯了! 对于这种败家子行径,四哥张简修有些心理负担,可转头便被温柔乡所迷惑。 张允修倒是没有负担。 我靠着这些钱,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不比它挂在书房里吃灰强么? 他张居正懂个屁啊! 况且,若是能够将报纸办起来,张允修相信,赚回一万两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正当张允修一边思索,一边独自露出得意笑容的时候。 马车前头传来车夫试探性的话。 “那个.少爷您这是去哪里?” 逛勾栏这么早出来,还真是少见,车夫心里也犯嘀咕。 张允修拍了拍脑袋。 “差点忘记了。” 他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打道回府,本少爷跟张简修那个废物不一样,我要回去用功读书了!” 朝会后的第二天,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便在自家后院接待了同僚羊可立。 聊到朝会,杨四知怒然拍桌。 “张江陵专权独断,罔顾朝纲,实为社稷之患也!” 前两日的奏对,还历历在目。 每天晚上杨四知一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皇帝怒然的面容。 “凌迟处死,全家充军!” 每每想到这句话,都令杨四知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他将一切的原因,全部归结到张居正的身上。 比起杨四知,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显然更加冷静一些。 当天,羊可立并没有贸然加入弹劾,看得自然也真切。 他捋须劝慰道。 “杨兄不必太过悲观,此番事情概因你太过孟浪,将朝堂想得浅显了。” 杨四知有些不忿,起身说道。 “子豫兄,怎可如此说话?我等身为监察御史,乃是为君分忧,若是一心想着明哲保身,可对得起这身官服?可对得起陛下对我们的厚待?” (本章完) 第9章 铅活字印刷术 第9章 铅活字印刷术 对杨四知所谓“忠义”,羊可立兴趣缺缺。 他瞥了一眼对方:“你说为君父分忧,君父可知道?” “这”杨四知一下子卡壳,脸旁赘肉都垮了下来。 是啊,他本是投机之举,想着揣测君意 可没有想到,一脚踢到了铁板上面。 “陛下他”杨四知一脸沮丧。“唉~” 自己一心为皇帝分忧,可皇帝却如此薄情寡义,让杨四知不由得心灰意冷。 羊可立又眯着眼睛反问:“你又以为陛下是在害你?” 杨四知懵逼了。 不是害我?难道还是赏我? 羊可立悠悠然说道:“若是陛下真想处置你,便不会拉出《大诰》了。” 《大诰》! 杨四知后知后觉,先前他情绪上头,这会儿经过提点才回过味。 《大诰》是朱元璋亲自写定的刑典,洪武年间施行过。 可因为刑罚过重,不符合“实际”,后来皇帝大都不愿用《大诰》来处理官员。 寻常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会提《大诰》? “以进为退!”羊可立提点说道。“陛下是仁厚的,你贸然便弹劾张居正,可忘记了傅应祯、余懋学之事?陛下这是在保你,你却以为陛下是责罚?” 余懋学、傅应祯都是前些年的言官,因为弹劾张居正而被罢官、下狱。 “陛下果真如此?”杨四知有些激动。 有一种被渣女抛弃,突然又听到对方一直爱着自己的感觉。 “自然如此,不然陛下何须提《大诰》?他料到张居正等人必定会因刑罚过重而求情。” 羊可立一幅高人风范,似乎皇帝心思尽在他掌握之中。 “可陛下的怒意做不得假。”杨四知还有些怀疑。 羊可立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未可知,不过他定然有保你的心思。” 杨四知不再怀疑,捶胸顿足地说道:“不想我竟然怀疑圣天子,皇上.皇上他果然还是爱护咱们的” 随后,杨四知咬牙切齿。 “一切概因那专权独断的张居正,我杨四知必然与他势不两立!” 羊可立却冷笑:“你比王锡爵如何?你比张瀚如何?二位先生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吏部,张翰更是吏部尚书,下场还不是致仕回乡?” “我”杨四知痛心疾首地说道:“难道这普天之下,便没有能够治他张居正的吗?” “自然是有的。”羊可立压低声音。“陛下早已亲政,可新政轰轰烈烈,陛下必然需要倚仗张居正,大权如何能够回到君父手中?” “你是说从新政下手?”杨四知明白了什么,却又摇摇头。“不妥,新政实乃利国利民之好事。” “迂腐!于国有利,牺牲一二小民又如何?”羊可立瞪眼,敲着桌子说道。 “所谓新政,无非是在掘士大夫的根,你我乡中哪个没有一些田地,此乃国朝应有的优待!他张居正自己清高,却要拉着我们一起?” 羊可立冷笑:“要我说张居正差嘉靖朝严阁老多矣,严阁老虽贪,可他知人任事,哪有当今张江陵这般刻薄? 你可知从地方到京城,多少官员被那考成法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还是不解气,悉数张居正之罪状。 “万历七年,张居正取缔天下书院,蔽塞言路,已经令士林怨声载道。 他清丈土地,迫害藩王,已经让朝中权贵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最后羊可立断定:“别看他张居正如今大权在握,但总有一天是要倒下的!” 杨四知眼前一亮:“听此言,子豫兄有妙计?” “自然是有的。”羊可立眯了眯眼睛。 “无非三点,其一,使今上知晓张居正蛇鼠两端,虚伪矫饰;其二,联袂受张居正迫害诸公,共聚声势;三为阻新政之行,若新政弊漏丛生,张居正必然倾覆” “妙哉!子豫兄大才也!”杨四知拍案叫绝,可还有些犹豫。“如此.是否有违仁义?” 羊可立嘴角一扬说道:“我等为君父分忧罢,有何不可?只要张居正一倒,你我还愁前途无望么?” 他将瓷杯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我想张居正也非无坚不摧之壁垒,他这幼子张允修荒唐至极,便是我们施行谋划入手的第一步。 不过,不可像上次一般孟浪,咱们要徐徐图之。” “是极是极!”杨四知有些激动,拱手行礼说道。“听子豫兄一番教诲,胜读十年书!” 三台馆书坊。 这几日,书坊内单独开设出一片区域。 坊主余象斗还挑选了几名忠实熟练的刻书师傅,成了一个新的书坊——“新明书坊”。 今日工坊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余象斗看着忙碌的刻书师傅,不免皱着眉头说道。 “这油烟墨太贵了,大人所说的三日一刊不现实。” 他觉得张允修还是太过想当然,“报纸”这个鲜有人涉猎的领域,想要开拓有太多困难。 张允修却自信满满:“油烟墨太贵,便用松烟墨,这纸张倒也不用太讲究,用些你平日里刻三国、水浒的边角料,能够看得清字迹就成,还有朱砂墨,咱们标题一定要用朱砂墨,不过含量低点没事,可以做出区别便可。 咱们主要还是卖的消遣玩意儿,成本自然越低越好。” “可是.”余象斗苦着脸。“算起来,咱们还是入不敷出,您这定价太过低廉,一份不过五文钱,咱们需要卖出多少份才能回本?” 五文钱在万历朝的大明,也不过两个包子的钱。 “若不是一开始成本高,我还想定价三文钱。”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 明代城市里的底层短工日薪大概是三十五文,所以五文钱差不多是他们能够负担起,又不至于太过心疼的价钱了。 “大人这” 余象斗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这位爷不是想做生意的,而是来败家的啊! 张允修却笑着说道:“不要太过肤浅,你真以为咱们是靠卖报纸的一文一文赚钱的吗?” “不靠卖报纸赚钱,还能靠什么?”余象斗有些糊涂了。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后。 “哪里那么多问题?快去看看熔铅炉如何了。” “是是是。” 余象斗捂着脑袋,朝着工坊后的冶炼炉跑去。 不一会儿,他便跟着匠头王二回来,二人用簸箕装着几个尚带余温的铅字。 匠头满脸都是灰,用铁钳子夹起一块:“成了大人!您这铅七锡二的方子真不错,不仅不沾板,硬度也是够的,比起铜版来成本低,比起木版来耐用清晰,您这是哪里来得方子?” “这是你该问的吗?”余象斗刚刚挨了一巴掌,这会儿当即拍在匠头头上。 “没事。”张允修不在意地说道。“我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前些日子遇到不少佛郎机人,从他们口中得知的技术。” 15世纪,德国人改进了活字印刷术,发明出铅活字,引发当时的印刷革命。 虽说距今一百多年,可大明朝内还鲜有铅字印刷,这时代信息太过于蔽塞了。 实际上,就算有学会铅活字印刷的,首先想的便是藏起来,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这是封建时代的局限性。 “大人.小人小人”匠头嘴巴有点笨,十分局促。 张允修看出了他的心思,点头说道:“这手艺你今后可以用,不过记得去街头找几个可怜人的小孩,教授他们手艺,给他们几口饭吃。” 铅版技术早就有了,只要有心人去找,必然很快能找到。 况且,铅七锡三,并不是完美的配比。 这个时代,明朝人还没有发现锑矿,若能够加上锑,才是铅活字的完美配比。 等到报纸发展起来,抵消成本,再加上一点“铜”,这铅活字便可达到一两百年后的水平了。 听到这话,匠头顿时扑通跪下了,接连给张允修磕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来古代这些天,张允修终究还是习惯了,古代人动不动下跪的习惯。 他继续说道:“你将这铅活字好好研究,这门手艺自然是你的,但若是做不好,可别怪我不客气。” 匠头得了首肯,哪里还有异心,当即点头。 “大人放心,小人今后必定为您做牛做马。” 这时代,拥有一门手艺就像是拥有了铁饭碗,能够让普通人乃至他一个家族都受益。 出了工坊,二人回到书房,印刷技术搞定了,这下子便是版面的问题。 “这版面咱们分成八栏,上头分作市井要闻、天象变化、科考拾遗.当然最为要紧的乃是小说话本这一栏目,咱们先行刊登我这本《大唐狄公传》,后续也可征集一些民间文人稿件,如此才能够持续发展.” 张允修说得头头是道,余象斗在一旁,拿着一只小炭笔,疯狂在手稿上记录。 听完后,余象斗不免恭维说道。 “大人构思精巧,令小人大开眼界啊!”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莫要拍我的马屁,报纸还有什么问题么?咱们这几天一并解决。” 想了想,余象斗说道“这些日子,大人什么都安排好了,唯独这报纸的名字还没有取好。” “差点忘记了。”张允修拍了拍脑袋。 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说道。 “《万历新报》怎么样?” “???”余象斗惊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张允修则是反问道:“本少爷是怕僭越的人么?” 余象斗:“.” 三十文日结短工工钱,出自明代何士晋《工部厂库须知》p413“新建廒仓,木、石、瓦、搭材匠短工每工三分五厘” (本章完) 第10章 变革者无退路 第10章 变革者无退路 首辅官邸。 今日夜,张府来了客人,还并非一般的客人。 一名是当朝次辅,一名是吏部尚书。 这两位放在外头,随随便便都是踩一脚抖三抖的角色,可在张府府上,也只能以下位者自居。 此行来张府还算是隐蔽,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少部分下人知道。 游七将二人引入后堂,张居正正在堂上等着,堂中已温上了一壶黄酒,还有几碟子小菜。 “元辅。” “恩府。” 王国光与申时行,二人在堂外恭恭敬敬的一礼。 张居正见到此,立即起身迎了出来说道:“诶呀,汝观兄、汝默怎得如此客气,外头天气寒冷,快快快,进来靠着炭火取取暖。” 王国光某种意义上算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而申时行则是张居正的门生,三人自然时常走动。 寒暄一番,三人便共同入堂,围着炭火坐下。 靠着温暖,王国光才觉得自己恢复一些气力,不由得感慨说道:“围着炭火,不由得让人想起白乐天的一篇《卖炭翁》,所谓‘心忧炭贱愿天寒’,道尽了平民百姓之苦楚,实在是令人可悲可叹。” 张居正颔首:“如今年月越发寒冷,到了季春时节,却还犹如寒冬一般,咱们食君之禄有万民供养,能依靠这些炭火取暖,城中百姓可是难熬。” 王国光对于民生问题更加敏感,他感慨万分:“归根结底乃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我朝田赋积弊,恰似杜工部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豪强隐田,小民代纳,此非改不可! 可惜,新政推行有多方阻力,我等举步维艰。” 申时行欲言又止,可终究是咬咬牙说道:“近年来,反对的声音愈演愈烈,恩府的新政自然是好的,可还是得徐徐图之,不可太过激进才是,恩府不可忘商鞅、霍光、王介甫之旧事啊!”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只有三人在场,他终于可以不吐不快。 可没想到 “激进?”张居正霍然起身,桌边的烛影摇动。“汝默(申时行字)可知,国库在新政前空虚到什么程度? 蓟辽总督戚继光上月奏请增筑御敌台,需银二十万两,若没有清丈法增添赋税,这些银子去哪里拿? 还有辽东总兵李成梁抗击鞑靼、西南土司连年叛乱,哪里不需要银子? 朝廷已经到了危如累卵之时,若不用重典,不出几十年便会天下大乱! 此非我明哲保身之时也!” “这”申时行没想到张居正会如此激动,立刻认怂。“还请恩府息怒。” 看着犹如小媳妇一般温吞的申时行,张居正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这也不怪你,此乃我心中执念罢了,国朝那帮缙绅,嘴上说着朝廷不可与民争利,实际家中窖银却堆成山! 缙绅富贵逼人,小民苟且偷生,这天下必要大乱。 新政必要推行不可!” 王国光有些颓然,对着申时行劝慰说道:“汝默莫要放心上,元辅想要推行新政,便必然得罪无数人,前有御史刘台弹劾元辅‘祸乱祖制’,后又有苏州昨日有秀才鼓噪,言新政成新害,此间困苦我等岂是能够知晓?”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忽的说道。 “不知陛下的意思是?前次朝会争端,见陛下.”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说道:“陛下长大了,自是要亲政的,可新政必要推行,此乃难解之题。” 此话很简单,却似乎说出了无数愁绪。 “前次陛下似有袒护那杨四知之意?” 王国光看出了些门道,却不透彻。 张居正摇摇头:“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解释道。 “在言《大诰》前,陛下乃是动怒,言《大诰》后便是陛下的心思缜密了。” 王国光没有问皇帝为什么动怒,他只抓到了一个信息,皇帝与张居正一直有对抗的心思。 心中不免悲凉。 思虑再三,王国光终于还是说道:“元辅,可还记得当年商鞅徙木立信,终遭车裂……” 申时行说得并非没有道理,新政还是太快了,短短十年,想要将大明王朝拨乱反正,谈何容易? 自古王朝革新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张居正能够避免吗? 这是王国光和申时行都不愿意看到的。 张居正摇摇头,盯着闪耀的烛火,怔怔说道。 “我已毫无退路,只期陛下成中兴之主。” 炭火上,温起的一壶黄酒早已沸腾,却没有人去拾取。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黄酒沸腾的声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酒香。 不知过了多久。 王国光打破沉寂说道:“今日沐休,莫要再谈国事了,来谈点风雅的。” “风雅?”申时行有些疑惑。 王国光捋须:“听闻前些日子,定国公府上得来一幅神仙图,这神仙图可有些名堂,乃是画圣吴道子亲笔佳作,画中神仙仿若从云端翩然而至,衣袂飘飘,实在是令人羡艳。” 张居正点头说道:“吴道子画工精湛,超凡脱俗之神韵令人感慨。” 王国光笑了笑:“听闻,元辅府上也有一幅神仙图,乃是早年间得到的,不知我二人今日,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定国公跟改革派并不对付,王国光定不可能去拜访定国公的,只能来找张居正了。 “神仙图么?”张居正才想起来,自己府上确实有这幅画。 这些年他忙于朝政,很久没有去观赏什么神仙图了。 想了想,张居正点头说道:“正巧无事,二位便随我去后堂书房一观。” “说起这神仙图,倒是有些年头了。” 一边带着王国光、申时行朝着书房走,张居正一边介绍说道。 王国光则是笑着说道:“听闻这幅画乃是,戚元敬(继光)送给元辅的,戚总督是个粗人,却也懂得神仙图这种文雅之物,实在是难得。” “倒也没那么稀奇,所谓修身养性,定心明理,不会因一幅画而拥有,也不因一幅画而改变,终究是要反求诸己。”张居正则是显得有些淡漠。 实际上,张居正也并非像是海瑞那样孑然一身的大清官,走上他这个位置,身上必然不会干净多少。 历史上,张居正被抄家后查出“诸子兄弟藏得黄金万两,白金十余万两”。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可对于张居正的权势来说,已经算得上少了。 严嵩被抄家之时,查出单单白银就三百多万银两。 自诩清流的首辅徐阶,在老家松江府有足足六十万亩田地,乃是松江府最大的布商人。 张居正的权柄比之这两位可大太多了,他若真想捞钱,想超过上面两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没有做。 申时行跟在后头,打量一番这偏院里的书房,不由得笑着说道:“恩府却将价值千金的神仙图,藏在这简陋之处?” 偏远书房明显年久失修了,到处破破烂烂的样子,不过经过下人的修补,还算是整洁。 张居正则是无奈摇摇头:“朝廷诸事繁多,我已许久没来这偏院了,倒是忘记了修缮。” 说话之间,他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踏入书房,便见到处都是凌乱的稿纸。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跟同僚介绍道:“此书房现今被拨给我那两位小儿子使用,四子张简修靠着恩荫有了个锦衣指挥佥事的职务,这幼子张允修.从前是荒唐了些,近来倒也认真读书” 说到张允修,张居正想到了那天他对答如流的画面,有那么一丝欣慰。 王国光则是点头说道:“元辅的诸位公子皆是卓然有成,这幼子从前荒唐了些,可总归是走上了正途,明年便是春闱,必然会金榜题名的。” 申时行想到张允修近日在坊间的“凶名”,可看恩府一脸高兴的样子,终究是没有说话。 “闲话不多说,汝观你为我掌灯,我将这神仙图取下与二位一观。” 张居正的心情好了许多,将手中的灯笼递给王国光。 “元辅小心点。”王国光为其扶着椅子,拿起了灯笼。 “放心.我.” 张居正话戛然而止。 申时行有些疑惑,凑上前去询问说道:“恩府有什么问题么?” 按理来说,这上去取画的该是资历最小的申时行,不过张居正自己先行上去了。 张居正这反应,顿时让申时行慌了神,房梁上有啥东西? 他朝着恩府的脸上看去,那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震惊,还显得有些滑稽。 王国光看不清画,询问说道:“如何元辅,取得下来不,让汝默上去帮你看看?” 可张居正没有回应。 申时行眯眼看去,他只见恩府大人,细长的手指按在书画的裱框上,似有些.颤抖? “我来看看。” 申时行按捺不住性子,接过王国光手里的灯笼,一个蹬步也上了桌子,朝着书画上头一照。 这一看,立即脱口而出。 “这是何物?” 随后,他便看到张居正面容铁青,脖子机械地转过来。 申时行不愧是状元郎,反应就是快,他当即找补说道:“嘿呀!恩府这份摹本当真妙趣横生!你看这上头的狸猫仙,虽无耳,其面阔而憨态可掬,两眼似圆豆,炯炯有神,身圆似球,短肢粗胖,上肢垂于身侧,下肢稍长,稳立仿若磐石.真是妙趣横生啊!哈哈哈哈昂昂~” 随后,张居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的神仙图为何变成了狸猫仙了?!!” 待到画卷拿下来,几人在灯光底下仔细端详,张居正才终发出了这灵魂一般的拷问。 说好的神仙图呢?狸猫仙是什么鬼! 王国光还在找补呢。 “嘿呀,元辅大人,这幅狸猫仙还是不错的,你看他身上之道袍,颇有吴道子的神意啊!此画看似稚童之手,实际上乃返璞归真之神作!” 申时行撇了一眼王国光,心中不免感慨。 还得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王尚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谓是如火纯青! 自己不及也! 可张居正根本听不进去,他早就猜到了此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你们莫要找补了,此事我已然有了决断!” 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似从未如此动怒过,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张——允——修!” “唉~唉~元辅大人~万万不可冲动啊!” “恩府小孩子胡闹罢了,他尚且年幼啊!” 新书期,读者老爷们记得给个追读 (本章完) 第11章 说书人喜欢断章 第11章 说书人喜欢断章 鸡鸣时分。 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停在了建阳书坊的大门口。 睡梦中,张允修被人疯狂摇醒。 “五弟!五弟!完啦!我们完啦!” “完你妈妈的文.狗一样的” 张允修一句话还没骂出来,睁眼却见四哥张简修,不免有些不满。 “张嗣哲大早上,你不好好在教坊司的温柔乡里待着,来寻我作甚?” 张简修哭丧着脸,快要死了娘一样。 “五弟咱们的事发了!你偷爹爹神仙图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如今全京城找我们呢!说要将我俩的狗腿给打断!” “老爹发现了?”张允修的梦顿时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是啊!”张简修一脸颓然,将在府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张简修面色古怪的说道。 “五弟为何不拿赝品?而是挂上了那个什么狸猫仙?你这是在作死啊!” “事急从权。”张允修有些尴尬。“我没找到赝品图,先拿了自己画的顶上去,这狸猫仙也是仙嘛,想着过几天再换,没想到.” 实际上,张允修还是有侥幸心理,后堂的书房张居正多少年没去了?谁能想到他突然会去? “完啦!”张简修差点没气晕过去,一把拉住张允修说道。“咱们俩完了,快点跟我回去,我们跟爹爹下跪道歉,还有一线生机。” “道歉?”张允修眯了眯眼睛。“道歉有用么?” “不然.跑路?”张简修试探性地说道。 “跑你妈个头!”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老哥的脑门上。 “就这点事情,犯得着跑路?” “那你说如何?” 四哥张简修有些委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弟弟治得死死的。 张允修则是指了指指了指桌子上,那是早上印刷出的一打报纸。 又指了指张简修的裤裆。 随后说道:“咱们的钱,不是让我做了这玩意儿,便是让你送到教坊司,你觉得我们回去有活路么? 可跑路也不可取,大明这么大,我们跑到哪里去?为了这点事情断绝父子关系么?” “那那你说如何.” 张简修是个粗人,让他出去拿人他可以,可涉及到这些弯弯绕绕,他便彻底不行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卖报纸!只要咱们将报纸卖出去,卖到全京城,不仅仅是全京城还有北直隶驻地,我们就能够将这一万两银子赚回来,银子回来了,将神仙图赎回来,老爹那边就好说。 若是银子回不来,咱们俩都得玩完。” “报纸真能够赚银子么?”张简修还是有些怀疑。 张允修则是自信满满:“你且放心吧!赚不到钱,老爹还能够打死我们两个不成么?” 张简修:“.” 他盯着幼弟,开始怀疑这家伙乃是纯种的“败家子”了。 这一日,京城街头出现了新鲜东西。 三十九铺茶馆,不是第三十九家茶馆。 而是指洪武年间,朱元璋御封的三十九匹运送官茶的马。 后来随着往来行商,城内便出现了这一家以“三十九铺”为名的茶馆,算是如今京城内人流往来最为密集的地方。 城内的不少中下层文人,下了工的京城百姓,都喜欢进入茶楼点上一盏茶水,几样小菜,跟三五好友一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听茶馆内的“柳先生”说书。 今日柳先生来得有些晚了,底下人等得有些焦躁。 “柳先生呢?快让他出来!” “咱们这茶钱可是为柳先生而来!” “水泊梁山的故事说到哪里了?宋公明是否受了诏安?” 直到茶馆里头怨声载道,穿着一席道袍,留着山羊胡子的柳先生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来。 他登上木质高台,握紧手中醒木,“啪”地一声重重拍下,声音脆响。 茶馆里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不见。 柳先生的清朗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发出:“列位看官,今日咱们不说水泊梁山”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就有不少看客离席了,老子就是来看这的,你竟然不讲了? 柳先生丝毫没被离开的人所影响,面容淡定地说道:“水泊梁山的故事反反复复说腻了,今日得了一个新故事,乃是源自武周年间宰相狄仁杰狄公的话本.” 明朝时,说书人、娼优、杂耍等被称为“下九流”。 这种不入流的职业,在许多士大夫看起来,跟街头老鼠没有什么分别。 到了明中后期,市民阶层壮大,许多在城中帮工的百姓,有了一些闲钱,出入茶馆、勾栏等娱乐场所。 有人追捧,说书这个行当便兴盛起来。 柳先生原名柳静亭,南直隶扬州府人士,他自小浪迹在市井之间,读过几天私塾,对于小说、话本有着狂热的爱好。 这几年,他游历大江南北,终究在京城首善之地落脚。 柳先生的说书简洁干净,也不唠叨,说到细致入微之处,叱咤叫喊,十分生动形象。 这便是他看家的本领。 “话说唐高宗龙朔年间,大唐与新罗联手于白江口击溃百济与倭国联军,百济女子玉素被掳回大唐,从此流落风尘.《黄金案》就此发生.” 柳先生的声音沙哑,一下子就勾起了茶客们的好奇心。 当然,面对一个全新的故事,有人激动万分,也有人嗤之以鼻。 如坐在楼上雅间的两位茶客。 “老朱,这《大唐狄公案》你觉得如何?” 面容瘦削,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公子哥,扭头与身旁友人说话。 “哼!”名为朱应槐的少年人,身材矮胖,啃着烧鸡说道。“无趣,又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公案,那些穷酸读书人写出来的话本,还不如我从刑部拿来的案宗有趣!” 说话间,朱应槐撕下一只鸡腿,递了过去说道:“呐~张元昊你要不要来一只?” 直呼名讳很粗鄙,可瘦削公子哥习惯了。 他压低声音:“小声些说话,你我二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若被些言官发现了,定然又要告御状了,届时老爹又要罚我们了。” “言官?”年龄不过十六的朱应槐轻笑。“他们不会理我们的,他们撺掇着想搞张居正呢,哪有功夫搞咱们啊?” 不愿提朝堂之事,张元昊瞥了一眼台下的“柳先生”,正说得慷慨激昂呢。 听着什么“狄公上任蓬莱县令”“前任县令横死”“县衙主簿失踪”.他只觉得小家子气,一点都生不起兴趣。 他二人是靖难功臣的后代,朱应槐出自朱能一脉,张元昊出自张玉一脉。 两人年纪相仿,又有着差不多的家世,还都不是家中嫡长子,平日里无事,便时常在京城内厮混。 听书,乃是二人最为热衷的娱乐活动之一。 听多了,口味自然也越来越刁。 张元昊百无聊赖:“今日这出无趣,我们要不然去教坊司寻寻乐子?” 他眯了眯眼睛:“不是勾栏的教坊司,而是礼部的教坊司。” 朱应槐嘴里的鸡肉都喷出来:“又去教坊司?张元昊你身体是铁打的么?昨天你刚刚搞了四个女人,今日还不消停?要去你去,我是招架不住了。” 张元昊脸上一红:“这不是找乐子么” 就在二人讨论时,台下的“柳先生”已然将故事讲到了两三回。 二人嘴上嫌弃着,实际上一边聊也还一边听着故事。 随着前面铺垫的剧情结束,故事终于迎来了冲突和波折,也越发精彩起来。 原来狄公到了蓬莱上任,了解王县令之死,乃是茶盏之中有剧毒,系中毒而死,其余再无可疑之处。 天色黑后,狄公潜入官邸,突然遇到了麻烦。 “话说那狄公大吼一声‘何人?’.却见太湖石后闪出一人,那人盯着自己,神色空洞怪异,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难道是鬼怪作祟.” 柳先生言语生动,将诡异的气氛给营造了出来,让堂内的茶客们几乎噤声了。 适才有轻视之意的茶客,此刻也起了兴趣。 平日里他们听得都是什么粗制滥造的才子佳人,哪里听过这等细糠? 真正好些的,如水泊梁山、三国等等,早就被说书人给讲烂了,大家都已经听腻了。 忽来上一篇勾人的故事,如何能够不放过? “有点意思!”朱应槐伸头看向台下,耳朵朝着说书人的方向,似要听得真切一些。 随后,故事继续推进。 “狄公取得一封书函.” “乔泰、马荣乔装上船查看取得一紫绫面包袱.” “忽听得街上锣鼓声响起.第一出乃是《断指认夫》.第二出乃是《杏核断案》.” 剧情讲到狄公看戏,已然达到了高潮。 便连张元昊也被吸引住,他立即唤来小二,指着台下的“柳先生”说道。 “去给柳先生添上一杯好茶,茶钱算在我账上。” “得勒!” 小二立马乐呵呵的去办。 朱应槐也连连赞叹说道:“这发展有趣!不知是何人写的话本,我自诩浸淫小说话本多年,却未见如此新颖的故事。” 明代有公案小说,可大都剧情死板,哪里有后世推理小说来得跌宕起伏。 张允修以《大唐狄公案》为蓝本,再做了一定改编,不愁这些人不喜欢。 文似看山不喜平,《大唐狄公案》的故事发展像是过山车一般,让听众心中情感忽高忽低,却像是上瘾了一般。 得了好茶,柳先生的演绎也更加卖力,他嘴里出发一声爆响。 “锵地一声,这铜锣掉落地上,狄公心中仿若一声炸雷.他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故事到这里,所有听众都伸长了脖子,闭住呼吸,想要听后续真相到底如何。 朱应槐和张元昊也不在厢房了,二人趴在栏杆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真相是如何?快说啊!” 朱应槐急得直跺脚。 (本章完) 第12章 火爆 第12章 火爆 台下的看客,期待值已经被调动到了一个高峰。 可这时,却听柳先生脸上狡黠一笑,一拍惊堂木。 “诸位看官,狄公如何解开谜案,世间可有鬼神,县令因何而死?一干故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堂内的茶客们懵了,二楼的贵客们也懵了,朱应槐差点从二楼跳下去,抽两嘴巴给那无耻说书人。 “就这么没了?后面呢!” “为什么不继续讲了!老子给你赏钱,快点往后讲!” “汝不当人子!岂可在此断了?” “哎呦~难受~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场内吵翻天,可柳先生似乎早有准备,他一把年纪还身姿矫健,立刻从台上跳了下来。 “对不住了诸位,想听后续还请明日再来。” 说完这句话,柳先生飞也似的,朝着后堂跑去,几乎只留下一个残影。 茶馆内顿时炸了锅。 “狗贼!给我回来,不把后续话本交出来,爷爷定然跟你没完!” “我加钱!我加钱!” “嘿呀!听书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先生跑得快,可抵不住场内人多,有几个身手好的,当即扑了上去,没一会儿就给柳先生抓了回来。 衣服凌乱,眼角多了一个淤青的柳先生又被架到了台上,他不断拱手说道。 “对不住了各位,对不住了各位,不是小老儿不想讲啊~” 台下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没好气说道:“你们说书人,哪个不是提前备好的底稿?你这个黑了心的,咱们又不是给你钱?快些将后续讲来!” 柳先生苦着脸:“这” “就是就是!快些讲来!不然今日你走不出这茶馆!” 显然,柳先生的“卑劣”行径引发了公愤。 见势头如此,柳静亭也只能长叹一声:“诸位这是在砸我吃饭的碗呐~” 话虽如此,早有预谋一般,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报纸出来,在众人面前扬了扬。 似是十分痛心:“小老儿昏了头,想依这东西多赚些银钱,不想诸位如此喜欢,罢了罢了,我便告诉各位吧。” 缓缓摊开报纸,将上头的标题展示给所有人看。 “此乃仿造《邸报》而制作的报纸,专为民间所制之读物,上头市井要闻、天象变化、科考拾遗、黄道吉日,可谓是应有尽有,各位想要的《大唐狄公传》后续,也同样刊登在此报纸上,此报纸三天一刊,狄公案的故事不需小老儿念诵,各位便可自行观看.” “竟有此等妙物?” 适才那个大汉想要上来拿到报纸,却被柳静亭给护在身后。 “诶诶诶~各位莫要激动,此报纸也非只此一份,这份是小老儿的,你们若想要可去建阳书坊的书铺里头都能买到,听闻街头也有些摊点” “不!我们便要你这份,让我看看狄公到底如何破案!” “我要了,我出五百文,你卖给我吧!” “不!我出一两银子,先给我看看!” 终于打发了茶馆里的看客,柳静亭捂着自己发青的眼眶,嘴里吸着凉气,一边往后堂走,一边怒骂着。 “这些粗鄙之人,便知道要动手,老夫这寿眉都被揪下来了.” 柳静亭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茶客,他转头看向手中撕裂的报纸,如今只剩下残破的碎片。 他那个心疼啊! “这可是五十两银子!” 适才,场内已经将价码开到五十两了,柳静亭刚想要出手,却不料引发了一场哄抢。 “所以我这一百两银子,柳先生要是不要啊?” 角落里传来声音,柳静亭打了一个激灵,立即讨好似的迎了上去。 “诶呀呀~张佥事啊~小的可都是按照你说得去做的~” 张简修穿着一身便服,微微点头说道:“你做得还不错。”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事先说好的报酬。” “哎呦!我这哪里敢收,能够帮大人做事是小的福分。”柳静亭连忙推辞。 作为京城内有名的说书人,一百两虽多,可柳静亭也不是赚不到,可比起这一百两,能否攀上张家的关系,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简修一瞪眼:“让你拿着便拿着,哪里那么多废话?” 柳静亭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接过银票。 “那小的,便却之不恭了。” 张简修学着弟弟的样子,用手肘压着对方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道。 “我弟弟指明让你做事,没有看错人,接下来你好好办事,少不了你好处。” “大人放心放心!”柳静亭脸上笑得像是朵菊,转而询问说道。 “敢问大人,后续咱们要怎么做?” 张简修想了想,照着老弟的意思说道。 “这几天,你便不要单单在这三十九铺,多跑一些地方,便用今日同样的招数,将咱们报纸的名头,彻底打出去!” 柳静亭愣了一下,觉得眼眶又疼了,可还是咬牙。 “大人放心!小的定然拼尽全力!” “杨贵妃与唐明皇不得不说的秘密?” “清丈法成效显著,乃利国利民之根本,太仓库房逐渐丰足!” “硝石制冰法:硝石溶水吸热,盛夏可制冰饮” “季春疾疫多发,可取垩灰铺洒家中,沸水涤器,以避瘴疠。” “状元郎申汝默成功的秘密。” “今日宜开业。” 原本因为《大唐狄公传》而被吸引,去购买到《万历新报》的看客们,在看完报纸上案件后续之后,发现这东西简直太奇怪了。 比起话本来,他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比起寻常民间小报,他要更加的详细细致。 各种生活妙招,涉及到朝政、民间、杂谈、医疗,甚至还有关于科考的各项小技巧。 便连以《大统历》为蓝本的皇历都有,记录着求医、祈福、渡水、登高等等的黄道吉日。 民间办事情大都需要从历书定日子,看哪一天是“宜”哪一天是“忌”。 《大统历》本为皇家钦天监颁布,专门为朝廷所用,不过自成化之后,这皇历便已经在民间流通。 即便是流通了,可寻常百姓想要得到皇历,没有点关系和银子是办不到的。 而现在仅仅需要五文钱! 这《万历新报》岂有不火的道理? 仅仅一天时间,京城便出现了“洛阳纸贵”的奇观,建阳书坊初版五千份报纸,被全部抢购一空! “嘿呀!这个报纸还真是有趣,你看这唐明皇分明就是在扒灰啊!还有制冰办法竟然如此简单,制冰坊每年要收那么多银钱,简直是可恶! 竟然还有申阁老的秘闻?原来申阁老从前乃是过继到舅舅家,中状元后才归宗。” 听到这些话,朱应槐撇了撇嘴说道:“张元昊你竟然不知道?申次辅的这番故事朝中人都是知晓的,也就是市井百姓不知道了。” 此刻,二人躺在一处勾栏的绣床之上,手里不约而同拿着一份新出炉的《万历新报》。 报纸的纸质很粗糙,印刷墨汁也劣质,甚至有股子臭味。 这样的纸张,放在平日里,给朱应槐擦屁股他都嫌弃肮脏。 可会儿,他却拿在眼前近距离端详,生怕放过一个字。 现代意义上的报纸形式,对于古人来说还是太过于新奇了。 “公子,你不愿陪陪奴家么?” 身旁勾栏小娘子柔媚似水,几乎都要粘在了朱应槐身上,可朱应槐却是置之不理,他一把推开小娘子。 “滚开,别打扰爷爷看报纸!” “诶呦~公子你怎得如此狠心?” 小娘子被推到了一边,装作梨带雨的娇滴滴模样,可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就连一向是色中饿鬼的张元昊,此刻仅仅是手上不老实,可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报纸。 两位小娘子面面相觑,顿时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朱应槐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看完《大唐狄公传》,转头又注意了唐明皇的辛密,又看了看许多生活小妙招,上头竟然还有近期京城的物价表,对于后续天气的大致预测,甚至还有一些笑话。 “真是个新奇玩意儿。”张元昊看完报纸后感慨万千。“听闻此乃首辅张居正小儿子张允修所作,每三日一版刊物,我现在便想看看后续的了,这些东西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便是张允修胆敢出这报纸了。”朱应槐看似荒唐,实际上对朝堂之事都有了解,他用手指点了点标题。“单单是这个报名,他若不是首辅幼子,锦衣卫早就查封了这些报纸咯。” “还有这些报纸里头的内容,多有忌讳的地方,张允修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朱应槐咂吧咂吧嘴。“看起来,今后的朝堂会更加有趣了。” 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权贵,朱应槐对朝廷诸事,从来都是处于一个看戏的程度。 旁边的张元昊却已经按捺不住了,早就对着小娘子上下其手,他发出慵懒地话语说道。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知道《大唐狄公传》的后续是什么。” “你便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朱应槐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骂道。 可转念一想,是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注1:《明宪宗实录》卷九十三,成化七年秋七月己卯条:.一大统历,我国家正朔所系,近在外两司官视为家藏之书,滥作私门之馈,纸费动以万计,航运钜如山积,无非藉以结权豪、求名誉而图升荐也。士风之坏,此其一端。臣请敕礼部条议为令,今后务使纸数有常,印造有额,而私馈者有罚. (本章完) 第13章 报纸不是用来卖的 第13章 报纸不是用来卖的 《万历新报》火了,到了第二天,已经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这几日,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在建阳书坊附近寻了一处客栈,偷偷住在里头。 此时此刻,张居正还在“全城通缉”他们兄弟俩人。 没有动用官差,乃是老爹为了体面罢。 当然,张允修的烦恼完全不在这上头,他倚靠在窗户上,手上拿着一颗红肖梨,时不时啃一口。 目光落在客栈面前的街道上。 可见穿着青衫的脚夫,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识点字的,端起报纸为其他人诵读。 一有人读报纸,便有普通百姓聚集过来,有些甚至听了不止一遍。 巷子口卖炊饼的老汉,手里也拿着一份报纸,依着粗略学过的几个字,查看报纸上头各种黄道吉日。 对门绸缎庄的掌柜,拿着报纸上的物价表拨弄算盘,满头大汗。 管中窥豹,这报纸在张允修的三板斧之下,已经是成了! 这不仅仅有说书人的功劳,老哥张简修底下锦衣卫也出了一份力。 饶是如此,四哥张简修也似乎不太高兴。 张简修透过窗户,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联想到家中老爹的暴怒,想到今后之后的悲惨下场,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终是忍不住,有些怪罪地对张允修说道。 “五弟啊~你误我啊~我早说不行的~这报纸何时能赚到钱?我们俩何时能够回家?难道要如此这般躲下去么?京城便是这么大,我们躲得了一时,可躲得了一世?” 张允修吐出梨子的核儿,毫不客气地怼道:“四哥稍安勿躁,福兮祸所伏,你在香儿姑娘床榻上神游物外,自然也要受得住老爹的责罚。 而且你要对弟弟我有信心啊!难道我们这报纸不好么?” “这报纸自然是好的。” 张简修一阵纠结。 他倒是认可报纸的,也对幼弟有了改观。 哪个纨绔子弟,会撰写出《大唐狄公传》,写出那么多的新奇的知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幼弟从前就很聪明,他韬光养晦,背地里偷偷刻苦读书,就为了在这一刻一鸣惊人! 可即便是如此,张简修还是对报纸没有希望。 “五弟,不是哥哥我不相信你,这报纸虽好,你手段也算是绝妙,可他卖的太便宜了,五文钱能买些什么? 京城繁华人丁超过百万,可就算是人人都买咱们的报纸,也仅仅不过五千两银子,拿什么补上这神仙图的缺漏?” 张简修相比几位哥哥笨了些,可总归是会算账的,这报纸为什么不被看好? 他们如今的处境便是明证。 就算张允修将报纸做得如此吸引人,又有说书人的噱头。 可便宜了,利润便是低,卖贵了,普通百姓买不起。 在寻常人看来,这根本就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说到底,此事更像是张允修一场任性的胡闹。 张允修摇摇头:“四哥算错了。” “算错了?” “对。”张允修从窗台上下来,坐在木桌前为老哥算了起来。 “咱们典当神仙图卖了有九千两银子,我拿了六千两,你拿了三千两,而我和余象斗开设新明书坊,我入股三千两银子,余象斗入股两千两银子,你入股了一千两银子。 我剩下三千两。 我本来想着是自己办书坊,现在依托余象斗的书坊来办,省了不少钱,例如制作铅活字.纸钱油墨钱.这些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所以我这边还有四千两银子可以支取。” 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委屈一下余象斗,让他多出一些,咱们只要赚够一千两银子,应该就足够补上缺口,届时就算不能送回神仙图,有这书坊的产业在,老爹会责骂,可也不会太过分。” 张简修显然没有被说服:“你这算得不对,就算是一千两,我们也要卖出去二十万份才能够赚回来!况且.” “况且什么?” 张简修如坠冰窟一般,捂着脑袋说道。 “况且,我剩下的两千两银子,已经给香儿姑娘赎身了!根本便补不上!” “呀!”张允修惊讶说道。“老哥你败家啊!两千两就这么出去了?我不是早便告诉你,那风尘女子信不得?玩玩便罢了,你倒还真想娶她回家么? 我至少还开了一家书坊,老爹知道你买了一个娼妓,必然会打断你的狗腿啊!” 张简修:“???” “我我.” 张简修脸憋成了猪肝色,他很想说,先前不是你撺掇我给香儿姑娘赎身的吗? 可是张允修确实提醒过自己,不要被风尘女子所误,三千两银子省着点。 “完啦!!!” 张简修已经能够想到,张居正得知此事之后的愤怒程度。 自小,张居正便对几个孩子严加管教,甚至从张居正官拜首辅以来,还限制了儿子们与朝堂官员的交流,严禁他们与朝堂之人有所来往,读书更加是严格。 当然,张允修这个年纪小的不算在内,待到他要读书的年纪,张居正已经全身心投入到新政之中了。 总而言之,张居正的威严在张简修等一干兄弟眼中,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特别是在古代父权社会之下。 他相比张允修年长许多,做出的事情也更加荒唐。 到时候,张允修能够没事,自己可就 等等张简修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狐疑地看向弟弟。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允修脸上一僵,当即上来安慰说道:“四哥你放心,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咱们的报纸是可以赚到两千两的,甚至一万两也不在话下。” “.” 张简修有一种被人坑了,还帮助人家数钱的感觉。 他颓然说道:“五弟你便不要再戏弄我了,看起来咱们如今之计,还是尽早回府,找爹爹负荆请罪吧!” 他决定了,今后幼弟口中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张允修还不放弃:“再坚持坚持,四哥坚持一下,希望就来了。” 张简修怒了,他跺脚说道。 “张允修!你莫要再玩了!哥哥我玩不过你啊!你那报纸虽好,可他归根结底就是靠着卖报纸根本赚不到银子!” 愣了一下,张允修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张简修。 “谁告诉你,我是用卖报纸来赚钱的?” (本章完) 第14章 京商 第14章 京商 “你是何人?给某出来!” 客栈楼下,青衫短打的脚夫们或蹲或围成半圆,当中一两粗通文墨的汉子正在抑扬顿挫地念诵《大唐狄公案》。 忽而模仿书中官吏拍案而起,忽而又学那犯人像筛糠般发抖。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几个孩童更是挤到前排,眼睛瞪得溜圆。 市井说书声热闹。 可四哥张简修与他们的快乐并不相通。 相反,他觉得智商受到极大的侮辱。 甚至觉得张允修在与他玩什么文字游戏。 他的鼻翼翕动,像是一只老牛,愤然说道。 “办报纸?难道不是为了卖报纸赚钱?五文钱连本儿都捞不回来!” 五文钱呐!张简修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以《万历新报》火爆程度,就算是定个一百文五百文也肯定有人愿意买! 可张允修就是不同意,非要定下五文钱。 张简修想不明白,只觉得弟弟缺心眼。 “大哥还是不懂!” 张允修叹息了一句,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点了点上头的空白位置。 “咱们这报纸” 刚想解释,却听外头急促上楼的脚步声。 “咚咚咚!” “完了完了。”张简修黑脸吓得煞白,顿时想从窗户跳出去。 此时,外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二位大人是我啊,余坊主手底下的文书。” 听到这话,张简修才松了一口气,他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对外头说道。 “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赶着投胎啊!” 文书缩了缩脑袋,锦衣卫的大人脾气似不大好,于是他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二位大人,余坊主托我带来消息。” 说话之间,文书便上前将一张条子递给了张允修。 张允修接过一看,脸上露出笑容。 “我当什么呢,原来是报纸刊印出货的数量啊!” “卖了多少?” 四哥张简修立即凑过来,瞪大了自己的牛眼惊呼。 “三万三千余份!” 文书在旁笑道:“托二位大人的福,这《万历新报》在京城内大火!短短一天半,便卖出了三万余份,从前水泊梁山话本,一版也仅能卖出三四千。 大人这报纸,实在是令人佩服。” 没有具体参照对象,不过确实是个恐怖的数字。 京城不过百万众,也就意味着三十个人里头,就有一个人买了报纸。 足以见《万历新报》到底有多受欢迎。 可四哥张简修却毫无欣喜,反倒是更加懊悔,握着纸条的手有些颤抖。 “钱~这都是钱~我的钱呐~” 他痛心疾首。 “五弟你若是将报纸定价五百文,这便是整整一万多两银子!可现在,也仅仅不过一百余两尔!”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四哥,无奈解释说道。 “价格涨了,这销售便降低了,此消彼长,实际上没有什么差别。” “这赚得钱是少了些。”文书补充说道。“可细水长流,咱们三天一刊,一个月也能够有个千余两的毛利,已经是很不错的营生了。” 明朝京城书商,一个月流水能有个四五百两,已经算是顶尖的了。 所以对于建阳书坊来说,这个收入肯定是可以接受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四哥张简修叹了一口气说道。“拖上几个月,我这条腿已经被老爹给卸了。” 没有理会老哥,张允修看向文书说道:“我托余象斗办的事情呢?他来了没有?” 文书立即恭敬回答:“回大人的话,余坊主已经去准备了,这会儿估计快到客栈了。” “好!”张允修点点头说道。“那咱们便找个宽敞点的房间,好好招待招待,我们的财神爷!” “财神爷?”张简修皱起了眉头。 两炷香之后。 张简修看到堂内坐着一干京城商贾,后知后觉之下,终于是明白张允修想要干什么了。 张允修坐在最上手的位置,精神奕奕地看着体态臃肿的京商们,就好像看着一群美味可口的小绵羊。 余象斗早就做好准备,他弓着身子,一一为张允修介绍说道。 “容小人为大人引见,这都是京城内的商行翘楚,分别是瑞锦丝行的赵东家、翠玉楼的王东家、香茗居的谢东家” 被他指到的商贾,纷纷起身对张允修行礼。 “见过张大人。” 张允修扫了一眼这些商贾,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都坐下说话吧。” 商贾们这才乖乖坐下,面对张允修这样的权贵子弟,他们可不敢有一点怠慢。 又扫了一眼人员,张允修略带不满地说道。 “怎么不见月居的陈妈妈?” 余象斗面皮一僵,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陈妈妈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来了。” 张允修则是愠怒说道:“陈妈妈身子不舒服?我看你是不想让人来吧?” “草民万死!”余象斗吓了一跳,当即下跪。 “罢了。”张允修吹吹热腾腾的茶水。“这次就算了,咱们出来做生意的,不能歧视人家嘛,打开大门做生意,谁都可以进来,只要讲诚信,我张允修还是很好相处的。” 余象斗想耍个小心思,不想就被张允修看穿了,当即磕头说道:“大人放心,草民定然谨记在心。” 张允修咳嗽了一声,便温和看向众商贾。 “各位,该知晓此行的目的吧?” 翠玉楼王东家资历老,是个领头的,用恭敬沙哑的声音说道:“想必是《万历新报》之事吧?草民看了大人所出之报纸,可谓是匠心独具啊!短短一日之间,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报纸乃是个新东西,也是个好东西,咱们这些卑贱商贾,也想着循着大人的福分,沾上一点报纸的福分呐!” 王东家这番话,显然是提前准备了一番。 这个世界上,嗅觉最为敏锐的便是商人了,张允修尚且没有将消息放出去,他们便已经闻着味儿找上余象斗。 又有一名商贾说道:“王东家说得是啊,这报纸火爆销售近万份,一时间洛阳纸贵,咱们行商之人,若能够刊登个一二广告,必然深受裨益!” “还请大人垂怜!”王东家当即起身作揖行礼。 连带着其他商贾也起身齐呼。 “还请大人垂怜!” 四哥张简修在旁边都看呆了,张大了嘴巴。 还.还能够这个样子? 原来张允修所说的赚钱,乃是依靠这些商人么? 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利用报纸的宣传度,来兜售广告位置,简直是天才一般的想法! 明朝时期,并非没有广告,可终究是少见。 张简修又不从事商业,想不出缘由也是正常。 可商人是极机敏的,一下子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既然如此。” 张允修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余坊主,将咱们的价码摆出来。” “得嘞。” 余象斗这会儿温顺得像个小猫,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轴,在众人面前缓缓摊开,随后举高展示出来。 “还请诸位一观。” (本章完) 第15章 不买就滚! 第15章 不买就滚! 一时间,场内静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余象斗手中卷轴的内容。 张简修也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弟弟,要怎么从这些奸诈的商人手里骗到银子。 他朝着卷轴上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上头用毛笔字,整整齐齐排列出一排价码。 “头版头条,一月两千两白银;报眼,一月一千两白银;内页,一月五百两白银” 余象斗乐呵呵地补充。 “此份报纸之广告,不单单有位置的价码,还有尺寸版面的价码,我来给各位讲一讲,上头乃是默认四分之一版的价格。 半版要翻个倍,整版要再翻一番.” “好家伙!抢钱啊!” 张简修在心中着急的很,在他眼里这个价码太高了。 两千两银子? 这得是京城一名富商一整年的收入了,他张允修怎么敢开出这个价格的? 你这报纸难道是金做的不成? 向着商人兜售广告,确是个能赚钱的法子。 可五弟还是太年轻了,商人岂是那么好骗的主儿? 果不其然,这价格一出来,商贾们立即皱起眉头,各个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样子。 “怎么了?各位觉得不妥?” 张允修不慌不乱,甚至有闲心将茶盏里头的叶片摇晃均匀,连看都不看商贾们一眼。 商贾们面面相觑,翠玉楼王东家率先起身,他朝着张允修与张简修拱拱手。 “张大人,张佥事,这《万历新报》确是个好物件,可此番价码会不会太高了一些,倒不是草民们不愿意钱,只是只是” 王东家一脸肉痛,这两千两价格是人能喊得出来的吗? 张允修审视着对方说道:“王东家以为,该是什么价格?” 王东家觉得这个少年郎自带气场,不过他既然能在京城混下去,所接触的官员也同样不少,打太极的水平倒也炉火纯青。 他话头婉转说道:“小人们不敢多要求大人,无非是希望大人给一条生路,这两千两远超一年收入,咱们如何能够负担得起?还请大人垂怜!” 明朝商人地位低下,即便是到了万历朝,照样也是对士绅权贵惧怕恭敬,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狠话重话。 可他们也都是老泥鳅,嘴上一口一个大人,实际上难以驾驭的很,京商背后盘根错节,一般权贵还真的难动他们。 就算是六部公卿,朝堂阁老,处理他们也要想想,会不会惹来一身骚。 这便是跟商人打交道的麻烦之处。 张简修是个粗人,作为锦衣卫日常便跟他们接触,深知商人的难缠。 想从他们身上扣出钱来,没那么容易。 张简修心头急切,他太需要这笔钱了。 若以张居正的性格,知道他为了一个娼妓了两千两,非得给他送到宫中当太监不可。 张简修立即打算出声呵斥:“大胆.” 他想起身立威,却又听张允修开口说话,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诸位不要搞错一件事情,不是我张允修求你们,而是你们要求我!” 张允修的少年音传遍整个厅堂。 这声音听得张简修都有些讶异,似乎从幼弟的身上,看到老爹的影子。 有些威严,可还吓不到这些京商。 他们表面惶恐,那王东家的腰弯得更低了,可口里却依旧说道。 “还请大人恕罪,小人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钱,若是能够降低一半,再延长一些日期,小人们尚且能够咬咬牙小人听闻大人近来很缺钱.” “你在威胁我?”张允修反问。 “不敢。”王东家趴在了地上说道。“小人愿意为大人慷慨解囊,也还望大人解民之苦” “哼!” 张允修冷笑。 他早便看出了这些商贾的嘴脸,之所以“难以承受”,无非是知道了自己与张简修二人盗取神仙图的事迹。 张允修扫视在场诸位商贾,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我便一句话,想买的便买,不想买的趁早滚蛋!别在爷爷面前碍眼!” “这这.” 商贾们面面相觑,根本没有想到这位爷脾气这么大。 张允修悄然看了余象斗一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推到了桌子前头。 余象斗似是会意一般,立即走出来说话。 “诸位东家,可不要小瞧了咱们这报纸,如今报纸在京城内的火爆程度,你们也能够出来,来了这堂上,无非都是想着跟着《万历新报》这条鲤鱼越过龙门。 实不相瞒,今日早上报纸销量已然出来了,区区五万份而已,依这势头十万份都打不住! 各位别不相信,新明书坊已经有意将这报纸销往北直隶诸地区,今后再去南直隶,届时百万销量又如何? 价码摆在这里了,咱们大人不接受讨价还价,想买的可以留下,不想买的便可以走了。” 报纸为什么卖得便宜?不是因为张允修做慈善。 实际上,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只有便宜才能够抢占市场,抢占市场以后,只此一家。 报纸的产生很可能会给大明带来一场信息革命,介时民间信息流通加剧。 在这大势之下,所有的行业必将受到冲击和影响。 算起《万历新报》之后的发展和影响,这个价格绝对是公道的。 可大多商贾显然都是短视的。 王东家笑容收敛,双手僵在空中,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敬重的样子,咬着牙拱拱手说道。 “大人执意如此,那小人们也只有先行告辞了,不过什么时候,大人改变主意了,还可以来寻小人们。” “滚吧。” 张允修丝毫不留情说道。 “告辞!” 王东家嘴角的笑容很僵硬,终究是带着几名商贾,离开了厅堂。 有了王东家带头,厅堂内的一些商贾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好几位起身跟着王东家离开。 京城的商贾大都盘根错节,王东家能出来代表所有人说话,就代表了他的资历。 张允修不着急,可张简修在旁边急得快要发疯。 要不是答应张允修,这“文斗”上面的事情不参与。 张简修非得拔刀相向,让这些可恶的商贾将钱留下来不可。 着急之间,他站在一旁,挤眉弄眼,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都是钱呐!怎么能让钱跑咯! 这个时候,场内突然有了不同的声音。 一直没发声的瑞锦丝行东家举手,他有些结巴说道:“我我出两千两银子,买大人一个月的四分一头版!” (本章完) 第16章 东林诸公年幼 第16章 东林诸公年幼 众人将目光投过去,发现这位赵东家体态臃肿,面容憨厚,若非带着东家的名头,怕不是会被人怀疑智商。 离开的商贾回头看了一眼赵东家,脸上纷纷露出嘲弄的表情。 “傻子!” 余象斗早就急死了,听到有人出价,当即兴奋地说道。 “赵东家慧眼如炬啊!各位快看看,咱们这报纸必定红火,有意向的快些出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可显然没什么用,场内的许多大户都不愿出价钱,有一些小户商人倒是愿意出钱买一些便宜的“通栏”“豆腐块”。 张允修审视了一眼说话的赵东家,招招手说道:“你上来说话。” 赵东家起身有些困难,还是旁人搀扶着才能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草民赵睿,拜见大人。”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价格公道?” 赵睿似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 “小人.小人看过大人的报纸,觉得于国于民都是好东西,从前邸报是官老爷能看,现如今街上的贩夫走卒也都能了解政令,知晓物价.今后必然红火,这价格自然也合理。” 若非对方出钱,张允修还真不会注意到此人,他长得其貌不扬,在看脸的大明朝,实在是难以让人重视。 不过,人家出了钱的。 张允修还是点点头说道:“赵睿啊,我便记住你了。” “谢谢大人。” 接下来,偶有一些商人还愿意出钱购买,不过数额都不大。 有些想着给钱巴结张家的,可转念想一想,眼前这二位是能够在张家做主的吗? 怕不是给了张允修钱之后,非但不能得到首辅的庇佑,还得到首辅的嫉恨。 好在,有赵睿出钱打底,此番“广告招商”倒也不是太难看。 等到商人们都散场了,张简修这才忍不住,他急匆匆地上来说道。 “老弟!你怎得如此冲动!做生意不能如此啊!你得威逼利诱,直来直往无法降服这些人!” 张允修则是反问说道:“你懂做生意吗?” “不懂。”张简修如实回答。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便是听我的。” 有一股气,忽的憋在张简修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会争辩,无奈说道。 “那这钱的事情.” 这时候,余象斗已经将统计出的数额送了过来。 “二位大人,算出来了,咱们此次招揽商肆,总计收入约为三千余两银子,主要还是赵东家慷慨解囊,其余都是些小商贾出钱,一两百凑在一起,也算是不菲。” 嘴上着急,实际上余象斗对这收入还是满意的,三千两几乎可以抵得上建阳坊半年的收入了。 这报纸可太赚钱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失去了一部分大户,不然能赚更多的银子。 “三千两!那岂不是能补上咱们的缺漏了?”四哥张简修觉得自己又行了。 可张允修泼冷水说道:“四哥忘记了是分干股的?不仅仅咱们俩要算,余坊主也是要算上这份的,老哥你入股一千两,所以可以分得,六分之一的收入大概给你五百两。” “你还敢分钱?”张简修一把拉住余象斗的领子。 “不敢不敢。”余象斗欲哭无泪。 张简修显然还是封建官员那套,环境如此,也怪不得这些商人油滑。 可张允修懂得不涸泽而渔的道理,他拉住张简修说道。 “一码归一码,人家出了钱出了力,凭什么不能分钱?” “可是.”张简修哭丧着脸。“咱们这钱该如何补上?” “不。”张允修纠正说道。“是你的钱如何补上,我的钱是够的。” 见到老哥都快要哭了,张允修连忙找补。 “不过,我可以先借你一千五百两,今后你得了干股分红再还我便是。”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 没办法,他自己酿成的苦果,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此番创办报纸,也算是成果斐然。 张简修得了补上窟窿的钱,余象斗赚到了几个月的营收,而张允修有了后续想法的启动资金。 回了客房。 张简修便即刻收拾行李。 “四哥这便打算回去么?”张允修笑着说道。 “不回去?早些回去早些安心,这些天我都睡不安稳,生怕老爹找上门来。” 张简修对于张居正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张允修却是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咱们不回去。” “为什么?”张简修不解。 “再等等。”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这报纸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坐不住了,而且下一期要出了,我要准备几篇文章。 咱们啊.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子弹飞一会儿?子弹是何物?火器弹丸么?啥意思?” 张简修满脸疑惑。 户部值房。 今日早值,度支部主事顾宪成来得最早,他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前几月刚被上任户部。 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宪成也不嫌统计数字之枯燥,坚持每日早值,重新核算一遍昨日的钱粮账目。 外头难得有些阳光,撒落在窗台上。 顾宪成起身,将昨夜新写的一篇书帖,端端正正挂于案头之侧的墙壁上。 上书“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正当顾宪成欣赏自己大作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 “叔时兄!叔时兄!快过来瞧瞧!” 顾宪成一阵慌乱,连忙装作起身活动的样子,僵硬地四处张望。 看到来人是好友赵南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原来是梦白兄啊!早值你不在值房待着,怎有心思来我这里?” 赵南星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二人同志道合,年纪又相仿,自然结成了好友。 这二人如今看起来是普通的吏部主事,可没有人想到,在三十年后,他们会成为引发朝堂激烈党争的东林党魁首!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二人尚且还是个“安心上班”“一腔热血”的朝廷新人。 赵南星见值房内没其他人,当即大步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说道。 “顾主事还不知晓吧?如今这《万历新报》,可是在外头大火了,我特地买了一份来看看。” “万历新报?”顾宪成皱起眉头。“便是首辅幼子张士元所要办的报牍?” “正是。”赵南星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说道。“先我以为是纨绔子弟的胡闹,可如今看来,倒是像模像样。” “我看看。” 顾宪成皱起眉头,当即也坐下来翻看。 起初还成,诸如皇历、生活妙招、医学知识之类的,还算是利国利民的东西。 正当顾宪成想要战胜对于张居正的偏见,对张允修夸上两嘴的时候。 他便看到了上头关于杨贵妃与唐明皇的轶事,还有诸多民间捕风捉影的段子,特别是一些荤段子,让他直皱眉头。 顾宪成摇头说道:“此乃离经叛道之物,还有各类文本,杂糅在一起,俗不俗雅不雅,上头竟还有‘清丈法’等朝廷政策,实在是荒谬!” 赵南星却没那么敏感,他摇摇头说道:“叔时兄觉得这样没用,如今这《万历新报》在外头传遍了,整个京城都在热议。 尤其是市井百姓,对于此报纸尤为欢迎,五文钱一份,两个炊饼的钱,这报纸怕是要名扬天下咯。” 顾宪成是个明代的“愤青”,尤其对于这种事情很是厌恶,他说道。 “国朝对于市井言论还是太过于宽厚了,诸如李贽这般人物,所谓童心说,离经叛道,竟然敢批驳至圣先师,便也仅仅是禁书了事。” “这又如何?”赵南星无奈说道。“我听闻如今市井又有那李贽的书籍问世,可谓是春风吹又生。” “你便不要如此执拗了。”赵南星劝慰顾宪成说道。“从前你说首辅专权,差点被捅到他的面前,如今却又说这张士元,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顾宪成却是摇摇头:“我认可张江陵之部分革新,如考成法、清丈法且算是良策,但不可操之过急,过急则良策变为鱼肉百姓的苛政。 我认可张江陵之能力,可他不该权倾朝野任人唯亲.” “好了好了。”赵南星顿时满头大汗。“你便少说两句吧,你顾叔时满腔热血,我倒还想在这朝堂上混迹下去。” 结束了这一话题,二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报纸的内容。 看到“万历新报”这个标题,赵南星不由得感慨说道:“也不知陛下看到此报纸,有何感想。” 顾宪成无奈说道:“陛下与首辅张江陵还有些情谊,二人虽有些嫌隙,可关系还未曾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过今后便说不准了。” 赵南星哑然失笑:“叔时兄倒是看得真切。” 一问一答之间,两个人快速将报纸阅读了一遍,嘴上嫌弃着,实际上二人还是对新事物很感兴趣。 特别是顾宪成,看着那些皇历说道:“张士元倒也不真是像外界传言那般荒唐,这报纸有些问题,可还算是利国利民。” “叔时兄不反对了?” 顾宪成说道:“一码归一码而已。” 随后,他又将报纸翻到了小说话本那一说道。 “这话本不太符合史实,但比起市面上的要好上太多,也算是吸引人。” 二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日头不早了,赵南星要赶着回去,便想将报纸收回来。 “叔时兄我先回去罢,再晚些高郎中便要参我擅离职守了。” 可赵南星想要抽回报纸,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动,一看,原来顾宪成手按着呢。 赵南星满脸疑惑:“叔时兄?” 顾宪成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梦白兄啊~我观张士元此子有些荒唐,你先将报纸留于我这,我好好参详一番,回头也好参那张士元一本,特别是这话本” 赵南星一脸震惊,可丝毫不愿让步,一把抓住报纸。 “无耻之尤!叔时兄,要我说你万万不可参张士元,还是将报纸还于我。” “还是留给我罢。” “不成!你自己买去!” (本章完) 第17章 朕要“批判”金瓶梅 第17章 朕要“批判”金瓶梅 坤宁宫。 万历皇帝一进入这里,便好像解开束缚的欢快小狗,一边朝里走一边叫唤说道。 “皇后!皇后!朕又来了!” “陛下,臣妾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皇后今日算是有了些准备,专门打扮了一番接待皇帝。 可万历皇帝不管这么多,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腕,拉着王皇后往后头的暖间走去。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 “皇后你是不知啊,朕今日又被母后给训斥了,她说朕沉迷市井文字,不好好读书,也不知是哪个贼人将我看话本的消息透露出去。” 王皇后跟在后头,眼神有一丝慌乱,随后恢复了平静。 却听万历皇帝继续说道:“好在母后知道的不多,只告诫万不可看《金瓶词话》这类坏人心术的话本。 我乃是天子,如何会看那种龌龊之物。 皇后你说是吧?” 王皇后脸上一僵,眼神下意识便瞟向了床榻那边。 万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有一本金瓶梅词话,险些忘记了。 他的尴尬转瞬即逝,紧接着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皇后你不要误会,朕读这《金瓶梅词话》,非是有什么污秽想法,朕是要瞧瞧,此书究竟如何荼毒朕之子民。 要我说此书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能一杆子打倒,朕身为天下共主,自然是不能闭塞言路的。 朕想着,今后将这里头的病处毒处一一圈出,往后命礼部以此为据,严加监管。” “可是.”王皇后低着头,脖颈又红了。“陛下先前不是让臣妾与您就寝之时读.您还” “咳咳咳咳咳~” 万历老脸一红,剧烈咳嗽起来。 随后他转移话题:“皇后,朕难啊!母后管着朕,元辅管着朕,翰林院的学士管着朕,便连底下的大臣们,也天天要上书管着朕。 朕这个皇帝,难道不是一言九鼎?还要听他们的不成。 满堂公卿,竟无一人为朕着想,朕想干嘛都要受他们的约束。” 王皇后抚着万历皇帝宽厚的背部,像是在安慰孩童一般。 她柔声说道:“陛下莫要这样想,母后大臣都是为了陛下着想,乃是为了江山社稷。” “哼!”万历冷哼一声,显然积怨已久。“他们还拿我当小孩子看待罢了。” 他随后看向在身边的王皇后,虽也劝谏自己,可柔和太多,自己想做些荒唐事情,皇后也仅仅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依旧会帮着照办。 万历皇帝不由得感慨:“唯有皇后懂得朕,对予朕好了。” 王皇后笑着说道:“母后也是关心着陛下的.还有” 她有些踟蹰,最终想起一个人来。 “那张士元也是有趣的人,跟陛下自有一番情谊在,臣妾近来可时常听陛下提起他。” 万历皇帝点点头:“张士元是个妙人,可惜他老爹是元辅.” “他是他,元辅是元辅。”王皇后笑着捂嘴说道。“说到张士元,臣妾听闻到一件趣事,便说予陛下解解闷。” “趣事?”万历皇帝顿时眼中放光。“快说来听听!” 王皇后便将这几日,张居正府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予万历听。 “听闻张士元前几日,为了办那什么报纸,将元辅书房里的神仙图给偷了,拿出去卖了银子.” 一直听到,张居正回到书房,看到“神仙图”变成“狸猫仙”,当然这段故事并没有提到申时行和王国光在场,甚至连银子多少都忽略了。 “狸猫仙!” 万历皇帝顿时没绷住,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道。 “亏他张允修想得出来,将神仙图换做狸猫仙!哈哈哈哈.咳咳” 万历皇帝有些肥胖,这笑得差点岔气了,好在王皇后在一旁帮他拍背,并且倒来了一盏热茶。 皇帝喝了茶,感觉缓和了不少,感慨说道。 “朕是真羡慕他张士元呐,能够如此无所顾忌,特别是” 一想到张居正气急败坏的样子,万历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一股子爽感。 王皇后捂嘴笑道:“陛下为何要羡慕张士元,他闯下如此祸端来,必然会受到元辅责罚的。” 一想到张允修被惩罚,万历皇帝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共情了,他感慨说道。 “张士元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太过于苛责,朕回头劝劝元辅,不要太过严厉了。” 王皇后点点头,适时从被褥下取出一份东西,笑着说道。 “说到这,臣妾知陛下对报纸感兴趣,特地为陛下寻来了。” 万历皇帝打眼一看,发现乃是《万历新报》,顿时大喜。 他一把搂住王皇后。 “还是皇后知我!” 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看起来,嘴上还骂骂咧咧。 “这个张士元,报纸出来也也不先给朕看看,这报纸名字还是朕给他取的,简直大逆不道,回头便要治他的罪!” 王皇后有些讶异:“这名字竟然是陛下取的?” “这是自然。”万历有些骄傲,可转念一想,又压低声音说道。“莫要说出去。” 王皇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一看这报纸便入了迷,特别是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段,王皇后明显可以发现,皇帝的眼神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似乎怕自己发现,躲躲闪闪,翻来覆去都是那一面。 皇帝看着上头的各类生活小妙招连连点头,称赞张允修是个天才。 看到笑话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清丈法”的宣传,皱了皱眉头,快速略了过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小说、话本之上,这《大唐狄公案》的前几回,他早就看过了。 可却一点也不失望,万历皇帝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听闻,这部话本在京城可是大火,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能够得到小说后续。 可他们不知道,朕早就知道后续了,不单单是这《黄金案》还有后头的《断指记》《凤印案》。” 见皇帝笑得很开心,王皇后自然也恭维说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自然要比寻常人早点看到。” 很快,大开八个版面的报纸,便被万历皇帝看得一干二净,几乎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字。 看完报纸。 皇帝意犹未尽,又有些失落。 “就这样完了,可惜今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话本了,母后知道后,张士元怕是不能再给我送后续了。” 太后发现之后,万历皇帝再想隐蔽也没有用了。 他喃喃自语说道:“皇后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够天天看到话本,且不令母后责骂呢?” 王皇后则是趁机劝谏说道:“陛下若看得东西有利用朝政,母后自然不会责骂于你,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有利于朝政” 皇帝思索一番,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报纸。 “你说这东西能否算得上是有利于朝政呢?你看这上头,乃是市井百姓顶顶需要的东西,还有关于朝政的宣传,此乃利国利民之神器,如何能够说不利于朝政呢?” “这” 王皇后哑然,她属实没想到,皇帝会这样想。 皇帝为了看话本,是不是有点牵强附会? 刚想要说什么。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死了娘一般的呼唤。 “陛下!陛下!” 脚步声急促,一直闯入了里间,好在这太监还有些分寸,仅仅站在屏风外头,没有贸然进入。 “大胆!” 万历皇帝皱眉,赶忙将报纸给收了起来。 正想要发怒,抬眼看轮廓,便认出了来人。 原来是冯保。 见是冯保,万历皇帝收敛了一些怒意,可还是有些不悦。 “谁让你这样进来的?” “奴万死!”冯保当即下跪。 万历皇帝哼了一声:“说吧,出了什么事情了?” “禀万岁,通政司传来急报,广西八寨土司聚众起事,互相勾连,反了!” “什么!土司反了?” 万历皇帝顿时起身。 (本章完) 第18章 朝堂风波再起 第18章 朝堂风波再起 文渊阁。 案头上铺着一张广西舆图,上头的朱砂标记层层迭迭斑驳不堪,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内阁次辅张四维不由得说道:“自隆庆以来,朝廷对西南边境管控越发松弛,原治下缅甸宣慰司的东吁朝廷,如今屡次侵犯我国境。 隆庆六年,陇川宣抚司岳凤勾结缅甸,自立为陇川土司,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土司之乱,自永乐年间便一直有了,到了如今更加积重难返,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申时行则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说道:“广西八寨土司叛乱不成气候,咱们票拟,送到宫中,让地方巡抚、总制统兵平叛便是。”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居正,说是票拟送入宫中,实际上的决定者还是这位首辅。 毕竟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将票拟打回来了。 可今日的张居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申时行可以注意到,首辅眉头的皱纹更加深刻,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 沉默了许久,张居正终于开口说话。 “此非长久之计,广西八寨叛乱不值一提,可管中窥豹,一蕞尔八寨竟能举事,足可见西南边陲之颓敝。 我想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待会的朝会上要重点议一议,要拿出一个章程来,彻底解决此病处!” 有了张居正的发话,广西土司叛乱一事算是搁置下来,实际上在明朝之时,土司叛乱是常有的事情。 前期还好说,到了明中后期,朝廷应对北方敌人尚且应接不暇,更不要说着力处理西南问题了。 无非是像打地鼠一般,起来一个按下一个。 简单处理完政事,三名阁老都在等着太监传唤廷议。 张四维看出张居正眉眼中的忧虑,不由得说道。 “元辅这是在担忧幼子张允修之事么?” 张居正被看穿了心思,叹息了一声。 “张允修这小子胡闹了些,搞出了个什么报纸,过分张扬了,朝堂上的言官怕是不会放过这一点。” 从前他觉得小皇帝难以教育,便想着要更加严格,如今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要更加难以教育。 张四维叹了一口气:“前日听闻贵公子浪子回头,却不想又闹出这些事端来。 元辅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实在不成可告假几日。 这身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居正面色复杂:“这朝廷新政“一条鞭”法,还有西南边陲,国库亏损,如今陛下又我能撑什么时候便撑着吧,都是老病根了。” 张四维不语。 一旁的申时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将劝告说出来。 说出来似也没什么用处。 外头人都觉得,他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又怎么会担心一两个言官攻讦呢? 可申时行与张居正朝夕相处,比别人看得真切。 在他看来,张居正仅是在新政上强硬。 在新政之前,申时行眼中的张居正,无异于“官神”,游走于朝堂之间,熬过了数个“人精”一般的首辅,既能明哲保身,又能够办成事情。 可这些东西是办不成新政的。 从古至今,若想要推行新政,没有雷霆手段如何成事? 实际上,在申时行看来,恩府是人,也会爱惜羽毛,也会想要名声,也会有担忧,有情感。 最近的例子,便是万历五年。 正值“夺情”事件爆发,许多人弹劾张居正贪恋权势,要求让其回家守孝三年。 彼时小皇帝和李太后极力挽留张居正,甚至还下诏将弹劾张居正的官员,全部拉到宫外廷杖。 为了袒护这些官员,翰林学士王锡爵带人上门要求张居正为官员们说话。 张居正表示廷杖乃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自己无法改变。 可王锡爵还是苦苦逼迫,情急之下,张居正竟然拔出侍卫手中的刀,拉住王锡爵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跪在他面前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将此头拿去。” 吓得王锡爵落荒而逃。 此举有“计策”的可能,可若张居正真一手遮天,断然犯不着在王锡爵一个翰林学士面前下跪。 而正是夺情事件之后,恩府张居正变得愈加急迫,为了达成新政任人唯亲。 正当申时行思绪万千,还想要劝慰张居正急流勇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在外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阁老们,廷议开始了。” 皇极殿。 初名奉天殿,自嘉靖三十六年的大火后,改皇极殿。 今日廷议按时举行。 可在六部公卿,内阁诸公都站定位置之后,廷议一开始,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今西南叛乱频发,臣请裁撤土司,改设流官,此乃根治西南边患之良策略。” “王尚书说得轻巧,改土归流自永乐年间便已施行,废除思南、思州宣慰司,改设思州、思南、镇远等八个流官府,而今已经推行百年之久,可有彻底解决土司之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派遣军队剿灭即可” 户部尚书张学颜顿时不满:“各位大人莫要言军事,蕞尔西南土司之事,能比得上西北? 朝廷连年亏空,西北军事乃是大头,若引发西南土司纷纷叛乱,敢问诸公谁来出平叛的钱粮!” 张学颜脸上愁的像是苦瓜,明朝的户部尚书难做啊!成天想着都是怎么省钱,怎么跟不知油米贵的大人们扯皮。 礼部尚书徐学谟也有话要说:“如今全国推行新政,有一些问题也是正常的,臣以为要派遣能吏去地方坐镇,处理西南土司事宜.” 堂官们吵得不可开交,可内阁几位阁老,却是一言不发。 眼看着朝堂就要吵成菜市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当即用尖细地声音提醒道。 “肃静!”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最上手位置的万历皇帝。 小皇帝一脸严肃,可神情却有些呆滞,似乎神游物外去了。 冯保赶忙上前提醒:“陛下。” 万历皇帝这才清醒过来,打了一个激灵。 “啊西南土司叛乱之事啊.真真是挺棘手的.诸卿说得都不错.还请元辅来说说吧” 万历皇帝几乎是不假思索,显然同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了。 张居正立在御阶左侧,眯了眯眼睛打量小皇帝,似有些失望。 终究他还是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贸然采取改土归流,并不能解决问题,相反会引来土司更大的叛乱.改土归流乃长久之策,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西南土司之祸患,更需要拟出一个具体章程来” 实际上张居正也是在打太极,这西南土司问题,几百年都没有解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解决了? 况且,如今迫在眉睫的乃是“一条鞭”法的推行,西南边事明显可以往后推一推。 总结下来,那就是先拖着,派遣地方官员剿灭,怎么根治西南土司,便要从长计议。 万历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下意识地便回答。 “那便依元辅所言。” 结束了关于朝政的事情,关注点显然又回到了张居正身上。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允贞率先出列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奏,弹劾首辅张居正教子无方,致其子张允修肆意妄为。 臣近闻,那张允修竟强行逼迫商贾与其合办报刊,借此大肆敛财。 此报刊所载内容,多有逾越规矩之处,言辞低俗、不堪入目,实乃惑乱人心,扰乱朝纲与民间风化。 望陛下明察,予以惩处,以正朝纲!” “你也要弹劾元辅?” 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那表情不知道是动怒,还是什么。 注1:谷应泰《明纪事本未》有艺术加工 注2:张廷玉·《明史》:居正夺情之后,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爱憎。 (本章完) 第19章 舐犊?戕犊?(大章) 第19章 舐犊?戕犊?(大章) 面对皇帝的质问,魏允贞丝毫不惧。 “不,陛下臣要弹劾的是首辅张居正之子张士元惑乱人心之罪,弹劾首辅张居正滥用职权,管教不严之罪。” 有了杨四知的前车之鉴,言官们学乖了,强调这是在弹劾张允修而非是张居正。 他张居正管孩子不严格,张允修能够在坊间嚣张跋扈,难道没有一点过错呢? 魏允贞有备而来,他甚至还掏出了一份《万历新报》。 “此乃报刊已在京城广为流传,还请陛下一观。” 万历皇帝看得都快倒背如流了,可还要装作从来也没有看过,说道。 “冯伴伴,将报纸呈上来给朕看看。” “是。” 等万历皇帝拿到了报纸,魏允贞便开始了属于他的一顿输出。 “陛下且看这报刊,其有三大不可饶恕之罪状。 其一,公然套用朝廷年号,年号乃皇家威严之象征,为朝廷正统所系,此等行为,实乃大不敬之举; 其二,报刊内容妄议朝政,毫无避讳,致使坊间对朝廷政令议论纷纷,扰乱朝堂纲纪; 其三,其内容粗鄙不堪,满纸低俗之语,多涉伤风败俗之事,如此糟粕,足以坏人心术,侵蚀士民之道德操守.” 比起先前杨四知的弹劾来,魏允贞这份弹劾要高明太多了。 将主要矛盾指向张允修,尽量避免与张居正正面交锋,还有理有据,显然今日之弹劾,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话音刚落,户部员外郎边有猷出列。 “臣也有本要奏,近来诸多司官上值之时,竟然热衷于阅览此等报刊,沉溺其中,浑然忘我。 不单是司官如此,六部属官乃至于翰林院学士,竟都多有私自阅读。 臣担忧长此以往,朝堂上下被此物所惑,致使朝政混乱,动摇国家根基!” 接连好几个堂官出列,似要对这报纸群起而攻之。 显然,这其中不仅是有想要借题发挥,攻讦张居正的,还有一些官员是的确不能接受报纸的出现。 此时,终于有人出来反驳。 吏部尚书王国光出列说道:“边员外郎所言,简直荒谬至极,堂官与属官沉迷于报刊,便将祸端归咎于报刊?朝廷官员本该严于律己,坚守操守,怎可将过错推诿于外物? 照此而言,若朝堂官员沉迷女色,岂不将天下女子一概取缔不成?” “王尚书此言” 朝堂上顿时又争吵不休起来。 万历皇帝感觉到一阵头疼,他最烦的便是这种朝廷争端,可偏偏又躲不掉。 皇帝眯了眯眼睛,他显然品到了,许多官员在其中的意图。 实际上,万历皇帝是一个很纠结的人。 一方面,他想要拿回皇权的权柄,在朝政上一展宏图。 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离不开张居正,这朝堂上上下下大小事情,离开了张居正,万历皇帝却不知该怎么才好。 张居正没有想过放弃权柄吗? 在万历六年的丁忧“夺情”事件中,他想过。 在万历八年皇帝成年礼之后,他也想过,甚至还写了一篇情感真切的《归政乞休疏》。 文中还曾提到“所谓高位不可久窃,大权不可久居”,足以说明,张居正是有放权的想法。 可临到头,真的要掌权了,万历皇帝却有些害怕了,极力挽留张居正留下。 实际上,在张居正死之前,万历皇帝有怨言,有想法,可面上还一直都是恩宠有加。 张居正后来的结局,与他自己有关系,可与万历皇帝的性格缺陷,也同样脱不开关系。 万历皇帝纠结之下,干脆就不纠结了,将问题又抛给了元辅。 “元辅你怎么看。” 张居正洞若观火,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出列。 “回禀陛下,臣以为王尚书所言中肯。” 他分析说道。 “考成法颁行以来,朝堂上下政令畅行,有所成效然仍有官吏心存侥幸,漠视朝纲,官吏沉迷报刊一事,非外物所惑,乃朝廷监察之疏。 臣以为,当下之急乃加强京城官吏之监察,非限于报刊,乃是凡涉与公务无关之事,皆在衙署予以取缔。 绝不宽宥!” “元辅所言甚是。”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他心里虽对元辅有些意见,可对于元辅的能力还是认可的。 三下两下便将事情分析得透彻。 主要是,小皇帝心里舒坦呐! 这些狗一样的士大夫,成天管着他,不让他干这干那。 可转头他们竟敢在上值的时候看报纸! 天可怜见,他贵为皇帝,也不过是下朝时候偷偷看的,他们怎么敢的啊! 万历心情很是愉快地说道:“那便照着这样办吧。” 皇极殿内,一些没说话的官员都懵逼了。 怎么回事?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就要加强吏治监管了?考成法已经是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动不动将人贬谪下放,如今竟然还要加强? 一时间,许多官员看向那几个弹劾的官员都有些不善了。 你们没事搞搞张居正也就算了,但不要连累我们啊! 可魏允贞不在乎这一点,他再次出列:“陛下!严加监察司官、属官,此乃谋国之言。” 起了个调子,他便穷图匕见。 “可这报纸非取缔不可,《万历新报》此名便已然是逾矩!张允修此子也需依律法治罪!” 他冷眼看向御阶左侧的张居正说道:“难道首辅大人要徇私袒护不成?” 张居正没有说话。 吏部尚书王国光再次出列辩驳:“报刊之物,并非完全无益处,岂是能够因噎废食?尔等言报纸妖言惑众,那诸部堂官,私底下撰书讲学还少了吗?” 明朝讲学风气兴盛,一些在部堂官,还有许多致仕大臣,都喜欢私底下讲学高谈阔论,以讲学的名义结党营私,谤议朝政,空谈废业。 后来兴起的东林党,也一定程度上受这股风气的影响。 直到万历七年,皇帝和张居正下令禁毁天下书院,才暂时压下这股不正之风。 御座之上,万历皇帝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思考开始发散,特别想到了前几日张允修与他谈到的。 “当今天下,士大夫清流掌控着话语权,陛下一言九鼎,可他们掌控舆论,煽动士子百姓,实乃国家之大祸.而我这报纸,便是要重新拿回话语权!” 张允修的话粗俗浅显了一些,先前皇帝没看上,这会儿突然有那么一点明悟。 这报纸.或许真有点作用? 可殿内王国光与魏允贞还吵得不可开交。 “可此报刊不该长于一稚童之手!” “报刊是报刊,稚童是稚童,不要混为一谈。” “你!陛下!这报刊.” “够了!” 万历皇帝出声制止,他捂住了下巴,觉得这些人吵得心烦,这牙齿又开始痛了。 随后又看向了张居正。“首辅怎么看?” 张居正坦然,他出列恭敬行礼下跪:“犬子年幼,行事多有荒唐无状,还请陛下宽恕犬子僭越之罪,若需责罚,皆我平日教导无方所致,所有过错由我一力承当! 至于这报刊取缔与否,可差人调查后再做定论。” 不管怎么说,在张居正的视角上来看,这份报纸都是有些僭越的,从用的《万历新报》这个报名,到里头编排唐明皇的段落,还有各类涉及朝政的言论。 不细究倒还没什么,可细究起来,僭越之罪最重可以到杀头。 张居正是一个连李太后老爹犯事,都要严厉惩治的人,不要说是自己的儿子了。 此话一出,朝堂内诸公皆惊。 申时行站在一旁,看着首辅老迈的肩膀依旧高耸,不由得心生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张居正嘴上再喊打喊杀,可对于这个幼子,还是爱护的。 可魏允贞显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豁出去了,在一旁怒然说道。 “首辅大人不要祸水东引,你想要替儿子顶罪么?” 自古孝道、亲情都为人所共鸣,古代王朝大都以孝治天下,百官诸公看到首辅老牛舐犊之情,也不免有些动容。 即便是再反对的,也没了声息。 大殿内,只剩下魏允贞一个人的声音。 他扭头看向御座上的皇帝,似乎在希望他表态。 陛下,我们这可都是为了你而战斗,你倒是说个话啊!你倒是支楞起来,把奸臣张居正给踹下来啊! 可皇帝的反应,让反对者们又失望了。 “那个.”万历皇帝也有些尴尬地说道。“朕也觉得,这报纸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之物,朕记得在嘉靖年间,司礼监经厂还刻印过《三国演义》。 话本小说都无碍,报刊又有什么呢?” 一时间,朝堂陷入了静寂之中。 万历皇帝突然说话有些结巴了,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人精啊! 张允修办报纸他是知道的,甚至名字都是他取的,可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朝堂诸公都将那报纸批驳成什么了? 自己若是说出实情,怕不是又引来一顿弹劾。 两相纠结之下,皇帝干脆选择了逃避。 他当即摆摆手说道。 “此时暂且搁置,今后再议。” 还不等冯保唱喏,皇帝便立即说道 “朕乏了,先行退朝吧!” 魏允贞还想要说话呢,皇帝头也不回的就朝着殿后溜走了。 跑了??? 群臣一脸懵逼,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少官员将目光投向张居正,那意思似乎是,首辅大人你管管啊,皇帝天天开会开到一半跑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可张居正紧蹙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首辅官邸。 暖轿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口。 张居正穿着一身绯红朝服,掀开暖轿的帘子,从里头艰难走出。 不想刚踏出两步,身子便有些不稳当,险些要摔下去。 好在一直等候的管家游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张居正。 “老爷小心些。” 稳住了张居正的身子,管家游七这才说道。 “老爷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张居正应了一声,神色有些疲倦:“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回来歇息,你回头去一趟内阁,帮我把公牍文书拿回来,我还有一些需要批阅。” 游七叹了一口气,劝慰说道:“老爷,您近来殚精竭虑,身子骨越发孱弱了,着实让人忧心,要不然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小人听说前徐阁老府上有” 不等游七说完,张居正就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这心里有数,说说府上的事情吧。” 游七只能无奈作罢,可提到府上,他脸上又露出笑容说道:“府上可是有好消息,您近来不是一直找四少爷和五少爷么?他们俩今日都回来了,正想着跟您认错呢,连那神仙图也带回来了。” “哦?”张居正目光一寒。“这两个逆子还敢回来?子不教父之过,带我过去,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游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张居正已经杀入了府中,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差手里提起一把刀了。 游七吓了一跳,当即追上去阻拦,一边跑还一边说着什么。 “老爷!老爷!您息怒啊!四少爷和五少爷还是孩子啊!” 张居正想找两个逆子,实际上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因为他径直冲到了后堂书房。 果然,远远的便听到了交谈之声。 张居正放轻了脚步,这才听出一齐在书房里头的乃是三个人。 一个是张简修,一个是张允修。 另外一个便是自己的长子张敬修了。 知道是此三人之后,张居正当即气血上涌。 张简修、张允修这两个逆子,害怕自己责罚,竟然又把好大哥叫过来求情。 他怒不可遏,当即便想要呵斥三人。 可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头三人的交谈之声。 却听是逆子张允修在说话。 “二位哥哥还是不懂老爹,依我来看,老爹就是太过于迂腐了,他怎么就不敢跟清流干一架呢? 什么都想着反求诸己,反求诸己能当饭吃么? 老是找自己问题,还要其他人干什么,你自己做得成了直臣,便给别人当奸臣的机会。” “这这.” 被吓坏的是大哥张敬修,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五弟万万不可再多言了,若是让老爹听到了,真的要家法伺候于你。” 却听张允修桀骜不驯的语气:“虱子多了不咬,老爹他懂什么新政改革,老爹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可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总是想着明哲保身,信不过知道吧? 跟陛下的关系,老爹处理的也不行,跟慈宁宫的关系,老爹处理的也不行,这样下去连宦官都不支持咱们了。 老爹他老了,变得固执了不懂得圆滑。” “五弟你你.”大哥张敬修似乎要急坏了。“四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二人不可再给父亲惹出祸端了!” 却又听四弟张简修憨厚的话。 “我觉着五弟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站在门外头的张居正。 气血上涌!要炸了!!! (本章完) 第20章 苍狼?还是麒麟儿? 第20章 苍狼?还是麒麟儿? 面对张居正的功过得失,张允修有一肚子的分析材料和论文。 他也不是想要在哥哥们面前“人前显圣”,最为主要的是,他需要得到哥哥们的支持。 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才是对抗老爹“暴政”的最好办法。 谁知他正说得起劲,老爹张居正竟然提前回来了? “老爷!万万不可动怒啊!” 还是管家游七机敏,在门外一嗓子吼出来,堂内的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三人寻声望去,张居正身穿绯红官服,进门的步履有些蹒跚,可身上却带着杀气。 他跨过门槛,瞪着堂内三人,目眦欲裂地说道。 “张简修!” “张允修!” 四哥张简修犹如听到雷霆降临一般,整个人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先前的硬气荡然无存,双腿一软,竟然扑通一下。 跪了。 他脸上带着三分悔恨三分恐惧,连连磕头。 “父亲!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见张简修跪下,大哥张敬修也跟着下跪,对着张居正言辞恳切。 “父亲,四弟、五弟乃一时糊涂,您勿要太过于动怒,便饶了他们这次吧!” 张居正气血上涌,他本就有些不悦,适才在门口听到几人的交谈,更加是怒不可遏。 “你们这” 他刚想要发作,好好训斥这群逆子,可忽的发现不太对劲。 张居正眼神停留在幼子张允修身上。 此刻,大哥张敬修、四哥张简修皆是匍匐在地,唯有张允修站立在堂上,风骨棱棱如孤松立雪。 好嘛,他非但不认错,还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好你个张士元!”张居正怒极反笑。“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出此悖逆伦常之语,还觉自己无错?” 大哥张敬修见幼弟如此,心急如焚,当即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 “士元,你便跪下与爹爹认个错吧,一切尚且还好说莫要” 他又转头看向张居正。 “爹爹,您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士元便是这个脾性,你看看上头,神仙图他们已经赎买回来了,算是补上了过错。” 张敬修指了指书房上头挂着的神仙图。 可不看不要紧,一看张居正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日,他连连午夜梦回,梦到的都是“狸猫仙”的样子,差点留下了心理阴影。 张居正冷哼一声:“不干你的事情,你让这两个逆子说!” 四哥张简修快要哭了,看向张允修说道:“士元,你便给爹爹认个错吧,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张允修却有话说,他看向张居正神情倨傲。 “我没错,为何要跪?跪了岂不是真错了?” 跪了便真错了? 张居正的毛发都要立起来了,他在堂内四处胡乱踱步,似是要找个什么趁手的武器,一举了结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幼子。 “好你个张允修!好你个张允修!” 张允修自是岿然不动:“爹爹先行消消气,您觉得我错了,便说说我错哪儿了? 而不是动辄喊打喊杀,岂是读书人所为,咱们读圣贤书之人,便是要讲道理。 咱们都可以谈嘛,谈好了,您说得对了,我再跪也不迟。” 张允修这是在跟老爹商量? 大哥张敬修瞪大了眼睛,有些佩服幼弟的胆气。 “你你.”张居正指着幼子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可以生气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张居正竟然找不到什么东西骂他。 “父亲喝口茶水。”张允修甚至还奉上了一杯茶水说道。“您这身子不行,莫要太过于动怒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莫要诡辞迁延!”张居正一把推开茶水。“好好好,你既然要谈,我便与你说说你到底有何错!” 他瞪着张允修,长长的胡须都有些颤抖。 “其一,汝于家中盗掠财物,未禀而取,此乃品性不端也! 其二,汝蛊惑陛下,倡立报纸,以荒诞之言乱人心志,此乃祸乱朝纲之举也! 其三,汝敢诋毁父亲,肆意妄议国事,此乃悖逆伦常,目无尊长权威之罪也! 无君无父无德,你说你该不该罚!” 好家伙! 自己与小皇帝暗通款曲也被发现了? 不过,张允修本来就没想过,这件事情会瞒过张居正。 万历时期,张居正、李太后、冯保,堪称压制在小皇帝身上的权力铁三角。 几乎没有什么宫中的事情,能够隐瞒中这三个人。 想要让他们不知道,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敢如此硬气,张允修自然是有所准备。 张居正那是在一群大明读书精英里头摸爬滚打起来的,不早做准备,跟他比辩论岂不是找死? “那个.士元啊.” 大哥张敬修见情形不对,还想打一个圆场。 “闭嘴!” “大哥不要打岔!” 却不料,张居正和张允修同时阻止。 张敬修那个委屈,只能低下头,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张允修则是对上老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简单思考一下,便是回答说道。 “爹爹陈列三点,孩儿便也有三点回应。 其一,盗取神仙图,不为私利,只为天下苍生立命,神仙神仙,不为苍生做主算什么神仙?这神仙图放在书房也是吃灰,不如借我一用。 其二,孩儿非是蛊惑陛下,乃是引导陛下洞察天下大势,报纸可通四方之消息,可广纳各地诸事,农桑、商贸、灾害、新政,至京师传四方,岂不是惠及万民? 其三,孩儿并非诽谤父亲,而是实事求是,爹爹推行新政,孩儿敬佩万分,可爹爹老了,背离了初衷,错在知人任事,错在拙于谋身!” “你倒是言之凿凿!” 张居正冷笑,可表情明显缓和一些。 从前,他希望儿子都是温顺乖从的绵羊,可如今他更希望自己拥有一个如獒犬一般孩子。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可张允修着实有些过于“非常”了,这不是藏獒,这是一头乖张不受控制的野狼! 不过,张允修这报纸,好像有点新意。 对于新政有何裨益? 张居正是个务实之人,他起了兴趣,背着手目光凛然。 “你倒说说,这报纸有何益处?” 不料,张允修一副君子坦荡荡样子。 “孩儿说不来,说也不过是空话套话罢了。” 张居正又炸了,拍案说道。 “你在戏耍于我?” 张允修当即找补说道。 “爹你莫急,阳明公曾言:学者不能著体履,而又牵制缠绕于语言之间,愈失愈远矣。 不论是个人修养,还是报纸好坏,亦或是新政推行,纠结嘴上的争辩毫无意义。 真东西都是干出来的!否则便会与真理背道而驰。 实践出真知,团锦簇的辞藻,孩儿不愿意讲!” 王阳明在万历年间已经是名扬天下,无数儒生士人将其奉为圭臬。 即便是张居正为新政“禁讲学”,可他禁的也是空谈误国,对于阳明心学中“知行合一”,张居正反对的是一味讲“心”,而忽略了“行”。 事实上,张居正便是一个实务派。 例如万历元年,他便向皇帝上疏《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其中就曾经提到过这一点。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所以,张允修这段话,虽有些强词夺理,可着实说进了张居正的心坎之中。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神色缓和了许多。 “巧舌如簧,倒是学会掉书袋了?” 嘴上这样说,可张居正这心里却是感慨万千,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子、四子,两相对比之下,幼子身上似乎熠熠生辉起来。 即便是考中状元的三子,比之幼子来,似乎也少了份气度。 此凶悍矫健之“苍狼”也,若能加以训导,未必不能够蜕变为踏云驭风之麒麟子! 可. 张居正神情复杂,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接着反问说道。 “尔先前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想明白了如何施行了么?” 注1:《王阳明全集》卷三《传习录下》第 121页 (本章完) 第21章 我像阳明公一般顿悟了(求追读!) 第21章 我像阳明公一般顿悟了(求追读!) 张居正要继续考校,张允修自然也不慌。 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这报纸,便是孩儿践行阳明先生心学的第一步,所谓实践,自然不可停留在言语上。 父亲大可去坊间瞧一瞧,我这报纸一出,多少贩夫走卒因此获益,多少百姓因报纸能够得知城中物价,买卖不再懵懂; 多少人依着报纸上的皇历安排农事、行事起居; 多少流离失所的流民,靠着协助售卖报纸,挣得了些银子.还有这小说话本,许多人诟病玩物丧志? 可底层百姓生活本就困苦了,我这五文钱一份的报纸,给他们带去的乃是精神上慰藉,这难道不是利国利民之举吗? 朝堂诸公未曾 还有” “可以了。” 张居正打断幼子的言语,扶额感到些头疼。 他忽觉得,幼子比起朝堂上的言官还要能言善辩。 自己这一句,他当即便能够蹦出十句来。 张居正瞥了一眼幼子:“你还读阳明先生之著作?” 点点头,张允修拱手说道。 “孩儿不才,前些日子读了阳明先生的《传习录》,有了些许顿悟。”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身上所发生的改变,必然会令人怀疑。 而王阳明,便是张允修给自己找的由头。 以他在历史上传奇程度和地位,观看《传习录》顿悟,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此时此刻,张居正才终于有些满意。 他点了点头:“你倒是愿意读书,只是要将心思放在正途上才行。” 随着情绪冷静下来,张居正撇了撇大袖,便坐到了太师椅之上,指了指桌上已经洒落干净的茶盏说道。 “倒茶。” “得勒!” 张允修当即变得温顺许多,恭恭敬敬地给老爹倒上茶。 他是横不是傻。 见到张允修竟然给老爹奉茶,老爹也不再有责罚的意味。 原还跪在地上的两位哥哥,一时间竟然有些风中凌乱。 有那么一瞬间,此二人都觉得,张允修要被张居正打死了。 可这一问一答之间,竟然给张允修圆回来了? 还.还能这样操作? 自古,父为子天,伦理纲常,子若有过,岂有谈笑风生之理? 张居正呷了一口茶,眯起丹凤眼。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并没打算轻易放过张允修,转而用威严声音说道。 “报纸之事,暂且搁置,解释解释你为何妄议新政。” “不。”张允修摇摇头。“孩儿没有妄议新政,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爹爹工于谋国,却拙于谋身,此非社稷之福也!” “你!”张居正又将茶盏拍在了桌子上。“你懂什么新政?” 张允修则是笑着安慰:“爹爹不必着急与我辩驳,孩儿不期望以言语让爹爹信服,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与爹爹辩出个来,也比不上爹爹见我这报纸之成效,来得更有效果。” “如何证明?”张居正皱眉。 “下一期报纸。”张允修眯起眼睛神秘说道。“届时爹爹便能够知晓。” 后院书房。 早些时候,书房里头的争端和闹剧已经平息。 此刻,四下静谧,唯有研墨摩擦砚台的沙沙声,毛笔蘸墨,笔尖在纸上上簌簌的轻微声响。 四哥张简修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无奈吐槽说道。 “父亲心真狠啊!让咱们抄写这家训,家训洋洋洒洒数万字,抄写个一百遍会死人的啊!凭什么你二人都是抄五十遍,我便要抄个一百遍?” “噤声!” 大哥张敬修压低声音,他看了看四周说道。 “父亲说不准还没有走。” “唉~”四哥张简修发出一声长叹,抄写家训虽然苦了些,不过也算是此番事端的最好结果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幼弟张允修的“英勇”表现。 可问题发生的源头,便也是张允修的“英勇”表现。 四哥张简修心中忽的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勿交匪类”! 想起适才的风波,大哥张敬修不免还有些疑惑。 “五弟是如何知道,朝堂上面关于改土归流的争端?” 张允修正在稿纸上走笔龙蛇,他这毛笔字如同狗爬,抄的却是最慢。 “改土归流?”张允修抬起头。“改土归流并非什么秘密,自永乐年间朝廷便已经开始推行了吧?而且这件事情京城都传开了,大哥难道不知晓么?” 张敬修一脸尴尬:“我平日里上值,都是处理些公务,少有跟人攀谈。” 张敬修考上进士后,便被安排成为礼部主事。 或是张居正的影响,张敬修行事从来小心谨慎,甚至不敢与同僚有过多来往。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像个无情的上班机器。 张允修无奈摇了摇头:“大哥如此可不行,所谓为官,便是要跟人打交道的,你闷头处理公务,不多出去与人结交,如何在官场混下去?” “这”张敬修有些尴尬。“我不善言辞。” 张允修算是看出来这位大哥的脾性了。 老爹张居正治国理政是一把好手,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八面玲珑,可在教导小孩子这方面,着实是没有什么水平。 不论是长子张敬修,还是小皇帝万历,都可以说是他失败教育的产物。 后者更是给张家带去灭顶之灾。 大哥张敬修抿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对于张允修的变化,更为好奇了。 “五弟,你真的学了阳明公之心学?” 大哥张敬修目光炯炯,充满着期待。 “这是自然。”张允修摇头晃脑,睁眼说瞎话起来。 “昔阳明公于龙场悟道,而我前些日子重病,闲暇之时心有所感,仔细阅读起《传习录》,竟觉身心焕然,或是古人所说的‘顿悟’?” 此番话出口,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显然已经练就到了一种境界。 老实人张敬修根本听不出来,反倒是眼前一亮,激动说道。 “阳明心学竟然能明智?我能否学学这《传习录》?五弟你觉如何?” 大哥张敬修面上不说,可心里对于张允修那是顶顶羡慕的。 单单能够跟张居正对答如流,已经是让他梦寐以求。 张允修愣了一下说道:“学习《传习录》没问题,不过大哥切记,莫要学我与父亲顶撞。” 他是真怕大哥被张居正打死啊! 自己能够在张居正心理红线上疯狂试探,不是因为什么《传习录》,主要还是因为,他通过后世的史料,结合原主对老爹的了解,对于张居正性格进行了细致的剖析。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或许辩驳不过张居正,可他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引用张居正自己的话,去辩驳他自己。 古人是老,但不是傻。 他可不会天真以为,可以像是后世一些网文一样,以一个公务员的阅历,便想玩转朝堂诸公那些顶级人精? 只能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扬长避短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张允修的长处,便是多了几百年的阅历,以及脑袋里面与古人的信息代差。 正当张允修为老哥未来而担忧之时。 大哥张敬修根本没听劝,反倒是在脑袋里面神游物外起来。 在张敬修的幻想之中。 适才与老爹对答如流之人,不是幼弟张允修,而是换成了他自己。 父亲的惊讶,父亲的赞许,父亲的期望。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竟然让张敬修兴奋的身子有些发颤,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弧度。 他可太希望,能有父亲的一句认可了。 可就在此时,一声抱怨打断了他的幻想。 “不抄了不抄了,这五十遍抄到什么时候?浪费时间。” 张允修甩了甩手,呲牙咧嘴的样子。 这家训洋洋洒洒几万字,若是老老实实抄完,不知道得费多少时间。 所以,他干脆将毛笔一扔,起身便打算走。 “五弟,你又去哪里?” 张敬修急了,生怕又引来张居正的不快。 可却见张允修转头说道:“五十遍家规抄到什么时候?我不如去办好我那报纸,办好咯便万事大吉,办不好,我抄一千遍家规也没有用!” “五” 张敬修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到张允修已经消失在门口。 可他转念一想,对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真是个疯子啊~” 叹了一口气,张敬修决定不再理会,重新看向手边厚厚一打的稿纸。 “大哥我们.”四弟张简修也想跑,可他没有张允修那样的胆色。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与士元不同,还是老老实实的抄吧。”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着无奈。 抄着抄着,张敬修抬头温和说道:“四弟你若是抄不完,为兄可助你抄几遍。” “真的?”张简修立即欣喜万分。“我便说大哥对予我们最好,那你帮我抄个二十遍,我便可轻松许多。” 二十遍??? “.”张敬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便帮你抄五遍吧。” (本章完) 第22章 保住朕的报纸 第22章 保住朕的报纸 新明书坊。 早在第一版售卖之前,这第二版《万历新报》便已提上日程。 余象斗手下的工匠还算是专业,有了第一版打头,第二版也轻松许多。 实际上,万历九年这个时间点,大明朝的印刷业堪称世界先进水平。 活板印刷工艺自北宋被发明,在明代被发扬光大。 甚至可以实现彩色印刷的双色、三色、四色甚至多层次套印技术。 而在万历朝湖广地区的“连七纸”,其价格极为低廉,更加使得书籍普及率大幅度上升。 所以,后世许多学者认为,万历朝很可能是中国古代社会转向近代的重要契机,也并非空穴来风。 思想启蒙与资本萌芽,在这个时代已经有隐隐迸发之势。 可惜 张允修想要改变历史,就必须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报纸便是第一步。 来到工坊之中,张允修循着后世的一些经验,给工坊里的一些制度和工作细节进行了改造。 除此之外,最为关键的还是定稿。 定好了书稿,排版工匠便可开始排字,按照相关顺序嵌入字盘的格子内。 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 好在有余象斗手下的熟练工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粳米每石折银一两,糯米每石折银一两一钱,粟米每石折银六钱四十文.细茶每斤四钱” “鳜鱼每斤五十文,鲫鱼每斤一百文,鲤鱼每斤二十四文.” “三月大,建壬辰,二十三日辛酉,宜:祭祀、开市、交易.,忌:嫁娶、出行、安葬.” 工坊中,张允修与余象斗二人,共同看着一份刚刚打出来的样稿参详。 余象斗看着上头琳琅满目的内容,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张先生真乃大才也,如此之多的物价竟然也能够拿到,其中仅有一些出入,大都竟然符合市价!想必是户部?” 报纸里头,最为难以搞到的便是这物价表了。 若非是户部的库房数字,张允修哪里来的如此详细的材料? 张允修皱起眉头,似被试探到秘密一般,训斥说道。 “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是,小人冒昧了~” 余象斗当即连连点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在脑袋里疯狂脑补,张允修表面上故作神秘,实际上心里头有些发虚。 户部忙于清丈田亩、一条鞭法诸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帮助张允修统计什么物价? 就算张允修想,张居正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些数字,基本上都是张允修从后世的《宛署杂记》、《明会典》、《工部厂库须知》等书籍里头提取而出。 有些乃是万历九年的,有些相差个五六年,可在明朝还是以农本位的经济基础之下,物价实际上没有多大波动。 参照着这份材料,去简单对照一番,便可以得到一份准确的数字了。 “这期内容排得不错,再加上我这篇《论改土归流》便是完美了。” 张允修拿出一份稿纸,递给了余象斗,点了点上头的内容说道。 “将上面的文章加到头版头条,记得在统一刊印之前,不准泄露出去,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余象斗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接过稿纸,看了一眼差点没有吓尿。 “张大人”他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 “叫先生。”张允修有些烦躁一口一个大人,干脆要求其他人统一叫自己先生。 “好张先生,这是不是在妄议朝政啊?即便您是首辅之子,恐怕也有点不妥吧?” 余象斗怂啊!张允修是首辅之子,可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若出了什么事情,他肯定跑不掉。 张允修宽慰说道:“放心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若是要出事,咱们前几日的第一版便要出事了,你这狗头不还挂在脖子上么?” “这好吧”余象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看向稿纸内容感慨说道。“先生这篇文章发出去,又不知道要惊掉多少大儒公卿的下巴了。” 嘴上这样说,实际上余象斗还是害怕的。 他这几日甚至做梦梦见官府来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 可让他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报纸之利润实在过于吓人了,比他辛辛苦苦排出几本话本,却还不如一张报纸要赚钱! 京城的顶尖书商,一个月才赚四五百两银子,而报纸预计足足是他们的两倍! 成本要更加低廉,利润也要更加丰厚,怎么能够让一名商人不疯魔? 他嘴上说着不妥,可张允修要让他退出这门生意,余象斗可以第一时间跪下来,认张允修当爹! 紧接着,张允修将报纸第二版诸事安排妥当,特别交代《大唐狄公传》的更新内容,一定要是卡着读者的期待感。 见到张允修留扣子的水平,便连浸淫话本多年的余象斗,都不免竖起大拇指说道。 “先生设扣子之水准,已臻化境!” 将工坊的事情安排妥当,张允修便准备回去,继续开始他后续的创作。 他现在很忙,成天都要泡在书房之中,不是撰写《大唐狄公传》的后续内容,就是要准备一些文章,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这些内容在脑袋里头都有参照物,写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刚出了新明书坊的门口,张允修还没上车,便被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给拦住了。 “那个.张先生还请留步。” 这声音像是捏着鼻子,很明显便是一个太监。 张允修当即就认出了来人,笑着说道。 “原来是张公公啊!什么风给您吹过来了?” “莫要声张~莫要声张~” 太监张诚急了。 不一会儿,二人进入到马车,张诚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 “张公子记得保密,陛下命我来给您密旨。” 秘旨? 张允修一惊,脑袋里头顿时展开遐想。 若是小皇帝要联合自己干掉张居正,自己要不要大义灭亲啊? 张诚看出了张允修的疑虑,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张公子不必担心,也仅仅是一些简单传话罢了。” “这样啊。”张允修当即伸手说道。“给我吧。” “给什么?” 张允修不耐烦:“密旨啊!” 这个死太监难道还想索贿不成?欺天了!皇帝的密旨他都敢索贿? 张诚脸上一抽,觉得这小子很没有礼数,可人家在皇上那边地位高,这又是秘旨,自然不用搞那套繁琐的流程。 他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说道。 “陛下为掩人耳目,将秘旨写在我的手臂上,还请张先生一观。” “手臂?” 张允修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倒也明了,宫里头都是眼线,小皇帝想秘密传个消息给自己,比起纸张来,显然写在手臂上,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不等张允修说话,张诚已经将自己手臂上的字迹展示了出来。 却见上头用朱砂色的墨汁写着一排小字。 “士元,务必保住朕的报纸。” 这段话看得张允修一脸懵逼,你的报纸?陛下你都没出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报纸了? 可疑惑了一会儿,张允修想到了什么,立即眯起了眼睛,看向张诚说道。 “公公你另外一个胳膊还能写字么?我有话要传给陛下。” “你!”张诚的死人脸板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可皇帝有交代,他也不得不从。 伸出另外一只胳膊说道。 “写吧!莫要写太多!” “公公且放心。” 张允修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制钢笔。 实在用不太惯毛笔,他便托人找佛郎机商人买了把钢笔。 十六世纪的铜制钢笔还只是个雏形,不过经过张允修的改造之后,尚且能用。 “这是什么?” 张诚脸吓得脸色煞白,后退两步。 这笔尖尖锐,且看起来是金属所制。 不像是文房之物,反倒是像是匕首? 注1:物价截取自《宛署杂记》、《明会典》、《工部厂库须知》 注2:真正的钢笔到十九世纪才发明,这里铜制钢笔来源,参照西班牙书法家胡安德伊西亚尔的书法手册中描述的青铜钢笔。西方的很多历史都没有实证,这里为了剧情需要,姑且算他是真的。 (本章完) 第23章 以夷制夷土人自治 第23章 以夷制夷土人自治 成国公府。 朱应槐斜靠在黄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端着一本《南游记》。 看起来,朱应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实际上作为嫡次子的他,早就失去了爵位的继承权。 去岁,兄长朱应桢承袭爵位,膝下也有子嗣。 怎么着也轮不到他? 即便朱应槐从小聪慧过人,在对于朝政有着极强的天赋,可晚出生了几年,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再者说,先祖朱能传下成国公的爵位,到了他这一代,平日里无非是为代皇帝祭祀天地,主持各项礼仪典礼罢了。 能够执掌军队的机会,非常有限。 不躺着干什么? 凭借祖上的荫庇,年不过十六的朱应槐,早已挂着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五品虚衔。 生活自然也失去了目标。 不过是白日里在北镇抚司点卯后,余下时光沉溺于声色犬马。 “少爷,这是从西市买来的最新话本,据说可以比拟《三国》《水浒》。” 小厮捧着一本金丝包装的话本进来,讨好似的端给了朱应槐。 “竟有这样的话本。” 朱应槐顿时起了兴趣,他从罗汉床上一个轱辘爬起来,一把抢过了话本,可看了半晌之后。 他便将话本摔在了小厮脸上。 “狗一样的东西,买个话本也不知道看看,这前头是半本水浒,后头是半本《金瓶梅》,还夹杂着《西厢记》的内容,本少爷写得都比它好,这种垃圾也拿来给本少爷碍眼?” 小厮缩了缩脑袋说道:“少爷,这市面上的话本便是那么多,您基本上都看完了,小的去哪里给您找那么多话本。” “你倒还顶嘴!” 朱应槐怒极,一脚便踹了过去。 正当他想要好好教训这个办事不利的小厮之时。 门外传来杀猪一般的呼唤。 “少爷!少爷!我给您买来了!今儿早刚刚出炉的第二版《万历新报》,还热乎着带着墨香呢!” 一名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里高高挥舞着那份报纸。 朱应槐像是恶狼见到了小绵羊,当即扑了上去,一把抢过了那份《万历新版》。 他如饥似渴一般,也不管头版头条是什么,首先便看向了后头话本小说一栏。 上一版,《黄金案》的故事卡在结尾,最后在这一版揭晓。 紧接着新的一节,《五朵祥云》案件的开篇也缓缓展开。 应接不暇,跌宕起伏的剧情,立即便让朱应槐眼前一亮,他连连点头说道。 “如此这般才叫做话本呐!” 受到《大唐狄公案》的影响,朱应槐近来的口味越发刁钻了,特别是吃过细糠之后,这粗粮便再难以下咽了。 可报纸连载的内容终究有限。 读完看完报纸的每个字之后,朱应槐又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罗汉床上。 他怒骂说道:“这个张士元,惯是会吊人胃口,便不能一次性发完全部么?” 嘴上是这样说,朱应槐对报纸却是很珍惜,将上头的内容,甚至是一些广告都读得十分仔细。 毕竟比起市面上劣质出版物,这《万历新报》上宣传商铺的条子,都让人看起来耳目一新。 不过对皇历、物价这些东西,朱应槐不怎么关注,对他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 自然而然便忽略。 最后,朱应槐的目光停留在头版头条的内容之上。 话本的连载在版面的最后,朱应槐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条,可这会儿看起来,却是令他悚然一惊。 他眨巴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报纸刊登的内容。 “张士元这家伙不要命了?狗一样的张士元,你胆子大不要害得本少爷看不了话本啊!” 朱应槐脱口而出,一脸气愤的样子。 因为这《万历新报》的头版头条,分明便是《议改土归流》! 朱应槐见过无数坊间议论朝廷政事的,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讨论朝政的! 这可是如今朝堂诸公,一直以来都在议论不休的话题。 气愤归气愤,朱应槐还是凝神,仔细看了看其中的内容。 “伏惟圣朝威德广被.然西南诸夷.虽入版图犹存异俗” “改土归流之策,诚为固本之基,然犹需因时制宜,损益变通.” 朱应槐接触过疏奏,本能的感觉到,这篇文章乃是采用当今朝廷奏议的格式。 也有些民间俗语的习惯,恐怕是为了兼顾报纸在普通百姓中的阅读。 “所谓治土司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其一,以利刃悬其颈——派遣一支小规模精兵进驻西南边陲移驻非为征伐,而在屯田练兵,以做威慑.“ “其二,以金丝缠其足——推行以夷制夷,分化其内部人员,对于土人给予优待,对于土司予以打击,对主动投靠朝廷,许以厚禄“ “其三,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廪生名额,但相关课业需用官话诵读。三年后,让这些会说官话、穿直裰的土司公子回乡主持土司工作,施行土人自治,他们的土语祝词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相关陈条足足有七八段,让朱应槐看得目瞪口呆。 其余的还算是老生常谈,诸如什么派遣精兵威慑,以夷制夷的操作,实际上大明一直在奉行,只不过张允修这一则要更加的详细和系统。 可这第三条便吓人了,大明朝一直以来,想着治理土司,从来都是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哪里想过,让“土人自治”这种顶级谋划。 “此计可及推恩令!” 朱应槐一拍桌案,敏锐感觉到文章内容的重要性。 他熟读历史,太知道解决相关问题有多困难了,而张允修此计 “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这哪里是教化,分明是将儒家纲常化作温水,将西南土司一点点的全部吞噬! 在传统儒家天地君亲师的教化之下,西南土司岂有不服从之理? 朱应槐已经可以想象,土司子弟们身着直裰在国子监里诵读《大学》的样子了。 他打了一个冷颤,竟然觉得张允修此人有些恐怖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张江陵膝下什么时候蹦出一个神童了?若是此篇文章传出去的话” 脑袋里头一阵想象,随后朱应槐自嘲一笑,他不过一个国公府的闲散公子罢了。 搭理这么多作甚。 他重新躺回到罗汉床之上,伸了一个懒腰,忍不住又重新拿过报纸,将报纸内容又看了一遍。 嘴里发出感慨。 “不知,朝堂诸公见此文章,会是如何反应?若再加上与张江陵的争锋,那可就太有趣了。” 他嘴角扯出嘲弄一笑。 万历朝,常朝通常每逢月之三、六、九召开。 比起万历后期的怠政,如今尚且有“三座大山”压制的万历皇帝,也还算是勤勉,一月九次的朝会几乎没有落下。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即便前几日已经开了廷议,可朝会还是如期召开。 卯时初,皇极门上空刚泛起鱼肚白,宫门便开启。 寅时早已然出发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张居正今日没有乘坐暖舆,而是独自步行而入,相较于前几日的憔悴,他面容显然恢复了不少血色。 申时行远远便看到了恩府,三步两步跟上了张居正,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恩府,近来对新政与您的攻讦愈演愈烈,我想此事必然没那么简单,今日朝会上,言官们不会善罢甘休,您可千万小心。” 明朝的疏奏需先经过通政司,随后进入内阁票拟,再呈送皇帝批红。 所以,几乎所有的弹劾疏奏都会到达内阁,第一时间看到。 官员们知道张居正为内阁首辅,尚且敢将弹劾疏奏如纸片一般传入内阁。 张居正还未倒下,这一群饿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来撕咬下几块肉。 若早两年,朝堂上可没人敢这样做。 此一时彼一时,张居正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够让皇帝怒发冲冠,接连廷杖数十人的“元辅张先生”了。 张居正脚步不停,踏过一阶又一阶的青石板,淡淡回答说道。 “他们愿意弹劾,便让他们弹劾,掀不起什么波澜。” 似乎根本不将任何反对者放在眼里。 申时行将身子矮下,碎步跟上说道:“恩府,我想此番风波,并非只是利用令公子借题发挥,诸如杨四知、魏允贞,若没有幕后之人,怎敢如此放肆?” 张居正忽的停下了脚步。 (本章完) 第24章 朕偏不!(大章) 第24章 朕偏不!(大章) 皇极门的汉白玉台阶之上,张居正的绯色官袍随风飘荡。 他停下脚步,缓缓扭过头,看着小自己十岁,却依旧显得青涩的申时行。 他神色复杂,用低沉地声音说道。 “汝默,你可知人为何而生?” 申时行有些懵逼,恩府这是从何说起? 可他还是如实回答:“无非是为国为君,上安社稷,下抚黎民。” 张居正笑着摇摇头:“此非殿试。” 一下子,申时行的压力便来了,恩府这是在说自己回答的太中正平和了。 他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拱拱手。 “学生愚钝,还请恩府指教。” 张居正轻笑:“无非是利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有利,仇人亦可成兄弟,若有利,兄弟亦可反目成仇。” 申时行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似有些明悟一般,点点头说道。 “恩府此乃洞察世事之言。” 一下子,申时行也明白了张居正的深意,这是在借此点拨自己呢。 可张居正却摇了摇头:“此非我所言,而是犬子张士元之语。” “令公子?” 申时行有些讶异,恩府对于这位幼子的看法波动很大啊。 先前喊打喊杀口称逆子,这会儿又是犬子? 他想了想又点头说道:“令公子大才,可惜.” “可惜不事正途。”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转而眯了眯眼睛说道。 “讫否?” 似是明白了什么,申时行不再困惑,点点头说道。 “然。” “嗯。” 张居正点点头,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 “天塌不下来。” 卯时正。 皇帝升座后,这早朝总算是开始了。 此刻皇极殿外,大汉将军执金瓜分列丹墀,礼部鸣鞭官挥舞静鞭三响裂空。 司礼监掌印冯保的尖嗓刺破晨雾。 “陛下临朝——“ 众官员山呼万岁。 小皇帝睡眼惺忪,可还要装作精神的模样说道。 “众卿平身,司礼监,唱题本。” 冯保则是翻开题本,用抑扬顿挫地声音说道。 “云南巡抚饶仁侃奏改土归流之事,乌蒙、东川、芒部诸土司世袭罔替,各拥甲兵,擅征赋税,甚者僭越礼制私铸金印.” 这广西的土司还没有解决,云南的土司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西南边陲虽波动不断,可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题本念罢后,朝堂上简单议了议,还是不了了之。 正如兵部尚书方逢时所言:“此乃社稷长远之计,不可急于求成,当以水磨工夫徐徐图之。” 针对土司之事,朝堂诸公和万历皇帝早就定下了调子,所以也没有什么继续讨论的必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保的话音刚落。 “且慢!” 官员队伍之中又走出一人。 众人循声望去,不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允贞还有谁? 端坐在御座的万历皇帝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一阵头疼。 却听魏允贞在殿内朗声说道:“臣再弹劾首辅张居正,纵容其子刊印伪报,妄议朝政,捏造史实,祸乱人心,如此玩物丧志之文字,市井愚民争相诵读,长此以往” 又是弹劾张居正,又是张允修? 万历皇帝感觉自己有些抓狂,这些御史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抓住一个东西便是不放,便连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了一眼张居正,见后者并没有表态,用没有感情的话语说道。 “此事已然议过,休要再提。” 皇帝抵触的意愿很明显了,可魏允贞却像是根本看不出来一般,继续说道。 “陛下,臣近来听闻,那张士元心术不正,竟敢私通宫中宦官,将民间诲淫诲盗之书送入宫中! 此等诲淫诲盗之作,乃闾阎鄙俚之词,岂是能够进入宫中? 陛下虽圣明在上,可却令奸佞小人所欺骗。 张士元此人包藏祸心,以邪祟之物蛊惑圣聪,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佞幸,黜奸邪以正朝纲! 严查张居正、张士元父子二人!” 此番话一出,大殿之中的群臣顿时一片哗然。 魏允贞胆子可太大了,一番话下来,跟公开说皇帝昏聩有什么区别? 可偏偏是在明朝,皇帝还真拿这些言官没有什么办法。 你用廷杖将其打死?人家追求的就是这种风骨,追求的就是名垂青史。 百年之后,被打死的言官名垂青史,而皇帝却因此被冠以暴君的骂名。 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大礼议”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便是一个明证。 海瑞直接便敢骂皇帝,现在俨然成为清流们的精神图腾,依旧在老家活得好好的。 言官们还真不在怕的。 也就是明朝了,要是换在几十年后的辫子朝,你还想要脑袋?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真的生气了,圆圆的胖脸上憋得通红,活像个红烧猪头。 这回,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默认让言官们去攀咬张居正,以此来减少张居正的影响力。 可没有让这群狗东西,反过来咬自己啊! 我看个小说,怎么了! “好你个魏懋忠!”万历皇帝霍然起身,怒气已然冲到了头顶。“你到底意欲何为?” 他们是疯狗吗?连朕都要一起攀咬? 魏允贞却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他躬身下跪说道。 “陛下,臣愿以死进谏!请陛下清理宫中诲淫之书,亲贤臣远小人,取缔《万历新报》,严惩张士元,严查张居正之罪。” “你”万历皇帝气得语塞。 当一名言官说他要死谏的时候,即便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也拿他毫无办法。 万历皇帝看向张居正和朝堂诸公,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心中不由得更加生气。 “诸卿也与魏懋忠一个看法么?” 吏部尚书王国光站了出来,对着皇帝深深一揖,随后看向魏允贞说道。 “魏御史言《万历新报》蛊惑人心,可有明证否?” 魏允贞冷笑回应:“明证便在那报刊之上,前次已然展示给诸公看过。” “这报纸”王国光刚想要说话。 却被魏允贞给打断了:“王尚书又要言《万历新报》利国利民那一套了么? 那我请问王尚书,张士元向宫中送入心术不正之读物,该当何罪? 张士元引导圣上共同办那什么报刊,行商贾之事,该不该治罪? 陛下乃国之根本,岂能够容此奸佞以秽乱之物蛊惑圣心? 若不严惩此獠,国法何在?纲纪何存? ” 魏允贞这一番输出下来,可谓是风头无两。 王国光不是个强势之人,上年纪后思维也不比对方敏捷,三句两句,便不知道如何辩驳。 不少官员心中也开始思考了,先不提报纸到底如何,张允修给皇帝送话本小说,这个罪过要不要治? 此刻,便连有一些“张党”内部的成员都动摇了。 首辅大人这个儿子,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荒唐了? 而皇帝竟然背着群臣,不事朝政,整天在宫中看市井污秽读物,难道就没有一点问题么? 长期以往下去,岂不是变成了昏君? “恩府.” 申时行心里头发虚,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张居正。 张允修此事可大可小,细究起来必然要治他一个“蛊惑君上”的罪名。 可最为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若张允修真被严惩之后,必然会影响到张居正。 身为父亲,张居正或许没有参与到其中,可难道没有一点罪责么? 一直以来,张居正身上都有一层“不败金身”,那便是万历皇帝对其的信任和尊敬。 有这层不败金身,邹元标弹劾,刘台弹劾,艾穆、沈思孝弹劾,哪个起到了作用。 不是通通都被皇帝治罪了? 如今不同了,许多人都能够看到,张居正身上的这一层不败金身,似乎开始一点点的剥落了。 而惩治张允修,便是破金身的第一步。 “金身”破了以后,将有无数受新政影响之人,痛恨张居正之人,闻到血腥味儿一齐跳出来。 要将这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首辅大人,彻底的吃干抹净! “稍安勿躁。” 张居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上的小皇帝。 此刻,一顿输出的魏允贞,见皇帝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跪在地上,反倒是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他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定要包庇张允修乎?抑或是为其巧言令色所惑,为其话本野史所迷,圣聪蒙蔽? 昔日宋徽宗皇帝耽于艺文,溺于辞章,此等殷鉴不远,陛下岂可不慎哉!” 魏允贞的输出水平不可谓不高,他今日也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劝谏,所以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竟然将宋徽宗都拉出来了? 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似是被人看穿“底裤”一般,彻底要炸了。 他料到自己在后宫偷看话本的事情会败露,可没有想到,群臣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为关键的是,万历皇帝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务正业,从前即便是张居正,也是委婉用大段典故劝谏他。 何曾被人以宋徽宗来相比?那可是靖康之耻的千古昏君! 万历皇帝开始感受到,从前爷爷被人指着骂“嘉靖家家尽也”的愤怒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指着魏允贞说道。 “大胆!狂妄!魏懋忠!尔安敢谤讪于朕?” 自亲政以来,他最为生气的便是别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元辅张先生都不敢教训我了,你魏允贞是个什么东西? 可魏允贞已经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没有与那张允修暗通款曲?” “你你想要管教于朕么?”万历皇帝说话有些结巴。 要比口舌,十个万历皇帝也比不上一个魏允贞,这下子小皇帝有些慌了神,从前他哪里有受到过这般顶撞。 可魏允贞岿然不动,清流便是这点最为可恶,无论他输出什么观点,都会一幅慷慨赴死的样子。 魏允贞拱拱手说道:“臣不敢管教君上,臣只求君上拨乱反正,回头是岸。” 万历皇帝冷笑:“依你之言,读话本便是玩物丧志?办报纸便是商贾之道?” 魏允贞对答如流:“话本小说惑人心智,《万历新报》乃商贾之物,名曰‘新闻’,实则乃是捕风捉影、牟利惑众,断非治国之正途。 伏惟陛下懋修圣德,读孔孟之书,以正心诚意为本。 若沉迷于鄙俚之物,恐非社稷之福也!”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突然从御座上起身,左右踱步一番。 口中不断说着“好好好”,最后发出轻笑,眼睛死死盯着魏允贞。 “又是那套大道理?你们要朕听?朕偏不!话头便都给你们说了,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万历皇帝第一次爆发了。 从前,他谨小慎微,事事都听从翰林先生和元辅之言。 可换来的是什么?越加的苛责和控制,万历皇帝几乎失去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天性! 这一切,在他遇到张允修之后,万历皇帝才彻底明悟。 原来人还可以这么快乐的活着,并且依照此做出一番事业!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谁说报纸便是离经叛道,谁说小说话本就会祸害社稷? 只许你们这些清流,躲在家里蓄养小妾声伎,大门一关便开始宣淫无度,三五好友打一打叶子戏。 怎么到了皇帝这里,就要变成一个圣人了? 万历皇帝心里憋屈,他似乎要将所有的憋屈都迸发出来,而魏允贞正好撞到了枪口之上。 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尔等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蝇营狗苟! 元辅夺情时,你们哭天抢地。 如今朕偶读些话本,你们却又危言耸听? 尔等自诩清流大儒,实则处处想着箝制朕躬,朕稍有一些过失,便苛责不已,动辄以“为大明社稷“为名。 朕今日倒要问一问你,你所求的,到底是这江山社稷之未来,还是你一人之虚名,实利乎?” 轰! 皇帝的话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中。 此番言论实在是诛心! 魏允贞闻言大惊:“臣罪该万死!“ 嘴上这样说,可他的腰板还是挺直。 由不得魏允贞不惶恐,皇帝这话说明了一点,他对于群臣已经彻底失去信任了,觉得他们便是一群“沽名钓誉”“以直取名”“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或许真的如此,可陛下你不能够当面说出来啊! 实际上,魏允贞在士林的风评一直很不错,以清廉刚直为名。 至少在清流们看来,魏允贞是一个顶顶好的官,可如今却受到皇帝如此责骂? 以儒家传统的观念来看,魏允贞就是一个应该被同情的对象。 官员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便连张居正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出列说话。 “陛” “既然如此。” 万历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尔等如此能言善道,朕就为尔找个会说的。” 他扭头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冯保。 “冯伴伴!” “陛下。”冯保下跪。 “去将张士元给请上来,他等待许久了吧。” 冯保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说道。 “奴这便去请他过来。” 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25章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第25章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传张允修? 小皇帝此言一出,大殿群臣顿时哗然。 朝廷自有法度,一般情况下非于朝有重大作用贡献,非外邦使者,非重大案件者,连皇极殿的门槛都不能踏入。 张允修他是什么东西? 除开有好爹外,他连官身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能够上大殿奏对? 从前的皇帝或有荒唐之举,不在乎这些法度。 可自万历登基以来,哪一日不是勤勤恳恳?哪一日不是循规蹈矩? 而今,却要开了先例么? 因为这个张允修。 此时此刻,在不少大臣的眼中,已经将张允修打上蛊惑君上之形象。 加之他爹是张居正,两相对比下,先前魏允贞的弹劾似乎也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冯保出去这会儿,万历皇帝依旧余怒未消,盯着魏允贞说道。 “既然你魏懋忠觉得话本、报纸不好,觉得朕乃是不务正业,那朕便将始作俑者叫来,尔二人一较高低,尔可敢?” 听到皇帝要召张允修,魏允贞不仅没有慌乱,反倒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昂起自己的头颅说道:“陛下要臣辩驳,臣便辩驳,只要陛下能够幡然醒悟,臣虽九死而无憾。” “好一个忠臣!” 万历皇帝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朝堂上已然是议论纷纷,不少大臣在队伍里头也待不住了,也有要加入到魏允贞的趋势,毕竟他们也是“感同身受”。 皇帝怎么可以不务正业呢?非但不听臣子的谏言,还大呼小叫,简直是太过分了! 队伍前头,申时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事态的发展,着实超乎他原来的想象。 他看向一旁紧紧皱眉的张居正。 “恩府这” 张居正思索一番,终究还是说道:“再等等。” 他也有些无奈,原先的谋划节奏被打断了。 怎么哪里都有张允修那个小子? 他是不是总能给自己搞出点“意外”? 不多时,皇极殿外走来一名身穿青色襕衫的少年人。 冯保在前头领着,他在后头走起来大摇大摆,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 他步入大殿中,恭恭敬敬,朝着御座上的小皇帝行礼说道。 “首辅之子张允修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 万历一看见张允修,脸上表情顿时舒缓了许多。 有一种朕的人终于来的感觉。 他点点头说道:“张士元,而今朝堂之上,有人攻讦你蛊惑君上,妖言惑众,你觉得如何?” 张允修脸上肌肉一抽,他很是委屈,自己明明没招谁没惹谁。 不过是向皇上进献了一本话本小说,不过是跟皇上提了一嘴报纸,怎么就变成蛊惑君上了。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回陛下,此乃一派胡言,读话本也可通晓明理,办报纸也可利国利民。 臣不明白为何朝堂诸公,总是抓着不放。 难道陛下看话本,微臣办报纸,侵害到他们图利了吗? 还是说,一味的劝谏,以仁义道德之名,可以博取到名声?” “好!” 万历皇帝心里很激动。 终于有人肯跟朕站在一边了! “荒谬!”魏允贞按耐不住,当即起身驳斥。 他皱起眉头,想起一件往事。 五年前,张居正将幼子张允修送入宫伴读。 他想着让皇帝有个伴儿,也能相互督促课业。 谁料,这张允修生性跳脱,竟然将文华殿变成了嬉戏游乐之地。 还带着小皇帝在西苑四处抓虫玩乐,险些坠入太液池之中。 皇帝被宦官拉上来,怀里还抱着一条金鳞锦鲤咯咯直笑。 此事,惊动满朝文武,言官们联名上疏弹劾。 张居正得到压力,也只能将张允修赶出了紫禁城,从此不再为皇帝找伴读。 现如今,那张允修又要“故技重施”不成? 魏允贞很是气愤,将一切都归结在张居正身上。 如若不是那张居正包藏祸心,其子张允修如何敢蛊惑君上? 张居正此人独揽大权,乃国朝之妖孽也! 魏允贞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倒张居正这头“猛虎”。 而张允修首当其冲! 他怒视张允修说道。 “你便是张士元?尔蛊惑君上,传播妖言惑众之书,撰败坏风气之报刊?以淫词艳曲蛊惑圣听,莫不是要效仿那唐明皇,做梨园祸国之举你可知罪?” 魏允贞岿然不惧,他自觉守着公理正义,即便对方有皇帝、张居正撑腰。 可在衮衮诸公眼中,在天下士人心中,他魏允贞自然便是对的! 虽死,但青史留名,又有何可惧怕的? 此刻,不单是魏允贞,诸多科道言官,也对于张允修升起了恶感与愤怒。 即便他们也有部分受到过张居正的提携,也不免产生疑虑。 首府这幼子,是不是太过于荒唐了一些? 杨四知前次受了责罚,一直心中憋着一股气,见已然占据道义,当即也指着张允修说道。 “大胆张士元!你可知蛊惑君上是什么罪名? 依《大明律》,蛊惑君上,名为奸党罪,当处以斩首抄家极刑! 你年纪尚小,速速认罪伏法!莫要误了你父一世英名!” 杨四知带着怨恨,拉出《大明律》来,要将张允修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吓退。 他料定对方之才无法辩驳。 可不想,张允修转头瞥了他一眼,便嗤笑说道。 “杨御史好大的官威,这奸党罪你说是便是了?我还要参你们一个诽谤君上,实为大不敬之罪,依照《大明律》当处以斩刑或绞刑,不得赦免! 尔等将天地君亲师,视若无物吗?你读的什么书!” “张士元你.”杨四知一下子被说得有些结巴了,他哪里会料到,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少年人,竟然这般牙尖嘴利。 若是少年人,被他这一吓,定然会失了胆色吧? 张允修这一骂,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御史言官们纷纷跳将出来。 不论有仇没仇的,便要让这个狂妄的小子看看言官们的厉害。 “耸人听闻!张士元此獠身为首辅之子,尽是行那勾栏瓦舍之事!” “陛下!张士元此人,乃是在盗取圣主明君之心呐!陛下万万不可再与他来往!” “礼崩乐坏!尔难道要将在这皇极殿张设戏台,继而开锣唱戏不成?” 言官们的攻击力不可谓不高,可不论他们怎么说,张允修自站立原地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一眼。 甚至还有功夫,对着前列的老爹张居正挤眉弄眼。 张居正眉毛抽动了一下,撇过头去,感觉到一阵头疼。 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 等到言官们都说累了。 张允修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身为资深喷子的言官们差点破防了。 他直接无视咱们了? 杨四知喘着粗气,怒然指着他说道:“张士元你无话可说了吗?陛下” 张允修还是不搭理他,只是看向一旁的魏允贞。 “魏先生适才说,我张允修妖言惑众,蛊惑君上,可曾去市井之间了解过实情?可曾看过我这报纸?” 魏允贞觉得有些好笑,这套说辞上一次杨巍便已经说了一遍了,自然对他没有一点效果。 他嗤笑说道:“小儿诡辩,君子不下垂堂,我为何要去市井污秽之地?你那什么报纸,我早便是看过了,毫无可取之处! 朝廷自有邸报传抄天下,政令还需民间商贾来传达么?” 魏允贞将商贾这个词语咬得极重,自明以来,士农工商一直是不变的铁律。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将注意力放在了“市井污秽之地”这句话,紧紧皱起眉头。 见证全程的万历皇帝,起初见张允修势如破竹,还十分高兴。 可见群臣激动异常,张允修一人岂能敌过悠悠众口? 他又如何能够辩过饱读诗书的大儒? 万历皇帝不免心中有些急迫,也有些后悔让张允修上来了。 他这不是添乱么?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心中急切,万历皇帝便自己出言训斥:“大胆魏懋忠,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么?” 可不说不要紧,这一说,魏允贞顿时来劲了。 他一幅铁骨铮铮的模样,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伏地朗声说道。 “陛下若觉得臣错了,那臣便错了。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只求陛下能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感谢书友20210325220833987的100起点币打赏! 感谢各位大佬的月票、推荐票! 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26章 慢着!死了就便宜他了! 第26章 慢着!死了就便宜他了! “臣甘愿受罚,以全圣德!” 此话一出,站在御台上的万历皇帝,差点炸了。 陛下你错了,怎么还不知悔改? 你是皇帝,臣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便将我砍了,就显得陛下圣明了啊! 这与直接骂他,乃是个不明事理的昏君有什么区别? 万历的胸膛不断起伏,脑袋里只升起一个想法。 打死这个目无君父亲的狗贼! 好听话全让他说了! 单单他一人是忠臣?朕便是昏君? 明明是他辱骂朕在先,朕倒还要谢谢他? 万历皇帝将御案上的奏本一股脑扫落,手指都在发抖。 “好!好个甘愿受罚,好个以全圣德,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冯伴伴!”万历皇帝一声怒吼。 冯保早就站不住了,上前行礼。 “奴在。” 万历皇帝咬着牙:“此人狂妄,将其拉下去,杖六十!” 轰~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礼部尚书徐学谟终是忍耐不住,出列说道:“请陛下三思,自万历六年后,朝廷少有廷杖,非谋反大逆,不轻易廷杖,魏懋忠虽胆大妄为,可罪不至此!” 万历六年“夺情”事件之后,张居正为了强调“法之必行”的理念,便主张用考成法等规范,代替暴力威胁。 默认这种规则的存在,显然是对于满朝诸公有利的,他们自然会出言维护。 群臣们本就对魏允贞同情,又见皇帝要重启廷杖,也纷纷劝谏。 左都御史陈炌,乃是魏允贞的顶头上司,他出列说道。 “陛下,御史言官风闻奏事应有之义,魏御史顶撞圣上,可罪不至死啊!” 以皇帝的怒气,以及冯保那老狗龇牙咧嘴的模样来看。 真要给魏允贞拉去廷杖,恐怕这条命便是没了。 可万历皇帝哪里会听,他已经怒极。 也不管什么身后名,一甩袖子,对冯保说道。 “冯伴伴你还在等什么?” 冯保有了皇帝撑腰,他便也不再犹豫,嗓音尖锐地说道。 “来人呐~给咱家拿下此獠!” “不妥!”“住手!” 还有的躲在人群中骂了一句。 “阉狗!” 群臣骂的越狠,冯保看向魏允贞的眼神便越冷。 “尔等还愣着做甚?” 听到冯保的呵斥后,扈卫皇极殿的大汉将军们不再犹豫,当即上前按住了魏允贞。 大臣们的异议哪里有用? 一时间,群臣们将目光投向了张居正。 朝堂之上,如今也只有张居正能够劝得动皇帝了吧? 即便二人有些嫌隙,可皇帝对于张居正的重视,还是远超其他官员。 从前,不论是什么如何攻讦张居正的,他总会出言劝说皇帝两句。 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应有之义。 可自从张允修进到大殿后,张居正却安静的可怕,不发一言,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徐学谟急了,跺脚说道:“江陵公,尔还要无动于衷么?” 张居正不语,只是一味闭眼。 冯保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 “都愣着干嘛,将此人拖到午门外去!” 原来,那魏允贞身子岿然不动,一味趴在地上,如同一只铁王八一般,口里还不断说着什么。 “请陛下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那些大汉将军用了吃奶的力气,甚至开始拳打脚踢,也才艰难将魏允贞扛起来。 “阉狗!”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朝臣的队伍里面一片乱哄哄的,已经有快要乱的趋势,言语间都是对于冯保的痛恨。 就在大汉将军们快要将魏允贞扛出去的时候。 “慢着!!!” 这一句响彻到皇极殿的藻井之上。 竟然真有人胆敢阻止? 冯保停下脚步,怒然回头,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可看到声音的来处,却是愣了一下。 张士元这是哪一出? 本来听有人“仗义执言”,群臣们心中欣喜。 他们适才嘴上叫得欢,可没有敢第一个出头的,生怕被殃及池鱼。 可想法才刚刚升起,转头定神一看,声音来源处,竟然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人。 “如何是张士元此獠?” 这一声疑问,算是说出了群臣的心声。 张允修不搭理他们,大步向前,朝着万历皇帝恭敬一礼说道。 “陛下,臣请暂且不要惩处魏御史。”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也要为他求情?” 他有些失望,加重语气说道。 “此人,可是要置你于死地。”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不,臣只是觉着,这样打死魏御史,太过于便宜他了。” “无耻!” 御史们本以为张允修要为魏允贞求情,却不想这小子还要更狠? 他想要干什么?让魏允贞家破人亡么? 可张允修不理,向着皇帝解释。 “陛下,魏允贞此人言语间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仁义道德,为了陛下您。 您这样打死了他,只会遂了他的愿,让他留下一身清名,反倒陛下您也会被人扣上昏君的帽子。”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不满。 “那你说如何?” 根本不用张允修说,万历皇帝心里清楚的很,可他少年气盛,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这魏允贞,不是低头,便是死! 张允修试探性说道:“让微臣试试?”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张士元你有办法,让此人认罪伏法?” “那是自然,臣要以理服人!” 张允修非常坚定地说道。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差点没绷住,张允修要以理服人? 他读完四书五经了么?他连个童生都不是,要以理服人? 万历皇帝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他略带尴尬地说道。 “那个.张士元你可不能信口雌黄,这魏懋忠可是进士出身,乃是科道言官.” 万历皇帝终究还是重情谊,不想让张允修来碰壁。 当然,他也想到,若是张允修再败,自己这个皇帝可丢脸丢大了! 随后,他又朝着冯保说道。 “冯伴.” “慢!” 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见张允修从怀里掏出一打报纸出来。 张允修挥舞着这打报纸说道:“陛下,此乃今日最新出版之《万历新报》,魏御史既然觉着我这报纸有问题,我便让他看看。 我想魏御史看过这一期报纸的内容后,必然会心服口服。”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他很想低声询问张允修,你到底靠谱不靠谱? 一张报纸就能让他心服口服? 盯着张允修良久,万历皇帝又想起前日与张允修的秘旨。 这几次下来,他心头下定的决心也软了许多,也开始犹豫要不要打死魏允贞。 叹了一口气,皇帝摆摆手说道。 “准了。” 折腾下来,皇帝心里刚升起的气也降下去了,同时对张允修也越发失望。 张允修没管许多,有了皇帝的首肯,他当即取了份报纸,走到魏允贞的面前。 此时此刻,魏允贞被一群大汉将军给架着,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看起来狼狈,可他这身板却还是如青松一般,脸上带着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 他用沙哑声音嗤笑:“无耻小儿,莫要阻着老夫赴死!别看尔嚣张一时,今后定然你.” 起初,魏允贞还是十分抗拒,可张允修这小子的手劲极大,如何也动弹不得。 视线扫过了文章内容,魏允贞不免觉得有些轻蔑。 无非是解决西南土司问题的文章尔,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翰林院的学子一天能够写出三四篇出来。 可文章格式还算是工整,魏允贞便继续看下去,他决心在文章之中,找到漏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随着视线的推移,魏允贞阅读速度极快,也给上头的内容做出了评价。 “改土归流?” 老生常谈尔! “派遣精兵威慑?” 权宜之计罢! “以夷制夷?” 此计于朝堂上早有公论,难道是张居正此獠透露给他的?简直是 张允修想靠着这些东西,便能够说服自己? 正当魏允贞不屑一顾之时,下面的内容,却让他有些意外。 “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廪生.采用官话教育学子回乡主持自治土司祝词加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他睁大眼睛。 魏允贞是一个自诩正直且具有“理想”的儒官,同时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头,张居正便不该独揽大权,皇帝便不该不务正业。 为拨乱反正,虽死而无悔。 今后史书还有后人,定然会铭记他今日之壮举! 此时此刻,他很不想承认。 可这则办法,着实说进了心坎。 以儒家经书教化蛮夷,这是每一个自诩圣人门生的读书人,毕生的梦想和追求! 若有人于朝堂廷议提出,魏允贞必然鼎力支持! 以夷制夷!儒术教化!土人自治!到了最后,这改土归流不是顺理成章? 没有什么比此更好的计策了。 出于本能,魏允贞自然是想嘴硬的。 可生硬的反驳,蒙头不认这篇文章的价值,没有一点意义,相反等到有识之士看到这篇文章后。 他魏允贞便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魏允贞唯一的希冀便是。 “此乃张江陵所作之文章!张江陵你意欲何为?你还想要把持朝政多久!” 转眼之间,他不再理会张允修,而是将目光瞪向了老神在在的张居正。 随后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张江陵定然是你!你故意设计诓骗于我!!” 魏允贞嘴里口喷污血,在大汉将军压制下,仍旧癫狂起来。 大殿中,群臣纷纷皱起了眉头。 他们只看见,张允修将报纸放在魏允贞面前。 仅仅过了一会,那魏允贞便如同着了魔一般,口称文章乃是张居正所作。 不免产生疑问,报纸上到底是什么内容? 一名御史出列怒然说道:“张士元!你对魏公做了什么?” 张允修将报纸抽了回来,随后笑着将手中一打报纸,递给了那名御史。 “学学?” “无礼!” 御史憋红了脸,本想要拒绝,可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接过了那一打报纸。 “快给老夫看看!” 一接过报纸,周围的朝臣们伸长了脖子。 报纸有许多份,朝臣们嘴里嫌弃着什么,可还是好奇地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早朝开始于卯时,朝中大臣早在寅时便入了紫禁城,所以这报纸并没有大臣看过。 申时行知道恩府定然想知道内容,当即也上前领了一份,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睁开眼,看向了站在大殿中的张允修,深邃的眼神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的眼神落到报纸上。 这是十分标准的疏奏体文章,若是在平常,张居正定然会惊喜万分,并非夸赞幼子一番。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张居正便想亲自手刃了这逆子! 终于,张居正看到了《议改土归流》的第四则。 “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廪生.土司祝词加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他的眼神渐渐凝固起来。 这章将近四千字,评论区好多义父说加更,实际上为了故事完整性,本书很多章节基本上都是三千多字。 上架后一定爆更! 最后,下一章凌晨更新,感谢各位的月票、推荐票,还请各位义父多多追更支持! (本章完) 第27章 尔将遗臭万年! 第27章 尔将遗臭万年! 申时行站立在张居正身边,同样也将这《议改土归流》的文章内容,看得七七八八。 当看到第四则之时,申时行的眼前顿时一亮,他兴奋地对张居正说道。 “恩府,此改土归流之策倒还不错!” 张居正盯着报纸看了许久,手指捏得有些发白,眼神里面渐渐带着些疑惑,看又重新看向了朝堂内的幼子。 一时间,随着群臣们将那《议改土归流》看完,朝堂上再次嘈杂起来。 “张允修此人怎敢妄议朝政?” 可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的。 朝堂上有对抗张居正的声音,可终究并不是主流,大部分朝臣还是客观的。 一名快要致仕的三朝老臣,拂须连连赞叹说道:“儒术教化!当真是我辈读书人之想法!” 文以载道,明朝不是没有类似办法,比如设学院,可形同虚设,并没有起到作用。 “王尚书慧眼如炬,这以儒术治理土司!此我儒生当行之阳谋!” 可也还存着质疑的声音。 “此文是张允修写出的?怎么看起来像是首辅张江陵所作?” 群众议论纷纷,台上的万历皇帝还不知报纸内容,顿时急着心急如焚。 张允修看出领导的窘迫,当即将一份报纸递给冯保说道。 “劳烦冯公公递上。” 冯保有些纠结地看向皇帝。 “快些快些。” 万历皇帝不断催促,差点从御台上走下来了。 冯保这才接过报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递上。 接过报纸,万历皇帝当即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翻到后头,准备先看看话本小说和笑话之类的。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早朝,还有正事要做! 老脸一红,心虚地看了一眼群臣,发现他们都在埋头看报,这才放心下来。 万历皇帝并非酒囊饭袋,实际上在张居正的教导下,他处理朝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后来雒于仁一篇《酒色财气疏》,将万历皇帝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也仅是批判其怠政而已。 很快,万历皇帝便将整篇《议改土归流》文章看完,当即拍案称快说道。 “的确乃土司问题之良策也!”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并不单单提出了这一点,而是洋洋洒洒的八点政策,并且都具有系统性操作性。 可以说,比朝堂上能臣写出疏奏还要细致,甚至还要更加通俗易懂! 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人从中挑出刺来。 御史杨四知还不肯承认,却只敢躲在百官队伍里冷嘲热讽。 “此计策是不错的,先不谈是否为张士元所作,可他将其刊登在报纸之上,让市井百姓都看到了,今后传到西南边陲,还能管用吗?”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露出鄙视的表情说道。 “公之见识倒不如我这小儿,所谓阳谋者,便是堂堂正正。 土司知道又如何?难道他们会放弃让孩子入仕的资格吗?” “你!”杨四知脸上憋得通红,可他实在是无法反驳。 不少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开始思量起来。 即便土司们知道了又如何?朝堂今后放出国子监的名额,规定只有国子监出身的公子能够继承家业,再给予读书的土司公子入仕的机会。 恐怕这些人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趋之若鹜! 杨四知还想嘴硬:“还还是有些不妥,并不能保证那些土司,一定会遵从” 张允修冷笑说道:“看起来杨御史不太读史书,昔日汉武大帝之推恩令,可有隐蔽?” “这” 杨四知顿时哑口无言。 汉武帝之推恩令可谓是千古第一阳谋,既然是阳谋,难道还害怕别人知道么? 朝堂诸公都不是傻子,一项政策一篇文章的好坏,他们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 见情况有所缓和,礼部尚书徐学谟当即出列,对着万历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此改土归流之文章鞭辟入理,乃解决土司问题是良方,臣请参照此文章,细致研究解决西南边患问题 臣提议即刻召开廷议,议西南土司诸事” 礼部尚书徐学谟言之凿凿。 张允修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他冷笑说道。 “徐尚书避而不谈魏懋忠,想要借此搪塞为其脱罪乎?” 徐学谟脸上一僵,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不要得寸进尺!” 张允修不管这么多,他朝着皇帝拱拱手,转而走向魏允贞。 来到魏允贞面前,张允修低头看向他,这副面容此时此刻,还依旧铁骨铮铮。 张允修笑着询问说道。 “魏御史,此时此刻,你仍旧觉得自己是对的吗?” 魏允贞丝毫不领情,啐了一口说道:“此乃父之作也!” 张允修嘴角一撇,看对方像是看智障一般。 “我爹贵为首辅,稀罕与你斗这些伎俩?他若想让你难过,何须给你机会,在朝堂上狂吠!” “那便如何!”魏允贞嘶吼着。“汝父乃王莽之奸,汝乃祸乱朝纲之妖邪!单凭此篇文章,你便想要证明报纸之好坏?坏人心术便是坏人心术,从古自今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张允修怒了。 这个魏允贞简直是不可理喻。 自己好声好气跟他理论,他竟然骂我,他还敢骂我爹! 我爹要是有王莽的野心,那张家何至于在历史上如此惨烈? 张允修忍无可忍,当即抡起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魏允贞的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 声音甚至传到了大殿之外。 群臣都纷纷吓了一跳,四散开来,生怕被殃及池鱼一般。 魏允贞的半边脸瞬间肿起,被打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不敢相信对方敢在朝堂之上,当面这样羞辱自己。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胆敢打我?尔草民也!怎敢殴打朝廷命官!”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魏允贞,此时此刻却还执迷不悟?且还想着名留青史吧?” 魏允贞语塞,可嘴里还是说着。 “我魏允贞不为己,只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个为了江山社稷!” 张允修冷笑说道:“魏御史还想着青史留名么?那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张允修指着手中的报纸说道。 “此时此刻,城内的报童早已经开动,《万历新报》将传入京城每一名士子读书人,乃至于平民百姓的手中。 观看话本和咨询之余,你猜他们会不会看看,这头版头条的《议改土归流》?” 魏允贞不屑一顾:“那便如何?” 张允修笑着说道:“魏御史还不明白么?无论你肯不肯承认,今后这《议改土归流》都将成为治理土司国策之参照。 他不需要文藻华丽,也不需要什么细致入微,只要有一点,他是首先提出解决办法的。 此篇文章就必然会名动天下!乃至于名留青史。” “妖言惑众之物!”魏允贞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依旧反驳说道。“必然不可能流传天下!”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似乎懒得与他解释,只是悠悠然说道。 “《万历新报》前些日子已然销出三万余份,今后也将销往全大明,魏御史不信我这篇文章,也该信我办报纸的能力吧?若我将今日你诽谤君上之事.” “狗贼!”魏允贞像是被戳中软肋一般,他彻底癫狂。“你无耻!!!” 他当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掌握报纸的张允修会如何宣传自己的名声? 此篇文章所造成的影响力,也必然会将今日朝堂之事传扬出去。 世人还会觉得他魏允贞乃清正廉洁之直臣吗? 文章厉不厉害,写得怎么样,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张允修在将魏允贞最为在乎的东西,甚至比生命还看重的名声,彻底撕毁! 而张允修若只是污蔑那就罢了,没有人会相信,可他偏偏有这一篇《议改土归流》。 《议改土归流》并不算得上极其优秀的文章和计策,可他第一次细致提出了以儒治土的概念。 足以载入史册,而他也会随着载入,只不过是一种负面的形象。 却听张允修继续输出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话本小说乃是玩物丧志,报纸乃是商贾之物,可我便要问问你。” 不仅仅是对魏允贞,张允修环视盯着此情此景之群臣,用声震瓦砾的声音说道。 “我张允修成日里阅读这话本报纸,尚且能够写出此文,尔食君之禄,饱读圣贤之书,难道还比不上我一荒唐小儿么? 诸公读得是什么书?理得是什么朝政!” 张允修朝着虚空啐了一口说道。 “不过尽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于史书上遗臭万年!” 轰! 一时间,满堂皆惊。 群臣都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犹如一声炸雷。 张允修说完“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此话之后,魏允贞的心理防线终于是破碎了。 “你你.” 他嘴唇不断翕动,青松一般的腰板弯了下去,看着张允修满是怨愤,似乎恨不得将其肉撕咬下来。 可最后,一声嘶吼之后,魏允贞终究是支撑不住,气急攻心,整个人犹如烂泥一般,从大汉将军手上滑落,昏倒在皇极殿之上。 此时此刻,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都快要惊呆了,他忽的站起身来。 看着昏厥过去的魏允贞,还有朝堂内像是吃了苍蝇的群臣。 最为关键的是,元辅张先生脸怎么憋得那么红?近来身子似乎不大好? 即便是再恨魏允贞,再怎么开心,万历皇帝还是要展现出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仪,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那个.冯伴伴.将太医叫来.不能让此人轻易死了。” (本章完) 第28章 朕离不开张居正 第28章 朕离不开张居正 坤宁宫。 皇帝脚步很急,直直闯入了宫中,宫中一干宫女太监,早已经习惯皇帝在坤宁宫的作派。 赶忙有宫女前去通知王皇后前来接驾。 倒是不用通报,听到外头嘈杂之声,王皇后便知道,皇帝这个“不速之客”又来了。 如今后宫嫔妃并不算少,可皇帝还是喜欢找王皇后谈心,显然比起其他妃子来说,王皇后更加能够体谅皇帝。 当然,这一切将会在今后郑贵妃入宫之后,发生改变。 此时此刻,王皇后还受着恩宠,自然也是红光满面,她刚打算出去,便见皇帝已经入了暖间。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头的龙涎香气息,外加女子独特的清香,令他感觉到一阵心旷神怡,这心情便更好了。 也顾不上皇帝威仪了,对着皇后连道三声。 “快哉!” “快哉!” “实在是快哉!” 这三声,万历皇帝显然在心中憋了许久,现在喊出来,可谓是一吐胸中郁气。 皇后不太理解,显然是有些误会了,她脸上一红,低下头说道。 “陛下说什么快哉呢?” 万历皇帝尴尬解释说道。 “皇后你误会了,倒不是那个快哉。” 他拉着皇后到紫檀软榻上坐下,眉飞色舞地说道。 “可惜你未见到那些群臣的老脸,今日朝会之上,我算是见到.” 紧接着,万历皇帝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皇后听。 当听到张允修一巴掌甩在魏允贞脸上的时候,王皇后吓了一跳,捂着嘴巴说道。 “那张士元竟然如此大胆,连当朝御史都敢打?” 这还是在大殿之上,要知道上一次在大殿群臣斗殴,还是在英宗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群臣将王振党羽在朝堂上活活打死。 王皇后惊讶的反应,让万历皇帝更加觉得舒心,他可不觉得张允修是大逆不道。 相反,万历皇帝觉得张允修这是在帮自己出气! “打得好!张士元不是大胆,他这是在为君分忧!那些御史言官,各个都自诩清流,实际上干的都是乱臣贼子之事。 这报纸便是要让天下人看清楚,清流沽名钓誉之嘴脸! 若不打压打压他们的锐气,这些人快要忘记了,这大明的秤杆子究竟握在谁手里!” 若是可以的话,万历皇帝也想上去踹两脚魏允贞,可他贵为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开。 从前,万历皇帝面对这些清流官员,哪次不是谨小慎微,迎来弹劾和谩骂? 偏偏万历皇帝还不能反应过度,明明心中气愤,却还要憋在心中,营造出一名从谏如流的明君形象。 这些人,便连万历爷爷嘉靖都不怕,更不要说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皇帝了。 不单单是张居正,似乎朝堂上是个人,就可以教训皇帝一般。 这样的情况,显然让皇帝积怨已久,今日朝堂上不过一次爆发罢了。 王皇后看出皇帝的心思,点点头说道。 “张士元此人看着是荒唐了些,可处处都顾及陛下的感受,比起那些大臣们好上太多。” “何止是好上一点。”万历皇帝得意洋洋,捻起果楪里头的一块柿饼,送入了口中说道。 “张士元与他老爹可不同,元辅太过于循规蹈矩,张士元便是不同了,今日在朝会上将那魏允贞骂得狗血淋头,偏偏他还有理有据,一篇《议改土归流》,让所有清流对朕的攻讦都成了笑话!” 万历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以清流之法,让他们不得不服从,可比起廷杖他们来,要舒坦太多了,朕恨不得朝堂上都是张允修这般的体己之人!” “陛下先前提到张允修提前谋划了?”王皇后有些疑惑地说道。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我让张伴伴给张士元传信,让他务必要将报纸办下去。他便说写了一大段,给朕分析了朝堂上可能发生之情况,说若有此争端,这几日上朝可以宣他上来。 我险以为他在诓骗朕,却不想他果真有妙计! 今日之后,清流言官该消停许多!” 王皇后捂嘴笑道:“这张士元还真是足智多谋。” “他那不是足智多谋,乃是鬼点子多。”万历皇帝当即如数家珍。“皇后你是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与朕伴读之时” 万历皇帝显然很怀念那段童年经历,说起来嘴上都带着笑意。 王皇后认认真真听皇帝讲述,时不时还会恰当点评两句,极大满足了皇帝的分享欲。 说着说着,万历皇帝突然停下来,思虑说道。 “张士元此次着实帮朕出了气,可也将朝臣们得罪死了,好在他爹乃是元辅,没什么人敢动他,但朕也要赏他点什么,不能够让臣子寒了心。” 万历皇帝自然也懂得拉拢亲信的那一条,而如今张允修在他眼中已经成了自己人。 “皇后,你觉得朕该赏赐他点什么?照例,没有功名之臣子,受恩荫入尚宝司、御前侍卫、文华殿办事都是不错的。” 皇后则是摇摇头:“张士元此次成了众矢之的,陛下着急赏他官职,怕是又会引来群臣的不满,恐怕对张士元并非是好事。” “朕管他们做甚?”万历皇帝撇撇嘴。“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他显然对文官还带着怨气。 “陛下不可置气。”王皇后当即安抚说道。“臣妾想着,可先不予张士元官职,他如今经营着报纸,也难以上值。 不如让他荫补入国子监,国子监监生觐见陛下也是理所应当!待上一段时间,自国子监出,他即便没有功名,再补官身也是顺理成章。” 王皇后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万历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后世很多人觉得,明朝文人想要入仕,只能通过残酷的科举考试,若没有功名便不可当官。 其实上也不尽然,例如嘉靖朝的严世蕃,他便无功名在身,可还是官至工部右侍郎,便是通过恩荫入国子监。 明朝时期,国子监的监生只要顺利毕业,是可以铨选入官,而比起恩荫来说,铨选入官显然是一条步入官场的正途。 简单思考一番,万历皇帝便拍板说道。 “先入国子监读书!便可堵住那帮清流的臭嘴,皇后此言甚妙!” 万历皇帝已经可以想象到,张允修进入到国子监会是什么画面。 国子监里头那些的迂腐儒生,斗得过鬼精一般的张允修? 这岂不是狼入了羊群。 这种自己培植“亲信”的感觉,让万历皇帝有一种参与到权利的感受,更加让他感到兴奋。 假以时日,张允修便会成为协助自己的一把利剑! 人总是会对自己童年的玩伴,给予更大的信任。 万历皇帝跟张允修有着一份童年情谊,自然更加容易信任于他,况且张允修事事都做到了皇帝的心坎之中。 王皇后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 “陛下如何看待张居正?” “元辅?”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皇后的话外音很明显,皇帝将张允修培养成自己的亲信,可想过张允修乃是张居正的人? 陛下对于张居正究竟是什么态度呢?若是将张居正看做仇寇,即便张允修再好,也不能给予信任。 若是将张居正还看做“元辅张先生”。 近来刻意纵容言官弹劾,最后甚至引火烧身,将这“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转而却将自己搞得恼羞成怒,这又是意欲何为? 皇后没有直言,可皇帝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多么荒唐。 现实,并不像是戏剧一般,充满脸谱化的人物。 万历皇帝是人,想法便自然而然会一直变化。 他的神情一阵纠结,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 “朕朕还离不开元辅” 此句话,算是说出了万历皇帝的心声。 他一边离不开张居正,一边想要从张居正身上夺回皇权。 一边想要亲政,一边又害怕承担责任。 一边想要励精图治,一边又割舍不下酒色财气。 童年经历,还有爷爷嘉靖遗传下的性格,共同构建成了万历皇帝复杂的个性。 万历皇帝陷入到沉思之中。 张允修似乎成为了另外一种选择?若是靠着张允修,岂不是又能够拿回权柄,又离不开张居正的协助? 一时间,万历皇帝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宕机了。 一紧张,他便喜爱吃吃甜食。 不论是在乾清宫还是养心殿,抑或是皇后这里,几乎都有柿饼这种甜食摆放。 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万历皇帝十分不文雅的,抓起桌上的柿饼,一个又一个送入口中,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却最终作罢了。 于朝政上,万历皇帝已经受到诸多管教了,若是这口吃食,还不能自己决定,他非得发狂了不可。 可吃着吃着,万历皇帝突然发出一声。 “诶呦。” 他当即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王皇后吓了一跳,当即上前关切说道:“陛下怎么了?可是柿饼有什么问题?” 在宫闱之中,吃食可太过于敏感了。 万历皇帝呲牙咧嘴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倒不是柿饼有问题,只是我这牙又开始疼痛难忍。” 因为喜欢吃甜食的原因,皇帝的牙口素来不好,还时常会发肿疼痛,这一点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可时常记得漱齿。” 万历皇帝老脸一红:“近来朝政繁忙,朕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 可皇帝一切洗漱都有太监、宫女服侍,哪里需要自己来? 朝政也不可能忙到,皇帝个人不能洗漱的程度。 一看便知道,这是皇帝自己在偷懒。 王皇后不戳穿皇帝,帮着他轻揉下巴说道。 “我帮陛下去寻太医来,开几副药来。” “太医?都是些庸医罢了。”万历皇帝摇头,显然对于太医的水平很是失望。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总归是能让陛下好受些。” 牙龈处又传来一阵疼痛。 皇帝这才妥协点头。 “算了,让他们来吧。” 感谢小二丶来半斤砒霜的600起点币打赏! 感谢各位义父的月票、推荐票支持! 这就埋头认认真真将故事写好! (本章完) 第29章 尔非张士元! 第29章 尔非张士元! 暮色如铁。 “嘎吱”“嘎吱”车轮碾过棋盘街的青砖。 最终,马车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张居正掀起车帘,身形迈出马车,下来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游七早在门房候着,当即迎上来说道。 “老爷今日怎么不乘轿子,改乘坐这马车了?您这身子可禁不起颠簸。” 相较于轿子来说,马车显然太过于颠簸了,这便是为什么大部分的明朝官员,都不愿意乘坐马车的原因。 况且,张居正有肠澼这件事情,身为贴身管家的游七,自然也是知晓。 肠澼之症,可着实是不能够太过颠簸。 张居正拍了拍有些皱巴的朝服,一脸的疲倦,呼出一口气说道。 “还不是为了早些回来。” 游七会意,五官都拧在一起,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爷五少爷他嗨!” 朝堂上的事情,游七素来帮着张居正沟通各大官员,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实际上,他对于这个小少爷也是有意见的。 从前尚且能用年纪小解释,可这次再说什么年龄小也是无用,年纪小能在朝堂上掌掴大臣么? 简直是闻所未闻。 也便是皇帝不追究,也便是他是张居正的儿子,不然早就拉到西四牌楼。 这会儿已经可以入殓残躯了。 张居正面容古板,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府上么?” 游七点点头说道:“五少爷早些回来了,一回来便去书房,看起来正在用功读书” 游七表情有些尴尬,五少爷犯了如此大错,此时用功读书怕是来不及了吧? 他太了解自家老爷的性子了。 此次,张府老太君来了,也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游七甚至已经找好郎中,就生怕张居正给儿子打死。 正在他思量之间,抬头一看,张居正已经无影无踪了。 漫步入后堂,回廊曲折,路过亭台水榭。 张居正最后停在了书房窗户前。 淡淡的黄色烛光从窗户纸透出,依稀可以看见,一名少年手里握着把狼毫笔,在纸上书写的速度飞快。 看到幼子略带滑稽的模样,张居正眯了眯眼睛,脑袋里头想起上回幼子提到的一个词。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虽不愿承认,可这句话,还是说进了张居正的心坎之中。 他若为权为财,大可如严嵩一般,长袖善舞,上可讨好皇帝,下可喂饱百官。 届时反对他的人会少很多,他也不同严嵩,凭着与皇帝的情分和各方派系的关系,明哲保身也不是不可能。 他却偏要走那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可你要问张居正后悔吗?他定然是不后悔的。 没有什么征兆,张居正径直便走入了书房之中,远远便看到张允修奋笔疾书的模样。 握笔的姿势也并非寻常毛笔的握法。 越看越像是.离经叛道之徒 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自己从前熟悉的幼子了。 要说从前,他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荒唐,如今. 张居正神色复杂,又端详了幼子侧脸一眼,终究缓缓来到书桌面前。 却又看向书案上那些犹如狗爬一般,密密麻麻的字体拧在一起。 感觉胸口顿时一闷。 呼出一口气,再次忍住了。 张居正没有说话,而是从一旁拿出张白纸,笔架中取一把羊毫笔。 紧接着,他撩起自己的长袖,露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颔下长须随着动作微微飘动。 不一会儿,一排排工整的台阁体,便跃然纸上。 张居正将幼子稿纸上原本的内容,完完整整的重新抄录了一遍。 写着写着,他发现上头不对劲,为何都是医家的内容。 逆子又开始研究医道了? 就当张居正打算询问之时,却见张允修又将另外一张写好的稿纸递过来,脸上露出十分贱兮兮的表情。 “爹爹,劳烦了。” 张居正感觉喉咙处有什么东西堵住,上不去又下不来,可终究是接过了那张稿纸。 就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张允修写完的稿纸,张居正立即为其抄录一遍,随后将其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不知道的人看起来,只会赞誉一声“父慈子孝”“书香门第”,可若真有人进入到书房之中,才能够感受到二人一言不发的恐怖气氛。 终于,张居正似乎是抄累了,他瞥了一眼幼子手上的狼毫笔,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也怪为父,疏于对你的管教,浪费了这一把上好的狼毫笔,你这些字,简直是” 张居正没有说完,可张允修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朝堂上的官员,惯是喜欢打机锋,张居正自然是其中出神入化一般的人物。 张允修用牡痔都能想明白,张居正这是在借笔讽刺自己,空有一身才能,却不事正途。 然而,张允修不打算接招,你只要接话,便会陷入到无耻大儒的辩机之中。 所有,他选择直接了当。 “那魏允贞死了嘛?”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很难受的样子,有些憋得慌。 最后用一句话继续教导说道。 “礼记言: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你也该明白,任何事情逼得太紧不妥,放得太松也不妥,唯有中庸才是正道。” 张允修不是听不明白,就是不愿意听教导,他只注意到一点。 太紧不妥? 我却觉得紧点好啊! 心里面皮一下,很开心。 可面上还要对张居正询问说道:“无罪释放?” 张居正这才肯回答:“杖二十,革职为民。” 点了点头,张允修当即悟到了老爹的意思。 “打了个半死,然后赶回老家了?” 张居正不语,算是默认了。 这个“杖二十”和今日朝堂上的“廷杖”,显然是不太相同了。 后者乃是让魏允贞死,前者则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不过总归是留了他一条命。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朝臣们还是跟陛下妥协了。” 显然,朝臣心里头还是清楚的,这《议改土归流》的文章一出,报纸不想开下去也能开下去了。 那《万历新报》已然印发全京城,不日便会传遍大江南北,这是挡不住的。 届时,天下芸芸学子都能学到此文,朝廷想要采用《议改土归流》,就很难去否认《万历新报》的价值。 加之报纸深受百姓喜欢。 皇帝喜欢、百姓喜欢、读书人喜欢,便连首辅张居正也态度暧昧,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再反对有什么用呢? 若是再一味逼迫,激怒了小皇帝,不仅魏允贞会失去性命,恐怕又得搭上几名御史言官。 嘴上主义,心中生意,清流们可太懂妥协的艺术了。 与其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顺水推舟,假装保住魏允贞一条性命,在士林那边也有交待。 至于报纸和话本小说的存在?定然是今后再徐徐图之。 想了想张允修不免感慨:“朝堂诸公还真是老奸巨猾。” 论审时度势,论攻心,若不是开挂,他还真没资格跟这些人斗。 见张允修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居正冷脸教训说道。 “你取了个巧,若非陛下袒护,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便连为父也保不了你。”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爹爹不明白么?这便是孩儿想要达到的,我若想让陛下信任于我,单单靠些情谊,靠一些小说话本是无用的。 价值和需求能够构建信任,而陛下的需求,便是要一个孤臣! 想做孤臣,便只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张居正眯起了眼睛,眼神越发冷冽起来,原先压抑的怒气,终是要爆发。 他怒气上涌。 “可你不该当朝殴打朝廷命官,辱骂朝堂百官,你可知此举有何等下场?!” 毫无分寸,这便是张居正对于幼子白日行径的评价。 一个毫无官场经验的少年人,贸然参与到官场的争端之中,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仅仅是他自己找死,便连他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张允修则目光炯炯:“孤臣,便是要为君分忧,我今日不打魏允贞,不羞辱朝堂诸公,如何能够获取陛下之信任?” 张居正毫不留情:“尔安敢认定,陛下定然会袒护于你?若非我在这朝堂还有三分薄面,你今日乃抄家灭族之举!” 皇帝跟我串通好的,怎么不会袒护我? 张允修在心中腹诽。 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个好爹,没有张居正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单单赌皇帝的袒护,他还真不敢干这些事情。 可张允修有另外的想法,论起祸及家人,我这算哪跟哪? 他对上老爹的眼神说道。 “爹爹行新政,树敌无数,可曾想过家中上上下下几十余口人?可曾想过高堂老母?可曾想过我这个幼子的安危?” 这三句灵魂拷问,可谓是诛心。 张居正身子颤了一下,愤怒爆发:“尔安敢与我如此说话!” 从前的张允修,哪里敢这样与自己说话? “爹爹还要执迷不悟么!”张允修丝毫不肯退让。“你修身求己,呕心沥血,能够支撑起这大明王朝,能够推行下去新政,可你终有力竭的那一天,届时便是我张家家破人亡之时!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之理,难道还要儿子教你吗?天下岂有一人推行之吏法可长久乎?” 天下岂有一人推行之吏法可长久乎? 这句话不断在张居正的脑海中回荡,也击中了他的一个软肋,一个一直以来不愿意触碰的问题。 可这些问题,竟然是从幼子口里说出的?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觉得幼子身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隐藏着什么秘密。 近日来的总总,绝非是读《传习录》可以解释的。 他想到了上次,张允修顶撞自己的话语,尚且还未清算。 比起从前,今日张允修无疑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甚至连朝堂上的言官,都不敢这般放肆。 张居正胸膛起伏,愤怒之余,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从前,幼子虽然荒唐了些,可从来不会如此顶撞自己. 正当张居正思考之时。 张允修又无奈摇摇头说道:“爹爹,你已然是取死之道,届时不论是新政还是你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作幻梦泡影!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此言一出,张居正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面如寒霜,从胸中发出冷冽且带着确定的声音。 “尔非张士元!” 注1:“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出自《孟子离娄上》 (本章完) 第30章 我的好孩子 第30章 我的好孩子 “尔非张士元!” “???” 张允修原本自信满满的表情,顿时在这句话之下,差点分崩离析。 身份被发现了? 张居正纵横官场多年,仅仅几个照面,便将我看穿了? 可我是魂穿,不论是外貌还是各种细节习惯,几乎与原主一般无二。 即便是近来,自己做了许多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不过也可以与原主荒唐的性子契合。 再加上阳明公《传习录》的顿悟。 “神童”和“顿悟”,这两个概念在古代并不鲜见。 张允修神情开始有些变化,连手掌都不由得沁出汗水来,他开始明白穿越绝非易事。 可他便要这样坦白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张允修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益处的事情。 正当纠结之时,他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一张稿纸,那是张居正协助他抄录的“医学常识”。 字迹工工整整,笔锋端正优美,比起后世精装印刷出来的,好上太多了。 一瞬间,张允修突然明悟了什么。 古人从来没有穿越的概念,顶多用鬼上身和妖魔作祟来解释。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作为传统儒学的坚定践行者,张居正从来都是信奉经世致用,又怎么会信奉什么鬼神之说?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允修不再害怕,也有了几分底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撒谎的意思,用十分悲呛的语气说道。 “旧的张允修已然死了,而今是新的张允修。” 张允修说的是实话,可在张居正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我便知道!你倒还要瞒我多久?” 张允修微微低下头,想要挤出几滴泪来,可发现根本挤不出来,只好作罢。 可还是用动情的话语说道:“孩儿.孩儿想成为如同爹爹一般的人啊!” “你!” 看到一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容,还有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张居正心头软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幼子,他灰白交杂的美髯微微抖动,可还是咬着牙说道。 “你实在是不该.瞒我!” 张允修不回答,而是反问说道:“我为何如此,难道爹爹不知晓么?” “你!” 张居正后退了一步,心中一些疑窦渐渐解开,脑海中的记忆涌出。 终于想到了从前的旧事,可以解释幼子近来的变化。 从前,为何让张允修伴读万历? 若他真是个欢脱性子,真是不务正业,会让他去伴读万历么? 张居正想起蒙学时,幼子还是个极为聪明乖巧的孩子,相较于他的几位哥哥,张允修身上展现出极其不一般的天赋。 故而,他才会让张允修伴读万历。 可是后来 不论是小皇帝万历,还是幼子,二人的性情随着年龄渐长,似乎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皇帝越发的叛逆,不愿遵守一位明君的操守,而幼子也 他想成为与我一般的人。 这句话忽的在张居正内心回荡。 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子说出那句,想成为与父亲一般的人? 一时间,张居正的心中生出几分温情来,那是他多年宦海沉浮,所渐渐失去的东西。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又何苦如此呢?” 从张居正的表情,以及零碎的记忆之中,张允修很快掌握了事情发展的脉络。 张允修略有些动情地胡编乱造起来:“从前父亲推行新政,正是轰轰烈烈之时,让儿子伴读陛下,乃是有培养儿子之意。 可父亲忽略了一件事情,儿子越发优秀,便越发有人忌惮父亲? 蛟龙有麒麟子,岂不令人窥探? 所以,比起成为不可一世的‘神童’,韬光养晦才是协助父亲新政的最好办法! 韬光养晦那便是从前的张允修,而今日之张允修,不再想隐藏下去了。” 这话有些牵强,可却符合张居正的心理预期,并给了他一个幼子身上变化的解释。 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自家孩子难道还能有人冒充不成? 张居正这样的人,身处于这个时代,不仅不会相信什么鬼神,更加不会相信重生穿越之类的概念。 所以,除了幼子韬光养晦,还有什么答案?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剩下那个再不合理,也是真正的答案。 一时间,张居正的脑袋里头开启了无限回忆。 在回忆里,幼子从一个乖巧聪慧的孩子,渐渐变成了一个桀骜不驯的荒唐孩子。 可忙于朝政的张居正,根本没有重视这一点,就像是他从来不去关注,自己对于万历皇帝的教育,是否有些太过严苛一般。 而他每日在书房奋笔疾书的时候,幼子也偷偷躲在书房之中,独自用功。 每当幼子做出“荒唐”之事时,自己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加训斥。 这么多年来,对于幼子少了关心和管教,张居正是于心有愧的。 在这些情感的交织之下,张居正一颗坚硬的心,渐渐柔软。 人老了,便愈加重感情。 一时间,他手掌有些颤抖,伸手想要抚摸张允修的头顶。 可却发现,自己却够不着。 幼子长大了,早就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他翕动嘴唇:“好孩子!好孩子啊!” 可张居正还是有些悲痛地说道:“你今日也不该如此孟浪!朝堂之事” “爹爹!”张允修一脸郑重,似乎带着些决绝。“此一时彼一时也!少年当应时而动!方不负您养育之恩!” 他看向张居正佝偻的身子,以及苍老的面容,将对历史的遗憾,伪装成了对老父的关怀。 “您的身子越发差了,皇帝越发长大了,新政还能够顺利走下去吗? 若是有一天.” 张允修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若有一天您驾鹤西去,不仅仅是张家的灾难,也将是新政的灾难,将是千千万万大明朝百姓之灾难。 难道这一切,父亲预见不到么?” 张居正后退了两步,明白幼子苦心,又想到这些年来,对于他的误会,让他有些心悸。 想起了自己对于幼子的责骂,又想起若自己死后可能发生的下场,他不由得悲痛万分。 可事已至此,张居正也只能说一句。 “朝廷新政至此!我已无退路可走!” 他不是不想,实是不能! 急流勇退?皇帝不会同意的,他需要元辅张先生,帮他处理想要逃避的朝政。 因新政而起的新贵,也不会同意。 因新政而落的官员、勋贵,也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新政,为了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便是张居正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理由。 “不!您还有孩儿!”张允修坚定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刻不容缓了,咱们再也不能韬光养晦了,您的身子越发差劲了,可却无人能够继承您的衣钵。 我见大哥张敬修寡断,二哥张嗣修少智,三哥张懋修无谋,四哥张简修不提也罢! 我张允修不站出来,何人来保护我张家,何人来护住父亲的新政!” 张居正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实际上他哪里会不明白? 强如霍光一般的名臣,最后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本《贞观政要》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便连以“天子镜”著称魏征,死后都差点被唐太宗拉出来鞭尸。 自古以来,权臣哪有善终的? 可他终究是个固执的人,你让张居正相信,十四岁的张允修能够挽救新政?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居正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摇摇头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啊!可惜.” 可惜张允修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于朝政来说太过于青涩。 如今的张居正,有一些偏执,可他还是清醒的。 难道真要靠这个幼子来实现新政的延续么? 他有些累了,拉出椅子坐在书桌面前,一边看着张允修所写的“医疗小妙招”,端详着感慨说道。 “为父最为后悔的,便是这些年疏于对你的照顾,若是能多抽出一些时间.” 他觉着,幼子还是有天赋的,无非是走错了道路。 便如万历皇帝一般,二人自小都是聪慧乖巧的孩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 张居正不明白什么是教育心理学,他只觉得自己的教导还不够“细致”,还不够“严苛”。 不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对幼子都是如此。 如若细致了,他怎会连幼子韬光养晦,都觉察不到呢? 见张允修还想要说话,张居正摆了摆手,似乎失去了在这件事情议论下去的兴趣。 他目光如炬,又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前次与我说,报纸出则可辨明新政之成败,如今可否谈谈了。” 张允修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还是来了。 感谢人间不许王先生的100起点币打赏!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和月票!求追读! (本章完) 第31章 新政之过去未来 第31章 新政之过去未来 不过谈论新政? 张允修早在心中就打好了腹稿,一点也不蹙地说道。 “爹爹你请听我细细道来。” 张居正眯起眼睛:“若还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那套便不用讲了。” 重复讲这些实在是毫无意义。 张允修则是拍了拍胸脯说道:“爹爹请放心,此次乃是正儿八经的,对于当今新政之理解。” 张居正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于是,张允修将桌上的杂物清理出一片空地,扔掉了适才的狼毫笔,这玩意儿实在是不趁手。 若不是为了在张居正面前装一下,他宁愿用自己的钢笔。 现在倒是没这个必要了,张允修当即取出了自己的铜制钢笔,抽出了一张稿纸,给张居正写写画画起来。 张居正皱眉看着那把颇具西洋风情的笔,不由得好奇。 “这是何物?” “佛郎机人用的一种笔,我用得趁手。” 张居正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没有说,专心致志看起张允修在上头写写画画起来。 字迹实在是难以恭维,可内容张居正却看得很清晰,因为张允修用一种奇怪的符号,给他的论述分成了几个部分。 作为后世的ppt高手,讲解这种东西,对于张允修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况且是脑袋里头原原本本便有的知识。 他整整齐齐列出三点讲解说道。 “于孩儿看来,爹爹的新政虽好,可还是有三大弊端!” “其一是流于表面,脱离实际,其二是尾大不掉,积重难返,其三是依赖人治,缺乏延伸!” 张允修这种小标题的形式,很是新颖,虽然有些口语化,可张居正也都能够理解。 张居正觉得这种办法很是新奇,点点头说道:“讲下去。” 喝了一口茶水,张允修拿出与路边大爷聊国际政治的劲头,结合一些研究论文,侃侃而谈起来。 “所谓‘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孩儿认为新政出发点是好的,可在实际施行过程中,缺乏了一些对于民间情况的洞察” 张居正蹙眉,他显然很不认同这一观点,连连摇头说道。 “不然.” 可不等张居正说完,张允修却打断说道:“爹爹不必急着与我辩驳,我便问爹爹一个问题,‘计亩征银’旨在为百姓减少负担,可纳税之农民,去哪里获取白银呢?” “获取白银?”张居正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拿米粮兑换完后.” 说完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张允修一拍书案说道。“这便是我第一条所论述的流于表面,脱离实际!白银定税额固然是好的,可在实际操作之中,农民要先将粮食换做铜钱,再将铜钱换做白银。 这其中的差价,还不让商人们随意盘剥? 钱、银和粮米比价时常变动,不论是粮贵钱贱,还是钱贵粮贱,最终受到剥削的总是贫苦百姓!” 张居正脸色越发沉重。 张允修说得很准确,小民、商人、士绅三者之间的关系,乃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正是因为太准确了,才让他感到揪心。 这让他意识到,新政之中有着一个重大的漏洞。 可张居正还是反驳说道:“也不是尽然,你所说之情形存在,可只要西洋之白银供应充足,银价稳定,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届时.” 后世都觉得古人不懂经济学,实际上能够推动税制改革的张居正,怎么可能在经济学上是个白痴。 张居正之所以能推行新政,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自隆庆开海以来,大明朝与西洋、南洋、倭国的海上贸易频繁。 通过丝织品、瓷器、茶叶等竞争强劲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获取到白银。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爹爹,你将一国之经济命脉,寄托于他人之手,若是西洋和倭国不再为大明提供白银,无银无铜的大明朝,将陷入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绝无可能!” 张居正下意识脱口而出,可心中还是明白,张允修说得话是有道理的。 在历史上,到十六世纪中叶之后,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的银矿便日渐减产。 而同样是十六世纪,日本德川幕府也实施了“锁国令”限制白银出口。 随之给明朝带来的“白银危机”,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明朝灭亡的步伐。 张允修不会直接告诉张居正,可只要给张居正心中埋下一个种子就够了。 论治国理政,他绝对比不上张居正,可作为“先知”,张允修可以为对方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 暂且搁置这个话题。 张允修又继续说道。 “所谓新政,本质上是打击官吏腐败和权贵对于小民之侵害,可爹爹有没有想过,施行新政的群体又是哪些人?” 张居正皱眉说道:“此乃考成法施行之意。” “考成法很好!”张允修点头说道。“我大明朝立国两百余年,朝廷吏治腐败不堪,已经到了一个积重难返的地步,难道爹爹觉得,单单靠一个考成法便可以解决么?” 张居正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非一时之力,必徐徐图之。” “正是如此!”张允修一拍桌案说道。 “考成法需要长久推行才具有效果,而清丈法和一条鞭法需要即刻推行。 不单单是爹爹你等不及了,陛下也等不及了,国库也等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天下百姓之困苦,也已经等不及了!” 明朝中后期的问题,朝堂上诸公们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可太知道了。 申时行在后来的文集中曾经提到:“郡县所以不治,由赋役不均,而以豪右病闾左之。” 张居正自己也说过:“京师十里之外,大盗十百为群,贪风不止,民怨日深,倘有奸人乘一旦之衅,则不可胜讳矣。” 流民四起、财政困难、国库空虚、武备松弛、土地兼并. 这些问题都是相辅相成的,并非朝臣们不知道,而是根本难以解决。 张居正实行赋税考成,采取开源节流,以余补缺的办法,实际上算是古代王朝的最优解,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问题。 可新政太吃张居正的影响力了,以至于张居正去世之后,新政土崩瓦解,朝堂亏空也越来越大。 即便新政继续下去,便能真正解决问题么?也无非是再为大明朝多延续几十年罢了。 所以张允修说道:“我不否认爹爹新政之功绩,可爹爹也必须承认,大明朝所存在之问题,并非是一两个改革能够解决。 爹爹无非是大明朝的修补匠罢了。” 修补匠. 张居正很不想承认,可这个比喻确实准确。 他脸上扯出一丝讽刺的笑说道。 “以你之言,我大明朝改不改革,都避免不了分崩离析之后果?” “治标不治本罢。”张允修穷图匕见,终于将自己的观点抛出来。“若想王朝更加长久,若想天下不再起祸端,若想百姓不生灵涂炭,唯有四字,不破不立!” 见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一下,似有要抽人的冲动,张允修连忙解释说道。 “爹爹我非让你谋朝篡位。” 先不说万历朝还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算是真有机会造反,作为“帝师”的张居正,若真想要造反,从前的支持者和威望,将会断然无存。 自明以后,朝堂上臣子篡位,几乎是个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张允修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从根子上解决大明朝的问题。” “根子上解决?”张居正又变成看小孩的眼神,显然觉得张允修很幼稚。 可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孩儿也有三策,不知父亲有没有兴趣?” 注1: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张居正《请蠲积逋以安民生疏》 注2:《张居正集》第三册,卷三八《先考观澜公行略》 注3:明朝民生困苦,也可见《明世宗实录》卷545,嘉靖四十四年四月丙戌条:大约豪宦连田阡陌,其势力足为奸欺,而齐民困于征求,顾视田地为陷阱,是以富者缩资而趋末,贫者货产而僦庸。 (本章完) 第32章 我有三策 第32章 我有三策 这小子又卖关子? 等了一会儿,张居正发现幼子还不说话。 无奈垫了一句说道:“说来听听。” 张居正开口了,张允修这才侃侃而谈起来,他在稿纸上一边笔画,一边说道。 “一为统一舆论,激发广大小民的力量来推动改革,这便是我办报纸的一个原因,士绅豪强是不会支持我们的 二为发展生产力,先将盘子做大了,解决流民问题寻找新粮种.有了更多的粮食,百姓吃饱饭了,便可以解放生产力.届时发展手工业,农民吃饱了饭,国家也赚到了钱” 三为不破不立,一点点的抛弃从前墨守陈规,等到生产力得到了提升,朝堂便有精力发展商业,出海商贸将内部矛盾和经济危机转嫁到外部.” 张允修目光炯炯地说道:“如此一来,再现光武中兴,再为大明朝延续两百年国祚,也并非是痴心妄想!” 看着张允修叉腰得意的样子,张居正叹了一口气,显然失去了兴趣,无奈地说道。 “又是你那开海营商,寻找万年老人参的想法?” 张居正觉得不切实际,这是身为一名古人的正常想法。 在所处的时代中,张居正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可他终究具有自己的时代局限性。 你跟他说利用红薯增加粮食产量,减少饥荒,稳定农民。 利用蒸汽机推动工业发展,创造就业,发展军事,整合流民向着东北、西南、南洋进行经济殖民,转嫁土地兼并矛盾,稀释边境势力。 利用金融手段改善财政,支持改革. 提高生产力,做大生产资料,形成良性循环。 他能够理解么? 所以张允修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拱拱手说道。 “事在人为,爹爹怎么知道孩儿做不到呢?” 他唯一希望的便是能够得到对方的支持。 可张居正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最后他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有些突兀地说道。 “清流非是铁板一块,士绅豪强亦是如此,你之报纸必然侵害到他们的利益,要多加小心。” 张允修愣了一下,知道老爹在提点自己,点点头说道。 “孩儿知道了。” 张居正的眼角布满皱纹,看向书房忽闪忽闪的烛火感慨说道。 “陛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有心利用报纸,也有心培养于你,为父前车之鉴,你也要多加注意” 想了想,张居正继续说道。 “你今日之言,写一份文章出来,呈给我看看。” “爹爹放心。” 张允修大喜。 此言很明显,张居正没有同意,可也并没有反对他去尝试! “还有。” 年纪越大,张居正便觉得自己越发啰嗦,可他不说还是不放心。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你之豪言壮语,希望能够身体力行!” “定然不负父亲重望。” 张居正看向越发健壮的幼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幼子有些荒唐,一些想法也不着边际,可他终究年纪尚小,从今日谈话之中展现出的思辨能力,也远远超过了他诸位哥哥。 假以时日,还真的可能成为麒麟子! 张居正在心中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找出时间,好好教导一番幼子。 脸上少见地露出鼓励的笑容。 “从今往后,张府之未来便要看你的了。” “便到这里吧,你且先回去歇息,我再处理一些公文。” 张居正年纪大了,加上身体有些不适,说完这许久话,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当即便要赶张允修走。 张允修抬眼看了看桌上,那是适才游七送来的疏奏。 历史上张居正在病榻之前,尚且在处理朝政,可见他的勤勉程度。 张允修不免劝谏说道:“爹爹,您这身子” “休要再提!”张居正板起脸,随后又摆摆手说道。“我自会注意,你先回去罢。” “好吧。”张允修知道劝不动对方,只能拱拱手准备告辞。 可快要出门的时候,张居正又将他叫住了。 看着张允修疑惑的眼神,张居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指了指头上的那幅神仙图说道。 “将它拿走吧,从此之后它是你的了。” “爹爹?”张允修停下脚步,看向了那幅“罪恶之源”的神仙图,在堂上还没有待热乎呢。 张居正露出豁达的表情说道:“正如你所言,此神仙图放在书房里头毫无用处,倒不如给你拿去创刊报纸利国利民,于报纸之事上,你做得很好。 这幅神仙图,便是为父给你那报纸掺入的干股。 今后若是赚了些银子,可不要忘了分予我。” 错便是错,对便是对,错了有责罚,对了有奖赏。 这是张居正一直以来的理念。 张允修欣喜,喜的是报纸得到了张居正的认可,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爹爹放心,我行商讲得便是诚信二字,该有的少不了你。” 张居正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还是没说什么。 转而想了想,用颇具恶趣味的表情说道。 “听闻你四哥在报社也有些股份?” 张允修愣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道:“四哥.那个” 他不好撒谎啊,干股这种事情,一查便很清楚。 “哼!” 张居正冷哼一声骂道。 “张简修这个没出息的逆子,成日里便是会荒唐!” 对比起张允修起来,这个四子显更加荒唐没出息。 张居正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干股留予他也是浪费,你将他的股份也划入我的名下,这本来便是老夫的钱。” 我擦? 张允修惊了一下,顿时对四哥表示了同情。 可他也没办法,老爹都发话了,只能为老哥报以同情了。 正打算出门,想了想张允修还是回头,目光炯炯地看向老爹。 张居正刚刚拿起一份疏奏,顿时皱眉:“又有何事?” 张允修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今日朝堂之事,若是我没有出现,爹爹打算怎么处理?” 朝堂上言官们来势汹汹,特别是魏允贞,此人连命都不要了,便是想着要将张居正拉下马来。 打死张允修都不信,老爹张居正会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为幼子解释说道:“魏允贞乃至朝中大臣,讲学成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难道没有写过著书,发表议论过朝政之事?想要拿到这些证据,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允修打了一个冷颤:“若今日我没有出手,爹爹打算如何去做?” (本章完) 第33章 弟弟怎会骗你呢? 第33章 弟弟怎会骗你呢? 若张允修没有出现会如何? 张居正表情古井不波,用十分冷漠的声音说道。 “若是你那报纸被取缔了,若是陛下被迫取缔宫闱中的话本,他们岂有能安稳之理?” 听到这里,张允修顿时感觉浑身发毛。 先前张居正便是反对自己办报纸的! 今日朝会上,若自己没有出现的话,那便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报纸被取缔了,民间恢复了平静,清流们也无话可说。 话本小说被取缔了,不用张居正来教导,皇帝也只能乖乖勤勉读书理政,而仇恨的不是张居正,而是上奏的清流群臣。 搞事情的一堆言官,反对张居正的一堆言官,也将被连根拔起! 一石三鸟之计! 这个老硬币,连自己儿子都算计进去了! “还有什么问题么?”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 “没有了!孩儿告辞!” 张允修不打算跟张居正多接触了,感觉对方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老硬币的气息! 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算计到! 他一溜烟便逃离了书房。 低头假装看了一会儿疏奏,等到张允修远去之后,张居正才抬头看向幼子的背影。 神情有些复杂。 可没过多久,他古井不波的表情,竟然变得扭曲起来,不再有适才的高人风范。 他捂着自己后庭,感觉到后头传来的阵阵剧痛,抽着凉气,连忙起身,口里还不免骂娘。 “牡痔者,凶恶更甚言官!” 他能斗过言官清流,却斗不过牡痔。 万历九年,三月廿六庚午日。 宜:破土、安葬、启殡. 忌:嫁娶、开市. 朝堂风波渐渐平息,照例皇帝该对自己有些表示,可左等右等也不来。 张允修干脆便开始埋头创作。 两期内容后,《万历新报》已然步入正轨。 张允修定下一个调子,每期终审稿件,其余工作便交给余象斗来主持。 不过,这《大唐狄公案》的稿子,乃是《万历新报》的主要吸引点,自然还是要张允修自己来。 这个时代没有打字机,即便是搞了钢笔,可徒手进行小说创作还是太累了,一整天下来也不过四五千字的内容。 好在,先前为了忽悠皇帝,张允修已经写了许多存稿,并不太影响报纸连载。 写着写着,书房里走进来个人。 四哥张简修的神情有些憔悴,被老爹无情“剥夺”了干股后,显然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陛下召你入宫,今后许你入国子监读书,五弟算是飞黄腾达了。” 张允修听出话语中有些酸意,可他还是同情老哥的,你到手的几十万被拿走了,你也情绪低落。 上前拍了拍老哥的肩膀安慰道。 “嗨~四哥你也别怪爹爹,爹爹他老了,有些不明事理.” 这话说到了张简修的痛处,他怒然说道。 “张居正这个糟老头子,我与他势不两立!” 张允修吓了一跳,四哥怎么比自己还叛逆啊? 怎可直呼“老头子”,此非孝子所为。 不过倒也能够理解,四哥张简修为了这些干股,也是四处奔波,担惊受怕,辛辛苦苦才得来的一份金饭碗,转头便被张居正给夺走了。 可张允修还是为老爹辩解说道:“四哥,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是爱我们的呀!他虽然将你的干股都给收走了,虽然让你抄了一百多遍家训,虽然还让你用俸禄补上缺口可他还是爱我们的呀!” 张允修的话,非但没有让四哥张简修降火,反倒是火上浇油。 只听张简修怒然说道:“张居正老匹夫误我,我决心与五弟你一般,从今往后当个荒唐的逆子,没有人能够管教于我,我便要让那糟老头子看看,没有他我也能出人头地!” 张简修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从前,他虽然不怎么会读书,可总归还是听从张居正话的。 可近来发现了,如张允修一般“忤逆”老爹,竟然也能够获得夸奖。 他自己为何要做这个孝子?孝子便活该受欺负吗?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有些尴尬解释说道:“四哥,什么叫做跟我一样的逆子?我张允修何时是逆子了?” 可四哥张简修不理会,则是摆摆手说道:“五弟你不用劝我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听从那老头子一句话!”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看了看四哥。 可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父权”的独裁本就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他张允修来到张府,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他妈的是公平! 底层儿子们的声音就应该被听见,从今往后,张居正不再是凌驾于他们头上的紧箍咒! 想到这里,张允修不免得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至于前次张居正和自己达成的“和解”? 在张允修看来,这不过是封建父权的临时妥协罢了,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斗争的状态,才不会被腐朽的封建父权给控制! 反抗的“急先锋”? 那还是交给大哥和四哥吧,自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有生力量嘛。 最重要的是,只要大哥和四哥荒唐起来,他张允修做事情便显得没有那么荒唐了! 四哥张简修是锦衣卫佥事,自然是有资格带张允修一起入宫面圣。 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行走在棋盘街的大街之上,外面的叫卖声熙熙攘攘。 张允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个.四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四哥张简修吓了一跳,屁股往后挪了挪,看向幼弟如同怪物一般。 “你又想骗我?” 张允修很受伤样子:“四哥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何时骗你了?” 天地良心,他张允修是个厚道的人。 张允修随即解释:“近来有一门买卖,我将银子都投了进去,现还急需一笔资金,四哥能否资助一番?” 四哥张简修显然是怕了,连连摇头说道:“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我的俸禄还要补上先前的缺漏,我身上没有一点钱。” 前次张简修为香儿姑娘赎身,了整整两千两银子,张居正知晓后,严令张简修用俸禄补上。 神仙图没有资金缺口?张居正说有,便是有的。 四哥张简修口口声声说没钱,可张允修并不太相信,他眯起眼睛打量对方。 “可我前日还见,你与香儿姑娘偷偷叫了醉仙楼的饭菜,勾栏里的姑娘大都会有些积蓄。 那老鸨知道了你张府少爷的身份,恐怕也会将钱退回吧? 近日你表面上愁眉苦脸,可背地里还是神态自若.” 拥有金手指的张允修,记忆力超群,这观察能力也是细致。 “你如何发现的?” 四哥张简修差点跳起来,觉着底裤被人看了个通透,再看向狐狸一般鬼精的幼弟,他打了个寒颤,却还是撇过头去嘴硬说道。 “我没钱!无论如何没钱便是没钱!” 张允修见他油盐不吃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四哥你觉得京城最为赚钱的行当是什么?” 四哥张简修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贩盐。” 张允修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说道:“四哥你若想杀头,可别带上我。” “我时常抓一些私盐贩子,便只能想到这个。”张简修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说是什么?”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衣食住行乃是民之根本,可有一样东西,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公卿都是逃不掉的!” 四哥张简修眼前一亮说:“妓” 可张允修十分鄙夷地看了老哥一眼,回答说道。 “自然是药铺!” 感谢“书友20231129591”的100阅币打赏 (本章完) 第34章 药铺和瘟疫 第34章 药铺和瘟疫 “药铺?”四哥张简修琢磨了一下,心想这倒算个正经行当,起码不像报纸那般显得“大逆不道”。 可他心里仍存疑虑:“京城药铺遍地,你开的药铺能行吗?争不过鹤年堂和万全堂。” 京城达官显贵云集,商贾们怎会想不到开设药铺这条门道?早在永乐年间,北京城营建伊始,鹤年堂和万全堂就已存在,后来者想要赶超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允修却一脸自信:“四哥却不信我?报纸都能卖出几万份,开个药铺还不是易如反掌?” 对于张允修的经商才能,四哥张简修自然是认可,尤其是利用报纸招揽商贾们投放广告,那想法简直绝了。 但张简修心里还是没底:“你这药铺.” 张允修赶紧趁热打铁:“四哥,你知我素来爱读偏门古籍,前些日子余象斗拿来一批古书,我寻到个绝佳秘方,听闻朝堂诸公都有牡痔的毛病” “这能成吗?” 四哥张简修脸色有些怪异。 他不禁怀疑,幼弟这是在打老爹的主意,老爹近来牡痔可有越发严重的迹象。 不过仔细想想,自古牡痔便是读书人的顽疾,难以彻底根治。 若张允修真能解决,必然是一门好生意。 见有苗头,张允修接着鼓动道:“银子放着也是放着,藏起来还会发霉,不如交予弟弟我,届时哥哥再获一份干股,啥也不用动,便躺着赚钱! 此事不涉及官府,便连爹爹也没理由夺了去。” 言巧语之下,四哥张简修竟然又心动了,他咽了咽口水,可还是有些犹豫。 “非哥哥不信你,只是” 四哥张简修是有钱的。 赎身的两千两银子,一开始给了老鸨,可后来香儿姑娘来了张府,却又随着嫁妆带了回来。 自张居正掌权以来,巴结他的犹如过江之鲫,老鸨亏本巴结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张居正素来家教严苛,让他知晓,非得打断张简修的狗腿不可。 张允修佯装恼怒的样子:“亏我还想着四哥,四哥却不信我,罢了罢了,这门生意我便便宜了那余象斗” 果不其然,张简修急了。 他贵为锦衣卫,可从来不敢伸手,首辅公子名号好听,可一个月俸禄不足三十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很多,可对于他来说着实不够用。 现在,他还得养个香儿,销更大了,难道要坐吃山空? 报纸一个月已然赚了几千两银子?这药铺难道还会少么? 一份干股就可能一个月几百两银子,由不得他不心动! 他当即拉住张允修说道:“唉!别啊!五弟咱们再谈谈!我有钱!我现在便给你!他余象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赚这个钱!” 张允修撇了他一眼:“四哥可不能勉强,可别后悔。” 四哥张简修摇头如拨浪鼓:“定然不会!我张简修一言九鼎!即便从马车上跳下去,也绝不反悔!” 他咧开嘴笑着,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哥哥我怎会不信你呢?”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张简修当即开始解腰带。 “你且等着,哥哥我这便将银票给你。” 张允修惊了,眼睁睁看着四哥从裤裆里头,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上头还散发着味儿呢。 看起来,为了藏着这几张银票,四哥张简修是无所不用其极。 “快快收下!”四哥张简修将银票递过来,显得十分热情。 张允修立马后退,脸色僵硬说道:“那个.能不能换成银锭?” 实在是有些嫌弃啊! 四哥张简修面有难色:“我去何处给你寻银锭?这裤裆也兜不住啊!” 正当二人扯皮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吁~” 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马车顿时颠簸起来。 四哥张简修有些不悦,对外头的车夫说道。 “吴伯,怎么回事?” 车夫赶忙解释说道:“少爷,外头有许多人在办事.马车似乎是过不去了.” “办事?”听车夫含糊其辞的样子,四哥张简修有些不满,当即掀开帘子朝着外头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觉得晦气。 原来不知怎么的,出门还是艳阳高照的日头,行到这棋盘街的闹市,竟然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大街上冷风瑟瑟,哪里还有往日棋盘街喧嚣的样子。 一支又一支的送葬队伍在大街周围缓慢前行,满条大街之上,竟然几乎都是身穿缟素之人。 他们手中高举招魂幡,眼神空洞,有些人面部红肿,不知是哭肿了还是害了什么病,时不时会有人咳嗽两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哭声。 路过之人,无不是远远观望,根本不敢有多做停留。 “晦气!” 见此场景,四哥张简修骂了一声,又有些庆幸地说道。 “好在,陛下吩咐午时到宫中觐见,不然今日非得迟到不可。” 他对车夫说了一声:“掉头掉头,咱们从另外一条路走。” 车夫赶忙掉转马头,准备换一条路前行。 张允修不免生出好奇心说道:“今日皇历虽宜破土、安葬,可未免办丧礼的人也太多了吧?” 提起这个,张简修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幼弟说道:“这还得感谢你了,你办的那《万历新报》,给不少市井百姓行了方便,以往皇历价格贵得离谱,普通百姓哪能轻易买起。 如今倒好,百姓们三天买上一份报纸,便可知一‘七曜日’的皇历。 百姓们人手一份报纸,用上头皇历盘算家中要办的事儿,自然人便扎堆。” 作为锦衣卫,张简修对于这些事情十分敏感。 皇历对百姓是好东西,可对锦衣卫来说就头疼了,京城里头人员聚集,各类案件多了好几倍。 若不是《万历新报》是张允修开的,后头还有皇帝站台,锦衣卫非得给他们找点麻烦。 明朝没有“星期”的概念,这“七曜日”便是一星期的意思。 张允修注意到这个细节,转而又皱眉说道:“可也不该这么多人,同时办丧事,我见这街上之人,多有病态之症,看起来更加是瘟疫肆虐。” 情形着实有些夸张,放在仙侠世界里头,这大街上的景象,都该是魔头出世了。 而张允修也注意到,这些人脸上的异常,根本不像是哭丧的。 这时候,四哥张简修才想起来什么。 “险些忘记了!”他一拍脑袋断言说道。“此乃大头瘟!” 不等张允修询问,四哥张简修神色紧张,连忙吩咐车夫说道。 “吴伯,立刻马上掉转马头,鞭子抡圆咯!咱们快些离开!” “少爷放心!” 车夫得了吩咐,将马匹抽得嗷嗷直叫,比后世的牛马还要卖力。 等到马车行驶过一段路程,张允修这才有机会询问,什么是“大头瘟”。 “大头瘟你都不知道?” 四哥张简修有些奇怪地看向幼弟。 (本章完) 第35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第35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四哥张简修当即为幼弟介绍起来。 “去岁各地爆发大头瘟,尤其是大同府、太原府,可谓是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 得大头瘟之人,头面红肿热痛,最后窒息而亡 咱们适才看到的那些人,看起来便是这症状!” 说话间,四哥张简修便觉得浑身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已经缠上自己。 锦衣卫平日里便要探查坊间异动,有无谋反叛乱,还有通缉朝廷要犯。 四哥张简修接触的人多了,对这个大头瘟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经过四哥的描述,张允修有了概念,在脑袋里头简单搜寻了一下,算是明白了这个病到底是什么 所谓大头瘟,便是后世的流行性腮腺炎、流行性脑脊髓膜炎。 在中医称其是“热毒壅盛,上攻头面”。 这种流行病比起普通流感要更加致命,而且会非常痛苦,患病者往往高烧不止,在面部肿痛和咽喉的一点点红肿下,呼吸渐渐困难,严重者窒息而亡。 一时间,张允修的思维不由得有些发散。 这些日子来,他接触的都是朝堂争端,可却忘记千千万万大明朝的百姓。 实际上明朝灭亡的过程,就是伴随着一系列的天灾人祸,有明一代单单有记载的大型瘟疫,便有五十多次。 旱灾、水灾、蝗灾、地震各种灾害合起来,竟然超过了一千余次,简直是耸人听闻。 单单万历一朝,有记载的瘟疫便有:万历七年四月京师大疫、万历九年春隆平大疫、万历九年春雄县大疫,万历九年河间疾疫大作,死兦甚众 在这个时代,应对各类瘟疫传染病并没有什么特效药,甚至也同样缺乏对于瘟疫传播途径的理解。 百姓们一旦遇到瘟疫,有些银钱的尚且能够开些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银钱的普通老百姓,便只能够硬扛过去。 “想什么呢?”见张允修在发呆,四哥张简修用手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张允修询问说道:“朝廷不管么?便任由瘟疫在京师肆虐?” 四哥张简修看傻子一样地说道:“朝廷管啊,如何不管了?朝廷自有法度赈灾,蠲免疫区赋税,施发一些米粥之类的,皆是处理疫病的办法。” “有用么?” “有用也没用,朝廷也有惠民药局,可害病的人太多了,官老爷都顾不上,何况是这些平民? 运气好的熬过病去,还能抢到几口布施的米粥,运气不好的没熬过去,连来领布施的力气都没有” 作为一名锦衣卫,四哥张简修对于民间的事情了解的十分细致,平常里头见过的苦命人太多,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四哥张简修打开了话匣子,便又继续说下去,而张允修则是越听越沉默。 “兴百姓苦也,亡百姓苦也,如今这年头四时不济,三月份里头岭南都会下雪,京师已经算得上是好了,去岁大同府下辖一个县府十室九空,怎一个惨字了得.这瘟疫熬过去了,也还是第一道槛,大灾配大疫,大疫配大灾,二者再配上人祸卖儿鬻女和人相食这是常有的事情.” 伴随着张简修的讲述,张允修脑袋里头浮现出无数史料。 嘉靖九年,南和县“大疫,民多死”; 嘉靖三十三年,邢台县“疫疟,人多死”; 最为触目惊心的,要当属六十多年之后的崇祯十六年,当时京师对瘟疫记载为。 “昨年京师瘟疫大作,死亡枕籍,十室九空,甚至户丁死绝,无人收殓者。” 一时间,任何对于才子佳人,权谋朱紫贵的幻想都破灭了。 这才是真正的历史,这才是普通人在历史上的位置。 与之比拟起来,后世网络上对于古人生活的推崇,借古讽今,简直是可笑至极。 “五弟?五弟?张士元?”张简修感觉到幼弟的异样。“你在想什么呢?” 他明白幼弟的感受,当即安慰说道。 “你年纪尚小,从前我听闻此类消息,也觉得触目惊心,可久了便习惯了,这个世道死的人还少么? 不单单是瘟疫,你去边镇上看看,受到鞑子劫掠而被屠的村子还少么?沿海诸地村庄受倭寇侵扰,动辄也是一个村子之人被屠戮殆尽。 咱们帮不了他们,也帮不起他们,过好自己比起什么都好。 朝堂之事事,让爹爹这种人来烦便好了。” 四哥张简修说得很对,可正是因为太对了,才让张允修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越发沉默。 生怕幼弟魔怔了,张简修继续安慰说道:“你读书比我厉害,引经据典在爹爹面前尚且能够不怯,应该知道史书上皆是如此,平头草民不过是匆匆过客,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此事古今便是如此。” 张简修再次强调了一下这句话。 可似乎是触动了灵魂中某一条弦一般,张允修幽幽然抬头看向四哥问道。 “古今如此,这便是对的吗?” “这” 四哥张简修一时间有些语塞,转而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说不过你,不过道理是那个道理,你找朝堂诸公找老头子来,他们也会这样说。 天下的流民和可怜人太多了,咱们救不过来的。” 张允修一阵沉默,拉开车帘,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送葬队伍,以及萦绕在耳边地哭声,嘴里喃喃说道。 “四哥你放心吧,咱们自家事情都没处理好,我尚且没有心思去管天下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四哥张简修看了幼弟一眼,也不知道幼弟这话,是否违心。 马车停在午门之外,张允修二人终究没有张居正的待遇,只能够由宦官带路步行进入皇宫之中。 一路上有些沉闷,四哥张简修不免转移话题,笑着说道。 “士元啊,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可系在你身上了,你可务必要好好经营那个什么药铺。” 适才马车上,好说歹说,四哥张简修给银票裹上了好几层干净的布,张允修才总算是收下了这几张银票。 钱不多,三千两左右,不过已然是他全部的财产。 比起上次,这次真的算是孑然一身了。 只能说,金钱会让人变得盲目,张允修创办报纸的光环实在是太大了,由不得张简修不心动。 张允修心情稍微有些沉闷,不过他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比起在一件事情上内耗,他更加喜欢用行动去解决。 听四哥如此在乎此事,张允修也不免生出些恶趣味。 他笑着说道:“我的能力,老哥你还不知晓?保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我便放心了。”张简修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不由得有些感慨。“咱们家中都是一群书呆子,而今便只有你机灵一些,我看大哥寡断,二哥无谋,三哥少智,张府中的英雄唯你我二人尔!” 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上回自己在张居正面前编排老哥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几位哥哥的耳中? 有些心虚,可他还是说道:“四哥你少看些《三国演义》吧。” 到了万历朝,《三国演义》这本书早已经成型了,像是张简修这类武夫,比起什么才子佳人话本,显然更加喜爱水浒、三国。 张简修看了一眼前头领路的宦官,压低声音说道:“说认真的,咱们家今后真要靠你了,士元你可千万与陛下攀上交情.” 张允修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说道:“四哥你且放心,我必然会好好忽悠陛下” 注1:“大同瘟疫大作,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阖门不起者’”这段话出自《明史五行志》 注2:《中国灾荒史》邓拓 注3:《明史·五行志》、《隆平县志》等 (本章完) 第36章 四哥我们要赈济! 第36章 四哥我们要赈济! “慎言!” 张简修差点吓尿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带路的宦官,好在小太监离得远,根本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当即瞪一眼张允修说道:“莫要胡说,咱们是臣子.怎可”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错了错了。”张允修立马修正说道:“我定然不会辜负父亲和哥哥们期望,好好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这才对嘛!”张简修呼出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是忽悠,可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说不是。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乾清门面前。 明朝时期,乾清门将内廷与外廷分开,内廷主要是皇帝女眷和嫔妃居住的场所,寻常臣子想要进入,必须要有皇帝准许,并且由宦官陪同。 所以,小太监停下脚步,转头有些歉意地看向张简修。 “张佥事到这里便留步吧,里头便是内廷了,若非陛下召见,其余人不得入内。” 张居正权势滔天,皇宫里的宦官,自然也对二人十分客气。 “我”四哥张简修还想着争辩两句,可看了一眼站立左右的大汉将军,当即收起了自己的不满。 他转头看向幼弟,拿出过来人的姿态。 “哥哥便送你到这里,面见了陛下,要记得机灵一些.” 实际上,四哥张简修提醒张允修纯属多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机灵和世故方面,张允修简直吊打他。 可张简修便喜欢这样说一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莫要忘记了药铺之事,哥哥今后与香儿姑娘的幸福,便都寄于你一人之上。” “哥哥请” 张允修一脚踏入了乾清门内,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老哥。 “什么药铺?” “便是那一本万利的买卖!”张简修有些兴奋地搓搓手。 “药铺啊” 张允修一脸迟疑,朝着门内又走了两步,随后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 “四哥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 “啊?”张简修心下一沉,当即感觉到有些不妙,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什么意思?” 却见张允修长吁短叹。 “见到受灾的百姓后,这一路上我想了许多。 我想药铺生意固然是重要的,可解救天下苍生更为重要。 实不相瞒,适才我看到街上受苦的黎明百姓,心里头便不是滋味,咱们这些官宦子弟,食的是天下百姓供养的俸禄,岂是能够成日里想着赚银子?而忘记了身上担负的使命呢? 我这一路思量,朝廷有个‘惠民药局’,咱们便搞个‘仁民药局’,不求赚很多的银子,只求能够解救更多的黎民百姓,也算是为我张家结下一份善缘。” “什么?”四哥张简修顿时慌了神,指着张允修怒斥说道。“你你适才不是这样说的!你果然又在骗我!张士元!” 张允修又后退了两步,皱眉说道:“四哥可有凭证?空口无凭啊,也没立字据,怎能说我骗你呢?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这钱被父亲知道了,岂不是要打断你的狗腿?” “你”四哥张简修气坏了,瞪着张允修说道。“张士元!你究竟要拿我的钱去做甚!”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四哥,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我辈读书人职责所在,为此我已然投入了全部身家。 你这三千两不多,可也算是一份心意。 放心,我会带着你那份一起努力的,今后功德簿上定然有你的一个名字。” “????”张简修顿时炸了,跳将起来骂道。“张士元!你算个甚的读书人!你九岁之后便没碰过四书五经!你这个丧良心的骗子!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要拿着我的钱去赈济!” 那可是整整三千两银子! 由不得张简修不在意,为了护住这三千两银子,他即便被张居正行家法,抽了二十多鞭子,也一声没有吭过。 结果,现在这小子要拿着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到他那个什么“仁民药局”之中! 与惠民药局相比较? 那是什么机构?隶属于太医院,是朝廷设立在两京和地方府州县的官医。 主要职能便是“凡军民之贫病者,给之医药”,本质上便是为贫病者设立的。 惠民药局是朝廷的机构,所耗费的医费药费,自然由户部来承担一干开支。 可你张允修开什么“仁民药局”?嫌自己钱太多是不是? 偏偏张简修还想不出什么话来骂幼弟,人家是为了黎民百姓,手里攥着大义呢! 他顿时哭丧着脸说道:“士元!张士元你放过哥哥我吧!那可是我的老婆本!” 如今京城内感染瘟疫之人众多,若真要想展开救助,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他那三千两,毫无疑问即将打了水漂。 张允修这个家伙!实乃古今第一败家子也! 可张允修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话。 “哥哥莫要为女人所误,这钱弟弟便帮你妥善处理了。” “你小子!” 四哥张简修刚想要上前,跟幼弟好好理论一番,甚至要想抢救一下自己的银票。 可当即被左右大汉将军给拦住了。 值守的大汉将军跟张简修还算是熟络,皱着眉头说道。 “张佥事不要为难我们,宫中重地不得闯入,规矩你应该懂得。” “我” 张简修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却也不敢在宫门外大声喧哗。 他压低了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 “张士元!你将我的钱还我!” 可张允修却又朝着他恭恭敬敬地一礼,十分诚恳地说道:“弟弟在此替京师百万百姓,谢过四哥的慷慨解囊。” “我没有!”张简修堂堂七尺男儿,在此刻竟然哭了,怒吼着说道。“狗贼张允修,将银票还给我!” 张允修没有理会耿直的四哥,而是转头跟小太监抱歉说道:“公公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哥哥不太懂事,还望你不要计较他的失礼。” 小太监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说道:“这倒是无妨。” 让张简修在此喧哗确实不妥,于是小太监对两名大汉将军说道:“张佥事有些失态,莫要让他在宫门口喧哗,还请二位将军将其带出去吧。” 考虑到他是张居正的儿子,大汉将军二人对视一眼,看向张简修的眼神都有些怜悯,对着他拱拱手说道。 “张佥事得罪了。” 说话间,二人便一人夹住一个胳膊,将张简修给了架起来。 张简修倒也不敢反抗,不过是在嘴上喊着。 “不要拉我!” “你们便都听到了吧?张允修那个败家子!他竟然要拿钱去办什么赈济!那可是一万多两银子!” “丧良心的张允修!那是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才攒下来的钱啊!” “我要告诉爹爹!我要爹爹为我做主啊!诶呀!我不活了~” 伴随着四哥张简修杀猪一般的哭声,几人渐渐消失在乾清门之外。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逗一逗耿直的四哥,显然是他日常的娱乐活动。 赈济是要做的,钱也是要赚的,这是他一开始就定下的想法,可惜以四哥的脑子似乎不太理解啊? 张允修干脆打算等一会儿出宫,再跟老哥说道说道。 这会儿,自然是找小皇帝更重要。 张允修朝着一旁小太监拱拱手说道:“还请公公带路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小太监站在旁边看得真切,只见这少年人,将胞兄骗得破口大骂哭爹喊娘,转头却又露出一丝微笑。 他打了一个激灵,在小太监看来,张允修的笑可太瘆人了。 这赈济百姓也算是一件大善事可是这张允修也不该. 一时间,小太监在心里头下了定论,这张允修果真跟传言的一般,乃是个实实在在的败家子也! 随后,小太监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越发客气。 此人凶恶至极,疯起来便连自己的胞兄都不放过,若是得罪了他,岂会有好下场? 他连忙说道。 “张大人还请随我来,陛下已经在养心殿候着了。” 注1:惠民药局的职能,出自《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 (本章完) 第37章 皇帝的丹青造诣 第37章 皇帝的丹青造诣 养心殿,西暖阁。 待到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燃过三寸后。 万历皇帝眼睛落在了疏奏上的文字。 “近日来,京师及诸郡县,疫病横行。患者初起,头痛如裂,旋即头面肿大.街巷间哭声不绝,棺木供不应求,惨象令人怵目惊心” 皇帝又看向了内阁的票拟,一看字迹便知道是元辅张居正的手笔。 “所陈大头瘟肆虐情形触目惊心臣议着太医院下辖惠民药局,调配各地医官.采买药材一干费用由户部支取” 万历皇帝盯着票拟许久,想着要给一些建议,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他脑袋空空,根本想不出什么计策,能够想出来的,都不如张居正完善。 虽然这样的事情尚来如此,可还是让他有些挫败感。 干脆将朱笔给扔到了一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朝着外头喊道。 “张伴伴!张伴伴!” “来了!陛下!奴来了!”张诚赶忙从外头跑进来。 万历皇帝用指节敲了敲书案说道:“快些快些!朕疏奏批阅的差不多了,将今日最新的《万历新报》呈上来。” “可是.”张诚有些迟疑地看向书案上,尚未批阅完成的那一摞疏奏还是厚厚一迭。 可想起近来在朝堂上发生的风波,他当即住嘴,点点头说道。 “奴这便给陛下去拿。” 张诚出去,不一会儿就取来一份崭新的《万历新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书案上头。 一见到《万历新报》,皇帝的眼睛便开始发亮,什么瘟疫之类的,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万历皇帝说道:“你先下去,莫要打扰朕看报。” 可过了一会儿,见张诚还没有下去,不由得皱眉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张诚这才通报说道:“启禀陛下,您早上不是让人去宣张士元入宫,此刻他已然到了养心殿外,是否宣他进来?” “张士元来了?”万历皇帝的欣喜溢于言表,他连忙挥手说道。“快快快,让他进来说话。” 等到张诚领命出门,万历皇帝这才收回心神,去看了看手中的报纸。 依旧是习惯性的,他翻到了后头的版面,打算先看看笑话和话本一栏。 “还在断指记啊~” 万历皇帝有些失望的感慨一声,这《断指案》《凤印案》他都看过了,报纸每日连载的内容有限,三期了甚至还没追上皇帝看的内容。 不过,这个时代能看的话本有限,《三国》《水浒》之类的,大部分喜爱话本之人都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 万历皇帝自然不会介意再看一遍。 可看着看着,他便皱起眉头。 倒不是话本的内容有问题,而是这一期报纸在话本一栏上,加上了许多“全相”。 上一回,万历皇帝便在话本中,看到了这些“全相”插画,谁想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原原本本搬到了报纸上。 “不成不成!”万历皇帝连连摇头。“张士元画工太差,如此画工让几万人看到,岂不是贻笑大方?” 正当他在纠结之时,张允修已然步入大殿,上前行礼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 一看到张允修,万历皇帝便如同看到玩伴的孩子一般,当即从书案中走出,迎了上来。 “快快快!”不等张允修起身,万历皇帝便将其拉起来,拉到了书案边。“朕给你瞧个东西。” 站在一旁的张诚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可还是乖乖的离开,当作没看到一般。 等到张诚出门之后,万历皇帝一下子失去了皇帝的威仪,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提起前几日在朝堂上的事情 “好你个张允修!着实没有让朕失望!你可知你走后,那些群臣脸上的表情?你这次是好好帮助朕出了一口恶气啊!” 张允修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也老是会提出一些天方夜谭的想法。 时常跟他这个皇帝,也有一些无礼的举动。 可万历皇帝还是觉得他无比亲切,比起朝堂上的官员,比起卑躬屈膝的宦官,要顺眼太多了。 这固然有童年的情谊在里头。 可也有另外一份情感的补充。 从前,万历皇帝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受到群臣的指摘,受到元辅张先生的批评。 害怕自己被人叫做昏君。 可万历皇帝终究是人,他也会愤慨,他也有怨气,他也具有一份孩童的天性。 而这份情感,在儒家传统教育之下,被结结实实压抑了十余年。 就是这样的愤懑,被张允修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给彻底的抒发出来。 忤逆张居正、怒斥群臣、殴打言官! 这都是从前万历皇帝做梦都想做,而从来不敢干的事情。 而在前几日的朝会上,被张允修这个玩伴,一件又一件的干了出来。 虽不是他亲自上场,可见到群臣吃苍蝇一般的表情,便已经让万历皇帝心中爽上天际。 特别是,在那一日之后,万历皇帝在宫廷内的行事便不再有那么多管束了。 清流儒生们也是会害怕的,不仅仅没有博取到名声,还“遗臭万年”,革除官职,半身不遂的魏允贞,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至此之后,万历皇帝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微臣起到了些作用,不过也得亏有陛下审时度势,及时将微臣召上朝会,不然微臣也没有机会在朝会上一展身手不是?” “莫要将功劳揽到朕身上。”嘴上这样说,可万历皇帝还是显得很开心。 他转而又有些愧疚地说道:“可惜近来群情汹汹,不然朕定然给你个锦衣卫佥事,或是尚宝司丞当一当。” 在万历皇帝的眼里,张允修已经成为了自己人,对自己人自然是要好一些的。 万历皇帝也有与张居正商量过,不仅仅让张允修入国子监,还让他先担任个锦衣卫的虚职,也算是皇帝的恩宠。 可惜还是被张居正给拒绝了。 从前万历皇帝想要封赏李太后父亲李伟,也就是皇帝外公为侯爵的时候,也同样被张居正给“劝谏”了。 所以,万历皇帝倒也没什么办法。 张允修不知道自己被老爹坑了,却是很豁达的样子:“陛下不必忧心,能够入国子监,已然是臣的极大荣幸了。” 实际上,张允修也不想太早露锋芒,他是想要出头,不过只是想在皇帝面前出头。 朝堂风波一事,已然将许多清流得罪死了,近来还是韬光养晦一些。 万历皇帝背着手感慨说道:“若普天之下的臣子都如你一般的心胸,朕便是不用愁了。” 在万历皇帝看来,张允修不着调了一些,可终究是个老实人呐! 朝堂上的大臣,嘴上乃是忠君爱国,实际上背地里都想着怎么算计他,从他这个皇帝身上获取好处。 谈话间,他不由得抽出了那份《万历新报》,指着上头的插画说道。 “你这报纸倒是不错,可惜就是插画实在是难以恭维。” 张允修察觉出皇帝话语中的情绪,当即故作感慨地说道。 “不是微臣不愿找画师,实在是民间画师皆是平庸之辈,臣便只能是自己上阵了,这画工实在是”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头,他当即拍了拍胸脯说道。 “我便知道你有此困难,来来来,看看朕为你画的全相。” 说话之间,他又从书案底下抽出几张白纸,摊开来,看向张允修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张允修定神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 历史上,万历皇帝对于书画便十分热衷,可惜张居正与翰林学士们,对他沉迷书画一事十分看不惯。 后来张居正还上书劝谏皇帝:“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 从此之后,皇帝的书法以及一干课程,全部都被削减。 秉承着元辅越不让我干什么,我便要干什么的理念,这几年万历皇帝便偷偷将书画捡起来。 当然,他自然不敢像张允修那样肆无忌惮,说是捡起来,也不过是偷偷私底下练习。 这万历皇帝在朝政上面,仅仅算是中庸之姿,还有些逃避型人格。 可在绘画一途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仅仅是自己的兴趣,他便将插画上的狄仁杰,描绘得栩栩如生。 上头的人物图,身着官服,身姿挺拔,袍角随风轻扬,仿若自带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场。 不过,张允修左看右看,总觉得这种绘画手法,并不像是明朝时期该有的风格。 反倒是有些像是漫画? 注1:张居正规劝皇帝,出自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八:“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悉屏去不御……虽笔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关,而燕闲游息之时,借以调适性情,收敛心志,比之珍奇玩好之属,相去远甚,亦未必非进德养心之一助也” (本章完) 第38章 臣有个想法 第38章 臣有个想法 “可觉得眼熟?” 见到张允修一脸疑惑的样子,万历皇帝当即更加开心了,兴奋地搓搓手说道。 “前次听闻你张士元,将元辅的神仙图换成狸猫仙,我便特地托人取来份学习一番。 你这画工实在是不敢恭维,可画法倒是新奇,朕学着你那风格,也画了几幅插画,觉得如何?” 狸猫仙? 看到稿纸上那张硕大的猫脸,张允修脸上有些没绷住。 不知道府上哪个丧良心的,竟将自己的“狸猫仙”传扬了出去。 据说,现在整个京城沸沸扬扬,即便是张允修有心阻止,可根本抵不过舆论的传播速度啊! 一来二去,近来这狸猫仙竟然比《议改土归流》还要火爆,成为市井坊间嘲笑他的谈资。 事实上,不论是后世还是古代,群体都是具有盲目性的。 就如同本次事件一般,百姓们不爱看朝中大臣出风头,他们只爱看某位官员被拉下马来。 魏允贞顶撞皇帝,想要取缔报纸,被坊间骂成了奸臣。 可张允修出丑荒唐,拿着老爹的“神仙图”出去卖,给换成了什么狸猫仙,百姓们也照样喜闻乐见。 张允修有些尴尬地摸摸下巴说道:“陛下莫要取笑我了,我这不是缺钱的权宜之计么。” 他也没忘记给皇帝情绪价值。 “不过,陛下这画工倒是神来之笔,各个人物跃然纸上,不可谓不是丹青圣手呀!比起微臣来要好上太多。” 张允修前世便是个理工男。 学过一年的油画,但那是在幼儿园。 可以说在绘画一途上几乎是一窍不通。 万历皇帝就不同了,身边的翰林学士大臣们,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士? 便连要学习丹青水墨,也有全国最为顶尖的画师候着。 加上他本身兴趣使然,这画工能差就怪了。 在如今,若是你尬夸万历处理朝政的能力强,那皇帝一定会怒斥你是个“佞臣”,并且觉得你在嘲讽他。 正如你在清朝夸乾隆诗才一般,在明朝夸万历丹青书法,都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唯一区别的是,前者没有什么诗才附庸风雅,后者还真有些水平。 张允修一番夸赞,并不比翰林学士,还有朝中大臣来得高明。 可却让万历皇帝十分受用。 “哈哈哈哈!”万历皇帝叉着胖腰,得意地说道。“还是你张士元识货,不过,朕的画工说是丹青圣手有些过了,但总归是有些造诣的。” 由不得皇帝不开心,他实在是太缺真心诚意的夸赞了。 从前翰林和张居正动辄“劝谏”,嘴上一口一句明君,说话动辄带个“伏惟”,可他们心中真的认可万历皇帝么? 皇帝并不是傻子,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很明白大臣们这是借此来管教自己。 可终究是被管教习惯了,万历皇帝高兴了一阵,便又摇摇头说道。 “这丹青虽好,可终究是小道,不过是偶然调剂一下心情,上不得台面。” 张允修紧紧盯着,过了一会儿,不由得突然眼前一亮。 皇帝如此热衷于绘画,不利用岂不是可惜? “陛下,谁说丹青便是不务正业的?在臣看来这丹青可太有作用了。” “作用?”万历皇帝忍俊不禁。“张士元你又在说笑了。” “不。”张允修坚定地说道。“陛下!京城百姓之性命,皆系在您的身上了!” “啊?”万历皇帝有些懵逼。“丹青也能够解救京城百姓?” 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有些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跟着张居正学坏了?也开始为天下黎民百姓那套。 张允修叹口气:“陛下近来可收到过,关于大头瘟的疏奏?” “大头瘟。”万历皇帝看向了书案,他适才正在愁此事,感慨说道。“此疾来势汹汹,千万百姓受此劫难,实乃朕之过也.” 张允修打断了皇帝说官面话习惯。 “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万历皇帝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元辅和阁老们拟了份章程,想来不日便会压下去吧?” 张允修直接拆穿:“无非又是惠民药局,赈济施粥那一套吧?惠民药局能帮多少百姓,朝廷的政令向来如此,可哪次不是成千上万的人。” “总比不做的好。”万历皇帝呼出一口气,似在说服自己。“古今皆是如此。” 实际上,万历皇帝何尝心中没有抱负? 如今还是万历九年,他还不是那个怠政几十年的荒唐皇帝。 可万历自小便受儒生和张居正的教导,他一切治国理政的能力,全部都是他们教授的。 便连先生们都没有办法,万历皇帝有什么办法。 “不该如此!” 可张允修却坚定地说道。 在万历皇帝懵逼的眼神中,张允修将一旁的白纸拉过来,提前笔便开始画起来。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失了打趣的兴致,也认真看起来。 不过张允修这笔触实在不敢恭维,特别是用这毛笔,握笔姿势都有些奇怪。 好在,万历皇帝忍住笑,不然定要好好嘲笑张允修一番。 画得差,但还如从前一般,风格却惟妙惟肖。 一如那幅“狸猫仙”一般,纸张上的小人并不写实,可却风格鲜明,一看便十分可人。 最为关键是其中的内容,里头的小人一会儿似在洗手,一会儿又似在清洁内务,出门之时甚至用布巾捂着口鼻 “这是何物?”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为何画个江洋大盗?” 其他他尚且可以看得明白,无非是让人做好卫生罢,可捂住口鼻就有些奇怪了。 在万历皇帝的印象里头,只有盗匪才会捂住口鼻。 “防治疫病。”张允修简单明了的回答说道。 “防治疫病?” 万历皇帝觉得对方一定在说笑,就这几张插画,便可以防治疫病了? 张允修不过多解释,则是将毛笔递给皇帝说道:“陛下能否照着我这个画几张?” 万历皇帝有些懵,可还是接过了毛笔说道:“这有何难的,你画得实在是不堪入目,朕来给你露一手。” 说话间,万历皇帝便提笔,照着张允修的内容,给重新画了好几幅。 行家出手,果真是不一样的,万历皇帝的笔触画出来,比起张允修那干巴巴,犹如残障儿童的人物,显然更像是一个人,且更加灵动。 只不过.皇帝有些恶趣味,又将小人的头像给换成了狸猫仙。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怎样?朕这狸猫仙可否是出神入化?” 张允修脸上肌肉一抽,知道狸猫仙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不过,他也不多加解释,只是重新拿过一只毛笔来,在对应的插画上,标注上一个又一个的小字。 万历皇帝皱眉定神一看:“捂口鼻,讲卫生,常洗手,勤通风” 他下意识地吐槽:“你写的是何物?不伦不类不俗不雅。” 对于古人来说,类似的词语并非没有,可有些乃是俗话,基本上不上书面,还有些根本不是这样表达。 当然,万历皇帝结合插画,即便是有些懵逼,可还是能够知道其中的意思。 “就这?”皇帝有些怀疑地看向张允修。 感谢“小说中的堕落者”的100起点币打赏! (本章完) 第39章 丹青可救苍生 第39章 丹青可救苍生 “此乃祛瘟三字经也!” 张允修解释说道。 “近来我见京城爆发瘟疫,正想着要在报纸上刊登防治瘟疫的办法,可文字并非所有百姓都能看懂,有了陛下之插画,有了我这简洁明了的三字经,就连孩童都能够看懂了!” “可是.”万历皇帝有些怀疑。“这能行么?” “自然是有用的。”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介绍说道。 “所谓瘟疫者,非风邪,非寒邪,非暑邪,也非湿邪,乃是天地间存在一股异气感人而至其侵犯部位既不在表,也不在里,而是由口鼻侵入,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 实际上,古人并没有后世想得那么愚昧,部分瘟疫传染病通过空气传播入口鼻,早就有人发现了。 张允修此句话也并非原创,乃是出自明末名医吴又可的《温疫论》。 在崇祯年间,治疗瘟疫之时,吴又可便总结出一套关于瘟疫传播的理论知识,在十六世纪这个节点,可以说是非常超前了。 算起来,明年吴又可才出生,张允修也算是将这个理论,提前带到大明朝了。 “你还懂医术?” 万历皇帝本不以为意,可听张允修讲得像模像样,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略懂略懂。”张允修脸上乃是古井不波的微笑。 他当即趁热打铁地说道:“陛下觉得如何?此举利国利民,乃是为天下苍生所计!只要陛下肯帮忙,臣不敢打包票解决大头瘟肆虐,可还是能够一定程度抑制减缓疫病!” “画几幅图倒是无妨,况且是为了黎民百姓。”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差点便要答应了。 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扭头眯眼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小子该不会想要利用朕赚钱吧?” 张允修脸色僵硬了一下,当即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此乃为国为民的大事,你怎可动辄言利呢?臣是那样的人么?” “这” 万历皇帝顿时有些愧疚,张允修此举确实是利国利民,自己好像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叹了一口气解释说道:“倒不是朕怀疑你,只不过你说的话,跟朝中清流大臣一模一样?从前朕想加收商税之时,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张允修没绷住。 难怪自己会被误会,原来鹅城的钱已经被收到几十年以后啦? 想了想,万历皇帝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协助你画这图画,可是有润笔资酬?” “润笔?”张允修正色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可会在意这点润笔之资?况且此乃为国为民之举,微臣并非舍不得银子,而是怕黄白之物污了陛下的手啊!” 朕在意。 万历皇帝很想直接脱口而出,可他终究是个脸皮薄的人。 转念一想,这报纸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况且他也真不至于非要那几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表面上很想反对张居正,但口嫌体正,新政带来的好处,他是结结实实享受到的。 自万历元年,施行张居正改革以来,国库收入虽不能说完全盈余,可也比隆庆朝好上太多了。 要知道,嘉靖朝太仓存银岁入不过是两百万余两银子,可到了万历六年左右,太仓银便已然岁入四百五十馀万两。 到了万历十年,便连太仆寺的存银也达到了四百余万两银子。 足以说明,张居正改革乃是在缓解国家财政赤字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 这些年,万历皇帝一逮到机会,便会从着户部调取银子,供应内帑支用。 前些年,万历皇帝趁着张居正葬父离京,就想着让户部调用二十万两银子到内帑支用。 可惜还是被张居正给发现了,最终只拿到了十万两银子。 不过即便如此,万历皇帝的内帑也是充裕的。 所以皇帝显得很大度,他摆摆手说道。 “罢了,既然是利国利民之事,我便去做了又何妨?不要你那点银子。” 见到皇帝一脸爽快的样子,张允修不由得眯起眼睛说道:“陛下,报纸的收益您也是看到了,我这还有个买卖,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 “买卖?”万历皇帝顿时警惕起来,似乎害怕张允修觊觎他的内帑,他连忙振振有词地说道。“先生们常说,天子不可与民争利,朕身为皇帝,如何能够行商?” 小民思想不可取啊! 张允修在内心吐槽一番,知道万历皇帝乃是个铁公鸡,暂时放弃了跟皇帝要钱的打算。 出了养心殿,张允修迎面便碰上了皇帝贴身大伴张诚。 实际上,在万历九年这个节点,张诚的身份并不太高,冯保统领内监,身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可以说是宦官职位的顶点了。 张诚便有些惨了,连个秉笔太监也没有混上。 不过正是因为他职位较低,且又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地位才更显意义。 比起时刻兼管皇帝的冯保,万历现在显然更加信任张诚。 “请公公带我出宫吧。”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张大人随我来。”张诚从神游物外中醒来,连忙客气地说道。 他也不是傻子,见到皇帝如此看重张允修,自然也不敢有任何耍脸色的意思。 由张诚带着一路向宫门外走去,张允修不免有些感慨说道。 “前次还是要多亏公公,若不是公公传信,朝堂上恐怕便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张诚脸上的笑容当即挤在了一起:“大家伙儿都是为了陛下办事,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应该的。” 可说到这件事情,张诚想起手臂上的字迹,不由得询问说道:“张大人,咱家手臂上的字迹,为何擦洗不去?你那奇特的笔,是否有什么问题?” 没错,他当天是用手臂给皇帝传信了,可传完发现,不知道张允修用的是什么墨,手臂上的字迹根本擦拭不掉。 偏偏张允修的字迹还奇丑无比,也便只有熟悉他的万历皇帝能看懂了。 “字迹?”张允修兴致勃勃地介绍说道。“诶呀!我那墨水可是有名头,乃是有名的超漆烟墨,里头加了冰片、公丁香等药材,书写起来质地细腻,掭笔不胶,入纸不晕,十分利于长久保存.” 一时间,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张允修摸了摸下巴说道:“公公想要么?回头我给公公送几块?” 张诚脸上肌肉抽了抽,他有些愠怒。 “咱家不是问张大人要这墨水,咱家是想问,如何才能擦洗去!” 若是张允修字迹好看点,张诚便也就忍了,可那鬼画符,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张诚在手臂上下咒养蛊呢。 这几日,便连张诚在宫里对食用宫娥,都以为张诚乃是染上了什么邪道术士。 他向谁说理去? 见堂堂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说话都有些委屈了。 张允修有些歉意地说道:“兴许.久了便消了?” 张诚:“.” 他很想骂人,但偏偏眼前这个人又惹不起,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回到张府。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回家都是大摇大摆的样子,跟从前总是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有着鲜明的对比。 人有了实力便有了底气。 报纸一事在朝堂上定了性,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两天,便连府上的下人看向小少爷的眼神,都有些意外了。 “游伯!我回来了!快些给我准备些吃食” 可张允修还没得意多久呢,里头游七闻讯立马小跑了过来,脸上皆是慌张的神色。 “不好了!不好了!”游七一把拉住张允修说道。“少爷,你快去看看吧!四少爷要快被老爷打死了。” 又不好了? 张允修下意识地扭头便走。 可听到乃是四哥出事,不由得又转过身来问道。 “你说啥?” 感谢“叶小枪”的500起点币打赏! 注1:万历朝跟嘉靖朝岁入对比,见《明史》志·卷五十五:“初,世宗时,太仓所入二百万两有奇。至神宗万历六年,太仓岁入凡四百五十馀万两” 注2:万历新政改革成效,见《明神宗实录》万历十年六月丙午:“十年内,海宇肃清,四夷警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同寺积金钱至四百余万.” (本章完) 第40章 爹你错了 第40章 爹你错了 张府,后院。 平素里安静的后院,变得喧闹异常。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彻在张府的上空。 站立在院子最中央的张居正,手里提着竹鞭,恶狠狠瞪着躺在长椅上的四子张简修。 他挥舞竹鞭的角度十分刁钻,显然是熟能生巧。 围观的人里头,有的人战战兢兢不发一言,有的人则是急得团团转。 最为着急的,当属大哥张敬修,他左右看去,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帮手。 嘴里碎碎念说道。 “老祖母和母亲在湖北老家,二弟和三弟还在翰林院未下值,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四弟真要被打死了。” 左右想一想,也便只有游七能顶一些用了,当即抓住一个下人说道。 “游七呢?管家呢?快让他来阻止爹爹,不然四弟真要被打死了。” 下人缩了缩脖子,指了指外头说道:“许是小少爷回来了,游管家正寻他帮忙呢。” 大哥张敬修急得直跺脚:“简直是添乱,寻张士元做甚?还嫌弃事情不够乱么?还嫌老爹不够生气么?” 上次被按在这里打的,还是一两年前的张允修! 可那时张允修还小,张居正也是做做样子,母亲和祖母都在,兄弟们几个拦着点,这小子最后也仅仅是叫唤两句,鞭子甚至都没有破皮。 而今日.眼看着那竹鞭都要带血了。 “爹爹!不是我的错!那三千两真是被五弟给骗了,他是个丧良心的” 躺在长凳上的张简修,平日里习武的魁梧汉子,此刻竟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张居正更加生气了,他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张嗣哲!你五弟为你处处说好话,你却污蔑于他?士元从前荒唐了些,可你也不该处处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你那三千两银子去哪了?是不是又送去了勾栏狎妓?” 显然,张简修平日里便劣迹斑斑,这会儿自然是百口莫辩。 “爹我真的被骗了” “逆子还敢顶嘴!” 庭院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府开春便开始杀猪了。 “四少爷糊涂啊!” 游七拉着张允修步入庭院,一边为其解释说道。 “他藏起了三千两银子,本就是东窗事发了,老爷什么样的人物,他那点小心思还不跟明镜似的? 正等着四少爷自己认个错,可他倒是好,竟然说五少爷你骗走了他的钱,实在是.” 游七不好说主家的坏话,便是一个劲的在叹气。 跟着游七步入了庭院,张允修一眼便看到了四哥的屁股。 简直是惨绝人寰! 看得他的心也不由得一紧。 大哥张敬修见张允修进来,赶忙迎上来说道:“五弟你莫要来添乱了,爹爹正在气头上呢!” 多年下来,张敬修早就知道了幼弟的行事风格,在他看来,有幼弟参与的事情,就没有一个能够安稳平息的。 这小子便是个搞事情能手。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此事我不能不管。” “???”大哥张敬修一脸疑惑。“你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张允修则是眼神坚定地说道:“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因我所起,我不能袖手旁观!” “啊?”张敬修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此刻,趴在长凳上的张简修早已远远看到张允修,连忙大声喊道。 “爹爹莫要打了!哎呦!你快看张士元他来了,你找他一问便知。” 张居正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朝服都变得凌乱,扭头看到了张允修。 见到幼子后,他的神情显然缓和了一些。 “士元,你正好来,且看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张允修老老实实地走上前去,他本想逗一逗四哥,却没想到四哥的运气竟然这么差,竟撞到了张居正枪口上。 当下他也没打算隐瞒,拱拱手说道。 “爹爹您放过四哥,其实.” 话还没开始说呢,就听到四哥张简修带着悲怆的控诉。 “张士元你又骗我你这个丧良心的.快将我的三千两还给我!呜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简修哭了,哭得很撕心裂肺,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委屈极了。 可站在一旁的张居正,当即眼神一凝,提起鞭子又抽了下去。 “孽障!士元站在面前为尔求情,尔竟无一丝感激,却还想着攀咬污蔑!简直恬不知耻!” “嗷~”张简修又发出一声惨叫,好在他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一些,不然看样子真要昏过去。 却听张居正愤怒地说道:“尔枉活二十又一春秋,竟不如汝十四岁之幼弟,他自幼便缺了父母管教,犹且能够回头是岸。 所做之报纸,关乎家国天下民生百态,能通晓民间疾苦,促为政者思善治之方. 士元荒唐,可荒唐到了正途之上。 尔之荒唐,却流于勾栏瓦肆之中。 尔枉为人子.” 听到张居正连珠炮一般的斥责,张允修在一旁都快要听懵了。 原来老爹你是能夸“报纸”的啊? 不过,张允修也注意到,张居正并没有提到“韬光养晦”之事,显然此事已经默认成为了二人之间的秘密。 眼看着,四哥真要被打晕过去了。 张允修连忙上前,抓住老爹的胳膊,大声解释说道。 “爹爹!您别再打了!四哥那三千两银子确实在我这里。” “逆.”张居正挥舞鞭子的手臂停留在空中,转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幼子。 张允修无奈将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孩儿得了个药剂秘方,自然便想着要开家药铺,可惜这银钱不太够,便想着从四哥这里捞点,想来他或是有些误会。” 张居正眼睛里头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是你?” 张允修点点头:“正是孩儿,孩儿一时顽劣,戏耍了兄长,还请父亲责罚。” 躺在长椅上的张简修,用哭腔说道:“父亲,我真的是被骗的.” “你”张居正后退了两步,胸膛再次开始上下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士元” 话还没说完,张允修便打算低头认错:“爹爹我” 可没有想到,张居正说得是:“好个张士元!你要如此为这逆子开脱嘛?你们兄弟情深至此?值得你为他扯谎?” “???” 张允修惊了,没有想到老爹的脑回路会是这样。 难道自己上次与张居正的谈话,给对方留下来的印象太好了? 以至于说实话,张居正都不相信自己的幼子,会干诓骗人的事情? 这合理么?这不合理啊!还是说另有隐情? 可张允修来不及想,张居正是真冲动还是有深意不重要了,因为眼看着四哥真要被打晕过去。 “逆子,尔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四哥张简修口里还念叨着冤枉,可越是这样,张居正打得越狠。 别看张居正是文人,可年轻时候也是身材伟岸,全力之下,张简修还真说不好能不能吃得住。 游七已经在一旁张罗了,对着旁边的下人吩咐说道:“快去请京城内最好的跌打医师来。” 说实话,已经没有办法劝下张居正了,张允修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大吼一声说道:“爹爹请听我一言!” 张居正手臂又停留在空中,扭过头瞪向张允修。 “尔还想为逆子求情?” “不!”张允修平视着张居正说道。“爹爹你错了!即便四哥荒唐,可罪不至死,你实在不该如此鞭挞他。” 张居正瞳孔微缩:“你说我打错了?” “正是!”张允修盯着张居正说道。“爹爹不仅今日打错了,从前的教导也是大错特错!” 好家伙! “诶呀!游伯你便不该叫他来。”大哥张敬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对着游七说道。“我便知道,五弟掺和绝无好事,他怎敢这样与父亲说话?” 游七有些愧疚地说道:“小人.小人想着五少爷能劝得动老爷来着”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 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围观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哥张敬修更是与游七商量好。 若是张居正暴怒,非要打死这两个逆子,他们便一个上前抱住张居正一条腿。 怎么说,也不能闹出人命不是? 果不其然,张居正听闻此言,怒气腾地一下上来了。 他瞪着张允修说道:“尔又犯了老毛病?为人子者当怀敬顺,孝道于你,都抛诸脑后了吗?” 张允修则是回怼说道:“《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父亲不愿听从劝告,如何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 注1:《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如果父亲有敢于直言劝谏的儿子,那么他就不会陷入不义的境地。 (本章完) 第41章 好好学好好看 第41章 好好学好好看 “好个‘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张居正气笑了,近来张允修极喜欢顶撞自己。 可更让人生气的事,偏偏这小子还真有顶撞自己的能力。 他端详着幼子,眯起眼睛说道:“我倒要听听,你这个‘争’在何处!” 张允修瞥了一眼躺在长凳上的四哥,心中感叹一声,四哥还真是自己的福将,自己正巧想要与张居正说这番话,这机会便不是来了。 他稍微酝酿了一下,对上张居正充满威严的眼神说道。 “孩儿以为,父亲动辄打骂,便是错了。” 张居正冷笑说道:“父教子,天道伦常!” “一味严苛,过于片面,岂能能够教导好孩子?”张允修回答说道。 “你倒有另一番道理?” “自然。”张允修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父亲平日里教导孩儿们,常常都是动辄苛责严厉,却从未思索如何正确引导。” 他又看向张居正说道:“与孩儿看来,父亲于政事之上,或许心思缜密,可在教导子女一事,却多有疏失! 教导子女,当如治理水患,需因势利导,顺着孩童的天性因材施教,而非如父亲这般,只会严防死守,一味封堵。 治水宜疏不宜堵,父亲此行与拦断汹汹洪水,使其逆流淹没城镇有何异?” 张居正轻蔑回应:“依你所言,我今日鞭挞你四哥,便是阻断洪水,残害黎民百姓之罪人?” 在张居正看来,幼子便是在找茬,自古父亲教导儿子,哪怕打死了都没人过问。 疏导是什么? 二人在激烈交锋。 大哥张敬修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与游七二人都做好准备。 若张居正真怒不可遏,要结果了两个逆子,他们非得上去救场不可。 比如一人抱紧张居正的一条大腿。 游七还特地对身旁家丁吩咐:“找了大夫没有?再多去找一名,五少爷也要卧床了!” 躺在长凳上的四哥张简修,发现父亲的打骂停止了,转头听到张允修的话语,也露出奇怪的眼神。 这小子,到底是想着帮我,还是想找打? 自古天地君亲师,皇帝之下便是堂上父母,在古人看来,没有什么比顺从父母更重要的了。 可却听张允修又说道:“父亲难道要一错再错吗?父亲非罪人孩儿私以为,父亲之教导不是少了严厉,而是少了关切! 岂不知‘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的道理?” 《礼记·学记》的内容,张居正怎么会不懂? 可这会儿,他根本听不进去,脸色越发冷下来,提着竹鞭指向张允修。 “尔倒是引经据典巧舌如簧! 那我便告诉你,自古‘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 过分溺爱,只会生出如你与张简修这般的逆子!” 比起引经据典,十个张允修也比不上一个张居正。 可张允修并不选择跟老爹正面交锋。 溺爱? 他抓住这个词,冷笑着说道:“父亲对我有何溺爱?” 似也动了情:“今日父亲这般鞭笞四哥,与往昔斥责、谩骂孩儿我,又有何不同?” 此话一处,张居正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愕。 这一句“与往昔斥责、谩骂孩儿我,又有何不同?”,可谓是戳入了张居正的心窝。 自上回夜谈后,他心中本就对幼子有所愧疚,如今更加是难以溢于言表。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在四子张简修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 那是自己从前斥责张允修的时候,那是自己冷脸对幼子的时候,那是自己疏于管教,转头却动辄责骂的时候。 却又听张允修话语继续到达耳边。 “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么?你一心想培育满园成才之卉,却忘了,即便是野草,也需得光照,方能朝着正道生长啊! 若无光照,你又如何能怪野草步入歧途呢? 一味苛责只会适得其反,父亲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张居正瞳孔收缩,紧紧盯着张允修,整个人犹如变成一个雕塑一般。 他脑袋里头有无数反驳的话,可以使用的典故,也多如牛毛。 一直以来,张居正心中一直有个问题。 他对儿子们的培养,除了幼子之外,可谓是问心无愧。 结果又是如何呢?张居正期盼孩子们,如同圃里头的卉一般盛放,可终究又是如何? 三子状元,长子次子进士,放在寻常家庭,那绝对是非凡的成就。 可在张居正家中,还真不算什么。 但状元又如何?进士又如何? 到头来皆成了书呆子,尚且不如不受教育的有所灵性。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教导,真的成功了吗? “父亲为何不语,难道是于心有愧么?”张允修的话语咄咄逼人。 张居正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身子似有些摇晃。 啪嗒地一声,手中的竹鞭竟然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张居正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那是从前教导儿子们的点点滴滴,还有另外一张脸 对张允修都尚且错了,难道对四子张简修的责骂便是对吗? 四子有错,可责骂会不会太重了一些? 张居正扭头,又看到了四子身上的血迹,殷红的后背触目惊心。 严苛真的对吗? 野草若无光照,如何能够期望它走上正途? 自己从前,难道真的错了。 张居正不怕对方说理,不怕对方引经据典,可就怕对方诛心! 思绪之间,张居正的步履竟然有些蹒跚,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虚浮,竟险些摔倒。 张允修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扶住了老爹的身子。 他目光灼灼地说道:“孩儿无状,顶撞了父亲,此无非是肺腑之言,父亲若能回头,尚且还有回旋之余地。” 张允修这一服软,毫无疑问彻底击溃了张居正坚硬的心。 “无妨。”张居正抬起手,整个人变得颓然,一股子怒气,好像瞬间被抽离了一般。 他在张允修的搀扶之下,缓慢的站起身来,眼神里头多了一些柔和,看向幼子说道。 “你从何懂得这些?” 张允修如实回答:“无非是感同身受罢了。” 他心中腹诽,无非是多听了一些后世的情感电台。 张允修的话不够辞藻华丽,可却令人感同身受。 张居正或许是个人精,是个叱咤风云的大明元辅,可他终究是个父亲,如何能够不心软? 他轻轻拍了拍幼子的手背,感慨说道。 “汝今日算是说出了肺腑之言,‘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好啊,这句话很好,我便收下了你这个劝谏。” 张居正从来都不是个迂腐之人,就事论事,错便是错了。 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整个人也似变得通达,转而看向了躺在长凳的四子张简修。 “嗣哲.你可还好了?” 四哥张简修抬起头来,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泪痕,一点也不像是好的样子。 可他第一次看见老爹这般温柔的目光,哪里还有任何怨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爹爹我错了,是孩儿错了,孩儿今后再也不荒唐了。” 张居正也有些动情,看到四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对着一旁的游七说道。 “游七快去将大夫寻来,为嗣哲包扎。” 适才游七还紧张万分,这会儿事情突然解决了,他险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允修,这才连忙拱手说道。 “小的这就去办。” “尽快。” 张居正又扭头看向四子,不由得感到一丝愧疚,他上前轻轻抚摸四子脑袋说道。 “苦了你了,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 “孩儿再也不敢了!”张简修哪里还敢有多余的话,连连点头。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看向四子,忍不住说道。 “从前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今后为父还有一言劝告,你要谨记。” 张简修忙是点头:“父亲说什么,孩儿无敢不从。” 张居正眼神闪烁,看了看还在佯装正直的幼子张允修。 “你五弟一番话让为父豁然开朗,他比你优秀太多,今后你要多多与他学习,再不可攀咬于他,兄弟之间该和睦才是.” “父亲我必.”张简修正在感动呢,眼泪哗哗的,本来觉得身上的伤口都不太疼了,可听到这句话,顿时整个人僵硬住了。“啊啊?” 合着我还是个攀咬兄弟的罪名? 注1:《礼记学记》:“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君子教育学生,是引导而不是强迫服从,是勉励而不是压制,是启发而不是直接告诉答案。每个孩子接受知识的方式不同,教育时要根据他们的特点因势利导。若一味打骂,强迫孩子接受,不仅违背教育原则,还可能阻碍孩子的成长与发展。 注2:出自《颜氏家训》:“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意为:父子之间有威严,不可亲昵而失了分寸;骨肉之间有慈爱,不可轻忽简慢。轻忽简慢就会使父母子女之间的慈爱、孝道无法融洽地传达,亲昵过度则会让子女产生懈怠、傲慢的态度。 (本章完) 第42章 我张居正错了? 第42章 我张居正错了? 四哥张简修心里有一句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张居正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好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今后莫要再提。” “爹” “游七。”张居正重新看向管家。 游七上前躬身:“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还有些疏奏没处理,你去趟书房取来,我要赶在下午廷议处理完。” “老爷”游七还想要劝阻一番,可终是断了念头,张居正工作狂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行了,都别杵在这里了。” 张居正环视四周说道。 “该干嘛干嘛去吧。” 一时间,庭院里紧绷的气氛终是松懈了一些,下人们也赶忙忙活起来。 有些为张居正递上汗巾,搀扶着张居正,有些则是开始打扫现场,有些则终于上前照料已经伤痕累累的四少爷。 而张居正则是呼出一口气,似有些疲于与幼子交流,头也不回的出了庭院。 不过,路过长子张敬修身边的时候,他见到仍旧在发呆的长子,紧紧蹙眉。 张敬修嗫嚅嘴唇:“父亲大人我” 张居正眼神中透露着疲倦,淡淡说道:“好好学吧。” 张敬修:“???” 厢房中,张允修看向浑身涂满金创药的四哥,心里头不由得生出些愧疚。 毕竟此事确实因自己而起。 坐到床头边,他看向脸色黝黑的四哥关切说道。 “四哥,你且还好吧?” 迷迷糊糊之间,四哥张简修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张允修的手。 “你这个丧良心的家伙!” 张允修慌了神,正打算挣脱开。 可不料听到“哇”地一声,四哥张简修又哭了。 “五弟!哥哥不怪你!哥哥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沾染上了勾栏的孽缘,可你要将那三千两还给我~ 那是哥哥的血汗钱~” 实际上,四哥张简修在听到幼弟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时候,这气已经消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 银子还在张允修那里呢!翻脸了找谁要银子啊! 其他一切都好,为了这三千两银子,他张简修可是九死一生,屁股都险些被打烂了。 要是再拿不回来,他倒不如死了干净。 张允修有点怪异地看向四哥,脸上有些尴尬地解释说道。 “来不及了,我今日回来之前,已经将钱都给了余象斗,这会儿铺子和工坊应该都定下来吧?” “我”张简修脸上表情顿时僵硬了,他将头埋在枕头里,又是一阵嚎哭。“我不活了~” 张允修看向遍体鳞伤,却尤在担心银子的老哥。 他好像.确实有点惨啊~ 于心不忍,这才解释说道:“哥哥你且放心,我银子放在我这,保准一本万利,今后翻一番再还予你。” “嗯?”张简修的哭声戛然而止。“咱们不帮患病的百姓了?” 让他出钱去帮不认识的普通百姓,张简修绝对是心疼的。 可若是不帮了,张简修内心也有一些负罪感。 张允修笑着说道:“赈济是要做的,可谁说的赈济便不能赚钱?” “哦?”张简修眼前一亮,身上似也不疼了,一骨碌爬起来说道。“五弟你有良策?” “四哥忘记我说的了?”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咱们赚的乃是朝中大臣的钱,市井百姓能有几个钱啊?那些清流士大夫家里的地窖,到处都是银子!成日里藏着不拿出来,就是一群国贼!” 张简修有些迟疑:“官宦们有钱是没错,可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掏出来,也绝非一易事吧?” 谁都知道当官的有钱,可为什么大家还是剥削百姓?无非是百姓好欺负,朝廷的老爷们不好对付罢了。 张允修说道:“这便是咱们做赈济的用处了。” “这二者有关联?” 张允修:“一言难尽,四哥莫要再说我骗你,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带你去工坊一看便知。” “果真?” 张允修点头:“当然。” “那你扶我起来。” 张允修:“???” 说话间,却见张简修跟没事人一般,整个人从床榻上爬起来,龙精虎猛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两个把式。 张允修都惊了:“四哥你不是” 张简修暗自忍受,可面上还要咬牙说道。 “这点伤算点什么?张居正那个糟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用不上多少力气,我自小便是练武,身子骨乃是铁打的!” 张允修一脸怀疑地看向四哥,他这龇牙咧嘴,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 张简修却是迫不及待了,他搓搓手说道。 “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现在?要不等明日再说。” “事不宜迟,晚点我怕咱们的钱跑了。” “???” 子时。 张府内早已寂静下来,唯有管家游七一人,提着灯笼四处查看。 以他在张府的地位来说,守夜巡逻的事情,照例还真轮不上他了。 可近期,府上实在出了太多事情,游七对张家忠心耿耿,放心不下,便由自己来巡夜。 游七之于张家,早就不是普通下人那么简单了。 他看着几名少爷长大,也是有情谊在里头的,今日张居正一怒,险些给他吓坏了。 巡夜之时,游七特地去张允修的卧房周围绕了好几圈,生怕这个“活祖宗”又整出什么事端来。 发现一切风平浪静后,游七意味深长地看了漆黑的卧房一眼。 自小少爷张允修大病一场后,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不,他的荒唐劲头比从前更甚。 只不过,学识、能力、气魄都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在游七看来,还要比状元郎的三少爷,更加令人惊艳。 只可惜. 游七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些忧虑,他对张府的处境自有所感。 难道今后,张府真的要依靠这小少爷了么? 思绪之间,游七已然踱步到了后院,在路过书房之时,他猛地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书房里头看去。 “何人在此!” 游七听到了动静,当即怒喝一声,将灯笼照向书房里头。 定神一看,他惊了一下,因为书房里头未点灯,而枯坐在里头的,分明是张居正。 张居正低头借着月光,看着书房里头的一些稿纸,有些出神。 “游七啊~你进来吧。” 听到张居正的吩咐之后,游七这才推开门进入,他将灯笼放在架子上,对着张居正拱拱手说道。 “老爷~”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询问说道。 “已入子夜,您独自一人待在这可担心被受凉了。” “我无事。” 张居正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稿纸。 游七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内容,也不会去探查,恭顺地立在一旁,等着张居正的吩咐。 忽听张居正说道:“这几日你得空,去调查一下,张士元是在做什么买卖。” 听到此言,游七想到了白日事端,不由得惊了一下,迟疑地说道。 “老爷你.” 白日里,游七还在心里犯嘀咕,以张居正务实理性的性子,理应不会意气用事的“误会”四少爷。 为何他还要一味责骂四少爷? 现在看起来,张居正非但不是不知,反倒心里清楚的很。 灯笼照亮了张居正的半个身子,他的另外一张侧脸隐藏在黑暗中,淡漠地声音说道。 “你真当我是意气用事之人?” “这” 不等游七说话,张居正便自顾自地解释说道。 “四子嗣哲平日虽荒唐好色了些,可他性子耿直,最讲义气,定然是不会攀咬兄弟的,这一点我能够确定。” 游七不由得疑惑:“那老爷你还” 张居正眼神里透露着失望说道:“我非恼他私藏银子,我恼得是他私藏银子还被人骗去,被人骗去了却还没出息的找我告状! 我张居正如何能够有这么窝囊的儿子?” 张居正从胸中呼出一口郁气。 今日的责骂,并非是因为张简修藏了三千两银子,也不是因为他狎妓。 而是怒其不争! 正是因为这种情绪,白日里张允修的那番话,才会让张居正如此在意。 他开始第一次怀疑。 难道自己的教导.真的错了? “说起来,士元.”张居正的眸子像是点了漆一般,盯着灯笼里头的火光,怔怔出神。 “这个孩子总是令人意外啊,从前” 游七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便听着张居正放着牢骚,感慨着幼子身上的不凡,又感慨着自己这些年教育的得失。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游七才一个人出了书房。 等到书房里头,重新剩下张居正一个人。 张居正又瞥见书案角落的一个小册子。 《帝鉴图说》。 这是隆庆六年,张居正为小皇帝制作的蒙学读物。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沾染灰尘的书页,脑袋里头回想到张允修白日里的那句话。 “即便是野草,也需得光照,方能朝着正道生长啊!” 不由得喃喃自语地说道。 “便连皇帝.也是如此么?” (本章完) 第43章 瘟神 第43章 瘟神 张允修可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老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近来忙得很。 一大早便朝着“新明书坊”而去。 第四期报纸即将出版了,每一期报纸出刊之前,张允修都有去书坊视察一番的习惯。 马车哒哒哒地在街道上穿行,明朝官员都喜欢坐轿子,可张允修不习惯有四五个人在外头抬着自己。 况且,比起马车来说,轿子的速度要慢上太多了。 出内城,自崇文门到通惠河码头,道路在明朝时期还算是平坦。 这段路在如今,乃是京城连接内外的重要通道,也是惠河码头货物入内城的主干道。 可即便是如此,坐在车厢里头的张允修,还是被颠得七荤八素。 明朝时期出行马车,主要以二轮马车为主,四轮马车稳定,可正式的悬挂和轮轴系统还没有被发明。 四轮马车在道路上,无疑会有体积过大,转向不灵活的问题,一遇到狭窄弯道,便瞬间抓瞎了。 眼见快到工坊,张允修也不坐马车了,干脆从上头下来,自己步行前往工坊。 他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马车,在心里头发誓,一定要在五年之内,搞出条国道,和一辆带着悬挂和轮轴的四轮马车! 通惠河乃是连接京师和通州的重要漕运通道,有了大量漕船和商船来往于此,通惠河沿岸周边自然也商铺林立起来。 平日里,码头周边的店铺热闹繁华,粮店、布店、茶叶店应有尽有。 可近来,街道上倒是冷清了许多,路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时不时会有人向张允修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位公子哥见穿着,便是大户人家,只不过脸上包着一块白布,将口鼻给捂住,光天化日之下,竟像个江洋大盗一般。 也便是他衣着不俗,不然巡街的捕快,非得将他拦下盘问一番不可。 张允修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如今城内瘟疫横行,自己的特效药也还未制作完成。 即便是身为穿越者,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百毒不侵,该有的防护一定要有的。 至于其他人的目光? 他张允修在乎么?这些人背地里蛐蛐,只要不被他听到就无所谓,可要是被他听到了,一个顶一个的打断狗腿! 快行到“新明书坊”的时候,张允修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注意到,书坊周边有不少坊厢,许多百姓的大门上都挂起了“平安符”,黄色的镇邪灵符上头歪歪扭扭,隐隐约约可见“敕”字。 对于不少家境贫寒的百姓来说,感染瘟疫之后,根本无力去寻医问药,唯一的努力,便是上十几文钱买个符咒。 至于这十几文钱,也同样是抠出来的。 “呔!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忽的,一家高门大户门外,传来声怒喝。 张允修目光被吸引,发现竟然是个黄袍道士,手中拿着桃木剑,一脸神神叨叨的样子,围着桌案上的纸扎人,一边转圈,一边念诵咒语。 祭台上,摆满了瓜果、糕点等贡品,正对着的大门前,有十几名身着绫罗之人,虔诚跪拜。 看起来像是出资办法事的主人。 不单单是这十几人,似乎是听闻了有大户办法事,许多周边的百姓也都聚集过来。 他们大都身穿麻布衣服,面有菜色。 可比起大户主人来,这些百姓要更加虔诚,犹如沙丁鱼一般聚集在一起,朝着中间的道士顶礼膜拜。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却听道士一声暴吓,桃木剑便挑起了代表疫鬼的纸人,将其拦腰斩断,一股脑投入到火盆之中。 “仙家保佑,驱逐瘟神~” 紧接着百姓们便开始不停地磕头,几百人聚集在一起,声势可以说是极为浩荡。 可讽刺的是,这些百姓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祈求神灵祛除瘟疫,却会很大概率,因此而染上瘟疫。 世间事情,便就是如此荒诞不经。 张允修皱了皱眉头,他很想上去踹翻祭台,告诉这些百姓,这样做毫无作用。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张允修吐出一口气,远远地便看到“新明书坊”鲜红的牌子,快步走去。 新明书坊今日格外热闹。 即便是在瘟疫横行的当下,书坊里头仍旧挤着不少人,他们手里挥舞着银票,将余象斗围得水泄不通。 “余坊主,凭什么单单给他赵睿生意,不给我们生意?怎么的,你们与瑞锦丝行还有关系不成?” “余坊主你该不会收了赵睿好处吧?如此大的胆子,若是让张大人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余坊主,下一期的报纸我们香茗居要定了,不就是两千两白银么?我出了!” 诋毁的、谩骂的、恳求的、哭闹的。 余象斗算是将商人嘴脸的多样性,看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他从前也是商人,可也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余象斗双手抱胸冷笑着说道。 “各位说我余象斗偏袒赵睿,可当初新明书坊召集各位来,各位可不是这个态度。 当初这‘广告’的价码一出,各位可都是哭穷嫌贵的。 怎么着,如今又有银子了?” 余象斗这话一出,商贾们顿时炸了,他们闹将起来。 “余坊主你怎可如此说话?” “此话实在伤人,余坊主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 可余象斗还是岿然不惧的样子,扫视这群大腹便便的商贾。 “若各位觉得我余某人,说话不好听,新明书坊大门没关着,各位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了!” 此一时彼一时!余象斗可不惧怕商贾的威胁。 一时间,这十几名商贾竟然安静下来了,他们面面相觑,根本没有人想要离开的意思。 “好了!” 人群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了出来,他怒视着商贾们说道。 “尔等如何与余坊主说话的?这新明书坊,乃是朝廷认可的买卖,你们有天大的胆子,竟敢揶揄?” 他一说话,商贾们顿时安静下来,显然老头是商贾们的头头。 余象斗一下子便认出了来人,眯了眯眼睛说道:“王东家别来无恙啊?” 上一回,张允修组织的商会,便是这个王东家带头反对,以至于商贾们纷纷不愿出银子。 好在有瑞锦丝行的赵睿肯慷慨解囊,不然张允修等人还真补不上窟窿。 这回他倒是大变样? 却见那王东家恭恭敬敬的样子,对着余象斗深深一揖。 “倒是失礼了,小老儿名讳王世顺,忝为京城徽商会馆馆主,今日下辖东家们多有冒犯,还请余坊主原谅。” “哼!”余象斗撇过头去说道。“京城的会馆多了去了,我稀罕你们一个?” 可王世顺却一点也不恼继续说道:“小老儿知道坊主还在气头上,可咱们终究是做生意的,大家伙儿出来赚银子,如何能够意气用事?张大人来了,恐怕也不会觉得坊主做得对吧?” 余象斗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从前张允修也有吩咐,这些人若是来,便不要给他们好脸色。 余象斗冷笑说道:“即便张大人来了,尔等也没有机会了。” 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后头传来。 “余坊主,他们想出资,便让他们出资。” 张允修在外头听了许久,这会儿才终于背着手走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余象斗不解:“张先生,他们.” 他还想解释,却见张允修摆摆手,却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拒之千里之外的道理?” 感谢“清江鱼呀”大佬的500起点币打赏!感谢各位大佬的月票推荐票~ 大佬们记得多追读~ 早上考试,祝我好运吧~ (本章完) 第44章 我有个买卖 第44章 我有个买卖 早在二期报纸发售前,张允修便告诫余象斗,若是这群徽商前来,千万不要给好脸色。 起初,余象斗还有些奇怪,徽商在京城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可终究还是有头有脸,寻常官员,他们都能不给面子。 张允修如何有这般自信? 可《议改土归流》出来后,余象斗终是明白了。 自朝堂风波后,京城上下谁不想知道,能让朝堂诸公失态的文章,到底如何? 有了话题性,便有了流量。 一时间,报纸从三万销量,一路飙升至七万十万。 不单单是京城,北直隶南直隶的许多商人,都闻讯前来购买《万历新报》兜售。 京城一份报纸五文钱,卖到南直隶便可翻上几十倍。 如此便可见,《万历新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了。 自此后,原先还尚且高傲的商贾们,顿时闻风而动。 他们犹如苍蝇一般,朝着《万历新报》这块肥肉前赴后继。 但凡行商之人,都能够洞悉。 这《万历新报》背后蕴藏的商机。 若能够在上刊登所谓“广告”,就并非单纯的增加销量那么简单了。 京城内的巨贾们,缺的是那区区销量么?旗下的茶叶、丝绸、酒楼,一年的盈利甚至可能破万。 他们缺的是口碑和曝光度! 君不见,瑞锦丝行仅有四分其一之版面,通过三期报纸的推广,便已经深入人心。 春江水暖鸭先知,商贾们对于民间风向可太敏感了。 这些日子里,寻常百姓口中讨论的,不是报纸上头的话本轶事。 便是说今后若是发达了,定要去瑞锦丝行买丝绸,为自己做一件衣裳。 那才是京城最好的丝绸行。 平民百姓,买不起丝绸?买不起才是最好的! 王公贵族们,要的就是这份名头和排场! 若是没人认得他们身上丝绸乃是瑞锦丝行,谁又能知道他们大富大贵呢? 其中的影响,岂是一些银钱可以衡量的? 口碑!声量!这才是长久之计! 如今,《万历新报》更是得到了朝廷认可,再无后顾之忧,更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金子。 商贾们能不着急么? 张允修走到堂上,看向了一脸谄媚的王世顺,又转头对余象斗说道。 “余坊主,跟你说了多少次,对待客人要有服务意识,王东家说得没错,出来做生意都是为了银子,意气用事不可取。” 余象斗欲言又止,他心中那个委屈。 大人不是你让我不给好脸色的?这会儿倒是怪起我来了。 “来来来,诸位东家都坐下坐下说话。” 张允修大咧咧地坐上首座,伸出手示意众人落坐。 “不敢不敢。”王世顺见张允修来了,脸上笑出了褶子,整个人显得更加恭谨,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有大人这句话,小老儿倒也安心了,不知这头版能否.” 听到此言,张允修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说道:“王东家是否误会了,我只说做生意,可没说非要卖‘广告’。 再说了,如今《万历新报》火爆,谁都想分一杯羹。 王东家愿意多少银子来买呢?现在可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话锋的突然转变,差点让王世顺闪了腰。 他前次就有了感受,张允修绝非个可以糊弄的富家公子,所以他也是有备而来,拱拱手说道。 “大人莫怪小老儿孟浪,小老儿只求大人能够垂怜我们,这些可怜的商贾。” 可怜的商贾? “王东家先前言利,现又讲起情分了?”张允修险些笑出声来。“你什么身份?跟我谈情分!” “小人.” 听此言,王世顺顿时满头大汗,他知道自己还是对张允修有所误判。 这可是个能在朝堂上“撒泼”的主儿。 所以他干脆掏出了自己的底牌,赶忙拱拱手说道。 “自古经商要言利,也要谈谈情分,没有情分何来信任?大人可知前兵部右侍郎汪玉卿?” “汪道昆?” 张允修皱眉,起了一些兴趣。 穿越以来,他便将明朝知名人物都在脑袋过了一遍。 说起来,这汪道昆他倒是有些印象。 嘉靖二十六年度进士,前些年因弹劾致仕,做到兵部右侍郎。 最为关键的是,跟便宜老爹似乎关系还不错。 看起来,这王世顺跟汪道昆有些关系? 王世顺堆起笑容说道:“正是汪侍郎,他乃是小人的表兄,跟小老儿素来交情好。 说起来,表兄与元辅大人还有一份情分在,万历七年之时,大人之胞兄,元辅之三子张惟时,正是随着表兄一起学习经义,算起来还是张惟时大人之恩师. 大人就算不看小老儿的面子,也该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 明朝商贾几乎离不开官员的庇佑,想必这汪道昆,也曾是徽商在京城的大靠山之一吧? 只不过.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啊 我三哥的恩师的表弟,我需要给面子? 他盯着对方说道:“若是汪侍郎自己来,我尚且给些面子,可王东家借着名头,便想要让我就范?” “不敢。”王世顺这会儿极其恭顺。“大人看不起小老儿无事,可却得顾着这份情谊不是,小人不过是求大人能给条生意之路,什么都可以商量的嘛。” 王世顺的眼光很敏锐,他已经察觉到,报纸将极大的影响京城商业格局,若不早点入局,恐怕徽商在京城会难以立足。 所以,报纸他必须拿下! 可张允修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审视着对方说道:“即便是价码翻倍?” 王世顺吓了一跳:“大人,断没有这么做生意的道理啊!” 张允修的开价已经是很高了,若再翻倍,谁能够承受得了。 即便是王世顺肯下狠心,却也底下的商贾也不会同意。 最高四千两的价码,已经有些离谱了,根本便是亏本买卖。 张允修笑了笑,在太师椅上挪了挪屁股,悠然自得地说道。 “我打个趣。” “大人.还真是风趣啊~”王世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差点将后槽牙咬碎了。 张允修又说道:“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广告位我已经全部卖出去了,短期内没有你们的份。” “大人,这.”王世顺哭了。 没广告位了你跟我说这么多?合着是要逗着我玩呢? 见王世顺吃了苍蝇的模样,张允修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不过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我还能给你个机会。” 王世顺心情大起大落的太快了,饶是商场老狐狸,这会儿也被治得服服帖帖,赶忙跪下说道。 “还请大人垂怜。” 其他十几名商贾,也随着王世顺一齐,在大堂内跪下,朝张允修恭敬行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是人畜无害,受了委屈的小白兔呢。 张允修手中提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拂开茶叶,呷了一口,悠悠然说道。 “我还有个买卖,若各位有兴趣,可以出些银子。” (本章完) 第45章 面罩能治瘟疫? 第45章 面罩能治瘟疫? 醉仙楼。 珍馐美馔摆满了一桌,可余象斗一口没吃,反倒是笑得前俯后仰。 他拍着桌子说道。 “诶呀!诶呀!张先生真乃古今奇才,这一招欲擒故纵,将那群徽商忽悠得神魂颠倒,稀里糊涂地便将银子给掏了!” 余象斗眉飞色舞,显然对于徽商们被坑很是开心。 “那可是整整五千两银子,王世顺那个老东西,要把裤衩子都亏得底儿掉了!张先生您可太厉害了,小人实在是佩服啊!” 现在,余象斗终于恍然大悟,明白张允修为什么三番五次叮嘱自己,对徽商绝不可有好脸色。 细细想来,若不是自己先前摆出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又怎能让这群狡黠多诈的徽商对后续的话深信不疑呢? 适才,商贾们还有些怀疑,可关键时刻,张允修徒然变色一句,“我给了诸位面子,诸位却又推三阻四,真当我张允修是好欺负的吗?” 这一声厉喝,瞬间将商贾们震住,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哪有半分迟疑,老老实实掏了银子,麻溜定下文契。 实际上,余象斗也明了,徽商们反应并非空穴来风。 前次,他们对张允修之提议半信半疑,不愿出银子,终究错失先机。 而今,张允修再提新买卖,即便心中有嘀咕,可想想报纸的火爆,想想张居正之位高权重。 怎么着也不会是骗人吧? 余象斗喝了一口酒,这才缓过来一些,脸上却还是笑着说道。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先生你这回乃是赈济百姓,处理大头瘟之事,不单单是五千两银子,几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徽商们平日便质剂、走贩,囤货居奇,如今这五千两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余象斗笑着笑着,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因为坐在对面的张允修,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脸上十分严肃的样子。 他顿时有些结巴:“大人.我说错话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我何时说过要坑他们了?” 余象斗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大人便不要打趣了,小人知道大人心系百姓,这仁民药局必然是赈灾之用,看起来朝堂诸公已经有所谋划,有江陵公坐镇朝堂,我辈小民也算是有幸。” 在余象斗看来,张允修办这“仁民药局”,便是赈灾之用。 甚至仔细想想,张允修胆敢上万两银子去办这个买卖,其中难道没有朝堂和张居正的谋划么? 不可能的啊!正常人怎么会用自家的上万两银子,去赈济普通百姓呢? 那跟白痴败家子有什么区别?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不,没有什么谋划,此事乃我一人的想法,便连我爹也不知道。 我很认真,我就是为了赚钱,顺便再赈济百姓。” 可余象斗根本就不相信,在他看来,张允修说的什么赈济普通百姓,再从贵人们手里赚钱,根本便是天方夜谭。 王公贵族朱门绣户,真当他们都是傻的,难道还会上杆子给你张允修送钱? 所以,余象斗在心中断定,此“仁民药局”定然是首辅大人的谋划。 于是,余象斗一幅了然的表情。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必定守口如瓶!” 张允修撇了他一眼,一幅看傻子的表情,他懒得继续跟此人解释,转而说道。 “让你叫赵睿,他可来了?” 余象斗立马回答说道:“待会儿便到,小人早已托人去找了。” 他酌了一杯温黄酒,笑着为张允修介绍起来。 “说起来,这赵睿自小便不太聪慧,堂上父母身子不好,便给他娶了这位‘贤内助’,双亲离世后,家中生意由着他那‘贤内助’帮忙管着。 前次,赵睿了两千两银子,不仅仅被商贾们嘲笑,回家还被河东狮数落死,后院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呢?” 张允修百无聊赖吃着饭菜,这醉仙楼的口味,还不如后世他家旁边的餐馆小炒,所以食之无味。 “后来,那自然是峰回路转。” 余象斗也有些说书的功夫,声音抑扬顿挫。 “咱们报纸大火,他那丝行也在京城内出了名,寻他们家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据说已然排到一月之后了,想必.” 说话之间,外头已有小厮来禀报。 “大人,坊主,赵睿来了。” 张允修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余象斗也不继续说了,便等赵睿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得到张允修二人的应答之后,才见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体态宽胖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一入雅间,见到坐在上位的张允修,赵睿腿当即软下来。 他跌跌撞撞的样子,结结实实在张允修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如今瑞锦丝行能有这般起色,全仰赖大人之福泽.” 赵睿这话有些生硬,也显得刻意。 张允修笑着审视对方:“赵睿,此话是你家娘子教你的吧?” “大大人”赵睿下意识想要找补,可又想起了妻子的吩咐,又磕头说道。“大人恕罪,小人实在是愚钝,唯恐失了礼数”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起来吧。” “是。” 很艰难地爬起来,赵睿立在食案面前,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整个人已经满头大汗。 “坐下吧。”张允修说道。 赵睿紧张得很,身子有些僵硬,磕磕绊绊才坐下来。 张允修说:“听你的说法,你这瑞锦丝行近来生意很好?” “托大人的福,小人这丝行自开春以来,生意便不是很景气,四方物价皆是水涨船高,我这丝行 现如今,有赖大人的报纸,瑞锦丝行算是在京城打出了名头,短短三日之间,日入便增长四成有余,诸多高门大户也都闻讯来找小人。 实不相瞒,小人粗略计算一番,除开成本和广告的费用,再有个一二月,便可多盈利一两千两银子.” 这赵睿也是个实诚人,寻常商贾都将货殖收入当作机密,他便直接说了出来。 张允修眯起眼睛:“听说你还被娘子打了?” “倒不是打。”赵睿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过是有些误会,这些日子娘子脸上都带着笑脸。” 赚钱了.能不带着笑脸吗? 张允修在心中腹诽。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如赵睿这般的性子,若不是遇上她那娘子,还有如自己这般的好人。 岂不是被人骗得裤衩都不剩? 本少爷心善呐! 赵睿忽有些纠结,扭扭捏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几张厚实的银票,银票上用红色丝线绑起来,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 他将银票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说道。 “本次全仰赖大人之福,这些银票还请大人收下。” 一看到这银票,坐在一旁没法插话的余象斗,当即眼前一亮,他眼神毒辣,一眼便看出这里头起码有个两千两。 张允修看了一眼银票,倒没有推辞的意思,而是审视着对方说道。 “这也是你娘子的意思?” “小人.” 赵睿挠了挠头,算是默认了。 张允修手指在银票上点了点说道:“这两千两银子,即便是瑞锦丝行,也得好几月才能够赚回来吧?你便这样给我了?” 赵睿拱拱手,十分真诚地说道:“若没有大人,小人也赚不到这份银子。” 凝视着对方,张允修久久不语,看得赵睿浑身发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忽的,张允修将银票收到了面前,笑着说道。 “这银票我收了,不过有一个忙我还需要拜托你。” “大人只要有吩咐,小人必定是肝脑涂地!” 在赵睿的眼里,早就将张允修看做非同一般的人物。 “你看看这张图上的东西,你能否做得出来。” 说话间,张允修已经将一张手绘的稿纸,推给了对方。 赵睿低头仔细看了起来,稿纸上绘制的线条很简陋,不过各个构造却很清晰。 看起来.像是个面罩? “大人这是?”赵睿有些疑惑地看向张允修,不知道对方做这个干什么。 张允修说:“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将成本压到五文钱?” “五文钱?” 赵睿吓了一跳说道。 “倘若用的是布,绝迹是做不到的。” (本章完) 第46章 苦一苦百姓 第46章 苦一苦百姓 徐府。 今夜书房里的炭火格外明亮。 礼部尚书徐学谟,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这三名从前很少交际的朝臣,今日聚集于此。 时值季春,可夜晚的天气依旧是寒冷难耐,羊可立拢着貂裘,却仍觉得寒意刺骨。 他伸手拿起四方香几上的温热黄酒,一口下肚便才觉得身子活络过来。 羊可立将酒杯朝着香几上一搁,发出些声响来,看向面前的徐学谟说道。 “徐尚书再不可迟疑!若让张江陵再这般肆意妄为,朝堂恐将沦为他一人之天下,若新政失败倒无事,可若真让其做成了,其威望便登峰造极!长此以往,朝堂可没有人能够制衡于他了!如今局势,恰似当年王莽初兴,张江陵权势日盛,切不可再犹豫了。” 杨四知也在一旁帮腔说道:“自张居正夺情以来,陛下已为其屡加恩赏,从前是太保兼太子太师,如今又是为其升太傅,接下来难道要加封张江陵为太师乎? 本朝可从未有过,活于世上而加封太师的人物!” 由不得杨四知不在意,这三公三孤三少,虽说是荣衔,可能够位列三公的,哪个不是有着超然的地位? 位列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正一品大员,从古至今都是读书人入仕的毕生理想。 他张居正竟然唾手可得? 特别是前次朝堂风波后,皇帝没理由恩赏张允修,便找到由头,再提了加封张居正之事,让群臣更加忌惮! 特别是他们这群“倒张”派,搞不清皇帝心意,心里头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迫切想要得到更多力量的支持。 见二人情绪激愤,徐学谟先前一言不发,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张江陵根基深厚,咱们若想要动他,实在该慎之又慎。” 他手中拿着一份最新《万历新报》。 “前次魏懋忠之遭遇,还不让诸位警醒么?他是个急性子,不知变通,竟敢在朝堂上顶撞陛下,这便是落了下乘。” 听到这话,杨四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羊可立。 显然,前次魏允贞之所以会鲁莽出击,一定程度上就是受了羊可立的“建议”。 不过此事就他们三人知晓,杨四知不会傻到拿出来说。 想到朝堂之事,徐学谟顿时有些气恼,他将酒杯重重一放说道。 “张江陵属实可恶,把握权柄不说,那日在朝堂上,陛下年少气盛,正属气头上,他身为帝师兼首辅,竟然不思阻拦。 我看他便是存心想取魏懋忠之性命!” 徐学谟一直对朝堂上没保下魏懋忠耿耿于怀,另外一个方面,自张居正掌权以来,六部权柄几乎都被收之内阁,也是他不满的重要原因。 羊可立敲了敲香几说道:“敌势力庞大,非蛮力可取胜,若想扳倒张江陵,咱们还得动些脑子。” 徐学谟压低嗓音:“羊御史有妙计?” “这是自然。”羊可立点了点那份报纸说道。“他张士元行事狡诈,以报纸蒙蔽市井百姓,百姓虽力微,可若聚集起来,必将是一股磅礴力量。 如今京城内,大头瘟横行,城中百姓犹如惊弓之鸟。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不可!”徐学谟吓了一跳。“为朝堂铲除奸臣,乃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可不该将百姓牵扯进来,瘟疫一事牵扯重大,咱们贸然煽动,必将引来更多祸端,届时” “徐尚书糊涂啊!”羊可立抚须说道。“行大事之人,不可畏首畏尾,那张士元行得都是阴谋诡计,咱们若是不用,如何能够扳倒张居正?” 见徐学谟还是紧蹙眉头,羊可立当即又说道。 “徐尚书可知,这《万历新报》上刊登了什么?您尚且没看完吧?下官可是每期都看得清楚。” 他的长指甲点了点报纸上的一个版面说道。 “您瞧瞧这里,乃是什么?” 徐学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那段文字,他皱眉说道。 “此乃张江陵于嘉靖二十八年所写的《论时政疏》!” “正是!”羊可立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张士元办报,名上是为市井百姓提供便宜,实际上便是要帮张江陵宣传这新政! 我怀疑此报纸之创立,背后必然有张江陵的影子!” 徐学谟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他想到许多。 此报纸如今已然畅销北直隶,今后即将销往南直隶,乃至全国诸地! 若长此以往,张居正裹挟民情,新政岂不是事半功倍? 新政若成了,今后朝堂之上,还有他们这些人的位置么? 不都成了他张居正一人掌管,谁敢不从? 一时间,徐学谟变得纠结起来。 羊可立则是有些着急地说道:“徐公万万不可再犹豫!如今咱们已然危如累卵,岂有再优柔寡断之理?” “让我再思量思量。” 徐学谟心中对张居正不满,可一直隐藏得很好,如今想要站上台面跟张居正交锋,自然要犯嘀咕。。 见对方还在犹豫,羊可立眯了眯眼睛说道:“徐尚书可知,如今张江陵已然引发众怒,不单单是咱们,还有山西的永和王、庆成王,南京的魏国公.哪个不受张居正清丈田亩之害?倒张,此乃大势也!” 杨四知也在旁边说道:“徐尚书若是有那位先生的支持咱们之事便有了把握。” 徐学谟目光闪烁,显然是心动了。 特别是二人提到的勋贵,还有那位先生的支持。 徐学谟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报纸扔入了火炉之中,眼看着报纸燃烧殆尽。 眼中渐渐升起一团火。 “罢了,我便去寻一寻先生,咱们再下决断!” 瑞锦丝行。 堂前算珠噼啪作响。 周氏猛地将算盘往桌上一摔。 “赵睿!” 她指着算盘霍然起身,眼睛圆瞪着丈夫说道。 “所以,让你去讨好巴结首辅公子,你不仅送了原定的两千两银子,竟还额外追加投了一千两,甚至还揽了一桩明摆着亏本的买卖?多年行商,积攒的精明劲儿,全都喂了狗不是?” 周氏姿色平庸,性子泼辣精明,于相夫教子来说,可能并不算良妻。 可对赵睿来说,却是个十足的良配。 此刻,赵睿缩在杌子上,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连忙辩解说道:“娘子莫要着急,不论是一千两还是这买卖,都乃是有缘由的,那张大人不如外界所传的荒唐,是个大好人。” “你!”周氏气得头发竖起。“那一千两还好说,总算是跟首辅家结个善缘,可你这买卖是怎么回事? 十万个面罩,一个却只能卖五文钱?咱们要靠什么赚钱?岂不是亏本买卖! 做好了还好说,若是做不好,咱们非但三千两打了水漂,还得罪了那首辅公子!” 赵睿缩了缩脑袋说道:“此举乃是为了城中百姓,张大人说这面罩能防治疫病,行善事点钱算什么。” 周氏怒急:“所以,你便想着让我们赵家上下,全部都去喝西北风?” 赵睿目光闪烁,盯着怒气冲冲的妻子,一时间有些心虚,压低声音说道。 “要不我再去找大人说说?推了这件事情?” 周氏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别提了!你都接下来了,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我便知道让你去不靠谱。” 明朝时期还是十分珍贵的商品,甚至能够当作货币使用,想要使用将成本压到五文钱,简直是天方夜谭。 “娘子说得有理。”赵睿点点头说道。 想了想,他又提到。 “倒也不是不能办,张大人说了,实在不成可用草纸加上麻布,外加一些制成的纱布,便可以了。 咱们请两百名工人,熟练工一日五十个,只需十日便可完工。 张大人还给我画了些图纸,简直是天马行空,要我说他今后定然会成为朝堂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说话间,赵睿将一份图纸推到了娘子的面前。 (本章完) 第47章 国子监 第47章 国子监 “要我说朝堂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听到赵睿此话,周氏扶额说道:“那张士元如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显然周氏这个鼎鼎有名,跟赵睿的鼎鼎有名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周氏嘴上这样说,可手上还是将赵睿手中的图纸,拿过来端详了一阵。 可她这一看,竟再也挪不开眼了。 周氏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画的是什么?” “飞梭!”赵睿憨厚一笑说道。“张大人也是个懂纺织的,这飞梭若是能够造出来,咱们织布的效率增加一倍有余,也并非是天方夜谭。” 可周氏又看了两眼图纸,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而今市面上,想要改良纺织工艺的人还少么?都是些落榜的读书人。可成的又有多少? 这图纸构思确实巧妙,可缺了诸多细节,若想要真造出这飞梭,定然要不少功夫,尚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赵睿却是很乐观:“娘子放心吧,事在人为,咱们试试又何妨?届时有了这图纸,织布也事半功倍,出去的钱也能够赚回来。” “别想着赚银子了!”周氏叉腰生气说道。 见丈夫还是乐呵呵的样子,她又无奈叹口气。 “先莫要管什么‘飞梭’,咱们暂且勒紧裤腰带,将首辅公子的事情办好了,也算是能在首辅那边赚点情分,今后想在京城行商,也方便一些,这才是正途!” 周氏的想法,乃是明朝时期大部分商贾的行商逻辑。 工艺?商品质量? 这些都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先跟朝中的大臣们打好关系,有了这份情分在,干什么都能够赚钱! 可即便是这样,在周氏看来,张允修还是个胡闹的官宦子弟。 那十万个用麻布制作而成的面罩,做出来真有人会买么? 无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少爷,对于行商的拙劣幻想罢了。 简直糟蹋钱啊! 看起来,对方并没有要出这份钱的意思,周氏也只能是打断牙齿往肚子里面吞了。 等到妻子闷闷不乐的离开,赵睿独自一人,拿起了那张被妻子嫌弃的图纸。 他目光灼灼,凭着自己的经验,找来一张纸工工整整的临摹下来,还添上了不少标注。 赵睿呼出一口气,将这图纸小心翼翼地折迭收好,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今日要去国子监。 早在几天前,皇帝的旨意便已经到了。 张允修拖了好几天,终究还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 明朝分南北两监,京城国子监位安定门内的街巷中,坐北朝南。 张允修到达国子监的时候,尚且还未过卯时。 下了马车,远远便可望见高悬“国子监”金漆匾额的门楼。 来往行人路过之时,看向门楼,眼睛中总是带着些憧憬和向往。 对于普通人和儒生来说,国子监无疑是他们心中崇高的灯塔,代表着明朝最高学问聚集之地。 将“入监历”递给门吏的时候,对方多看了张允修两眼。 主要是因为,在皆穿襕衫的监生人群里头,这个小子竟然穿着一身青色道袍。 明朝时期穿道袍并不鲜见,毕竟从太祖朱元璋一直到世宗嘉靖,都对于道教十分推崇。 特别是后者,自己便是个道士。 可现今大明,穿着道袍的大都是文人雅士,朝堂诸公私底下也爱穿道袍。 你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监生,竟然穿着一身道袍来国子监?实在是不成体统。 门吏正想着给此人记上一笔,可一看入监历上头的名讳,差点没将其扔出去。 “这位门公,我这入监历有什么问题不是?”张允修十分和煦地一笑。 可门吏却很忌惮的样子,头上也沁出汗水来,赶忙拱拱手说道。 “不敢不敢,张公子快快请进吧,余祭酒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 他将入监历恭恭敬敬地奉上。 “谢了。” 张允修接过入监历,大摇大摆便进了国子监。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门吏捏了一把汗,还好自己适才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这位爷的事迹,如今在京城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背靠着首辅张居正,便连朝堂上的诸公都敢当面辱骂,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书吏。 想到这里,书吏也不在门前待着了。 当今的国子监祭酒乃是余有丁,这位先生跟首辅张居正还算熟络,今日之前专门交代,若是张允修来了,便要第一时间禀报。 书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一路小跑便朝着余有丁的值房而去。 张允修独自一人在国子监内闲逛,他也不知自己被分到哪个学堂,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注意到,国子监内环境还算不错,甬道内古柏森森,可院中石碑上寄语却有些不太应景。 诸如什么“.恁学子每听着!”“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将那犯人凌迟了”“若有诽谤师长的……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 看到这些字迹,张允修当即打了一个激灵,自动脑补。 那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国皇帝朱八八揣着一口凤阳口音,站在国子监内对斯斯文文的儒生们教训一番。 一时间,张允修不由得有些庆幸,乃是生在了万历朝,若是在洪武朝,他哪里敢如此嚣张? 国子监内建筑规整,中间的“彝伦堂”是祭孔和讲学之处,前面的石碑便立在此地。 两侧分设六堂,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这率性堂相当于后世的优等班,只有成绩最好的监生才可进入就读。 张允修初入国子监,自然是要入正义、崇志、广业,这三堂初级学堂。 张允修没有找到余有丁,干脆先进广业堂看了看。 此刻,授课博士尚未入堂,张允修寻了角落里一处蒲团坐下,打量着广业堂里头的景象。 堂内监生早已在在蒲团上坐好,整整齐齐的样子,看起来即便是有捐监、恩荫,监生们还是很珍惜在国子监学习的机会。 张允修可以注意到,监生面前的书案上,不是朱熹的《四书集注》,便是《大明律》、《历代名臣奏议》等。 他心中生了一个想法,什么时候能够将监生桌案上的课本,换成《物种起源》《马原》《毛概》. 正当张允修臆想之时,却在嘈杂的广业堂内,听到一些刺耳的声音。 “张士元此子实在荒唐,竟敢于朝堂之上殴打御史,肆意妄为,行事乖张” 张允修对编排自己的声音十分敏感,一转头便看到三四名身穿青色襕衫的监生,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是极,张允修便仗着他那首辅父亲此逆子若不幡然醒悟,今后必将成朝堂又一害也!” “首辅大人是有才能的,可惜.唉.不谈也罢!” “慎言呐!” 张允修皱起眉头,编排自己没关系,竟然还敢编排我老爹! 我老爹只有我张允修能编排! 正当张允修想找几人麻烦的时候,却又见一人朝着一直沉默寡言的监生说道。 “袁宗道之名已然于国子监传扬,伯修兄于文章一途造诣深厚,岂是张士元那种靠话本小说,博取名声之宵小能够比拟的?” (本章完) 第48章 在下云继烨(求追读!) 第48章 在下云继烨(求追读!) 袁宗道? 听到这个名字,张允修当即停下了脚步,很耳熟的样子。 他简单思索一番,便想起了袁宗道的生平。 历史上,袁宗道一直到万历十四年的才考中进士,后续做到了东宫詹事府詹事。 当然,他最为出名的,还是要当属在文学上的造诣,跟两名弟弟袁宏道、袁中道共同创立“蒲桃社”,反对一味崇古的文学思潮,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 没想到会在国子监遇到此人,张允修反倒起了兴致。 他先是简单观察了一番,随后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找了一处就近的蒲团坐下,十分自来熟地说道。 “诸位可是在讨论那张士元?” 一时间,袁宗道和几名友人,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有那么一些警惕。 其中一名监生询问说道:“阁下是?” 张允修展颜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说道:“在下云继烨,乃是新来的监生,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乃是例监,上不得台面。” 所谓例监,便是明朝中后期一种入学国子监的方式,最早源自景泰年间,当时朝廷因“土木堡之变”边防事务紧急,下令但凡有向朝堂进贡一定数量粮食和马匹者,便可入国子监读书。 不过,在万历初年这个制度尚且不算糜烂,张居正改革后,朝廷岁入激增,例监相对来说也会严苛些,不会招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张允修是例外。 听闻此言,几位监生非但没有看不起,反倒是十分热情。 “在下刘东定!” “在下耿在楚!” “袁宗道。” 袁宗道显得含蓄许多。 而叫做刘东定的监生,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他当即笑着对张允修说道。 “云兄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国子监不比嘉靖朝,风气好了许多,即便是通过例监、恩贡、荫监上来的,也大多有些实力,总归不是酒囊饭袋。” 显然,近期有一批监生入学,所以张允修的身份并没有受到怀疑。 “刘兄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张允修装作文质彬彬的样子,眯起眼睛说道。“我也想着,能够进国子监的水准理应不差,当然.那张士元除外。” 听到他这话,三人顿时愣了一下,那刘东定大笑说道。 “是极!是极!云兄讲话还真是风趣啊!” 耿在楚好奇说道:“看起来,云兄与那张士元不对付?” “不对付?” 张允修有些尴尬地摩挲下巴,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说道。 “我不喜他的一些言论,不过最有过节的还是张士元之父,险些为他所害。” 险些被张居正打一顿,也算是被害吧? “竟有此事?” 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讶异地看向张允修,似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袁宗道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云兄该不会,家中有长辈弹劾过那位先生?” 万历时期弹劾张居正而获罪的官员可太多了,依着袁宗道的猜想,这位少年族中估计有官员因弹劾张居正而被贬。 张允修说话含糊其辞,由不得三人展开了联想。 “对!”张允修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如此!” 他脸上做痛苦状。 “家叔苦啊!仅仅是弹劾了新政,便被一贬再贬,我原在府学读书,地方官员为讨好张江陵,险些革除了我的学籍!实在是可恶啊!” 嘶~ 三人吸了一口凉气,能够当上监生的,起码都有个秀才、举人功名,革除了学籍便等于断绝了科举之路。 这张居正害人不浅! 刘东定怒然说道:“想当初国子监之吴编修,便是因夺情之事弹劾张江陵,而遭受廷杖,据说其归家之后,大腿部挖出了腐肉数十块,令人触目惊心!张江陵此獠实在可恶!” 他又骂我爹! 张允修默默记住了对方的样貌。 “刘兄不可如此。”袁宗道四处看了看,生怕谈话被人听到一般。“于我看来,这张江陵功在新政,让朝堂焕然一新,可过在专权,排除异己,专横跋扈,非臣子所为.” 张允修则挑了挑眉毛,摇摇头说道。 “非也非也,于我看来张江陵之过错,主要还是在新政之上。” “哦?这倒是新奇。”袁宗道有些意外。 实际上,在国子监年轻儒生中,张居正新政的评价还算是中规中矩,整顿吏治,革除弊病,这都是符合传统儒家观念的。 反对者也仅仅是说,张居正推行新政太过于强硬,或是说在民间施行过程有所偏差。 眼前这位云兄,竟然口口声声说张居正的过错在新政之上,他有何倚仗? 袁宗道当即起了兴趣,拱拱手说道。 “云兄有所高见?” 张允修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自古王朝崩溃,不过二三百载的事情,立国过了两百年,往往便弊病丛生。 张江陵推行改革,出发点是好的,可新政本质上却依旧未跳出传统王朝变迁的桎梏 所谓不破不立,想要我大明朝长治久安,仅仅在旧有框架内徘徊,终究难以根治沉疴,咱们要拓宽思路要从思想上做起,推行实事求是,不单单是儒学,天文、地理、军事、农事等实学也该得到重视 开海禁也是个思路” 张允修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特别是袁宗道他紧紧皱起眉头,刚想要评价一番。 “云兄这番话倒是新.” 可正当他想说话,广业堂内骤然安静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句。 “王博士来了!” 一时间监生们如临大敌,原先交头接耳之人,也纷纷退回到自己的蒲团上。 袁宗道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提醒张允修说道。 “云兄,王博士来了,你切记小心行事。” 张允修皱起眉头,抬眼便看到一个老头,此人身材佝偻,老态龙钟的样子,手里提着一把戒尺,看向监生们的眼神犀利异常。 看起来监生们都很惧怕他,张允修不由得皱眉询问。 “此人是?” “云兄竟不知王博士?”袁宗道赶忙介绍说道。“他曾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常上疏针砭时弊,得罪了陛下和朝堂诸公,因此被塞入了国子监的清闲职位,至此之后便对监生极其严苛,动辄打骂那是常有的事情” 他看一眼张允修,随即微笑说道。 “不过好消息是,他与张江陵有嫌隙,若知道你家中因张江陵而蒙难,必将会照拂你一二。” 张允修脸上一抽,这算什么好消息? 明朝国子监博士一职,类似于后世的大学教授。 听起来,此人便是被老爹塞入国子监的,若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岂还能有好日子过? 此时,博士王弘诲已然在监生蒲团旁的过道踱步,他脸色铁青,仿佛有人欠他钱一般。 “诸生合上书册,且受考校。” 话音刚落,他便将戒尺拍在一名监生的肩头说道。 “周朝文,讲一讲《孟子》“仁者无敌”之见解。” 被点到的监生踉跄站起来来,思索良久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论语》云“君君臣臣”,故忠君即仁政!忠君.” 王弘诲皱眉说道:“若君上荒唐无度,沉溺嬉游,不恤国政,不纳谏言,且夫仁政者,又将何以施行?” “学生.学生” 原本还有些自信的监生,身子顿时矮了半截,这显然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照本宣科,将手伸出来。” 等到监生颤颤巍巍将洁白的手掌伸出,却听“啪啪”作响,接连十几下,打得这名监生脸都拧在了一块,偏偏还不敢发出声响来。 一时间,堂内的所有监生都噤若寒蝉。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回答的不算好,可也不算差,至于下此狠手吗?” 他分明见到,那监生手心都快破皮流血了。 袁宗道压低声音提醒说道:“云兄初来乍到,这王博士授学素来如此,稍微一点不满意便是要挨戒尺的,我等皆是挨过,云兄还望小心。” 他有些怜悯地看向张允修,王弘诲此人极其严苛,看到新来的监生,必然都会提问一番。 实际上,相比于《四书章句集注》里的内容,这些问题就是有些超纲。 好听点,王博士这是在严苛对待监生,难听点,他便是在刻意刁难。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张允修想到,前世学生时代,常年月经不调性格暴躁的女年段长。 那个满是怨气的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弘诲的考校还在继续。 一名监生吸取了前面同窗的教训,另辟蹊径地回答说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王弘诲顿时暴怒,一戒尺敲在儒生的脑袋上说道。 “狂生!君者,受天命而治天下,岂容轻慢?想必学了许多民间离经叛道之解读,该罚!” 自朱元璋,便对孟子“民贵君轻”的思想不太满意,明朝虽已然恢复孟子在孔庙中的祭祀,可对于孟子的文集都多有修改,特别是这个“民贵君轻”。 前几年民间讲学虽被取缔,可私底下还是无法禁止。 这显然是名新生,受了许多民间思潮的影响,一下子便给了王弘诲出手的理由。 一时间,堂内的回答声不断,可戒尺击打皮肉的声音同样不断。 似乎没有人能够让王弘诲得到满意。 不知不觉间,王弘诲似瞥见了后头几名监生交头接耳的样子,他刻意朝着这边踱步。 不一会儿,已然到了张允修的面前。 王弘诲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新来的监生?报上名讳。” 袁宗道等人一脸紧张,戳了戳无动于衷的张允修。 张允修这才从神游物外中醒来,他抬眼看了看王弘诲,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缓缓起身,略微拱手说道。 “云继烨。” 这般毫无礼数的做派,让王弘诲眉头更加紧锁,面如寒霜地说道。 “新来的监生?若回答得不好,罚戒尺三十下。” (本章完) 第49章 你怎么在这里?(求追读!) 第49章 你怎么在这里?(求追读!) 张允修有些无奈,不过来串个门,怎么稀里糊涂地要开始考校? 当然,张允修爱惹事,也不怕事。 他拱拱手说道:“学生方才未听清博士所问,请博士再讲一遍。” 此言一出,袁宗道等人吓了一跳,看妖怪一般地望向张允修。 这小子,还真是勇猛过人! 果不其然,王弘诲听完之后,整个人脸都绿了。 “云继烨?”他重复了一遍名字,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说道。“我便记住你的名讳。” 坐在一旁的袁宗道眼尖,瞧见王博士握着戒尺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悲剧啊!这位云兄弟实在是太莽撞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全然不知王博士平日的严苛恐怖。 袁宗道等人,与张允修不过是点头之交,尽了提醒的义务后。 这会儿纷纷下意识屁股往后挪了挪,生怕被殃及池鱼。 “《孟子》,‘仁者无敌’。你若答的不好,罪加一等,罚戒尺五十。” 王弘诲握着戒尺的手,骨节处开始发白,戒尺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便抽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监生。 胆敢公然顶撞自己,若不施加惩戒,他日后如何在堂上立威? 国子监博士教导、训诫监生,乃是应有之义,堂内的又非皇亲国戚,非是闹出人命,旁人哪会说半个不字。 他目光锐利盯着张允修。 “答不好,不仅要罚,我还要禀报祭酒,记你个不敬师长之罪!” 袁宗道等人,都快将脑袋塞入裤裆里头了,生怕王弘诲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在这国子监里头,若非家中有高官坐堂,谁敢跟博士这般的人物顶撞? 一时间,他们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也带着一丝敬佩。 莫非,这莽撞也有家族渊源?云继烨家中叔父胆敢弹劾张居正,他便也敢顶撞国子监博士? 正当学堂上监生们为张允修感到悲哀之时。 张允修终于开口回答了。 “先生既然问‘仁政’,那学生便为先生说道说道,所谓仁政之根本,学生认为乃系于《尚书》所云‘正德、利用、厚生’三事而已。” 张允修说话丝毫不带尊敬之意,本让王弘诲越发恼怒。 可听到他引用《尚书》后,却让王弘诲起了些兴趣,目光锐利地盯着张允修说道。 “何谓‘正德、利用、厚生’?” 张允修对答如流,像个无情的朗诵机器。 “‘正德’乃端正品行,使民有向善之心,‘利用’为善用诸般资源,以兴生产,致民生之丰足,‘厚生’者,乃厚待百姓,护其生计安稳” 引经据典自然也不在话下。 “遥想文景之治时,轻田赋使民可休养生息,此乃‘厚生’之举也;再说晁错募民实边、周亚夫细柳严军,募民者保境而安民,细柳营者震慑不轨之徒,此‘养民’与‘利用’相得益彰.” 你若让张允修自己写一篇八股文,他或许只能原原本本抄袭已然有的。 可你让他单独针对一个点分析,张允修脑海里头可有太多的知识了。 王弘诲若想要听,张允修可以从白天一直说到晚上。 可王弘诲自然不会让张允修这么简单过关,他眯起眼睛说道。 “尔仅说了为君之道,可为臣之道该当如何?” 王弘诲原本铁青的脸色,这会儿也有些缓和了。 张允修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至若忠君大义,在学生看来《孟子》所云‘民贵君轻’,非是忤逆君主,而是警示君主以德行配天. 昔日魏征劝谏太宗言‘水能载舟’,故而忠诚非阿谀,而在于引导君主,仁政也绝非姑息,而在于以法度实现均平” 一通输出之后,张允修抬眼看向王弘诲说道。 “先生觉得如何?” “尔”王弘诲一时间卡壳了,他还想着再刁难张允修,可对方的回答确实完美。 可以算得上是标准答案了。 至少让王博士自己来答,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作为一名儒士,王弘诲终究还是要脸的,干不出在诸生面前,耍无赖的事情。 “好!” 王弘诲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叫了一声好,抚须笑着说道。 “许久未见如此有悟性之监生,汝悟性卓异,通经史而能权变,实乃难得。” 王弘诲面露感慨之色,他所带的这个广业堂,乃是“六堂”里头最为末尾的。 寻常一些捐入的监生,多是排入“广业堂”中。 加之王弘诲仕途不顺,平日里内心积郁,对监生动辄打骂,自然也不奇怪了。 可今日,终于“屎里淘金”,久旱逢甘霖遇到了一块璞玉,由不得他激动。 甚至为了鼓励这名监生,王弘诲还抚须说道。 “汝要勤奋加努力,假以时日荣登皇榜,也并非是天方夜谭。” 此话一出,堂内诸生顿时一片哗然。 王弘诲的夸赞?那可是一年到头也听不到一句! 却见王弘诲五官渐渐柔和下来,转身看向堂内诸生说道。 “诸生要潜心向学,如这云继烨一般读书,切不可泥古不化。 亦不可如张士元那般,弄些奇技淫巧,目无尊长。 潜心经史,务正学,明大义!” “谨听先生教诲!” 堂内的监生们齐声回答。 随后他们纷纷向张允修投来羡慕的目光,能够得到博士的青睐,这小子前途无量呐。 可张允修脸上肌肉却抽动了一下。 又说张士元!张士元吃你家大米了! 这会儿,王弘诲哪里还会在意适才的顶撞? 转而对着张允修便是一番勉励,仅仅是一番对答,王弘诲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转变,看向张允修都犹如宝贝一般了。 可见,他多久没有遇到有悟性的学子了 等到王弘诲恋恋不舍而去,移步他处,考校其余监生之时。 原本在观望的袁宗道几人,终究是忍受不住,瞬间簇拥而上,七嘴八舌。 “云兄大才也!” “云兄深藏不露,对于仁政之见解,可谓是鞭辟入里,实在是令人佩服。” “令叔不知是何人?想必多有教诲?”袁宗道目光灼灼的样子。 显然,三个人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家叔啊?”张允修一脸尴尬。“从前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不过不太出名.” 他打了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毕竟这些年弹劾张居正的人可太多了,朝堂上的官员尚且记不全,更何况是仅凭捕风捉影的监生。 紧接着,王弘诲又抱着希望考校了好几名新生,可没一个有张允修的惊艳之感,恨铁不成钢地打了几名新监生的手心,这才重新走上讲席。 他看向堂下诸生说道。 “今日念诵《四书章句集注》中《孟子卷四》,诸生且开始吧。” 实际上,不单单是蒙学,即便是在国子监里头,朗诵也是一直没有停的课业之一。 见监生们窸窸窣窣取出书本,他又看向堂后角落说道。 “云继烨。” “云继烨!” “云继烨?” 三声呼喊之后,张允修这才无奈起身装模作样说道:“王先生。” 王弘诲这会儿对张允修的印象很好,即便是他显得不通礼教,可也不甚在意。 他点点头说道:“今后由你来领读,我见你有状元之才,不过还是要注意些礼仪,太过于率性,步入仕途会碰钉子的。” 王弘诲仿佛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告诫张允修。 可听到状元之才这句话,张允修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我真有.这么厉害? 至于领读这一点,张允修自然是不能够答应的。 他是个实诚的人,立马解释说道。 “那个.先生怕是不妥吧.我.” “为何不妥?” 王弘诲皱起眉头,似有些愠怒。 有种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感觉。 “让开!让开!”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一人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 王弘诲有些生气,可看到来人,顿时压抑下自身的怒气说道。 “余祭酒,何时有兴致来广业堂了?”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可显然带着不悦。 来人身着大红盘领右衽长袍,补子上绣有云雁,不是国子监祭酒余有丁,还是谁? 面对王弘诲的质问,余有丁置若罔闻,抓着王弘诲慌忙说道。 “王博士可见张士元么?” 一听到张士元这个名字,王弘诲竖起眉头说道。 “张士元非广业堂学子,怎会在我广业堂?祭酒这是说哪里的话?” 正常来说,以张士元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在最差的“广业堂”找到他。 余有丁则是急得直跺脚,他受张居正的嘱托,要好好教导张允修,可刚从值房出来,却再也找不到这小子了。 他不怕张允修出什么事,是怕张允修给国子监惹出什么事。 余有丁神色急切地脱口而出:“诶呀呀!这个张士元,一入国子监便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迹。若他闯出什么祸事来,叫我如何向元辅交代” “这里没有甚的张士元”王弘诲胡子抖动,怒气渐起,觉得余有丁定然是来寻麻烦的。 正当此时,广业堂后头传来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 “那个.世叔” 余有丁瞪大眼睛,眼见身材修长的少年郎,一身青色道袍走出。 他惊了一下,看向少年郎说道。 “张士元?你怎么在这里?” 感谢“小说中的堕落者”的200起点币打赏!!! 今天的追读很重要,请义父们务必追更划拉到最后! (本章完) 第50章 假的都是假的!(求追读!) 第50章 假的都是假的!(求追读!) 他便是张士元? 一时间,学堂内气氛徒然变得尴尬起来。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气息,将众人的声音瞬间泯灭。 最先有所反应的,乃是在一旁看到如此变故的监生们。 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乃是余祭酒,祭酒平日里可少来咱们广业堂。” “他为何如此失态?” “适才的云继烨竟然是张士元?不行我脑袋有些乱了。” “嘿呀!你们快看,王博士活像个炸毛的公鸡!” 正如监生们所言,王弘诲嘴角微微抽搐,一时间竟难以接受这样的变故。 他手臂颤抖举起,指着张允修骂道。 “云继烨!你捣什么乱,你知道张士元是何人吗?便胡乱认下,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呢,便见张允修已经上前,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余世叔,许久不见,您看起来越发年轻了呀!” 余有丁只觉太阳穴里头,有一根筋在疯狂抽痛。 他看着张允修自小长大,这小子惯是如此,每次闹出点事儿后,总能摆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无辜的眼神,那真诚的语气,叫人纵有满腔怒火,也难以发作。 余有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你乃是正义堂的监生,来广业堂做甚?” 张允修一脸无辜地说道:“余世叔未曾告知我是正义堂啊?” “你!”余有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无奈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快些跟我过去,莫要在这里给王博士捣乱。” 他用余光瞟了一下学堂内,感觉张允修似乎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心里头不由得长长舒出一口气。 “慢着!” 却听王弘诲一声暴吓,拦在二人面前,他双目圆瞪,胡子都快要竖起来,声音变得尖锐。 由不得他不生气,适才王弘诲脑海里还在想象,明珠蒙尘,自己慧眼识珠,造就“状元郎”的一场佳话。 如何一转头,他的“状元郎”就变成“张士元”了? 这俩是能够相提并论的么! 王弘诲的认知受到了极大冲击,他指着张允修说道。 “尔到底是谁?” 注意到对方的失态,张允修当即露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嗨呀!王博士您瞧这闹得,学生是张士元,小名云继烨,适才忘记说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你确是张士元?”王弘诲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余有丁在一旁也有些尴尬,这会儿他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王弘诲。 又是一个受害者。 他赶忙劝慰说道:“王博士,这少年郎便是张士元,自小我便看他长大,岂有认错之理?你切勿见怪,他便是这个性子,荒唐了一些,可终究没有什么坏他还是个孩子啊!” “你这个无耻之徒!”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王弘诲就暴跳如雷,手指着张允修都有些发颤。 他不仅看不惯张居正,也同样看不惯张允修的行事。 特别是前次张允修在朝堂上的行径,简直将王弘诲这般儒士的雷区,踩了一个遍。 结果这小子,竟然潜入自己的课堂戏弄自己。 王弘诲心中本就对张居正有怨气,这下子又岂能够不怒? 张允修后退了两步,生怕对方扑上来咬自己,连忙说道。 “先生怎得骂人呢?学生兢兢业业刻苦读书,如何就成了无耻之徒?” 王弘诲怒不可遏,连连跺脚骂道:“你咆哮朝堂,殴打御史,坏人心术,蛊惑圣上.” 张允修则是眯了眯眼睛说道:“博士忘记了,你适才还说我,有状元之才。” 一时间,王弘诲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险些点撅了过去。 适才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对张允修一番夸奖,现在想起来,不由得心口有些疼,恨不得将舌头给割下来! “咳咳~”余有丁在一旁很是尴尬,咳嗽了两声说道。“世侄啊,莫要胡闹了,快快随我去正义堂,王博士他年纪老迈,身子骨不好,气坏了可怎么办.” “这样啊。”张允修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王弘诲,连忙拱拱手说道。“对不住了王博士,学生这里给你致歉了!” “你你们” 王弘诲一会儿指着张允修,一会儿指着余有丁,竟有些嘴瓢,不知道骂谁好了。 “爱徒”变成了最看不起的“仇寇”! 没人比王弘诲更加求贤若渴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教导出一名状元郎可是 王弘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觉得里头堵得慌,有那么一点疼,紧接着一屁股坐便在地上。 张允修上前赶忙搀扶他,充分体现了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笑着说道。 “王博士小心些,学生囊中羞涩,可掏不起看大夫的钱,来,深呼吸,深呼吸瞧您这情况,心君怕是有隐疾,往后但凡身子有个不舒服的,来找学生,学生给你折减些医资呀!” “莫要碰老夫!” 王弘诲一把甩开张允修的手,嘴巴一撇,委屈得差点哭了,对着张允修一味地骂道。 “你这个无耻之徒!” 张允修倒也不恼,嘴里感慨着:“王博士还真是个率真之人,啊哈哈哈~” 余有丁在一旁紧紧抿着嘴唇,似在憋笑一般,可面上还要做出一幅古井不波的样子,严肃对张允修说道。 “士元!不可对王博士无礼,他终究是长辈,随我去正义堂吧。”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的国子监,恐怕不会太平了。 张允修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弘诲,正打算随着余有丁出门,想起什么似的。 转头看向了广业堂后头的几位“友人”。 角落里,袁宗道三人差点将头埋到桌底下去,注意到张允修的目光,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张允修笑着拱拱手说道:“袁兄,刘兄,耿兄,我记住你们三位了,今后可要多联络联络感情才是。” 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首辅官邸,正堂。 “自万历六年以来,推行天下土地清丈,历时三年终是卓有成效,总计约为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之弘治十五年赢约三百余万顷” 一名身穿青袍,胸前补子绣鹭鸶的中年官员,坐在下手位置,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地禀报说道。 官员名讳朱学曾,乃是北直隶大名府长垣县知县。 时值万历九年,历时三年的清丈田亩事宜,已然基本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 长垣县于清丈田亩事宜中表现突出,特地被朝廷清点入京述职。 第一站,自然要到张居正这。 听完朱学曾的汇报之后,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 “朝廷早有议准,不论勋贵、皇戚所辖田亩,皆自五服亲属递减,勋臣之庄田也不应过二百顷,若血脉断绝,不论庄田数量几何,皆只留下五顷,勋戚之庄田,也照例按有司每亩征银三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开国以来,藩王勋贵,受封赐田,本为皇恩厚泽。 然岁月迁延,大明已过两百余年,藩王勋贵本该为朝堂民生计,却广占腴田沃土,长此以往,致使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我大明朝岂能安稳?” 张居正看向朱学曾神情柔和。 “尔等奉朝廷之命,兢兢业业,不辨亲疏,不异贵贱,一致于法。田亩清丈事宜能卓有成效,居功至伟。” “不敢。”朱学曾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全仰赖元辅之运筹帷幄,我等各司其职罢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他将朱学曾请到府上,自然不会只是说一些场面话,显然有着更深的含义。 “万历九年伊始,清丈田亩已尘埃落定,欲将“一条鞭法”稳步推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此前,我命你清丈田亩事宜查缺补漏,寻其中问题,可有所收获?” “下官.”朱学曾似有些迟疑,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居正则是凝神,看向朱学曾脚边的一张弓,若有深意地说道。 “汝带着一张量弓来府上,可是要丈量一下我张府占地几亩。” 朱学曾一阵慌乱,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不敢。” 他没有想到,张居正身居庙堂之上,竟然还认得丈量田地的量弓。 当即叹了一口气,纠结一番才肯开口。 “实不相瞒,元辅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而今这事儿,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属下还是” 张居正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越发凝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里没有他人。” “嗐!”朱学曾叹了一口气说道。“其中原委元辅一看这量弓便知。” 他将量弓递给张居正,一边用手拃了拃,一边讲解说道。 “清丈田亩之初,户部曾出过弓样,乃是三尺五寸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然地方实际中,量弓往往有所短缩,所谓三尺五寸,有些是三尺一寸,有些是三尺二寸,有些甚至不足三尺” 朱学曾咬了咬牙禀报说道:“多地官员,遇着寻常小民便用上这小量弓,多报些亩数;遇着高门大户藩王勋贵,本有隐瞒庄田,却用上大量弓。 如此一来,大户自然少量些,小户自然多量些,地方官吏能向上交差,且也照顾了高门大户.” 刹那间,张居正整个人仿若变成了雕塑,他将量弓放置在掌心,脸上神色变得铁青,愤然说道。 “依你之言,一弓扣了三寸,一弓涨了三寸,地方丈量田亩,做了好大一笔虚账!” 注1:张居正所述勋勋戚庄田递减政策,见《明史·志第五十三·食货一》:神宗时,复更定勋戚庄田世次递减法,视旧制稍宽。其后应议减者,辄奉诏姑留,不能革也。 (本章完) 第51章 量弓 第51章 量弓 张居正猛地将量弓拍在桌案上,“啪”地一声脆响,量弓弓弦瞬间崩裂。 “好个阴阳丈量法!” 他眼神中充满着愤怒。 “地方官员嘴上丈量田亩成绩斐然,实际上乃是蠹国害民,再容此宵小之徒胡作非为,我大明危也!” 朱学曾身子抖了一下,当即匍匐在地说道。 “元辅息怒,地方也并非皆是用此弓,无非是个案罢了,大部分”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盯着朱学曾说道。“那你便说说,这弓是从哪些地方得来的。” 朱学曾一时间头皮发麻,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 “应天府有一些.扬州府有一些.苏州” 朱学曾尚且还不敢指名道姓,只敢说明个大致方向,可这还是点燃了张居正的怒火。 张居正怒然说道。 “此等宵小之徒害国害民,去岁扬州府报增田亩八万顷,现在想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为防兼并,令富室分籍至异乡,可如今倒好,让这般硕鼠造出来两把尺子!” 朱学曾敢将量弓带来,定然是生了为民请命的心思,可他虽正直,却也不傻。 量弓为什么有三种? 他作为地方官员再清楚不过,从前勋戚豪强鲸吞土地,那便无人知晓了么?大明开国二百余年,土地为何只减不增,朝堂连年亏空? 无非是勋臣权贵们横行霸道,兼并无度罢了。 不是无人知晓,而是无人能治,勋戚豪强盘根错节,不是天潢贵胄,便是与朝中某些大臣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如何去查?如何能查?查到哪个朝堂诸公身上? 行新政之后更是如此,清丈法令一经颁布,勋戚豪强之非议当即甚嚣尘上。 张居正乃是个有决心有能量的,凭着他自身的影响力和威望,还有宫中的支持,一时将反对声音给压下。 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量弓在地方官员手上,他张居正还能够事必亲临么? 这便是“量弓”事件的根本原因。 朱学曾很纠结,他既看不惯此等欺害小民的行径,又害怕元辅因此怒不可遏,贸然要彻查此案,那牵扯出来的,哪里会是一两个地方官员的乌纱帽? 必将引起朝堂一场山呼海啸一般的争端! 即便张居正身上有许多争议,可朱学曾依旧是敬佩这名为国为民的当朝元辅。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 “元辅,下官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操之过急,而今‘一条鞭法’推行在即,若再贸然翻清丈田亩之旧账,恐生出事端,得不偿失。” 张居正撇了一眼朱学曾说道:“我自推行新政以来,屡受非议,从前有人言新政为善政,也有人言新政为‘农蠹’。 然九年以来,吾决心推行新政,已然卓有成效,便是新政是非之最好明证.” 为了新政,张居正已经背负了太多,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加生气。 “当啷”地一声,桌案上的茶盏被一扫在地。 他长须抖动目眦欲裂:“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百姓头上,勋贵豪强自私自利,可又可曾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道理? 若不严查,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朱学曾哪里料到,张居正竟然会暴怒至此,他当即后悔提及此事。 连忙劝慰说道。 “元辅不必如此动怒,依下官.下官来看,这阴阳量弓虽令人愤慨,可朝廷丈量土地还是卓有成效的,据下官来看,这新增三百万顷田亩,五分有其四,终还是” 等到朱学曾告退之后,张居正依旧枯坐在堂上,他渐渐冷静下来。 张居正能够不明白,地方丈量土地有所猫腻么? 朝堂上之恶臭秘辛,为官几十年来,他可太过明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地方官员无非是适当上下其手,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大胆。 “阴阳量弓”一事,为豪强减了几成清丈之田亩,可也为普通百姓增量几成本不该有之田亩。 豪强们家大业大,靠着田亩来租赁集聚财富,可小门小户之农家,几亩田地是用来维持温饱的,寻常日子交上田赋,已然是艰难,更何论多出几成? 可朱学曾说得也没错,此事贸然抖落出来,不一定便是好事。 张居正是个疾恶如仇之人,可也非是个意气之争的莽夫。 “量弓”之事,可大可小,若真较真起来,有多少人的人头要落地?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这必将迎来朝堂极大的反弹。 如今他已然与诸多权贵站在对立面,若再掀桌子,谁能保证这些人不狗急跳墙? 张居正同时也要考虑一点,要清算地方官员和权贵,就必将重新涉及新政,于国于民,是否利大于弊的问题。 “阴阳量弓”一旦揭露,新政难保不受到质疑,地方权贵豪强被扒上一层皮,可他张居正乃至新政便可幸免嘛? 当然,最为关键一点还是,张居正与皇帝之间的嫌隙。 万历不像是从前对张居正言听计从了,也有心要打压其在朝中的威望。 若没有皇帝的支持,“阴阳量弓”之事无异于引火烧身! 便连朱学曾也忍不住询问二人之间的关系。 “元辅与今上”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千头万绪拢在一起,归根结底还是要到皇帝那边。 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若失了皇帝的支持,即便是他张居正也仅仅是无根之水。 可万历皇帝. 张居正眼神有些闪烁,他看向了桌上那本《盐铁论》,自己于朝政之余抽出空来,注解已然有些时日。 学习书中桑弘羊之财税改革,便可与而今大明朝改革之利弊得失参照,新政之原由难处,自然也能够从书中知晓。 “游七。” 几声呼唤后,管家游七便从外头匆匆赶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指了指书案上的《盐铁论》说道。 “你托人寻冯公公,将这份东西送入宫中,让冯公公交予皇帝,便说乃是居正所呈,望陛下用心研读。” 游七愣了一下,看了两眼《盐铁论》,按下心中的疑窦,点点头说道。 “老爷请放心。” 作为张居正的贴身帮手,平日里与宫中的一干交流,也是游七在跑腿。 等到游七收好《盐铁论》后,张居正又想了想说道。 “今日士元去国子监,你也去看看,莫要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游七脸上顿时一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点点头说道。 “老爷且宽心。” (本章完) 第52章 银子我替我爹收下了 第52章 银子我替我爹收下了 国子监。 每日晨课安排皆是紧凑,先是升堂行礼,行礼后祭酒一般会授课两句,接着便是博士带领监生进行会讲、复讲、背课。 即便是国子监的学子,每三日也要背诵一次,主要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大诰、本经、四书。 比起私塾蒙学的孩童,他们的要求自然要更高一些,不但要熟记文词,还要通晓义理,能与博士对答。 先前张允修在广业堂,王弘诲便是由此考校监生。 不过到了正义堂后,这里的博士与监生,倒不如广业堂“有趣”了。 正义堂监生大都为官宦子弟,且博士也是个温吞的老先生。 饶是这位老先生,在看到张允修的时候,都打了一个激灵。 张允修不太怕背诵这些玩意儿,他甚至能够倒背如流,可到了学堂上,也要装模作样的跟着监生们一起摇头晃脑。 一早上下来,读的张允修头昏脑胀,发誓今后再也不来这破学堂。 结束了晨课,张允修百无聊赖随着监生人群出了学堂,他一身道袍在人群中十分明显,可他的“恶名”显然已经深入人心,进入学堂后,这身份自然也掩盖不住。 走在人群里头的张允修,看着周围对自己弃之如敝履的同窗,硬生生在拥挤的人群中,空出了一个圈。 他十分气愤,这个时代的学生,怎么也搞霸凌那一套! 正当他觉得无趣之时,张允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广业堂出来人群里头,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物,似乎要刻意避开自己一般。 张允修再打眼一看。 嘿呦!不是袁宗道三人还有谁? 他当即起了兴致,挥手打招呼说道。 “袁兄,刘兄,耿兄!还真是巧呀!你们.” 可张允修话还没说完呢,几人顿时扭头撒腿就跑。 竟还敢跑? 张允修上了脾气,他从前跟着四哥张简修打熬过身子,底子可比寻常读书人好太多了。 一路穷追不舍之下,竟然将三人逼进了国子监围墙的一处角落。 袁宗道等人差点哭了,这人到底是在做甚? 自知理亏,刘东定靠着墙蹲下,口里喘着粗气,哭丧着脸求饶道。 “张公子,我们几人口不择言,贸然顶撞了阁下,还请饶过我们一命呐~” “诸位跑得真快啊!” 张允修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都险些追不上了。” 三人顿时有些无语,这张允修身姿矫健,犹如豺狼虎豹一般,将他们逼进“绝路”,却还说自己跑得快? 袁宗道脸上哪里还有高人风范,也弯腰行礼说道。 “还请张公子宽宏,咱们真不知阁下便是元辅之子,若是如此万万不敢言论冒犯的” 袁宗道心中也苦啊! 谁家正经首辅公子,会伪装化名,国子监套他们这群微不足道监生的话? 现在可全完了,让张允修这样的人物给惦记上,坊间有传言,张允修此人最是睚眦必报。 便连当朝御史,都被他喷得狗血淋头,最后打得半身不遂,他们岂还会有好下场。 张允修收起了笑容说道:“知道了?你们便不敢说?所以若非我在此,你们还敢继续腹诽我爹?” “不敢不敢。” 三人连连摇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丝毫没有适才指点江山的气魄,温顺得像是几只绵羊。 袁宗道起身拱拱手,还想着找补一番。 “还请公子明鉴,我等非是有意腹诽元辅,不过是习惯了口无遮拦,于朝堂新政,我等还是敬佩” 话还没说完,张允修便眯了眯眼睛说道。 “尔等可知道,任意诽谤朝廷官员,是何罪名吗?” 三人吓尿了!袁宗道冷汗直冒说道:“还请公子恕罪,我等我等” 一向能言善辩的袁宗道,在张允修这般“强权”面前,也顿时没了底气。 他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是过不去了,当着儿子的面说老子废话,换自己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届时被革除出国子监,都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耿在楚连忙拱手求饶说道:“还请张公子明鉴,我等今日犯下口业之罪,可罪不至死,学生颇有些家资,若出些银两,能换来公子之宽恕,愿意解囊.” 张允修为了银子,偷了家中老父神仙图典当的事情,早就是人尽皆知。 对方还缺不缺钱不重要,可这是耿在楚唯一能够想到补救的办法。 “银子?” 张允修顿时眼前一亮。 “你能够出多少?” 耿在楚愣了一下,知道此举有戏,犹豫一番,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不.两千两银子,学生咬咬牙也是能够拿出来的!” “学生也能出个一千五百两!”刘东定连忙补充说道。 袁宗道叹了一口气说道:“学生能出一千两!” 他脸色纠结肉疼,就像是被逼着入洞房的小媳妇一般。 张允修知道几人不服气,可他不在乎对方服不服气,这银子才是硬道理,一下子便唬出了四千五百两银子。 果然首辅公子的名头还是好用啊! 不过,张允修也没有什么负罪感,这些天杀的读书人,嘴上天天仁义道德,天天跟皇帝说要节俭,跟百姓说要节俭,结果家里藏着这么多银子! 这些银子都是罪啊! 我张允修来一趟大明朝,就是帮他们赎罪的! 想到这里,张允修脸上顿时乐呵起来,他上前拍了拍耿在楚,差点没让他瘫倒下去。 “不错不错!还得是耿兄明事理嘛!我张允修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说了我爹坏话,我是不能忍的。 可你们若是肯出钱,为城中百姓出上一份力,我张允修代替老爹原谅你们又何妨。” “张公子天才一般的人物,张公子仁厚啊~” 耿在楚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心下底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够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事,总比丢了小命好。 “可是.”张允修的表情又认真起来。 耿在楚三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活祖宗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张允修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诸位还得帮我一个小忙。” 乾清宫。 张诚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兴奋地挥舞起来,一路小跑入宫说道。 “陛下陛下,好消息啊!新一期的《万历新报》出刊了。” “哦?” 原本卧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翻着那本《盐铁论》的万历皇帝,当即将这注解密密麻麻的《盐铁论》一扔,起身迎了上来说道。 “快快快!给予我看看。” “陛下请看。” 张诚连忙小心翼翼递上。 万历皇帝一把接过报纸,一刻也不愿意等地翻开查看。 这一次,他首先看的不是话本小说那一栏,而是看向了报纸近期新出的一个栏目。 “祛瘟漫话” 一见上头,那栩栩如生的狸猫仙形象,用一种滑稽可爱的动作,将诸如什么“莫食生水、勤通风、隔离病患、出门佩戴口罩.”演绎得活灵活现,万历皇帝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比之治理朝政什么,要舒坦太多了。 他呼出了一口气,春风满面地说道。 “不错不错,张士元实在是深得朕心呐!” 万历皇帝转头又有些急切地询问张诚说道。 “朕让你去坊间,了解一下百姓对于这漫话的评价,你可曾去了解?” 张诚当即笑着说道。 “陛下吩咐,奴哪里敢不遵从,专程去坊间打听了一番。” “哦?”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整个人身子都有些前倾。 “快快快!说来给朕听听!” (本章完) 第53章 祛瘟漫话 第53章 祛瘟漫话 张诚喉头微微一动,吞了吞口水。 他心中清楚,皇帝就爱听这事儿,自然也摸得十分透彻,将本期报纸出版后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 “自本期《万历新报》问世以来,这报纸已成为全京师百姓,平日里脱不开的物件,每隔三天一期,一期也才五文钱,寻常百姓省点也能够买一份,据说如今这报纸已然销出京师,在北直隶各地火爆,便连南直隶也时不时听到有人提及” 瞧见皇帝的眼眸越发明亮,张诚也不再故意卖关子,嘴角一扬,笑着继续说道。 “而本期更是添加了‘祛瘟漫话’,根奴和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多方打听,一开始,百姓们对这板块还是不以为意的,毕竟这祛瘟漫话从未有人见过,且百姓们多喜看皇历、物价、话本之类的。” “竟是如此么?” 万历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张诚见状,赶忙接着说道。 “可没过多久,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这祛瘟漫话上头的插画,以狸猫仙为本,端得是一个憨态可掬,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瞧一眼上头的插画,也能够知晓其表达了什么意思.诸如常洗手、捂口鼻、隔离病患等等.” “还有呢!快接着说!” 万历皇帝神采奕奕,比起一百个朝臣夸奖他还开心,可脸上还要装作一副含蓄的样子。 张诚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还有便是,百姓们虽有疑窦,可到底对这插画是喜爱的,尤其是坊间许多孩童,从蒙学放课之余,常会在地上用树枝临摹咧~ 奴接连询问好些百姓,他们都说,这般插画可比朝廷张榜告示,撰写文章教化万民要好太多了,日子久了,这些百姓便对插画中的内容深信不疑,便会跟着做呢。” 他再用余光不经意瞥了一眼万历皇帝,旋即接着讲道。 “也不知这张士元从哪儿寻来的丹青圣手,竟能将插画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想来张士元也是个慧眼识珠的,今后这《万历新报》恐怕会愈加红火。” 张诚心里哪里不清楚,这插画的作者正是眼前的万历皇帝。 可他不敢拆穿皇帝,也不会去拆穿,佯装做毫不知情,变着法地好好奉承皇帝一番。 果不其然,万历皇帝在听到此言之后,顿时喜形于色,接连高声道。 “好啊!好啊!好啊!” 紧接着发出爽朗的大笑。 “你说得不错,这张士元乃是个慧眼识珠的,今后这《万历新报》也会愈加红火。” 不过,皇帝还是装作正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万历新报》终究是商贾之物,便让张士元自己去折腾吧,朕关心的还是报纸给百姓们带去之仁政,能够以报纸为辅,教化万民,使朕之百姓不受愚昧之苦,在疫病之下少死几个人,朕心便甚慰。” 张诚连忙说道:“陛下以仁御宇,泽被苍生,乃万民之福也!”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不停地在御案前踱步,嘴里不断说着什么。 “报纸,实为利国利民之物啊!要推广要大力推广!” 张诚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当即试探性地说道。 “陛下,是否将那张士元宣进来,于御前再好好询问一番。” 万历皇帝一愣,当即点点头说道。 “不错不错,你便去办吧,今后少不了你赏赐!” 张诚当即喜上眉梢,躬身行礼说道。 “奴遵旨!” 张允修刚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正想着坐上马车回府,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张诚。 “诶呦!这不是张公公么?怎么又有空来找我?手臂上的字迹可还消退了。” 张诚受了皇帝画得大饼,这心情本来很好,一听张允修这话,他脸当即拉了下来。 手臂上犹如刺青一般的鬼画符,乃是张诚永远的痛,天杀的张允修,不知道用了什么墨迹,这都过了七八日,却还是有残留在上头。 不过,能够得到皇帝的夸赞,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脸上堆出笑说道:“张公子莫要与咱家说笑了,陛下正急着寻您呢,快些跟咱家入宫吧。” 张诚特地掐着时间,待到国子监晨课结束之时,来这里逮张允修。 “陛下?”张允修一脸疑惑的样子。 张诚当即会意,压低声音说道:“乃是《万历新报》。” 张允修当即了然,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便由公公领路吧。” 不再多言,二人当即一同乘车,径直朝着紫禁城而去。 此时,乾清宫内,万历皇帝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他坐在案前批阅奏疏,时不时便会看向那份报纸。 每一次,皇帝视线触及到报纸,脸上便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傻笑。 即便四下无人,可他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也会像是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慌忙抬手掩饰,再佯装出一副帝王姿态。 可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会儿奏疏,眼神又再次飘向了那份报纸。 皇帝百无聊赖地翻阅奏疏,可看到一份奏疏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眯起眼睛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拿起了《万历新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张诚领着张允修一路进来。 “陛” 不等张允修行礼完,万历皇帝便立即打断说道。 “免礼免礼!” 张允修一脸懵逼。 却听皇帝接着说道:“士元呐,你上来看看这份奏疏。” 不是来谈报纸的事情么? 张允修有些疑惑,可还是照做,上前接过了那份奏疏。 他有些懵,不过还是低头看起了这份奏疏,内容大概是:“臣,顺天府府尹张国彦,谨奏为陈报京城瘟疫事,伏乞圣鉴.疫气自山西大同传至京畿.今京城内外疫者日增千计,有愚氓惑于鬼神,臣请惠民药局广施药剂” 奏疏的封皮之上,还粘贴有一张用墨笔写就的票拟。 “览顺天府奏报瘟情,臣等谨拟条陈如左:着太医院遣医官十二员.户部发太仓银自江南急调药材” 内阁的票拟很是详细,基本上涵盖了古代时期封建王朝处理瘟疫的大部分举措。 这几年朝廷有了些银子,处理这类事件也不如从前那般束手束脚。 张允修还能够看到,万历皇帝在上头批红大大的“准”字,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里头,显得十分潇洒。 张允修看向皇帝,似乎是家族遗传一般,下意识说道:“陛下圣明烛照,洞察幽微,于顺天府疫病之裁决,恰如拨云见日.” 一番话还没说完呢,万历皇帝脸都拉了下来,他虽喜欢夸奖,可这般套路化的话语,实在有些听腻了,甚至觉得,张允修有种讽刺自己的感觉。 “莫要说场面话,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朕要你做魏征,不是让你来做佞臣。” 魏征? 张允修在心中腹诽,真有魏征在你朱翊钧面前,还不给你砍了十七八回啊? 他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且听我说完,我说以上这些话,必然是朝中大臣们,对陛下所说的吧。” 万历皇帝感觉自己被耍了,但是没有证据,他有些尴尬地说道。 “早朝之时,许多大臣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比你说得要漂亮些。” 张允修有些无语,还得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啊!自己开了金手指都比不上他们拍马屁的水平! 他摇了摇头说道:“依臣来看,内阁诸公之处理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也起不到什么实际性作用。” 万历皇帝正等着他这句话呢。 脸上露出了期待,身子也向前倾斜,询问说道。 “你前次所说祛瘟三字经之“漫话”,真的能够解决而今京师大头瘟之顽疾吗?” 张允修之前夸下的海口,他可一点都没有忘记。 (本章完) 第54章 家父名誉作保 第54章 家父名誉作保 看得出来,皇帝对此很期待。 实际上,张允修从前提出这“漫话”,本不过是临时起意,未曾想竟暗合皇帝心意。 细细想来,悉数皇帝从前的经历,便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极度缺乏认可和夸奖的学生。 表面戴上了冕旒冠,穿上一身衮服。 可从心底来说,万历皇帝不过是一个长期养在宫中,从未经历过风雨,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罢了。 群臣们一口一个“伏惟圣君”,可夸赞的仅仅是一个身份罢了。 万历皇帝骨子里是有着软弱、贪婪、懒惰。 可他也是人,也希望自己的努力得到真正的认可。 于年轻气盛之时,他又何尝没有成就千古明君的幻想? 现如今,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张允修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能够解决的,正如臣前次所说,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乃是口鼻侵入,若能够自源头掐断其传播途径,必然能够遏制瘟疫之传播!” “果真?”万历皇帝有些兴奋,跃跃欲试地说道。“朕还能画,你快快将祛瘟三字经写出来,朕再画一些。” “陛下。”张允修又无奈摇摇头说道。“然若想要解决大头瘟之灾,单单靠‘漫话’是绝迹不够的。” 对于这种事情,他只能是实话实说。 万历皇帝刚起来的兴致,这会儿又颓了,无奈说道:“故而这漫话,并无想象中那般神奇?” 张允修很坦然地说道:“陛下,我若直接告诉你,这区区‘漫话’便可解决瘟疫之事,你能够相信么?” “这” 皇帝一阵犹豫,张允修说得还真在理,想要靠区区“漫话”便解决瘟疫之事,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话锋一转,张允修又接着说道。 “但是,咱们可以漫话为辅,推行各项防治疫病之措施,想必是会事半功倍。” 突然大喜大悲之下,万历皇帝一会儿觉得有股气上涌,一会儿又降了下去,他有些抓狂地说道。 “你怎不能将话一股脑儿说利落!” 张允修则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陛下你要等我说完啊!” 一拳打在上,万历皇帝有些疲倦地坐下。 “说说你防治疫病的举措。” 想了想张允修说道。 “若想真正防治疫病,倒也不难,便看陛下可有决心。” 万历皇帝皱眉说道:“决心?” “正是。”张允修眼神犀利地说道。“臣有一策,可解眼下之危局。请陛下即刻下旨,自今日起,京师九门戒严,坊巷设卡禁行.京城上下全力隔绝病患,动员一切力量.甚至可征调京营挨家挨户排查病患.陛下可有胆魄推行?” “自然.”万历皇帝刚想要回答,却突然卡壳了。 他很想说,这点事情我一个皇帝岂是不能决断?可话还未出口,思绪流之间,他不由得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自己还真未必能够做到。 张允修所说之计策,细细想来,宛如大敌当前颁布的戒严令一般。 此令若是推行,首当其冲,内阁六部诸公就必定反对。 朝廷自有法度,贸然推行戒严,某种意义上也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其中干系重大,城中戒严要损害多少王公贵族名下生意? 最为关键的是,朝堂诸公们一口一个“为天下苍生”,可无非是求个“安定”,这年头死几个人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除非万历皇帝能够顶着群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可他要真敢那样做,便不是万历皇帝了。 紧接着,张允修连珠炮一般,又提出好几个计策。 “将寺院、官署空房改造为临时隔离区。” “惠民药局日发药剂三千余,病愈者赐钱五百文以资休养。” “将瘟疫防治纳入官员考成法。” “难。” 万历皇帝连连摇头,甚至有些气恼了。 这里头每一项,他几乎都是难以决定,每一样都需要极大的魄力。 特别是最后一点,将瘟疫防治纳入考成? 张居正推行考成法已经天怒人怨,再来这么一遭,群臣不得反了天去? 为难之间,皇帝心中开始犯嘀咕了。 真的有这个必要么?会不会太激进了一些? 万历皇帝随即再问:“竟无其他,可解此困厄之良法么?” 话还有一层就是,你上面说的我都做不了,有没有没那么困难,且能够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允修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实际上就是“又菜又爱玩又不愿努力”废物青年典范。 “陛下.”张允修看起来有些迟疑。 见状万历皇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太过为难了么” 皇帝心中明白,张允修确实聪慧过人。 可朝堂诸公,哪个又不是人精?想要提出一个超过张居正等人,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谈何容易? 朱翊钧与张允修二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还没有朝堂诸公的平均岁数大。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朕还是有些天真了,不过报纸上的漫话也并非一无是处,聊胜于无吧,士元你还是有功的,朕也算借此为百姓们尽一份力。” 他嘴上这样说,实则内心太想凭借自身力量,去践行一个帝王的职分。 切实解决民生困厄,解救治下苍生于水火。 至少如今,朱翊钧还是有这般抱负的。 特别是听到“漫话”在坊间的影响力后,他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够一展宏图。 而非从前那个,处处受人制约,受人管教,受人指点的儿皇帝! 可他实在做不到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勤勉比老牛,清心寡欲犹如圣人一般的“明君”。 正当万历皇帝心灰意冷的时候,张允修冷不丁地提问说道。 “听闻陛下有牙宣风疳之症?” 万历皇帝有些奇怪:“朕之齿疾,与疫病有什么关系?”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解决了陛下的齿疾,这瘟疫也同样可得到遏制。” “啊?”万历皇帝用怀疑的眼神说道。“先不谈瘟疫之事,你若能够帮助朕根治齿疾,那也是大功一件。” 所谓牙宣风疳之症,实际上就有些类似于现代医学的牙周炎。 万历皇帝喜甜,古代的卫生观念又不强,久而久之出现牙周炎难以根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陛下放心,臣阅览古籍有了些心得,还请陛下详述病情,以便臣能够精准施策!” 万历皇帝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张允修,总觉得他不靠谱。 可提及病情,他脸便拉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道。 “士元你不知,朕苦啊!” 胖脸上眉毛纠结在一块,似乎这腮帮子又开始疼了。 “近来连柿饼都不敢吃了,每每举箸便如临刑场,每日喝些软糯羹汤都觉得寡淡无味,每日临朝之下,甚至不能言语.” 说着说着,小皇帝都快要委屈地哭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臣这一味药,既能够解决陛下的牙疾,也能够遏制大头瘟之症!” “不可说笑。” 万历皇帝有些恼了,觉得张允修在拿自己的牙痛寻开心。 可张允修很坚定地说道:“绝无戏言,臣用家父名誉作保,若是敢诓骗陛下,陛下便将家父居正给砍了,以儆效尤!” (本章完) 第55章 不懂医道杨御医 第55章 不懂医道杨御医 “.” 万历皇帝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逆子啊!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堂上下都需要元辅操劳,朕不会砍他,自然也不会砍你,有什么点子都说来听听。” 皮了一下,张允修倒不急着,转而询问说道。 “陛下近来所服何药?” 万历皇帝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发小,旋即朝着殿外高声吩咐道。 “张伴伴,将朕今日的汤药拿上来。” 原来,皇帝今日的汤药还没有喝呢,先前一直拖着。 如今提及此事,索性吩咐张诚去准备今日的汤药。 一直候在外头的张诚听到旨意,当即领命快步离去。 没过多久,便领着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来碗汤药。 那汤药色泽乌黑如墨,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张允修远远看了一眼汤药,若不是通晓历史,他险些觉得这细眉眯眯眼的张诚,想要谋害皇帝。 这东西能治牙周炎? 随行而来的,竟还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看装饰显然是太医院的御医。 万历皇帝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汤药,也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老头说道。 “杨御医,你来做甚?” 杨济时恭敬行礼,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陛下总归是肯服药了,微臣喜不自胜,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呀,牙宣风疳之症万万拖不得今日之药,乃太医院潜心研究数日,才有所改良,不说药到病除,也能够极大缓解陛下之痛楚太后特地交代下官,定然要让陛下好好服药.” 他特地强调了一下,这是太后的吩咐。 杨济时的眼睛眯在一起,再将一个小盒子举过头顶说道。 “此乃土龙泥敷龈法,太医院这些日子里,造访各地名家,特地为陛下进献,想理应能够治愈牙宣风疳之症。” 一听到牙宣风疳这个词,万历皇帝便觉得腮帮子疼,他面露苦楚,但看到那什么土龙泥,竟然要入自己口中,还是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听是太后的意思,当时便没了脾气,摆摆手说道。 “呈上来吧。” “遵旨。” 杨济时随着张诚一起,将那土龙泥和汤药一起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走上来之时,杨济时路过张允修身边,忽感觉此人眼神似有些不善?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待到皇帝面前,杨济时特地告诫说道:“陛下记得先行服用汤药,再于牙龈处涂抹土龙泥。” “知道了。” 万历皇帝捂住了鼻子,随后将汤药端到面前,就着小碟子里一两颗蜜饯,仰头灌入了喉咙之中。 “咕咚咕咚~呃~” 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般。 紧接着,杨济时便将那精致小盒子打开,露出里头棕色糊糊状的东西,取出一把铜制小勺,恭敬说道。 “还请陛下张嘴。” 若是寻常,这杨济时敢如此放肆,万历皇帝一定给他拉出去廷杖,可这会儿有了太后的名头在,皇帝便如温顺的兔子一般,强忍着恶心开张嘴。 这嘴一张开,便让杨济时皱眉,里头牙齿大半黑黢黢的,齿龈上红肿得不像话,甚至有流脓的迹象。 “请陛下忍耐。” 杨济时显然还是有些水准,蹲下身子的动作显得超乎时代的专业,用铜勺挖出满满当当的一大勺。 张允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惊叹,明代的御医胆子可真不小。 这土龙泥,说白了不就是蚯蚓的排泄物嘛? 他们居然敢把蚯蚓屎往皇帝嘴里送? 换做是某位曹姓人妻爱好者,非但扒了这些人的皮不可。 仔细思量一下,张允修忽地想起来,在古代中医理论里头,土龙泥确实有清热消肿的功效。 可张允修依旧觉得此事太过离谱,这时代缺乏科学的提取技术,取出的土龙泥能干净么? 其中不知参杂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是有寄生虫卵和重金属,就够皇帝喝一壶的。 所以,还不等杨济时上药,张允修便大喝一声说道。 “等等!” 杨济时吓了一跳,赶忙收回了勺子,有些恼怒的转过头来说道。“你这小子好生孟浪,陛下面前也敢大呼小叫,若是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么?” 由不得杨济时不生气,适才他那一勺土龙泥,险些抹到了皇帝脸上。 你以治病为由,将屎往皇帝嘴里送,皇帝或许能忍着,可你不小心将屎抹在皇帝脸上。 那岂不是玷污龙颜么! 张允修则是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可容我了解一下,杨御医是何诊治之法?” 杨济时吹胡子瞪眼:“哪里来的小子,治疗圣人之事,岂容你荒唐儿戏!” 平日里,太医院见到部堂高官皆是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可一旦涉及到治病,他们便有了底气。 尤其是今日,太后懿旨高悬在前,即便在皇帝面前,杨济时也敢言辞强硬。 可不知为什么,张允修咋呼这一下,万历非但没觉得生气,反倒是还有些庆幸。 能拖一时是一时!那可是屎啊! 他看了一眼杨济时说道:“杨御医,你便与张士元说说吧。” 杨济时还想要说什么,可皇帝都直接发话了,他纵使满心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应允。 没好气地看向对方说道:“尔有何要问?” 张允修神色如常说道:“敢问杨御医,用的是什么药?” 提及此,杨济时瞬间挺直腰板,脸上满是傲然之色,抬手抚须侃侃而谈。 “此乃清胃泻火疗齿汤也,方中内含生地黄、当归身、牡丹皮、黄连、升麻诸多种药材再辅以地龙泥,这地龙泥得地阴之气,最擅导火下行.” 张允修听闻,心中一时无语,还是奉行那套缺什么补什么的道理! 蚯蚓在土里钻行动,便可导火了?这说法实在是牵强。 蚯蚓或许有些药用价值,可绝非他们这般胡来的道理! “谬矣!” 张允修知道,在这上头跟古人说不通,所以他另辟蹊径。 “我适才观陛下舌苔虽黄,却见龟裂,此乃少阴肾虚髓枯之症,若再服苦寒之剂,恐伤真阳!你这药剂非但不能治疗陛下,还会伤了陛下的龙体!” 用魔法打败魔法!这种理论,张允修能够引用的简直不要太多。 杨济时一听,顿时怒目圆睁。 “黄口小儿也敢妄议岐黄?老夫以金元时期之《脾胃论》论为本,其中记载有龈宣肿痛多属胃热,以此治疗如何有错?” (本章完) 第56章 精通岐黄张允修 第56章 精通岐黄张允修 张允修毫不客气回应:“不过是照本宣科,一味照搬古籍,全然不知变通! 病症本就因人而异,尔等身为医者,不加思考实践,便贸然将土法用在陛下龙体,倘若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么?” “你”杨济时气得像个烂透皱巴的桃子,忽跪在万历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臣等殚精竭虑,多日为陛下诊断病情,这小子却在此胡言乱语,实在是……” 可不等他说完,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目光转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朕肾应该不虚吧?” “这并非重点。”张允修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还要相信这些庸医么?他们不过是死啃医书、墨守成规之辈,竟荒唐到将地龙屎来糊弄陛下,这般敷衍,怎可能药到病除?” “一派胡言。”杨济时急了,险些跳将起来。 两个人一阵争吵,万历皇帝也不得不出来说句公道话,他思量一下说道。 “御医们治疗朕之牙疾多年,说有些作用也还算是有些缓解吧,可服下如此多的汤药,也从未见有根治.” 有用但是仅有一点点。 张允修冷笑说道:“陛下可知道,这京城内有四个东西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哦?”万历皇帝挑了挑眉。“还有这说法,说来听听。” 张允修说:“无非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这”万历皇帝忍俊不禁。 张允修这话有点损,也亏得是在皇帝面前,若让朝堂诸公听了去,又要参他一本了。 可万历皇帝心里却十分认同。 若不是这些人尸位素餐,朕的江山怎么会出那么多问题?牙疾怎么会治不好呢? 可杨济时却急了,此话一出,也顾不得君前失仪,起身指着张允修骂道。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此乃诽谤!我太医院自太祖高皇帝以来”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尔等误诊的还少么?” “我!”杨济时气急,可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细数起来,太医院确实是劣迹斑斑,明代诸多皇子皇女,都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宪宗长子满月夭折,次子三岁离世.更不要说正直壮年的正德皇帝落水而死。 难道太医院便没有一点干系? 万历皇帝脸上抽了抽,他很想斥责张允修无礼,可他这心里很是认同啊,翻看历代先帝起居注的时候,便连他心中犯嘀咕,这些人真的靠谱么? 朕要不要换一批御医? “我我.”杨济时顿时结巴起来。 万历皇帝听出张允修的言外之意,他适才听张允修与御医辩论医理,眼中再闪出希冀说道。 “所以,你真有法子治疗朕?” “自然。”前头铺垫了那么多,张允修终于笑着说道。 “臣有一物,名讳大蒜素,其效神异非凡。 于上,可消除诸如龈宣肿痛之类症状,于下,对于痔疮之症有奇效,能舒缓坠胀不适,减轻便血之苦最为重要的是,对面大头瘟,此药也可遏制瘟毒传播!缓解患者高热、头面肿大之症!” 张允修就等着此刻呢,他心中明白,若是直接说出来,皇帝肯定不会相信。 若是有这一遭就不一样了,太医们连地龙屎都搬出来,可见已经是黔驴技穷。 此时,张允修任何离谱的想法,都可能成为万历的救命稻草。 “果真?”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显然是信了三分。 他是真不想将那地龙屎涂抹在嘴巴里啊! 若张允修所言非虚,那便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不仅仅解决了自己的病痛,还能够解决京城现今之危局。 只是这般药物与神药何异?会不会有些天方夜谭了? 果不其然,杨济时立即跳出来反对说道。 “陛下,老臣以为此人说法荒诞不经,万不可信,老臣阅览医书典籍无数,从未听闻有此神奇之物。 医者当依照阴阳五行、经络气血之理辩证施治” 可张允修根本没有理他,在皇帝旁边说道。 “臣已悉心筹备妥当,此乃国之重器,眼下尚且在研究之中,不可轻易示人,还请陛下移步,与我出宫一观,届时便可知其原委。” “出宫?”万历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随即又有些犹豫。“怕是不妥吧?” 他脑袋里头,当即响起了群臣,犹如念经一般的谏言。 “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不可轻易离宫” “陛下一举一动皆应符合礼法规制.” “陛下贸然出宫.朝纲必乱” 特别是张允修的老爹张居正,听闻此事之后,必然会严厉反对。 可张允修却不以为意,他神色笃定地说道。 “陛下久居深宫之内,犹如置身云端,如何能见天下疾苦?此番陛下出宫,非是贪图玩乐,实在心系民生之举! 为解民之困,识民之苦,陛下亲自出宫探查实情,有何不妥? 此非陛下行事荒唐,恰恰彰显出陛下爱民如子!” 听此言,万历皇帝脸上顿时有了期待,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越发器重。 这是忠臣啊!说起来话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儒生,好听太多了! “不可啊!”见皇帝真有动身的意思,杨济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还请陛下三思,出宫之事非同小可,必将要禀告太后,告知内阁诸公” 张允修则是瞪了一眼对方说道。 “杨御医连天子都敢管么?” 杨济时打了一个寒颤,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顿时不善。 这小子是佞臣!十足的佞臣! 见到杨济时如此做派,更加让万历皇帝起了心思,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 “行!朕信你张士元,便随你走一趟!” “不可啊!”杨济时连忙俯首,甚至还有些威胁意味说道。“陛下!若如此一意孤行,老臣老臣只能告知太后” 这一下子,又让万历皇帝犹豫了。 如今他不怕张居正,却还是对太后十分惧怕的。 可张允修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挑了挑眉毛,当即对皇帝建议说道。 “陛下,说起来臣研制大蒜素过程中,遇到不少医理上的麻烦。 杨御医在这方面饱读诗书,我想若有杨御医协助,必然会事半功倍啊!” 万历皇帝眼睛亮了一下,也觉得有趣说道。 “有理。”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济时说道。 “杨御医,你便去随张士元制作那神药吧。” 杨济时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 (本章完) 第57章 贪而不奸殷正茂 第57章 贪而不奸殷正茂 首辅官邸。 张居正的声音回荡在书房内。 “南京刑部尚书,主南直隶刑名之事,南京虽为留都,然豪强世族盘根错节,殷公此行要多加小心才是。” 殷正茂年近七旬,端坐在张居正对面。 宽敞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殷正茂看起来身形魁梧,宽阔的面庞上颧骨高耸,眉眼之间从前领兵征战的英气还未消散,可眼眸之中却失了那股子锐气。 反观张居正却是不同,身形越发佝偻,乍一看竟比殷正茂还要老迈一些。 然而,张居正抬眸之时,眉眼中的锐意却有增不减。 权力,或是养人的。 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叔大之言愚兄铭感五内,愚兄已然回乡致仕三年,本不想再参加朝政,然朝廷变法在即,却也只能拖着老迈身子为国效力。 上任南京,不敢言自比包龙图,也要尽力使罪罚相当、民无冤滞。” 殷正茂一番话恳切万分,可说到最后,他脸上还是露出了些疲倦。 “只是.愚兄致仕前,便早有言官屡劾‘贪黩’,愚兄实在是心力交瘁。” 昔日,殷正茂执掌户部之时,朝堂上对其弹劾的言官源源不断。 即便是他致仕归乡之后,这样的声音依旧是如影随形,朝堂上消息时常传至徽州老家,令殷正茂也深感惴惴不安。 年近七旬,殷正茂显然失去了在朝堂争斗的胆气。 “我自然知晓的。”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昔年高肃卿予公剿匪军饷时,早言‘纵贪半亦胜庸官空耗百万’,先生想要办事,就必然做不了两袖清风.” 他顿了顿勉励说道。 “公若能将南直隶治理好,朝中若有蜚语,自有居正担待。” 听闻此言,殷正茂不由得有些动容,他面露正色说道。 “有叔大此言,我殷正茂便是拼出一条老命,敢以项上乌纱为质!也要在南京干出一番名堂,若今后有徇私枉法之事,甘愿受刑!” 张居正颔首,对于殷正茂此人,他还是很信任的。 二人同为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多年来一直相互扶持。 张居正看人是很准的,他知道殷正茂并非其嘴上说得那般清正,可为官多年他太清楚高肃卿那句“纵贪半亦胜庸官空耗百万”的含金量了。 “一条鞭”法推行在即,张居正很需要如殷正茂这般,既能够信任,又具有能力之人协助。 比起一名碌碌无为的清官,他显然更加愿意用一名具有能力的贪官。 况且,殷正茂乃是有分寸之人,只要不在原则性上犯错,张居正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有些事情张居正实在是做不到“闭眼”。 故而,张居正从桌上取出一封来,递给殷正茂说道。 “殷公,此番汝上任南京刑部尚书,吾还有一事相托。” “叔大,你这是.”殷正茂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分明看见这文书乃是奏疏的格式。 张居正不将奏疏给皇帝,反倒是将奏疏递给自己,这是个什么道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殷公看看便知。” 怀揣着疑问,殷正茂缓缓打开了奏疏看起来,可这一看当即脱不开眼了,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一时间,殷正茂手竟然有些发抖,他瞪大眼睛看向张居正下意识说道。 “大小量弓?南直隶官员好大的胆子!!” 即便是殷正茂有贪腐之名,说他干净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可殷正茂心中还是有一竿子秤在的。 什么钱能徇私贪墨,什么事不能动,他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贪,可贪的是朝廷官员商贾的钱,可从未想过从百姓身上捞银子。 将矛头转向百姓,无疑是在刨大明朝的根!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这些人竟然也敢干出来! 可更加让殷正茂震惊的是,张居正在这封奏疏里头的措辞。 言词里头尽是.欺下瞒上罪大恶极徇私罔上蠹虫 单单凭几个词语,便可见张居正的气愤程度。 看起来这是一封要上呈皇帝的奏疏,殷正茂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张居正他想干什么? 这是要掀桌子,掀起一场滔天大案?! 南直隶下辖四洲十四府九十七县,若真较真起来,多少官员要因此落马? 今上年轻气盛,从前次朝会便可看出,早对下头官员有了不满,岂是会善罢甘休! 殷正茂听说张居正有个孟浪的幼子,该不会想学那幼子莽撞吧? 这是要跟南直隶豪强士绅权贵开战! 一时间,殷正茂嗫嚅起嘴唇说道:“叔大不可意气用事,此事干系重大,奏疏一旦到了陛下那里,那是真的打不住了!” 张居正摇摇头:“殷公还是不了解我张居正啊~” 殷正茂这才反应过来,张居正若是想要鱼死网破,就不会将这封奏疏给他看了。 却听张居正自嘲说道。 “前几日我得知此事之后,本还存些理智,可午夜梦回,彻夜难眠,愤然写下来这篇奏疏,起了肃清天下之决心。” 他叹了一口气,眼角旁的皱纹拧在一起,看向了手中的茶盏。 “可我想起了我那幼子之言,你知他说什么?” 殷正茂有些疑惑:“叔大之幼子?可是名讳允修,字士元,自小便鬼精的少年郎?” 殷正茂实际上知道张允修,可他听张居正口中赞扬的味道,不由得重新确认了一遍。 张居正没有回应对方,而是自顾自地回答说道。 “他说我乃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殷正茂有些讶异,当即点头说道。 “这般评价倒还贴切。”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幼子早慧,教予我许多东西,我便也冷静下来。掀桌子解决不了问题,而今‘一条鞭’法推行在即,撕破脸于大局而言,并无好处。” “叔大的意思是?”殷正茂有些迷惑了。 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殷公此去南京,不单是执掌邢名,更是为南直隶百姓寻一份公道。” “这”殷正茂压低了声音说道。“叔大之意是让愚兄去南直隶收集罪证。” 张居正目光灼灼:“治大国如烹小鲜,对付这些盘根错节之豪强,也该徐徐图之。 此事干系重大,若非殷公,我万万不敢嘱托。 只是其中凶险,殷公若有顾虑,便当居正今日从未提过此事。” (本章完) 第58章 吾乃慈父!岂会动怒? 第58章 吾乃慈父!岂会动怒? 窣地一下,殷正茂手掌将那份奏疏握得紧紧的,他眼中似有一团火被点燃一般。 忽然站起身来,看向张居正,怒然说道。 “叔大说哪里的话?岂不是瞧不起我殷正茂?隆庆初年,我征剿南疆叛乱隆庆六年于广东抵御倭寇万历二年于双鱼城下擒杀倭寇八百余人! 我殷正茂何曾怕过!” 张居正说:“可战场非官场。” “我是受不了官场那套虚与委蛇。”殷正茂直言不讳地说道。“可如今我年岁渐高,上不了马,提不动刀,也领不了兵。 若想托着老迈身躯,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些事情,此正乃契机也! 我定然要叫那些宵小之辈,抱头鼠窜!” 张居正似有些动容地说道:“殷公此言!让居正羞愧难当!” 他将另外一封文书取出来,动作十分流畅,递给殷正茂说道。 “此乃居正对殷公此行之浅见,不值一提,殷公看看便成。” 待到殷正茂离去之后,张居正又一人枯坐在大堂内。 短暂寂静之下,不知他是在思考殷正茂此行之凶险,还是在忙碌之中,贪一丝休息。 过了许久,门外忽传来动静。 “老爷。” 显然是游七的声音。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进来吧。” 等到游七进屋,张居正才开口说道。 “好几日没有看到张士元这小子了,上次让你去国子监还有他行商之地打探,打探得如何了?” 游七有些迟疑地回答说道:“不瞒老爷,我昨日去国子监扑了个空,前脚刚到国子监,后脚少爷便被陛下召见入宫了。” “皇上见张士元?” “是。” 张居正思索了一番,并没有说什么,转而询问说道。 “后续呢?他在国子监有没有惹出事情。” 游七还想着帮张允修搪塞过去,可显然张居正根本不相信张允修是不会惹事的主儿。 叹了一口气,游七无奈说道。 “小人见了国子监的余祭酒,他与小人说了些少爷昨日在国子监之事。” “果然还是惹事了?” 虽有心理准备,可张居正还是有那么一丝忐忑。 游七有些纠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将张允修在课堂上对答如流,以“云继烨”的名头诓骗监生和博士,最后被余有丁戳破,博士王弘诲失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居正。 张居正神情凝滞了一下。 最后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 “胡闹。” 他嘴上这样说,可游七看得出来,张居正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于适才听到允修的事迹,还险些笑出来。 当然,以张居正的涵养来说,自然是很简单被掩盖下去。 于是,游七脸上为张允修找补说道:“少爷还算好的,终究没有去欺辱同窗。” “罢了罢了。”张居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现在对幼子的底线,已经降得十分低了。 只要不再搞个朝会殴打御史的事情,他便还能接受。 “还有便是。”游七这会儿就有些迟疑了,终还是将实情告诉张居正。“少爷近来在城中包了一家大酱工坊,了不少钱,还将京城市面上的大蒜一扫而空,致使市面上大蒜价格暴涨了好几倍.” “他买那么多大蒜做甚?”张居正紧紧皱眉。 如果是囤货居奇,可哪有人囤大蒜的? 这时代不是囤布匹便是囤粮食,没有大蒜又饿不死人。 本能的,张居正抓到一个关键节点,连忙询问说道。 “他又了多少银子?” “这也没多少”游七眼神有些躲闪,结结巴巴的样子。 张居正的眉毛当即竖起:“说!” 游七无奈只能说道:“许许是有一万余两银子了” 嘶~ 张居正抽了一口气,眉毛立刻便要聚集在一起,一股火顿时涌上来。 前次,张允修办报纸还尚可理解,勉强说个教化百姓,至少能通过报纸赚些钱。 可这回是要做甚? 全城将近一个月的大蒜量,买那么多都能将整个张府淹没了! 他是想用大蒜淹死他这个老爹不成! 张居正胸膛起伏,眼看又要动怒。 可此时,他想起前次与张允修针对“教子”问题的争论。 “野草若无光照,如何能够期望它走上正途?” 细细思量,或许,自己不该动辄便怒气冲冲? 教子之道,理应要给予爱护,要给予阳光要忍耐啊! 不就是一万两银子么,算不得什么,我张家这么多年也有个十几万家产了吧? 这一万两能算什么呢?不过占据家产的一成而已! 吾乃慈父,岂会因此生气呢? 幼子贪玩,让他玩玩又如何了! 游七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张居正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杀气凛然,一会儿又温和似水,五官都要扭在一起,一副要动怒不动怒的样子。 生怕张居正这样下去走火入魔了,游七赶忙补充说道。 “老爷,据小人的了解,少爷也非是在犯浑,他知悉城中闹瘟疫,便想着以大蒜制作神药,来救助百姓,还说要用神药” 张允修想要用神药治疗张居正痔疮这个事情,游七终究是忍着没说。 一听此言,张居正总算有了一些安慰自己的由头,他呼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 “神药?离奇了一些,总归还是想着百姓。” “是啊!”游七连忙劝解说道。“少爷年纪小了些,总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想象,碰些壁今后定然不同了。” 张居正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说到底,那幅神仙图也是自己给张允修的,他想要用神仙图卖钱做什么事情,张居正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他看向游七询问说道。 “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游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前次四少爷与小少爷议事,我便听到一些.” 张居正盯着游七良久,丝毫不留情地拆穿说道。 “那小子故意让你听到的。” “啊?”游七愣了一下。 京城。 酱黄胡同。 顾名思义,这片胡同以制作酱菜而闻名。 为了制造大蒜素,张允修特地在此购下了一家废弃大酱厂,将其设为自己的“仁民制药一厂”。 大酱厂占地颇大,主要位置就用来存放大蒜了,成堆的大蒜堆积在一起,里头还时常捣蒜,刺鼻的味道冲天,周围许多酱厂对此敢怒不敢言。 谁都知道,这酱厂有个全京城无人敢惹的主人。 乘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酱黄胡同,停在了挂有“仁民制药厂”牌匾的工坊门口。 可一下车,那股子浓烈呛鼻的大蒜味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张允修熏晕过去。 他手忙脚乱,连忙取出自制口罩给自己戴上,再给自己戴上一副订制的琉璃护目镜,这才缓解了一些。 一路进了“仁民制药厂”,还未到工坊内,便听到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 等走进工坊后,映入眼帘是几十个劲装打扮的汉子。 张允修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些人有的是张家的家丁,有的是从前大酱厂的伙计,有的甚至是张简修手下的锦衣卫。 所有人被分作三批,编为三营,呈流水线作业。 “都给我麻利点,口罩戴好咯,被我发现有谁摘下来,打断他的狗腿!” 工坊里头,传来一声喝斥。 张允修朝着声音处看去,不是四哥张简修还有谁? 注1:明朝已经有眼镜了,永乐八年的时候,满剌加(马六甲)国王就曾经朝贡“叆叇十枚”,景泰年间的《方洲杂言》:“如钱大者二,其形色绝似云母石,类世之硝子,而质甚薄,以金相轮廓,而衔之为柄,纽制其末,合则为一,歧则为二,如市肆中等子匣.” (本章完) 第59章 圣驾亲临 “仁民制药一厂” 第59章 圣驾亲临 “仁民制药一厂” 四哥张简修穿着一身白色曳撒长衫。 形制类似于飞鱼服,这种衣服源自元朝的质孙服,从前多用于戎服,到了明朝后便与汉服融合,形成了名为曳撒的服饰类别。 张简修穿这一身显得孔武有力。 然而,或是在工坊待太久的缘故,原本潇洒的曳撒长衫,此刻也变得皱巴发黄,沾满了各类污渍。 却见他拿出调教锦衣卫下属的劲头,在工坊里虎视眈眈。 若有人出了疏忽,必然上前好好查看数落一番,随后便会自己上手十分细致的完成这道工序。 当然,张简修也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转头对着工坊里一百多号人说道。 “都麻溜干,不可出了差池,照着工坊里的规程来,若是干好了,本佥事重重有赏!” 一时间,工坊内的伙计、家丁、锦衣卫们,顿时有了干劲一般,朝着天上喊了一声。 “诺~” 由不得他们不卖力,这里的工钱可是外头的三倍以上! 看着手底下人卖力干活的模样,张简修叉着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可一扭头,便见到张允修的身影,脸上怒容渐起,三步两步上前质问说道。 “张士元,你小子还知道来!”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可张简修这一扭头,张允修险些没绷住笑出来。 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只见他仅以一块破布捂住口鼻,脸红得像是个猴屁股,眼睛更是肿得像是个吹了气的河豚。 “四哥如何变成这个模样?” 张允修惊了一下,还是很没良心地笑出声。 四哥张简修怒目圆瞪。 “还不是你这大蒜素?!我成天待在工坊里头,大蒜气味刺鼻,熏得眼泪横流,短短几日便成了这副模样!” 张允修感慨说道:“四哥真是劳苦功高啊!” “莫要提这个!你这大蒜素真的能行吗?”张简修十分抓狂地说道。 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工坊里头,便带领着一群伙计捣蒜,所求的不就是能够靠着这所谓“神药”赚到钱么? 张允修给了一整套流程,包括制取大蒜素的每一个步骤,可四哥张简修心中还是犯嘀咕,这小小的大蒜,也能够治病? 四哥张简修咬牙切齿的模样,掐着幼弟的脖颈说道。 “哥哥我的身家性命都在里头了,若是这大蒜素不成,我便一刀结果了你,随后自杀,咱们俩死了干净!” 张允修哪里会被他抓住,滑溜得像个泥鳅一般。 脱离魔爪后,张允修决定以后身上要披个软甲,若真被这憨子带走,去哪说理? 他连忙跟失去理智的四哥解释说道。 “四哥切莫着急,你我一母同胞,休要再提伤你我兄弟情谊.我便告诉你个好消息,大蒜素得了陛下赏识,今日便要来此一观,你且做好准备。” “臭小子!” 四哥张简修胸膛起伏,可一听到“陛下”的字眼,他的神情愣了一下。 “又想诓骗于我?陛下如何能够出宫,这种玩笑可不敢乱开。” 张简修生怕幼弟荒唐得没边了,连皇帝的玩笑都敢开。 可这个时候,外头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 “你又买大蒜了?院子里已经堆不下了!”张简修怀疑地看了一眼幼弟。 张允修无奈,感觉自己在四哥面前,似乎已经失去了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 真叫人心寒呐! 他想了想说道:“许是陛下到了。” 昨日张允修好说歹说,才终于将皇帝给骗了出来,可皇帝出宫始终不是件易事,更别提要躲着宫里的眼线。 果不其然,正当二人准备出去探查之际,外头跑进来一名青衣小厮,那模样一看便是个小太监。 “张公子,陛朱老爷来了!快去迎驾!” 一进工坊,小太监便被大蒜素给迷了眼睛,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张简修眼毒,一眼便认出真是万历皇帝的贴身太监。 “娘的,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看着身上这脏兮兮的衣服,似乎不太适合迎驾啊? 可正当他犹豫之间,一低头一抬头,张允修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张简修怒骂一声:“入你.狗贼!” 万历皇帝很少乘坐马车,这下子差点给他颠簸得七荤八素。 可不乘马车又不行,抬着轿子来这工坊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 张诚在一旁看得心疼,连忙劝慰说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那张士元也是,将那什么神药呈到宫里便成,非要陛下走这一遭,哎呦奴这心里” “好了。”万历皇帝觉得张诚实在聒噪。“张士元与朕自小相伴,朕会不知他的脾性?他是个荒唐性子,可在关键事上从不糊涂。若真是那可治万民的神药,朕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圣明。” “下车吧。” 马车停稳,张诚便麻溜下车,在下脚处为皇帝放上一个龙纹锦垫。 此刻,张允修早已站立在大门口迎接。 可一见这龙纹锦垫,便有些无语。 这张诚也是个不会办事的,皇帝微服出宫,你用个龙纹锦垫,生怕别人不知道身份是吧? 皇帝太久没有出宫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即便是有些颠簸,可心情也是大好。 一见张允修更是喜笑颜开,指着上头的匾额说道。 “士元呐!你这工坊名字倒是新奇,叫什么‘仁民制药一厂’,从前可从未听过这般名字.” 皇帝一路走来,絮絮叨叨的样子,显然是在宫里憋坏了。 可张允修的注意点,却不在皇帝的话上面,他注意到走过来的万历皇帝,走路姿势似乎有些问题?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皇帝极少走动,基本上都是乘坐步辇,今日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两步之后,便初见端倪。 张允修知道,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有严重的腿部疾病,使得他行动不便,甚至有人认为皇帝不上朝跟腿部有疾有关。 现在看起来,这腿疾在年轻时候便有了一些? 张允修脑袋里头活络,当即生出了许多想法。 可万历皇帝已然到了面前,他见张允修发呆,不由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你小子今日这是撞邪了?”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 “你该不会哄骗于朕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神药!张士元这可是欺君之罪!” 寻常人听到这话之后,必然会诚惶诚恐,可张允修完全不怕,梗着脖子说道:“竟被陛下所知!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先斩家父狗头以儆效尤!” 果然,张允修吃准了皇帝的心理。 万历皇帝正想要数落对方,可一听这话,胖脸抽动了一下。 惩治张居正?这自然是天方夜谭,起码现如今,万历还要靠着张居正治国,没了张居正他如何能够继续逃避重担? 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些同情元辅张先生了,这是生了个什么逆子?动不动就要砍老爹狗头? 咳嗽了一声,万历皇帝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莫要说笑了,朕时间有限,快去瞧瞧你那什么‘神药’。” “遵旨。” 张允修领路带着万历皇帝和几名乔装的小太监,径直朝工坊内而去。 路上,万历皇帝有些疑惑地说道。 “张士元,你脸上又戴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一进门,他便注意到,张允修口鼻捂着白布,眼睛竟然也戴上了琉璃眼罩。 万历皇帝自然见过琉璃镜,可还是觉得怪异。 “陛下,此乃护目镜和口罩,这大蒜气味浓厚,恐伤及眼睛和口鼻,故而进入工坊最好要戴上,微臣去给你取……” 可话音刚落,却听张诚在前头说道。 “陛下,这里头便是工坊了,奴为您将门打开。” 前次得了夸奖,张诚越发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 张允修连忙伸手阻止说道。 “张公公等等!” 可已然来不及了,工坊大门忽的被张诚推开,毫无征兆一股浓郁的辛辣之气扑面而来! 站在最前头,张诚忽觉似有一股火袭到面门,一瞬间他的眼睛便红了,鼻腔里头火辣辣的疼,脑袋里头嗡嗡作响。 张诚吓了一跳,觉得不对劲,转过头瞪向张允修。 可一转头,整个人便有些脱力,往后仰倒。 重重朝地面跌了一跤,整个人差点被熏得昏死过去。 摔到地上,张诚似意识到什么一般,忠心耿耿朝万历喊了一句。 “陛下!快走!此乃毒瘴之气!有埋伏!张家反了!” (本章完) 第60章 陛下救我! 第60章 陛下救我! 万历皇帝踏入工坊后,终究还是戴上了张允修同款护目镜跟口罩。 那红色琉璃护目镜一经戴上,配合皇帝身上这套稍显不合身的劲装,还真有一番味道。 看看胖皇帝这装扮,不禁令张允修想起前世电竞圈的一位故人。 此刻,万历皇帝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他扭头看向躺在角落担架上的张公公。 太监是家奴,可总归还是有些感情的,万历皇帝忍不住担心询问。 “张伴伴他无碍吧?” 比起什么张家造反,万历皇帝更担心张公公的安危。 张家造反?万历皇帝打死都不会相信。 别看张居正风头正盛,大明朝与汉朝截然不同,明朝官僚体系盘根错节且相互制衡,所谓内阁首辅,跟过往朝代的丞相差别可太大了。 只要张居正有一点造反的念头,顷刻间便会被手下门生故吏背叛,所谓张党也将土崩瓦解。 所以,张允修对于这种言论有恃无恐,反而拍了拍胸脯说道:“朱老爷放心,这大蒜素冲了点,可终究闹不出人命,张公公缓一会儿便好了。” 大蒜工坊里,到处都是冲天的大蒜辛辣之气,张允修特地将门关紧,张诚贸然打开,不被熏就奇怪了。 二人踱步进入工坊,刚要入流水线区域查看,一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拜见.陛.” 四哥张简修去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将自己收拾一番,这才慌忙赶来迎接皇帝,见皇帝已经入了工坊,连忙行礼说道。 “见过朱老爷!” 万历皇帝有些讶异,此人似乎认识自己,可他却如何也想不起对方是谁,扭头询问张允修说道。 “此人是工坊内的匠人?” 张允修神色古怪。 四哥张简修哭丧着脸,连忙解释说道。 “朱老爷,您不认得我了?我乃是锦衣卫佥事张简修啊!” “张简修?”万历皇帝满脸惊愕,目光直直地落在惨不忍睹的脸上,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是如何弄成这副模样?” 站在一旁的张允修赶忙解释:“朱老爷您有所不知,我这四哥平日里纵欲过度了些,有一些肾虚。 《千金方》有言,肾虚者,气血不畅,面色易现浮肿之态,四哥他不思节制,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万历皇帝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起,赶忙追问说道:“肾虚会有如此症状?” 四哥张简修愣了一下,刚想要辩解说道:“我没.” “千真万确!”张允修神色笃定,说瞎话不打草稿,偏偏他又能引经据典,让人不得不相信。 他嘴上一阵胡诌,殊不知在万历皇帝心中留下深刻印记,此后时常对“肾虚”一事耿耿于怀。 领着万历皇帝入了工坊流水线,张允修当即为其介绍起,自己在工坊里的安排。 “朱老爷请看那边,乃是虎贲捣蒜营,编制五十余人,皆为勇猛无比,力大无穷的汉子。 他们负责将陶瓷罐里头,成堆成堆的大蒜捣碎,随后将蒜泥平铺在陶盘之上,置于阴凉通风处晾干。” 万历皇帝神色古怪:“虎贲捣蒜营?” “对!”张允修一本正经地说道。“朱老爷再看那边,乃是司尘汰浊营,编制二十余人,负责将捣碎的大蒜加入适量蒸馏烧酒中,充分搅拌后静置,再经细麻布或丝绢过滤,分离残渣与浸提液. 再看最后头,那可就厉害了,为神机酿萃营,编制三十余人,挑选心思细腻之人,将浸提液倒入铜制的烧酒装置,隔水加热 关键点在这温度之上,蒸馏得过热了大蒜素会失去效果,蒸馏得不够了里头的酒水挥发不走” 明代是有蒸馏技术的,所以搞到这些装置并不难,有原本厂里工匠的配合,工序倒也能井井有条。 好个虎贲捣蒜营、司尘汰浊营、神机酿萃营! 万历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有一些奇怪的知识,被强制塞入了脑中。 他嘴角抽了抽,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张允修这些安排,符合经世致用之道理,甚至效率更高? 万历皇帝忍不住说道:“士元还真是独具匠心呐~” 可他逛了一圈下来,一方面感慨张允修安排之细致,另外一方面也产生一个疑问。 “士元,你这工序倒是齐全,只是不太像是在制药,反倒是像是在制取大酱。 你言此乃神药,可神药的效果如何可见?” 本来就是制取大酱的工坊. 张允修在心中腹诽,可面上还是笑着说道。 “朱老爷,这便是我后头要与你说的,我这便带你去实验室看看。” “实验室?” 万历皱起眉头,他又听到一个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词汇。 一路随着张允修绕过工坊的工作区域,几人来到工坊最为角落的区域。 这是工坊里不起眼的一个小院落,由三间厢房拼接改造而成。 一步入厢房,万历皇帝便被里头的景象给震惊住,只见青石地面上,错落摆放着三十余口敞口瓷盘,纷纷用盖子紧紧密封,不知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东墙木架上,层层迭迭摆放着各类蒜种,每一用竹篾编织成的格子,上头都用蝇头小楷标注的编号。 窗边还有一排十分珍贵的透明琉璃瓶,里头放置着琥珀色液体。 “这是.” 皇帝刚想要开口询问,却听到厢房里头有动静传来。 一名身穿洁白贴身长衫的老者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书一般的东西记录,还朝着外头没好气地说道。 “诶诶诶,哪里来的糙汉子,莫要打碎了老夫的培养皿,老夫的身家性命可系于此,张士元那家伙实在凶恶,若非” 万历皇帝打眼一看,不由得有些惊愕,这不是御医杨济时还是谁? 此刻,杨济时也见到了万历皇帝,即便是万历皇帝穿了便装,可他又怎会不认得。 一时间,手里的文书“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杨济时脸上表情拧在一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地痛哭说道。 “陛下!老臣苦啊!快救救老臣吧!” (本章完) 第61章 万历初识病菌培养皿(求追读!) 第61章 万历初识病菌培养皿(求追读!) “杨御医怎.” 刚想要询问杨济时为何会在这里,万历皇帝这才想起来,几日前他一时昏头,竟然让对方协助张允修制药。 然而,万历皇帝心中没啥愧疚,这个杨济时仗着有太后的懿旨,竟敢借机想要“管教”他这个皇帝。 平日里在翰林院,在张居正、李太后面前,他已经受够了管教。 一个小小御医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可转而想到,杨济时贵为御医之身,竟然被安排在小作坊里头制大蒜,面上是不是有点说不去? 万历皇帝询问说道:“士元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让杨御医协助你制药,如何让他捣鼓起大蒜了?” 在万历皇帝的固有认知之中,制药就该是仙风道骨,在炼丹炉面前优雅炼制,亦或是抱着几本古籍研究,从中寻找到绝妙的药方。 怎么杨济时反倒是像个老农一般? “陛下,这便是在制药。”张允修解释说道。“微臣深知杨御医乃医道世族,自小便深通歧黄之术,在医道上造诣深厚,便将这大蒜素最为精妙的步骤,让杨御医来协助完成。” 他撇了一眼杨济时说道:“若非有陛下开口,此等医家秘术,我怎会假手于他人?” 你可以说太医院的御医迂腐,传统医学愚昧,可你不能说这些御医菜。 于历史上而言,杨济时在针灸一道上还是很有造诣,甚至潜心研究,一本《针灸大成》可以说是后世针灸的必读书籍。 诸如杨济时一般的御医,缺少的乃是正确的引导。 即放弃研究古代中医玄而又玄的理论,转而去脚踏实地用科学精神做实验。 在张允修看来,若杨济时真能潜心研究,那大明王朝,也未必不能够出现一名现代医学先驱! 不单单是医学领域,包括农学、天文学、数学、军事技术等多个方面,明朝并不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诸如李时珍、徐光启、赵士桢,哪个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只是有着时代局限性,缺乏一个朝向现代科学的正确引导! 这便是张允修的作用! 他用心良苦,可杨济时却不那么认为,匍匐在地面上,对着万历皇帝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这张士元凶恶至极,实在是罄竹难书!那日出了宫便将老臣掳掠到此,动辄打骂,非要老臣帮他做什么实验。 老臣稍有不从,他不予饭吃,还威胁老臣,若不听他的便会对老臣家小不利,说是要先将家中老狗给阉了,变作阉狗” 杨济时一阵哭天喊地的哭诉,听得万历皇帝脸上肌肉直抽抽,他扭过头说道。 “你还欺负杨御医了?” 张允修吓了一跳,十分委屈地说道:“陛下明鉴,微臣将杨御医请来,可是好吃好喝供着,哪里有半点短缺,至于威胁他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万历皇帝无语说道:“你还说要阉了他家的老狗?” 张允修振振有词:“陛下有所不知,这老狗身体孱弱,若是不加以节制,恐怕命不久矣,要阉了才能长寿,阉一下是有好处的!” 站在一旁跟随的公公张诚,眼睛红肿似桃,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听此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是不是在变着法骂自己? “咳咳咳~” 万历皇帝面色古怪,忍住发笑,转而佯装生气地说道。 “大胆张士元,你怎可如此欺辱杨御医呢?杨御医乃是太医院的老人,朕都要记着他的好,你看看他这眼睛,跟肿泡似的,你竟也不给他安排上护目镜!” 原来杨御医这几日待在实验室里头,成日对着大蒜素研究,眼睛也被熏得红肿起来,再加上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御医的风范。 杨济时听闻此言,更加委屈了,险些哭出声来。 “陛下明鉴!老臣苦啊!张士元他罪大恶极!” 张允修则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陛下,如今这护目镜产量尚少,仅仅制作出两副来,微臣自留一副出入工坊,另一副献给了陛下,今后定然给杨御医妥善安排上!” “这样啊~”万历皇帝点点头,转而提醒说道。“即刻去办,不可委屈了杨御医。” “是。”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杨济时开始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了,还未曾说话,却听到万历皇帝接着说道。 “杨御医不必惊扰,朕见你将这实验室打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此神药必然需要你之协助,你待在这里,朕也记着你的好。 太医院事情繁琐,反倒不如这里清闲,今后你便在这里上值,仍旧算是御医。” 杨济时:“???” 什么意思?自己要一直在这地方待下去了? 所以陛下你跟张允修便是一伙的嘛! 自己非但没有脱离苦海,反倒是更加深入虎穴,成为张允修手底下固定御医了? 他心中苦涩,可万历皇帝和张允修根本不给杨济时解释的机会。 “张士元,你说那大蒜素乃是神药,快带朕去看看。” “陛下快随我来,来来来,杨御医让让道,跪到另外一边去。” 二人嬉笑之间,看似是在胡闹。 可杨济时哪里知道的是,他先前用土龙泥给皇帝治病,已然引起了万历皇帝的不满,后续他再以太后之名威胁万历皇帝,更加触及了皇帝的逆鳞。 看起来皇帝是向着张允修,实则心中还是有着惩治杨济时的意思。 “微臣先前有言,所谓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而至故而微臣将其命名为病菌。 微臣托人用团取来患者鼻腔、咽喉之病菌,随后以肉糜、芋头、稻米煮制成培养液,将病菌于培养皿之培养,约莫一百余个.” 张允修与皇帝说了个大概,也是照着后世实验的路子。 他取出一个陶瓷制作而成的培养皿,掀开盖子展示给皇帝看。 “陛下请看,这其中浑圆金黄,界域清晰的便是病菌。” 万历皇帝好奇看了一眼培养皿,里头果真有一个个金色,直径约莫一二分许的小点点。 他顿时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当即捂住口鼻说道。 “这里头便是病菌,可有染病之风险?” 张允修笑着说道:“陛下多虑了,实验室中的病菌还算稳定,此类病菌不同瘟疫,乃是体内热症的根源结症,只要大蒜素对于此病菌有用,便可根治热症了!” 为了让皇帝信服,张允修夸大了一些效果。 实际上中医里头的热症范围很广,可张允修实在无法跟古人解释“发炎”,只能用这个概念代替了。 培养皿中金黄色的葡萄球菌,实际上是一种后世实验室中常用的病原体。 “竟是如此?” 万历皇帝越发觉得新奇,他下意识捂住腮帮子,不敢相信折磨自己如此长久的,便是这碟子里头小小的黄色玩意儿。 这玩意儿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别致,想尝一尝啊~ 张允修又从地上拾取一份培养皿,打开展示给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请看这一份,我托人将大蒜素制取完毕后,将团煮沸晾干后浸润其中,随后再将团放置入培养皿陛下请看团四周,出现了一片空白区域,这是病菌被杀灭所空出的区域了,便是大蒜素能够治疗炎症的最好证明!” 他竟然将概念说得浅显一些,又不是让皇帝来做实验,只要大致有个印象便成。 万历皇帝定睛一看,透过护目镜将培养皿里头看得真切,在那团四周果真有一圈圆圈,黄色的病菌似乎惧怕这团一般,四散在周围,那轮廓还显得十分规整。 “竟是真的!” 他瞪大了眼睛。 (本章完) 第62章 大明医学专项研究营 第62章 大明医学专项研究营 “实在是巧夺天工!” 大蒜素在培养皿之中造成的“神奇”现象,仿若给万历皇帝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平日里整天看些之乎者也,明君事迹的皇帝,哪里见过如此有趣的东西? 他胖手握着培养皿,仔细观察里头病菌形成的圆形边界,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于宫廷之中,皇帝见过太多巧夺天工的技艺,或是制作器皿或是雕楼空,亦或刀工栩栩如生的御膳。 可这其中分明自然的现象,绝非工匠凭借人力所能刻意营造。 一时间,万历皇帝心头有些发热,看向张允修说道。 “朕能够试一试么?” “自然!” 张允修正等着万历皇帝主动开口。 他扭头看向一旁,有些木讷跟随的杨济时,此人恐怕还在自艾自怜自己命运之中,定然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张允修朝着里头喊道。 “袁兄,刘兄,耿兄,快前来拜见朱老爷。” 还有人?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便眼见里头的实验室内,走出三名同样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人。 三人手里套着皮制手套,脸上也带着口罩,眼睛周围同样是发红发肿。 见几人乖巧出来,张允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提醒说道。 “此乃朱老爷,身份尊贵,你三人不得怠慢了礼仪。” 袁宗道三人表情苦大仇深,可对于张允修的话丝毫不敢违抗,他们当即下跪拜见说道。 “见过朱老爷。” 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只觉三人不像是普通工匠,反倒像是读书人,他询问说道。 “他们三人是?” “实验员。”张允修干脆利落解释说道。“他们乃是这实验室里头的书吏,专门负责进行大蒜素对病菌的药敏试验,平日里看护、实操、记录实验变化,撰写实验文书都是由他们来。 我将他们与杨济时编为大明医道专项研究营,相互辅佐监督。” 万历皇帝一阵无语,这张允修倒是个会起名字的,他一嘴奇怪的术语,皇帝听起来吃力,可总算是大致明白什么意思。 他注意到三人苦大仇深的样子,当即猜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又是你从哪里诓骗来的?” “老爷说哪里的话?”张允修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三人乃是国子监的学生,与我乃是同窗,听闻这里研究神药喜不自胜,便要前来协助。” 万历皇帝扶额:“是你逼迫他们了吧?” “天地良心。”张允修再次强调说道。“袁兄,刘兄,耿兄,他们三人与我相见如故,自愿来协助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话间,他看向了低头不语的三人。 袁宗道三人打了一个寒颤,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说道。 “朱老爷明鉴,我们是自愿的,真的是自愿的!” 三人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哭出来,好在是忍住了。 万历皇帝忍俊不禁,亏张允修想得出来,让一名御医三个国子监监生,在这里帮助研制大蒜? 他随即看向三人说道。 “你们三人便教教我如何做这实验。” 袁宗道早看出来人不凡,当即自告奋勇地说道。 “贵人,小人袁宗道来协助您做这个实验。” 万历皇帝见此人还算是顺眼,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和容貌,点点头说道。 “便是你了。” 袁宗道看起来愁眉苦脸,实际上手上的操作一点也不含糊,作为国子监的监生,也是历史上的“公安三袁”之一,他的学习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 三个人里头,张允修简单讲解演示一遍之后,袁宗道也是学习的最快的一个。 一开始是张允修强迫,后来袁宗道也起了一些兴趣,觉得张允修所说之“实验”方法,似乎别有一番玄机。 各种实验步骤,都系统性利用表格细致记录分析。 袁宗道觉得很新奇,也觉得似乎很是实用。 “贵人,请与我一同操作。” 有了袁宗道的协助之后,万历皇帝制作培养皿的过程很顺利。 实际上也很简单,无非是取一个干净的培养皿,倒入培养液,随后将面团浸润制取出的大蒜素,再放置在培养皿中央。 可就是这简单的步骤,由万历皇帝自己操作起来,却令他不亦乐乎。 一边操作,袁宗道还会一边为万历皇帝细致讲解,其中有张允修教授他的实验知识和细节。 “操作之中,确保手中洁净,不可令外物混入培养皿之中,否则实验前功尽弃” “排布病菌之时,可均匀分布,所形成之菌群更加易观察” 一番操作下来,便连张允修也有些意外,袁宗道这小子还是个理科天才啊? “成了!” 跟随袁宗道的指示,有了本来制备好的各类原料,万历皇帝很快便得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培养皿。 他跟宝贝似的,将培养皿捧在手心里头,生怕打碎了一般,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了喜爱的玩具。 张允修对这反应并不奇怪,自己前世在实验室第一次做实验的时候,也是这种状态! 万历皇帝眼睛发亮,询问说道。 “士元,朕.本老爷这个培养皿也能够出现如此神奇现象么?” 张允修笑着说道:“从前不敢保证,如今大蒜素研制已然渐渐成熟,效果也显著,想来只消一二天,便可见效。” 后世相关实验,成功率基本上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不出什么意外都可以成功。 见皇帝如此喜欢,张允修又提议说道。 “老爷喜欢,可将培养皿放置在此,让实验员们看护,过两日过来查看,便可见效果了。” “不!”万历皇帝摇了摇头。“本老爷要亲自来看护!” 他略带稚气的胖脸上第一次如此坚定。 “要带回府上研究!此乃我亲手验证之神药!” 酉时正,季春里天依旧黑得快,等杨济时出了工坊,市井中已然空无一人,再过半个时辰敲响暮鼓后,京城便会进行宵禁,百姓们需关闭门户,不得于街上行走。 好在张允修还算是有良心,派了一辆马车将杨济时送回家中。 可饶是如此,杨济时的心情还是有些不佳。 适才离开工坊之时,张允修特地将他与袁宗道四人抓起来,一顿威逼利诱。 说得很多,概是告诫他们不能走漏消息。 实际上张允修多虑了,其余三人不知道,杨济时才是那个最不想其他人知道的。 先不说带着皇帝一起“奇技淫巧”,与张允修同流合污传扬出去,就会让他在杏林中被唾弃。 什么?你是被无辜的?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还有没有风骨了! 你贵为御医,如何帮助张士元蛊惑皇帝! 下了马车,站在寒风之中杨济时打了一个寒颤,他这是遭了哪门子孽,得罪了张允修这个睚眦必报的荒唐之人? 在一阵唉声叹气之中,杨济时终于走到了自家所在的街巷。 可见自家牌匾,却忽的停下脚步。 原来杨济时家中经营着医馆,前院接诊病人,后院才是居住之用。 可这已经到了酉时正,不过半个时辰城内便要宵禁了,自家医馆却还未打烊。 远远地杨济时便可闻到一股子腥臭的药味。 他疾步向前走去,仿若看到了人间地狱一般。 “杨家医馆”的匾额之下,凌乱躺着几十名病患,一直躺到医馆堂内。 这些病患各个面色青紫,头颅肿大如怪物一般,有些痛苦呻吟,声音微弱而绝望,有些已然昏迷,无人顾及。 医馆内十几名伙计还有几名郎中,忙活得焦头烂额。 角落里的药炉烧制得快要通红,显然是日夜不停,到处都是用过的药渣,以及沾满污秽的布巾。 正当杨济时要绕过病患,去医院中寻人的时候,一个乌黑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杨济时扭头一看,便觉得揪心。 那是一名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此刻面容乌黑,用微弱地声音说道。 “大夫,救救我娘吧。” (本章完) 第63章 你算什么医者仁心?(求追读!) 第63章 你算什么医者仁心?(求追读!) 杨家医馆。 “父亲,那孩子已然给他煎了药,孩子娘咱们也抬入院子里头,有专人看护,你且安心。” 书房走进一名面容瘦削的青年人,看向正在书案前翻阅典籍的老父。 适才情况紧急,眼见着那孩子苦苦哀求,杨济时终究也是狠不下心,让执掌医馆的长子杨天成先行治疗这对母子。 “理应如此。” 杨济时有些疲倦,从书卷之中抬起头来,可当下里仔细端详长子,却顿时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自己在大蒜工坊里头,已经是狼狈不堪,却不想长子更甚自己。 在书房的烛火之下,杨天成神情憔悴,黑眼圈极重,衣襟上尽是污秽,发髻也变得凌乱不堪。 “天成你是如何变成这幅模样。” 杨济时心当即揪了起来,手掌有些颤抖,起身走近长子,仔细端详起那憔悴的面容。 这可是他杨济时的儿子,从小便是惊才艳艳,乃是他钦定的医术继承人。 平日里长子也算是个翩翩公子,可今日活脱脱像个逃难的流民。 “父亲~” 杨天成本还忍受着,可老爹这一问,连日来积攒的压力和困苦,当即一并爆发了出来。 “京城的百姓快要撑不住了,我们杨家医馆也要撑不住了,城中病患越来越多,各家医馆都要被踏破挤满了,街巷中尽是染病之人.咱们的药材也不够用了,好几个郎中直言不堪重负想要辞去医馆职务” 一边说着近来的情形,杨天成的泪水便不自觉地涌出。 “竟是如此严重?” 城中情形他有一些了解,不过也没想到会如此言重。 最为关键点是,杨济时仅仅是离开了几日,医馆便成了这幅模样,他皱眉说道。 “为父先前留得几百两银子?” 杨天成叹息:“父亲大人仁厚,吩咐咱们对一干穷苦病患,出不起治病银子的,也同样施以汤药,平日里还好说,可这大头瘟之下,药材皆是涨价,几百两哪里够用?” “这”杨济时面露难色,想了想一咬牙说道。“为父床下还有个隔层,里头有从前陛下赏赐积攒下来的一千两银子,先行拿来救急吧。” 杨天成欲言又止,终究是点点头。 想了想,杨济时又询问说道:“《伤寒杂病论》之白虎汤、麻杏甘石汤可有用处?” “收效甚微。” “《千金方》之犀角地黄汤呢?犀角咸寒,善清血分之热毒,为君药,生地黄甘苦性寒,为臣药” 杨天成又叹息说道。 “犀角地黄汤或有些效用,然犀角价格昂贵,岂是寻常百姓能够负担得起的? 市面上犀角尽数被王公贵人们买去,咱们就算是有银两,也买不到了。” “还有那” 杨济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长子杨天成给打断。 “父亲不必再提了,此‘大头瘟’来势汹汹,患者热邪侵袭体内,气血壅滞于头面,乃是急症。 然往日药剂讲究个长久调养,咱们如此多的病患,各类疾病程度各有不同,药效见效慢,如何能够负担起? 这几日病患已然死伤无数.咱们” 杨天成跺了跺脚,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拱拱手对着老爹劝谏说道。 “父亲,再这样下去咱们杨家医馆也自身难保了,不然还是停了接诊吧.” “不成!” 杨济时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怒然说道。 “为父平日是如何教你的,医者仁心,心系八荒,为父是太医,自当为京城医馆做表率,怎可因此而放弃?” 杨天成连连叹息,却不敢反驳,他看向眼睛有些红肿的父亲说道。 “父亲这几日是去研制药方?可是治这大头瘟?” “我” 这一句算是将杨济时给问住了,前几日自己被张允修掳到大蒜工坊之中。 那小子早就派人传话给过来,说是杨济时接了皇帝的旨意,要研制一款新药方,让家中不要担心。 一想到这里,杨济时便感觉到心中憋闷,城中瘟疫汹汹,他不能在医馆为百姓治疗,也不能在宫中为皇帝值守,却竟在劳什子工坊里头研究什么大蒜酱? 大蒜酱它能治病么? 可长子本就操劳,这些事情杨济时也不想再讲出来让他烦扰。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方子哪有那么容易成的?你且去休息吧,这里有为父,为父再去翻一翻古籍,或有解决的法子!” 杨天成眼里露出一丝失望感概说道:“自古方剂之成,殊非易事。” 随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坚毅起来。 “父亲不必担心,孩儿年轻力壮,医馆里头的病人危急,哪里有休息之理?还是救人要紧。” 杨济时抬眼,看向面容清瘦的长子,心里头生出一丝欣慰。 这才是自己的麒麟子,比张允修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他点点头说道:“你也是医者,也要担待着自己身子,去帮我将库房里头汉代的几本医书古籍拿来,为父再好好参详参详,医圣张仲景之《伤寒杂病论》最为重要,找找是否有遗篇可治这大头瘟。” 杨天成乖巧点头,拱拱手说道。 “孩儿这便去。” 杨济时挥挥手,便又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古籍,期望能够在其中找到解决之法。 “咳咳咳~” 走了几步,杨天成发出一阵咳嗽。 “你也注意些,莫要也染上了瘟疫,给自己煎一服药吧。”杨济时头也不抬地提醒说道。 可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杨济时奇怪抬头一看,却见长子站立在门槛前头,身子似有些颤抖,那脚怎么也迈不过去,身子也越发摇晃起来。 “天成,你无事吧?”杨济时皱眉发问。 可话音刚落,却听见“扑通”地一声,适才还自称身强力壮的长子,竟就这样徒然晕倒在自己面前。 “天成!” 杨济时大惊失色,起身冲上前去。 杨家医馆,后院厢房中。 母亲王氏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急得团团转,她不停拿布巾擦拭,却见杨天成脸色发白,嘴唇乌青,一点儿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焦急万分,扭头便见依旧在翻阅医书的杨济时,怒然说道。 “你这个当爹的,如何照顾孩子,天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翻那什么医书!你贵为御医,寻常百姓染了瘟疫你救不了,难道自家儿子染病,你也束手无策么?”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杨济时也急得在房中打转,手里烦躁地翻阅医书古籍。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相互依存,气虚血行缓,脑髓失养,遂致眩晕仆倒.天成绝非什么大头瘟,乃是气血亏空,你去煎一碗八珍汤,给天成服下,加以调养,必然会药到病除!” 听闻此言,王氏更加生气了,她红着眼睛怒斥杨济时说道。 “古籍古籍,你便会翻阅那古籍,古籍真有用的话,这世上还会死如此多之人么?” 她又指着杨天成发乌的嘴唇说道。 “你行医多年,我都看出来的病症,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这些日子里医馆里的病患得大头瘟,不皆是如此症状!你却还在抱着这医书自欺欺人!” “我我.”杨济时老泪纵横,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即便是被皇帝责罚之时,他也从未如此慌乱。 可他还是不放弃,又拿起一本医书说道。 “就算是大头瘟也有办法,《伤寒杂病论》必有遗篇,此乃‘方书之祖’,怎会没有治愈大头瘟之办法呢?还有《淮南子》此乃先秦名篇.” “你你还在这执迷不悟!” 妻子一把打落杨济时手上的书籍,一巴掌摔在杨济时脸上,发出啪地一声。 “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在乎天下苍生,只在乎我可怜的孩儿能不能活,若不是你我孩儿如何能够变成这副模样? 杨继洲!天成若死了,你这父亲便是罪魁祸首! 医者仁心,你自家儿子都治不了,你算什么医者!还谈什么仁心!” (本章完) 第64章 母后儿臣勤勉呐! 第64章 母后儿臣勤勉呐! 杨济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妻子突如其来的爆发,令他乱了分寸,甚至都来不及动怒了。 他脚步踉跄,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仿若遭受了极大打击一般,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所笼罩。 又想要上前查看长子的情况,可却怎么也不敢看长子那苍白的面容。 思绪犹如脱缰野马一般。 “我错了。” 杨济时喃喃自语,他此刻觉得自己迂腐可笑。 是啊,自己从前一直对于古籍深信不疑,总觉得先人之智慧是无穷的,古籍之中定然藏着解决世间百病的良方。 可事到如今,情况还不明显么? 即便是《伤寒杂病论》、《淮南子》,这些被奉为圭臬的古籍,在面对“大头瘟”这般凶恶之疫病,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若真能解决瘟疫的话,天底下那么多医者,只要有一人发现,哪还会死这么多人么? 自己遍览古籍,到这最后,竟然还不如从未学医的妻子来得通透。 “可我又该如何呢?” 杨济时脸上露出嘲弄一笑,他之所以会求助于古籍,还不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么? “让我看看天成。” 杨济时上前,还想要查看长子的情况。 “起开!不需你来看,我自会寻名医救助儿子,听闻湖广有一名医名讳李东璧,四处游历行医,不比你这庸医来得好?” 王氏从前也是个温吞性子,可长子奄奄一息,她也再不肯给杨济时好脸色。 杨济时身子本就虚弱,被妻子一推便跌坐于地上,整个人变得颓然。 他眼中渐渐失去光华,夹杂着眼泪又夹杂着自嘲。 “我乃庸医,我杨济时乃庸医,说得好啊!好啊!”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当啷”地一声,一个小瓷瓶从杨济时的腰间滚落。 杨济时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从工坊里头带出来的大蒜素。 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这张允修! 杨济时一把抄起瓷瓶,便想要将其砸碎。 可手臂停留在空中,却突然停滞了。 “瘟疫者,天地异气所感.异气者病菌也,大蒜素可遏制病菌,自也可遏制这股异气.” 荒唐!离奇! 这是杨济时第一次听到之时的感想,可在张允修的逼迫下,杨济时也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实验,记录下大蒜素对所谓病菌的遏制过程。 甚至还要听张允修在耳旁唠叨,他那大逆不道之医理。 事到如今,即便是杨济时再不相信张允修,再觉得离经叛道,也不得不去尝试了。 所有方子都试过了,而今长子杨天成危在旦夕,也由不得杨济时再犹豫许多。 他当即起身说道:“我还有法子救天成!” 慈宁宫。 万历皇帝低着头,用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一尊尊佛像,空气中香烟袅袅,一股檀香弥漫在四周。 李太后素来喜爱礼佛。 端坐在主位上的李太后一言不发,万历皇帝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事情是否败露,只能够佯装自然地说道。 “儿臣近来得了一份《华严经》抄本,乃是宣德年间高僧执笔所抄,想来母后定然会喜欢。” “张伴伴” 万历皇帝刚想要吩咐张诚下去取,却听到李太后的声音。 “佛经不急,皇帝讲讲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吧。” 李太后面容自带威严,自小万历皇帝便受着她管教,自然不敢有半分造次。 万历皇帝连忙行礼说道:“儿臣不敢懈怠,近来元辅先生送来一份《盐铁论》,而今读了七七八八,早朝奏疏批红,有着元辅与六部大臣们的协助,也还算是井井有条只可惜,近来儿臣听闻奏报,京城内爆发瘟疫,每每听闻百姓们深陷水火,儿臣便觉得心揪” 审视一眼对方,李太后觉着皇帝的面相都有些变了,从前他憨厚敦实,怎么现在变得有些“鬼精鬼精”的? 她皱眉说道:“瘟疫之事,朝廷自有章程,张居正他们会妥善处理,你这个皇帝当洁身自好,为天下万民作出表率。” 李太后似乎是意有所指。 可皇帝像个泥鳅一般,装作糊涂地说道:“母后一片苦心,儿臣铭记在心。” 盯着万历良久,李太后神情有些复杂。 “去岁,你便干出荒唐事来,我逼着皇帝下罪己诏,可有怨言?” “母后勉励教导,令儿臣及时悬崖勒马,乃是应有之义。” 从前的万历皇帝,听闻此言便会诚惶诚恐,可没想到今日倒是对答如流,显然对于这套已然是轻车熟路。 李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又看了许多话本吧?” “儿臣.”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便有些结巴了。 “这这.母后明鉴,儿臣处理完朝政之后,才敢阅读一二,这《万历新报》上头也有诸多好处.” 话本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倒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好了.”李太后扶额似有些无奈。“皇儿长大了,我自回慈宁宫以来,便不该如从前那般,时时看管皇帝,如今朝政有元辅先生看管着,希望皇帝能朝夕纳诲,以社稷苍生为重莫要效仿武宗旧事。” 这位武宗皇帝,正是自封威武大将军、宠幸宦官刘瑾、设立豹房的朱厚照。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母后放心,儿臣定然会勤勉政事,守住祖宗基业” “去吧。”李太后似有些疲倦,摆摆手放皇帝回去。 “谢母后,儿臣还有些奏疏未处理,先行告退了。”万历皇帝如蒙大赦,连连行礼,随后飞也似的出了寝殿。 “皇” 李太后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万历皇帝已然没了踪影。 盯着空荡荡的寝殿久久不语,她的目光转而停在书案上的一份文书上。 落款正是张居正。 乾清宫。 “张伴伴!张伴伴!” 一回来皇帝便大呼小叫,四处寻找张诚的身影。 张诚听闻呼唤,连忙从宫内小跑出来,在万历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万历皇帝哪还有适才乖巧的模样,眉飞色舞地说道。 “朕的培养皿呢?你给朕收好了没?快带朕去瞧瞧。” 张诚当即恭敬说道:“陛下,奴办事你且放心,都给陛下妥善放置在乾清宫之中,陛下看奏疏乏了,便可看看这培养皿.” “好好好!”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一边跟着入乾清宫,一边对张诚吩咐说道。 “张士元说过,这培养皿还是尽量少打开,以免外头异气入侵,还有这温度,不可过热也不可过冷.此间事项你要一一牢记。” “记着记着。”张诚连忙点头说道。“奴都一一记在心里,比平日里吃饭睡觉还要清楚。” 万历皇帝这才满意点头,又看向张诚提醒说道。 “张伴伴,你要将这培养皿看得比你小命都重要,若出来差池,我取你狗头。” 张诚打了个寒颤,心里头那个苦啊!这个张允修又给他搞这些事端! 可面上还是下跪行礼说道。 “奴敢不尽力。” 进了乾清宫,万历皇帝径直朝着里头一个阴暗的小隔间走去,这里位置隐蔽,寻常人还真找不到。 万历皇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侧身进入。 隔间里头门窗紧闭,不照阳光,唯有一个书案上头摆放着一个小瓷碗。 那便是万历皇帝专属培养皿了。 “取手套来。” 转眼间,万历皇帝已经换了一套洁白的衣物,跟工坊里头袁宗道几人穿得一模一样。 张诚立马从盒子中取来一副皮质手套,小心翼翼为皇帝戴上。 “面罩。” “护目镜。” 像是什么特殊仪式一般,皇帝进行了一整套工序,几乎顶得上每年拜祭天地的流程了。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小心翼翼上前,轻轻伸手,准备去掀开那培养皿的盖子。 已然过了一日,想必会有些变化吧? 若是成功,那可是利国利民,救助苍生的“神器”! 由于太过于激动,皇帝的手竟然还有些颤抖。 张诚在一旁看得心急,上前对皇帝说道:“陛下,奴来帮帮你?” “滚开!” 万历皇帝瞪了一眼张诚,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 “奴该死!奴该死!”张诚这才连连后退,赶忙退开一段距离。 有了这个小插曲,万历皇帝终于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抓起培养皿的盖子。 轻轻掀开来。 注1:皇帝受到责罚下罪己诏出自,《明史》列传《孝定李太后传》:“令为帝草罪己御札,又召帝长跪,数其过。” 注2:李太后返回慈宁宫,让张居正辅佐,参考自《辑校万历起居注》六年正月二十一日癸酉条:“皇帝大婚礼在迩,我当还本宫,不得如前时常常守着看管,恐皇帝不似前向学勤政,有累圣德,为此深虑。先生亲受先帝付托,有师保之责,比别不同,今特申谕,交与先生,务要朝夕纳诲,以辅其德,用终先帝付托重义,庶社稷苍生有赖焉。先生其敬承之!” (本章完) 第65章 药成! 第65章 药成! 万历皇帝轻轻掀开盖子,即便是在昏暗的隔间里头,培养皿里头的变化也依旧看得真切。 培养皿中间,浸润大蒜素的球还安安稳稳地躺着,而在经历一日余的反应之后,球毫无变化,可原本在其四周的金黄色病菌菌落,此刻像是被“吃”掉一般,空空如也。 最后,在球的四周形成一个透明的圆形区域,万历皇帝清晰地记得,张允修将这个圈叫做“抑菌圈”。 以此变化便可以证明,大蒜素可以抑制所谓病菌的生长! 万历皇帝的身子有些颤抖,盖子险些脱手坠地,好在还是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书案上,他眼睛盯着培养皿里头的变化,眸子里的渐渐发亮。 对于万历皇帝来说,从小便是背诵阅览枯燥无味的经史子集,哪里有见过这般变化。 况且,这一切的变化,都处于他的眼皮子底下。 从将培养皿带回来,一直到放入隔间之中。 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张诚,可皇帝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培养皿中,做了个小小的标记。 此刻也一般无二! 朕.成了! 万历皇帝的呼吸开始变得越发粗重起来,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 轻轻踮起脚尖,张诚站在皇帝后头,终于看到了培养皿之中的变化。 实际上仅仅需要观察皇帝的情绪变化,便可知道实验定然是成功了。 刹那间,他心中妒意暗生,张允修这小子,此次又要哄得龙颜大悦了! 张诚心中这般想着,身子上却一点也不含糊,连忙将头磕得咚咚作响,这不伤及自己,将头磕得响亮,也是一门技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万民之福,今后疫病有此神药,不知要救助多少平民百姓,一切皆乃陛下福德所至.” 相关话语,早就在张诚心中预演无数遍了,此刻说起来无比流畅。 可万历皇帝却抬起头,板起脸来训斥说道:“莫要瞎说!” 张诚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又猜错了? 却见皇帝又转过头看向培养皿。 “不急,况且未经验证,如何证明大蒜素能够治愈疫病?” 嘴上这样说,可皇帝却将这培养皿越看越欢喜,显然对于张允修的话,已经信任得七七八八。 而且比起在实验室之中看到这般变化,显然自己动手做实验,带来的震撼要高上无数倍! 沉吟了一会儿,万历皇帝又想到近来对于瘟疫的奏章,当机立断地说道:“事不宜迟,张伴伴你准备一下,朕要即刻出宫,去寻张士元!” “陛下。”张诚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于礼不合啊。” 哪有皇帝天天屈尊去寻臣子的道理? “有什么不合的!”万历皇帝气恼说道。“此事关乎京城乃至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朕需要即刻等到验证!岂容片刻耽搁,让你去办便去!” 张诚连忙叩首说道:“奴该死!” 没过多久,皇城便有一架马车驶出,侍卫们不敢有所阻拦,他们都知道,此乃皇帝身边贴身太监张诚的车驾。 按理来说,张诚一介宦官身份,不该能够在紫禁城内乘坐马车,可近来有了皇帝的御旨,专程让张诚为皇帝沟通内外,了解民间瘟疫情形,便开此先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架马车实际上,大部分时候乘坐的都是当今圣上,万历皇帝。 “快些。”万历皇帝在马车上吩咐,随后想了想又补充说道。 “朝着棋盘街去看看。” 张诚明白,皇帝这是想要亲自看看,京城疫病是否与奏疏里头描述的一致。 他有心劝谏,可有了先前碰壁,便住了嘴,当即吩咐外头小太监朝着大明门方向行去。 大明门外,便是棋盘街的所在地。 万历皇帝怀里护着培养皿,透过帘子看向外头掠过的景象。 自张允修出现以来,他似乎行事越发的“离经叛道”了。 从前私自出宫这等事情,万历皇帝是绝迹不敢干出来的。 适才他跟李太后请安,险些以为偷偷出宫一事败露,没想到竟然是有惊无险。 可万历皇帝并不觉得后悔,相反对于这种“叛逆”“荒唐”的感受十分痴迷。 人越缺什么,便越渴求什么,压抑得越狠,反弹得便越厉害。 马车行进至棋盘街,速度渐渐放缓下来。 “陛下,棋盘街到了。”张诚在一旁提醒说道。 “嗯。” 万历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险些被街道上的景象给吓到。 此时此刻,棋盘街往昔喧嚣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诸多店铺紧闭大门,路上行人寥寥,有的几个却是送葬的队伍。 可行至一些医馆四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些民间医馆往往人满为患,门外的街道上,四处可见病倒在地上的患者。 哭泣、悲伤、苦痛声音不绝于耳,险些令万历皇帝有些崩溃。 张诚见到这样的变化,当即劝谏说道。 “陛下不可再看下去了,此处凶险,咱们还是先行去工坊吧。” 万历皇帝觉得自己的心揪在一起,亲眼所见之震撼,比奏疏上的文字要厉害上百倍千倍! 他此时此刻开始明白,自己从前在御案前批阅奏疏而流下的眼泪,有多么可笑。 呼出一口气,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即刻去工坊,朕马上要见张士元。” 小太监们也惧怕这棋盘街,当即快马加鞭,将马鞭抽得震天响,生怕自己染上了瘟疫。 马车声隆隆,一路飞驰,路过一处挂有“杨家医馆”的牌匾之下。 掀起的扬尘之下,医馆门口的病患丝毫不减,可医馆里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两日,杨济时衣不解带,不是去医馆内为病患开药诊治,便是时刻守候在儿子杨天成床榻之前。 大蒜素已经为杨天成服下,心中有所期待,可杨济时终究是忐忑。 这玩意儿,张允修信誓旦旦说可以治疗大头瘟,甚至大部分疾病瘟疫,可终究没有在人身上实验过,难说有没有功效。 杨济时最害怕的便是,此大蒜素非但没有作用,反倒加重了儿子的病情。 就在杨济时脑袋里头胡思乱想之际,他余光却瞥见杨天成的眉眼动了动。 “天成!” 杨济时顿时大喜,他当即上前用手背感受其额头温度,这烧竟真的退了! “天成~” 又呼唤了两声,可就是这两声,让杨济时老泪纵横,他一把握着儿子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天成!为父对不住你啊!” 在这哭声里,杨天成十分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可似恢复了一些。 一睁眼,杨天成便注意到老泪纵横的老爹,他打量一下周围情景,显然早就对于自己的病情有了了解。 苏醒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病情似乎得到了缓解,难道说. 杨天成一把抓住老父的手,看向那一头凌乱的发丝,嘴里不由得有些酸楚,激动地说道。 “爹!你果然研制出来了!新的药方有效对不对?是源自哪个古籍?京城百姓有救了!” (本章完) 第66章 对照组实验 第66章 对照组实验 酱黄胡同。 仁民制药一厂。 万历皇帝有些古怪地看向张允修,这小子造型可谓别致。 一身衣服洁白似雪,从头到脚全覆盖,几乎没有不留一点缝隙,便连脚下的皮靴也将绑带扎紧。 当然,最为奇怪的是那鸟嘴面罩,挂在张允修脸上说不出来的滑稽。 可万历皇帝最为关心的,还是大蒜素的效用,他抓着张允修急切询问。 “大蒜素真的有用?” 张允修指了指皇帝手中的培养皿说道:“还需要臣解释么?陛下不是看到实验结果了?” 万历皇帝摇摇头:“实验固然令人欣喜,可朕要的是解决瘟疫。” “这样啊”张允修装作为难。“微臣倒是做了实验对照组,陛下若是有兴趣,可移步一观。” “实验对照组?”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又是新的知识点。 说话间,二人便出了工坊,张允修在前头领路,张诚远远跟在后头,紧张观察四周的异动,皇帝出宫自然是有着许多番子暗中保护。 好在,现今京城街道上人烟稀少。 可走出去一段路,万历皇帝盯着张允修身上的装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他猛地叫住张允修,打量对方身上的服饰,没好气地说道。 “好你个张允修,行事倒是谨慎,竟自己安排多层防护,不受天地异气和病菌之侵扰。” “那个.”张允修鸟嘴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陛下明鉴,微臣这是有些畏寒。” “托词!大胆张士元!你分明在欺君!”万历皇帝气恼地说道。“朕还记得你说,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自口鼻入侵.朕不管这些缘由,你也要给朕安排一套!” 皇帝也不傻,就这么走到街上,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张允修一阵无语,皇帝这模样,跟他后世那个死宅发小一模一样。 没得办法,他只能重回工坊,寻来备用的防护套装。 明代的工艺想要制造出熔喷布,简直是天方夜谭。 普通的口罩可以起到一定的隔绝作用,可作用终究是有限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张允修专门找了纺织商人赵睿,让他照着图纸先行赶制出来这防护面罩,可工艺终究有限,几日内也仅制了两副出来。 这防护面罩造型像是欧洲中世纪的“鸟嘴面具”,不过里头构造更加细致,设置有专门的过滤层,里头填充有碳粉,加之薄荷丁香。 在张诚的服侍之下,万历皇帝终于是戴上了防护面罩。 一时间,16世纪末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戴着鸟嘴防护面罩,穿上一身洁白防护服,加上皮质手套,简直跟中世纪欧洲的巫医一般。 张允修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不敢想象,如果老爹张居正看到自己给皇帝穿上这一身,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会气得当场撅过去吧? 他试探性地询问说道:“陛下觉得如何?” 万历皇帝活动了一下身子,不觉得束缚,反倒觉得新奇有趣。 面罩里头传来瓮声瓮气地回应:“尚可,便是有些呼吸不畅,有股子清香,朕感觉良好。” 神特么感觉良好!张允修表情十分精彩。 两个人身穿着鸟嘴面罩,行走在咸宜坊街头,显得异常诡异。 特别是那鸟嘴,不明事理的普通百姓吓尿了,见了便跑,险些以为瘟神出街。 好在,如今咸宜坊街头并无多少百姓走动,不然必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未出咸宜坊,绕了一个街道,张允修与万历皇帝便在巷口见到两家医馆,上头还挂着匾额。 一个名为“仁民第一医馆”,一个名为“万民第一医馆”。 前者门外百姓们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密密麻麻皆是前来求医的百姓,后者大门敞开,却门可罗雀,偶有一些百姓出入。 万历皇帝有些讶异:“这便是你那对照组?” “正是。”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解释说道。“这仁民医馆乃是采用现代疗法,所入医馆之病人,以轻症、中症、重症隔离治疗.采用大蒜素作为主要治疗药物,病人于医馆内佩戴口罩,分属不同院落,防护隔离。” 他指着另外一处医馆说道。 “这万民医馆则与京师中大部分医馆一般,采用乃是传统煎药之办法。” “二者对照比较?”万历皇帝也不笨,当即琢磨出其中用意。 “正是。”张允修侃侃而谈地说道。“有对照才可看出区别,皆是投入同样之钱财,所聘请之大夫也大同小异。 这几日下来,于万民医馆接诊之百姓,接受传统医学治疗,其治愈率不足十分之一。 然而,于仁民医馆接受治疗之百姓,治愈率却足足有十分之六!” 实际上,情形并不如他说得那么轻松。 一开始,还没有咸宜坊百姓根本不相信什么“隔离治疗”,更不要说服用腥臭的大蒜酱治病,简直是闻所未闻。 甚至百姓觉得,那张允修乃是妖魔转世,开设这医馆是为练就“巫术”,专门抓取寻常百姓为炼药之材。 正因为此,采取“现代医学”的仁民医馆,一开始才门可罗雀。 然而,仁民医馆收费要更便宜,还是会有不少穷苦百姓光顾。 可久而久之,便有人惊奇的发现,于仁民医馆接受治疗之人,非但没有就此人间蒸发,反倒是能够快速痊愈。 比起所谓妖魔作祟和巫术,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命都没有了,还怕什么妖魔? 百姓们或许愚昧,可并不傻,纷纷用脚投票,一开始仅仅是几个尝试的,后续越来越多,发展到最后,这仁民医馆竟然成了咸宜坊百姓的首选!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先前奉命前去两处医馆调查的张诚,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捂着口鼻,十分狼狈的模样,脸上像是吃了苦瓜一般。 回来之时,他看向张允修的眼里都是怨愤。 万历皇帝一心想了解百姓的想法,可皇帝乃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自然只能由他代劳。 工坊里头防护面罩仅有两副,岂能轮上他这个贴身太监? 圣命难违,却又不得与医馆里头患病百姓打听。 瞧见对方急匆匆地跑过来,在距离不足十米的位置,张允修赶忙提醒说道。 “张公公,你站在那边说话就好了。” 万历皇帝也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张诚说道:“张伴伴,你便站在那里说话,以免将病菌给传过来。” 甚至还退开两步,像是躲避瘟神一般。 张诚一听,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哪里敢有半分违抗的意思。 皇帝乃是万金之躯,真因为他感染了瘟疫,十个张诚也不够赎罪的。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允修,又将这仇给记下,这才跟皇帝禀告说道。 “回禀陛下,奴前去二家医馆问询百姓” (本章完) 第67章 请先生救京城百姓! 第67章 请先生救京城百姓! “确如张士元所言。” 叹了一口气,张诚很想给对方使些绊子,可事实摆在眼前。 他想要颠倒黑白,真以为皇帝是傻子么? 于是,张诚便如实将他在医馆内打听的话语,一五一十讲述给皇帝听。 “我等初见医馆,总觉得十分怪异,不像是正经医馆,反倒是像巫医.” “可又如何呢?这里价格公道,只要能证明家中困苦,十文钱便可看一人.” “十文钱买一条命,即便是是巫医我们也认了” 张诚将这些话讲得绘声绘色,甚至还有些肢体动作,声情并茂。 而归根结底,所有百姓的话语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这医馆很奇怪,可它能够救命!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百姓言论,更加能够说明事实的情况。 万历皇帝也在时刻关注医馆情况,远远见到百姓不断涌入仁民医馆,而万民医馆却门可罗雀,一切便呼之欲出了。 他不再有任何疑窦,甚至神情有些激动,佩戴的鸟嘴不断上下晃荡,朝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果然没有骗朕!大蒜素一出,我大明再无瘟疫之患也!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 一时间,伴随着激动的话语,皇帝仿若看到,百年之后,史书中所记载的片段。 “万历九年,京师大疫,帝施仁德,寻神药大蒜素,获救者十之有六,古今帝王鲜能及.” 刹那间,他嘴角勾勒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弧度,双眼都快要眯在一起。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没什么比起这个要更加令人愉悦的了。 即便是隔着面罩,张诚也能够看出皇帝的欢喜,赶忙伏首跪拜说道:“恭喜陛下,此福泽万民之神药,功在社稷.” 正当万历皇帝沉浸于圣君美梦中。 张允修却是叹了一口气。 万历皇帝有些奇怪,这个张允修一直想让自己相信大蒜素的作用,可自己相信了,他怎么反倒不太高兴的样子。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此大蒜素虽好,可若想要解决京城疫病,还得从长计议。” 古人并没有耐药性,大蒜素自然是有着极强的消炎效果。 可归根结底它不是“大头瘟”的特效药,单单一个大蒜素可解瘟疫困局?那是天方夜谭。 想了想,万历皇帝恢复了一些理智,话里却还是带着激动。 “士元你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朕定然鼎力协助!” 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张允修当即不客气起来,悉数起解决瘟疫的困难。 “首先便是银子,陛下别看我这制药工坊和医馆办得风生水起,可都是处处要银子的,想要将继续办下去,没有银子可不成。 咱们就说这工坊,微臣买下了将近三千两银子,此乃皇城以西重要地段,加上两家医馆便要五千两银子 医馆对于贫苦百姓只收取低微诊金,算上医馆内大夫和杂役帮工月钱,还有各类医药费用,一个月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张允修还没有计算大蒜素原料,还有实验器材的各项费用。 他这番话有些夸大,却基本上属实。 一番折腾下来,张允修四处坑蒙拐骗的将近两万两银子,几乎快要光了。 “银子?” 万历皇帝吓了一跳,没有想到竟然要这么多钱? “陛下!若想要救百姓,缺少银子可不成,大蒜素想要大批量生产,还有布施百姓,一个月没有一万两是打不住的!”张允修痛心疾首地说道。 “这” 一开始万历皇帝还是犹豫不决,可一想到那史书上的记载,心里头便止不住地热了起来。 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万民受灾,朕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这个钱朕出了!” 这些年来,受万历新政之裨益,内帑还真的有一些存银,出个几万两银子还是能够办到的。 张允修没想到万历皇帝会如此痛快,当即快马加鞭地说道。 “后续微臣将把两家医馆合并为一家,皆采用现代疗法治疗,大夫也是奇缺的,城中许多大夫都不愿来微臣这.” 名声不好就是这点坏处,京城内的大夫一听是张允修开的医馆,纷纷避之不及,有钱都请不到人。 没有人,即便这大蒜素再厉害,现代医学再强,也是无济于事。 “缺人?” 万历皇帝皱眉沉吟一阵,为了实现那个“明君”梦,他自是有求必应,一拍脑袋说道。 “这也简单,太医院上下有个一百余人,除开院使、院判,还有几名为太后诊治之御医,朕可以任你挑选御医、吏目、医士五十余人!远远够用了吧?” 前次杨济时拿地龙屎治病之后,万历皇帝显然是耿耿于怀,心中起了疑窦,皇帝回去一翻弘治至隆庆年间的起居注,看到里头太医院为皇室诊治的案例,顿时被吓坏了。 太医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特别是那弘治年间的刘文泰,简直是庸医中的庸医! 若是不趁早换了,等着他们也将自己给治死么? “太医院?”张允修一脸嫌弃。 那表情好像在说,陛下你不能什么垃圾都丢给我啊! 可转念一想,明朝太医院虽劣迹斑斑,可也算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之民间的大夫还是要好上许多。 就比如杨济时,这老头儿迂腐了点,可性子不坏,脑子也好用。 于是张允修点点头说道:“微臣想着,这些御医都有些迂腐了,可并非是不可造之才,请陛下准许成将他们培养一番,再入仁民医馆,才能够事半功倍。” “培养?”万历皇帝面色古怪。 张允修理所应当地说道:“这是自然,在微臣的培养之下,如今杨御医已然改邪归正,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实验研究事业之中。” “杨御医?”万历皇帝脑袋里头,顿时想象出张允修鞭挞杨济时的画面,一时间不免有些担心。 “你没有欺辱于他吧?” 张允修很是不满地样子:“陛下怎么不信任于我呢?我张允修是良善之人,怎会随意欺辱人呢?陛下不可坏我名声,不信咱们去找杨济时对峙!” 即便是这样说,可万历皇帝看向张允修,却依旧是一脸狐疑。 二人随即回到了仁民制药一厂。 可张允修刚想要寻杨济时出来“作证”,却不想四处都寻不到这老头。 没办法,只能去实验室之中,找到仍旧醉心研究的袁宗道。 他穿着白色大褂,看到张允修怒气冲冲的模样,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杨御医昨日便没来了,他上回还在担心自家医馆之事,许是脱不开身吧?” 听闻此言,张允修气得暴跳如雷:“这个迂腐的老头子,哪家医馆比得上大蒜素来得重要?狗一样的东西,误了我的事,他担待得起么?我张允修的班都敢翘!我要打断他的狗腿!” 由不得张允修不生气,他前世兢兢业业上班,从来都没有翘过班,他杨济时凭什么翘班! 况且,张允修可是以德报怨,杨济时天天骂他“荒唐”。 如何?张允修并没有要了老头的狗命,仅仅是给了他几巴掌,已经是仁慈了! 他竟敢忘恩负义! 见到暴跳如雷的张允修,万历皇帝顿觉有些无奈,他不能出宫太久,看完大蒜素的功效,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回宫。 临行之前,他还不忘记提醒张允修说道。 “士元呐~杨御医有万般不是,可你不该欺辱于他,他终究是太医院的御医,若是引来士林杏林的悠悠众口,朕也难以保住你。” 皇帝自己都对这些儒生无可奈何,他是真怕被人骂。 “臣” 张允修这回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乃小事。”万历皇帝勉励说道。“救助天下百姓才是大事,今后将医馆的事情办好,若能够解决瘟疫侵扰,朕必定重重有赏!” 前头都是些习惯的套话,皇帝最后又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今后便要靠你了。” 张允修品到了皇帝话语里头的意味,拱拱手说道。 “敢不尽力。” 等到皇帝马车渐渐远去,张允修才独自走回工坊,正想着要不要去杨济时家中兴师问罪,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忽奔出一人。 “张先生~” 远远便听到他的高声呼喊。 此人发髻凌乱,面容憔悴不堪,身上衣物也尽是污秽,眨眼的功夫便奔到了工坊门前。 打眼一看,不是杨济时还是谁? 张允修见状气坏了,他指着杨济时,怒声骂道。 “老贼你还敢回来!” 然而,他话音未落,杨济时行到近前,竟然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朝着张允修跪下了来。 吓了一跳,张允修本能朝后退了一步,拉开架势高声喊道。 “杨济时你可别讹我!我爹乃是张居正,我可没有钱赔给你!” 可此时此刻,杨济时早已不复往日的硬气,他老泪纵横,朝着张允修重重叩拜,声音颤抖,里头带着悲切和恳求,大声呼喊说道。 “庸医杨济时请张先生救全城百姓!” 张允修愣住了。 (本章完) 第68章 入我门下前途无量 第68章 入我门下前途无量 “仁民制药一厂”的牌匾之下,杨济时痛哭流涕,将自己儿子杨天成病倒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是杨济时自我内心的一种释放。 “庸医杨济时行医数十载,自以为入太医院忝列御医之位,自恃乃是天下医家翘楚,往昔一心沉溺于古籍医书,将其奉为圭臬,深信遵循古法古法,便能够妙手回春 可这几日,犬子杨天成病重,才幡然醒悟。 世间哪有什么精妙之理,哪有什么良方妙药?时移世易,即便是从前的精妙药方,如何能够治愈变迁之病症? 先前济时迂腐至极,将先生之大蒜素视为离经叛道,却不想犬子之命竟为先生神药所救! 而今悔恨愧疚难以言表,今济时诚心回头,还望先生不弃,以大蒜之法拯救万民于水火! 庸医杨济时恳请张先生救天下万民!” 张允修愣了一下,看起来儿子的病倒,彻底打垮了这位老父亲一切的坚持和孤傲,竟让他短短两日内,变化如此之大。 杨济时的一番话,不可谓不诚恳,便连张允修也有些动容。 这名大夫,他或许迂腐或许蠢,可他并不坏,既有心系万民的仁义之心,又有一名父亲的舐犊情深。 “杨御医这又是何苦呢?” 叹了一口气,张允修将杨济时缓缓地扶起来,对方手臂有些颤抖,依靠着自己力气,才能够勉强站立。 “张先生,我”杨济时眼中眼泪也在打转。 张允修伸手压了压。 “杨御医无需多言,你肯迷途知返,允修很是欣慰,你既然肯叫我一句先生,允修今后自当将你视为门下首徒,往后这大蒜素实验事宜,还有仁民医馆诸事,便给予你多多费心,定要救助下京城百姓” “先生此言杨某实在是愧嗯.啊?”杨济时脸上的泪水都止住了,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允修。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却见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这仁民医馆还是由你来执掌比较合适,为师虽饱读诗书,然而经营医馆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你自当好好努力,不要令为师失望才是!” “张先生”杨济时觉得自己舌头在打转,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我何时拜师了?” 大蒜素在前,他是对张允修十分敬佩,可自己的年纪,都快要能是对方的祖父辈了。 拜师?怎么说杨济时也算是大明朝有头有脸的大夫,若是传扬出去,他岂不是在杏林沦为笑柄? 一时间,他脑袋里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张允修这小子,是不是在趁人之危? “怎么?不愿意么?”张允修板起脸有些不高兴。“杨御医直呼我为先生,难道不是生了拜师之意么?我见你言语诚恳,这才有心收徒,难道杨御医觉得我张允修不配做你的恩师?” 杨济时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杨御医若是觉得勉强,那便是算了吧。”张允修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地说道。 “先前陛下有旨意,有意将从太医院划拨五十名御医划拨给咱们,我思来想去,你若拜入我门下,这些太医院御医、吏目,便一同收入仁民医馆门下,皆由你来调遣。” “陛下要遣散太医院?”杨济时吓了一跳。 “什么叫遣散?这叫做改组!”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改组的大夫入了我仁民医馆,还保留原有在太医院职务,今后不单单是福泽百姓,也是为了陛下办事,孰轻孰重你心中还不知晓?” 实际上,张允修是有意单独成立一个部门,脱离原有的太医院构架,一点点推动明朝现代医学的发展。 可那样显然步子迈得太大了。 “果真?” 听闻此言,杨济时当即打起了精神。 他从前在太医院,不过是正八品的御医,手下管着一群九品和无品的吏目若干人。 太医院流动不大,想要再晋升一步,那也只有等上头太医院判、院使都致仕,才有机会。 可太医院院使龚廷贤,与他一般的年纪,自己岂是能够熬过他? 若是能够执掌这仁民医馆,便是完全不同了,这可是皇帝钦点! “大蒜素”药到病除之后,杨济时便已然能够预见,这仁民医馆今后对大明的重要性了。 于品级,于前途,于医者仁心,执掌仁民医馆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 然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给张允修当徒弟。 真是丧良心啊,他张允修才几岁,便想当人恩师了? 可转念一想,若非有张允修的大蒜素,长子还真有可能危在旦夕,此救命之恩,拜个师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杨济时一咬牙一跺脚,什么礼义廉耻,老夫不要也罢! 他一掀衣袍,当即又重新跪下了,对着张允修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 “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白发苍苍老者对着十几岁的少年郎跪拜,也算是一幅奇景了。 “不错不错。”张允修连连点头,摇头晃脑地说道。“入我门下者,吾自当有教无类,今后汝定然前途无量啊!” 想了想,张允修又眯眼询问说道。 “你觉得呢?为师收你为徒,是否是离经叛道?” 杨济时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心中一阵无语,可面上还是振振有词地说道。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 四哥张简修从工坊里头走出来,正想叫一声幼弟,可看到工坊门口这般场景,顿时惊呆了。 翌日。 万历皇帝在乾清宫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面容古怪地看向张诚说道。 “你是说,张士元这小子让太医院的杨济时,拜他为师?” 张诚行礼说道:“千真万确,而今太医院那边都传遍了,御医们都说那杨济时乃是太医院之耻,要将其开革出太医院呢!” “士元还真是荒唐呐~” 万历皇帝回味着昨日出宫的见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面上说着张允修荒唐,实际上心里头可羡慕的很。 有什么比让一名德高望重的御医,给自己拜师,要来得更加令人心头爽利呢? 朕.也想干啊 万历皇帝脑袋里头顿时开始想象,若是翰林院的先生们,也匍匐在地,叫自己一句“恩师”,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可念头至此,他脑袋里面便突兀地出现一张面容,那是他性子严苛的母后李太后,对着他怒目而视说道。 “尔要学那武宗皇帝么?” 万历皇帝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从美好的幻想之中回过神来。 叹了一口气,他想起昨日的吩咐,面容严肃地询问说道。 “朕让太医院出一些人,去协助张允修抵御城中疫病,太医院办得如何了?” (本章完) 第69章 太医院算什么东西? 第69章 太医院算什么东西? 听皇帝问起太医院的情况,张诚内心不由得有些踌躇,他犹豫再三才禀告说道。 “陛下的旨意昨日便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御医们自然是不敢违背,可院使龚廷贤说太医院近来要忙于城中瘟疫之事,实在是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 “哼!”万历皇帝冷哼一声说道。“实在是没有办法陪着朕胡闹是吧?朕便知道这些人会是这般做派!” “陛下言重了。”张诚连忙解释说道。“陛下仁德圣明,岂是会胡闹的,太医院说的乃是张士元.这太医院也是劳苦功高,既要顾着皇宫里的差事,也要顾着惠民药局那边,奴看来” 张诚收了别人的银子,自然要为他们在皇帝面前开脱一番。 “要你在此多嘴!”万历皇帝怒目而视。 “奴该死!奴该死!求陛下责罚!”张诚仅仅是试探性的提了一句,见皇帝要动怒,当即便马上认怂了。 “这些人平日里就不把朕放在眼里,还当朕是小孩子呢!” 自万历六年,皇帝已然亲政,可这么多年下来的惯性,让许多大臣还将他当作小孩子看待。 特别是万历八年与西城曲宴醉酒闹事,被李太后威胁“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 此事给万历皇帝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至此之后,他最为在意的一点就是,大臣们是不是真的拿自己当皇帝,而不是一个在李太后、张居正、冯保三重管教下的儿皇帝。 在这一点上,张允修拿捏的很好,可太医院的迂腐御医们,显然并没有意识到。 “告诉太医院的龚廷贤以及那群御医,太医院非朝廷衙门,乃是皇权应许,最高不过是六品官员,朕还是能够做主的!” 万历皇帝是治不了翰林院那群儒生,可还治不了这太医院么? 后知后觉,张诚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及到皇帝的逆鳞。 他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忙求饶说道。 “奴万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岂有陛下不能决定之理!那龚廷贤着实是可恶至极!” 为了自己的小命,张诚很自然地便将院使龚廷贤给卖了。 万历冷哼一声说道:“张伴伴,你近来多了许多小心思,若再如此,便不要待在朕身边了,去南京孝陵领上一二亩田地种菜吧。” “奴”张诚吓了一跳,连忙爬着匍匐跪地哭诉说道。“奴万死,陛下即便是打死奴,也不要将奴发配至南京啊!” 从前,万历皇帝身边受宠的两个太监,一个名为孙海,一个名为客用,就是因为参与到皇帝醉酒一事被发配到南京。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为反抗后宫和大臣们的监控,便对于张诚愈加信任,无疑令他愈加嚣张跋扈,却不想在这件事上碰了壁。 万历皇帝被张诚哭得心烦意乱,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 他实际上也仅仅想要吓一吓张诚,让这阉狗收敛一些。真要送走了张诚,难道指望信任冯保帮他办事么? “你记着些,今后若再有犯,朕定不轻饶!” “奴若有再犯,陛下便扒了奴的人皮!”张诚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能够重新获取皇帝的信任,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要你这层狗皮做甚!” 万历皇帝表情抽动了一下,他可不像是太祖朱元璋有扒人皮的嗜好。 想了想,他目光渐渐坚定地说道。 “正巧有一件事要办,若办不好朕还真要扒了你的皮,你替朕从内帑支取五万两银子出来,将银子交予张允修所用。 而今京师这场瘟疫,朕必定要镇压下去! 朕要让那些人都看看,不需他们的教诲,朕也能办成事儿!” 世间的事情皆是环环相扣,若不是万历新政多年下来的积累,万历皇帝的内帑也不会积攒下一百余万两银子。 若非有这一百万,万历皇帝自然也不会如此大方,一口气拿出来五万两银子。 有了这五万两银子,张允修的“仁民第一医馆”才得以似注入活水一般,变得勃勃生机起来。 首要事情,张允修便是去寻了瑞锦丝行的赵睿,让他手下的口罩生产线,更加加紧生产,生产出更大批量的口罩出来。 京城有百万众,张允修并不期望,单单依靠着自己的力量,便可以解救所有人。 所以他仅仅将目标定在了咸宜坊之内,将所有资源都投入到这个坊市之中。 咸宜坊所属宛平县,当今宛平县令乃是张居正的门生。 一开始,县令沈榜还有些忧心,可后来发现,张允修没有什么欺压百姓之事。 如今宛平县为处理瘟疫,已然是焦头烂额,自然也无暇顾及张允修了。 况且京城内的惠民药局能力有限,比起京城内的其他医馆来说,这仁民第一医馆要厚道许多。 对于许多困苦百姓和流民,皆是象征性收几文钱,便给予医治。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治疗办法有些奇异,定要人戴上口罩,服用什么大蒜素。 简单调查一下,沈榜顿时吓了一跳。 这张允修还真是败家啊! 那什么劳什子大蒜素,原料大蒜虽还算是廉价,可在医馆里头竟然是就着菜籽油一齐服下。 菜籽油虽算是便宜,可如今多的病患。 他张允修竟有这么多钱可以败么? 一时间,沈榜对于自己的恩府张居正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他写了一封书信到张居正府上,报告了在宛平县发生的事情,可书信几日内石沉大海,沈榜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张允修在咸宜坊搞得轰轰烈烈,甚至将整个京师乃至于北直隶的大蒜全部采购一空。 短短半月之内,北直隶诸地许多百姓家里,竟然都同时没了大蒜。 好在,除开一些特殊有相关癖好之人,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大蒜也非什么必需品。 瘟疫汹汹,命都要没了,谁还顾得上什么吃大蒜啊? 唯一有所相关的谈资,便是在旁人口中得知,京城有个首辅家的傻儿子,荒唐至极。 竟然了上万两银子,将北直隶的大蒜几乎采购一空,说是要制作什么神药? 心或许是好的,可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小孩子家胡闹啊! 百姓们也只能腹诽两句,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学京城里的张士元,否则纵使老爹是首辅,纵使有万贯家财,也会被败了个干净。 随后,百姓们便从家里各处角落,拿出从前积攒下来的几十文铜钱,去镇上乡里寻访“神医”“仙人”,求一副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 “四月,建癸未,廿五日辛巳,宜:赴任、移徙.,忌:出行、安葬.” 皇城以北,北安门。 后世叫做地安门,那是满清入关后改的名字了。 明代太医院便位于北安门外,昭回坊和靖功坊附近。 选了个黄道吉日,张允修带着工坊里一群工匠,各个都是身强力壮。 马车径直停在太医院大门之前,随后一群工匠和锦衣卫混杂的人群,便如群狼一般自车厢涌出。 四哥张简修挎着绣春刀,肿泡眼仍旧掩饰不住他的嚣张气息,冲上前一脚踹开太医院的大门说道。 “太医院大夫都给某出来!该上路了!” 注1:万历身边两个太监被发放南京种菜,见《万历邸钞》万历八年庚辰卷十一月戊寅条:“悔过,遂降海、用小火者,发南京孝陵种菜。” (本章完) 第70章 太医院抓壮丁 第70章 太医院抓壮丁 杨济时跟着这一群凶悍的锦衣卫来了这太医院门口。 他一见到上头鎏金匾额,这心里头便失去了底气。 扭头恭敬对张允修求饶说道:“恩师,学生于工坊还有些实验要做,昨日送来一批产自山东苍山之蒲棵蒜子,初步实验下来比之寻常大蒜更有效果,学生便先行回去可好?” 张允修正领着一群工匠,大摇大摆地进入太医院,大有将太医院“抄家”的态势,一听此言便皱起眉头。 “蒲棵蒜子我观之确实不同一般,继洲(杨济时字)你要多加研究才是,京城乃至天下百姓能否活命都靠你了,至于你回去.”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咱们此次出来,便是要抓一批御医回去,不单单是工坊实验室里头缺人,医馆里头也是极缺人,你对太医院熟悉,不由你带路由谁来带路?” “徒儿.徒儿” 杨济时脸上纠结万分,他总觉得自己带着张允修来太医院抓人,倒有些像是“太医院叛贼”了。 他如今虽已是“弃暗投明”,可终究跟太医院有些情分,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 可由不得杨济时犹豫,那张简修早就带领人冲入了太医院各个值房之中。 他大喝一声:“太医院的老匹夫!” 显然这些日子在工坊憋坏了,拿着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御医们泄愤。 可一连找了几个值房,却没有找到一名太医,抓到名吏目才知道,太医院御医以上的先生们,正在太医院大堂议事呢。 太医院大堂。 院使龚廷贤坐在最上手,他眉头紧紧皱起说道。 “本院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是为了商讨治疗‘大头瘟’疫病之药方,前次有所讨论,这二圣救苦丸,疏解疫毒,畅通经络.” 他话音刚落,大堂之门便突然被踹开了,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一见为首几人,龚廷贤便怒不可遏,他站立起来指着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此乃太医院重地,乃是为当今陛下皇子皇女治病之所,岂容尔等随意擅闯?” 张允修冷笑说道:“好一个为天家诊治,尔等眼里还有陛下么?陛下下旨让尔等前往仁民医馆协助诊治,尔等为何一拖再拖? 尔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为天家诊治,我告诉你,我今日就算给你拿了,陛下也会拍手称快!” 龚廷贤气得浑身发抖:“张士元!你蛊惑圣上,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张允修也不跟他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犹如阎王点名一般,自顾自地念诵起来。 “龚居中、王应员、罗显.” 这名册,乃是杨济时跟张允修一同拟订的,其中名字皆是太医院里头能力卓绝的人物。 有些是杨济时举荐,有些便是张允修凭借后世史书上的名头所列。 太医院本就是末流的衙门,张允修更是有着皇帝的旨意,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们,犹如被抓小鸡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拎起来。 这些名字一经被点到,堂内的御医身子便会颤抖一下。 张允修不认得这些御医的模样,好在有杨济时在场,一个又一个的认出不在话下。 “放开老夫!” 被点到的御医,一个个犹如奔赴刑场一般,老泪纵横。 这些御医不敢骂张允修,便只能在路过杨济时身边之时,骂一句“老贼”。 杨济时脸上苦楚,可他没有办法,一方面他拜入张允修门下之事,不知为何已经人尽皆知,另外一方面,他也确实是为了天下苍生,有了这些人的帮助,大蒜素的研制,还有仁民医院的诊治,必然是事半功倍。 简而言之,杨济时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张家的形状。 从此之后,他只能够依附着张允修,再没有任何一条退路可走。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站在堂上,看着手底下一名又一名御医被押走,心如刀割一般。 他不敢跟张允修对峙,这小子凶名赫赫,能够在朝会之上殴打御史,还是个黄口小儿,若是被他打了去哪里说理? 所以,龚廷贤将目光投向了“助纣为虐”的杨济时,面露悲愤之色说道。 “杨继洲!你我共事多年,却不曾想你竟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杨济时张了张嘴,他很想解释一番,可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卑不亢对着龚廷贤拱拱手说道。 “龚院使,此间冒犯得罪了,然济时为天下苍生所计,问心无愧也!” “好个问心无愧.” 龚廷贤显然心中憋着一股气,还想要一顿输出。 “老东西你是觉着,我张允修不能拿你如何?” 张允修觉得他太聒噪,顿时出声威胁。 “你” 龚廷贤顿时哑然,他见大势已去,指着杨济时说了一句。 “尔好自为之!” 一拂袖子便朝着堂外愤然离去。 杨济时抬起头,并没有看对方离去的背影。 从前他或许会羞愤,可如今只要一想起大蒜素的功效,他便觉得。 可笑的乃是对方罢了。 这一日,朝会刚刚结束,万历皇帝便气冲冲到了坤宁宫。 到了王皇后这,他仍旧气愤异常,破口大骂地说道。 “该杀!满朝之文臣,个个都该杀!” 王皇后吓了一跳,一边轻抚着皇帝的后背,一边询问说道。 “今日又是何事,让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皇后你有所不知。”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算是寻到了倾诉的对象。 原来,今日朝会之上,万历皇帝试探性地跟着朝臣们提起了张允修遏制瘟疫的办法。 没想到,非但没有人支持,还有一些御史出来谏言,明里暗里便是在劝说皇帝,不要再信任一些“荒唐”“幼稚”之人的言语。 言语之间颇有一些,如今城中已然很乱了,陛下你就不要再添乱的味道。 这一股气给万历皇帝憋在心里,却又不能发作,气得他下朝之后暴跳如雷。 “京师九门戒严.京营排查病患为全城百姓发放面罩.” 听完描述之后,王皇后讶异地张了张嘴。 这都是什么“荒唐”的想法?不用想都知道,此乃张允修给皇帝出的主意。 万历皇帝紧紧盯着她说道:“皇后也觉得朕是在胡闹?” (本章完) 第71章 赈济也能赚银子? 第71章 赈济也能赚银子? “非是如此。”王皇后摇摇头说道。“臣妾觉着陛下此法,也算是有迹可循,然而太过于激进了,朝堂诸公们总是想中正平和,又怎会会认同此法呢?” “这些人觉得我是受张士元蛊惑!”万历皇帝不忿地说道。“朕岂是那种会受蛊惑之人?张士元有没有骗朕,难道朕自己不知晓么?” 实际上,皇帝为了验证张允修的说法,都已然去亲眼见证了。 他最为生气的便是,这些文官成日里便觉得,自己乃是个会受到蛊惑的小孩子,会成为一个昏君。 万历皇帝再次不忿地说道:“文官都该杀!” “陛下。”王皇后劝慰说道。“文官也不是尽然如此,元辅张先生便与他们不同” 这时候,皇帝也想起张居正的好了,感慨一番说道。 “比起其他人,元辅倒还算是好的了,就是太过于严厉了些.” 兜兜转转之间,他竟然又觉得离不开张居正。 没了张居正,谁帮他压制住这些“目无君父”的文官? 他终究没有祖父嘉靖的魄力。 早朝后。 张居正与申时行共同踱步走出紫禁城。 一路上,申时行面上表情极其忧虑,终究是忍不住说道。 “恩府,对令公子近期行事,究竟是如何看待?” 张居正走在前头,大红朝服之下,背稍稍有些佝偻。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长髯抖动,话语中带着无奈。 “我能如何看?小子与陛下如今情同手足,我又能如何看?” 申时行面色古怪说道:“恩府也相信,小公子能够以‘神药’救京城百姓么?” 张居正淡淡回答说道:“心是好的。”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与我哭诉.” “坊间也多有微词” “还有.” 申时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见恩府都快要爆发了,这才不再说下去。 转而叹了一口气:“可文官那边,似乎已然蠢蠢欲动了,恩府身负重器,牵一发而动全身,学生恐公子行事孟浪,会影响到.” 张居正面色铁青眯了眯眼睛:“即便没张士元,他们便不攻讦于我,不破坏新政了?” 申时行无言。 张居正扭头,远远看向离去的朝臣,个个看起来衣冠楚楚,大红朝服异常鲜艳,见朝臣们精神矍铄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来,如今京师正在遭受瘟疫。 他冷哼一声说道。 “且观之,看这些人能闹出何样!” 嘴上这样说,他心中却又浮现出幼子的身影,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咸宜坊。 瘟疫半月有余,京城内其余坊市皆是人迹罕至,咸宜坊竟然显得热闹非凡。 有了钱,也有了人。 张允修终于可以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大明医学改造”计划。 自古以来,瘟疫便是古代王朝无法解决的结症,甚至大明王朝的灭亡,某种意义上都要算上瘟疫的一份功劳。 张允修明白建立起一个现代医疗系统可太重要了。 实际上,明朝太医院并不如刻板印象里一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某种意义上,除了世袭的医护子弟,自弘治五年开始,大部分御医都是要经过严格的十三科专业考试学习。 之所以有明朝御医皆是庸医的印象,主要还是因为古代大环境医疗落后,观念愚昧的问题。 这一点,从他们所读的医书便可以看出来,明朝太医院的三本学习典籍《本草》《素问》《脉经》。 《神农本草经》出自东汉时期,《素问》成书于战国至秦汉时期,《脉经》由西晋王叔和编撰. 自东汉到明朝,历经一千多年,大明朝的御医竟然还抱着这些典籍奉为圭臬,能治好病就怪了。 从太医院“绑架”了二十名御医,以及医士、吏目等共计五十余人。 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要将他们的传统观念转变过来。 张允修将这些御医、医士编为五个医疗学习小组,由杨济时统一领导,进行为期三天的“现代医疗速成班”。 想要转变观念,并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达到的事情。 幸好,在防治瘟疫的背景之下,医疗知识仅仅够用便好了。 张允修以吴又可的《温疫论》为基础,将他那套“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的理论,改编加入了不少更加详细系统的现代知识,诸如明确“病菌”的存在,以及呼吸道、消化道、接触等传播,还有免疫机制,大蒜素的作用原理等等。 其中纷繁复杂,张允修仅仅是起了个头,剩下的便交予杨济时、袁宗道等人去研究。 有皇权特许,加上张允修“凶名”的压制,辅以前程厚禄,不担心这些人不听话。 一开始,许多御医对于这种“学习班”,还有着抵触情绪,觉得有辱斯文。 我堂堂御医,要跟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学医? 可几日之后,他们将这些简单的医理全部背诵,并且在张允修的“威逼利诱”之下,进行实验室实操,甚至还要去医馆实地进行理论验证。 不出一个星期,许多脑袋活络的御医,顿时便有了一些明悟。 甚至觉得,这“现代医学”似乎真的有些东西? 遵循张允修的指示,这几日仁民第一医馆,在门口打出了牌子。 “自今日起,对于来往病患免费发放口罩,对于家庭困难之病患,一律只收诊金五文钱若愿参加实验者,每日提供治病期间的住宿伙食.”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消息一出,让原本还秉持观望态度的百姓们,顿时坐不住了。 而今京城之内,确有一些医馆开设赈济,免费为百姓们诊治,可就算是加上惠民药局,面对京城数百万百姓,也是杯水车薪。 在此背景之下,诸多医馆便也只能随之涨价,他仁民医馆竟然敢降价? 据说仁民医馆发放的口罩,外头材质乃是麻的,里头仅是一层细,戴上去里头还会吸出一些碳粉,将佩戴之人的脸上弄得一片漆黑。 医馆大夫说口罩能防治疫病,少有人相信。 可从这医馆痊愈的百姓,要远远超过京城任何一家医馆! 最为关键的是,他免费啊! 至于所谓“实验”,除开一些实在付不起诊金,吃不起饭的苦命人,还没有百姓肯去成为那炼丹的耗材。 消息打了出去,张允修也并不奢求让全京城的百姓都趋之若鹜,他心中很清楚,即便是仁民医馆这个体量,想要救治全城百姓,也同样是天方夜谭。 而张允修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守好这咸宜坊的一亩三分地,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打个样。 最为关键的是. “对,便挂上这招贴,上头的字一定要大,要鲜明,最好用朱砂笔写上斗大的字体。” 张允修叉着腰,对着提起朱砂笔写字的杨济时指导说道。 “恩师.”杨济时看向那文案,不由得脸上有些怪异。“这会不会有所不妥?咱们不是要救助百姓么?怎么反倒开始收银子了,还搞了什么贵宾服务,优先享受治疗以及最为昂贵的药材。 岂不是本末倒置?” (本章完) 第72章 倒张大势也! 第72章 倒张大势也! 原来,在那淡黄色厚实桑皮纸上,朱砂毛笔写出一排醒目简单的俗体字。 “若为公卿贵人,缴纳银两,可先行享受贵宾监护服务,配备专属医侍照料,优先接受医馆资深大夫治疗,采取优选药材.” 张允修板起脸说道:“咱们确实是要救助百姓,可没说不收贵人们的银子啊? 朝堂上这些蛀虫,各个嘴里仁义道德,实则比我张允修要有钱多了!钱留在他们的地窖里,小妾的床榻之下,不如交予我兼济天下!” 杨济时打了一个哆嗦,他总觉得张允修对于权贵豪绅有着独特的怨念? 明明他爹便是这大明朝最为势大的权贵。 他又有些担心地说道:“若是这些贵人滥竽充数,想要享受穷苦百姓的医疗呢?”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杨济时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为师近来教你的都忘了么?咱们将口罩弄得劣质些,佩戴上后弄得一脸黑灰让穷苦百姓接受治疗之时,要受医馆管教和监视? 这难道仅是为了少银子和做研究?” “徒弟.”杨济时觉得委屈,自己这是造得什么孽,要被一名少年郎如此管教。 可这一巴掌,倒是有些作用,一时间杨济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说道。 “师父这是,有意让贵人们出钱,以贵人们的银子去养贫苦百姓!” 杨济时可太清楚了,即便是万历皇帝出了内帑五万两银子,可以皇帝的性格,过了这股子冲动,难道还会继续出银子么? 那可是五万两银子,即便万历皇帝有一百万两内帑,也禁不起好几个月的造啊! 如此下去,大蒜素再好,固然能够治愈诸多百姓。 可没有银子,工坊如何开展,大蒜素原料如何供应,医馆又如何能够给百姓带去便宜的治疗? 羊毛出在羊身上,给予瘦弱羊羔御寒之皮毛,必然要出自皮毛旺盛之羊羔。 一时间,杨济时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这是个人精呐!年纪轻轻便将人性摸得如此透彻。 可杨济时随之又产生了一个问题,他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恩师,若公卿贵人们闹将起来,以势压人怎么办?” “以势压人?” 张允修嘴角一撇,十分狂傲地说道。 “谁得势大得过本少爷?我爹张居正,我发小乃是陛下!就算是王公贵族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交钱排队!” 杨济时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允修了。 关键是对方说得完全没错,而今这京城之内,即便是国公侯爵,哪个敢不给张居正面子。 更不要说张允修深受皇帝信任,便连这仁民医馆,都有皇帝的一份力,谁敢在这说个不字? 不过,有句话杨济时没有说出口,那便是张允修此举,会不会有些太过于言利了? 明朝时期的知识分子,诸如儒生、医师之类的读书人,他们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便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几乎耻于谈论所谓的“利”。 就像是杨济时的想法,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头,赈济百姓,难道不应该便是单纯赈济么? 以仁德之心,救万民于水火,多么美妙的事情,符合圣人于经义之中的谆谆教诲。 岂是能够轻易言“利”,甚至还用上了商贾的手段。 可偏偏,张允修这手段看起来很“无耻”,却是当下的最优解! “谨遵恩师教诲!”杨济时叹口气回答说道。 时间到了四月中旬,天气一点也没有转暖的意思,而在北直隶流行的大头瘟,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单单是京师,顺天府下辖诸多县也纷纷闹起瘟疫,并且传来的奏报往往触目惊心。 “宝坻县街巷之内,尸骸枕藉.“ “保定县生者惧染,皆避之不及.“ “平谷县病患盈门,医者尚难自医.“ 一封封奏报传入京师,让不少朝堂公卿都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寻常时候,大臣们总觉得,安抚百姓赈济一番,便可慢慢将瘟疫熬过去,总归是影响不到他们身上。 可此次完全不同,这瘟疫的火愈加严重,便连京城躲在大院里头的达官贵人们,也不免要受到影响。 朝廷的应对措施,无疑还是从前那一套,张榜安民,以惠民药局调用加派御医,召集京师内全部大夫,户部拨款于各个坊市熬制汤药。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研制“二圣救苦丸”,专门发放给无数京师乃至北直隶的受灾百姓。 户部拨款将近十万两银子,专门采购调配草药、人力、物力,来遏制这场可怕的瘟疫。 可饶是如此,也依旧没能控制住瘟疫的继续扩散。 从出发点便是错的,所用药也毫无效用。 所谓之“二圣救苦丸”,所用料不过是大黄以及牙皂的混合物,单单凭此便想要治疗“大头瘟”,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太医院不管这些,他们遍寻古籍,潜心研究出来的药物,岂能够无效? 若是瘟疫不能控制,唯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张允修此人作祟,从太医院抽取了几十名良医。 原本一百余人的太医院,少了这么多人,这防治瘟疫不力的帽子,必然是要戴在张允修和张居正父子的头上。 恰逢此良机,早已经蠢蠢欲动的清流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徐府。 羊可立与杨四知二人,再次造访了当朝礼部尚书徐学谟。 于书房之中,羊可立神情激动地拍案而起说道。 “徐公,此乃天时也!” 他将一份文书拍在桌上。 “山西潞安府下官一同窗发来书札,在其中将潞安府八县之受灾情况描述为,‘大疫,瘇项,善染,病者不敢问,死者不敢吊!’ 此等瘟疫流行触目惊心,已然势不可挡。据书札所报,已然有数万流民朝京师而来,不日便会抵达城门之外!届时看他张江陵如何处理!” “数万流民!”徐学谟吓了一跳,将文书拿起来一看,脸上顿时担忧万分。 “京师疫病本就难以控制,若再来数万无家可归之流民,携带疫病,这可如何是好!” 嘴上这样说,可徐学谟却心如明镜,当今首辅乃是他张江陵,又不是自己。 处理不好流民,闹得天怒人怨,首当其冲便是这位执掌神器的元辅。 可徐学谟还是有些犹豫,心中还存着些不多的良知,感慨说道。 “咱们借题发挥,会不会有失道义?那可是上千上万条人命啊!” 羊可立眯起眼睛说道:“尚书大人还未想明白么,不论咱们是否借题发挥,这一场瘟疫大势是止不住了! 京城百万之众,流民数万之人,在此瘟疫之下,死伤岂是数万能挡得住的? 然咱们若是无所作为,这些百姓不白白死了? 唯有借此大势,将那张居正、张允修父子拉下马来,朝堂才能够重回清明!天下黎民百姓才可有真正的活路.” 羊可立口若悬河,几乎将黑的说成了白的,便连徐学谟也有些动心了。 杨四知也在一旁加码说道:“这张士元荒唐至极,竟逼迫三名国子监监生为其研制神药,靡费银两众多,甚至蛊惑圣上,绑走太医院近半数御医,此等大逆不道之徒,神人所共愤之!” 提到张允修,徐学谟也面露不屑之色。 “此乃祸国殃民之人,若不除之,陛下必然受其蛊惑。” 见徐学谟的话语松动,羊可立当即试探性地询问说道:“尚书大人可有准备?” (本章完) 第73章 李时珍 第73章 李时珍 徐学谟眯了眯眼睛,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推到了书案之上。 羊可立一见文书上的落款,乃是钦天监的字样,心下当即大喜。 他兴奋地说道:“不愧是尚书大人!若有钦天监之助,事必可成。” 徐学谟拢起手,不愿多提及,只是淡淡地说道:“全仰赖先生之英明。” 羊可立与杨四知挑了挑眉毛,显然他心里都清楚,这位“先生”有多么重要。 不再按耐,羊可立将温黄酒倒入口中,酒盏拍在桌案上说道。 “下官也自不能避之,前些日子与一些坊间方士熟识,想必也能够在此大势之下助力!” 他眯了眯眼睛。 “此番,定然要让那张家父子伏法受诛以彰!” 北直隶通州宝坻县,前往京师的官道旁,又再次搭起几间芦席棚。 药童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多少次停下马车,于路边支起医棚,为沿途受灾百姓治病了。 他撇了一眼倒在路边,面容肿胀发紫的尸首,立马收回视线,又看向那一群面容肿胀程度不一的百姓,叹了一口气说道。 “东璧先生,咱们的药材要不够了,您也多有劳累,若再这般下去,学生怕您也染上这大头瘟,咱们距京师还有段距离” 李时珍看了一眼药童,从背后的药箧中,取出一个精心缝制而成的面巾,上头散发着一股米醋与草药混合的味道。 很自然熟练的,李时珍将面巾小心翼翼地捂住口鼻,绑在后脑勺。 “这几日下来,口罩之术看来有用,有此物庇佑,想必能不受疫病戾气之侵扰。” 药童注意到李时珍的措辞,有些意外地说道。 “先生也信了那张士元所谓‘瘟疫论’与‘现代医学’?” 他可以瞥见,在李时珍的药箧之中,放着一打保护完好的《万历新报》,上头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刊登这些内容。 “起初是不信的。”李时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可现在信了一些。所谓瘟疫乃天地异气所感,以口罩者隔绝异气,以隔离病患,通风散气来遏制瘟疫传播,咱们近来不是已然验证了么?” 实际上,由于好友王世贞的缘故,李时珍对于张居正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张允修更是如此。 可他是个务实之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在尝试过报纸上的诸多防疫事项之后,感受到其带来的真正效果,李时珍也同样毫无偏见的,将其写入自己所修订的医书之中,并以此为百姓们诊治。 这口罩更加是如此。 李时珍参照《万历新报》上所绘制的范本,自己改良发明出的“口罩”,将面巾浸泡于陈醋之中,内里缝制有艾叶、苍术、贯众等药包。 本是尝试一番,可竟发现效果显著,连带着,李时珍也不得不注意起这《万历新报》的内容来。 说实话,李时珍自己都害怕,或许有一日,他还真会被这“现代医学”所俘获,与京城里那位同行一般,成为那纨绔张士元的“门下走狗”。 这些天来,京城的事情,李时珍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嘲,这天下诸多医家潜心研究,竟还不如这张士元胡闹之作? 说起面罩,药童连忙也给自己戴上一个,对于这个东西的功效,药童也是有所好感的,他感慨一声说道。 “这口罩虽好,可便是制作不易,咱们每日制作清洗,便已然是吃力,实在顾不上给寻常百姓发放。” 张允修的《瘟疫论》有言,所用之口罩一般不可重复利用,若确需要必然需要用沸水煮制消毒。 药童不知消毒是什么,却也默默记下了。 李时珍眼神闪烁,将目光投向了京师的方向,喃喃自语地说道。 “京师百姓应该能用上吧?你们也记着,诊治病患时,便将这口罩之法,教予他们。 口罩之法若能推广,必然能够活人无数!” “生火煎三黄石膏汤。” “施银针。” “此脉象浮数,舌苔黄厚如积垢,大头瘟已入血分,煎普济消毒饮” 李时珍扣着面前老者的脉门,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看向身旁那名青年人说道。 “老先生身子本就羸弱,加上此大病侵扰,普济消毒饮未必能够治愈,小友宜早为之备。” 眼见青年人乃是个读书人,李时珍便说得十分委婉。 即便如此,这长衫破旧的青年人眼里还是满是悲愤,眼中噙着泪。 “谢先生明言,学生知晓了。” 寻常大夫为避免争端,或是多赚些银子,必然不会直言。 李时珍此言,算是为青年人省下不少寻医问药的银钱。 看着脚步沉重,背着老父离去的读书人,李时珍叹了一口气,自古穷苦百姓便是如此。 “李大夫!我听闻京里传来消息,上月彗星犯紫微垣,司天监说是有邪祟出世” 一名老者蹲在医棚角落里,他裹着补丁短袄,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地说道。 李时珍头也不抬,将银针稳稳刺入面前患者的合谷穴。 “嘉靖三十六年彗星经天,当年江南大熟。与其信天象之说,不如去学一学制作口罩之法,能防治疫病感染。” 然而,医棚内的百姓们,似没有听到李时珍的话一般,一经老者点燃怨愤,便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如此,我前几日听闻游方道士说,朝中出了个妖孽,那张阁老清丈田亩也惹怒了土地爷,这才招来瘟神” “我也听说,说是那张士元办报纸乱了阴阳。” “京城老爷们肆意妄为,却要我们这些小民受苦,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药棚内一阵喧闹,李时珍当即紧紧皱起了眉头。 时辰已过三更。 李时珍带领着一干书童,落脚在官道旁的一处城隍庙之中。 寻了几块木板,搭建起一处简易书案,李时珍就着油灯修订医书,将这几日来归纳的治病经验,先行写在稿纸之上,再进行总结抄录至医书。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可李时珍干得很耐心。 一个时辰,将所有的稿纸内容,全部抄录完毕之后,李时珍这才揉了揉发酸的手掌。 一抬眼,却看见了昏昏欲睡的药童。 “咳咳~” 李时珍咳嗽一声,等到药童睁开惺忪的眼皮,才继续说道。 “白日里百姓们的纷争,你今后要注意一些,不可再与这些人争执。” 先前,药童在听完百姓的议论之后,心里头觉得不忿,忍不住与众人争论起来,使得本来紧张的诊治更加纷乱。 药童有些愧疚,可还是愤愤不平地说道。 “先生,百姓们太过于愚昧了,竟会相信什么瘟神,玄而又玄的东西。若真有瘟神,只管去拜瘟神便好了,寻咱们做甚!” “非是百姓愚昧。”李时珍摇摇头说道。“乃是有人刻意推波助澜。” “您是说朝中”药童愣了一下。 李时珍看向闪烁的油灯,意味深长地说道。 “疫病并不可怕,最可怖的是人心,若朝中大人们都能摒弃一己私欲,大明朝何至于此?民间百姓又何至于此? 所谓为公为卿,不过是谋取私利的幌子罢了。 我看这满朝诸公,倒不如一个张士元。” 药童闻言,微微张嘴。他着实没想到,李时珍对张允修的评价,在短短时间内竟有如此大幅的提升。 (本章完) 第74章 慈父的愤怒 第74章 慈父的愤怒 殷正茂要前往南京赴任,比起陆路马车的颠簸,显然乘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才是最优的路线。 他自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从出发十几日,四月下旬才到了沧州,还未出北直隶。 官船停靠在沧州良店驿码头边,殷正茂看着原本理应繁华的码头,而今却异常衰败,来往行人匆匆,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一般。 见到此情此景,殷正茂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等待许久,终于有一名锦衣卫校尉跑了回来。 此去南京,皇帝派了一队锦衣校尉护送,此举显然是为了彰显朝廷对殷正茂的重视,地方官员见到天子亲军护送,自然不敢对殷正茂有所轻视。 校尉跑近了一些,殷正茂才发现其身边带着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官员一见殷正茂,便连忙行礼说道:“下官吴桥县县令王有德,拜见部堂大人。” 这沧州良店驿码头所属吴桥县,殷正茂到此,地方官员自然是要前来迎接的。 “嗯。”殷正茂微微点头。 王有德笑着拱拱手说道:“部堂大人舟车劳顿,若是不嫌弃,可移步县里官廨歇息一二。” “不必了。”殷正茂摇摇头说道。“我前去南京赴任,岂可擅自逗留,寻你来是问一件事情。” 一时间,王有德表情顿时僵硬,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 “部堂大人是想要问近来‘大头瘟’之事吧?” “汝将知道的尽数说来。”殷正茂脸色严肃起来。 “部堂大人行于运河之上或是有所不知。”王有德无奈回答说道。“自月初以来,这大头瘟发迹于大同府,一如传播至保定京师一带,而今过了月余已经愈演愈烈,实在有难以控制之势头,这些天来的奏报.” “如何?”殷正茂的询问有些急切。 王有德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官这里还好,总归是离京师远些,可通州保定却是不同,昨日通州刚刚得来消息,城内死伤过千人,保定府已然封了城。 这大头瘟来得十分蹊跷,患者头面肿胀如斗,不过月余便会面部溃烂而亡 京里有流言传出,说是此乃天罚. 还有几处惠民药局被暴民所冲击,说是而今朝堂之上有奸佞,触怒了瘟神” 听闻此言,殷正茂浓厚的眉毛立刻倒竖起来,怒然喝斥说道。 “一派胡言!” 停靠在运河驿站码头的官船里,殷正茂手中拿着一份奏报,于闪烁的油灯之下陷入了沉思。 随行幕僚,看出殷正茂的忧虑,忍不住开口劝慰说道。 “部堂大人不必如此忧心,京师自有元辅坐镇,闹不出什么乱子,坊间流言更加是无稽之谈,掀不起什么波澜。” “叔大之手段能力,我自是放心的。”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所忧虑的,不过是那宵小之徒,妄图以这瘟疫借题发挥,想要于叔大以及新政不利! 瘟疫乃天灾,自古便是难解之顽疾,即便是叔大也无法解决吧?” “部堂大人或忧虑过度了.” “二位大人.” 幕僚还想劝说,可忽听得外头有通报,当即走出船舱前去接来。 “乃是京师的来信!”幕僚有些欣喜地将信件递给了殷正茂。 殷正茂打眼一看,顿时眼睛发亮。 “此乃叔大之来信!” 先前他便有些奇怪,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张居正理应来信才是。 可翻开信件,却发现里头只有三个字。 “安东南。” 这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殷正茂原本回京的想法,身子像是泄了气一般。 “部堂大人.”站在一旁的幕僚一脸疑惑。 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 “继续南下吧。” 张府后院书房。 不知什么时候起,张居正喜欢在此处理朝堂文书。 后院书房静谧,也算是个好地方,可惜堂上的神仙图,回归还没有,便又重新入了典当铺。 可张居正没有心情顾及这些。 山西流民入京,北直隶瘟疫肆虐,新政改革的种种祸端,千头万绪并在一起,已然令他焦头烂额。 当然,还有更烦心的一位“活爹”等着他。 此刻,张居正摩挲着一份文书,抬头乃是“伏惟慈圣皇太后”,他无奈叹息,轻飘飘地一撇,便将那文书投入炭火之中,燃烧殆尽。 随后,张居正又扭头,看向书案上的一份《盐铁论》。 自《盐铁论》送至乾清宫,已然过去半月有余,可却不见皇帝有任何回应。 这是不寻常的事情,从前的万历皇帝,不论如何,在受到张居正批注书籍之后,都会认真阅读一番,随后回一封自己的见解,或者询问张居正一些问题。 而如今,一份也没有。 皇帝长大了,可长大得太快了,也似乎有些长偏了。 张居正期待之中,那个治隆唐宋的明君影子,似乎一点点的破灭了。 而这一切,都是被在书房下手位置,那一名“天资卓绝”的幼子所亲手掐灭的。 张居正抬眼,便见书房内跪下的二子。 第一眼,便看到面容憨厚的四子张简修,有些嫌弃。 他转移视线,看向了同样跪在一旁的五子张允修,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若是旁人看到了,定要以为这是一名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张居正一看到幼子这模样,怒气腾得便上来。 他用严厉的口吻质问。 “逆子!汝为何撺掇皇帝出内帑?为何蛊惑皇帝出宫?还有那医馆和太医院” “尔还欺辱同窗,讹诈同窗的银钱!逼迫三名监生给你做账房?” 说到这里,张居正痛心疾首。 “为父已然对你有所改观,有心将张家托付于你,本觉得你已然浪子回头,却不想依旧还是顽劣不改! 从前你与我所言之韬光养晦,恐怕也便是你之托词!” 他见幼子仍旧一幅混不吝的模样,更加气急。 “尔确实是惊才艳艳,不过十四岁便远超几位兄长之见识胆魄。” “可那又如何?尔放浪成性,行事毫无顾忌,成日里思得便是奇技淫巧,让为父” 话都没说完呢,张居正便开始扶额,觉得里头一阵抽痛,有一根筋快要爆了。 推本书lv5老作者,质量保证。 简介:洪武十五年,冉冉升起的大明帝国,正在走向伟大。 爽文大男主judy拿错剧本了。 子承父业,职业养猪。 朱棣沦为大明软柿子,朝野笑柄,民间笑料,朱家之耻,老朱骂中宝,朱标心中草,宗室的坏榜样,权贵的笑话对象。 俺养猪咋了,爹,谁还不会治个国打个仗,要不您换俺试试? 俺养猪咋了,大哥……咳咳,兄长有疾,俺当勉励之! 俺养猪咋了,高煦,你就别想太多了,俺不靖难,你也不用当瓦罐鸡了,爹是心疼你! 你们看俺干啥? 俺真没野心,只想养猪,只想安安稳稳当个藩王,但你们千万别逼俺靖难啊! 老朱,就点你呢!可长点心吧! (本章完) 第75章 爹!我也能当逆子! 第75章 爹!我也能当逆子! 此时此刻,张居正的胸膛不断起伏。 他看向手中那一打文书,里头不仅仅有门生故吏的告状,还有京中大小官员对于张允修的弹劾。 期望有多大,失望便同样有多大,这便是如今张居正内心的真实写照。 即便说了这么多,他饶是觉得不解气,继续输出说道。 “这些倒也罢了,无非是胡闹了一些,可汝千不该万不该,去撺掇陛下荒唐! 汝可知,天子不立垂堂,若是陛下有了什么闪失,不单单是你,便连为父和张家上下的脑袋,都难以抵罪! 尔难道觉得,可以瞒得过朝堂诸公,可以堵得住悠悠众口么?”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才是最为关键的部分。 张允修胡闹归胡闹,编纂报纸、建立工坊、开设医馆,即便费了数万两银子,可看在从前有《万历新报》珠玉在前。 张居正也还尚且能够忍耐,且看看张允修要搞出些什么东西。 就算是张允修撺掇皇帝,以内帑出资五万两银子,张居正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皇帝的“私房钱”,比起皇帝用来奢靡无度,投给张允修去研制神药,反而能够接受了。 可他终究还是一个推崇传统儒道的文人,即便再能够容忍,可撺掇皇帝出宫这事情,还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不单单撺掇皇帝出宫,还“蛊惑”其取缔太医院,甚至带着一队人马,去太医院抓人!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简直是骇人听闻。 正当张居正怒不可遏之时,还不等张允修回答呢,原本乖巧跪在堂下的四哥张简修挑了挑眉毛,脑袋里头顿时活络起来,动了些心思。 老爹又生气了! 这一次张允修干出来的事情,比起从前的小打小闹要更加荒唐。 若是放在从前,张简修自然是避之不及,可现如今他反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前次,张居正都快要将他打死了,盛怒之下,张允修都尚且能够力挽狂澜,这一次说不准 不单单是力挽狂澜,接连好几次,张允修之“顶撞”非但没有迎来张居正的责骂,最后反倒是赚得奖赏! 张简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怎么能够不眼红呢! 忽然之间,他坚定了一个想法。 不成!这一次绝迹不能让张允修出风头了! 我也能当逆子,我也能力挽狂澜,我也能让老爹刮目相看! 念头流转之间,腾地一下,张简修竟然从地上站起来,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仰头对堂上的张居正说道。 “爹爹此言差矣!” “撺掇陛下,擅闯太医院之事,孩儿也有干,爹爹何故之怪罪幼弟?孩儿不仅擅闯了太医院,还打了几名御医,其中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孩儿要为天下” 跪在地上的张允修,惊愕地看了一眼四哥。 他疯了? 可堂上的张居正瞟了一眼张简修,根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用冷冷的话语说道。 “莫要在这添乱,你还担不起这责任,以你的脑子干不出来这等事情。” 张居正很自然地排除了四子的嫌疑。 然而张简修却没有一点开心,唰地一下,他原本噙着笑容的嘴角,一下子垮下去了。 什么叫我的脑子干不出来? 老贼张居正不带这么羞辱人的!我张简修比张允修差么! “老.贼.” 四哥张简修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正要好好挑战“父权”这座大山之时。 却又听张居正不耐烦地说道。 “滚!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尔还嫌不够乱么!” “我老.” 张简修还想说什么,可硬气不过几秒钟,便被张居正的三言两句,给彻底吓得失去了分寸。 心里头还想要说话,可嘴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心中的豪言壮语顿时化作虚无。 “怎么?”张居正眉毛拧在一起,怒视着张简修,似要发怒一般。 这下子,张简修再也没了先前的锐气,连连摇头说道。 “没有.没有” “那还不快滚!” 他缩了缩脑袋,乖巧地点头说道:“是。” 张简修起身灰溜溜小路小跑,离开时还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加油!要带着哥哥的那一份,一起赢回来!” 张允修:“.” “张嗣哲!”张居正威严的声音传来。 还想说话的张简修,这才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等到书房里头再次安静下来,张居正又将目光投向了幼子说道。 “怎么,还在琢磨着如何强词夺理?” 堂下的张允修摇摇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爹爹未知全貌,便动辄打骂,孩儿并非在胡闹,所作一切不过是为了京师百姓,为天下苍生所计。”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所计。”张居正怒不可遏,指着张允修骂道。“这便是你撺掇陛下的道理?”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孩儿非是撺掇陛下,而是尊重陛下,陛下想做些什么,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即便是再荒唐的事情,那也是好事。” “藏于深宫之中,如何能够知天下大事?如何能够知民间疾苦?太医院无能,自然便该取缔,孩儿培养他们,让他们协助医馆,不过是物尽其用。” “孩儿不明白,皇帝行事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即便是有些离经叛道,可不符合父亲以及朝中儒臣们的心意便是错的嘛?便定然要阻止嘛?此乃罔顾事实也!” 张允修的话,也像是连珠炮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抛出来,将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 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将一份文书甩了出来,径直落在张允修的面前。 “尔口口声声说是为天下苍生所计,此乃顺天府送到府上之文书,上头将你在咸宜坊,欺压滋扰百姓,妨碍太医院治理瘟疫,等一干事情都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张允修拿起地上的文书,简单扫了一眼,撇撇嘴说道。 “爹爹这文书过时了一些,先前那宛平县沈榜是有些怨言的,而今我这仁民医馆若是搬出了宛平县,他沈榜能够跪下来求我。” “尔还在强词夺理!” 一听此言,张居正险些气炸了。 可张允修却仍旧笑着说道:“爹爹不信?” “我如何能信?” 张居正这几日,对于朝政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抽出精力来对付蠢蠢欲动的清流,现在还要来管教幼子,整个人已经变得暴躁万分。 最为重要的问题是,京城内瘟疫肆虐难以解决! 然而,本来寄予厚望的幼子,竟然还到处添乱,怎么能够让他不气。 可张允修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很自然地起身,将文书递到张居正面前,笑着说道。 “若孩儿真能为天下苍生计,真能以‘神药’解决这瘟疫,父亲该如何?” “此天方夜谭尔!” “爹爹看看再说。”张允修自信满满。 这个模样,让张居正皱起眉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低头看向了那份文书。 自古以来,治理瘟疫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然需要耗费朝廷巨大的人力物力。 岂是张允修一个“神药”能够解决的,再说世上真有灵丹妙药? “你若真能解决瘟疫,这首辅便由你” 张居正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面前的文书,声音戛然而止。 书案上,张允修递来的文书十分厚实,纸张也更加大开。 初见这文书之时,张居正也有些懵,幼子这是画了一本画册给自己? 可打开后,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只见那文书的白纸上,印刷出来一个又一个方格子,沿边有两道粗重延伸而出的线条,末端带着箭头。 上有标注,一曰横轴,一曰纵轴。 于这“轴”之上,分别标有类目以及对应文字,横轴上似乎乃是一月之日期,而纵轴则是人数? 这表格之上,用朱砂笔一一在相应日期与人数上标注红点,最后再用线条连接。 上书标题“三月中旬至四月中旬仁民医馆接诊人数统计”。 看到这里,原本还想发难的张居正,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 (本章完) 第76章 京师瘟疫数据统计表 第76章 京师瘟疫数据统计表 这种形式很是怪异,张居正从来没有见过,可他还是一看便看懂了其中要表达的内容。 每一日对应一个数字,于表格之上以“横”“纵”相交对应,并且标点之后,选取一月数据相互连接。 如此一来,这一个月医馆每一日出入人数都是一目了然! 显然,这样的数据表达,比起从前奏疏中繁复的文字,要清晰明了的太多。 “你又搞出来什么新奇物件?”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可手忍不住地往后翻。 可越翻,他的眼神变得越加凝重,眼睛一刻也不能挪开。 因为后续的表格更加详细。 诸如接诊病患大头瘟患病率、入馆七日治愈率,入馆七日死亡率等等。 每一张表格都有一个详细的数据体现,以及对应的变化趋势折线。 可谓是将仁民医馆接诊情况,明明白白的摊开来,展现于张居正的面前。 更加让他注意的是“率”这个字的应用。 换做其他人还真不懂是什么意思,可他这些年来推行清丈法等改革,对于算学有些研究,稍微想想便知道,此乃出自《九章算术》中的比率问题。 张允修竟然匠心独具的,将其用到患病统计之上,将医馆内一整个月底病患数据,全部体现在红点与折线之上! 甚至于,在此统计表格之中,仁民医馆还根据前来就诊人数的患病率,大致推断了一番京城内可能的患病数量。 这比起顺天府下辖诸县上奏的“患病者不计其数”,简直要清晰明了太多了。 比起前面的表格还要详细,仅仅透过这不断上扬的折线,张居正便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一个月以来京城之瘟疫到底有多么迅猛! 一时间,张居正竟有些失语,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他也不顾忌站在一旁的幼子,犹如发现一份宝藏一般,不停地往后翻阅,每一页都看得极其仔细。 到了后面,红点和折线的表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清晰明了的大方格。 方格排列乃有章法,将新增患病人数、患病死亡人数、调整治疗方案后痊愈人数的波动等数据一一体现。 由于这些数据太过于清晰完善,甚至比户部的账目还要清楚,便连张居正都生出了疑虑。 是不是张允修编出来的? 终于张居正是抬眼询问说道:“这数据可否真实?” 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张允修无奈指了指文书说道:“爹爹往后再翻一翻。” 将信将疑之间,张居正再将文书往后翻了翻,可这一翻,他顿时傻了眼。 他见到末尾明细表之上,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那皆是前往仁民医馆看病的百姓信息! 从姓名、年龄、性别再到家庭住址以及学识程度,最后再标注病情痊愈出馆日期! 甚至还有这些百姓的亲笔签名,有些写不来字的,还盖上了红手印。 简直比起朝廷的黄册还要清晰明了! 张居正若还有疑窦,大可以去对照宛平县的黄册,稍稍一对照咸宜坊的条目,便可知道真假。 不过,已然没有那个必要了。 此时此刻,张居正的怒容完全消散,取而代之地是惊讶和疑惑,他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指着表格说道。 “为何如此详细!” 张允修撇撇嘴说道:“一人一办,医馆自有规章制度,每一人出入都清晰了才不会乱,后续也会少众多麻烦。爹爹觉得如何?” “为父觉得.” 张居正纠结万分,脑袋里头像是开了杂货铺一般,各种纷杂念头交织,随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用十分凝重地声音说道。 “还有些问题。”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顿时警惕起来,这老登还有招数! “问题便是.”却听张居正话锋一转。“有问题就有问题在,你为何没有早点拿出来!” 张允修:“.” 心下一沉,便觉得不妙。 糟老头子学坏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也学着自己“调戏”人心的招数了。 可张居正脸上表情却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上前一把张允修的手臂,神采飞扬地说道。 “妙!太妙了!此法若能推广,便乃利国利民之神器也!士元你真乃为父的麒麟儿也!”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有些无语。 这会儿又是“士元”,不是“逆子”了? 显然,这份统计报表,在张居正脑袋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眼见这详细的统计报表,他便不得不想到,若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全部都用上这类统计办法,那将会提升多大效率? 这些清晰明了,标注好走势的数据,比之那些冗余啰嗦,动辄便要来一句场面话的奏疏,要强上太多了! 对于张居正这种务实主义者来说,无异于孤寡了半辈子,突然见到一赤身裸体之妙龄女子站立面前一般,令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想到这里,张居正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爹可还觉得我是在荒唐?用太医院那群人的办法,如何能够解决瘟疫?他们还在成日里翻着几百年的古籍!陛下与我并非是胡闹,而是真正在为黎明百姓做事!” 对于这表格数据统计法,张居正自然是毫不怀疑,可他还是皱起眉头说道。 “这统计法是好的,若真能救助全城百姓,让陛下出宫也倒能说得过去。可你为何要去太医院闹事,抓走几十余名御医?” 显然,闯入太医院的事情,已然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太医院虽说是犄角旮旯的衙门,可里头的御医们总归是有官身的,太医院院使乃是五品官,御医们乃是正八品的官员,底下吏目、医士、医生等各有不同职级。 便都像是张允修这样,如同鸡仔一般想抓便抓,那朝廷的颜面何存? 张允修奇怪地回答说道:“爹不明白么?这医馆想要运行,就必然需要有人来运作,京城之内还有比御医更加容易上手的么?” 张居正无言以对,扶额再询问说道:“你让国子监的监生以及太医院的吏目,为你处理这些数据?” “做实验!这是做实验!”张允修强调说道。“我这是在带他们的学术课题,我是他们的老板,这是为他们好!” 张居正:“你还让御医杨济时拜你为师?” 这杨济时比张居正还大三岁呢,如今对张允修一口一个恩师,简直是有辱斯文。 “此乃师承也!”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孩儿这在培养于他,今后才可将现代医学发扬光大,况且是乃是他自愿的,不信爹爹去问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居正头又开始痛了,觉得自己难以追上幼子的“奇思妙想”。 言归正传,他明白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处理京城瘟疫蔓延之事。 有了这表格数据作证,想必张允修的“神药”与“现代医学”,定然是起到了真正的作用! 张居正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 “你这‘神药’以及‘现代医学’之法,可有机会推广至全城?” 事实摆在眼前,京城内不断有百姓病亡,城中也随之流言四起,人人自危,宵小之徒蠢蠢欲动。 身为当朝首辅,张居正若不能够妥善解决瘟疫之事,不仅新政难以推行,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也要受到挑战。 朝廷为了解决瘟疫,靡费银两已然有了数十万两,可这银子投入进去,却没有激起一丝水。 而幼子的“胡闹”,成为了张居正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张居正没想到,于纷杂问题之中,竟然是幼子张允修给他带来的曙光! “能也不能!”张允修眯起眼睛回答说道。“那便看爹爹敢不敢不破不立!” 注1:张居正提到的比率问题,出自《九章算术》今有术:“术曰:以所有数乘所求率为实。以所有率为法。实如法而一。” (本章完) 第77章 天子无道 第77章 天子无道 北直隶。 大头瘟疯狂肆虐整整一月,所到之处,百姓已然苦不堪言。 通往京城的官道两旁,随处可见尸首横七竖八地倒着,那些尸体面部溃烂,皮肤紧紧贴附在骨头上,干瘪得不成人形。 沿途的流民们,也不敢行走于官道之上,一旦踏上,必然会遭受到疾驰车马的冲撞,亦或是巡逻官兵的驱赶。 京师外城的永定门之外,密密麻麻已然聚集尽万数流民,他们成群结队,或是靠在城墙之下,或是蹲在杂草丛中,面容憔悴,身形佝偻,呻吟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张娘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容貌却犹如七十老妪一般干枯,怀里还抱着半岁大的女儿。 她面容焦急,将最后半碗符水小心翼翼地抹在女儿溃烂的面颊之上。 “妮妮呀!你快醒醒!别吓唬你娘俺呐!” 可不论如何,怀里的孩子却是毫无动静,面容已然变得青紫。 张娘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这路上一家人除了她娘俩都没走过来,丈夫和公公婆婆将最后的铜板和干粮给了娘俩,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到京师讨一条活路。 可如今. “乡老,俺娃快要不成了,您能不能帮我寻些药来,您让俺做什么都成!”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张娘子寻到一名脸上裹着破布,面容同样溃烂的老头,声音急切地说道。 乡老张四书依靠在城墙下,他抬起有些疲倦的眼皮,看向了那昏迷不醒的女孩。 “来,让俺瞧瞧。”张四书伸出手来接过女孩,仔细打量一下,验了验鼻息,又将女孩递给了张娘子,随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岩他妻,非是老汉不愿帮你,可娃娃看起来怕是不成了,你还是.” 扑通一下,听闻此言张娘子猛地下跪,怀里紧紧抱着女孩,连连磕头说道。 “乡老!俺知道您这一路帮了俺们许多,俺定然给您做牛做马,可妮妮是俺的命根子,她若是没了俺也活不成了.” 见张娘子痛哭流涕,张四书也一阵心揪,他抬头看向四周聚集的几十人,沙哑地声音说道。 “自蒲州到这京师,村子里十不存一,兰英你身子骨硬,没染上这瘟疫,老汉说句不好听的,而今便算是进了京城,你也没有银子给娃娃看病。 俺也心疼娃娃,可人要往着前看,你有手有脚的,身子比咱们这些人好,进了京城寻咱们蒲州经商的老爷磕几个头,讨要个工坊里头织布营生,今后也能活下去” 想起张娘子家中只剩下她,张四书便直呼名讳了,他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了。 “俺不成!俺不成!” 张兰英将头重重磕在泥地上,被石子划出好几道血痕出来。 “嗨~” 张四书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半张黄色符箓,递给张兰英说道。 “实在不成,俺这里还有半张符纸,你再给娃娃试试吧。” 可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张兰英顿时止住了哭声,她看了一眼符箓摇摇头说道。 “乡老,俺想着这符箓定然是骗人的,你也莫要再买了,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定要靠着草药才能活命” 说完之后,她便独自跑开了,也不知是去哪里寻药。 张四书看向张兰英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永定门外的流民人群里头又再次爆发了骚动。 “王半仙降临啦!王半仙降临啦!王半仙慈悲,不收分文要施予俺们符箓水咧!” 伴随着这一声呼唤,远处的人群渐渐分散开来,一排又一排的流民下跪顶礼膜拜。 “三魂七魄归北斗,五瘟邪祟入瓮来!“ 一名身着道袍的长须中年人,翻着白眼,在那四名道童扛着的轿子上,浑身颤抖不断摇晃着手中的法螺。 紧接着,王半仙一边将符水泼洒向跪拜的流民,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 “北斗倒悬瘟星直犯紫微逢煞世间有奸佞.灾星降世” 每当被这符水泼洒到的流民,都纷纷伏地跪拜,嘴里便跟着念诵相关语句。 “瘟神伏法!” 却见两名道童竖起两个纸人,绘制得很粗糙,却能够让人看清上头的特征。 一人身穿绯红朝服头戴乌纱帽,另一人年纪显小身穿道服脸上一幅奸佞模样。 “破!” 随着这王半仙挥舞桃木剑,这纸人被瞬间劈成两半,投入到火堆之中燃烧殆尽。 “好~” 一时间流民们激动万分,纷纷痛快叫好,似乎这样便能够让病痛驱离。 等到一切礼毕之后,那王半仙才抬起那三角眼说道。 “香客善信捐奉.” 这符箓虽是不取分文,可若想要拿到半仙特质符箓便要出些银子了,若有想要药到病除的,半仙还可提供丹药,银钱自然多一些。 即便是如此,前来购买的流民依然趋之若鹜,将自己最后一点银钱全部投入那供盘之中。 道童们发放符箓,每每发放给一人,都要这些百姓口颂一句。 “国家有奸佞新政触怒土地爷瘟神肆虐朝中纨绔肆意妄为” 诸如此类的话语,说得越好这王半仙越开心,甚至还能够赏你一块干粮。 以此,四周的流民们便是趋之若鹜起来。 不远处,一名面生脓疮的汉子看向张四书询问说道。 “乡老,俺们要不要去?” 张四书眼神闪烁,犹豫了又犹豫,他看向紧紧闭起的大门,又看了看疯狂跪拜的流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胸口,里头有一份皱巴的报纸,平日里张四书用来取暖,也时不时看上一两眼。 此时此刻,他再将报纸取出,《万历新报》四个字忽隐忽现。 张四书肮脏的手指抚过上头的文字,诸如“仁民医馆”“现代医学”“大蒜素”“防治瘟疫注意事项”等等字样。 身旁的汉子见状,当即将报纸给挡住了,瞪眼急切说道。 “乡老,若是让那半仙看到了可不得了!咱们今后再也没有符箓了。” 那王半仙明令禁止,便是坐下信徒读那什么《万历新报》,说那是妖魔邪祟编出来蛊惑人心的。 “符箓?咱们还用得少了么?” 张四书脸上露出自嘲地表情,目光看向了京城的一个方向说道。 “咱们不去寻什么劳什子符箓了,留着力气去京城里头。” 就在这个时候,流民人群里头又再次响起了一阵呼喊之声,此时这声音更加的大逆不道。 “天子无道,瘟神收人。” (本章完) 第78章 张居正的奏疏 第78章 张居正的奏疏 皇极殿。 “天下天灾频发,乃是上天之警示,圣人或有失德之处,亲近亲近奸佞之臣,行事亦有荒唐之举,致天威震怒,降灾于万民.百姓无辜,却因奸佞之故,饱受苦难如今之事唯有圣人下罪己诏,上感天心,下抚黎庶,方可解此灾厄.” 羊可立念诵的声音响彻大殿,一时间所有朝臣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 “大胆!”万历皇帝拍案而起,怒然指着那羊可立说道。“汝安敢在这大殿之上胡言乱语,污蔑朕躬!” “臣万死!” 出人意料的是,御史羊可立却丝毫没有要“死谏”的意思,他立即匍匐在地。 “此乃坊间流言之语,非臣所言,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又怎会宠幸佞臣、荒唐成性?” 这羊可立,将后面几个字念得很重。 万历皇帝感觉对方在嘲讽自己,可他没有什么证据,这篇内容也确实是取自坊间流言。 一拳头打在之上,还真拿这当面“辱骂”自己的羊可立,没有任何办法。 万历皇帝的胖脸都在抽动,近来,每一次上朝于他而言,都愈发艰难。 元辅张先生不知为何愈发沉默寡言。 满朝文武也似乎开始偏转矛头,目光里头隐隐有难以掩饰的不满,令万历每次上朝都如坐针毡。 他们倒还不敢如那海瑞一般,指着皇帝鼻子骂,显然前次魏允贞的下场,已然给朝臣们打了一个样。 这些都是人精,眼看硬碰硬不成,成日里便开始如此阴阳怪气,弄得万历皇帝有气发不出,连廷杖人的由头都没有。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想念那张允修了,若对方能够时时上朝,站立在朝臣队列之中,想必一定会有办法吧? 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站在朝臣队列最前面的首辅张居正,一时间他的身影变换,竟然变成了张允修的模样。 万历皇帝一阵欣喜,刚想要叫一句“张士元”,却不想那“张士元”咧嘴一笑对他说道。 “陛下,将朝堂诸公都拉到我仁民第一制药厂捣蒜吧!” 他顿时打了一个哆嗦,随即才从幻想之中醒过来。 此时,内阁次辅申时行终于出列说话,对着皇帝拱拱手说道。 “陛下息怒,而今瘟疫肆虐,坊间多有流言传播,臣恐有白莲教逆党趁此灾乱之局,暗中兴风作浪,为保社稷安稳,还请陛下敕令锦衣卫彻查” 万历皇帝松了一口气,十分赞赏地看向申时行,这朝堂之上还是有人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他缓缓点头说道:“就依卿家所言。” 下朝之后,万历皇帝独自一人重新回到乾清宫之中,而今坤宁宫他也是不去了。 即便是再迟钝,他也能够反应过来了,自己多次行事极其小心,如何能够走漏了风声? 张诚那个阉货心眼子多了些,可万历皇帝看得出来,皇权便是张诚唯一的依靠,张诚不可能背叛自己。 那便只有一个人了,一直以来都被万历皇帝深信不疑的六宫之主,王皇后。 倚靠在软榻之上,万历皇帝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一时间竟有种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之感。 心情烦躁之间,他又下意识翻阅起最新一期的《万历新报》。 只见头版之上,醒目大字赫然入目:“谨遵仁厚圣明之皇帝陛下谕旨,全力推进京师疫病防治诸事!” 一见这一排醒目的大字,万历皇帝脸上便觉得一阵烧红。 这个张允修,在他娘的搞什么东西? 可是盯着良久,万历皇帝非但没有讨厌,反倒是觉得有那么一点顺眼? 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这个标题比起朝中大臣们的奏疏,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再仔细翻阅这头版头条的内容,几乎都是在介绍咸宜坊的治理瘟疫之经验办法。 上头还有绘声绘色的图画,一连好几张排在一起,先是一名老汉面长脓疮,奄奄一息进入到仁民医馆之中,随后接受到医馆内大夫的精心照顾。 在医馆里头,老汉没有费多少银子,每日里接受医生的诊治和汤药,最为关键的是要戴上口罩和使用大蒜素,辅佐一些熬制草药. 其中种种,便是张允修与他提到的,那所谓现代医疗的治疗办法。 万历皇帝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每一名进入医馆接受免费治疗的百姓,每日都要接受思想教育。 诸如什么“永远忠诚于伟大的皇帝陛下”“永远信任正直的张士元大人”“永远热爱大明王朝”此类种种。 “怎么感觉有点臊得慌?” 一时间,万历皇帝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可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舒心。 士元!才是朕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啊!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心中便觉得有些酸楚,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工坊实验室里头的见闻,想到了那一身“怪异”的防护服,又想到了培养皿里头的神奇变化。 不比这勾心斗角的朝堂来得令人舒心? 在一瞬间里,他竟然有那么一些羡慕杨济时了。 这老头成天都能待在实验室里头研究,接触那些新奇玩意儿,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很快这报纸又是看完了,万历皇帝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又重新从软榻上爬起来。 坐在御案之前,他看向空荡荡的乾清宫,一时间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前的皇帝,都要自称一句“寡人”了。 权力令人趋之若鹜,却也令人逐渐走向孤独。 万历皇帝看向御案上的一迭奏疏,都快要将自己的脸给遮挡住了,忽然之间,他竟然生出某种厌倦的想法。 猛地一下,他额头青筋暴起。 “滚!全都给朕滚!” 眼中里生出火来,他一股脑将御案上的奏疏给扫到了地上。 不断喘着粗气,看向洒落在地上的奏疏,他这才觉得心里头痛快一些。 随后几乎毫不犹豫的,万历皇帝从御案底下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后,他看向躺在里头的兼毫笔,以及各式各样诸如朱砂、石青、藤黄、胭脂等珍贵颜料。 看向这些物件的时候,万历皇帝眼中又重新冒出了光。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将一张洁白的宣纸摊开在桌案之上,又取来适才的报纸,喃喃自语说道。 “这个张士元,定然又是自己画出来的,画工如此之差,瞧瞧这老汉画得像是个老妪一般,还得是朕来。” 一时间,皇帝的胖手竟然变得灵巧起来,在宣纸上勾勾画画,一名老汉形象便跃然纸上,甚至还带着一股子滑稽的样子,甚是喜人。 一边画,万历脸上的愁容似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迷。 “陛下~” 尖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着实让万历皇帝吓了一跳。 “陛下,内阁新票拟的一份奏疏,亟待圣裁。” 听出这声音是张诚,万历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桌上收拾一番才说道。 “进来吧。” 张诚躬身进入大殿,一见地上的奏疏心下当即一沉,身子压得更低了,径直将奏疏送到了御案之上。 “又是些” 万历皇帝烦躁之意又升了起来,翻开那奏疏刚想要说话,却戛然而止。 他紧紧皱起眉头,将那份奏疏缓缓摊开来,看得越来越仔细。 没过多久,皇帝脸上露出快意的表情,发出大笑说道。 “真不愧是元辅先生!便是要这样做!有元辅之魄力,瘟疫之事何愁不解?”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当即取来朱笔,在上头写上一排字。 (本章完) 第79章 风起! 第79章 风起! 文渊阁。 自隆庆六年高拱罢官还乡后,内阁便成了张居正一人之天下。 执掌内阁将近十年,这首辅的位置早已牢固而不能撼动。 平日里,奏疏票拟若有了什么争端,必然是依着张居正的意思来办。 故而,隆庆六年开始,这文渊阁里头承平日久,早已没有嘉靖朝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可今日,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不成!” 文渊阁内的吵闹之声,便连路过的书吏和宦官都避之不及,生怕贸然进入惹怒了阁老们。 “万万不可!绝对不可!城中的疫病已然是无法控制,而今却要引流民入城?叔大还嫌弃京城不够乱么?” 内阁次辅张四维一拍书案,怒然看向端坐上手位置的张居正。 自万历三年以来,张四维受张居正赏识进入内阁,几乎从来没有如此顶撞过张居正。 因为这般知遇之恩,张居正仅仅年长张四维一岁,后者仍旧时常称呼张居正为“恩府”,可见从前张四维之尊重。 张居正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用不咸不淡地语气说道。 “城中流民约有两万余人,非是全部引入京师之中,选出一干老弱妇孺先行进入治疗,将其余人等迁至西郊阜成门外扎营,暂且安顿下来.此法于奏疏上写得十分详尽,有何不妥么?” 这句“有何不妥”,让张四维更加气急,胸膛不断上下起伏。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继续一一指摘说道。 “流民每人给予银八分、钱二十文,若开此先例,叔大可知户部要靡费多少银两,往日里赈灾之银两皆是发予京师百姓,岂有发予流民之理?” 张居正目光冷厉瞪着对方说道:“京城百姓是人!流民便不是么?” “流民!”张四维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了。 申时行站在一旁,看得十分着急,连忙劝慰说道。 “子维兄错了,不单是发予流民,京师有贫苦百姓,得以验明的,都可发放银两,以免小民无钱可备医药,此乃善政。 朝廷还将派遣五城御史负责纠察发放,以防兵番人以权谋私及无病之人混冒重支。” “此处暂且不论。”张四维语气中满是愤懑。“可太医院之事实在荒唐,奏疏之中竟让太医院上下,全然受那张士元辖制?京师一应给药调配,皆由他一人说了算。 首辅大人要徇私至此,依着你那幼子胡闹么!” 申时行面露难色解释说道:“恩府有考量,张士元于处理瘟疫颇有心得.” “京师九门戒严,坊巷设卡禁行,派遣五城兵马司挨家挨户排查病患,如此兴师动众,汝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一时间,张四维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变化了。 还是申时行在一旁回答说道:“子维兄稍安勿躁,恩府行事向来深思熟虑,而今京师瘟疫肆虐,城外流民如潮,已然成了朝廷迫在眉睫之急症,若听之任之,必有宵小之徒从中作祟煽风点火,乱时用重典.” 可张四维根本就不听申时行的话,只朝着张居正说道。 “还有为何要统一调配京师内一干药物?从前可有此先例?朝廷行此等强取豪夺之事,必然引起民愤!” 终于,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张居正,猛地抬眼看向对方说道。 “张子维,汝而今还要为晋商牟利么?!” 张四维仿若被重锤击中,不自觉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转瞬之间又梗着脖子说道。 “往日朝廷处理瘟疫都有章程,不知你张江陵为何要忽然行此激进之策,难道还嫌朝堂之上不够乱么?尔近来沉默寡言,对于陛下行事不管不顾,难道忘了先帝对尔的嘱托了吗!!!”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此事还可以议~” 申时行生怕二人起了冲突,在其中当起了和事佬。 “不必再议了。” 张居正将那份奏疏推了出来,不疾不徐地说道。 “陛下已然批红,此事便这般定了。” “什么?”张四维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查看翻开那份奏疏,上头明晃晃朱红色的批红十分刺眼。 啪嗒地一声,他手上脱力,奏疏落在桌子上。 只见摊开的奏疏上写着一排字。 “着内阁六部,即刻照此施行,不得有违!” 张四维咬牙切齿,步履都有些虚浮,他身子不断颤抖,指着依然端坐的张居正说道。 “乱了!都乱了!” 他嘴唇上的胡须翕动,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瞪着对方说道。 “我便是明白了,一切便是你张江陵的谋划,让你那幼子蒙蔽圣听,先前陛下便有推行此法之外,我倒还奇怪,而今算是明白了。” 张四维眼睛里头满是怨愤,不知是有意装出来,还是真情流露。 “好啊!张叔大!我便知道你此等行事,乃是为你那幼子铺路!你便看着吧!大明朝迟早要毁在尔等手中!” 这回,申时行终于是急了,他连忙拉住张四维。 “子维兄不可胡言,此乃社稷大事,怎可意气用事?” 张四维一甩衣袖,回头怒视一眼申时行说道:“起开!吾羞于与尔等为伍!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子维兄!子维兄!”申时行望着张四维远去的背影,他急得直跺脚。 申时行又看向端坐堂中,脸上阴晴不定的张居正,语气有些结巴地说道。 “恩府.子维兄他” 张居正眯起眼睛,从窗子的缝隙之中,看到了张四维离去的身影,以及在他离去后,慌张离去的书吏。 那书吏手上还拿着纸笔。 没有多言,张居正摆摆手说道:“此事搁置,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你帮我与张士元传个话。” “我?”申时行一脸诧异,他们父子间交流,什么时候需要自己来传话了? 张居正笑了笑说道:“不单单是让你去传话,也是让你协助士元,这么多人马,若没有你这个阁老坐镇,他如何能够调得动? 正巧,他有一门统计之法,你去学来,今后内阁处理诸事,定然事半功倍。” 申时行:“????” (本章完) 第80章 家有御医初长成 第80章 家有御医初长成 “七日以来,仁民第一医馆共计接诊病患八百七十三人,较前七日增加约二成七分依照仁民太医协会制定新规,采取五等分症法,分别为微恙、常症、沉疴、危笃、不治.” 仁民第一医馆后堂内,十几名御医齐聚于此,他们手里大都拿着一份文书,看向上手位置的张允修,脸上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不错。”张允修点点头说道。“杨继洲副会长不愧是为师第一批带出来的徒弟,这报告已然是像模像样。” 他咳嗽两声,做出继续指导。 “继洲啊,这仁民第一医馆乃是咱们大明朝第一个现代化医馆,必须给后来人打好样子,其中辛苦自不必多说.尔好好努力,为师必然会在陛下面前阐明你之功绩。” 自御医们加入以来,张允修便成立了仁民太医协会,统一协管这些御医和医馆、医药等一干事物。 组织架构一定要打好,这规矩也一定是要立的,杨济时最早跟着他,自然是坐上这副会长的位置。 “谢恩师栽培。” 杨济时十分恭敬地点头鞠躬,显然已经被张允修彻底调教成了他想要的形状。 抬了抬眼,张允修又看向堂内的几名御医说道。 “第二医馆,第三医馆都分别进行汇报吧。” 听闻此言,心中忐忑的十几名御医只能挨个起身汇报,老实得像是一群小鸡仔。 “学生龚居中,执掌第二医馆,近来医馆内危笃者自五十一人下降至二十人,相关治疗措施效果显著” “学生王应员,执掌第三医馆,近来医馆内常症者有所上升,较之前七日来,提升四成有余,想来是京城五城内其他坊市,皆有百姓慕名而来” “学生罗显,执掌第四医馆,近来医馆内有新发现之疗法,大蒜素辅以黄连黄芩解毒汤,遏毒邪于未传,有奇效.设置专业对照厢房三间,进行控制变量治疗后发现,采用大蒜素辅以汤药者,相较于单单服用相关药物者,重病率下降约二成,痊愈率上升约三成.” 听到这里。 “嗯?”张允修坐在最上手位置,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你改良了我的疗法?” 一时间,堂内的诸多御医,看向罗显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这罗君德还真是硬气啊! 从前御医们对于张允修的“凶名”还有侥幸心理,可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让想要“反抗”的御医们,失去了任何想法。 原来,太医院里有一名御医“顽固不化”,根本不相信张允修所谓的“现代医学”,于医馆内为百姓诊治之时,偷偷为他们开了传统草药方子,不予采用大蒜素治疗。 那张允修在得知此事之后,顿时暴跳如雷,直言这名御医乃是“草菅人命”。 将这名御医拖到了医馆门口,当着几百名病患的面,重打了三十大板,那御医至今还是卧病在床。 此次事件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名御医胆敢偷奸耍滑。 一些御医看向罗显的眼神有些惋惜,这位先生出生于微末之间,靠着给乡里百姓治病,渐渐于民间打出了名堂,前些年年近五十,才终于得以入京为御医。 这罗显,早年在民间多治疗疑难杂症,对于内科顽疾有深刻见解,可以说若非张允修将他抓来,官至太医院院判也不是什么不能实现的事情。 可惜 不少御医心中发出一阵叹息,这些日子里头,见所谓“现代医学”真的有些作用,他们心中对张允修生出了一些改观。 可仍旧还是觉得,此乃离经叛道,非正道所为,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人心中的成见是很难改变的。 罗显实际上也是很惧怕张允修的,他前半生四处寻医,因为医术高超,很少人对他颐指气使,进入了太医院,院使院判见识到他的能力,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到了张允修这边. 他害怕迎来对方的责难,结结巴巴地说道。 “张公子” 张允修打量着对方,用有些冰冷地语气说道。 “叫我会长大人!” 罗显身子抖了一下,心道不妙,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说道。 “会长大人.学生学生非是忤逆协会以及您的吩咐,乃是于诊治之中发现,这大蒜素虽神奇,能够消解大部分炎症,然而性温且辛,过服大蒜素,其温燥之性易聚于肠胃,犹内生火邪 学生便想到这黄连黄芩解毒汤,内含黄连、黄芩等相关药材,尤善清泻心经实火,主五脏肠胃中结热” “学生想来.” “你想来?”张允修眯起眼睛,语气里全部都是质询的味道。 这一下子,着实让罗显吓了一跳,可在此压力之下,他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倒是升起一丝逆反心理。 罗显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般,咬咬牙说道。 “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会长这‘现代医学’奇思妙想,以务实求真为准则,确实是对瘟疫有所作用,学生自然是佩服之至。 然这些日子来,这现代医学也有些偏颇,会长时常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可一味遵循现代医学也非实事求是,这传统医理医书也非完全不可取之处,不可因噎废食,学生便想着将二者结合.” “哗~”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不少御医看向罗显已经如死人一般。 真是个愣头青,还没意识到这张士元乃是京城里头的混世魔王,你敢拆他的台?不给你的狗腿打断! 果不其然,一直坐在一旁的四哥张简修,当即便觉得不乐意了。 平日里张允修张简修哥俩说话,御医们哪个说半个不字? 这罗显分不清大小王,竟然敢挑错了! “大胆!”张简修当即拍案而起说道。“罗君德你懂什么医术!你们太医院出了多少事情?若非陛下仁慈,太医院的劣迹斑斑都够将你们上上下下,全部砍头的!” 罗显却梗着脖子说道:“张佥事若觉得学生错了,便拿出实证来辩驳,而非是大呼小叫,吓唬学生!” 嘴上这样说着,可罗显桌子底下的脚已经在打颤了。 “你!”张简修气鼓鼓的,自知没读过多少书,跟这些御医辩驳吃亏,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五弟,你看看他!” 张允修则是很奇怪地说道。 “四哥你错了,我觉得罗御医说得很好啊~” (本章完) 第81章 申时行到访 第81章 申时行到访 “罗御医说得挺好的。” 张允修理所当然的语气,看向罗显也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罗御医还真让我意外啊!这番乃是至理之言,我自创立‘现代医学’以来,便一直秉承着实事求是的宗旨,不管是传统医理还是我这现代医理,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奉为圭臬的.罗御医此番话说得很好,我想可以成为在座诸位的典范,将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结合,乃是很棒的想法.” 张允修本来想着,自己这番话一出,这罗显不说是感激涕零,也该是激动万分吧? 可没有想到,他嘴里说出来,跟旁人听起来乃是另外的意思。 特别是在座的御医们,他们面面相觑,非但没有为罗显感到庆幸,反倒是为他感觉到不妙。 张允修此人平日惯是颐指气使,他若是骂你一句,反倒显得没事。 可他若是要跟你讲道理,若是对你一阵夸赞,那你便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甚至有些御医已经捂住眼睛了。 张简修也明白了什么一般,咬着牙说道:“对对对,罗御医你说得太好了!太妙了!” 站在堂上的罗显,整个人身子好像僵硬了一般,他注意到张允修对自己的措辞改成了“罗御医”? 一时间,罗显残存的那股子意气,顿时消散无踪,换来的乃是无尽的恐惧。 张士元这小子不叫自己“狗东西”了! 他该不会不单单是要对我不利?这睚眦必报的张士元,若是干出祸及家人这等无耻之事,也是不奇怪的啊! 想到这里,罗显当即就支撑不住了,双腿都软了下来。 “扑通~” 他结结实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会长大人,学生之错您便惩罚学生吧,万万不可祸及家人啊!” 张允修想要骂娘。 自己平日里是嚣张跋扈了一些,怎么温和一下,反倒是没有人买账? 这些人是贱骨头么!非要骂两句才舒心? 他吐出一口气,转而怒骂说道:“狗一样的东西,我不是说过,这里没有下跪的规矩,再不起来本会长扒了你的皮!”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态度! 堂内御医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中大喜,罗御医有救了! “学生明白!学生这就起来!” 罗显委屈巴巴的样子,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整个人如饱经风霜了一般。 张允修这才继续说道:“你那想法.” “学生今后一定照着章程开药,不再自作主张。”罗显连连拱手行礼。 “不!你若是那样我便也阉了你家的老狗!”张允修恶狠狠地说道。 “会长大人怎么可.”罗显吓了一跳。 可张允修却眯起眼睛说道:“狗一样的东西,本会长看你挺顺眼的,今后便是咱们太医协会的第二位副会长了,统领治疗医案之研究工作,便是要秉承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不管是传统医学还是现代医学,只要能够治病的,便是好医学!” “学生.”罗显一时间有些诧异,猛地抬头看向对方。“啊?” 仁民太医协会第五次临时会议召开完毕。 会议结束之后,作为副会长的张简修十分不解,寻找到会长张允修,进行了一场颇具有建设性的会谈。 “张士元!尔又在戏弄于我么!” 最后那番话之后,张简修哪里还不会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小子明贬暗捧那罗显,这让适才发难的张简修觉得很没有面子。 明明是这小子说,不要对御医有好脸色的! 张允修被逮了个正着,转头笑着宽慰说道。 “四哥,我知道你也想帮着咱们这医馆,可这术业有专攻,你瞧瞧你这一身力气,非要跟御医们掺和什么理论知识做甚? 文绉绉的事情我擅长,这上场杀敌冲锋陷阵的事情四哥你擅长,我是万万不可及的。” “你”张简修还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张允修的话有些有些道理。 特别是那句,四哥上场杀敌,我万万不可及,顿时让张简修觉得心中有些爽利。 可他还是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说得固然是没错,可平日里看着你与御医们四处忙碌,我成天杵在医馆门头维持什么秩序,实在是有些烦躁,我也想做点什么.” 毕竟银子都投在里头,张简修很是焦虑啊。 听闻此言,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四哥想要做事还不容易,马上便要来了。” 他朝着门外努努嘴。 “什么?”张简修一扭头,见到一老头缓缓走进来,顿时有些讶异地说道。“呀!申阁老你怎么来了?” 风尘仆仆到了仁民医馆的申时行,面露苦涩,朝着二人拱拱手说道。 “见过二位公子。” 医馆书房内。 “已经开了四家医馆了,再开下去感觉咱们银子都不够了,陛下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要不然五弟你再去骗一骗?”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四哥脑袋上:“什么叫骗!此乃投资!投资也!” 张简修捂着脑袋有些委屈:“京城百万人口,外头流民也有个数万,单单靠这几个医馆乃是万万不够的,咱们没有银子,如何能够帮着朝廷治理瘟疫?” 说到这里,张允修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贵人们呢?咱们前次不是搞了个贵宾监护服务,配备专属治疗” 张简修想了想说道:“赚了些银子。” “不过五弟你还真是个天才。”他不免有些感慨说道。“你此计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达官贵人们当即趋之若鹜。” 他脸上露出笑容:“这些天咱们靠着这些达官贵人,赚了不下两万两银子,这银子真他娘的好赚!” 从前,张简修还有些怀疑对方,觉得这次银子又要打水漂了,没想到对方还真有办法。 这一招贵宾服务,完全切入了京城贵人们的痛点。 “说起来。”张简修想起什么。“成国公托人来医馆里头,说是府上一位公子重病,出了三千两银子,要请咱们的大夫上门诊治,五弟你看” “不成!”张允修毫不犹豫地说道。“国公府怎么了?国公府便能够搞特殊嘛? 咱们医馆人员如此紧张,城内百姓便不是人了嘛?少了一名大夫就会多死多少百姓? 他成国公府也不例外,想要活命治病便将人送来,进入咱们的贵宾区接受最为专业的治疗。” “可是.”张简修显然被那银子给打动了! 那可是三千两银子!想当初他们兄弟二人,想要搞到个两千两银子,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张允修丝毫不松口,还转头看向身边的申时行说道。 “申阁老,你说对吧,即便是国公也不能搞特殊!” 申时行:“.” 自二人交谈以来,他便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二人谈话里的内容,瞬间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恩府到底养了俩什么儿子? 章节错了补一章,后面三章还在写,预计18点更新 (本章完) 第82章 申汝默!给他们条活路! (第八更! 第82章 申汝默!给他们条活路! (第八更!) 申时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眼前这俩兄弟,一口一个找皇帝骗钱,转头又要说从王公贵族的身上捞银子? 简直是嚣张跋扈到极点。 若不是张居正找他过来,他真想要回去好好告上一状。 恩府!管管你这俩孝子吧!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贤侄啊,咱们还是谈一谈治理瘟疫以及流民之事。”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看向对方:“阁老,我们就是在谈论处理流民啊。” 申时行:“???” 张允修为其解释说道:“这京师九门戒严,自有京营来办,统领三大营的乃是英国公张溶,前些日子兵部尚书方逢时致仕,而今统领兵部的乃是梁乾吉(梁梦龙)可对?” “贤侄竟也知道?”申时行有些诧异,方逢时致仕朝堂上下都是知道的,毕竟这位兵部尚书已经好多年都在喊着要致仕了。 可新任兵部尚书梁梦龙,乃是前几日才定下的,张允修竟然知道? 恩府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没有接话,张允修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爹爹定下的谋划便是很清晰了,由京营管理九门戒严,由五城兵马司于坊巷设卡禁行,并进行病患排查工作,这些以我爹的行事风格,若是不安排妥当,他定然是不会将这份谋划给拿出来的!” “贤侄已然通晓恩府之安排?”申时行有些诧异,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熟悉这份谋划! 张允修眯起眼睛,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因为这份谋划就是他起草的! 紧接着,张允修又继续说道:“此间事情我爹定然已安排好了,寻你来找我,无非是有个更为关键的事情。 京师戒严了,病患排查了,又将流民迁移至西郊,可如何去救治成百上千的流民呢? 根据近来仁民医馆里头的统计,京城内现今起码有十万多人感染了大头瘟,城外流民两万人几乎尽数感染! 要救治如此庞大的病患,单单靠我手下的四家医馆,那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这”申时行脸上露出难色。 张允修所说确实无错,这便是京城瘟疫难以解决的问题。 是,你将京师给封了,可以遏制京城瘟疫的蔓延,可然后呢? 张允修无奈说道:“而今仁民医馆一天承载力不过两百人,即便是开设十家医馆,一个月也仅仅能够救治六万人,两个月才能将病患全部覆盖,这还是超负荷的情况。根据医馆统计,大头瘟死亡率有整整三成,然而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会死亡多少人?阁老有想过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嘲弄:“这恐怕便是朝堂诸公反对的理由吧,有时候不做,比起做要好太多,即便做了能死很多了,可不做便没有一点过错!” “非是如此!朝堂诸公皆是心系百姓,为天下苍生着想,怎会如此明哲保身” 申时行连忙解释,可这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也是会算到,若是张允修的数字没有错误的话,那两个月时间,京师便可能死亡四万人! 此事若是发生,所谓“民乃邦之本”不成了一个笑话? 一时间,申时行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他颇有些急切地询问说道。 “依贤侄所言,即便是封禁京师,也难以解决大头瘟之祸?” “解决不了。”张允修很确定地说道。 “这”申时行眼中满是失望之色,甚至有些绝望了。 张允修转而又说道:“单单靠戒严自然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便是我爹让你来找我的原因,统筹太医院以及京城上下全部大夫,聚集一切力量控制京城疫病。” “.”申时行一阵无语,这小子说话什么毛病? 他犹豫一二,还是有些不理解地说道:“贤侄可否展开说说?” 张允修早就准备好了:“办法总还是有的,便是要施行分级管理,仁民医馆优先处置重症,太医院以及其他医馆,接受一定教育之后,便让他们处理中症轻症 而今京城内瘟疫致药材暴涨,此等情形也不能放任下去,出动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对于京师内药材进行统一收缴,可付一定量补偿之银两. 调配各方资源,由朝廷带头加大生产大蒜素等药品 鼓励京师内各大工坊生产口罩.” 虽有一些心理准备,可申时行还是吓了一跳,张允修的这些办法不可谓不激进。 可仔细想一想,确实都是务实之法,然而这些办法都有一个前提. “恐怕,此政令推行下去,京师内外反对声音会很大。”申时行有些踟躇地说道。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便是我爹爹让阁老来的理由了,我有决心能够处理瘟疫,然而不论是太医院还是五城兵马司,都不会听令的,唯有阁老坐镇,能够将政令推行下去。” “我贤侄你让我再想想此事此事” 申时行嗫嚅着嘴唇,眉毛拧在一起,似不能够下决断一般。 他是被张居正“坑”来的,根本没给一点反应的时间。 显然,这其中干系重大,申时行一旦牵扯其中,必然会受到影响,随后完完全全打上“张党”的标志,这与他一直以来明哲保身的行事风格不符。 先前还想着仅仅是助力,可听闻张允修一番话下来,申时行竟然有那么一些怂了 他连连叹气说道:“贤侄啊,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老夫也觉得恩府有些太过孟浪了,此法一出,必然引发诸多反对,其中干系重大。” 张允修眉毛竖起说道:“申阁老这是要拒绝了?” “我不是诶.”申时行说话都有些结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 张允修顿感心中有些窝火。 实际上这个“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他早就拿给皇帝看了,也曾经给张居正看过。 可是二者都不约而同的拒绝了,没有办法,张允修只能利用仁民医馆做出成效来,才能够证明给二人看。 可到了如今,已经拖延将近一个月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在这场瘟疫中死去。 然而,眼前这位申时行,却还在一口一个什么“从长计议”! 张允修心里说不出来的气愤。 一时间,他想起来朝堂上尸位素餐、衣冠禽兽之朝臣,一口气冲到胸口,再也不能忍受地怒斥说道。 “申阁老还要优柔寡断么!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任何回头路了!朝廷之政令发下,申阁老要不然站于我父子的对立面,要不然便倾力协助,除此之外再无他路可走!” “贤侄.你莫要逼我”申时行有些慌了。“老夫是有苦衷的.” 没想到他堂堂当朝阁老,竟然被对方指着鼻子骂。 张允修恨铁不成钢,指着城门外头的方向说道。 “此时此刻,城外仍有数万百姓在忍受寒冷和饥饿,他们身患重病,凭着一股子意志,一路风餐露宿,不知死了多少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字,活命!” 申时行言语有些结巴,连忙解释说道:“贤侄我非是要如此!” 可张允修似乎是骂上头了,指着申时行的鼻子说道。 “阁老头戴七梁冠,身穿赤罗衣,身上补子锦鸡华采,难道也要眼见这些百姓,一个又一个妻离子散,一个又一个在城门外死去吗?” “老夫老夫没有”申时行一时间竟然有些委屈了。 张允修饶是不放过对方:“他们为何而来?不便是期望,平日里他们供养的,你们这群在朝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大官们救救他们么?!!” “贤侄莫要说了.老夫”一直以来性格温吞的申时行,竟然被张允修这个愣头青,乱拳给打懵了,脑袋里头一片混乱。 “申汝默!”张允修高声说道。“不论是流民,还是京城内病困之百姓,所求的不就是你们这群大人,能够从牙缝里抠出一些银子,从心里头剖出一点儿良知!给他们一条活路吗!” “我不是啊~” 申时行快哭出来了。 感谢“小说中的堕落者”大佬打赏的420起点币! 还有两章! 八点之前会发! (本章完) 第83章 士元!我要学这个!(第九更!) 第83章 士元!我要学这个!(第九更!) 一时间,申时行却好像被重锤击中面门一般。 整个人不断往后仰去,似乎在躲避张允修话语的攻击,整个人也处于一种懵的状态。 换做其他大臣来,面对张允修的指责还能够交锋两句,毕竟满朝诸公谁还没有吵过架啊! 可申时行便是不同,这是一个十足的老好人,行事便讲究一个四平八稳,不与人发生冲突。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然而,他已然官居次辅之位,平日里顶多有些弹劾,哪里有些敢顶着他阁老的身份放肆,即便是为博取“直名”,那也是朝着张居正而去,他这个次辅一直安稳的很。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历史上在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才一直倚重申时行为首辅。 因为他行事太过于温和,太过于“明哲保身”“老好人”,以至于在历史上混了个“和稀泥”阁老的美称。 然而,至柔的老师傅,遇到了不要命的愣头青,还没有出手便被瞬间偷袭,根本猝不及防。 饶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申时行,也哪里有接受过这种“骑脸输出”! “贤侄.你莫要再说了”申时行的言语似有一些恳求了。 从前,张允修在朝堂之上,将那魏允贞骂得狗血淋头,申时行亲眼所见还没有什么感受。 可今日一见,张允修此子堪称恐怖啊! 申时行欲哭无泪,心中不断哀嚎,恩府你到底养了个什么儿子? 嘴上又不断重复着什么,“我老父贤侄”之类的话语,一句话也不能够说得完整。 张允修饶是怒气未消散,整个人气势凌人,怒吼一句说道。 “申汝默!” “你便去那西郊城门楼上好好看一看,外头流民之惨状,多少尸首躺倒在路旁,你去医馆里头看看,多少黎民百姓在困苦中挣扎,你身为当朝次辅,却依旧要犹豫不决?我父亲.” “贤侄!”申时行发出一声大喊,扑通地一下,竟然在张允修面前跪下了。“别骂了!别骂了!老夫老夫” 卧槽! 坐在一旁看到全程的张简修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适才只是见到,张允修跟申时行吵了起来,本来还想着劝慰一二。 然而想起适才五弟所说的,人只要干擅长的事情,他便瞬间住了嘴。 可没有想到,张允修这一张毒嘴,竟然给阁老说跪下了??! “申汝默!你”张允修骂爽了,还想要继续输出呢。 却听申时行重重说道:“贤侄!老夫答应了!老夫答应了还不成么!” 他跪在地上,已然是泣不成声。 “老夫入朝近二十年以来,处处想着明哲保身,处处想着中正平和,仰赖恩府之栽培,才忝为内阁次辅,多年行事下来自认无愧于朝廷然贤侄一语犹如当头棒喝,令老夫豁然开朗!老夫受皇恩浩荡,自当为天地立心,为万民开太平,从前之事.” 真不愧是状元郎,申时行仿佛是经常认错一般,这一番认错书比辩驳要好上太多了。 “乖乖~”张简修看到此场景,整个人都呆滞了。 “老夫” 申时行还想继续说,张允修却反而有些头疼了,他上前将对方扶起来,不断拍着背,宽慰说道。 “阁老这是何苦呢允修只是只是唉!真叫人尴尬啊!阁老为民之心赤诚,让允修羞愧万分啊!只要您能为黎民百姓办好事,您还是从前那个爱民如子的好阁老呀!” 这一前一后的反应,堪称变脸怪。 申时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委屈巴巴的模样,有些畏惧地看向张允修说道:“贤侄不再骂我了?” “怎么会呢!”张允修一把揽住申时行的肩膀拍了拍说道。 “我张允修乃是好人呐!怎么会干出骂人这种事情!我是读圣贤书的呀!” 等到申时行离开之后,四哥张简修这才开口说话,他看着对方的背影,颇有些疑窦地说道。 “士元,这申时行能帮咱们嘛?他虽说是爹爹的门生,可终究.” 申时行在朝堂上谨慎是出了名的,这个人向来圆滑的很,适才看起来被“唬”住了,实际上等回过味来,还真不一定能够尽力。 毕竟这份政令,实在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 “他会的。”张允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狠辣。“今日之后,他不会也得会了,张党的名头必须给我戴正正的,别想着明哲保身!” 张简修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幼弟怎么有些骇人? 想了想,张简修又忽然提到:“那个士元啊~你适才说什么术业有专攻,为兄想了想,这一把子力气要了也没啥意思,不如弃武从文!” 张允修愣住:“你也染上大头瘟了?” “我要学你这玩意儿。”张简修十分坚定地说道。“我也想将人给骂服气,我想让爹给我跪!” 张允修:“???” 永定门外。 “乡老”张四书领着二三十个村民,聚集在城墙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这些日子里头,他们便在此风餐露宿。 村民里头,几乎已然没有老幼妇孺,便只剩下一群肌肉干瘪,面容呆滞的汉子。 显然,一路走来,能够像是张兰英那般活下来的女子太少了。 不同于其他流民中的女子,张兰英容貌似老妪,乡里还算是照顾,加上她自个身子硬,才一路走到了京城。 一名汉子颇有些担心地询问说道:“乡老,张娘子入城好几日了,俺想着她会不会已经” “瞎咧咧!”张四书怒斥说道。“城里来的那是仁民医馆里头的人,专门为老弱妇孺治病,你又听了什么流言吧?” 原来,这几日城中时不时便会接走一些病重的老弱妇孺救治,可流民们之间有传言,朝廷没有那么好心,定然是那城中的“张魔头”,给抓去炼丹了。 所以,这几日流民之间一直是人心惶惶。 汉子有些委屈地挠挠头:“俺就是这么一说,俺们在这城外好几日了,都说朝廷陛下不会不管俺们,可这几日就有些施粥,朝廷管我们还不如那半仙咧!许多精壮汉子都有了心思,与其在这等死” “你!”张四书还想说什么,耳旁却突然听到一阵巨响,地面微微震动。 伴随着这声音,流民之间沸腾了。 原来,紧闭的永定门突然缓缓打开了,一时间,流民之间如潮水一般靠拢过来,便连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也想要重新爬起来。 永定门内,一群身穿甲胄的兵士骑马而出,为首一名将官纵马到人群中间,抽出腰间佩刀。 他面上也戴着口罩,声音却依旧洪亮。 “国公爷有令!城外一干流民人等,取老弱妇孺准许入城,其余人等一概迁徙至西郊扎营安顿,朝廷发放救助银,每日提供草药、口粮予以赈济。若有不听令者,擅传流言者,聚众闹事者,就地格杀勿论!” (本章完) 第84章 生员叩门,百官谏阻(第十更!) 第84章 生员叩门,百官谏阻(第十更!) “这是在做甚?” 趁着封城之前,徽商王世顺一行人,重新来到仁民第一医馆四周,顿时人傻了。 他们看着源源不断被送来,头大如斗,奄奄一息的流民们,一时间心里头揪了起来。 “朝廷下了政令,城外一干流民老弱,安排至京城诸地寺庙、官署安置,特别是重病者,通通送入仁民医馆治疗。” 王世顺脸上戴着一副丝绸制作而成的口罩回答说道。 这几日京城内许多人对口罩还有微词,说乃是那张士元在借机敛财。 然而,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听闻口罩可治病,市面上由瑞锦丝行推出的口罩,瞬间被达官贵人们抢购一空。 当然,贵人们自然不会去买那种里头有碳粉的,弄得脸上乌黑,以五文钱卖给市井百姓的口罩。 他们大都是以一个五百文的价钱购买的“特供版”,你嫌弃太贵?京城内那么多人,还供不应求呢! 王世顺就是晚了一步,没有买到“特供版”,觉得口罩也就那样,便用丝绸造了一批。 他自觉比张允修的要舒适太多了! “收多少银子诊金?不会又是五文钱吧?”其中一名徽商有些急了。 “不用银子,朝廷为医馆提供一干原料,京城上下药材全部为其供应,不用银子为市井百姓诊治”王世顺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完了!彻底完了!咱们的几万两银子算是打水漂了!” 徽商中的一人听闻此言顿时崩溃大哭,他们自然能够想明白,今后这仁民医馆乃是朝廷所控制了,先前被张允修忽悠投入其中的银子,还能要回来么? 你敢跟朝廷要干股。 一时间,徽商里头尽是怒骂之声。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呐!这杀千刀的张士元!如何能够这般糟蹋银子!” “哎呦我不成了,快帮我送去仁民医馆,要去第一医馆” “老夫要去找张士元!退银子!将银子还给老夫!” 他们每个人大多都捐了几千两银子,几乎是好几年的营收。 “闭嘴!” 听着声音烦了,王世顺当即怒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这名徽商内的馆主。 “老夫出了整整五千两银子!乃是出得最多的!” 王世顺敲了敲拐杖,环视众人,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他现在无比懊悔,怎么稀里糊涂便被张允修给骗了,可他脑袋也很清楚,什么才是现今最为正确的选择。 能够为徽商群体,获取到更多利益。 王世顺呼出一口气说道:“银子都已经给了,尔等在非常之际,还去寻那张士元,岂不是找死?” 一名徽商带着哭腔说道:“那馆主觉得如何,咱们没了这些银子可全完了!” 王世顺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法子,只能紧一紧日子相互帮衬着,至于瘟疫之事,我看咱们非但不能够有怨言,反倒还要助力朝廷处理瘟疫。” 他犹豫再三终于是咬牙说道。 “将咱们的药材都拿出来吧,按本钱的价码卖给朝廷.” “本钱?”一名徽商吓了一跳说道。“馆主这批草药可是暴利啊!而今京师上下紧着草药救命,咱们本钱都卖了,岂不是血本无归?” “糊涂!” 王世顺一拐棍打在那人身上怒斥说道。 “朝廷政令都下来了,尔还想像是那群晋商一般,对抗朝廷之政令么?若不是没了银子,老夫还想着将这批药材全部送予那张士元! 朝廷风向变了!而今人命才是要紧的!若想要还在这京城行商,便听老夫的!” “佞臣当道,国无宁日!” “封城之法,祸乱天下,百姓无以为生!” “朝堂衮衮诸公,竟放任一黄口小儿处置瘟疫之事!” 大明门外,天色才刚刚微微亮,一群身穿葛巾襕衫的儒生,便已然聚集于此。 他们倒也不敢去冲撞宫门,几十名儒生或是京师内的生员,或是国子监的监生,朝着皇城方向下跪,口里大喊着相关话语,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进入大明门上朝的官员们,往往会驻足听上几句,随后又无奈摇摇头离去。 正当儒生们要将事情闹将起来的时候,一名身穿绯红朝服补锦鸡的官员,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指着为首一名儒生说道。 “尔等饱读诗书,便是让你们在此叩门逼宫么?简直是胆大包天,还不速速退去!” 为首一名儒生见终于有官员出来说话,当即上前行礼说道。 “生员王熙辰拜见部堂大人。” 儒生显然不认识官员,凭着这二品大员的衣服,叫上一句部堂大人,倒也是没错。 那儒生言辞的说道:“朝廷不能再如此了!京师瘟疫汹汹,朝堂上竟还有奸佞作祟,陛下为人所蒙蔽,竟让一黄口小儿处置此事,太医院及五城兵马司,甚至于京营都为之调配,如此之事古今未见,内阁诸公为何无动于衷,元辅大人他.” “够了!”官员瞪了生员一眼,打断对方的话说道。“朝廷之上自有六部官员内阁学士定夺,怎容尔等在此妄自议论?还不速速退去!” “学生~学生~” 儒生还想要说些什么,此刻一名官员又走了上来,竟也是穿着二品官服。 来人便是礼部尚书徐学谟,他拧起眉毛说道:“阁老说话没听见么?尔等还不速速退去,届时被锦衣卫抓了去,定你们一个扰乱朝纲之罪!” 那儒生见到徐学谟,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跪地磕头说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这便走!” 有了这儒生带头,一干跪在宫门外的儒生,竟忽然做鸟兽散一般。 大明门外,一众官员都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无不对武英殿大学士张四维与礼部尚书徐学谟二人投去赞赏目光,纷纷赞其深明大义、识大体。 所有官员心里头都明白,今日朝廷推行“瘟疫防治令”,这二位先生便是一直秉承反对态度。 此场景一出,许多官员不免暗自思忖,这二人先生心念都是为国为民,跟近来朝堂上首辅张居正之行径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位先生想要扶持自家儿子之心,是否有些太过于招摇了?甚至将朝堂法度,黎民百姓置之不理。 往昔新政推行轰轰烈烈,朝堂上下对此争论不休,可而今此事,甚至令不少支持张居正之官员,都有一些心灰意冷了。 不免心中发出疑问。 首辅大人这是怎么了?竟打算要真让一个“荒唐”逆子扰乱朝政么! 生员叩门,百官谏阻,便都不能改变他张江陵的一意孤行么?此为倒行逆施之举也! 皇极殿。 礼部鸣鞭官挥舞静鞭,冯保尖锐的嗓音刺破晨曦。 “陛下临朝——“ 众官员高呼万岁。 可还没有等到冯保唱完题本呢,便立马有官员出列,跪在大殿之上,接连好几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臣再弹劾首辅张居正,纵容其子祸乱民间,鱼肉百姓,开设医馆,此为纵私祸国;逼迫御医拜其为师,捏造医理,此为悖逆伦常.” “陛下!国朝二百年以来,岂有令一黄口小儿执掌五城兵马司及太医院的道理!” “陛下!这‘瘟疫防治令’实在是骇人听闻,翻遍史书,臣等也不见,此等荒诞离奇之法令!” (本章完) 第85章 朕也病了! 第85章 朕也病了! 万历皇帝端坐皇极殿上,身子坐得很直,然而眼睛却眯在一起,显然昨夜又是“挑灯夜战”。 可这几声,着实给他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向弹劾的几位御史。 眼里落在那名叫做羊可立的御史身上,出乎意料的冷静。 “羊御史说错了吧,这朕何时让张士元执掌五城兵马司和太医院了? 尔等可曾去那仁民医馆看过?于朕所知,张士元防治瘟疫之法卓有成效,朝廷想要治理瘟疫,推行此法有何错误?” 羊可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非但没动怒,反倒跟自己辩驳起来了。 “陛下。”就在此时,朝臣队伍之中有一人出列。 “徐尚书,你也有话要说?”万历皇帝将此言说得极重,似有一种咬牙切齿之感。 可徐学谟却丝毫不惧,对着皇帝恭敬一礼,继续说道。 “陛下可知今日大明门外之事?” “大明门外?”万历皇帝显然刚起来没多久,哪里会知道今日外头的纷争。 “正是。” 徐学谟将宫门外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万历皇帝便拍案而起说道。 “这些儒生好大的胆子!宫门之外也敢妄议朝政,冯伴伴快” 可话音未落,却听“扑通”的一声,徐学谟竟猛地下跪,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如此下去了!而今疫病汹汹,京城内外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值此之际,陛下竟然还纵容那张士元胡闹下去! 封禁京师令多少百姓失去生计!收缴药品令多少百姓叫苦不迭!这其中秘辛又将被何人牟取暴利?”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似有些愤怒了,寻常御史弹劾也就罢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竟然也来凑热闹。 “徐尚书,此事已然有了定论,不必再提。” “不!不该如此!”徐学谟似痛苦万分一般:“昔日唐太宗皇帝,尚且能广开言路、纳谏从流,陛下如何不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呢?如此以往下去,国将不国啊!” “徐叔明!尔也要逼宫不成嘛!”万历皇帝怒目而视。 就在此刻,吏部尚书王国光站出来,他年纪老迈,说起话来也是温吞。 “徐尚书此言差矣,据老夫所知,那仁民医馆治疗办法虽有些怪异,可坊间口口相传,仁民医馆价格相较于其他医馆来说,要更加低廉,许多百姓也得以治愈” “王尚书!”徐学谟瞪眼说道。“坊间口口相传?我在坊间可不是听到这么说的,流民对那张士元恨之入骨,儒生也因其霍乱朝政痛心疾首,如何能够说明有效?时至今日,王尚书还要趋炎附势么!” 没有一个具体数字便是如此,朝堂上人人都言为民请命,人人都说坊间流传,可到底谁是对的呢? “徐尚书”王国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出来一说话,顿时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一个又一个,朝臣们自听了徐学谟的话语,又见了宫门外的变故,似有了底气一般,纷纷出列劝谏说道。 “陛下难道忘记了《皇明祖训》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凡是帝王居安常怀警备。日夜时刻不敢怠慢,则身不被所窥,国必不失;若恃安忘备,则奸人得计,身国不可保矣。 陛下宠幸奸臣,视《皇明祖训》无物么?” “陛下如此宠幸奸佞,已然令民意沸腾,臣近来听坊间传闻,已然有不少流民,恨不得食张士元其肉啖其血!” “张士元为祸太医院,致使惠民药局无法赈济灾民,所谓‘神药’不过牟利之工具也!” 一时间竟然有些群情激愤起来。 要知道,不单单是“墨守陈规”那么简单,诸多朝臣在京师内也是有产业的,张允修这一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一出,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城内的商贾都等着囤货居奇,好好捞上一笔银子,而这商贾背后若没有权贵大臣,如何胆敢如此做? 更不要说那仁民第一医馆,看诊仅仅需要五文钱,他张允修不要命的败家,可城中医馆背后的达官贵人们需要赚钱啊! 张允修此举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要他从前冲撞太医院、殴打御史等劣迹斑斑的事迹了。 可那张居正,非但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反倒还一味纵容其幼子? 饶是他张居正权势滔天,也抵不过群情汹汹,如此倒行逆施,必将是自掘坟墓! 可出人意料的是,端坐在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不似从前那般气急败坏了。 往日里,群臣若是这样“逼宫”,他必然会在大殿之上暴跳如雷,无能狂怒一番。 可今日,万历皇帝脸上虽有怒气,却似乎怡然自若的样子。 他紧紧盯着徐学谟说道:“徐卿家,依你之言该是如何?” 徐学谟一幅风骨卓绝的样子,脑袋里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此番劝谏皇帝,在史书上的记载了。 他拱拱手说道:“取缔封城之策,查封仁民医馆,着锦衣卫彻查张士元此獠,申饬首辅张居正,唯有如此,方能拨乱反正,还我大明京师一片朗朗乾坤!” 徐学谟倒是想说处置首辅张居正,可张居正根基深厚,必然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扳倒。 然而,只要朝堂上涛涛大势向着自己这边,那张居正倒台也是时间问题。 “如此便成了?”万历皇帝气笑了。 徐学谟十分硬气地说道:“非是如此,不足以平民愤也!” “可是.”万历皇帝觉得有些好笑,看向官员队列上手两个空着的位置。“元辅先生和申先生今日都告假,此事干系重大,朕实在是难以定夺!” 上朝之时,徐学谟便看到张居正与申时行不在了,他本想着正好趁此机会发难,给“张党”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借题发挥? 徐学谟脸上肌肉抽动说道:“陛下,自成祖立内阁以来,内阁诸学士非丞相之职,乃参预机务也,何来无内阁首辅就无法办事的道理? 况且,内阁也非无人,武英殿大学士张先生仍在朝堂之上,尚可协助理政。” “险些忘记了。”万历皇帝一拍脑袋,看向了站在队伍之中的张四维,后者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似有些期待。 可皇帝却重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张阁老行事稳住,朕理应是听的,可惜朕冲龄践祚,于朝政尚且不太熟悉,昔日皇考托孤大臣,便只有高拱、张居正、高仪这三位先生,皇考临终之前,托付朕要依三位辅臣之辅佐,此乃皇考之旨意,朕怎敢违背呢? 诶呀~实在是~实在是~还是等元辅先生来了再说吧!” ??? 大殿上的朝臣们都惊了,皇帝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都从哪里学来的套路啊!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皇帝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嫌弃张居正专权么?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朕冲幼”了? 他张居正不来上朝,这事情便不议了?若是张居正两个月不上朝,那再取消还有什么意义! “臣臣.”徐学谟竟然结巴了,他怎么会想到,平日里温顺好欺负的万历皇帝,今日怎么会变得如此,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市井无赖? 眼见事情便要被皇帝搪塞过去,有一人顿时站不住了,大学士张四维出列。 “陛下!您已然亲政,如何能够说尚且冲幼呢?天下神器皆系于陛下一人之身,何故定要首辅张居正来辅佐?没了张居正,我大明王朝难以为继了么?” 后面这句话,算是说出了张四维内心的肺腑之言。 张四维在下头言之凿凿,可万历皇帝根本不接招。 “等等.” 皇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忽的捂住胸口,脸上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诶呀呀~”他发出一阵呻吟。“朕腹中绞痛,不成了,冯伴伴快请御医前来。” 见这个情形,张四维脸上肌肉都要拧在一起了,面色铁青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儿戏了!” 冯保脸上也有些尴尬,他赶忙小跑上来,帮着皇帝指了指位置说道:“陛下腹在这里呢,您这里是胸口不适?” “啊?”万历皇帝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捂错了,赶忙改口说道。“朕心口好痛啊,必定近日操劳公务太多,诶呀朕不成了,朕要驾崩了,快叫御医来。” “陛下~”张四维一股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总不能当众指责皇帝装病吧。 可万历皇帝的表演还没有停止,又捂住自己的下巴说道。 “朕腮帮子也有点疼,想必是感染了大头瘟,冯伴伴快扶我去后宫,大殿内都是股肱之臣,不能将瘟疫传染给了他们~” 此言一出,大殿内还真有一些大臣被吓到了,连忙后退了一些。 冯保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遵旨~” 随后他转头轻蔑看了一眼张四维,朝着朝臣们大声说道。 “陛下身体不适,诸朝臣暂且退下。” “冯保!朝堂之事,你个宦官也想插手么!”徐学谟指着冯保的鼻子骂道。 冯保瞪了他一眼,气势凌人地说道。 “咱家是宦官,可咱家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先帝托孤之时,咱家也曾受过嘱托,敢问徐尚书当时在何处?” 感谢“书友150828230406862”大佬的2000起点币打赏!今天三章! 注1:朱棣庙号在嘉靖十七年之前为“太宗”,在这之后被嘉靖皇帝改为了“成祖”,原因是嘉靖想给老爹兴献王入太庙,不知道朱棣在下面遇到这位孝子贤孙会怎么想. 注2:《明穆宗庄皇帝实录》皇帝遗诏:“己酉上疾大渐召大学士高拱张居正为仪至乾清宫受顾命拱等疾趋至宫左右奏召辅臣至上倚坐御榻上中宫及皇贵妃咸在御榻边东宫立于在拱等跪于御榻下命宣顾命曰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拱等咸痛哭叩首而出是时上疾已亟口虽不能言而熟视诸臣颔之属托甚至盖自孝庙顾托三臣之后仅再见也” 注3:冯保受托孤明史记为矫诏,《明史·卷三百五·列传第一百九十三》:穆宗甫崩,保言于后妃,斥孟冲而夺其位,又矫遗诏令与阁臣同受顾命. (本章完) 第86章 皇帝跑了? 第86章 皇帝跑了? 皇帝跑了。 以一种像是闹剧一般的方式,留下一群朝臣站在大殿中风中凌乱。 原先还在大殿上苦痛流涕,捶胸顿足的御史朝臣们,此时此刻哭声戛然而止。 皇帝都走了,他们还哭给谁看? 大殿之中,徐学谟面色铁青,整个人像是充了气的猪脬一般。 冯保对着他一阵输出,可他偏偏还无法反驳。 是啊,人家是顾命大臣,你徐学谟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 不要说徐学谟了,恐怕连张四维也没有资格说话。 一时间,徐学谟可谓是气急败坏,他手边也没有什么可砸的,只能一直跺脚怒骂。 “阉狗!阉狗!跟张居正沆瀣一气,二人都乃朝堂之上的奸佞奸贼!啊啊啊啊!气煞我也!”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看到徐学谟这副模样,心里头也看出一些端倪了。 看起来,当今陛下是铁了心要遵从张士元那套东西了。 一名老臣痛心疾首的样子,捶打着胸口说道。 “陛下啊!我们从前的圣明之君,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张士元!定然是张士元!”有朝臣在人群之中怒斥道。“若无那张士元,陛下定然不会如此荒唐!” 大殿之上,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显然皇帝耍无赖这种事情,实在是前所未见,让大臣们固有的礼教观念都要崩塌了。 “够了!”站在前头的张四维一声怒斥,环视群臣。“尔等要将皇极殿当作菜市口么?还不快速速退去!” 有了他这一声吼,许多朝臣顿时反应过来,赶忙一个接着一个退下。 可看着退去的朝着,张四维的眼神变得渐渐复杂起来。 他能够发现,闹将起来的仅仅是一部分大臣,实际上众多朝臣已然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些人惯是会见风使舵,自己等人此番发难,若是势如破竹,他们定然鼎力协助,可若是后继无力,张四维也不免会被推出去,甚至被这些人啃食殆尽! “阁老。”徐学谟靠近有些担忧地询问说道。 “事已至此。”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张四维始料未及,他呼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只能从长计议。” 乾清宫。 下了朝的万历皇帝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他脚步欢快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儿生病的模样。 冯保跟在后头,平日里与其说他是服侍皇帝,实际上更加像是监管着皇帝。 凭着自小照顾皇帝的情分,加上托孤的旨意,他倒是有这个分量。 可惜,自皇帝长大以来,与冯保愈加疏远,少了儿时的那股子亲近,多了许多忌惮。 今日之事,算是冯保与皇帝许久未见的一次协作了。 “陛下,今日之事您是否有些太过于”他的话到这里打住,便转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朝臣越发的目无君父了,竟然敢当众顶撞陛下,定然要好好治上一治!” “对!”万历皇帝显得很是开心。“便是要让这些朝臣们看看朕的厉害。” 冯保有心填补与皇帝的关系,便顺着杆子说道:“陛下今日此举实在是甚妙,奴婢可见那徐学谟的脸色,都铁青得不成样子,却不知陛下是如何想到此等妙计?” “我就是喜欢看那些人吃苍蝇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快意啊~” 可说到这样的计谋,皇帝脸上便有些尴尬。 显然,此计自然是张允修教给他的,可是皇帝也不能将张允修抖搂出来,只能打个哈哈,转而询问说道。 “冯伴伴,觉着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之策如何?” 冯保愣了一下,赶忙低头说道:“奴婢对于这瘟疫之事是,不甚了解,然而想来陛下与元辅做了决断,定然不会错的。”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突兀说道:“冯伴伴是元辅的人?” 这句话着实让冯保吓了一跳,他连忙跪地磕头说道:“陛下哪里的话,奴婢乃是宫中宦官,生来便是为服侍陛下的,怎可是外臣之人?无论如何奴婢都是陛下的人,处处想着都是为陛下啊~” 见状,万历皇帝又上前将诚惶诚恐的冯保给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道。 “诶呀,冯伴伴误会朕的意思了,还记得朕儿时便是你时常伴着玩耍,朕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朕只是想着,这防治瘟疫之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小觑,恐有人要捣乱,你统领东厂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奴婢自当是尽力。”冯保连忙说道。 他算是听出来了,皇帝这意思很明显,不单单是要监视捣乱的人,也要好好监视张居正。 即便是再信任那张士元,再信任张居正,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总是有逆鳞不可触碰的。 甚至在冯保看来,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蠢人,反倒是很聪明的皇帝,只是这位皇帝不像是嘉靖一般精力旺盛,反倒是时常会感到倦怠,时常会懒惰。 这才给朝臣一种,皇帝好欺负的感觉。 适才,万历皇帝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司礼监太监之所以能够威名赫赫,不同于朝臣,全部仰赖的乃是皇权,没有了皇权他冯保屁都不是。 “有冯伴伴这句话,朕便放心了。”万历皇帝拍了拍冯保的肩膀,自顾自朝着乾清宫走去,欣喜之后的背影有些落寞,似乎又打算去丹青? 冯保看着皇帝的背影,心思便有些复杂起来。 从前,皇宫内外有着李太后、张居正以及自己三人担着,行事起来便连皇帝都没有办法阻拦。 而如今似乎不同了,李太后回了慈宁宫,张居正身子渐渐老迈,自己也不再受信任。 最关键的是,还忽然闯进来一个张士元。 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叹了一口气,冯保赶忙紧跟上皇帝的脚步,朝着乾清宫而去。 可还没有踏入乾清宫,却又听到里头万历气急败坏的声音。 “朕的金瓶梅呢!朕的金瓶梅呢?” “张诚狗一样的东西,将朕的金瓶梅弄到哪里去了!” 冯保脸上顿时僵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下一章九点 (本章完) 第87章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第87章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咸宜坊。 坊市内各个巷口,早已被五城兵马司给封锁,所有百姓不得擅自出门,每日会允许开设集市,以供应百姓日常所需。 张允修给的相关方案,几乎是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他甚至还早就准备好一个执行手册,专门提供给五城兵马司的各个指挥使。 清晨,天色蒙蒙亮,坊市的空地上,便聚集起一群身穿白色直裰之人,明晃晃的一片,在太阳底下十分耀眼。 困在家中的百姓,纷纷打开门窗,好奇打量着这群白衣。 这些人面上都戴着口罩,不过这些天以来,口罩已然在京城普及,倒也见怪不怪了。 唯一奇怪的是,这群约莫几百人的队伍,里头老的少的应有尽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军伍的样子。 哪有人拉着这一群人上战场的?别说是鞑靼人,这群人恐怕连乡里的团练都打不过。 百姓们好奇打量着这里,想要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却听见一声洪亮的声音说道。 “徒儿们!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百姓们朝声音处望去,却发现那人乃是一名同样身穿白衣,不过戴着猪鼻面罩的少年郎。 显然,少年郎便是张允修,先前由于工艺原因,他也仅仅能够让工匠生产出鸟嘴面罩来应急。 现在过了大半个月,天天被踹屁股的工匠,终于是将猪鼻面罩给生产出来。 只不过比起后世的工业化生产,这个猪鼻面罩模具是工匠用锤子敲出来的,陶瓷是专门烧制,过滤层也经过专门处理,加入了炭粉,比起上个版本的鸟嘴来,不仅仅舒适,也要有效太多。 可以说是当下最为先进的瘟疫防护装置了。 张允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白衣们,这些人都是京城里头大大小小还算是不错的大夫,也包括一些太医院的御医,全部被他编成了一个队伍。 由三十名从太医院抽出来,先行被张允修培育的御医领头,每个小组四五人的样子,负责全京城的瘟疫治疗指导工作。 他犹如一名教官一般,戴着猪鼻面罩在白衣人群中踱步,一边高声说道。 “诸位皆是饱读医书之士,药王孙思邈有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而今京师内外疫病汹汹,吾等身为医家,岂是能够坐视不理的?陛下需要你们,朝廷需要你们,百姓也同样需要你们.” 张允修一番言语,可以说是慷慨激昂,诸多大夫站在队列之中虽心有不服,可他们不得不服对方之口才,不愧是将朝堂御史都给骂疯的主儿。 一番话下来,大部分大夫都被说得慷慨激昂,医者仁心,大部分大夫比起朝堂上的士大夫来,还算是有良心的。 一些民间医馆的大夫竟然也被感染。 可即便是如此,也照样还有不同的声音。 还是太医院的一名御医,他前次没有被选入,正当庆幸之时,没想到张允修又搞了这一出,实在是心中不服。 他倒也不敢说重话,只敢小声非议说道。 “难道要靠那所谓的‘现代医学’治病么?” 张允修忽然停下脚步,那御医缩了缩脖子,可想象中的殴打没有出现,却听对方继续说道。 “问得好,我便知道诸位有此异议,可我并不打算跟与诸位解释,传统医理与现代医学之争,空口无凭,只要诸位进入医馆,无需三日便会知道我是对的!在此之前你们便听我的!” 事态紧急,张允修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跟这一百多名大夫掰扯? 他瞪眼说道:“我让你们如何你们便如何!入了我仁民医馆便都是我张允修的徒弟,世间师父教训徒弟天经地义,若是打死打残了,也休怪为师无情!” ??? 一百余名京城大夫都惊了,怎么就都是你张允修的徒弟了!在场的这些人,平均年岁都快与张居正相当了。 张允修竟如此厚颜无耻,想要当他们的师父! 可心里头不忿,面上却再也没一个人敢造次,因为这家伙是真会打人呐! 此等劣迹斑斑的凶徒,大夫们又能如何呢?他们无权无势,只能任由张允修摆布。 其余大夫们心中苦楚,可早就受过“张学”熏陶的御医们,一个个却站立得笔直,脸上神采奕奕的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这才是我们的恩师啊! 就是股劲头!得劲! 仁民第一医馆。 常症区的院落之内,张兰英正在清扫院落,她面上戴口罩,发丝撇在额头之上,黝黑的面容上显得干劲十足。 张兰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气,看向重症区的院落,她的女儿妮妮便在那边。 自前几日从城外进来之后,张兰英和女儿便入了仁民医馆接受救治,妮妮的病情很重,立马便被送入到重症区接受治疗。 起初张兰英还有些舍不得,可医馆内的大夫们对她细心解释,特别是看她竟不受瘟疫影响,专门允许她在医馆内干杂役。 提供住宿饭食,最为关键的是,每个月还给予一定的工钱,一日五十文钱,一个月便是一两五钱,相比从前张兰英在土里刨食的经历,可谓是极其丰厚了。 最为关键的是,女儿能够得到免费治疗。 每过三日,张兰英便有机会,去重症区探视一番女儿,能够看到女儿一天天好起来,便是张兰英最高的期望了。 “徒儿们!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外头,一名少年的声音响彻街巷,张兰英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起了那位“张会长”的话语。 她这些天以来,便时常听到旁人对这位“张会长”的评价。 时常会有一些大夫,哭爹喊娘,像是被抓壮丁一般抓到了这隔离区之中,跟随医馆内的御医们,为病患们治病。 一开始,他们显然对于这张士元没有一点好话,直言他乃是祸乱朝纲的奸贼。 可没过几天,这些大夫在隔离区里头接触到各类病患,看到医馆内独特治疗办法所带来的疗效之后,便纷纷住了嘴。 张兰英看起来,这些大夫恐怕也是想要学一学,那张会长手里救死扶伤的“神技”吧? 大夫们管医馆里头的治疗办法叫做“现代医学”,管药物叫做“大蒜素”。 可在张兰英这些平头百姓们看起来,那便是“神技”和“神药”。 因为比起那些神神叨叨只会哄骗人的半仙,比起那些时常开一些怎么也获取不到药材的神医。 这位张会长所用的“神技”,是真真切切,能够将人从鬼门关里头拉出来! 这一切都是张兰英亲眼所见!在隔离区内看护的日子里,她便是天天都能看到,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失去生气的病患,在服用那些“神药”之后,竟然奇迹一般的开始恢复! 普天之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药物?不是神迹是什么? 连带着,张兰英对于女儿“妮妮”的安危,也越发具有了信心。 听着张允修在坊市外头,喝斥怒骂教训那群大夫,不知怎么的,张兰英觉得心头充满了希望,且存着一丝安心。 她将手中的扫帚放下来,从怀里摸到了一个小本子,这是医馆里头为一些识字病患发的小册子。 张兰英似宝贝一般,将那本子给端在面前,和煦的阳光之下,她依稀能够辨认上头的字迹。 上书《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本章完) 第88章 要赚银子啊! 第88章 要赚银子啊!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前几日,张兰英在医馆内劳作之时,医馆管理内务的婆婆,便给了她这一本册子,并且告诉她,大夫们都是按着册子上的来学。 张兰英若想要读书,便先照着这个册子上的学,对于医馆内的工作也有些帮助。 实际上,张兰英还是能够识一些字的,即便是出身农户,可她记性天赋极好,从前村子里的老人教授她一些字,她现在仍旧记在心里。 靠着半问半猜,她也能够将这本册子读得七七八八。 不过可惜,册子里头的内容不多,张兰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读,以至于读得倒背如流,甚至近来看到一些病患,她都能马上判断出,这是什么程度的“大头瘟”,可以用什么药材。 正当张兰英想要再温习一遍册子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呼喊之声。 “兰英!兰英!” “俺在呢!”张兰英听出是医馆内负责照顾病人的婆婆,连忙起身回答。 却听那婆婆传来急迫的声音。 “外头又有重病的人来了,你快来一同协助。” “俺这就来了。” 张兰英着急忙慌地收起小册子,将扫帚一干收拾起来,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一连好几日,京师内都是一阵兵荒马乱,京营与五城兵马司在各处奔走,外城七个城门设卡,由巡检司配合经医馆培训的大夫验明,将一批又一批的重症流民送入到城中。 城内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排除工作,针对京师百姓的病患,分为微症、轻症、重症三个级别,于咸宜坊附近,开辟了一片病患隔离区,由废弃卫所营房所改造,以军营里头的管理模式,将这些病患统一管理。 顺天府下辖大兴、宛平两个京县,所有官吏与差役出动,共同协助处理一干事宜。 仁民医馆内一百多名大夫,经过培训之后,被派往各地协助瘟疫防控事宜,仁民医馆接连成立“一”到“十五”个分馆,遍布在咸宜坊四周各地。 咸宜坊俨然成为了京城内的医疗专区。 “此人头面焮肿紫赤,高热神昏,即刻送往重症区,取井水浸湿的毛巾,敷于额头、腋下、腹股沟” “此人头面焮肿疼痛,乃是常症,给予服用黄连黄芩解毒汤” 仁民第一医馆内,杨济时如今已然是熟能生巧,针对一个又一个的病例,快速查看诊断。 身旁一名书吏协助他将每个病患的情况,简单登记在册,以供今后数据统计。 然而,咸宜坊之内,开设整整十五个医馆,可面对京城上下约莫十来万的病患,依旧是超负荷运转,即便是一天能够治疗一千名病患,可仍旧要十天才能全部看完。 这个时候,京师内其余医馆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杨家医馆之内。 杨济时长子杨天成,在接受大蒜素治疗,加上各类中药调理后,这些天里头已然基本上药到病除。 “老先生舌尖边红,苔薄黄,脉浮数.转至微症区,注意每日作息调养,佩戴好口罩,小生为先生开一副白虎汤” 杨天成简单为来看诊的老者查看一番,便很快得出了结论。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上头总结归纳有“大头瘟”各种情况的症状情形,并且对应治疗方法也是十分详尽,而今几乎全京师的医馆都有所配备。 这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便是脱胎于仁民医馆近来的治疗经验。 起草人正是他的父亲杨济时。 “那个大夫。”这名老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听闻大蒜可治这大头瘟,而今全城都买不着了,你这里有没有?” “您说得是大蒜素吧?”杨天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此‘神药’而今都为官府调配,寻常医馆是没有的,您这症状尚轻些,倒不必服用什么大蒜素,我给您开一剂白虎汤,清热生津,平日里多佩戴口罩” 显然,即便是杨天成手里,也没有多少“大蒜素”。 于“现代医学”的理论教诲之中,杨天成早就明白,所谓“现代医学”并非全然抛弃过往,而是结合传统医学,在此基础上实事求是的改进。 一早上下来,杨家医馆前来看病的百姓,便有一百余个之多。 好在有了咸宜坊的隔离点,京师内的大部分重症病患,都被转移到了隔离区由那边的大夫,进行专业化的治疗,分流到普通医馆的一般都为轻症中症。 实际上,这些天以来,所有京城内的大夫,都需要受到从仁民医馆的专门指导。 仁民医馆派遣专员来教学,还会给他们留下一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作为“大蒜素”和“现代医学”的亲身经历者,杨天成便是靠着大蒜素救活的,受着父亲的影响,他自然是对于张允修深信不疑。 然而,京城中的其他大夫并非如此,他们打一开始便不相信张允修那套。 可耐不住张允修强制要求。 他别出心裁,竟然驱使着一群锦衣卫,于京城之中挨家挨户排查各大民间医馆。 若发现不按照《指导手册》行医的大夫,不单单会打板子,还会送到仁民医馆的重症区进行“实习”。 进入重症区的大夫,要面对最高的感染风险。 可也是十分有效果,进入到重症区的大夫们,只要不是顽固不化之辈,定然会便“大蒜素”的疗效所折服。 今日,四哥张简修便带着一队锦衣卫,骑着马在京师街巷之间四处穿行,而今京师内外封锁,道路简直是畅通无阻。 每到一处医馆之外,他便会气势汹汹地冲入,进行一番细致排查,从是否持有经过培训后发放的“准医证”,到看病有没有遵循《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再到诊金合不合理。 京城上百家医馆,四哥张简修手底下约莫一百来号人,分成好几个队伍,日夜不停地对于这些医馆进行强力摸排。 短短五日之后,整个京城的医馆,便全部用上了《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并且大部分京城大夫,都被用填鸭式教育的办法,强势于脑中塞入了属于张士元的知识。 这番下来,张简修已然累的精疲力竭,可他也来不及休息,一结束手头事情,马不停蹄地便回到医馆之内。 “大哥!大哥!” 他大步流星地步入仁民医馆后堂的公署之类,脸上非但看不出一点牢骚,反倒是显得有些兴奋。 张简修一推开门,便找到了端坐在书案上,认认真真处理各类数据文书的大哥张敬修。 当然,张允修自然不会放过几个哥哥的免费劳动力。 大哥张敬修将笔搁在桌上,有些嫌弃地看向冒冒失失地张简修说道:“你来做甚?五弟不是已然安排好了,我于这公署之内,协助医馆处理各类名目文书,二弟协助五城兵马司及京营处理流民调配事宜,三弟于父亲左右协助各类朝政文书,你便是在外头巡检各家医馆” 说这个话的时候,张敬修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虽说这也是父亲张居正的安排,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原本还荒唐成性的张允修,竟然办出了这般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五弟现在也很荒唐,可偏偏荒唐的,比他人认真做事还要厉害。 听闻近来这几日,这小子又在那什么实验室里头,带着一群御医研究什么给人扎针? “大哥!大哥!”张简修呼唤了发呆的张敬修两句,等到他回过神来,这才满眼期待地询问说道。 “你也管着医馆内的账目,快与我说说,近来咱们贵宾服务,收取了多少两银子?” 张简修很急!这可是他的身家性命,救助城中百姓很重要,可若是没了银子,他张简修不用感染大头瘟,也同样是活不成了。 大哥张敬修看出了四弟的心思,叹了一口气,翻开了手边的账目说道。 “倒也是不多,前次收录贵人二十余人,每人约莫一千五百两,收入银子约莫三万两银子,近来又收录了十余名,总计有个五万两的样子。” “竟然有这么多银子!”张简修瞪大了眼睛,竟然觉得身子也不累了,近来于城中奔波的苦痛,也同样消散无踪。 发财了!那可是整整五万两银子!老爹张居正这么多年都没拿回来这么多银子过! 若是张允修能给他五万两银子,什么当朝首辅张居正,他张简修直接拜张允修为爹都成! 可大哥张敬修却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说道。 “你知道咱们近来要多少银子么?京师内外十余万病患,都紧着这仁民医馆治病呢,即便是有朝堂户部拨款五万两,可采买各项钱粮,购置口罩,推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说不准还尚且不够呢!” 张简修却不放弃地说道:“咱们还可以让更多贵人来,京城内患病的贵人定然不止这些,什么侯爷伯爷,什么朝廷诸公,他们家中总归是有人生病的。” 张敬修没好气地说道:“这些人有钱有药,若非是逼不得已,又如何能够来咱们的仁民医馆。” 他又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要将咱们家恨透了,不捣乱便是不错了,如何还能想着给咱们送银子?” (本章完) 第89章 国公府的病人(第二更!) 第89章 国公府的病人(第二更!) 大哥张敬修并非是对张居正和张允修的行径不满,而是切切实实在为张家而担心。 显然,他能够看出来,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一出,朝堂上一时间便群情激愤。 反对者、怨愤者、痛心疾首者层出不穷。 甚至于,为了应对群臣的反弹,张居正和万历皇帝采取了一个损招,那便是“托”字决。 皇帝告病,首辅也告病,那群臣便找不到机会去结束这项方案的推行。 初时,张敬修听闻这个计策,人都傻了,朝堂之事竟然还可以这么玩? 不用细想就知道,定然是张允修给爹爹和皇帝出的主意。 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人之天下,也不是老爹张居正一人之朝廷,即便他们俩行事,也不能够为所欲为。 真要能够任意行事,那早在万历初年推行新政之时,各项政令便能够畅通无阻了,何至于举步维艰,非得依靠张居正厉行重典,以强力威慑,才能够勉强推动? 听闻京城之中,诸多朝廷大臣已与勋贵公侯们相互串联,打算联名上书进行“弹劾”,意图终结这场荒唐的“闹剧” 此时此刻,你还想着让贵人们来送钱?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简修饶是还不放弃,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士元不会骗我的,他说我们是好兄弟,他说能赚钱便定然是能赚钱!” 大哥张敬修十分怜悯地看了一眼四弟,这是被人忽悠瘸了啊! 可张简修仍旧继续说道:“勋贵公侯还有朝堂诸公也是人,没可能不生病的,如今这大头瘟来势汹汹,只要他们家中有人生病,就必然需要找咱们。 如今京城内还有比仁民医馆,还要能够治病的嘛?” 这话还是有理的,大哥张敬修叹了一口气,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案上取来一份文书说道。 “说起来,还真有个大人物。” “大人物?”张简修打眼一看,颇有些疑惑地说道。“朱应桢?这不是成国公么?他也得病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张敬修总觉得四弟这话语里头,带着那么一点兴奋呢?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非是成国公,乃是他的胞弟朱应槐,据说乃是个爱玩的主儿,前些日子还未封城,京师内疫病汹汹,他还要去茶馆听书,结果便染上了大头瘟,看起来已然是重病不堪。” 张简修一拍脑袋说道。 “我想起来了,前些几日这成国公还来信,说是家中胞弟重病,要咱们派大夫专程去为其治病,可五弟说国公算什么东西,便给他拒绝了。” “.”大哥张敬修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无奈将信件递给对方说道。 “你去将这封信给五弟看看,总归是成国公的信,即便是爹爹也得给几分面子,不过是派几名大夫去探望,算不得什么事情。” “成国公?很厉害么?” 正在实验室里头,训斥一群大夫的张允修抬起头,看了一眼递过来的书信说道。 张简修脸上有些尴尬:“士元你便看看,总归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 听闻此言,张允修这才起身看一眼书信里头的内容,无非还是说胞弟朱应槐病重,请求医馆能派遣御医前去救治,并且将银子加到了四千两。 甚至还说,若能够让朱应槐转危为安,后续还有重谢。 张允修思量一下,抬头对张简修说道。 “你去一趟成国公府,帮我带个话。” 咸宜坊。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顶轿子在慌忙前行,行到巷子口,带路的管家远远便能够看见,门口排队准备进入的百姓。 他一眼看到了匾额,立马前往一顶轿子旁通报说道。 “公爷,前头便是那仁民第一医馆了。” 轿子的帘子被打开,里头探出一名眉头紧皱,身穿麒麟补子衣服的青年人,他十分不悦地说道。 “那张士元还是不愿为允符诊治么?” 管家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连忙解释说道。 “照着那张士元的说法是,上门诊治效果不佳,必然要去他那贵宾区里头,有相关设备与人员,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他乃是这么说的” “哼!”朱应桢冷哼一声。“我看他张士元便没有将我们成国公府看在眼里,从前太医院在之时,尚且是随叫随到,若非他张士元将太医院人都一并掳走,我何至于寻访不到名医?” 正在此时,另外一顶更大的轿子,一名老妇人探出脑袋出来,她头上戴着梁冠,显得端庄华贵,显然乃是成国公府的老太君,也是朱应桢与朱应槐二人的亲生母亲。 吕氏眉毛倒竖,瞪着朱应桢说道:“却还不是你耽误了胞弟的病情,非要信那什么龚廷贤,他乃是太医院院使,照理来说医术理应是精湛的,服用了几日‘二圣救苦丸’,加上些草药,你胞弟可曾好转?” 朱应桢面露尴尬之色说道:“孩儿也不知,他龚廷贤竟然也对这大头瘟束手无策,还说什么瘟疫本外感时毒,乃是允符他正气不足,调养着便会好,谁曾想.” 先前张允修断然拒绝了成国公府的要求,让朱应桢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故而转头便去找了龚廷贤。 如今太医院里头,龚廷贤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他脾气倔,即便是张允修有所邀请,也要依旧古籍理论治疗。 这些日子里头,这龚廷贤辗转朝堂诸公家中,专门为达官贵人们诊治瘟疫。 可没有想到,龚廷贤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可治起病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好了!”吕氏怒然看向了管家。“还不快快前去请那张士元!” “是!” 管家听了吩咐,连忙一路小跑进入仁民第一医馆之中。 “娘~娘~我好痛~头好晕~我不成了~让我死了干净~” 忽然,吕氏的轿子里头,传来一声微弱地呻吟之声。 吕氏扭头,看向靠在怀里的幼子,他头面肿胀不堪,哪里还看得出来原来的样子,脸色也犹如被火烤一般,绷紧鲜红发亮。 她心里头不由得酸楚,轻轻抚摸朱应槐的脸颊说道。 “我的儿啊!可是苦了你了,要遭如此大罪,为娘定然会救你,你忍着些,一定会好的。” 20点21点各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90章 病人时日无多了!(第三更!) 第90章 病人时日无多了!(第三更!) 这些日子里头,朱应槐重病不治,口里说话都开始含糊,头面疼痛难忍根本没法入睡,甚至连进食都是奢望。 长此以往下去,即便不被大头瘟带走,身子也会一点点的垮掉。 吕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又转头,怒视着朱应桢说道。 “尔为长兄,即便是袭爵也不该轻慢了胞弟,应槐若是出了事情,我也于你没完!” 朱应桢眉毛都拧在一起,无可奈何地说道。 “娘,孩儿.孩儿也是想救胞弟,可谁知道.” 他现在是百口莫辩,只能是唉声叹气,心里头将那龚廷贤骂得狗血淋头。 太医院院使便是这个水平?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从前他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于他的认知里头,御医便是全大明朝医术最为精湛的一群人。 病被治好了,那自然是御医医术高超,倘若治不好,那也只能归咎于自身时运不济。 在医道领域,御医们堪称权威,连皇帝都没能拿他们怎么样,虽说他贵为国公,岂是能够怀疑御医的? 自古以来,生老病死皆是常事,小儿可能会夭折,中年人也会猝然离世,老者往往被病痛折磨。 得罪了御医,绝非明智之举。 然而,现在却完全不同了,自张允修开了这“仁民第一医馆”的口子,便与这些御医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御医们口口声声说张允修是离经叛道,可为何人家能够治得病,你却治不了? 为何入了这“仁民第一医馆”能活命,寻了你龚廷贤便要重病不堪,奄奄一息呢? 即便是迂腐的古人,也会拎得清楚,是“正道”重要,还是“活命”重要。 吕氏平日深居简出,可却时常与各个勋贵家中夫人互通消息。 口口相传之下,她多次听闻这“仁民医馆”的神迹,便将期待寄托了这里。 见朱应桢还是这副模样,吕氏内心着急,又继续数落长子说道:“你啊!便别在守着那国公爷的面子,为了胞弟的一条命,与那张士元低个头怎么了?” 这“仁民医馆”已然是最后的希望。 朱应桢无奈,只能咬咬牙说道:“娘你便放心吧,孩儿知晓的,今日便是散尽家财,也要将允符给救回来,除开谋逆大罪,我什么都能够干!” “莫要胡言!”吕氏一听此,便瞪起眼睛,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准要怎么捕风捉影。 “嗨~” 朱应桢呼出一口气,他心里头烦躁不堪,便是故意这样说,免得吕氏再不断唠叨。 等了许久,等得朱应桢便下了轿子,也不见那张士元前来迎接,他焦躁的在四周踱步,险些忍不住打算去寻那天杀的张士元兴师问罪。 终于,朱应桢听到一阵喧哗之声,便远远看到一行人,穿着一种怪异服饰走了过来。 朱家管家先一步跑过来,连忙跟着朱应桢禀报说道。 “公爷,那张士元带着人来了。” “张士元?哪个是张士元?” 朱应桢愣了一下,这十几个人从头到脚一身白,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得劫匪。 朱家管家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说道:“那位戴着猪鼻面罩的少年郎便是。” “猪鼻面罩?” 朱应桢紧紧皱起眉头,转头便看向为首一人,他一幅嚣张跋扈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还时不时颐指气使地跟周围几人交代几句。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注射之时定然要将注射器内的空气全部排空,防止出现空气栓塞,真是一群草包,为师真想给你们一把火全部烧成灰.” “还有这打臀针,平日里要找猪臀多加练习,给病患屁股扎得像是马蜂窝算什么样子?” “为师好不容易养的几只兔子,几针下去便给你们霍霍死,真是罪孽深重啊~” “罢了罢了,晚上吃烤兔肉,罗显你小子手艺不错,烤兔肉表皮酥脆,便由你来操刀” 朱应桢远远地听到这些话,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古怪,再看向哪个猪鼻子面具少年,看出这便是那张士元了。 这些言论,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一时间,朱应桢心里头犯嘀咕,不由得开始打退堂鼓,可吕氏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便也只能迎了上去。 “张公子!” 待到张允修走到近前,朱应桢心里头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拱拱手十分客气地说道。 “还请帮忙诊治我这胞弟,若他能够痊愈” 可张允修丝毫不搭茬,四处寻找了一番,简单询问说道。 “病患在哪里?” 朱应桢愣了一下,指了指后头的轿子说道:“便在轿子之中,可需送到堂.” 然而,他话语刚落,却见那张士元猛然扭头,一点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径直朝着那轿子走去。 “你”朱应桢觉得自己受到了无视,顿时怒从心起。 先前三番两次托人求这张士元,可他非但不领情,还说什么必然要到医馆内才能医治? 好嘛,他而今到了医馆,这个家伙竟然丝毫不搭理。 我朱应桢好歹是个国公,岂容你这么羞辱! 他刚想要质问张士元,却又见对方唐突地掀开吕氏的轿帘。 “你是何人?” 吕氏吓了一跳,抱紧了怀中的幼子。 张允修猪鼻面具下露出一个微笑,用十分温和地语气说道。 “老夫人,请将病人交予我。” 不等吕氏回应呢,张允修便与几名大夫,将那朱应槐给强势扛了出来,放在随行带来的担架上头。 “你们要做甚?”吕氏慌忙从轿子里头钻出来,想要扑向幼子。 朱应桢见状,已然是怒不可遏,他愤然说道。 “张士元!你到底要做甚?为何要如此羞辱我成国公府?” 可张士元还是不搭理他,目光落在躺在担架上的朱应槐身上。 “呀”了一声说道。 “嘿呀!诸生快看,此人皮肤红赤如涂丹,肿胀部位紧绷发亮,此乃毒壅滞头面,气血瘀滞已达极重程度,若没有大蒜素消炎,定然是时日无多!” (本章完) 第91章 得加钱!(第四更!) 第91章 得加钱!(第四更!) “果真是如此!” 人群之中,御医罗显眼前一亮,立马上前仔细查看一番说道。 “此人高热不退,精神极度萎靡,且呼吸急促伴有喘憋之状,这病菌定然已经入侵至肺部.” 这些人以来,罗显跟着张允修参与大蒜素的研究,又针对诸多病患展开会诊,而今已然对于所谓“现代医学”轻车熟路。 他悟性极高,张允修稍稍一点播,便能够结合各类古代医术理论, 不单单是罗显,其余好几名大夫,也都上前分析了起来。 “且看这舌象,舌质红绛,舌苔黄燥” “还有这脉象方面,脉数而洪大,也是热盛之象,且因病情重笃.实在是药石无功!” 这群大夫深思熟虑的样子,一边探查朱应槐的情况,一边连连叹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会诊,根本就是若无旁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几人话语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吕氏险些魂飞魄散,她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怎会如此!我可怜的孩儿!” 朱应桢终于是忍无可忍,怒火蹿上脑门,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张允修的胳膊,大声喝道。 “张士元!” 张允修扭过头,眉头拧起来,语气里头满是不悦:“国公爷这是做甚?耽误了正常医治,我可概不负责。” 朱应桢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般说辞,我胞弟都快被你咒死了!别以为你爹是首辅便可以一手遮天!我成国公府跟你们张家,这事没完!” 张士元奇怪反问说道:“成国公不想救你这胞弟了?” “我”朱应桢刚想要开口。 一旁的吕氏听到此言,赶忙跑上来,眼眶泛红,恳求似的对张允修说道:“想!这位小先生,你可有办法治他!” 张士元脾气上来了,转头看向朱应桢说道。“想那你还这么跟我说话?重说!” “???” 朱应桢一下子懵了,这个张士元竟嚣张至此?怎敢如此与他说话。 吕氏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手指狠狠戳着朱应桢的肩膀说道:“你快说呀!” 朱应桢满心不情愿,咬着牙,恶狠狠瞪了一眼张允修,拱拱手说道:“还请先生,救助我家胞弟,若能够痊愈,国公府定然感激不尽。” 张士元眯眼,还不依不饶:“你还说跟我们张家没完?” “我”朱应桢脸上憋成了猪肝色,咬着牙说道。“尔若能让允符痊愈,我便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不能,我国公府.” 他面上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可按在腰间宝刀之上的手指发白。 还没等朱应桢说完,张士元便立马转头跟一群大夫说道。 “徒儿们,将这位重症病人抬到实验室里头,咱们要用最新疗法,给国公爷的胞弟治疗。” 有几名大夫,看到这样典型的病人,早就按耐不住了,摩拳擦掌将其抬了起来,便要往医馆内跑去。 “你们.” 眼见着胞弟被人抬走,朱应桢急得直跺脚,朝前追去,心里头已经有些后悔来找张士元了,此人实在是荒唐成性,甚至都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可没跑了两步,张允修便又将他拦了下来。 “怎么了?”朱应桢说话都带着火气。 若不是张允修乃首辅幼子,若不是他与皇帝交好,若不是有求于他,朱应桢以国公的身份,真有可能当街砍了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子。 可张允修却带着笑意说道。 “此番治疗与一般不同,乃是采用最为先进之技术,所以.” “什么?” “得加钱!” 朱应桢:“???” 阜成门城楼上。 “阁老,这城楼上头风大,您小心点身子,近来诸多兵卒都感染了大头瘟” 书吏赵庆爬上城楼,见申时行站立在围墙边,盯着下头西郊聚集的流民,紧皱眉头,不由得出声提醒说道。 “西郊外的流民,安置得如何了?” 申时行衣袂飘飘,紧紧盯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样子,脑袋里头似乎思索良多。 赵庆也站立在城楼边上,看了几眼流民聚集区,一片一片被划出来的小方块,以及那些简易帐篷看起来十分显眼。 甚至于一点儿也不像是流民聚集区,反倒像是军营? 他想了想为申时行解释说道:“西郊流民由英国公麾下三大营中的五军营管理,五军营素来负责京军士卒之训育,想来管理起这些流民,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这营帐规划,还有每日晨练的把式,乃是张士元教的?” 申时行皱眉看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流民组成的方列,正在整齐划一的做着各类工作,并且口里还喊着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似乎.是什么健体操?”赵庆回忆一番介绍说道。 “据说仍旧是张士元所教授,将流民里头的精壮汉子都聚集起来,编排成伍,每日里进行一定操练,空闲时间便于西郊进行一些建设,协助城内各项杂务,倒也算是给朝廷省了许多劳役.” 申时行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叹了一口气说道。 “恩府这位公子,还真是匠心独具啊~” 赵庆似乎对张允修十分推崇,拱手说道。 “阁老所言极是,朝廷诸公或许感受不太贴切,而卑职这类小吏却是感同身受,这张士元之法,皆是平日里经世实用之策” 申时行紧紧蹙眉,扭头看了一眼赵庆,后者顿时意识到什么,慌了神连忙下跪行礼说道。 “卑职失言,请阁老恕罪。” 申时行无奈叹息说道:“尔可知祸出口出的道理,也便是在我面前,换做他人,你便不单单是吏巾不保了~” 赵庆连忙磕头如捣蒜:“谢阁老指点!卑职再也不敢了。” 后知后觉,他适才所言,与指摘朝堂诸公只会空谈“之乎者也”,却不通晓经世致用之理,又有何分别? 也正是因为申时行太好说话了,赵庆才会如此得意忘形,将平日里私下编排的话语都说出来了。 这下子吓得浑身冒出冷汗,他不过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书吏,近来协助申时行办事而已。 申时行阁老的身份,想要惩治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申时行皱眉不愿意多谈。 “谢阁老恩典~” 赵庆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慌忙退下。 看着赵庆狼狈离去的背影,申时行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朝臣.” 他喃喃自语一番,心中愁绪万千,这些日子单单顾着协助处置封城、引导流民一事,朝堂上的事情便很少涉猎了。 再想起适才赵庆的话语,申时行不免忧虑起来,他已然预见了清流还有一些勋贵可能会有的行动。 “不知恩府会如何应对?” 西郊,安置区大帐。 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在账内恭敬说道。 “禀报公爷,流民组成之军伍,近来已然编为安平军,约莫一千余人,负责京城内外一切修缮事宜,协助维系城外数万流民以及京城内治安问题。” (本章完) 第92章 巧思缜密张允修(第一更!) 第92章 巧思缜密张允修(第一更!) 前来汇报的,乃是五军营中的一名经历,负责案牍、文移等事务。 从这安平军的名字便可以看出来,成立这只军队的意义所在。 英国公张溶端坐在书案之前,他年近七旬,一身戎装,须发皆白,可却依旧显得孔武有力。 自张辅协助永乐皇帝奉天靖难被封为英国公以来,自他这里已然传袭到第四代。 英国公世代执掌三大营,可以说是勋贵之中,最受皇家信任的。 近来,张溶的眼眸中似有一些疲倦,可他听到经历的汇报之后,猛然抬头眼神中竟有一些神采。 “还真给那小娃娃说中了?这些法子竟然真有用?” 经历则是恭恭敬敬地说道:“非是那张士元之法有用,他不过是零星提了几个点子,说得含含糊糊,也不太详尽。而今流民之祸,能有如今这般局面,全仰仗公爷您运筹帷幄。” “诶~”张溶板起脸说道。“莫要恭维于我,古今多少能人异士,可能够有此缜密巧思的又有几人?不消说这城外流民之处置,还有城内瘟疫之防治,这小子都可以算得上的可圈可点,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布置周密,且富有条理,实在看不出是个少年郎。” 经历笑了笑顺着话头说道:“看起来公爷对这张士元,印象很是不错?” “我非是对他看法不错,我乃是对他之办法看中。”张溶感慨说道。“近来几个月,大头瘟来势汹汹,多少黎民百姓因此而惨遭瘟疫屠戮,百姓皆是我大明的子民,若他们不好过,便是动我大明的根基。 我张家世受皇恩,与国同休,并不偏颇于谁,谁对大明朝好,那我便帮谁。” 如英国公这般的勋贵,乃是最为维护皇权和大明朝安危的一群人,大明朝兴则他们兴,大明朝亡则他们也没有苟全的道理。 历史上的历代英国公也没有违背皇家的期望,崇祯年间第九代英国公张世泽,也是在抵抗李自成围攻北京之时而战死。 经历有些惊讶,不免赞叹说道。 “国公爷一片忠直之心,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若天下臣子皆如国公爷这般,想来我大明朝也能够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了。” 张溶脸上却露出一丝嘲弄:“忠直之心?若朝堂之上人人如此,便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还动一些歪心思了。” “国公爷是说”经历吓了一跳,不再敢说下去。 张溶却是板起脸来说道:“前几日让你查流民中擅传流言之事如何了?” 经历赶忙汇报说道:“卑职已然差人混迹于流民之中调查,诸如那王半仙妖言惑众之徒,必然嚣张不了多久。” 张溶冷哼一声说道:“此宵小之徒,定要抓起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那白莲教之事,想来也有教匪混入其中,定然要彻查个干净。” 仁民第一医馆。 在后堂的一处院落里,专门开设了一片区域。 张允修管这里叫“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仁民医馆内大夫们忍俊不禁,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张允修各种奇怪的取名方式。 可大夫们也有自己的习惯,他们一般管这里叫做“沉疴义庄”。 “沉疴”者,为沉疴痼疾,乃是医家对于病情严重、复杂难治状况之概述。 “义庄”者,一般为停放棺柩之场所,主要是为无法及时下葬、客死他乡或因特殊原因不能入土为安之人所用。 这里大夫们将二者结合,很是明显了,进入到这“沉疴义庄”之人,基本上已然是病入膏肓了,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能够在这“沉疴义庄”内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叫做“义庄”可谓是再贴切不过了。 跟着张允修等人,朱应桢走到这“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牌匾底下,愣了一下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却见这屋子外头竟还有侍卫把手,里头上上下下皆是干净无尘,甚至进入之人还需要穿戴特殊的服饰。 这无疑让朱应桢安心了不少。 作为贵宾,了银子自然便是不一样,张允修专门吩咐人将朱应桢和吕氏请到了一处休息室之中,茶水瓜果一应俱全。 可朱应桢却没有什么心思感受所谓“服务”,他焦急在休息室里头踱步。 吕氏眼泪早就流了下来嘴里不听哀叹:“我的儿啊~”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朱应桢还没有得到消息,正当他想要去询问之时。 终于有一名小厮前来通报说道:“公爷,那张士元出来了,许多大夫也都出来了。” 适才,朱应桢也想要进入那什么“抢救室”,可却被张士元给强硬拦在外头。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嚣张跋扈”,干脆便听之任之。 若是朱应槐被救回来,自然是一切好说,若是救不回来,他定然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快带我去看!” 朱应桢一刻也不停歇,便朝着那什么“抢救室”奔去。 刚走到“抢救室”门口,朱应桢便见到一群大夫,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沉疴义庄里头又来人了,说还是国公家的公子.” “诶呀呀~即便是国公也跟咱们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不知最近沉疴义庄内又研究出什么了,上次的扎针法,可救了不少人,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死了好几名重症的患者.” 听闻此言,朱应桢脸都快要绿了,特别是“义庄”这个词,很是刺耳啊! 他当即上前质问说道。 “尔等说什么?什么义庄?如何能是义庄!” 朱应桢人高马大,犹如一个杀神一般,吓得大夫们魂飞魄散,他们慌忙四散逃离。 “站住!”朱应桢想要拦下一名大夫问个究竟,可没有想到这些人跑得奇快,就像是成天练就出来的本事。 朱应槐还在里头,他也只能先放过这些口不择言的大夫。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的牌匾白底黑字,原先朱应桢看起来,还觉得有那么一些专业的味道。 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瘆人。 “发展中心”里头有规矩,一般人不能进入,朱应桢便只能让家丁在外等候。 他一步步迈入其中,廊道十分空旷冷清,脚步甚至都有一些回声。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抢救室”前,那沉重大门紧闭,门框周围镀有铁皮,让里头密不透风。 朱应桢远远便看到,抢救室门口人群中的张允修,他正拿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与周围几名大夫讨论着什么。 依稀可以听见。 “患者大头瘟之疾已然病入膏肓,口不能言,嘴不能食在,这最为关键的已然不是什么消炎.” (本章完) 第93章 尔等竟为我胞弟上刑?(第二更!) 第93章 尔等竟为我胞弟上刑?(第二更!) 听闻张允修的分析,其中一名大夫一脸疑惑地说道:“恩师,您的意思是这大蒜素也不是全然有用?”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不可遏地说道:“说了多少次,这大蒜素非是神药,大蒜素对于消炎有奇效,可它并非包治百病。 先前不明病情,如此仔细探查一番,即便是大蒜素也难以药到病除!” 另外一名大夫眼前一亮说道:“这便是恩师用蜜煎导法的原因?” 张允修点头说道:“一个是蜜煎导法,一个则是体外针管注射疗法。” 一名大夫连忙补充,脸上露出癫狂地表情:“以蜜煎导法,补足正气,先令病患补足体内营养,身子内抵抗力便有余力对抗病菌,再以注射疗法,于股处注射大蒜素溶剂,达到更好的消炎效果!恩师我悟了!哈哈哈哈!”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孺子可教也,尔悟性不错,好好表现今后你有机会担任副教授。” “谢恩师!” 朱应桢见到此情此景,脸上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种要将胞弟救回去的冲动。 怎么看这群人都像是疯子啊! “咳咳~” 他咳嗽了一声,上前几步,用尽量温和地语气询问说道。 “张张先生,我胞弟如何了?” 一见到朱应桢,张允修当即眼前一亮,仿若对方适才根本没有与自己起冲突一般。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个肯给你八千两银子买卖的人,让他骂两句,怎么了! 不光是眼前一亮,张允修还十分热情地说道。 “原来是成国公啊!恭喜成国公,手术很是成功,我们仁民医馆为您的胞弟采用了最为先进的医疗技术,一分价钱一分货嘛,成国公慷慨解囊,我们医馆必然会给予最高的服务态度,最强的医疗水准” 这话一套一套的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听得朱应桢脑袋发晕,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我适才听有人说,你们这里是义庄?” 张允修脸色顿时僵硬起来,十分尴尬地解释说道。 “国公爷说得哪里的话?我们这里怎么会是义庄呢?你看看外头的牌匾‘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乃是专门为了研究医理,救病治人的地方,跟义庄哪能一样?公爷定然是听错了。” 朱应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比不上这张士元能言善辩,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我胞弟如何了?快带我去看看。” “国公爷!”张允修露出十分严肃的神情。“贵府公子已然转移至监护病房,最好还是不要去探视,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朱应桢却再也忍受不住,他怒然说道:“不成!我今日必定要见到胞弟,若是不能见到他安然无恙,银子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他真还怕自家胞弟,给张允修这家伙“整”死了。 而且,应桢算是摸清楚这小子的性情了,你跟他摆国公的架子根本没用,可你若是说银子,就还真能够威胁到对方。 “什么玩意儿?”张允修面露不悦之色,险些炸毛了。 可转念一想,这家伙可是出了整整八千两银子!顾客便是上帝。 想了想,确实没有不让探视的道理,还是无奈答应说道:“那国公爷便去看看吧,只准看一眼。” 得了张允修的应许,朱应桢跟随几名大夫,绕了好几个弯,终于是看到一个密封严密的房间。 这一分价钱一分货,出了整整八千两银子,便连这病房外头,都有配备琉璃窗子,透过窗子可以依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朱应槐。 此时此刻,朱应槐躺在洁白的床褥之上,面容依旧是肿胀不堪,可显然已然沉沉睡去。 远远看去,见到他起伏呼吸的胸膛,朱应桢这才松了一口气。 罗显从前在太医院任职,跟朱应桢也算是有一面之缘,有御医这个身份,站在朱应桢身旁,也让他安心许多。 他为朱应桢介绍说道:“国公爷不必太过于担心,咱们采用了针筒注射疗法,将大蒜素溶液注射入公子体内,这样比起口服见效更加迅速。 随后再使用蜜煎导法,为公子调养身子,提升他体内正气,以祛病邪 最后,公子身上疼痛难忍,难以入睡也会影响到养病效果,学生为公子开了一剂芍药甘草汤,具有调和肝脾、缓急止痛的功效” 一番分析描述下来头头是道,又将朱应桢给说晕了,可说不出来的安心,他揉了揉眉心说道。 “所以我胞弟能好么?” 罗显脸上十分认真严肃:“那个.目前情况已然稳定,具体能不能好,还要过一段时间观察一番,国公爷你知道的人体医学乃是一个.” 又开始了。 朱应桢扶额,他从前见太医院这位罗显的时候,觉得他乃是一个成熟稳重之人。 谁成想来了这仁民医馆之后,竟然也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张口闭口“现代医学”之类的话语。 这个张士元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然而该说不说,自家胞弟还得依靠他们救治,即便是这“现代医学”看起来离经叛道,可朱应桢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学究,只要能够救命,不论是离谱的诊金,还是荒唐离奇的治疗办法。 唯一只有一个要求,能够活命。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 “那便有劳先生们好好照顾,若有胞弟真能够痊愈,本爵必然会重重答谢。” 对于国公府的一名公子来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了,多活一日便是多享受一日。 这些公子哥平日里,某种意义上比皇帝过得还要舒坦。 “哪里~哪里~” 罗显似乎不太想再继续应付对方,急着便想走了。 毕竟对于他这样的“科学骨干”来说,科研时间可谓是争分夺秒。 “科学研究”带来的成就感,比床榻上的欢好,还更加令人着迷! “若是先生.” 朱应桢还想要客套一番,可窗子里头的床榻上,胞弟朱应槐似乎翻了个身子。 不翻身子不要紧,一翻身子,眼尖的朱应桢便注意到,在床榻旁边竟然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个琉璃瓶,里头乃是澄澈的液体。 这些液体沿着某种线管一直延伸到朱应槐的身上,那线管看起来似乎是由鸡鸭肠衣制作而成? “那是何物?”朱应桢眉头紧皱意识到了不对劲。 罗显面色僵硬了一下,他一边使眼色,让一旁的大夫去寻张允修,一边连忙解释说道。 “诶呀!国公爷你还不知我们这仁民医馆的治疗办法吧?我带你去好好参观学习一下,学一学我们这里的防疫小妙招,近来还研究了一下生活营养学,对于您这种达官贵人,延年益寿最有裨益啊!” “不要在这里东拉西扯!” 朱应桢怒了,从进来医馆到现在,他觉得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在耍自己。 一忍再忍,这些人似乎将自己看做孩童一般玩弄! “我要进去看看!” 他用力一把推开门便想要进入病房。 “不成!国公爷你这样惊扰到病人,会影响病情的啊!”罗显拼命阻拦。 可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如何能够是武夫的对手。 朱应桢一把推开了罗显,一脚踹开了大门,三步两步来到胞弟床榻之前,抓起被褥一角猛地掀开一看。 顿时吓了一跳。 此情此景,令朱应桢目赤欲裂,他大声怒吼着说道。 “尔等这些天杀的畜牲!竟敢对我胞弟用刑!” (本章完) 第94章 医圣张仲景教的!(第三更!) 第94章 医圣张仲景教的!(第三更!) 张允修得到了消息,他便料到会有此问题,先前极力不让朱应桢探望。 可没有办法,人家出了那么多银子,况且不让家属探望实在是有违人伦。 所以,他先行让罗显等人做了安排,可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败露了。 张允修不由得在心里头暗骂道。 这个罗显简直是个书呆子,单单就会研究医理,怎么就不会骗人呢? 怀里抱着一份文书,他火急火燎地来到病房的位置。 还没有步入病房内,却听着里头朱应桢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声。 “你们便是这样看病的嘛?我将胞弟交给你们,你们便对他行这般事情?我要告到陛下那里!我要让陛下给我做主!” 朱应桢这凶悍的模样,饶是六七个大夫也难以将其压制住。 罗显生怕对方将那“仪器”给打翻了,那可是他了老大劲头才塞进去的。 为了“科学”“现代医学”,不单单是床上的朱应槐献身了,便连罗显也是忍着恶臭啊! 他岂能够让此前功尽弃! 罗显紧紧抱住朱应桢的大腿喊道。 “国公爷!你冷静一些!你这样救不了你胞弟的!此乃治疗之法!你听我解释啊!” 张允修一进病房,见此情形当即吓了一跳,立马便想要转身离去。 却听身后传来怒吼之声。 “张士元!我与你没完!我成国公府与你无怨无仇,你何故这般羞辱于我兄弟二人!” 吼着吼着,这朱应桢都有些委屈了。 这些年成国公府基本上很少参与政事,便勋贵一般在军伍之中的影响力,成国公一脉也极少参与。 主要还是因为朱应桢不太善于钻营,久而久之便被边缘化了。 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是国公的身份,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被张士元这个小子欺负到头上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吼,张允修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急忙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赶忙解释说道。 “那个.国公爷你怕是有些误会了,我们这纯属是正常的医疗行为,怎么能说是上刑呢?动用私刑可是违背大明律的.” 朱应桢怒然:“你干得违背大明律之事还少么?” 张允修急了,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国公爷将我张允修看做什么人了?我平日里偶尔荒唐了一些,偶尔不着调了一些,可我乃是大明朝遵纪守法之好臣子。 况且我还是讲医德的呀!乃是有契约精神之人,处处都照着契约办事,怎会私自动刑?” “你还说没有!”朱应桢带着哭腔又带着怒意,指了指床上的胞弟。“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怎可如此侮辱我胞弟!” 此时,朱应槐依旧沉睡未醒,看他这模样,显然这些天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适才得到救助,加上一剂芍药甘草汤止痛,此刻睡得极为沉,似乎天塌下来都醒不来,呼噜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朱应槐躺床上的姿势略微有些不雅,臀部高高朝后撅着,身上更是不着寸缕 那架子上的琉璃瓶里,液体顺着肠衣制作而成的导管,径直流入到谷道之中. “你看看哪里!我胞弟的.那个股间这不是动刑是什么?” 朱应槐委屈万分,似在哭诉极其可恶的事情,见众目睽睽之下,胞弟仍旧这个姿态,他又怒吼说道。 “尔等还愣着干嘛,不快将被褥给我胞弟盖上。” 这才有大夫慌不择路,将被子给那朱应槐盖上。 好在朱应槐年纪尚小,不然光着屁股这回事传扬出去,这位朱公子一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实际上,张允修乃是理解古人心态的,不然也不会不让朱应桢来看,就是怕发生这般误会。 毕竟“灌肠法”在古代还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张允修无奈,只能取出怀里的文书,展开端在朱应桢面前。 一边展示给对方看,一边嘴里还说着。 “误会!天大的误会!国公爷,我这是照着章程办事,你看这里,白纸黑字写着以蜜煎导法,为国公爷之胞弟补足正气,清清楚楚!” “什么章程?本爵没有看过。”朱应桢扯着嗓子歇斯底里。 张允修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三番五次解释不成,他拧起眉毛说道:“国公爷可别仗势欺人,上头还有你的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是告到皇上那里,你也是没理的!” 他指着上头的红手印,这便是张允修的倚仗! 朱应桢愣了一下,想起来先前入“抢救室”之时,张允修取来这份东西让自己签字。 他也并非没有仔细看,可看到什么针管注射、蜜煎导法,根本不明所以。 想来,寻常大夫治病能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况且情况紧急,朱应桢看了文书内没其他东西,为了尽快救助胞弟,便只能签了字。 没有想到张允修竟然在这里等着自己。 朱应桢怒然说道:“这算个鸟蜜煎导法!张士元你又在耍我!” 张允修十分无语:“国公爷平日里不怎么读医书吧?” “我读个鸟的医书!” 朱应桢平日里读得最多的,自然是兵书,熟习弓马,哪有堂堂国公去学医书的道理。 “这便是对的。”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国公爷没看过医书所以不懂,我这灌肠法,非是什么动刑,也非是什么胡来,我张允修乃是正经人,怎么会胡来呢?”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伤寒论》。 “国公爷你看看,我这灌肠法也是有渊源的,取自《伤寒论》的蜜煎导法。 这《伤寒论》有记载‘大猪胆一枚,泻汁,和少许法醋,以灌谷道内,如一食顷’ 国公爷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东汉医圣张仲景么?《伤寒论》随便找个书铺都是有的。” “一派胡言!” 朱应桢被一群人压着动弹不得,不然真的会动手将张允修掐死。 可他也忍不住去看那《伤寒论》的内容。 看了一眼,便当即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把抢了过来。 “给本爵看看!” (本章完) 第95章 隐居苏州府的儒士(第四更!) 第95章 隐居苏州府的儒士(第四更!) 定神看向上头的文字,竟然还真有相关记载,甚至还分为两种,一类为蜜煎导方,一类为猪胆汁方,皆是以灌入谷道为治疗办法。 “竟真的有此法!” 看了又看,朱应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上头的文字真真切切写着,一点也做不得假。 仍旧抱着朱应桢大腿的罗显,此时此刻还忍不住显摆介绍说道。 “国公爷明鉴,此乃由恩师所提点,吾等潜心研究改良,专门设计而出的灌肠之法,专门为重症大头瘟患者口不能食之人所备。 若绝五谷饭食,人便失去气血生化无源,脏腑失于濡养,纵使大罗金仙临世,也难以救助。 国公爷切莫阻拦,此乃人命关天之举!” 罗显言语急切,主要是他不想再为朱应槐塞一次导管了。 “闭嘴!”朱应桢脑袋有些乱,将那《伤寒论》的段落看了又看,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这个张仲景,如何写出这种伤风败俗之医术?” 此话一出,在场许多大夫当即不乐意了。 一名曾任御医的大夫,顿时双目圆睁说道:“朱国公,你贵为国公,位高权重,可也不该诋毁医家之医圣!医圣之名,受万民敬仰,其医术医德恩泽四方 《伤寒杂病论》不知救助多少苍生性命!你怎可信口雌黄,肆意诋毁呢?实在叫人不齿!” 要知道,便连伟大的慈师张允修,都不敢当面诋毁医圣张仲景。 甚至将其画面挂于实验室之中,鼓励大夫们以科学的思维,去从张仲景的医术中汲取养分。 他朱应桢凭什么? 张允修连忙在一旁提醒说道:“国公爷,这张仲景于医者,相当于儒生之孔子至圣先师,你怎可出言不逊呢?” 一番话下来,朱应桢竟然被说得结结巴巴,脸上憋得通红。 “我我.” 朱应桢出了研究中心之时,管家朱兴正在外头焦急等待。 见朱应桢气势汹汹的跑出来,身上衣物凌乱,还披头散发的样子。 朱兴顿时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迎接,也有些恼怒地说道。 “国公爷?可是那张士元又欺辱于您?您且放心,咱们这便去家中遣家丁前来,定要让这张士元瞧瞧国公府也不是好惹的,太欺负人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朱应桢并没有爆发,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他看向朱兴说道。 “别说废话,你立马去城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偷的还是抢的,便给我找两本《伤寒论》来。” “啊?”朱兴一头雾水。“伤寒论?咱们府上书房里头也是有的,只是公爷这是” 他怀疑朱应桢不会是受刺激太重,眼见胞弟无救,便想要自己研究医术。 “还不快去!”朱应桢怒吼一声。 朱兴顿时吓尿了,哪里敢违背,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医馆。 半个时辰之后,朱应桢在休息室里头拿到了《伤寒论》。 这本《伤寒论》质地极好,且用金线装裱,甚至看扉页的提款乃是他祖父朱希忠时候所藏,上头的字迹和印章做不得假。 朱应桢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寻到了适才那个篇章。 果真找到了这样的段落。 “阳明病,自汗出,若发汗,小便自利者.宜蜜煎导而通之” 后续蜜煎导方与猪胆汁方的内容,简直是一般无二,甚至没有一个字的错漏。 “竟真有这般疗法?” 朱应桢再次发出感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还是不得不接受。 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适才的行为还真有些“无理取闹”了。 毕竟人家全心全意救治自家胞弟,可自己还. 朱应桢甚至有那么一点愧疚了。 正当此时,一直在一旁的吕氏,终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 “桢儿,你弟弟如何了?你也别急坏了身子,你乃是一家的支柱,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要仰仗着你。” 吕氏看在眼里,自那“抢救室”回来之后,朱应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头便有些明白了。 吕氏也是个开明之人,知道不能将儿子给逼急了,自己这位长子,便是一个急性子,脑袋里头缺根筋,若是一时悲伤过度. 可朱应桢却摇了摇头,他脸上笑容渐渐舒展开来,神采奕奕地模样,对吕氏笑着说道。 “娘!不用担心!这张士元乃是神医!允符他有救了!本次瘟疫也有救了!” 朱应桢前后转变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吕氏都有些怀疑,这个儿子不是撞坏脑子了。 可她还是安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便知道这张士元医术高明!” 苏州府太仓洲。 自元代以来便被称作“天下第一码头”,明初更是郑和七下西洋启航之地。 这里商贸气息浓厚,到了万历年间码头附近已然形成了规模不小的城市区,甚至不少百姓,都依靠着给洲内士绅大户工坊做工维持生计。 至于种地?哪里来的地种呢? 这一日,王世贞来到太仓洲中一处占地颇大,外头却不显气派的大院。 门房显然对于王世贞很是熟悉,由着他入了院子,并躬身行礼说道。 “王巡抚。” 王世贞皱起眉头说道:“老夫早已罢官归乡,莫要叫什么巡抚。” 门房笑着恭维说道:“待先生再入朝堂,这巡抚也仅是堪堪起步而已。” “你这门房,倒是口齿伶俐。”王世贞笑着骂道,随后收敛笑容询问。“你家老爷呢?” 门房连忙说道:“正在院落里头,煮了一壶好茶,等着巡抚去呢。” “嗯。” 王世贞简单应答一番,便脚步匆匆朝着后院而去。 他非此家主人,却对此异常熟悉,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后院。 院落里头跟外头简直是两幅景象,亭榭楼阁,小桥游廊,水景假山不一而足。 令人一到此便心旷神怡。 可王世贞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远远便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怡然自得的样子。 一手将茶盏递到嘴边,另一手竟在案几上的棋盘,独自手谈。 一见此情景,王世贞便有些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惊起湖中的野鸟。 “王锡爵!你却还要在此坐视不理么?” (本章完) 第96章 不问世事王锡爵 第96章 不问世事王锡爵 北直隶天寒地冻。 南直隶却下起了一场和煦的春雨。 王家后院的亭台楼榭之间,皆是浸润着湿气。 两位中年人,一人穿着素色直裰,一个穿着青色道袍,围炉煮茶之间,谈论之话语却令人惊诧。 “北通州传来的消息,那张江陵已然五日未上朝了,张江陵隐疾已久,自元驭兄乃在朝堂之时,恐怕就有所耳闻吧?” “某已然不问朝政,元美兄何故又来叨扰?” 王锡爵无奈摇头,他端起茶盏,抿了口里头的洞庭茶,这产自苏州府太湖之民间香茶,于京师是极难喝到的。 一时间,他不由得想起从前于京师,自己日思夜想这洞庭茶,时常都要差人回来捎上几饼。 洞庭茶于京师并不出名,只在江南一带受人吹捧,可每每获得几块上好茶饼,王锡爵都是要视若珍宝。 “元驭兄回乡已然四年,难道于京城便没有一丝眷恋么?” 王世贞不由得有些愤懑,将那香茗一股脑倒入喉中。 看得王锡爵直摇头,心内感慨一番对方的粗鄙,不懂得品茗中雅致。 “当”地一声。 王世贞将茶盏拍在桌子上,看得王锡爵龇牙咧嘴,却听前者说道。 “元驭兄觉得这江南柔茶,要比京师好上千倍万倍?” 王锡爵摇摇头说道:“唐时有张柳塘于《幽闲鼓吹》言‘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 我看这京师也与唐时长安大同小异,‘米’价贵不可言,冬日里苦寒,夏日里炎暑,如何能够比得上江南水乡?” “元驭兄倒是怡然自得,我却觉得尻侧生疮。” 王世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自万历六年罢官,我是一刻也不能安稳,眼见那张江陵权势滔天,这大明天下被他整得乌烟瘴气,我即便是能够日日品鉴这洞庭茶,将茶汤引以沐浴,都不能得一日雅致! 洞庭茶好,可要在京师才能品鉴出其中味道!” “元美兄心乱了。”王锡爵又悠然为他添上一杯茶水,显然还是无动于衷。 “我自不比你王元驭,见此荒唐之物,尚且能够平心静气!” 王世贞气急,将一份东西拍在案几上。 “这是.” 王锡爵低头一瞧,一眼便看到了那标题。 《万历新报》。 他哑然失笑说道:“原来是张江陵家中小子搞出的东西,我当是什么呢? 元美兄真当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东西离经叛道了些,可无伤大雅,闹不出什么风浪。 上头还有什么.《大唐狄公案》,这话本实在是巧妙,我看张江陵那幼子去当个说书先生,颇为恰当。” 王世贞咬牙切齿的模样,用手指点了点里头内容:“元驭兄便看看这个!” 王锡爵愣了一下,随即朝着对方所指位置看去。 粗略观看内容,似乎乃是对于近期京师瘟疫的传报? 可看着看着,他脸上表情便有些古怪,却见报纸上头内容标题是什么。 “永远忠诚于伟大的皇帝陛下” “仁厚圣明皇帝陛下为瘟疫工作提出最新旨意.” “遵循皇帝陛下之仁德,我医馆开展了以下工作” 各类言语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王锡爵摇摇头无奈笑道:“算不得什么,平日里朝臣们疏奏,便不都是以‘伏惟圣上’打头么?这张士元为讨好陛下,自然是无所不用及其。” 但他还是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张江陵便由着他幼子胡闹?” “元驭觉得算不了什么,那这些呢?” 紧接着王世贞将京师发生的一干事情,特别是张允修的所作所为,都一股脑地全部告诉了对方。 从撺掇皇帝看话本,到抢空全京师的大蒜研制神药,再到哄骗皇帝出宫,最后讲到他勇闯太医院,将大明朝医学最高机构彻底一锅端。 王世贞说得咬牙切齿,王锡爵听得也是冷汗直冒,他与外界有所接触,可京师的消息没有刻意了解,还是很难知道细节。 这回听到描述,王锡爵脑海中顿时蹦出一个画面。 那是万历五年夺情事件之中,王锡爵上门“请求”张居正为那些言官御史,向皇帝求情。 不想张居正竟抽出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将此头拿去!拿去便好!尔拿去啊!” 那恐怖之场景,现在还时常令王锡爵午夜惊醒。 现在又听张允修的事迹,王锡爵更加是头皮发麻,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不想这张士元,竟然比他那老爹还要癫狂?” 王世贞叹了一口气说道:“元驭兄还不知京城瘟疫之事吧?” “大头瘟于北直隶各地蔓延,我见朝堂已然发布各项政令,想来与从前也一般无二?” 王锡爵自然是熟悉朝政的,自古以来对付瘟疫便是那些东西,换汤不换药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过上几个月,等到风头过去了,这瘟疫便就算解决了。 “元驭兄有所不知。” 王世贞叹了一口气,随即将京师封城,调动五城兵马司四处戒严,甚至动用京营迁徙流民。 “那张士元大闹京师,竟叫京师内所有大夫拜他为师,传授什么医术.自古从未见过如此治理瘟疫之理?” “那张江陵竟丝毫不阻止?“王锡爵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理解的样子。 在他的眼里,这张居正虽是独断专行,可总归还有些理智,没有放任这种荒唐事情的道理。 “非但没有阻止.”王世贞哀叹着,又将朝堂上的事情一一说明。 王锡爵这下子,终于是维系不住他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了。 “荒唐至极!”他拍案而起怒然说道。“此子蒙蔽圣上,致使祸乱朝纲,乱象丛生,必然成我大明朝之祸端!” 王世贞痛心疾首地说道:“而今那张江陵病重,这张士元博取了圣上之信任,恐再现嘉靖朝严嵩父子旧事啊!” 嘉靖时期,严嵩虽贵为内阁首辅,然而年纪老迈,处处政令都会由严世蕃出谋划策。 久而久之,这内阁诸事竟然成了严世蕃来处理,故而有了一个“小阁老”的别称。 王世贞所担心的便是如此,从前张居正一手遮天,依靠着先帝托孤,以及李太后、冯保的支持,朝堂上下几乎没有能够与之抗衡了。 如今,那张居正终于是“病入膏肓”,可又冒出来个张士元。 这个张士元比之张居正可要荒唐太多了,若是让他把持了朝政,无疑是王世贞这类人所不能够接受的! 可王锡爵还是皱眉说道。 “张江陵久未上朝,是否乃是故弄玄虚?” (本章完) 第97章 病榻床前张居正 第97章 病榻床前张居正 “故弄玄虚?” 王世贞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说道。 “自去岁以来,这张江陵便已然身子孱弱,时常寻京中名医问诊,消息一问便知。” 王锡爵似终于起了兴趣,他压低声音说道。 “元美兄似有消息?” 王世贞笑着说道:“那太医院我自有些老友,曾为张江陵诊治过,言明其乃是身患热症,时常需服用凉药,前几月已然脾虚而不能进食!” 王锡爵眼前一亮说道:“《史记》有典,辛幼安引为典故‘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食乃气血生化之源,若人不能食,则命不久矣!” 言语之间,竟然升起了一丝期待。 王世贞有些欣喜地说道:“元驭兄想通了?” 王锡爵终究是脱去了他那层云淡风轻,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虽想远离朝堂,然朝堂不能远离于我,那张江陵调派殷正茂来南直隶任职南京刑部尚书,恐怕所图不小。” “元驭兄是说”王世贞有些不解。 王锡爵说道:“张江陵之谋划,我自不太清楚,不过自那殷正茂近来的行径来说,恐怕与清丈田亩一事有关。” 王世贞关注京城事宜,王锡爵则更加关心南直隶周边的风吹草动。 “张江陵他!”王世贞吓了一跳,似有些愤恨地说道。“他要将人逼上绝路不成!” 王锡爵轻蔑说道:“滔滔大势之下,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即便是给那殷正茂查出些名堂,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员,张江陵可有魄力?” “只怕他狗急跳墙!”王世贞感叹说道。 王锡爵摇了摇头:“当年嘉靖朝之时,杨廷和杨公致仕,权倾朝野的严嵩尚且蛰伏十年,若张江陵不能事,这朝堂便是要变天了” “元驭兄似乎忘记了那张士元?” 王锡爵嗤笑说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李太后已然归宫,那冯保也已然失宠,这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天子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那张士元已然触发众怒,张江陵也难以为继,何足惧哉!” 王世贞吓了一跳,他原想着这王锡爵已然意志消沉,要好好激他一激,没想到三言两语之下,对方比之自己还要“愤慨”! 这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 这话是能够说出口的嘛,王锡爵是不是有些狂妄? 一时间,如此大的转变,却让身为“说客”的王世贞都有些不适应了。 他手中茶盏停滞在空中询问说道:“元驭兄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啊?” “哗啦哗啦~” 亭榭外头这场春雨下得越发激烈,击打着假山边的芭蕉上下摇晃。 王锡爵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神情变得极其凝重起来。 “《易经》有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端起还剩下半盏的茶杯继续说道。 “非我无动于衷,乃是时候未到矣!若是时机已到,这江南淡雅柔茶,我却觉得口中无味。” 说话间,他将那茶杯中的茶水随意泼洒入亭榭外湖水之中。 张府。 后院书房内。 书房角落里有一多年未用拔步床,不知为何近日便被拉出来使用。 “咳咳~” 张居正倚靠在床边,炭盆将屋子里烘得燥热,可他指尖翻过那些奏疏,却仍旧有些僵硬。 他用沙哑地声音开口说道:“票拟将瘟疫防治之法,纳入于京师官员考成法.各坊里甲每日申时呈报病亡数目瞒报超三日者,该管官革职查办.” 有一名面容儒雅青年人立在一旁,一手端着册子,一手端着毛笔记录。 张懋修排行老三,乃是去岁庚辰科状元,一直于翰林院任修撰之职。 听闻张居正的言语,他写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迟疑抬头看向父亲说道。 “爹爹,这会不会太过于操切了?恐引来京官不满。” 京城内外,如今本来就对于那瘟疫防治之策有所不满,张居正在搞上这么一出,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让你写你便写!”张居正言语严厉地说道。 张懋修不再言语,只能乖乖将相关奏疏内容,模拟张居正的字迹票拟记录。 一连两个时辰,两个人便这样一念一答一记录。 张懋修手都记录得酸涩,听张居正话语声也有些沙哑,他转头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疏,不免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你身子不适,还是歇息一下吧。” “莫要.” 张居正还想要严厉斥责,可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温和了不少,解释着说道。 “近来陛下怠于朝政,我身子不适不能予以劝慰,可瘟疫之情如火,万万不可轻慢,无事的你便继续念。” “可爹爹是真病了!非是弄虚作假!这般下去身子如何能够受的了?”张懋修急得直跺脚。 张居正倚靠在病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可却还是说道:“我素来习惯如此,对身子心中有数,你无需多言。” “我!” 张懋修险些气坏了,可自小而来的家教,令他根本不敢与五弟张允修一般忤逆父亲,只能试探性地询问说道。 “陛下那边.” “陛下且还以为我乃是装病,不必告诉他,若他知道了此事便瞒不住。” 张居正摇摇头,显然他也清楚,皇帝身边早已被渗透成了筛子。 “士元!总该与士元说说吧!” 张懋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总归是能够知道的吧?仁民医馆现今医术高明,让他们为爹爹您诊治一番。” “不必惊扰于他。” 张居正面容古板的样子。 “近来瘟疫防治步入正轨,正是着力解决之时,岂可因我一人影响全京师百姓之生计? 况且我便明白的,我这热症难以根治,从前总信一些神医御医之言,现在看起来实在可笑。” 张居正有自己的思虑,他查遍医术古籍,也不见根治肠澼之症的记载。 近来更是看到仁民医馆之中,曾经那些御医之丑态,更加不信任什么大夫。 至于张允修之“现代医学”?依靠着那些数据,张居正自然是信服的。 可在他的固有认知看来,幼子张允修或有些医术方面的才能,然而也是精力有限。 当下瘟疫肆虐,北直隶各地百姓水深火热,张允修将精力投入至研制破解瘟疫之法。 若此刻为了自己这肠澼之症,将精力耗费在自己身上,绝非张居正所愿。 张居正老了有些偏执,可他依旧还存着年轻时候那股子兼济天下的情怀。 “爹爹!” 张懋修急得抓耳挠腮,可却对其毫无办法。 便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游七的通报。 “老爷,三少爷,五少爷回来了。” (本章完) 第98章 知子莫若父? 第98章 知子莫若父? “快!取来热水为父搓脸!” “还有这些汤药,通通全部收拾走!” “将窗子开起来通通气!” 一时间,书房里头竟然兵荒马乱起来。 明白了张居正的用意,显然张懋修很是不甘愿,可父命难违,老爹一瞪眼,儿时顺从的惯性便让他难以抗拒。 帮着他做好一切伪装的布置,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待到一切收拾完毕之后,老爹张居正仍要端坐在床榻之上,从容不迫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 即便是端坐会令他呲牙咧嘴的疼痛,可脸上还是装作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惟时,那奏疏取来给为父过目。” 这端着的样子,一位外表精干坚毅果敢的父亲形象,又再次立了起来。 张懋修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抽。 老爹对幼弟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可对自己完完全全是两个面貌,要知道自己曾经可是状元郎! 转变也不过是几个月而已。 去岁被钦点状元之后,张居正对于他的重视,要远远超过其他兄弟。 可这一切,在张士元横空出世的时候,便彻底发生了改变。 嫉妒? 从大哥张敬修到张懋修,三位兄弟早年间被张居正教育得,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典范儒士代表。 所以,倒不至于嫉妒老爹对于幼弟的青睐。 实际上,在张懋修看来,与其说是老爹教出来五弟这个“好儿子”,更像是五弟将老爹教成了一副奇怪的样子。 正当张懋修在内心感叹之时,忽听得身边张居正又突然说道。 “你与我问答一番,想来士元便要到书房了,莫要让他看出端倪来。” 张懋修顿感无奈地说道:“问一些什么呢?” 压制住咳嗽的冲突,张居正想了想说道。 “便谈一谈这《尚书洪范》中‘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之理解,要深刻些,莫要照本宣科。” 张懋修注意到,近来老爹总是会在后头加上一句“莫要照本宣科”,显然是受了五弟张允修的影响。 毕竟,五弟次次问答都那般出彩,张居正自然而然就不满足从前循规蹈矩的回答,转而又对兄弟几人提高了要求。 对于几位哥哥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不过,张懋修学识在兄弟几人中最为出众,回答这些还是不在话下。 他想了想便回答说道。 “所谓无偏无党者.” 刚起了个头,便被张居正给打断了:“非是让你真的作答,你照着平日里回答便好,等到士元进了屋子,想来必然会有些新奇见解,你记得立马提笔记下来,回去好好参详” “啊?” 张懋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照做便是!”张居正板起脸说道。 “是。” 张懋修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竟然也有点想当那“逆子”的冲动了。 张允修很忙,字面意义上的忙。 从前办报纸,搞一搞大蒜素工坊什么的,他尚且能够从容不迫。 可摊子铺大了之后,他才深感管理协调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京城内十五个仁民医馆,时常需要奔走察看,还有时不时送来不听话的大夫需要调教。 最令人崩溃的是,“现代医学”这个门类,张允修自己起了个头,本想着让杨济时、罗显这一干御医去自己研究。 可没有想到,却像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一般,情形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了! 正如他从前所预料的一般,这些御医并非是菜,反倒个个乃是医学方面的顶尖人才,只是被时代原因所限制,缺乏一个统一的方向,以及系统性的方法论。 张允修一旦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这些人便会如同行走沙漠中的人一般,如饥似渴地去获取最为先进的医学理论。 研究自然是废寝忘食,可研究哪有从张允修身上“榨取”来得快啊! 御医们算是发现了,张允修随意的一两句话,便可以令他们少走十几年的弯路。 于是御医们疯狂了,犹如欲求不满的怨妇一般,成日里便缠着张允修给他们上课。 即便是白日里诊治病人,已然忙得不可开交,可到了晚上还要睁着一对点了漆一般的眸子,寻找张允修查缺补漏。 这般热情比起后世的“网瘾少年”还要厉害。 便连实验室里头的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竟也沉迷于实验之中无法自拔。 近来开始利用柑橘等水果,提取出霉菌,以达成与大蒜素相同,甚至更加强大的杀菌消炎效果。 从前三人还不明白“大蒜素”的意义,可在看到大蒜素救助无数人之后,却切切实实激发起了他们的热情。 儒家先贤曾有言,读书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前要达成这般理想,唯有一个道路,那便是入仕。 且难以在短期看到成效。 而现在却是不同了,袁宗道几人乃是切切实实看到,这“为万世开太平”的意义所在。 一个大蒜素出世,便能够救活多少人? 与之比拟起来,所谓读书入仕,看起来却没有显得那么重要的,寒窗苦读十年,要多久才能为“为生民立命”。 故而,袁宗道几人便连国子监也不去了,成日躲在实验室里头潜心研究,其热情程度比之御医们来,还有增不减。 作为老板,张允修手底下带着这么一大群“研究生”,如何能够不头疼,且还要顾着京城瘟疫事情,还要忌惮一下可能捣乱的清流勋贵。 穿越不易也! 所以拖到今日,张允修才有机会来寻张居正。 实际上,他还是有些佩服张居正的能力,这一手“装病”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不仅仅拖延了朝臣们强力反对“瘟疫方案”的行动,还让不少原本隐藏起来的反对派,忍不住跳了出来。 用一位名臣的话来说就是“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思虑之间,张允修已然来到了后院书房门口。 说起来也有些无奈,自从上次与张居正问答之后,这老爹便干起了“鸠占鹊巢”的勾当。 说什么后院书房风水极佳,将平日里处理朝政的办公地点,直接搬到了这里来。 张允修有过反抗,可谁让张居正还是一家之主呢? 想着待会要好好与张居正说道说道,寻求一下这方面的补偿,张允修抬起手便想要敲门,却忽然听得书房里头的谈话。 “不偏党于一人,不私昵于一物,此乃南宋蔡九峰对于《尚书》之注解,尔贵为状元公,怎可照本宣科呢?” 他忽地皱起了眉头,心里头有一根弦被触动了一般,竟然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想如何回答。 (本章完) 第99章 知父莫若子? 第99章 知父莫若子? “孩儿非是照本宣科,而是觉得无偏无党为基,施于政即为德政。” 书房里头传来三哥张懋修清朗的声音。 “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者,《蔡传》有言‘偏,不公也。党,私昵也。’,此言为君者应当公正无私,不偏袒不袒护 天下为君主之天下,也需臣子辅弼共治,臣子代行君命,也必当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唯有君明臣贤,皆是不偏党于一人,王道方能够遍布天下以彰.” 张居正的声音又说道:“不然,此亦是《蔡传》之思考,汝一味想着所谓‘不偏不袒’,却为其所拘,凡事自有权衡,岂是能一言以蔽之.”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门终于是被敲响了。 “爹爹,允修求见。”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照着从前来说,张允修这小子不应该一脚将门给踹开,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爹爹你错了,孩儿觉得.” 然而,木门安安稳稳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那一声恭顺的求见。 这般转变,着实让张居正有些不太适应,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允修径直步入书房之中,看到书房中变换的陈设愣了一下,鼻子抽动了一下,脸上的异样神情一闪而过。 随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见过爹爹,见过三哥。” 这恭顺的模样,一下子便连张懋修都有些不适应了,他扭头看向幼弟,不由得有些关切地说道。 “士元你身子不舒服?” 张允修内心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面上还是微笑着说道。 “谢三哥关心,我自然是没事的,今日还教训了四个不听话的大夫,我素来防护严密,早睡早起,坚持运动,小小大头瘟还奈何不了我.” 张允修的防护水平,超过任何一个大夫,可以说是非常惜命了。 听闻此言,张居正倚靠在床边,面露威严之色地说道。 “适才我与惟时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不知怎么的,张居正便是想听听幼子的见解,似乎他不说点什么,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 张允修站在书房中央,恭恭敬敬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便是儒家教育下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躬身行礼,简单思考一下便回答说道:“孩儿觉得三哥说得极好,不愧为状元郎。” “嗯?”张居正竟然有些失望。“汝没有其他想法,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没事的,说不好为父也不会罚你。” 张居正那渴求的模样,便张懋修看在眼里,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不。 老爹这是被顶撞习惯了,幼弟乖巧一些,竟有些难以接受? 张允修十分无奈,见自己若不说点什么,这个话题好像就要一直下去,只能点点头说道。 “那孩儿便补充一两句?” “快说来听听。”张居正当即眼前一亮,身子都有些向前倾斜。 张允修似有些纠结的模样,随后转向三哥张懋修询问说道。 “可否问三哥一个问题?” 张懋修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朝着自己来的,可还是回答说道。 “吾弟问便是了。” “兄长先前言,无偏无党即为德政,愚弟便想问问,何为德政?”张允修想了想说道。 此问一出,张居正便有些玩味儿的看向张懋修,问得好呀! 张懋修面色一僵,觉得对方乃是在考校自己,自然也是起了好胜之心,他简单思虑一番,便立即回答说道。 “何为德政?愚兄想来必然首在朝廷用人,我大明拥有四海,倘若朝堂节用矮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且清廉自守.” “此间道理人人都懂,可为何我大明还是国家疲弊,乱象丛生呢?”张允修继续询问说道。 张懋修脸上表情开始变得越发认真:“想来原因尽在上下挥霍无度,掠之百姓尔!这便是爹爹推行新政考成法之理由,若能扭转此风,践行上述诸事,德政自然可成。” “我却觉得不是如此。” 张允修摇了摇头说道。 张懋修紧紧皱起了眉头:“士元有不同见解?” “非是不同见解。”张允修笑着说道。 “而是兄长从根子上便错了,不论是于《尚书洪范》,还是对于这‘德政’理解,兄长从根子上便错了,其余一切岂有对的道理?” “你!”张懋修竟被怼得有些恼怒。 天可怜见,他从前与幼弟没有一点矛盾,甚至可以说照顾有加,为兄没招你没惹你,你小子这是做甚? 张居正在一旁看热闹,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个弧度。 对对对!就是如此!就是要这样讨论,这不比张允修忤逆自己精彩多了? “兄长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解释。” 张允修稍微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三哥,继续说道。 “兄长所谓修德政,无非要求是天下大同尔,何为天下大同? 无非是官员清正廉洁,人人讲信修睦,个个遵纪守法,可这样的道德要求,圣人可以达到,能够要求所有人达到吗?” 张懋修回答:“这正是圣人教化天下之目的,岂可因噎废食?”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治必然不能脱离人性,有鱼就必然有污秽之物,此乃天性也,天性使然不以逆之,当以顺之.” “何为顺之?”张懋修紧紧皱起了眉头。 张允修一边在堂内左右踱步,一边慷慨激昂地说道。 “庄子有言: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出自《庄子骈拇》。”张懋修脑袋里头第一印象是蹦出这个。 张允修继续说道。 “要允许接受污垢的存在,可也要着力定期排除污垢,要遵循鱼的客观规律,选取适合鱼的治理办法” “办法是什么?” 张允修侃侃而谈:“扩大鱼塘是个办法,换个适宜的鱼塘是个办法,改良鱼种也是个办法,变更鱼料还是个办法,兄长可看我于仁民医馆教导御医,便是这换个适宜的鱼塘.” 一问一答之间,张懋修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积攒在自己的脑海中,临门一脚,无论如何都没法迸发出来。 他又再次询问说道:“可这与讨论之‘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有何关系?” “兄长还不明白么?”张允修盯着对方的眼睛,提高了语调说道。“水至清而无鱼,官场之道无非是和光同尘罢了!” 和光同尘!和光同尘! 好个和光同尘! 一旁目睹全程的张居正心情激荡,他眼睛都快要放出光来了,嘴唇微微抿起,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看向幼子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 张懋修身子往后一些,似有些理解又似有些不理解,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本章完) 第100章 为兄也得了肠澼热症!(5600) 第100章 为兄也得了肠澼热症!(5600) 后院书房内。 张懋修皱眉思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终于,一直倚靠在床头的张居正出声说道。 “惟时你可明白了?” 张懋修身子紧绷起来,多年以来他苦读四书五经,平日里看老爹处理些朝政,也算是耳闻目染,自认为不是迂腐之辈。 至少比之大哥张敬修更加灵活,比之四弟张简修更加学识渊博,至于五弟 他想过种种,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五弟张允修说得哑口无言。 张懋修不得不承认,此番话下来,自己已然被触动,甚至于有些明悟。 用佛家的话来说,这难道叫做“点化”? 一时间,脑袋里想起从前,那个小时候在自己背后跑着,乐呵呵的孩童形象,张懋修怎么也无法将二者结合在一起。 他又扭头看了看幼弟,最终叹了一口气,朝着张居正点头说道。 “算是一知半解。” 他终于知道了,老爹张居正为什么让他回去好好参详,看起来并非是玩笑话。 这个幼弟难道真是妖孽? 张居正继续朝着三子教导说道:“惟时,汝平日钻研经史子集,这固然不错,可如今于翰林院磨练,也切不可忘记了经世致用之理。 往后与你幼弟多多取经。” 从前还能说张允修纸上谈兵,而今他创立仁民医馆,救助全城百姓,谁还能够说他纸上谈兵? 说起来,张居正内心竟然有一种暗爽。 从前总是被张允修辩驳的体无完肤,在这些儿子面前丢尽颜面。 而今看着贵为状元郎的三子也如此状态,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为父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之人。 见张懋修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居正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汝便先回去吧,我与你幼弟再聊些事情。” “是。”张懋修下意识地恭敬行礼。 路过张允修身边的时候,张懋修脚步微微一顿,抬手轻轻拍了拍幼弟的肩膀,由衷赞叹说道。 “吾弟乃张家麒麟子也。” 这话说得很真诚,且发自肺腑。 “???” 可在张允修听来,却有些头皮发麻,觉得仿若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身上。 待到张懋修出门之后,张居正这才瞟了站在堂中,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幼子一眼说道。 “过来坐着吧。” 张允修乖巧地坐在床头,看到床边那些奏疏,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 “爹爹何不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这朝堂上自有申阁老维持,朝廷没了爹爹天也塌不下来” 这瘟疫方案施行已然半月有余,先前有的反对声音,也早已经在张居正的各种手段之下,渐渐平息下来。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切还是安定的。 比起这些,张允修更加在意的乃是张居正的身体。 历史上自万历九年开始,张居正的身体便有些不支了,一直拖到万历十年以后,终于是撒手人寰。 显然,这一整年的时间,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可看起来,老爹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迷之自信。 “莫要提这些,为父自己的身子,自然是有数的,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言罢,他微微侧身,从枕头下方,抽出一本书籍,这书略有些陈旧,边角处微微卷起,显然是时常翻阅。 张居正轻轻翻开,递给张允修,说道。 “你且看看这个。” 张允修一脸疑惑,抬手接过,待看清封皮上书名时,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盐铁论》。 张居正有些突兀地说道:“天汉元年,汉武帝遵循桑弘羊之论,以盐铁官营、均输平准之策,为西汉朝廷赚取大批岁入,汉武帝方能征讨四方,此书尽述经世济民之理,乃新政改革之重要参考。” “爹爹的意思是?”张允修还是有些懵逼。 “前些日子我曾将批注之《盐铁论》,送至宫中未得回应。”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 张允修忍俊不禁,若放在后世,他会觉得张居正像个“怨妇”一般敏感,皇帝不就是“已读不回”么,你至于胡思乱想么? 然而,如今朝堂之事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从嘉靖老道开的坏头。 在而今的朝堂上,君臣之间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过度解读一番。 便像是两个月前,万历皇帝只是稍稍对于张居正有些抵触和排斥的情绪,朝堂内便有人伺机而动,想要铤而走险。 所以送去《盐铁论》,万历皇帝已读不回,在张居正看来,便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号。 张允修皱起眉头,他简单翻阅了一番这《盐铁论》,眼见一些笔记,发现张居正对于经济学似乎有着较为深刻的理解。 想来也是,张居正若对于经世济民之理一窍不通,如何能够推行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等等政令? 古人比后世人想象的要聪明厉害的多,只不过是缺乏系统性的方法论,和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 看到老爹的笔记,张允修脑袋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能够让老爹研究一下经济学? 目前尚且不是时候,等到瘟疫结束后,许是可尝试一二。 却见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汝与陛下近来可是亲如兄弟?” “爹爹此话哪里讲?” 张允修面露尴尬地说道。 “我不过给陛下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以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 张居正凝眸,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吾越发不明白,汝等这些少年人的心思了。” 从前张居正觉得,无论是皇帝还是儿子,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皇帝终将成为一代明君,继续新政改革事业。 儿子也将成为品学优良之儒臣,为大明朝继续添砖加瓦。 可没有想到,一切都事与愿违,他能够治得了朝堂上的反对派,却教不出一名好学生。 原本张居正还是自信满满,一直到张允修横空出世之后,一直到皇帝“不务正业”的叛逆,他便慢慢开始怀疑自己了。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爹爹是在担心,陛下不会支持后续改革?” 居安思危,京师瘟疫之事有些改观,张居正便开始想着瘟疫解决之后的事情了。 “嗯?”张居正看向幼子,知道对方话里有话。 “不用担心。”张允修拍了拍胸脯说道。“陛下已然被我.我已然令陛下找寻到了自己生活的真正意义,新政推行必然不会受阻,唯一之变数,便是要爹爹你养好身子。”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幼子话语里的提醒,而是摇摇头说道。 “汝不懂帝王。” 张允修目光炯炯:“爹爹不懂陛下。” 要说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万历皇帝的人,除了他自己,便是张允修了。 “你” 张居正愣了一下,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对方,只能意味深长地说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辅佐帝王也是如此,尔要谨小慎微。” 如今,在万历皇帝的面前,显然张允修的话,要比他这个元辅张先生管用太多了。 可张允修却将张居正的话当作耳旁风,转移话题说道。 “清流勋贵那头可是蠢蠢欲动,爹爹一点也看不出来着急的样子?” 张居正撇了一眼幼子,微不可察地挪动一下屁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狰狞表情一闪而逝,用低沉声音说道。 “不足为虑,比起朝堂上纷争,不过是过眼云烟。 陛下的心意,才是重中之重,不必为此忧心。” 声音里透出久经官场的沉稳和淡然。 很会抓主要矛盾嘛。 张允修在内心忍不住腹诽了一番。 想来,张居正这位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妖怪”,早已经有了应对的安排了吧? 这般想着,他便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 即将离开的时候,张允修有些怀疑地看向老爹身子底下,努力用正经的语气,关切说道。 “爹爹您这.肠澼热症可曾康复?” 张居正脸上僵硬了一下:“莫要再提此事,前些日子你提到的五倍子汤倒是有些效果,为父已然是药到病除了。 与其忧虑这些小事,汝不如多救助一些京师百姓,也算是为我张家积攒下一些阴德,为朝廷尽一份力。” 张允修在心中默默吐槽,就是这“小病”,历史上才要了你的命. 可面对张居正这倔脾气,也只能无奈点头。 “爹爹保重身子,孩儿这便回仁民医馆了。” 张居正又坐直了一些,脸色古板地说道。 “去吧。” 出了书房后,还没走出两步,院子里头便窜出来一个人。 “三哥你还没走?” 张允修有些疑惑地看着张懋修,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之中,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草屑,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五五弟,你与父亲聊得如何?” “聊的如何?”张允修有些疑惑。 “便是.贤弟有没有与父亲提及要注意身子之类的话语。”张懋修表情像是便秘一般。 他很想直接告诉张允修真相,然而张居正三令五申。 甚至告诉张懋修,若敢透露给张允修,便不认他这个儿子。 以张懋修循规蹈矩的性子,实在是难以违背老爹的嘱托。 可他心里头又对张居正的病情焦急万分。 张允修看向对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皱起眉头,故意说道:“兄长若无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这句话更加令张懋修焦急。 情急之下,他脑海中竟然想到一个两全之策,一咬牙一跺脚,开口说道。 “听闻贤弟医术高明,愚兄近来也患上了肠澼之症,比之爹爹来还要更加严重几分,不知贤弟有没有什么良方,可以用以救治!解愚兄病患之苦!” 张允修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身子猛地停滞住,他脑袋有些机械地转了回来,目光里头满是难以置信,看向妖怪一般看着张懋修。 上下打量一番,满眼都是怀疑之色。 张懋修老脸一红,忙为自己辩解说道:“自古.读书人常年伏案,便常常有此病症,患上也非是什么稀奇之事。” 张允修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可却不拆穿,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肠澼之症可不好治愈,既然如此,那兄长便说说,平日里有哪些症状,愚弟也好为你开药治病。” “我” 张懋修一时语塞。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01章 五弟的神秘配方(8000) 第101章 五弟的神秘配方(8000) “症状?” 张懋修瞪大了眼睛,他只是知道张居正日常疼痛难忍,时不时便会脸色惨白,定要回一趟卧房亦或是去茅厕。 张居正因此而寝食难安,如今更加是身子孱弱。 可要说什么症状,即便是饱读诗书的张懋修,也是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毕竟哪个正经读书人会去了解肠澼之症呢? “这个.” 见到三哥这个状元郎,竟然编不出一个症状,张允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干脆为其补充说道。 “可是发作之时肿痛难安,坐立不能?” 张懋修顿时惊喜说道:“正是!贤弟如何能够知道?” 张允修嘿嘿一笑:“我还知道兄长病情严重之时,肿痛如火,下血如箭者,甚至还有脓水” “诶呀!”张懋修一拍手说道。“巧了不是,贤弟所述之症状,愚兄全部都有啊!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干笑,可笑着笑着脸上表情便有些僵硬了,似是恳求的语气说道。 “此事贤弟万万不可说出去。” 若是堂堂状元郎,竟身患严重肠澼之事传扬出去,必然成为坊间广为传扬的谈资。 再远一点,史书上恐怕会对史书大书特书吧?若真是如此,张懋修宁愿在史书上销声匿迹! 张允修拍着胸脯说道:“兄长你且放心,我自然是嘴巴最为严实的,这肠澼羞耻之事,怎么会四处传扬呢?” 张懋修紧紧盯着幼弟,总觉得他十分不靠谱。 事已至此,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贤弟可有根治此症之法?”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根治难以做到。” “肠澼竟是如此难以解决?”张懋修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幼弟连大头瘟都能够解决,面对区区一个肠澼,竟然也是束手无策。 张允修回答:“非是无法,而是极为困难。” 即便是到了后世,想要根治痔疮也需要动手术,患者甚至可能需要卧床好几个月。 以如今的卫生医疗条件,想要实现手术简直是天方夜谭,历史上张居正便是被庸医贸然用上了含有砒霜成分的“枯痔散”。 这一剂猛药下去,痔疮确实是没了,可老张人也没了。 张允修自然是不会干这种蠢事,他想了想随即说道。 “不过我观你之症状,想来也有些炎症,我先行给你开些药,将这急症压下去,等到今后仁民医馆腾出手来,研制出根治痔疮之法,再行根治也不迟。” 张居正只要不遇上那个庸医,单单凭借一个痔疮还是很难要了他的老命,故而尚且还可以拖一拖,等到医疗手段成熟一些再说。 听闻此言,张懋修当即眼前一亮说道。 “有劳贤弟了。” “纸笔可有?” “我身上便带着。”张懋修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作为翰林编修纸笔自然是不离身的。 张允修接过纸笔,龙飞凤舞在上头写上了两剂药方。 “大蒜素。” “徐学谟痔疮膏,配方为:麝香、牛黄、珍珠、炉甘石、硼砂、冰片、龙脑香等。” 后续还有制取这痔疮膏的办法。 张懋修愣了一下,这大蒜素还好说,据说乃是幼弟研制出的神药,能够包治百病。 可这“徐学谟痔疮膏”是什么东西,怎么有一种满满的恶意之感? 见对方一脸疑惑的样子,张允修干笑着解释说道:“那个.我听闻朝中有位徐尚书,身患肠澼重疾,以至于成日性情暴躁疯疯癫癫,此药便是京中一名医为其所制,听说疗效不错!” 后世扬名海外的痔疮膏,放在明朝自然是极为先进的。 然而对于这种药物,张允修可不想署上自己的名字,以至于今后世人,每当有隐疾之时,都会喊一句快去用“张士元”。 那样的流芳百世不要也罢。 这徐尚书就不错,礼部尚书徐学谟先生历史上不太出名,给他冠名上这痔疮膏,令后人每每疼痛之时,都喊上一句快用“徐学谟痔疮膏”,岂不是大大为徐尚书增添了名声? 我张允修好心呐! 张懋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想要张嘴劝一劝幼弟别这么胡闹,可想到徐学谟近来之行径,顿时压下了这个冲动,点点头说道。 “谢贤弟赐药。” 张允修还不忘提醒说道:“大蒜素我自会托人送来,这痔疮膏近期也会送到府上,兄长切记要每日服用大蒜素,并将痔疮膏仔细敷在那病患之处,还有每日出大恭之后,记得要好好清洗” 一番话下来,张懋修脑袋嗡嗡的,可他毕竟是状元郎,只消一遍便深深记在脑海之中。 他用力点点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贤弟放心,愚兄定然不负重托!” 张允修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说道:“便靠你了!”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俗称沉疴义庄。 这些天,朱应桢一睁眼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一定要去病房外察看一眼胞弟朱应槐,见他浑身上下都安然无恙,这才能够安心下来。 于这医馆待了好几日,朱应桢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便是说什么,这仁民医馆虽能够治病救人,可治病办法实在古怪。 特别是进入到沉疴义庄之人,那基本上很少能够活着出来。 更有甚者传言,进入这里的病患,很多甚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一些病人隐隐约约说着什么,这里的大夫会将人开膛破肚来,掏一掏你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听闻这些流言,朱应桢吓得魂飞魄散,可没有办法,眼下也只有这里能够救助朱应槐了。 故而他定要看一看胞弟安然无恙,才能够安心。 今日他如常进入病房探视,虽不习惯,可也穿上了一身奇怪的防护服。 朱应桢站在胞弟的床头,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生怕他身上少了点什么一样。 御医罗显则是站立在一旁陪同,也同样是担心万分,生怕这位国公爷,给那灌肠的管子给贸然拔出来。 不单单是担心要在塞一次,更有是因为,这是灌肠法第一次临床应用! 每一日病人的变化和数据,都将成为今后临床治疗的重要佐证! 这也是为什么罗显要时刻跟随在身旁的原因。 “国公爷时候到了,咱们该出去,这里自然有专门的伴侍来服侍,待了太久对您和对病人都没什么好处。” 罗显这说得乃是肺腑之言,朱应槐病得如此之重,这肿胀的脸部才刚刚好上一些,若再感染了外部的病菌,后果不堪设想。 “再等等。”朱应桢看向胞弟的侧脸,那肿胀已然消散许多,这心里头说不出的温暖。 朱应桢比胞弟要大上十几岁。 父亲朱时泰早在万历二年便已然病逝,当时便连朱应桢自己也尚未成年。 若不是如此,成国公府又岂会被挤到勋贵之中的边缘?无非是寡母弱子罢了。 至朱时泰去世之后,兄弟几人都是相互扶持,感情还算是不错。 故而眼见胞弟生病,他又如何能够不急切。 想着想着,他眼眶便有一些湿润了。 “走吧!” 叹了一口气,朱应桢刚打算转身离去,却见床榻上的胞弟眼眸忽地动了一下。 他急忙上前询问。 “允符你可是醒了?” 床榻上的朱应槐吃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 “兄长?我这是在何地?” (本章完) 第102章 要继续接受治疗! 第102章 要继续接受治疗! 朱应槐醒了。 最为兴奋的,不单单是成国公朱应桢,还有研究中心里头十几名骨干御医。 连日来的潜心研究,终于是没有白费。 其中张允修的提点自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他乃是个甩手掌柜,往往是提点了一两句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剩下来的步骤几乎都是御医们自己研究。 从使用何种导管材质,到导管该深入谷道何处位置,再到这溶液的配比。 御医们夜以继日,为了治疗办法的成功,可谓是殚精竭虑,如何能够不兴奋? 再者说,朱应槐的苏醒,不单单是成国公府的大喜事,也是明朝医学研究的一次巨大突破! 不说远的,且就是单单这一个“灌肠法”,就可以救助回多少,往日里几乎被视作绝症的病患? 朱应槐醒了,研究中心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甚至比成国公府更加开心。 成国公府倒也不小气,老夫人吕氏听闻后,连忙拿着红绳绑起来的银票,到研究中心上上下下发了一遍,可谓是雨露均沾。 “罗御医,我家允符可多亏有你照顾,这些银票不成敬意,你且收下。” 吕氏将一张绑着红绳的银票塞入罗显的怀里。 后者本想要抗拒,可想了想还是收下。 他可以注意到,这是整整一百两银子,乃是当御医之时月俸的将近十六倍。 太医院的御医们,平日俸禄也十分低微,靠着皇帝的赏赐一年也不一定有一次,平日里便要在京城内,为达官贵人们行医,或者开设医馆赚取银钱。 即便如此,也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诊金。 然而,赚到银子却没有令罗显感到半点激动,反倒是觉得有些棘手。 想了想,他当即有了决定,实验室里头还缺几个琉璃瓶。 张会长说要自制琉璃瓶,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制作出来,眼下正是急需。 比起研究之收获,金钱亦或是美人都变成浮云了。 研究室的看护病房之内。 吕氏在病床前,紧紧握住幼子终于有些温热的手,一时间竟然有些老泪纵横。 “儿啊!你终于是醒了,你若是先行一步去了,可让为娘如何与你过世的爹爹交代?” 病床上,朱应槐眼眸中还是有些疲倦,可脸上的肿痛消散一些之后,已然相比来之时好了太多。 说话也能够利索许多,他眼里也含着泪,感慨万分地说道。 “娘~孩儿今后再也不胡闹了,让娘如此忧心,孩儿实在是罪该万死!” 看着胞弟与吕氏二人,在床前抱头痛哭的样子,朱应桢撇过头去,偷偷抹着眼角的泪水。 这个时候,张允修早已闻讯赶来,一见到已然苏醒的朱应槐,顿时眼睛里头开始放光。 罗显在一旁赶忙为他介绍说道:“专项治疗组,每日都为朱公子会诊,更改治疗方案,以大蒜素和灌肠法相互辅助,看起来对于病人之恢复有奇效!还有.” 简单听完对方的汇报之后。 张允修才点点头说道:“实在是不易啊!这是咱们研究中心的一小步,却是大明医学发展的一大步,尔等要以天下为己任,潜心研究,万万不可懈怠了!” “谨遵先生教诲!” 一时间,围绕在张允修身边的十几名御医,纷纷恭敬行礼。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再对张允修的“医术”有半点怀疑。 可以说,他们心中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身为医者,御医们很能够明白,此番治疗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 张允修缓缓步入到病房之中,见三人亲人团聚的样子,也不便打扰,便站着等待。 过了一会儿,朱应桢这才注意到张允修进来,他一扭头看到张允修身影时,嘴唇翕动了一下,鼻头不由得有些发酸。 “士元兄,本爵.” 朱应桢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想到先前被张允修拒绝的恼怒,又想到进入医馆前的种种闹剧,再想到险些大闹这研究所。 无尽的愧疚与羞愤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表达。 情绪堆积之下,他竟然扑通地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张允修的面前。 “士元兄之恩,成国公府上上下下感激不尽!前次应桢多有冒犯,还请士元兄不要挂怀。” 张允修赶忙避开对方这一跪,脸上颇有些玩味地说道。 “国公爷从前还说,要与我们张家没完?” 朱应桢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义正言辞地说道。 “朱应桢前次出言不逊,若士元兄觉得心里不忿,便拿着鞭子抽打解恨,我朱应桢也毫无怨言!” 看对方这认真的样子,张允修倒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国公爷何至于此!” 他赶忙将其扶起来笑着说道。 “我不过是玩笑之话,成国公府世代为我大明效忠,我张允修施以援手,自当是应有之义。” “士元兄!” “国公爷!” 一时间病房内,二人竟然有惺惺相惜之感。 吕氏也忍不住起身一礼说道:“小先生,老身这里代表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为你行礼了,救命之恩实在是难以为报。” 张允修脸上乐呵呵的模样,摆摆手说道。 “老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不过内心实际上还是发虚的。 老实来说,张允修并不知道这“灌肠法”是否有效,大蒜素也非是这“大头瘟”的特效药。 二者无非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大蒜素负责消炎,灌肠法负责直接补充营养,再辅助以传统医药调养。 张允修没有把握百分百救对方。 故而留了个心眼,提前让朱应桢签署了协议,到时候闹起来,自然便有了保险。 可出事情,总归还算是个麻烦,现在见朱应槐有了好转,张允修内心里头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他来到床边查看了一番朱应槐的情况,关切地询问说道。 “朱公子感觉如何?咽喉处可还有窒息之感。” 这大头瘟最为要紧的,便是咽喉肿大导致的窒息症状了。 当然,张允修既然敢接手,也是准备了“咽喉插管”的方案,可那就比什么“灌肠法”更加难以令古人接受了。 “你便是张士元?” 朱应槐见到张允修之时,眼前顿时一亮,随后满是感慨地说道。 “你所写的《大唐狄公案》实在是精彩,我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只要能够时看到这话本的后续,身子便能够舒坦许多了。” 听闻此言,站在一旁的朱应桢顿时气恼,指着胞弟说道。 “胡闹!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话本,若不是你沉迷话本,何至于此!” “诶~”张允修连忙阻止说道。“国公爷不可着急,病人需要静养,不过是话本而已,我那里有的是。” 他又转头看向朱应槐说道:“朱公子先说说身上如何?” 朱应槐想了想说道:“倒也无事,这几日身上舒坦许多,也能够入眠了,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能否不扎针了,还有我这尻间异物,什么时候能够拔出?” 张允修:“.” 张允修还没有说话呢,朱应桢便抢在之前说道。 “朱允符!你怎可讳疾忌医!不论是扎针和此法,皆是救了你的命!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 “可是.” 朱应槐苦着脸,很是难受的样子。 便连吕氏也在一旁帮腔说道:“是啊痴儿,其他都是好说,你可万万不可任性了,千万要听从张先生之言语,人活着比什么都要好!” 朱应槐语塞:“我” 松江府华亭县。 《三国志·吴志》中记,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吴孙权封右都督陆逊为华亭侯,此为“华亭”出处之一。 然而,至明万历年间,这里俨然成为“徐氏世族”势力范围。 时值四月晚春,华亭县田亩中,一行行整齐排列的秧苗,在晚春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可在道路一旁,一名身穿素色直裰老者却紧皱眉头。 在他的身旁,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面露讨好之色,苦口婆心地劝谏说道。 “部堂大人,您实在不该与徐阁老起冲突,他于南直隶门生故吏众多,影响甚大,谁敢不给他一些薄面?” 殷正茂目光冷冽,转头瞪着对方说道:“你是来给那徐阶做说客的?尔乃华亭县县令,到底是为朝堂为陛下办事,还是为早已致仕的徐阁老办事?” 华亭县县令方鼎铉脸色顿时一僵,连忙解释说道。 “部堂大人哪里的话,下官食君之禄,自当是遵从朝廷遵从陛下,怎会是遵从徐阁老?” “哼!” 殷正茂冷哼一声说道:“我刚入这华亭县,且未曾告知县衙,尔便匆匆赶来拦截,岂不是为那徐子升遮掩?” “误会!误会呐!” 那方鼎铉连连摇头叹息,似乎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下官实乃机缘巧合才到此地,正想要探查一番一条鞭法之施行,碰巧才遇着部堂大人。 天地可鉴,下官怎敢有意阻拦大人?部堂大人此言,实乃戳下官的心窝啊!” (本章完) 第103章 松江府徐阶乃乡贤也? 第103章 松江府徐阶乃乡贤也? “部堂大人!部堂大人!” 方鼎铉犹如狗皮膏药一般,即便是被一把推开,可还是一路追了上来,径直拦在殷正茂的面前。 殷正茂猛地停下脚步,看向了将身子挡在道路面前的知县,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即便这个方鼎铉看上去身子单薄,远远不是殷正茂的对手。 可四周殷正茂的护卫还是纷纷聚拢上来,以防止那他有其他什么动作。 “尔要阻拦本部堂不成?”殷正茂身子上自带一股子杀气。 然而,这方鼎铉显然是个老油条,不论对方如何动怒,怎么也不接招,脸上时刻带着讨好一般的笑容说道。 “部堂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清丈法、一条鞭法施行以来,松江府便是民怨沸腾,对于朝廷颇有一些微词,您这样前往,恐怕会引发民变啊!” 殷正茂觉得好笑:“朝堂推行清丈法、一条鞭法,便是要解小民之困,何来激起民变的道理?本部堂身为南京刑部尚书,岂是能够畏民如虎?” 方鼎铉躬着身子:“部堂大人不知啊,松江府并非没有民困,然早已解决了。 早在隆庆三年,便是在那海刚峰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之时.海刚锋您应该是知道的,素来是秉公无私之人,收集来诸多百姓之诉状,早就为松江府百姓追回了田亩.” “哦?那百姓之田亩,已然尽数退还了?”殷正茂紧紧盯着对方。 “尽数不敢说。”方鼎铉赶忙补充说道。“您知道的,这松江府之下,属徐家最为显赫,徐家乃乡贤也。 不过从前徐阁老于朝政殚精竭虑,令不少家中族人胡作非为了些。 可到了隆庆三年,听闻田亩之事,徐阁老便严令族人配合海刚峰,要归还这华亭县百姓诸多田亩。” “依你之言,这徐家非但无过,还有功了?”殷正茂顿觉得好笑。 “此乃下官亲眼所见罢。”方鼎铉继续说道。 “自那海刚锋之后,这松江府之田亩一片清明,每每逢灾年,徐家也自然是大为赈济,百姓们对于徐家也是多加赞赏,人人都言徐阁老为乐善好施、德高望重之乡贤也! 部堂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寻乡民询问。 然而.” 方鼎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自新政推行以来,松江府百姓怨声载道,若不是有徐阁老压着,与乡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早就闹出了大乱子。 故而,部堂大人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本次如此兴师动众,百姓一见便知有朝堂官员至此。 若闹将出事情来,恐对部堂大人不利” 殷正茂嗤笑着说道:“尔倒是处处为那徐阁老说话,想必受了不少恩惠吧?” 他怒目而视。 “我便不瞒你,此次前来便是要好好查一查,那清丈田亩之事,自当还松江府和华亭县百姓一个公道!” 事先,殷正茂还想要秘密行事。 可南直隶的官吏们各个手眼通天,他不过是有一些动作,就立马被人看出了目的。 殷正茂终究是个粗人,少了些官场的心眼子。 见此情形,他干脆一力降十会,以雷霆手段,破除这些士绅的“仁义”金身! “起开!再挡道,本部堂连你一并查了!” 他一把推开方鼎铉,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方鼎铉被推了一个趔趄,倒在泥地里面,嘴里面哭天喊地说着什么。 “部堂大人万不能如此!”“部堂大人千万小心!”“部堂大人~” 可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群人,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 殷正茂还未走出几步,忽地停下了脚步,凝神看向不远处奔来的一群人。 一名校尉急匆匆跑来,对着他拱手禀报,神色间满是焦急 “部堂大人,前方来了一群乡民,个个手持农具,气势汹汹而来,瞧这架势.恐怕来者不善.” 殷正茂闻言,目光如炬,朝着那一群穿着破烂的乡民望去。 只见他们高举锄头、铁镐之类的农具,裹挟着怒意,不消片刻,便冲到了近前。 “部堂大人,咱们还是”校尉脸上有一些担忧。 自古以来,乡民以家族为纽带,大都是民风彪悍。 特别是这南直隶,乡与乡之间为了争夺水源、山地,大打出手的屡见不鲜。 官府处理此类事端,往往要仰仗本地乡绅从中斡旋调解,很少会主动起什么冲突。 毕竟,一旦处理不善,治下出现“民变”,本地官员也是难辞其咎,仕途也会受到牵连。 “不必惊慌。”殷正茂伸手将校尉们拦到一边,主动迎了上去。 他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站在道路中央,令原本气势汹汹的乡民,顿时心里头都有些犯怵。 这个时候,一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还带着怒气说道。 “这是哪位大人?可是为了那田赋征收而来?华亭县县尊早答应咱们,这华亭县之田赋仍旧以实物征收,今日大人兴师动众而来,所为何意?” 明朝民间乡族气息浓厚,且每村每乡自有乡老管理,加上严格的户籍管控制度,对于外来人极为敏感。 还不等殷正茂说话,那华亭县县令方鼎铉便立即跑了上来,拦在乡民面前,竖起眉毛说道。 “尔等实在是胆大包天,敢在南京吏部尚书殷养实大人面前造次,还不快速速跪下!” 可那乡老似乎不太领情,听闻此言怒气更甚,盯着殷正茂说道。 “尔便是那殷养实?尔身为朝堂命官,为何替朝堂奸臣卖命?” “徐有田你大胆!不可胡言!”方鼎铉话语似乎都有些颤抖,指着对方怒骂。 可那乡老丝毫不惧怕,大声说道。 “小老儿七十有六,这条贱命就算是送去了又如何?小老儿便是要问问部堂大人,朝廷为什么要推行劳什子一条鞭法,为什么要清丈什么田亩?” 殷正茂紧紧盯着对方说道:“朝廷推行新政,自然是为了令小民有所生计!” “什么狗屁生计!都是为他张居正谋利!都是官老爷趋炎附势罢了!” “徐老爷给咱们一条活路,他张居正却是要逼着咱们去死!” “徐有田!”方鼎铉似乎急得直跳脚。“来人快将此人抓起来,此人胆大包天!竟敢诽谤朝廷命官!” “县尊大人便将我抓了去!小老儿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将这肺腑之言公之于众!为天下百姓讨一个说法!” 那徐有田仰起头来,一副岿然不惧的模样。 “讨个说法!” 紧接着他的话语,身后一干乡民也举起锄头挥舞,场面甚是吓人。 可殷正茂出身军伍,自然不会被吓到,可还是深深地皱起眉头。 忘记定时了,抱歉。 下一章八点。 (本章完) 第104章 万历的“无为而治”(8700) 第104章 万历的“无为而治”(8700) 朱应槐活了? 自朱应槐醒来之后,很快京中勋贵都得到了消息,毕竟勋贵的核心圈子便只有那么大,一些风吹草动根本便是瞒不住的。 实际上,在其入仁民医馆之前,便有许多勋贵议论纷纷。 所言皆是此人荒唐成性,平日里不学无术,才染上了这大头瘟,以至于病入膏肓。 为什么?生活不检点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入了那仁民医馆之后,竟然被救活了! 难道仁民医馆真的有“神药”和“神迹”? 一时间京城内许多贵人,彻底坐不住了。 从前,他们仍旧对张允修所谓治愈大头瘟,嗤之以鼻。 甚至对于所谓“神药”,不少官员推己及人,理所当然认为不过某种权术罢了。 然而,朱应槐痊愈的消息一经传出,令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你即便是再不信,可那些从医馆里活生生走出来的人,根本是做不得假! 听闻治疗办法很是离奇,可若是能够救人一命,再离奇又有何妨? 朝中大臣乃至勋贵们,哪个家中能够彻底避免与外界接触? 家中子女、后院女眷,难保便有感染上“大头瘟”的。 难道要请那龚廷贤御医来,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后风光大葬? 要知道,那龚廷贤一月下来,已然治死了十八人,勉强活下来五六人,可还落下了病根。 贵人们嘴上说着瘟疫凶险,九死一生,不过天意使然。 可为人父母、为人夫妻者,谁不盼着自家亲人能药到病除? 于是乎,不少勋贵官员,表面上喊着什么“张允修奸臣”“瘟疫之法祸国殃民”。 背地里趋之若鹜地将家人纷纷送到了仁民医馆,期望能够得到大明最为先进的救治。 一时间,张允修的贵宾生意,竟然供不应求起来。 原先设立的贵宾区域,甚至都有些拥挤了。 为此,张允修干脆将费用涨到一人两千两,可仍旧不能够磨灭这些人的热情。 见状,他“痛定思痛”,将规则重新改为了“所需银两以病患家中官位和爵位品级来定” 若是像朱应桢这般国公家,少于五千两都免谈! 这种定价规则,无疑又是激起一番口诛笔伐。 可没有办法,张允修根本就不在乎! 没钱?没钱凭什么来接受贵宾服务!我这仁民医馆最为先进之医术,每一项都需要重金研制的! 仁民医馆。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朱应桢也不急着将身子越发恢复的胞弟接回去,干脆便让他在这里安了家。 什么义庄?通通抛之脑后,在他现在看来,这里非是“义庄”,而是能够延年益寿的仙家之地! 这日,朱应桢探望完胞弟,也不急着回去,径直找到张允修,将勋贵里头的流言蜚语说了一遍。 还忍不住劝道。 “士元兄这般定价,现在尚可令人掏钱,可过了这瘟疫的风口,必然引来京城贵人们的记恨,他们都说你这.颇有些趁人之危。” 朱应桢眉头紧皱,十分担心对方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点太过于 张允修抬头看向对方,有些奇怪地说道:“趁人之危?勋贵士绅于灾年之时,不都是这般对百姓的?怎么到我这里便开始哭爹喊娘了?” 在张允修眼里,对付这些贵人们,收多少钱都不为过! 君不见瘟疫初起之时,京城内外柴米油盐加个疯涨了多少,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每逢天灾人祸、流年不利之时,便是这群贵人中饱私囊、大发横财的好时机! 百姓于水深火热苦苦挣扎,为了一口吃食愁眉不展,可曾见他们说上半句“这般行径太过趁人之危”的话。 所以,对于坑骗这些为富不仁者,张允修心中毫无愧疚之感,只觉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 朱应桢听闻此言,瞬间臊红了脸。 想起从前,成国公府每逢灾年,也都会不少囤积一些货物,再以高价卖出。 人人皆是如此,可被张允修说起来,却“显得”那么龌龊。 张允修根本不搭理对方窘迫的模样,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又埋头,全神贯注看起手边一摞文书,仿佛周遭事情都与他无关。 近来得益于“灌肠法”和“针筒注射”的顺利施行,研究中心的十几名御医,写了不少研究论文,正等着他批阅处理。 即便是张允修爱搭不理的样子,可朱应桢还是支支吾吾,站立在一旁,不愿离去。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都有些恼了,他抬起头皱眉说道。 “国公爷到底有何事?” 朱应桢一副便秘的模样,又拱拱手说道。 “士元兄,汝之医术实在是出神入化,应桢实在是佩服之至!”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张允修不由得警惕起来,他盯着对方很是无情地说道。 “国公爷一分价钱一分货,你交上来的诊金可断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是不是.”朱应桢连忙摆摆手解释说道。“不说是八千两银子,士元兄救回我胞弟,一万两银子我成国公府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允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看起来八千两还是收少了啊? 他转而反问道。 “那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朱应桢这才扭扭捏捏地开口。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本爵有一好友,平日里于房中颇有些雄风不振,听闻士元兄你医术高明,特求我来问问你,可有根治解决之法。” 张允修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位成国公有难言之隐啊? 他倒也没有拆穿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如实说道:“这雄风不振之证症结复杂,难以解决,研究中心眼下正忙着攻克大头瘟,还没有精力去研究,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给国公爷这位好友医治了。” “这样啊~”朱应桢脸上露出失望神情,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干几声说道。 “倒也无事,本爵便是随口一问,哈哈哈哈哈~” “不过.”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种顽疾难以治愈,然而过些时日,我仁民医馆将会推出一项专门提供给贵人的特殊服务。 只需缴纳五千两银子,便可让医馆十几名资深大夫,专门为贵人订制健康养生方案,并且时刻监控贵人身体状况.不知国公爷有没有兴趣?” “五千两银子?”朱应桢吓了一跳。 “怎么?国公爷嫌贵么?这名额可不多,我将你看做朋友才与你说的。”张允修眼里带着审视,话语里也有些惋惜。 朱应桢脸上顿时一滞,被张允修这么一说,他随即拍着胸脯,硬着头皮说道。 “士元兄哪里的话?为兄还会信不过你么?你救助了我胞弟,不就是五千两银子?我成国公府出了!给我母子三人都安排上一份!” 此话一出,朱应桢顿时有些后悔了,他嘴上说得爽利,可那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啊! 他张士元,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南直隶的急报,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通政司。 各地方官员的奏疏,一般递送到通政司之后,便会传入到内阁处理。 可若是一些较为紧急或重要的事务,便会先行传至宫中先行审阅。 而今内阁首辅张居正告病在家,这一份急奏自然而然送到了乾清宫之中。 近来,万历皇帝正在宫中“潜心学习”,他很喜欢这种无人管束的状态。 张居正告病,李太后不问朝政,冯保也失去与皇帝作对的胆气。 挂上一个皇帝有疾身体不适的名头,便可以安心躲在后宫不上朝,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躲在皇宫之中,万历皇帝不是去跟嫔妃们厮混,便是看看话本,来到乾清宫最大的任务,便是画几幅漫画,生活可谓是过得有滋有味。 唯一接触朝政的方式,还是通过《万历新报》了解最新的瘟疫情况。 看着一天又一天好转的瘟疫,万历皇帝心里更加是美滋滋的。 坚定了这“无为而治”的想法。 为人君者,怎可轻易扰民呢?当与民休息才是啊! 可今日,却有个聒噪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愉快生活。 “陛下!南直隶松江府阎邦宁有急奏!” 端坐在御案前的万历皇帝,从宣纸之中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向冯保说道。 “冯伴伴!朕不是早就说了?若有奏疏,先行发往元辅张先生家中处置,若非重大事宜,司礼监批红便好了,何故又发来朕处?” 冯保有些无奈:“陛下之言,奴婢谨记在心,然此乃松江府急奏,还请陛下先行看看再做定夺!” “发往元辅先生府上吧。” “陛下!此乃急奏,还是先行看看再做定夺不迟!”冯保言语恳切,饶是不放弃的样子。 “冯保!尔还要管束朕不成么!”万历皇帝顿时怒从心起,猛地一拍御案。 冯保见状,扑通一声跪地,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您已然半月余未有处理朝政,此松江府急报干系重大,北直隶南直隶也多有相关诸事,还有而今朝中时常议论纷纷,陛下.” 万历皇帝有些头疼,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呈上来看看吧。” “遵旨。” 冯保恭恭敬敬,将那份奏疏呈到了万历皇帝的案上,眼光瞥见皇帝手边的漫画,一言不发地重新低下了头。 “松江府能有什么大事?” 万历皇帝十分嫌弃的样子,还是端起了那本奏疏。 可看着看着,圆润肥胖的脸上,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 却见上头一些字极其刺眼。 “南京吏部尚书殷正茂造访华亭县引发民愤.” “松江府诸生员于文庙前悲痛哭诉.” “有乡老直言,新政非利小民,乃祸害小民.” 特别是奏疏里头的一句。 “臣恐京中瘟疫之事,引天下士人不满,群情汹汹,还请陛下慎之.” 其意思昭然若揭,不敢指名道姓,可还是不是说张居正、张允修,甚至暗指他这个皇帝的不是么? 看得万历皇帝眉毛直突突,他愤然将那奏疏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说道。 “反了都反了!这群地方生员士绅,真当朕没有办法治他们么!” 冯保当即下跪劝谏说道:“陛下不可太过冲动,自古以来便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民愤不可不重视,若稍有不慎,恐会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万历皇帝这是真的动怒了,从前哪里有看过这个阵仗?怎么张居正不在了,这些人便觉得自己好欺负了不成? 冯保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半月以来,类似奏疏接连不断,北直隶生员闹事也发生了十几起。 陛下朝堂之事,万万不可再懈怠了!” (本章完) 第105章 直谏!此优势在我也! 第105章 直谏!此优势在我也! “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为抑制地方豪强,故而颁布度田令,甚至发兵镇压豪强地主,可最后又是如何? 皇帝终究不是一手遮天,于天下大势之中,也要有斡旋妥协之术,方可坐稳江山!” “再说近些的,嘉靖三年大礼议之争,以世宗皇帝手腕强硬,面对九卿、翰林等大臣劝谏,尚且需要妥协,今上比之何如?” “此番行事,天时地利人和,诸多优势皆在我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徐家大院之中,亭榭里头的御史羊可立慷慨激昂的样子。 于他对面,分别是此番反对派的核心人物,礼部尚书徐学谟与御史杨四知。 杨四知喝了一口苦茶,眼神中也露出期待之色,对着徐学谟询问说道。 “部堂大人,张阁老那头可有动作?” 这个张阁老,自然便是张四维。 徐学谟眉头似有些凝重,看起来并未有羊可立那般乐观,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如今内阁之中,少了张居正坐镇,剩下申时行与子维先生(张四维字)二人之交锋。 本以为那申时行乃软弱之辈,没想到竟也抓着不放,定然要与子维先生争个高低。” 杨四知有些不忿地说道:“申时行背后便是那张江陵,内阁票拟之权干系重大,张江陵卧病在家,却还想抓着不放,实在是倒行逆施!” 羊可立则更加激进:“陛下怠政,首辅重病,即便是将奏疏文书送到张家府上,可张江陵拖着病体,如何能够处理好政事?天下之事不可儿戏!咱们定要夺回那票拟之权!” “谈何容易?”徐学谟凝神看向手中茶盏说道。“票拟之权握在张居正手中,批红之权在冯阉手中,咱们行事尚且要小心些。” 羊可立冷笑着说道:“张居正若安分守己,我等自然是毫无机会,可坏就坏在,他有一位好儿子。” 他继续眯眼说道。 “此番防治瘟疫之法,即便能够救助许多百姓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死伤无数?” 徐学谟挑了挑眉毛。 羊可立说得没错,清流们从来都不是瞎子,那仁民医馆以及防治瘟疫等一干政令,他们自然是能够看出效力的。 可那又如何呢? 杨四知捋须得意说道:“亡四五万人,秘而不宣,倒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若亡一二万人,消息传扬天下,百姓闻之,怨愤填膺,则天下倾覆也!” 徐学谟却不太乐观的说道:“那张士元尚有《万历新报》,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 羊可立笑着摇摇头:“部堂大人太过谨慎了,《万历新报》传扬再广,可有天下士人同仇敌忾,影响力来得大? 下官听说,南直隶诸地皆有响应,松江府已然有乡民动乱,苏州府生员士子,听闻京中一干事宜,加之新政诸事,已然对那张家父子气愤万分! 便连苏州二位王公,也鼎力支持,我等何足惧哉?” “可是王元美王元驭二位先生?”徐学谟装作惊异的样子。 “正是!”羊可立神情激动地说道。“有天下大势,部堂大人何须忧虑?那张居正病重已是尽人皆知之事,我看即便是苟活,也难以于朝堂上任事。 咱们于内廷有不少布置,朝堂上也有张阁老之协助,还有诸多手段。 此民怨汹汹,即便是陛下也需妥协!” “这倒是有理。”徐学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羊可立越说越激动。 “此乃良机也,这几日我等便上朝劝谏!一为取缔瘟疫之法,二为取缔新政,三为另立首辅!四为陛下下罪己诏!” “对!新账旧账一起算!”杨四知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将张居正和张允修恨透了。 徐学谟想了想,一副十分忧虑的样子,可还是当即起身拱手说道。 “此间谋划,本官定然告知张阁老,今后还要拜托二位多多出力才是。” “此为常症,无需送到医馆内了,告知一些注意事项,便让病患于坊市内普通医馆求医。” “老先生情况危笃,送至重症区治疗吧,唉~家属当早作筹谋.” “灌肠乃救命之法,若想救病患性命,人命关天,岂可以廉耻蔽之?” 接连一个月下来,杨济时在医馆内连轴转,几乎都没有停歇。 可他却未有任何怨言。 只要能见到,进入医馆病患,得到最为先进专业的救助,他们痊愈后脸上欣喜之神情,以及那些劫后余生的抱头痛哭,都足以消除杨济时身上的疲倦之感。 更加令杨济时感到欣慰的是,原本不太理解自己的御医们,更有甚者,乃是从前对自己怨愤辱骂的。 可在进入到仁民医馆一个月之后,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都十分惶恐的上门致歉。 除了少部分的顽固之徒,被张允修赶出了仁民医馆,大部分的御医都能够认识到,这现代医学给大明朝,乃至于千百年华夏医学发展所带来的意义。 从此之后,医学不再是一门与玄学并列,毫无章法,全凭经验的学科。 “能够治病”“能够救人”“实事求是”“探求真理”,将成为所有大明医者共同遵守的原则! 当然,杨济时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接受了仁民医馆的治疗,许多病患仍旧躲不开死亡的命运。 大蒜素终究不是“神药”,张允修也终究不是“神仙”出世。 可杨济时也学会了实事求是,乃是用具体事件和数据看问题,而非单单凭借自己的直觉。 现代医学有没有用,凭借一两个人的评价,凭借某一名大夫的讲述,都是不够准确的。 最为准确的,乃是医馆内推出的数据分析报告。 杨济时早就学会了看这些报告,看着报告上不断下降的患病率,看着经过研究中心临床试验之后,推出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疗法,不断增加了病患的治愈率。 他便完完全全的明白,张允修是正确的! 现代医学才是真正能够悬壶济世的医学理论,比之任何古籍要好上千倍万倍! 杨济时已然做好了决定,要用一辈子,乃至于生命,去守候这门来之不易的学派! 正当杨济时脸上露出慷慨激昂神情之时,医馆内走进来一名身材魁梧的老者,他一身戎装,身后跟着一干士卒。 一见此人进入,杨济时立马上前迎接说道。 “御医杨济时,参见国公爷!” 张溶望向杨济时,目光中尽是赞赏之意,颔首说道。 “尔行医救世,作为不凡,比京城那些口若悬河的庸医好上太多。” 杨济时闻言,神色有些激动,忙不迭躬身说道:“谢国公爷赏识。” 张溶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医馆里头,开口询问说道:“张士元那小子可在?” 杨济时恭敬作答:“回禀国公爷,张会长仍在研究中心忙碌,国公爷若想要寻他,下官这便派人去通报。”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行去看看便成,你这病患众多,我亦不便过多打搅。” 说罢,张溶昂首阔步,径直朝着医馆后堂走去。 这些天以来,城外流民皆由张溶来监管,自然是要时常与张允修交流的。 久而久之,他进入这仁民医馆,却犹如自家后院一般,不受阻拦。 可待到张溶寻到张允修时,对方却在教训一群御医。 “为师说了多少次,病菌乃是无处不在的,行医之人最为首要一点,乃是保护好自己!” “尔等是一群草包么?任何给病人行医的器械,都需要使用开水煮沸消毒!” “如此低级的失误竟然也会犯?我看你们这御医也别当了,回头让医馆那位张兰英,替了你们的职务,人家连私塾都没有上过,尚且比你们明事理!” (本章完) 第106章 国不可一日无首辅! 第106章 国不可一日无首辅! 在研究中心外头,那张允修手指着一群御医,正怒声痛骂。 要知道,这里头诸如龚居中、王应员、罗显这些名字,在外面京城百姓的心中,都已经成为神医的存在。 他们各自执掌的仁民第二、第三、第四医馆,在这场瘟疫救助之中,救活的百姓成千上万。 甚至有民间百姓,为他们立起了生祠加以供奉,诸多达官贵人,在研究中心受到救助之后,于他们也是以礼相待。 这可都是大明王朝当下的医学精英翘楚,竟被张允修像是训斥孙子一般数落。 然而,他们对此竟然是甘之如饴,个个低眉顺眼,没有丝毫怨言。 更有甚者,张允修一边骂,他还一边在旁边记录,将张允修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似乎要奉为圭臬。 饶是张溶已然对此场景见怪不怪,可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一下。 待到张允修训斥完毕,让这群御医散去之后,张溶这才上前笑着说道。 “张贤侄这知人善任的本事,实在是让本爵佩服之至。” 他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 适才见此画面,张溶脑袋里头便不由想着,若张允修于军伍之中练兵,恐怕也是一把好手吧? “国公爷,这是知识的力量。”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张溶脸上表情一僵,不过已然习惯对方不着调的样子,手捂住嘴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 “吾这里得了些消息,其中干系重大,咱们入公廨详谈。” 说罢,二人便入了研究中心,径直来到书房。 自屋内坐下,张溶表情瞬间严肃,他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推到张允修面前,缓缓开口说道。 “这段日子,京师内一直不太平,不单单是西郊流民聚集之地,还有京师城内,到处都散布着流言蜚语,大逆不道之言论层出不穷。 种种迹象表明,其中恐怕有白莲教匪暗中搅和、蓄意煽动。 听了贤侄的怀疑,本爵差信任之家丁暗中调查,还算是有些收获。” 张允修点点头,将包裹拉到自己面前说道:“锦衣卫也在京师内调研,然而京城鱼龙混杂,上上下下眼线密布,他们行事招摇,怕是难以探求真相,倒不如让国公爷府上家丁来,还显得更加隐秘。” 事先便是他委托张溶调查的,英国公府上的家丁,大多数都有军伍经验,调查起这些事情,不比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弱,且更加能够引人耳目。 自京师瘟疫肆虐以来,处处事件都透露着蹊跷,特别是流言蜚语的传播。 《万历新报》于北直隶影响甚大,再加上多种措施一并实施,瘟疫之事本该渐渐平息才是。 可不要说平息了,京师内外百姓的流言和怨愤愈演愈烈,甚至惹出了不少乱子。 若说无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打死张允修都不会相信。 他伸手打开那个包裹,甚至都有些紧张了,想着里头有什么线索。 可打开那一刻,不禁有些失望。 包裹里头,仅仅躺着一张泛黄且残破的纸张,看上头文字样式,竟像是路引? 上书“大明万历九年,山西平阳府蒲州万泉县西厢里三甲张福.” 具体内容乃是这张福来京城经商,万泉县衙门为其开设的路引。 “国公爷这是何意?”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 张溶眯了眯眼睛补充说道:“此乃本爵手下家丁追捕那王半仙,从其一名仆从身上得来之物。 乍一看没什么,可细细想来却是令人汗毛倒竖。 贤侄应该知道,本次抵达京城之流民,很大一部分便是来自于那平阳府?” 开了金手指就是不一样,张允修的思维比起寻常人要敏锐太多了,他当即就捕捉到了不对劲之处。 “自万历初年以来,蒲州已然有五年没有遭受黄河水患,以知州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也还算是政通人和,即便是瘟疫肆虐,又怎会突然多出这么多流民?” 张溶脸上露出肃杀之气说道。 “寻常流民身上是不带路引的,即便是那王半仙,也不可能带着路引。 然而游方术士,也需要有人为其进城采买货物。 特别是在此封城之际,若无路引绝迹进不了京城! 如此巧合,蒲州突然冒出大量流民,那王半仙也似来自于蒲州,绝迹不会是瘟疫那么简单。 此间秘辛耐人寻味!” “五月大,建壬午,二十日戊戌,宜:祭祀、祈福、开光、出行、解除.忌:嫁娶、破土、置产.” 仍未到卯时。 入了午门,太和门外便一副肃杀之气,聚集在这里的朝臣们脸色皆是十分严肃。 皇极门乃三大殿前正门,一般朝臣上朝之时,都会在此先行整理朝服列队。 待到队列休整完毕之后,一些朝臣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最前头的位置。 于张四维之前那个位置,依旧是空空如也,月余未见首辅张居正,有些朝臣都快要忘记首辅大人的样子了。 “今日陛下破天荒肯开朝会,首辅大人竟还未出席,北直隶仍旧瘟疫汹汹,南直隶士子也闹将起来,这般如此,我大明朝到底要何去何从?” 队列中一名老臣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番话让不少人都面露苦涩,有些人不免心中开始犯嘀咕。 张居正已然病了这么久,情况一直不为人所知。 若要说其病入膏肓,可那奏疏也照样送入张家府上。 若要说其已然痊愈,可为何还躲在家中不见人呢? 有流言说,张居正已然卧病不起,甚至奄奄一息,一干奏疏都是其几位儿子所代为票拟的。 久而久之,便连从前依附张居正的官员,都心里头有了些想法。 若说张居正于朝堂上失势,那可是太难了,毕竟人家是三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有想法之人,从前也只敢旁敲侧击。 可若张居正真就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朝堂上还能够有“张党”的一席之地么? 张居正几位儿子资历尚浅,且魄力不足,难道“张党”真的要依靠张士元那个黄口小儿? 而更多的朝臣内心则是气愤的。 自嘉靖朝开始,朝廷便没有不可一日无君的说法,只有朝廷不可一日无首辅、无内阁、无司礼监! 他张居正若是不能事,还占据着这个首辅位置做甚! “陛下临朝——” 众大臣们走完入宫的流程,终于是在听到冯保一声尖锐声音后,陆续进入到皇极殿之中。 御座之上,万历皇帝睡眼惺忪的模样,他瞧了一眼队列前空空如也的位置,又是一阵头疼。 从前他处处嫌弃张居正,觉得乃是元辅张先生令他畏手畏脚,不能够大展宏图。 甚至还轻信了一些流言,觉得张居正权柄过重,乃是心怀不轨云云。 可等到张居正不太积极处置朝政,再到其告病之后,万历皇帝是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为君之难。 要应付这群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今日万历皇帝不信邪,还想要再尝试一次。 朝臣们看不到皇帝的心思,看到皇帝终于上朝后,不少人忍不住喜极而泣。 皇帝终于是上朝了,大明朝似乎是有希望了! 可当冯保唱完题本之后,不等朝臣们开口,万历皇帝便率先开口说道。 “自本月初以来,朕时常接到疏奏,皆是言南直隶诸地,生员聚众闹事,刁民税殴官,更有甚者,胆敢妄议朝政,私自镌刻谤书。 朕自冲龄践祚,夙夜忧勤,唯恐辜负祖宗基业托付!然此类生员,不习经义,反效游侠之流,借着为民请命之名,实敛财自肥! 此等‘学匪’,岂是能够姑息?” 说完这一番话,万历皇帝都有些大喘气了,他脸上略有些得意。 这文本乃是他昨日,抽出些时间自行编纂,自认为能够让朝堂上这群人信服。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等地方蠹虫,有违圣道,诸卿拟出一个章程出来,妥善处置吧!” 他目光灼灼的样子,扫视堂下群臣,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申时行的身上,又看了看殿内几名大臣。 反对者自然是会有的,可只要有人顺着朕的话头,补上一两句。 朕当以雷霆之姿震慑宵小,此后大局可定也! 只要能够处理掉这些闹事生员,今后朝堂之事,还不是自己说一不二,有谁胆敢违背! 万历皇帝都下定了决心,若是有言官胆敢出言不逊,当即拉出午门梃杖! 便是打死打残几个,也在所不惜。 他要拿出祖父世宗皇帝的气魄来,也要令这些胆大妄为之朝臣,噤若寒蝉! 可事情并不像万历皇帝想象的那么顺利。 大殿之中,诸多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有些惊诧又有些呆滞,甚至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见状,万历皇帝不由得有些得意了,他背着手审视着群臣,目光继续落在申时行几人身上。 快说话啊! 尔等还在等什么!不想要加官进爵了么! 可站在御台上许久,万历皇帝竟然没有等到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他保持挺直的腰板,从张允修那边学来的威武装逼姿势,都有些保持不住了。 面上有些挂不住,万历皇帝咳嗽两声说道。 “诸卿皆没有意见么?朕想来.” 可话还没有说完,却眼见一人,身穿大红朝服,补子为锦鸡,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恭恭敬敬朝皇帝一礼说道。 “陛下,臣有一言进谏!” (本章完) 第107章 请陛下下罪己诏!(8000) 第107章 请陛下下罪己诏!(8000) 万历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聚焦于跪在殿内的礼部尚书徐学谟。 他注意到对方话语里“进谏”这个词,可与寻常“拟章程”“提建议”意义相去甚远。 皇帝心里顿时涌起不悦,冷冷开口说道。 “徐尚书,朕可未曾收到你的题本!” 徐学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昂首说道:“陛下!谏言何须题本?” 万历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陛下!” 徐学谟听闻,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极为激动的样子,高声说道。 “陛下口称忧勤,实则偏听偏信权臣佞臣,苛政频施!那张江陵以考成法桎梏百官,以新政逼死良民,此间种种,已然引得天怒人怨! 从前陛下不明白,时至今日还不明白么? 今不单有南直隶诸生哭庙,百姓怨声载道,北直隶诸地也是生灵涂炭。 若有一地如此,尚且能够解释,可处处皆是如此,还不能够令陛下幡然醒悟么!”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学谟。 眼前之人,乃是当朝二品大员,从前自己的股肱之臣,礼部尚书徐学谟啊! 先前,即便是有朝臣胆敢冲撞自己,那也不过是科道御史这类言官,言官进谏时激进一些,倒也能够说得过去,职责如此。 可当朝礼部尚书如此,如何能够令万历皇帝接受! 他怒然说道:“徐叔明!朕可有一处苛待于尔!尔何至于如此污蔑朕躬!” 徐学谟抬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陛下未曾苛待于微臣,陛下苛待的乃是这天下黎民百姓,陛下没有对不起微臣,陛下对不起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穆宗先皇帝! 臣斗胆请陛下效汉文帝轮台之悔,下罪己诏!诛奸臣!罢新政!恤民瘼!否则,天下士子必将离心离德,我大明江山危在旦夕也!” “你!” 突然之间,万历皇帝感觉脑袋里头有一声惊雷炸响。 那一句“下罪己诏”,不停在脑海之中盘旋。 他想起从前醉酒被太后训斥之时,太后那一句“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曾令他遍体发寒! 至此之后,万历皇帝对于此类暗含质疑的话语愈加敏感。 更不要说,此乃部堂高官说出来的话语。 “噌”地一下,万历皇帝心中怒火飙升到顶点。 他指向徐学谟,厉声怒斥说道。 “徐叔明!真当朕不敢处置你么!”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朝堂之上瞬间出现了十几个声音。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细细分辨,这些声音里头,有些不乏是六部堂官,有些不乏是翰林学士,有些甚至还曾经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 他们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到了这关键时候,终于对万历皇帝发起了沉痛一击! 最后,有一人缓缓从朝会队列中走出,拱手对皇帝,声若洪钟般说道。 “请陛下下罪己诏!” 万历皇帝抬眼看去,看清那人乃是阁老张四维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倒过去。 慌乱之中,双手下意识扶着御座才勉强站立。 在他右手上,平日里习惯把玩在手上的一支御笔,咔嚓一下,竟然硬生生捏断了! “你看起来没怎么读过书?” 仁民医馆议事厅内,张允修端坐在官帽椅上,审视着堂下那一名衣着朴素,面容枯槁的女子。 张兰英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根本就不敢去看张允修,只是低头回答说道。 “民妇自小家贫,便连《女训》都没有读过,更不要说什么读书了,认字还是乡里的老童生心善教了一些。” “《女诫》。”张允修纠正说道。 凭这个,他已经能够判定,这名流民女子真的没怎么读过书了。 “你是蒲州人士?”张允修看着紧张万分的妇人,不由得继续问道。 “禀告会长大人,俺是蒲州人,俺们村子都来了这京师。” 显然,来之前张兰英受到一定礼仪训练,但是训练得不多,三句两句便原形毕露。 张允修倒也不在意:“为什么来京师?” “乡里有老爷说,外地瘟疫很是严重,已经到了咱们乡里.说这瘟神吃人,让我们要去京城逃难,还给了不少干粮”张兰英想了想如实回答。 张允修眉头紧紧皱起:“你们便没有怀疑过?” 张兰英连连摇头:“哪能怀疑,大家伙都这样说,还有人亲眼看见瘟神把人吃了嘞!” 说着说着,张兰英自然是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瞪大了眼睛赶忙询问说道。 “会长大人,难道俺们被人骗了嘛?” 张允修沉默了一阵,立马严肃提醒说道。 “今后这些话烂在肚子里面,谁问你你都别说,更不要告诉别人你与我谈论过这件事情!” 张兰英身子颤抖了一下,面露恐惧之色,用力点点头说道:“俺知道了,会长大人是大好人,绝迹不会骗俺的。”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正想再提醒她两句,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之声。 “士元!士元!大事不好了!” 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张允修觉得头有些痛,没有办法只能转头对张兰英说道:“你先回去吧,下次再与你谈,今日我之提醒,一定要铭记在心。” “会长大人您放心吧!” 张兰英点头如捣蒜。 待到来人进入堂内,张允修这才知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大哥?” 他紧紧皱起眉头,本以为这么咋咋呼呼的,会是三哥张简修。 什么时候大哥张敬修也变成这样了? 张敬修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路小跑而来,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 张允修无奈,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待到对方喝了几口缓缓,这才没好气地说道。 “大哥,你不好好处置医馆内的数据,来我这里干什么?” 如今张敬修的岗位对于医馆来说可是尤为重要,数据报告几乎每周御医们和张允修都要看,甚至还要给张居正送去一份。 可却听张敬修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乱了!都乱了!” 张允修无语:“到底什么乱了?” 张敬修这才将话说利索:“五弟你快想想办法!陛下与朝臣们闹将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清楚一些。”张允修皱眉。 张敬修这才将今日朝堂上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幼弟知晓。 “张四维、徐学谟召集一群大臣,向着陛下逼宫! 逼着陛下罢免爹爹的首辅之职,还要取缔新政,要治你的罪! 这会儿,张四维带着群臣,还在左顺门跪着呢!” (本章完) 第108章 万历撂挑子啦! 第108章 万历撂挑子啦! 简单听完大哥张敬修的描述之后,张允修的第一反应是。 “这些人得失心疯了?” 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般将皇帝逼上绝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皇帝终究是皇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要将万历皇帝逼急了,拼得名声不要,也能够将这群人砍得人头滚滚。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说道:“许是想要效仿世宗朝之时,杨廷和等人逼宫旧事,便是想要让皇帝妥协罢了。 想来上奏疏内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便等着皇帝松口,届时不论是推举张四维为首辅,还是暂行停止新政,于他们都是有利的。” “他们的倚仗是什么?”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无非是爹爹重病。”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继续补充说道。 “还有这半月以来,不论是北直隶南直隶各地,都纷纷有士子闹事,更有甚者行‘哭庙’之事,普通百姓也被他们煽动起来,群情汹汹,更有各地士绅豪强声援,他们如何能够没胆气?” 他乃是礼部主事,即便是在医馆内处理数据,也要入部堂值房当差,自然对这些事情很是了解。 皇帝执掌天下神器,可谓是一言九鼎。 然而,就算是如此,以古代闭塞的信息传播水平,始终还是解决不了“皇权不下乡”的问题。 这便是为何总有人说什么“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传统古人观念之中,没了这群地方士绅,皇帝拿什么来治理地方? 便连朝廷派往地方的县太爷,仍旧需要于地方拜拜“码头”,更遑论远在京城的皇帝了。 皇帝失了士大夫之心,便是失了民心,拿什么来治理天下? 开国皇帝或许有支持其的勋贵集团,可到了万历朝,不论是勋贵还是武将,都已然非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这便是张四维、徐学谟之流的倚仗。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说道:“这些人便是吃准了皇帝的性子,觉得他不敢掀桌子,趁此机会将皇帝给唬住,妄图从中牟取私利!” 万历皇帝不比他爷爷嘉靖,嘉靖皇帝藩王出身继承大统,年仅十五岁便可以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活脱脱一个天生的政治生物。 可万历皇帝显然完全不同。 即便是接受着正统的皇家教育,可隆庆过世之后,自小便被三座大山给压着,被张居正教导要成为一位“纳谏如流”的千古明君。 教着教着,万历皇帝的性子便越发偏了。 一方面他有成为明君的抱负,一方面他又嫌弃处理政事的苦闷。 一方面他想要力挽狂澜,另外一方面他又优柔寡断,缺乏不破不立的勇气。 他若真能下定决心,与反对自己的群臣斗到底,历史上便不会躲在深宫几十年,不问朝政了。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徐学谟还拿了不少北直隶的奏报,说是各地百姓因大头瘟死伤惨重,便连京中都有不少闹事的,定然是你胡作非为所致!” 死一万人也是死,死一千人也是死,其中功过是非,清流们采取各种话术,便能够颠倒黑白。 张允修又不是真神仙,加之瘟疫防治很难拓展到北直隶各地,死亡人数多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可这就成了清流们攻讦他的理由。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气愤:“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在京师内救人,他们竟然在后头捅刀子!” 见幼弟如此模样,张敬修不由得吓了一跳,生怕他又冲动行事,连忙摆摆手说道。 “五弟万万不可冲动,此事他们早有预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允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询问说道。 “陛下是何等反应?” 张敬修脸上似有些无奈。 “陛下怒不可遏,嘴里说着什么,说什么你们便闹吧,闹得天翻地覆吧,朕不管了,全部都是乱臣贼子随后便又躲回深宫去了。” 张允修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皇帝性子便是这样,逃避在他眼里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 张敬修又补充说道:“陛下看起来很是低落的样子,似乎是下定决心不问朝政了,便连李太后前去劝阻也是无济于事” “卧槽!” 张允修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要撂挑子了! 一时间,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 朱翊钧可不能撂挑子啊! 想要撂挑子不得等我,传播完思想,发展工业革命,让大明朝开启资产阶级,最后再建立好议会,从封建制度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最后再达成更高层次 这些东西,怎么也得靠万历皇帝先撑一段时间吧?最后你再安心做自己的丹青圣手。他不香么? 现在你朱翊钧撂挑子了,我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好”皇帝啊! 看出张允修的焦急,大哥张敬修态度更加悲观了,继续说道。 “爹爹那边也是越发不好了,三弟怎么也劝不动他用药,大蒜素吃了一些,药膏是一点不用,加上成日批阅奏疏,已然卧病不起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我不是建议让他清洗病患之处吗?” “此等羞耻之事,便连几位姨娘爹爹都不让服侍.”张敬修脸色有些古怪。 张允修十分无奈,最终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哥你且放心,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张敬修一脸疑惑地看向幼弟。 如此这般,还不算最为糟糕的时候? 张允修审视一番大哥,随后冷不丁地询问说道。 “说起来,这一月以来,礼部是不是做了许多事情?” 冷不丁地提到这一句,令张敬修有些懵逼,他皱起眉头说道。 “倒是有些祭祀祈福,你问这个做甚?” “了多少银子?” “约莫有个一万多两,朝廷每当大灾大难之时,都会以此来稳定民心。” “稳定民心?”张允修嗤笑说道。“我怎么听说那祭祀祈福闹出不少乱子。” 一提到闹出乱子,身为礼部主事的张敬修便有些气愤了。 “许是那白莲教匪干出的好事,这些人隐秘在百姓之中,成日里散播各类流言,还扰乱祭祀祈福,实在罄竹难书,可惜他们四处隐藏,实在是难以抓捕,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不是正在通缉么?” 张允修紧紧盯着对方:“大哥真以为,单单凭借白莲教便可成事?” “啊?” 对方这一问,张敬修真有些猝不及防,他眉头深深皱起来,脑袋里头一直在努力回想,最终才瞪大眼睛说道。 “五弟你的意思是,此事有可能”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不可胡言,徐尚书主持礼部向来是清正廉洁,勾结白莲教匪徒,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嘴上说着不可胡言,可你分明指名道姓了 张敬修脸上表情一时间有些无语,可细细想来,身上竟然汗毛直竖。 若真是如对话所言,便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哥,你信不信老弟?” “啊!啊?”张敬修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允修则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那接下来,便都听我的安排!” 紫禁城。 张允修如今想要入宫,倒是不用那么麻烦,皇宫内外基本上都认识他这号人物。 与外头侍卫说一声,不一会儿一名瘦小太监便一路小跑过来。 看到来人,张允修脸上露出笑容调侃说道:“张公公近来可是憔悴不少?” 张诚一见对方,脸上表情更加苦楚了,他连连哀叹说道。 “张公子便不要再调侃咱家了,陛下今日在乾清宫,旁人都是不见的,唯独听闻你来了,才肯见上一见,你可千万要.”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允修可以注意到,宦官宫女个个都是神色严肃紧张的样子,显然昨日朝堂之事,仍旧在继续发酵。 他不由得朝张诚询问说道:“陛下这两日都不见人?” 张诚苦着脸说:“倒不是不见人,宫里的嫔妃娘娘还是会见的,可唯独是皇后娘娘是不见。 太后也来找过陛下,陛下自然也是会见的,可他们” 李太后和皇帝的对话,张诚自然是不便对外透露。 张允修补充说道:“想必,即便是太后娘娘的话,陛下也没有听吧。”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万历皇帝在遭受到群臣的“巨大打击”之后,心灰意冷的样子。 从前,张居正尚且在朝堂上,能够帮助他吸引一些火力,现在通通朝着皇帝而去。 张诚不语,算是默认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乾清宫门口。 张诚拱拱手说道:“陛下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头,张公子便自己进去吧,咱也不便进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显然是不小心招惹到暴怒的万历皇帝了。 “张公公外面候着就成。” 张允修点点头,径直一个人步入乾清宫。 走到大殿前,远远就可以看到殿内四处散落的一些杂物,看起来万历皇帝大发雷霆过。 张允修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来到东暖阁门前,脚步停滞了一下,在外头高声通报说道。 “臣张士元,拜见陛下!” 东暖阁内陷入一阵安静,许久之后,才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张士元?你是也来逼朕的吗?” 这样不阴不阳的一句话,不由得让张允修皱起了眉头。 明明自己进宫,皇帝已然是知晓的,如此发问,所为何来? 他在门外恭敬拱拱手,言辞恳切地说道。 “臣非是来逼陛下,天下没有人能够逼迫陛下,臣不过是想着陛下心里头烦了,便想着来寻陛下,为陛下排忧解闷。” 东暖阁里头,万历皇帝又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进来吧。” (本章完) 第109章 首辅非你莫属!(7300) 第109章 首辅非你莫属!(7300) 门轻轻推开,一股子食物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一时间,张允修还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这特么可是乾清宫东暖阁,不应该是弥漫着一股子檀香?哪个太监胆敢如此怠慢? 他朝阁内望去,原本明亮的房间里头,门窗紧闭几乎隔绝了一切光线,唯有一束阳光照射在书架上头。 皇帝呢? 张允修皱眉找寻了一会儿,才终于在书案下头看到了万历皇帝。 此刻,他头发凌乱,整个人犹如疯子一般,跪坐在书案下头,原本绣有龙纹的袍服上头也污秽不堪。 万历皇帝顶着两个熊猫眼,怀里端着一大盘柿饼,双手开动不停地朝着嘴里送。 饶是吃得双颊鼓胀如仓鼠一般,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张允修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个皇帝,活脱脱像是个后世自暴自弃的死肥宅! 张允修无奈,只能远远大声提醒说道。 “陛下,臣进来了。” 声音在阳光下激起不少灰尘。 万历皇帝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了张允修。 这一抬眼,张允修才注意到,这位皇帝脸色已然变得极其苍白,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眼里头甚至还布满了血丝。 “张士元?你给朕过来!” 毫无征兆一般,万历皇帝突然语气有些凶恶,便连向来胆大的张允修都有些害怕,萌生了一些退意。 可进了屋子,便没有放弃的理由,张允修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在书案前跪坐下来,这才看到了躲在里头的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带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出人意料并没有发难,而是将那一盆柿饼推了过去,指了指说道。 “张士元,你可要吃些柿饼?” 张允修原本还紧皱眉头想着对策,可一听此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鬼使神差的,张允修伸手从上头拿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御赐的柿饼果然不一般,入口便甜腻清香,一点麻味都没有。 正当张允修回味着柿饼美味之时,面前的万历皇帝紧紧盯着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犹如一个被抢走零食的孩子一般。 张允修慌了神,甚至想要将咬了一半的柿饼重新塞回去,可终究是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万历皇帝一边哭,一边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内心的委屈一一诉说。 “张士元!他们都欺负朕!” “你知道他们是如何逼迫朕的嘛?当朝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侍郎,还有六部堂官,翰林院学士.这些人通通都反啦!” “还威胁朕说什么,若是朕不听他们的,便辞官回家?” “让朕下什么罪己诏?朕有何错?凭什么万方有难,罪在朕躬!那些人自个就没有一点错么!非要抓着朕不放!” “京城上上下下少死了多少人?可他们还是不愿放过朕!” “怎么着,朕这个皇帝还得听他们的不成?朝廷没有他们还没办法了不成?” 张允修皱起眉头,心里头忍不住吐槽说道。 你看起来确实是离不开这些人. 可嘴上还是劝慰说道:“陛下何必与这些人置气呢?实在是不值当。” 然而,万历皇帝哪里能够听得进去,他一把抓住了张允修的手臂说道。 “士元!朕知道你定然能够治他们,唯有你能够治他们,朕想好了,今后这个首辅位置,不给张先生了,也不给那什么张四维。 首辅之位唯独有你可担之!” 张允修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去说道:“陛下.臣尚且年幼啊!如何能够担得了首辅之职?” 他倒不是不敢当这个首辅,而是不能够在现在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如今那清流和张四维,正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还有天下那些所谓士绅豪强。 自己真要上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天大的波澜。 说不准这群人狗急跳墙,也给自己搞个“落水而亡”,去哪里说理去? 顶在前头冲锋,从来就不是张允修的行事风格。 可万历皇帝当即不开心了,他板起脸说道:“怎么?连士元你也不愿为朕分忧么!” 说罢这些,万历皇帝嘴一歪,似又要哭出来一般。 张允修顿时一阵头皮发麻,他只在电视剧里头见识过皇帝发飙,哪里见过皇帝撒泼打滚的? 堂堂一个皇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撒泼打滚? 实在是有些望之不似人君呐! 他知道万历皇帝这是被清流们给“欺负”怕了,便抓住了自己这条救命稻草。 可他又不傻,自然是不会帮着皇帝,成为群臣的众矢之的。 见状,张允修也一不做二不休,用袖子捂住眼睛,发出抽泣之声说道。 “陛下明鉴,非是我张允修不肯帮助陛下,乃是家父至今重病在床,我又非科举翰林出身,实在是难以担此大任! 陛下不知,家父于病榻之上已卧床一月之久,身子一日比一日更加糟糕,快要口不能言了.眼看着便要眼看着便要” 张允修这一哭,竟然比万历皇帝哭得还惨。 一时间,万历竟然愣住了,他呆呆地盯着对方,硕大的脑子想了想。 张士元似乎.比朕要惨一些? 毕竟朕不过是被群臣顶撞,可他快要没爹了啊! 一想到元辅张先生,也即将撒手人寰,皇帝也不由得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如今张居正还未走,这些群臣便如此嚣张,若张居正真就撒手人寰了,那他们还不翻了天去? 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真的要畏群臣,更甚于畏虎了。 万历皇帝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终于是有些急切了,他连忙拉住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知你素来足智多谋,定然是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想想,有什么破解之法?朕非要这些大逆不道之徒,个个认罪伏诛!”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这才终于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可知,水柔而至刚的道理?” “水柔而至刚?”万历皇帝皱起眉头,有些不太理解。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脸上也变得正经起来:“陛下听微臣慢慢道来,《道德经》有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那些清流个个都是官场人精,陛下一味以势压人,即便是梃杖也只能够遂了他们的愿。 故而靠着蛮力是不成的。” “嗯?”万历皇帝皱起眉头说道。“你是说朕做错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非是陛下做错了,乃是这些大臣们太过于狡诈,他们不与陛下硬碰硬,单是会用一些阴谋诡计。” “正是如此!”万历皇帝一拍大腿,这话仿若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头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人惯是会用一些手段,成天便是说什么民怨沸腾,成天便是要朕下什么罪己诏,看起来个个清正廉洁,实际上一个个皆是乱臣贼子!” 偏偏他们这般,万历皇帝还不能怎么动他们,因为他们口中秉承着所谓的“大义”。 只要皇帝稍有一些违背,这些人便会群起而攻之,将皇帝贬为暴君。 张允修若有所指地说道:“清流们以阴谋诡计行事,咱们若还是用直来直去,自然是会吃亏的。” 看出了他话里有话,万历皇帝当即眼前一亮说道:“士元又有妙计?” 张允修不置可否的样子,从怀里取出一份包裹,摊开以后,将两份东西递给皇帝。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见这两份东西,一份乃是山西平阳府蒲州万泉县张福的路引,一份乃是近来锦衣卫的奏报。 前者万历皇帝见过,可还是不太熟悉,后者他成日里便可以看到。 上头锦衣卫奏报的乃是,这一个月以来,礼部于京师为百姓办“祭祀祈福”之法事,请来京郊大觉寺,诸多僧侣为瘟疫祈福之事。 奏报上面提到,这一个月以来,多有白莲教匪作祟,于京师城内四处作乱,散播各类流言蜚语,搞得本就是人心不安的京师百姓,闹出数次动乱。 更有甚者,于礼部举行的法事之上,都有百姓因听信流言而闹事。 可谓是令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焦头烂额。 万历皇帝仔仔细细看完这些奏报,并没有看出一点儿异样,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便是你的破局之策,看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 张允修压低声音,将那蒲州张福路引,以及从流民中打探来得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帝。 说着说着,他不由得有些愤慨。 “如何能够这么巧?京师瘟疫开启,朝堂上清流与我爹爹起了纷争,那蒲州便出现了流民? 据微臣所知,蒲州瘟疫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蒲州百姓安居乐业多年!即便是有些穷苦之民,何至于有如此之多,成群结队朝着京师而来!”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瞳孔顿时一缩:“士元是说.这其中另有人刻意指使?”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这一切仅仅是猜测,臣不敢妄加攀咬朝廷命官,可想来朝中有一人,竟恰好是这蒲州人士,且那万泉县百姓似不太听话,田地并未有被士绅大户收去.” “朕便知道!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何以流民与瘟疫一起出现在京师?”万历皇帝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要知道,他先前甚至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德”,以至于有这般巧合,灾祸频频出现。 皇帝咬牙切齿,狠狠抓起一块柿饼塞入口中说道。 “朕想来,恐怕这瘟疫蔓延也有些蹊跷,朝堂刚刚收到奏报,大同等地出现大头瘟,没过几日京师便有了病患” 张允修连连摆手说道:“陛下,咱们尚不可妄加猜测,这些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的大罪?”万历皇帝不忿说道。“这些人便连诽谤君上,逼宫都干得出来,干出这等事情也不稀奇!” 张允修嘴上说着什么,不可妄加猜测,可却又悠悠然提道。 “再说这锦衣卫之奏报,看似平平无奇,然陛下没有发现们,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京师内自戒严以来,江湖术士以及白莲教匪很难进入,事先都相安无事,何以礼部一办这‘祭祀祈福’,京城中便涌现出诸多流言?” “礼部!” 万历皇帝一提到这个词语,眼中顿时就喷出火来,他怒然说道。 “定然是这群尸位素餐之徒,简直是胆大包天!勾连白莲教匪徒,无异于谋反大罪,朕要斩了他们的狗头!抄了他们的家!” 张允修吓了一跳,他可以听出来,万历皇帝对于那些清流的怨愤到底有多深了,不由得连忙劝谏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冲动,此时仍旧在调查之中,没有眉目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这下子,皇帝脸上的颓然缓解了许多,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终于露出笑意说道。 “士元说得不错,此事定然要好好调查个水落石出!” 张允修紧接着说道:“臣已然委托英国公那头着手调查,陛下切不可再意志消磨,陛下咱们要支棱起来,莫要让那群清流肆意妄为!” 朕要支棱起来!万历皇帝睁大眼睛,一下子起了精神。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整理了一下自己都仪容,终于是恢复了一些皇帝的样子,这才十分赞赏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一番话令朕豁然开朗,朝堂上上下下诸臣,竟不如你一人忠心耿耿。” 张允修笑着回应:“倒也不是没有,微臣看起来,那申汝默申阁老也是极好的。” 先前将申时行给坑了一把,张允修自然也要拉一拉他,毕竟眼下还得靠申阁老冲锋陷阵呢。 可万历皇帝却有些不悦,显然对于那天对方不发一言还是耿耿于怀,他冷哼一声说道。 “此沽名钓誉之徒,惯是会和稀泥,懦弱之极,干不了一点正事。”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你有所不知,这申时行并非是懦弱,而是在等待时机,前次那清流气势汹汹,自然是要避其锋芒。” “你倒是很是看好他?”万历皇帝有些疑惑。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 “陛下且等着看便是,下一次廷议申阁老便会令陛下眼前一亮。” “下一次朝会?” “对。”张允修目光炯炯地说道。“陛下,那清流将牌打了,如今到了咱们的回合,该是反击的时候!” (本章完) 第110章 佛门还是匪窝? 第110章 佛门还是匪窝? 京城。 西郊。 于阳台山南麓,有一古刹名曰大觉寺,始建于辽代咸雍四年,初名清水院。 到了明朝万历九年,已然有将近六百年的历史。 这大觉寺历代受明朝皇帝的恩泽,到了万历朝早已经是皇家敕建的寺院。 什么东西带上了皇家二字,自然是非同一般。 近来京城内管控有所放宽,每家每户一日可容许一人,拿着五城兵马司开具之凭证,出门采买物件。 有营生的,大都也在限制范围内,予以开设。 终究是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若是真的封城一个月,京师内不知道要饿死多少平民百姓。 山脚下,朝堂稍稍放宽了一些限制,便有源源不断的信众慕名而来,即便是封城之策下达,这寺庙内香火也还是延绵不绝。 不过好在,现如今所有百姓出行都戴上了口罩,人与人之间也是稀松散开。 最能够快速转变传统顽固观念的,就是直接关系到性命。 张允修与张简修兄弟二人,乘坐一马车,径直来到山脚下。 下了马车,张允修看着不断登阶而上的百姓,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这些百姓病看不起了,饭吃不起了,可唯独这送去寺庙的香火钱不能断,唯独死后倾家荡产也要风光大葬,却不知到底为哪般?” 一旁四哥张简修有些疑惑地回答说道。 “求神拜佛,乃是种下一份善缘,为家中父母风光大葬,此乃‘孝道’也,葬礼若是不体面些,死者入了阴间也会蒙羞。” 显然,对于这种事情,古人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 张允修懒得跟对方掰扯,这个世界上没有阴间之类的话,看向蜿蜒入深林的小路,吐出一口气说道。 “咱们时间不多,去大觉寺里头看看,我想会有不同的发现。” 张允修与张简修兄弟二人,带着七八名锦衣卫,全部都穿着便衣进入到大觉寺之中。 如今大觉寺香火鼎盛,隐藏在人群之中并不太显眼。 跟着香客人群,机械式的进行各类操作,诸如购买香烛、入寺行礼、上三宝香等等。 张允修二人混在香客人群中,仅仅看起来身份尊贵些,与普通的香客没有一点差别。 在寺庙里逛了好几圈,张简修似乎失去耐性,他不免压低声音询问。 “士元,咱们就这般瞎逛,在大觉寺里头能找到证据么?” 张简修苦着脸说道。 “再逛下去,我身上都要沾染上秃驴们的呆气了!” 张允修正将香高举到头顶,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凡是发生过的必留痕迹,这大觉寺乃是京师中祭祀开坛最多的寺庙,必有蹊跷!” 张简修愣了一下,作为一名资深锦衣卫,他忽然觉得幼弟这句话很有深意的样子。 可他根本没读几年书,根本不得要领,越想就越发的烦躁。 等到二人出了主殿后,他立马将张允修拉到一边说道。 “不成!我忍不了了,这些和尚个个不好好说话,不然我们还是抓几个寺内的和尚出来,一番严刑拷打,定然会审出点眉目出来!”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看向对方。 这锦衣卫出来的武夫,就是显得有些粗鄙啊~ 他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套只能抓一抓小贼贪官,这些清流精明的很,若是打草惊蛇了,咱们的线索也就断了。 再说,这大觉寺的法慧和尚乃是礼部僧录司的右善世,也算是个六品官员。 动了他们,礼部那边又要闹将起来。” “六品?”张简修撇了撇嘴,显然这个品阶,在看他眼里还是不够看的。 “不是咱们怕了他们,而是咱们在暗处自然要小心谨慎些。” 张允修摆摆手继续说道。 “你便四处逛逛,这京城内的祈福祭祀,皆是由这大觉寺来操办,那住持半年前才经礼部举荐上任,我便不信发现不了一点儿猫腻!” “这不上刑,如何能够寻到线索?如何能够破案子?咱们时间实在紧急!” 张简修还是急不可耐的样子。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慢工出细活,朝堂上的事情有申阁老给咱们撑着,申阁老他伟大啊~咱们可不能辜负申阁老为我们做出的牺牲,要将那徐学谟之流,底裤都查出来!” 听闻此言,张简修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觉得幼弟又在坑人了。 想想朝堂上那群人来势汹汹,便连皇帝都撑不住,申时行这样一个老头,能扛得住么? 不过,总归张允修并没有坑自己,这还是很让张简修心情舒畅的,他无奈点点头说道。 “你脑子好用,便是听你的。” 又百无聊赖地逛了一上午,眼看起了个大早一无所获,张简修不免得心烦意乱。 可就在二人逛到观音殿附近之时,一阵争吵之声,突然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观音殿前有名小沙弥,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起来并非是北方人士。 来往香客想入殿参拜,可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前来过的熟客还好说,不经常来的想要询问一二,竟然听得一头雾水。 一名老妇人不免有些急切地说道:“小师父,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身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那小沙弥也有些急迫,手舞足蹈的样子说道。 “喔说弄区哪儿嘞” 张简修看着眉头直皱,想着这礼部定然有些猫腻,便连个不懂官话的小沙弥都招进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皆是对于徐学谟和张四维等人的秽语。 可正当张简修想走之时,一只手却将他拉住了,张简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幼弟张允修。 后者没有言语,只是暗暗指了指小沙弥的方向。 不一会儿,似乎小沙弥去寻了人求助,一名身材魁梧的方脸和尚走了出来,他对着众人道了一声佛号说道。 “施主莫怪,几位沙弥入寺不久,官话尚且不太熟稔,由贫僧为施主们引导供香。” 二人就在此看了许久,张允修什么话都没有说。 随后张简修,见幼弟寻着一两个和尚问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大觉寺。 回程的马车上,张简修还是一头雾水。 他看向心思深沉的幼弟,忍不住询问说道:“士元,你到底看出什么东西了? 我手底下几个兄弟,偷偷入了那主持的禅房,什么都没有找到,唯一奇怪的便是有间厢房空空如也,这算是什么线索? 还有你问那沙弥和主持的来历做甚?” 张简修脸上一副便秘的样子,他知道张允修发现了什么,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到什么了,心里头那个急啊!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等到马车出了阳台山地界,这才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四哥提点说道。 “我说过,凡有发生必留踪迹,咱们这次来大觉寺,你且说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张简修觉得自己像是个孩童一般被教导,不过他也是习惯了,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几个,那小沙弥乃是南方人,大觉寺主持也是南方人,还有那禅房里头,有一处空空荡荡的,像是刚刚搬走的痕迹,最后是那和尚抱怨说近日伙食差了些.” 张简修事无巨细,将发现的任何一点不同之处,都一一说了出来。 特别是最后一点忍俊不禁,张允修找了一名小和尚,跟他聊了半天伙食,实在是难以理解。 “这便对了,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张允修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什么啊!”张简修顿时有些怒了。“你一直说什么真相只有一个,真相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张允修喜欢卖关子这个毛病,着实是有些令人讨厌。 终于,看着险些爆发的三哥,张允修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沙弥乃是南方口音,可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本章完) 第111章 世宗嘉靖皇帝亲临!(7200) 第111章 世宗嘉靖皇帝亲临!(7200) “这我如何知晓?” 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不是很理解的样子。 张家出自湖广荆州卫,祖上乃是军籍,怎么可能会对于南方方言有所了解? 可却听张允修说道:“那口音像是松江府、苏州府地界的。” “你如何能够知道?”张简修惊了一下。 张允修脸上有些尴尬解释说道:“四哥你知道的,除了四书五经以外,老弟我什么都精通一点。” 张简修想了想,好像确实有些道理,继续询问说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可大了。”张允修神色凝重地说道。“大觉寺乃皇家重视的寺院,能够入这里头的僧人,身份都有些渊源。 那住持我们适才见过,乃是南方人,可其口音乃是闽地,与沙弥天差地别,定然不可能是同乡。 特别是几名沙弥,一看便不通佛法,千里迢迢跑到京师来当和尚? 最为关键的是,大觉寺乃御敕寺院,其中僧侣度牒都是需要严格审批的,就此礼部竟然还批了?还不能令人怀疑么?” 张简修想到一个理由解释说道:“想来,定然是礼部那位高官,照顾乡里族内晚辈,送这沙弥去大觉寺混口饭吃。” 张允修冷笑说道:“谁会将族内晚辈送去当和尚,那可是断子绝孙!这是在帮助族内晚辈么?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这倒也是.” 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 即便是有礼部官员照顾,随便安排个白役的活计,都比入这大觉寺来得更加好。 一时间,他瞳孔缩了缩,终于是明白了张允修的意思。 “你是说,这沙弥来源蹊跷,且与礼部高官有所瓜葛,可能与白莲教匪作祟有关?” 可他自问自答,当即又摇摇头说道。 “大觉寺乃是御敕建之寺院,想来那些人没那么胆大包天。” 张简修宁愿选择不相信,因为若是真相的话,那可就太过于骇人听闻。 这可是天子脚下。 “谁说带上皇家二字,便定然没有猫腻?” 张允修冷笑说道。 “恰恰相反,这些人小心谨慎,选在其他地方容易让锦衣卫东厂番子查到,在这大觉寺里头,可没有人敢来调查!” 实际上,历史上皇家出的离谱事情可太多了。 就说本朝,史书记载万历十年之时,便有万历皇帝胞妹永宁长公主选驸马,结果下头太监收受贿赂,选了个富家痨病鬼为驸马,终于一直到永宁长公主逝世之后,也终身未经人事。 皇家公主经历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还有,原先历史线上两百年后的鞑清,甚至出现过起义军攻入皇宫,嘉庆皇帝于皇宫外被刺杀,数百名侍卫扈从无动于衷等等离谱事件。 只能说,现实历史比演义要更加离谱。 “这” 听罢张允修的一番论述之后,便连时常在锦衣卫办案的张简修也蹙眉,犹如小山一般的身子,竟然在马车里头局促不安起来。 紫禁城。 文渊阁。 “申汝默!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张四维站立在书桌之前,紧紧盯着面容有些憔悴的申时行,有些痛心地说道。 可申时行根本不搭理他,一味低头处置奏疏。 这些都是从张家送过来的,近来内阁奏疏,寻常事务都是由张四维与申时行二人处置,需要定夺的还是送到张家。 张居正会取一小纸条,将票拟内容写在上头,可这般票拟的内容是不作数的,还需内阁专用之墨迹纸条格式。 所以,每次必须由申时行誊抄到正式票拟小条之上,按照以往旧规工工整整贴在奏疏,最后送至司礼监和乾清宫。 显然,若不是有申时行相助,这内阁的票拟权,他张四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偏偏这申时行油盐不进,张四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却还是不能说动这头倔驴。 见对方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张四维叹了一口气,坐到一旁,语气稍稍放缓说道。 “张江陵显赫之势,早已不复从前,尔又何必再为其摇旗呐喊?” 申时行微微皱眉,终于是缓缓开口。 “自我高中状元,入翰林院编撰以来,受恩府教导提拔,十几载春秋冬夏,终入这文渊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他目光炯炯看向对方。 “恩府与我有知遇之恩,这万历新政乃利国利民之举,这瘟疫方案同样救活百姓无数。 时行实在不知,有何能够废止的道理?” 张四维怒然说道:“你乃是受了那张江陵、张士元父子之蛊惑!” 申时行不再似从前那般软弱,语气坚决地质问说道:“难道子维先生是瞎子是聋子,看不出这天下悠悠草民之苦,看不出这新政与瘟疫方案乃是救助万民之唯一出路么? 为了汝之权势,便要全然抛弃万民于不顾么?” 张四维一拍书案:“天下百姓如何,并非是尔等说得算?” 他胡子颤抖,手指着窗外大声说道。 “天下百姓若得以解救,如何北直隶南直隶各地士子作乱,如何士绅们怨声载道?尔等才是逆势而为!” 申时行意味深长地反驳说道。 “此间情形如何,难道子维先生自己心里不知晓么?该回头是岸的非是我申时行,而是你张子维! 尔为权势所蒙蔽,便连君君臣臣之礼,便连从前为天下百姓谋事之志意,都全然忘得一干二净! 子维先生!从前那个立志为生民立命的儒士去哪里了!” 申时行这一字一句,犹如重锤一般,捶打在张四维的心头。 他连连后退摇头,最后甚至指着申时行说道。 “奸臣!尔等都是奸臣!那张江陵操弄权柄,久居首辅之位,贪恋权势! 那张士元欺上瞒下,荒唐至极,而你申汝默趋炎附势,乃是天底下大大的奸臣! 你何以只说我” 申时行失去了与此人扯皮的耐心,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他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从前张四维与自己一般,都对于张居正崇敬有加,甚至二人能入内阁,也多亏了张居正举荐。 可这样的情形,自从万历六年的夺情事件之后,便彻底发生了改变。 彼时,张居正回乡安葬父亲,由张四维代为执掌内阁。 甚至一度有风头传出,张四维将成为下一任首辅,可以想象于官场沉浮多年的他,在得到这泼天“时运”之时,炽热的野心到底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可这一切期望,终究都被皇帝强留首辅的夺情事件给打破了。 自那之后,张四维面上对于张居正恭维,可心里早已生出了嫌隙。 申时行微不可察的,抽走了桌上一份文书,起身看向了张四维说道。 “张阁老,今日又要开廷议,此间种种事情,陛下与朝堂诸公会有个定论,我们便不要在此多费口舌了吧。” 说完这番话,申时行略微拱拱手,便朝着门外离去。 “你!” 张四维气愤万分,指着申时行的背影怒骂说道。 “申汝默!尔便等着与那张江陵一同身败名裂吧!” 今日紫禁城天气不错,时值四月晚春接近立夏,京城内外气温终于是有些回暖。 然而,皇极殿内外却一片肃杀之气,甚至于大殿中都有些发冷。 廷议如时召开。 实际上,皇帝肯松口开廷议,着实令群臣感到意外。 毕竟在诸多大臣眼里,这位少年天子已然荒唐得不能再荒唐。 不事朝政,不纳谏言、宠幸奸臣、成日留恋后宫、暴饮暴食,还要加上一项不务正业,成日里在后宫沉迷话本,痴迷于丹青。 简直是罄竹难书。 可以说,在诸多大臣的眼里,这位皇帝将佛门五毒“贪、嗔、痴、慢、疑”几乎全部踩了个遍。 简直算得上是昏君典范! 这样的皇帝,臣子难道不应该着力“劝谏”,令他回头是岸么? 如此这般,才可以彰显出为臣之道啊! 所以,廷议才刚刚开始,万历皇帝还没有说话呢,便立马有一人出列说话。 “臣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请陛下颁罪己诏以安社稷!” 羊可立面颊凹陷,有着一对三角眼,他微不可察瞥了一眼上头的万历皇帝,观察对方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从前皇帝暴戾的表情,竟然消失不见了。 羊可立有些意外,可还是自信满满,用早已准备好的腹稿,禀报说道。 “自三月以来,各地祸端频发,先有京师及北直隶、山西各地大疫,近来又有南直隶苏、松、淮、凤、徐、宿各地水患,天下百姓已然苦不堪言,各地士子怨声载道” “伏惟陛下圣明,然却为权臣佞臣所蛊惑,臣泣血劝谏,请陛下诛权相张江陵,灭佞臣张士元,以平民愤!” “若陛下不纳忠言,臣等便跪死在这金銮殿之上!” 随着羊可立的言语,群臣犹如准备好一般,同时一个个又从队列之中走出,纷纷朝着皇帝跪拜劝谏。 “请陛下纳忠言!” 申时行站在张四维身后,眼见对方也同样出列,继续朝着万历皇帝逼宫,他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若真遂了这些人的愿,一旦皇帝下了这罪己诏,这数月以来殚精竭虑的瘟疫防治工作,将彻底沦为弊政! 所有在这其中施行的举措,将成为皇帝昏聩决策的罪证! 张居正和张允修父子二人难道不需要担负“误导”皇帝的责任么? 申时行知道皇帝的性子软弱,若万一真的顶不住悠悠众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着先前张允修与自己的谈话,咬了咬牙,正想要出列驳斥。 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上头传来声音。 “诸卿家所言之事,朕已然知晓了,何须反复陈奏?如今各地灾情紧急,此次廷议,当务之急以务实建言为要,莫要再提些空泛无据之论!” 皇帝充满威仪的声音传来,威严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冷漠,甚至于听不出一点儿情绪波动。 申时行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万历皇帝犹如怪物一般。 不少立在下头的老臣,打了个寒颤,有些甚至吓了一跳。 觉得这话术竟然有些熟悉? 他们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抬头往上看,看到御座上依旧是胖乎乎的万历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万历么?险些以为是世宗嘉靖皇帝再临皇极殿! 羊可立也有些意外,可今日廷议之目的,早就确定下来,断然没有现在就放弃的道理。 他再次高捧牙笏,正欲说话,可却又被万历皇帝的话语给打断了。 “羊子豫,冠冕堂皇之话就勿要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民怨沸腾,可有奏报呈上来?若单凭口舌,朕便要治你个扰乱朝纲之罪!” 羊可立猝不及防,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悄悄抬头想要观察一番皇帝,竟然意外对上了皇帝那一双凌厉的眼眸。 哪里还有什么怯懦和惧怕,天子威严散发而出,令羊可立险些失态。 他磕磕绊绊地说道。 “臣不知陛下需何奏报,先前所言之情形,皆于朝廷奏疏有所体现” “依你之言,倒是要朕自己去看了?” 万历皇帝语调愈发严厉起来,他紧紧蹙眉,一拍御案,大声喝斥说道。 “大胆!羊子豫尔诽谤君上,扰乱朝纲,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诚,口口声声说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却连苦在何处也支支吾吾。 如此言语,尔该当何罪?大不敬之罪?还是欺君之罪?” “陛下!” 羊可立吓坏了,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半句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前“好欺负”的皇帝竟突然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平日里在幕后高谈阔论、意气风发,可真正遇到事儿,终究是少了些胆色,皇帝的一番威压下来,竟然给他吓得匍匐在地,犹如一只被抽去骨头的虾一般,不敢言语。 万历皇帝紧紧盯着此人的反应,他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丝爽利。 突然变得如此威严,难道今日,他真的是世宗嘉靖帝上身了? 非是上身,而是他有备而来。 这一招“祸水东引”,便是张允修给他出的主意,按照张允修的说法,要领便在于“逮着一个人猛揍”! 为了准备今日的朝会,他昨日仔仔细细预演了一天,不仅仅跟张允修推敲了“台词”,还拉着太监张诚模拟朝堂争辩的场景。 有好几次,张伴伴被迫拿着清流们的话术,指着皇帝鼻子骂,都被暴怒的万历皇帝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张伴伴的牺牲是卓有成效的。 看羊可立的反应便可以知道,简简单单的几个眼神,几句不多的言语,便让万历皇帝拿回了主动权! 这一番话下来,大殿之内,群臣们纷纷面面相觑。 眼神中都带着点疑惑,皇帝怎么一夜之间跟换了人一般? 儿皇帝.什么时候开窍了? 万历皇帝并没有打算放过对方,怒目而视地说道。 “羊御史!为何一言不发?岂是心虚了不成?” “微臣.臣.” 羊可立被这几问彻底给打懵了,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 他心中忐忑不安,毕竟部堂高官们,皇帝不会轻易打杀,可打死一个御史还不是轻轻松松? 君不见那魏允贞,如今身子被打得半身不遂,虽说能够回乡,可经那张允修有心传播之下,被世人冠以“乱臣贼子”的名头,简直是生不如死! 心里头越发紧张,他便越发口不能言,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哪里能够再能言善辩,被皇帝咄咄逼人的质问之下,他连连伏地磕头。 “容臣再想想” 万历皇帝正等着他服软,丝毫不留情面地一拂衣袖,冷冷说道。 “此人胆大妄为,冯伴伴将此人拖出午门” 眼看着,那冯保即将出列,可就在这句话还未落下之时,一人突然站出来,大声朝着皇帝说道。 “陛下!羊御史言语失当,然罪不至此。 京师大疫灾情乃有目共睹,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南直隶今又有暴雨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生员哭庙,士人扼腕叹息,多少弹劾奏疏传入宫中,陛下何以无动于衷呢?!!” 万历皇帝脸上表情突然凝固,他紧紧盯着出列说话之人,不是礼部尚书徐学谟还有谁? 脑袋里头,闪过张允修曾经提到,礼部可能与白莲教匪之纠葛,他一时间便怒从心起。 可想着张允修提示的话语,他立马有压制下心中怒意,嗤笑说道。 “怎么?徐尚书还要说道说道?”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12章 申时行出手了(日万!) 第112章 申时行出手了(日万!) 皇帝一句冰冷的话语抛出,便连徐学谟也觉得有些遍体发寒。 他能够感觉到,皇帝对于自己言语中的不善。 可徐学谟不在乎,只要能够将张居正势力清出朝堂,这朝堂之上皇帝还不是要倚仗他们这群清流? 手握着大义,即便是皇帝也要与他们妥协! 于是徐学谟虽不敢抬头,可却挺直了腰板,朝着皇帝大声说道。 “陛下想知天下臣民如何困苦,臣便告知陛下。 自三月以来,顺天府有奏报,通州已因疫病死亡者两千五百三十六人,大兴死亡一千八百九十七人,宛平死亡一千一百零八人! 疫病传播之快,令许多百姓家中一夜之间染病,全家病倒,甚至无人能够外出求医”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此情形之下,那张江陵竟听信其幼子荒唐之言,推行什么瘟疫防治方案,封禁京师全城! 陛下可知有多少百姓被困于家中,无处谋求生计,多少百姓无处求医!” 能够官至二品,自然非是平庸之辈,这些数字徐学谟看过一遍,竟然全部记在脑中,没有一点儿错漏。 “嗯?” 霎那间,万历皇帝失去了一些底气,脸上也有些迟疑了,他下意识地说道。 “这些数目尚且不够准确.” 张允修给的剧本里头,没有这段的预案啊! 谁知道,这徐学谟竟然能够将那些数字记得如此牢靠? 徐学谟言辞激烈地说道:“陛下要数字,微臣便给陛下数字!”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样子,继续说道。 “三月以来,大同府因大头瘟死亡人数已达两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太谷县死亡四千三百二十一人!忻州死亡三千二百零八人.” 还没等徐学谟说完,一名老臣于大殿之中急得直跺脚。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 他老泪纵横出列劝阻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天下苍生何辜啊?” 徐学谟再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可要微臣再背出来?”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将所有的奏报都给背了下来。 万历皇帝脸上肌肉抽动一下,连忙说道。 “大同府死亡数万之人,京师死亡远低于此,如何不能够证明瘟疫防治方案之用?尔等” “陛下!”徐学谟神情严肃地说道。 “京城乃首善之地,京城百姓自当受朝堂赈济,此赈济寻常时候便有,与那张士元有什么关系? 陛下死一万人死一千人,难道不都是您的子民么?!” 他这一问,一下子就勾起了不少殿内大臣情绪,随后许多大臣看向皇帝的眼神,竟然都带着一丝愤慨。 万历皇帝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管理又开始失去控制了。 此时此刻,他最想将张允修拉到身边来,让那小子跟这群文臣掰扯。 他堂堂一个皇帝,面对这徐学谟记忆力超群,去哪里寻找反驳的数据? 最为关键的是,正如徐学谟说的那样,如何能够证明张允修的瘟疫防治方案是有效的? 万历皇帝先前为了了解“大头瘟”,其实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他翻阅史书,大头瘟的记载,最早要到元代,史书记载为“皇庆二年冬,大都大疫。” 随后便是《宋史五行志》记载,庆历八年左右,于河北地区发生一场瘟疫,“河北疫,遣使颁药”。 可这些记载,大都未有体现出具体的数字,仅仅是以模糊的“大疫”来表述。 你要说张允修之策治病救人,如何去证明? 单单靠几个百姓的口碑? 然而,徐学谟可是结结实实将死亡人数给拿了出来,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不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张允修,难道还能够另外开设一种情形,便是没有采用瘟疫防治方案的情形,两相对比出现结果么? 这根本就是达不成的事情! 一时间,万历皇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继续说道:“朕朕觉得那仁民医馆自是有效果的,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对比一下其余传统之医术,朕听闻城中还有不少勋贵去张允修那里寻求医治” “陛下!”徐学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朝政乃朝政也!岂是能够以口口相传来定论?京城内外皆为那张士元所害!如何还有正常之医术医者!!!” 一番话下来,万历皇帝竟然有些哑口无言了,他能够感觉到诸多大臣悲痛、失望的眼神,越是这样他便越加慌乱。 只见那徐学谟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再次踏前一步,高声朝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不可一错再错了!要而今回头尚且还来得及!” “我”万历皇帝上面憋得通红,那股子君王风范终究还是没有维持住。 就在此时,一个人终于是站了出来。 “陛下。” 申时行脸上毫无表情,似乎适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触动到他的情绪。 他缓缓出列,朝着万历皇帝恭敬说道。 “徐尚书所言,臣不敢苟同!” 万历皇帝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猛地想到张允修事前所说,申时行会在朝堂上给他一个惊喜。 皇帝本来对这申时行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对方这时候出手了! “申汝默”张四维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终究还是无法阻拦。 徐学谟与殿内群臣都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这申时行也会出来说话了? 这并不符合此人的性格啊! 可申时行不理会旁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臣受元辅大人之嘱托,处理京城内外防治瘟疫之事,要说有过,臣自当是难辞其咎。 可臣之所见于徐尚书完全不同,所谓因防治瘟疫方案,京师百姓死亡众多,根本便是无稽之谈!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张士元之防治瘟疫方案,京师百姓才能够达成远远低于其余地方的‘死亡率’!” 他担心群臣们听不懂,还特意在这“死亡率”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学谟嗤笑说道:“申阁老空口无凭,单单凭借你这三言两句,便可以证明其有效了? 申阁老不会想着请些人上来,弄虚作假蒙蔽圣听吧!” 在徐学谟等人看来,他们只要死咬着这样的话术不放,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京城因瘟疫而失去亲人之百姓大有人在,只要稍稍做一些引导,便会对那张士元和防治方案恨之入骨! 申时行等人如何能够辩驳? 可申时行不理会对方,而是继续拱手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臣有一物可证明防治瘟疫之成效,必将让朝堂诸公心服口服!” 好大的口气! 他这一番话出来,便连万历皇帝都有些心虚了。 这个申时行.他靠谱么? 可想想乃是张允修的安排,便随即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点了点头说道。 “准了!” 申时行再行礼,即刻转头吩咐旁边太监,去寻殿外取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物件。 不一会儿,太监领着几名仆从匆匆走入大殿之中。 他们手里抬着一幅足足有一丈宽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抬进大殿之中。 徐学谟见此紧紧皱起眉头:“申汝默你到底要做甚?” 申时行还是不理会对方,只是朝着皇帝询问说道。 “陛下,可否容许在大殿之上,将这卷轴铺开。” 万历皇帝此刻已然急不可耐,连忙摆手说道。 “不必拘礼!” 有了皇帝的许可之后,仆从们便将这卷轴在大殿中央的地面平整的铺开。 随着这卷轴的铺开,殿内诸臣也都生出了不少好奇心,纷纷身体向前倾斜,想要看看其中端倪。 可当卷轴铺开之后,所有人脸上都有些疑惑了。 因为上头用墨迹和留白,共同构建了一个半四方形之图案。 只见图案之上,由一个又一个方格子所组成。 最为显眼的,乃是沿边有两道粗重延伸而出的线条,并且末端带着箭头。 上头竟然还有标注,一曰横轴,一曰纵轴。 这图案之上,还有两道折线蜿蜒曲折向下,分别用朱砂笔标注,显得异常醒目。 不少人看出了端倪,可大部分大臣还是一头雾水。 特别张四维,他脸上怒意显现,突然站出来指着申时行说道。 “申汝默,尔也要学那张士元,行荒唐之事么!” 万历皇帝站在高处,将卷轴上头内容看得更加真切,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顿时眼前一亮! “咳咳!” 申时行咳嗽了两声,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诸位请看,此乃近一个月以来,京师防治瘟疫,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之折线趋势图也!” (本章完) 第113章 诸公没怎么学算学吧? 第113章 诸公没怎么学算学吧? 工部尚书曾省吾,万历元年之时,他曾经率领官兵处置土司叛乱,也可以算得上是“莅事精勤,多有建白”。 然而,这些年曾省吾能够官至工部尚书,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得益于张居正的帮助。 起初徐学谟等人对于张居正的攻讦,他自然也是嗤之以鼻,甚至怒而撰写弹劾奏疏,力劝皇帝要严查徐学谟等人。 然而张居正重病,令曾省吾等人心中失去了底气。 再加上,张居正力推所谓“防治瘟疫方案”,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乃那张允修的手笔,一介少年人参与朝堂大事,岂不是如同儿戏? 况且,自古以来治理瘟疫皆有个章程。 照着这个章程来,即便是死人,也能够说得过去。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百姓因瘟疫而死,不是因为朝堂不作为,而是因为天地不仁也。 可采用这“防治瘟疫方案”就完全不同了。 先不说张士元这个小子的“异想天开”有没有用,单单说强力推行这不被大多数朝臣认可的方案,就给了反对派可乘之机。 于朝堂政事上来说,乃是一步臭棋! 曾省吾与几名同样支持张居正的大臣,曾在其重病之时登门拜访过,可并没有得到元辅张居正的正面回应。 再到近来,京城之中瘟疫渐渐平息,可坊间百姓流言不止,各地士子生员怨声载道。 便连曾省吾等人,也在心里头犯嘀咕。 首辅张居正是否真的是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孩童的玩笑之举? 曾省吾心里头像是明镜一般,作为工部尚书,他乃是推行万历新政的核心人物之一,根本没有“倒戈”的可能性。 这些天来,他四处奔走,皆是为了能够重新聚集起“张党”的人心。 可失去了张居正这个核心领导,张居正一日没有传出痊愈的消息,朝堂上诸位大臣,一日便不会明确站队。 这便是朝堂诸公的为官之道。 今日廷议一开始,万历皇帝身上展现出非同一般的魄力,曾省吾还真以为希望要来了,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如往日那般。 心境波动之下,曾省吾险些想要放弃,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申时行竟然抛出来这个东西。 京师防治瘟疫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折线趋势图?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绕口,然而朝堂上诸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一想也能够大致明白其中意思。 与朝堂上诸公一般,曾省吾踮着脚,专心致志看向了这幅偌大的卷轴,从起初的有些迷惑,到最后觉得颇有意思。 上头所标注的“横轴”与“纵轴”,分别都有类目以及对应的文字。 在这巨大的卷轴之上,并非单单只有一张图,一排下来竟然有七八张图表,以分别来展示所谓“接诊人数统计”“重病率统计”等相关类目。 最为人所关注的,自然是“死亡率”那一栏的统计。 不少大臣生出了些好奇心,有一名大臣不免出声询问说道。 “申阁老此图表倒是令人感到新奇,依你之言这图表能够展现出瘟疫防治之成效?可否解释一二?” 朝堂诸公看了个大概,可具体细节还是得申时行来。 申时行咳嗽了一声,随即解释说道。 “此乃瘟疫防治统计报表,如诸公所见,上头以红点与折线相互标注,将京师内外之瘟疫情况,自瘟疫开启伊始,全部标注于其上!” 不知什么时候,申时行手里拿起一根长长的手杖,他一边在大殿内踱步,一边用手杖点着卷轴上的数据图案,为万历皇帝和群臣们一一讲解。 “陛下,诸公,这三月下旬乃是京师瘟疫爆发之时。” 他用手杖点了点卷轴图表上的一个日期,朝着竖轴的方向向上延伸。 “以仁民医馆的统计来看,京师内感染瘟疫者十之有六,而城外流民感染瘟疫者十之有九!” 凭借着申时行的讲解,朝堂内诸位大臣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这死亡数据以及瘟疫情况之纪数,竟然还可以这样表达? 你别说,看起来十分的生动形象,比起文字来要一目了然。 站在御台上的万历皇帝,眼见这卷轴上头的内容,一时间心跳竟然有些加速了。 他猛地想起来,从前张允修跟自己汇报仁民医馆情况的时候,也曾经拿来过这样的图表。 先前,万历皇帝还感慨,这样的表格若是能够推行到朝堂之上,奏报将不再如从前那般枯燥繁琐。 最为关键的是,同样是一页纸张,这样的图表能够表达出来的信息,要远远超过文字的内容,且更加直观容易能够寻找到需要的数目。 “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适才没有将这个数据搬出来。 可仔细想想,自己以皇帝的身份,向着群臣来介绍图表?实在是有失威仪。 想来张允修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顿时信心增添了不少,他挺了挺腰板,面上露出微笑说道。 “有趣,实在是有趣,此等图表暗含计数之理,将数目纪数跃然纸上,申卿家你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站在一旁,张四维、徐学谟几人呆滞的表情,内心不由得有些得意。 申时行得了皇帝的吩咐,更加不用太过于拘束,朝着皇帝一礼说道。 “谨领陛下钧旨。” 说完之后,他更加精神奕奕地朝着群臣们介绍起来。 “再看这一条折线之节点,诸公可以发现其呈现徒然下降之趋势,此乃仁民医馆步入介入之后,京师封城采取防治瘟疫之策之后,京师内感染人数之统计显而易见,有了‘现代医学’与‘防疫措施’之辅助,京师病者不再如从前那般,迅猛增加。 此便可证明,防治瘟疫方案之效用!” 申时行害怕群臣们不够明白,将图表的内容讲得极其细致。 当然,这也要得益于张允修对其的“谆谆教导”,天知道他堂堂一个内阁大学士,为了理解张允修自己创立的抽象概念,被其骂了多少次“蠢才”! 如今身份互换,申时行开始教导朝堂上的大臣了,他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徐学谟与张四维等人。 “张阁老,徐尚书,尔等可还明白?”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二位,此时诸多大臣们才惊奇的发现,原本还神采奕奕的徐尚书,此刻眼神竟然有些呆滞? 当然也怪不得徐尚书,他的表情也是堂内许多大臣所展现的表情。 毕竟“图表”这等东西,饶是饱读诗书之士,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呐! 申时行此等行为,无异于是在宋元之前,尚未发明火铳之时,诸如三国蜀魏两军对垒之际,曹操正在大放厥词,可那诸葛孔明竟然一声令下,驱使一队神机火铳营,对着曹贼便是一轮齐射。 那场面实在是 “咳~咳~”张四维站在后头显然有些焦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这个时候,徐学谟才如梦初醒一般,再次看向了那图表。 他嘴唇翕动一下,内心里便是在骂那张士元卑鄙无耻。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那小子的主意! 然而,徐学谟终究还算是个人才,他通过一些申时行的话语,以及图表上的标注,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要领。 当即自信满满地嗤笑说道。 “申阁老是否在说笑?” 申时行愣了一下说道:“此话怎讲?” 徐学谟也不顾什么君前礼仪了,上前两步指着另外一张图表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什么,瘟疫自封城后得到了救治,可诸位看看这幅图,岂不是明明白白得标注着,那病亡人数一日比一日多?患病者也是与日俱增! 申汝默,你自己呈上来的东西,都难以自洽!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时间朝堂寂静下来。 申时行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向对方,一如张允修从前看向他的一样。 “看起来,徐尚书不太会算学啊?” 注1:曾省吾算是张居正改革核心成员之一,历史上张居正倒台后,曾省吾也受到了清算,见《明史稿》:“曾角巾青衣,王直囚服乞哀,中官杖之” 注2:小说里面反派基本上在历史都有反对张居正的原形,有时间再一一列举 (本章完) 第114章 破局! 第114章 破局! “你!” 徐学谟身子有些颤抖,那一句“不太会算学”着实戳入了他的心窝子。 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先前为万历皇帝所指责,尚且还能够接受一些。 毕竟人家乃是皇帝。 可他申时行凭什么这般欺辱自己?从前自己入朝之时,他申时行还不知在何处! 凭着与张居正的关系,申时行才入了内阁,成为内阁大学士,若是凭借资历,哪里能够轮得上他? 一直以来,在群臣眼中,那申时行乃是个“乡愿”,便是个孱懦之人! 就是因为此,才更加令徐学谟感觉到气愤,他胡子都在发抖,怒然说道。 “申汝默!吾乃嘉靖二十九年之进士,尔何以如此欺辱于我?” 历史上的明朝,并非许多后世刻板印象说得那样,乃是依靠八股文禁锢文人思想的朝代。 相反,明朝乃是个很重视“文教”的朝代,府学、州学、县学可谓是历代封建王朝最为完善的一批。 明朝初年之时,朱元璋还于洪武八年下诏令“诏天下立社学”,规定每五十家设立一所社学,以供民间子弟读书。 可以说,这个制度某种意义上促进了明朝的识字率,间接使得明朝中后期的话本小说,乃至于思潮的发展。 故而,明朝人是很推崇学识的,即便是“算术”也是亦然。 甚至于在国子监里头,也有专门开设算学的相关课程,用的课本乃是景泰元年吴敬编撰的《九章算法比类大全》和《九章算术》原本。 申时行指着徐学谟骂他不懂算学,无异于是在嘲讽一个木匠不会用凿子,怎么能够令他不气愤? “好!” 万历皇帝站在御台之上,他乃是不爱站立之人,这会儿也舍不得坐下了,盯着两个人交锋的场景,险些叫好出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申时行则是完全不怵,他紧紧皱起眉头,抬颔斜视说道。 “吾乃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世宗嘉靖皇帝钦点之状元,如何不能够说尔不懂算学?” “你” 徐学谟气坏了,关键他还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人家真的是状元郎!你考上进士有什么用?有人家状元郎的身份更具有权威性么? 却听申时行又悠悠然说道:“徐尚书想来平日里不太温习《九章算术》,将里头之内容忘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便由我这个钦点状元好好教授一番徐尚书。” “老夫如何需要你来教授?申汝默你莫要欺人太甚!”徐学谟气得险些动手了。 “继续!” 万历皇帝这会儿坐下来了,一边微不可察地抖着小腿,一边胖手都快要拍起来了。 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祖父嘉靖喜欢躲在后头,听群臣们吵架了。 着实是很有趣啊! 特别是这申时行,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他乃是状元公之才,真正想要驳诘起人来,那简直是犀利异常。 申时行手里头提着木杖,俨然像是一个老先生一般,认认真真地说道。 “《九章算术》曾有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其间道理徐尚书难道不明白么?” “什么小鼠大鼠?申汝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徐学谟气坏了,这番话说出来,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他倒不是不知道这《九章算术》的内容,只是这“图表”法太过于新奇了,申时行的发难也是猝不及防,一时间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以至于嘴上说话都带着情绪。 这个时候,朝堂上终于有人听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工部尚书曾省吾眼睛发亮地说道。 “申公大才也!以《九章算术》此法可见得,初时小鼠大鼠皆为日进一尺,进度相仿,然时日渐渐推移,大鼠之力,日有所增,以倍为进! 诸公且看此。” 学着申时行的模样,曾省吾也来到了卷轴旁边,他还生怕弄脏了这卷轴,小心翼翼沿着边缘走动,用手指着卷轴上头的内容说道。 “此乃是适才申阁老所示之拐点,京师病患之死亡率,于四月初时渐渐降低,图表所示一目了然。” 就着申时行的习惯,曾省吾也用上了“率”这个词语。 “此乃徐尚书所言,京师患病人数不断上升之图表,也确如徐尚书所言不断上升,问题出在何处呢?” “便是这小鼠大鼠之理,瘟疫防治之法再厉害,也无法瞬间阻隔一时瘟疫之传播,关键节点在于,成效乃是需要时间的!便如那大鼠一般,定然需要时日渐渐推移,日有所增,自然以倍为进也!” 曾省吾说出了关键点。 “这一点,从此死亡率之图表,治愈率之图表皆可看出!” “患病人数之图表不太明确,再用这《九章算术》中小鼠以类比,小鼠亦日一尺,日自半也岂不是恰如这增长之人数?且见这折线增长渐渐放缓,其中数目变化还不显见么?” 还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曾省吾便朝着御座上的万历皇帝行礼叩首,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陛下!臣等从前愚钝!未知元辅之用心良苦,却还以为瘟疫防治乃是胡闹之举。 今日见此幡然醒悟,才觉得从前大错特错!” 说着说着,这曾省吾竟然流下热泪出来,不知是为自己前途而庆幸,还是为被救下的黎明百姓而庆幸。 他连连磕头,发出“咚咚咚”地好几声,不知痛的样子,老泪纵横地说道。 “陛下!瘟疫之法不可废!这‘仁民医馆’也该着力嘉奖!还有这‘图表’之法,皆为利国利民之神器也!” “正是有了‘仁民医馆’与‘防治瘟疫方案’之实施,京师百姓感染瘟疫之人数增长,才会渐渐放缓。 若无此变数,见这继续增长之趋势,以及死亡人数之比,京师再多死数万人,也非是耸人听闻!” 曾省吾丝毫不顾及站在一旁,表情阴晴不定的张四维、徐学谟等人,一副要将胸中郁气全然抒发出来的样子。 “陛下!若要废除这瘟疫之法,必先罢黜臣这个工部尚书吧!” 注1:《九章算术》卷七“盈不足”记载,“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15章 尔等皆是大大的忠臣! 第115章 尔等皆是大大的忠臣! 曾省吾这话说得很巧妙,他没有借题发挥,提到张居正、张允修的名字,便只是单单以这个“瘟疫之法”入题。 看起来并非是偏袒张居正,实际上只要证明“瘟疫之法”有效,那不论是张居正和张允修,反对派便挑不出一点错漏! 又是威胁要致仕? 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可他偏偏很喜欢这种威胁“致仕”,很让人感到舒心啊! 正当想要好好勉励一下,猛地想起自己的“人设”,万历皇帝当即板起脸来说道。 “曾三省,不可胡言!” 他瞥了一眼满朝诸公,眼神再落到曾省吾身上。 “汝之才干不亚于申阁老,对于这算学之理也是研究深刻,朕今后还需要如你们这般有才干之能臣,为朕好好治理天下,此百姓才能安定也! 今后不可轻言‘罢黜’‘致仕’之言!” “伏惟圣上之英名,臣万死也!” 曾省吾再次拜下,一副惶恐的样子。 这君臣二人,像是演了一台戏一般,一唱一和的样子,给朝堂上的群臣都看呆了。 不过,他们最为惊讶的,还是当属申时行与曾省吾所介绍的“图表”与算术之理的结合。 呜呼!这小小的“图表”,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虽说明朝士大夫会读算术,可他们平日里研究最多的,自然还是什么之乎者也。 非是户部、工部的官员,基本上对于这算术之理都是浅尝辄止。 哪里知道,以算术竟然能够通晓瘟疫变化之趋势,甚至还可以证明“防治瘟疫方案”的效用! 诸公都不是傻子,他们有“倒张”的心思,不过是觉得对方倒行逆施,加上张居正重病缠身,想要顺大势而为罢了。 可现在看起来,这大势似乎不在徐、张二人身上? 曾省吾得了夸奖之后,面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实际上内心里头已经乐开了。 便连申时行也看了一眼曾省吾,眼睛里头顿时发亮。 曾公不愧是工部尚书,果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对着这“图表”学习了许久,才彻彻底底明白,曾公竟然一看就会! 不成!我定然要将曾公介绍给张允修那小子!今后这图表法交予他岂不美哉? 申时行揣起手来,将眼神瞟向了徐学谟等人。 “咳咳~” 正当群臣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时候,万历皇帝咳嗽了两声,颇具有威严地说道。 “算术乃经世致用之道,想太祖高皇帝,圣明远瞩,曾于国子监特开算术一科,定蕴含深远之理,诸卿可向着申阁老与曾尚书好好学习才是!” 这会儿,群臣们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当即全部躬身行礼说道。 “谨遵陛下旨意!” 然而,群臣队列之中,有几人僵硬在原地,显得异常的突兀。 徐学谟身子犹如一尊雕塑一般,适才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廷议议着,风向竟然给那申时行给带偏了? 不是逼迫陛下下罪己诏么?怎么突然变成研究算学了! 申时行到底哪里搞来的这些旁门左道!他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徐学谟内心呐喊,可脸上表情太过于明显了,以至于在朝堂上显得十分突兀。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用威严地语气说道。 “徐尚书,尔可还有什么疑问么?” “扑通”地一声,徐学谟哪里还敢有什么疑问,这“图表法”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啊! 他内心惶恐不安,已然失去与皇帝对垒的担心,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道。 “臣臣.” “哼!”万历皇帝一拍御案怒然说道。“尔适才高谈阔论,这会儿又口不能言,岂是欺朕冲幼乎?” 这一句话不可谓不重,吓得徐学谟浑身颤抖,眼看着便要再出纰漏。 此时此刻,内阁次辅张四维突然又出列,朝着皇帝说道。 “启禀皇上,徐尚书想来是为这‘图表’所惊讶,深感其中玄妙,故而有些失态。 臣想来,申阁老此‘图表’确实尤为精妙,然其中数目仍有待考证。 朝堂之事,当慎之重之,臣请推迟再议此事!” 老东西! 张四维一番话说下来,算是给徐学谟开脱了,还想要将此事暂且推迟! 门都没有! 可万历皇帝心里头咬牙切齿,目光却瞥见申时行,后者挤眉弄眼的模样,微微摇头。 皇帝这才从情绪中明悟过来。 此番,诸多大臣已然信服,当见好就收,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是会引来群臣对于徐学谟等人的同情。 正如张允修所言,若想要将这群人彻底批倒批臭,就必然需要一层一层将他们虚伪的皮给拔下来。 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 装作思虑一番,万历皇帝这才从鼻孔里头出气说道。 “念在徐尚书乃是老臣,此番便算了,今后若有再犯,必然严加处置!” 此时此刻,浑身瘫软跪在大殿上的徐学谟,心里头才松了一口气,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谢陛下恩典!” “陛下仁德宽厚!臣等佩服之至也!” 张四维立即出来恭敬说道。 前倨后恭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令人发笑。 可等到几人行礼完毕,万历皇帝没有出言让其起身,而是眯着眼睛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眼神顿时变得狠戾起来。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诽谤君上,扰乱朝纲,拖出午门,杖责二十!” “礼部尚书徐学谟,不明事理,妄加攀咬朝廷命官,念在其于朝有功,杖责十五!” 张四维原本还扯着笑的老脸,一下子凝固了。 那徐学谟依旧还跪在殿上,身上早已经浸透了汗水,这下子更加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抽去力气一般,无力瘫倒在地上。 “陛下.” 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便有好几名大汉将军上前,将其给硬生生架了起来。 羊可立整个人更是吓晕了过去。 不等冯保指挥让人将这二位拖出去,却又听到皇帝咬牙切齿的话。 “冯伴伴,莫要将人给打死了,徐尚书和羊御史,毕竟都是咱们大明朝的股肱之臣!乃是大大的忠臣!” (本章完) 第116章 午门外,观梃杖 第116章 午门外,观梃杖 翌日午时。 紫禁城午门中轴的跸道上。 冯保站立在午门方向上,居高临下看向被按在砖石上的二位朝中大员。 他语气不阴不阳地说道。 “奉旨,礼部尚书徐学谟杖责十五,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杖责二十,二位先生可有何异议?” 几名锦衣校尉的廷杖,牢牢将二人按在地砖上,两个人早已经脱下了一身官袍,发髻也变得凌乱不堪。 徐学谟抬眼看向大明门的方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几个人影。 他嘴角肌肉抽动一下,险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朝着后头的冯保说道。 “公公依旨办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冯保的靴尖上,只见靴尖向外呈八字。 经常被梃杖的人都清楚,监刑太监有此动作,就表示不会被打死。 从前,徐学谟嘴上说着“要留清白在人间”,可临到头,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发抖。 他是真怕死啊!为官多年,这好日子还没有过够呢! 适才,那一句话便是在点冯保,千万不要将我打死了,否则你没法跟皇帝交代。 冯保眯起眼睛来,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悠悠说道。 “徐尚书忍着些吧~” 两个人尚且还客客气气,可到了御史羊可立那边,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不是太过于害怕了,还是因为皇帝的旨意有恃无恐,他竟大吼大叫起来。 “阉狗!有什么招数尽管朝着爷爷身上使来!尔助纣为虐,今后定然遗臭万年!” “闭嘴!” 行刑的校尉压制用廷杖压着对方,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就这几下便让羊可立疼的嗷嗷叫。 冯保瞥了一眼对方,冷冷地说道:“二十梃杖一下都不能少!” 几名校尉下意识看向冯保的脚尖,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将二人都架起来,朝着二位大员尊贵的官臀击打而去。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木棍击打肉发出的闷响,令见到此情此景的官员,各个都是噤若寒蝉。 这梃杖,若是没有观众,自然便少了许多威慑力。 故而,明朝官员被梃杖之时,皇帝一般都会让相关官员在旁观看,有监察的目的,自然也有震慑的目的。 此时此刻,昨日朝堂上的诸多官员,都立在不远处的午门之中。 申时行面沉如水,看着那不断染红的白色里衣,一言不发的样子。 那张四维听到梃杖声音之时,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却也撇过头去不愿去看。 反倒是那工部尚书曾省吾,竟然看起来有些兴奋,仔仔细细数着廷杖的次数,嘴里头念叨着什么。 “数目.图表受伤程度死亡率”之类的话语。 大部分官员还是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于“倒张”派的势头,有了另外的评估。 “诶呦呦!” “嘿呀呀!” “惨呐!实在是惨!” 端门外城楼下,有两名少年人鬼鬼祟祟,远远看着廷杖的过程,一人身穿锦衣四品虎服,另外一位则是穿着素色道袍,一对眼睛很大,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张简修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说道:“士元,陛下宣你入宫,可莫要被人发现了,在此偷偷观看梃杖!小声些~” 只见张允修,躲在城墙后头,时不时探出去脑袋,看向被架在长凳上廷杖的二位“忠臣”,发出一阵阵怪叫,仿佛被打的是他一般。 张允修摇摇头,十分无所谓地说道:“发现便发现呗,只要陛下不说什么,他们能奈我何?虱子多了不咬,我张允修名声已经很差了,不差这一点。” 这十几二十廷杖打得很快,在资深梃杖大师冯保的微操之下,两位“忠臣”感觉良好,各自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远观之,可见午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下半身一片血红,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啊! 冯保甚至有些害怕打死人,毕竟将陛下口谕是,留二人一条小命。 他让人上前查看一番,见还有鼻息,这才放心地挥挥手说道。 “送回去吧!” 等到校尉们将这两位拖出来之时,一路的地面甚至流下了血痕。 张允修见此情形,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嘿呀,陛下这雷霆手段太过于骇人,我实在是不忍看下去了” 张简修无语地撇了一眼幼弟,不由得拆台说道:“你适才可是眼睛都不眨。” “四哥莫要冤枉我。”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是在帮他们盯着些,免得冯保手底下没个轻重打死了他们,天下清流岂会善罢甘休,他们的罪证也会落得个死无对证!” 在没有将这几人罪证盖棺定论之前,他们自然是万万不能够死的,否则就是便宜了他们,也给了更多清流闹事的由头! 十分沉痛地看完了这梃杖的过程,张允修感觉心情舒爽,独自一人过了几道门,让小太监通报之后,便径直前往了乾清宫。 这调查出了些眉目,自然要跟皇帝好好“汇报”一下。 可没有想到,刚刚到了乾清宫门外,却发现冯保竟然比自己还先了一步,站在乾清宫外头候着了。 看向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张允修笑着迎了上去,不由得拱拱手说道。 “适才刚见公公在午门外监刑,没想到便在这里见到公公了。” 冯保发白发皱的脸庞挤出笑容,他似乎早就在等张允修了,说道。 “陛下嘱咐的差事自然是要好好办得,可陛下近来身边缺人,那张公公又是个粗心之人,咱家自当得看着些,免得陛下又如上次一般,出了些差池。”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他可以感觉到,比起张诚,近来冯保算是重获“恩宠”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公公毕竟年轻了些,上回陛下动怒,想来还是因为朝臣顶撞的缘故,也算是殃及池鱼。” 冯保听闻此言,想起几日前,张允修将皇帝劝回来的事迹,不由得恭恭敬敬地一礼说道。 “托张公子的福,令陛下重拾精神,陛下好了咱家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督东厂,冯保竟然会向着自己行礼? 比起张诚来,冯保显然是老而成精了。 张允修也是感慨一句:“冯公公之忠心天日可鉴呀!” “张公子也是一样。” “陛下可在里头?” 冯保如实回答说道:“陛下早便候着了。” “那我不便多言,可不能让陛下等急。” 张允修不想与对方掰扯,迈步正要入殿,身后却传来冯保的声音。 “张公子。” “嗯?”张允修转头疑惑地看着对方。 却见冯保脸上又挤出笑容说道:“首辅大人可还好?” 张允修愣了一下,回答说道:“重病缠身。” 冯保眯起眼睛:“昔日朝堂之事,皆由元辅帮衬,这新政才得以运转。今日咱家所见,这将来还需多多仰仗张公子了。” 张允修打了个激灵,打量一番这个于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宦官。 这小子.在用话点我呢? (本章完) 第117章 万历皇帝的春宫图 第117章 万历皇帝的春宫图 乾清宫东暖阁里头,一切已然恢复如初。 鎏金香炉腹内轻烟袅袅升腾,飘荡到紫檀书架上,悬挂于宫墙的《女史箴图》在青烟里头若隐若现。 “大觉寺里头果真有猫腻!” 万历皇帝坐在御案前,听完张允修的奏报,当即眼前一亮。 他脸上神采奕奕的样子,显然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令皇帝心情大好。 此前被人暗讽为“昏君”,被逼着下罪己诏,群臣攻讦之下,他甚至都快要发疯,可见他心中有多么憋屈。 如今,有了申时行的出头,他便能够理直气壮,将那两个宵小之徒拖出午门梃杖,如何不让他身心舒畅? 先前梃杖之时,百官和张允修在看,可没有人发现,实际上皇帝躲在午门上,将那一切看在眼底,叫好之声比张允修还要起劲。 那两位“忠臣”血淋淋的屁股,在汉白玉御道之上,犹如两朵盛开的梅,格外的赏心悦目啊! 不过为了维持皇帝的体面,万历提前一步回到了东暖阁里头,装作没事人一般。 再听到张允修从大觉寺找到的线索,万历整个人变得极其振奋,他略有些兴奋地说道。 “今日朕尚且手下留情,留了此二人一条狗命,然那徐叔明胆大包天,竟敢勾结白莲教匪!” “哼哼!”万历皇帝眯起眼睛。“朕可还记得,那大觉寺住持法慧和尚,便是他徐叔明举荐之人,亏得朕还对其信任有加!” 说起这个徐学谟,万历皇帝便是咬牙切齿,此番一切朝着皇帝的攻讦,几乎都是他所主导的! 张允修赶忙谨慎劝解说道:“陛下稍安勿躁,这大觉寺暗藏白莲教匪一事,仍旧是猜测而已,不论是沙弥口音,还是近期大觉寺各类异常举动,无非只是佐证。 若想要彻底根治这伙人,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咱们必须寻找到关键性的证据!” 他继续补充道:“臣已然让锦衣佥事张简修暗中派人调查,这沙弥之来历,必将成为破局关键之点!想来不消几日,便可以有些眉目!” 白莲教一事干系重大,堂堂朝堂命官竟然与这类妖教勾结,此已经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朝堂党争那么简单了,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对于士元你,朕还是信任的。”万历皇帝十分赞许地点点头。“锦衣卫诸事,你便可依托你四哥行事,无需事事前来汇报。” “是!”张允修正担心这一点,贸然出动锦衣卫可是会引起皇帝猜忌的,有了皇帝这句话,自然便没有什么事情。 他正想要仔细分析一番自己的计划,可没有想到皇帝比他还要激进。 “不过。”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狠辣。“于朕看来,不论找不找得到证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没有证据便制造证据,也要将这群朝廷的蛀虫彻底清除!” 卧槽!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他还想着按照章法来办事,没想到皇帝竟然比自己还要不择手段? 察觉到张允修的惊诧,万历皇帝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道。 “朕近来看了你那《大唐狄公案》的最新话,那里头许多计策便是这样用的,想来那武则天治国理政差了些,可权谋手段朕需要好好学学!”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语。 没想到老爹张居正用《帝鉴图说》未曾教授出的东西,皇帝竟然通过看话本自己悟出来了? 一谈及话本,万历皇帝眼睛便冒出光来了,他十分期待地说道。 “士元真不愧是写出《大唐狄公案》之人,于断案上看起来颇有些心得?可否与朕说一说要诀,朕若是能有狄公之洞察,何至于被这些腐儒欺负?” 张允修连忙纠正说道:“陛下话本是话本,与现实中大不相同,话本里头讲究结构,乃是刻意构架出的。 然而现实中的断案,更加讲究信息,获取越多准确之信息,抓住更多蛛丝马迹,才是抓到真凶之要诀” 比起朝堂的事情,万历皇帝显然对于这些事情更加感兴趣。 “说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聊着聊着险些跑题,张允修赶忙借此拉了回来,他神色凝重地说道。 “微臣之大兄张嗣文,如今为礼部主事,帮上了不少大忙。 如这礼部之出入账目,这些日子以来,礼部费约莫一万多两银子,账面上说是‘祭祀祈福’之用。 实际上经过仔细计算,有了好大一笔亏空,将近有六七千两银子,不是用以‘祭祀祈福’,而是用来购买粮食” “想来是被发给了那群白莲教匪!”万历皇帝一锤桌子,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那都是朕的钱!!!” “臣想来,并不会那么简单,单单是白莲教匪于京师捣乱,并不需要这么多钱粮。”张允修意有所指地说道。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皇帝的威严顿时散发出来,他点点头说道。 “朕知道了,此事你便不要参与了,我会让冯伴伴去仔细探查。” 皇帝这样说,张允修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种谋逆的大事,他可不想过多参与其中。 火中取栗?自己老爹是张居正啊!就算是熬资历,凭着这一脑袋的知识,安安稳稳地获取荣华富贵,他不香么? 拼命的事情,还是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吧。 正事聊完了,万历皇帝的小孩子心性又起来了,他神神秘秘的模样,从书架上一本封皮为永乐大典的书册里头,抽出一本书来。 随后看了看四下无人,将这东暖阁的房门关好,这才终于将那本书册,在张允修的面前打开。 张允修一头雾水,不知道胖皇帝到底在藏着什么。 “朕近来画了不少好东西。”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十分变态的笑容,这顿时让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有种想逃的冲动。 只见万历皇帝从书页里头,抽出好几份夹起来折迭的纸张,将其在书案上缓缓摊开。 “陛下,微臣肚子有点” 张允修刚想要跑路,可定神一看那书案上的丹青,险些将眼睛都给瞪出来。 却见那御供宣纸之上,极其生动形象地描绘着二女一男,那床榻极其宽阔,锦衾也绘制出了纹路。 最为关键的是,那勾勒女子的手法简直一绝,线条婉转柔美,体态婀娜,恰似春日柔荑! 肌肤呈现粉白之色,唇用朱砂笔点得殷红。 至于那男子.线条仅仅简单勾勒两笔,有个形象便完事了。 只是看起来体态有些肥胖,似乎是万历照着自己画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上头三人不着片缕!还在那图画之中,做着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简直是有辱斯文! (本章完) 第118章 叫我锦衣卫同知大人!(8400) 第118章 叫我锦衣卫同知大人!(8400) “春宫图!” 自来了大明朝后,张允修吃了好久的“素”,可许久没有欣赏过“上供”来的涩图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终于还是收回视线,颇为震惊地看向万历皇帝。 “这都是陛下所画?” 万历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也将那“春宫图”看了又看,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份杰作一般。 “为了画此《金瓶梅》之全像,朕可了不少功夫,《金瓶梅》此书写得不错,就是不够细致了些,许多细节还是要朕亲身上阵,才得以知晓如何绘画.” 他又十分遗憾地补充说道:“诶呀,可惜只能私下里自己慢慢欣赏,朕信任你,才与你一同分享,士元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潜心努力完成了一幅作品,自然是需要观众来反馈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够例外。 可他终究是要端着身份,顾及皇帝的名声。 皇帝还是要脸的!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拱拱手说道。 “臣自当是守口如瓶!” 他又重新看向那本书的封皮,那龙飞凤舞的“永乐大典”字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力吐槽了。 不知道万历皇帝的五世祖永乐皇帝朱棣,在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永乐大典》,竟然被后世子孙用来夹春宫图,脸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拿起拖鞋,抽死万历这个不肖子孙? 看着看着,张允修脑袋里头又猛地想到一种可能,一时间竟然有些恶寒。 万历皇帝说什么“亲身上阵”,才完成了这幅春宫图,是个如何“亲身上阵”法? 看这春宫图上女子绘制的栩栩如生,难道说他是照着女子之身体绘画而出? 万历皇帝能够接触到的女子,那除了宫里的皇后和妃子,还能有谁? 下意识的,张允修又扫了一眼那春宫图,立即又收回了眼神。 他余光又瞥见万历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若是被万历皇帝意识到了,那自己岂不是. 见张允修迟迟没有回应,万历皇帝脸上不由得有些不悦了,他皱起眉头说道。 “怎么了?张士元你看起来,对于朕这全像并不是很喜欢?” 我敢喜欢么! 张允修在内心狂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可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说道。 “陛下误会了,微臣觉得这全像画得极好,上头人物简直栩栩如生,陛下之丹青技艺又有所精进呐!” 万历皇帝露出怀疑的眼神:“可你不太敢看的样子。” 张允修脸上表情一僵,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陛下,微臣如今尚且年幼,不过十四岁而已,如何能够.”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当即意识到了问题。 张允修太过于机敏成熟,以至于皇帝都忘记了对方仅仅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 虽说自古十四岁成家立业并不鲜见,可在明朝普遍认知里头,也要过了十六岁才算是成年。 “哈哈哈!” 万历皇帝发出一阵大笑,捂着肚子连连说道。 “诶呀,朕的过错,险些忘记你小子尚未成年!” 可笑着笑着,皇帝又有些怀疑地看向张允修。 “不过.你小子竟然还守着童子身?不应该啊” 古人都早熟,寻常百姓人家或许没条件,可像是张允修这般的公子哥,竟然也是个童子? 张允修老脸一红,当即板起脸来说道。 “陛下说得哪里的话,臣尚且年幼,如何能够荒唐行事?自当保精固本,否则年少风流成性,老时望洋兴叹” 他认认真真地说道:“年少风流,此乃自毁根基之举,断不可为也!” 万历皇帝面露怀疑之色:“汝未曾独自排解过?” 张允修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皇帝,义正辞严地说道。 “陛下说什么话!自古阴阳交合,乃天地平衡协调之过程,若贸然频繁排解,可是要肾阴亏损,阴虚则阳亢” 万历皇帝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说道。 “此时竟还会肾亏?” “这是自然。” 张允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仿佛自己从未干过一般。 可却将皇帝给吓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忧心忡忡。 皇帝想了又想,便转而将这书案上的全像给卷了起来,递给张允修说道。 “既然如此,朕便赐予你这全像图,回去好好参详参详。” 张允修吓了一跳,好家伙皇帝自己不打算用了,交给我用是吧? 他连忙摆摆手说道。 “陛下,臣尚且用不着这东西。” “嗯?”万历皇帝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皱起眉头说道。 “朕说给你你便受着,不受着便是害朕!” 卧槽! 张允修内心有一句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有些后悔提及什么“肾亏”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 若是其他人给的春宫图也就罢了,可皇帝这图,他是万万不敢收下的。 情急之下,张允修又只能搬出自己的老爹来救场了。 他嘴巴一歪,一抬手挡在眼睛面前,一时间便哭出来声出来。 “陛下,非是微臣抗旨,乃是微臣之父亲,如今尚且躺在病榻之上岌岌可危,父亲他为国为家日夜操劳,听闻昨日已然呕血了,微臣实在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这一句话,顿时让万历皇帝哑火了,一听到张居正竟然呕血了,他不免也有些焦急,询问说道。 “元辅先生情况如何?” 他总归与张居正还有些情分。 “臣近日忙于医馆诸事,还未回去探望。”张允修十分委屈地说道。 见状,万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了画轴,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张家还真是满门忠烈啊!” 从前他对于张居正有些怨言,可患难见真情,万历皇帝如今才发现,比起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清流,张居正和张家的几个儿子,反倒像是大大的忠臣了。 听闻此言,张允修哭得更加厉害了,他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张家受着陛下之恩宠,自然是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朕” 万历皇帝一时间也有些伤感了。 他对张居正终究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想着想着竟然觉得对张允修十分愧疚。 要不赏赐他点什么? 近来张士元也屡次立功,若是不赏赐点什么,着实是显得他这个皇帝小气了些。 君主便是要恩威并施!《大唐狄公案》里头便是这样写的。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当即拍板说道。 “你们张家为国效忠,朕定然是优待忠臣的,士元你别悲伤,朕便封你个锦衣卫当当,尔觉得如何?” “陛下.微臣”张允修抹着眼泪,饶是没有止住哭声。 “嗐~” 万历皇帝想到身患重病的张居正,这从前与元辅张先生的朝夕相处画面便浮现出来,竟然眼眶也有些红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样吧,你便先安心回去照顾元辅,朕给你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职位。 等此间事了,朕便封元辅个太师,于你也另有赏赐,觉得如何?” 实际上,并不是万历皇帝不想给封赏,实在还是张允修年纪的原因,不然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他早就给了。 如今,皇帝越想越觉得亏欠对方,眼下又需要他调查案件,也不怕什么群臣非议了,便拍板让张允修跃升至这个位置。 至于张居正的太师之位,说实话万历皇帝内心早有打算。 “锦衣卫指挥同知?” 张允修吓了一跳,嘴边还有些抽泣,却下意识询问说道。 “这可是从三品的官职!” 他不过当了两个月的监生,转头便晋升到从三品同知?这佞臣的名头,岂不是彻底坐实了? 要知道,四哥张简修也不过才是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 自己一当官便成了老哥的顶头上司? “从三品又如何?”万历皇帝笑着说道。 “恩荫加上你之功绩,已然是绰绰有余,再说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难道朕还不能决定?如今清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也学着那话本里武则天的样子,背着手大义凛然地说道。 “士元乃朕的股肱之臣,若无你那帮清流不知嚣张跋扈成什么样子!治国理政,你比起那些沽名钓誉之徒要强上百倍,依朕看来,晋封个内阁大学士,亦是理所应当!” 回到张府的时候,张允修脸上的泪迹还没有干呢。 等到他踏入家中的大门后,整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真就是伴君如伴虎,万历皇帝一个无心的举动,险些让张允修焦头烂额。 那张图要是真的收了,岂不是约等于绿了皇帝? 现在或许是没事,可将来若是万历皇帝反应过来,那就很尴尬了。 届时张允修便只能下南洋,去海外另起炉灶,显然还是比不上在大明朝猥琐发育来得快捷。 不过也不排除其他原因,万历皇帝就是有这方面的癖好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得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官职。 如今锦衣卫,虽受东厂钳制,可最为关键乃是手底下这一群人。 张允修想要行事,有了锦衣卫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不似嘉靖朝的陆炳一般大权在握,算是个安分守己的指挥使。 自己与四哥张简修二人,一个同知一个佥事,这锦衣卫今后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不过,就是不知老哥在知道,昔日的弟弟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脑袋一阵胡思乱想,张允修便想着朝后院书房走去。 上次与张居正对话之后,老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严重了。 张允修知道家中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能够劝得动张居正这个倔脾气。 为了张家的未来,他今天必须要来一趟,好好惩治一番讳疾忌医的老爹! 可进了家门,还没有走两步,却见一人冒冒失失地跑过来。 “五弟!终于等着你出宫了!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张允修停下脚步,一眼就看见是四哥张简修,想到自己刚刚升了同知,他皱起眉头咳嗽一声说道。 “嗣哲啊!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张简修愣了一下,不知幼弟在说什么,满脸疑惑地说道。 “什么工作?什么职务?五弟你在说什么?” 张允修忽地挺直了腰板,面露严肃之色:“叫我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 张简修整个人都愣住了,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根本不能够相信这话。 指挥同知?张允修?怎么着他也不能将这两个事联系起来。 张允修才十四岁,那指挥同知可是从三品的官员! 便是连张简修的指挥佥事也是十六岁成年之后,靠着张居正的恩荫才封得。 想来张允修这小子又要骗自己了。 张简修有些生气了,他愤愤地说道。 “五弟,此等伎俩你也想骗过我?” “四哥可是不信?” 张允修故意拖长了声音,还还想逗一下张简修。 忽然听得府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远远便看到管家游七跌跌撞撞地奔跑而来。 张允修有些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说道:“游叔,何事如此惊慌?” 游七不断喘着粗气,嘴里的话都说不利索,断断续续地说道。 “少爷.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老爷他要不成了!” 感谢“dd头子a”书友的500起点币打赏!!! 睡了一会儿晚了点 (本章完) 第119章 我张居正一世英名! 第119章 我张居正一世英名! “什么?” 游七这话一出口,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顿时大惊失色。 尤其是四哥张简修,整个人目眦欲裂的样子,一把拉过那游七,急切地询问说道。 “游七你说什么不行了?我爹怎么会不成了呢?” 他话语里头有些悲怆,想过这一天到来,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嘿呀!” 游七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利索地说道。 “瞧我说着这个不吉利的话,二位公子莫怪,小人也是急了些。 老爷非是那个不成,而是身子有些不成了。” “那岂不是一个意思!你这老货!我爹到底怎么样了?”张简修瞪着一对牛眼,险些破口大骂。 游七连忙摆手说道:“非也非也.” 他一时间嘴瓢,缓了几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乃是老爷这病情越发不成了不是不成了.诶呦!” 游七急得直跺脚,张允修终于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说道。 “你便说说爹爹近来的情况。” 游七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他连忙解释:“是这样的,近来老爷身子越发孱弱,三少爷寻来一些治疗的方子,可二位少爷也知老爷的脾气,素来都是说一不二,他不愿用那药涂抹,也不愿扎什么针,即便是夫人出面劝阻,也是无济于事. 今日老爷高烧不退,食欲不振,水都喝不了一口,医馆里头来了御医诊断,说许是那什么‘病菌炎症’爆发,必须去医馆内医治才成。 可老爷哪里肯去,说什么也要待在书房处置奏疏.” 换做寻常下人,说话这般大喘气,还说什么“不成了”,定然是要掌嘴的。 好在游七算是家里的老人,张简修也仅仅是骂上两句,便没有再追究。 不过游七这话实际上没啥问题,古人医疗水平低下,通常到了这种高烧不退到,连水和饭食都进不了的,基本上离死也不远了。 “都什么时候了,糟老头子竟然讳疾忌医!” 四哥张简修急得直跺脚。 “你们便没有一点办法么?不能将其绑到医馆去?” 游七面露苦涩地说道:“这张家上上下下,谁能够劝得动老爷,哪个又能够绑了老爷?” 张居正于家里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几位夫人也根本劝不动他。 游七看了一眼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今之际,想来也只有小少爷出马了。” 张简修皱起眉头,他看向幼弟,想了想这话也是没错,全家上下能够治老爹的,也只有他了。 “老东西!!!” 可没想到,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咬牙切齿。 这个张居正,便像是后世那些不愿治病的糟老头子一般,听不进劝,也说不通道理,你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实在是让人气愤。 然而,历史上的张居正就是个倔脾气的人,他执掌朝堂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哪里会听得进去别人的劝阻? 甚至于在原先的历史线上,张居正病情一步步恶化,就是因为他对肠澼之症并不重视,对于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以至于一拖再拖,拖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寻了所谓“神医”要了他的一条老命。 张允修自然不会让这样的历史重演,他带着其他二人,气势汹汹便杀到了府上后院。 对付起皇帝,他尚且需要顾忌一些,可对付起老爹张居正,张允修则有无数的手段。 还未行到书房门口,便远远听到里头张居正沙哑,且还带着一丝威严地喝斥。 “张惟时!尔无需多言!尔不愿为我念诵奏疏,老夫便自己来” “什么治疗肠澼?老夫没有病,不需要治疗!” “仁民医馆?不去!士可杀不可辱,什么‘灌肠’之法,简直是有辱斯文!老夫就算是死,也断然不会做的!” 三个人站在书房外头,听闻这些言论,顿时是面面相觑。 游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五少爷,便只能看你的了。” 他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说道。 “老爷身子孱弱,五少爷万万不可动粗。” 这些日子以来,原先在府上最不受看好的五子张允修,竟俨然成为张家上上下下的主心骨。 张允修神色铁青,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为人子,我如何能够殴打父亲?” 他扭头看向四哥张简修。 “四哥!踹门!” 张简修愣了一下,当即点点头,没有什么犹豫,一脚便踹在了房门之上。 只听“嘭”地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猛地被踹开,掀起一阵灰尘。 院子里头的光照射入书房,将病床上神情虚弱的张居正,还有站在一旁焦急万分的三哥张懋修,给照射得晃眼,下意识用衣袖来遮挡。 “士元?四弟?” 张懋修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犹如看到救兵一般说道。 “你们可算是来了!” 然而,病床上的张居正却慌了神,他四处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对着张懋修急切说道。 “惟时快!张士元那小子来了!你去取毛巾为我擦拭,快将我扶起来” 人病了以后,就会越发显得脆弱,谁能够想到在病床上这般兵荒马乱的老人,竟然从前是大明王朝不可一世的元辅大人? 张允修站在门口,将张居正那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心中说不出来的酸楚,他又悲哀又愤怒,指着对方怒斥说道。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这一句老登出口,着实让周围人吓了一跳。 四哥张简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威风凛凛”,指着老爹痛骂的幼弟,心中懊恼之情油然而生。 “特娘的!又被张士元这小子给抢先了!这本该是我要说的话!” 张简修正想着要补上一两句,好好斥责一番,讳疾忌医的老爹。 却见三哥张懋修走了过来,他连忙拦住了情绪激动的兄弟二人,劝解说道。 “四弟五弟,你们二人莫要情急,爹爹他不过是病糊涂了,咱们要讲道理讲道理。” 张简修推开对方,壮着胆子朝床榻上的张居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 “爹爹不可再如此下去了!快跟儿子们去医馆,保下这性命最为要紧.”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张居正怒斥一声。 “你敢!” 他怒目圆睁的样子,胡须都在颤抖。 “尔若行此大逆不道之行径,我张居正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张居正变得情绪异常激动。 “尔等先是以敷药羞辱于我,又再言什么割下病患之处,更有甚者提什么钢针刺臀! 现如今又要以异物探入谷道?简直是有辱斯文!” 说着说着,张居正老迈的脸上都有些委屈了。 “我张居正沉浮宦海半生,临到了如何能够受此腌臜手段折辱?与其受此奇耻大辱,倒不是死了干净,也好教后世知道,我张居正乃宁折不弯之辈!” (本章完) 第120章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第120章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这一番话下来,张居正竟像是一个在朝堂上劝谏的,铁骨铮铮的直臣一般。 就差吟诵上于谦的一首《石灰吟》了。 张允修眯起了眼睛,他静静看着歇斯底里的老爹,似有些明白对方身上的转变了。 一开始他还是很不理解的,张居正明明于朝堂上,乃是个务实果断,机敏细致之人。 推行考成法之事,严核六部诸司政务,哪个官员敢拖延推诿?可谓是雷厉风行。 用起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也还是慧眼如炬。 拍板使用“防治瘟疫方案”以及认同“图表法”,也算是从善如流。 可就是这样一名,张允修后世观看历史都敬佩万分的名臣,在面对一个小小的“痔疮”竟然会如此失态? 几番下来,竟像是个垂垂老矣、无所依靠的可怜人。 这下子张允修有些明了,即便是张居正这样的人物,也会老迈,人老迈了便容易变成糊涂执拗。 可如今,张允修似有些明悟,即便是张居正这样的人,也会有脆弱之处,会被“痔疮”折磨得寝食难安,甚至在儿子们面前都耻于提及。 然而,房内其他人,听闻张居正这一番话语出来,都有些着急。 四哥张简修终究是失去了底气,将语气放缓说道。 “爹爹你这身子不能再如此,儿子们可不会害你,而今医馆内仍有些治疗之案例,想必成功率是很大的.” 三哥张懋修则是连忙说道:“爹爹莫要激动,气坏了身子.” 他生怕对方气急攻心,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游七也十分纠结地说道:“老爷,少爷们都是为你好,你便” 这几人的劝导,张居正一个都没有听进去,他甚至都没有理会,而是将目光又落在了张允修的身上。 他脸上久违露出一丝笑容。 “尔等不要再说了,从前为父还有些担心,我走后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依靠,人亡政息。 而今士元展露头角,见识胆气谋略都为尔等兄弟中最为出众。 这朝堂、家中之事,有士元在此,为父便能够放心了。” 这话显然是对兄弟三人说的,可是三个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这说起来怎么有点像是托孤啊? 大逆不道一点的说法便是,“今观公子张士元,自束发受书以来,便显聪敏之资,性温良而有断,德才兼备,心怀仁厚,朕决意传位于五公子张士元,克继大统” 四哥张简修与三哥张懋修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之色,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那游七却是痛哭流涕,他“扑通”地一声跪在了床前说道。 “老爷!不可如此言语啊!您尚且春秋鼎盛,不过是这区区小症,若肯接受治疗,定然是会药到病除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伴随着游七的哭泣,张简修、张懋修兄弟二人也撇过头去,眼圈里都有些泛红。 张居正连连摇头:“游七,我已然是油尽灯枯,早也无法忍受这般痛楚。” 一时间,主仆二人竟然有种抱头痛哭的感觉。 书房里头乱哄哄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适才还有些同情,可张居正这番言语下来,张允修越发烦躁起来。 从前,自己尚未显露锋芒,张居正还会担心皇帝会不会清算。 可现在说起来,好像确实是没有了这样的麻烦。 有了张允修顶在前头,深得皇帝的信任,朝中有申时行等一干“改革派”和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支持,新政也似乎能够安稳推行了? 张居正被病痛折磨得苍老不堪,整个人的思维也开始变得极端。 然而,张允修还是清醒的。 他深知自己还远远没有到接班的时候。 退一万步来说,这等烂摊子,接过来不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普天之下的官员,能够对于张允修的服气么? 为什么非要去台前,自己时不时在医馆教训教训御医,推动一下大明王朝科技与思想的稳定可持续发展,他不香么? 非要去朝堂上勾心斗角? 明明有康庄大道我为什么要走独木桥! 想到这里,张允修便有些气愤了,皇帝想要撂挑子,你张居正也想要撂挑子?门都没有! 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你张居正不担着,我张允修如何能够安心当个小阁老,四处搞事情。 于是,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架子,怒然说道:“够了!!!”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书房,让游七的哭声都止住了。 三哥张懋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幼弟,生怕他又惹怒张居正一般,连忙劝慰说道。 “士元不可冲动,爹爹他.咱们慢慢来徐徐图之,总归还是有些办法。” 再拖下去,张居正便要菊溃人亡了! 张允修扫了一眼堂内几人,顿时觉得碍眼,他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 “诸位都出去吧,我与爹爹单独聊聊。” “可是.”三哥张懋修还有些迟疑。 然而,病榻上的张居正也同样开口说道。 “你们便出去吧,我再与士元说说话。” 张居正都发话了,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四哥张简修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羡慕地看了一眼幼弟,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便与张懋修一同出门而去。 临走之时,管家游七还饶是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 “老爷近来性子急,少爷记得万万不可动手,万万不可惹他生气,万万不可” 张允修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游叔不必担心,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啊! 游七十分担心地看了一眼张居正,又扭头看了一眼张允修,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出门将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待到书房内渐渐安静下来,张允修又将目光投向了张居正。 只见此刻的床褥之上,四处散落着奏疏,张居正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头发散乱,白色灰色黑色发丝相互交杂。 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张允修眯起眼睛,咬了咬牙齿,狠下心来说道。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 下一章八点 (本章完) 第121章 九族跟我张允修有什么关系? 第121章 九族跟我张允修有什么关系? “尔还要执迷不悟?” 张居正侧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十分狼狈的样子,可这会儿他眼神清澈,说起话来也十分具有条理。 “为父非是执迷不悟,你也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便是有一些事情,还是不太放心。” 他看向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从前,为父夙夜忧思,唯恐汝成了膏粱纨绔,希望汝奋发向上,博取功名,与效仿你那几位兄长一般,他日得列朝班。 可后来为父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悉心栽培出诸子,竟然都像是些不谙变通的迂腐之辈,即便连陛下亦.” 说完这话,张居正脸色有些黯然,扶额叹息。 干嘛像是啊~ 张允修在心中忍不住吐槽说道。 说着说着,张居正竟然眼眶开始发红了。 “可终究还是幸运的,我膝下还有你这样一位麒麟儿。” “自见你为京师百姓防治瘟疫以来,一切种种为父都看在眼里,你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实际上乃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嘴上说着什么无所谓,实际上也是心系苍生,想要为天下人做点什么.” 张居正一番话语下来,张允修甚至都有点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张允修竟然真有这么伟大? 却又听张居正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除了行事出格了一些,除了时常教着陛下不务正业,除了时常顶撞为父.” 说了一大段下来,张居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咳嗽了两声,脸上略带尴尬地说道。 “即便是如此,为父还是看中你的,你而今也经历了些事情,若能够收收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脸上渐渐露出悲痛与不舍,嘴唇有些颤抖,略带着哭腔说道。 “士元,你长大了,这家中上下事务,还有朝中之事,都要托付于你了.” 说着说着,张居正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眼神停留在床榻上的那一迭奏疏上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这是剩下需要处置的奏疏,我让惟时为我整理出来,为父一生宦海,便想着为大明朝做些事情,给那些土里刨食的百姓们一份生计,想来后世之人也该于我有些美言吧?” 他指节突出的手拂过那些奏疏,似有些不舍一般,继续说道。 “这一迭奏疏看完,为父便或许油尽灯枯,今后一切事宜,皆要交予你和兄长们相互扶持,你要时刻劝谏陛下” 这一番话说下来,张居正险些给自己感动哭了。 可张允修却觉得烦躁不堪,他甚至觉得老爹比起那唐僧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看着那一迭奏疏,一时间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三步两步上前,竟一把夺过张居正面前的那打奏疏,将其一股脑抛了出去,甚至还在半空之中,为其中一两本补了一脚。 “不!住手!你这个逆子!” 张居正猝不及防,他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想要抓住漫天飞舞的奏疏,整个人顿时气得险些跳将起来,脸上再没有了适才温情脉脉的模样,怒然说道。 “张士元要做甚?你这是要气死为父么?” “让爹爹好好清醒清醒!” 张允修抱着胸看向老爹,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张居正的病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不过是在病痛折磨之下,意志渐渐消磨,在这书房里头待的太久,整个人都陷入到死胡同里头。 当然,他的病情确实是加剧了,可还远远没有到病入膏肓到要托孤的程度。 可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张居正那就真会一命呜呼了。 然而,张居正完全不领情,还是继续骂道:“逆子!事到如今,你还要忤逆为父么?” “你有完没完!” 张允修指着老爹怒斥说道。 “要治病便治病,还要看这些奏疏,我便不明白了,奏疏比命还重要? 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不好好治病,治好了病,你抱着奏疏睡,纳个姨娘叫做‘奏疏’,我都管不着! 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要做了又嫌有辱斯文! 老东西,你难道觉得因肠澼之证而死,于史书上便会体面么?!!” “你!!” 张居正按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立马要升天的样子。 “张士元!为父行将就木,尔还要如此气我嘛!” 张允修则是一副理直气壮地样子,从前张居正手脚灵活之时,他尚且“嚣张跋扈”。 如今张居正躺在病榻上,他如何还能怕? 张允修摇摇头:“孩儿没有要气爹爹,孩儿只是要告诉爹爹,不论是大明朝,还是张家,都离不开爹爹。 不论你如何想,你都该重拾精神,继续为大明朝发光发热,继续教导我们兄弟几个人,否则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为父不成了!” 张居正脸上怒意夹杂着泪水,用拳头击打着床铺说道。“你还要逼我治这病不成?!” 眼见着张居正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允修也不忍耐了,他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炯炯地说道。 “孩儿没有要逼爹爹治病,只是好叫爹爹知道,陛下近来水墨丹青水平越发精进了,孩儿今日进宫,陛下还专程给孩儿看了他的大作” “啧啧啧~”张允修连连摇头感慨说道。“陛下真乃丹青界的天才也,一手春宫图画得炉火纯青,当什么劳什子皇帝可惜了” 张居正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神色有些严肃地说道。 “逆子!你在说什么?” 张允修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想来清流们让陛下下罪己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陛下自小看起来是从善如流敏而好学,然而年纪见长之后,终究是本性暴露,耽于玩乐。 平日里便喜欢看话本小说,处理起朝政来也越发倦怠,孩儿能够感觉出来,陛下似乎对于皇帝这个位置有些厌倦了。” “不可再说下去!”张居正瞪大了眼睛。 可张允修一点儿也不理会。 “孩儿想来,皇帝之恩宠终究是一时的,便如爹爹这般,即便是与皇帝感情深厚,也终将是迎来猜忌。 为人之臣又有什么意思呢?” “住口!!!”张居正几乎是要怒吼出来了。 可张允修甚至还提高了语调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独独他朱家做得?” “逆子!住口!你还想要篡权夺位不成?此乃谋逆大罪!尔要害得家中满门抄斩么?” 先前的话语,张居正尚且无动于衷,可这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着实令张居正差点气昏过去。 逆子他疯了?!!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孩儿不想当那什么劳什子皇帝,孩儿阅览古今历史,发现从古至今王朝之兴亡,虽不能将过错都推到皇帝一人身上,然而皇帝也难辞其咎。 孩儿细细想来,这天下之所以时常出乱子,无非有一重要结症,便是将万方之生计,系于一人之上!” 他目光炯炯的样子,似乎要将憋在胸中的话语,一股脑全部都说出来。 “爹爹可见,这王朝之建立,开国之君主或有雄才伟略,可传到后世子孙难免会出现一些宵小之徒,出现一些荒唐成性之昏君,以至于国家动乱,朝廷横征暴敛,士绅欺压百姓。 然百姓何辜?君王之过错,令九州沸腾,生灵涂炭,商辍于途,士露于野,民生惴惴不安。 依孩儿所见,倒不如不要这皇帝! 《礼记礼运》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皇帝之权柄当交予天下人! 这执掌神器之人,也当为天下人选出!” 张允修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慷慨激昂,若是换个近代名人在此听了,必然会激动得拍手叫好。 可在他面前的,乃是明朝的张居正!是一个自小便接受君君臣臣儒教思想教导的儒臣! 他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将“忠君报国”四字刻入骨髓! 正所谓,君臣名分犹如天地不可僭越,即便是权势最为高涨的时刻,张居正也没有动过一点触碰礼教纲常念头。 张允修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无异于直接脱下臭鞋,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的老脸之上。 呜呼! 他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整个人犹如降世的魔神一般,紧紧盯着幼子。 “张!士!元!” 可低吼完这句话,张居正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用一直冷冽的怀疑眼神说道。 “不对!逆子!尔在激我!” 他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下来,一副识破对方把戏的样子。 “尔用离经叛道之语,想要激将为父,还太过于稚嫩了些,可你也不该说这些.” “我是在激爹爹。”张允修如实摊开手说道。“可爹爹以为,儿子心中真没有这个想法么?不然我为何要带着陛下胡闹?我既然能够创办医馆,能够解决瘟疫之祸,爹爹难道觉得孩儿没有行事之魄力么?” 他根本不怕张居正看穿,因为这些话亦真亦假,甚至他自己心里头便有过这样的想法。 饶是张居正老奸巨猾,也无法看穿。 “你!!!” 张居正轱辘一下,竟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指着张允修说道。 “尔定然在诓骗老夫!此乃谋逆大罪也,尔想要害得满门皆斩,九族尽灭么?” 他不信,张允修的胆子能有这么大! 可张允修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皱眉看向张居正说道。 “爹爹似乎是想错了,我张允修何时在意过九族? 换一句话来说,我张允修存活于世上,孑然一身,九族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脸上表情越发狂热起来。 “自秦王扫六合,登基为始皇帝以来,皇帝之位,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一千八百余年! 若是能够在我张允修这里终结! 别说是九族!十族又有何惧?” (本章完) 第122章 老夫要活到耄耋之年! 第122章 老夫要活到耄耋之年! “十族亦有何惧?”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语,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在张居正的脑海中炸响。 他僵在当朝。 从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幼子竟然会口出此等忤逆之言。 他挣扎由床榻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又摔了一个趔趄,却仍旧强撑着,厉声呵斥说道。 “逆子!尔疯魔了不成?!“ 反观张允修,面沉似水,目光淡然地审视着张居正,丝毫不被影响的样子。 张居正捂着心口,他恨自己从前赞美对方的话语,到此刻竟然都成了狠狠抽在脸上的耳光! 怒火攻心,他再度从床榻上踉跄爬起,颤颤巍巍,竟扶着床架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骂道。 “我张家怎会出了你这等大逆不道的狂徒!” 气急之下,他这位内阁首辅,竟然都有些词穷了。 张允修这个说出如此“癫狂”话语的疯子面沉似水,可他张居正真的要癫狂了。 谁能够想到,辩驳起来口齿清晰,尚且能够引经据典,创办报纸推动政令、精心编撰防疫良方、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奇才。 竟然是个妄图颠覆皇权制度的“疯子”! 曾经被他视为麒麟儿的幼子,如今却成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狂徒”。 他竟然想要废除皇帝之制! 这比起谋朝篡位还要令人胆寒,前者仅仅只是谋一家一姓之位。 可张允修则是妄图将千百年来的制度,彻彻底底的打破! 他张居正锐意改革,固然是动了士绅豪强之利益,可不过是剜腐肉、除沉疴。 想要为天下百姓谋一线生机,是在旧制度的框架内修修补补。 然而,这小子竟曲解“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想要将皇帝权柄交予天下万民! 这岂不是在掘天下士绅豪强的根? 不单单是士绅豪强,还有文官士大夫,还有武官勋贵,这些维系王朝运转的基石,都将在其构想中被重新熔铸,彻底重塑。 这种极为超前的想法,险些将张居正脑袋里的思绪给干爆了。 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冷冽起来,他嘴唇发抖继续说道。 “竖子安敢曲解《礼记》大义!帝王承天命驭九州,士农工商各安其位,此乃维系社稷之根本!尔要让张家成为千古罪人么?” 嘿呀! 果然是有效果。 眼看着奄奄一息的老爹,竟然从床上气得爬起来,张允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免有些惊奇。 这算不算是大明医学界的奇迹?要不要找研究院罗显那小子,来好好做个研究记录? 心里头有些激动,可张允修面上还是抱胸说道:“爹爹不是要驾鹤西去了?你便安心去吧,我张允修自当会带领张家,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竖子!逆子!”张居正气得直跺脚。 张允修又摊开手继续补充说道。 “爹爹说得固然是很对,然而朝堂之上孩儿已然崭露头角,今日陛下还封赏了孩儿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头衔,这可是从三品的官职,爹爹难道觉得,以孩儿之能力手段,不能够官居一品么?” 张允修露出向往之色。 “爹爹应该知晓的,皇帝资质平庸,身上也有诸多陋习,先前有你之制约管教,他尚且收敛一些,可若你撒手人寰,你觉得皇帝会不会犹如脱缰野马一般,肆意妄为?” 他说着说着,脸上竟有些奸邪的味道。 “而我再加一把火,以小说话本,嬉戏游乐,迷惑之。 届时皇帝渐渐失去了民心,也失去了对于行使皇帝事务的耐心,我若想要执掌天下权柄,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史书上可有太多能够借鉴之事例!” 张居正竟不扶床架了,上前好几步,抄起桌上一迭奏疏扔向张允修,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乃是妖星降世!为父要一刀斩了你!” 说话间,他竟朝着外头喊道。 “游七!游七!快取我宝剑来,我要斩了这个逆子!” 张允修冷笑,甚至都没有动一下,抬起眼眸提醒说道。 “爹爹,你杀了我,何人来护住这张家老小?你便不怕皇帝清算么?你便不怕人亡政息?” “我” 这一句话给张居正干沉默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看不明白,自己仅仅是重病,便引来无数清流之攻讦。 若真的撒手人寰,他清流们再掀起滔滔大势,没有张允修的庇护,这张家上下难道不会成为朝堂争端的牺牲品? 张居正可太明白了,所以从前才会无比希望,儿子们中能够出现一名执掌大局之人。 所以,事到如今,张家还真就离不开张允修。 “你” 张居正用手扶在桌案上,接连的怒气使得他脸上竟有了些血色,可这一番情绪激动,更加令他的后庭疼痛难忍,身子都要弓成了一只虾米。 张允修脸上的关心一闪而过,转而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说道。 “所以.爹爹还不肯治病?” 张居正额间青筋暴起,咬着牙说道。 “竖子!休要诓骗老夫!” “我便是骗了又如何?”他脸上尽是挑衅的意味。“爹爹你敢赌么?爹爹百年之后,我自会立下三十年韬晦之计,效仿那司马懿步步为营,终成大业!” “司马懿背主篡权,乃是乱臣贼子!此千古奸佞为天下所唾弃!”张居正激动说道。 张允修冷笑说道:“那又如何?自秦王称帝,汉武集权,千年帝制已然推行一千三百余年,其间王侯将相粉墨登场,唯有百姓在水火之中。 兴百姓苦也!亡百姓苦也! 若是能够推翻帝制,我张允修非但不会遗臭万年,反倒是会为后世人敬仰之先驱!” “你!!!” 张居正气得声音都快要断气了,他忍着剧痛跺脚,又上前几步,颤抖着戟指怒斥。 “张士元!此事万万不可做!老夫定然不会让你实现那狼子野心!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你这祸心扼杀!” 顿了顿,张允修观察了一番,身体又变得十分灵活的老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所以.爹爹还想死么?” 张居正如遭雷击,身体僵住。 车轮滚滚,马车驶过破旧的青石板路,激起一阵灰尘飘扬于空中。 百姓们算着日子,终于是到了五月。 京师白日里的太阳,也高挂得越来越久,迎来一阵久违的暖意。 马车疾驰,径直停在了仁民第一医馆的门口。 一时间,听闻消息的医馆内一阵兵荒马乱,一群身穿白衣防护服的大夫,急忙提着担架冲了出来。 周围前来问诊的百姓纷纷侧目观看,看那马车的规格与奢华,想必定然又是什么大人物前来了。 嫉妒? 如今京城百姓们可不太嫉妒,毕竟来医馆内看病问药,基本上不了几个钱。 可贵人们要去的贵宾服务,那可是动辄上百两上千两银子的。 若是有这钱,多吃点肉食,置办点田产地产他不香么?也便是贵人们如此惜命了,寻常百姓心中只要能够活命,便可以满足了。 不一会儿,那马车上走下来一名身穿青色直缀,衣袂宽大飘逸的老者。 他眉头紧紧皱起,面容一丝不苟的样子,脚步略有些蹒跚。 自然便是元辅张居正,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匾额,“仁民第一医馆”烫金匾额的字迹看起来十分刺眼,也十分的熟悉。 他第一眼便认出,这毛笔字定然是出自皇帝之手。 教授万历七八年,对方就算是用左手写字,张居正都能够看出端倪。 想到这个细节,张居正眉头拧得更加深沉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忍着剧痛朝医馆内走去。 一旁,四子张简修连忙上前搀扶起老爹,他颇有些关切地说道。 “爹爹你行动不便,躺上担架吧,由大夫们将你抬进去,咱们要去研究所,可是有不少一段路。” 虽然不知道,张允修到底怎么把老爹给劝来的,可张简修本能地感觉到,绝对不是什么正当的手段。 不然,张居正身上怎么一直带着一股子杀气? 这股气势汹汹的样子,张简修只在上战场杀敌的将军身上感受到过。 张居正可是一名文臣啊! 张居正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担架,十分肯定地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老夫自己走进去,老夫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小病罢了,如何需要人抬进去?” 听到这话,张简修脸上不由得抽动一下。 老爹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精神头是上来了,求生欲望也随即拉满,可张居正这肠澼之症,终究还是十分严重,每走一步几乎都是步履蹒跚。 他脸上露出黄豆一般大小的汗珠,脸上表情却依旧是十分坚毅。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都不由得有些动容了。 此人相貌不凡,长髯飘飘,定然是朝堂上的高官。 再看他这如此坚韧的表情,想必是患了什么重病,可就算是如此,也依旧是坚毅非常,定要自己走入医馆之中。 此等精神,如何不令人敬佩? 这位老先生,定然是朝堂上刚正不阿、铁骨铮铮之直臣吧! 可对于这个画面,张允修却有些完全不同的理解,他倚靠在门框之上,看着老爹那艰苦卓绝的样子,自己却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死要面子活受罪。” 冰冷的话语传来,令张居正整个人晃动了一下,险些自己将自己给绊倒。 领头的大夫,正是如今医馆的首席医官罗显,他连忙上前将张居正扶住,十分关切地说道。 “师公,您还是躺上担架吧,由徒孙们送您去监护病房之中,这前院要到研究所可有不小的一段路,若是那痔.肠澼再行破裂可就麻烦了。” 这一句“师公”,让张居正身子更加踉跄了,他转头怒视了一眼对方。 可转而想到,如今京城内外的大夫,全部都拜了张允修那小子为师父。 他这一句“师公”,听起来十分的怪异,可张居正还真抓不出什么毛病。 感受到张居正杀人一般的眼神,罗显缩了缩脑袋,身上都冒出冷汗。 他压低声音,十分没有底气地询问说道。 “元元辅大人?” 可没有想到,十分突兀的,张居正一把抓住了罗显的肩膀。 他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曾是太医院直阁,理当肩负起拯救天下之重任。” 张居正的手几乎按进了罗显的肉里。 “我今忝为首辅,这条性命已然非个人之性命,乃是社稷之倚仗! 今时不同往日,为避免天下倾覆,汝要切记尽心尽力!” 他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老夫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一直活到耄耋之年!” (本章完) 第123章 逆子!你打我爹了?(7600) 第123章 逆子!你打我爹了?(7600) 前来迎接的罗显愣了一下,张居正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可左右想想,张居正贵为首辅,这些年来推行新政,肩负着大明朝的安危,救活张居正,无异于救助大明朝,这二者自然是相通的。 想必这位师公,也是重病已久,才有些精神不振,性情莽撞。 想到这里,罗显脸上变得异常认真起来,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请师公放心,我仁民医馆名冠大明,悬壶之术独步天下,朝堂诸公还有京师勋贵,都有在仁民医馆痊愈之先例,若我等束手无策,那普天之下再无能妙手回春之人!” 可饶是罗显这般说辞,张居正依旧是不放心的样子,他抓住罗显的肩膀说道。 “要不惜一切代价!此绝非小事!” 罗显脸上神色一僵,竟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求生欲望。 他见过无数病入膏肓的病人,可这般强烈的渴望,还是第一次见 师公元辅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罗显终究不便过多询问,他眼神越来越坚定,用力点点头说道。 “师公还请放心,徒孙等人定然会全力以赴,断然不会有一点儿懈怠!” 实际上,不用张居正多言,罗显等人自然也会尽心尽力。 谁让对方是师公啊! 若是师公出了岔子,张允修还不将他们这群徒弟吊起来抽? “那师公您是否要上这担架” 罗显还是担心张居正的身子,又再次劝解说道。 “不必。” 张居正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紧接着询问说道。 “你们那什么研究所在什么方向?” “朝北走绕到后院,还要穿过.”罗显简单说了一遍。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也不算远,老夫自行便可去!” 说话间,他竟然健步如飞起来,身上的痛楚似乎也能够忍受了,朝着后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随行的大夫都看呆了,颇有些忧心地看向张居正后庭的位置。 “愣着做甚?” 罗显有些着急,朝着其他大夫吩咐说道。 “还不快追上去!” 这个时候,研究所的诸位大夫才明白过来,他们一个个着急忙慌地一路小跑,紧随张居正的脚步,生怕他出了一点儿闪失。 不远处,张简修看到老爹健步如飞的样子,也有些迷惑了。 就在方才,他还亲眼看到对方在家中气若游丝。 可此刻,那个病入膏肓的身影却如换个人一般。 不仅仅能够健步如飞,还能抓住大夫的衣领说话。 这样的转变,实在是有些太过突兀。 张简修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到张允修面前,死死盯着他说道。 “五弟,爹爹为何突然回心转意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莫不是.” 他瞳孔骤缩,紧紧盯着幼弟十分没有底气的表情。 “你真动手打了爹爹?” “真就打了爹爹吧?张允修面露尴尬之色,他板起脸来说道:“胡言,我张允修是那等大逆不道之人吗?” 感受到四哥狐疑的目光,他长叹一声,才耐心解释说道。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不过是说了些胸中的志向,想来爹爹为我这抱负所感动,才决心求医问药,并且助我一臂之力吧?” “胡扯!” 张简修显然根本不能够相信这等说辞,他怒目圆睁地说道。“你分明是动手了!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 见辩解无用,张允修恼了,怎么自己好好说话,老是没有人相信? 他懒得解释,干脆理直气壮地说道。 “四哥说打了,那便是打了吧!谁让那个老登讳疾忌医,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要顾着这一大家子和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吧?我给了他一记掌掴,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张简修整个人都要僵硬了,他神情呆滞,指着张允修连连后退。 “好啊.”他脸上带着一股子悲怆。“张士元,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子,竟敢打我爹!” “那也是我爹。” 张允修一副你能奈何我何的表情,振振有词地说道。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为了让爹爹保住一条命,我张允修就算是背上逆子的名头,也是认栽!” 听闻此言,竟让张简修喉头发紧,盯着幼弟桀骜不驯的样子,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换做自己,能有这般胆量么? 若是今日,掌掴打醒老爹的乃是自己,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想到这里,张简修的身子不由得有些战栗了。 这便是当逆子的感觉?果然我还是差太远了么? 眼见老哥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时不时便会扭曲的样子,眼神都有些飘忽。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语,他一眼便看出来老哥的想法,提醒说道。 “四哥别犯傻,你若是掌掴了爹爹,是真的有可能被打死,要被逐出家门的。” “我我自是明白的,不必你提醒!” 张简修说话一阵结巴,脸都有些红了,一点都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 “张江陵!我徐学谟与你不共戴天!” 徐家府上,卧房内不断传来徐学谟的嚎叫之声。 此时此刻,他躺在床榻上,披头散发,面色发白。 “老爷,你莫要再激动了,这伤口又要流血了,诶呦~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身旁,一名中年妇人手忙脚乱的样子,为徐学谟的伤口撒上一些药粉。 好说歹说,徐学谟才算是消停下来,也似乎是将自己心中的郁闷排解去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柳氏手中的药粉,忍不住询问说道。 “你用的是何物?” 柳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乳香没药散,乃是太医院开具的药方,出自汉代《名医别录》。” 说起这个,她脸上便露出笑容。 “据说自唐宋时期,便已然有人在用了。” 徐学谟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僵硬,他沉声询问说道。 “不是说,京师外内之大夫,皆是成了那张士元的徒弟? 太医院的御医,几乎都入了那仁民医馆,如何还会有太医院开具之药方?” 柳氏脸上露出苦涩:“谁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道,京城的老大夫全都变成了那张士元的徒孙,折腾什么‘现代医学’。 这他张士元臆想出的法子,能有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稳妥?” “不过.”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学谟,似有些讨好的语气。 “我托人寻了那太医院院使龚廷贤,龚御医除开为皇家看诊之外,也会给京师内达官显贵看病,用的还是把脉开药方那套,老爷尽可放心。” 在柳氏看来,徐学谟与那张家父子不共戴天,定然是不能够用他们的一点儿东西,所以才费尽心思,去寻什么龚廷贤。 本以为,此事定然会符合徐学谟的心意,可没有想到,听闻此言之后,徐学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一把将柳氏给推开,怒然说道。 “谁让你寻那什么龚廷贤的!要用药便去找仁民医馆,去寻他们开药,臭婆娘你想害死老夫么?” 柳氏顿时有些不会了,她脸上委屈巴巴地说道。 “老爷不是素来不喜那张士元么?仁民医馆乃是张士元所创,我这不是想着” “不喜张士元与用仁民医馆的药有何冲突,你用那龚廷贤的药是要害死老夫么! 朝堂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够知晓?” 徐学谟这一阵输出,险些给柳氏说懵逼了。 怎么回事?说张士元祸国殃民、残害百姓的是你,转头来嫌弃那龚廷贤,要用仁民医馆药物的也是你? 柳氏不知夫君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那我便吩咐人,去寻那仁民医馆,要些跌打药来。” “快去快去!老夫快要疼死了!”徐学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看了一眼夫君臀部和背部,那惊悚无比的伤口,柳氏也有些着急,连忙吩咐了下人,快马前去仁民医馆求药。 现今,仁民医馆在京城内足足有十五家分馆,可百姓们仍旧偏爱去第一医馆瞧病,以至于仁民第一医馆人满为患。 当然,百姓选择第一医馆也有一定的道理。 如今,这医馆里头的“现代医学”日新月异,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些新东西,在治疗大头瘟的同时,也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 着急忙慌,徐府的下人来了医馆,本来是不该透露身份的。 可这仁民医馆很是严格,想要寻医问药,竟然还需要户帖和牙牌证明身份。 无奈,那徐府下人只能以徐家仆役的牙牌证明身份。 本以为那仁民医馆的大夫,看到徐学谟府上来的仆役,会因此而不接诊。 可没有想到,那大夫只是看了一眼这下人,便为他开了不少药品。 包括且不限于大蒜素、云贵跌打药、芍药甘草汤等等。 甚至那大夫,还很热情地为他推销了一款肠澼膏,说是能够极大缓解肠澼之症。 徐府下人还留了个心眼,找了不少看病的百姓询问,发现都是日常医馆会开出的药物,这才安心带回府上邀功。 徐府夫人柳氏拿到这些药物之后很是欣喜,贵是贵了些,费了一百多两银子,可都是些有名头的药品。 这其中的大蒜素和芍药甘草汤,早就在京城权贵群体中出了名,便是让那成国公府公子朱应槐“起死回生”的神药。 还有这云贵跌打药,据说乃是为京营专门研制的,已然在京营里头有所应用。 简单检查一番,唯一多出来的乃是一个小瓷瓶,上头标签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撕去了。 下人禀告说这是专治肠澼之症的药物,乃是那张士元专门为老爹张居正研制出来的。 听闻此言,柳氏不由得有些欣喜,她连忙吩咐丫鬟一同取了这些药物,前往卧房为徐学谟上药。 “那边一些。” “对对对,便是哪里。” “嘶~” 听到徐学谟吃痛的声音,为其上药的丫鬟不由得有些慌张,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跪下地上磕头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老爷饶命!” 站在一旁的柳氏皱起眉头,她正在为徐学谟的背上敷药,刚想要呵斥一番丫鬟。 却听到床榻上,传来徐学谟悠悠然的声音。 “不必惊慌,这药膏冰冰凉凉甚是舒坦,老夫一时没忍住,你便是继续吧。” 丫鬟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起身继续为徐学谟涂药。 柳氏站在旁边,不由得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仁民医馆治疗肠澼的药膏,竟然如此好用,老爷这肠澼也有些年岁了,一直拖着不好。” 趴在床榻上的徐学谟不由得有些得意。 “这肠澼之症,向来是文人墨客的心头大患伏案疾书时的坠胀隐痛,批阅公文时的辗转难安,任谁碰上都苦不堪言。 更有甚者如那张江陵,竟因这肠澼之症形销骨立,奄奄一息。 我这症状尚且轻微,用上这药膏,想必能够药到病除。可那张居正病入膏肓“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纵使有神药在手,怕也是回天乏术。“ 徐学谟脸上表情便越发舒爽。 柳氏见状也连忙附和说道。 “老爷说得极是,那张士元虽是有些门道,可他却不知亲手研制的良药,竟成了咱们的助力。 若他知道,这药膏治好了老爷,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徐学谟抚须大笑,眼中尽是得意。 “人算不如天算,待我将养好身子,定要让那张家父子知道,京城非是他们一手遮天的地方!” 将一干药物都涂抹完毕,再服用下一剂芍药甘草汤,徐学谟便觉得身体舒坦了许多。 让柳氏和丫鬟出去,徐学谟正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外头又传来了通报。 徐学谟有些不耐烦想要打发走,可一听小厮说乃是张四维上门,当即起了精神,吩咐说道。 “快快请到房里来。” 他这个情况是起不来了,只能委屈一下张四维到房间议事。 即便是徐学谟再想要休息,他也知道内阁大学士张四维,那是一定要见的。 这关系到“倒张”派下一步的谋划和安危!成则出将入相,败则家破人亡。 “倒张”与“张党”,如今已然是水火不容的姿态,不拼个你死我活,绝对不会罢休! 徐学谟吩咐下人将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齐,侧身半倚靠在床榻之上。 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之后,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一见到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徐学谟,他当即充满悲怆地说道。 “叔明!可真是苦了你了!” (本章完) 第124章 张士元侬喋扎赤佬! 第124章 张士元侬喋扎赤佬! 听闻张四维的话语,躺在床上的徐学谟不免面露苦楚。 他用衣袖抹着眼角,可却仍旧止不住眼眶里头的泪水,身子向前倾斜,险些从床榻之上摔下来,趴在床榻边上,略带悲怆地说道。 “下官不苦,只恨不能将那张氏父子绳之以法,只恨奸臣当道,正道沧桑。 陛下也为此二人所蒙蔽,竟与他们同流合污,如此这般下去,我大明朝该何去何从?” “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他便发出重重的咳嗽。 “叔明不可如此,你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要养着身子。” 张四维连忙上前,将对方从床边扶起来,有些动容地劝解说道。 “陛下未对你们下死手,便说明此事仍旧还有转机,那张士元早有准备,可我们手头也非全无倚仗!” “嗐~” 徐学谟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谁能想到,那向来谨小慎微的申时行,竟然出手摆了咱们一道?” 前几日的廷议之上,“倒张”派可谓是信心满满。 他们看到皇帝的崩溃,料定没有张居正的坐镇,万历这个儿皇帝必然顶不住群情汹汹的压迫。 难道他真敢将上上下下几十名朝臣,全部一并革职么? 恐怕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皇帝,也就两位皇帝敢这么干,一位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另外一位则是成祖文皇帝朱棣,后世皇帝哪个不是顺势而为? 天下大势汹汹,即便是手握神器之皇帝,也依旧是只能够妥协。 可没有想到,事情临到头竟然出现了变故。 皇帝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一般? 这尚且还能够解决,毕竟皇帝的道行,如何能够跟他们这群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资格”比? 可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峰回路转,临时蹦出个申时行出来,还掏出什么劳什子“图表法”? 一通闻所未闻的分析之后,朝堂风向急转直下,朝着“倒张”派不利的方向发展。 朝臣们也非是铁板一块,从前他们眼见张居正势微,张士元也是“倒行逆施”,自然是群情汹汹,不介意助力一把。 可形势逆转,申时行以“图表”分析,向着群臣展现出瘟疫防治,以及所谓“现代医学”的真正功效。 这些人便转而沉默了,不再轻易表示支持。 张四维的表情十分懊恼,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事便怪老夫,于文渊阁之中未曾拉拢申时行,又小瞧了此人之势,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张四维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悲怆。 “此乃老夫之过错,却令叔明与子豫你二遭此大难,老夫实在是无颜面对你二人,羞愧难当!” “子维先生不可这般说话,你我都是为了朝廷办事,虽死而尤为悔也!” 徐学谟声泪俱下,竟然真的有点儿忠诚蒙难的感觉。 他抬起眼眸,不由得关心说道。 “子豫兄如何了?” 子豫便是羊可立的字。 “嗐~”张四维叹了一口气,不免有些伤感地说道。 “羊子豫终究是个刚烈性子,于午门外仍旧要顶撞那冯保,虽仅仅比你多了五下廷杖,可那些校尉为讨好冯保,乃是下了重手。 羊子豫受了廷杖后,还未曾回到家中,便已然昏厥过去,于京城中寻了诸多大夫,可如今京师大夫都乃是那张士元的手下,如何会为其治疗?” 张四维连连哀叹说道:“老夫听闻此事,心中五味杂陈,便为他寻了太医院的龚廷贤,如今这京城内外,朝堂衮衮诸公想要治病,几乎难以避开这张士元,好在还有位龚御医,坚守着医者底线。” “那张士元着实可恶!此乃祸乱天下之灾星也!” 徐学谟面上愤愤不平,可心里头却有些发虚。 毕竟他才刚刚用了仁民医馆的药,甚至还觉得效果极佳。 徐学谟咳嗽了两声,忍不住传授一番“经验”说道。 “下官倒是有一话要说,这张士元固然可恶,可他这药物还是不错的,下官这疮伤用了之后,效果比之太医院的药物,还要好上不少。” 实际上,他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不放心找那龚廷贤?不单单是“张党”的人,他这个“倒张”派也看得明白。 那位龚廷贤院使,看病起来嘴上头头是道,实际上疗效根本便不及仁民医馆半分,甚至时常有医死人的传闻。 死要面子活受罪,倒不如去寻那仁民医馆。 听闻此言,张四维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叔明竟去寻了仁民医馆问药?” 徐学谟连忙解释说道:“不过是让府中下人问药罢了,于下官看来,行事万万不可太过迂腐,我等用了那张士元的药,可不影响对付那张氏父子,反倒是借了他们势。” 他脸上不免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张士元若是知道,他潜心研制出的药物,为我们所用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这徐学谟似乎还起了“安利”的心思,他从床头取来一瓶又一瓶的药物说道。 “此大蒜素也,此祛邪之良药,可杀百虫而御外邪” “此乃芍药甘草汤,调和肝脾缓急止痛,下官用起来颇为舒适,这股间疼痛也减轻不少” “还有这云贵跌打药.” 一番介绍下来,便连张四维都不免有些惊讶了,他紧紧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张士元搞出来的名堂,竟然真能够治病救人?” 徐学谟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 “子维先生有所不知,他张士元想来于医道之上,误打误撞有了些成效,咱们前次交锋输起来倒是不冤。” 徐学谟总归是个聪明人,懂得举一反三以及分析归纳,可他仍旧对此不屑一顾,冷笑着说道。 “想来不过是运气罢了,那张士元网罗全京师之优等医者,若是研制不出什么名堂,反倒是咄咄怪事!” 张四维颔首,十分赞赏地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够百战不殆,咱们也不可小觑了那张士元,同样也不可忘记,那张江陵虽病重,可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 申时行前次与我们作对,定然也有他的一份安排,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徐学谟点点头说道:“子维先生教训的是,咱们自然是不能操之过急,我得来消息,那张江陵病重已然入了仁民医馆,想来难以好转。 我等之大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了想,徐学谟又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邀功一般地献给张四维说道。 “还请子维先生一观,此乃那张士元为其父研制之肠澼良药,于肠澼之症有奇效。” 徐学谟脸上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 “吾听闻那张江陵,早已是病入膏肓,这等药物恐怕是无用,然则造福了我们这些坐堂之人,想来那张士元不事朝政,做个医官倒是不错。” 在徐学谟看起来,张士元这小子做什么都可以,老老实实当个医官,没有人会说什么,可他偏偏要掺和朝堂之事,便莫怪他们不客气了。 “肠澼之症?”张四维凝视着那个小瓷瓶,脑袋里头似乎想起什么。 “正是!”徐学谟竟然显得有些激动。“不知子维先生,是否有为肠澼所困扰?此等疑难杂症无法根治,却令人不胜其烦,这药膏一经用上.” 瞧他这个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道他收了张允修的银子,帮着他推销药物呢。 可张四维盯着那个瓷瓶,越看越觉得奇怪,接过来端详了一阵,寻问说道。 “此瓷瓶上原先可有签帖?” “签帖?” 徐学谟有些懵,他接过瓷瓶一看,发现上头确有贴过签帖的痕迹,只不过被人撕去了。 他原先以为,乃是下人不小心弄丢的,心情舒畅之下,倒也没有计较什么,可经过张四维的提醒,这才有些奇怪。 “签帖有何奇怪之处么?” 徐学谟紧紧皱起眉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甚至开始怀疑,那张士元会不会故意给自己下药报复? 可张四维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担忧,而是一股子怪异,若真是药里头有问题,显然不会是这等表情。 却见张四维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想来,这药膏叔明今后还是不要用了。” “为何?” 徐学谟心中摸不准,试探性地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知道这药膏的异常之处?” 然而,张四维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无奈解释说道。 “罢了,我说予你听,你且不要太过于动肝火。” 张四维从前便有所听闻,那张允修发明了一种专门治疗肠澼之症的药物,并且为了报复徐学谟,将药膏名字取为“徐学谟/徐尚书痔疮膏”。 一开始听闻之后,张四维一笑置之,只觉得那张允修小孩子脾性,实在是成不了大事。 以一个痔疮膏来编排政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现在想起来,这张允修的手段膈应起人来,着实是有一套。 脾性爆点的,能够被他给气死。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后的徐学谟,整个人红得像是个趴在床榻上的烤乳猪。 “张士元我鈤赖污逼.侬喋扎赤佬.” 徐学谟整个炸了,甚至骂出了苏州府老家,他曾经从来耻于提及的各类污言秽语。 这个张允修简直是无耻之尤!竟然用这种办法编排自己,他脸都不要了是嘛! 徐学谟已经可以想象了,如此见效好用的痔疮膏,必然会受到百姓的吹捧。 这种良药,甚至比起那报纸宣传还要来得稳固和迅速,不出几年大江南北都会知道,有一个治疗痔疮的神药叫做“徐学谟痔疮膏”! 史书上,这种痔疮膏或许名不见经传。 可在民间,此药必然是流传甚广,甚至会一直流传下去,到千年百年之后,此药怕是会如“小柴胡汤”“麻黄汤”一般,成为时常为人称道的千古良药! 写于史书之中,尚且没有人时常提及,可这类药物,定然是有人日日夜夜提及,并涂抹于病患之处。 用药之余,感觉到其中神妙,定然会升起好奇心,想要了解一下药品名称的渊源。 结果查询一番,查到那张允修给他编排的段子,什么徐尚书性情古怪暴躁,徐尚书生活不检点导致肠澼之症严重,徐尚书为了求药寻了童男童女. 确实是青史留名,甚至比青史留名还要出名,可留的是坏名声!会如同秦桧一般遗臭万年! “阿拉夯杀伊!子维先生侬不要拦我!我定要杀了这狗贼!” 床榻上,徐学谟发出歇斯底里地嚎叫,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般被毁坏名誉,比起杀了他还要难受。 徐学谟恨不得今日便死在午门外,于史书上还能留下一个清名! 张四维扶着对方,连连叹息说道:“叔明你冷静些,万万不可动怒,令身上伤势再行加重了。” 他脸上似乎露出纠结的表情。 “说起来,那张士元还编排了个童谣,于民间流传开来,我想叔明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什么?!”徐学谟双眼变得血红,犹如瘫痪了半截身子的恶鬼一般,一把抓住了张四维。 “子维先生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张四维嘴上叹息着,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那医馆为了卖这药物,将一句童谣流传开来,内容是什么‘尚书尚书,后庭畅舒’之类的话语,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言一出,却听不见徐学谟的嚎叫声了,张四维心里头咯噔一下,害怕对方被气死了。 可抬头看向徐学谟,他整个人竟然僵硬住了,口不能言的样子。 “叔明兄?叔明兄!” 张四维不断摇晃着对方的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想着劝阻,却不想徐学谟整个人突然又爆发了,他抱着身旁的枕头,一副无助可怜的样子,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子维先生我这是造得什么孽!那张士元要如此羞辱于我!子维先生我不活了!此条贱命活于世上,已然是了无生趣~” 听闻此言,张四维吓坏了,生怕对方要寻短见,连忙上前拍着肩膀安慰说道。 “叔明啊~你也别太过伤心,不过是区区一个名头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可没有想到,此言一出,徐学谟哭得更加厉害了,身子都在发颤。 张四维有些着急,连忙说道。 “叔明莫要过于伤怀,此事还有转机,还有转机呐!” “有何转机?”徐学谟从枕头中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是一片狼藉,脆弱得像是个闺中小姐一般。“子维先生还有办法能救我?” 张四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本章完) 第125章 官场之道?自古帝王善猜忌! 第125章 官场之道?自古帝王善猜忌! “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闻此言,徐学谟紧紧皱起了眉头,十分不理解地说道。 “子维先生,莫不是让我去求那张士元?” “非也非也。”张四维摇摇头解释说道。“老夫的意思是,此局乃张士元为你设下,自然也只有从他处入手。 若是将张家父子绳之以法,还朝堂一片清正廉明,届时那仁民医馆,还不是无根之木?查封医馆,截断祸源,这棘手难题,岂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笑着继续说道:“届时,叔明将那痔疮膏改为‘张士元痔疮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学谟眼前一亮,可还是喟然长叹。 “下官如何能够不明白这个道理,然如今之际,那张士元已然成了些气候,皇帝也站在他们那边,想要拨乱反正,非一时之力也!” “叔明终究是看得短浅了些。”张四维发出一阵叹息。 徐学谟疑惑:“子维先生另有见解?” 张四维悠悠然说道:“倒是说不上什么见解,无非是审时度势罢了。 于你看来,那张家父子风头正劲,有医馆之功效,又有那申时行在朝堂上之助力,加之皇帝信任,似乎他们便是无懈可击了。” “难道不是如此?”徐学谟不解地说道。 “非也!”张四维笑着说道。“此乃困局,也乃机遇也!当今陛下冲龄缵承大统,自小便由那张江陵管教,张江陵对其教导之严苛,古今罕见也! 然过犹不及,天子执掌乾坤,眼里怎能容得下沙子?即便是张江陵这般托孤老臣,皇帝尚且会有所猜忌,更何况是张士元这般人物?” “先生的意思是挑拨二人关系?”徐学谟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可随即还是摇头说道。 “子维先生所言,下官明白,可张士元自小便伴读皇帝,屡次助皇帝整治朝臣,想来皇帝难以猜忌此人吧?” “哈哈哈哈!”张四维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徐学谟都有些发毛了。 徐学谟忍不住说道:“子维先生何故发笑?” “我笑你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却不知古今皇帝之秉性!” 张四维目光炯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自古以来,皇帝临万乘之位,握乾纲独断之权,便必然常怀猜忌之心!从前张允修不太出彩,皇帝或许信任有加,可事到如今其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出风头了?” 听闻对方的分析,徐学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却又听张四维继续说道:“史书之上,便连宗室近亲,都亦难释防,更何况是张允修这般权臣之子?汝觉得皇帝真能对其完全信任么?” 他眯起眼睛。 “以此,咱们无需太过于渲染,只需要微微推波助澜,皇帝与那张士元之嫌隙,必生也!” 这一番话下来,顿时令徐学谟眼前一亮,他连忙拱手说道。 “子维先生洞察人心!下官拍马所不能及!” “如此尚且不够。”张四维又摇摇头说道。“帝王猜忌乃是是明枪,百官倾轧乃是暗箭,更为要紧的是借这场大头瘟做文章,把民间这潭水搅浑,才能让张家父子首尾难顾!” 徐学谟手臂支撑着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他激动地说道。 “子维先生说得有理!水可载舟,亦能覆舟也!这场大头瘟下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张士元还能救所有人么?那仁民医馆再好,也少不了坊间对其非议之声!弄出点事儿来,自然令其焦头烂额!” 张四维呼出一口气说道。 “事到如今,唯有鱼死网破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学谟。 “咱们从前之谋划,皆可一一施行。” “先生是说.” 一时间,徐学谟想了许多,可内心中对于张允修的恨意达到顶点,已然不能够令他冷静,咬着牙说道。 “子维先生且安心,我等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帖!” “如此甚好,不过仍需要深思熟虑.” 张四维起身,于屋内不断踱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转头提醒说道。 “汝身子尚且不适,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凡事记得莫要留下踪迹,有些事情交予其他人办就好。” 见张四维竟如此关心自己,徐学谟鼻头不由得一酸,竟吃力爬起,跪在床榻上磕了几个头。 “先生之恩情,下官无以为报,定然肝脑涂地!” 张四维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上前将对方搀扶好躺下。 “你我二人说什么场面话。” 他又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不是还有个御史么,杨四知,此人大忠也,让他去办便好了。” 张四维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然渐暗,他简单用完晚膳,便一个人入了书房。 府上书房里陈设典雅,唯有一幅唐代韩滉的《五牛图》高挂其上,每头牛一字排开,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寻常人见了不觉什么,可若是有行家见了,定然会对张四维府上有这幅画啧啧称奇,此千金难换也。 然而,在这幅价值连城的画作下头,张四维却着一身浆洗发白的道袍,坐在书案之前,显得异常认真朴素,看起来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老爷。” 门被轻轻敲响,张四维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弓着腰,连忙上前行礼说道。 “老爷,您找我?” 此人乃是张四维府上管家之一,名讳张五。 张四维抬起眼眸,看了张五那饱经风霜的粗糙脸庞一眼,似有些感慨地说道。 “张五啊~汝自小便跟随老夫,已然有几十个年头,在这府上,可受过委屈?” 张五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连忙继续拜倒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从未在府上受过委屈,老爷对小人之恩情,恩同再造!” 张四维面沉似水,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又冷不丁地说道。 “老夫记着,汝倒是还有个儿子,想来年岁也不小了吧?” 说起这个儿子,张五露出些自豪的笑容:“是有个,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年纪,承蒙老爷照顾,让他入了私学,也倒是能识几个字。” “嗯。” 张四维点点头说道。 “我见过一两面,看起来倒是天资聪慧,可惜随了你是贱籍,无法考取功名,一辈子也只能伺候人。” 此话算是戳入了张五的心窝,可他还是恭敬说道。 “能够伺候主家,小人父子的福分,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嗐~” 书案之上,张四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有些遗憾。 紧接着又继续说道。 “张五,老夫平素里待你如何?” 这一问,着实给张五问慌了。 细细想来,自己近来也没有犯什么事情,可张四维为何一直发问? 他连忙将头磕得砰砰响。 “老爷待小人犹如亲兄弟一般!对老爷之恩情,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未能偿还一二!小人是绝迹不敢干出半点有违主家的事情小人”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一抬头,却见张四维站在自己的面前。 “张五啊~你我自小便一同玩耍,乃是玩到大的交情,何须要如此拘礼?” 说话间,张四维竟伸手将自己轻轻搀扶起来。 起身后,张五还是十分慌张,不知张四维是什么意思,只能一味地低头。 “你那儿子天资聪颖,不读书可惜了。” 耳边传来张四维低沉的声音。 “老夫族里有个兄弟,膝下无子,想来你那儿子聪慧,过继过去,便可入我平阳张家族谱,今后考取功名也非什么难事。” “老爷!”张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想跪,却被张四维给扶住。 他露出温和地笑容说道:“你我是本家,入了我张家族谱,你倒也不算是血脉断绝,可好?” “好!好啊!” 张五激动得身子发抖。 “犬子若能够得老爷垂怜,自当是千世百世修来的福分,小人即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报老爷恩情之万一!” “若论忠义,这府中上上下下,唯有你我能够信任了。” 张四维一阵感慨,随手将对方拉到了书案边上,很平常的样子,取出一个包裹,放在了对方的手中。 “老夫倒也没什么要求,汝便去徐家府上送些药材,药材替我当面送给徐尚书。 然此物掩人耳目,于徐府上寻个妥当的地方藏好。” 听闻此言,张五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包裹,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可也能够猜到张四维想要干什么。 可老爷与那徐学谟素来要好,且二人在朝堂上同舟共济。 老爷为何要这般对付徐尚书? 张五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可脑袋里面预见到自己的下场后,身子不由得开始战栗,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到张五犹豫不决的样子,张四维眯起眼睛说道:“汝若是觉得不愿,老夫也不强求。” 一句话说完,张五腿又软了,他哪里不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了退路,咬着牙说道。 “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以报老爷对我父子的再造之恩!” 听闻此言,张四维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拍了拍张五的肩膀说道。 “五哥儿也莫要怪老夫狠心,这天下之事皆有定数,《礼记中庸》曾有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官场之上如履薄冰,想要一步步走下去,唯有周全二字。” 他的笑容越发舒展,甚至揽住了张五的肩膀,书房里头回荡着他的话语。 “成大事者要无所谓对错,五哥儿今后要切记切记!” (本章完) 第126章 防允修甚于防贼寇 第126章 防允修甚于防贼寇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研究中心内,为张居正单独开辟了一处病房,房间里头陈设一应俱全,不单单有书案,配备有盥洗室,甚至还有一架子书,可谓是非常贴心了。 当然,病房内的医疗服务也十分贴心。 躺在洁白床单上头的张居正,手上连接着管子,下半身也连接着管子,每天都有人进来为他“上刑”。 取一顶端尖锐之刑具,中空细长,内有不明液体,朝着他从未受过伤害的臀部来上一下。 若不是张居正有着极强的求生意志,若不是看到医馆内普通百姓,也要受着这般“治疗”,首辅大人定然是宁死不从的! 然而,张居正惊奇地发现,这般怪异的治疗办法,竟然出奇的有效。 短短三日之后,在经过研究中心细致的饮食搭配,还有各类治疗之后,觉得的身子确确实实好了不少。 特别是后庭患处,那股子恼人的胀痛之感,也渐渐消失无踪。 这下子,他算是真正放心下来,原先还在担心,张允修这小子会不会为了他那“宏图大业”,对着自己这个老爹痛下杀手。 现在想来,张允修疯狂是疯狂了些,可总归还是有些底线。 空闲下来之后,张居正便理性了许多,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与儿子之间的关系。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只要张允修那小子不再想着“颠覆皇帝”,他便还是自己的麒麟儿。 最近这几日,张居正几乎完全失去了跟外界的接触。 往日愁得脑袋直抽抽的各类奏疏,以及在朝堂上的布局,如今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自己不养好病,皇帝都要没了,还在乎眼前的那些朝堂争端和事务做甚? 张居正不太闲得住,今日身体感觉大好之后,便偷偷取下身上的管子,从病榻上爬起。 他来到窗前,拉开房间的帘子,感受着外头阳光洒在身上,心情不由得变得舒畅起来。 从二楼窗子往下看,便可看到医馆内四处忙碌的大夫,以及那些身穿病服四处溜达的隔离区百姓。 他脸上有欣喜,也有些古怪,这番奇景张居正做梦也想不到,可它结结实实的发生了,甚至还卓有成效。 想到这里,张居正便觉有股子无力感,他扭头看向书架,取下来一本《史记》,习惯性的想要从中寻找答案。 可还没翻动几页,却听到外头的敲门声。 “元辅大人,俺来为您打今日的药了。” 张居正吓了一跳,连忙将书放回书架,十分麻溜地重新躺在病床之上,装出一副痛苦且虚弱的样子,显然对此十分的熟稔。 门被缓缓推开,一名身穿洁白服饰的女子,手里端着个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面容黝黑,然而眸子里却带着神采,便是那从前城外的流民张兰英。 前些日子,由会长张允修特批,将张兰英特别列为了仁民医馆医学发展重点培养对象。 说起来,这仁民医馆几个月来发展迅猛,可在为百姓治疗的过程中,难免遇到一个问题。 那便是,诸如肠澼这般较为敏感的病,还有一些女性患者,医馆内全是男大夫,多有不便。 自古以来,女大夫并不能说是没有,如西汉时期的义妁,东晋时期的鲍姑,嘉靖朝的谈允贤,都可以说是青史上不输于男子的大夫。 可你要临时找出来几位,实在是难上加难。 高门大户女子能读书写字,可家中管教严格,教授的都是相夫教子,哪里会让其去担任什么女医。 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倒没这么多约束,却大都目不识丁。 秉承着“榜样”的力量,张允修便特事特办,将这位张兰英招入了仁民医馆。 这张娘子也争气,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便已然不输一些普通的太医院医佐,甚至还要更加细心一些。 作为这医馆里头,为数不多的女大夫,照顾并且观察张居正的病情情况,便交给了张兰英。 说完间,张兰英已然走到病床前,她一眼便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针管和滴管,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些日子里为张居正医治,她也早就对这位首辅大人的威严祛魅了,有着会长张允修在后头撑腰,自然也敢教训起对方来。 “老大人,俺与您说了多少次,这管子是万万不能够自己拔的” 可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床榻上的张居正哼哼唧唧地说道。 “张医佐,老夫非是自己拔除,乃是睡梦中不慎掉落,实在是实在是.” 这医佐从前乃是太医院基层官员的称呼,主要负责协助御医诊疗,如今在医馆里头,诸如张兰英这类普通的医官,便会被叫做医佐。 见到张居正十分痛苦的样子,张兰英也慌了神,连忙上前为其探了探体温,不免关切说道。 “老大人,您身子可有不适?若是不成俺便去寻会长大人,再给您瞧瞧?” 在张兰英的心里头,就算是医馆医术最为精湛的罗显大夫、杨济时大夫,也同样拍马不及张允修会长大人。 后者乃是如今医馆所有大夫的师尊! 一听到张允修的名字,张居正原先痛苦的表情,徒然消失不见了,他睁开眼睛,摆摆手说道。 “这倒是不必了,老夫已然感觉大好,这医馆内事务众多,不必麻烦于士元了。” “老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 见对方无事,张兰英脸上露出笑容,习惯性一边为其更换手上的针管,一边笑着说道。 “老大人乃是爹,张会长乃是儿,儿照顾爹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话之间,针管便麻溜插入了张居正手背的血管之中。 张居正咬牙吃痛,却也早已经习惯,他面上愤愤然说道:“他便没拿我当爹,活脱脱个逆子罢了。” “老大人.劳烦” 张兰英这种乡间女子,平日里没有过多忌讳,可涉及到一些敏感部位,脸上还是有些尴尬。 张居正当即会意,十分配合地撅了撅屁股,嘴上说着什么:“那张士元,自小便是不太听话的,你今后要记着,教训孩子要趁早些,否则其走了歪路,长大后便难以教导哎呦!” 导管又重新插入,屁股上还挨了一针,张居正躺在床上,整个人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有种自己不太干净被玷污的感觉。 离开时候,张兰英还将屋子打扫收拾了一遍,这才提醒说道。 “老大人记着近来还是不要太过于动怒,要养着心境,这病情才能慢慢好转。” “老夫知道了,多谢女医佐提醒。”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可对于这张兰英还是很和善的。 对方出门之时,他还嘱咐说道。 “劳烦女医佐,去将游七唤来,老夫有话与他详谈。” 张居正在医馆内,除了家中一些女眷的照顾之外,便是游七会时常守着。 游七知道张居正近来好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入了病房之后,连忙行礼说道。 “小人恭喜老爷身子大好,老爷今后定然是洪福齐天。” 张居正在床榻上侧着身子,抬眼打量一番游七,吐出一口气说道。 “场面话不要说了,跟我说一说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情。” 他终究是放不下朝中之事。 “是。” 作为张居正的长期事务“秘书”,游七对于朝堂事务的轻重缓急,自然也是能够知道一二。 他简单描述一下近来的情况,便继续开口说道。 “老爷进了医馆,五少爷便以您的名义告知申阁老,今后一干票拟先行由他来代理。”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这是应有之义。” “陛下也下了旨意,给五少爷封了个锦衣卫同知的官职,想来引发了不少朝臣议论纷纷” 张居正皱起眉头,可也并没有说什么。 前几日的朝堂廷议之后,“倒张”派显然是消停了不少,朝堂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皇帝肯批红处理奏疏,可也比张居正在之时,要少了太多,好在一切都有申时行顶着,朝廷倒也能够正常运转。 听着游七的描述,即便是情况看起来十分良好,可躺在床榻上的张居正,眉头依旧是没有松懈,他沉声说道。 “从前让你调查的事情,还有保留的一干物件,寻个恰当的时机,交给张士元那小子吧。” 游七表情愣了一下,他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激动,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张居正,老爷他又回来了!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老爷放心,小人定然会安排妥当。” “还有。”张居正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也要帮我好好看着张士元那小子,他的一切行事都要时刻告知老夫。” “???”游七又有点不会了,张居正又是信任又是怀疑,这是唱得哪一出? 张居正继续沉声说道:“不管是他面见了陛下,还是去了军营,特别是他有调动锦衣卫,亦或是研究什么火器,都定然要告知于老夫” 游七吓了一跳,内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忐忑。 老爷怎么防范五公子,像是在防范乱臣贼子一般? 最近过渡章节铺垫一下,很快就进入正题,兄弟们不要着急 (本章完) 第127章 五弟你怎么在这里?(7000) 第127章 五弟你怎么在这里?(7000) 锦衣卫南镇抚司。 自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改仪鸾司为锦衣卫伊始,锦衣卫便成为朝堂上不可忽视的衙门。 其势力在嘉靖年间达到鼎盛,这当然要归功于陆炳。 作为嘉靖皇帝的奶兄弟,陆炳可谓是深受信任,依托着嘉靖皇帝,自他执掌锦衣卫之后,势力越发庞大,以至于让朝中大臣都风声鹤唳。 可到了万历朝,便不是那么回事了,各方势力繁杂,东厂渐渐崛起。 到了现在,甚至连锦衣卫指挥使见到东厂厂公都要下跪叩头。 时值晚春,北镇抚司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前石狮子蒙着一层灰,倒是上头的匾额还泛着桐油光。 所谓“北堂拿人,南堂磨骨”。 相比北镇抚司这种执掌诏狱、缉捕的衙门,南镇抚司衙门外,显然是少了股肃杀之气,来往的官吏也少了许多。 张家的马车径直停了在大门口,守在大门的锦衣卫见此,立马紧皱眉头上来阻拦,可一看对方手里递过来的任命文书,险些吓尿了。 “原来是南堂总宪大人,小的孟浪了。” 这锦衣卫连忙恭敬行礼,一溜烟跑入衙门禀报。 没过多久,张允修还未踏入南镇抚司大门,便听到一个十分热情的声音。 “张同知!嘿呀!同知大人您终于是来了!”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穿着绯色团领衫,头戴乌纱盔,腰间挎着一把绣春刀。 张允修见过对方,一眼便看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听到对方的称呼,张允修愣了一下,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刘指挥使何故称我为大人?” 就算自己受皇帝器重,老爹乃是张居正,可你刘守有拍马屁也太过了吧? 堂堂指挥使竟直呼同知为大人,害不害臊? “不敢不敢,可不敢称指挥使,张同知还请收回此言。” 刘守有连忙摆手说道。 “为何?”张允修给对方整迷糊了。 刘守有叹了一口气:“张同知想来不知锦衣卫之情况,下官职务全称为昭毅将军、代掌卫事署锦衣卫指挥佥事,并非什么锦衣卫指挥使,这四品与三品的差距,万万不可逾矩。” 张允修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地说道:“这执掌锦衣卫之人,非是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仅仅是四品官员?” “这”刘守有有些尴尬。“下官乃恩荫之千户,实在是天资愚钝,混迹这么多年,也才堪堪升到佥事的位置,至于锦衣卫为何没有指挥使一职.”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张允修的身份,这才继续说道。 “锦衣卫受东厂监察,这到了三品便是朝中重臣,自然是.” 看着刘守有一脸纠结的样子,张允修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自嘉靖朝以后,就很少有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了,显然是为了东厂能够更好的执掌锦衣卫,有意降低锦衣卫的整体官职。 现如今的锦衣卫,基本上由东厂来代管,这刘守有仅仅是个办事的。 一直到万历十一年之后,张居正和冯保失势,刘守有考中武科进士,才当上了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从一品的官职。 在这个时间点,对方还仅仅是个四品官员。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那么万历皇帝对于自己的封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自己这个锦衣卫同知,已然是如今锦衣卫名义上官衔最大的一个? 皇帝有此安排,真的乃是一时兴起么? 想了想,张允修敏锐的感觉到不对,打着太极说道。 “即便是如此,也不太妥当,刘佥事于锦衣卫多年,自当是老资历,再说这昭毅将军属官阶,也是武官中的正三品,虽说虚了些,可倒也不用以下官之礼相待。” 就算是自己真正大对方一头,张允修也不可能贸然认下来。 这锦衣卫水似乎有点深,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埋着什么“暗雷”,对方巴不得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见年纪轻轻的张允修,竟然是一副官场老油条的样子,刘守有也有些讶异,他颇有些遗憾地拱拱手说道。 “张同知所言极是,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说话之间,他对于这位空降的同知大人,更加忌惮了几分。 迎着张允修进了内堂,刘守有知道对方今天要来,早就准备好了一干事物。 甚至连一干锦衣卫服饰和一把绣春刀,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值房之中。 张允修继承了老爹修长的身材,年纪轻轻,身上虽不太结实,可换上一身锦衣卫三品常服后,也显得英气十足。 刘守有不免拍马屁说道:“张同知这一身三品豹服,实在不禁令人想起从前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左都督之风采,想来张同知之足智多谋,将来成就要远胜于那陆炳。” 明朝要说锦衣卫,权势最大的几位定然是离不开这陆炳,而张允修的出身与陆炳相似,自然不禁令人遐想。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陆都督死得可蹊跷。” 史书上记载陆炳之死,死因为“暴卒”,虽说他已然到了五十岁的年纪,可正处于权力斗争中,如此离奇的死亡,实在无法让人不浮想联翩。 刘守有的表情突然僵硬住,他尴尬解释说道。 “这张同知与陆都督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看起来是默认了张允修的猜测。 张允修眯起了眼睛,想来这个历史谜团,去询问自己老爹张居正,应该能够得到确切的答案吧? 紧接着,刘守有便带领张允修四处参观南镇抚司,带着南镇抚司各个百户、总旗、校尉,来觐见一番张允修。 毕竟,张允修为这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某种意义上,便是这南镇抚司真正的指挥使了。 甚至以他的级别和身份来说,想要管一管北镇抚司也不是不行,便看张允修自己如何掂量。 简单了解一番,刘守有便继续给张允修介绍起情况。 “咱们这锦衣卫除开南北镇抚司之外,锦衣卫校尉五所,约八九千人,二十四监催事二百,五城巡城五百” “一万余人?”张允修停下脚步有些迟疑,他用质疑的眼光审视着对方说道。 “京城内就这么多人?” 这眼神看得刘守有冷汗直冒,连忙解释说道。 “此乃记录于名册的,若未曾记录在册的白身,约莫便只是有个六七千人吧。” 可张允修饶是不满意的样子,依旧是紧紧盯着刘守有,刘守有感觉身上毛毛的,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张同知,比起他老爹还具有压迫感。 刘守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便与张同知透个底,实际上咱们这锦衣卫上下空饷蔚然成风,朝堂真正编制发放俸禄的,不过五六千人,记录在册的有个一万余人,未记录在册的白身也有个一万余人,这仅仅算京师周围诸地,还不算全大明朝” 管中窥豹,单单从一个锦衣卫冗官情况,便能够看出这万历时期的大明,已然糜烂到什么程度。 当然,这种冗官程度,也非是锦衣卫各个官员中饱私囊。 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历代皇帝对于锦衣卫职务的随意安排。 世袭的武官可授锦衣卫,受到皇帝所看中的匠师,亦或是皇帝身边的宠臣,各个皆可被封作锦衣卫。 这些人拿着俸禄,可却不会办事,锦衣卫便要因此而招揽更多白身来干活。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到后来朝廷甚至连这些人的俸禄都发不起了。 自万历元年以来,张居正便大力整顿吏治,裁汰冗官冗员,可唯独难以对锦衣卫下手。 很大的问题便是,这里头涉及到的利益群体实在是太多了,多少的世袭武官,多少勋贵家子弟涉及其中,可是能够裁汰了他们? 可不裁汰他们,难道裁汰底下办事的锦衣卫么? 不知存的什么心思,这刘守有便对张允修是一番“掏心窝”的诉苦。 “去岁元辅大人还吩咐下官,要妥善处理南北镇抚司诸事,南镇抚司有监造军械之责,北镇抚司有培养缇骑、掌诏狱之权,然二者都多少鄙陋” “还有稽查之权,锦衣卫受着东厂辖制,然若无稽查之权,锦衣卫如何办事” “各个千户所校尉所,世袭军户拿着微末俸禄,生活是难以为继” 张允修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他有理由怀疑,这个老小子便是想让自己收拾这些烂摊子。 他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那么多功夫与此人在权力上扯皮,如今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待到二人回到司房之时,里头已然有一人在候着了。 四哥张简修焦急万分的样子,他一见二人入了司房,便即刻起身说道。 “刘佥事,我要即刻调配缇骑,西城那头出了点乱子,白莲教匪作祟的事情,实在是叫人烦不胜烦,那柳”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当即愣在当场。 “士元?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我正找你呢,快与我去走一趟,这些白莲教匪越发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敢在这京城造反了!” 他认出张允修站在一旁,立马走了上来。 可这一番话说完,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张允修。 “士元?你何时穿上了这三品豹服,不可胡闹,胡乱穿戴官服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身上的三品服,非常明显的一个差距,这衣服乃是正色,即大红织金之色,更为讲究。 而自己身上乃是绛色,虽也是红色的一种,可比起大红来偏暗,天然便低人一等,这四品虎服也似乎天然少了威严之感? 这令张简修十分恼怒,幼弟什么都胜过自己,唯独这官职和武力上,自己远超对方。 张允修上次说什么自己是同知大人,本以为他是开玩笑,可没想到竟然来真的。 想来,这刘佥事也受了胁迫吧? 张简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士元!爹爹卧病在床,你却越发荒唐了,官服是随随便便能穿的嘛!若是被他人看见了.” 可张简修话音未落,一旁的刘守有突然打断对方说道。 “那个.张佥事不知么?” “不知什么?”张简修心里头咯噔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接受。 刘守有一脸疑惑地说道:“朝廷发下来的制敕文书,张佥事没有看到么?” 张简修无奈地说道:“近来都带着弟兄们于京城搜捕白莲教匪,实在没功夫坐堂。” 除了上次在医馆,张简修便是带着手底下的锦衣校尉四处侦查,他憋着一股气,势必想要超过张允修。 可没有想到. 眼见着张简修神情僵硬的样子,这刘守有却会错了意,脸上喜笑颜开的样子,连忙拱手说道。 “现在知道也不迟,恭喜张佥事了,前几日陛下刚下的旨意,任命令弟张士元为锦衣卫同知,下官今日正带着张同知四处熟悉,今后这南堂总宪,便是令弟了。 你二人同是这锦衣卫堂官,一人佥事一人同知,可叫人好生羡慕啊!” “我” 张简修脸上憋得通红,压着内心一股子郁闷,艰涩开口。 “多谢刘佥事了,此乃陛下之恩典。” 张简修的内心很复杂。 一半是欣喜,张允修入了锦衣卫,往后他行事自然便多了助力。 另外一半却是不甘,自小二人都是不读书的料子,都受着老爹嫌弃和责罚。 从前是文采方面被张允修压过一头,张简修倒是认下。 可明明自己先入官场,混着混着,这胞弟官阶竟然压过自己一头! 他目光复杂,看向张允修,重重叹口气说道。 “士元,我没想到” 话音未落,却见张允修板起脸来。 “张嗣哲!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刘佥事有着“领导职务”,可张简修那是结结实实低自己一级,怎么能够直呼名讳呢? 老哥,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啊!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28章 暗语(10000) 第128章 暗语(10000) 城西,鸣玉坊。 一架马车行驶于大街上,街道两旁也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各类商贩四处叫卖,这京城里的活力算是恢复了许多。 “士元呐~” “请张佥事称” “你若是再说这句话,我便与你恩断义绝,再无一点儿兄弟情谊!” 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二人,换上了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束,行到一处院落,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口罩。 “柳家?”张允修皱眉看到门外的匾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们一路行来,百姓们脸上都戴着口罩,可总归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街道上也少了诸多送葬的队伍。 想来这一个月以来的防治措施还是卓有成效的,大头瘟的传播能力没那么强,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病患少了很多,若还有一些病患,基本上都被划到隔离区隔离。 可唯独到了这柳家门口,却是另外一副景象,从内到外都是白色的装束,来往的下人也是一身缟素。 “同知.士元你有所不知,这柳家便是遭了那白莲教的毒害。”张简修叹了一口气说道。 “毒害?” “你随我进去看了便知。”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进入了这柳家,刚刚入门便有一名管家迎了上来,他面露难色的样子说道。 “张张佥事,您怎么又来了?” “锦衣卫奉旨办事,追查白莲教匪,我如何能够不来?不将你们老爷带回去问话,已然是仁慈,莫要说些其他话。”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武官的威严当即散发出来。 那管家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佥事来查案这自然是应有之义.” “废话不多说,你们老爷在哪里?带我去寻他。” 管家抬眼看到对方身后的十几人,虽穿着便衣,可腰间都挎着刀呢。 只能带着几人去了堂上。 刚刚走到大堂,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哭泣之声,原来这大堂上已然摆上了灵堂。 一群身着缟素之人,跪拜在大堂内,哭得泣不成声。 一见众人走来,大堂内有一年轻男子,他面容憔悴的样子,眼睛也肿了起来,带着怒意说道。 “又是你们!亡妻已然过世三日,你们还不愿放过她么!如今便要下葬,你们却也来叨扰,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么?” 那管家连忙上前劝阻说道:“老爷老爷不可如此,此乃锦衣卫来的大人。” 张简修皱眉说道:“柳东训,本官早与你说过,你妻子之事蹊跷,万万不可急于下葬,你三番五次抵抗调查,若不是念在汝父曾于锦衣卫任职,我定然要抓你入锦衣卫大刑伺候!” “我柳东训不怕死,尔等口口声声说什么白莲教作祟,我看我亡妻之死,跟尔那胞弟之医馆脱不开关系!” 说话间,这柳东训竟然哭得弓起了腰来。 “那什么劳什子仁民医馆,惯是会草菅人命,便取人身上器物前去做什么‘实验’,定然是你们.” 张简修听得烦了,他一挥手说道。 “请柳百户去后堂歇息。” 一声令下之后,身后几名锦衣卫校尉立即将他架起来,朝着后堂拖去。 管家吓坏了,口里说着什么。 “大人们手下留情,咱们都是自己人,诶呀不可如此~” 另外一些校尉又将大堂内的亲属全部赶出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允修眼见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来。 他看向四哥张简修说道:“看起来,近来京城上下并不太平?” 《万历新报》成天都在宣传各类防疫措施,还有诸多仁民医馆的“现代医学”,为的就是祛除百姓的偏见。 可没有想到,这些人非但没有改观,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你看了这尸首便可知。”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他力气足,一把便将那棺椁盖子给推开。 顿时,有股子浓郁的尸臭弥漫出来,好在二人都戴上了口罩,这才好受一些。 却听张简修解释说道:“那柳东训父亲曾是锦衣卫千户,他承袭父亲位置当了个百户,若不是这层身份,这具尸首定然要带到北镇抚司衙门好好调查的。” 伴随着他的解释,张允修定神看向了棺椁中的女尸,一见这女尸的模样,他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此人小腹竟被人掏空了?” 张简修紧皱眉头说道:“这柳东训的妻子姓王,王氏怀胎九月,已然到了快要生产的时候.” 有身孕? 一时间,张允修当即明白了为什么柳东训会如此激动,一尸两命,这是妻子与孩子全都没人,换谁来都得疯。 张允修忍着恶心,继续仔细观察那具已然开始腐烂的尸首,询问说道。 “与白莲教有关?” “对。”张简修点点头说道。“白莲教匪常常以紫河车与胎儿为血祭,声称能够‘净化罪孽、得到弥勒护佑’,故而我们便判断,此乃白莲教匪作案,这王氏想必也是惨遭他们的毒手,可惜这柳东训不知着了什么魔”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近来医馆里头,接诊了不少怀有身孕的女子,有难产者,也有各类疾病问题的,然而医馆初创,想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一些时间。” “医馆里头真的拿尸首来研究?”张简修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幼弟,在他的心里头,这种事情确实是张允修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与那罗显等人提了一嘴,想必他们已然开展研究,不过我早就约法三章,此类研究定要是本人或是家属同意下才能够进行,断然不会干出这等事情。” 实际上能够提供研究的尸首,医馆内完全不缺,一些家属只需要银子到位,便能够同意。 根本没有必要进行这种草菅人命的研究。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可民间许多百姓不相信,想来是那白莲教有意传播。” 他脸上一阵忧虑。 “士元你脑袋活络,近来此类事件频发,若再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我恐会影响到朝堂” 清流们正等着攻讦张允修和张居正呢,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张允修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具女尸,过了许久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张简修。 “四哥,我想我知道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了。” “什么?”张简修有些惊讶,就这一会儿,对方就看出端倪了? 张允修指了指女尸解释说道:“四哥看看女尸手指,是否少了一截。” 少了一截? 张简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果然发现女尸的左手食指少了一小节。 这一小节并没有很明显,加上先前柳东训百般阻挠,他竟然根本没有发现。 张允修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听闻,这白莲教匪时常会以断指、割耳明志,来代表成为教派成员。” “你是说?”张简修吓了一跳。“这不可能!王氏乃是良家出身怎么会?” “这是良家出身才可疑。”张允修继续说道。“你看这断指截面,显然是砍出来的,寻常良家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受这种伤,还有你看尸体口唇、指甲都有些发干发绀,随便寻个仵作来都知道,此乃砒霜中毒后的症状! 白莲教匪曾以服食砒霜,来作为仪式!” 他眯起眼睛看向老哥。 “四哥好好想一想,这么明显的迹象,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若是其妻子真跟白莲教有勾结,他家中定然也受到影响,倒不如一口咬定是医馆所为,反倒是能掩人耳目! 这不恰恰能够证明,这王氏生前定然与白莲教有染?” 卧槽! 张简修一时间竟然觉得头皮发麻。 仅仅看了看尸首,张允修竟然能够分析得如此透彻?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对方,竟然有些心服口服之感,看起来对方好像确实能当这个锦衣卫同知? 一想到这王氏可能是白莲教匪,那刘东训身为锦衣卫竟然还有意隐瞒,张简修便更加恼怒了。 他眉毛倒竖,按着腰间的刀便想朝着后堂走去。 “我便去寻那柳东训问个明白。”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张允修便出声阻拦说道。 “等等。” “还有什么?”张简修见对方还趴在棺椁旁边,怀疑幼弟是不是看上女尸了。 待到张简修靠过来一看,发现对方竟然伸手在翻动女尸的衣服,当即吓了一跳说道。 “士元!不可如此!人死为大!你若想女人了,四哥带你去勾栏胡同。” 张允修一头黑线,懒得跟他计较,指了指女尸小臂处的刺青说道。 “四哥看看这个。” 张简修定神一看,只见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迹,字迹十分怪异,歪歪扭扭犹如小蛇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定是白莲教的暗语!” 张允修有些讶异地说道:“四哥看得懂这些文字?” 张简修摇摇头说道:“看不懂,可白莲教匪身上时常都有这些刺青。” 听闻此言,张允修神色更加凝重了,他盯着那文字久久不语。 “士元你能够看懂?”张简修当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审视着对方。 “看得懂一些。”张允修点点头。 “啊?” 此话一出,张简修立马吓了一跳,他跳开两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你也与白莲教有染?” 张允修无奈解释说道:“我认识一些红毛番,这些文字乃是红毛番里头的一个国家,相比佛朗机,这个国家尚且未与大明有过多接触。 想来竟然被那白莲教匪当做暗语。” 说话间,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女尸手腕处的刺青。 上头较为旧的乃是——“white lotus descends people rise”。 下头较为新的乃是——“jade hill”。 这英文,明朝人看不懂,他如何能够看不懂? (本章完) 第129章 阿芙蓉?误闯白莲法会! 第129章 阿芙蓉?误闯白莲法会! 明朝时期,英国人被称作“英圭黎”,可这几乎要到崇祯年间才有确切之记载。 历史上,英国人曾经多次想要造访中国。 可在万历九年这个时间节点,还没有确切英国人到访的记载。 有所记录的,明朝与英国人的接触,要到崇祯九年的明英战争。 跟清末一样,英国人妄图以坚船利炮打开明朝国门,结果不同的是,最后是以英国人赔款、逃离为结果。 故而,,当张允修看到女尸身上的英文刺青之后,才会如此震惊。 那些白莲教匪徒,究竟是怎么学会英文的,甚至还用英文作为暗语? 顺天府。 李时珍带着几名药童一路北上,抵达良乡地界。 良乡乃京城西南门户,不消几日便可入京。 在一处驿站中,李时珍正挑灯夜读。 “先生,这佛朗基的医书实在是怪异,《黄帝内经》有云:‘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血由脾胃运化水谷精微所化,其生成不易,治病救人竟以放血疗法?岂不是医治死人?” 这药童紧紧皱起眉头,显然对于这本《泰西医学》不太认同。 可这抄本看起来简陋破旧,却乃是李时珍了好大力气从松江府一带淘到的。 自隆庆开关以来,这民间私人远洋贸易多有开展,然仅限于月港和广州一带。 松江府有此本,显然是有走私的嫌疑。 李时珍不太关注这些,他只关注这医书里头,能不能得来有用的东西。 不由得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道。 “尔便会吹毛求疵,让你看其有何可取之处,却盯着那坏处看。” 说罢,他便没好气地将那《泰西医学》夺来,自己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然而,看了两个时辰之后,他眉头越发紧皱,又将这书还给了药童。 “上头有关人身说的部分,倒有可取之处,其余.不必多看。” 这人身说便是后世的“解剖”。 药童看了一眼李时珍,脸上憋着笑意,认认真真地点头说道:“先生教训的是。” 挑灯夜读到半夜,李时珍忽然询问说道。 “前次让你寄出信件,给那京城的张士元,可有得来回信?” “便是询问‘大头瘟’和‘现代医学’之事吧?”药童歪头想了想说道。“咱们沿路都有途径驿站,想来若有信也不会错过,那张士元许是太忙了。” “如此么?”李时珍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倒也无事,此去京师不过两三日的路程,咱们今后去拜访那张士元便是。” 可药童却有些不忿说道:“以先生之身份,该是那张士元来拜访先生。” 这沿途下来,每到一处地方,哪个达官显贵不是对李时珍礼遇? 李时珍笑着摇摇头,抖了抖手中的《万历新报》,说道:“那张士元以报纸教化天下,其中多有介绍治疗病患之心得,咱们一路走一路学,都该叫人家一句先生。” 那药童不是很服气的样子,毕竟张允修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李时珍想了想继续说道:“再写一封信过去,附上咱们一路来的见闻,张士元在朝中在民间多被诋毁,此事定要提醒他一番。” 药童脸上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先生是说.白莲教匪一事?” 李时珍不语,眼神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深夜。 西城。 京城虽有宵禁,可锦衣卫想要出城自然是容易许多。 可没有正当理由,校尉所是不能够出动的,也太过于招摇。 所以,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乔装打扮一番,穿着夜行衣,仅二人骑着两匹快马便径直出了城门。 远远地绕过西郊大营,张简修本想寻英国公派些人马,可情况未定,深夜惊扰也怕弄出些动静,干脆还是二人朝着西山行去。 参照着女尸身上的暗语,几个人驾马到了玉泉山底下。 女尸身上的英文与后世有些出入,可张允修还是大致搞懂了意思。 这玉泉山有“水清而碧、澄洁似玉”的名头,想必很符合白莲教之教义。 “白莲教匪真会在这开设法会?” 四哥张简修有点烦躁。 深夜玉泉山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条小溪从山腰处潺潺流下。 二人绕了好几圈,竟没有一点儿迹象。 “碰碰运气。” 张允修观察着四周说道。 “朝堂上清流们失利,定然会有所动作,想来那王氏之死也是仪式的一部分,说不准能看到什么东西。” 四处看了看,他凝神看向山腰处。 “我们去山腰看看。” “便是怕无功而返。” 张简修有些抱怨,可还是按着腰间的绣春刀,跟了上去。 到了玉泉山山腰,仍旧是一片漆黑,山腰的潭水清澈,在月光下景色还算不错。 张简修上前洗了把脸,颇有些失望地说道:“白忙活一场。” 可张允修却皱起眉头说道:“有没有闻到一股气味。” “气味?”张简修抽了抽鼻子。“这季春时节,许是香。” 张允修摇头不语,踢了一脚老哥的屁股,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随我来。” “狗贼!”四哥张简修有些恼怒,一路追了上去。 朝着深林里头,不知走了多久,张简修刚想拦住张允修,却猛地见到一处火光。 吓了一跳,他连忙将张允修给拉住,指了指那个方向。 “有情况。” 张允修没有说话,二人便就这样躲在了树丛之中,小心翼翼朝着火光处接近。 “三阳劫变~” “弥勒救世~” “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 一声又一声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刺激着二人的耳膜。 此地是在玉泉山的山腰,一处深林中的泉水旁,有几十名身穿白色衣服的教徒围绕着火堆,口里不断念诵着相似的话语。 “果然在这里!”张简修压低了声音,十分激动的样子。 张允修皱起眉头,紧紧盯着火堆和人群,在空气中嗅到更加浓郁的甜腻香气。 篝火旁,身穿白衣的教徒跳出癫狂的舞蹈,脸上虽都戴着口罩,可那骨子疯狂的味道溢于言表。 张简修抽了抽鼻子说道:“这玩意儿应该是曼陀罗,这些白莲教匪惯是喜欢烧这个香,吸入之人会觉得光影飘拂,恍若置身异境,以见到他们的什么劳什子无生老母。” “不是曼陀罗。”张允修紧紧蹙眉,提醒说道。“这里头是阿芙蓉,调整气息,不要被这气味给迷惑了。” 他可以从这甜腻的气味里头还有一股子刺鼻陈旧的骚臭味,断然不会是什么曼陀罗。 说完这话,张允修看向那群人的眼神便更加凝重了。 所谓“阿芙蓉”也叫乌香,早在唐代便有所记载,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说的“鸦片”。 《本草纲目》有记:“阿芙蓉,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俗人房中术用之.此物即昏迷人,久服则有瘾,使人口干,面黑,瘦弱,故善之者稀。” 如今李时珍有没有写到这段不知道,然而早在唐代之时,这阿芙蓉便传进来了。 古人甚至早就认识到其危害,元代大夫评价为“杀人如剑”。 “竟然是阿芙蓉。” 张简修不免有点忌惮地说道。 “自开海以来,市面上便有不少这东西流通,听闻有人用来当做房中神药,也有人以饮剂,还有人种之以观赏,有迷惑人心的效果,没想到竟然被这白莲教匪用来行法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四哥看起来很是了解么?” 张简修顿时一阵紧张:“士元莫要胡言,爹爹三令五申不得有人接触此物,去岁有暹罗国王为陛下进贡了二百斤乌香,且被爹爹严令禁止进入宫闱,更不要说我们了,若被爹爹知道,真是会打死我们的。” 审视对方一阵,确定老哥没有说谎之后,张允修才继续提醒说道:“阿芙蓉毁人心智,自然是万万不可触碰的。” 他也不免生出些疑窦。 阿芙蓉在明朝还属于十分贵重的物件,传播程度也有限。 如此名贵的药物,藏匿于寻常百姓的白莲教匪,竟然舍得这么使用? 他们到底从何处寻来的? 这种东西最多的地方,那便是海贸了吧? 想到这里,张允修的瞳孔突然一缩。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那篝火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名男子,他身上穿着更加繁复,显然是一群人里的头头。 嘴里叽里呱啦说着怪异的话语。 “这话有些熟悉。”张简修皱起眉头,觉得在哪里听过。 “松江口音。” 张允修将其翻译过来:“吾乃端公赵全转世,献童男女以迎弥勒,净化世道.” “赵全?!!” 听闻这个名字,张简修眼睛里头似乎要喷出火来。 便在这时,场中有几人带领着同样穿着白衣的孩童,年龄看起来还不过十岁的样子。 “叮铃~叮铃~” 有节奏的铃铛声被拍响,这些人在阿芙蓉迷幻作用之下,几乎失去了理智,便只会跟随这般节奏,机械似地朝着篝火不断靠近。 “不好!这些人要进献童男童女!”张简修目眦欲裂地低吼说道。“一群畜牲!!” 可还听那赵全说道:“无生父母庇佑.见世间乱象.朝堂之上奸臣当道显圣威荡涤奸邪.迎众生归真空家乡” 提到这个奸臣,张简修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允修,可发现幼弟在紧盯着那些童男童女之后,眼神里皆是愤怒之意,不由得把心一横说道。 “我们兄弟俩杀将出去!救下那些童男童女,将他们通通抓捕!” 张允修很无语地看了老哥一眼:“他们几十个人,我们就算是再勇猛,能够制服所有人么?” 想了想,他转而说道。 “我有个法子。” (本章完) 第130章 白莲教匪是自己人? 第130章 白莲教匪是自己人? “迎众生归真空家乡~” “迎众生归真空家乡~” “迎众生归真空家乡~” 那“赵全”的肢体十分癫狂,发狂之际甚至还顺手扒去某个女信徒的衣物,用刀砍下某个信徒的手指。 这些行径于癫狂的信徒们看来,皆是“馈赠”与“赏赐”。 随着“仪式”的进行,那些童男童女越发靠近篝火,他们眼中透出一丝恐惧,可在阿芙蓉的作用下,身体麻木地跟随着大人们的动作。 这些童男童女,一般就是信徒们的亲生骨肉。 信徒们非但无一点儿心疼,反倒是极力将孩子朝着火堆里头推。 “快去快去~跳进里头便可得大极乐~” 那“赵全”挥动手中的法器,驱使着信徒们行动,他们一步又一步的靠近,想要将犹豫不决的童男童女们,全部挤进篝火之中。 一时间,有些反应过来的童男童女感受到火焰的炙烤,疼痛地发出了哭泣之声。 这越是这般信徒们越加癫狂。 “哭唧唧的来,哭唧唧的去,得往生极乐也~尔等且去吧~” 赵全眼神里尽是疯狂,上前便要抓住一名孩子投入篝火中。 就在这时,一旁的树林里头,突然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何人?!!” 赵全吓了一跳,猛地一扭头想看向声音来处。 可在阿芙蓉的作用下,他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精神错乱,甚至都有点不能够辨别方向。 “停!” 抓了一把炭火,疼痛令他恢复了一些清醒。 当即示意场内的一些带刀信徒靠拢过来,要请求前去一探究竟。 可刚刚走出两步,却又听到另外一头发出声音。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岂不是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这声音拿着调子,犹如天上梵音一般,特别是在幻觉作用下,这些人的感官更加敏感。 一时间,听闻此言的信众们都有些慌乱了。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岂不是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这声音不断转换,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回荡在四周的每个角落里头。 有人喊道。 “无生父母降下神罚了~” 也有人喊道。 “是弥勒佛降世~” 还有人说道。 “官兵是官兵来了!” 这一句话更像是树林里面喊出来的,可已然致幻的信众们,哪里能够分辨得出来。 “快跑!快跑啊!” 瞬间这些人便成了无头苍蝇四处逃窜起来。 “站住!别跑!” 那赵全发出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呼喊,可却无济于事,因为连他自己也有些迷糊,甚至都快要晕倒。 “到底是何人作祟!” 他不免也有些慌乱,脑袋四处转动,觉得自己天旋地转。 迷迷糊糊之间,在纷乱的人群里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嘉靖年间有一白莲教教首,名为赵全,诱骗雁北数万汉民迁居河套,为蒙古人耕种,投靠了那蒙古俺答汗乃我大明之心头大患.” 北镇抚司衙门,张简修拍着桌子气愤万分,紧接着呼出一口气。 “好在隆庆和议后,那俺答汗便将赵全送了回来,赵全后来被凌迟处死,如今这赵全也被咱们抓到,恐怕是大功一件!” 说完这些,张简修喜上眉梢,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本以为今夜去那玉泉山要无功而返,没有想到竟然还抓到一个白莲教匪头子“赵全”,总算是能够在老爹张居正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要知道这赵全可是他亲手打晕扛回来的。 可与四哥张简修形成对比的,张允修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一旁,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 这赵全是抓到了,可后续呢? 这白莲教作祟,便犹如一座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一般,只要越挖便是越深。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白莲教背后单单就他一个徐学谟么? 那张四维有没有参与?东南地带的士绅们有没有参与? 所以一直为祸百姓的白莲教匪,后头竟然乃是表面上清正廉洁的东南士绅清流? 这些人对外勾结倭寇,对内勾结白莲教匪,将朝堂法度视之为无物,将平民百姓的安危看做了自己朝堂斗争的筹码? 正如今夜看到的,他们为了能够控制信徒,用上了阿芙蓉这类幻剂,甚至要献祭童男童女。 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属实已经触碰到他心中的底线了。 “不知那赵全如何了?咱们北镇抚司的手段下去,不招他也得招!”张简修脸上露出了狞笑,显然是不打算放过此人。 可他刚一起身准备去看看,便有一名锦衣卫校尉慌忙来报,在张简修的耳边一阵嘀咕。 张简修笑意渐渐收敛,最后严肃得像是一块铁板,他用生硬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此事先不要传扬出去。” 张允修察觉到不对劲询问说道:“问出身份了。” “问出来了。”张简修露出懊恼的神色。“但是后悔问出来,早知如此,便不急着将他带到北镇抚司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人乃是兵部尚书凌云翼的儿子凌玄应!咱们惹麻烦了!” !!! 张允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心中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合着这满朝诸公都有问题啊?没一个干净的? 可想着想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张简修会这么懊恼了。 这凌云翼乃是“张党”成员啊! 却见张简修捂着头说道。 “完了完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凌云翼素来与爹爹交好,乃是爹爹同科进士,从前新政也多有出力! 这调查调查着,怎么到了自己身上?” 认真查案之后,却发现查到自己人身上是什么体验? 张简修现在恨不得将那凌家公子的脑袋给拧下来,可没有办法,人现在正在北镇抚司大狱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杀人灭口,那不是更加坐实“张党”与白莲教的关系? 无论张居正的权威再高,无论张允修再受皇帝器重,可凡是沾染上白莲教的,无异于谋反大罪。 一切努力顷刻间都会灰飞烟灭。 “老而弥奸!老而弥奸!这些人祸国殃民倒还不满意,还要行此阴谋诡计实在是可恨!” 在北镇抚司衙门,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二人一直守到深夜,张简修不停在大堂内踱步,焦虑万分的样子。 可张允修却没显得那么惊讶,若是真让他们抓到白莲教匪首,事情这么顺利才是真正的惊讶。 为了让老哥冷静下来,张允修随意询问说道。 “说起来,兵部尚书难道不是梁梦龙么,怎么又会是凌云翼?” 适才他就有这个疑问,脑袋里头即便是有这方面的资料,可历史记载总归没有那么细致,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史书上根本就不提及。 “谁说只能有一个兵部尚书?” 张简修这才停下脚步,十分疑惑地看向幼弟。 自己这个幼弟,怎么时而聪慧,时而愚钝的样子。 能够卖弄一下,让他感觉到心情好了一些,解释说道。 “那凌云翼总督漕运与河道,而梁梦龙则是加兵部尚书衔主管军务,二人分工不同,且都是兵部尚书。 不过总体来说,这管理兵部一干事务的,还是这凌云翼。” 竟然有两个兵部尚书,张允修愣了一下,面对明朝这繁复的官衔制度,他脑袋有些宕机了。 干脆不去想这些。 好了一阵之后,张简修又焦虑起来,他瞪着一双牛眼说道。 “我看咱们也别再调查什么,收集什么证据了,这些清流圆滑的很,定要将咱们往死路上推! 我张简修乃是粗人,想不出什么计策,便提着一把快刀,去那张四维、徐学谟府上,砍杀了这两个狗贼!一了百了!诸事都解决了!” 张允修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说道。 “你倒是爽利,全部砍杀之后一死了之,可留下我和爹爹为你擦屁股。” “我张简修一人做事一人当,砍杀了他们,清流没了头头,还会跟我们作对么?” 张允修叹息说道:“你真当只有张四维与徐学谟么?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那还有谁?” 张简修脑袋顿时有些宕机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校尉的通报。 “佥事大人,同知大人,凌尚书到衙门了。” 张简修立马吩咐说道:“快快将他请进来,我们直接去大狱之中见见那凌玄应。” 此时已然入了子夜时分,好在北镇抚司里头留下的校尉,基本上都是张简修的心腹之人。 不然这个消息,恐怕早就连夜传扬到朝堂诸公的府上。 在子夜的寒风之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黑色披风,面露上尽显焦急,步入大堂中。 便是兵部尚书凌云翼,他有过行伍经历,即便老迈,身子也还健硕。 可这会儿,眉头的阴霾挥散不去。 步入大堂中,他看了一眼张允修,随后将目光落在张简修身上,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张佥事!我儿可在衙门内?” 叹了一口气,张简修郁闷说道:“凌尚书随我来吧。” 注1:明代学者徐伯龄《蟫精隽》中记:“海外诸国并西域产有一药,名‘合甫融’,中国又名鸦片……有毒,主兴助阳事,壮精益元气。”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31章 不要程序正义?血债血偿!(9300) 第131章 不要程序正义?血债血偿!(9300) 说话间,几人便脚步匆匆,到了北镇抚司的大牢。 这里非是诏狱,乃是平日里锦衣卫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 带着二人来到牢房前,张简修饶是有些希冀地说道。 “还请凌尚书看看,这是令公子么?” 凌云翼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去看向牢房地板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观察良久之后,他的腰板越来越佝偻。 随后不再犹豫,他上前两步揪着那罪犯的头发,待到其仰头现出面容,终于是认清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凌云翼瞪大了眼眸,眼睛里头都要喷出火来! “凌玄应!逆子你在这做甚!你要害死全家么!” 说话间,他竟然毫不留情的左右开弓,给了这凌玄应十几个巴掌。 这凌玄应显然是吸食幻剂过度,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即便是有些醒来,嘴里还喊着什么。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畜牲!” 凌云翼目眦欲裂,他当即抬起手就想要打杀了这个逆子。 可这个动作被站在背后的张允修一把拦住了。 “凌尚书,我们出去谈谈,你即便是杀了他,此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凌云翼张了张嘴,终究是低头叹息。 “多怪老夫平日里疏于管教,给这畜牲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前些日子里,听闻他与一些江湖好友相交,甚至还染上了那乌香,老夫本想公务不忙些,便对其管教,却不想他竟与那白莲教” 重新坐回大堂之上,凌云翼咬着牙齿,他又看向张允修二人。 “而今元辅重病,那张四维与徐学谟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此番这畜牲惹下此等祸端,老夫也没脸为其说情!” 说话间,他竟然朝着张允修二人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其中利害,老夫虽九死而难赎!二位就算要将此獠碎尸万段,老夫也毫无怨言。” “不可如此!”张简修连忙上前搀扶,学着适才张允修的说辞说道。“事到如今,咱们就算是杀了那徐学谟和张四维也于事无补,世叔你不必如此。” 凌云翼愤然说道:“那便杀了这小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旁人寻不到由头,自然无甚影响!”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吓了一跳。 好家伙,真是心狠手辣,这凌玄应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转念一想,也能够理解了。 勾结白莲教匪之罪,于《大明律》里约莫为:“为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这仅是勾结,这凌玄应可不单单是勾结,甚至可能都当起了白莲教头子! 这罪名,祸及家人,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就这一个败家儿子,便有可能让凌家家破人亡,确实倒不如将其杀了一了百了。 眼看着对方就要将儿子给砍了,张允修连忙说道。 “凌尚书倒不必着急,事情还没有到无法回转的余地。” “张同知还有办法?”凌云翼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他知道张允修天资聪颖,可这勾结白莲教也有办法? 张允修自然是不会为那凌玄应开脱,摇摇头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要治令公子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有更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 他细致地分析说道。 “我想来令公子虽说荒唐,可也不至于真就主动去招惹什么白莲教匪。” “张同知是说”凌云翼紧紧蹙眉。 “依我猜想来,令公子定然是被那清流所蛊惑,以乌香为引,一步一步引入到白莲教之中,他为了能获取到皇家都难得的乌香,宁愿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凌云翼瞪大眼睛说道:“张贤侄的意思是,这畜牲乃是为人所蛊惑,并非出于本心。” “我不确定。”张允修摇了摇头。“然事到如今,不管令公子到底是为何入了白莲教,都只能有一个原因——为人所蛊惑!” 凌玄应要治罪,可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就算是要将其凌迟处死,也要等张四维和徐学谟认罪伏法之后! 说话间,张允修眼神中也透露出狠辣。 “如今之际,最为重要的便是获取强有力之证据,我这边有一些准备,可并不稳妥。” 他盯着对方。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还劳烦世叔多做一手准备,即便是没有证据,也要制造出证据来!” “制造证据?” 凌云翼吓了一跳,没想到张允修能说出这话来,眼眸流转之间,立马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害,不由得感慨说道。 “此等胆魄见识,贤侄真不愧乃元辅之麒麟子也!” “咱们真要,跟那些人死磕了?”张简修不由得还有些犹豫,让他去杀人很干脆,可这些事情就忍不住瞻前顾后。 “没有退路了!” 张允修一拍桌子,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既是要做便做绝!此番咱们必与那清流不死不休!”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短短几日之后,兵部尚书凌云翼儿子被捕的消息,竟然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传播到京城的街头巷尾。 实际上,张允修内心里头乃是有准备的,自从得知凌玄应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意识到这种结果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让凌玄应人间蒸发也于事无补,清流们既然埋下这步棋,想必早就做好了准备。 甚至即便张允修等人不抓到这凌玄应,他们反倒还会故意暴露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现在发现还更好,至少有了些准备的时间。 “这仁民医馆,之所以能够治病,便是请了那‘无生父母’,张士元定然与白莲教匪有些勾结,残害百姓!” 这一日里,仁民医馆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里头有一些身穿布衣,却口若悬河之人,为百姓们悉数起医馆的“罪恶”。 有人反驳说道:“不对吧,我爹爹便是在医馆里头治好了病~” 可立马便会有人反驳说道:“那白莲教匪甚是狡猾,一些人是治好了,可也在你身上种下蛊,大部分还是惨遭毒害~” “我可怜的孩儿才三个月大,想必便是被这些人请了“无生父母”.” “这张士元着实可恶,蒙蔽圣听,勾结白莲教匪此子当诛!” 一时间,医馆外吵吵嚷嚷的样子,不少路过的病患都听到了相关言论。 稍微明些事理的都不会相信,可怎奈于大部分百姓仍旧愚昧,对于这医馆都有些噤若寒蝉。 正当这些人,仍旧在痛斥那张士元和白莲教的勾结,蠢蠢欲动准备传入医馆之时,一声呵斥传来。 “尔等在此妖言惑众,聚众闹事,可是想造反不成!” 百姓们吓了一跳,眼见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军气势汹汹而来,看那身上的装束,品阶定然不低。 人群中还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说道。 “大人何以不明是非,这张士元乃国家祸害,大人岂是要闭塞言路不成?” 来人乃是英国公张溶,他没有跟对方扯皮的意思,一声令下。 “拿下!” 立马便有几名校尉冲入人群之中,将几名“煽动”民意之人瞬间拿下。 这些人穿着百姓的布衣,想要趁机逃窜,可终究是抵不过军士的身手。 “官府拿人了~” 百姓们一阵兵荒马乱,四散奔逃。 张溶撇了一眼拿下的几人,等摘下口罩,便见他们面容白皙,冷哼一下说道。 “想必是生员在此闹事,通通拿回去严加盘查,看看有什么幕后主使。” 这些生员吓尿了,哭爹喊娘地求饶,可却是无济于事。 张溶面色铁青,他步入仁民医馆大堂,寻了一个大夫,便径直去隔离区找张允修。 绕了一大圈子,他却看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还在优哉游哉,给一个年轻女子把脉。 “咳咳~” 张溶咳嗽两声。 这时候张允修才注意对方到来,十分抱歉地朝着那女子说道。 “小娘子勿怪,本会长回头再给你诊治。” 医馆司房内,张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及外头的事情。 “贤侄,此番动用军伍,可非长久之计,清流必将借题发挥,你万万小心才是。” 张允修却是十分悠然的样子,还在整理着手头的医疗卷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国公爷怎得看起来比我还着急。” “我如何能够不着急。” 张溶也是个急性子,拍着桌子说道。 “这凌玄应受人蛊惑,入了白莲教,清流们四处散播消息,乃是张首辅与你所指使着,眼看着明日便是朝会,清流必将再度发难,你却还是无动于衷!” 晋升同知的张允修已然有了上朝的资格,清流们早已提交上了奏本,明日的朝会张允修不想去也得去。 张允修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凡是有静气,国公爷身子健硕,可也要注意保养不是,小侄我给国公爷打个折扣,今后来我医馆里头调养身子,只需要半价!切忌不可动怒~” “臭小子!”张溶算是反应过来了,他眯起眼睛说道。“你还在与我卖关子!” “想必国公爷查出点眉目了吧?” “本爵不是都给予你了?”张溶想了想说道:“有些,然不足以定下此案。” “正巧我这里也有一些。” 张允修想到前日里,管家游七送来的一份东西。 他翻开张溶送来的一份包裹,里头躺着一个金刚杵,还有一本小册子。 “这些人为了牟取利益,无所不用其极,是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明日朝会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注1:凌云翼儿子凌玄应骄纵有历史依据,出自明史列传第一百十:“凌云翼,字洋山,太仓州人.家居骄纵,给事、御史连章劾之。诏夺官,后卒。” 这里做一些艺术加工。 (本章完) 第132章 朝会!张允修的第一次上朝! 第132章 朝会!张允修的第一次上朝! 紫禁城。 天才蒙蒙亮,卯时还未到,午门外头便已经聚集起一堆朝臣,他们三三两两汇聚于此,身上穿着或是绯色或是青色的官袍,十分自觉地修整着入朝的队列。 比起明初时候,到了万历年间朝会礼仪便也没有那么严格,诸多官员虽说按照规矩排着队列,文官在东,武官在西,按照品级高低,可依旧是交头接耳的样子。 今日,在这午门外头,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新晋的锦衣卫同知张允修了。 他站在武官队伍里头,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的样子,脸上略有一些青涩。 以十四岁的年纪领从三品官职,怎么能够不让人羡艳呢? 吏部侍郎杨巍率先开口说话:“张同知气度不凡,不减乃父当年呐~” 他接近七十岁的高龄,在古人里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整个人佝偻着身子。 近些日子以来,朝堂上风波不断,杨巍虽有心帮助张居正,可他这风烛残年的身子,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要说与言官辩驳了。 张允修抬眼看向这老头拱拱手说道:“谢杨侍郎夸赞,小子不过蒙受陛下恩典,才有此殊荣。” 两个人交谈之间越发亲切,就像是叔侄一般。 队伍里头,御史杨四知看到这个场景,不免咬牙切齿,特别是看到张允修站在队伍前头,心中怒意渐起。 “看尔能够嚣张到几时!” 他手里拿着牙牌,这衣襟里头早已准备好了一封弹劾奏疏,今日朝会之上自然是急先锋。 可人群里头,杨巍与张允修还是旁若无人的交谈。 杨巍感慨说道:“张同知这医馆实在有些名堂,老夫得消渴症多年,却不知竟然与精米、糕点有关系,近来老夫多食用麦冬、玉竹、葛根,平日里打一打那五禽戏,竟真觉身子好上不少。” 张允修则是笑着解释说道:“这些非我首创,仁民医馆从不闭门造车,这些法子皆是来源于古籍,又不拘泥于古籍。 这《黄帝内经素问》有记载,消渴者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 《千金方》也曾提到过,食毕即行走不欲饱食便卧 此乃老祖宗之馈赠,我等如何能够弃之如敝履呢?应该好好承袭才是! 我张允修最喜爱古籍和传统了!” 听闻此言,四周的朝臣都面露古怪之色,因为前段时间便是这个小子,撺掇着皇帝废除了太医院,迫害了全城的大夫,口口声声说这些人只会照本宣科。 结果到头来,引经据典的倒是张允修这小子。 最为关键是,这小子引经据典起来,还偏偏比太医院的御医还要厉害。 后者如何能够斗得过他? “咯吱咯吱~” 文官前列传来一阵磨牙之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老鼠呢。 “叔明,心有静气。”张四维看了一眼徐学谟,忍不住出言提醒说道。 后者脚步有些蹒跚,显然这臀后还没好全,按理来说,他不该来参加朝会,可今日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徐学谟看着张允修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徐公教训的是,下官杖伤在身有些迷糊了。” 张四维点了点头:“便随他去吧,今日朝会定会议出个子丑寅卯。”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听到张允修那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原来,适才张允修和杨巍提到“消渴症”,以及一些养生的小技巧,立马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 能够官至三品或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大多数都上了年纪,到了这个年纪,最为在乎的事情,自然是多活两年了。 工部尚书曾省吾笑着捋须说道:“老夫身子也是多病,前些日子便入了那仁民医馆,为老夫看病的都是医馆内的御医,这些御医可了不得,说起来那是妙手回春,给老夫制定了一整套养生秘法” 这曾省吾上次学了“图表法”之后,便会时常去寻张允修请教,对方推销那个什么健康养生方案,就当作缴纳学费了。 他身上有许多疑难杂症,平日里寻访一两个名医根本无法解决,可一群御医为你会诊,制定方案就完全不同了。 曾省吾打开了话匣子,周围许多朝臣也不免有些感慨。 “老夫也买了张同知之健康养生方案,甚是好用啊.就是贵了一些.” “老夫侄儿尚且在张同知的贵宾区,张同知可要好好照料,老夫可是交了钱的京城居大不易啊.” “张同知可有壮阳之药” “张同知那徐尚书膏还有没有,市面上甚是紧俏,记得给老夫留上一份.” 说这话的老臣,有意无意瞟了一眼队列前面的徐学谟,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徐学谟耳朵尖,猛地转过头,狠狠瞪了这老臣一眼。 即将致仕的老臣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实际上,对于朝臣们来说,坊间的流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们嘴上不敢说,可心底已经越发依赖张允修这个仁民医馆了。 有些大臣,甚至在张允修的鼓动之下,不仅仅购买了什么健康方案,交了几千两银子获取了些干股。 毕竟人家是真真的能够治病啊! 张允修勾结白莲教?这只有市井小民才能够相信! 可清流们所倚仗的,就是这一群“声音大”的市井小民。 待到御史纠察官来到午门外之后,朝臣队列才算是安静下来。 紧接着,午门被缓缓打开,官员们随着队列鱼贯而入。 跨过内金水桥,达到皇极门广场外,大臣们便乖乖整理好队列,等待皇帝的到来。 今日是常朝,一般在皇极殿外的广场上进行,俗称为“御门听政”。 后世诸多电视剧里,皇帝朝会都在宫殿里头进行,并不符合实际。 一般来讲,廷议、便殿朝会在宫殿里头进行,而常朝则是在皇极殿门外的广场进行。 没过多久,皇极殿外,便有大汉将军执金瓜分列丹墀。 静鞭三响裂空。 照例冯保的一句尖锐嗓音。 “陛下临朝——“ 随着这一声,小胖皇帝踏着不太利索的步伐径直走向御座,好在这路并不算太远。 众官员高呼万岁,一切照例进行。 万历皇帝脸上佯装着严肃,瞥了一眼站在队列之中的张允修,心里头不免有些安心。 待到冯保唱完题本之后,立马便有一人出列禀报。 兵部尚书凌云翼扑通一声,硬生生跪在了丹墀面前的地砖之上,也不管膝盖处传来的剧痛,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说道。 “臣凌云翼请罪,臣教子无方,致使其为白莲教匪所蛊惑,祸害万民煽动是非,此万死之罪,臣以无颜面为这兵部尚书之位,请陛下革除臣之职位,并依法惩处!” (本章完) 第133章 这都是我的词啊! 第133章 这都是我的词啊! 凌云翼这一跪,加上磕出血来的额头,着实令诸多大臣吓了一跳。 本还对其有些不满的大臣,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生出点同情之心来。 谁家中还没有一个逆子呢?逆子之过错,却要老父来承担,实在是叫人唏嘘。 万历皇帝胖脸上的眉毛皱起来,先前得知这一消息,他这心中都有些出奇的愤怒。 甚至都有些怀疑,张允修从前在欺骗自己,真正勾结白莲教的,不是什么礼部尚书徐学谟,而就是他张允修,父子俩图谋着他的皇位呢。 友谊的小船差点说翻就翻。 可皇帝终究是“明辨是非”的,张允修将最新一期的《大唐狄公案》进献到宫中。 皇帝一看其中的剧情,巧了不是,便是讲述这白莲教的案子。 唐朝之时有没有白莲教的未可知,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 张允修将近来案子的线索全部串起来,给皇帝讲了个通透,一时间皇帝在看话本之余,也将案情给弄清楚了。 狄公所说的,怎么会是错的呢? 张允修便是朕的狄公啊!其他人皆是乱臣贼子! 所以,今日皇帝看向凌云翼的眼神十分温和,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同情。 这个凌玄应真是罪该万死,竟让老父悲痛如此,朕尚且不敢碰那乌香,他凌玄应竟然为此加入了白莲教,此等行径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然而这凌云翼是无辜的,素来是清正廉洁,为朝廷劳心劳力。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凌爱卿先行平身吧,凌玄应虽乃是你之亲生骨肉,可已然成年,他之过错不该加于你身上。 况且凌云翼一案,尚且没有什么定论,待到事情查清楚之后,再为处理也不迟。” 万历皇帝这话,算是给这件事情定了个性质,眼看着便是要盖棺定论。 朝臣里头,自然有人不会满意这种结果。 “臣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有奏。” 万历皇帝一见这杨四知,都有些应激了,他沉下脸说道。 “杨御史,此事不必再议,朕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杨四知则丝毫不惧地说道。 “臣以为陛下此言有所偏颇,那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据刑部以及都察院之探查,那凌玄应自半月以来,便与民间白莲教匪有所勾结,其蛊惑民间百姓,聚众举行法会,等等罪行已然昭然若揭,如何能够说是搁置? 臣看来,凌尚书口称管教不严,便可将自身责任尽数撇出,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凌玄应乃其亲生骨肉,凌尚书难道敢说,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一事,你真的毫不知情么?” 杨四知这一番话下来,还真有些道理。 说到底,还是皇帝的说辞太过于牵强了,即便是凌玄翼平日里素来名声不错,可勾结白莲教这种大事,怎么能够搪塞过去? 这便是清流们的倚仗。 杨四知再拜首说道:“臣请陛下秉持天宪,将这凌云翼押入监牢候审!” 此话一出,一时间便有许多御史再度出列,纷纷异口同声的劝谏。 你皇帝偏袒张居正、张允修也就算了。 可凌云翼这种大事都偏袒,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你!!” 万历皇帝如今敏感的很,还想要动怒,可又想到从前经历,这才强行压抑下怒火。 他扭头看向群臣说道。 “诸卿觉得如何呢?” 便在此刻,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出列,他拱手禀报说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凌云翼乃当朝兵部尚书,即便是有所过错,朝廷自有法度,当朝二品大员如何能够说押入监牢,便押入监牢,实在是与理不合。” 一直想要平心静气的徐学谟,当即坐不住了,他出列驳斥说道。 “申阁老此话好没道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乃是区区一个尚书!申阁老在意图为其开脱么?若是令白莲教逆党逃窜,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朝会之上又变成了菜市场,这内阁大学士申时行与礼部尚书徐学谟二人争论不休,已然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万历皇帝扶额,他最为烦躁的便是朝臣们如此争吵,不由得怒然说道。 “肃静!” 二人这才是停止了争论。 万历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都要睁着眼睡去了。 万历皇帝真有些佩服他的心境,不由得咳嗽一声说道。 “张爱卿,你便来说说吧。” 朝会之上,一般皆是三品以上大员议事,要不便是御史言官。 张允修这等武官是很少发言的,虽心里早有准备,可不少武官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羡艳。 本来想要“摸鱼”的张允修被皇帝抓了个正着,倒也不太慌张,他出列拱手说道。 “臣遵旨。” 说完,他便抬眼看了看那礼部尚书徐学谟,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臀部的位置。 后面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顿时脸变得涨红,徐学谟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看老夫做甚!” 张允修一脸讶异地说道:“徐尚书何出此言,下官又没有龙阳之好,如何会盯着尚书大人看呢? 徐尚书急着让凌尚书入狱,这会儿又攀咬于我,可是心虚了?” “噗噗~” 此言一出,朝会上当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看向徐学谟。 后者脸上已然憋得通红,简简单单一个照面,他已然被激怒了。 这都要拜那“廷杖”和“痔疮膏”所赐,后者更加是徐尚书心中难以磨灭的疤痕。 可他终究乃是礼部尚书,还是有些养气功夫,几个呼吸立马调整过来,说道。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尔到底有诡辩,快快说来。” “那我便说予尔等听。” 张允修脸上露出冷笑说道。 “敢问徐尚书、杨御史,凌尚书可被确定了勾结白莲教匪的罪名?” 那杨四知抢先回答说道:“押入大牢,一番审问之后,便可知道。” “那便奇怪了。” 张允修一副十分悲哀的表情。 “凌尚书乃是当朝尚书,还未曾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二位大人何以用罪犯之刑,对付朝堂公卿呢? 徐尚书口口声声让陛下关押凌尚书,可是叫天下士人觉得陛下苛待朝堂官员?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 让天下士子寒心? 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得朝前倾,心中一阵感慨。 真不愧是张士元,这口才比他老爹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张居正乃是修炼多年的一代宗师,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已至臻化境,然而套路大家都熟悉,有时候能够摸对路子。 可这张允修就是妥妥的王八拳,可偏偏他还是王八拳宗师,一顿乱打下来,这些日常循规蹈矩的大臣如何能够招架得住。 一时间,皇帝不免有些得意,自己将张允修拉到朝堂上来。 这小子,果然乃是朕的狄公啊! 可那徐学谟却是另外的反应,他身子停滞了一下,脑袋回荡着“让天下士子寒心”这句话。 这都是我的词啊! 他在心中呐喊。 一时间,臀部的伤口竟然又隐隐作痛起来。 徐学谟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张允修说道。 “不押入大牢审问,如何能够定罪?” 张允修反问说道:“不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 这一来一回之间,竟然给徐学谟脑袋问宕机了。 眼见着徐学谟落了下风,站在前列的内阁次辅张四维终于是站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徐学谟,知道上次廷杖之后,对方这性情已然变得越发急躁。 可张四维还记着后手。 他出列朝着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臣以为凌云翼应当押入监牢,至于定罪与否口说无凭,臣请宣原太医院御医王应员,上朝作证!” 万历皇帝突然愣住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王应员与白莲教匪一案有什么关系?” 张四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王应员乃张同知手下仁民医馆之御医,其在医馆任职之时发现。 医馆内与白莲教有所勾结,便有凌云翼在其中暗通款曲!” 张允修猛地看向张四维,眼睛眯起来。 好家伙,自己想来狠的,这些人比自己更狠? (本章完) 第134章 我有罪 第134章 我有罪 王应员? 朝会上顿时哗然。 许多大臣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耳熟能详。 此人先前在太医院也算是能力出众,去了仁民医馆之后,更显卓荦超群。 其执掌仁民第三医馆,也算得上是张允修身边的心腹人物。 甚至连不少大臣,都寻过他看病,本以为他定然是“张党”人物,却不想竟“临阵倒戈”。 凭他之身份,跳出来指认凌云翼和张允修,实在不得不说是清流们一步狠辣的杀招。 朝臣们会觉得医馆真的勾结白莲教么? 可朝堂争端中,真相从来都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旦王应员的指认坐实,凌云翼首当其冲,仁民医馆自然也不能幸免。 这张允修和张居正,自然也难免受此牵连。 此一石三鸟之计。 “不可胡言。” 万历皇帝端坐在丹墀之上,紧紧皱起眉头,横眉对着张四维说道。 在皇帝的眼中,这名王应员一直以来,都是一名极其贤能的大夫。 于《万历新报》上,都能时不时看到一两篇,其关于各类医疗研究的文章。 从前于仁民医馆,看到各类案牍里的“数据报表”,这名王应员也时常有所署名。 就是这样一名潜心研究医学的大夫,竟然会相信白莲教这种说辞? 甚至还跳出来“欺师灭祖”? 张四维十分笃定的样子:“陛下,这王应员前些日子便到了刑部投案自首,言语间尽是控诉医馆之恶行,其中真相,让此人到朝会上对峙,一问便知。”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张允修,随后叹息说道。 “那边宣吧。” 得了皇帝同意之后,没过多久,一名身穿盘领右衽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皇极门前的广场。 他身上穿着六品文官服,跟从前医馆内的白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这王应员却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张允修,一路行到丹墀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说道。 “臣王应员谨拜阙下,伏维陛下圣德齐天,福寿安康。” 他这规规矩矩的模样,哪里有医馆大夫的半点风采,着实令万历皇帝难受,皱着眉头说道。 “王应员,汝不在医馆坐堂诊疾,来朝会上做甚?” 皇帝明知故问,然王应员却早就做好准备,恭恭敬敬说道。 “微臣入这朝会之上,不为其他,只为还朝堂一个清明,还京师黎民百姓一个公道。” 徐学谟连忙上前说道。 “王应员,将你在医馆内的种种见闻一一说来。” 王应员看了一眼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待到皇帝点头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臣本于太医院之中悉心研究医术,月余以来,为那张士元胁迫入了医馆中,本不想参与什么现代医学,可陛下旨意不敢违抗。 初入这医馆之时,微臣仍带一分希冀,望能够为京师百姓尽一分力。 然初至医馆尚且正常,那‘现代医学’也令臣耳目一新,到后来,臣却发现” 王应员并未有将医馆贬低得一文不值,显然那般说辞太过虚假。 而先扬后抑,显然更加具有说服力。 说话间,王应员重重叩首。 “臣越是在医馆内行医研究,便越发觉得毛骨悚然!阴风彻骨! 此苍生蒙昧,万民受荼毒之际,臣虽九死,亦不敢缄默! 那所谓‘现代医学’,实乃脱胎于白莲余孽邪术,糅合泰西巫蛊邪术! 张士元假借各类器械汤药迷惑百姓,暂愈沉疴,实则乃是悖逆圣贤之道、乱纲常之序! 诸如金针注液、肠腑灌洗,还有大蒜素种种。 看似能治一时之症,实则如饮鸩止渴,今日愈疾三寸,明日腐骨七分! 此等阴毒之计,妄图以夷变夏,颠覆华夏千年医道根本,其心可诛,其行当戮! 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以正朝纲!” 这王应员再扣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臣往昔受张士元威逼,未敢直陈其奸,有负陛下之恩德,今幡然醒悟,还请陛下治臣怯懦苟安之罪!” 这一番“控诉”抛出,犹如巨石投入湖水一般,令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朝臣们交头接耳的样子,有些御史言官脸上尽是怒然,跺脚痛心疾首地样子。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呐!” 当即便有御史出列,重重叩首跪拜,朝着皇帝说道。 “张士元此贼狼子野心!还请陛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陛下!张士元此人蒙蔽圣听,再以邪义荼毒天下,不可不除啊~” “陛下~” 清流们显然早已做好准备,便就等着此刻发难呢!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汹汹,那群御史言官,还有“倒张派”的依附者,恨不得将张士元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凌云翼之事,倒是没那么多人关心了。 这王应员言辞十分恳切,令不少还在摇摆不定的朝臣,都有些心底犯嘀咕了。 经过上次申时行和曾省吾的介绍之后,朝臣们显然已经对仁民医馆有了改观。 甚至不少人,家里有个什么疑难杂症,也不去寻什么抢手的太医院遗才,便是去寻那仁民医馆的大夫。 那些疗法离经叛道了些,可成效远远大于传统汤药。久而久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然而现在,诸多大臣们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遍体发寒。 确如王应员所说,这成效难道便无代价么? 世间岂是真有神药,平白无故便有少年郎成神医,提出一个又一个玄妙之医术! 要知道,张允修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如何不让人怀疑! 这样想来,也不怪人生出疑窦,这“现代医学”从白莲教经义或是泰西邪术之中,获取而出。 “一派胡言!” 率先出列驳斥的,竟然是申时行,他怒不可遏的样子,直指王应员说道。 “王御医缘何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仁民医馆治愈病患活人无数,其功昭昭,天下共睹! 老夫前次已然在那金銮殿上,将条陈事理一一讲解清楚,你今又何故来此攀咬? ‘现代医学’救助万民,乃济世活人之道,尔身为杏林中人,不思悬壶济世之责,却在此恶意诋毁,其心可诛!” 他说话间,那嘴角的白须都在颤抖。 放在半个月前,申时行或许还对“现代医学”呈现怀疑态度。 可学完那些详尽严谨的数据报表,再看到仁民医馆实实在在显现出的成效之后。 他已完完全全被这种奇思妙想所折服! 眼见此人将“现代医学”搭上“白莲教”,申时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是爆发了。 那王应员缩了缩脖子,似乎是被申时行的权势给吓到了,一副可怜兮兮惧怕的样子。 让不少朝臣皱眉,生出些同情心来。 徐学谟站在一旁,悠悠然冷笑着说道。 “申阁老好大的官威,何以闭塞言论,不让人说话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孰是孰非自当要有实证。” 他看了一眼王应员说道:“王御医,你有什么实据尽管呈上来。” 万历皇帝的眼眸更加深沉了,他俯视着有些急切地说道:“王御医,尔可有实据?” “自当是有的。” 王应员颤颤巍巍的样子,连忙起身恭敬说道。 “还请陛下稍后。” 他根本不敢去看申时行和张允修,小跑到小太监旁耳语两句。 小太监得了冯保首肯后,会意立马朝着广场外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便有小太监用盘子端上来好几个物件,恭恭敬敬地将其摆放在丹墀之前。 万历皇帝身子前倾,不免询问说道。 “这是何物?” “陛下请听臣细细道来。” 王应员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当即上前一一介绍说道。 “此乃乌香所制之药剂,张士元以白莲教之秘法,胁迫一干御医研制此药。” 他若有若无地提到。 “这其中乌香需求极大,张士元恐怕是从张首辅那,才能得来” 王应员这般说辞,很明显就是在暗示皇帝。 去岁那张居正不让陛下你碰“乌香”,结果自己收起来,全部给了自家儿子研制邪术。 万历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他一拍御座说道。 “让你言罪证,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臣万死!”王应员连忙叩首。 可显然,此话依旧是刺痛的万历皇帝。 却听那王应员又继续说道:“臣想来,自岐黄传世以来,何曾有过炮制乌香之法?乌香自古乃戕害脏腑、蒙蔽心窍之物,为人所唾弃。 唯有荒唐成性之人以乌香为房中之术,还有便是那白莲教匪时常利用其蛊惑百姓,那张士元又是如何能够有其研制之法,研制之后又是意欲何为呢?” 说话之间,王应员高举起两本册子。 “张士元表面传播所谓‘现代医学’思想,实际为离经叛道之举,其中暗含白莲教匪三佛应劫之邪说,有所谓拯救众生,开创清平世界之意,还有诸如内修精气神、妄图以众生平等祸乱朝纲” 王应员神情激动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痛哭流涕。 “最是丧心悖理狂之处,乃是那张士元还曾剖刳人腹,逼迫臣等剜取心肺六腑一一取出,为其放入酒缸之中,以供白莲教法会之用!” 他忽而捶地痛哭,甚至连额头都磕出血来。 “此间种种罄竹难书,陛下若是不信,便可寻人去那医馆内搜查,那五脏六腑尚且存于医馆后堂!” “哗~” 朝会上的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恐惧了。 这小子竟然干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些东西,若是在后世人的眼中,或许能够理解,可在古人的眼里,那个个都是耸人听闻。 特别是这个解剖人体,古人常常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挂在嘴边,将身体的完整性看得极其重要。 这种破坏身体的事情,显然并不符合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价值观。 站在一旁的申时行不免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允修。 坑人啊! 大战之前,这小子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这下子简直是百口莫辩。 “如此行径,与畜牲何异?” 那御史杨四知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说道。 一时间,朝会上议论纷纷起来。 冯保立于丹墀左侧,紧紧皱起眉头,他心中焦急,可却不能在朝会上发言,一个眼神示意之下,身边的小太监当即一甩静鞭,提着嗓子说道。 “肃静!” 朝臣们这才堪堪安静下来。 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面容严肃,他将眼神转到张允修身上,开口说道。 “张爱卿如何看待。” 显然,清流们拿出来的罪证确实是难以对付,特别是那解剖人体,几乎是难以说明的。 饶是万历皇帝理解张允修的一些医学理念,可也心里头犯嘀咕。 最为让皇帝在意的,还是去岁那一批乌香,张居正强力将其扣下,转头就给了张允修研究什么药剂? 这些药剂用来做什么?张允修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显然,若是张允修回答得不好,露出点什么破绽出来。 即便是一直以来支持他的万历皇帝,内心也会生出不少嫌隙出来。 万历皇帝多疑且敏感,面对背叛他的王皇后,现在已然是越发冷漠,更不要说是一个臣子了。 张允修站在丹墀之下,面色古怪的样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王应员竟会拿这些东西来说事。 什么“三佛应劫”?自己明明说得乃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救世主便是你们自己。 还有什么众生平等,开创理想世界,脑袋里面的一些红色思想,那是自然而然的流露,竟被此人歪曲解读。 解剖人体更加是正当,不让这些御医好好了解一下人体构造,如何能够让他们练习外科手术! 可这些东西,张允修很难跟明朝的大臣还有皇帝解释,因为根本就解释不通!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认认真真地行礼,抬头看向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臣有罪!” (本章完) 第135章 朝堂打成一锅粥啦! 第135章 朝堂打成一锅粥啦! “臣有罪?” 万历皇帝吓了一跳。 这张士元又在搞个什么东西? 满朝文武也是面面相觑。 以张允修这小子的性子,就算是没有什么驳斥的理由,也理应胡搅蛮缠一阵,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 丹墀前端,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僵立如木雕,他攥着象牙笏板的指节泛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张允修。 这小子是不是又在玩老夫! 申时行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堂堂正正与清流们开启一场斗争,可他张允修竟表现如此? 然而,他盯着张允修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顿时又有了些明悟。 这小子又在搞怪! 万历皇帝脸色越发难看,甚至都带着点愠怒,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你有何罪?” 张允修在丹墀下头,抬头看向了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陛下对待臣信任有加,将这太医院尽数御医,全部交予臣的手上,臣本应该悉心教导,让他们学有所成,却不想有人竟误入歧途,实在是悲也!痛也!” 一时间,朝会上的大臣们尽数沉默了,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整了半天,合着闹半天,你就这些话? 徐学谟指着张允修怒骂说道:“张士元!朝堂上岂容你儿戏!不要在此转移话题,你到底有没有勾结白莲教匪!” 他自觉张允修已然是无计可施,所以才会公然在朝会上耍起无赖。 可张允修却置之不理。 他十分动情地说道。 “太医院的每一名御医,都是我们大明朝的人才,他们往往世代从医,幼承庭训,饱览岐黄典籍。 虽未考取功名,然论医术造诣,学识涵养也不低于进士举人. 陛下将他们托付给微臣,臣岂敢有半点轻慢? 自当是视之如昆山片玉、隋侯明珠,日夜担惊受怕,唯恐明珠蒙尘、美玉有瑕. 臣倾囊相授这‘现代医学’之精要,教授他们如何才能够更好的医治病患。 御医们也十分争气,无需微臣的打骂,便个个勤勉向学,焚膏继晷钻研医学之理,或穷昼夜剖析疑难病案,或殚精竭虑著述良方. 对于他们,我自当是信任且爱护的。” 张允修捶胸顿足的样子,却好像真的是跟御医们,有了极其深厚的师生之情一般。 “张士元!莫要再说你那冠冕堂皇之说辞!” 徐学谟见对方这个样子,心里头便气不打一处来,最让人生气的是,这小子说起来话来还文绉绉的,都是儒生士大夫嘴里常说的词。 用士大夫的词,行他那泼皮无赖之举,实在是可恨。 他跺脚怒斥说道。 “尔那所谓‘现代医学’,不过是泰西妖术与白莲邪说拼凑而成,尔到底与那白莲教匪是什么关系!从实说来,不要再避实就虚!” 可张允修偏偏就不接他的招数,一个劲的朝着那王应员输出。 “王应员,我可有一点儿轻慢于你,所学之医书可有一点私藏?你那仁民第三医馆,一个月余来救助过多少京师百姓,多少病患在医术之下重获新生,那些百姓身体康健后,脸上的笑容也是假的么? 这些个朝臣玩弄权势,可以罔顾事实,而你身为医者,受岐黄之术,现代医学是否与白莲教有关系,也要睁眼说瞎话么!” “张士元!”徐学谟显然带入自己了。“你说谁玩弄权势?不要血口喷人!” 朝会上,其他朝臣面面相觑,都有一种被殃及池鱼之感。 那王应员根本就不敢对上张允修的眼睛,只是一味低头沉默不语,甚至要将张允修的所有话语都隔绝到耳外。 “张同知还要逞口舌之快?证据便在这里,你有何话要说?若是能够从实招来,尚且还可有回转之余地。” 张四维笑着看向张允修,他觉得张允修像是一个争辩不过,便在耍无赖的幼稚孩童。 见王应员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允修倒没有什么挫败感,他便是搂草打兔子,只管试一试而已。 “证据?此乃证据?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张允修接了这张四维一句话,却又朝着王应员输出。 “王御医口口声声说我勾结白莲教,传播白莲教义,可我蛊惑了什么?你又学了什么?” 王应员心里头那个气,你张士元不去对付张阁老和徐尚书,逮着我打做甚? 他自己无法装死了,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弥勒降生之类的话。” 张允修步步紧逼的样子:“此乃口号,非是理念,王御医牵强附会,倒是说说何为白莲教教义,你若是连白莲教教义都不太清楚,如何能够口口声声说‘现代医学’脱胎于白莲教?” 他眯起眼睛质问说道:“还是说这仅是他人给你安排的说辞?” 张允修料定了,短短几日时间,这群人想要栽赃自己,难以准备太过周全。 一些朝堂奏对,对方或许能够对答如流,可涉及其他东西,恐怕就要抓瞎了。 清流的攻势看起来确实是很唬人,若是真被他们带了节奏,去医馆内一查,那些泡在高度酒里面的各类器官,张允修还真的百口莫辩。 可张允修不是软弱的万历皇帝,他脑袋里是中文互联网这几十年来所有键盘侠对线的知识精华! 不单如此,他也曾水里进火里出,六个社交软件同时对线,乃是从互联网大染缸里头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清流们吵过的架,他吵过! 清流们没吵过的架,他也都吵过! 果不其然,在张允修的连番质问之下,王应员脑袋有些宕机了。 “无非.无非是.祈求弥勒佛降世.” 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根本没有准备回答过这些问题。 可张允修显然不愿意放过他,步步紧逼地问道。 “无生父母是何物?” “许是.” “弥勒降生具体又是何意?” “降生便是降世.” “明王出世代表着什么?” “我我不知晓这些问题跟案情有什么关系!” 王应员也有些癫狂了,他梗着脖子大声吼道。 嘴上如此,可他整个人却慌了神。 终究是一名御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张允修冷笑着说道:“你说我逼迫尔等学习白莲教经义,何以在此支支吾吾,你既言我教授白莲教经义,你连白莲教经义都不知是何物,何以来得判断? 还是说王御医身后之人,没有告诉你这些呢?” “我没有!!” 王应员后退了两步,彻底被问懵逼了,他忍不住想逃离,身子往后倒,可对方却依旧咄咄逼人。 张允修提高音量,再次质问说道。 “你没有什么?是没有背后之人?还是没有学过白莲教教义?!” “都没有!!!” 扑通地一声,王应员捂着耳朵,重重摔倒在丹墀前的地砖上。 来不及吃痛,他又觉得不对劲,连连摇头说道。 “不不是” 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就这?”张允修嗤笑说道。“王应员尔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为师没有教授过你,遇事要抓住主要矛盾吗?忘啦?!!” “师尊.我.” 下意识的,王应员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师尊”。 一时间,朝会上大部分文武大臣都皱起眉头。 王应员这般丑态百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扎眼了。 此人言语混乱不堪,说起话来也毫无底气,这样的人证词能够令人信服么? 眼见张允修咄咄逼人的样子。 徐学谟立马跳出来说道。 “张允修你不要太过分了,这现代医学便是脱胎于白莲教经义,若不是如此,其中怎会有诸多相似之处! 你那所谓现代医学,从未见于经义,不是参照着白莲教经义,又是出自何处?” 这说辞,颇有些像是清朝时期“文字狱”的味道。 你为何能够出类拔萃,总不能是凭空出现吧? 总得有个什么依据? 现在到处找找,唯有一个白莲教和泰西邪术能够对得上,你敢说自己没有勾结白莲教匪么? 这是清流们的传统思路,可张允修的思路却不太传统。 他眯起眼睛,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井蛙拘墟,岂识沧溟之广?” 这话传入徐学谟的耳朵,瞬间便有一团火,从他的心底直达面门。 他如何能够听不懂张允修的意思。 这小子在用《庄子秋水》里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的典故骂自己呢! 意在自己目光短浅,所以才不知道这现代医学的出处。 若是个丘八听了,定然是毫无反应,可对于徐学谟这样的文化人,无疑是暴击。 “张士元!”徐学谟吹胡子瞪眼,腰部似乎疼痛微微弓起,凶神恶煞的样子。 “汝以为真无人能够治你么!” 张允修却是悠悠然的样子说道:“徐尚书口口声声说现代医学与白莲教教义相似。 那我便问问徐尚书,你有鼻子有眼睛,豚也有鼻子有眼睛,照此说来,徐尚书便是脱胎于豚了?” “噗嗤!” 此言一出,坐在御姐上的万历皇帝,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在怪不得他没有帝王的涵养。 平日里朝堂上争吵不休,可总归是会维持着一份体面。 哪会像张允修这样,与人辩驳之思路怪异,每每都有让人拍案叫绝之语。 当然,这个拍案叫绝之语,乃是指的暗戳戳骂人方面。 见清流们吃瘪,万历皇帝心里很畅快,靠在椅子上向后挪了挪屁股。 可他终究还是要维持皇帝的威仪,随后正襟危坐,咳嗽两声说道。 “那个.徐尚书莫要太过激动,二位卿家皆是言之有物,再继续说说吧!” 神他娘的言之有物! 群臣们面露古怪之色,自从张士元发迹后,朝堂怎成了这个样子? 可有一人那是真真切切的“受伤”了。 礼部尚书徐学谟不太讲“礼”。 他陷入暴怒中,张牙舞爪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市井当了乌龟的汉子,口里喊着什么。 “狗贼!尔三番五次羞辱老夫!老夫掐死你!莫要拦着我!我要掐死这个畜牲” 紧接着口里又是一些苏州府地方的污言秽语。 好在,周围诸多官员将他给拦住了,不然动起手来的徐尚书,很可能被张允修给打死。 张允修不搭理,已经无法正常交流的徐尚书,又看向那王应员说道。 “尔还要受人蛊惑不成?从前医馆里头,你的每一篇学术论文,为师可都真真切切地看过,你于医馆内行医做的笔记,尚且都存着。 我若是派锦衣卫前去调查,你猜能不能从中找出半点白莲教之经义? 要不要这医馆上上下下几十名御医,都来与你对峙?” “我没有!” 王应员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不停摇头想要躲避张允修的质问。 可张允修上前,便给了他两巴掌说道。 “王应员!你还在犯糊涂么?白莲教之经义锦衣卫衙门的卷宗有一份!你便去看看,现代医学真的与其有相似之处么? 难道你从前所学之道理,所救之人,皆是假的?” 张允修瞪着他说道:“你在御前撒谎,此乃欺君之罪,想要满门抄斩不成么?” 仅仅是愣了一下,这王应员脸上便从震惊变得煞白,当即跪下,朝着万历皇帝不停地磕头。 “陛下!臣没有欺君!臣不敢欺君!陛下放过臣吧!臣再也不敢了.” 他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没过多久面前的地砖便沾染上了血迹,额头也变得血肉模糊。 若不是有几名太监上前阻拦,这王应员还真可能磕死在御前。 眼见着那王应员癫狂的样子,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这.是又疯了一个?? 单单靠着这口舌,便能够将人给说疯,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却见张允修一副倨傲神态,拍了拍衣袖,清了清嗓子,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很是叫人想无故揍一顿他。 张允修眼见万历皇帝呆滞的表情,又上前笑着说道。 “陛下你看,孰是孰非,现在是不是很清楚了?” 皇帝脸上一阵无语。 确实是清楚了,可两个大臣都给你说疯了,能不清楚么? 他尽量收敛神色,努力维持一个威仪的形象,转目望向张四维,沉声道。 “子维先生可还有什么话说?” 万历知道,这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提前让他说了。 张四维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只觉得暗藏讥诮,仿佛在说“老儿,还有何伎俩?” 他也血气上涌,即刻出列说道。 “启禀陛下,臣尚有铁证呈上!” 还有后手? 心里早有所预期,可万历皇帝还是有些忐忑,说道。 “那就呈上来看看。” 这张四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徐学谟,又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王应员,再看了一眼队列中毫无战力的杨四知,竟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孤家寡人之感? 而那张允修,甚至都还没有出招,凭借着嘴炮,竟干趴下了自己二员“大将”? 这小子,不去当御史都可惜了! 然而,张四维敢三番五次的发难,便必然有自己的倚仗。 事到如今,他也早受着背后那群人的裹挟,没有了什么退路。 唯有破釜沉舟! 当即眼神中透露出狠辣,高举牙牌说道。 “臣请上万民书!” (本章完) 第136章 万民书 第136章 万民书 “此乃南直隶苏州府下辖诸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张江陵秉政以来,虽有言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乃是均赋实则为官吏敛财之具!然推行后,豪强隐田依旧,反令小民产去税存.各地官吏为完税考绩,使万方百姓如牛羊,鬻儿卖女者不计其数.” 这一打万民书十分厚重,张四维将其放在手臂上,念诵的语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念完这一段之后,他环视群臣,最后目光落在万历皇帝身上。 “此议新政之弊病!” 御座上的万历紧皱眉头,没有回应的意思。 紧接着,张四维又翻开另一本万民书,再念诵说道。 “此乃北直隶保定府下辖诸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万历九年以来,各地先有新政之患,再有疫病之患.瘟疫横行之下,小民已然不堪重负,然治疗瘟疫之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更有甚者趁机中饱私囊,强令小民购置昂贵口罩” 念着念着,犹如感同身受一般,张四维几乎要落下泪来,言语间都带着悲怆。 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了一本万民书出来,摊开来展示给朝臣和皇帝看,随后才念诵说道。 “此乃顺天府诸州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月前施行瘟疫防治方案以来,京城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所拨付银两赈灾,今仁民医馆多方盘剥,以至于灾民未得粒米所谓现代医学,无非乃是离经叛道之举,城中为其医死病死者众多,诸多百姓家破人亡,直言朝堂出了奸臣,蒙蔽圣听颠倒黑白.” 这些万民书内容,洋洋洒洒诸多字,句句都在控诉“新政”“瘟疫防治”“现代医疗”,矛头直指张允修。 言辞不可谓不悲切,仿佛张允修和张居正乃是颠倒黑白的大奸臣一般。 甚至将张家父子,比作嘉靖朝严嵩父子! 念完这三份万民书,张四维老泪纵横的模样,跪拜在丹墀之下,言辞恳切地说道。 “此万民书有十余份,皆是北直隶与南直隶各地州府县所上奏,每一份都可考证!期间种种骇人听闻,陛下与诸公若是不信,大可前去验证一二!” 说完,他瞥了一眼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允修,便将万民书递给了冯保说道。 “还请冯公公呈给陛下!” 冯保犹豫再三。 “呈上来吧。” 万历皇帝眉头紧皱,根本不愿相信,张四维所念诵万民书的内容。 这与他从《万历新报》和张允修那边了解的,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可真正将万民书拿到手之时,却着实吓了万历皇帝一跳。 他下意识用手捂住鼻子,又觉得这动作颇有不妥,才连忙放下。 这上头有一股子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万历皇帝伸出胖手,小心翼翼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万民书。 发现每一份的结尾,都有百姓歪歪扭扭的签名,还有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而上头文书内容,也与张四维所念诵的一般无二。 他努力想要找到这万民书的一点错漏,竟然寻不到丝毫破绽。 顷刻间,万历皇帝眉头间开始出现阴郁。 他看了一眼站在队列中,一副“天真无邪”的张允修,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呈下去,让诸卿都看看。” 冯保领了命,便吩咐小太监们,将这些万民书传递给朝臣们一一过目。 他让小太监发放文官队列,自己则去了武官队列。 “嘶~” 这万民书才刚刚发下,朝会上便传来一阵吸凉气之声,先行看到这万民书的六部公卿,无不露出凝重之色。 “张同知,还请仔细看看。” 好不容易,终于是传到了张允修这里,冯保的眼神中有些急切。 显然,突然出现的万民书,让冯保都有些慌了神,期盼从张允修这里,能够得到一个解决之法! 毕竟,若是张家倒下了,唇亡齿寒,他冯保难道便可以幸免么? 张允修接过这万民书,端详起来看了又看。 却见上头纸张边角发黄发皱,还偶有一些污秽之物,寻常朝臣上奏,自然是不敢上这样的奏疏,可对于万民书来说,更显得真实。 最为关键的是,那些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血手印,形态各异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点儿作假的痕迹。 出乎意料的是,张允修神态自若,将那沓万民书原封不动递回冯保手中。 “想来是民意,我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冯公公不妨先传阅给诸公。” 冯保急了:“张同知且再细审!莫要漏了蛛丝马迹!” “确无破绽。”张允修摇摇头说道。“若需彻查,下朝后可带到医馆研究所看看,不过也无意义。” 这个时代想要测血型可太难了,还是这种手印,最多能辨认出上头是不是人血。 “你!” 冯保额角青筋暴起,他可太着急了。 这万民书一出,可谓是“倒张派”击来的一记重拳。 你即便是将话头说得再团锦簇,可拿什么去应对“万民书”所代表的民意滔滔? 读书人为官,谁不念诵张载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这满纸的血印,便已然成为了“生民立命”的注脚! 即便有人洞悉幕后推手是乡间士绅,可谁又敢公然戳破这层窗户纸? 满朝文武嘴上说着什么“以民为本”,实早就默认士绅们为万民表率。 当这份裹挟着民意的血书呈在御前,所有的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谁又能够与“民心”背道而驰呢? 果不其然,先前是三品以上的朝臣,然后是朝会上更多的文武大臣们,在看到这万民书之后,都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张四维这份万民书一出,顷刻间朝堂上的风向,便又重新倒向了张四维为首的“倒张派”。 张四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马上前抬起牙牌,动作恭恭敬敬的样子,继续为皇帝“讲解”说道。 “陛下可知《尚书盘庚》有言‘重我民,无尽刘’,意在君王治理天下,当以民为本,莫要使天下臣民受到伤害。” 张四维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后又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说起文采和引经据典,他自然是不在话下。 万历皇帝面容阴沉地说道:“《尚书》朕自当是读过的,倒不必子维先生来提醒了。” 皇帝的暗示很明显了,可张四维完全当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道。 “《尚书》还有言,‘毋或敢伏小人之攸箴’,便是告诫君王士人,勿要于朝堂之上偏听偏信于小人,隐瞒小民之声,陛下可还记得?” “唐朝德宗之时,曾推行‘两税法’,与如今新政颇有些相似,然地方官员巧立名目,致使百姓不堪重负,贞元年间便有百姓呈递万民书,唐德宗皇帝受万民书后,即刻着力查处弊病,一时间受万民敬仰也 还有这宋仁宗时期,庆历新政轰轰烈烈.” 万历皇帝烦躁不堪,自张居正之后,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群清流的说教做派。 他怒然说道。 “张子维!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陛下!” 张四维上前一步,面容决绝,身上自带着气场竟然有压过皇帝的样子。 他言语激昂地说道。 “陛下!这新政推行如何,这瘟疫防治如何,这‘现代医学’是否荼毒万民,于这万民书里头还不显见么? 陛下自幼熟读经史,受圣人之道熏陶,冲龄践祚以来,每逢祭告天地祖宗,必言当以仁政治国,广开言路纳谏.誓要开创太平盛世,不负列祖列宗重托。 可如今,陛下何故失去了这般作为之心? 不单单是万民书,各地生员或举人都有无数奏疏呈上,他们或是由地方官吏转呈,或是由学官代为呈奏! 据微臣所知,单单是通政司所收类似文书,已然是多如牛毛。 微臣斗胆问陛下,何以要如此闭塞言路呢?” “张子维!” 万历皇帝怒吼一声,他没有想到,这说着说着便又到自己身上。 他心情本就复杂,再听张四维这番话,险些就要炸了,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指着对方就想要开骂。 可一起身,他的话语又卡在喉咙里头。 因为他看到了御案上,留下的那一本顺天府万民书,上头的手印还红得刺眼。 自古君王便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是有君王嘴里喊着爱民,实际上行虐民之事。 可至少面上,还是要喊出那一句“以民为本”的口号。 然而,事到如今,这万民书摆在面前,怎么能让他不心生疑窦呢? 从前张允修与自己说的那些,还有万历新报上呈现的东西,甚至用统计报表所做出来的数据,到底是不是真的? 万历皇帝不想怀疑。 可这万民书同样也做不得假! 所以到底什么是真的呢? 万历皇帝站立在丹墀之上,一句话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申时行缓解了他的这份尴尬。 他额间青筋暴起,看向张四维质问说道。 “张阁老也不怕被人嗤笑,市井草民哪来这般笔力,能把白莲教乱象与疫病防治写得鞭辟入里? 若黔首都有这等文采笔锋,我大明便已然是天下大治了!还需我等成日在此争论不休?” 可张四维自信满满的样子,笑着反驳说道。 “申阁老好没见识,黎民百姓大都目不识丁,自是不会书写的,此万民书自古以来,皆是民间读书写字之秀才童生代为执笔,再为念诵给百姓听来。 百姓们能够签下姓名,能够签字画押,自然是认同此文章之内容,有何不妥?” 申时行气得胡子乱颤:“可就算是如此,尔也不能证明,此乃万民之意也!若执笔之人有心引导,草民懵懂盲从,这等民意岂能作数?” 张四维冷笑回答。 “万民书不足为凭,那申阁老倒是说说,什么能够证明民意?莫非还要朝廷派千人百队,挨家挨户叩门问询?” “此以偏概全也!荒谬至极!” “尔言万民书有问题,便实实在在拿出实证来!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张四维看了一眼张允修,意有所指的模样,话锋骤然凌厉。 “若申阁老拿不出实证,仅凭臆测便否定万民呼声,才是真正的强词夺理!” 申时行喉间发出喘息,几句话下来,他便被揶揄得哑口无言。 于朝堂争论上,向来云淡风轻的他,终究不是张四维这种宦海老狐狸的对手。 朝臣们看在眼里,都明白风向已然彻底转变,孰是孰非,骤然也有了变化。 张四维乘胜追击,猛然伏地,又朝着皇帝跪拜说道。 “陛下!张同知是否勾结白莲教匪未可知,尚且有待调查,然这新政与瘟疫方案,还有那现代医学,皆已是罪恶昭昭、祸乱朝纲!若再不及时废止,恐酿亡国之患! 陛下不可再执迷不悟了!” (本章完) 第137章 那就掀桌子吧!老子不干了! 第137章 那就掀桌子吧!老子不干了! 张四维眼睛里头露出决然的表情,他紧紧盯着万历皇帝,似要将对方钉死在龙椅上。 廷杖? 大明朝开国至今,还没有将内阁大学士拉出去廷杖的先例! 万历皇帝若是真干出这种大不韪之事,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任何一个聪明的君王,都应该懂得审时度势! 至于张居正、张允修这些臣子,不便是这类情况的牺牲品么? 万历皇帝攥紧扶手,脸上红得像是一个大猪头。 “张子维!你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张子维!你——” 他强撑着扫视群臣。 “诸卿觉得如何?” 可环视四周众人,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竟无一人帮自己说话。 再看向张允修,这小子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他内心中失望透顶。 可还是摆了摆手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朕有些乏了,待到一切查明后再议!!” 遇事无法解决,便用拖字决,其他办法万历皇帝不擅长,可这拖延、逃避,他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 “士元!!!你——” 队列之中,申时行急得直跺脚。 他知道张允修还有后手,可这小子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张允修却置之不理,眯起眼睛观察着张四维等人的做派。 他今日算是真正看到了士绅之祸。 看起来,这大明朝坏不单单坏在上层建筑之上,这些底层的附骨之疽,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些士绅们扎根于民间,名义上为君王治理乡间小民,实际上便借着治理的由头,尽盘剥之能事。 到头来还要裹挟着小民,来作为自己与皇帝谈判的筹码。 这种祸端,比之所谓土地兼并、财政危机、边疆糜烂,更加难以发现和解决!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朱元璋设立了县学府学,试图以教化万民,可即便历经百年,目不识丁者仍十之六七。 这信息闭塞的世道,底层百姓就如星空中的一点微光,于浩渺星穹不值一提。 所发出的声音,无非是经过士绅们有意转化后的声音罢了。 张允修深知,张四维根本无需在万民书上造假。 那些清流士绅扎根乡土,一呼百应,想要鼓动百姓联名具状,不过是振臂之间的事。 他们根本不需要捏造内容,只需要引导民意,将局部夸大为万民心声,便能够成为其朝堂上的利器。 可张允修即便明白这些,又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有利证据戳破他们的伪装? 这是士绅们最擅长的战场,也是他们用来制衡皇权的杀手锏! 可以预见的是,事情若无什么转机,就算是今日能够拖延下去,可不消几日,即便是万历皇帝再信任自己父子二人,也同样得妥协! 万历皇帝又看了一眼紧皱眉头张士元,见这小子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得失望透顶。 他朝着冯保说道。 “冯伴伴起驾回宫,朕头有些疼了。” 冯保早就想要结束了,麻溜躬身说道。 “遵旨。” 可他退朝的嗓子还没有喊出来,一个人又再次出列说话了。 “慢着!” 冯保怒目而视,瞪着眼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之人到底是谁。 认清此人后,他瞪眼说道:“杨四知!你身为御史连殿前礼仪都不懂了不成?” 可杨四知得了势,竟然完全不怕冯保,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朝着万历皇帝决然说道。 “陛下!此番万民书已然将张士元之罪昭然若揭,又何故要再拖延? 陛下能够等得,然天下的黎民百姓等不得!” 万历皇帝冷眼说道:“不论是白莲教之事,还有医馆之事,尚且没有定论!着有司调查,稍后再议!无需多言!” “陛下!” 杨四知扬起头说道。 “这新政与医馆已然荼毒万民,岂是能够再三拖延呢? 即便是需要调查,那也该先行暂停此政令,待到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陛下!” 张四维也同时再拜首说道。 “杨御史乃谋国之言!如今民怨沸腾,天下百姓一日受新政与这医馆之难,一日便多有更多人受此劫难! 陛下万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 臣恳请陛下下旨,先行暂停一干瘟疫防治办法,暂停一干新政施行之法令!将那医馆关闭调查! 待到一切调查明了后,再行恢复也不迟!” 很显然,这些政令一旦停止后,有张四维与杨四知这些清流的抵制,想要重新启动便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况且,有天下士绅们的支持,不论是瘟疫还是新政,想要再从民间搞出些事情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将万历皇帝逼到绝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至于满朝诸公? 适才的万民书便是用来堵住他们的嘴! 万历皇帝咬着牙,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他机械式地扭头着自己的脑袋,看向了广场之中的大臣们。 此刻艳阳高照,和煦的阳光照射在群臣们官服之上,可在这队列之中,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样子。 忽然有一名御史出列恭敬行礼说道。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接连十几名大臣纷纷出列,朝着万历皇帝上奏。 这些人里头,不单单有倒张派,甚至还有一些原本支持张居正的大臣,眼见这张党式微,也上前“投鼠忌器”。 万历皇帝面如寒霜,他艰难开口看向六部公卿,询问说道。 “王汝观,你乃是吏部尚书,你如何看待?” 那吏部天官王国光也是年近七旬,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半点支持张允修的话语来。 “臣以为可暂且关闭医馆,这新政之事干系重大,仍需从长计议。” 对于王国光来说,与其通通被一竿子打死,倒不如弃车保帅。 这医馆关了再开容易,可新政停了却不太容易。 留着新政,若张居正能够恢复过来,自然是还有一线生机,若张居正回不来. 王国光也到了要致仕的年纪,不想再参与到朝堂的争端之中了。 万历皇帝再问:“杨伯谦,尔为吏部侍郎,如何看待?” 杨巍愣了一下,额头冷汗直冒地回答说道。 “臣臣附议王尚书之言!” 即便是杨巍十分中意这医馆,可万民书摆在面前,他如何也不能再给医馆说话了。 “严公直,尔为刑部尚书如何看待?” “陛下!臣以为杨御史之言中肯,当以此行之。” 万历皇帝接连问了无数人,竟没有一个大臣有所异议的。 大势如此,满朝诸公在看到万民书的那一刻,答案便已然决定了。 甚至连支持仅仅关闭医馆的都是少数,大部分朝臣,都支持先行将一干事务暂停,再重新调查作打算。 “陛下!想来不必再问了。” 张四维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又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 “此事不宜拖延,臣恐怕日长梦多,届时南北直隶各地百姓闹将起来,令奸佞之徒有了可趁之机,恐怕便要天下大乱了!” 也不知张四维这话,乃是在提醒万历皇帝,还是在威胁万历皇帝。 可万历皇帝心中还存着一点希望,他最后看向了张允修,沉声询问说道。 “张士元,尔有什么话要说?暂停还是折中?” 张允修愣了一下,他看向了那些发言的朝臣,看向了犹如墙头草一般的满朝文武。 唯有申时行,已全然将身家投入到张党之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成国公朱应桢也在朝堂之上,可仍旧是言语暧昧。 英国公张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之后,心中立马有了决断,上前几步朝着皇帝躬身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论是暂停还是折中,都太过于轻了。” 张允修扬起头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臣于万民书,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其中实证自当由刑部或者东厂的大人们验证。 可既然满朝诸公,皆认为医馆乃是残害百姓之所,那便十分简单。” 他扭头环视所有大臣,用一种十分轻巧的语气说道。 “满朝诸公一遇到事端来,便一会儿觉得医馆好,一会儿觉得医馆有疑。” “既然如此,张允修便不开这什么劳什子医馆了!” “从今日开始,将那仁民医馆全然关闭,将御医全然回归太医院,让京城大夫们,全然再回归那从前之医学,岂不是遂了满朝诸公之愿景?” 说话间,张允修竟然从眼里流出两行清泪来。 在这丹墀之前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臣心里头已然疲倦不堪,再也不想开什么劳什子医馆了,倒不如全然关了干净! 这些天里头,臣殚精竭虑,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一片空也!” 他一副小孩子脾性,竟然有点在御前撒泼打滚的意味。 “哎呀!开不下去了!臣心里头苦啊!倒不如一起全部关了干净!无事一身轻!” (本章完) 第138章 打人啦! 臣奏参清流诸臣!(大章) 第138章 打人啦! 臣奏参清流诸臣!(大章) 《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自古以来,不论是读书人还是士大夫,亦或是民间贩夫走卒,都有着“折中”的想法。 这一点在士大夫群体中更加严重。 譬如你说此政令影响太坏,要坚决抵制,必然会有人不同意。 可你若降低一些条件,主张先行暂停政令,再行调查处理,便有诸多人同意了。 若再有如“万民书”这等,能够证明的物件,就更加能加深想法。 那些摇摆不定之人,也会同样给予支持。 等到这政令被暂停之后,再徐徐图之,缓缓取缔,这阻力便少了许多。 为官之道也是如此。 这些朝堂文武大臣们,去探究这政令是否有益,太费劲了。 倒不如奉行,所谓“中庸之为德也”,只要中庸便可不对又不错,岂不是美哉? 换个人,恐怕便随之而妥协了,这是人的惯性使然。 张允修则是不管这些,他一看那些尸位素餐冠冕堂皇的朝堂文武,便觉得来气。 在接受仁民医馆先进医疗之时,这些人口嫌体正直,个个趋之若鹜的样子。 可事到临头,单单一纸万民书便可令他们动摇。 朝堂之上个个想着明哲保身,顺应风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东西他到底对不对。 所以,张允修想得十分简单,既然你们这群狗一样的东西,一句话也不肯为医馆为新政说好话。 那我便掀桌子了,大家都不要玩了,也别暂停医馆营业了,将医馆以及一干政策全部废除! “张士元!”申时行最先没绷住。“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为这医馆为这瘟疫防治方案,付出了多少东西?这小子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废止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张允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便将医馆取缔了事,反正我张允修尚且年轻,不怕什么瘟疫肆虐,也不怕什么疾病缠身。 我十四岁的年纪,每日里勤加锻炼,自当是身体良好。 既然满朝诸公都觉得医馆不好,那便是取缔了罢。 我看要取缔就取缔彻底一点,将京师内外仁民医馆全部关闭,大蒜素也不产生了,那金针疗法、灌肠疗法也都不用了。 还有那口罩?岂不是白莲教匪之物,通通都取缔了罢! 研究所乃是离经叛道之所,那贵宾监护服务,还有那劳什子专属健康方案,通通都不办了! 爱谁谁!反正我张允修是不干了!回去当个闲散少爷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顿时给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群臣们,脸上顿时僵硬,都给干懵了。 张允修这小子想要干什么?他怎么尽不干人事啊! 有一名投了几千两银子的大臣立马出列劝说道:“张同知何必如此刚烈,事情还能够商量,还能够商量嘛,尚且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其他人能够不在乎,可他不能够不在乎,那可是四千多两银子! 都是辛辛苦苦“收”来的银子啊! 本以为这仁民医馆蒸蒸日上,还有皇帝的背景在里头,定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张允修不干了算是怎么回事?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下子原本一直沉默的大臣,都顿时炸开了锅。 对啊!银子还在张士元这小子手上呢! 吏部侍郎许国立马出列劝告说道。 “张同知不可如此孟浪,此医馆事关京城百姓生计,哪里能够说关就关呢?” 张允修一瞪眼说道:“可诸公适才不是这样说的!你们既相信医馆为祸百姓,我关了又何妨?” “这”许国老脸都快拧在一起。“可再议可再议。” 张允修紧紧盯着这位吏部侍郎,可太清楚对方的来历了。 这位许国乃是徽商许鈇次子,与京城内的徽商会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那群徽商的倚仗之一。 要知道,徽商会馆里的那些商人,先前半被威胁半被蛊惑,将大笔钱投入了这仁民医馆之中。 后续徽商王世顺等人,眼看着仁民医馆,俨然成为京城内最为权威的医馆。 甚至连先前的几万两都不再追究了,接连再投了四五万两银子,只要拥有一份这仁民医馆的干股! 现在,张允修掀桌子了,要将医馆彻底关闭,如何能够让许国不着急? “张张贤侄.” 同为吏部侍郎的杨巍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你看.若是医馆真关闭了,咱们所交的银两,能不能退回来一些.” 杨巍还算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涩。 “这些都是老夫的养老钱,张贤侄” 这仁民医馆,原先可是答应提供五年左右的健康指导,后续各类服务药品,皆可优惠的。 杨巍算了算账,这才咬牙交出几千两银子。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掀桌子了? “退?”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退你娘个头!” 根本不给杨巍一点好脸色看。 他叉着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那些银子我全部都完了,医馆内各类研究都需要银子,给百姓们治病也要银子,还时常要投入到不少研究。 仁民医馆内的账目都清清楚楚,各位大可去查一查,反正我张允修身上没有一文钱! 各位若是想要退钱,便去医馆内拆东西吧,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部拆回家,弥补一些损失!” 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朝堂文武的脑海里头。 不少人眼神顿时呆滞起来,感觉太阳穴直突突。 张允修这小子明明是欠钱,为什么还能够这么嚣张? 可转而,他们脸上表情顿时又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 自从大头瘟爆发,成国公府上公子朱应槐神奇痊愈之后。 诸多大臣家里的老父老母,还有孩子侄儿,身体有些不适的基本上都送入了那医馆的贵宾监护服务。 张允修收钱动辄达几千两,甚至还需要签契约,可他是真的给人治病啊! 一开始,朝臣们不太信任,可当仁民医馆真真切切让诸多病患痊愈之后,他们对于仁民医馆可以说是趋之若鹜来形容! 从前,皇帝想要延年益寿,尚且需要求仙问药。 可现在,只要去仁民医馆交上几千两银子,便有人帮助你研究病症,缓解身上之病痛,为你制定身体痊愈之方案,甚至有可能延年益寿。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划算的? 满打满算,满朝文武几乎六成以上都多多少少与医馆有些瓜葛。 结果,那张允修说什么,他要彻底关闭医馆,甚至连银子都全部完了! 先前,朝臣们为“倒张派”的万民书所震撼,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竟然有些离不开这仁民医馆了! 那大蒜素是好东西,平日里家中孩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几乎都可以使用。 虽说那大蒜素施行配额制度,可达官显贵们大价钱,还是能买到的。 要知道,从前女人生子是九死一生,孩童患病也同样的九死一生,可有了这大蒜素之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病死率已然大大降低了! 还有那徐徐尚书痔疮膏甚是好用啊! 甚至不少倒张派的大臣们,都在暗戳戳的去获取仁民医馆的各类药物。 快要致仕的老臣们,都想着在京城仁民医馆调养几年,或许能多活上一些时日! 可现在,这小子竟要全部取消了! “取缔便取缔了!” 张四维看着朝臣们的反应,心中便升起一团怒火来,他瞪着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莫要以为这般说辞,便能够推脱汝之罪证!这医馆要取缔!这新政也要取缔!方能够整饬吏治,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可还不等张允修回答呢,那吏部侍郎杨巍却委屈巴巴地说道。 “不不可啊.老夫” 杨巍快七旬的年纪,嘴巴一歪险些要哭了。 可张允修却饶是不放过他,继续刺激着说道。 “我张允修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我张家也没有什么资产,诸位若是要钱,便问问陛下吧,陛下乃是这医馆的最大股东!” “陛陛下” 杨巍老泪纵横的模样,他看了一眼皇帝,却是不敢开口要钱,匍匐在丹墀前头,一阵哭泣。 对于其他大臣来说,几千两确实肉痛,可不到伤筋动骨,可对于杨巍这等清官来说,这些银子没了却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万历皇帝嘴角肌肉不断抽动,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允修竟然会直接掀桌子! 这小子能不能干些正常人做的事情! 掀桌子算是怎么回事? 可经过提醒之后,他又猛然间醒悟。 特娘的,朕到银子也在仁民医馆里头呢! 先前亲眼看到医馆之成效,万历皇帝脑袋一热,便直接投了将近五万两银子。 随后看着京城百姓之困苦,为了维持医馆之运转,他又投了五万两银子。 一来一去整整十万两银子! 所以,万历皇帝才是这仁民医馆的最大股东! 一时间,皇帝的身子都有些发颤了。 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银子,都是朕的银子啊!攒下来多不容易! 要时常躲避户部官员的追查,躲避首辅张居正的管教,还要忍受清流的悠悠众口。 内帑里头的银子,在万历皇帝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甚至连李太后跟皇帝要银子,他都有些藏着掖着。 可以说这十万两银子,已然是万历皇帝的极限了。 先前,他还期盼着,张允修能够从权贵手里头,抠上一些银子弥补损失呢。 结果 万历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本想要出言斥责,可一看张允修“铁骨铮铮”的模样。 颇为了解对方的万历皇帝,瞬间明悟了什么东西。 这小子. “咳咳~” 万历皇帝咳嗽了一声转而说道。 “杨爱卿之遭遇实在是叫人动容,想来这医馆也不像是万民书中所说那般恶劣,凡是不可操之过急,这医馆先行关闭还是不妥的,朕以为”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又有一个不长眼的出来打断了。 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眼见风向又要发生变化,哪里肯放过即将到手的“战机”,立马出列朝着皇帝劝谏说道。 “陛下!不可再行拖延了!这万民书上血手印尚且触目惊心,京城百姓已然是民怨沸腾,前些日子里头,尚且还有百姓在医馆外头声泪俱下,控诉那医馆内之暴行! 依臣看来,这” 然而,这杨四知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突然有一人从队列里头冲了出来,朝着杨四知便是重重的一脚。 “去尼玛的!” 吏部侍郎许国不顾君前失仪,一脚被踹在了那杨四知的屁股上。 “诶呦!你这泼才!” 杨四知摔了个人仰马翻,暴怒之下便想要抬头与对方理论。 可这刚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硕大的靴底在自己眼前。 “呜呼!” 杨四知一声惨叫,脸上留下了一道乌黑的鞋印子,整个人倒在地砖之上。 这许国饶是不解气,连笏板都不要了,直接摔在这杨四知脸上。 嘴上还一齐骂道。 “恁这祸国殃民的腌臜货,整日里便是会捕风捉影活脱脱疯狗一般见人就攀咬! 欺君罔上已是大罪,偏生还要搅乱朝纲! 仁民医馆广施汤药,救济苍生于水火,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恁们为了一己之私,几近贬毁之能事,当真黑心烂肺,其心可诛! 我老骨头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想关医馆?除非从老夫尸首上踏过去! 恁们听好了——便是天塌下来,这医馆也么得半分关闭的道理! 关医馆?关你娘的腿!” “许国!你——”张四维连忙从队列中出来,想要制止许国,可对上许国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国瞪了一眼张四维,后者便连连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然而,遭受到殴打的杨四知,脸上带着一个黑鞋印,可嘴上却还是不输人。 他趴在地上,扬起脑袋说道。 “许维桢!!!尔等这些趋炎附势之徒!这医馆非关不可,你就算打死老夫!今日也是非关不可! 呜呜呜~粗鄙匹夫~老夫要参你们,要大大的参你们!” 不说话不要紧,这一句话说出来,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狗贼!医馆万万不可废!”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名大臣,算是带了个头,冲上来对着地上的杨四知又是一脚。 “奸贼!” “娼根贱种!” “贼厮!尔要置万民于不顾么?” 情况一时间,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群殴,一群怒气上涌,为了保护自己银子和身体健康的老臣,围着杨四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内阁大学士不敢打,你杨四知一个区区御史言官,也敢在此造次? 吏部侍郎杨巍颤颤巍巍的样子,迈着小碎步,也上去用牙牌给了对方脑袋来了两板。 完全不同适才的说辞,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老狗!这医馆万万不可废除!汝想要误国不成?” 起初,还有一些“倒张派”想要上前阻拦,护一护这杨四知的周全。 可眼看着朝堂上动手的大臣越来越多,便连张四维和徐学谟二人,都惧怕得躲远远的,生怕那些快要致仕的老臣,一拳头挥在自己脸上。 “卧槽!” 张允修站在一旁惊呆了。 一见这许国出手的英姿,心里头便忍不住想到。 真不愧是历史上有过军功的文臣,这身手还真真了得! 就是说话不太文明些,就算是我张允修年纪尚小,也不会用这些污秽之语啊! 诶呀~学到了学到了~ 在张允修看起来,这可比从前电视剧里头,看朝堂上吵架刺激多了。 最为关键的是,明朝官员们来自五湖四海,口音方言自然是大不相同。 平日里朝堂上说话,自然用得乃是官话,可一旦吵起架来,说什么话得都有。 这许国乃是徽州歙县人士,一口徽州方言说起来,甚至还有些武官的感觉,可谓是英勇无比啊! 可张允修也明白,此人从前与老爹张居正并不密切,他此番能够出头,无非只是为了一个词——“银子”。 其他人不知道,张允修可太清楚。 寻常朝臣们不过是失去了几千两银子,许国麾下的徽商们,可是整整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 全部押宝在仁民医馆之中。 这十几万两银子可全都是流动资金,有些大商户能够负担得起一部分,可小商户那可是真得要家破人亡! 届时徽商在北直隶的布局将会被彻底打乱,一切生意会拱手让给晋商! 起初,许国还有怀柔的想法,可自己一掀桌子,他顿时明白了。 这些清流乃是于医馆不死不休的! 站在丹墀之上的万历皇帝,早就从御座上站起来。 他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两个眼睛奋力张开,在人群里头寻找着那杨四知的身影。 可被争先恐后的朝臣们围着,他哪里能够看到一点,唯有听到一阵凄惨的呼喊,以及拳拳到肉的声音。 冯保在御前紧皱眉头,看向万历皇帝询问说道。 “陛下.要不要制止他们?毕竟是在这御前.” “制止?”万历皇帝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什么要制止?大汉将军们手脚粗鲁,若是伤到这些老臣,谁能够担此责任?” 冯保表情怪异,可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也是那个希望清流不得好死的人,不过在朝会上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老臣们打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眼见着那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样,脑袋肿得像是豚猪一般,老臣们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开。 这个时候,许国从人群中走出来,声泪俱下的样子,对着万历皇帝便是一阵重重地磕头。 “陛下!杨四知此人乃奸贼也!万万不可听他胡言! 这万民书所乃民意,可终究不能代表天下万民,若凭此判断,实在是有失偏颇! 这医馆乃是利国利民之神器,若贸然关闭,会有多少病患无处寻医? 而今瘟疫初定,尚且仍旧有病患,这些人便喊着要关闭医馆,与草菅人命何异? 老臣今日为此奸贼所气,实在是怒不可遏,故而君前失仪,陛下若想治老臣之罪,老臣绝无怨言。 可若陛下还想要关闭医馆,便将老臣于着朝堂上打死吧!” 许国起了个头,其他打得意犹未尽的老臣,也连忙上前跪拜磕头说道。 “请陛下万万不可关闭医馆!” “陛下老臣苦也~这王四知实在是欺人太甚~” “陛下还请纳谏言~” 紧接着便是一阵凄惨的哭嚎之声。 这些动手的老臣,竟然哭得比先前被打得杨四知还要凄惨。 当然,此时此刻的杨御史已然奄奄一息,不知生死了。 万历皇帝本来看得正尽兴呢,可见到这些老臣竟都跪在御前,脸上表情十分的精彩。 这些人还真是 先前一言不发,甚至于态度暧昧,可张允修一提到要关闭医馆,竟然便如炸毛的公鸡一般,个个情绪激动。 甚至还非保住医馆不可了? 惊讶归惊讶,这显然符合万历皇帝的期待。 不说那许国暴怒,便连万历皇帝都想要上去踹杨四知两脚。 朕的银子也在里头啊! 可万历皇帝还是要装出一副天子威仪出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诸位爱卿.诸位爱卿还是太过于冲动了啊!朝堂之上岂可相互殴打呢?实在是有失体统~” “臣等万死!” 许国这一干老臣可太懂朝堂了,先前打人的时候能够嚣张,这会儿便定是要痛哭流涕认罪的。 “嗐~” 万历皇帝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诸位大都是经历过嘉靖朝、隆庆朝的老臣,朕实在是无法苛责诸位,然朝堂法度在此,朕念在尔等初犯,罚俸一年,下不为例!” “谢陛下隆恩!老臣等万死不能报答~” 这十几名老臣跪在丹墀面前,用袖子抹着眼泪。 万历皇帝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形,脸上露出哀痛的表情,朝着冯保等人说道。 “杨御使乃是无意失言,与老臣们互殴,也同样罚俸一月。” 站在一旁的徐学谟,嘴唇紧紧抿起,脸色煞白的样子,犹如从坟地里走出来一般。 他嘴角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杨御史已然昏迷,是否要请大夫医治?” 万历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说道。 “朕倒是忘记了这个事情。” 若是出人命,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随即对着冯保说道。 “冯伴伴快将人抬下去救治,记得不要送去仁民医馆,杨御史不太喜欢医馆,便送到龚御医那边就行~” 冯保觉得皇帝越学越坏了,可嘴角还是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遵旨~” 万历皇帝看了一眼张四维,意味深长地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徐尚书,对于这医馆之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臣.” 张四维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国。 不单单是许国,还有一群老臣也缓缓扭过头来。 那布满血丝的一双双眼睛,着实让张四维吓了一跳,他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张四维也怕自己,被这群不管不顾的老臣,在这朝堂上给殴打致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不甘说道。 “臣臣不敢有异议一干事宜待到调查完毕之后,再做定夺吧!” 连带着其身旁的徐学谟,这会儿身上也失去了锐气,犹如抽空的气球一般,朝着皇帝举起适才被他暴怒摔碎的牙牌,低着头说道。 “臣也无异议!” 赢了! 万历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爽,整个人竟然也容光焕发起来。 能够让一名阁老一名尚书,在自己面前低头,这还是第一次! 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就这么办吧!冯伴伴退朝吧~” 今天这个折腾下来,万历皇帝真的是有些累了。 可他话语刚落,却又皱眉看向走出来的张允修。 “怎么?张同知还有话说?” 语言间有些疲惫,可却也带着一份期待。 “这是自然!” 张允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他费力调查,一直隐忍便是要等到现在,这清流最为脆弱,猝不及防之时,给他们迎头痛击! 张允修便是要给这些人“雪中送炭”! 他高高举起自己的牙牌,用极其洪亮地声音说道。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参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参礼部尚书徐学谟,其各党羽人等,结党营私,勾结白莲教匪,残害无辜百姓,欺君罔上!” 注1:许国性子冲动,参见《明史》卷二百十九列传弟一百七:“.国性木强,遇事辄发。数与言者为难,无大臣度,以故士论不附.” (本章完) 第139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 第139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大章) 万历皇帝本来想要离开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一下。 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张允修,这才明悟过来。 难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徐学谟这个礼部尚书,身上有诸多勾结白莲教匪的疑点,自然不能够轻易放过他们! 万历皇帝眼底流露出一丝期待,却面露严肃,佯装气愤地说道。 “张士元!不可胡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故攀咬朝廷命官,就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便连朝堂诸臣也面面相觑。 特别是张允修言辞中的“结党营私”“归结白莲教匪”“残害百姓”“欺君罔上”,挑出来一个那都是杀头的大罪。 所以.勾结白莲教匪的不是张允修,反而是张四维、徐学谟这类清流?这般说辞,听起来怎么就是有一股子见机报复的味道? 万历皇帝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转头看向了张四维和徐学谟。 “二位先生可有话要说?” 张四维面上阴晴不定,可徐学谟却急不可耐地驳斥说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张士元此人惯是会在朝堂上胡作非为,这里不是市井巷口,怎容他随意撒野,这般随意攀咬,陛下微臣要参张士元.”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听张允修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语。 “knave! beggar! coward! pander!and the son and heir of a mongrel bitch!“ 徐学谟本还想引经据典,好好批驳张允修一番。 可一听闻这段话,脸上表情下意识的扭曲起来。 他本就对张允修怀着怨愤,对方又三番五次的挑衅自己,这会儿像是个随意点爆的炸药桶。 “小赤佬!这狗毴养的泼皮,真道老夫治不了你?我” 徐学谟气急败坏,险些要扑将过去,下意识就骂出了一连串污言秽语。 然而,一瞬之间,他脸上表情骤然变色,口里的话也停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允修,眼睛里头都是震惊与不解。 张允修露出嘲弄一笑着。 “你果然会这英吉利语。” 徐学谟脸上表情一滞,瞬间反应过来,眼神躲闪,连忙找补说道。 “什么英吉利语,老夫不知,休得诬陷!” 他觉得没底气,又补上一句。 “尔适才语气不善,老夫这才激动万分,一时间有些失态。” 说完,徐学谟还扭头恭恭敬敬朝着万历皇帝跪拜说道。 “臣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一脸无语的模样,今日这些人殿前失仪的还少么?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想要知道,张允修会拿出什么证据来,将这个礼部尚书底裤扒得干净! “噫——” 张允修一脸疑惑地看向徐学谟:“咄咄怪事,仅仅是一门番邦语言罢了,徐尚书为何要急于否认?” “老夫”徐学谟梗着脖子,不愿去看对方。“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嘴上这样说,徐学谟心里却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 张士元如何能够会英吉利语!! 如今明朝人接触的最多还是“佛郎机”“红毛番”,对于他们的语言,或许会有些熟悉,可这英吉利语言,整个大明朝了解知道的,简直是屈指可数! 该不会这小子也是 一时间,徐学谟脑袋一片混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一会儿怨恨,一会儿又是疑惑,一会儿甚至有些亲切。 可张允修却没打算放过他,在朝会上绕着徐学谟踱步,用洪亮地声音说道。 “想必是不敢承认吧?前些日子,锦衣卫衙门于城西发现一名怪异女尸,这女尸身上小指头有断口,经锦衣卫仵作判定,此女尸生前十有八九便与白莲教有所勾结 而在她的身上,便带着这所谓的英吉利语暗语,顺着这暗语,我与锦衣卫佥事张简修,才寻到了那凌玄应!” 张允修紧紧盯着对方,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据我所知,那英吉利与我大明并未通好,京师内外也无番邦使节,京城内外能够认识此英吉利语言者,不过五指之数。 所以.徐尚书到底懂不懂这英吉利语呢?” 徐学谟慌了神,他能够感觉到,朝臣和皇帝对自己异样的眼神。 可他终究宦海沉浮多年,不至于这般就被吓退。 一瞬间,他脸上表情重新恢复平静。 张允修并非是傻子,无故提出这一点,甚至还能说上一两句英吉利语言,必然有所倚仗。 若是否认,反倒是可能更坏。 所以他嗤笑着说道。 “张同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本官没有功夫与你在这里扯皮,我乃礼部尚书,时常接触一些外邦使节,这英吉利虽无与我朝结交,然其余邦臣总是会提到此国,其中精通语言的,说一些英吉利语也是不奇怪。 难道听懂一些英吉利语,便就是勾结白莲教匪了?” 有着礼部尚书这一层身份,徐学谟便有了十分正当的理由。 他脸上扯出一丝笑容,盯着自信满满的张允修反击说道。 “简直可笑!张同知口口声声说老夫精通英吉利语,然而你却能够流畅念诵英吉利语,岂不是更加可疑?” 张允修指控徐学谟会英吉利语乃是勾结白莲教匪,可自己却能够流畅说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时间,诸多大臣皱眉看向张允修。 “咳咳~” 吏部侍郎许国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提醒说道。 “张同知,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暂且搁置为好,等到三法司会审后,有了决断再行争论也不迟。” 事情若是推到三法司会审,定然又会是“张党”与“倒张派”的一场扯皮斗争。 可总比让“倒张派”占据上风来得好,许国身后乃是徽商,那张四维身后是晋商,他自然是不愿看到张四维做大的。 况且,在许国等人看来,这医馆和新政都已经护下来了,你张允修又节外生枝什么? 生怕这些人没有由头么?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许侍郎,我想来倒是不用等到三法司会审,今日便可有个眉目。” 随后,张允修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陛下明鉴,此案关键皆系于英吉利通商诸人,还请陛下降旨,宣彼等上殿质证!”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 他曾大致了解过张允修的分析,想到可能罪魁祸首乃是徐学谟,可这其中诸多证据,并没有太过于知晓。 这英吉利商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即点点头说道:“宣吧。” 有了皇帝的旨意,立马又有大汉将军前去领人。 今日这朝会活脱脱变成了审问犯人的衙门,令大汉将军们也苦不堪言。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红发鹰钩鼻的英吉利人被押了上来。 他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看到这朝会的场景,更加是情绪激动。 特别是被押到御前之后,这英吉利人还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徐学谟身上,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徐,看在我们是伙伴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徐,此人很狡猾,他用学术发明来诱骗我们,他是个可耻的混蛋,他欺骗了我们!毫无契约精神!” “徐,这个生意还能不能做了,我们还有更多的乌香.这人是你们国家的国王吗?快帮助我们说说.” 不愧是英国商人,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可却还是想着做生意的事情。 见到此人,徐学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连连后退想要避开对方。 张允修笑着说道:“想必徐尚书应该十分熟悉吧,月余之前,此人可是偷偷造访过徐家,那一批乌香,也是徐尚书此人手里买来的吧?” 锦衣卫监察百官,自从一个月前,徐学谟初露马脚之后,四哥张简修便时常派人监视徐家,没想到真就发现了端倪。 然而,当时仅仅只是觉得奇怪,却不想如今线索竟然串联起来。 徐学谟慌了神,一甩袖子,指着那英吉利人对大汉将军说道。 “尔等还愣着做甚,便放任此英夷在此咆哮公堂么?” 大汉将军们对视一眼,却也觉得不妥当,当即上去哐哐两脚。 那英吉利人一阵吃痛,再也没了从前的骨气,匍匐在地跪拜哭嚎起来。 “your imperial majesty~” 随后又叽里呱啦好几句,甚至连英国人称呼国王的尊称都用了起来。 万历皇帝一脸懵逼,只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显得十分虔诚。 他扭头看向张允修说道:“这英夷在说什么呢?” 张允修解释说道:“陛下,他在称呼你为皇帝,祈求能够得到你的宽恕呢。” 说完之后,张允修便上去踹了那英吉利人一脚说道。 “说汉语!” 那英吉利人打了一个哆嗦,他很是惧怕张允修的模样,这才乖乖结巴地朝着万历皇帝叩首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是来自英吉利的诸多乌香” 这英吉利人会一两句简单日常交流的汉语,复杂一些的便听不太懂了。 可万历皇帝还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意思是让自己放过他,另外一个意思是说,他还能够搞来更多的乌香用来恕罪。 “陛下!”张允修解释说道。“礼部官员与外邦商人交流,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起初臣也没有在意此事。 可臣循着那女尸身上之暗语,一路到了西山,看到了那仪式之后,便发现这一切不太一般了” 说话间,张允修将自己与四哥张简修在西山上看到的场景,简单讲述给朝堂诸公和皇帝听。 当听到白莲教匪以乌香迷惑信众,以童男童女为祭祀手段,甚至于祭祀之中取有身孕妇人紫河车与胎儿,作为祭祀之引子! 朝臣们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个个目赤欲裂,痛心疾首的样子。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 吏部侍郎杨巍气得直跺脚,捂着胸口说道。 “白莲教贼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献祭童男童女,剖开怀有身孕妇人的肚子,这种残忍的行径,任谁听来都是觉得触目惊心。 张允修看向了面容寒霜的徐学谟,冷冷地说道。 “这乌香乃是极为名贵之物,非海贸而不能得,朝廷都没有多少,何以白莲教匪能够用来举行法事? 近来徐尚书又从英吉利人手中购买乌香,徐尚书又能够知晓女尸身上白莲教暗号之语言。 真真是奇怪,一切如何能够这般巧合?”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当即为之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学谟身上。 适才对于白莲教匪的怨愤,这会儿都通通转移到了徐学谟身上。 吏部侍郎许国反应很快,他立马跳出来,直直指向徐学谟痛斥说道。 “徐叔明!我原以为你饱读圣贤书,能恪守纲常。 谁料,你竟披着二品锦鸡补服,行豺狼虎豹之事!” 万历皇帝也板起脸来,质问徐学谟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学谟眉眼深沉,他看了看在那地上瑟瑟发抖的英吉利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审视自己的张允修,再看了看朝堂上一双双厌恶的眼神。 脸上不由得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上前拱手朝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臣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臣确实与这英夷有过接触,也确实购买了一批乌香,可那又如何?” 他脸上露出嘲弄地笑容,看向了许国,又看向了张允修。 “大明律可有一条说明,礼部官员不可购买乌香,可有一条条例说明,礼部官员不能懂英吉利语? 即便是我都有,你张士元拿什么治我的罪! 尔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也要东施效颦,掺和邢名之事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徐学谟自信满满的样子,只觉得对方的攀咬实在有些可笑了。 即便是这些东西,能够证明他有问题,那又如何? 你能够在朝堂上将我锤死么? 无非又是要三司会审,届时清流们便有无数的办法,可以让这些事情查不出一点眉目! 张允修却一点也不慌,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说道。 “敢问徐尚书,这京师总坛到底意欲何为啊?大觉寺可否是尔等结社场所?” 他眯了眯眼睛。 “还是说,我要叫阁下为苏老掌柜?” 自南宋绍兴三年成立以来,一直发展到如今,白莲教内部已然形成了一定的组织团体。 这些人在内部一般以师徒相称,师徒之间可以说是亲如父子,一般会称呼“祖师”“师傅”“掌教元帅”“先锋”等等。 “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徐学谟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一甩袖子,不愿搭理张允修的样子。 他朝着皇帝恭敬说道。 “陛下,不论是白莲教诸事,还是新政瘟疫,都仍需有司调查,再于朝堂上争论已然毫无意义!” 张允修上前一步质问说道:“再等调查?等着你将那大觉寺法慧和尚杀人灭口,将那些来自南直隶的白莲教余孽,通通灭口?” “张士元!”徐学谟跺脚说道。“尔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老夫,真将朝堂法度视作无物么?” 他嘴巴一歪,痛哭流涕的样子,扑通一下跪在了万历皇帝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老臣乃是一身清白啊~ 疫病以来,家中老母病重,为四处求医问药,已然是家徒四壁,听闻那乌香能有一定作用,心怀侥幸,这才寻了英吉利商人求药。 老臣也想着赚上一些银钱,故而多购置了一些,却不想受此污蔑~ 老臣~老臣~呜呜呜呜~” 徐学谟哭得撕心裂肺,面色惨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仍旧在此狡辩!那我问你。” 张允修怒然说道。 “那大觉寺住持与你有何关系?礼部为何忽而招揽一名南直隶住持进京城? 大觉寺于京城之中多办祈福法事,可为何次次出事?” 徐学谟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的样子。 “朝廷选拔僧侣自有法度,岂是我一人能够决定?大觉寺法慧和尚德高望重.”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还在这里狡辩?要不要宣那法慧和尚,上朝会上来对峙一番佛法? 我便奇怪了,那法慧和尚乃是南直隶人,那大觉寺之沙弥操着一口苏州府口音,而你徐叔明也恰巧是苏州府之人,而那白莲教匪竟然也说着一口苏州府话,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你们苏州府、松江府乃是白莲教土匪窝子不成?” “绝无此事!” 徐学谟有些慌了神,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查的这么仔细,连连往后退去。 内阁大学士张四维按耐不住,他出列严令呵斥说道。 “张士元!这里是朝堂,不是尔胡闹的地方! 是苏州府口音如何?你所提一干疑点,不过是你凭空猜测罢了。 仅仅凭借一些猜测,尔就想要将朝堂二品大员抓拿归案么? 未免太过于儿戏了一点。” “正是如此!” 徐学谟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抬眼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没有证据!若是没有铁证,你如何能够给我定罪!” 张四维再向皇帝说道:“陛下,朝会至此已然将近两个时辰,朝臣们大多年纪老迈,臣恐老臣们力有不逮,此刻还是尽快退朝了罢。”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很想要退朝了,可他正卯足劲,期盼着张允修将这两个人虚伪的皮,给彻底扒下来呢! 就在此时,果然听到张允修大声喝道。 “谁说我没有证据!” “请陛下再宣礼部张敬修!” 说实话,这场朝会下来,可是将朝臣们折腾得够呛。 站在前头的朝臣们还好,至少能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后头的朝臣可算是遭了老罪,双股战战不说,被太阳晒得也是头晕眼。 可即便是如此,等到他们看到礼部主事张敬修走上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这点苦不算什么了。 天知道,这位首辅长子经历了什么,他顶着一对极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犹如被抽空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好像是整整几夜没有合眼一般。 待到其到了御前,连万历皇帝都吓了一跳说道。 “张主事,你这是怎么了?” 张敬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这才叹了一口气,行礼禀告说道。 “启禀陛下,这些日子来,为了调查礼部勾结白莲教匪一事,臣日夜躲在礼部库房里头,便是为了抄录查阅诸多账目,连日来日夜不分,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张四维微不可察看了一眼徐学谟,后者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这些天,他成日里跟张四维等人想着如何谋划,盯着张允修的一干行动,却不想对方还有这样一个废物兄长在礼部,竟然还让其潜入到库房查询账目? 惊讶归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由太监们奋力搬来,厚厚十几摞账本,几乎像是一个小山一般。 张四维也不免发出嗤笑说道:“张主事,张同知,二位大人该不会想用这一摞账本来做罪证嘛?难道你二人,要让满朝诸公和陛下,与你们一页一页的翻看,胡闹到晌午不成?” “张阁老为何这般急躁?” 张允修看向了大哥张敬修,示意他可以继续。 张敬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样子,可还是强打着精神,他对着一干上来的书吏说道。 “上数据报表!” 数据报表这个东西,自上次廷议之后,已经令清流们已然畏之如虎。 这会儿张敬修再提,更是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此番,这数据报表也经过了改良,甚至还支起了一个展板。 巨大的展板在皇极殿大门外的广场上架起来,令不少班队末尾的朝臣,都能够一窥一二。 却能够听到,那礼部主事张敬修毫无感情色彩的高声宣读。 “自万历九年以来,大江南北灾害不断,各地灾荒歉收严重,河南又有风灾,京师附近雨水失调,庄稼干枯.四月初又有山西诸县发生灾害.二十二日又赈济苏、淮、凤、徐、宿等地水灾” “礼部有主持赈灾、组织祭祀消除灾害等一干职能,自当是在此类灾害中责无旁贷.” 一番准备好的说辞下来,张敬修也随即自信了不少,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那些统计报表中不断点下,为皇帝和朝堂诸公讲解。 “然下官于礼部账目中寻到不少猫腻,请诸公看这里,成化以来,礼部以度牒筹备各项开支银两,万历八年之前尚且正常,然万历八年以来,此度牒数竟激增!” 张敬修面露厌恶之色,看了一眼徐学谟说道。 “巧合的是,万历八年也是徐尚书上任礼部之时!” 徐学谟身子微微发颤,可还是继续解释说道。 “这些年来,国帑空虚,民生凋敝,概是因那新政所致,我礼部如何能够不增发度牒,张嗣文汝身为礼部官员,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这便是怪哉。” 张敬修没有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而是指向了另外一副图表说道。 “同样是自万历八年以来,各地白莲教匪作祟事件频发,其增长速度以及相关地区,竟与礼部增发度牒地点暗自吻合,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击打向徐学谟的脑门,让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力气。 徐学谟这幅作态,所有朝臣都看在眼里,哪里会猜测不出来? 可张敬修仍旧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 “这度牒一事,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可自从万历八年以来,各地赈灾所发放各类祭祀、僧侣差银,竟也是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地相互吻合!” 原先,张敬修对于幼弟的猜测,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他越在这些账目里头研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张敬修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尚书将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谓不细心,可却忘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从前朝堂账目以文字记录,各个装订成册,自然是难以判断。 然而图表分析法一出,将各类数目两相对比之下,一切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了。” 张敬修一拍脑袋说道。 “徐尚书将礼部的账目做得很细,可却忘记了一个账目,那便是给陛下预计修建寿宫,期间定址与勘探一干费用,可有将近五万两的亏空。 这亏空与近来京师内白莲教作祟时间,暗暗吻合。 想必徐尚书并未来得及,补上此账目之错漏吧?” 说完这些,张敬修朝着万历皇帝拱手行礼说道。 “以上分析及数目,臣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若有人说此乃巧合,那臣便要问上一句,一个数目的巧合为巧合,所有数目的巧合,却依旧还是巧合么?” 听闻此言,于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当即虎躯一震。 朕的银子! 他看向徐学谟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狗一样的东西!朕修寿宫的银子都敢动! 皇帝在上头恨得牙痒痒,却依旧不能下去,狠狠胖揍那徐学谟一顿。 徐学谟扯着嗓子说道:“此乃猜测!做不得数!” “狗贼!” 张敬修扭头怒目而视地,一步又一步靠近徐学谟说道。 “做不得数?尔要不要看看其他数目?” “还有这京师祈福祭祀,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对比!” “还有大觉寺” “还有京师孩童以及有孕妇人失踪.” 张敬修渐渐靠近徐学谟,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对于徐学谟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也同样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在这御前,张敬修甚至能够扑上去,狠狠给徐学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应该给予平民百姓的赈济,被其转为了白莲教匪徒的度牒和供养!将会给民间百姓带去多少祸害? 还有那些孩童妇人失踪的数字,朱砂笔所标注的数目,看起来轻巧,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为了自身之权势,为了“养寇自重”,为了以白莲教作祟为筹码,这些部堂高官竟视生命于无物! 更有甚者如徐学谟一般,还当上了白莲教中的头目? 张敬修本来就面容憔悴,这会儿更是目眦欲裂,似一杀神,对着徐学谟嘶吼着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账目便是铁证!这天下因你而死的数千数万生灵,午夜梦回之时,尔就不怕他们来寻你索命么?” 徐学谟又退后一步,可眼见对方乃是张敬修。 这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平日里在礼部低声下气,不敢有一声重话的主儿,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瞪着眼睛说道。 “张嗣文,尔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如何能够与本部堂这般说话? 所谓图表之法,可笑至极! 尔等随意编排出一些数目,便可为本部堂定罪了么? 我无罪!那白莲教匪与我毫无关系!” 徐学谟一把将张敬修推倒。 大哥张敬修连夜不眠早已力竭,被他这一推便踉跄后倒。 眼见着便要直挺挺摔在地砖上,可一个手牢牢撑住了大哥的后背。 “五弟。” 张敬修奋力瞪大了眼睛,里头尽是疲倦。 作为一个老爹张居正最为失望的孩子,他终究是尽力了。 张允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说道:“哥,你适才那手帅炸了,接下来便看愚弟表演了。” 张敬修不知“帅炸了”是哪里的词语,可总归是听出来在夸自己。 他已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被张允修缓缓放在地上,一接触地砖竟然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皇帝御前,他也睡得异常安心。 “徐学谟!” 只听张允修一声爆吓。 徐学谟看到对方,却犹如老鼠看见猫一般,转身便想要逃离。 可张允修哪里肯放对方走,他身着一身三品豹服,身手也如虎豹一般,将那徐学谟一把给拉住。 徐学谟仍旧在嘶吼着:“张士元!恁放开本部堂,恁区区一个三品指挥同知,有何资格拿我!” “啪!” 张允修出手干脆利落,一个掌掴过去,打得徐学谟瞬间噤声。 “这一巴掌乃是为京师百姓所扇,尔这等衣冠禽兽,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为一己之私,妄图关闭医馆,毁新政,坏黎民百姓之生计,该杀!” “啪!” 又是一巴掌,徐学谟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乃是为白莲教残害之生灵所扇,尔纵容教徒,行此丧心病狂之事,无丝毫愧疚,枉披了这张人皮!” 这一巴掌,徐学谟嘴角已然流出了血来,不成人形。 “啪!” 最后一巴掌,将徐学谟整个人扇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丹墀面前。 却又听张允修厉声呵斥道。 “这一巴掌乃是为陛下所扇,尔这无耻恶贼,阴险恶佞,残暴歹毒,竟然欺辱君上,人若不除,天必除之!” 接连三个巴掌下来,满堂皆惊! 一时间,朝堂上诸臣呆若木鸡。 适才,老臣们围殴御史,将其打晕已然是惊世骇俗,足以载入史册。 这回,张允修于朝会之上,将一名部堂尚书狠扇耳光。 这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可震惊归震惊,却没有一人上去为徐学谟求情,亦或是阻拦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方实证之下,徐学谟已然无法辩驳,这些惊世骇俗之罪行,将其剥皮抽筋饶是不解气。 这徐学谟已然没有了人形,他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在地上爬行。 似是在寻求帮助一般,他爬到了张四维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抱住其大腿说道。 “子维先生,你说说话啊!子维先生我乃是清白的!子维先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可张四维脸上布满阴霾,他瞥了一眼对方,眼里尽是惋惜神情,接连跺脚,似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叔明!老夫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老夫” “嗳~” 他又重重发出一声叹息,似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随后抽出了自己的腿,竟然避开了徐学谟的求助。 这些罪证,所有都指向了徐学谟,可与他张四维没有一点关系。 “子维先生~” 徐学谟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喊,却发现对方依旧是置之不理。 随后他的眼神开始越发变得怨毒,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扭头朝着张允修说道。 “侬这狗毴养的!本部堂无罪!我乃礼部尚书,侬判不了我!” 说话间,他竟然朝着张允修扑了过来。 可他哪里是张允修的对手,张允修迎面就是一脚上去,硬生生又给他踹倒。 眼见着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徐学谟,那一身绯红二品官服尤其令人刺眼。 张允修一伸手,抓住了徐学谟的衣领子,“刺啦”地一声,竟然硬生生将那官服给彻底扒下来。 “徐学谟!尔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你也配头戴乌纱帽,你也配身穿这套官服?” 丹墀之上,眼见一切的发生,万历皇帝也已然彻底失态,他上窜下跳的样子,嘴里说着什么。 “对!便是狠狠抽他!” “徐学谟人人得而诛之!” “干得漂亮!扒了他的官服!二品官服他配吗?” 站在御座旁的冯保眼见皇帝失态,这朝堂上也彻底乱套了,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 他压着嗓子高声喊道。 “退朝~” “张子维!陛下唤你去乾清宫问话!” “子维兄你跑什么?” “张子维如今认罪伏法,尚且来得及!” 文渊阁外的石板路上,张四维从朝会上下来,哪里还有适才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根本不敢去面对申时行和皇帝。 一路小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老夫是内阁首辅.” “老夫才是内阁元辅!” “张江陵死了!他要死了!” “申汝默要听我的,皇帝也要听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那么一些疯魔了。 一路跌跌撞撞,朝着文渊阁司房而去。 “嘭”地一声,他猛地推开司房的大门,便朝着正中央那个首辅之位跑去。 眼神里充满着渴望。 “我是元辅!我才是元辅!” 张四维如饥似渴的模样,向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座位上跑去。 然而,他一抬头险些吓了一跳。 “扑通!” 他双腿无力跪下,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倒,眼睛里头透露着恐惧,嘴巴里头颤颤巍巍,手指着首辅之位上的人说道。 “张张江陵!你没有死!你不是重病了么?怎会在这里!张江陵——” “嗳——” 首辅位置上的张居正,此刻容光焕发的样子,这身绯色纱罗一品仙鹤袍服,显得他威严十足。 乌纱帽之下,白色长髯一直拖在书案之上。 他正在伏案书写。 哪里有半点病态? 张居正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于地上的张四维,神色无奈地说道。 “万历三年我力保汝入阁,却不想勾起汝心中邪念,才成此大错。” “老.” 张四维很想要咒骂,然而对方的威严,让他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眼泪如流水一般涌出。 张居正停笔,将书案上批注的那本书拿起,飘飘然丢在了张四维的面前。 “《礼记坊记》有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 尔饱读诗书,却连礼记也读不明白,今后再多读读吧。” 张四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那本《礼记》,摊开书页上,上头张居正的蝇头台阁体清晰无比。 申时行匆匆来到文渊阁之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出来的张居正。 他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 “恩府!你竟已痊愈了?” 然而,张居正端着身子朝他走了两步,却脸上又重新露出了吃痛的狰狞。 “诶呀!痛死老夫了!” 他手虚捂着后庭部分,疼痛难忍的样子。 申时行上前扶住张居正,不免有些关心:“恩府,可要我带你回医馆?” “不必了。”张居正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此番你与士元做得不错,我这身子不要紧,你便送我回府上。” “回府上?”申时行有些奇怪。“可恩府这病还未好全。” “这不重要。” 张居正摇摇头,眼里面露出一丝深邃。 “此番事件繁复,张允修这小子干了这么多事情,我自当得去与他好好谈谈才成。” 申时行不免感慨说道:“恩府这位公子真真乃是麒麟子也!就是行事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 “何止是离经叛道” 张居正叹息一口气,眼神里头的忧虑越发浓重。 “他越是这般锋芒毕露,我这个做爹的便越是要拨乱反正!” 注1:英文骂人词汇选自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创作1606年)的部分词汇,肯特用这一连串的侮辱痛骂奥斯华德。 注2:皇帝年纪轻轻修陵寝这段,《明神宗实录一百三十二》记载:“万历十一年正月丁丑,上谕内阁:朕于闰二月躬诣天寿山行春祭礼并择寿宫,卿等拟旨来行。” 一些其他不明确的记载,有提到万历八年三月时,朱翊钧曾经在天寿山谒陵时有修建陵寝的想法,被老张给阻止了。 (本章完) 第140章 麒麟变蛟龙!爹爹有意放过张四维? 第140章 麒麟变蛟龙!爹爹有意放过张四维? 广宁门又称彰义门,明朝京城唯一朝向西开的城门。 后至鞑清被改为广安门。 良乡位于京城西南方向,入京城最为便捷的通道,便是这广宁门。 “打哪里来的?” 身穿青布甲的城门守卫,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那名老头,还有他身边四五个少年人。 那书童上来朝着守卫拱拱手说道:“军爷,我们自湖广黄州府蕲州,沿路皆有路引,还有各地官员开设之信件,还请通融一二。” 对于入城这些事情,书童已然轻车熟路,一行人车上带着诸多药材,还有一车厢的书本笔记,若是被一群兵痞上车糟蹋,便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在这说话之间,药童手中便微不可察地从袖子递过去几个碎银子。 那城门守卫本来还乐呵呵地想要收下,可一看这路引,还有诸多地方大员的印信,险些吓尿了。 他瞪大了眼睛端详着那位老者说道。 “这位爷便是蕲州来的李郎中?” “常有人说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为‘八街九陌,市声喧阗’,我从前居京城一年之久,并未有什么感觉,今日由北直隶一路走来,却是令人感慨万千呐。” 走在京城的棋盘街之上,李时珍捋着胡子,看向来来往往的百姓,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心。 最为舒心的还是,这些百姓或有穷苦之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可身上大都干净,这脸上也基本上带着一副口罩。 对于李时珍这样的医者来说,这里简直再顺眼不过。 “先生,咱们还是上马车吧,此去咸宜坊还有些路,听闻这京师内还有瘟疫肆虐,甚至还有白莲教作祟.” 一旁药童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 “咱们这一路走来,还有哪里比京城控制疫病更好的嘛?” 李时珍不以为意地说道。 “至于这白莲教匪,京师之地岂容这般宵小作祟?” “可是.”药童有些忐忑地说道。“听闻那张士元便乃是勾结白莲教匪,才开设得那家仁民医馆,先生你前去医馆,会不会也沾染上那白莲教,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李时珍板起脸来教训说道。“莫要听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现代医学你我皆是有所运用的,哪里有半点邪教意味?怕又是朝堂上有人成心散布流言,咱们前去医馆内看一看,便可探出虚实出来!” “嗳——” 药童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也为那“现代医学”所折服,可这一路走来,听到不少流言蜚语之后,心中也不免犯嘀咕。 李时珍朝着咸宜坊一路而去,便是想要看看沿途百姓的风貌。 快行到咸宜坊的时候,路上行人突然更加密集起来。 嘉靖三十五年时,李时珍曾在京城任职太医院院判一年,受不住这京师官场的蝇营狗苟,短短一年便辞职回乡了。 到了乡里他创办东壁堂,为编纂一本更加准确详尽的本草医书,这才开始游历大江南北。 二十载光阴,于京城外他不觉有什么变化,可当入了这咸宜坊之后,却觉得翻天覆地起来。 不知是不是仁民医馆的缘故,还是先前封城的原因,这原先杂乱不堪的咸宜坊,相比二十年前竟然变得更加繁华、规整起来。 明朝不比后世,这二十年下来街巷基本上毫无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李时珍才越觉得奇怪。 走在咸宜坊街道之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井然有序。 特别是这些百姓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那种对于生活的期盼之情,做不得假。 这让李时珍都不免有些疑惑了,为何这咸宜坊,竟与其他坊市大不相同,难道便仅仅是多了一个仁民医馆? 他张允修开了一个医馆,还将这咸宜坊治理起来了? 当李时珍等人路过一处空地之时,看到一群孩童正在蹦蹦跳跳,手里扯着个纸鸢四处奔跑,口里还念诵着什么。 “出门帕子掩口鼻,莫让秽气入喉里,果皮烂菜快清走,脏污之地少留起” 一直听到“碗筷瓢盆热水烫,生熟食物要隔离”这一句,李时珍一拍大腿说道。 “妙哉妙哉!” “此民谣暗含防治瘟疫之理,不单单乃是大头瘟,诸如瘴疟、绞肠痧等等,也同样能够予以防治。” 李时珍不由得感慨说道:“编纂此童谣之人,必然深知医理,也同样怀有大才。” 他感慨之际,身边的药童已然上前,抓着一名孩童询问起来。 起初这孩童还不免有些害怕,可当药童递过去几文钱,他还喜笑颜开起来。 “见过诸位先生!小子给先生请安,祝先生文祺万安!” 这孩童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的样子,却也能够知书达礼,这不免令李时珍有些惊讶。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小孩,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可上过学堂?” 那孩童仰起硕大的脑袋说道:“回先生的话,小子家中贫寒,从未上过学堂。” “那你是从何学来的这些话?” 孩童对答如流:“先生竟然不知么?医馆里头的大夫可都是好人,他们帮着治病,小子在医馆里头隔离养病时候,大夫们还带着小子识字嘞~” 听闻此言,李时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上前两步连忙询问说道。 “你还得过大头瘟?来给老夫探探你的脉象。” 孩童觉得这老者很亲切,却也十分听话的伸出手,任由对方探脉。 李时珍手掌十分有力,可将孩童小手握起却十分轻柔,仅仅片刻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说道。 “脉象浮取轻缓柔和,沉取有力有神,节律齐整,乃正气渐复、气血调和之象” 李时珍这番话孩童听不大懂,可却还是大致听出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身体康健呢。 他立马作揖说道:“谢先生为小子诊断~”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时珍五十多岁的年纪,看向孩童的眼神越发和蔼可亲,越看越欢喜。 一旁的药童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那歌谣可也是医馆所教授?” 孩童用力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医馆里头的张会长大人可是个大好人,给我们看病不太银钱.” 他着重强调了不太银钱这一点。 接下来,李时珍带着一干药童,不急着去仁民医馆内探查,而是在这周边打探起来。 接连问了好几个百姓,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答复。 可百姓回答得终究不够明确。 最后寻到一名老者,老者显然读过几年书,他见李时珍等人气度不凡,便为其讲解起来。 “这仁民医馆起初大家伙都是惧怕的,可后来发现那张会长大人才是真正的良心之人。 医馆内看病不大钱,若是家境贫寒者尚有赒济,月前疫病汹汹,这医馆可算是救了咱们咸宜坊百姓的命,咸宜坊百姓上上下下都感恩张会长大人的恩德。” 当李时珍等人问及白莲教一事的时候。 那老者面露怒色,狠狠啐了一口气说道。 “都是那些读书读傻的生员闹事,他们四处雇佣人手,每日三十文,只要在这医馆外头闹事便有。 咱们这些京城百姓如何能够嫌弃医馆?医馆开设之后,咸宜坊越来越有活泛气儿,富贵人家在里头钱,咱们普通百姓也沾点光。 平日里摆一些小摊,茶摊酒肆里头生意也都兴荣,连平日里冷清的绸缎庄、米粮铺都跟着热闹起来,没法行商的百姓,找营生也好找许多。 医馆好不好,大家伙能够不知道么?” 听完这话,药童与李时珍面面相觑,显然老者所说之话,跟外头的流言完全不同。 甚至恰恰相反。 眼见二人四处询问,老者像是猜到端倪一般,笑着提醒说道。 “想来二位先生是来寻医问药的?若是去医馆,可记得要带好路引,医馆里头是要认身份的。” 听出言外之意,李时珍立马询问说道。 “有诸多人来此求医?” “自然是多如牛毛!”老者十分骄傲的样子。“不论是京师诸府县,还是北直隶,甚至还有南直隶之人,专门来此寻医问药。 老头子非是夸海口,想来全大明这仁民医馆乃是最为厉害之医馆。 那张会长乃是全大明最为厉害之神医,即便是药圣李东璧也远远不及。” “你这人!” 听到对方编排自家师父,一旁的药童当即瞪眼,十分气愤的样子。 “不可无礼!” 李时珍连忙将手底下的药童给拦了下来。 那老者看出什么端倪,却也不确定,仰着脖子来了一句。 “若是来踢馆的,怕是死了这条心,便连太医院的御医都要称呼张会长一句师尊,更遑论其他。” 说完这一句,老者便飞也似的逃离了。 留下李时珍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仁民第一医馆。 今日袁宗道于分诊区坐堂,随着仁民医馆渐渐出名,前来看病求医的病患越来越多,为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张允修便在每一个医馆都施行了“分曹法”。 顾名思义,便是让前来寻求问药的百姓,先行抵达分诊区,随后再由分诊区的大夫判定,该去哪一类科室。 对于古人来说,这样的办法很是新奇。 袁宗道却对此也是敬佩万分,只有张允修这等奇人,才能够想出如此高效的管理办法。 这些日子以来,本来在国子监被奉为才子的袁宗道,已然彻底为仁民医馆制度与现代医学所折服。 国子监监生内部,时常有抵制张允修的风潮,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拿出更多时间来进行研究,袁宗道甚至想要放弃监生的身份。 好在,国子监祭酒余有丁见他醉心于大蒜素这类神药的研究,认为其乃是“为国为民”,特批其三人能够暂留学籍,今后再进行国子监内课业,也算是特别优待了。 当然,这期间自有张居正和张允修一层身份的影响。 袁宗道三人自也是十分争气,在医馆里头醉心于“大蒜素”,还有另外一种神药“青霉素”的研制。 青霉素的研制团队,如今已然扩充到二三十人,皆是原先太医院出来的御医。 然而,有研究经验的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三人,依旧是这方面的主导。 比起大蒜素的研究,青霉素的研制自然是千难万难,研究小组取得一些眉目,可若要真正投入到使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研究之余,袁宗道便会来分诊区坐堂,了解一番病患们的情况,也算是稳固自己的医术。 正如他们伟大的导师张允修所言——任何事情都不能够闭门造车,一定要深入实地考察。 袁宗道深以为然,也同样是这般践行的。 “老伯,你这乃脾胃虚弱运化失常之症,拿着这个牌子去东南角脾胃病科。” “这位郎君,此乃是肾阴虚之症,肾阴亏虚,髓海失养,阴虚不能制阳,虚热内生” 简单观察一下此人装束,非富即贵。 袁宗道记得师尊的嘱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医馆推出男科圣手诊断专场,专门治疗这肾虚之症,现在报名还有机会得到本馆罗显、杨济时等名家治疗,特发张士元师尊所研制,治肾虚神药——子维衍宗丸。” “竟还能寻到这几位名家?” 这年轻公子哥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头皆是期待之色。 京城中一直有流言说仁民医馆用得乃是邪术,可大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还是十分诚实。 寻找着三位求医问药者,可谓是不计其数。 在年轻公子哥看来,若是能够得到这三人救助,他这肾虚之症,恐怕真得有机会药到病除! 至于那个“子维衍宗丸”? 这“子维”,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像是某位朝堂高官的表字?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助自己的肾亏最为要紧! 年轻公子哥满脸期待之色说道:“还请先生,即刻为我报名!” 这时,袁宗道脸上便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不过.咱们这诊断专场开设不易,先生们百忙之中前来,所收银子可不低啊,几百两银子肯定是要的” “几百两银子?”年轻公子哥脸上充满着决然,摆摆手说道。“别说是几百两影子,若是能够救我这肾虚,一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又给对方简单介绍一下,感受到此人满满的期待感,袁宗道心里也十分舒服。 随后,将一块特殊的黄牌递给了对方。 这年轻公子哥连连作揖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看着年轻公子哥远去的欢快背影,袁宗道一点没有坑了他的负罪感。 毕竟他心里头清楚,从这些人手里坑来的银子,很大部分就是用来补助普通百姓的。 收拾收拾心情,袁宗道呼出一口气,对一旁的书吏说道。 “下一个!” 不一会儿,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走进来。 一见对方这气度,袁宗道便察觉出来,此人非同一般。 只不过,这位老者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烟土气,脚边干枯的泥泞,以及有些破旧的衣裳可以看出来,此人定然是远道而来。 待到对方在面前坐下,袁宗道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这位老先生,请问您身子有什么不适的嘛?” 李时珍抬眼打量一下对方,发现并非是太医院的熟人,心下不由得庆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将皱纹尽数挤在一起,叹了一口气说道。 “还望这位小先生知道,老汉身子各处皆有顽疾,这胃里时常翻江倒海剧痛难忍,这肺里也时常咳嗽整夜整夜不能眠。” 李时珍脸上做出极其痛苦的样子,甚至还在身上比划一二。 “还有这腿上也是疼痛难忍,每每逢下雨之时,便是钻心疼痛” “对了对了!老汉这后庭也有些不适,许是那肠澼之症?” “哎呀~老汉实在是苦啊!不单单有这些症状,这房中之事也甚是不济,每逢良配皆是因此而告吹.” “还有,老汉这几日高烧不退,小先生看看,是否是患上了大头瘟之症。若是真的,可千万要救老汉性命呐!” 袁宗道原本脸上还挂着笑,一点点地收敛了。 下了朝堂,神清气爽的张允修,本来想要回一趟医馆看看。 可半路得知,张居正那个老登,竟然自己偷偷跑了出来,甚至还去了一趟文渊阁,此时正在张家后院书房等自己呢! 一听这个消息,张允修顿时炸了,从前他总是被叫做逆子。 现在他觉得,张居正这个老爹,也可以被称作“逆父”了! 气冲冲的样子,他一路策马,径直回到了张家府上,便朝着后院书房而去。 一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便看到里头穿着一身官袍,端坐于书案前的张居正。 这老登竟还在批阅他那什么奏疏。 一见此,张允修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质问着说道。 “张叔大!谁叫你自行出院的?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半步踏出医馆,否则我就反.”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见张居正一脸讨好的迎了上来,甚至都没有为张允修直呼“名讳”而生气。 张居正露出和煦地笑容说道:“士元呐,你此番朝堂力挫奸佞,护杏林正道,守新政根基,可谓是挽狂澜于既倒。 此等功绩,可谓是既护天下万民之安康,又保大明社稷之长治,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还望尔再接再厉,与为父一同图中兴大冶!” 可张允修根本不领情的样子,他抱着胸说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不回医馆接受医治,我便反他.” 他还没有说完呢,张居正的手便连忙将后头的话给捂上了。 “不妨事~不妨事~” 张居正自信满满地笑道。 “老夫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仁民医馆内医术超群,我此番已然是药到病除。” 张允修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究竟你是坐堂行医的大夫,还是我是?在这岐黄之术,上即便是你张叔大也得听我的!” 张居正好不容易想要维持的慈父形象,被张允修一秒给破功了,他吹胡子瞪眼。 “逆.” 一句逆子还没有说出口。 饶是元辅大人的养气功夫好,再加上于医馆内的调养,他终究还是重新压下自己内心的怒火。 张居正强迫自己面露讨好之色,笑着说道。 “何必如此呢?一切尚且能够商量,来来来,为父带你来看看.” 说话间,他将幼子拉到了书案面前,将一份草拟好的奏疏递给了对方。 张居正还十分动情地讲解说道。 “士元呐~从前乃是为父的过错,未辨明是否就苛责于你,现在为父幡然醒悟,这仁民医馆利国利民,乃是我大明朝中兴之有利裨益! 为父知你经营医馆不易,甚至要时常四处寻找银钱,想来这医馆也是利国利民,定然不能让你一人承担。” 他呼出一口浊气,将那封奏疏交到张允修手上说道。 “为父这一封奏疏,便是上奏陛下,今后给你那医馆拨付一些银钱,用以各类开支,你便不用四处寻银子了不是?” 张允修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奏疏,上头的台阁体工工整整,甚至比起后世打印出来的,还要精致端正。 然而,看了两眼奏疏的内容,张允修颇有些感动。 本想要收下,可却又不忍欺骗老爹,如实告知说道。 “可我不缺银子啊~” 张居正脸上顿时一僵,可还是嘴角硬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如何能够不缺银子呢?你这孩子又在逞强了,为父可知你那医馆,平时为百姓诊治” 可张允修却立马打断说道:“爹爹不知道么?咱们仁民医馆已然是不太缺钱了,医馆开展各类贵宾服务,还有售卖药品” 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说道:“在医馆收入上,朝堂诸公可是出了不少力!” “你!” 张居正胡子都有些颤抖,瞪大了眼睛看向幼子说道。 “今日于朝堂之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医馆没有银子么?” 张允修看傻子一般看向老爹说道。 “兵者诡道也!我若不这样说,朝堂诸公如何能够下定决心支持咱们?这些朝臣都是属驴的,不抽不行! 当然,我说得也是没有错的,后续投入到青霉素研究,投入到手术等一干技术的研究,那都是要银子的. 以预算来说,还有亏空嘞!” 听闻此言,张居正顿时有些呆滞,他险些又被幼子天真无邪的外表给欺骗了。 这小子十四岁的年纪,有着十岁孩童一般的稚嫩外表,却又有着一副五六十岁老谋深算的智慧。 实在是. 张居正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他忍不住询问说道。 “你那医馆,这一月以来赚了多少银子?” 张允修简单想了想说道:“本来不是太多,可耐不住朝堂诸公实在是热情啊!我都不要,他们还要硬塞银子!这里一千两,那里几百两的. 爹爹应该知道,京城内大大小小官员一千四百十六余人,这还是正七品以上在编人数,若是算上其余书吏人等,三四千人都打不住。 现如今,我这仁民医馆独此一家,只要有个半数官员肯出银子” 实际上,古人还是不太看重经济意识,以仁民医馆的体量来说,占据整个京城的医疗生意,它就没有亏钱的道理! 所以徽商们,还有一些些有经营头脑的官员,才会不遗余力的投入银子作为干股! “你便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张居正觉得自己这怒火似有些压不住了。 张允修保守回答说道:“也就是收入区区四五十万两银子吧,不过我都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个十几万两银子,后续还有些进账,维持医馆运作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张允修又觉得自己有些缺钱了,秉承着不拿白不拿的原则,腆着脸笑道。 “孩儿收回适才说得话,我这医馆缺银子啊!十几万两怎么够呢?想要救助天下黎民百姓,爹爹这奏疏上写得二十万两也是不够的,就小小让户部拨个五十万两吧!” 轰! 张居正觉得有一道雷劈到自己的后脑勺,背后发麻一直到脚底。 区区四五十万两银子? 还得差不多了? 这个逆子甚至还想再要个五十万两? 要知道,去岁朝堂虽有了两三千万两银子的岁入,这非是盈余,太仓存银也不过四百万两银子! 这小子一口气就想要拿去五十万两银子! 当然,这些还不算是什么。 张居正最为关注的是,这小子依靠着医馆,能够获取到这么大一笔银子。 再裹挟着朝堂诸臣,若是真想要谋反 张居正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地说道。 “你如何能够赚取这么多银钱?” 要知道,张居正为了“搞钱”,那可是拼了老命,推行新政,多少曾经的友人门生反目成仇? 新政推行的每一步,几乎都是用血肉淌出来的! 为此张居正险些将自己的一条性命搭进去。 张居正能够不知道,京城内大小官员还有勋贵,他们手里有银子么? 可是想要挖出来,那便是千难万难。 最后,也唯有朝着京师外的士绅豪强们开刀。 士绅豪强们尚且反抗激烈,你若直接朝着这些勋贵、大臣们伸去屠刀,那还不天下大乱。 张居正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能,可没有想到,竟然被张允修这小子,轻而易举便办到了? 这无疑,让惧怕对方“谋逆”的张居正,更加升起一份危机感。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这个爹爹便别管了,我自有妙计,如今仅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之志向是,将朝中诸臣家产全部骗出来!赚个几百万两银子,我之大计便指日可待!” “不可!” 张居正瞳孔一缩,危机感越来越重,一股无名火便升了起来,下意识地说道。 “赚银子尚可,你那些手段也都精妙,可万万不能误入歧途。” 他倒不是担心幼子得罪这些朝臣,他是担心幼子发起疯来,有了这些倚仗,真的要行那叛逆之事。 一时间,张居正看向张允修,满眼都是反贼的形状。 可他偏偏又不能够大义灭亲! 以至于现在,张允修能力展现得越强,张居正便越加觉得害怕! 他吐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说道。 “士元呐~忠君爱国乃是臣子的本分!万万不可行.” 张允修则是眯着眼睛说道。 “爹爹口口声声让我忠君爱国,却忘记你我定下之约定。” 又是劝自己回医馆的话。 实际上张居正内心还是明白,幼子乃是为自己好的,可三番五次下来,嘴上依旧忍不住恼怒说道:“老夫回去就是!回去还不成么!你这个逆子是要气死老夫么?” 张允修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老爹,突然觉得这样子,比适才要亲切太多了。 张居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 “可在此之前,老夫还是要于你谈谈朝堂之事,你此番虽成事,可还是有些孟浪。” 要跟我透底了?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顿时起了兴趣。 自书案上坐下,张居正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热茶下肚,才堪堪将心情平复下来。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张允修,目光如炬地说道。 “你此番朝堂折辱清流,虽手段凌厉一击得手,却不知已树敌无数。这一局看似风光,实则险象环生,不过是仗着几分机运罢了。” 他轻叩茶盏。 “朝堂博弈最忌讳贪功冒进,步子若迈得太大,一招不慎失足踏空,便失了根基。 故而朝堂之事,宁可慢些,也要走得踏实。 为官之道,贵在守成,只要行得正、站得稳,如此这般,纵有风浪也能安如泰山。” 听到老爹这一阵教训,张允修内心自是有些不服气的。 说到“稳”字,他有个问题不得不问一下便宜老爹。 “孩儿倒是有个疑问。” 他语气顿了顿,看向张居正的眼神也十分深邃。 “听闻爹爹有意放过那张子维?” 注1:张允修所述明朝京城官员数量,出自《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五十一》:“明内外官共二万四千六百八十三员,京师一千四百十六员,南京五百五十八员,在外二万二千七百九员”。 感谢 aloof丶的100起点币打赏! (本章完) 第141章 父子对谈!真相大白? 第141章 父子对谈!真相大白? 张居正能够了解今日朝堂发生之事,张允修自然也能通过申时行,了解老爹下一步的行动意图。 一从朝堂内出来,张允修便遇到了申时行,同时也知晓了老爹下一步打算。 今日朝堂上,张允修没有直接朝着张四维开火,一方面就是为了维系与清流之间的体面,至少不让他们狗急跳墙,所谓的“温水煮青蛙”,另外一方面那便是很现实,目前所收集的证据里头,没有什么能够将张四维彻底锤死的证据。 这个老硬币,比起徐学谟来还要狡猾,几乎任何接触到白莲教匪、江湖术士的一干行动,他几乎没有任何参加的迹象。 甚至于潜入到张家的锦衣卫探子,偷听到一两次二人谈话内容,这张四维也在打着机锋,根本就让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 当然,这并不代表张四维便能够高枕无忧了。 滔滔大势之下,这“倒张派”已然成为了过街老鼠,想要处理张四维也不过时间问题。 将那老小子关入诏狱,没有问题也能够挖出点问题出来。 一切就看皇帝与张居正是否愿意了。 然而,听申时行的口风,不论是老爹张居正,还是皇帝朱翊钧,都有要放过张四维一马的意思。 这让张允修深感愤怒,恨不得将这两个人都踹下马来。 当然,张允修心中有火,有一团少年意气,可脑袋还是清醒的,干不出什么直接一刀剁了张四维的事情。 他还有大好前程要去努力,犯不着在这件事情上,留下把柄。 可归根结底,总归心中还是有气的。 对于这类“反对者”,难道不应该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么? 为何放过张四维? 听到幼子的疑问,张居正脸上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敲了敲桌子,反问说道。 “即便你将那张四维抓起来了,可又如何有把握定他的罪,难道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在监狱里头自缢而死?” 也不是不行。 张允修在心中吐槽说道,可还是想想了分析起来。 “那定然留下无数纰漏和把柄。这张四维、徐学谟等人,不过是清流士绅们推出的一记棋子,即便是贸然吃下这记棋子,必将迎来他们的反扑。” 对于这种事情,张允修脑袋里头还是很清楚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隐忍的原因。 张四维、徐学谟可以死,但是要用证据给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没有一点儿翻案的可能。 “你既知晓,为何又要明知故问?”张居正凝眸说道。 “可是.”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孩儿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用呢!爹爹该不会觉得,我毫无准备便敢上朝会了?” “底牌?”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早些日子,我就寻了英国公张溶,他手下家丁曾在张四维家中探查到一些东西.” “白莲教匪一事?”张居正眼神变得越发严肃。 “差不多。”张允修没有明言。“可若是仔细追查下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张四维总归是会无所遁形!” 然而,张居正却还是说道:“不必查了。” “为什么!”张允修紧紧盯着老爹,他本能感觉老爹另有深意,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张居正长长呼出一口气:“此间博弈难以述说,不过为父可以言明一点,徐学谟或许可以死,然张四维却动不得,至少非谋逆大罪动不得。” “哐当!” 张允修一把打翻了茶盏,面露怒色地说道。 “白莲教匪的种种恶行,爹爹不会不知道吧?那些被剜心的孩童、被剖腹的妇人,还有被蛊惑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他们便是白死了么?你饱读圣贤书,立志为生民立命,却也要为这等畜牲开脱么?” “张士元!” 张居正也恼了,三番五次下来,他几乎失去了耐性,可一看幼子那双怒目而视的年轻眼眸,不由得就有些动容。 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幼子一般意气风发。 嘉靖二十八年,他一封《论时政疏》上奏嘉靖皇帝,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却完全被嘉靖皇帝给忽视。 当时的他气愤异常,一直到心灰意冷,回乡游历。 与张允修如今这般愤怒,难道不是如出一辙么? “你非要为父明言不成?” 张居正重重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随后,回到了书案边,在书案的白纸上,落笔写下两个词语,笔锋异常沉重。 张允修便是想要激一激老爹,让他给自己透个底,可一看那白纸上的内容,险些吓了一跳。 “李太后” “山西平阳府” 待到给张允修看完之后,张居正便将那张纸撕得粉碎,随后丢入香炉之中燃烧殆尽,宣纸墨水在香炉内燃烧,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由张允修嗅起来,甚至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他自然是明白,张居正放过张四维乃是含有深意,并且是真的有心包庇对方。 可这真相一出,险些让张允修有窒息之感,甚至十分后悔听到。 就如一声惊雷,“轰”地一声,在脑袋边炸响,随后从天灵盖一直蔓延到脚跟,便连整个背部都在发麻。 然而,张允修眉头又转而皱起来,疑惑地看向老爹说道。 “不对吧,据我所知,慈宁宫乃是出生自顺天府漷县良家女子,与平阳府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似乎不愿太过于提及,可还是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庚戌之变” 张允修瞳孔倏然收缩,聪明人说话是不用太多解释的。 仅仅张居正这一句话,张允修便明白个七七八八。 李太后一家祖籍便是山西,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俺答进犯大同,故而举家迁徙到京城。 简单想一想历史上的记载,一切便都能够对上了,至于朝堂的官方记载,那自然是一般着重提及,李太后乃是出生于顺天府,唯有涉及到其父李伟,才会提上一嘴祖籍山西。 想通这个结症,张允修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冰冷。 这位李太后,在史书上,可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然而,现在看起来,对方也并不像是历史所描述的那般完美,甚至有助纣为虐之嫌。 张允修眼底一团火升了起来,可还是压制住了,沉声说道。 “这平阳府所属山西,乃是晋商的大本营,这张四维又是晋商的” 张居正看了一眼幼子说道。 “你当那许国为何会帮你?他本可以袖手旁观,即便是与仁民医馆有所牵扯,可再如何也不会冒这等风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利不起早,此人背后乃是徽商,自当不愿看那张四维做大。” 听闻此言,张允修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自诩已然是分析周全,可依旧还是将朝堂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若正如老爹张居正所言,李伟乃是李太后生父,他们全家祖籍山西,那其必然与晋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是曾经没有联系,可自李氏入主后宫,成为六宫之主后,那些神通广大的晋商,难道会放过这一层关系么? 如此,这一切就突然对上了。 张四维出生于山西平阳府蒲州县风陵乡,乃是晋商在朝廷明面上的话事人。 万历皇帝为何会纵容张四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明明实力不彰的“倒张派”,为何有底气在张居正病后,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势? 晋商与慈宁宫,便是这张四维能够夺取势力的倚仗! 说到这里,张居正也不免想要提醒一句幼子,他微微眯眼。 “《大学》开篇曾有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汝可知什么意思?” 这种考校的东西,从来就难不过张允修,他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世间万物皆有本末始终,认识主次关系,认清前后顺序,抓住事物根本.便可渐渐逐步推进实现这‘道’。” 他甚至还加上了点后世那位先生的思想。 张居正本想是考校,可没想到幼子竟然回答得如此漂亮,这一句“抓住事物根本”,更加是抓住了他的心。 可这般出彩的回答,令他不免有些尴尬。 这等炫才夸口,本来是张居正要用来彰显教导幼子的,现在竟然反被对方给教导了? 默默将此番解答记在心里,他咳嗽了两声,缓解尴尬,随后继续说道。 “汝回答甚好,这便是为父想要给汝之道理,今后于朝堂行事,要切记切记。” 张允修一脸无语地看向老爹。 你到底教了什么啊?不都是我自己说的? 话虽如此,可想到这张四维背后那群人,张允修身上便顿感无力。 老爹张居正终究还是不太行啊,怎么连个后宫太后都干不掉?这样我张允修如何能够安心当个二代? 想了想,他询问说道:“爹爹,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处置这些晋商?任由他们一手遮天?” “汝可知俺答封贡?” 张居正冷不丁地提到一句。 愣了一下,好在张允修乃是真正的“博闻强识”,不然还真没有办法与张居正这类人交流。 他想了想说道:“乃是庚戌之变后的事情,到了隆庆五年,鞑靼首领俺答家中内乱. 当时这俺答臣服我大明,这一桩事情还是内阁首辅高拱,还有时任大同总督的王崇古共同推行。 我大明封俺答为顺义王,开设马市十三处,定期互市.” 说起来,这还算是高拱在任上的一个“不错”政绩。 “你如何认为这俺答封贡?”张居正眯起眼睛问道。 “算是半个善政。”张允修微微点头说道。“让我大明北境少了边患,止兵戈,多年下来可以省下数百万两银子的军饷,北地互市,互通有无,某种意义上也可充盈府库国用.然却留下不少隐患” 于当下而言,“俺答封贡”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政令,短时间缓解了明朝的财政压力。 于长远的历史来看,俺答封贡也造成了北疆防务松弛,所谓“边防大驰,军饷皆入帅囊”。 这些巨额收入不可避免养肥了边境军伍,某种意义上,也为后续满洲崛起埋下隐患。 这些话,张允修不会直接提及,不过也通过隐晦的方式提醒了老爹。 张居正没有急着跟幼子讨论“俺答封贡”的意义,而是转而提道。 “那你可知,这边境互市由哪些人主导?” “无非是晋商” 说到这里,张允修眼神越发变得深邃。 张居正再问说道:“你知主导俺答封贡的乃是那王崇古,可知王崇古是哪里人?” “山西平阳府!!!” 张允修顿时脱口而出,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感到头皮发麻。 这简直是环环相扣,晋商于朝堂的渗透,已经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这些狗一样的“晋商”,不单单是有着李太后作为后台,自隆庆年间开始,便已然在大明根深蒂固。 透过王崇古这层关系,晋商们打通了与俺答的互市,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再依靠赚来的银子,于朝堂之上深耕。 紧接着,又将张四维这个接班人,推上了朝堂之上! 而王崇古正是张四维的舅父! 自万历五年,王崇古作古之后,其在朝堂上的势力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张四维身上,更加使得他如虎添翼。 张四维也变成了晋商于朝堂上的代表。 此事不彰,然而诸多大臣心里头都心知肚明,故而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风向,才会这般左右摇摆! 张居正与皇帝出现嫌隙,加上身子重病之后,这些晋商势力便起了心思,费劲手段想要将张四维推上首辅宝座。 可没有想到,中途竟然出了张允修这个搅局的。 一想到这些人用心之险恶,张允修就不免痛骂说道。 “特娘的,这些狗贼,总有一天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居正或许不知,然而张允修可太明白了。 这群晋商,不单单是想要获取权势,他们更是长在大明朝后庭的“痔疮”“肿瘤”!看起来安分守己,实际上会在今后明末纷争之中,要了大明朝的命! 在后金女真崛起之后,晋商们可谓是劣迹斑斑,为了利益给后金提供粮食、铁器、火药等战略物资,若无这些物资,女真人能否支撑下去,并发展壮大还是两说。 满清入关之后,顺治便将范永斗等八家晋商,封为“皇商”,足以说明他们在后金女真崛起过程之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所谓臭名昭著的“八大皇商”,不正是这群晋商么? 论罪责,将他们剥皮抽筋,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见幼子义愤填膺的模样,张居正无情纠正说道。 “没有那么容易。 你杀得了一人,杀得了隐藏在暗处的千人万人么? 我便告诉于你知道,晋商不单单在边境互市,京师盐、米、茶、油一干生意也有涉猎.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京师则乱也!” 多年的经营之下,晋商已然在大明朝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真将他们逼急了,不单单是边境互市会出问题,便连京师一干民生也会出问题。 某种意义上,张居正算是跟晋商势力达成了一个默契,留下张四维一条狗命,至此之后,双方明面上看起来井水不犯河水。 妥协是政治的艺术,可不是张允修的艺术。 他面上不显,可心里头已然将晋商群体,当作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张允修看向老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说道。 “爹爹便没想过,彻底根治此顽疾?” 张居正愣了一下,脸上十分凝重的样子。 随后从书案上取出一本书,将里头夹层的一份讣告,从桌上缓缓推给对方。 愣了一下,张允修接过这份讣告一看,紧紧皱起眉头。 这份讣告是月前从山西发到京师的。 大概内容意思是,京师派往山西上任的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沈有松,不慎在上任途中落水,感染风寒重病而亡。 九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42章 药圣李时珍到访 第142章 药圣李时珍到访 讣告内容很是详细,将沈有松一路行程记录得滴水不漏。 说是船只行驶到江中,突遇狂风恶浪,沈按察使受惊不慎落水,月前山西天气依旧寒冷,沈按察使便感染了风寒,虽就地求医,却终究药石无灵, 文末的“悲也!痛也!”四字,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刺眼。 张允修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老爹,正看到后者脸上硬生生扯出的一抹笑。 “山西按察使,堂堂正三品的地方大员,年富力强,竟意外落水而亡,如何不能令人唏嘘?岂不是老天无眼?” 古代医疗水平确实不佳,天气寒冷落水之后,确实极易感染风寒,若再遇上几个庸医,那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只能一命呜呼。 正德、天启两为皇帝便是个活脱脱的例子,更不要说那沈有松,不过是区区一个山西按察使。 落水染病而亡,这在古代乃是个很难查出端倪的死因。 这死因看似合理,然而合理的太过于蹊跷。 怎么偏偏是他落水染病而亡呢?偏偏是张居正要彻查晋商之时,此人便落水而亡的呢? 天高皇帝远,即便是山西这等临近京师的省份,地方官员若真是沆瀣一气,派出再多的官员,也不过是多出几个死因罢了。 最后,山西拉出几个替罪羊来,朝堂上敷衍一番草草了事。 可张居正又去哪里找那么多,可堪任事,且能够给予信任的官员呢? 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死结。 张居正止住话头,转而叮嘱幼子说道。 “这等事情你便不必忧心了,瘟疫事了,京城外聚集流民数万之众,岂是能够全部编入京营?长此以往下去,必将生出祸端。 你乃是有手段的,先想一想如何安置流民之事吧。” “流民?”张允修顺手将讣告塞入自己的怀中,语气笃定。“爹爹放心,我早有打算。” 张居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幼子,对于他的话,不再有任何怀疑。 而张允修,则是拍了拍怀里的讣告,眼神越发坚定地说道。 “咱们不能让沈按察使白死,也不能让受白莲教匪残害的百姓无辜蒙难,爹爹你且放心,孩儿徐徐图之,定叫这些腌臜商贾血债血偿!”” 张居正抬眼,看向幼子的眼神里头,有一些欣慰,却也有一些忧虑。 可这回,他脸上露出的笑容自然且带着和煦。 “士元之才能,为父自是知道的,可还要记得,今后事事都要.” 眼见老爹又要啰嗦,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这公事聊完了,还请张叔大老伯,随我回一趟医馆,好好接受治疗吧!” 张居正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了。 “小先生,老夫并非是骗子,老夫真是李时珍,前来拜访贵馆,想要见识一下现代医学.” “诶呦~诸位轻一些,老夫这腰板确实有些隐疾!” “还请稍等,老夫有路引能够验明正身.” 仁民第一医馆外头,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却见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校尉,将名老者扛了出来,却好似在杀年猪一般。 来往的百姓不由得驻足观看。 医馆内守卫校尉皆是由京营挑选出的精壮,提溜起这老者却似一只小鸡一般。 他们倒也没有多粗鲁,只是将这名老者放在大门之外的地面上。 医馆内,袁宗道缓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怒容说道。 “你这老汉,实在是不明事理,医馆内已然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却还有意来捣乱,那一干症状,分明就是装出来的,本馆没有功夫与你扯皮!” 自从仁民医馆大火之后,多了不少远道而来想要“踢馆”的大夫。 这些人,有些是想要偷学几招医术,有些就是想要借着仁民医馆的名头,出去坑蒙拐骗。 所以,对于这种人,医馆一般都是直接赶出门了事。 “小先生” 李时珍老脸一红。 本以为,靠着自己的一些小伎俩,对付这种初来学医的年轻人,还是绰绰有余。 却没有想到,对方眼神毒辣,三下两下就识破了。 这下子可谓是百口莫辩。 他脸上露出苦笑说道:“小先生莫怪,老夫孟浪了一些,我自有路引验明正身,待见到贵馆内御医杨继洲、罗君德,便可知晓。” “二位副会长岂是你能够见的?”袁宗道觉得十分烦躁,平日里病患已经看不过来了,可还有人来捣乱浪费时间。 他想了想,顿时眉毛一横说道。 “尔适才路引分明是他人,想必是伪造了路引,二位校尉还请将此人送到顺天府衙门,好好审问一二。” “这” 李时珍那个尴尬,他游历大江南北,也便只有在这里吃了瘪。 倒也怪不得人家,谁让自己非要搞个什么匿名问诊,想要探一探医馆的虚实。 “对!给他送去官府!” 听闻这老头,竟然敢伪造路引?围观百姓各个义愤填膺起来。 医馆里头看病靠着便是户帖和路引,等一干证明身份的文书。 这老头竟然敢伪造路引?在寻常百姓看起来,便是在侵占他们的医疗资源。 校尉们也看向李时珍说道:“这位老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吧,你若是清白自当是无事的。” “老夫老夫真是李时珍呐!” 李时珍心里头那个苦啊,怎么连自己的身份都证明不了? 正当李时珍即将被校尉押走之时,一辆马车缓缓停留在医馆门口。 一见这辆马车,袁宗道便立马迎了上去。 他满脸期待朝着车厢内拱手说道:“师尊你可是来了,青霉素研究那边遇到一些问题亟待解决,还有师尊所说的割腰子疗法,已然割死好几头豚了,还有” 张允修从车厢内走出来,一听这些话,便感觉头皮发麻。 想当初,是他一门心思推广现代医学,把后世学来的科学知识全教给了徒弟们。 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只要他几天没去医馆,就有一堆徒弟找上门。 “师尊什么时候来医馆?” “师尊我们的研究又出了问题!” “师尊这个患者之病症,实在是难以解决,还需要您出马” 问得他头都大了。 虽说被问得烦心烦心,可张允修心里头依旧惦记着医馆的事情。 能够看到一个个“全新”的医疗技术被研制出来,这让他感觉到欣慰。 故而,昨日刚结束了朝会,他今日一大早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看向袁宗道那虔诚的样子,张允修摆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便带我去研究院看看吧!” 袁宗道眼睛一下就亮了,放出光来,里头充满着对于知识的渴望,赶紧应道。 “好!学生这就为师尊带路!” 走了两步,听到人群之中的喧嚣,张允修扭头看了一眼后头,不免奇怪询问说道。 “出了什么事情?” 袁宗道连忙解释说道:“倒也无甚大事,乃是个江湖骗子,来医馆内冒充那医圣李东璧,想来是要诓骗咱们医馆的医术,学生让校尉将其带去顺天府衙了。” “江湖骗子?” 张允修远远看向人群里头那个身影,不免紧紧皱起眉头,他转头对袁宗道说道。 “倒也不必一竿子打死,要看心术正不正,若是有心求学之人,咱们医馆广开大门。 可若是想要利用咱们这医术,去民间四处坑蒙拐骗的,也是绝不姑息!” 先前出了好几个案件,便是不少庸医,在京城以仁民医馆的名头四处行医,锦衣卫缇骑已经抓了十几个,故而张允修才有特别吩咐。 “师尊说得极是。” 袁宗道低头行礼说道。 “学生谨记在心,故而一开始认出其乃是医者,并未有苛责,可此人狼子野心,竟偷偷服用辛温药物,佯装成大头瘟之发热!还有诸多病症,皆是其编造出来的!”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好在学生平日便在分诊区行医,所见病症不计其数,他这点伎俩,岂是能够瞒过我的眼睛?” 这便是病患多带来的好处,从前百姓们看不起病,寻常大夫每月诊治大多不过四五十个,可现在仁民医馆的大夫,一日便可能诊治一百多个。 更加不要说,袁宗道在分诊区了,所能够接触的病患,看到的症状也更多一些。 这医术也是越发精进。 可听闻此言,张允修却眯起眼睛说道:“你说此人自称李时珍?并且能用各类药物伪装出各类病症?” “正是如此!”袁宗道神情激动地说道。“此子实在可恶,学生险些被他骗去!” 可张允修却猛然回头,他对着几名校尉大喊一声说道。 “等等!” “师尊?” 袁宗道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暴脾气的张允修气急之下,要对着那个老者动手,下意识就要冲上前阻止。 要知道这位师尊发起火来,可是连当朝礼部尚书都敢打的! 谁知道张允修仅仅是快步拦下押解老者的校尉,便死死盯着那个老者的样子。 袁宗道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自己不会闹了个乌龙吧? 张允修仔细端详这位老者,眉眼之间跟后世教科书上的李时珍没有半点相似。 也是,那些插图多半是后人想象着画的,哪能当真? 可对方是不是李时珍,空口无凭。 于是,张允修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询问说道。 “汝便是李东壁?” 那老者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回视张允修。 “小郎君,老夫正是李时珍。” 说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多做辩解。 事到如今,他只盼着到顺天府衙,能够说清原委,还自己一个清白。 张允修则是凝眸。继续问道:“李先生前日寄予我之书信提到,可替代乌香为割疮、炙火止痛之物,敢问是何物?” 听闻此言,李时珍顿时抬起眼眸,再看向这个年轻少年郎。 仔细打量其下上装束,便觉得对方气度不凡,一身装扮绝非普通官吏。 李时珍眼中生出希冀,顿有柳暗明之感! 他立马回答说道:“老夫得张同知来信,询问乌香者能否为麻药使用,老夫回信之中,有提及曼陀罗子可做麻药,民间多有以曼陀罗子制作臭麻子汤之先例。 然曼陀罗子毒性甚强,若真需制作优良麻药,仍旧该以乌香制作为君,各位辅药为臣,君臣相宜,每次控制些许药量,可缓乌香久服有瘾之弊端” 张允修不动声色地听着。 这问题乃是他设下的圈套,若对方是西贝货,定然会顺着话头将“曼陀罗”给说出来。 到时候,张允修便会抡起腰间佩刀刀柄,打爆此人的狗头。 然而显然,此人回答完美无缺,跟书信里头的内容一般无二。 确认眼前老者是本尊后,张允修终于是展颜一笑,转头对左右校尉吩咐道。 “还不快快松绑,名满天下的药圣李时珍,也专程来了咱们仁民医馆了!” (本章完) 第143章 药圣的顾虑?显微镜下的神妙! 第143章 药圣的顾虑?显微镜下的神妙! 天大的误会解除。 李时珍心头大石落地,有一种多方辗转,终是求取真经之感。 可也不免有些疑惑。 他随着张允修踏入医馆,穿过热闹非凡的前堂回廊,见到许多来来往往求医的病人,最后行至后堂司房。 捧起一盏氲着热气的新茶,轻轻啜一口,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时珍目光炯炯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由衷赞叹说道。 “张同知气度不凡,果非常人,难怪能够开宗立派,自成大家。” 张允修闻言,笑了笑说道:“东壁先生谬赞了,晚辈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已。” 李时珍细细琢磨着这句话,对方所用乃是大白话,却觉得暗含哲思,不免暗自点点头。 张允修亦将目光投向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免评价说道。 “东壁先生倒是不同,人人都说药圣李东壁,乃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想一身装扮,若是不提身份,倒像是田间耕作的老农。” 人都是习惯性的看装束,若今日李时珍真穿得仙风道骨,想来袁宗道还会更加谨慎几分。 “老农又何妨?”李时珍发出爽朗的大笑。“我李时珍甘愿做药田老农,踏遍山河寻百草,若能多寻到几个药方,发掘几味草药,这药圣虚名不要也罢!” 正当两个人相谈甚欢之际,袁宗道局促立在堂内,进退两难,神色不安的样子。 瞥见他的窘态,张允修笑着说道:“还不来与东壁先生赔罪?” 得了这台阶,袁宗道立马上前,恭恭敬敬地行叩首大礼,言辞恳切。 “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先生,还望东壁先生恕罪。” “使不得,使不得。”李时珍急忙上前,双手将袁宗道搀扶起来,满脸歉意,“也怪老夫行事鲁莽,存在试探贵馆医术的心思,反倒自取其辱。” 说话间,他重新打量袁宗道,眼中都是赞赏之意。 他手底下的药童,一直跟随他行医多年,可论及医术眼光,竟远远不及这年轻人。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能出这么大一个糗事? 李时珍心中感慨万千,看向张允修都有些羡慕:“张同知年纪轻轻,却能够将门下大夫教导得如此出类拔萃,实在是令老夫钦佩不已。” 手底下的药童,若能够有袁宗道半点才能,李时珍也不愁没有接班人,继续未尽的事业了。 张允修则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东壁先生却是错了,这袁伯修非是大夫,乃是咱们医馆的研究者。” “研究者?”李时珍紧皱眉头。 袁宗道站在一旁连忙解释说道:“还望东壁先生知道,学生并非是医馆坐堂大夫,不过是普通研究人员罢了,按照职称来说乃是助理研究员。” “职称?”李时珍一脸疑惑。 这又是一个新名词。 既然提到这个词,张允修便顺势为其介绍起太医院的制度来。 “东壁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医馆独立于太医院之外,将医者分为职司四科。 一科为医典研纂科,主掌岐黄典籍考据、本草方术精研,还有各类实验与新医术之推进。” 他抬手指了指袁宗道。 “袁研究员便在此科。” “职司四科?”李时珍紧紧皱起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 张允修接着介绍说道。 “二科为方技缮造科,司掌金针器材研制,药石炮制之术,大蒜素等神药便出自此科。 三科为临症验方科,医者于诊室坐堂问诊,既核验方剂医理,亦是为百姓悬壶济世。 四科为署务总领科,统筹医署钱粮调拨、典章规制拟定、四方医官调遣等一干事务。”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说道:“以上诸科,每科设实习、助理、普通、副正职、正职、高级等层级,每一层级对应不同的薪俸以及研究资费。” 这番条理分明的介绍,惊得李时珍一愣一愣的,手上的茶盏悬在半空中,茶汤不小心泼洒到手边,都毫无察觉。 这位药圣凝视着眼前少年,心中不由得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看起来是在仁民医馆里头,推行了一套独立的“官职体系”? 然而,这样系统化的官职体系,从古至今都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自古以来,世人皆是以儒学为尊,医学不过是末流罢了。 一时间,李时珍都有些惊骇,想到区区助理研究员,便能够有此医术造诣,更加遑论那些资深医者。 从前太医院的御医,如罗显、杨济时之流,水平又该是如何呢? 李时珍在太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对于太医院制度之糜烂,其中御医水准之良莠不齐,深有感触。 现在看起来,张允修此举可以算得是不破不立了。 一时间,李时珍暗自庆幸,他没有听从外界流言,而是选择亲赴此地来探查一番。 这个“仁民医馆”,确实是非同一般! 李时珍蓦地起身,对着张允修深施一礼:“张同知此等创举,实乃开天辟地!医馆内诸科分曹,各司其责,既承救死扶伤之责,又拓医道革新之路,非大贤大德者不能为此!” 他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甚至此时此刻,李时珍已然抛开了对方的年纪。 在他的眼里,与自己交谈的并非什么十四岁的少年郎,而是足以改写医家历史,带来翻天覆地变革的巨擘! 李时珍非但没有嫉妒,反倒是懊恼,自己为何没有早些遇到对方。 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他抚须喟然长叹:“我李时珍半生跋涉,游历四海,遍访方士郎中,为的便是广集天下医典良方,只想着为天下人尽绵薄之力。” 李时珍眼神炽热,言辞恳切地说道。 “实不相瞒,今日登门求见,乃是久闻‘现代医学’之名,若能够一睹真容,纵死无憾!” 见李时珍竟然如此恭敬,连张允修都有些慌张,这可是后世被奉为“药圣”的李时珍啊! 他连忙上前搀扶起对方说道:“东壁先生可是在折煞我张允修了,快快起来,这现代医学也非是什么秘辛,先生若不弃,晚辈便带先生见识一番。” “当真?”李时珍眼前一亮,他大费周折,不就是想要看看“现代医学”到底是什么样子么? 平日里看那个什么《万历新报》,早已令他百爪挠心。 “这是自然。” 张允修露出温厚的微笑,指尖轻点桌面。 “只不过要东壁先生帮晚辈一个忙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跟随着张允修,李时珍一路来到了仁民医馆的后堂,比起前堂诊治的喧闹,这里显得安静不少,时不时便有书生模样的医者怀里抱着文书,脚步匆匆。 这些医者在看到张允修之后,各个都会露出崇敬的神情,迫不及待地询问各类奇怪问题。 “师尊,吾等解剖人体,为何没有寻到经络?” “师尊,这君臣相佐之理,是否与那‘化学’暗自符合?” “师尊.” 每一次,张允修都会不胜其烦,将这些研究人员一顿臭骂。 然后,进行一番细心的讲解。 有些李时珍听不太懂,有些李时珍则是眼前一亮。 应付完徒子徒孙,张允修便笑着看向李时珍说道:“这都是一些京城和太医院的年轻大夫,年纪大一些的,对于研究工作不好接受,便让他们先行于外头坐堂行医,这研究实验主要还是交给年轻人。” “竟是如此么?” 李时珍一知半解的样子,可听那些医者提出的疑问,顿时对医馆的“研究中心”更加感兴趣了。 入了那“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过了重症监护的病房,几人径直穿过几道铁门,便来到一处像是工坊一般的院落。 里头规划十分具有章法,看起来每个区域,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且空间宽广。 在这工坊里头,被隔开一个又一个区域,里头放置不少奇形怪状的器皿。 里面的研究人员各个全神贯注,甚至连张允修三人进入,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李时珍一眼便看到一个角落里,一名研究员从箱子里头徒手抓出一只白鼠,随后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一般的器具,精准刺入小鼠的后腿肌肉。 “吱~”小白鼠发出一声惨叫,却依旧躲不过挨针的命运。 “这便是在《万历新报》上所提到的,金针注射疗法?” 若是从前,李时珍定然会以为是某种针灸疗法,可看了报纸上的内容之后,他便也能够辨认出一些。 “正是。” 张允修细致解释说道。 “此金针注射疗法,通过针管直接注入血液循环之中,绕过肠胃消化吸收,能够更加迅速高效的发挥药效,应对各类急症,直接作用于病灶,可谓是得心应手。” 实际上,对于这“金针注射疗法”,李时珍还是有些研究的,他甚至自己私底下试了试。 基于自己从前的研究,李时珍发出疑问说道:“此法神妙,然制作适宜金针是个问题,药液如何入体且不损气血也是个问题,皮肉乃气血屏障,若无故穿刺,岂不是会引邪入体?” 即便是这个时代,医术最为高明的一批人,李时珍还是有着传统医家的局限性。 诸如他私下里自己尝试“金针注射”,好不容易才托铁匠打出一根,堪堪能够使用的金针,然而注射却出了大问题。 不仅仅皮下容易鼓包,还容易流脓发炎,显然与治病的初衷背道而驰,归根结底,还是缺了诸多基础的医学概念。 “这金针注射也有讲究,一是肌肉注射,一般以臀大肌、股外侧肌及上臂三角肌等为主另是静脉注射,以血管为导,进入血液循环.” 张允修继续讲解,见李时珍懵逼的模样,他笑着说道。 “这涉及到一些人体解剖的学问,待会带东壁先生去解剖室看看,便可明了。” 听到“解剖”这个词语,李时珍三缄其口,不太意愿提及。 半晌,他才捻着胡须,声音里头略带几分迟疑。 “北宋庆历年间,州吏吴简曾命大夫和画工剖验叛军尸首,将尸首喉部、脏腑之形绘制成图谱,有《存真图》《欧希范五脏图》等图,早年老夫有幸见识过摹本.” 李时珍显然还是对于解剖人体,这等残忍之事接受不能。 儒家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加上封建礼教要求各类丧葬礼仪,解剖尸体无疑是被视作一种亵渎的行为。 不论是迷信思想还是阴阳五行,皆是对于“解剖”这种行为不支持的。 故而,见李时珍这幅模样,张允修倒也不太奇怪。 他不求李时珍立马接受,而是宽慰对方说道。 “东壁先生且宽心,若想要探究医学至理,皆不可绕过这剖肌析理之术,唯有明了人体构造,方能够对症下药。” 李时珍叹了一口气,还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转而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张同知还是为老夫说说这金针与消毒之事。” 显然,接受解剖,对于李时珍这样一个古人来说,还需要一些心理建设。 张允修也不强求,随手拿起一罐子酒精球,细心地为其讲解:“金针乃是工艺问题,寻技艺高超之铁匠,倒也是不难,至于药液入体损伤气血的问题,东壁先生似乎忘记了我于《万历新报》上提到的细虫理论。” “消毒!”李时珍立马脱口而出,这一路游历行医,他也在学习报纸上的医学理论,显然使用酒精和沸水来消毒,在防治瘟疫和各类疾病过程中,起到了十分显著的效果。 “对。”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酒精消毒是一个法子,煮沸器皿灭菌也是个法子,正如我在细虫理论和传染病学说中提到过的,杀灭细菌便能够极大避免感染问题。 当然,这二者并非能够百分百杀灭病菌,待着西山工业兴起,最好还是使用一次性的医疗器械,方为长远之计。” 李时珍微蹙眉头,还是将各类术语听得云里雾里。 虽早从《万历新报》中略知“现代医学”之一二,然而仍旧觉得艰深晦涩。 特别是“工业兴起”,听起来像是很厉害的事物? 李时珍抚须沉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张同知曾言天地间有异气邪气为病症之源头,可这异气与邪气到底是何物,病菌又是何物? 难道外邪入侵,还有外感六淫,身体红肿热痛,皆是与这病菌有关?” 此时此刻,药圣眼中闪烁这求知的光芒,连珠炮般将自己积攒在内心的问题给抛了出来。 张允修望着李时珍眼中灼灼的求知欲,喉头微微鼓动。 这些跨越时代的知识体系,不单单是医学,还有生物学、免疫学、解剖学,一时半会还真是解释不清楚。 这需要一个系统化的学习。 所以,他索性决定不讲了,抬手示意说道。 “百闻不如一见,东壁先生倒不如随我再去看看。” 怀揣着疑窦,李时珍跟随张允修,进入到另外一个实验区域。 推开重重的铁皮门,一股奇怪消毒水的气息铺面而来。 此处,不论是案几还是窗台,都要更加洁净几分。 李时珍仰头望着门楣上“微生物实验室”的牌匾,心中不免暗自揣测一番。 想必这“微生物”,便是那“细虫论”的另外一番解释? 研究人员送来防护服,李时珍在协助下笨拙地穿戴整齐。 他扣上护目镜,这种感觉甚是新奇,本能感觉到,这也是抵御“细虫”侵扰的关键物件。 走入到实验室之内,满眼都是架子上整齐排列的培养皿,还有不计其数由琉璃制作而成的器皿。 李时珍暗自惊讶,这张允修还真是大手笔,如此之多的琉璃,即便是皇宫藏品也不过如此吧? 可显然,这些琉璃器皿,并非是为了彰显富贵和奢华。 “伯修啊~” 却听张允修吩咐袁宗道说道。 “你为东壁先生展示一下显微镜观察酵母菌繁殖的实验。” 袁宗道一直跟在后头,静默无言。 听到张允修的吩咐,他眼前顿时一亮,立马拱拱手说道。 “师尊放心,包在学生身上。” 言毕,袁宗道已然动作干脆利落地戴上手套,一阵分辨之后,旋即从架子上拈起一个小碟子,还给李时珍介绍说道。 “东壁先生请看,此乃培养基。” 李时珍瞳孔微缩,虽在《万历新报》上熟读以麦芽汁为底的培养皿配方,然此刻亲眼见得实物,还是觉得有些激动。 他微微颔首说道:“还请袁研究员不吝赐教,为老夫详解其中玄妙。” 袁宗道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展示实验了,从点燃酒精灯,到从酵母菌菌种中挑选菌体,最后采用划线法 这些操作之精细规范,给李时珍看得一愣一愣的,显然即便是他,在平日研制药物之中,也没有这等讲究。 张允修站在一旁解释说道:“东壁先生不必奇怪,先前太医院诸多御医前来参与研究之时,便是这袁伯修教授他们的,于医术上袁伯修不算是出彩,然在研究方面,他却比我这个师尊还要专业些。” 李时珍觉得张允修这小子有些炫耀的意味,按照从前的标准,这袁宗道都可以出诊行医了,在张允修这里,竟然说他不太出彩? 偏偏袁伯修还是甘之如饴的样子,面罩下面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师尊说术业有专攻,我之擅长在于研究,自然于医术上便差一些。” 说话间,他将一个金属器物推到李时珍的面前。 “东壁先生请看,此乃显微镜,你便闭上左眼,透过这方小孔凝眸观察,便可窥见这酵母菌之繁殖变化!” 显微镜? 李时珍紧紧皱起眉头,观察起眼前这个器物来。 这器物造型奇巧,外表乃是黄铜所制,上下皆镶嵌两枚圆形镜片,晶莹剔透犹如秋水一般。 早在南宋时期,便有“叆叇”的记录,也就是后世的眼镜。 平日里李时珍也有用一副老镜,对于这类镜片,自然是熟悉的。 只不过,这般迭镜成器的物件,却是生平仅见。 将两个镜片迭加一起,便能够看到那什么“微生物”么? 李时珍还有些疑窦,他皱了皱眉头,询问说道。 “这酵母菌,可是酒曲萃取而出之物?” 张允修引经据典说道:“便是酒曲,《尚书说命下》有云:若作酒醴,尔惟曲蘖,想要酿出酒来,这酒曲自然是必不可少。 世人皆知酒曲酿醪之妙,然东壁先生可想过,为何加入酒曲后,酒液便会渐渐变得醇香?” “这”李时珍一阵迟疑。 自古以来,大家都知道这样做,可从来没有人去深入探究为什么这样做。 张允修笑着说道:“东壁先生看看这显微镜下的酵母菌,或可发现里头藏着千万生灵,这心里头对现代医学,许是有不同的理解。” 袁宗道见状,也在一旁劝告说道:“东壁先生,这酵母菌繁殖现象稍纵即逝,若错过此时,实验便要从头再来了。” 实验室里头的条件终究还是有限,想要观测酵母菌的繁殖过程,必须维持的温度。 袁宗道能够掌握温度,可却不能够实现恒温。 李时珍深吸一口气,也有些焦急了,他看向那个闪着光亮的镜口,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 李时珍小心翼翼的样子,学习适才袁宗道的姿势,身体微微俯下,将右眼贴近冰凉的目镜。 起初,眼前的景物陷入到黑暗,待到瞳孔适应光线,便见有一丝光亮。 袁宗道站在一旁,协助其多次聚焦之后。 终于,一个微观世界,在李时珍眼前豁然展开。 却见画面里头,有无数个像是小水泡一样的物体,层层迭迭的聚拢在一起。 起初,李时珍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不会儿,他便惊讶的发现,这些小水泡是有生命的! 他们犹如冬天抱团取暖的人一般,聚拢在一起,一点点地涌动。 随后,惊人的变化悄然间发生。 李时珍瞪大了眼睛,他亲眼所见,某一个小水泡顶端缓缓隆起,伸出了触角,这个触角缓缓变大。 须臾之间,这触角与母体的链接骤然断裂。 形成一个新的小水泡! 这一幕,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撞击李时珍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整个人身子也越发僵硬。 眼前这个微观世界的变化,彻底颠覆了他这十几年来行医的认知! 李时珍身体激动得发抖,眼眶里头竟然有些温热! 图看多了,这两天眼睛有点发炎,今天先六千吧~ (本章完) 第144章 杏林第一圣人?诏狱里的疯子! 第144章 杏林第一圣人?诏狱里的疯子! 最早的显微镜发明在1590年,距离万历九年也不过是九年后的事情。 然而,这种由荷兰眼镜工匠制作的“跳蚤镜”,能够放大倍率不过三到九倍。 一直到将近一百年后,列文虎克才发明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台显微镜。 张允修这个版本的显微镜,便是参照列文·虎克的工艺制作而成。 琉璃还是个稀罕物件,想要研制出显微镜,不单单需要人力,还需要充裕的资金。 好在,这两个方面张允修都不缺。 京师最不缺的就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他张允修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当然,为了提前一百年,让显微镜出世,张允修可没少为难京城的工匠。 这不足一厘米的小透镜,可不是一般工艺能够磨制出来的。 这版本的显微镜,能够放大将近三百倍左右,虽能看到酵母菌的变化,可还是有那么一些勉强。 若是再比酵母菌小的细菌,那就更难以看清了。 不过,通过观察酵母菌的繁殖变化,便已经能够极大程度去证明,微世界的存在了。 此时此刻,李时珍完全处于懵逼的状态,他生怕将器材毁坏了,轻轻将那显微镜扶好,整个人忍不住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 嘴唇翕动,雪白的胡须上下抖动起来,言语间不由得有些激动。 他想起无数次反复试药的经历,甚至不惜以自己身体损害为代价,也要试验出药方是否可行。 然而却总是不得其要领,有些药方时而有效,时而无效,让李时珍头疼不已。 他又想到,大蒜素等药物之所以能够奏效,无非是杀灭了某些诸如酵母菌一般的微生物吧? 所以,自己从前研究的医道走了一条弯路,才会久久不得其法! 这样看起来,那些古籍里头诸多的理论,皆是错漏百出! 千百年来,医学之道为何毫无精进? 今人何为只能抱着古籍,去费尽心机寻找前人留下的遗篇? 非是今人不及古人,而是从根子上,医道便走向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从前,李时珍看《万历新报》还有些侥幸,可此时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彻彻底底地震撼了。 “大千世界.巨细皆备道法以显微之道窥微观以四气五味调人身小宇宙.以显微真形察天地大经络!” “哈哈哈哈哈哈!” 李时珍不断后退,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紧紧盯着那显微镜,癫狂的话语脱口而出。 “世间竟还有这微生物存在!老夫遍揽医书古籍几十载,走过大江南北,妄自读了这么多书,竟毫不知情! 不破肉眼樊笼,安能见天地至理! 若早能够知道有此微生物,老夫何以多年郁郁不得其法!” 实际上,对于这类惊奇的反应,张允修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从前,显微镜第一次出现在研究室之中,不论是袁宗道,还是杨济时、罗显等人,各个都是反应激烈。 然而,却完全不及李时珍半分。 李时珍多年浸淫医道,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却总是摸不到要领,他游历大江南北,不便是为了寻找到真正的“医道”? 飘零大半生,转头竟然在张允修这里,看到了真正的微观世界。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他李时珍浸淫医道多年,怎能够不知这“显微镜”,对于医术及药理研究的重要作用。 从此以后,医者研究药理,不再是如从前一般的无头苍蝇。 一切都将有迹可循! 可漂泊大半生,李时珍已然年近甲之年,才堪堪遇到这“显微镜”,如何能够令他不疯狂! 若是能够早遇到! 这样想着,李时珍眼睛流出热泪来,他猛然间发现,自己一路行来,竟好像做了无用功? 他嘴唇嗫嚅着,热泪涌出眼眶,竟颓然在实验台面前瘫坐,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老夫老夫半生心血,竟似镜水月.” “医圣之名.却犹如嘲弄!” 上前搀扶着李时珍,张允修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有些担心他的精神状态,连忙提醒说道。 “东壁先生倒不必如此,此法虽神妙,然从前之医道也非是一无是处.” 可他话音刚落,李时珍眼中便迸发出光芒,扑上来一把抓住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这并非是戏法对不对!佛经所言一方寸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乃是真的对不对?” 眼见着对方就要走火入魔了,张允修忙是纠正说道。 “东壁先生此言差矣,非是什么一方寸一世界,酵母菌便是酵母菌,细菌便是细菌,他们也有生命,然躯体十分渺小,故而只能通过这显微镜看到,方寸内没有世界,却有成百上千类似于酵母菌一般的微生物!” 可李时珍还是转头看着那显微镜发呆,口中不断说着什么。 “医道如星河,今始知萤火之微亦蕴乾坤!” 眼见着一代“药圣”,就在被自己偶然的操作,弄得道心破碎,张允修连忙招呼袁宗道说道。 “快去将青霉素与大蒜素的培养皿拿过来,给东壁先生看看端倪。” “还有咱们平日里所用病例文书.” “对了!还有研究论文,也一并拿来!” 不一会儿,在研究室里头,摆上了一摞一摞的文书。 李时珍倒也不客气,他如饥似渴一般地阅读起来,越读心越惊。 可那些实实在在的病例,终于是将他拉回了现实。 最终,李时珍将目光投向了同样拿来的两份培养皿,看向袁宗道说道。 “小先生,能否再让老夫看看这病菌?” 袁宗道看了一眼张允修,得到首肯之后,这才麻溜地一阵操作。 正如适才的步骤一般,李时珍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大蒜素与青霉素对于葡萄球菌的作用。 当然在仅仅三百倍的显微镜下,葡萄球菌显然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点点,甚至还有些模糊不清。 可即便是如此,看到这些点点的存在,再看到培养皿的表象变化,李时珍还是能够认识到,这个大蒜素和青霉素,到底是如何作用于这些病菌的。 李时珍心情渐渐平复,他看向那已经出现清晰圆环的培养皿,不由得转头激动询问。 “能够治愈大头瘟的大蒜素,便是由这般制造而出的?” 张允修再次纠正说道:“东壁先生说错了,这大蒜素乃是治疗炎症,避免病菌之感染,对于大头瘟没有特别效果,乃是辅助治疗。” “仅仅是辅助治疗,便能够救活无数人的性命?”李时珍目光炯炯地说道。 张允修有些愕然,对方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对。 为了让李时珍宽心,他还补上一句说道。 “现代医学之法甚是神奇,可若没有传统医道为基,那也将是无根之水,先生看到微观世界之神妙,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以现代医学研究之法,辅传统医道之术,将千百年来之医书典籍分类归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张允修一番言语下来,顿时令李时珍眼中露出一丝神采。 他的情绪终于平息,这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嗐~张同知此乃肺腑之言。” 随后,李时珍看向那些研究设备的眼神里,充满着希冀与渴望。 他现在的心情,就有些像是还未发育的孩童娶了美娇娘一般,望洋兴叹。 能够感觉到,这里头有无穷无尽的道理和知识,却是不能马上全部理解。 看了看青霉素的培养皿,李时珍不免询问说道。 “此物比之大蒜素如何?” 张允修回答说道:“相较于大蒜素来说,青霉素能够治疗的疾病更加多,诸如肺痈、温病、烂喉痧等等,都能够达到直接治愈的效果,且见效奇快。” “竟有如此神效?” 李时珍对于张允修的话语已然是深信不疑,他脸上露出期待地表情说道。 “何时能够使用,此物若是能够成,不知可救下多少黎民苍生,张同知便可称为古今杏林第一圣人!” “很难。” 张允修实话实说道。 “这青霉素比之大蒜素的研制,要更加复杂繁琐,且需要更多的实验,制取提纯每一步都是当前技术难以实现的。 研究中心里头也不过推进了月余,于我估计来看,起码要再过五年,才可堪堪达到临床试验的要求。” 青霉素的制取,并不是随便找几个柑橘,然后将绿霉菌刮下来便了事,那样无异于找死。 实际历史上,即便是在发现青霉素的二十世纪,具有远超明朝的工业技术水平,也是经过了十几年研制才正式推出临床试验。 所以,就算张允修具有后世制取的一干资料,可想要弄出青霉素,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 听闻此言,李时珍脸上表情显然有些失望,可他还是振奋起来说道。 “不消说五年,只要十年内能够研制出来,都是造福万民的功绩!” 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完全没有了适才的疯狂劲,反倒是跃跃欲试起来。 “张同知可否还有其他物件,再让老夫我开开眼。” 张允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李时珍。 “时候不早了,东壁先生不打算找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不必歇息。”李时珍饶是没听出张允修的言外之意。“老夫身子骨好的很,便是想要见识一番这现代医学的神奇之术!” 他想了想,略微觉得有些不妥,脸上露出郑重的表情说道。 “若是张同知不弃,我李时珍也可拜入你之门下。” 张允修顿感无语,他收那么多徒弟做甚? 太医院里头那群人,已经够他烦的了,再加上一个李时珍,那不是烦上加烦。 他摇摇头说道:“我这仁民医馆,素来是来者不拒,只要是医者仁心,现代医学之术皆可传授。” 这种医术必然是不断创新推进的,张允修脑袋里头藏着那么多先进知识,自然不会想要藏着掖着,最好是群策群力才好。 李时珍面露赧色,似是不太能说出口:“既然如此,那老夫” 张允修觉得他墨迹,便干脆地说道。 “东壁先生便入我这仁民医馆,今后慢慢学习这现代医学,相信以东壁先生之才能,定能够以现代医学之法,将传统医学加以改良! 此举不亚于《本草纲目》之编撰!” “不敢!老夫自当是以学生之礼待之。” 李时珍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却是一片欣喜的潮红,自看到显微镜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想离开这仁民医馆了! 张允修想了想,忍不住提道。 “不过有个事情,亟需先生近期多上上心。” “哦?”李时珍有些迷惑。“张同知还有无法治愈的病?” “倒不是无法治愈。”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所谋治疗方法众多,然手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根本无法施行。” “张同知手下,可都是从前太医院的御医啊?”李时珍有些不理解。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这才淡淡说道。 “家父张叔大,素来受这肠澼之症侵扰,无法得以根治,我想来要效仿那华佗刮骨疗法,为家父割以永治。 然这些御医都是一群鼠辈,听闻乃是为家父治疗,各个都吓破了胆。 想来想去,唯有东壁先生能担此大任了!” 听闻此言,李时珍瞬间愣住,有一种想要逃的冲动。 北镇抚司。 锦衣卫诏狱。 往日里风姿卓绝的礼部尚书徐学谟,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他头发披散开来,跪在浸满污水的稻草堆上,对着面前那名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不断叩首跪拜。 “直卿,吾所言句句属实,那白莲教匪一事,皆是杨四知所为,其罪状我已然写有文书说明,你可去寻我家中管家,他手头还有杨四知与白莲教匪接触的一干罪证!” 徐学谟嘴唇干裂流血,眼睛里头充满着希冀,他紧紧盯着对方,爬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大腿。 “严尚书!尚书大人!你乃是刑部尚书,定然是有办法的.还需要招供对不对?我全然都可招供!” 徐学谟眼里露出狠辣说道。 “此间事端,皆是由那羊可立兴起,若无他在其中挑拨离间,其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他于我家中留下一干文书谋划皆有记录!” 他又抬眼看向刑部尚书严清,满眼希冀地说道。 “其中罪责,只要细细查来,便可水落石出!严尚书汝向来是秉公执法,想来定然会还我个清白对不对?” “哼!” 严清一把甩开对方,怒目圆瞪地指着对方说道。 “尔竟还知道吾秉公执法!尔可有一丝愧疚?为白莲教匪所残害之孩童、妇孺他们便有罪么?西郊外流民苦不堪言,尔等却仍旧为一己之私,肆意捣乱,煽动民意,便是将尔凌迟处死也死不足惜!” 徐学谟吓坏了,他又重新爬了过来,连忙说道。 “这与我何干?皆是那羊可立与杨四知的罪责!我为奸人所蒙蔽,误入歧途!直卿!汝还不懂我么?” 刑部尚书严清面若寒霜,他避开对方,似乎不想沾染上一点关系,冷冷地说道。 “老夫与你素无瓜葛,那杨四知与羊可立二人的罪责逃不掉,而你的罪责也同样逃不掉。” “你——” 徐学谟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暴戾,怒吼着说道。 “尔要这般见死不救么?” 严清似乎不愿再纠缠,他一甩袖子,放话说道。 “徐叔明,你若肯将幕后主使说出来,若能将案情老老实实交代,本官尚可在张元辅与陛下那边,为你争取减轻罪责,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严清便径直出了监牢,快步离去。 诏狱的监牢里头,四处是腐臭和霉味混杂起来的气息,还有徐学谟一声又一声,或是愤怒或是悲切的呼喊。 “严直卿!我往日少了你照顾么?你何以要这般薄情!” “无需你之帮助,本官也能够从这里出去!” “届时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哈哈!都得死!” 许久之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徐学谟也失去了继续闹将起来的精力。 然而,他却没有完全绝望,等到监牢里头失去声响,脸上的暴虐倏然消失,眉头深深皱起。 他端坐在稻草堆之上,靠着墙壁,似乎在调养气息,脑袋里头思绪不断流转。 不知过来多久,外头竟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学谟有些惊讶,这脚步声显然更加沉稳,像是一名武官。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举着烛台,仔细打量着监牢里头。 徐学谟紧紧皱起眉头,压低声音,似有些不悦地说道。 “刘佥事来这里做甚?” 能够进来诏狱之人,品级自然是不能够低的,适才的刑部尚书是一个,眼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锦衣卫名义上的指挥使大人,便也是其中之一。 刘守有打量一番头发披散的徐学谟,不由得发出感叹说道。 “下官若是再不来,徐尚书便要死不瞑目了。” “那张士元狡诈万分!尔小心行事才对!”徐学谟厉声说道。 “小心已然无用。”刘守有笑着摇摇头。 听刘守有这说话语气,徐学谟脸上表情徒然变色,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监牢的栅栏,质问对方说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先生那边如何了?不是说好的,保我致仕回乡么?” 刘守有颇为怜悯地看向徐学谟,悠悠然说道。 “晚矣晚矣。” “晚什么东西!刘思云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学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他将精铁打造的栅栏,摇晃得砰砰作响。 显然,刘守有的出现,比起严清来说,更加令他感觉到害怕。 刘守有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尚书倒不是下官不愿意帮你,只可惜时也命也,你若是不死,那大家怎么活呢?” 耳旁“轰”地一声炸响,徐学谟整个人犹如炸毛的公鸡一般,拼尽全力似想要从狭窄的栅栏出钻出来。 “刘思云!尔这个背信忘义的家伙!尔在骗本官!先生不会背弃于我! 你受了那张江陵和张士元的好处对不对? 狗贼!你不得好死!” 见到徐学谟又在监牢里头发狂,刘守有非但没有觉得恼怒,反倒觉得对方十分可怜。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尚书还在负隅顽抗么?御史羊可立与杨四知二人,已然是招供了,工部、户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也将礼部账目查的清清楚楚。 还有那大觉寺住持,还有徐尚书府上的下人、管家.” “不不可能,你在骗本官,你在欺诈于我,想让我签字画押!张士元给了你什么好处?” 徐学谟瞪大了眼睛,依旧是不愿意相信,然而身子已经在隐隐发颤。 “嗳——”刘守有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尚书若是不相信便是罢了,下官也不强求。 不过下官提醒徐尚书一句,不论是贵府府上藏着得降魔杵还是经书,都已然是铁证如山。 加上贵府管家的口供,即便是徐尚书不愿认罪,也是于事无补了。” “不可能!!!” 徐学谟发出一声嘶吼,可身子却还是无力地瘫倒下去。 刘守有身子微微转过去,似乎是不愿看向对方,微不可察的,他袖子里头掉下一根麻绳。 见到这一根满是污秽的麻绳,徐学谟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都在颤抖,他看向刘守有从喉咙里头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们这群禽兽!就不怕本官与你们玉石俱焚么?” 刘守有瞥了一眼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监牢斑驳的墙面。 “笔墨是万万没有的,从前的大人们,皆是以血书书写陈辞。” 他眯起眼睛看向徐学谟说道。 “还望徐尚书给大家伙儿留下些体面,徐尚书体面了,让大家体面,徐家自然也能体面。 徐尚书若是不太体面,咱们也能帮着徐尚书体面,可届时徐家便” 刘守有似不愿多说,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便扭头从监牢外头离开。 监牢里头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徐学谟紧紧盯着地面上那条还沾染血迹的麻绳,长廊外头的油灯忽闪忽闪,透过微弱的光芒,他能够低头从监牢里头的污水中,看到自己披头散发,满脸憔悴的样子。 “吱吱吱~” 监牢里头的老鼠从一旁缓缓爬过,在那麻绳上嗅了嗅,似乎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徐学谟咬着牙齿,发狠扑上前,一把抓住那只老鼠,双手狠狠一拧,这老鼠便一命呜呼了。 “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癫狂的惨笑,用嘴将那老鼠的脖颈咬开,血液一滴滴地落下。 抓着这老鼠,徐学谟爬到了监牢斑驳的墙壁面前,看向那些层层迭迭隐隐约约的字迹,嘴角扯出来一个笑容。 三日后。 万历皇帝刚刚从慈宁宫出来,便从太监张诚那里,得到了北镇抚司诏狱的消息。 他脸上似有些不忿,又有些释然,抓着那份文书怔怔出神。 “倒算是便宜他了~” 随后,万历皇帝便将这封文书重新丢到了张诚的身上,问询说道。 “朕让你去寻张士元进宫,可办妥当了?” 张诚连忙回答说道。 “张同知已然在乾清宫候着陛下了。” “嗯。”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眉目间有些凝重地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呼出一口气说道。 “去乾清宫吧~” “是~” 步辇缓缓抬起,朝着乾清宫平稳而去。 眼睛被金黄色葡萄球菌进攻了,好在作者不用大蒜素,可以用金霉素来治愈。 明后天努力爆更~ (本章完) 第145章 弃子的下场? 第145章 弃子的下场? 乾清宫。 张允修在御书房等得焦急,目光便落在书架上的一本《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这本医书乃是宋代朝廷颁布的成药标准,在元朝的铁蹄之下,宋朝诸多典籍都已然被焚毁失传,唯有医书还保留完整。 能够在皇帝御书房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摹本。 看到这本书,张允修自然便想到了药圣李时珍。 说起来,为了治愈老爹的肠澼之症,张允修可谓是操碎了心,甚至连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给搬出来。 是我张允修想要谋反么?我张允修是大大的忠臣啊! 无非是老爹太不争气,无非是老爹讳疾忌医罢了! 故而,为了治疗老爹的肠澼之症,瘟疫防治一进入尾声,张允修便从医馆内抽出人力物力,研究此病症的根治办法。 实际上,即便是在后世,若想要根治痔疮,唯有通过切除手术来实现。 大明朝有外科手术的先例么? 确实是有的,诸如痈疽切开引流、脱疽截趾,还有太监入宫阉割等等。 然而,技术却是令人不敢恭维。 即便是这个时代,最为高超的名医,进行手术也是十分不存一。 所以,除非是无药可医,古人是不会接受手术的。 不手术? 明朝大夫治疗痔疮的办法,实际上主要还是用外敷草药,以及枯痔法。 这个枯痔法,便是在历史上让老爹张居正一命呜呼的疗法。 用砒霜涂抹患处,想一想就没什么活命的可能。 先例极少且死亡率高,这就导致研究过程中出现了麻烦——根本没有大夫敢为张居正诊治。 先不说,张居正在朝堂上“元辅”的地位,医死他有什么后果。 对方乃是师尊张允修的老爹这回事,已然令诸多大夫噤若寒蝉。 实在还是张允修的名声太过于响亮,全京城都知道,此人乃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君不见,朝堂上招惹到他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张允修嘴上说着什么,即便是尔等将为师老爹医死,为师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甚至还会觉得欣喜万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 可哪个徒子徒孙敢真正对张居正下手? 这就让对张居正的医治进入到了一个死胡同。 可老爹张居正这隐疾,拖着也不是一个事儿,毕竟张允修还要靠着这个老爹,继续自己在朝堂上的谋划。 若是突然嗝屁了,他上哪里找一个,跟张居正一样靠谱的老爹啊? 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了,那便是寻李时珍为张居正割痔疮! 一方面,李时珍挂着“药圣”的名头,早已经是名扬天下,自然是有底气为张居正看病的。 另外一方面,李时珍常年在民间游历行医,积累下处理各类疑难杂症的经验。 诸如他在《本草纲目》里头对于曼陀罗的记载。 “八月采此,七月采火麻子,阴干等分为末.割疮灸火,宜先服此,则不觉苦也.” 显然,东壁先生还是有相关丰富经验的,要不然张允修怎么会提前询问,对方对于麻药的理解。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他治死了张居正,张允修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对李时珍动手。 自家老爹的后庭,还是要交给李时珍,才能够放心! 正当张允修在御书房内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万历皇帝脚步匆匆,进入御书房,一见到张允修,顿时欣喜万分。 他径直走向上方御座,嘴里忍不住夸赞说道。 “张士元啊张士元!自小朕便觉得你聪明伶俐,现在看起来,你不单单是有小聪明,甚至还有些断案的天赋,与那狄仁杰也是不遑多让!” 万历皇帝赞不绝口,可张允修却上前行礼,无奈叹息说道。 “可惜,终究还是不能还百姓一个公道。” 万历皇帝神色一黯,无奈回应。 “朕终究不是那武媚娘,士元也非是那狄仁杰,朝堂之上非是那么简单,也不能肆无忌惮,是有苦衷的。” 皇帝不愿提及内情,可说的乃是肺腑之言。 当然,张允修也没打算指望万历皇帝,若他能够靠得住,历史上便不会躲在深宫里头怠政多年了。 对于一个遇见事情便选择逃避的皇帝,做到这种程度,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相当为难他了。 说话间,万历皇帝便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张允修。 “士元且看看这个。” 张允修心里早有准备,可看了那文书,却还是吓了一跳。 文书内容很简单,便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佥事刘守有的请罪“报告”。 主要内容是,前礼部尚书,勾结白莲教匪的钦犯徐学谟,昨日于诏狱畏罪自缢! 锦衣卫佥事刘守有说明此事,并且向皇帝请看管不利之罪。 说起来,张允修虽为锦衣卫同知,然而却没有“管理职务”,北镇抚司一干事务,主要还是由刘守有处置。 这报告中还提到,前礼部尚书徐学谟自缢前,以血书在牢房墙壁上自认罪状,将勾结白莲教匪、煽动流民等一干罪状,认了个七七八八。 徐学谟竟然将全部罪责都揽下来了? 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一时间便想到了个可能,看向万历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徐家?” 他很自然的便想到,这徐学谟与张四维,以及其背后的清流、士绅、晋商群体,达成了某种协议! 以自己之死,去换取家人的平安。 这样的操作,不论古今都是屡见不鲜。 可没有想到. “哼!” 万历皇帝冷哼一声,眼睛里头喷出火来。 “他以为死了,便可以一了百了?勾结白莲教匪,贪赃枉法,祸乱朝纲,煽动流民,甚至可能为白莲匪首,本就应该斩首示众!” 显然,万历皇帝对于清流们的愤怒,已然全部转移到了徐学谟身上。 张允修眼神凝固询问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抄家!” 万历皇帝眼中透露出狠辣。 “家中一干人等,男的流放边陲,女的充入教坊司!” 对于这般处置,万历皇帝还是不解恨的样子。 可显然,这个处置已是朝堂讨论决定,至于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张允修脸上有些讶异。 实际上,以他掌握的实证来说,徐学谟是否为白莲教匪首一事,尚且没有定论。 甚至徐家搜查出来的“降魔杵”和“经书”,都显得太过于刻意,不像是徐学谟这等人能够留下的把柄。 反倒像是. 虽有所准备,可张允修还是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群清流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徐学谟甘愿在诏狱中自杀,定然是与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亦或是说受到这些人的误导。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若是他不死罪责还不能轻易定下,可他这一死,所有人必然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 这倒也是罢了,能够保下一家老小,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现在看起来,不单单是徐学谟成为了清流的弃子,徐家也成为了他们的弃子。 如若不然,谁来承担皇帝压抑的滔天怒火,以及平息这一切残忍行径后的悠悠众口? 也便只有徐学谟才会天真的相信,那自身难保的张四维,以及自诩仁义道德的清流,会真的帮助他保住一家老小。 一时间,张允修不免有些唏嘘。 此案之后,从前被士林交口称赞的徐学谟尚书,将会被批倒批臭,甚至于史书上也依旧会留下一个恶名。 毕竟没有人有动机,去帮助徐学谟去说上一句公道话! 相比较来说,自己无意间给徐学谟和痔疮膏联系在一起,反倒是可以说,给他增添上一个美名了? 历史有时候便是这般荒诞不经。 眼见着张允修神情复杂的样子,万历皇帝忍不住提道。 “张子维”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头带着一丝无奈。 “朕打算批准他致仕回乡,毕竟此人” 皇帝抬头看一眼张允修,不由得感慨说道。 “士元,朕也是被逼无奈!” 明朝对于入阁的官员,基本上还算是优待的。 有明一代,受到惩治最为严重的,乃是嘉靖朝的夏言。 嘉靖二十七年,夏言被严嵩攻击收受贿赂、插手关市等一干罪状,最后被斩首于西市,妻子苏氏流放广西,子孙削职为民,这是明朝唯一一个被砍头的首辅。 相比之下,其他获罪的阁老,诸如严嵩等,一般也是罢职抄家。 即便是后来的崇祯皇帝,对于薛国观、周延儒之流,也仅仅是赐毒酒和白绫。 此等风气之下,张四维背后又有晋商势力的力保,即便连皇帝也真不能下定决心处置了。 致仕回乡,算是双方给各自留下的一个体面。 见万历皇帝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极其愤慨的表情,张允修有理由怀疑,这个小皇帝开始学坏了。 这狗皇帝看起来像是在“点”自己。 若是换个如陆炳这般的狗腿子,看到皇帝如此气愤之后,定然会派人半路劫杀这张四维,随后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张允修确实不想放过张四维,可也不会用劫杀这种漏洞百出的手段。 想了想,他认真建议说道。 “臣倒是有个想法。” (本章完) 第146章 无形的敌人!要建立西山工坊? 第146章 无形的敌人!要建立西山工坊?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 往日里,张允修出什么点子,皇帝定然是期待万分。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 万历皇帝讳莫如深的样子,他用手捂住嘴,奋力地咳嗽一声说道。 “咳咳咳~士元呐~这件事情倒不用你出谋划策了。” 饶是怕张允修不太理解,他还努力用委婉的语气。 “此事不宜张扬,士元你以锦衣卫同知之身份,也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漏了马脚!” 还不可张扬!你这都快明示了好不好! 张允修忍俊不禁,在内心疯狂吐槽。 想来,万历皇帝这是想学他爷爷嘉靖,搞什么操纵朝堂的权谋之术,看起来学了,但没完全学会。 “陛下误会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说道。 万历皇帝紧紧皱眉:“误会?” “臣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处置这张四维!” 张允修眯起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狡黠。 “与其让张阁老致仕回乡,不如将他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万历皇帝有些意外,还以为对方要放过张四维,不由得说道。 “此人屡次三番陷害于你,你竟一点也不恨他?” 在他看起来,将这些官员留在京城,对于他们便是一种恩赐。 然而,张允修却有另外的打算,他笑着说道。 “臣为何要恨他?不过是想着,张阁老惊才艳艳,又是进士出身,让他回乡倒是可惜了,不如让其留在京城之中,也能够继续为我大明朝发光发热呀!” 在古人看来,将人推出京城,无异于推出了权利中心,对于张四维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然而,在张允修看来,张四维非但不能离开京城,还要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比起隐藏于暗处的敌人,站在台面上的敌人,显然要好处理的多。 对方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那就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对于菜的对手就该好好养起来,今后甚至可以让他取得一些小小的“胜利”,才能够放长线钓出最后的大鱼! “发光发热?” 万历皇帝下意识便觉得,张允修这小子没有憋个好心。 他眼珠子转动一下,想到一个可能之后,顿时吓了一跳。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心狠手辣”,却不想对方更加狠辣! “不可不可! 万历皇帝连连摆手说道。 “张子维此人暂且死不得,要留其一条性命,绝不可送入你那太平间,挖心挖肝!” 他本以为自己太过于激进,没想到竟然是太过于保守了。 眼见着皇帝误会自己,张允修脸上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 “陛下!你将我张允修看作什么人?我又非是酷吏,如何能够挖心挖肝?” 万历皇帝眨巴眨巴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士元不必瞒朕,朕也不会怪罪于你,你那什么太平间我都听说了,将仇人抓起来受挖心挖肝之酷刑! 朕也是赞同对大奸大恶之人,用重刑重典。 你虽为锦衣卫同知,有查案审问之权,然也不可太过于张扬。 闹大了,朕也保不住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允修脸色有些铁青:“陛下,臣与你说了多少次,解剖非是酷刑,医馆内解剖之大体先生,那都是经过其生前同意的,医馆上下对于大体先生,那皆是无比尊敬,如何能够是酷刑呢?” “朕明白,朕明白。” 万历皇帝显然没听进去,眼中甚至生出向往的神色,有种想要亲自上阵的意思。 可最终还是摆摆手说道。 “然那张子维定然是不可送给你动刑的,对此人朕也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这不是时候。” 张允修无奈,只能阐明自己部分打算,解释说道:“陛下以为臣是那么目光短浅之人么? 张子维固然可恨,然除一张子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唯有透过此人,寻到其背后的一群无形的敌人,方可将病患处连根拔起!”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张子维,杀了张子维固然是一时意气,可却处理不了根本的问题。 今后,白莲教照样会肆虐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大明朝的百姓照样会受到残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张允修所图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站在张四维身后,那一群利益团体! 想要处置掉他们,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然利用张四维,绝对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与自己是有共同利益的。 “无形的敌人?”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什么。 可他终究是皇帝,本能便觉得,张允修的谋划才是对的选择。 这个“谋划”,可能比起张居正的新政,来得更加激进。 万历皇帝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手边的那本《永乐大典》分卷,心中已然权衡了利弊。 坐在皇帝之位多年,基本他再平庸,也明白而今朱明江山历经两百余载风雨,已然是暗流涌动,积重难返。 只要能够维护统治,君王即便是父亲、儿子都能够下手,更加遑论其他! 一时间,万历皇帝竟然也有些同仇敌忾之感,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士元,朕终究是囿于一隅。” 他猛地起身,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此番匡扶社稷之宏论,比起那狄仁杰亦是不遑多让!朝堂上各个皆说自己赤胆忠心,却无一人有你之真心!” 张允修内心一阵无语。 别来沾边啊狗皇帝,老子想着是大明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想着是后代子孙不会被异族欺负,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面上还是露出微笑,拱手行礼说道。 “能够为国分忧,微臣自当是竭力为之。” “不过.”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地说道。“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士元究竟打算如何去做?” “倒是不难。” 张允修想了想解释说道。 “自当是由张子维入手,陛下只需将他留在京城,并交给微臣来处置便可。” 他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臣听闻,近来西郊流民已然渐渐聚集有两三万人,朝廷不可能一直养着他们。 臣想来便给他们全部送到西山,去谋个营生,也给京师消除去这个隐患。 届时张阁老也能够派上用场!” “西郊流民?” 听到此,万历皇帝显然也有些头疼。 此事确实是棘手,先前爆发瘟疫,朝廷无可奈何便只能以军队形式,将流民之中的青壮人口全部整编。 这显然非长久之计,训练出来的流民青壮,能够选取出一些充入京营。 然而京营也不能一口气接受两三万人,这对于朝廷的军饷是一个沉重负担。 可若是不处置,将这些精壮闲置在西郊,长此以往,必然生出乱子。 就如同在京师旁,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般,若真不小心点爆,后果不堪设想。 “对。”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臣已然与爹爹拟了个章程,对于西郊流民,一部分充入京营,一部分遣散回乡,一部分则是迁往西山,进行充入西山工坊之中。” “西山工坊!”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 “便是你先前与朕提到的,要在西山挖掘煤矿,设工坊产出琉璃?” “不单单是琉璃。”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陛下今后便可明白,这工坊若是建立起来,定然是大有裨益! 然建立工坊,整顿流民,就必须要一批重要的管理人员。 微臣手底下缺人,向着陛下要张子维,便是想要物尽其用,以内阁大学士之能,处理一些几万人的管理事务,还不是简简单单?” “此计甚妙!” 万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可转而却又提出疑问说道。 “让张子维与你去做书吏,此人心高气傲,怕不是不会愿意。” 多年下来的君臣相处,万历皇帝对于张四维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 “断然是会的。” 张允修却十分确信地说道。 “即便是为我做书吏,只要能够留在京城,张子维也定然会愿意!” 万历皇帝了解其性格,而张允修则了解人性。 他自信满满地解释说道。 “陛下,那张子维固然心高气傲,可他犹如个赌徒,已然在牌桌上输得裤衩都不剩,甚至失去了上牌桌的资格。 此时此刻,让他留在京城,无疑给他一个重新上牌桌的机会。 敢问张子维如何会不同意?” 张四维这般机关算尽,想要博取到权力的人,你让他回乡?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正是算清楚了这一点,张允修才敢于提出这个办法。 “这” 万历皇帝愣了愣。 显然,张允修的比喻,比起翰林院那群成日引经据典的腐儒,要好理解太多了! 特娘的! 万历皇帝盯着张允修圆圆的脑袋,一时间竟然有股,想要将其摘下来,按在自己脑袋上的冲动。 可这终究只是幻想罢了。 “说起来。” 张允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臣还有一事相求。” 万历皇帝正襟危坐,十分豪迈地说道:“士元有何需求,一一报上来,只要朕能够办到的,定然是有求必应!” 张允修老脸一红,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 “倒也没什么大事,臣就是想要问一下,陛下先前所画之春宫图可还有? 臣有大用” “???” 万历皇帝愣住了。 (本章完) 第147章 流民乱营!老夫可将小女许配于你? 第147章 流民乱营!老夫可将小女许配于你? 几日后。 西郊。 安平军大营。 上午的校练之后,士卒们终于得了些放风的时间。 “乡老”张四书坐在校场大石上,手里拿着个粗粮馍馍,就着一点点咸菜,吃得十分香甜。 身旁有个汉子,也啃着馍馍,便连手上一些残渣,也丝毫不在意污秽的手指,都要舔舐干净。 可在此之后,他却面露忧虑之色。 “乡老,要不您去问问张兰英,她在京城内熟,能不能给俺们安排些活计” 听闻此言,张四书立马板起脸来。 “捏说得甚么话?兰英好不容易在城内寻到个活计,又拖个娃娃,俺们这些糙汉子,过去给她拖什么累赘?” 在张四书看来,张兰英能够进入到那医馆,也算是她自己的造化,自己这些人冒然去求她,反倒是给她为难。 一个女子,想来能够在京城谋生,已是不易。 那汉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俺们都明白,可不是走投无路了么?这阵儿来,军营里大家心里头都害怕的紧。” 张四书愣了一下,也随即露出了愁容。 他哪里会不知晓? 连日来,流民们皆是人心惶惶,大家嘴上不提,可心里头都清楚,这安平军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朝廷有意解散安平军! 对于军营里头的流民来说,从前粗粮馍馍、米粥、咸菜管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人人都不想离开安平军,即便是平日在军营里头受着管束,即便是要干一些徭役,诸如铺路修桥。 然而,却没有人想离开安平军,日子再苦,能够在乡里土里刨食苦? 偶尔的糙米饭虽是陈米,可在乡里已然是过年才能吃上的。 馍馍、咸菜也非是什么好东西,可它能够让人吃饱啊! 从前在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是一天到晚的劳作,却也不能够保证能够吃上一口饱饭,更不要说什么几乎无砂砾的糙米饭了! 对于,这些逃难的流民来说,能够吃上一口饱饭,便已然是最为幸福的日子! 可这般日子,马上便要到头了。 唯有个别一些身手好些的,能够被朝廷编入军营。 许多老人经历过流亡生活的,对于朝廷的法令也都门清。 到了京城,或许会有一口饭吃,暂时保你不死,可最终朝堂还是会将他们遣散会乡的。 在这种巨大的落差,以及对于未来不安心心情的影响下,军营里头渐渐出了不少异常的声音。 “特娘的!” 校场上另一名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狠狠啐了一口说道。 “乡老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俺听说京城里,张大老爷已然被皇帝革除官职了。 俺们这群从山西来丘八,自然也没了依靠。 俺听说,皇帝不单单要处置张大老爷,还要处置俺们!” “张夯子!捏说得什么浑话!” 眼见汉子口里胡言乱语,张四书顿时急了,起身一巴掌扇在对方脑袋上。 汉子倒也不敢反抗,就捂着脑袋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声说着什么。 “大家伙都这么说的.那张子维老爷是俺们山西人,想来定然会帮帮俺们,却不想也遭了难” 显然,这张夯子定然是从外头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张四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败败火,张夯子捏少与军营那群人混迹,这般咋咋呼呼的做甚? 那张大老爷也不一定是好人,皇帝老子也不一定是坏人。 这般嚼舌根,到时候惹祸上身,捏想给村子里头大家伙都害了么? 再说那张老爷,还有城中营商的老爷们.” 这些日子,张四书算是看清了些事情,他冷笑着说道。 “张大老爷是不是有罪还不知,可捏真当那老爷,会照顾俺们这群丘八?捏如何被从乡里赶出来,怎么失得田地,都忘啦? 老爷们会有那般好心?” “可是.他总归是俺们山西人”汉子还存着些希冀。 不想与这群头脑简单的汉子解释了,张四书干脆瞪眼说道。 “俺与你们说得都不听么?俺是乡老,还是你是乡老?不准惹事,都给俺安分待着!” 好在,张四书于村里还有些威望,这几十名汉子也总算是安分下来。 然而到了夜里,安平军营里头还是出事了。 营房。 张四书睡得很浅,突然有一阵喧闹声和火光,将他从梦中惊醒。 隐隐约约之间,张四书听到帐外有许多人喊着什么。 “天下大乱,白莲当兴”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听到这些口号,张四书整个人便瞬间惊醒,他立马起身,将身边的几个汉子喊醒。 “夯子!狗子!快起来,外头闹出乱子了。” 汉子们听到外头的喧闹,也都是打了个激灵,立马起身穿戴头盔罩甲,取了兵刃。 几人在营房内看到外头忽闪忽闪的火光,心里头也不由得开始打鼓。 那张夯子来到张四书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乡老,俺想是那群人闹将起来了,咱们帮谁?” 听闻此言,张四书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他跳将起来,一巴掌呼在对方头上说道。 “帮谁?帮谁!帮谁!” 黑灯瞎火,他一口大黄牙却很明显,怒然说道。 “白莲教匪!那是叛军!杀头的买卖!你说咱们帮谁?捏要再提这个,老汉便将你送到国公爷那边去,军法处置!” 张夯子面露惊慌之色,连连点头说道。 “乡老俺知道了,可不能将俺送到国公爷那里。” 英国公张溶乃是安平军实际上的大帅。 若被他知道张夯子这番言论,一顿军棍都是轻的,大概率是要斩首示众。 张四书眉目一拧说道。 “捏们都给俺机灵些,平日里大帅有操练,从前在乡里争水争田,俺们村从没丢过分! 今日便是俺们立功的机会,都给我抄起家伙狠狠干,若能擒到杀到几个叛军,俺们今后便不用愁了!” “乡老放心吧!这长枪可比俺们村里的扁担锄头好使太多!” 汉子们个个目露凶光的模样。 可张四书还是提醒说道。 “捏们也莫要当二杆子,保着自家性命要紧,一切见机行事才好。” 又是一阵吩咐后,张四书才放心带着这群汉子,取了兵刃杀将出去。 这一夜,安平军起了乱子,不知什么时候,白莲教匪徒在军营里安插发展了不少教众。 这些人或是受了白莲教教义的蛊惑,又或是为人所收买,再极端点的,已然染上了白莲教提供的乌香的瘾头。 安平军内许多流民本就心有怨言,加上连日来的各个消息,里头便起了心思,竟敢相约在今日夜晚起事。 这些人没读过什么书,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稍稍一被煽动,就开始热血上涌,跟随着白莲教的匪徒,趁着城中瘟疫渐渐平息,朝廷动荡,军营守备松弛之时,意图乱营。 几百人于军营内掀起几千人的架势,四处纵火焚烧,还意图夺取营内的大炮和火铳。 火光冲冲之下,不少流民四散而逃,也有不少流民被裹挟加入到叛军之中。 好在,张允修从前的安排,还是有所效果的。 安平军这一月以来,不单单会进行体能操练,还会派专人,给他们念诵关于《万历新报》的内容。 《万历新报》上轶事小说,自然是最受欢迎。 可诸多介绍朝堂政令,以及宣传忠君爱国思想,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往日里,大部分流民们许是会被白莲教匪所“蛊惑”,可有了《万历新报》的简单知识普及。 西郊流民们,平日里沐浴在大明朝伟大皇帝朱翊钧陛下的光芒普照中,身上的一干邪祟自然也得到了“净化”。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京城里处置瘟疫的成效斐然,给《万历新报》树立一个权威效应。 再加上,流民之间,往往有张四书这样的“乡老”担任伍长,维持局面,大部分流民还算是清醒。 白莲教匪原本谋划出声势浩大的叛乱,却不想仅仅裹挟了几百人,在天亮之前,很快便平息下来。 等到太阳照常升起。 西郊大营校场外,英国公张溶身披甲胄,早早来到了校场之上。 他面色铁青的模样,看向一二百名被押解的叛军。 昨夜,得知大营叛乱后,张溶纵马出城,带着京营二百余人,便轻易剿灭了这群叛贼。 剩下这一二百人俘虏,也被五大绑,押解在校场之上。 张溶瞥了一眼个个垂头丧气,恐惧求饶的流民青壮。 这里头还有些他颇为看好,甚至想要带去京营培养的苗子,可今日却不得不痛下杀手! “大帅!小人们糊涂~大帅饶命啊!” “大帅饶命啊~” “俺们再也不敢了~” 叛军们哭爹喊娘的样子,然张溶却没有一丝动容。 他瞥过头去,言语间毫不留情地说道。 “斩!” 随着张溶一声令下,数百把雁翎刀同时落下,紧接着便是无数个头颅落地。 一时间,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之气。 英国公张溶为五军营总兵官,对这乱营叛军,自然有生杀予夺之权。 周围,站在队列里头的流民青壮们,个个皆是噤若寒蝉。 有些人盯着地上滚动的头颅,都有些失态,甚至于精神崩溃。 几名隐藏在其中的流民,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嚎哭着跪地求饶。 张溶紧紧蹙眉,他瞥见那些哭嚎的流民,对着身边的副官说道。 “将这些人都提出来审问,有勾结白莲教匪的绝不姑息,领头的一干白莲教余孽,全部送入刑部大牢,待陛下圣裁!” “是!”副官也面露严肃之色。 京城军营叛乱?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情。 从前,许多京营的将领,便不同意收编这群丘八,觉得他们不服管教。 今日之事发生后,显然反对的声音,要更加大了。 紧接着,张溶又在军营里头进行了一些安排,主要是防止在此出现判断。 处置完这些叛军,他这才脚步匆匆,紧皱着眉头,一路回到了大帐之外。 昨夜风波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可张溶内心里头还是明白,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从前,朝廷对于这类流民,皆是采用有限赈济的法子,提供限量的赈济米粥。 这有个“好处”,盘踞于郊外的大批流民,不至于马上饿死,却也没有力气闹事。 最后会有一批人支撑不下去,留下的人更没有了反叛的力气。 待到一切事宜尘埃落定,朝廷便可顺理成章,将这群人遣散回乡。 这种办法很残酷,却很有效,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为朝廷省了钱粮。 朝廷素来都是这么做的,却有个人不同意。 他保下了大部分流民的性命,甚至让他们打熬身子,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可世间岂有两全之法? 他想要让这些人活命,就必须想着怎么处置他们的叛乱,否则闹出大乱子,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张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掀开了大帐帷幔,大步进入后,一眼便看到了那名,在京城搅动风云的少年人。 此时此刻,这小子非但没有半点忧愁的样子,反倒是在死命偷吃大帐案头上的葡萄,吃得腮帮子鼓胀,像是从未见过葡萄一般。 “咳咳~” 张溶咳嗽了一声,走到案头边,坐下打量着对面的少年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这小子倒是奇怪,老夫让你去外头观刑,你却推脱什么见不得杀人。 外头杀得人头滚滚,你却反倒是没有一点儿影响,还在大帐里头吃得香甜。” 张允修吐出一个葡萄皮,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国公爷怎知晚辈无事?若非怕想到外头人头滚滚的模样,晚辈可不会吃这酸葡萄。” 五六月份里,这大明葡萄的味道实在难以恭维。 季节未到,京师的贵人们想要吃上葡萄,还必须得是从南方运过来才成。 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听闻此言,张溶愣了一下,饶是他心情沉重,也被对方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着实是与众不同~” 笑完他却又正色说道。 “汝而今也算是武官,实是该涨涨胆色,多观一观行刑,见一见血,今后临阵之时,也不至于怯懦。”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若是穷凶极恶之徒,晚辈站在一旁,见其人头落地,自当是拍手称快。 可见这些平民百姓人头落地,我却不敢多看一眼。” “你倒是觉着,这些人十分无辜?”张溶脸上似有些不满。 “非是觉得他们无辜。”张允修坦诚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军营内也有法令,军中乱营者自当由军法来处置,安平军受着军伍的粮饷,自当要遵守军伍之法令。” 张溶有些疑惑了:“那你这是.”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是为了他们所不值,流民们大多只是想要讨上一口饭吃,为白莲教匪所蛊惑,才做下此等错事,他们为人所利用,丢了性命,利用他们之人,却可在背后逍遥法外,如何令人不感到可悲可叹~” 说完这一句话,张允修很是悲痛的样子,却留心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令他失望的是,便连张溶也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他摇摇头说道。 “此番事端繁复难解,千头万绪非是一时之力,能够解决的。” 这老登看起来直爽,却也在打着太极。 张允修略有些失望,却是习以为常,他打起精神来说道。 “白莲教匪一事,自然由我爹爹他们去烦心,流民乃是我张允修保下的,我自当是要给他们一条出路,不能令他们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你倒是十分坦荡。” 张溶露出讶异表情,无奈摇摇头提醒说道。 “给他们一条出路?谈何容易?自古以来流民便是难以解决之顽疾,我大明开国二百余年,自正统年间以来,流民问题便层出不穷,多少朝堂诸公着手解决,可又有多少能够解决问题?” 像是张溶这样的勋贵,显然也不是傻子,将国家问题看得很透彻。 然而,即便朝廷上人人都知道国家有问题,如此下去朝不保夕,可大部分人却还想着明哲保身。 似老爹张居正这般,真正想要解决问题的,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若是小子能够解决呢?”张允修眯眼说道。 “好大的口气!” 张溶显然是不太相信。 “国公爷敢不敢与小子打个赌?”张允修脸上露出狡黠。 可张溶却不吃这套,他眼珠子转了转,嘴角笑意满满地说道。 “汝若是能够给这两三万流民寻一条出路,老夫便将小女许配给你!” (本章完) 第148章 西山煤业暨玻璃工坊建设企划书 第148章 西山煤业暨玻璃工坊建设企划书 英国公张溶上下打量一番张允修,很是满意的样子。 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慨着说道。 “老夫这小女年芳十四,也算是秀外慧中,容貌秀丽,想来与你也算是般配.若是能成,老夫定当是备下绫罗绸缎、田庄铺面,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张溶人粗犷,这心思倒是不粗犷。 即便是赌注输了,能够钓到张允修这个金龟婿,他自也不算是亏。 张允修险些没将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到对方脸上。 人红是非多啊! 自从干倒张四维、徐学谟之流后,京城便有不少人盯上了自己,暗戳戳地寻张居正问婚配的事情。 对于婚配这个事情,朱元璋这位事无巨细的管家公,便曾经在洪武元年下令。 “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 张允修年纪是小了些,可容貌却是不差。 老张家的种好,后世便有记载,张居正乃是“长躯玉立,颀面秀目,须长至腹”。 相比之下,张允修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在京城一干纨绔子弟里头,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近来张允修又颇得圣宠,年纪轻轻官至从三品同知。 这样的金龟婿,十四岁不下手,再等到十六岁,早就被人抢走了。 张允修没有想到,自己好好跟张溶谈国事,这老小子竟然想当自己老丈人! 他忍不住打量一番英国公张溶的容貌,一个标准的大饼脸,塌鼻子单眼皮,放在村子里头都找不到媳妇的那种。 这老登的小女儿,能容貌秀丽到哪里去? 可是英国公家里有钱啊! 几代英国公下来,张溶家里想必已然攒下一份大大的家产,自己若能够 张允修即刻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是那种为了银子,出卖肉体的人么! “这倒是不必了。”张允修面露尴尬之色,委婉地拒绝说道。 “晚辈年纪尚轻,想以事功为重,这儿女情长之事,今后再议也不迟~” “这样啊~” 张溶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点点头说道。 “倒也有些道理,汝且放心,小女倒也不急着婚配,待汝有所准备了,再行提亲也不迟!” 张允修脸都有些僵硬了,这老登吃准了自己是吧! 他只能笑着转移话题说道。 “此事今后再议.咱们先议一议这流民安置问题。” 说话间,张允修便取出一份文书来,从书案上递给张溶说道。 “此乃西山工坊建业企划书,国公爷看看便知。” “企划书?”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奇怪的名字。 不过再奇怪的词汇,在张允修嘴里都不奇怪了。 全京师的人都知道,这张允修最是会自创词汇,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颇具调侃意味的诨号——“词林掌柜”。 奇怪归奇怪,可这企划书里头的内容,张溶看起来倒是舒坦,比起工部的那些繁琐图纸来,张允修的企划书更加清晰明了,甚至还标上了比例尺网格。 见到这比例尺网格,张溶顿时眼前一亮说道。 “此物倒是奇妙,仅仅多少几个方格,便可将‘计里画方’之法,显现得惟妙惟肖,若是用于军伍,想必是大有裨益的。” 张溶成日浸淫于军事之中,自然对于相关事务特别敏感,一眼就看出其不凡之处。 古代军事地图,自西晋裴秀便提出了“制图六体”,这种概念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就相当于后世地图的比例尺。 张允修为了让图纸更加清楚,给图上加了不少细线方格,便让细节部分的比例更加清楚。 再加上模仿后世“cad”工业制图图纸软件的标注尺寸线,显然要比以往的地图,要清晰明了的太多。 甚至能够透过小方格,让堪舆图更加准确明了! 对方一脸惊愕的样子,张允修却是不以为意,笑着说道。 “我让工部的曾尚书协助制图,却不想他绘制得实在粗糙,便进行了一些微末的改进。” “微末的改进?” 张溶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他嚯地一下起身,面露严肃地说道。 “汝口中所说微末之变化,可知于军伍之中有多大裨益么?” 张溶十分激动地拍着桌案,径直走向了立在大帐中央的,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堪舆图。 指着上头京师以及边防的位置说道。 “从前,这堪舆图虽还算得上是准确,却不到精妙,所用‘计里画方’之法,总会出些纰漏,如一条大河画得偏了些,一座山峦画得歪了些,堪舆图上偏移半寸,行军之时便是百里之误!” 张溶瞪大了眼睛,雪白胡须抖动起来,情绪激动地说道。 “平日里倒是无恙,然到了战场之上,稍稍有些纰漏,便是血流成河,干系到一场战争之走向! 尔竟然说微末的变化?为何早不拿出来?” 说着说着,张溶这位老武将竟然有些动怒了。 张允修往后退了退,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大,连忙解释说道。 “这不是近来才发明出来么?晚辈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此法已然教授给工部尚书曾三省,想来若是国公爷有意改进这军事堪舆图,可寻他绘制。” 自从“图表法”之后,曾省吾几乎要拜张允修为师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张允修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若他绘制得不好,便是辜负了我之教诲,国公爷可替我好好给他两棍,以视惩戒!” 张溶本来是很激动的,却被张允修这番话给整不会了。 他无奈看了一眼对方,觉得这小子绝对是来埋汰人的。 不单单将全京师的大夫,都收做徒弟,现在连工部尚书曾省吾,这个年近五十的老臣,都要受其教导。 近来的朝堂是怎么了? 今后老夫岂不是可能与他平辈相论? 张溶面色复杂的样子,呼出一口气说道。 “这倒也好。” 他将目光回到这“西山工坊”的图纸上头来。 张允修这规划十分精细规整,不仅仅有煤矿开采区,还有工匠居住区、家属安置区、用餐区,甚至还有学堂和医馆的规划。 在张溶看起来,这不像是要建什么工坊,反倒是要建个小城池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设立城墙。 张溶一脸迟疑的样子,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小子,这工坊怕是要靡费不少银两吧?汝说服了令尊?” 想要让朝堂诸公们,费银两去建设一个“不着调”的城池,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唯一可能就是,张允修寻求到了老爹张居正的帮助。 “我爹?”张允修一副恨恨的样子。“张叔大那等迂腐之燕雀,怎知我心头鸿鹄之志!不提也罢!” 这小子.还是孝顺啊. 张溶脸上肌肉抽动一下,咬牙切齿的模样。 亏得这不是他儿子,若是他儿子,说出这般话来,定然得抽死不可。 可终究是别人的家事,张溶不便管教,却还是忍不住提醒说道。 “小子,老夫知你有些银钱,可想要喂饱两三万人肚子,绝非什么容易之事,即便你有万贯家财,也支撑不住!” “银钱?”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说道。 “谁说我要亏银子的?还望国公爷知道,我张允修去西山乃是去赚银子的,半分都亏不了!” 张溶有些哑然,不太相信地说道。 “便是靠着那西山上的土煤?那些玩意儿,送给老夫都不要,你还指望如医馆一般,从京城贵人手中赚取银两?” “非也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 见张溶一脸怀疑的模样,考虑到今后“西山工坊”的建设,需要其的鼎力相助。 张允修干脆又从怀里取出个物件,从桌上递给张溶说道。 “说起来晚辈倒是有个小物件,想要孝敬给国公爷,今后国公爷若有机会征战沙场,想来能够派上大用场。” “小物件?” 张溶盯着张允修的衣襟有些发愣,这小子衣襟里头,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却见对方掏出一把长筒状,形似火铳的东西。 张溶立即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了退,连忙说道。 “你这小子,如此莽撞,将火铳藏于衣襟之中,却不怕炸膛要了你的性命。” “炸膛?”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 “非也非也,此物名为千里镜也!” (本章完) 第149章 千里镜的神妙?建琉璃工坊可笑至极 第149章 千里镜的神妙?建琉璃工坊可笑至极! 世界上第一台望远镜,乃是在1608年由荷兰眼镜商人汉斯利伯希所发明。 原先历史线上,望远镜要到万历四十三年才传入中国。 随后,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将“几何光学”传入国内,并且一直在中国生活到清朝。 甚至崇祯朝之时,徐光启还曾经奏请崇祯,以三架望远镜来观测天象。 某种意义上,当时明朝的科技发展,还算是没有落后于西方诸国。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落后那么多? 别问。 广宁门城楼上,英国公张溶左眼用力闭起,又奋力睁开右眼,动作显得很是滑稽夸张,几乎要将这千里镜怼进自己的眼眶。 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学习张允修的手法,笨拙地通过转动千里镜的伸缩,以达到调解聚焦的效果。 千里镜朝着西郊军营看去。 张溶将其对准了军营里头的副官,他对于这名副官很是熟悉,断然是做不得假的。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张溶整个人都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甚至连对方身上衣服的补子,都看见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张溶终于相信了张允修的说法,像是得了好玩物件的孩子一般,端着千里镜左看右看。 最后朝着天空中,最为显眼的标志看去。 眼见着对方,就要用千里镜怼到晴空中太阳上头,张允修一头顿时满头黑线,连忙伸手制止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国公爷万万不可直视天日!” 张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悻悻然将千里镜从眼睛上挪开,颇有些抱歉地说道。 “多亏你小子提醒,老夫险些触怒天颜了,罪该万死。” “倒不会触怒天颜。”张允修无奈地说道。“只不过看上去,国公爷这一对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天罚竟如此严重么!” 张溶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 显然,他还是将张允修的提醒,理解成了神明的责罚。 张允修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懒得跟封建迷信的古代人掰扯。 想要普及科学知识,要从娃娃抓起,你与这些老登费力解释,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咳嗽两声,张溶又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千里镜,不由得感慨说道。 “这千里镜真当是神妙,想来若有此物,四十年前的庚戌之变,大同、蓟镇、宣府诸军,也不至于会受鞑靼,那般欺辱了。” 千里镜的发明对于古代战争的影响,还是十分大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真有能够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神将么? 古代战争上的重中之重,在于信息获取、提前谋划、军队粮草物资以及后勤准备,最关键的还有士气。 在还未发明雷达的时代,一旦拥有比敌人更加强大的信息获取来源,能够实时掌握战况,就如同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神一般,降维打击! 不论是观测敌军军事部署,还是军队调动,亦或是提前观察地形地貌,千里镜都可以说是战场上的神器! 所以,张溶才会显得如此激动和失态,甚至干出了想要用千里镜看太阳,这种自寻死路的动作。 作为一名武官,张溶虽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战争,可却对千里镜的意义,太了解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炽热地看向张允修,不由得感慨说道。 “此物一出,士元之能,不亚于三国蜀汉之诸葛孔明啊!” 看到这个物件后,张溶一口一个的“小子”也不叫了,干脆亲昵的叫起了“士元”。 在他的视角看起来,张允修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年纪轻轻便是心思缜密,遇事处变不惊,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脑袋还很活泛。 张溶有预感,只要他江陵张家今后不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以张允修之地位才干,以当今陛下之春秋鼎盛,此子定然是前途无量。 甚至可能比当今之张居正,还要风头无两! 更难能可贵的是,皇帝还对其信任有加! 一时间,张溶越发觉得眼热,恨不得将这小子抓到府上,与自家小女即刻成亲! 张溶忍不住打眼看向对方,看到张允修鬼精的样子,他心里头便知晓,想要抓住这个乘龙快婿,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的。 张溶倒也不急,以他英国公的身份,想必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家天女,没有人能够跟他抢这金龟婿了吧? 想到这里,张溶便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士元呐~听世伯一句劝,汝也是舞勺之年,再过两年便是要成家立业之人,再不可行孟浪荒唐之事,要从容稳重一些. 尔天资卓绝,万万不可埋没了这般天赋,今后潜心研究读书” 说话之间,英国公张溶连称呼都变了,从一口一个“本爵”,又转变成了“世伯”,称呼转变之快之顺滑,连张允修都险些没有察觉出来。 可张允修却毫不接招地回答说道。 “世伯倒不用担心,侄儿素来乃是十分成熟稳重之人,你且看从前,徐叔明成天诋毁污蔑于我,我张允修可有半分怒意?可有半点打击报复?”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是委屈的样子。 “侄儿心里头的苦楚,又有谁能够知晓呢?这番忍辱负重,不单单是为了陛下和朝廷,更加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呐~” 张溶脸都绿了,这小子的不要脸程度,比起那群清流来,还要不遑多让。 他自称世伯,张允修便直接自称侄儿,三言两句之间,就算是着实了双方身份的拉近。 还有那徐叔明之事,这小子还没伺机报复么? 听闻徐叔明还未上朝堂,便给他气得够呛。 张溶顿觉有些头疼,他本想要仗着身份和地位,好好教训一番这小子,却不想反倒被其教育。 可越是这样,张溶对其便是越欣赏,这样的小子才有前途啊! 他随即越发坚定,要将对方招为乘龙快婿的想法。 话题又回到千里镜,张溶想了想说道。 “汝先前说西山工坊非但不亏银子,反倒能够大赚特赚?该不会是靠着这千里镜吧?” 随后他正色提醒。 “千里镜此物干系重大,定当如火药、铁器一般,受着朝廷管控,万万不可流传于外!” 张溶不敢想象,要是给北方游牧民族拿到了这神器,会给这些骑马射箭之人,带去多大的裨益! 对于张溶的顾虑,张允修早有考虑,点头说道。 “国公爷且放心,我自是不会售卖千里镜的。” 可他话锋一转提醒说道。 “不过.我听闻此物西洋人也正在研制,比咱们晚一些,想来不消多少年时日。 这千里镜不单单会被北方鞑靼人获取,也会被西洋诸国所掌握。” 历史上望远镜发明也是这几年的事情,更不要说,千里镜又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东西。 流传开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可!万万不可!” 张溶怒目圆睁,厉声说道。 “定然要阻止,不论是北方游牧蛮族,还是西洋的夷人,皆不可令其掌握,不论是用何等手段!” 对于张溶这样的武官来说,万万不能接受敌人拥有这般利器。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说道、 “国公爷有所不知,这千里镜之发明,乃是难以隐藏之技术。 即便咱们有意隐藏,不论是西洋琉璃商人,还是我大明的叆叇商人,想要仿制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便是通通格杀勿论。”对于这等军务大事,张溶显得异常极端。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 “宜疏不宜堵,国公爷放心,今后西山工坊自是不会轻易售卖的。 咱们有着先发优势,将技术水平牢牢握在手中,研制出来的千里镜,自然要比仿制得好上百倍千倍. 形成技术优势之后,即便是有人想要模仿,我大明而已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张溶瞪大了眼睛,觉得张允修所说的话,似有些道理,又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此乃内阁学士和部堂诸公们的事情,我这个国公也不便插手。 不过,士元要切记,此物以及各类发明,皆乃我大明国之重器,切忌不能流传于异族手中!” 一个古人给自己强调技术封锁? 张允修笑着说道:“世伯且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此乃赚钱的买卖,不单单是异族,就算是京城内有人胆敢仿制,我张允修不打断他的狗腿,陛下也会打断他的狗腿!” 陛下? 张溶抓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 他露出凝重之色,他压低声音说道。 “你这西山工坊,陛下也投银子了?” 朝堂上没人敢提,可上次徐学谟事件后,所有人心里头都门清。 那仁民医馆里头,便是有皇帝的一份干股。 想来这西山工坊,以张允修的三寸不烂之舌,定然也能够让抠门皇帝掏出些银子吧? 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世伯与我交好,我也不瞒你,仁民医馆经营有加,既救助了京城百姓,又赚到了微末银子。 前几日我与陛下算了算,便觉得那盈余出来的银子,放着也是放着。 不如投产建设这西山工坊,解决流民青壮生计问题,也可再赚到点微末银子。” 微末银子 张溶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 他猛地想到,仁民医馆赚取的银子,那可都是京城勋贵和大小官员的银子啊! 现在又来这个西山工坊,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张溶嘴角有些抽搐地说道。 “汝这西山工坊,不靠千里镜,也能够赚取银子?” 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自然不会靠个千里镜,千里镜即便开售,那也是个噱头,能够赚什么银子。 西山工坊想要赚银子,一是在挖取土煤,二是在炼制琉璃。” “琉璃?”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非但没有感到惊讶,反倒是嗤笑着说道。 “士元莫不是在说笑?这琉璃虽贵重,可也非是什么稀罕物件。 京中皇宫便有设琉璃工坊,专门烧制一些琉璃窗子,还有些琉璃珠子、簪子。” 他摇摇头脸上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对抓到张允修错漏,很是开心。 “士元,世伯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了,这在西山开设琉璃厂,岂是会赚钱的买卖?” 显然,张溶对于这里头的门道,还是有些了解的。 “若是能赚到银子,京城里挖空心思赚银子的勋贵们,早就去西山开了。 最为关键的乃是,这琉璃厂开起来,你这窑炉如何制作?又能够请到什么工匠?每日可产琉璃多少件? 这些你可想清楚了?” 张溶转了转腰间玉带,一副卖弄学问的样子。 “汝可知,那西山上的树木早已砍伐殆尽,靠着山头几株树苗,可造不出琉璃。 烧制琉璃,所需木炭可是一笔大数目!” 在他的眼里,于西山建什么琉璃厂,就跟在夏日里卖衣一般可笑。 (本章完) 第150章 无烟煤乃是根本!老夫的儿子怎么在 第150章 无烟煤乃是根本!老夫的儿子怎么在这里? 实际上,张溶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是从一个明朝人的实际角度,计算出来的经济账。 中国古代有琉璃工艺么? 在隋唐,乃至于西周春秋,就已经有制造琉璃的记录了。 一直到了明朝,这琉璃工艺也仍旧在继续精进。 晚唐和宋辽时期,东罗马琉璃器皿风靡国内,主要原因还是工艺所致。 当时,西方传来的钠钙琉璃制品,比起国内铅钡琉璃来,色泽要更加透明,所以显得贵重。 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制作透明的钠钙琉璃已是可以实现的技术了。 故而,在张溶看来,于大明朝想要制造玻璃,不单单赚不到银子,反倒是令人招笑。 特别是燃料方面。 琉璃烧制的温度要求较高,且比起瓷器来,工艺也更为复杂,烧制周期相对较长。 想要烧制出一件琉璃器皿,所需的燃料几乎是瓷器的好几倍。 一个很反直觉的事情,后世许多人认为,古代环境没有遭受破坏污染,定然是山清水秀。 实际上恰恰相反,古人对于环境的破坏,同样堪称灾难,甚至因缺乏约束,而更加肆无忌惮。 历史以来,从汉武帝于黄土高原北部实施军屯开荒,到宋时都城开封的宫殿、宅第修建,所需一干木材,还有诸多提供燃料的木炭。 后来,黄土高原地区的水土流失,有气温线南移的成分,过度开垦砍伐同样也难辞其咎。 到了明清时期,相关开垦砍伐达到巅峰。 《皇明经世文编》记载:“自永宁至延绥,即山之悬崖峭壁,无尺寸不耕。” 当然,你让古人去讲什么保护环境,乃是不现实的。 许多百姓饿着肚子,命都要没了,还要顾及怎什么环保? 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与米在前两位,也对应着砍伐树木和开垦土地。 在缺乏能源的古代,柴甚至被视作极其重要的资源。 不论是烧水做饭,还是冬天取暖,都需要用到柴。 为此,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不惜将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砍秃! 所以,英国公张溶嗤笑着看向张允修说道。 “小子,不论是京城郊外,还是北直隶诸城,即便是木植茂密的南直隶,城池周边哪还有薪柴使用? 你若想要烧制玻璃,必然要从南直隶运来木炭。” 他眼神有些玩味。 “不过.近得也不是没有,山西晋地多山,还是有些木炭薪柴,可此番下来,若让晋商知道你要办琉璃厂,你猜他们卖你几何?” 张溶十分怜悯地看向张允修,一时间竟然觉得有那么点悲剧。 这小子自己乱银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拉着皇帝一起! 无论怎么计算,这比“琉璃工坊”的买卖,都是要亏银子的! 亏得还不止一星半点。 张溶简单计算便知道,想要安置这些流民,建设西山的工坊,起码要个二十万两银子。 这还是在西山的荒地,大都归皇家所有,不计入在内的情况。 简直是造孽啊! 张溶一阵苦口婆心,可张允修却不太领情,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世伯难道不知道,西山上头有煤矿么?” “土煤?混小子!汝是要气死老夫么?” 张溶气坏了,跺着脚说道。 “京城里头,便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西山上土煤中少有明煤,基本上都是有毒的恶煤!尔想要让这群流民去送死么?还是想哄骗京城上上下下官员、勋贵?” 也就是万历皇帝,这种不太明事理的少年天子,会相信张允修的胡话了。 张允修还是一脸淡定的样子,笑着说道。 “世伯不必着急,若我能制取出无毒的无烟煤呢?” “无烟煤?闻所未闻,简直是绝.” 张溶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又瞬间止住了话头。 从前对方夸下的海口,每个都是天方夜谭,然而每个竟然都实现了! 张溶也谨慎起来,担心自己妄下断言,随后又被这个臭小子驳倒。 他看了看手中的千里镜,能够发明出这等物件,再发明个无烟煤,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于是,张溶颇为谨慎地询问说道:“无烟煤暂且不提,以汝之谋划,这西山工坊,若投产琉璃,一日能产多少?” 张允修摩挲着下巴,细细估量一番说道。 “听闻京城内皇家琉璃厂,全力开动之下,日产可达一二百件琉璃器皿。 侄儿想来,我于西山工坊之下,再开设西山琉璃厂,依托着这些流民青壮,采用更加先进之技术,想要一日一千余件,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这还是保守估计了,若是流水线和工匠熟练度上来,日产上万件都是有可能的。 可即便是上千件的数量,已然令张溶有些破防了,他紧紧蹙眉,用质询地眼光说道。 “贤侄此话当真?” 张允修豪气干云地说道:“我可有说过什么大话?” 他确实能有这个底气,自京师瘟疫以来,张允修所说过的话,夸下的海口,无一不是应验成功。 张溶沉默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质疑张允修?张子维、徐叔明之流的下场,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越是这般,张溶便越加惊诧。 英国公府于京城可是有着不少铺子。 平日里,也经营着一些琉璃生意。 张溶本能的感觉到,若真给对方干成了,那京城的琉璃价格将会迎来一次暴跌! 特娘的!商铺上月才进了一批琉璃,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不成!定然要赶在这之前出手。 张溶下定决心,脸上却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十分纠结的样子,裂开一口黄牙笑着说道。 “那个.士元呐.” 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甚至都局促地搓搓手。 张允修一下子便看出了端倪,眯起眼睛说道。 “世伯想要掺一份干股?” “诶嘿嘿——”张溶老脸一红。“这不是听闻乃是陛下的买卖,我等勋贵世受皇恩,自然也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是?诶呀~还有这流民.” 不亏是浸淫官场多年,即便是武官,张溶说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张允修不耐烦地摆摆手,很是嫌弃的样子。 “入干股也是可以的,侄儿又不是小气之人,有银子大家一起赚,不过.” 这句不过,着实令张溶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忐忑询问说道。 “不过什么?” “不过入干股可以,我这西山工坊乃是大买卖,几千两银子自然是不成的,起码也得要五万两起步,还签订一干契书。” “多少???” 张溶吓了一跳,张允修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毕竟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五万两对于一名国公来说,看起来不太多,可那是算上各类家产、田地的。 真要一名国公爷,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银子,着实是一笔天文数字。 瞥了一眼对方,张允修悠悠然说道:“若是世伯舍不得,侄儿倒也不强求。” 一听此言,张溶立马正色说道:“士元说得哪里话,老夫既然说了,要为陛下分忧,如何能够退却? 你且等着,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将棋盘街十几家铺子典当出去,砸锅卖铁也要将银子给凑上!” 说完这句话,英国公张溶便有些后悔了。 因为张允修是真不跟你开玩笑。 转头,二人便到了仁民医馆,便连保人也是拍马赶到。 张允修抽出一份早已经准备好的契约,拍在书案之上,对着张溶说道。 “还请世伯签字画押吧!签完之后,这西山工坊的皇家买卖,便也有世伯的一份力。” 瞪大了眼睛,张溶端着那份契书看了又看,脑袋僵硬地转向对方,结结巴巴地说道。 “贤侄.老夫银子还没凑齐呢!” “无妨无妨。”张允修嘿嘿一笑。“世伯之人品,小侄我还是信得过的,这契书上头也写得清清楚楚,三个月之内,结完尾款就可以了。” “结尾款?” 又是什么新奇词? 然而,张溶还是听懂了大致意思,他目光凝重地转向契书的内容。 可看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张溶从未见过这般事无巨细的契书! 上头文字极为抽象,可却十分严密,寻不到一点儿错漏。 张允修站在一旁讲解说道。 “亲兄弟还是要明算账,世伯好好看看契书内容,以免今后起了纠纷,如今定好了,今后便不会伤了和气” “这是自然.” 喉头滚动了一下,张溶又将目光投向那契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关键是里头不说人话,用得乃是什么“甲方”“乙方”,什么“风险”“责任”之类的话。 张溶看得一知半解。 可他一想到,这个生意乃是皇帝投的,那仁民医馆的赚银子能力,同样也是有目共睹。 最为关键是,张允修这小子是要掘京城琉璃商铺的根啊! 阻止是无法阻止,唯有加入了! 张溶呼出一口气,看了看一些关键的内容,再没了耐性,便干脆拍板说道。 “贤侄既然信得过我张溶,老夫自然也信得过贤侄!” 说完之后,他便十分洒脱的模样,便连印泥都不用了,干脆取出自己的佩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重重按下了手印,留下了大名。 “嘿呀~世伯还真是豪爽啊!” 拿起那份契书,张允修越看越欢喜,心里头不由得感慨万千。 转头间,五万两银子便到手了! 还得是明朝人实诚啊!这要是放在后世,对方得反反复复看好几遍,甚至可能要寻一名律师来参详一二,再讨价还价。 看着张允修嘴都要笑歪了,张溶不由得有些忐忑地询问说道。 “贤侄,你该不会欺骗老夫吧?” “怎么会呢?” 张允修面露正义之色。 “世伯将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张允修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么? 我张允修最讲得便是契约精神。 这全京城之正义,我张允修独占八斗! 这样吧,小侄这便带世伯去看看,那无烟煤!” 七日之后。 经研究部署,为深刻贯彻落实皇帝陛下的圣谕宏旨,全力推动“西山工坊”建设项目(一期)更好更快落成。 西郊安平营严格遵循皇帝陛下之英明治理方针,以更加平稳安定的姿态,扎实做好流民遣散后的各项安置工作。 同时,为推动西山区域经济建设,保障数万西郊流民的基本生活。 实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目标,以及妥善完成西郊安平军遣散后的安置工作。 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大人主持召开“西郊安平营建设西山工坊动员大会”! 旨在凝聚各方力量,协同推进“西山工坊”建设项目的顺利实施! 京营提督五军营总兵官、安平军总兵官,英国公,少保,太子太傅张溶大人,躬临襄赞此会。 —— 看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张溶不知道张允修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在那戏台之上,也没有任何布景,甚至便连台上的“伶人”也是不伦不类。 舞台上仅仅摆上一个小方桌,两名穿着青色直缀的书生,站在方桌后头,对着下头的流民们面露微笑。 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似乎是“像生”?可二人又不像是会口技的样子。 说他们是“俳优”? 然“俳优”这类滑稽逗笑之人,往往装扮夸张,哪有像他们一般一本正经的。 却又像是说书先生,可哪有二人并排站立的说书先生? 张溶一脸疑惑,然而底下的流民们却是很兴奋。 今日这场动员会,自然不可能让两万流民都参加,乃是抽取了一些流民中的“乡老”“伍长”,作为代表参加,约莫三四百人的样子。 他们在舞台面前围成一个圈,个个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二人的表演。 对于民间百姓来说,能够看上一场戏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待到场内平息下来,台上一人终于是开口了。 “诶~今日我二人给大家伙儿讲一段相声。” 此人显然经过一番训习,声音洪亮不拖沓,用词发音也很简单,在场的每个流民都能听清听懂。 “啪啪啪——” 此言一出,还没开始表演呢,台下的流民们便开始猛烈的鼓掌,个个兴奋的样子。 然而,有一人却意识到不对劲。 张溶紧紧皱眉,他掏出张允修送给自己的千里镜,朝着那“伶人”脸上看去,顿时便吓了一跳。 适才太远没认出来,可这会儿他却立即认出来了。 右边这位,分明就是成国公府上公子——朱应槐! 这小子怎么到了这里?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挪动一下视线,看向左边。 看到矮一些那位的尊容,张溶险些气晕过去。 特娘的!这位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张元昊么? 张溶知道小儿子成日里跟那朱应槐厮混,却不想厮混到这里来了? 从前这二人便是京城里头,有名的纨绔子弟,张溶想要管教起来简直头疼不已。 本想着再荒唐,也不过是多些银子,却不想张元昊这小子如此大逆不道,竟在老爹面前当起了“伶人”,甚至还要在安平军里头表演? 一时间,张溶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心里头蹿起来,脸上憋得通红。 “逆子!” 他大吼一声,便想要冲上前去。 不想被站在一旁看戏的张允修立马拦住了。 “世伯稍安勿躁啊!” “让开!!!” 张溶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士元!这便是汝说得安定流民之法?这便是能够让流民们安心去西山工坊谋生之法? 老夫的儿子怎么也在这里?还当起来‘伶人’,你这个丧良心的,老夫何时轻慢了你! 老夫” 此言一出,张溶这位身材魁梧的老将,竟还有那么点委屈,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艺术!此乃艺术!名为相声也!” 张允修一边拦着对方,一边苦口婆心地解释说道。 “世伯不要激动!令郎平日里便在京城为非作歹,小侄这是帮着拨乱反正!” “世伯不可迂腐!这‘伶人’怎可‘相声’相提并论,我这相声是高雅的呀!” “嘿呀!张溶你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你便闹吧!闹得流民都跑光了,你那五万两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注1:北宋时期过度砍伐,可见《宋史食货志》记载:“治平二年……由京西、陕西、河东运薪炭至京师,薪以斤计一千七百一十三万,炭以秤计一百万” (本章完) 第151章 相声《关公战秦琼》 第151章 相声《关公战秦琼》 听闻此言,英国公张溶古铜色的脸涨得发紫,他怒然说道。 “竖子安敢直呼老夫名讳!” 古人一般称表字和官职,若非是关系亲密之人,直呼大名与辱骂没有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蒲扇大的手掌已高高扬起,恨不得一巴掌给张允修拍飞出去。 可张允修却岿然不惧的样子,他抬起高昂的头颅,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世伯便打吧!最好将我张允修打成重伤便好!我张允修无事一身轻,今后医馆与西山工坊的一干事宜,全然都可以不顾了” “混账东西!” 张溶爆喝一声,可怒火却打在上。 他想起前几日立下契约,见到无烟煤之后,五万两银子已然交付得七七八八。 欠钱的是大爷! 特娘的,难怪当日签完契约,这小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原来早就算计好了,拿契约当把柄拿捏自己! 甚至张允修有些风吹草动,打个喷嚏什么的,张溶都有些心惊肉跳。 如今这西山工坊上上下下的建设,都指望着这小子,自己银子会不会打水漂,能不能赚回来,也都系于他一人之上。 张溶性子急躁,可也并非是个莽夫。 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所谓“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一味发怒只会坏了大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胸腔起伏之间,那五万两纹银,终究还是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平息心绪后,张溶还在心中思量。 实际上,张允修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 前些日子里,见识到的那无烟煤,其神妙之处,一点也不输于“千里镜”“大蒜素”等一干物件。 也正是因为此,张溶才会帮衬着对方胡闹,甚至开设这个劳什子“西郊安平营建设西山工坊动员大会”。 他胡闹一点,忽悠着自己的小儿子上台当个“伶人”,我张溶贵为国公,如何能够生气呢? 想到这里,张溶又有些不忿了。 那“伶人”乃是贱业,家庭落魄之人的营生! 寻常百姓,除非是真吃不起饭了,稍微有些书香气,都不会以“伶人”为业。 在传统儒家观念里头,唯有读书入仕才是正道! 像是英国公这般的勋贵,在科举入仕一途上需“勋贵避嫌”,可就算是不读圣贤书,以弓马娴熟,考个什么武举,也是不错的选择。 再不济!待在家中混吃等死,却也比去当什么“伶人”好太多了。 老夫是那等缺银子的?要靠幼子上台卖艺扮丑,去寻一些赏钱。 张溶的眼神有些悲哀了,他看到台上激情表演的张元昊,这小子穿着一身直缀,到也是像模像样,可总归是于台上卖艺,甚至流民们还没有赏钱提供,讲到好的地方,便朝着台上扔几个吃到一半的干粮、馒头。 简直是 一时间,张溶眼眶泛红,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眼见这位国公爷状态不对,张允修忍不住宽慰说道。 “世伯不必觉得丢份,这相声可不似伶人,非是下九流的营生,乃是小侄所创高雅之艺术!” 张溶瞪大了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 “上台扮丑,以滑稽之态博人一笑,这与教坊司的戏子何异?” 这也不怪张溶激动,古代时期,不论是“伶人”还是“俳优”,亦或是什么“像生”,基本上都是不入流的行当。 这种观念一直以来深入人心,不可能在短时间发生改变。 可张允修却是振振有词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非也非也,世伯此言差矣,谁说上台博人一笑,便是低贱的行当? 于小侄看来,这博人一笑乃是最为难能可贵。 世伯且看看这些流民们,他们一路从山西而来,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甚至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同样是人,凭什么京城内的富家公子,便可以四处寻欢作乐,他们便只能成日里苦着个脸,地里刨食? 咱们难以让流民们过上富家公子的日子,却可令他们感受一番快乐!” “那不还是逗笑滑稽的俳优?”张溶依旧是板着脸,显然没有被说服。 可张允修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俳优又如何?俳忧便天生低人一等么?世伯还是书读得太少了。 西汉太史令司马子长于《史记·滑稽列传》中有言,所谓俳优者,乃是‘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诸如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优孟便可以滑稽,来劝谏君王,还有秦国的优旃,同样以滑稽之语,劝谏始皇帝与秦二世,还有那齐国的淳于髡.” 张允修一番引经据典,给张溶都说呆滞了,他本以为对方是说笑,寻来一名书吏询问,却发现《史记》里头还真有这段。 一时间,张溶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难道这什么“俳优”,真就非是低贱之职? 嘴上不太相信,可张溶心中终究是好受了许多,他紧紧盯着台上的幼子,以及那成国公府的朱应槐,冷哼了一声说道。 “罢了罢了,逆子既已然上台,便让他有始有终,等待表演结束之后,我再让他下来对峙!” 说这话的时候,张溶咬牙切齿,心里头在琢磨着,回去要如何教训张元昊。 怎么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堂堂一个英国公家的公子,竟被忽悠着去当个“俳优”,简直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哪怕张元昊坏一些,坏出点名堂出来,诸如张允修这般,张溶也会面上生气,背地里内心宽慰。 可现在看起来 张允修则又在一旁劝慰说道。 “世伯不必太过在心,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不能动辄打打杀杀,你看我爹教导孩子十分严厉,教出几个儿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唯有我这个不受管教的幼子,还成一些器” 张溶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这小子还自卖自夸起来了? 然而,一番解释下来,张溶却不似适才那么激动了。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舞台上,发现张允修倒是没有欺骗自己,台上那二人的表演,看起来并非是“俳优”扮丑的滑稽表演,而是通过三言两句的对话,以对话、讲故事的幽默形式,将看众给逗笑。 似乎真的文雅一些? 说起来,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平日里便沉迷于茶馆听说,讲起这“相声”来竟也是游刃有余。 却听舞台之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朱应槐:“好家伙!这便是败家公子枯燥乏味的生活么?” 张元昊:“这还没完,六月三伏天,我便裹着一整张熊皮大袄,脖子上套着五十两重的大金链子,上头以环相连镊子、牙签、耳挖和小刀四个小物件,家中雇着八个小厮举着蒲扇猛扇风,便连仁民医馆的杨御医也得揣着药匣子跟着” 朱应槐:就这么遭罪,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到这一段,张溶脸都快绿了,他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这个逆子,平日里竟在家中如此荒唐成性?五十两重的金链子?这小子也不怕给脖颈压断!” 张允修连忙解释着说道:“世伯稍安勿躁,此乃艺术,艺术便是虚构的,如何能够当真呢?” 为避免对方又闹将起来,他介绍起了这台上二人的身份。 “令郎张元昊的身份乃是逗角儿,他口齿清晰伶俐,讲起故事来生动形象.这朱应槐的身份乃是捧角儿,他思维敏捷,每每都能戳中要害.” 简单介绍一番,张溶才对上头二人的表演有了一丝理解。 随后,二人又来了一段明朝版本的《关公战秦琼》。 舞台上的两人严肃认真的样子,那张元昊又装作关公的粗嗓子。 一本正经,却又言语夸张的模样,顿时让台下的流民们发出哄堂大笑,连连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连张溶也被逗乐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脸上的褶皱自然的拧在一起。 “倒还算是有趣~” 他一边捋须一边感慨着说道。 “关公战秦琼?亏他想得出来,老夫倒还不知道,元昊这小子,竟然还有这般才能,老夫还以为他只会在女人肚皮上使劲。” 终究是一名父亲,张溶能够看到幼子认认真真的表演,并且得到流民们的认可,心里头自然还是开心的。 要知道,张溶养了张元昊这个儿子十几年,甚至都没有见过对方如此认真的样子。 这还是头一次。 从小读书识字,这小子哪次不是玩世不恭的态度? 便连张溶将翰林院的大儒请来,专门为张元昊教导,这小子也同样不买账,甚至将那大儒给气跑了,红着脸对张溶说道。 “国公爷,还请恕下官才疏学浅。” 一个先生也就罢了,个个先生都是如此,就很是能够说明问题了。 本来张溶以为,幼子便会一生这般荒唐下去,却不想在这世间,竟还有令他能够专心的事情? 可偏偏又是“相声”. 张溶还是不能接受“相声”这种形式,然而也在内心宽慰自己,至少比狎妓要好太多了。 况且,台下流民的眼神也做不得假。 台上二人通过一个又一个通俗易懂,且暗含哲思的对话和故事,让原本愁眉不展的流民,变得心情愉悦,反倒是有了个情绪的宣泄口。 流民之间暗含的那种紧张情绪,似乎在这一来一去之间,渐渐消除了? 张溶看在眼里,不由得地感慨说道。 “士元,这相声倒是有些门道,若能够普及到军营之中,对提增一些士气,想来也是有些好处。” 军伍出身的张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此般技艺简单明了,仅仅凭借口舌成篇。 且不拘泥于场所,不论是市井街巷还是军帐营垒,皆可张口即演,十分的便利。 要知道,不论是军伍行军,亦或是在军屯在外的卫所,里头士卒平日里的生活,多是枯燥乏味的。 若能够将此相声,稍作改编,普及到军伍之中,想必能够提增一些士卒的士气。 “小侄正有此意。”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此相声之术,实乃是脱胎于北宋时期的‘像生’与春秋时期的‘俳优’,兼采‘说书人’之长,将各类流派全熔铸一炉,小侄再添上些许新意。 例如将经史子集化为内容之血肉。 这相声不同于其他,咱们既不扮丑博笑,亦不矫揉造作。 穿上一身素色直缀,举止犹如书院先生,何来低贱之说? 今后若引入军伍中,融入操演口号还有忠勇典故,必然能够谈笑间砥砺士气,耳闻目染之下,将士们也能斗志昂扬。” 显然,比起报纸的宣传媒介来说,依托相声、戏剧的传播形式,更加能够让人接受。 特别是文化水平不太高的普通士卒,以及流民百姓。 历朝历代,大明的民间识字率算是很高的一批,可能够识字的也不过是少数人。 这戏曲还有相声,便极大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允修甚至可以通过降低文本难度,以更加口语化的形式,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接受。 如今,台下流民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便能够说明“相声”的感染力。 见此情形后,张允修心思不由得活泛起来。 若“相声”真管用,今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培养一批相声艺人? 便叫个什么“允修社”“德允社”之类的,还能够帮着老爹张居正,宣传新政的各项政令。 这文本,自己来操刀,再埋下一些“星星之火”,也自然是应有之义。 然而,张溶却不是完全满意,他提醒说道。 “老夫算是信了你,此‘相声’确有独到之处,比之从前的‘俳优’,也更显文雅许多。 然此术终究是小技,可作锦上添,却不可雪中送炭。 流民们为何闹事?根源在于生计无着,这些人背井离乡之人,反乡亦是绝境。 他们乃是走投无路之人,你想保他们一条性命,就要解决他们的生计。 若非如此,闹将出‘叛匪’来,你张士元也难辞其咎。” 张允修提出建设西山工坊,本来是绝佳的计策。 既能够解流民生计,也能够靠着流民之力,建设起西山的各类工坊产业,堪称是一举两得。 所谓“以工代赈,两难自解”。 然而,再好的方略,若不能落地生根也是白搭。 如今,不单单是流民不理解,就连京中那些朝堂大员、六部堂官听闻此,都皆是不以为意。 这等困境,也正是张溶忧心头疼的地方。 注1:相声段子改编自郭德纲的《败家子》 (本章完) 第152章 张士元!你都教了我儿子什么? 第152章 张士元!你都教了我儿子什么? 一开始,便连英国公张溶,听到张允修的设想后,都是嗤之以鼻。 若非有仁民医馆的成功先例,张溶或许都不会有耐心,去听张允修的解释。 更遑论这些流民了。 他们本就对朝廷不太信任,还有白莲教匪从中作梗。 你要跟一群丘八讲清楚,各位都去西山吧,官府乃是为了你们好,断然不会欺骗你们,去了西山有吃有喝。 他们能够相信么? 甚至有人在白莲教匪的蛊惑下,起了心思,想要以军营里头的叛乱,逼迫朝廷保留安平军的建制,能够让他们继续有个生计。 “前次营中哗变,怕也是有白莲教匪暗中煽动,流民与朝廷嫌隙日深,你如何能够令他们相信?却又不起逆反之心,稍有差池恐成大祸!” 一想到这里,张溶便觉得头痛,他一挥手说道。 “依照老夫看来,也不用再推行什么‘相声’了,老夫奏请陛下,调遣一万人马的三大营,一路将这些流民押解到西山,倒是简单干脆,回头有了些甜头,他们自当会好好上工。” 张允修有些无语,武官解决问题都是这么简单残暴么? 他摇摇头说道。 “行不通的,世伯此举或许有用处,可流民们若非心甘情愿而去,必将闹出事端来。” “闹出事端?”张溶瞪眼说道。“那便是格杀勿论!” 张允修连忙劝慰说道:“世伯成日里打打杀杀,实在是太过于冲动了。” 张溶眯起眼睛说道:“若总是妇人之仁,行扭捏做派,如何能够成事?你们这些读书人,惯是会用一些肠子,却不知大道至简的道理。” 大道至简是这样解释的嘛? 张允修有些无奈,却是还是笑着解释说道。 “能够以谋划解决的问题,何必兴师动众?调遣三大营可是要靡费不少人力钱粮。 小侄倒不是妇人之仁,实乃觉着流民们个个都是可造之材,去到西山妥善安置,他们必可创造无穷价值! 所以,非但不能够镇压擅杀,反倒是要好生护持起来。 咱们给流民一条温饱活路,他们便也能反哺工坊,精进产出,届时工坊赚取到京城中达官显贵的银钱,解了陛下与世伯之困,岂不美哉?” 不愧是张居正的儿子,说起道理来都一套一套的。 张溶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叫“困”? 老夫之困,不就是你张允修造成的嘛! 张溶心里头很是不满,可嘴上还是询问说道。 “你如何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 张允修笑了笑,用手轻轻指着舞台上的二人。 “世伯一看便知。” “又卖关子!” 张溶嘴上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很诚实,扭头看向了舞台上的表演。 此时此刻,这大明朝第一次“相声”表演,已经进入到了高潮阶段。 有了前头一些段子的铺垫,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渐入佳境,甚至比起排练时候,表现还要好上几分,各种即兴发挥层出不穷,逗得台下流民们前仰后俯。 舞台边上,那堆积如山的各类干粮,便是二人表演精彩的明证。 实际上,张允修也并非刻意气张溶,才寻到两人,让他们说这“相声”。 说起来,这二人浸淫在茶馆、酒肆、妓院,听得奇人轶事,见得各类事件,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博闻强识”。 可以说是传授“相声”的不二人选。 再说了,相比起市井说书人,这二位公子从小接受的教育,那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对于经史子集熟悉,还有各类语言技巧,也能算是轻车熟路。 最后,这二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对于“说书”这个行当极为感兴趣,有的是空闲时间去准备相声的各个段子。 多方因素下,这才有了,他们今日的精彩表现。 却听那台上,又开启了一个新话头,乃是关公战秦琼的延伸。 只见张元昊声情并茂地感慨说道。 “说起来,这京城内也有一位将军,便是我爹爹,他自小便熟稔弓马,力求要报效朝廷,可终究是没遇上什么机会.” 朱应槐:“真当是个义士.” 张元昊:“他乃是顶好的人,自小便对家中我宠爱有加,可惜他这我不太争气” 这一段可谓是张元昊感同身受,将自小的真情实感,讲述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便连台下的许多流民,都被这份情感所感染。 他们其中,又有多少人乃是父亲乃是孩子呢? “臭小子!” 一时间,便连原本一脸严肃的张溶,眼眶竟然有那么一些红了。 他撇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不愿让张允修看到自己的失态。 张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感激地看向张允修。 “贤侄,老夫先前出言不逊,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可他一番话还没说完,下面的段子,却令这位国公爷彻底破防。 原本煽情段落之后,话锋竟突然一转,讲到张元昊的老爹。 没有透露出名讳,只说这张元昊的老爹,乃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带下医”,专治妇人经带诸症。 听到这里,张溶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僵硬住了,可后头的内容却更加劲爆。 张元昊声情并茂地说道:“乃是坊市里有名的带下医,一来这病患,若是年轻些的,我爹爹便乐。 病人那儿坐着,他便捂着脸。 哼哼哼.哼哼哼.!” 张元昊站在舞台之上,表演出一副猥琐老汉的模样,一瞬间就将下头的流民百姓给逗得前仰后合。 朱应槐连忙接上一句:“你爹爹什么毛病这是?” 张元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年纪小,如何能够知道?反正我爹爹高兴,后来还有人给我爹爹送了一块匾。” 朱应槐:“是?” 张元昊:“妙手淫心。” 朱应槐:“咳咳咳!可不敢这般胡说,如何能够是淫心?” 台上人表演得十分起劲,台下流民百姓也乐得弯下腰。 便连张允修也乐出了声,唯有一个人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 张溶银白须髯根根倒竖,目眦欲裂的样子,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都有些青白。 他脸上羞得通红,发出悲愤的低吼之声。 “张!元!昊!竖子安敢这般毁老夫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 “臭小子!你别拦着老夫,老夫这便上去砍了这个孽障!” “张士元!你都教了元昊些什么?你与我说这叫文雅?” 可张允修却一点没有阻拦对方的意思,就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国公爷稍安勿躁!” 对方没有阻拦,张溶一人在原地扑腾,略显尴尬。 他三步两步的上前,一把抓住张允修的衣襟说道。 “臭小子,你编排老夫,这等污秽之语,却也能够称之为大雅么?” “大俗即是大雅。”张允修丝毫不慌乱的样子。“自古以来,俗与雅哪有分得那么清楚? 世伯可知道?欲得民心者,必然需与民同乐,深入市井之中,要俯下身子,尊重百姓们的习俗和喜好。 流民们乃是乡野粗人,平日里自然是少不了一些俚俗浑话。 方才那段,相比较之下,已然算是含蓄,更加露骨的荤段子,还有呢~” “你!”张溶依旧是怒目圆睁的样子。 却又听张允修说道:“难道世伯平日里,与诸位勋贵叙旧之时,没有说一些荤话么?” 顿时,张溶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住了。 张允修笑了笑:“食色性也,世伯不要带入,舞台上乃是表演而已,又不是世伯你真当会”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 张溶缓缓松开对方的衣襟,似乎是被对方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脑袋里头不断回想着张允修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溶看向了不远处,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流民,还有台上表演得极其起劲的两个纨绔。 他不由得感觉到,这其间有一种能够改变人的神奇力量。 而这种力量的起源,便是源自身边这个鬼精少年的奇思妙想之中? 难道这“相声”,真能够解决问题?并且更好的治理流民? 张溶本能意识到,这其中的重要之处,不由得询问说道。 “你这‘相声’,倒是十分逗趣,也十分的.吸引人,可却如何能够让流民们去西山?” “流民们看了这‘相声’,今后还会想要天天看的。” 张允修给了一个答案,却又自己否定说道。 “不过仅仅靠此还是不够的,咱们用先前的段子和故事,将流民们的心给拉住了,博取到了他们的信任,接下来自然便可引导他们对西山的向往之情” 又是一番神神叨叨的分析,张溶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舞台之上。 此时此刻,舞台之上的二人,已然表演得满头大汗,张元昊用白巾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看起来很累,却十分开心的样子。 他话锋一转,又对着朱应槐说道。 “听闻那京城里头有个天下第一才子,名曰张士元,又有了一个不错的买卖。” 朱应槐佯装惊讶地说道:“哦?那张士元可是个厉害人物,与当今陛下也相交莫逆,连月以来大头瘟肆虐,也多亏了这张同知,创办仁民医馆,才能够化险为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张允修的事迹介绍了一遍,简直将他夸得天乱坠。 张溶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张允修,悠悠然说道。 “这些段子,都是你编排出来的?” 张允修老脸一红,饶是他这般面如城墙之人,这会儿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补充说道。 “一些小小的艺术加工。” 紧接着,却听到张元昊在台上说道。 “听闻近来,那张同知却想要在西山建设一个工坊,工坊里头乃是极为缺人手的,工钱并非很高,却能够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 朱应槐说道:“我也听闻了此事,听说这工坊比起京城的营生来,无需牙人从中作保,少抽了些银子,算下来每月五百文钱,也算是能够有个盼头.” 紧接着,两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将这“西山工坊”如何如何好,能够提供多少待遇,给说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补充上内容,提示流民们,此事乃是皇帝陛下应允,有张同知作保,定然没有任何问题云云。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用千里镜观察者流民脸上的变化。 他发现,流民果然没有警惕的神情,甚至听闻到朝廷和皇帝,也不再那么抵触了,对于二人所说的内容,简直深信不疑。 甚至还有不少流民,面露向往之色,眼睛里头露出希冀。 这一切都是因为前头的铺垫? 为不显得太过于刻意,台上二人没有多说,简单提了一下这个段子。 二人默契十足,言语也十分得体,哪里有半点贵公子的样子,他们温文尔雅,犹如循规蹈矩的读书人。 流民们意犹未尽,可却对二人十分尊敬,连连跟他们行礼道谢。 读书人肯放下身段,为他们这群普通百姓逗趣,实在是令人感动。 可待到流民们渐渐散开,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本来面带笑容,一见到台下的身影后,立刻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饶是反应如此之快,却还是无济于事。 “你们二人!给老夫站住!” 张溶年近七旬,却依旧身姿矫健,对上这两名平日里荒唐成性的虚哥,可谓是简简单单。 三步两步,他便将二人“劫杀”在营帐之内! 张元昊与朱应槐见到张溶,便犹如耗子见到猫一般,吓得魂飞魄散。 二人扭头还想要跑,却又见几名张溶的亲军围了上来,副将无奈劝道。 “小公子,便与国公爷认个错吧!” 张元昊却梗着脖子,满脸倔强的样子。 “本少爷无错!为何要与这糟老头子认错?有本事你们便一刀砍了本少爷吧?” “孽子!尔还要胡闹到几时?” 张溶白怒目圆睁,白须飘飘,一声怒吼之下吓得张元昊双腿发软。 一旁,朱应槐则满脸堆笑,十分没有义气的想跑路。 “那个世伯,小侄家中还有些事端,兄长喊我回家吃饭,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可张溶却一点儿不留情面,目光如炬。 “门都没有,今日你们二人,不将此事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老夫便打断你们的狗腿!” 朱应槐和张元昊都吓坏了,连连后退,可哪里是几名武将的对手,眼见得便要真的“认罪伏法”。 张元昊眼尖,一眼看到站在老爹身后的张允修,挥手大声地喊道。 “师尊!师尊!快救救我等!老东西要打断我们的狗腿!师尊你可说好的,要教我等如何当个出类拔萃之逆子啊!” 这话一出,张溶猛然间扭过头去,他目光伶俐,里头带着些质询的意味。 从鼻腔里头发出声音说道。 “师尊?” 张允修愣本想悄悄溜走,却不想被抓了个正着,只能硬着头皮干笑道。 “那个.世伯还请听小侄解释。” 注1:相声段子改编自郭德纲的《白事会》 (本章完) 第153章 逆子第一守则是“不跪!” 第153章 逆子第一守则是“不跪!” 西郊安平军大营。 这“动员大会”仅是开到一半。 主持会议的张同知以及国公爷,二人皆是消失不见,唯有大营门口,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流民们倒也不敢去看热闹的,依着副官的指示,各自回营休息,准备下午的操练。 相比先前愁容满面的模样,现如今流民中的“乡老”“伍长”,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相声”是什么东西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这“大戏”可比村子里的好看多了。 从前在乡里之时,那要逢年过节,才能看到大戏一次,这还得是乡里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才有银子请来戏班子。 这些戏班子的水平良莠不齐,大多数就随便看个乐子,哪里能够跟这“相声”相比? 回去的路上,还有不少人在讨论相声里头的内容。 “嘿呦~却不想那京城里头的贵公子,日子竟然过得那般好,俺若是能过上那一天日子,死也就值咯~” “要我说,这京城里还是好,在乡里头,俺们怎么能够看到这般大戏,今日算是涨了见识~” “国公爷与张同知皆是大好人,京城内同乡的老爷,哪里会搭理咱们,也就是这二位大人,肯将俺们这些丘八当人看~” “若是能够天天听相声” 人群里头,类似的话语不绝于耳。 张四书独自走着路,没有与这些人搭话,可脸上却是窃窃欢喜。 不同于其他流民,自张兰英入京城后,他便时常能够收到对方捎来的书信。 或是一些在京城的见闻,又或是给张四书送来一点小点心什么的。 通过张兰英的口吻和见识,他得以知道京城里头的变化。 从始至终,张四书都没有怀疑过,仁民医馆的张会长大人,这位新晋锦衣卫指挥同知,会将他们放弃。 在张四书眼里,这位“臭名昭著”的少年郎,才是真正的大好人大善人,乃是朝堂上真正的忠臣。 所以,他才会那么笃定,从始至终都不让乡里的汉子们闹事。 现在看起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前次安平营中哗变,张四书带着手底下的汉子,接连擒获了好几个叛军,事后论功行赏,每个人都得了赏赐。 张四书这个“乡老”伍长,甚至给提到了小旗的头衔。 到了小旗,便能够在京城混口饭吃了。 现在想来,那位张四维大老爷,也不太重要了。 回到营房里头,张四书声情并茂的将今日之事一说。 顿时,这乡里的二三十名汉子,脸上都露出了羡艳的神采。 那被唤作小夯子的汉子,咧开一嘴黑黢黢的牙齿说道。 “嘿嘿,这‘相声’听起来,比起乡里的大戏要好看太多,乡老实在是让人羡慕,什么时候俺们也能听上。” “都有都有。” 张四书的笑容也挤在一起,取出一些南瓜子分予汉子们吃。 军营里头自然没有这个,乃是张兰英特地送来的。 张四书从前真心待她,张兰英也记着“乡老”的好。 他笑着对汉子们说道:“张同知说了,以后让营里每个人都听上相声,若是今后去了西山,每个月起码都能听上一次。” “西山?”汉子们一脸疑惑。 张四书则是顺势解释说道:“乃是同知大人,给咱们寻的一个营生.” 随后,便将那西山各类待遇,都与汉子们说了一遍。 他脸上带着微笑,正想要看到汉子们,脸上兴奋和期待的反应。 可却发现,说完这些话后,所有汉子都陷入沉默中。 张四书皱起眉头说道:“咋的了?” 此时,那张夯子出来说话,他皱着眉头。 “乡老,非是俺们不愿意去,不过这西山工坊是啥,俺们从来没听说过,要不然再缓缓?” 有了他起头,其他人也胆子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俺听说,那张同知喜欢挖人心肝,乡老他不会想把俺们心肝挖去卖银子吧?” “不敢去嘞,乡老你不是成了小旗,咱们今后去不了京营,也能去找个卫所,总归是有口饭吃.” 也不怪这些人不相信,从前张允修的名声就不太好,再加上清流和白莲教匪的有意宣传,不明事理的流民是很难相信的。 西山工坊? 还能够包吃包住? 听也没听过! 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唬人。 古人不同于后世,许多人一辈子都躲在乡里,甚至有可能终其一生,都在方圆十里之地活动。 各种环境条件影响之下,他们便必然变得异常守旧。 本能便对于不了解的新鲜事物排斥。 “糊涂!” 张四书气得直跺脚说道。 “尔等这些见识浅薄之辈,那仁民医馆都办起来了,以张同知的手段,西山如何能够有问题? 你们这些人惯是会捕风捉影,什么挖人心肝,人家同知大人,看得上你们这些糙汉子的心肝? 兰英在京城里头,都与老夫说了,医馆里头皆是治病救人,何来挖人心肝之说? ”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汉子们骂得狗血淋头。 无济于事,汉子们什么都能听他的,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异常的执拗。 那张夯子一句话,险些给张四书气得撅过去。 “乡老,再看看,俺听闻那张士元.听闻乃是妖星下凡惯是会骗人.” “胡言乱语!” 张四书吹胡子瞪眼,又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张夯子恼了,红着脸说道。 “要去乡老自个去,俺们是绝迹不去的,就算是你将俺们打死,也绝迹不去西山。 即便是饿死在这西郊,好歹也留个全尸,起码比去西山,被人掏心掏肺,下去阴曹地府,也没法投胎来得强!” “捏捏们”张四书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整个人都毛发都竖起来。 他终究只是个“乡老”,即便是已然是小旗官,可同乡这些汉子不愿意,他还能够强迫他们不成? 乡老讲话之所以有用,便靠着这些人的拥护,若是所有人打心底不认同,他这个乡老讲什么都没用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张四书衣襟里飘飘荡荡,落下一张折迭起来的黄纸。 原来适才,想要打那张夯子的幅度太大,竟将怀里这黄纸抖搂出来。 汉子们眼神朝着飘荡半摊开的黄纸一看,顿时就离不开眼睛了。 各个像是丢了魂一般,紧紧盯着黄纸上衣裳半露的女子。 张夯子眼中露出惊喜,快步上前将其捡起来,不免有些埋怨说道。 “乡老竟偷偷藏了好东西,也不与俺们分享看看。” 另外一名汉子兴奋地叫道。 “春宫图!那是春宫图!诶呀!画得真像是个娘们!” “给我瞧瞧!” “给我瞧瞧!” 一时间,营房里头犹如炸开锅了一般,汉子们如饥似渴的模样,将那份春宫图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头。 饱暖思淫欲,从前一路流亡到京城,只为讨上一口吃食,自然是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男女之事。 可在军营里头安定下来后,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壮便越发觉得寂寞了。 然而安平营军纪严明,即便是有妻子在京城中的,也同样无法见面叙旧。 更不要说那些还未婚配的,根本没有银子去狎妓和娶妻。 这一张春宫图出现,便犹如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怎么能够不令人激动。 那张四书老脸一红,连忙辩解着说道。 “这非是老夫藏私,老夫岂是那种会藏春宫图之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张四书没有功名,却也是自诩读书人的,读书人讲究一个洁身自好,即便是真有需求,可也不会摆在台面上来说。 营房里头,几十名汉子围着那一幅小小的春宫图,个个都是伸长了脑袋,唯恐少看了一点,将图上的女子和各类动作,看了又看,眼睛彻底脱不开了。 “咳咳咳——” 张四书一阵咳嗽之声,他不免提醒说道。 “你们这些憨货,不就是个春宫图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汉子们却连哈喇子都流下来了,那张夯子说道。 “乡老你年老,自然是不急,俺们可还没碰过婆娘嘞!” 这时候,便有人发出感慨说道。 “这婆娘可比咱们村的翠招人稀罕。” 便有人嗤之以鼻,为心中仙子辩护。 “捏这个没见识的,翠能比么?我看这女子得是宫里头的娘娘,得是天上的仙子!” 一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张四书顿时瞪大了眼睛呵斥说道。 “不可胡说!” 这会儿,汉子们顿时没了什么脾气,那张夯子面露讨好之色,上前腆着脸对张四书笑着说道。 “乡老~四叔~往日里俺可没见你有这好东西,快行行好,告诉俺们从哪里弄来的?” 张四书端着架子,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说道。 “便是个春宫图,就将你们的骨头打软了?” 张夯子搓搓手,笑着说道。 “俺们都是村野人家,哪里见得过这等精美的春宫图?” 村子里头,连个像模像样的教书先生都没有,更遑论什么“春宫图”这种消遣之物了。 若是平常的春宫图,便还是好的,可这幅春宫图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比起一些话本小说里头的插图,还要精美上千倍万倍。 如何不会让这些汉子们激动? 张四书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无非是个春宫图罢了,今后你们好好干,讨个婆娘也不是不可达。” 张夯子眼睛都亮了,他急切询问说道。 “乡老!捏有门路对不对!快告诉俺们,能讨到婆娘,让俺干啥都成!” 张四书嘴角扯出一个笑,连连摇头无奈地说道。 “适才劝你们,要去西山,你们却不听老汉的,如今反倒问起我婆娘去哪里娶?” “乡老捏是说?”张夯子瞪大了眼睛说道。“去到西山能娶到婆娘?” 张四书看傻子一般的看向对方,吐出两片南瓜子皮。 “捏们便看着吧,从前仁民医馆成立的时候,多少京中的大夫叫苦不迭,哭爹喊娘? 可后来如何了? 如今,京城还有北直隶这块,只要是能沾上点仁民医馆的名头,哪个大夫不是大赚银子?” 他苦口婆心地劝慰说道。 “捏们就会听人瞎编,可嘴里叨叨有个屁用,捏们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去做滴。 老有人说医馆里头会挖人心肺,乃是害人的勾当。 可京里的贵人们,还有京城里头的百姓,哪个不还是对仁民医馆趋之若鹜?” 张四书眼见着那些汉子,对着一幅春宫图像是丢了魂一般。 他立马是上前两步,一把夺过了那幅春宫图。 “刺啦”一声,这春宫图便被张四书撕得粉碎。 适才,还在专心致志看着的张狗子,顿时不乐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老婆被撕了一般。 “乡老!捏这般做甚!” 可张四书一脚就踹了过去,给这张狗子结结实实踹了个狗吃屎。 随后他扭头看向这几十名汉子说道。 “捏们就会看这春宫图,看着还能将婆娘看出来? 实话与捏们说,这幅春宫图便是老汉我从张同知那头领到的。 他便与咱们说了,去了西山之后,不单单是有衣穿有饭吃,还有‘相声’听,这春宫图要多少有多少,干得好的,娶个婆娘也不成问题。 张同知那是一般人么?那可是犹如神仙下凡一般的人物,他想要办到的事情,如何会办不到? 他还说了,若是捏们没拿到这些好处,他便将老爹的脑袋拧下来送给俺们!那张同知的爹爹可是朝廷上的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番话下来,营房里头的汉子们脸上表情开始有了变化,许多人眼睛顿时变得炽热起来。 京城,英国公府。 回到府上大堂,张溶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三个少年郎。 身材最高的乃是张允修,这小子吊儿郎当,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一见到他这样,张溶便十分来气,这小子似乎吃准了自己根本不敢修理他! 可偏偏,他张溶还真没办法修理对方。 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的武官,以张溶的级别自然是压对方一头。 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同于其他武官,乃是天子亲军,品级上未体现,可却是见官大三级。 即便是张溶以英国公的身份,也不敢随意责罚对方,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么? 更不要说,这小子手里头那攥着五万两银子,时时刻刻都拿这玩意儿威胁自己。 可处理不了张允修,还处理不了另外两个臭小子么? 他朝着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说道。 “跪下!” 朱应槐与张元昊打了一个寒颤,后者颤颤巍巍地看向张允修,似乎是在求救一般。 张允修皱起眉头教训说道:“为师如何教导你们的?逆子的第一守则是什么?” 听闻此言,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当即昂起了脑袋,二人双手紧紧贴着双股两侧,齐声喊道。 “不跪!” (本章完) 第154章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今 第154章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今天还有一章) 张溶那个气啊,险些没有撅过去。 “张士元!汝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要拉着这两个小畜生么!还嫌这京城上下不够闹腾?” 他急得直跺脚,便连腰间的佩刀都拔出来了,可还是没对张允修下手。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这如何能够是胡闹呢?世伯还是心中无静气,比我爹爹可差远了,这点事情我爹爹可不会喊打喊杀。” “你” 对方非但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甚至还怪罪自己不宽宏大量! 张溶像是一只炸毛的公鸡一般,他在三个人面前焦急的来回踱步。 既然没法惩治张士元,张溶便打算拿另外两个小子开刀。 他不气反笑,朝着张元昊说道。 “竖子!尔便甘心为这张士元鞍前马后么?” 然而,张元昊心中却是不同的想法。 师尊好强的气魄! 这是他在看到二人对垒之后,内心的第一反应。 作为一名京城内资深的“纨绔子弟”,他还未见过有谁,胆敢当众顶撞老爹的! 从前,京中纨绔没有一个不惧怕老爹张溶的。 可以说,除开是天潢贵胄,只要张溶看不过眼的纨绔,拉过来痛打个十几鞭子,纨绔家中长辈还得上门来送礼感谢呢。 偏偏是张允修与众不同。 又想到对方近来在京城里头大出风头,可谓是纨绔中执牛耳者,张元昊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鼓足了勇气,像是在与往日的怯懦斗争一般,盯着老爹张溶说道。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本公子谨遵师尊教诲!不离不弃!” 脑袋里头“轰”地一声炸响。 张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他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恨不得立马砍杀了这个逆子。. “你你.畜生!” 他又扭头,再看向那成国公府的朱应槐说道。 “朱应槐!尔如此这般,可对得起去世老父的谆谆教导么?尔老夫临终之时” 张溶还没有说完呢。 朱应槐却眼神坚定地回怼说道。 “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会感到欣慰,因为师尊乃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便连老爹都敢关起来,我二人佩服之至,便拜师学艺,今后也要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逆子! 我等身为勋贵之子! 当跟随师尊!为京城百姓造福!为陛下分忧解难!” 站在一旁的张元昊身子颤了一下,忍不住看向朱应槐。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同样是“大逆不道”,你为什么说得头头是道,大义凛然! 不肯服输,张元昊也大声说道。 “对没错!就是这样!” 砰!砰! 张溶步履蹒跚,接连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二人。 他面如死灰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面前屡教不改的纨绔子弟,在张允修面前,竟然成了温顺听话的绵羊,竟还一个口一个“尊师”? 堂堂勋贵子弟,竟给张允修这小子当起了徒孙? 那老夫岂不是要喊他一句贤弟? “你们这两个小畜生!” 张溶抬手正欲打,却不想此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径直便躲到了张允修背后。 他们吃准了,张溶不敢动张允修。 “让开!”张溶吹胡子瞪眼。 “不让!” 张允修挺直了腰板,眯起眼睛说道。 “为人师表者,若不护着自家徒弟,如何能够对得起徒儿们对我之敬意?” “师尊!” “师尊~” 此言一出,后面两个少年人那个感动啊!就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直接以身相许了。 张溶眼睛都看直了,这二人对张允修执礼愈恭,就令张溶觉得自己越发滑稽可笑。 他怒火中烧,却无法发泄,脸上憋红成了猪头。 最后指着张允修骂道。 “好你个张士元!汝最好给老夫一个交代,否则老夫便告上金銮殿去,尔蛊惑勋贵子弟.” 张溶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张居正治不了你,我英国公治不了你,皇帝你总该害怕了吧? 他深知张允修辩才名震京师,心里头打起了腹稿,想着如何驳斥于他。 然而,张允修根本没有与他争论的意思。 无所谓地摊开手说道。 “那世伯便去告吧。” 他压低了声音。 “不过最好别声张开来,此事陛下也干了。” 张溶瞬间呆滞住了,他瞪大了自己的牛眼,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他指着张允修,声音都有些结巴干哑了。 “畜生!陛下也干了?他干了什么?你什么意思?快说来!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又干了什么事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这起起伏伏之间,张溶的情绪都快要崩溃。 他便是知道,张允修参与的事情,便没有一件事能够简单的! 现在,张溶已经开始后悔,先前稀里糊涂,便签下来那一份契约。 那哪里是契约,简直是催命符! 一时间,他甚至开始有点同情张居正了。 叔大啊!你平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这样的逆子为何不早早溺毙了事?留着祸害人间? 眼见着,国公爷便快要被气死了,张允修连忙认真解释一番。 “世伯稍安勿躁,诶呀你身子不好,怎能够成天动怒呢?” “这样吧,小侄送你个仁民医馆理疗折扣卷,世伯有时间好好去医馆检查下身子,便让杨济时那小子给世伯好好调理下。” “人上了年纪,便是喜静不喜动的,世伯年过甲,正当是将养身子的时候。” “用不着将养身子!老夫这便是要给你们这群孽子给气死了!” 张溶红着眼说道。 “诶呀诶呀~世伯何必呢,多大点事情,二位公子不就是拜个师么?小侄还能让他们误入歧途不成? 我张允修办事,世伯放一万个心。” 张允修连忙上前帮着对方顺气。 他适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英国公张溶看起来老当益壮,可在历史上,却好像就是万历九年薨的。 可不能让他气死在自己面前。 虽说张溶脾气坏了一些,还时常骂人,可他总归是个好相处的,有英国公张溶坐镇,自己办事也简单一些。 张溶冷哼一声说道:“便是跟了你小子,老夫才是没法放心。” 从让张元昊二人说相声,再到二人拜他为师,一口一个师尊。 这样的变化,实在是让张溶这个年迈老头,有那么一些心力交瘁了。 然而,他最为关心的还是一点。 “汝到底带陛下干了什么?此间干系重大,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我二人都难辞其咎。” 张溶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头满是忧虑的样子。 张允修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世伯多虑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不等张允修开始解释,一名副官火急火燎的小跑过来,站在不远处朝着张溶禀告说道。 “国公爷,安平营里头传来消息,有人在肆意传播这.” 这副官话还没有说完呢,目光便落在了张允修身上,声音戛然而止。 九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55章 春宫图乃皇家之物! 第155章 春宫图乃皇家之物! 张溶紧紧蹙眉,看见了他手上的那份黄色纸张,不由得出声说道。 “拿来给本爵看看吧。” “是~” 副官似乎有些惧怕,小心翼翼地将黄纸交到张溶手上,随后像是逃难一般,飞也似的告辞离去。 张溶有些疑惑,看着手中那份黄纸,又看了看副官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一旁表情奇怪的张允修。 他本能觉察到了不对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张允修面露尴尬之色说道:“小侄想来,世伯还是不要打开看的为好。” 他知道,若是此法提前告知对方,张溶定然是全力反对。 所以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先前趁着张溶去追二人之际,便让手底下的几名校尉,将一千多张春宫图给全部发了出来。 显然,事情发酵得比自己想象得快太多。 这还没有半天的时间,竟然通过“伍长”和“乡老”传遍了整个安军营。 果然,涩涩才是第一生产力! 张允修越是这样说,张溶便越觉得里头有猫腻,他手指略微有些颤抖,甚至都有点惧怕里头的内容。 似乎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之后,张溶这才缓缓打开了黄纸,看向黄纸上头。 然而,听到动静后,张元昊与朱应槐二人,也悄悄挪步过来,踮着脚尖偷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个人便快要将下巴惊掉了。 “特娘的!这比教坊司女子还要美上千倍万倍!啧啧啧!瞅瞅这xx还有这xx” 张元昊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随后注意到老爹张溶杀人一般的眼光,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任何言语了。 朱应槐则是摩挲着下巴,眼睛里头竟意外的有些炽热。 “这女子竟似天仙一般。” 这二位公子哥,平日里在京城里头身经百战,可以说是深入过“龙潭虎穴”。 什么样的光景没有见过? 能够得到他们的夸赞,足以说明这幅春宫图的精妙之处。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真不愧是大明皇帝陛下,绘制出来的春宫图都是天下独一份。 我张允修就不行了,画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儿一般。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呐! 在场诸人都很欢喜,唯有一人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张溶脸都快绿了。 这一天带来的冲击,比他待在京城十几年还要多。 他机械式的缓缓扭过头,脸似乎都有些发青了,怒火也不再显现,而是以一种近乎低沉,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张士元,此乃何物啊?” 张允修面露尴尬地说道:“小侄想来,安军营里头流民青壮日头寂寞,便给了一些小小的消遣之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哈哈哈~” 站在后头的朱应槐和张元昊瞪大了眼睛,他们本以为此物乃是十分珍贵的名家之作,却不想军营里头都人手一份? 朱应槐小心翼翼地退到张允修身边,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师尊,这等精美之物,可否也给我二人也发发?” 张允修瞥了对方一眼,同样小声说道。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待会忍着点,或许会有些疼痛,若是伤筋动骨什么的,记得去医馆内,杨济时会给你们免费医治。” “什么?”朱应槐愣了一下。 “你二人说些什么呢?” 张溶发出一声怒吼,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顺手一脚就踹在了张元昊的屁股上。 后者发出一阵哀嚎,连滚带爬地想要找张允修救命,却被张溶劫杀下来。 张溶瞪着一双牛眼,环视堂内三人。 “这等伤风败俗之物,尔等竟堂而皇之肆意发放,简直是坏人心术!” 说话之间,张溶将那份黄纸拿起,正欲撕碎。 可张允修吓坏了,连忙出声说道。 “不可!世伯万万不可!此乃皇家之物!万万不可损毁!” 张溶的动作僵硬住,他险些忘记了,适才张允修说皇帝也参与的话语,整个人愣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春宫图。 “臭小子,你说什么?” 紫禁城。 交泰殿。 明朝宫殿排布讲究颇深,乾清宫属阳,取自乾卦,坤宁宫属阴,取自坤卦,所谓阴阳调和,这交泰殿便取自《易经》中“天地交泰”之意。 所以,在明朝之时,交泰殿一般乃是皇帝与皇后成婚洞房,或是平日里过夫妻生活的地方。 这在风水布局里头,寓意万物有序、国泰民安。 不过,历史显然告诉我们,封建迷信影响作用不大。 今日,万历皇帝正端着一台千里镜,在这交泰殿的窗口,鬼鬼祟祟观察着坤宁宫里头的一干动向。 “张伴伴,那里是坤宁宫不是?” 自从得到了千里,万历皇帝便爱不释手了,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拿着千里镜在宫里头四处张望。 后面他发现,看别处没什么意思,唯有看皇后和妃子们的寝宫,颇有一些刺激之感。 张诚站在一旁,脸上表情颇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回答说道。 “是陛下,您已然有些日子,没去坤宁宫了。” 万历皇帝显然是明知故问,还是紧紧盯着坤宁宫的动向,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皇后她身子日渐消瘦啊.瘦了点不该瘦的地方.嘿呀这侍女倒是不错可惜相貌丑了些.” 听闻此言,站在一旁的张诚,险些吓尿了。 皇帝这是在说些什么?他根本不敢接话啊! 古今以来,堂堂九五至尊,偷看自家皇后这件事,也就当今圣上能干得出来了吧? 虽说这皇宫里头,不论是妃子娘娘还是宫女,几乎都能算是皇帝的女人。 可万历皇帝这般“窥视”,是不是有点太 这杀头的话,张诚自然是不敢说的。 他低声提醒说道。 “陛下,是否让敬事房将牌子送上来?” “翻牌子?” 万历皇帝嗤之以鼻地说道。 “都是些无趣的庸脂俗粉,不是想要利用朕,便是外臣的眼线,我翻她们的牌子,倒不如看《金瓶梅》画本!” 皇帝这番直接了当的话语,给张诚整得都不知道如何接了。 他想了想,眼前一亮地说道。 “启禀陛下,前些日子国舅爷上呈奏疏,称皇家子嗣乃国之根本,今陛下春秋鼎盛,然宫中龙脉单薄,故恳请陛下广选秀女以备侍御,既顺天意,又安民心.” 这件事情,本来已经提上议程,可礼部尚书徐学谟获罪后,便搁置下来。 现在见皇帝动了心,张诚便顺势提起,他微微躬身继续说道。 “陛下前些日子已然准奏,近日礼部已然递上来个名单,陛下是否要看看?” “秀女?”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道。 “那便将仕女图呈上来瞧瞧。” “遵旨。” 能够到宫里头的秀女名录,已然是经过一批海选的。 照例来说,入京以后,这些秀女应当先由宫廷女官筛选评价,最后再由皇帝和太后选择。 可万历皇帝嫌麻烦,便让人绘制了仕女图,通过画像来判断。 显然,对于这位“宅男”皇帝来说,三次元是比不上二次元的。 待到宦官们将仕女图呈上来,万历皇帝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千里镜,便连近距离看仕女图,他都要用千里镜瞧瞧细节。 嘴里不断发出指示。 “不成,下一张。” “此女身子单薄,朕不喜。” “看起来有凶相,不成。” 不单单对女子不太满意,万历皇帝还对画工也不太满意,时不时发出一句评价。 “画功匠太浓,跟朕没得比。” 一阵精挑细选之后,万历皇帝终究停留在一个女子的图画上。 眼见此女在那仕女图上,容貌秀丽,柔嘉玉质,婉嬺兰仪,万历皇帝猛地坐起来,眼睛都脱不开了。 他忍不住询问说道。 “此女叫做什么?” 张诚似乎早有准备,拱手回答说道。 “回陛下,此女乃顺天府大兴人士,名曰为郑梦境。” “梦境?这名字倒是有趣。” 万历皇帝满眼期待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让这郑梦境入宫来试试。” “遵旨。” 接下来,万历皇帝又点了十几个顺眼的秀女,这才摆手。 等到皇帝回了乾清宫,一切服侍完毕之后,这张诚便小心翼翼地出了宫殿。 他面露微笑之色,将一份名单递给一名小太监说道。 “送去慈宁宫。” 注1:郑梦境也被称为郑贵妃,顺天府大兴人士,万历朝国本之争端重要人物,同时也是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的参与者。根据《明史·王德完传》记载:“时帝宠郑贵妃,疏皇后及皇长子。皇长子生母王恭妃几殆,而皇后亦多疾。” (本章完) 第156章 我张江陵又回来了! 第156章 我张江陵又回来了! 千古一相张居正,困守仁民医馆整整三十日,终于是盼来了归家之期。 然而,过程上来说,却是处处透露着难堪与无奈。 临近出院时,那主治医师罗显神色凝重地反复叮嘱:“师公,此番出院不过是阶段性调养生息,然病根还未曾拔除,今后师公不可再讳疾忌医,牢记时刻来仁民医馆随访。” “医馆内,由李时珍医师操刀,正在研发根治痔疮的手术方案,还请师公随时做好上手术台的准备。” “师尊还有交代.” 这些话,让张居正觉得,自己非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而是个受人管教的孩童! 这般“羞辱”倒也是罢了,张居正已然渐渐习惯。 更加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出院竟还需要幼子张允修的点头应允! 堂堂内阁首辅,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不能回家,竟还要得到十四岁幼子的首肯! 唯有拿到幼子亲笔签署的出院同意书后,方才能踏出住院部的门槛。 简直是倒反天罡! 翻遍史书,张居正也没有见过这般离谱的事情。 面对这般“大逆不道”之举,张居正习惯了默默隐忍。 他想到,多年前严嵩、徐阶、高拱等人执掌朝政,自己是如何忍辱负重。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总不能将这逆子给砍了吧? 如今全家老小之未来,乃至整个大明王朝的命运,皆系于此少年一人身上, 好不容易出了医馆,张居正感慨命运弄人,终究是长叹一声,坦然接受,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待乘坐轿子回到张家府上,张居正没在家中寻到张允修和张简修两个臭小子,便只看到长子张敬修勤恳地处置家中大小事情。 最为喜爱的事情,便是从张允修那头拿来的,各类算术之题,时不时就拿出来埋头计算。 此情此景,看得张居正连连摇头,转头便离开府上,朝着紫禁城火急火燎地赶去。 倒不是皇帝召见。 万历皇帝如今日子可悠闲的很,没了管束之后,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散养的“野孩子”。 张居正没有精力管束皇帝,可唯有一个地方放心不下。 文渊阁。 “张元辅先生!” 门口的书吏一见到张居正,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即便是对方没有穿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可身上那股子熟悉的威严,还是让书吏一眼就认出来。 “恩。”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 “申阁老可在?” 书吏连忙回答说道:“在的,正在值房里头处理文书呢!” “我去看看。” 张居正不容置否的样子,径直朝着值房走去。 对方离开的时候,书吏忍不住看了一眼元辅先生的后头,看到对方一切如常的样子,以及矫健的脚步,不由得在心里头感叹一番。 “乖乖~元辅先生这肠澼大好,仁民医馆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医术?” 自徐学谟于诏狱中自缢身亡,再到张四维被革除官职。 文渊阁,除开一些文吏的协助,几乎是由申时行一人支撑。 那万历皇帝却像个始乱终弃的公子,时不时会心血来潮顾及一下朝政,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乾清宫里头不问世事。 申时行没有张居正的魄力,也没有张四维的手段。 唯有“勤能补拙”,不分昼夜地将朝政一人扛下来。 甚至连一份请求挑选官员入阁,协助内阁工作的奏疏,都一时间石沉大海。 连日来,申时行忙成了个千千车,头发白了许多,可就算是这般,也依旧是无法将朝堂之事处置完美。 人人都说内阁首辅,看似以大学士之名辅佐君王,实则与历朝历代的宰辅没有任何区别。 如张四维之流,对于这个位置可谓是垂涎欲滴,甚至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申时行却觉得,这个位置并非谁都能够担任的。 从前担任次辅没有感觉,可一坐上代理首辅的位置之后,便觉得这个位置扎得慌。 首辅之位,不是人人都能够坐的。 今日,申时行便对着处置南直隶“清丈田亩”之纠纷,愁眉不展。 “殷养实处事急切了些,可总归是个能吏,他奉旨前往南直隶彻查‘清丈田亩’诸事,朝廷本应鼎力支持才是然南直隶大小官员之陈奏也不可不查,殷养实是否有以权谋私之嫌.” “《韩非子》有言,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尔若是事事都顾及双方利弊,总想着拿个折中的法子,定然是成不了事的。” 门外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传来。 “恩府!” 申时行猛地抬头,便看到张居正站在门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慌忙上前迎接说道。 “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在那仁民医馆里头.” “不忙。” 张居正摆摆手,似乎不想提及医馆内的事情,沉声说道。 “先处置好朝廷的事情要紧。” 有了张居正这句话,申时行却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暂代首辅之位来,他素来谨小慎微,此刻脊背都挺直了。 连忙躬身回应。 “学生明白!” 说罢,二人便埋头翻阅起案头如山的奏疏。 有了张居正在身旁,恰似定海神针一般,令申时行身上的压力大大减轻。 从前,那些令人难以决断的决策,此刻也能够咬牙落下决断。 是申时行无能么? 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比起张居正在朝堂上影响力来说,申时行还尚且稚嫩。 诸多政令票拟,就算有万历皇帝的朱批,那些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又有几人会将他的票拟当真? 相比较下,张居正扎根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怕经历了张四维等人的攻讦,依旧是风头不减。 甚至,在张允修的力挽狂澜之下,此时的张居正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申时行不免有些感慨说道:“大明朝还是离不开恩府,这新政也依旧是离不开恩府,而今朝廷初定,恩府身子也大好,此番这是推行新政,大展宏图的良机!” 张居正却神色凝重,他摇摇头说道。 “没那么简单,从前我总想着雷霆手段,行雷霆之法,现在看来,大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得多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想到了哪些人物。 闻言,申时行也陷入沉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代理首辅期间,他周旋于各方,方才明白,其中困难。 想了想,申时行还是宽慰道:“恩府倒不必忧心,往昔这困局犹如一潭死水,纵有千钧之力,亦难撼动分毫,非人力所能及。 如今风云突变,令公子之医馆广济苍生,还有这山西工坊格物鼎新,想必能成破局之势。” 现在,申时行算是对于张允修的能力信服了。 仁民医馆是实实在在为京城百姓做出好处的。 还有那“图表法”,以及各式各样奇怪的发明,虽说总让人觉得有些离经叛道,可总能带来一些不同的益处。 “《孙子兵法》有言,兵者诡道也,士元公子剑走偏锋,行事不拘泥于常理,说不准,能带来诸多意想不到之变化。”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意想不到之变化?他确实给了老夫许多意外,险些将老夫给气死了。” “呃——” 申时行张大了嘴,话语卡在喉咙,上不来又下不去。 看起来,恩府对于这个幼子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啊。 提到张允修,张居正将奏疏放好,倚靠在值房的太师椅上,忍不住皱眉询问说道。 “近来.这小子可有惹出什么事端来?” “这个.” 申时行一脸迟疑的样子。 一见对方这般表情,张居正心里头便咯噔一下。 心道不好。 这逆子果真没让老夫省心! 申时行连忙解释说道。 “恩府不必动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令公子与您提过,近来他皆是在西山,忙着营建工坊以及安置流民诸事” “他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张居正眯起眼睛审视。 申时行脸上表情略显尴尬。 “万万没有的,张同知如何能够惹出事端来?这西山工坊上下,流民百姓无不称颂其功绩。 恩府想必不知,令公子还匠心独具创了‘相声’这一门类,似说书又似俳伶百戏,既为百姓们带去欢乐,又安定了人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那可是将近两万余人的流民青壮,令公子此举,算是为朝廷解决了个心腹大患” 用西山工坊,解决流民危机这件事,显然是张允修早就与张居正商议好的。 不过,张居正依旧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再次询问,并且加重了语气说道。 “果真没有惹出祸端?申汝默汝不必惧怕,有老夫在,那小子不敢拿你如何,你便从实说来。 汝默为其隐瞒,非是助他,而是害了他。” “这” 话说到这里,申时行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提及说道。 “非要说事端的话,倒还是有那么一些,学生先前日子,与英国公见了一面.” 于是,申时行便将如何遇到英国公张溶的拜访,后者怎么与自己诉苦,详细给张居正说了一遍。 重点说到,张允修为了这“相声”,蛊惑了两名勋贵子弟,分别是成国公府的朱应槐,还有英国公府上的张元昊,让他们俩当起了“戏子”,一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张居正紧紧蹙眉回忆说道:“朱应槐?可是先前前往医馆求医的那个?还有这张元昊,可是先前在京城飞扬跋扈,荒唐成性,日御数女的纨绔子弟?” “正是。” 张居正思量了一番说道:“那这逆子,倒是干了一件好事。” 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动怒。 实际上,张居正的想法跟京城里头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有些支持张允修“蛊惑”此二人。 勋贵子弟从事“贱业”? 如张溶等勋贵或许会在意,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还觉得是一件好事情。 与其让此二人在京城胡作非为,倒不如让他们去学什么劳什子相声,起码也算是能够安定下来。 然而,申时行却紧紧皱起眉头,苦着脸说道。 “此间倒是好事,不过‘相声’里头出了些问题。” 张居正打了一个激灵,目光如炬,压低声音说道。 “那逆子,在相声里头加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倒也不是大逆不道。”申时行满脸无奈的样子。 随后,他便将相声里头,一些极为低俗的段落,简单描述了一遍。 最后干脆将张允修在西山,给流民们发放春宫图的事情,也同样和盘托出了。 “荒唐!” 前头还好,张居正也就是骂骂咧咧一两句。 可一听到张允修竟然发放春宫图,他当即拍案而起说道。 “混账东西!逆子便是这般坏人心术的嘛!” 申时行看了看动怒的恩府,觉得对方怒则怒矣,可却没有适才恐惧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张居正担心的,不是张允修在西山发春宫图,而是那小子在西山搞叛乱。 “逆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张居正嘴上还在骂着,看向申时行说道。 “士林之中,定然将此子骂得狗血淋头吧?” “这倒是没有。”申时行面色古怪地说道。“想来先前两次,那徐叔明与张子维的下场,让京城上下都噤若寒蝉了吧” 为“倒张派”鞍前马后,如杨四知、羊可立之流,被重打二十大板,全家流放边陲,其余御史不是革职,便是降职。 更不要是徐学谟于诏狱自缢,张四维变得疯疯癫癫。 “倒张派”可谓是死得死,伤得伤,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在这京城上下,官员们见风使舵,甚至有人跪舔起了“臭名昭著”的张允修,想要借此升官发财。 不知有多少自诩清流的文官,表面上也不敢再有任何攻讦,只能在背地里扼腕叹息,深感嘉靖朝严家父子局面之再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张居正背着手,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宫一个方向,他接着紧紧皱眉说道。 “士元这个臭小子,还算是有些能耐,便总是小孩子心性,不够沉稳着调。 英国公那头,老夫改日登门致歉。 我也会与他谈谈,定要将他拨乱反正。” 申时行抬眼看了看对方,眼神里头忍不住有些怀疑。 恩府真能将张允修拨乱反正么?别回头又给他气出个好歹来。 想了想,他转而提醒说道:“月前,李国舅上了篇奏疏,请陛下纳秀女入宫,近来陛下已然挑选了几位,想必过些时日便会入宫侍寝。” 张居正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道:“国本乃朝廷头等大事,马虎不得,着礼部排查详细些,汝默兼着礼部事宜?” “正是。”申时行点点头。 自徐学谟倒台后,他这个阁老,不单单要处置内阁事宜,还要处置礼部事宜,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苦了你了。”张居正安慰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老夫虽身子不适,可今后也会顾着些内阁诸事,过些日子,再自朝臣中入阁二名大学士,以解而今文渊阁之困。” “为国分忧,何苦之有?” 申时行拱拱手,眼睛略微有些发酸。 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坐上这风口浪尖,无非是形势所逼迫罢了。 如今张居正回来,他还觉得身上担子轻松了不少。 想了想,申时行有忍不住提道。 “慈宁宫那边” 张居正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无奈地说道。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 “朝堂之时,岂能够事事如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章完) 第157章 西山工坊初见成效 第157章 西山工坊初见成效 西山工坊。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然是初具规模。 围绕着煤矿点周围,建设起一个又一个工坊。 从无烟煤工坊到玻璃工坊,甚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利用玻璃制造便利,所开设出来的眼镜工坊。 这些工坊采用统一标准统一材质统一技术,看上去皆是由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流民们不懂张同知的用意,可人家提供一口饭食,每月提供一份工钱,他们便甘之如饴。 管他呢!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本月工钱拿到手的时候。 将黄澄澄的铜钱握在手中,流民们顿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从前对张允修的质疑荡然无存,转而是一份感激。 自古以来朝廷征召徭役,那是不给工钱的,不单单是没有工钱,便连饭食都要自己解决。 两相比较下来,在流民眼里看来,张允修简直跟做善事没什么区别了。 申时刚过二刻。 近来领完月钱后,每一名流民都是干劲十足,他们或是自矿井,又或是自工坊里头成群结队的出来,一窝蜂地涌向了西山脚下的“饭堂”。 一万多人在这山中,可谓是浩浩荡荡,可却不显得凌乱。 流民们遵循在军营里头的规制,各个“乡老”“头人”,担任伍长和小旗,维持队伍的秩序。 张四书站在山腰处,带着几十名汉子,脸上有些焦急,一直垫脚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待到人群快走光了,他这才等来两个像是煤球一般的汉子。 他们一路走一路笑,经过了一天的劳累,却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即便是浑身已然被煤灰所沾染。 “夯子!狗子!” 张四书一见此二人,便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上前两步,就朝着二人屁股上各自踹了一脚。 “捏们干甚么去了?捏们咋这么不要命哩?” 那张夯子和张狗子,被狠狠踹了一脚,却也不恼怒。 张夯子捂着屁股,略有些委屈地说道。 “俺们便是在矿井里多待会儿。” “下工便是下工!” 张四书怒然说道。 “同知大人说了,咱们入矿井里头,要循着大人们定下的诸般规制,矿井里头不可多待,下工了便要出来。 若是在里头丢了性命,下工后可难有人来救捏们!” 这张狗子乃是个面容四四方方的汉子,他嘿嘿一笑说道。 “俺们知道了乡老,俺们心里头不是急着么,想着快点攒下银子在京郊讨个媳妇。” “媳妇,捏便想着媳妇,有媳妇命都不要啦?” 张四书手里抓着自己的草鞋,一阵狠狠地抽打。 “乡老!俺们再也不犯啦!” “乡老要打死俺们了~” 这二人叫得十分欢实,可实际上张四书的草鞋,根本就没有打到他们。 一行人一路便跑到了山腰。 到了山腰一处歇息的亭子中,几人寻了山涧的溪流,简单将洗了身子。 西山脚下的村落里头,设有专门的澡堂,靠着自产的藕煤,凡是西山工坊的工人,洗一次也不过五文钱,相当于一根蜡烛的钱,已然算是便宜了。 可即便是五文钱,对于这些苦惯了的乡下人来说,也还是舍不得。 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六月里天日渐暖,倒不如在溪水里头简单洗一洗,也算是干净。 洗去身上的污秽之后,张四书等人顺着开出来的平整山路,一直行到山脚下。 看到那一排又一排的村落,还有一幢巨大平房建筑里头冒出来的滚滚炊烟后,几个人都心生激荡之情。 嗅着空气里头的烟火气,这张四书眼眶竟然都有些红了。 “嘿~乡老捏咋还哭鼻子咧?”张夯子站在一旁颇有些意外。 “老汉我开心呐~好久没这般安定日子,有盼头的日子。” 张四书不由得感慨万分。 从前在乡里那过得是什么日子? 成日土里刨食,一年到头剩不下多少银子,甚至还要忍饥挨饿。 遇到些天灾人祸,诸如大头瘟此类,更加是糟糕。 他们这些能走出来的,活下来的,已然算是幸运,还有更多饿死病死在乡里,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放在一两个月前,张四书如何能够相信,自己能过上,有房子住不挨饿,有安定收入的日子? 那张夯子拍了拍张四书佝偻的肩膀。 “有好日子,乡老捏哭什么,捏可比俺们强,会读书识字,在工坊里头当个书吏,比俺们赚得多多。 张老爷给咱们安排了村子,还给建起了茅草屋,虽说简陋了一些,可总归是个住处。 乡老你今后有银子了,将这茅草屋扩充扩充,也可以娶个婆娘回来!” 张狗子附和说道:“是咧是咧,再生个大胖小子。” 说完这句话,张夯子和张狗子被发出爽朗的大笑。 张四书脸上顿时憋得通红,又取下草鞋,一路追赶得骂道。 “捏们这俩泼才,便连老汉我也敢取笑!” 其余跟着的汉子,见状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微笑,那是对于未来生活满是憧憬的笑。 “站住!快快行礼!” 张四书追到半路,突然将前头二人喊住。 他眼尖,远远便看见几名身穿红色“贴里”衫,头戴乌纱盔的军士走来。 他们前头还押送着一名老书生。 张夯子和张狗子还是知道轻重,明白“乡老”平日的语气,顿时老老实实站好。 三个人站着军姿,一点也不敢怠慢的样子。 趁着军士们还没来,张夯子不免询问说道。 “乡老,这几位军爷什么来头,这衣服好生气派。” 张四书吹胡子瞪眼。 “瞎问什么?” 可他还是回答说道。 “乃是千户所里头的锦衣卫。” 一听锦衣卫的名头,二人顿时噤若寒蝉,脸上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了。 可锦衣卫们,并没有理会恭敬站在旁边的工人们,而是径直押着那老书生,朝着西山千户所而去。 却见那老书生疯疯癫癫的模样,一路挣扎,一路还高喊着什么。 “放开本官!本官乃是当朝元辅,尔等简直是胆大包天!” “哈哈哈哈~” “老夫是内阁首辅,尔等都得为老夫调遣!” “锦衣卫算个屁啊!” “你们这群丘八!见到内阁首辅,还不速速跪下?” 行到半路,这老书生突然朝着路边的工人们大吼一声。 有不少工人都吓得真的下跪了。 “老实点!” 一名身材魁梧的锦衣卫上前踹了他一脚,老书生这才安静下来。 待到一行人离去,张夯子面色有些古怪,朝着张四书问询说道。 “乡老,这人哪里来的?怎么疯疯癫癫的样子?说自己是朝廷首辅? 特娘的!首辅大人乃是张老爷的爹,张老爷是咱们的恩公,首辅大人便是咱们的恩公公! 反了天了他!” 张夯子没读过什么书,嘴里便胡乱掰扯一番。 “又开始胡言,捏迟早毁在一张臭嘴上!” 张四书瞪眼喝斥一番。 转而眼神也变得奇怪说道。 “这老书生不知是谁,许是哪个白莲教匪,不过那锦衣卫为首的大人我倒是见过。” 他不由得有些尊敬说道。 “乃是张同知的亲哥哥,官拜锦衣卫佥事,京里头都说张同知这位哥哥,虽无谋,但有勇,陪衬在张同知身边,倒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本章完) 第158章 老夫没输! 第158章 老夫没输! 西山千户所。 自工坊落成后,西郊城外的数万流民,终于是渐渐撤离,这令不少京城人士都松了一口气。 流民们得到了安置,京城老爷们也少了后顾之忧,本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对于朝廷来说,流民们安置在西山,也并非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在西郊,流民们聚集有叛乱的隐忧,去了西山难道便没有了么? 将这些人“羁縻”于西山,虽比在西郊好上不少,却并不能完全消除朝廷的疑虑。 故而,这西山千户所便成立了,配备有约莫一千余名锦衣卫,再设有百户、总旗、小旗等职,临时管理监控西山一干事务,便也是应有之义。 加上张允修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设立卫所,也能够提供各项工作开展的便利。 一路押解着张四维入了千户所,张简修一脸烦躁的样子。 “啊切~” 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嘴里不免怒骂一声。 “特娘的!哪个混球又要蛐蛐老子!” 随后张简修扭头看了一眼,一见那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的张四维,便气不打一处来。 沿途上,这老小子便一直大呼小叫,简直是让人烦不胜烦。 外头人多眼杂,张简修尚且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怕被那群清流知道后,又去朝堂上聒噪,说什么子维先生罪不至此,什么张士元丧尽天良,连个疯癫的老头都不放过。 此刻,入了千户所,自家地界,张简修终于是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早就对这张四维积怨已久,上去一巴掌拍在对方头上,怒然说道。 “特娘的!” “张子维!莫要再装傻充愣,尔如今不过一介书吏,若再是神神叨叨的样子,小心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那张四维披头散发的样子,一屁股跌倒在台阶上,脸上惊恐万分的神情,竟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吾乃当朝首辅!汝竟敢这般欺辱于我!我定将状告上朝廷,向着陛下好好参你一本!” “老小子!” 张简修怒目圆睁的样子,正想要上前再给他两巴掌。 “四哥不可无礼,子维先生到访,咱们千户所自当是蓬荜生辉,今后工坊上下事务,乃是要仰仗先生之协助。” 人未至,声先到。 张允修穿着一身绯红贴里,头戴乌纱盔,腰挎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从内堂走出来,脚步间虎虎生风,脸上带着笑意看向张四维。 正蜷缩在地上,佯装可怜的老头,一见到张允修,整个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根本不敢与张允修对视,不一会儿便撇过头去,嘴里说着什么。 “老夫是当朝首辅~老夫是当朝首辅~” 看着他这般作态,张允修不免悠悠然提醒说道。 “子维先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昔日有越王姒鸠浅卧薪尝胆,又有孙膑装疯卖傻,还有司马懿装病夺权,这都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本朝” 张允修意味深长的样子,审视着对方。 “本朝有张子维先生以疯癫自保,也是想效仿那卧薪尝胆之旧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简修本还是不忿的表情,他总觉得,五弟时常都有些妇人之仁。 可听完这番话之后,立马发出哈哈大笑。 他指着张四维喝斥说道。 “大胆张子维!汝是想效仿那司马懿么,恶意谋反?我便这就上奏陛下,将你拉入诏狱严加拷打!” 此言一出,这张四维脸上疯癫之态戛然而止,似乎真是怕被人误以为是在“韬光养晦”了。 对于历史人物来说,这韬光养晦乃是个褒义词。 可对这朝堂之上的大臣,那就是不敢触碰的贬义词了。 主要还是因为,往上数一数有位皇帝,那便是韬光养晦起家的。 想当年建文帝削藩,为了迷惑对方,朱棣不也是在王府里头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甚至还有传闻他在街头抢夺路人的酒食。 有朱棣的前车之鉴,后世不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大臣,哪个敢说自己是“韬光养晦”? 你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 果然,在张允修说完这句话后,张四维便真的不再疯癫,只是蜷缩着身子,口里不断嘀咕着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 张简修听清了对方的话语,气得眉毛倒竖,他上前一把抓住张四维的衣领说道。 “老小子,真当本官拿你没办法是么?” 便连张简修也看得出来,这张四维答应了留在京城中,也破天荒愿意来张允修麾下,便是吃准了张家不敢对他如何。 再装疯卖傻一番,张允修还真拿他没有办法,若让他丢了性命,反倒是张家落了下乘。 所以,张四维才有恃无恐。 怕是想要在这西山卧薪尝胆,寻东山再起之机会! 早就看穿对方想法的张允修,轻笑着说道。 “四哥不必为难子维先生了,想来这些日子里头,子维先生也是受苦了,将他请到大堂来,咱们好好聊聊。” “老夫不去!老夫不去~” 张四维又是一副泼皮做派,哪里还有往日在朝堂上执掌乾坤的风采。 “老实点!” 可张简修却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右手提溜起对方的衣领,便朝着大堂走去。 入了大堂之后,张允修非但没有苛责对方,反倒是让人上了一壶好茶,备上了一大盘瓜果点心。 眼见着摆在面前的瓜果点心,张四维没有任何的客气,毫不顾忌地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张允修见状,都不免有些佩服了。 往日里张四维何等厉害的人物,可在失去了大势之后,也见识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为了避免祸及家人,他甚至与家中断了一切联系。 晋商势力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将张四维推入内阁,就此功亏一篑,自然不会对张四维有好脸色。 若不是此人激进行事,岂是能造成此般后果? 徐学谟是背锅的,张四维也同样要背上。 他身家性命都押入这场赌局,自然是输得倾家荡产。 张允修还得到传言,自对方被革除一切官身后,虽未曾被抄家,可往日里交好的一切官员,却都弃之如敝履,生怕沾染上一点儿关系。 甚至在其山西老家,家中一干田地房产,也是被人吃干抹净。 当然,张允修对于此人没有半点同情,甚至觉得这般惩罚,算是便宜了他。 可朝堂之事,不是什么江湖浪子的快意恩仇,便讲究个一力十会。 而挖出隐藏在背后的晋商势力,这张四维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眼见得张四维狼吞虎咽的模样,都要将盘子塞入嘴巴里头了。 张允修一把便抽回了盘子。 “混——” 张四维还有点护食,一抬头便想要骂人。 可眼见张允修审视的目光,便不再言语,嘴里不断嚼动。 “咕咚咕咚~” 他又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张允修哑然失笑。 “子维先生便打算这般作态下去,了此余生?” 张四维愣了一下,似乎靠着这些糕点恢复了点精神,目光空洞的样子,撇过头去说道。 “老夫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允修一阵感慨说道:“子维先生机关算尽,可想到有今日之下场,说起来若非我向着陛下提议,让你留在京城之中。 子维先生回乡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我便想起了从前,嘉靖朝的严阁老,一辈子于朝堂之上叱咤风云,可临到老时,却被削籍回乡,寄食墓舍以死,实在是令人唏嘘。 往日于朝堂上的风光,都成了幻梦泡影,昔日交好之同僚,最后也形同陌路。 这情义二字,看起来只跟权势、利益有关。” 此话像是踩到了张四维的尾巴,他突然发怒,跳将起来指着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尔莫要欺人太甚!” “尔不过是仗着有些奇技淫巧,使些卑劣手段!” “老夫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本章完) 第159章 参加劳改的张四维?潞王归京! 第159章 参加劳改的张四维?潞王归京! “反了你娘的!” 见这张四维如此嚣张,暴脾气的四哥张简修,当即是忍不了, 他一脚便踹在了对方的屁股上。 “扑通”地一声,张四维就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张简修甚至都没有用力,怕真一脚给这老头踹死了。 “诶呦~” 张四维摔倒在地砖上,整个人又蜷缩在一起,像是个碰瓷的老头一般,又呜呜哭泣起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重新恢复了一副街头撒泼老汉的作态。 “嗳——” 呷了一口茶,张允修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悲悯地看向对方说道。 “想来子维先生,还觉着自己仍有一线生机?还是说期望着我爹爹倒台? 若真是这般,子维先生便大错特错了。” 张四维一边哭泣,身子一边颤抖,却不知是真难过,还是佯装出来的。 他嘴里又嘟囔着什么。 “天道好还~天理昭彰~”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四维开始求仙问道。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子维先生不愿配合,我倒也不强求,我之所以让你来这西山工坊,非是真期望你能为我办事。 而便是要让你看看,我这西山工坊是如何让大明国富民强!” 他眯起眼睛说道。 “汝自诩是朝堂清流,实则内心底自私自利,论治国理政,汝不如我爹爹甚多,论心思手段,汝更加是不堪一击。 却也只敢在我爹爹重病之时造次了~”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 “更为可笑的是,汝机关算尽,反倒是让自个家破人亡,今日装疯卖傻,换得家人一时安定。 却不想假日时日,不知会有多少人盯上张家这块肥肉! 那徐叔明咎由自取,成了你们的替罪羊,你又何尝不是那后头之人的替罪羊?” “老夫无罪~老夫无罪~” 张四维不断后退,四处躲闪,仿佛张允修的话,犹如利剑一般。 可张允修却一点儿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东山再起?简直是可笑至极! 汝罪恶深重,天地所不容,即便是见了森罗殿阎罗,也定然将汝扒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 老匹夫!汝连妻孥都无法保全,成日里惶惶如丧家之犬,碌碌若乞食之徒! 老匹夫!汝已然成为弃子,还在这里作黄粱痴梦!他日入九泉之下,有何等颜面见列祖列宗!” 眼见着五弟一阵疯狂输出,张简修人都快看呆了。 骂人还能这样骂的嘛? 可张四维却没有那么淡定了,这上头每一句话,都无疑是在戳他的心窝子。 特别是一家老小,还有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这两点,几乎便是张四维最为在乎的地方。 他披头散发,犹如一个疯子一般,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怒吼说道。 “竖子!尔在激怒老夫!老夫定然不会上你的当!” 张允修不再理会癫狂的张四维,简单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不轻不重地抛下一句话。 “老头儿,你却差西山流民多矣,他们尚且能够卖上一份气力,养家糊口,娶个媳妇,保家人周全。 你呢?” “老夫杀了你!老夫杀了你!”张四维再也忍受不住,他犹如恶鬼一般爬了过来,凶悍的模样,连人样都没有了。 “去你的!” 张简修十分嫌弃的模样,像是踢一条狗一般,将其给踢倒。 他还想动手,却又被张允修阻止了。 张允修叫来两名千户所,从前老哥的心腹,吩咐说道。 “给这老头儿寻个屋子关好咯,先饿上几天,不可让他跑咯,也不可让他死咯~” 两名锦衣校尉看了一眼张四维,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对于锦衣卫来说,见惯了从前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大人,落魄不如狗的模样。 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犹如提溜小鸡一般,将口里仍旧骂骂咧咧的张四维,给带了下去。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不少,张简修不免皱起眉头,有些好奇地询问幼弟说道。 “士元,你与这老登多费口舌做甚,他已然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不值得惦记。” 他咬着牙。 “入了咱们锦衣卫,多得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 在张简修看来,幼弟这番痛骂,心里头确实是舒坦了,可却没有什么用。 “你当我只是为了口舌之快?” 张允修似笑非笑的样子。 “若不骂醒此人,他便还做着春秋大梦。” “可是.”张简修一脸疑惑。“你这番骂得确实漂亮,让这老小子发狂,却似乎没什么作用?” 张允修懒得解释太多,随即吩咐说道。 “今后你便知道了,接下来先将张子维关上几天,不要让人与他有任何交谈,每日给点水喝,待到三四日之后,再给他放出来。 之后便让他去西山的煤矿上,每日给他派发些文书任务,一刻也不能让其停歇。 寻人看着点,不能让他死了,却也不能让他好过,让其在西山工坊内待上几个月吧~” “这样便成了?”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 张允修笑着说道:“四哥便看着吧。” 自辽代来,北京西山上的煤矿,已有数百年的开采历史。 然而,开采技术有限,也仅能开采到表层露天煤矿,所凿矿井不过几丈深度。 在古人们眼中,几百年来,西山诸多优质矿源,几乎都被开采殆尽,唯有剩下些废弃矿井,以及处于陡坡峭壁的煤脉。 所以,自明代后,这西山上所产土煤,品质便越发粗劣,且杂质繁多。 即便是京城里走投无路的百姓,也瞧不上位置又远,吃力不讨好的西山土煤。 西山土煤到万历年间,已然成为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这也难怪,为什么英国公张溶,在得知张允修想要开采西山煤矿之时,会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 真当京城上下都是傻子,独独你张允修聪明? 消息传开之后,京城上下不敢公开议论,却也在背地里笑着张允修乃个痴傻的败家子。 京城谁不知道,那西山煤矿乃是个烫手山芋? 却说弘治年间,也有个勋贵子弟,崽卖爷田,妄图在此发迹,倾尽家财之下,最终落得血本无归,险些将家中老父气死! 如今,张允修非但斥巨资买矿,甚至还要拿白的银子,给那群流民丘八发月钱,简直是暴殄天物! 晌午。 一队仪驾浩浩荡荡地进入到京城棋盘街,来往的百姓见那高头大马和八抬大轿,都纷纷侧目。 在轿撵之内,有一名眉毛粗重,眼神略带凶戾的少年人,他身穿绯红龙纹团领袍服,端坐在辇座上,紧紧蹙眉,看着那份《万历新报》。 他言语间有些不满地说道。 “陆伴伴,这京城里头怎还是这般乌烟瘴气?” 先前到城门外迎接的太监陆行,脸上不由得露出谄媚之色,他靠近了轿撵低声提醒说道。 “禀王爷,自二月前您离京,奉陛下旨意去南京拜谒孝陵,这京城内可发生了不少大事” 四月之时,京城瘟疫已然是爆发,彼时朝堂上下束手无策,便有大臣上奏,让潞王前去拜谒孝陵,以安定天下。 万历皇帝对于这个唯一的兄弟,那是信任有加,当即便下令让潞王启程南京。 恰巧,这五月初十乃是太祖朱元璋的忌日,前往孝陵祭拜也是应有之义。 京城前往南京,二十天左右的路程是要的,加上沿途的各项事宜,便拖到了六月里才回程抵京。 这潞王府的太监陆行,也算是口齿伶俐,简单几句话,就将近来京城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一讲述。 听闻京城内新出了个仁民医馆,还有那张四维和徐学谟倒台,潞王朱翊镠脸上不由得有些意外。 “那徐尚书竟勾结白莲教匪?” 说实话,这些事情的热闹程度,让朱翊镠有些后悔离京了。 少年人都是喜看乐子的,朱翊镠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自然是充满好奇。 可他对张允修还是没有好印象,皱起眉头说道:“本王看来,那徐叔明与张士元,乃是一丘之貉,都没有什么好东西。 什么医馆,还有这个劳什子西山工坊,简直是胡闹!” 潞王从小便受着清流儒生教导,相较于万历皇帝,他的成长环境显然要宽松许多,更加偏向于传统儒生的看法。 再加上张允修行事张扬,潞王与其年纪相仿,就更加看不惯了。 那陆行连忙附和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张士元仗着其父权势,在京中可谓是为非作歹。 那西山工坊,简直是胡来,偏偏其惯是能欺瞒陛下,赏赐他西山皇庄田地,还有诸多矿山,费银两不知繁几,实在是.” 这陆行趁机进言,可潞王朱翊镠却很是警惕,紧紧皱起眉头说道:“不可妄议。” 这陆行忙是低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心中不忿,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王爷赐罪.” 朱翊镠显然也没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道。 “此事我自会与陛下劝谏,尔今后不可再私下饶舌。” “谢王爷恩典~” 陆行低着头,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了转。 却又听朱翊镠询问说道。 “快入宫了没?许久未见母后了” 这朱翊镠终究是小孩子脾性,离了家许久,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陆行连忙笑着说道:“王爷不必着急,前头便是皇宫了,太后娘娘得了消息,正在慈宁宫候着王爷咧~” “陛下呢?” 潞王年纪虽小,这各项礼仪规矩还是懂得,藩王拜谒孝陵回京,首先要见得自然是皇帝。 陆行面露古怪之色。 “这些日子里头,陛下似都在乾清宫,事前奴等寻了宫中的张公公问询,得了陛下口谕,让王爷前去拜见李太后便成。” 至于皇帝在乾清宫里头干什么,是在看小说话本,还是研究他那水墨丹青,就不敢明言了。 朱翊镠沉默了一阵,不过此举正符合他心意,便点点头说道。 “那便即刻前往慈宁宫。” 潞王回京了,慈宁宫里头顿时一阵欢天喜地。 太监宫女们,自然不会发自内心的快乐,可慈宁宫之主开心,他们必然脸上也是要露出笑的。 慈宁宫正殿宝座之上,年不过四旬的慈圣皇太后李彩凤,穿着一身深青色如意云纹翟衣,头戴凤冠。 虽说在后世,李太后这年纪甚至还算得上是青年人,可在明朝,年近四十的女子,已然是可以当祖母的程度。 李彩凤眼角有鱼纹,脸上不怒自威,她看了一眼殿内的宫女太监,又看了一看行李请安完毕,乖巧坐在身边的潞王朱翊镠。 她摆了摆手,对着殿内宫女太监吩咐说道。 “都下去吧~哀家与潞王说些体己话。” “是~” 一干礼仪完毕,诸多宫女与太监也是累得够呛,如卸重负一般,告辞离去。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 李太后眼神落在潞王朱翊镠的身上,流露出慈祥和心疼。 她将潞王拉到身边说道:“我儿此番自南京归来,舟车劳顿,瞧着竟清减了不少。 摩挲着潞王的衣角,她眼里不由得泛起柔光说道:“如今陛下冲龄践祚,治理朝政,正是用人之际,你身为皇弟,自当是要为兄长分忧的。 然再是勤勉,也该时时顾念自己的身子,哀家还盼着你早日成家.” 潞王这鼻头有些发酸,他朝着李太后起身行礼说道。 “儿臣自是不累的,能够为陛下分忧,是本分而已。” 潞王朱翊镠有些公鸭嗓。 这些话,听得李太后更是泪眼婆娑,她握着潞王的手,嘴里不断感慨着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啊~” “母后.” 朱翊镠脸上一阵迟疑的模样,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 “说起来,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太后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温柔的笑。 “在哀家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潞王朱翊镠还是有些纠结,明朝王爷自朱棣削藩后,便极少参与朝政。 若非是极受皇帝信任,甚至连朝堂之事,都不敢谈及半点,唯恐被人怀疑有“篡位”之嫌。 不过朱翊镠与万历关系仍算不错,也深受李太后喜爱,自然能够适当提两句。 想了想,朱翊镠低声说道。 “儿臣入京以来,知晓了近来朝堂风波,听了些流言蜚语,不由得心中犯嘀咕,陛下是否对张家父子,太过于纵容了。” 朱翊镠说得很是委婉,可李太后的脸上却依旧是徒然变色。 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他连忙低头行礼说道。 “儿臣不过是随口一提,若有些僭越,还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她沉吟了许久,却没有责罚的意思,而是说道。 “你为亲王,本是不该参与朝堂之事。”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然哀家身处后宫,本也是不该与朝堂有所瓜葛。 可皇帝终究是年轻了些,时常会有些糊涂,皇帝乃九五至尊,一言一行,皆是干系着天下人的生计。” 朱翊镠暗自挑了挑眉毛,他很快便察觉到,母亲话语里头的意思。 换一句话不就是,她这个皇太后都能够参与朝政,朱翊镠这位王爷,在特殊情况下,议一议朝政,也不是什么大事。 却又听李太后感慨说道。 “从前皇帝冲龄践祚,哀家便暂住乾清宫,看护着皇帝起居读书,一日不敢懈怠。 却不想回了这乾清宫,皇帝却.” 自万历六年来,李太后便返回慈宁宫,也是这三年皇帝闹出得事情越来越多。 前次与大臣争斗,后有懈怠不事朝政,躲在乾清宫里头,研究一些什么话本小说水墨丹青。 前些年,张居正还能够管着,这几年皇帝年纪越发大的,张居正身子也越发孱弱。 更不要说,张居正身患重病后,万历皇帝更加是放飞自我了。 听闻此言,朱翊镠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立马握拳说道。 “陛下不过是一时糊涂,为旁人所误。” 他立刻眉毛倒竖着。 “那张士元!” 可不等他如何控诉,却迎来李太后的喝斥。 “不可妄加定论!” “儿臣错了~” 扑通地一下,朱翊镠跪得十分快,这点他就比哥哥万历皇帝来得讨巧,突出一个不头铁。 李太后见此,心里头也软了许多,她语气稍稍温和。 “元辅先生是忠的,那张士元也是小孩子脾性,你与他一般见识?” 朱翊镠察言观色,摸到一点端倪,便撇撇嘴很不服气地说道。 “天底下间孺子多了去了,可也不见有人与他一般荒唐跳脱。 自张士元发迹以来,京城内外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朝堂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庄重。” 朱翊镠心中憋着一股气呢。 他乃是天潢贵胄,尚且时刻需要注意言行,从小便是敬小慎微。 可那张允修倒好,行事肆无忌惮,风头都给这小子出了。 显得自己这个王爷,倒不如他了。 李太后却是用教导的语气:“那张士元也是有可取之处,你且安心着,他些许是荒唐着,自有张元辅管教。 这天下之事急不得,说到底还是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祖宗基业。” 说完这话,李太后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京城上下少有人能制住此人,便连张元辅也常常焦头烂额,他年仅十四岁,寻常人都有以大欺小之嫌。 潞王即为国家分忧,可时常看着点,莫要让其惹出大乱子来。 皇帝那头,哀家回去说的。” 朱翊镠本不抱希望,可听闻此言,立即眼前一亮。 便连他这个闲散王爷,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从前,朝堂上张元辅、李太后、冯大伴,那乃是妥妥的铁三角。 有这三人相互扶持,就算是万历皇帝,也被治得服服帖帖。 听母亲这口风来,想来也是对张家有了些意见? 朱翊镠起了些心思,身子不免有些激动,立马拱手说道。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本章完) 第160章 二次元的婆娘能人手一份呀! 第160章 二次元的婆娘能人手一份呀! 西山德允社成立了。 为促进西山工坊更好更快发展,助力流民完成向“西山工人”身份的蜕变,全面提升工人群体德智体美劳综合素养。 六月底的黄道吉日,迎着初夏暑气,大明朝第一家相声社团成立了! 西山脚下,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士元大人,工部尚书曾省吾,内官监太监张诚,仁民太医协会副会长兼常任理事杨济时,以及徽商代表等一众人物齐聚,共同见证德允社开幕盛世。 按理来说,一个小小的“西山德允社”成立,本不该是这般声势浩大。 甚至引得朝堂官员、宫廷内官、京城商贾等各方势力共同参与。 这场看似是相声社团的开幕式,实则是为补行“西山工坊”的开幕仪式。 倒并非是张允修不重视,实在是西山工坊创立过程坎坷,筹建过程又十分仓促。 老实讲,他还是将在古代发展工业这回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 自工坊落成首月以来,张允修根本无暇想着赚银子,首要还是妥善安置万余流民。 历时一个月,张允修用尽了“坑蒙拐骗”,将一切能够争取的助力,联合的势力,悉数卷入了这场变革之中。 要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诸如掌管京营的英国公张溶,尽管双方合作磕绊不断,可世伯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在张允修眼中,双方同样都是姓“张”,那便可算是远房宗亲。 此番相互协助,乃是本家之间的情谊,绝非是什么自己用几万两银子和张元昊威胁他,这般肤浅市侩的原因。 今日,在西山德允社门口。 西山工人们排列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个个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 方阵前头,临时高台拔地而起,高台上特设有一讲台以及简易扩音器。 时任仁民医馆副会长的杨济时,在讲台上激情言语,为工人们说起了矿井内一干安全注意事宜。 当然,以简易喇叭来充当扩音器,效果还是不显。 张允修想到这一点,便设立一些传话员在会场四周,为工人们实时说明讲话内容。 “不想,杨御医竟有这般口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只怕西山流工人,不能够听得明白。” 张诚坐在后手边的“领导坐席”,看向那讲台上,不免有些感慨。 在他身旁,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张公公有所不知,这杨御医虽说没有功名在身,可自小也是饱读诗书,这些讲话不过是信手捏来。 至于工人们能不能听懂,自有讲解员坐镇。” 张诚面露古怪地看了一眼对方说道:“讲解员?” “告诉公公知道。” 张允修简单解释一番。 “我自京城中招募了一群说书先生,平日里不单单给工人们说些话本小说,也负责各类宣传工作。 公公应该知道的,宣传乃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若西山工坊不能够上下一条心,如何能够将各项事务办好。 若不能够将西山工坊创办成功,我又如何对得起陛下对我之殷殷期盼呢?” “呃” 张诚吃惊地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 “咱家不知商贾之道,只是替陛下来看着这西山工坊,毕竟乃是数十万两的买卖,张同知犹记得要慎之又慎!” 前前后后投了数十万两银子,近乎是内帑的十分之一。 若真是打了水漂,年轻皇帝说不准会气晕过去。 张允修自信满满,拍了拍胸脯说道。 “还请公公放心,我张允修办事,你还不清楚么?突出一个靠谱,这仁民医馆能够办成,西山工坊同样也可以。” “张同知还是要谨慎才是,出了事儿,咱俩都受不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小命不保啊~” 张诚苦着一张脸,总觉得眼前这人不太靠谱,关键对方行事过于“跳脱”,若能够沉稳一些,以他创办医馆的诸多成就,没有人会怀疑。 可张允修这性子 张诚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太知道皇帝的性子了。 这位皇帝陛下,视财如命自古罕见。 如今西山工坊欣欣向荣还好说,若真是亏了银子,怕真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小命不保?” 张允修一脸奇怪。 “张公公此言差矣,并非我们,我张允修还是能保住一条命。” 唰地一下,张诚脸都绿了。 确如对方所言,他仗着爹是张居正,再与皇帝有个发小的情谊,有功于朝,怎么着也不能丢了性命。 自己不过是一介家奴. 一时间,张诚快要哭了。 “安心安心,不过是玩笑之语,我这西山工坊定然是不可能亏的,公公放心吧~” 简单安慰两句,张允修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起来,还有个最为重要的事情,公公是否有东西要交给我?” 张诚本要动怒,听闻此言脸色顿时一僵。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一打用黄色锦帕包裹好的稿纸,手略微有些颤抖地递给了张允修。 “我瞧瞧!” 张允修眼前一亮,抢过那份稿纸,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越看脸上则越是欣喜。 张诚却跟做贼一般,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说道。 “张同知切忌不可声张,万万不可让旁人知道此乃陛下之作,不然你我定是要受雷霆之怒!” 张允修满不在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不说出去,天下人谁能够想到,此春宫图乃是陛下所作?” “错啦错啦!”张诚脸上十分急切的样子。“非是什么春宫图,乃是仕女图仕女图!” 他真的要哭了。 自从张允修出现后,张诚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每每都是各种离经叛道之事,稍微不慎,那便是要被拉出去当替罪羊的。 这造得什么孽啊! “那便是仕女图!” 张允修砸吧砸吧嘴,端详着春宫图上面的女子。 为了让万历皇帝不照着宫里头来画,他前次还寻了不少市面上的春宫图给皇帝作为参考。 特别还找了一本以《金瓶梅》为蓝本的,皇帝简直是爱不释手,并以此灵感大爆发。 这画工越发精进了,也便是在明朝,若放在后世,定然是自成一派的大师。 张允修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想来有这些东西,西山工坊的工人们,又能够干劲十足了!” 毕竟三次元的婆娘不好每人配上一个,可这“二次元”的仕女图却能够人手一份呐! 可惜工业水平跟不上,橡胶也不好获取,不然 张诚欲哭无泪,连连摆手说道。 “不可声张!不可声张!” 他不知道张允修是怎么说服皇帝,为其画“春宫图”的。 甚至为了什么维持稳定,还将这春宫图,自印刷工坊里头批量刻印,让工坊内工人们人手一份。 此等离经叛道之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一个案例! 可张允修偏偏就是这样干的,皇帝偏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甚至还对于西山工人,喜爱他的春宫图,感到异常的兴奋。 好在,春宫图这种东西,若真不是有什么确凿证据,还真难以让人联想到,是宫里的皇帝陛下所作。 张诚叹了一口气,感觉身心俱疲。 开幕式结束之后,趁着傍晚天色还没有黑,在西山德允社的剧场里头,又开了一场表演。 西山各项建设还在进行中,张允修想要的“水泥”等建筑材料,仍旧在摸索研制的阶段。 故而,这西山德允社,实际上仅仅是搭建起一个简易大棚,再立起一个高台表演。 可即便是如此,不论是台下的工人们,还是台上的表演者,都是兴奋异常。 经过好几场表演之后,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已然是轻车熟路的模样。 他们今日在台上表演的一目《八扇屏》,也同样是源自张允修的“创作”。 经过几天的排演,二人表演得默契十足。 那张元昊吊着嗓子,像是个说书人一般,将《八扇屏》里头,张飞的模样表演得入木三分。 “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 比起从前的曲目来说,这《八扇屏》显然更加富有文化内涵,取自故事中各个形象鲜明的人物,令工人们感受到快乐之余,也逐渐增长了些见识。 “马有垂缰之义,犬有湿草之恩,羊羔跪乳报母恩,猿偷仙果自奔.” 待到天色渐渐黑下,张四书带着麾下一干汉子,还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摇头晃脑,一路走一路在复述着《八扇屏》里头的桥段。 比起一些通俗的逗趣段子,显然张四书对于这种取材演义史书的段子,要更加喜爱推崇。 他身边的汉子,听着曲目,虽时而有些不解,却也醉心于其中鲜明的人物。 张夯子感慨说道:“从前谁能想到,俺们能够每隔几日,便可看上一次这大戏,实在是做梦也没想到的日子。” 张狗子嘿嘿一笑:“比起相声,俺更喜欢这仕女图,啧啧啧,也不知是哪位先生的笔触,竟能够描绘得如此惟妙惟肖,不知张老爷什么时候给俺们再发新的。” 春宫图还是太过于露骨,所以如今在西山,大家伙儿还是喜欢改称“仕女图”。 一听此言,这张四书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拍了一下张狗子的脑袋说道。 “你这憨货,便是就盯着这仕女图看,夜里却都要趁着月光偷偷跑出去!若是你识字有这劲头,也可去工坊里头当个记账先生了。” “诶呦~诶呦~乡老捏下手忒重。” 无奈瞥了一眼对方,张四书重重叹口气,教训麾下汉子们说道。 “张同知心善,为俺们寻了一条活路,俺们也不可偷奸耍滑,辜负了张同知的一番恩情。” 张狗子挠了挠头说道:“乡老放心吧,张老爷赏罚分明,西山上上下下的汉子,哪个不念得他的好?个个干活都卖力着呢。” “俺们自当是尽心尽力,毕竟多干点都是自个的。” 夯子也在旁边嘿嘿一笑,可他转头似乎又很是忧虑的样子。 “乡老,这工坊是好的,可张大老爷这般,能赚到银子么?他若是赚不到银子,咱们会不会又丢了营生?” 张夯子的想法很是质朴,从前在乡里的时候,即便是再心善的地主老爷,也得是精打细算,哪里会像是张大老爷这般“大手大脚”? 他们自称是乡野丘八,可也还能够看出来,这些日子里头,从建设工坊、饭堂,到给他们建设的澡堂子,还有“员工宿舍”。 虽说都有些简陋,可所费银两,绝非是个小数目。 这样的投入,真得能够靠煤球和琉璃厂赚回来么? 人便是这样,生活差的时候,盼着生活好,生活好的时候又害怕失去。 张四书眯起眼睛,他脑袋里头也有这个顾虑,可嘴上还是训斥说道。 “你想那么多做甚,大人们自有考量,需要你这个丘八多嘴?” 一个月的时间,西山工坊终是步入正轨,源源不断的煤矿从西山上运下。 堆积如山的煤块,通过装车一部分运到琉璃工坊内作为燃料,另外一部分通过永定河水运到京城广宁门,以供京师百姓烧火做饭之用。 还有多出来的煤矿,会沿着水路,运送到北直隶诸地。 这套产出流程安排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愁销量。 而今市面上一斤上好的煤块,约为四十文钱。 张允修直接以二十文一斤的清仓大甩卖,如何能够愁销量?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市场。 京城内百余万人,本就对于燃料需求甚大。 后来明末学者顾炎武,便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有言:“京城百万之家,皆以石炭为薪”。 京郊树木稀少,柴炭的价格又极为高昂,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购置煤炭,以用来烧火做饭。 足以见得,这个时代京城中,对于煤炭的需求量有多大。 从前,京城这一大盘生意,皆是由商贾们通过涿州、遵化,乃至于南直隶各地采购运入京师之中。 然而,西山工坊的煤炭一出。 京城上下百姓皆是不愿购买高昂的外敌煤炭。 认准西山煤炭,甚至只要有西山的马车一入京城,未到城门口便会被抢购一空。 为什么? 因为这西山煤块,不单单是便宜,甚至还比京城内最上等的煤块好用许多! 这西山煤矿不同于从前的煤块,乃是采用藕煤的形式,每一块煤炭都犹如蜂窝莲藕一般。 不单单相较于从前,更加便于搬运和存放。 相较于昂贵的煤块,这种藕煤在炉灶之中,甚至能够燃烧更久! 如今物美价廉之物,其余煤矿哪里还有半点竞争力? 即便是降低到二十文,也同样是无人问津。 若是降低到十文钱? 那京城商贾们,便要做赔本买卖了。 当然,在京城商贾里头,有一群人倒是有恃无恐。 以王世顺为首的徽商群体,这些日子可谓是将脸都笑歪了,在京城东四牌楼的勾栏胡同,连续留恋三日。 给旁人看得眼红至极。 纷纷开始后悔,为何当初自己不也去求求那张士元,入股西山工坊,恐怕此刻在勾栏胡同里头挥金如土的,便是自己来吧? 当然,最为着急的还当属另外一个群体。 京城晋商会馆内。 今日大小商贾齐聚一堂,他们各个都是面如土色,像是死了娘一样,有些甚至顶着个黑眼圈,看起来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此时,堂内走出一名长脸窄额,颧骨突兀,身穿藏青绸缎直裰的中年男人。 一见他入大堂,在场的十几名商贾立马起身行礼。 “范掌柜!” “都不必多礼,我范永斗执掌这晋商会馆,便是想着与各位多帮衬,近来之事棘手,诸位畅所欲言吧。” 范永斗嘴上这样说着,可说起来话来,依旧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态。 “谢范掌柜~” 场内诸位商贾,十分恭敬的模样,等到朝着范永斗深深一礼,这才各自按照位次,于堂上端坐好。 刚刚坐下,便有人忍不住了,一名年轻些的商贾,显然才执掌家中生意,他急切地说道。 “那张士元,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往日里最上好的煤块一斤四十文,大家伙儿都有赚头,可他偏偏要二十文一斤。 那劳什子藕煤,比起咱们最好的煤块,还要更加耐用,这下次不单单是煤块卖不出去,煤土都卖不出去了! 如此这般,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这般控诉,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便又有商贾说道。 “是啊~老夫听闻那西山工坊,给予流民丘八一月竟有五百文钱,这北直隶各衙门之皂隶,一月也不过是五百余文钱!他张士元想要做甚? 这是扰乱市廛之序,坏我货殖之纲纪!” 一时间,悲观与愤恨交织在大堂之内,有人哀叹着说道。 “那张士元仗着有个好爹,在京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连张阁老与徐.” 那商贾一时语塞,也不太敢说下去,生怕被人听到之后,告他个勾结白莲教匪的名头。 如今,锦衣卫还在京城内四处抓捕白莲教余孽。 眼见商贾们生气得生气,悲观得悲观,哀叹得哀叹,那范永斗紧紧蹙眉,沉声说道。 “往日之事,便不要再多提了,咱们先解决眼下之事。” 他顿了顿,看向左手边的老者。 “李老先生如何看?”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李明性。 此人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模样,身子佝偻着,即便是坐在堂上,也是拄着拐,闭目养神。 他是正德元年生人,如今已然是七十六岁高龄,与古人来说算是特别高寿了。 李明性行商多年,在山西一带颇有些名望。 对于诸多晋商来说,若是要找个人,解决眼下的困局,那便是非他莫属了。 李明性吃力得睁开眼皮,看了看范永斗,又看了看在场的商贾,竟发出一阵干笑。 “你们这些小辈,遇到点事儿便大惊小怪,这张士元是有些手段,老夫想来却不必多虑。” 即便是李明性资格老,可他此话一出,还是有许多人心中不服。 适才抱怨的年轻商贾,不由得反问说道。 “李老先生如何能说不必多虑?从前那仁民医馆创立之初,京城上下不也皆是嘲弄,可后来又如何了?还不是让那张士元赚得盆满钵满!” 提到这个事情,商贾们也都恨得牙痒痒,京城医馆可是个极其赚钱的营生。 可那仁民医馆一入场,便让其他医馆都没了活路,现在对方又要染指煤矿? 李明性却慢条斯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他从前凭着瘟疫一事,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无非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和朝堂的权势罢了。 若无这些,他也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的娃娃。” 他很是不屑地笑着。 “吾等不知他用了什么奇技淫巧,能够产出那上等的藕煤。可有一点能明了,那藕煤之产出,绝非是什么易事。 这二十文我们没有赚头,他张士元便有赚头了?” 李明性有一种看惯商海沉浮的从容,嗤笑着说道。 “不过是抢占市场的把戏,此子居心叵测,便想要以低廉之价目,将咱们全然驱逐出这京城煤矿的行当! 届时他再将价目涨起来,以一时之亏损,将整个京城煤矿行当全然吃下!” 经过他这一番分析,堂内大小晋商像是明悟了一般。 那范永斗也笑着说道:“那竖子小看了咱们,这京城煤矿生意,一年堪堪能到个百万两银子,咱们晋商群策全力,便让他蹦哒几个月,待到他将银钱全然挥霍干净,看他如何与皇帝交代!” “竟是如此?” “哈哈!那张士元一介黄口小儿,却也想学人营商,实在是可笑!” “看来是我等多虑了,还得是李老先生见多识广。” 一时间,堂内气氛倏然变得热烈起来,许多颓然的商贾脸上也恢复了神采,似乎几个月后,那张士元真就会自己崩溃了。 可显然,还是有人看出了门道。 “我想来没有那么简单。” 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商贾们循声望去,却也是晋商里头的老资历——王登库。 却听他沉声说道:“自西山工坊开设以来,老夫便派人多方打探,倒是寻出了点名堂。” 王登库叹了一口气。 “结果不尽人意,虽不想夸赞那张士元,可我也不得不佩服,此子匠心独具。 据我所知,那西山之上,自煤山顶上而下,开设有一条以精铁打造之轨道。 那张士元造有矿舆,以轨道至下,便能够省下不少气力。 还有那绞盘,以绞盘于矿井内运送匠人及煤矿,同样是事半功倍。 更遑论什么无烟藕煤的制作。” 他摇摇头颇有些绝望地说道。 “吾等差那张士元远矣~” “这” 范永斗是知晓,那西山工坊有别样的名堂,却不想竟是这般高超? 他不由得低声询问说道。 “可有仿制之法?” “呵~”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不说那技艺难以获取,即便是拿到了,可整个西山煤矿皆已然是张士元的囊中之物,吾等于北直隶各地之煤矿,可比得上西郊便利?” 一时间,堂内陷入到死寂之中。 这气氛比起从前更加绝望了。 一名年迈商贾长长叹息,近乎要哭出声来。 “难道这天下,便无人能治张士元这混世魔王么?” 正当悲观情绪甚嚣尘上,那李明性又开口说道。 “却又来了,你们这群小辈,就是太过浮躁。” 范永斗疑惑问道:“老先生还有法子?” “咚咚~” 李明性用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看向堂内商贾说道。 “平日里让尔等多读书,却都是不听,现今竟犯了这等错误? 老夫言那张士元耍小聪明,岂是空穴来风? 那西山煤矿即便是弄出来,也有个难解之死结!” 眼中生出希冀,范永斗连忙询问说道:“还请先生赐教!” “嘿~” 李明性声音沙哑,露出满嘴金牙,悠悠然说道。 “诸位难道不知,这西山五行属水?” 注释1:物价参考《宛署杂记》《工部厂库须知》 注释2:关于皂隶收入见吕坤《摘陈边计民艰疏》《明经世文编》卷四一六:“今各衙门快、壮、门、皂工食,至薄者每日银二分,厚者三分四分,此内既无杂派之名,此外又有需索之利。” 计算可知,全年大概七到十四两银子,每月大概500-1200文,文中商贾的口吻,自然按照最低算 (本章完) 第161章 西山宛如玄龟伏地! 第161章 西山宛如玄龟伏地! 西山五行属水? 堂内部分商贾有些明悟,可大多数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那范永斗看向李明性的眼神,越发尊敬起来,他朝着对方拱拱手说道。 “愿闻其详。” 得了堂内商贾们崇敬的目光,以及期待的情绪,李明性颇有些得意,他咧开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全然挤在一起。 他轻轻呷了一口浓茶,随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自古以来,这开采煤矿之道,哪有不遵循阴阳之术,循风水之法才可勘定矿穴方位。 这其中讲究半点差错不得,那张士元年纪轻轻,便是狂妄自大,以为凭着些许伎俩,就可解西山之困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所谓西山五行属水,非是什么玄而又玄的道理,自金辽以来,京城便于西山采矿。 可何故大家伙儿都浅尝辄止,不愿深挖?” “许是技艺不够。”范永斗想了想说道。“西山地势复杂,各个矿井挖不深,故而历朝历代皆是取表面矿脉。” “此乃一方面因素。” 李明性摇摇头说道。 “更为重要之结症为,那西山山形宛如玄龟伏地,龟甲之下暗藏水府,乃是风水中典型的“潜龙饮渊”之象! 如此风水,深挖下去,无非是多送去几个工匠性命罢了!” 此言一出,那范永斗立马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李老先生此话当真?” “呵~” 李明性发出一声冷笑。 “非是老夫自编的说法,尔等可去翻一翻从前西山矿脉之记载,便可从中知道,为何先人们,不愿深挖下矿脉。 还不是先人们深谙此道,这西山西北乾位山势低垂,东南巽位却又山峦耸峙,以环抱之势锁住水汽,由堪舆之术来看,若是贸然深挖,矿井内必然会渗水严重。” 却又有人提问说道。 “老先生,这矿井渗水有何问题,多寻些人倾倒出去便成,算起来还是能够赚到不少。” 听闻此言,李明性立马吹胡子瞪眼,怒然说道。 “那张士元一介黄口小儿不懂,你却也是不懂么?那矿井内渗水是小,可极难倾倒而出,时候一长矿层必然松动,不单单挖不出多少矿来,便连工匠也要丢了性命!”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他张士元是可以不拿人命当回事,毕竟那西山流民数万人,足够予他挥霍,可长此以往下去,如何能够赚到银子? 流民们去官府闹将起来,即便他手眼通天,可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草菅人命!” 一时间,堂内诸人都陷入到沉默之中,为李明性的分析所震惊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西山煤矿,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十分欣喜地说道。 “还亏得是李老先生提点,不然吾等还真被那张士元给迷惑了。” “此子阴险的很。” “我便说了,坊间都称其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哪有这般好心之人,撒下银钱来,去给那群丘八过上好日子。 想来那张士元,也不过是想着让丘八们给他赚银子罢了,至于能不能活,才是不甚在意。” 商贾们感慨万分,觉得这便是最终答案了,毕竟极其符合他们的传统观念,甚至他们自己从前便是这样做的。 丘八不就是用来赚钱的耗材么? “老先生一言,令人是豁然开朗啊!” 范永斗捋须笑着说道。 “我想来便是不对,那西山上为何大大小小数千数万的废弃煤窑,现在想来,百年来先人们早有预料。 张士元觉着自个聪明绝顶,殊不知他离经叛道,终究会受其反噬。 看来这西山工坊注定是血本无归了。” 这个构想让范永斗很是舒心,前次张四维、徐学谟与对方的斗争,可谓是输得“倾家荡产”,他们这群受其庇佑的商贾,自然也是损失惨重。 李明性也眯眼说道:“那张士元也是有些手段,不可小觑,张阁老和徐尚书皆是为其所害,好在咱们晋商底子厚实,数百年来的积累,如何是那张家父子可以比拟的?他们不过是一介军户出身罢了!” “是极是极!”范永斗连连点头,感慨着说道。“好在老先生们早有布局,不然还真险些着了那张士元的道!” 从前徐学谟与张四维二人倒台的消息传来,范永斗那是夜夜都睡不好觉,直到知道了一些老人们的布局后,这才安心下来。 “不论是行商做事,都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如张士元之急躁,必然成不了什么事情。” 李明性教训着说道。 “不过尔等也别想着高枕无忧,该是为其上得眼药,一个也不能少!” 范永斗嘴角扯出一个笑说道。 “这个老先生不必忧心,晚辈早已有了安排,那张士元不是喜欢办什么报纸么? 只是兴他办报,不兴咱们也办一办?” 西山工坊。 傍晚。 这些日子里,每日下值的时候,西山中便会出现个怪人,他时不时便会四处寻访,到处找工人们询问一些问题。 此人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疯子。 “别来烦着俺!晚了抢不着肥肉,俺给你拿来当下酒菜!” 有个汉子,被他问得烦了,一把将这个疯子给推倒。 扑通地一声。 张四维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粘上了满身的泥泞,可他饶是不放弃,朝着那汉子喊着什么。 “老夫乃是在告诫尔等,尔等难道不明白么?那张士元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高声嚷嚷着,让周围不少下工的工人都侧目看过来,一听此人在编排张士元,工人们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可这工坊上下自有规章,打架斗殴那是要扣钱的。 这个时候,有个汉子佯装不在意的模样,一脚踩在了张四维的手上。 “啊~老夫的手~” 张四维发出一声惨叫,那钻心的疼痛,却好似上刑一般。 可那汉子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甚至还用力碾了碾,这才说道。 “诶~俺踩到什么了,怎么软软的。” 他转眼一看,一脸夸张的表情。 “诶呀~老伯捏如何躺在地上了,实在是对不住,俺这眼神实在是不太好,捏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该不会与俺这般乡野人计较吧?” 汉子此言一出,立马引得周围工人们一阵哄笑,俨然将张四维当做一个倡优来戏弄。 “你!” 张四维颤颤巍巍地抽出手,上头已然是有些发黑发青,他疼得脸上肌肉都在发抖。 汉子嘿嘿一笑说道:“老伯身子如何,若是有些不适,俺带你去千户所寻寻大人们,大人们心善,定然会照拂与你。” 张四维脸上肌肉一抽,露出恐惧的神情,连滚带爬地逃离众人的面前。 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着什么。 “无耻之尤!你们皆是无耻之徒!” “呸!”汉子啐了一口唾沫。“穷酸书生,装模作样最是可恶!” 没有理会这小插曲,汉子一路小跑,又追上了一行人,他看到转过来瞪着自己的“乡老”张四书,脸上不由得有些没底气,挠挠头说道。 “乡老你别生气,此人太过可恶,我便想着教训教训他。” “夯子!”张四书都有些无奈了,摆摆手说道。“下不为例。” 张夯子嘿嘿一笑,可也不免有些疑惑地说道。 “乡老,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大人们要任由他在工坊内四处捣乱?” 张四书也皱眉说道:“俺不太知晓,此人在藕煤厂当了个书吏,想来乃是张大老爷心善,不愿意看着老疯子饿死,让他来西山混口饭吃。” “嘿~” 张夯子无奈摇头说道。 “张大老爷哪里都好,可终究是太过心善了,这般不知感恩的烂人,他也给口饭吃,实在是不值当。” “好了,大人的事情,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张四书背着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今日西山德允社又出了个曲目,咱们早些吃完饭,便去瞧瞧。” 张夯子眼中放出精光。 张四维浑浑噩噩的模样,他步履蹒跚,游荡在西山工坊之间。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时不时便会取出矛龙笔,在上头记录于西山的各个见闻。 起初张四维还是偷偷摸摸的样子,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可随后他就发现了,时刻跟随自己的那些锦衣卫,根本不在乎他记录不记录。 甚至只要他不进入到矿井里扰乱作业,不离开西山,四处便任由他闯荡。 张四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自信,难道不担心自己会窥探出西山工坊的秘密么? 难道不害怕,自己煽动西山工人反对他么? 对方越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张四维便越加生气。 他时不时便会回头看看,那两名跟着自己的锦衣卫,远远看他们说说笑笑的模样,却觉得他们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这让张四维更加气愤了,比起被针对,这种无视自己的做法,更加让他感觉到恼怒。 “张士元!张士元!”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不知如何发泄,扭头便看到不远处,诸多工人兴奋地朝着“德允社”走去,那脸上洋溢的笑容,越发刺眼。 张四维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也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自德允社成立以来,西山工人们,每隔几日便可以看上一场相声。 德允社剧场能够容纳观众有限,一千余人已然是极限了。 所以,西山一万余名工人也只能是轮着来,约莫十天左右轮上一次。 当然,也不是全部工人都喜欢看这相声,故而这一场相声收取大概五文的票钱,若不想看了,便可将名额让予他人,存下这五文钱。 喜欢看说书、相声的,喜欢看春宫图的,喜欢每个月稳定月钱的。 最为关键的是,在这西山能够有房子遮风挡雨,能够有个稳定收入,吃穿用度之类,相较于外头都要便宜上许多。 这些种种原因混杂在一起,即便是再桀骜不驯的流民,都能够在西山安定下来。 甚至在潜移默化之间,这些人已然将西山看做他们真正的家! 这一日,西山德允社里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老头。 张四维不是西山的工人,作为工坊里头的文吏,他可没有五文钱的优惠价格。 工坊里头非是一线工人,进入到西山德允社听相声,票价一般是为二十文左右。 若非是西山工坊内部员工,票价更是要加到四十文左右,有时候还有价无市。 张四维身上很是拮据,掏出这二十文的时候,嘴里还在骂娘。 一进入到剧场,他便感觉到十分拥挤,剧场虽说是半露天的,可一群糙汉子聚集在一起,那味道能好闻哪里去? 张四维一脸嫌弃的样子,可却还是忍着,挤入到人群之中。 他根本没有一点心思,去听台上那些表演。 此时,舞台上所讲得并非是相声,而是由京城说书人所演绎的《大唐狄公案》,一边讲解,甚至还有人在旁简单表演。 单单让张元昊、朱应槐二人表演相声,那能够将他们给累死了。 西山德允社成立,自然不能单单有一个曲目,从话本小说到戏剧表演,可以说应有尽有,极大限度丰富节目的品类。 今日这一曲《大唐狄公案》,更加是吸引人。 工人们听说,此乃创立西山工坊的张大老爷所创作,各个也都是满是期待。 期待感拉满,这说书内容同样也没让人失望,狄仁杰引人入胜的表演,更加让他们沉醉,各个都是瞪大了眼睛,垫起脚尖,时不时会大声叫上一句好,生怕漏听了一个细节。 可就是这般时候,便有一名烦人老头,似乎问东问西。 “壮士,这相声可好看否?” 那名汉子扭头嫌弃看了一眼,若是从前的暴脾气,定然是给他好一番教训,可入了西山工坊后,汉子们的暴虐性子都好了不少。 毕竟打架斗殴,寻衅滋事,那是真的会扣银子啊! 他耐着性子,头也没回地说道。 “问得什么劳什子问题?不好看爷们能在这啊?” 被怼了一句,张四维还是不放弃的模样,他咬着牙说道。 “尔等便没有一点儿怨言?” 那汉子不愿意搭理他了,可张四维言语越发急切地说道。 “尔等成日里,便是吃一些粗粮馍馍,几日都不见荤腥,尔等去那矿井之中,可谓是出生入死,整日里忙得身心俱疲,区区个相声,还有那什么春宫图,便能够将你们收买了?” 一旁,有汉子顿时紧紧皱起眉头,他愠怒说道。 “你这糟老头子,日头好了,你却不知感激,从前俺们在乡里过得那是什么日子? 一天到晚忙活,不单单连肚子都填不饱,最后连粗粮馍馍都没有。 在西山里头,大家都感念着张大老爷的恩德,若非是他给俺们一条活路,说一句不好听的,这西山上上下下数万人,有几个能活?” “老夫老夫” 张四维竟然被这名普通汉子,给说得哑口无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 他还想着在剧场里头四处询问,可迎来得不是无视,便是谩骂,甚至有人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给张四维打得七荤八素。 最后,他便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德允社。 一直跟随张四维的锦衣卫校尉,本在乐呵呵地看着表演,可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然在剧院里头四处搞事。 若不是张允修有所吩咐,校尉们早就将这个出言不逊的老头给打死了。 若不是他们护着,对方也会被暴怒的工人们给打死。 这番闹腾下来,戏也看不成了,张四维也离开了剧场。 校尉们心里头有气,可却还是忍着,默默跟上了张四维的脚步。 然而回去的路上,锦衣校尉们颇有些意外的发现。 这位,从前朝堂的大学士,在朝堂面对皇帝没有颓然,在被抓到西山千户所,受着忍饥挨饿之苦,身子有些虚弱,可嘴上依旧是厉害。 可张允修给他放出来,在西山工坊逛了好几日,对方却越发颓然起来。 自西山德允社出来后,他这身子也不似往日那般精力旺盛,腰板变得越发佝偻。 注1:西山地下水丰富的情况,一直到现代都有 (本章完) 第162章 张居正登门致歉? 第162章 张居正登门致歉? 东华门外。 管家游七,正在焦急等待张居正下值,此刻天色渐渐暗下,皇城内外显得异常冷清,再晚一些,皇城怕是要关门了。 他站在轿子前来回踱步,时不时向着宫内投去目光。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天日还有些许余晖,终于有个挺拔的身影,穿着绯红官袍,自东华门内缓缓步行而出。 远远的,游七便注意到,张居正脸上带着浓重的疲倦之感。 他赶忙上前搀扶对方,且是压低声音说道。 “老爷还是要注意些身子,若是再遇着什么不是,回头小公子又要责骂了。” 张居正脸上表情一僵,机械地扭过头说道。 “游七,你这意思是老夫还怕了那张士元?” 游七表情顿时一滞,颇有些尴尬地说道:“不敢不敢,只不过这小公子太过于凶悍,回头再将老爷关入医馆之中,小人也同样是束手无策啊~” 说起来,他心底甚至还有些庆幸,从前可没人能管得住张居正。 现在有了小公子,张居正便也有了顾忌,行事都收敛许多。 也不知张士元到底施了什么法子,难道给张居正下蛊了? 正当游七心里头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 “这逆子!老夫岂是能够受他胁迫?” 然而说完这句话,张居正却还是乖乖坐上了轿子,半倚靠在轿子内,他半睁开眼说道。 “起轿子回府吧,老夫却是有些乏了。” “得勒~” 游七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吩咐轿夫起轿。 可还没走出两步,轿子里头便传来张居正的声音。 “老夫前日让你去打探坊间消息,可有些眉目了?” 游七脚步一停滞,心里头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回答说道。 “倒是有些消息。” “说来听听。” 轿子里传来张居正沙哑的声音。 游七脸上有些紧张,努力措辞说道。 “倒没有什么大事,小公子此番创设西山工坊,总归是阵仗大了些,难免引来坊间有心人的非议,这宵小之言,乃是挡不住的。” “嗯?具体说些什么了?” 他的小心思,显然是逃不脱张居正的眼睛。 游七一时间有些语塞,结结巴巴地说道。 “无非是一些.西山工坊肆意压迫流民煤矿劳民伤财还有说公子聚集万人于西山,乃是别有所图.” 他生怕张居正生气,还补上一句说道。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不值一提。” 张居正声音变得低沉且严厉:“哼!如何是捕风捉影的消息? 都有人写奏疏送到文渊阁了,你却还想着给那小子遮掩,如实说来,逆子又惹出什么祸端。” 他定然是有所准备才发问的。 游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小报,递到轿子中说道。 “小人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斗胆请老爷看看吧~” 轿子中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将小报给接过去。 这份叫做《京城新报》的报纸,显然是仿造《万历新报》的格式,上头版面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比起《万历新报》要小巧精致许多。 张居正紧紧皱眉说道:“京城内,什么时候又出了些许报纸?” 外头游七声音恭敬回答说道:“老爷,小公子的《万历新报》几月来收入颇丰,自然是有商贾眼红的,近些月来,不论是京城还是北直隶、南直隶,跟风报纸者简直是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人学到了点皮毛,这《京城新报》不单单比《万历新报》贵了五文钱,里头内容也差了许多,倒也不必忧虑。” “不可轻视,那《万历新报》也非是高枕无忧,今后多看着点市面上的报纸。” 张居正在轿里吩咐说道。 如今新政越发有些离不开《万历新报》了。 比之往日里,政令多通过倚仗强权,有了这《万历新报》后,频繁利用各种话本小说的形式,刊载宣传“一条鞭”法的解读和咨询,让天下臣民更加深刻透彻地认识到新政的好处。 在此之前,京城与地方无疑是脱节的,单单靠个朝堂内部的邸报,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某种意义上,《万历新报》凭借着极强的传播效应,成为了京城与地方沟通的纽带。 明白张居正对报纸的重视,游七连忙拱手说道:“老爷放宽心,坊间之事小人定然会留意的。” 此刻,轿子中又重新陷入了平静之中,张居正似乎在专心看报纸。 事实上,凭着轿子外头微弱的光线,专心看向报纸上头内容的第一眼,张居正整个人便愣住了。 因为上头的标题乃是——《张家纨绔又乱纲常?西山冶坊血孽利彰!》 一见到这个刺人眼球的版头,他脸上越发阴沉。 再看向文章内容,却完全不像是游七说得那般,乃是捕风捉影之作。 相反,里头内容部分甚至还“有理有据”。 先是列举预估西山工坊建设的一干用度,竟然前前后后达到将近五十万两银子。 再到说明张允修各种“蛊惑人心”的手段,最为关键的还是公开发放“春宫图”,这等离经叛道之事,显然为传统士大夫观念所不容! 最后提到,西山煤矿早有隐患,诸如开采困难,抑或是风水不符等等。 当然,这文章里头也有捕风捉影之嫌,夸大了部分说辞,甚至连西山工坊开设,可能会影响到大明朝龙脉,这等话术都说出来了。 “此等文章,定然不是什么落榜秀才写出来的。” 张居正断言说道。 明朝出版业繁盛,撰写文章的主力军,自然就是识字且无官身的秀才、童生。 可张居正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文章之中虽有掩饰之意,可执笔人起码都能有个进士学识。 “游七,报纸如何得来的?” 张居正又补上一句,生出了要探查的意味。 比起寻常小报的小打小闹,这种报纸更加令人警惕。 游七十分纠结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爷,非是小人不去探查,实在是这报纸来历不明,即便是寻了顺天府差役,也难以查到出处。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了,此报纸非是京城内所出,乃是由码头航运,自北直隶各地运抵京城。 想来其中用意” 听闻此言,张居正眉目变得越发严肃,他冷哼一声说道。 “又是这等把戏!” 他转而深入沉思,似乎又看了看报纸,这才吩咐说道。 “送个拜帖,明日安排去一趟英国公府上吧。” 英国公府。 元辅张先生前来拜访,英国公张溶犹如看到救星了一般。 在国公府大堂上,这位历来雷厉风行的国公爷,竟显得委屈巴巴。 “嗳~” 张溶重重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张居正说道。 “本爵想来,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却不好打搅元辅,不想让元辅登门拜访,实在是令人惭愧啊!” 他与张居正于朝政关系不错,从前张溶也是新政的有力支持者。 说起来,这内阁大学士原本仅是为皇帝撰拟诏诰,并润色御批公文之职,后渐渐成为“丞相”之职的替代品。 嘉靖以前,内阁大学士基本上相互平等,可到了万历朝张居正这里,皇帝便明确其余阁臣乃是辅助元辅办事。 大学士有了主次之分,这朝廷内阁元辅,自然也跟丞相没什么区别了。 故而即便是张溶这位英国公,也对朝堂元辅客客气气。 张居正面露愧疚之色,他咳嗽了两声,将手中茶盏给缓缓放下来,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国公不必愧疚,理应是我张家给你赔不是才对。 老夫身子孱弱,连日来若不是有国公的照拂,诸多事宜却不知会变得如何。 还有小子,多亏得有国公坐镇,京中瘟疫之事才能圆满解决。” “不敢不敢。”张溶竟然有些惶恐,连连摆手说道。“老夫可不敢照拂张士元,他若能够放过老夫一家老小,便已然是烧高香了。” 此言一出,张居正脸上顿时僵硬住了,他这心里头更加羞愧,脸上也烧得通红。 张士元这小子!到底给我惹出多少事端来! 张居正咳嗽两声,温言说道。 “令公子一事,实在是张士元太过于胡闹了,我回头教训他一番,让令公子早日归家~” 将人家孩子拐带去做什么“相声伶人”,也便只有张允修能够干出这般荒唐之事了。 “别!” 张溶立刻出言制止。 他脸上表情颇有些古怪地说道。 “张元昊那小子平日便不学无术,让其在相声社混迹,总比成日流连勾栏,将身子掏空来得好。” 张溶先前动怒,无非是一时接受不了。 可后续想明白道理后,便听之任之了。 张居正颇有些意外,还是点点头说道。 “国公既然这般说,那我便吩咐士元,多多照顾令公子。” 张溶感慨说道:“论起治人教子,老夫远远不如令公子了。” 张居正以为对方在说反话呢,赔笑着说道。 “国公,实在是对不住了。” 张溶话锋一转,便神色凝重地说道。 “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论是老夫,还是成国公府上,大家都知道张元辅的难处。 张士元此子于朝堂上都是毫无惧意,年少轻狂,偶然间荒唐,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况且,那俩小子受了教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几乎都想要将脑袋塞入桌缝里,他拱拱手说道。 “还是怪老夫,从前少了些管教。” “已然非是管教的问题了。” 张溶神色变得越发严肃,提醒说道。 “元辅要看着点令公子,不该干得事儿,乃是不能逾矩的! 将来若不慎惹出什么事端,是祸非福!” 注释1:万历朝确定元辅之职,见王世贞《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 (本章完) 第163章 元辅先生!他欺负老夫啊! 第163章 元辅先生!他欺负老夫啊! 心中咯噔一下,张居正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他连忙问道。 “这小子又做了什么事情?” 张溶咬牙切齿的模样:“元辅还不知?好在元辅不知!” 他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似乎将张允修恨到极点。 “这”张居正脸上沁出汗来,顿时想到一个可能,忙是询问说道。“他他打国公了?” “动手?老夫宁愿他动手!” 张溶没好气地说道。 随后他便将张允修一干事迹都说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张居正已然知晓的。 诸如什么相声段子里夹杂一些荤段子,还有什么给流民发放春宫图等等。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还是忍不住给幼子说了一句话。 “国公,我想来这倒也算是个办法,毕竟西山流民皆是一群乡野百姓,若想令他们安定,行些秽滥之法,倒也能做应急之用。” 张居正乃是个务实之人,也算是就事论事。 “嗳~”张溶面露难色,脸上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此法也没什么问题,无非是他太过张扬。” “那是?”张居正这心里头,给弄得七上八下的。 “老夫便实话与你说了吧。” 张溶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春宫图乃是皇宫传出来的。” “皇宫怎会!”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说道。 然而,顷刻之间,他脸上便失去了血色。 张溶呼出一口气说道:“此事知晓之人甚少,老夫已然严令那三个小子,绝不外传,却不想元辅竟还不知。” “竟是真的?”张居正不可思议的样子。“难道是陛.” 张溶没有言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小畜生!怎敢如此!” 自出院以来,张居正每日养气,便是不想动怒,可不想今日还是破功了。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都布满血丝。 张溶见状连忙说道。 “元辅小声些,不可太过于声张,此事暂且被压下,尚无人知晓。 若真传扬出去,给陛下安上个‘荒淫无道’之名,你我都成了千古罪人。” 可张溶越说,张居正的怒火却越是止不住了,他脸都成了猪肝色,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老夫不生气!老夫怎会生气呢!这孽子干得好事!竟敢蛊惑圣上!老夫要平心静气才是!” 张溶知道对方看起来情形不好,连忙用从仁民医馆学来的养生术,在一旁提醒说道。 “元辅不要急切,深呼吸~深呼吸~平心静气~” 可张居正哪里听得进去,他起身一拱手说道。 “今日打搅了,若那孽子还有得罪之处,定然改日来登门致歉。 居正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 张溶满脸忧虑地说道:“叔大也别太过急躁,此事既已发生,便只能从长计议,那张士元” 想了想,他反倒担心起张居正来。 “教训孩子很是凶险,不可气坏了身子,多加小心一些。” 他这个外人,提醒张居正小心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经了。 张居正一刻也不肯多待,跟张溶告辞之后,出门便坐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前往西山方向。 西山千户所。 说是千户所,实际更加像是张允修的办公地点,可以说是整个西山工坊的中枢地带,诸多规划和处置办法,皆是由这里发往西山各个工坊。 今日,千户所里头异常热闹,倒不是抓捕了人犯,而是有一群官员勋贵,特地着急忙慌地前来拜访张允修。 “张同知,我等听闻传言,说是这西山工坊危机重重,特别是西山下有水脉,开矿井绝非易事啊!” 千户所大堂内,吏部侍郎杨巍紧紧皱起眉头,面露苦涩的询问说道。 “是啊是啊!” 坐在他旁边的,乃是成国公朱应桢,显然他们都是被张允修忽悠的“受害者”。 他面露急切地说道。 “士元呐!你可万万不能坑骗哥哥我,我成国公府前前后后,包括那仁民医馆,可是整整六七万两银子。” 在场的,还有吏部侍郎许国,他脸上颇为不好意思,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非是咱们不信任于你,不过大家伙的身家性命,各个都深陷其中,如今外头群情汹汹,所有人心里更是没底。” 许国乃是代表徽商群体来的。 比起其他人,许国加上徽商,更加是把全部身家赌上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 可他这一路在西山探查,发现张允修简直是“奢靡无度”。 不就是一群流民么?竟然给如此好的待遇! 甚至连京城许多百姓,都对于西山工人羡艳不已,如今已然蠢蠢欲动,都想要来西山做工。 百姓们是高兴了,可富商权贵们快要愁死了,那些白的银子,这样出去,便犹如丢进水里一般,如何让他们不着急? 张允修端坐在堂上,甚至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颇为奇怪地说道。 “诸位在说什么?从前契书上可写得明明白白,乙方既为入股方,唯享有本契约所定之收益权,不涉工厂日常经营管理事务”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毫不客气地说道。 “凡是我工坊内,经营之决策、人员任黜、生产调度等诸般事宜,乙方都是无权置喙的。 相关条款,尔等全然忘记了?” 换个人,面对这几位的“兴师问罪”,怕早就是好酒好菜招待着。 可张允修偏偏不给他们面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这”杨巍扭头看了看同伴一眼,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许国那个气啊! 他不比杨巍和朱应桢,早与张允修打过交道,许国这是第一次领教,张允修这小子的性格和招数。 他饶是不敢拍桌子,可还是不满地说道。 “张同知如何能这般说话,我等身家性命都系于此,竟连过问之权都没有么?” 张允修这是毫不客气地回怼:“此乃商业机密,若是不慎传扬出去了,尔等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你!”许国拍了拍桌子。“我等是付了银子的!” 可张允修一点不示弱,拍出一份契书在几人的面前。 “各位,这契书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若诸位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参照契书第六章第三条之条款,还有附件三中的补充条款,进行撤股的各项流程!” 许国愣了一下,他接过那份契书,嘴上还是不饶人的说道。 “张同知若是这般,老夫也只能.” 可他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了,这上头的条款,怎么看起来乃是赔付啊??? 张允修抱着胸笑道:“许侍郎若是想要撤股也不是不成,可这三倍的违约金,那是要付清楚,毕竟这也是皇家的产业,侍郎该不会想要欠着陛下的钱吧?” 前世总是被一些出生抠合同条款的字眼,来了明朝,终于是体会到一把当“坏人”的感觉。 许国气坏了,他指着张允修说道。 “你这个无耻之徒!这等条目可有一点公平可言?” “可是我没有用刀架着,逼迫诸位的脖子签啊~”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 “诸位从前也贪心,便怪不了别人~” “这” 杨巍也瞪大了眼睛,他上前看了看那契书,手都差点没抓稳。 年近七旬的岁数,竟然差点哭起来了。 实际上,不怪杨巍这般官员未仔细看那条款。 他们乃是在看到那藕煤之后,再结合张允修前次医馆的成功,这才下定决心投银子。 最关键的是,这西山工坊还有皇家参与,理应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再加上那又长又复杂的契书,签订之时张允修又百般催促。 甚至想要入一份股,都得在京中有些面子,谁能够想到,这契书里头,竟然还暗含玄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杨巍险些跪下来求张允修。 可许国乃是个急性子,当下便忍受不住,想要扑上来寻张允修找个说法。 “张士元!你不要欺人太甚!” 可他走出两步,便被人高马大的朱应桢给拦了下来。 后者露出憨厚一笑,安慰着对方说道。 “许侍郎莫急,士元说话向来直接——” “国公爷也要与他说话?”许国怒不可遏的样子。 朱应桢显然还是有些没底气,他看向张允修询问说道。 “此事士元可有把握?”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我自不会干没把握的事情,区区水脉想要解决简单的很。” 得了张允修的应答,朱应桢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点点头朝着许国说道。 “那我也便信了士元。” “这便信了?” 许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这成国公一定是个缺心眼的! 他又看向杨巍,想要寻求对方的支持。 “杨侍郎你呢?” 可这杨巍颤颤巍巍的模样,似乎也是很惧怕张允修,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张同知,老夫斗胆问问,若这工坊能够正常采矿,一月能产出多少那藕煤?” 张允修喜欢这种具有建设性的问题,他咧开一口白牙说道。 “前一个月乃是筹备阶段,尚且产量不太足够,下个月也就有个四五百万斤吧~” 四五百万斤! 一听到这个数字,杨巍觉得自己甚至有点窒息了,他知道从前西山煤矿,仍旧能够产出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是十几万斤的样子。 即便是在北直隶各地的矿山,一个月所能挖取的煤炭一百万斤算是顶天了。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口出狂言,说什么四五百万斤? 成国公朱应桢不由得有些兴奋,他简单计算了一番。 “这工坊开工一月约莫需要三万多两银子,单单靠一个藕煤,便可收入十万两之多!更不要提琉璃等一干物件! 若真是如此,这西山非是什么废煤山,而是一座妥妥的金山!” 看着对方这兴奋劲,许国觉得十分可笑,这四五百斤的月产量,有可能么?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古往今来,便没有能够月产四五百万斤的矿山! 从前许国见到别出心裁的“藕煤”,还有张允修在矿山上的诸多“小发明”,所期望的产量也不过是一个月一百万斤而已。 如今,他眼见得西山上诸多矿井里头,皆是渗水严重,心里头便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那西山开矿场? 还不是因为,那矿山上头时常漏水,矿井根本打不深,能够开采的部分,几乎已然被人开采殆尽。 所剩下的,无非是一些劣等的土煤,根本赚不到银子! 然而,即便是心里头再苦,许国也得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头吞。 不是他许国太菜,实在是张士元此人太过狡猾! 扯皮着,杨巍与朱应桢二人,险些又要被张允修忽悠着投钱。 他不明白,此二人为何能够这般信任张允修,并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许国一个人走在前头,不愿与他们为伍。 正打算上轿子,却眼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径直停在了西山工坊大门口。 他紧紧皱起眉头,想要看看是谁,却见走下来的身影异常熟悉,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扑通”地一声。 许国麻溜跪下来,嘴巴一歪立马哭出了声。 “元辅!您可定然要救一救下官,下官心里头苦啊~” 张居正眉头紧锁着,打量着突然下跪的官员,好半天才认出来。 “你是.许国?” (本章完) 第164章 成为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纨绔! 第164章 成为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纨绔! “尔等乃是京城之纨绔,自当要与京城外之纨绔有所区别!” “我等京城人是要有格局的,如何能够与那群丘八一般肤浅,欺男霸女之事实在是无聊至极!” “徒儿们!尔等要有格局!要为朝廷要为陛下,出心出力!” “如今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机会就在眼前,尔等必须想一想,是否为此生仅有之机会。” “徒儿们!尔等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乃是有价值之人才!于为师这西山德允社,尔等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还能够得到千万人之追捧,此等殊荣,不比在家好过?” 西山千户所。 后院校场之上,此刻出现了个奇景,几十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各个腰板挺直,战战兢兢地排列站好,生怕出现一点儿错漏。 面对张允修的训话,他们神情激动的模样,口里不断喊着什么。 “是的教官!” “我等定然铭记在心~” “要当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纨绔子弟!” 张允修背着手,手里拿着个教鞭,一边训话一边来回走动。 他身穿三品武官服,在腰佩一把绣春刀,不怒自威的模样。 在张允修的面前,没有哪个纨绔造次。 什么?你说本官在忽悠人?那便给拖出去打断狗腿! 倒不是张允修喜欢欺负人。 主要还是因为,这西山德允社缺人的很,即便是召集了京城大小说书先生和一些卖艺俳优,可西山工人们旺盛的需求,依旧还是不能得到满足。 特别是如今西山德允社越发红火,不单单是西山工人爱看,便连京城里头那群闲散公子哥,也会慕名前来。 古人娱乐生活匮乏,不像是后世人有多种多样的消遣法子。 这群不愁吃不愁穿的公子哥,平日里狎妓便是最大乐趣了,可人也不能只由着下半身活不是。 一来一回之间,这场地简陋的西山德允社,反倒是比京城更有乐子。 诸多公子哥豪掷千金,便是想要挤进德允社内,看上一场相声表演。 张允修见状,便有了些心思。 这西山剧场本就是打了个底,建设完工还需要一些时日。 既然如此,干脆就发动这些闲散人员,共同学习起相声表演。 这二代便是要搞艺术的嘛! 能够来这里的,基本上都非是家中嫡长子,没法继承家中爵位,本身能力有限,也难以在朝廷寻求个一官半职。 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那便是教坊司的伶人,还有各类不务正业的话本小说了! 又有经验,又能够识字,去哪里找这么好的苗子? “尔等要以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为榜样,认真学习相声技艺,方可不辜负.” 张允修还想着给这群纨绔教导一番,却不想见四哥张简修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他脸上满是慌张之色,靠近耳语了几句。 张允修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张叔大来了?他来西山捣什么乱?” 千户所大堂内,张居正端坐在首位,呷了一口手边的普洱茶,打量一番面前坐立不安的朱应槐,出声询问说道。 “京城纨绔改造计划?” “正是。” 朱应槐有些惧怕张居正,可一提起此事,身子便激动得发颤。 “元辅还不知?师尊乃是这京城大小纨绔之榜样,师尊便是咱们的领袖,他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应该被奉为圭臬!” 他呼吸粗重的样子。 “师尊乃是个心善之人,见不得我等浑浑噩噩,便给咱们这群爹不疼娘不爱的公子哥,寻了一条康庄大道!” “康庄大道?” 张居正手中茶盏都差点没抓稳,他面露古怪地说道:“你们这是着了那小子的道,他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元辅此言差矣!” 可朱应槐还维护着张允修,鼓起勇气回道。 “我等是在做自己喜欢之事,要活出生命的真正意义!” “你!” 张居正抚着额头,感觉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你莫要信他那番” 他正想要劝解一番,却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一听便知道是张允修来了。 张居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且先下去吧,我与士元谈谈。” “谢师公!” 朱应槐恭恭敬敬的模样,很是乖巧的离开了。 张居正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张允修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段?能够让这群纨绔死心塌地? 等了一会儿,便见张允修大马金刀地走进来,先是打量了老爹一番,随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说道。 “孩儿见过爹爹!” 张居正咬着牙,忍下了一肚子的愤怒,看了一眼其身后的张简修和一干锦衣卫。 “尔等先下去吧。” 待到堂内只剩下二人,张居正这才眯起眼睛,悠悠然说道。 “士元.适才去做什么了?” 张允修很是自然,在下手位置坐下,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告予爹爹知道,孩儿去给京城上下纨绔子弟,进行了一场集训,成效斐然啊! 从前这些人,皆是在京城内外为非作歹之辈,如今孩儿决心让他们改邪归正,为我大明今后之未来添砖加瓦.” 张允修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语,听得张居正头皮发麻,他无奈说道。 “便你那什么纨绔子弟改造计划?” 他甚至都有些好奇。 “你如何能够让他们信服?” 张允修神色倨傲:“因为我是他们的头儿。” “???” “爹爹不知道么?”张允修狡黠一笑。“自我将你送入医馆后,便成了这京城内外纨绔子弟争相效仿的对象。 他们感念我之胆识,对我自然是心悦诚服!” 这番自吹自擂,倒很像是个没长大的孩童,在老爹面前吹嘘自己。 可张居正早便看穿了幼子的把戏,语气中满是无奈地说道。 “你动手打他们了?” “爹爹!”张允修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张允修岂是动辄拳脚之人?” “所以,你还是打了一部分人?”张居正可太了解自己的幼子了。 张允修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正色说道:“倒也不太准确,爹爹曾经教过孩儿,驭人之术贵在恩威并施 更为重要的是,要让他们产生集体归属感,循序渐进地强化思想教化。 关键在于利用群体压力,分化异见者,使众人形成从众之势……动手打人,不过是下乘之策罢了。”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教授过这种东西?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四书五经里头的道理,倒像是白莲教这等邪教,亦或是江湖上骗人的把戏! 偏偏幼子还说得头头是道。 张居正觉头皮发麻,终于忍受不住,一拍桌案说道。 “张士元!尔就不怕得罪京城百官,逆势而为么?” 这些纨绔子弟里头,不少都是京城官员勋贵家中,排行较为靠后的幼子,可以说自小都受着家中溺爱。 若引起京城大小官员的工分,可是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 张允修颇有些奇怪地说道:“何谓逆势而为?爹爹难道不清楚,京城百官能否支持咱们,非是因为咱们是否对他们行礼如仪,归根结底不过是利字罢了! 再者说,孩儿也是为了他们好不是。” 说起来,为了搞定这群纨绔子弟,张允修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用上了不少后世的心理学手段。 诸如什么权威服从、认知失调、社交需求、登门槛效应等等。 这些在后世司空见惯的理论,可在古人身上却是屡试不爽,堪称大明朝第一场大规模心理学实践。 可张居正自然是不会理解的,他怒目圆睁。 “你倒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 幼子越是这样,张居正心中的危机感便越加浓厚。 他压下当前的怒火,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显然有一件事情,才是更为重要的。 端坐在上手,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说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老夫有一问,需你来回答。” “提问?” 张允修皱起眉头,知道对方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什么事情,就喜欢以问答的形式,来一番儒学的探讨。 不过,张允修却也不惧怕这个,他笑着说道。 “爹爹但说无妨。” 张居正神情复杂的样子,呷了一口茶水,缓缓地说道。 “老夫倒是许久未考验你之课业了。 先前时常见你,写些话本小说,诸如什么《大唐狄仁杰案》之类的,想必对于那武曌很是了解。”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说道。 “武曌于那《臣轨至忠章》曾言,盖闻古之忠臣事其君也.不面誉以求亲,不愉悦以苟合.不以邪损正,不为私害公. 你如何理解?” 张允修愣了一下。 好家伙,这次不考校自己什么四书五经了,改成了什么武则天的书? 好在他“才智”过人,简单思考一番,便知道这《臣轨》乃是上元二年,武则天专门写来讲为臣之道的书籍。 结合一下上下文,便能够很快明白里头意思。 无非是什么,臣子侍奉君主之时,应当是竭尽全力,不该通过阿谀奉承,不应该对君主曲意逢迎,更不该以邪恶的行为去损害正直云云。 简单思考一番,张允修便明白,老爹乃是在点自己呢。 怕是东窗事发了。 可自己犯了那么多事,到底哪件东窗事发了? 他倒也不便询问,想了想评价说道。 “武曌虽为女子,不论功绩如何,可在帝王心术上还是厉害的。 她所言有些道理,可孩儿有个疑问。” “疑问?”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在他的设想里头,自己说完这番话,对方就应该有所明悟,然后将所犯之事和盘托出! 可却听张允修说道:“爹爹以武曌之《臣轨》发问,那孩儿便也以《周易》一句问问爹爹。” 注1:武则天的《臣轨至忠章》内容为:“盖闻古之忠臣事其君也,尽心焉,尽力焉。称材居位,称能受禄。不面誉以求亲,不愉悦以苟合。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上足以尊主安国,下足以丰财阜人。内匡君之过,外扬君之美。不以邪损正,不为私害公” (本章完) 第165章 昏君再劝也是昏君! 第165章 昏君再劝也是昏君! 文化人就是这个臭毛病,说个什么道理,都要引经据典一番。 然而,张允修最不怕的便是引经据典了! 他顿了顿说道。 “《周易·革卦》曾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此言一出,张居正随即勃然大怒,他一拍书案说道。 “大胆!此乱臣贼子之语,如何能够说得?”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特别是对于张居正这种熟读典故的儒士来说。 所谓“汤武革命”指的便是商汤推翻夏桀,周武王推翻商朝纣等一干事件。 再加上一句“顺乎天”“应乎人”,意思便很明显了。 推翻腐朽君主的统治,上是顺乎天意,下是顺应民心,乃是天道的必然结果! 张允修说出这句话,特别是再结合如今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 跟说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子造反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说道:“张士元!尔到底在做些什么?你想要毁了大明朝么?还有让皇帝绘制那污秽之物!” 多少年以来,张居正对于皇帝的管教比起自家孩子还要严格。 可以说是敬小慎微,生怕万历皇帝误入歧途,成为了一个昏君。 没有想到,短短不过几个月时间,多年来的努力,竟然都给张允修毁于一旦了。 张允修皱眉说道:“爹爹,如何能是孩儿让陛下绘制,这是陛下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还乐在其中咧~” 这一句乐在其中,彻底点燃了张居正的怒火,他长须颤抖不已,指着张允修骂道。 “此乃尔为人臣子之道么?” 简直是造孽啊! 在这一瞬间,张居正甚至有点后悔,将这个逆子给生出来了。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也憋得通红。 生怕老爹痔疮给气破了,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这又是何苦呢?孩儿非是马上便要造反。” 张居正目眦欲裂的样子。 “这西山工坊,恐怕也是尔谋划的一部分吧?还有各种收买人心之法! 张士元!只要老夫还在一天,便断不可让你得逞!” 普天之下,能够让张居正如此失态的,便也只有张允修这个“逆子”了。 张允修顿了顿,盯着老爹看了许久,冷不丁蹦出一句说道。 “爹爹真觉得,今上能够成为明君,并且继续承接新政改革么?” 从前张允修不明白,张居正这般人物,懂得政亡人息的道理,可为什么却没有去培养接班人,以保持政策的延续性呢? 要知道一个国家的政令牵一发而动全身,最为忌讳的便是朝令夕改。 改革若没有延续性,更有可能产生反效果。 可现在,张允修有些明悟了,老爹张居正这是将万历皇帝,看做了自己的接班人啊! 为了能够让万历皇帝,成为他心目中标准的明君形象,张居正可谓是倾尽心血! 一直到这两年,万历皇帝渐渐长大后,双方之间产生了些隔阂。 这个时候,张居正才着急忙慌的,想要寻找一名委以重任的接班人。 可事实是,不论是长子张敬修,还是三子张懋修,皆是无法担任起改革的重担。 就算是申时行,真能够有改革的魄力么? 所以,这一问几乎是戳进张居正的心窝。 此时此刻,便连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年来对于皇帝的教育,乃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 然而,他心中还守着君臣之礼,断然说道。 “即便是主上误入歧途,可我等臣子也不该助纣为虐,理应是着力劝谏,拨乱反正才是!” “爹爹能够劝谏得动么?从前今上年幼,且有慈宁宫与司礼监支持,可如今,爹爹之言可还管用?” 张允修所说句句属实,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张居正感到难受。 他声音都有些结巴,堂堂当朝首辅,竟然在张允修面前哑口无言了。 张允修露出轻蔑一笑说道。 “昔日梁元帝文书绘三绝,陈后主诗词双绝,宋徽宗擅长书法,此皆是因沉湎于艺事,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 爹爹熟读史书,可是没有臣子劝谏过他们么?” 张居正这会儿甚至都失了底气,还狡辩说道。 “无非是谏言未达至诚,为人臣子未曾体会君王之内心。 想唐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虚怀若谷,纳谏如流,那魏郑公忠直耿介,犯颜敢谏.” “爹爹还在自欺欺人么!” 张允修提高了音量。 “并非是魏征之劝谏让其成为明君,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本就是明君,方可纳谏如流! 古往今来,可有哪位昏君,因臣子之劝谏,而幡然醒悟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闷雷炸响在张居正的耳边,他接连后退了两步。 道理他如何能够不明白。 可身为大明的臣子,自小便念诵着君君臣臣的道理,诵读着四书五经中的忠君爱国, 你让他真去想皇帝的过失,真去摒弃忠义的道理,实在是一个难以跨过的心理鸿沟。 眼见着老爹,整个人都快要变得雕塑,张允修缓缓将其按在椅子上。 “爹爹倒也别忧心,孩儿采取的乃是折中之策,皇帝也是人,自有其想法,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要不影响朝政,将朝政交予能人处置,岂不美哉?” 他眯起眼睛。 “爹爹从前做的,不也正是这般事情?”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居正推行新政改革的阶段,某种意义上就是削弱皇权,加强内阁首辅权利的过程。 贯彻整个明朝历史,很多时候朝堂上的争端,本质上也正是皇权与朝臣权利的争端。 “不可胡言!老夫”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已然有些被说服了。 与其放个皇帝在上头捣乱,不如让皇帝安心做自个的事情,朝堂之事交予能臣干吏来,岂不是能够更大程度避免错误? 可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够摆在台面上说的。 所以,张居正还是扭过头说道:“君君臣臣乃是天理纲常也!” 可显然,在张居正的心里,已然暗暗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幼子。 “你向来聪慧过人,可为父还是叫你知道,古往今来,天道昭昭,不容置疑! 昔日王莽篡汉,终落得身首异处 本朝以来,律法森严,纲纪分明,一旦是行差踏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连累家族满门!” 张居正这话算是由衷之言了。 真当大明朝是三国时期的曹魏? 历史进程走到大明朝,臣子已然基本没有了“篡权夺位”的土壤。 张允修则是很坦然地说道:“爹爹请放心吧,孩儿不过是与爹爹提上一嘴,若大明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却哪还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道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今行事乖张,若再不收敛,终会酿成大祸.” 他苦口婆心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一点儿没听进去。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干脆转而提到西山之事。 “那许国可是与我哭诉,说你骗了他银子?你这西山工坊,遇到些困难?” 老小子敢告状! 张允修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仇,随后笑着说道。 “倒是有些困难,不过皆在孩儿的掌控之内。” 本以为,老爹会勒令自己给他们退钱,却不想张居正提也没提,反倒是提醒说道。 “行事不必瞻前顾后,当辨明轻重缓急,非常时局之下,自当行非常之法。 一切以百姓之生计为先! 真若出了乱子,朝廷自会出面周旋。” 张居正心如明镜,幼子纵使有千错万错,虽行事乖张,可这西山工坊收容流民的法子,却是挑不出什么错漏。 他甚至颇为支持,以富商之血肉,去滋养走投无路的百姓。 从张居正的角度,不难看出,此乃解决眼下大明朝土地兼并和流民危机的一个重要办法。 虽不明其中的具体门道,但他本能地选择支持,毅然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果真如此?” 张允修眼中闪出惊讶 张居正背着手说道:“你这西山工坊,若能成,可保数万流民生计,此大功于朝也!” “不过.”话锋一转,他语气顿了顿说道。“春宫图一事,万万不可再推行,今后若被人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爹爹,陛下非要画,孩儿也没有办法啊!” 张居正忍无可忍地说道:“那便不准再在西山传播!真要以此法安民,也万万不可以皇帝之丹青!” 张允修无可奈何。 那今后.我再找个画师? 深夜。 张四维在西山员工宿舍的大通铺,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四周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天响,张四维甚至可以感受到床板在震动。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里又咒骂了一句张允修。 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床榻上爬下来,顺手取出了枕头下的一本书。 装作是起夜的样子,他来到了宿舍的公共茅厕里头,借着外头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起这本《京畿西陲矿志》来。 不知道看了多少,似乎是看到什么极为重要的内容,他瞪大了眼睛,几乎将眼睛贴紧了书籍。 嘴里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意。 “老夫便知道!” “西山煤矿断然不能成也!” “哈哈哈哈!老夫才是对的!他张士元乃是错的!” 注1:《周易·革卦》“《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本章完) 第166章 《京畿日报》 第166章 《京畿日报》 西山煤窑。 张夯子手里提着一台简易煤油灯,吹制而出的葫芦形灯罩,将里头微弱的火光透射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依靠着这煤油灯提供的亮光,就足以在煤窑中穿行,看清四周的景物。 这产自西山琉璃厂的煤油灯,比起松明火把要好用太多了。 照明时间更长了,且还更加安全。 从前使用松明火把之时,时不时便会有工人在窑洞里头被烫伤烧伤。 不过,在窑洞之中,走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张狗子,摸了摸湿答答的窑洞墙壁,嗤笑着说道。 “这窑洞里头,比勾栏里的婆娘还要润,想走水都走不了咧~” 张夯子将煤油灯小心翼翼的在岩壁上放下,从背后取下一把凿子,一脸疑惑地说道。 “润?” “俺说你是雏哥儿,你却还不服气,便连这都不知晓。”张狗子得意洋洋的样子。 “呸~”张夯子满脸不服气的样子。“捏便不是雏哥儿?捏不过从前在乡里,付了几文钱,寻了那薛娘子,结果进了屋子半柱香时候都不到,便是出来了。 村里都说,捏小子连人家裤头都没脱完.” 张狗子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满脸通红的样子,梗着脖子说道。 “听他们瞎扯!俺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哪里连裤头都没脱!” 两个人相互拌嘴,可手上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不一会儿半人高的箩筐已然装填得满满当当。 “上咯~” 张夯子朝着上头一声吆喝,便传来一阵绞盘转动的声音,那箩筐便一点点的升了上去。 这些流程二人已然是轻车熟路。 紧接着,张夯子又将一根全新的木支架,塞入了矿洞之中,将后续的煤层给支撑起来。 照着从前工坊里头教授的法子,什么“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之类的理论,张夯子不太懂,但是他牢记,这木头支架一定要放置稳当。 “咚咚咚!” 张夯子用凿子的前头狠狠将木支架嵌入到墙体内,这些木头支架自然是很难抵抗住煤窑的崩塌,可它能够在崩塌之前,提醒窑洞里头工人出现危险。 又凿下一块大大的煤土,眼见那煤层之中,不断渗出的黑水,犹如泉水一般汇聚在一起,很快便在脚边形成一滩小水洼。 见此情形,张夯子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这西山果真如传言一般,乃是五行属水么? 咱们倒是无所谓,可水一多,煤窑子就进不了了。” 张狗子手脚利落回答说道:“俺听说,隔壁好几个煤窑子,里头水都漫到膝盖了。” “张大老爷似也不着急,乡老们可急坏了,少个煤窑便少个进项,想来张大老爷应该有处置的法子”张夯子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张狗子蹲在煤渣堆上,瓮声瓮气开了口。 “俺们管这些作甚,那张大老爷心善,即便是这西山的土地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但愿这样,好日子才过上几天,再耗下去,年根儿又要挨饿咯~” 张夯子闷哼一声,手上也加了一把力气,抡起镐头重重砸向煤层,碎石子扑簌簌往下掉。 潞王府。 朱翊镠端坐在大堂,打量匍匐在地的晋商范永斗,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手上的一份礼单上。 这份礼单不可谓不奢华。 上到南海明珠,下到西域夜光壁,还有波斯珐琅彩镶钻香盒,甚至还有孔雀、狻猊等异兽。 若不是潞王年幼,范永斗都想要进献上十几名朝鲜、安南的女子。 年幼的朱翊镠还未成婚,这潞王府也仅仅是暂住而已,哪里见过这般阵势的礼物。 他咽了一口唾沫,佯装出威严的表情,将礼单放下,随后重重一拍桌案说道。 “大胆范永斗,尔将这些绮靡珍玩相赠本王,莫不是妄图夤缘攀附、曲意逢迎?真当本王乃是贪饕无厌之辈?” 他这一发作,匍匐在地的范永斗身子立即打了一个颤,终究是被人看不起的商贾,说起来话来也没有什么底气。 然而,比起这年幼的潞王,范永斗更像是个老狐狸,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声回应说道。 “还请潞王爷恕罪!草民绝迹没有半点要曲意逢迎的意思,草民一介白身,斗胆觐见王爷,非是有什么贪图,仅仅是仰慕王爷为国为民分忧之辛劳。 王爷舟车劳顿,自京城到南京,千里迢迢的路程,为北直隶百姓拜谒孝陵,寻太祖高皇帝之庇佑。 正是有王爷之辛劳,才有我京城百姓今日的安定,这点博财不过是小人的一点点心意,想着为王爷接风洗尘。 王爷若觉得脏了手,便寻一处地扔着便是,小人万万不敢有半点贿赂王爷之意,也万万不敢有半点企图。” 范永斗这番话将朱翊镠抬得极高,甚至将拜谒孝陵和京城瘟疫解决结合起来。 这般言巧语下来,整个给朱翊镠说迷糊了。 他从前在宫中谨小慎微,受着李太后和一干翰林的管教。 近来才被允许在宫外开府,却因还未成婚,仅仅是寻了从前一座破旧府邸,暂时居住。 朝廷上,张居正提倡节俭,便连李太后想要多建几座庙宇,都被其所否决。 更不要说他这个潞王了。 所以,朱翊镠搬入这潞王府后,府上冷清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天潢贵胄该有的排场。 这几日来,除开一些皇室宗亲,便也只有这范永斗,前来拜见。 听他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也令朱翊镠感到万分舒心,他想了想,这才用装作低沉的声音说道。 “本王知道了,你起来吧。” 范永斗身子这才放松了许多,可他仅仅在大堂上跪立,丝毫也不敢起来。 他露出谄媚的笑脸说道。 “小人一介草民,不敢起身与王爷平视,跪着便好。” 潞王跟他哥哥颇为相似,也是矮胖身材,端坐在堂上犹如一个小肉球,范永斗若是起身,再弓着腰,也不免与其平视。 “你倒是很懂规矩。” 朱翊镠满意地点点头,对于这种恭敬的态度很是受用。 范永斗拱拱手说道:“小人虽为一介商贾,然自小也读些圣贤书,见王爷之前,自当要好生熟悉各项礼仪。” “嗳——” 朱翊镠叹了一口气说道。 “便连你这个商贾都知道行礼如仪的道理,可京城内有些人却尽是离经叛道,干一些荒唐之事。” 范永斗是个聪明人,能够搭上潞王这条线,他自当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脸上露出愤慨之色说道。 “王爷所言甚是,而今京城上下礼教崩坏,已然是乌烟瘴气,市井黔首为奸佞所惑,犹自蒙昧不察。 草民想来这天下,乾坤朗朗,怎能容让包藏祸心之宵小,颠倒黑白,把持喉舌?” “你的意思是?”朱翊镠注意到对方话里有话。 范永斗笑了笑说道:“草民今日前来,不单单是拜见王爷,还有件事情想要给王爷瞧瞧。”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来,将其交给了朱翊镠身边的小太监,太监接过之后,简单检查了一下,这才恭恭敬敬递给朱翊镠。 “这是.” 朱翊镠紧紧皱起眉头,认出这是一份报纸,上头标题乃是——《京畿日报》,他抬眼看向对方,有些讶异。 “你想要办报纸?” 范永斗笑了笑说道:“王爷,这报纸甚为奇妙,却为某些人刊登话本小说,偶有一些朝政之事,也是偏听偏信,长此以往下去,小民皆信了他那般说辞,将其奉为圭臬,恐生后患无穷也!” 朱翊镠眼前一亮,他将那《京畿日报》看了又看,越发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从前每每看到那《万历新报》,虽也看些其中话本小说,可对于张允修那等自吹自擂的手段,实在是嗤之以鼻。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此人能够博取到那么多人的赞赏。 现在想来,定然是这报纸起了作用! 他眯起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 范永斗立马回答说道:“草民想来此事干系重大,若想要办成报纸,与那《万历新报》分庭抗礼,若无朝廷首肯,定然是成不了什么事的。 然朝堂上,已遍布那张家父子之党羽,实在是容不得半点不同的声音” “哼!” 一提起这个,朱翊镠便有些生气,他冷冷地说道。 “朝堂糜烂如此,皆是由此二人所致。” 可他又面露无奈之色。 “然母后与陛下信重他们,且二人确有些才干,暂时还是动不得。” 范永斗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明鉴,然我等这《京畿日报》便是与其抗衡的利器,若想要让此二人罪证昭然若揭,定然要得到天下人的支持,需天下人的支持,这报纸便是不可或缺之物!报纸之效,恰在于广布舆情,收揽民心!” 作为一名商人,起初范永斗还对于报纸不甚了解,可看了几个月之后,终究还是看出点门道。 这报纸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那便是其带来的舆情和民心! 只要紧紧抓住了这两点,报纸就不单单是赚银子,那么简单了。 朱翊镠闻言蹙眉说道:“你难道不知,这《万历新报》背后,有陛下支持的影子?即便本王帮了你,可与陛下分庭抗礼,你这项上人头不想要了?” (本章完) 第167章 此优势在我也! 第167章 此优势在我也! 这范永斗凛然下拜,他拱手朗声说道。 “王爷容禀!自古帝王驭下,最重权衡之道。 今《万历新报》一家独大,虽有内廷参股,实则尽入张士元彀中。 陛下英明神武,安能不存猜忌?” “大胆!” 朱翊镠眼底闪过惊异,顿时拍案而起。 “大胆!你这商贾敢揣测君心,不怕被剥皮揎草?” “草民万死!” 范永斗伏地叩首,声泪俱下的模样。 “然观近眼下之京城,简直是人人自危,满朝文武钳口结舌,市井百姓唯命是从,皆是对那张家父子噤若寒蝉,无人敢说半个坏话,唯恐祸从口中! 更有甚者,百姓只知有那张家父子恩德,不知天子威仪! 草民冒死恳请王爷进谏,以保大明社稷千秋万代!” 范永斗义正辞严的样子,一番说辞显然经过十分细致的打磨,说得慷慨激昂。 仿佛他这个商贾,也是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好子民了。 放在其他人眼中,这番说辞或许感染力不足,可对于潞王这般的孩子来说,这话可算是说进了心坎之中! 朱翊镠忽的想起,那日与李太后的对谈,母后言语暗含深意,似乎是默许自己整治张士元? 念及于此,他眼中迸发出灼灼厉色。 “正是此理!那张士元行事乖张,僭越无度,若无人挫其锋芒,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咬牙切齿,袖中双拳紧握。 “本王定要撕开他的假面,让皇兄看看此人真面目!” 少年人善妒。 特别还是潞王这般,从小便尊贵异常,给人捧到大的天潢贵胄。 眼见着张允修在京城风头无两,一众纨绔子弟争相奉其为楷模,更有甚者将其称作“师尊”! 同样是少年人,朱翊镠与对方同龄,便越发不服气。 范永斗见状,忙不迭拱手赞叹:“潞王殿下少年英气,说起来那张士元嚣张跋扈,早该有人管束,若得王爷出手,必然能够杀杀他的锐气!” 这番话,显然令朱翊镠很是受用,他摩挲着下颌,面上却谦逊推辞。 “过誉了,本王尚需磨砺。张士元纵有不臣之心,谅他也不敢公然谋反。” 话虽如此,眼底却难掩得意之色。 略微沉吟,他神色转而变得严肃。 “教化万民之权,岂是能够容张士元一人独揽?长此以往,必然生出祸端。 本王寻个机会,将此事与母后和陛下谏言,想来再许你办这《京畿日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得了这句话,范永斗立即欣喜万分,他立马跪地行礼说道。 “王爷英明!此乃国家社稷之福也!” “不过——” 朱翊镠话锋一转,忽而眯眼审视着这名商贾。 “便连张士元也非是独掌报纸,你这《京畿日报》,也须得循例而行。” “王爷放心!草民自当恪守本分,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范永斗早有盘算,答得干脆利落,旋即从袖中取出礼单,恭恭敬敬呈上。 “说起来,草民另有薄礼一份,还请王爷代为献给太后娘娘。” 晋商会馆。 今日会馆内,十几名核心成员汇集在大堂之内。 有些人站着有些人坐着,大部分人都显得异常焦急。 唯有端坐在堂上的李明性,还着拄拐杖,正在闭目养神。 王登库端坐在一旁,面上古今不波的模样,可心中却早已急切万分。 前次他提出了西山轨道、矿舆等讯息,后续又被李明性的风水论给说服了。 可即便是古籍中早有记载,这王登库还是心里头没底。 毕竟先前与张允修的交锋之中,晋商们可是险些将底裤给输没了。 这次 王登库看了一眼大堂正对着的屏风,后头没有一点儿要来人的动静,不免朝着李明性说道。 “李老,这范掌柜能成么?” 李明性眼皮耷拉着,却好像一只沙皮狗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睛,仿佛了诸多力气一般,随后露出一口黄牙,发出干涩地笑说道。 “你这后生,上回就急躁不堪,不过看你也算是有些手段,老夫便与你说说。” 他顿了顿满是自信的样子。 “这范永斗此去潞王府,断没有失败的道理!” 王登库紧紧皱起眉头:“李老何以能够.” 正当他想要询问一番之时,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便连王登库都忍不住起身探查。 却听到一声大笑。 “老夫回来了!诸位还请放心!老夫回来了!” 他一路跟商贾们行礼,一路来到了李明性二人近前,大马金刀便坐到中间位置,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李明性面露微笑,嘴上还是问一句说道。 “如何?” 范永斗眉飞色舞的模样,这才给了一个确切答案说道:“不负老先生之望!” 他刻意说得很大声,一时间大堂内所有商贾都面露喜色,各个像是过年一般。 “不愧是范掌柜!” “我便知道,有范掌柜出马,不消说是个王爷,即便是皇帝也是信手捏来~” “若有这潞王的支持,咱们晋商也算是再有了个靠山!” 不比明初之时,还有嘉靖朝的谨小慎微,到了万历时期,不论是商贾还是民间士绅,这嘴上说的话也越加放肆。 诸多人在私底下调侃皇帝,也成了家常便饭之事。 范永斗喝了茶水,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朝着李明性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老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那潞王真如先生所说一般,不过是个孩子脾性,三言两语便应许了下来。” 李明性理所当然的模样,冷笑着说道:“那潞王不过是一介孩童,十四岁的年纪能有什么城府?真当天下孩童皆是如那张士元一般,少年奸佞,端得一个妖星下凡!” 王登库也欣喜捋须,不由得感慨说道。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家大业大,能够跟张士元耗得起,有潞王相助,开设这《京畿日报》,便犹如给张士元心口插下一根钢钉,让其无所遁形!” “老夫早有所言,此番非是危局,乃是千载难逢之机遇也!” 李明性悠悠然说道。 王登库却有些疑虑:“老先生,这潞王确实答应了,可不还有皇帝那头,他与张士元交好,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糊涂!” 李明性教训说道。 “有一潞王足矣,你便看着吧,皇帝必然会答应的,咱们给出的油水可比张士元那小子还多。 你自以为皇帝与张士元交好,可自古以来,可少有皇帝是讲究情谊的主儿。 皇帝终究是皇帝,乃是天下共主,龙有逆鳞触碰不得,而这天下权柄便是逆鳞! 昔日世宗嘉靖皇帝,于朝堂便讲究个一碗水端平,今上愿效仿其祖父,自然也深谙此道。” “嘿~” 李明性嗤笑一声说道。 “只要是皇帝,便不可能不同意这报纸,此乃帝王心术也!” 他这番话一出,王登库最后一点疑虑都消除了,他不免神情激动地说道。 “那张士元,凭着这《万历新报》,可是赚取了不少银子,也是自他这报纸以来,朝廷少了诸多于小报的管制,此大有可为也!” 凡事有利有弊,张士元着力推广《万历新报》,就不可避免的,会使得其余报纸泛滥。 “应有之义也。” 李明性意外的,今日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抚着胡须,看向王登库说道。 “范掌柜这头可安排妥当了,你王登库这里,可不能够掉链子!” “李老可瞧好了吧!” 王登库精神奕奕的模样。 “我等已然筹备纹银数十万两,誓要将那西山藕煤通通吃下!” 论及朝堂权谋与人心揣度,李明性、范永斗堪称个中翘楚;然若比拼商贾手段,王登库却是当仁不让的行家。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张士元妄图以贱卖抛售藕煤,断我等财路,进而再鲸吞下整个京城煤业? 依我之拙见,倒不是将计就计,他能够出多少藕煤,我等便吃下多少! 煤都在我等手上,这价目还不是任意掌握?” 晋商对于这些商业伎俩,可谓是轻车熟路。 便连范永斗也说道:“那藕煤比最好的煤块还要耐烧不少,张士元这个败家子,竟卖区区二十文! 待到他光了西山工坊的银两,又逢矿井渗水难以为继,我看他还能有百万银两来与我等周旋?” “即便是百万银两!我等亦是奉陪到底。” 李明性以拐杖敲了敲地板,他目光里头越发深邃起来。 “要有备无患,这些上好的藕煤乃是不愁卖的,即便是卖去关外,也能赚来一大笔银子。 此战我等定没有输的道理!” 瑞锦丝行。 纺织工坊。 “咯吱咯吱”地声音不绝于耳。 在不大的院落之内,搭建起一个简易临时木棚。 三四十名女工分别端坐在织机面前,木制框架在机械的转动下,发出一阵又一阵犹如老牛一般的低沉声音。 在“飞梭”的往复穿梭之中,纬线交织时常迸发出脆响。 女工们熟练摇动机器上的手柄,控制着纱线的纺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絮味道。 张允修脸上带着口罩,一路走一路看,显然对于这机器还算是满意。 瑞锦丝行掌柜赵睿,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时刻跟随,没走几步已然是满头大汗,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对着张允修介绍。 “同知大人,从前交予小人的图纸,小人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不过请恕小人愚钝,一月余以来,却只是造出个雏形,若想要复现大人图纸之上的神妙,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张允修细细打量一台空出来的纺织机,不由得说道。 “依靠这纺织机,能提增几成工效?” 赵睿想了想回答说道。 “回大人的话,原先北直隶招收的熟练纺纱女工,一日也不过能够纺出一两斤纱线。 这还没法招到足够的人,可谓是有价无市。 如今有了这纺织机后,普通女工几日学习后,一日便可纺织出十几斤。 这一来一去省下的本钱,还有多赚的银子,简直是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睿都有些激动了。 他是个老实人,便从一开始的报纸,到现在的纺织机。 就是认个死理,跟着眼前这个大人准是没错。 赵睿露出憨厚一笑:“仰赖同知大人的福德,想来再过半月时间,这纺织机应该能够改进投产了。” 身为一名商贾,他可太知道这东西的意义所在,完全不亚于藕煤的影响!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同时也将给更多的女工带去生计! “不忙事。” 张允修摸着那略显粗糙,却已然摸得要领的纺织机,显然有另外的打算,他询问说道。 “这纺织机是哪个工匠制作的?” 说起来,这赵睿手底下的工匠还真是厉害,从防护面罩到纺织机,几乎都是从他这头研制出来的。 赵睿愣了一下,如实回答说道。 “回大人,小人寻遍京城内外,还有北直隶诸地,寻访了几十名名工匠.” 张允修却懒得废话的样子,他眯起眼睛说道。 “你将那工匠寻来,本官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代!” 想要解决西山矿井渗水危机,张允修早有打算,不过这项技术定然要寻个靠谱的且技艺高超的工匠! (本章完) 第168章 明朝火器大师赵士桢! 第168章 明朝火器大师赵士桢! 瑞锦丝行大堂。 一名身穿布衣,棱角分明的青年人缓缓踏入,他抬眼望向端坐大堂上的张允修,那一身锦衣卫官服还有绣春刀,异常扎眼。 又看了一眼,坐在手下位置的赵睿,后者朝着他挤眉弄眼,很是紧张的模样。 青年人暗自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恭恭敬敬朝着张允修行礼说道。 “下官赵士桢拜见大人!” “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准备喝茶的张允修,险些将茶水喷了出去,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说道。 “赵常吉?赵士桢?” 赵士桢心道不妙,可还是回答说道。 “回禀上官,下官正是鸿胪寺主簿赵士桢~” 张允修扭头看向赵睿,后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大人不记得么?常吉乃是我族内堂弟,说来我自北直隶、南直隶四处搜寻工匠,所能找到的工匠,不是纸上谈兵,便是大字不识。 无意中寻到常吉,他于工匠技艺上颇有些研究,还研制过火器,便想着让他来试试。 先前那防护面罩,还有这纺织机,皆是出自常吉之手。” 说这话的时候,赵睿也有些心虚,不由得拿起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终于是想起来,先前制造面罩之时,确实有听赵睿提到此人。 不过从前,赵睿说的都是对方的字“赵常吉”。 以至于张允修一时半会儿没有注意。 今日听对方自称为赵士桢,这才想起此人。 至于张允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说起来,赵士桢于历史上也算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出身官宦世家,早年乃是太学生,自小便博学多才,甚至因为书法造诣“骨腾肉飞,声施当世”,为世人所追捧。 因为这一手书法,被万历皇帝召入宫中,担任上鸿胪寺主簿。 当然,赵士桢最为出名的,并非是他这一手书法,而是后来他对于明朝火器发展的贡献。 赵士桢虽为一介书生,却在火器研制方面颇有心得。 历史上到了万历二十五年,他便给皇帝呈上了一份《用兵八害》条陈。 其中描述了诸如“迅雷铳”“火箭溜”“鹰扬炮”等一干火器。 他改良的一干技术,诸如鲁密铳增加到三四百步的射程,迅雷铳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射多枚子弹,还有掣电铳的后装子铳式设计。 等等一干发明,与当时西方诸国的火器水平相比,甚至都具有一定的先进性。 所以说,并非是中国人不重视火器,从宋朝发现火药伊始,再到元、明朝火器技术一直都在发展。 可为什么到了明以后,这火器以及各项科学技术,便就此停滞不前,是否与后头那个朝代有关,就耐人寻味了。 念及于此,张允修对赵士桢印象也还算是不错。 可显然,这兄弟二人之所以会这么紧张,还是因为有一件旧事。 想了想,张允修笑着说道。 “坐下吧~” 赵士桢如蒙大赦一般,他再行一礼,随后才在下手位置坐下,屁股也仅仅只敢坐一半。 可接下来这句话,却令他冷汗直冒。 张允修说道:“赵主簿在鸿胪寺任职多久了?” 赵士桢吓了一跳,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拱拱手说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自万历三年,幸得圣天子赏识,于鸿胪寺任职已然有六年之久。” 张允修审视着对方:“寻常官吏,熬了六年早能够升个一官半职,起码也不该还是个区区从八品主簿,尔心中可有怨言。” 赵士桢冷汗直冒。 他想起四年前的一件事情,彼时张居正“夺情”之事爆发,朝中连续五名大臣被廷杖。 赵士桢年轻气盛,听信了一两句他人的蛊惑,便当起了出头鸟,博取什么“直臣”之名,以诗词对受廷杖大臣予以袒护。 事实上,他人微言轻,即便是开口说话,对于帮助廷杖大臣没有一些作用,反倒是惹来皇帝和张居正的不快。 若不是他素来就有“口不择言”的名声,且平日独来独往,怕是要挨上一顿廷杖再发配边疆了。 这一两句诗词,换来了一个“好名声”,却也令他在鸿胪寺蹉跎整整六年。 其实历史上,赵士桢因为他这种“甚好口讦”的脾性,在鸿胪寺主簿上担任了整整十八年之久。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本来,这赵士桢已然心灰意冷,不过时常骂一骂那张江陵,再埋头进行“匠术”研究以解心中苦闷。 却不想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在京城内经商的族兄赵睿。 念及于此,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朝着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还望张同知知道,下官从前若说无怨言,那定然是假的,可自为张同知研制这一干‘神器’之后,宁愿不要这主簿之职,也愿为张同知效犬马之力! 此肺腑之言,还望张同知成全!” 说罢,他便从座椅上起身,朝着张允修直挺挺地跪下,叩拜行礼。 要知道,明朝虽有跪拜之礼,可也仅限于双方身份差距极大的情况,甚至来说一般朝堂上官员是不会相互跪拜的。 赵士桢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哪里还有往日的硬气。 生怕张允修因为从前之事而迁怒,故而赵睿也在一旁为小心翼翼地说道。 “同知大人,此事皆因我而起,从前小人于各地寻访名匠,最后才寻到我这族弟,他于鸿胪寺内事务清闲,平日里便喜研究火器和各类工技小人想来让他来协助研制这‘面罩’乃是不二之选,却不想.” 说罢,这赵士桢也同样再叩首恳切说道。 “同知大人,下官悔不该当初,自研制面罩以来,便已然是痛改前非,还望大人成全!” 赵士桢是真的离不开这工坊了! 实际上,一开始他也是抵触的态度。 可在看到了那“防护面罩”设计图纸之后,对于研制器物的渴望,彻底战胜了心中的怨愤。 说起来,张允修简直是工技方面的天才! 这“防护面罩”上,所涉及到一干工艺,比之从前他所接触的物件,都要精巧太多了! 为了能够将这“防护面罩”制作完成,赵士桢夜以继日的进行研究,照着图纸可以说是殚精竭虑。 不同于以往的研究,从前赵士桢研究火器,遇到一个瓶颈之后,若是寻不到什么书籍图纸参照,卡上个十天半月,也同样不稀奇。 然而,帮着张允修做事之后,赵士桢每次遇到问题,只需跟族兄赵睿一提,后者便会拿着问题去询问张允修,随后便会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样完美的研制过程,对于赵士桢来说,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令他越来越对张允修改观,也越来越离不开其“指导”。 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了路径依赖。 这种一研究,便能够出成果的感受,也令他越来越着迷。 若非如此,赵士桢怎会如此恭敬? 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一口一个“生平甚好口讦,与公卿亦抗不为礼”。 不消说是张党,便连“倒张派”的清流,他也同样不给好脸色。 今日竟然能够“摧眉折腰事权贵”,足以见得“爱好”带来的影响有多么强大。 张允修瞥了那赵士桢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顶撞老爹张居正的人可太多了,若见一个便喊打喊杀,岂不是成了鬼见愁? 再说这“防护面罩”和“纺织机”的工艺,一开始张允修便没有要保密的心思。 甚至于西山工坊开采煤矿的各个工艺,也仅仅是在关键技术上的保密。 比这些还要厉害的发明,他画出来的图纸,能够从早到晚画不间断。 身为一名通晓将近五百年科技发展的穿越者,害怕古人抄袭模仿,不显得十分可笑么? 再简单回想一下赵士桢的生平。 此人确实算是一个比较“纯粹”之人,可以算得上是低配版海罡风,突出一个“敢说”,但是毫无政治智慧。 正是由于这种性格,赵士桢在历史上得罪了太多人。 以至于在后来立储之争,所引发的“妖书案”中被人构陷成始作俑者。 最终心力交瘁而亡,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有才啊! 今后张允修还打算研制火器,还有诸如蒸汽机等大部头的科学研究,赵士桢这种人才是不可获取的。 心里有了决断,可嘴上张允修还是要保持个上位者的姿态,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睿说道。 “赵东家,你可能为你族弟作保?” (本章完) 第169章 蛟龙吸水!(21点还有一章) 第169章 蛟龙吸水!(21点还有一章) 赵睿打了一个冷颤,起身拱手行礼说道。 “回禀张同知,此事因我赵睿而起,我自当是全权负责,若我这族弟出了什么纰漏,我甘愿一同受罚!” 听了他这句话,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看向赵士桢说道。 “起来吧~往日之事便不要多提了~” 可他越是这样说,那赵士桢越是感到害怕,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声泪俱下地说道。 “下官往日里口不择言,大人若想要责罚便责罚吧,不过这纺织机,还请万万给下官研制之机会! 此旷古未有之神器,下官宁愿肝脑涂地,也要将其研制成功!” 对于赵士桢来说,这小小的鸿胪寺主簿已然没什么意思,比之功名利禄来说,研究“匠术”更显得具有吸引力。 张允修却心中觉得好笑,一个珍妮机就让你激动成这样了? 若是抛出蒸汽机图纸,他不得当场螺旋升天? 可嘴上还是说道:“顶撞我爹爹算不得什么,若是我爹爹在意的话,你觉着你还能在鸿胪寺待上那么久么?” 张居正确实是排除异己、 可他也算不得心狠手辣,真要是下死手,以张居正的权势,这些反对者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事实上,老爹张居正的手段十分“务实”。 那便是以霹雳手段,遏制下所有的反对者,以雷霆之姿将新政推行下去,如此才能救治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 这一点,寻常官吏自然是不理解的。 张允修顿了顿,眼见对方还没有起来的意思,不免自嘲着说道。 “若说起,我顶撞张叔大的次数和程度,可比你要深多了。” 听到这句直呼名讳的话,跪在堂下的赵士桢脸上顿时一僵,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却见张允修缓缓踱步来到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赵主簿且安心研究,你可问问你族兄,我对于自己人乃是掏心掏肺,可对于敌人便是雷霆手段。 只要赵主簿潜心研究,不参与到朝堂各个争端之中,即便是让你升个鸿胪寺少卿,今后为你单独开设个研究所,也非是什么难事。 可若你有所异心,那徐尚书与杨御史之下场,便是汝之未来!” 这番话将利害关系阐明,赵士桢眼中一会儿生出希冀,一会儿想到那二人的下场,又有些惧怕。 他还是坚定了神情,再行一礼说道。 “下官定然是倾尽全力,以报张同知之恩德!” 张允修这些日子以来“创制”的各项成效,赵士桢乃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士大夫群体虽没有很排斥“奇技淫巧”,可也从来不看重这些。 你将其当做闲余时间消遣之物,也并没有人会如何反对。 可像是张允修这般,将各类技艺搬到台面上,甚至能够切实解决问题的,无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见着“奇技淫巧”能够得到认可,能够见到成效,如何能够不令赵士桢感到兴奋? “不错不错!” 眼见赵士桢这乖巧的模样,张允修满意地点点头,将其温和从地上搀扶起来,勉励说道。 “今后跟着为师,为师让你成为大明王朝的爱迪生!” “爱迪生?” 虽然不知道张允修在说些什么,甚至还顺便被他占了“便宜”,一下子成了对方的徒弟。 可赵士桢并没有多少抵触,他很识趣的样子,又再次跪地行礼说道。 “徒儿赵士桢叩见恩师!待寻得良辰吉日,定当备上束脩厚礼,亲至府上拜谒!” “不忙事~不忙事~拜谒一事,你怕是一时半会没什么时间了。” 张允修摆摆手,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时候,赵士桢才醒悟过来,今日对方为什么要将自己给叫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询问说道。 “师尊,可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心中已经形成了定式,只要张允修提出的想法,几乎都是能够前所未有,甚至颠覆认知的。 所以就更加增加了几分期待。 张允修没有言语,扭头看了一眼赵睿。 后者很是识趣地行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那小人先下去了。” 赵士桢紧紧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如此神秘,心里头也不免有些激动。 待到赵睿离开,张允修在大堂内踱了几步步,想了想才继续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说起来你可知我那西山工坊?” 赵士桢由衷赞叹说道:“这西山工坊解流民之困,以精妙之法,产上等藕煤,再以低价售出,可谓是下利小民,上利社稷之举。” “我没让你拍马屁。” 张允修给了他脑门一巴掌,没好气地说道。 “说说西山有什么弊端。” 赵士桢捂着脑袋,有些委屈,可还是老实回答说道。 “最为关键一点,乃是西山地处水脉若不能解决此问题,西山煤块产量跟不上,诸多问题便会丛生.” 西山水脉一事,这几日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已经在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坊市里头的孩童都知道。 张士元的西山工坊要完蛋啦~ 张允修露出微笑:“你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赵士桢愣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据徒儿所了解,师尊于西山工坊各项利开采煤矿之措施,实乃旷古未有之创举。 徒儿即便是穷经皓首,也无法想出诸如运煤滑轨、矿舆、运输绞盘,还有那藕煤,皆是极为精妙绝伦之创制。 徒儿自认于工匠之道研究颇深,也难以再为改进。” 他紧紧皱眉,绞尽脑汁的模样,终究还是给了张允修一个答案。 “矿井渗水一事,自古以来难以解决,师尊可以用绞盘,再用皮囊、水桶等物运输出积水不过此法费时费力。 学生愚见,或可以再改进一番绞盘,以精铁锻造之,辅以轴轮、滑轮等物,仿造那纺织机,以煤油从中润滑疏通.” 卧槽! 张允修略微瞪大了眼睛,这小子果然是个机械方面的奇才啊! 你永远都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 “咳咳咳~”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眼中不由得生出些赞许,却还是摇摇头说道。 “你这想法确实不错,可一方面精铁太过昂贵,另外一方面这些物件所需工艺太过精巧,想要短时间内解决问题,怕是难以为继。” 工业生产力方面是很难跨过的一条鸿沟。 赵士桢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师尊所说有理。” 他听出张允修话语中暗含解决之法,不免拱拱手说道。 “还请师尊赐教!” 笑了笑,张允修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 一见这图纸,赵士桢就犹如见到宝贝一般,眼里放出光来。 他见图纸,却犹如朱翊钧看到银子一般。 “这是.” 赵士桢瞪大了眼睛,看着上头一个奇形怪状的装置,最为主要的,也不过是个类似龙头的物件,搭配上一根管子,上头标注着皮质、竹筒之类的材质细节。 下头还有一行备注“主体采用粗铁制造,以煤油与牛筋于关键部位保证气密性.” 赵士桢抱着极大的期待,可眼见这个玩意儿,不免得有那么一点失望了。 他抬眼看向张允修,有些怀疑地询问说道。 “师尊,此物真的能够抽水?您是不是拿错图纸了,怎么看起来如此普通?” “愚钝!”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教训说道。 “大道至简,谁告诉你所有物件都要精密无比? 咱们时间紧迫,要解决西山之困,定然是要制作简易的玩意儿。 而且,别看其构造普通,可却能够起到大作用!” “它能够抽水?”赵士桢紧紧蹙眉。 “那是自然!”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告予你知道,这东西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蛟龙吸水!” (本章完) 第170章 从火铳开始的物理学! 第170章 从火铳开始的物理学! 利用虹吸原理制作的水泵。 张允修很想管它叫做“龙吸水”。 可惜即便是在明朝中后期,虽说言论管控不再似从前那般严格,可“龙”字显然还是不能够乱用的。 所以,张允修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个“蛟龙吸水”。 不似那五爪金龙,想来天下的藩王、亲王,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起这水泵,实际上并不稀奇,最早我国南北朝时期,便有方板链泵,以链条带动木板在水槽中循环转动,以用人力、畜力将水运到高处,来实现灌溉的目的。 至于利用大气压强的原理,以手摇式活塞的形式,将井下水吸入抽出,这项技术在北宋时期的《武经总要》中也有所记载。 “唧筒,用长竹下开窍,以絮裹水杆,自窍唧水。” 不过,这种技术并没有得到重视,到了明朝时期依旧是没有多少改进,偶有一些具有经验的匠人,会在井盐中采取此法。 在历史上能够找到出处,反倒是省了张允修许多的麻烦。 仁民医馆。 后院的一处研究室之中。 赵士桢带着被褥和一干行李,还有几名得力的工匠,入驻了这个挂着“大明机械研究所”的地方。 当赵士桢看到紧紧关闭,随后上锁的大门,还有守在外头的十几个锦衣卫的时候,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他颇有些疑虑地看向张允修,声音发颤地说道。 “师尊这是.” 这张允修该不会是个笑面虎,转头便要惩治自己吧? “徒儿不必忧心。” 张允修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 “为师怎么会害你呢?” 他振振有词的样子。 “这些日子来,京城总是有些宵小,偷偷潜入西山和瑞锦丝行各地打探消息。 徒儿你身上肩负着西山工坊数万工人的生计,若被他们知道,咱们有解决之法,你这小命可不一定保得住。 为师是在保护你呀!” “可是.”赵士桢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 天底下有这么保护人的嘛?怎么看起来,反倒是将自己给软禁起来。 见他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张允修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 “你这逆徒,为师说话却是不听么?” “说是保护你,便是保护你,为师岂会是害怕你泄露消息,让外头的宵小们有了准备?” 张允修抱着胸,恩威并施的模样。 “还是适才说的,你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今后不论是汝,还是汝之妻女,本同知都通通养了。 再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不愁!” 赵士桢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般直接粗暴的方式,反倒是让他感觉到十分安心。 他拱拱手说道。 “徒儿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徒儿只想着能够一直跟随师尊,研究这格物致知之法!福泽万民!” 各类新奇技术的产出,对于迂腐和守旧世界产生影响和变革,这种感觉比起什么权利美色,要吸引人太多了。 至少,对于赵士桢、李时珍这类在某个门类,潜心研究之人,要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赵士桢脑海里头还在回想着那份设计图纸,以及张允修适才所讲的,诸如这“蛟龙吸水”的大气压原理,还有利用格物致知之法,研究出经世致用之器物! 这些东西都让他升起了无数的期待。 看向院落里头的高墙,他非但没有憋闷,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期待。 不过师尊适才说什么汝妻女吾养之,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接连几日,赵士桢都不过睡上几个时辰,天一亮便一头扎到研究室里头,对着那些“蛟龙吸水”装置摆弄。 实际上,这玩意儿简单的很,唯一具有技术含量的,便是那龙头水泵。 经过张允修的提示之后,赵士桢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重要的切入点。 诸如装上某种叶轮,利用高速旋转产生更强的离心力抽水。 还有密封技术的实现,来达到更好的压力效果。 隔离膜也是十分重要的部件,张允修在图纸上,给出了使用牛筋来更好实现密封,以及机械驱动之时的协调。 看起来很是简单,可要达到图纸上的效果,以如今工匠的技艺来说,便需要赵士桢这类富有经验之人,从中协调取舍。 好在,张允修早有准备,给赵士桢配备了好几个技术高超的木匠、铁匠。 这几名匠人技术都不赖,可惜不太识字,这技艺全靠父辈口口相传,有了赵士桢的协调之后,也变得事半功倍起来。 这段时间,张允修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机械研究所”,专门为赵士桢答疑解惑。 看着那利用牛筋和松蜡制作而成的隔离膜,张允修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还是没有橡胶树,若是有橡胶,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橡胶?” 赵士桢满脸乌黑,小心翼翼地给这龙头水泵涂上煤油。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海外的一种树木,所产出之物,比之牛筋要更加柔软,比之松蜡要更加坚固。 若是有此物,咱们的诸多构想便可轻而易举的实现,这水泵活塞也会更加具有气密性。” 听闻张允修将此物说得如此神妙,赵士桢眼睛也生出了不少希冀,他询问说道。 “可以寻西洋商人买到?”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西洋人常常用其来防水,制作密封的塞子,不过数量有限,咱们若想要搞到,还得是自己出海寻良种,自己培育才成。” “出海.” 赵士桢听到这个词语,旋即陷入到沉默之中,自隆庆开海后,便少有人提到这个词语,甚至大多数朝臣都对此讳莫如深。 说到这里,张允修忍不住给新收的徒儿画饼说道。 “若是有了橡胶,咱们这手摇式蛟龙吸水,便可再进行改良,今后说不准用不着人力,也能够在矿山上实现运输和抽水。” 赵士桢瞪大了眼睛,乌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显得异常醒目。 “师尊此话当真?” 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可张允修的能力,让他不得不相信。 就如这“蛟龙吸水”,他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特地去翻阅了《武经总要》原文,果真有此物之记载。 可那“唧筒”与“龙吸水”相去甚远,《武经总要》里头不过是寥寥数语,可张允修偏偏就能够将其改良,并且使其发挥出更加精妙的作用! 这让赵士桢不得不产生期待,那种用不着人力的物件,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张允修笑了笑,用比喻的手法解释说道。 “你对于火铳颇有研究,那弹丸是如何才能发射而出的?” “火铳?” 赵士桢不知二者有什么联系,可却还是如实回答说道。 “无非是以火药为引子,火药暴烈,自然将那弹丸推出,杀敌致胜。” 张允修反问说道:“那弹丸为何能够通过火药,能够杀敌致胜。” 赵士桢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他满脸疑惑地说道。 “弹丸有火铳,火铳有火药,自然能够将弹丸推出,何来如何一说?” 张允修眯起眼睛:“你可想过,将弹丸推出的这种力量,叫做什么呢?” “啊?”赵士桢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找茬。 可张允修却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便姑且将其称作推力吧,正是因为火药爆炸,产生一股极强的推力,才能够让弹丸顺着火铳枪管出膛,以此达到杀敌的目的,你可认同?” 赵士桢忽然感觉有一股电流,瞬间从头到脚的贯穿。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赵士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手擦了擦脸颊的异物,却将脸上越抹越黑,然而他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此番道理很是深刻,且暗含玄机,徒儿愚钝不太明了,不过若照着师尊所言,想来便是如此了。” 张允修本来就不期望他马上理解,就是给他心里埋下一个种子而已。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如果,我说是如果,有一种推力比之火药来要低上一些,要更加持续一些,那是否能够推动子弹往复上下运动,最后以到达不用人力的目的?” “呯”地一声。 赵士桢觉得自己脑袋好像被火铳击中了一般,他似乎不能够接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天下,如何能够有这般神奇之推力?那与神迹也不遑多让了吧?” 张允修却是不屑地说道。 “火铳出来之前,可有人能够料到,单单一个管子,百步之内,便可杀敌致胜?” “可是.可是” 显然,这一切还是太过于颠覆他的认知了。 张允修没有继续解释,则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不必着急,你眼下先行将这‘蛟龙吸水’研制出来,路要一步一步走,等你将‘蛟龙吸水’之道理研究清楚,这推力之理,你也会有了个概念。” “届时想要研制出那旷古未有之神器,也非是痴心妄想了.” 张允修的话语回荡在赵士桢的耳边。 给新收的徒弟,画了偌大一张饼,他转头便悠哉悠哉地离去。 只留下赵士桢站在原地,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一边思考,一边将一个物件递到嘴边。 那股子苦涩、腥臭、油腻之感,令赵士桢觉得一阵恶心,随即发出阵阵干呕。 似要将过往,全然呕出。 (本章完) 第171章 即将破产的西山工坊? 第171章 即将破产的西山工坊? 仅仅过了半个月,这京城内的藕煤价格便大变样了。 在棋盘街寻了好几处摊子,杨天成还没有寻到有货的。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面上习惯性带着口罩,一边四处寻觅藕煤摊子,一边脑袋里头思绪渐起。 自从老爹杨济时担任了“仁民太医协会”的副会长后,便很少着家了。 不时要组织医馆内医师,对某个疑难杂症进行会诊。 便是要教导新来的民间大夫,让他们更好接受“现代医学”的理论。 这“杨家医馆”便交到了杨天成的手里。 至于杨家医馆,早就挂上了仁民医馆发放的营业执照。 按照医馆里头的术语,这杨家医馆要叫做“基层医馆”,属于坊市内为普通百姓提供基础医疗的“一级医馆”,往上还有具有一定能力的“二级医馆”,最为顶级的“三级医馆”。 这三级医馆里头,甚至还分出了“特等、甲等、乙等和丙等”。 这复杂的等级体系,杨天成不太懂,他甚至觉得大明朝没有那么多医馆,分出这么多等级,显得十分没有必要。 不过,杨天成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相反他打心底认为,这张同知所作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还是去哪里买到这“藕煤”。 自藕煤出世以来,几乎所有医馆煎药都用上了这燃料。 比起木炭来,它要便宜上太多。 比起普通煤块,它又要耐烧,甚至质量好些的,还能够做到无烟气。 你若是再买个西山产的专用炉子,搭配上藕煤,更加是事半功倍。 可就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近来价格越来越高,且甚至是有价无市了? 难道西山工坊真的出了问题? 杨天成心里头犯嘀咕,已然径直走到了个摊位。 这煤炭摊主乃是他的熟人,经常去杨家医馆看病。 杨天成打量着摊子内外,他压低声音,朝着那摊子内的老妇人询问说道。 “齐大娘,可给晚生留了那十斤藕煤?” 一见到是杨天成来,这齐大娘脸上立马露出惊喜,可一听他这话,脸上转而又有些苦涩。 她用手在面前的围裙擦了擦,这才说道。 “原来是杨家医馆的杨大夫,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来晚一点,老身可是捂不住这十斤藕煤了。” 说话间,她犹如做贼一般,从摊子底下提出一大打藕煤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杨天成。 “捂不住?”杨天成十分惊讶的模样。“这藕煤竟如此紧俏?” “可不是嘛~” 齐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想要去城外买到藕煤,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按照人头来算,每人一次可以买上个一百斤,即便是如此,去晚了也是买不到的。” 自从山西工坊成立以来,便有许多百姓干起了倒卖的营生。 这藕煤品质优秀,自西山工坊运到京师,竟才卖个二十文的低价。 稍微有些头脑的百姓,便会推着推车,亦或是自己的载具,早早抵达城门外,等待煤车的到来。 从西山工坊处以二十文购买藕煤,转手卖到京城内,便可以卖到三十文的价格。 这其中的赚头,引得无数百姓趋之若鹜。 可想要赚到这份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牛车、马车成本高昂,人力运输又需要个把子力气。 最为关键的是,需要赶在城门开启后,立马去郊外寻到运煤队伍,晚了怕便被人抢购一空了。 这齐大娘为杨天成解释说道。 “近来藕煤价格越来越高,寻常人都舍不得用咧,大家伙都捂着不愿意卖出去,说靠着这藕煤能够钱生钱嘞~” “钱生钱?” 杨天成本能感觉到不对劲。 这不就是囤货居奇的手段么? 他不免询问说道:“大娘,你可知这藕煤为何越来越贵?西山工坊可从未涨价,这藕煤也一直往京城里送。” “这老身便是不知了。” 齐大娘脸上有些愁容。 “往日里藕煤价格不高,老身与家中老汉还能够买到一些,在京城里头卖出,也能赚到不少银子。 可现在藕煤价格越高,城外等着买藕煤之人,就像是恶狼一般,老身如何能够抢得?” “这”杨天成紧紧皱眉,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却听齐大娘继续说道:“杨大夫,今后老身怕是不卖这藕煤了,京城里头外地煤块已经降到了十文钱一斤,想来还能有些赚头” 与齐大娘告了别,杨天成便四处去煤摊里头打探,却发现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 这藕煤的价格已然被炒到八十文一斤了。 可京城内大小煤摊,却基本上买不到十斤以上的藕煤,几乎每个摊点都缺货。 根据杨天成的了解,这西山藕煤乃是限购的,与仁民医馆一般,百姓们以户碟、路引等证明身份之物购买。 每人限制购买一百斤。 可就算是如此,煤车还未入城,便会被抢购一空。 藕煤价格越来越高,市面上能够买到的藕煤却越来越少。 将藕煤奉为圭臬的百姓们,也不得不用脚投票,改用回那煤块来。 毕竟煤块价格,也已然降到了十几文,比之从前也算是有所优惠了。 与此同时,不少人心里头也在犯嘀咕了。 这张士元雷声大雨点小,难道那西山工坊,果真是难以为继了? 一路上,杨天成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 “听说西山煤矿动了咱们大明朝的龙脉?” “不可胡言!” “若不是如此,我大明朝这些年来,怎会江河日下?” “如今再被那张家公子大兴土木,啧啧啧~往后的日子~难咯~” 杨天成紧紧皱起眉头,听起来很是不舒服,他加快步朝着自家医馆走去。 将这得来不易的十斤藕煤放下,他心中有些忐忑,怎么也坐不住。 如今杨家已然跟张允修绑定了,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西山工坊若是出了问题. 念及于此,他便动身朝着仁民第一医馆而去,想要寻老爹杨济时问个究竟。 可入了医馆后堂,没有寻到老爹,也没有看到叱咤风云的张士元,却见到了个急得上蹿下跳的锦衣卫官员。 “该死~该死~” 张简修急成了个猴子,在大堂内来回踱步,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犯癔症。 “学生杨天成拜见张佥事~” 杨天成恭敬行礼,他时常到医馆内来,自然与张简修也熟悉。 “汝是杨济时家的小子?” 张简修抬眼看了看对方说道。 “近来张士元与你爹爹可忙得很,若是想请教什么医术,去问问后堂的李东壁吧~” 李时珍入了仁民医馆一事,杨天成早就知晓,甚至还前去见过几面。 不过他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杨天成拱拱手说道:“张佥事,学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随后,他便给张简修讲起今日在棋盘街的一干见闻。 听闻此言,张简修终于是安静下来,他身子似有些平静的模样,重重坐在太师椅上,无奈地说道。 “此事我与张士元早已知晓。” 杨天成不免有些急切。 “那二位大人便没有什么应对之策么?” “有,如何能够没有。” 张简修拖着两个黑眼圈,一副要玉楼赴召的样子,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藕煤售卖限定了每家每户不过一百斤左右,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人能够召集到百姓,将藕煤兜售一空,随后囤积起来,根本不在市面上售卖。 百姓们转手倒卖便可以赚到银子,何苦再来京城售卖?” “张佥事的意思是” 杨天成有些震惊。 “有人刻意大肆收购藕煤?” “哼!” 张简修冷笑一声说道。 “如此显著之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人包藏祸心,便是想要囤货居奇,将藕煤价格炒高,他们之煤块便可高枕无忧售卖,之后再将藕煤售卖出去,一来一回之间,赚取差价!” 张简修不太懂这些门道,不过听了些张允修的分析,照葫芦画瓢,依着自己的理解说出来。 杨天成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 “张佥事为何不让同知大人,提高些价目?” 他简单分析一番。 “学生听闻,西山工坊每月想要运转,给数万流民们发放月钱,还得建设一干工役,没有个七八万银子的进项是不成的。 这些人想要囤货居奇,便让他们囤货,工坊只要提高价格,收入不是有增无减?”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杨天成不明白为什么工坊还是坚持二十文的价格。 “我也是这样对张士元那臭小子说的。”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 “可那小子说我对商贾一无所知,还说什么让我不要管” 他知道张允修心中有打算,可就是不愿意告诉自己。 这种智商被人碾压的感觉,让张简修异常愤怒。 “说什么可以提价,不过不能够多提,这样并不符合市场规律云云,还说藕煤就是要走量,不怕这些人囤积,他们囤积得越多,炒的越高,便会跌得越惨” 杨天成皱起眉头,他熟读医书,对于这些商贾之事不甚了解,可经营医馆,却还是有些理解的。 他也忍不住说道。 “现今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这西山渗水之事如何解决? 按照以往经验来看,西山开设那么多矿井,若是不能解决渗水问题,原本开掘的矿井也会废弃,所产出的煤矿越来越低。 西山工坊想要运转,每月就必然需要进账,若煤矿产量越来越低,张同知仍旧不愿提高价目,想来” 不过想了想,杨天成也有些理解对方了。 “价目很难提高,若是西山藕煤也卖五六十文的价目,寻常百姓怕是都要回去购买从前的旧煤了。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不降价,能够购买的百姓还多上一些。” “这有何用!” 张简修十分气愤的样子。 “我的银子在里头,朝堂诸公的银子在里头,陛下的银子也在里头,若是此番搞砸了,我也便是不活了~” 看着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一副哭爹喊娘的样子,杨天成紧紧皱眉。 这位张佥事,似乎真如传言一般,比之他那幼弟要差上太多了。 不一会儿,又听张简修哭嚎着说道。 “张士元!我要告到老爹那里!我要告诉老爹~” 几日后。 通惠河的游船上。 按理来说,这通惠河乃是京城漕运的重要通道,理应不允许有人在上头设游船饮酒作乐。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京城繁华,可能够寻到乐子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官员士绅,贵人商贾们,自然不会放过这运河上清净,又无人打扰的享乐之地。 这连日来,晋商会馆的富商们,都在运河上的游船里头大摆宴席。 推杯换盏之间,还有专门请来的勾栏女子伺候,日夜颠倒之下,似乎都觉得自己要飘入仙境。 那王登库最是会享乐,一左一右抱着两名勾栏女子,年纪看起来甚至可以当他的小辈了,可还是乐此不疲。 他将琉璃杯里头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嘴里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嘿~那张士元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将藕煤价格提到了三十文一斤。 连日来,西山工坊产出的藕煤,已经下降了许多。 想来西山煤矿那头,已然渐渐开采不能,待到产量再降低些,我等便将囤积藕煤折价出售。” 王登库打了一个酒嗝儿,油光满面的模样。 “届时看他拿什么银子,去喂饱西山那一群丘八,丘八们没了营生,吃不饱饭了,便要在西山闹将起来。 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即便是张居正也保不住他!” 这范永斗口味倒是别致,身旁陪着一名老妪,年纪都快要能够叫娘了,他咽下由老妪递到嘴边的葡萄,也嗤笑着说道。 “西山如今已然是人心惶惶,张士元妄想着以劳什子春宫图,还有什么狗屁相声,便能够安定人心? 殊不知丘八们吃不饱饭,那可是真的要反的! 若再有些声音,为丘八们推波助澜,提供上一些由头。 纵使皇帝再如何袒护他,也得将其办了,以平息众怒!”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此时,酒桌上却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 “你二人倒也别不知收敛。” (本章完) 第172章 账本怎么会出错? 第172章 账本怎么会出错? 李明性端坐在中间,他身旁空空如也,想来已经过了这般享乐的年纪,惜命的很。 他习惯性用拐杖敲了敲地板,看向范永斗说道。 “皇帝那头如何了?” 范永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拍了拍旁边的胸脯说道。 “李老先生放心,正如你预料的一般,皇帝没有拒绝的道理,这同窗发小再好,能好得过亲兄弟么? 咱们《京畿日报》不日便会印刊。” “不错。”李明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又看向王登库说道。“你那矿山如何了?” 王登库嘿嘿一笑,也同样是信心满满地说道。 “老先生不必忧虑,那张士元妄图以低价,将咱们挤出这煤矿行当,却不知我等才是此番手法的祖宗! 他那意图早已被我等洞察。 无非是想要以低价倾销,快速占据京师煤矿行当的销路,随后咱们煤块卖不出去,北直隶矿山自然便成了烫手山芋。 届时他再出手收购,以西山那套手段,从各地无渗水问题之矿山采煤! 北直隶各地煤矿,尽都牢牢握在咱们手中,就算是发烂发臭,到无人问津,我等也绝不会予他出手!” 李明性点点头说道:“这小子有些小聪明,若是寻常人还真着了他的道,可咱们早有准备,自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随后,他面露正色,朝着游船中十几名商贾说道。 “都给老夫打起精神来! 从今日起,那西山藕煤有多少,咱们便收多少!” 李明性又露出狞笑。 “可也不是全收,若是过了这八十文的坎儿,咱们分文不收,还要卖出去些。” “他张士元想着抢占咱们的行当,咱们定然不能让其如愿,我等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将这藕煤的价目握在手中! 让它贵它便贵,让它贱它便贱!” “那张士元能守住几日?我等耗得起,他可是耗不起,届时将皇帝和朝廷的银子完,让西山流民起了乱子。 便是他张士元死无葬身之地!” 李明性捋须,一番怡然自得的样子。 “而我等便可稳坐钓鱼台,这藕煤是个好东西,待到西山煤矿枯竭,我等缓缓售卖而出,亦或是卖到关外去。 届时可大赚一笔!” “哈哈哈哈哈~” 王登库发出一阵大笑说道。 “此进也赢,退也赢,我等岂有输的道理?” 半月之后。 在藕煤工坊内的值房内,昏暗的房间里头,张四维埋头处置各类账目。 说实话,张四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张允修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来处置。 那些繁复的账目和各类文书处置,看得张四维都有些昏头。 可他不得不干,张允修那个杀千刀的,自己若是不干,便没有饭吃,甚至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钱也会被克扣。 账目文书若是有问题,被张允修派遣的书吏发现后,甚至还需要克扣本月月钱! 几个月下来,张四维想搞小动作的心思已经彻底被磨灭了,他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张允修之所以能够有恃无恐地将这些账目交给自己,实在是因为,从部分账目之中,难以看出整体藕煤的情况。 以张四维的能力来说,这些文书与账目,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没过几日便变成轻车熟路。 有的时候,张四维甚至觉得,自己在这西山孤独终老,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每日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反倒是消弭了他心中的浮躁。 将一干账目整理完毕,张四维四处观望一番,值房里头其他人都已经下值,他便偷偷从怀里取出一份《京畿日报》出来。 自半月前伊始,这《京畿日报》便横空出世,虽说内容并非一致,可其中版面和形式,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了《万历新报》。 甚至于《京畿日报》,比之后者售卖价格还要低上一文钱。 依托着晋商们的渠道,背靠着潞王,甚至也有皇家入干股。 短短半月时间,这《京畿日报》便办得风生水起,与《万历新报》分庭抗礼。 比起用来垫屁股的《万历新报》,张四维看着那《京畿日报》,却好像看到故人一般。 前者日常刊登的,都是些话本小说,民间轶事,再用通俗的手法介绍一些朝堂政令。 对于西山工坊之事,也仅仅是提过几嘴。 后者便完全不同了,相关内容都有一些,可更加显得“高级”,符合士人阶级的喜好,所传播的内容也是大不相同。 张四维翘着脚,津津有味地看起这《京畿日报》来。 报纸上有个版面,最为吸引人,乃是讲述西山工坊的专栏。 近来这藕煤接连涨价,西山工坊显然已经成为了热门话题。 “张士元这小子,果然是取死之道!” 将那篇文章看了又看,上回张四维自《京畿西陲矿志》之中,便已经探查到,这西山底下乃是有水脉的。 自那以后,张四维心情大好,也不再疯疯癫癫,而是在西山过起了自己欢快的小日子。 这一回,这《京畿日报》上一篇《论西山矿脉之发展》,不单单是从风水学的角度,甚至还从经世致用以及商贾的角度,来进行全面的分析。 从前,这类文章一般只在《万历新报》出现,晋商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很具有说服力的文章形式。 甚至学习在文章加上批注,标明了各个数据和引用的来源。 这篇文章令张四维顿时是眼前一亮,比起《京畿西陲矿志》里头的内容,文章显然更加浅显,并且加入了不少张四维不太熟知的商贾内容。 文章里头,以一个老商贾的口吻,仔细分析了西山工坊的行事逻辑,并非表示张允修此举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下去,不单单西山流民会失去生计,便连西山矿脉也会受到涸泽而渔。 这文章乍一看没有任何偏向,甚至于有理有据。 可张四维这种老油条怎会看不出来,明显是给张允修上眼药呢。 “这群晋商,倒还是有些手段,便将潞王都拉了进来。” 张四维一阵感慨,眼中又缓缓升起了希冀。 即便是他对于晋商过河拆桥的行径很是痛恨,可人总是有路径依赖的,与其去投靠张允修,倒不如去期望晋商势力,能够像是从前一般协助自己! 看完报纸后,张四维顿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劲头,马上要迸发出来。 在那文章里头,有许多外界所推测出的数据,恰恰这月余来,张四维处置账目的时候,有所印象。 若是两相对照之下,是否便可以知晓,这西山工坊是否已经如文章里所说,已然是日薄西山,强弩之末? 心情激荡之下,张四维最后一点谨小慎微都消失殆尽,他咬了咬牙齿,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存放各类账目的柜子。 张四维自觉行动隐蔽,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外头的两名锦衣卫透过门缝看在眼里。 在两名锦衣卫校尉的眼里,张四维蹑手蹑脚的样子,摸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值房里头存放各类账目的柜子,很是熟稔的取出几本账目来。 “这老东西!还是不老实!” 一名锦衣校尉有些愠怒,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骂了一句,便想要进去阻止对方。 可却被另一名锦衣校尉给拦住了,他显然沉稳很多,对着同伴劝解说道。 “老条!同知大人早有吩咐,明言不可妄动,只要这老头儿不是想跑,亦或是跟白莲教匪勾结。 他就算是与外界暗通款曲,咱们也同样管不着。” “可是!” 这些日子来,锦衣卫校尉已然受够,眼前这老货冥顽不灵的做派。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张同知,非要给此人留出这许多机会。 将其拉入监牢中,一顿大刑伺候,岂不是更加快速? 名为王勇的锦衣校尉更加沉稳,他眯起眼睛说道。 “我在这里看着,你且去将此事报给同知大人,由他来定夺,快去快回!” 今日张允修在西山工坊,想要找到他不算什么难事。 想了想,名为老条的锦衣校尉情绪这才平息下来,他点点头说道。 “你好好看着,莫要让他走漏了什么消息!” 言罢,老条身手轻巧,三下两下便朝着工坊外奔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待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王勇继续靠近了门缝,他朗声朝着里头询问说道。 “老头儿干什么呢?弄这么晚,还要不要吃饭了?” 不耐烦的语气,一如平常时候一般。 值房里头的张四维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将那账本给掩盖住,朝着门外堆出笑容,讨好似的说道。 “诶诶诶~校尉大人莫急莫急,老夫还有些账目对对,出了差池可不好了,回头儿老夫请二位喝一两口小酒,实在是抱歉。” “快些快些~糟老头子~” 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听起来像是校尉不耐烦地坐在地上。 待到外头没了声音,张四维脸上讨好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 从前,领着少傅兼太子太傅,还有文渊阁大学士的头衔,这些寻常锦衣卫,哪个不得对他恭恭敬敬的。 而今,却也敢对他颐指气使了! 这样的落差,让张四维心里头更加感到不忿,他咬了咬牙齿,又重新拿出那本账目,专心致志地对照起来。 昏暗的值房里头,煤油灯忽闪忽闪,可就算是如此,也比起从前的烛火要明亮太多。 张四维熟练地伸出手,在灯罩上头轻轻调节一番,原本昏暗的灯光,骤然明亮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火油的臭味。 张四维还特地去翻了翻古籍,这玩意儿似乎叫做“石脑油”或是“猛火油”。 也不知张允修那小子,又是从哪个古籍中寻到,这煤油灯的制作办法,可极大提升了夜晚光照的亮度。 张四维纵使有百般怨愤对方,可对于张允修捣鼓东西的才能,还是十分认可的。 他渐渐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投射到账目之上,可越看却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重新将那份《京畿日报》翻出来,看了一遍里头的文章。 说什么“西山煤矿渗水严重”“起初产量迅猛,后续定然会逐步减少”“藕煤价格必然上升”. 这些语句在张四维的眼里,显得异常的刺眼。 他不可置信的模样,手都有些发颤,再重新翻开了账目,对照了相关条目之后,整个人陷入到震惊之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四维瞪大了眼眸,近乎有些癫狂的模样。 “如何能够上升呢?黏土用量如何能够上升!” 要想制作那藕煤,有两个原料不可或缺,一个是煤粉,一个便是黏土。 将二者以九一的比例混合,放入模具之中,或是用炉子烘干,亦或是晾晒干燥。 这煤粉多少量,张四维手上自然是没有确切数目的。 可他可以通过,近期西山工坊的牛马车出入,简单计算得知到黏土的用量,以此来推测出这藕煤的产量。 依据从前的记载,还有《京畿西陲矿志》的一些描述来说。 简单估计一下,这西山煤藏,最晚三个月时间,凿出的矿洞便会因为渗水原因,难以为继。 这仅仅是保守估计。 张允修手底下那可是一万多名工人,比之从前开采规模要大上许多,就算是有技术的改良,可时至今日,账目也该有所下降才是! 然而,张四维反反复复计算了几遍,都只是得出一个结论。 西山黏土用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呈现一个上涨的趋势! 这便可能预示着,三个月以来,西山藕煤的产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呈现一个不断上升的趋势! 可张四维在那《京畿日报》上,所看到的分析研究报告是——京城所接收的藕煤数量,这一个月以来,每日几乎都在减少! 多余出来的藕煤去了哪里? 是张允修在虚张声势,还是他有了其他手段? 极大的落差,让张四维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这不可能!西山如何能够增产?甚至还越来越多,这与《京畿西陲矿志》描述不符!” “百年来,所有人开采西山煤矿都符合此道理,为何偏偏你张士元例外?” “假的!都是假的!” “张士元!你竟敢做假账!” “你还在耍老夫!你这个挨千刀的!” 站在门口,细细观察里头的王勇,紧紧皱起眉头。 “这老头又开始发疯了?” (本章完) 第173章 西山上的神迹 第173章 西山上的神迹 时值深夜。 原本寂静无声的西山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四五十个人的样子,有身着锦衣卫官服的校尉,也有身穿短打的工人。 张允修一身黑色曳撒戎服,在人群里头鹤立鸡群。 在他身边挣扎不休,口里堵着个白布的,正是曾经的文渊阁大学士张四维。 一行人趁着夜色,缓步登上了西山工坊的一处煤窑上头。 “张四书。” 张允修招了招手,将工人里头为首的老者唤了出来。 后者听闻之后,连忙上前行礼拜见说道。 “草民张四书拜见同知大人。” 见到张允修之后,原本在工人里头威望极高的张四书,也不免显得有点露怯,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直挺挺地便要下跪。 可张允修却一把将其拦住,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张四书恭敬回答说道:“草民不知,可草民知道同知大人信任俺们,才叫俺召集心腹人等,共同参与此事。 大人给了俺们一条活路,俺们乡野村夫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却懂得知恩图报,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张四书说话有些激动,什么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这么多年来,努力自学四书五经,努力改正自己的乡音,自修德行,不正是等待着这一日,有贵人赏识相助? 熟读史书的张四书,太早知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便是他们飞黄腾达,从此翻身的最好机会! “不错!” 张允修满意地点点头。 从那医馆的张兰英口中,他得知了对方这一群族人。 便有心遣人观察了一番,发现以张四书为首的工人们,在其带领之下,颇具有凝聚力,对于西山工坊也同样是忠心。 今日这事,便用上了他们。 “好好任事,今后本官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张允修简单勉励了一番,随后便朝着两名锦衣校尉吩咐说道。 “将张子维给带上来吧~” 人群里头,两名锦衣校尉便将用黑布蒙头的张四维,给押到张允修的面前,直挺挺跪在了窑洞口。 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张四维忽生一股危机感,他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眼见裤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湿润。 张允修觉得有些好笑,便一把扯开了那黑布。 黑布下头,出现一名面目憔悴,眼泪横流的老头。 摇了摇头,张允修笑着说道。 “怎么了?子维先生难道也怕死不成?怕我将你溺死在这煤窑之中?” “呜呜呜呜啊啊呜呜呜~” 张四维口里堵着白布,眼中却满是可怜的模样,竟然有点像是即将被宰杀的老牛。 心中生出好奇,张允修一把扯掉对方口中的白布。 这张四维嘴里没了束缚,可舌头还是有些抽筋。 然而,没等舌头恢复如初,张四维就开始磕磕绊绊地哭诉说道。 “同知大人.大人饶小人一命.” “小人再也不敢了” “张同知我与张首辅仍有旧,看在这个份上,你便饶我一命吧~” “你爹爹若在此.想必也会” “呜呜呜~” 听得烦了,张允修又重新取来白布,给对方的嘴巴堵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张四维这般求饶的模样,他不觉得得意,反倒是觉得无趣和悲哀。 “惶惶如丧家之犬!” 张允修啐了一口。 算是给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文渊阁大学士,下了个定论。 他不愿再理会此人,看向人群里头的赵士桢说道。 “徒儿,可准备妥当了。” 赵士桢眼神有些呆滞,接连十几日被关在研究所里头,今夜是他第一次出门。 他连忙出来说道。 “师尊一切准备妥当。”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这是第五版‘蛟龙吸水’了,于研究所里头皆能够达到最好效果。 今日实地演示一番,你顺便教授一下这些人,让他们学习如何使用这‘蛟龙戏水’。” 不一会儿,便有另两名校尉,将一台形态奇特的机器搬到了煤窑边上。 自从张允修入了锦衣卫之后,原先四哥张简修手下的诸多校尉,摇身一变都成了他的“马仔”。 都是亲兄弟,四哥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赵士桢早已经做好准备,等待机器安置完毕,便给旁边的几十名汉子讲解起来。 “此乃龙头,使用之时加上一瓢水,随后用力按压,便可在窑洞里头汲取出积水来。” “此乃牛皮水管,单单牛皮不够坚固,外头还加了一层麻.” “不过此物制作不易,诸位使用之时,切忌要小心,若是弄破弄坏可就麻烦.” 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给这些工人们,还有锦衣校尉讲解“蛟龙吸水”的操作要领。 说话间,赵士桢已然来到了窑洞口,他用煤油灯朝下望了望。 “哪位壮士水性好?下头要有一人照应,将牛皮水管落位。” “俺来!” 话音刚落,张夯子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不知今日,那位张同知为何要如此神秘,可他知道,能够让“乡老”如此激动的,定然是要好好出力的事情。 赵士桢拱拱手:“那便有劳壮士!” 那张夯子没有二话,转头便脱了衣裳,只留下一个裤衩子,下去煤窑之中,将那牛皮水管给扶好。 待到一切都准备完毕,由张狗子按压龙头。 这一干操作,显得十分地怪异。 周围的锦衣校尉和工人们,都纷纷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难道用手柄按压一番这龙头,便可以将煤窑里的积水抽出。 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终于明白张允修想要做什么之后,“乡老”张四书紧紧盯着里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希冀。 若此物真能够解西山之困,那他们这群可怜的流民,便不用再流离失所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想要西山工坊继续开设下去! 张四书紧紧盯着那龙头的出水口,还暗自朝着张狗子说着什么。 “加把劲!加把劲!” 张狗子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好在这“蛟龙头”乃是用生铁打造的,坚固得很,他这点力气还奈何不得。 “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作响。 场内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起来,便连那“丧家犬”张四维也同样抬起了头,关注伸出的龙头。 “嗉——” 一阵剧烈的水流流动声传来,紧接着那龙头喷射出一股强劲水柱,打湿了面前的山坡,汇聚成溪流向下。 窑洞里头,张夯子听到动静,心里头不免有些忐忑,他喊了一嗓子说道。 “如何了?” 突然之间,窑洞上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喷水了!出水了!成功了!” “成了?” 听到这一阵欢呼声,张夯子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可却不敢上去看看情况。 他握着那牛皮水管,引导着水管朝着深水处而去。 通过水管中传来剧烈的流水声,张夯子也能感觉到手上的振动。 煤窑里头积水足足有一米多深,可张夯子还是能够明确感觉到水正在被抽出! 窑洞上头,张四书趴在窑洞口,兴奋朝着下头喊道。 “夯子!握好水管咯~上头出水啦~出水啦~哈哈哈哈~” 黑暗之中,唯有张夯子的一双眸子十分明亮,他也朝着张四书喊道。 “水在走!乡老水在走!俺们有救啦!” 不用看此二人的变化,窑洞口的众人,已经从那不断流出水的龙头上,看出了其中端倪。 不少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真能够排水!” “简直是神了!” 张狗子眼见着,竟真有奇效,手上力气也越发加重。 “走你~” 可此举却让赵士桢捏了一把汗,他连忙上前阻止说道。 “壮士~壮士~倒是不用这般用劲,你只需按照节律,节律懂吧,顺着势头” 经过他的一番教导之后,这张狗子总算是找寻到了要领。 “吱呀~吱呀~” 轮轴被压下转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到了后来,张狗子竟觉得十分有趣,即便是要换上其他人,他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过三炷香的时间,窑洞里头的声音变得越发空洞,下头也终于传来了张夯子的声音。 “见底了!见底了!不用再抽了!狗子!” 这声音散发出一股子激动之情。 “成了!” 赵士桢瞪大了自己的眼前,他步履蹒跚地朝着窑洞口跑去,用煤油灯朝着下头一照。 果不其然,原先大半人高的积水,已然消失不见,黑漆漆的窑洞里头,唯有一个身穿裤衩子的汉子屹立其中。 张夯子大步流星的从里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兴奋,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 “赵先生!这蛟龙抽水神了!俺从未见过这般物价,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成了!我成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赵士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连后退两步,一转身却见到张允修的笑脸。 张允修笑着看向对方说道:“怎么样徒儿,为师没有骗你吧?” “师尊!这便是格物致知么?这便是那科学?” 赵士桢突然上前两步,匍匐在张允修的面前,神情激动地说道。 “徒儿要学!徒儿要倾尽毕生,去追寻师尊所说之科学!” 要说,从前在实验所里头,进行的一干实验,还有那么一些个例的味道。 可今日在这煤窑实地进行实验,工人们亲自上手进行排水,便已然将一切疑虑都给打碎了! 这条路是极其正确的! (本章完) 第174章 本少爷要砸盘! 第174章 本少爷要砸盘! 眼见赵士桢这般失态。 张允修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好好干,小赵啊你们年轻人要多努力,今后不论是上天下地入海,为师都会鼎力支持于你!” 赵士桢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十分怪异,可还是动容说道。 “先生知遇之恩,学生虽九死而不能报一!” 说完,他便拱手下跪。 此刻已然是心服口服。 眼见对方如此,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古人还是质朴啊…… 待到那张夯子从窑洞里爬上来,将里头情况简单一说。 那被召集起来的工人和锦衣校尉们,脸上都洋溢起激动的神情。 原以为西山真如外界所言,便要因经营不善而崩溃。 西山崩溃论可是令西山上下人心惶惶。 可这“蛟龙吸水”一出,所有阴郁情绪,顿时是一扫而空! 有什么比亲眼看到“神迹”,更能够令人信服的? 在众人庆祝之余,张允修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人。 此时此刻,张四维跪坐在地上。 嘴上还堵着白布,眼神有那么一些空洞。 他紧紧盯着窑洞里头,心情久久不能够平静。 张允修缓缓踱步上前,将对方口中白布扯开,悠悠然询问说道。 “张子维尔觉得,我这蛟龙吸水如何?还觉得晋商们稳操胜券么?” 张四维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身子佝偻着,灰白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突然,他猛地扭头看向张允修,从喉咙中发出质问。 “何为‘格物致知’?这便是格物致知之理?”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们这些朝堂大臣,成日里便对阳明公推崇之至,却对于他的‘格物致知’毫无了解,实在是可笑。” “格物致知~格物致知~” 张四维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什么明悟,又像是陷入到思维的泥沼之中,久久不能够自拔。 张允修不再搭理此人。 从前将其置于西山工坊,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亦或是能够通过张四维的突破口,得到晋商势力的讯息。 现在想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仅仅是一个西山工坊,便已然令他们按耐不住。 毕竟对于这群商人来说,那是一点亏损都不能够容忍的。 第一次实验成功了,显然还不能够高枕无忧。 接下来几个时辰,张允修带着赵士桢等人,接连走了好几个窑洞,在处于不同环境地形条件下,进行了抽水作业。 主要目的还是发现问题,随后张允修可提供一些改进的方案。 将西山渗水最为严重的几处窑洞,积水全数排出之后,时辰已然快到了寅时。 可“乡老”张四书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捋着胡须,甚至还开起玩笑说道。 “咱们子夜时辰以这蛟龙吸水,将一干积水全部抽出。 不知明日工人们看到窑洞里空空如也的模样,脸上不知会是反应如何~” 跟随在后头的工人们发出一阵憨厚的笑。 离开矿山,张允修并没有让他们回“工人宿舍”,反而是朝着千户所而去。 张四书心里正犯嘀咕,便被人唤到了张允修的跟前。 即便是心里头早有准备,可张四书还是有些忐忑。 看到堂上端坐张允修,他恭敬行礼说道。 “草民张四书拜见同知大人!” 张允修打量一下对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张四书面上一阵迟疑,这才回答说道。 “想来是因为,矿井的一干抽水事宜?” “果然是聪明人。” 张允修让其坐到自己跟前,并给这位老者倒上了一杯热茶。 “这折煞小人了.” 张四书连连推辞,可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热茶,呷了一口茶水之后,他的手指头都有些激动得发颤了。 却听张允修继续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西山渗水一事古来有之,煤矿初时开采能够顺利,可待到积水越多,这矿井便只能荒废。 咱们西山工坊以特别之法,能够比古人开采得更多更好,却也不能够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这都是外头分析过的情况,如今终于得到了张允修的证实。 张四书挑了挑眉毛说道:“这便是同知大人,发明蛟龙吸水的原因?” “蛟龙吸水虽好,可仅仅凭借蛟龙吸水,以轨道车舆,还有绞盘等各类工具,能够暂缓矿井积水,却不能够根治。”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咱们推迟了积水的时间,可治标不治本,外头的那些商贾们,正等着西山崩溃,上来将咱们吃干抹净!” 张允修便进入正题,叹了一口气说道。 “若想要解决此困,有个蛟龙吸水是不成的,还需要有人去办,你手上工人算上锦衣校尉,足足有五十人,可分为十队,共同进行抽水作业。 想来不出半月,西山积水之困可解。 然而.” 张四书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 “大人,不想此事过早流传出去,西山人多眼杂,若是大张旗鼓地抽出积水,想必会令外人有所准备。” “聪明!” 张允修赞叹一番,他前头十分客气,这里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头,尔等皆不能离开千户所,甚至不能够与外界有半点接触,白日休息,夜晚出行。” 他打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继续补充说道。 “并非我不信任于你们,不论是锦衣校尉,还是工人,皆是挑选出忠心耿耿之人。 可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半点差池。” 讯息是很重要的,“蛟龙吸水”不可能一直捂住,可只要让晋商们少知道一日,这胜算便多上几分。 实际上,张允修还是多虑了。 像是张四书这样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被大人物所利用,甚至于连张允修这等告知,也显得难能可贵。 张四书哪里还有其他怨言,他连忙行礼说道。 “大人这说得哪里话,而今我们这群丘八,与西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敢有半点怨言。” 说实话,昼伏夜出真不算什么,也仅仅是几天时间而已。 “好!” 张允修一拍桌子,也同时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皇帝尚且不差饿兵。 十日!经预估,十支队伍十日时间,便可大致将西山之困解除。 今后产能跟上,便可让更多工人,使用上这‘龙吸水’。 另外,本官还会给你们每人先开出五十两银子的补助,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们开五十两,以用来安家!” 在这等大是大非事情上,张允修没有一点儿马虎的意思。 毕竟跟晋商十几万两银子的投入来说,这几千两银子却是九牛一毛。 张四书听得云里雾里,诸如什么“产能”之类的术语,让他有些不太理解。 可有个词他却听得十分真切。 五十两银子! 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银子! 这一来一去就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这群乡野百姓,一辈子都攒不下的一笔钱,足够他们回乡购置土地,安安稳稳生活几十年了! 这下子,张四书的胡子都有些发颤,他眼眶里头流热泪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张允修的面前,大声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俺们这群丘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不敢想象,底下那群汉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爆发出多大的热情。 从前老是挂在嘴边的,“俺要娶个婆娘”,此刻似乎也不是梦了。 送走张四书之后,张允修独自坐在堂上发呆,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得是普通百姓。 你只需给他们一些真诚,将他们真正看作人,这些人是真的能够为你拼命。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得到张允修首肯后,一名锦衣校尉着急忙慌地上前禀告。 “张同知,那老头儿又闹将起来了,说是要看什么阳明先生的《传习录》,不给看就要一头撞死在房里” 张允修面露一滞。 看起来这张四维,也不算是完全不开窍啊? 秉承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原则,张允修想了想就说道。 “那便给他寻一本吧,也别去市面上寻了,咱们西山不是有本官亲自批注的《传习录》? 给他拿一本过去,爱看不看。”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应允。 “是。” 想了想,张允修随后又吩咐说道。 “那‘新明书坊’的余掌柜呢?可来了西山?” 锦衣校尉禀告说道:“属下以遣人去通报了,夜深了一些,就算是抓也给他抓来!” 张允修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点点头说道。 “尽快。” 仅仅过了两柱香的时间。 千户所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锦衣卫也能够随意抓人么?” “我犯了什么罪,尔等要这般对我~” 那余象斗一副很不配合的样子,跌跌撞撞,便被扔到了千户所大堂之上。 张允修看了一眼左右校尉,吩咐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余掌柜单独聊聊。” 待到校尉退下,门窗紧闭,张允修这才缓缓踱步到余象斗面前。 “大人。” 一见到张允修,余象斗却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情,似有些激动一般。 “恩。” 张允修点点头。 自创办《万历新报》以来,这余象斗几乎已经绑定了自己这条船,他解除太多“大逆不道”的东西,不可能有任何背叛的可能。 甚至这小子,也在西山工坊投了几万两银子。 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囤积的几百万斤藕煤呢?可还保存完好?” 余象斗心领神会,连忙回答说道。 “西郊仓库里头存了些,运河货轮上也存了些,小人时常会去清点,请得都是可靠人物,分点存放下来,即便是有人看出端倪,也断是无法预料。” 他眯起眼睛。 “大人这是.” 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发颤了。 “对。” 张允修点点头。 “是该到时候了,让这些人嚣张了半月,该到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这几百万斤藕煤记得莫要一口气抛售,缓缓抛售出去,莫要让晋商跑快咯!” “本少爷要砸盘了!” … (本章完) 第175章 晋商内斗?你们便干净么! 第175章 晋商内斗?你们便干净么! 以晋商们的视角来看,西山藕煤产量逐渐减少,那是一件能够笃定的事情。 这一点不单单可以依靠古籍、府志来佐证,一些历经几十年的老商贾,也同样能够证明。 西山水脉丰富,开采煤矿断断没有持续性的道理。 然而,他们还是小觑了绞盘、舆车等各类器械的作用。 这一个月来,为了放松晋商们的警惕,张允修暗自下令将每日出窑的藕煤截留半数。 一车车本该运往京城的藕煤,悄然被囤积在西山工坊的地下仓廪之中,亦或是被送到了运河上的货船上。 工坊内,工人们成日里开采煤矿,却对于整体开采量没有个概念,只觉得开采时候越发困难,好不容易开采出的窑洞转头便渗水。 殊不知,因为工人们技艺的提升,加上越发熟练地使用各项工具,西山的生产效率几乎每日都在提升。 渗水危机确实严重,可依托着绞盘和舆车,还是能够极大缓解压力。 一直到最近,西山工坊煤窑的产能才逼近极限,积水缓缓渗出,再投入人力去清理,藕煤的生产量便要受到影响了。 赶在这之前,“蛟龙戏水”终于是横空出世了。 这款汲水神器,便是为解决问题而来。 而留下这十日的缓冲,便是张允修收网,并从晋商手上吸取银子的最好时机! 这些晋商,不是想将藕煤炒高市价,以藕煤的稀缺性,来囤货居奇,牟取暴利么? 所图的,便是西山产量进账,跟不上所消耗的银两,自己的资金链会断裂。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月藕煤的产量,并不是西山的最高值,而是从今往后的最低值! 喜欢炒藕煤,喜欢囤积? 那本公子便砸盘给你看!甚至还能够源源不断的砸盘!让你们亏得底裤都不剩! 这“货殖之学”古来便有之,可在小农经济的背景下,即便是晋商们深谙“低买高卖”的商道精髓,哪里能够比得上张允修这个熟稔现代经济规律的后世人? 经济学,可以说是在古代,后世人为数不多能够碾压古人的领域了。 五日后。 晋商会馆。 范永斗看着最新提上来的账本,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瞪着那一名账房,颇有些愠怒地说道。 “近来几日,京城内外藕煤价格为何降低了?我不是说过了,藕煤价格一定要咬死在八十文左右,低一点都不行!” 账房先生打了一个寒颤,丝毫不敢有半点顶撞,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许许是小人算错了吧这便回去再算算?” “这等账目也能够算错?你这账房之职干不了,有得是人能够干!” 范永斗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把将账目扔到了地上。 此刻,一人缓缓踱步而来,将地上的账目捡起来,朝着那瑟瑟发抖的账房先生说道。 “你且先下去吧~” “王掌柜!小人这便回去再算算!” 账房如蒙大赦一般,连连拜首感恩,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这账目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王登库将账目缓缓的翻开,重点看了看其中一些数目,再细算了一番,算是验证了。 “如何能够没有问题?” 范永斗面如寒霜的样子。 “咱们近些日子来,可没少收购那西山藕煤,几乎京城内外藕煤都给咱们吃下了。 可为何价格连日来一降再降?与常理不符!” “范掌柜错了。”王登库笑着摇摇头。“价格降低非是账目算错的问题,那林账房乃是老资格了,这等普通账目,如何能够算得错?” “那为何如此?” 范永斗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那西山工坊,非但没有减产,反倒是增产了?” “非也~” 王登库嗤笑出声,这回倒是他自信满满了。 “范掌柜这话太过于异想天开了,除非那张士元会龙吸水,有通天之能,不然西山煤矿渗水便是无解之难题! 他能遣流民多做工将积水倒出,可长此以往下去,不单单西山工坊的经营本钱要上升,产量也必然受到影响。 更不要说渗水必然引起矿窑松动崩塌了。 西山煤矿断然没有增产的道理。” “那王掌柜的意思是”范永斗有些疑惑。 “内鬼。” 王登库简单明了地说道。 “商人逐利人尽皆知,咱们手底下大大小小晋商数百余名,大家伙齐心协力共同囤积煤矿,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可难保有人见利益丰厚,利欲熏心,将囤积的藕煤提前售卖牟取利益。 这种事情是常有的~” 商贾们私底下相互捅刀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更不要说什么偷偷出售囤积藕煤了。 即便是晋商这类群体,也难免会有一些起“异心”之人。 听闻此言,范永斗立即醒悟过来,他一拍桌案说道。 “这群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忍一时都做不到么?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王登库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揣着手怡然自得,笑着摇摇头说道。 “并非是什么大事,人多了难免有人多出些小心思,此事也好解决,咱们将商贾们都召集起来,查一查各自的账目,理清楚利害,自然能够解决。 大家基本上都沾着点关系,同宗同族,有什么事情不能够解决的?” “哼!” 范永斗眼神中露出狠辣。 “若不是大敌当前,这群腌臜货色,我定然叫其倾家荡产!” 三日后。 范永斗端坐在书房内,他右手狠狠将手中茶盏砸下。 “哐当”地一声。 陶瓷茶盏在书房中间的地面上四散炸开,引得聚集在书房内的商贾们到处躲闪。 “到底是谁!!!” 范永斗犹如一只炸毛的公鸡一般,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让尔等将账目呈上来,个个都藏着掖着,让尔等齐心协力,个个嘴上喊得漂亮,背地里却耍些小手段。” “好啊~好啊~我这个商会会长还是太过于仁慈了!” “此番计谋非是为我一人所作,乃是为了大家伙儿的生计!” “我等若不齐心协力,那张士元便会卷土重来,将我等吃干抹净!” “那张子维与徐叔明前车之鉴尤且在眼前!” “都忘啦?!!” 在书房里头,这范永斗一番愤然输出,竟然将一干在外搅动风云的商贾,训得像是孙子一般。 由不得他不动怒,自三日前,晋商会馆便针对内部的大行清检之事。 要求会馆内所有商贾,都将名下账目呈上会馆,经会馆核查。 此举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先例。 可一方面,范永斗三人阐明了其中利害关系。 另外一方面,又是因为这范、王、李等几人,乃是晋商内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底下商贾们都仰仗他们鼻息,自然没有人敢抵抗。 账目一提上来,当即发现了诸多端倪。 囤积藕煤过程中,确实有不少商贾起了小心思,偷偷于低价时候收购藕煤,再从高价卖出。 低买高卖,自古便是商贾赚钱的手段。 眼见这么大一块肥肉,你让商贾们不起心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回数目并不是很大,尚且可以补救。 可今日. 王登库坐在第三把交椅,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商贾们说道。 “前次咱们已然将道理说明了,大家伙儿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便念在初犯,都不予以惩戒。 可这次却全然不同了。” 王登库脸上也渐渐阴沉下来,他一拍书案说道。 “短短三日时间,这藕煤价目已然自八十文,降低至六十文,如此大的波动,还请各位好好解释一下!” 若说一点点波动倒也罢了,可这整整二十文的波动,放宽到整个京城,那便是大几万两银子的波动,怎么能够不令人肉疼? 一夜之间失去几万两银子,饶是有万贯家财,也不免眼红啊! 就算是眼前乃是亲兄弟,怕不也会是将脑浆子打出来,更不要说这群商贾了。 “无需多言!” 范永斗背着手说道。 “内鬼便出在这书房之中!京城上下藕煤,几乎都被咱们给吃下了,这藕煤价格波动至此,必然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偷偷抛售藕煤。 若是干了,便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为大家伙儿补上缺漏,此事倒还有回转余地。 若被我等揪出来.” 他眼神中露出狠戾,咬着牙齿说道。 “就休怪我范永斗不顾往日情面!” 将这一番话说出来,范永斗显然已经彻底对眼前这些人失去了信任。 一时间,商贾们人人自危,各个相互仇视的模样,想要将“害群之马”给揪出来。 这时候,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反驳。 一名稍微年轻些的商贾,颇为不服气地说道。 “范掌柜这话毫无道理,我等才多少银子,能够囤积的藕煤也不过十几万斤的样子。 若说能让藕煤市价骤降,非得囤积几十上百万斤不可。 纵观在场诸位掌柜,能有此资财雄厚的,无非只有” 这年轻商贾意有所指的样子。 顿时,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上手位置的三人。 确实是如此,如此大量的波动,岂是能够他们这群小喽啰能干出来的? 恐怕这上头的三个人,也是不干净! 场内瞬间陷入到寂静之中。 随后,明白了对方意有所指,范永斗当即大声呵斥说道:“放肆!谢东柏你家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这谢东柏破罐子破摔,他昂起脑袋说道。 “范掌柜,咱们是念着你资历老,能够为咱们晋商牟取利益,带着咱们赚银子才听你的,可如今呢? 本来说得好好的,大家一起收购藕煤,将那张士元给拖垮。 现在张士元还没垮,咱们自己便内斗了! 我等小商贾或许不太干净,你们这些大头的,屁股却干净么?!!” (本章完) 第176章 张允修坏得很!老登你疯了? 第176章 张允修坏得很!老登你疯了? “你!!” 范永斗被气得浑身发抖,可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因为此时此刻,书房内的商贾们,竟然跟那范永斗同仇敌忾起来。 这事儿,对方还确实是说对了。 寻常中小商贾能够这般影响藕煤市价么? 几万斤十几万斤,实际上很难掀起什么波澜。 真正说起来,也唯有他们这些大商贾,有能力操纵市价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不信任的气氛弥漫开来。 商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怀疑。 即便是站在一旁的王登库,心中都有些犯嘀咕了。 难道真是咱们出了问题,他忍不住扭头看向范永斗,紧紧皱起眉头。 此人行事向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出卖同族这种事情,又不是出卖家人,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特别是,此事前后范永斗反应最为激烈。 该不会是这老小子,贼喊捉贼吧? 正当王登库观察对方的时候,范永斗竟然也转过头,下意识看向对方。 一时间,双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厌恶、不信任,甚至最后演变成愤怒。 就在情形愈演愈烈,晋商们要打成一锅粥的时候。 终于是有一人开口发话。 “够了!” 李明性坐在上手,睁开耷拉的眼皮,用拐杖敲击地面,发出一阵咚咚咚的振动。 他怒然说道。 “吵吵吵!将老夫耳朵都要吵坏了,尔等皆是同族兄弟,因这点小事便争论不休?” 有他这一句话,场内诸人终于是安静了下来,范永斗与王登库二人也撇开视线,压抑下渐渐升起的怒火。 李明性眯起一双三角眼,盯着范永斗说道:“范掌柜,你乃是会馆里头的话事人,你都如此浮躁,今后如何带着大家伙一起赚银子?” “李老——” 范永斗似有些无奈,最后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可您也是知道的,这藕煤市价干系重大,一点也马虎不得,由不得咱们不着急。” 几十万两银子的身家,晋商即便手握着“边境互市”的生意,也不可能不在意。 “嘿~”李明性发出一声冷笑。“这等伎俩便将你们给弄成这般了?” 他此言一出,一直坐在身旁的王登库脑袋活络,立马会意了,压低声音说道。 “李老,您的意思难道是那张士元?” “除了他还有谁?” 李明性话语中十分怨愤的样子。 “我倒是小瞧了这小子了,想来倒也不错,他背后有张江陵,且是能在朝堂上争锋的人物,岂是能够坐以待毙的?必然会耍些手段。” 可范永斗还是不太明白,他皱起眉头说道。 “李老的意思说,乃是那张士元有意售卖? 可他哪里来的藕煤?西山藕煤全然被我等买光了!” 李明性有些无语地说道:“人家经营着煤矿,如何能够没有藕煤?” “可是.”范永斗越来越糊涂了。“李老你不是说,这西山煤矿定然减产?便是在这一二月?” “减产是减产,手段是手段,张允修其人神鬼莫测,保不齐有什么法子。” 李明性不由得有些感慨。 “我原想西山那些采矿的法子作用有限,却不想竟然能让张士元支撑到此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王登库没了适才紧张的神色,捋着胡须说道。 “想来是那张士元的诡计,偷偷截取出一部分藕煤,便想着垂死挣扎一番,乱我等军心。” “竟是如此!” 范永斗瞪大了眼睛,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小子诡计多端,险些着了他的道!多亏是李老先生慧眼如炬啊~” 也不怪他们如此浮躁,实在是对于商贾们来说,银子都命一般重要,即便是再亲的关系,之间难免都会有一些猜忌。 猜忌之心一旦起来,若没有人指点迷津,那定然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 “哼!” 李明性冷哼一声说道。 “你们便是性子急躁,却也别想着就高枕无忧了,依老夫如今看来,这张士元并未有想象中那般好对付,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范永斗笑着说道:“老先生之教诲,我等自当是谨记于心,可张士元再厉害,也不能将西山之风水也变了吧?” 他重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说道。 “他若能移风换水,我范永斗将整个身家全部赔给他又如何?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这倒是不能。” 李明性嗤笑着摇摇头。 “西山工坊总是要中落的,自古以来便无例外,可咱们也得谨着来。 进了会馆里头的商贾,便是要齐心协力,大家伙相互监察,力求是齐心协力。 还有那矿山也看紧咯,万万不能给张士元捡了漏。” 这话明显是说给在场其余商贾听的。 商贾们面面相觑,朝着李明性拱手行礼说道。 “谨听李掌柜教诲!” 以李明性的资格来说,还是能够令人信服的。 再简单安排了一下各项事宜,将商贾们挥退后,李明性留下来范永斗和王登库二人。 看向范永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潞王那头如何了?” “李老放心,晚辈这里看得紧呢,近来《京畿日报》蒸蒸日上,那潞王一见有所成效,可欣喜万分。 想来后续定然会帮着咱们对付张士元。” “不错。” 李明性这才呼出一浊气。 他混浊的眼神看向了书房外的枝丫。 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临到老了~却还要为你们这群小辈操心。” 迟疑了一阵,王登库不免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 “李老,我等近来倾尽全力,朝堂上为何没有什么动作?单单是靠着货殖之术,怕是杯水车薪。” 天下之事终究系于朝堂上,若朝堂争斗输了,即便是他们再运筹帷幄,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张居正重回朝堂,王登库心中自然不免是犯嘀咕。 “朝堂?” 李明性发出一阵干笑说道。 “急什么?过几日便是朝会了,眼见着这西山越发亏空,不单单是咱们,到时候徽商还有皇帝,都不会放过张士元。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有皇帝护着,有一干朝臣与其同仇敌忾,又凭着医馆裹挟勋贵。 可西山工坊亏空至此,且看张士元如何收场!” 首辅官邸。 后院书房。 张允修听完老爹的话,将书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翘起一只腿,看向张居正,对方此刻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本奏疏。 张允修不由得的有些奇怪地说道。 “朝会.我如何能不知道?爹爹难道不知,锦衣卫指挥同知也是要上朝的?” 张居正这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为父自知你要上朝,可两日后的朝会其中凶险未可知,仍需慎之又慎。” “凶险?” 张允修不太明白样子。 却见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将那一份《京畿日报》推到张允修面前,用意味深长地口吻说道。 “乃是西山之事.” 他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般。 “小不忍,则乱大谋,士元,咱们或许是该退一退了。” 这话语还十分诚恳和温和。 可此话一出,张允修当即就炸了。 “什么玩意儿???” 他脸上笑容顿时僵硬住,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然看向老爹说道。 “老东西!你疯了嘛!” (本章完) 第177章 张居正妥协的艺术 第177章 张居正妥协的艺术 令人意外的是,张允修出言不逊,非但没有令张居正动怒,反倒是神色平静。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望向幼子的目光里,满是无奈。 “士元,非是为父不愿与你相助,实在是大势难违。” 他将手边的奏疏轻轻放下,缓缓分析起来。 “自古以来,即便是惊才艳艳之人,亦需要顺势而为。 《史记》曾记,项羽骄矜自恃,逆势而为,鸿门宴上放走刘季,纵虎归山,以武治理天下,最终落得垓下被围、自刎乌江的下场。 又如《汉书》中的王莽,罔顾时势,不顾天下大势,强行推行井田制、五均六筦之策,终究命丧乱军之中。 再可鉴. 所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忍受一事总是无错的。” 张居正一番引经据典,给张允修都说懵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项羽和王莽都来了了? 在老爹的眼里,自己已然跟这二位一般无二了嘛? 想来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怀着探究的意味,张允修顺手拿起那份《京畿日报》,简单扫了一眼,看了看上头的文章。 字里行间都写着西山崩溃论。 不免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 “无非是东施效颦罢了,这些分析看似头头是道,实际上充满着傲慢偏见,带着结果去寻论证,倒果为因罢了。” 张允修嗤笑着将这份报纸随手一扔。 “至于这西山煤矿渗水一事,古人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我就不能够解决么?爹爹未免对于我太没有信心了吧?”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似有些愠怒。 “这《京畿日报》于京城不显,可在北直隶已然有隐隐超过你那《万历新报》之势头。 先前有言,报纸乃教化万民之利器,若为《京畿日报》占据上风,此攻守易形,你可知晓?” 听到《京畿日报》,张允修也有些无奈。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京畿日报》,威胁很大。 张允修满不在意地说道。 “爹爹,报纸一事风潮一起,便难以遏制跟风的势头,其他人办报纸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从前他便预料到,开了报纸的这个头,便难以独占,出现竞争对手这是必然的。 在张允修的视角来说,自己几百年的见识,还有脑袋里头的知识库,即便有人跟风倒也无所谓。 可于张居正的视角来说,如“报纸”这种标新立异的物件,百年难遇。 一旦被人窃取和模仿,无疑便是失去了竞争力。 古代社会新事物的频率太低了,所以才会有人将独创的“工艺”,作为传家宝来传下去。 这也正是张居正忧虑的地方。 张居正无奈摇摇头说道。 “即便是京畿日报不足为虑,可皇帝那头你便过不去。” 他紧紧盯着幼子。 “皇帝的性子你比为父熟悉,此性情乖张之人,且视财如命,从前仁民医馆有所获利,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此番西山工坊,若出了差池,定然会引其不快” “嗯?”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意外,老爹张居正竟然有一天,也会私底下议论万历皇帝? 不过想想却也不奇怪了,这几个月下来,即便张居正再有那明君贤主的想法,也该渐渐清醒了。 却听张居正又继续分析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从前你身边有徽商与你支持,现在那许国,可是成日里哭诉着,你坑骗他的银两呢。” 听到许国这个名字,张允修却有些不屑地说道:“目光短浅的老狗罢了~” 在他看来,不单单是许国,便连许国底下的徽商,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张居正见幼子锋芒毕露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担心,叹了一口气,不明不暗地回答一句。 “慈宁宫与潞王有所交代。” 其他消息还好说,一听这个消息,张允修立马是瞳孔一缩,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果然.慈宁宫还是忍不住有所动作么?” 从前,朝堂局势尚且还算是平衡。 张居正担任首辅,与晋商势力达成了一定妥协,得到李太后、冯保的支持,新政才得以强势推行。 可那是张居正一家独大之时,朝堂之上哪有永恒的盟友。 张居正患病之后,己方势微,周边势力便蠢蠢欲动起来。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晋商势力妄图上位的谋划,终究被张允修这个搅局之人,给破灭了。 眼见晋商势力损失惨重,这位慈宁宫太后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显然,潞王便是他们推出来,冲锋陷阵的棋子。 “十四岁的年纪,年轻气盛,自小便活在别人的夸赞之中,骄傲自大,显然就是冲锋陷阵棋子最好的选择啊~” 张允修不免在心中吐槽一番,甚至还有些同情。 他跟我一样都是个孩子啊~ 这群人为了牟利谋权,真就是不择手段。 不似张允修还有心思在心里打趣,张居正脸上的忧虑更加浓重几分。 他看向幼子,就像是看向一个愣头青一般,不免教训说道。 “朝堂之上,便是要讲究一个和光同尘。 蛟龙于潭底蛰伏千年,每每逢雷暴之季,尚且需要按捺住破潭而出的冲突,寻得天下大势,方可破水而出,直上九霄。 此道理你可明白?” 他又神情复杂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慰。 “士元,退让并非失了风骨。 如今西山危局难解,为父尚可助你运作一二,自户部拨出一银钱暂缓困局,让西山工坊多支撑几日,可长久下去又如何? 你难道又要故技重施,靠着哄骗陛下,算计勋贵来周旋?” 听闻此间,张允修颇有些不服气,他义正辞严地说道:“爹爹这说得哪里话,我张允修何时去忽悠!去骗过! 我每一笔银子赚来都是干净的!” 看着幼子这模样,张居正连连摇头,无奈地提醒说道。 “两日后的朝会,切忌不可像是从前那般孟浪,为父已然有了些计较。” 张允修觉得好笑,不免询问说道。 “爹爹的意思是?” “以退为进!” 张居正决然地说道。 “西山已然成了个烂摊子,这数万流民聚集于西山,恰似个烫手的山芋,你想着给流民带去安稳日子,此番心意无可指摘。 这一点上,你做得很好,且功德无量,为父很是欣慰。 然人力有穷时,这么多流民,朝廷养不起,你张士元也养不起。” 稍稍作停顿,他继续分析说道。 “倒不如将流民遣散至各地煤矿,凭流民们在西山所习得之技艺,去往北直隶各地矿井谋份营生,怕也是能够吃上一口饭,不似从前那般忍饥挨饿了。 西山没了亏空,流民有了生计,这生意也能做下去。 此两难自解也!” 这番话给张允修气笑了,他反问着说道。 “爹爹想法确实是很好,可代价是什么呢?” 张居正面上一滞,不由得叹息说道。 “西山流民遣散后,西山采矿之工艺,必然需要流传出去,你那采矿之术,怕是不能够藏私了。” 腾地一下,张允修心中便升起了一团火,他怒然说道。 “老头儿!你可知这采矿之术,我耗费了多少心血?” “小不忍则乱大谋!”张居正重重拍案。“朝堂之上从非逞勇之地!一味硬碰只会两败俱伤,唯有审时度势、以退为进,方为生存之道!” 其实在张居正的视角来说,西山工坊已然是摇摇欲坠了。 与其这般苦苦支撑下去,不如选择与那群晋商妥协合作求存。 这样一来,暂时搁置了与晋商们的争锋相对,又保全了皇帝、朝臣、勋贵在西山工坊的利益。 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唯独便是有些憋屈,可朝廷之事,哪里能够事事如心?事事都如江湖游侠儿一般为所欲为? 即便是身处高位,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张居正再次强调说道。 “那晋商遍布天下,手握边贸,民生等诸多生意,岂是能够轻易扳倒的? 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大事! 尔如此孟浪,却让为父如何能够安心,将家业交予你?” 他口中的家业,几乎与“万历新政”同样挂钩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那之后呢?爹爹又打算如何?” “为父也非是让你单单受委屈。”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 “陛下与你还有情分,为父从中斡旋一番,我大明朝还有诸多官窑,若皆是采用你这套法子,煤矿产量必然激增。 届时,依托着官窑,你守着藕煤经营,再兜售绞盘、矿舆等器械,照样也能够赚取银子。” “糟老头子!” 张允修给气笑了。 可他转念一想发现,对方所说的,还确实是在“西山崩溃”情况下的最优解。 分享技术,将晋商们拉入到共同的利益群体之中,消除与对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最终再徐徐图之。 算是一种比较高超的政治智慧。 可对于张允修来说,即便是西山真要崩溃了,也断然没有与晋商妥协的道理。 这些人,那是妥妥的民族罪人,身为穿越众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碾死在历史长河中,绝无其他路可走。 另外一方面,此法确实是兼顾了各方利益,可有一方却被牺牲了。 流民们原本已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转头却又让他们去黑窑里头干苦力? 受着视财如命商贾们的盘剥? 张允修已然在西山播下了星星之火,断然干不出这种倒行逆施之事。 于是,张允修反问说道。 “糟老头子,你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西山崩溃的情况下,若西山蒸蒸日上呢?” 张居正蹙眉,言语里头满是失望:“事到如今,你却还要哄骗为父?” “爹爹还是小瞧了西山!”张允修昂首挺胸,眼中迸发光芒,“我前日制造出一台‘蛟龙吸水’,煤矿渗水之祸便可解也!” (本章完) 第178章 你们不要?都卖给我呀! 第178章 你们不要?都卖给我呀! 可张居正满脸狐疑,觉得这小子又在诈人。 “蛟龙吸水?又在编造出什么荒唐说辞。” 不怪他不相信。 自古以来,即便是能人异士,穷其一生能创一二惊世神工,便已然是难能可贵。 如蔡伦改良造纸术,如毕昇刻活字排版等等。 便连是千古诗家,所能传世的也不过是寥寥几篇罢了。 以张允修首创“仁民医馆”与报纸的创举,便已然能够名留青史。 若再来个“蛟龙吸水”,岂真就是妖孽下凡? 张居正不容置喙地继续说道:“我意已绝,此事已然上奏陛下,西山之事刻不容缓!” “你!” 张允修气坏了,跟古人解释清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费口舌了。 他干脆不解释了,用“魔法打败魔法”。 “糟老头子!此乃泽被后世的不传之秘,你若执意阻拦,他日族谱之上怕要刻下'不肖'二字!待清明祭祖,列祖列宗若知晓你毁我心血,只怕掀棺而起,定要你跪于祠堂前说个明白!” 张居正都懵了。 不肖子孙是什么玩意儿?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自家儿子骂一句不肖子孙啊! 张居正拍案而起,终于是忍无可忍。 “竖子!老夫一再忍让,你竟愈发张狂!真当老夫是纸糊的不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子俩人已然无法正常交流,动不动便要吹胡子瞪眼。 张允修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双臂抱胸说道。 “爹爹你便别操心这些了,说了你也不太懂,这货殖之术博大精深,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楚。 但有一点明了,晋商那群利欲熏心之徒,休想从我的心血里分走半杯羹!且待工坊账目清算之日,一切皆可见真章!” 这些道理他实在是难以解释,甚至张允修有预感,即便自己解释了,没有真凭实据在前,张居正也很难理解。 说了你也不太懂. 这句话回荡在张居正的耳边,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抄起一本奏疏便扔了过去。 “逆子!你怎会这般油盐不进?老夫定要将.” 张允修身手敏捷,一个侧身躲开了这本奏疏,他嘿嘿一笑说道。 “爹爹你便瞧好了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说完这句话,他便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头的喧嚣渐渐平息,张居正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平息。 却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书房后头,游七缓缓走出来,朝着张居正拱手行礼说道。 “老爷少爷他?欸!” 游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京城内有个臭麻子汤的方子,或许可以将少爷先行灌晕.” 如果不是忧心张家的未来,游七断然不会出这种主意。 可现在看来,眼前小少爷,一点儿也不像是能够听进去的。 张居正没好气的样子:“那臭麻子汤便是医馆传来出来的,他若是能被你用臭麻子汤蒙晕,便不是张士元了。” “那” 张居正不免提点说道:“派往西山的人,查得如何了?南直隶那头,殷正茂也该有些眉目了吧?” 游七眼前一亮说道。 “小人这便去联系!” 看向匆忙离去的游七,张居正心中不免叹息,悠悠然说道。 “难道真可靠那盘外之招?” 两日后 皇极门广场外晨光熹微。 随着朝会仪程步入尾声,满朝文武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龙椅。 今日万历皇帝身着月白底色绣苍青龙袍,上缀翠色流苏滚边,端坐在鎏金龙椅上,宛如一个团锦簇的上等大青团。 那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迟迟没有出现。 万历皇帝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难以启齿一般。 他垂眸凝视着武官班列中的张允修,神色复杂难辨,又似有些愧疚,半晌才开口。 “诸爱卿可有本奏?” 话落,他目光在张居正与张允修父子间流转,心中暗自焦灼。 元辅不已然与张士元言明厉害,再这般拖下去,朕投在西山工坊的银子可就真要打水漂了! 当然,万历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能当众朝着张允修提及此事。 那岂不是说明,他这个皇帝动辄言利么? 喊一句——哎呀还朕血汗钱来! 群臣会如何看待于他?这显然并不符合一个帝王的格局。 更为关键的是,提及京畿日报一事,万历皇帝心中显然是有所愧疚的。 彼时潞王这个亲兄弟进言,又受李太后这个母亲的耳边风,加之推行京畿日报确是制衡朝堂的妙棋。 万历皇帝便默许了此事。 “皇爷爷当年,不也善用平衡之术?” 万历皇帝在心里头这般宽慰自己。 等了许久,也不见张允修有所动作。 正当皇帝满心忐忑之时,忽有一道身影疾步出列。 此人情绪激动,正是吏部侍郎许国,他面目赤红,高声叩奏说道。 “陛下!臣吏部侍郎许国,谨奏一事。” “许侍郎?”万历皇帝有些意外,挪了挪身子,用尽量浑厚的声音说道。 “你有何事啊?” 许国斟酌一番措辞,十分没有底气地看了一眼张允修,咬咬牙说道。 “臣弹劾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士元,其恃权而骄,以严苛霸道之条款盘剥黎民。 然事发后,张士元非但毫无悔改之意,更加巧言狡辩,对罪责百般抵赖,妄图脱罪! 恳请陛下圣裁,还天下子民一个公道!” 说罢,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 一时间,朝堂上陷入到寂静中。 不少人心中犯嘀咕,这许侍郎的弹劾,怎么有点像是个“怨妇”啊~ 可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却有些无语了。 怎么又是张士元? 朝堂上不提及张士元,便无法议论朝政了? 他无奈叹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爱卿觉得如何?” 张允修缓步出列,看向许国,丝毫不给面子地回怼说道。 “许侍郎所言黎民和子民,指的是自己还有你手底下的徽商?” 许国像是被抓住尾巴的老狗一般,跳将起来,怒然说道。 “张士元!在陛下面前,你还要巧言令色么?还老夫银子来~” “陛下~老臣委屈啊~张士元实在是奸恶啊~” 说着说着,他竟然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模样。 谁能够想到,此人从前乃是跟张允修同仇敌忾,共同对抗徐、张二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万历皇帝面若寒霜,有些愠怒了。 “请陛下明察。” 许国便将其与张允修签订合约,入干股进西山工坊一事,最后被契书所坑骗,与西山工坊套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端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这许国与朕一般,皆是为银子所困之人。 可张允修摊开手说道:“许侍郎好没道理,白纸黑字契书所写,本官可没有逼着你签契书的。” “张同知如何能够这么说话!” 此言一出,便像是捅了马蜂窝了。 讲道理来说,这事情跟朝政没啥关系,摆在朝会上说,实在是有失体面。 可令人意外的是,朝会上竟然没有一个官员出来提出异议。 甚至还有不少官员一起出来,请求皇帝给他们做主的。 便连那同为吏部侍郎杨巍也有些着急了。 从前他想着信任张允修,可商贾们操纵市价的行径,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个月以来,藕煤价格渐渐被吹高,即便是西山工坊减少,可看起来还有些赚头。 然而,近来藕煤价格越来越低,在杨巍看来,此非是西山工坊越来越好了,而是那些商贾想要大火收汁! 给西山工坊吃干抹净! 而自己这群人的银子,全部都在里头! 杨巍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帝禀告说道。 “陛下,此事许侍郎所言有失偏颇,然西山工坊经营不善,干系的非是一家一姓之得失,乃是西山数万流民之生计! 不得不予以重视啊! 还请张同知莫要在执迷不悟了~” 不同于以往弹劾的来势汹汹,今日弹劾张允修的大臣里头,竟然有一种哀求的意味。 万历皇帝神情复杂的样子,与张允修都用上了商量的意味。 “士元呐~你看看如何?这可干系到流民的生计,你还是……” 整个朝堂都哄着张允修一人,让他做出放弃西山工坊的决策,实在是亘古未见的奇景。 张允修看了一眼老爹,后者甚至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他无奈叹息。 “陛下.非是微臣不重视.实在是.” 万历皇帝显然早就看到了张居正的奏疏,立马说道。 “士元不必忧心!朕自当是支持你的,仁民医馆与报纸皆是善政。 只可惜马有失蹄时,人总是会犯错的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朕想好了,依你之前所言,今后成立个大明医学院,再成立个大明机械学院,二者皆可与翰林院同级,一个研制现代医术,专门研制各类巧夺天工之机械技术.” 听闻此言,张允修立马眼前一亮。 此事他早有提及,不过干系重大,想来也必定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对。 万历皇帝倒是有所长进,借着此事提出来,想必阻力都能够小上许多。 有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今后各项技术的研制提出,自然也会更加迅速便捷。 可张允修却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朝着皇帝禀告说道。 “陛下,非是我不愿取缔西山工坊,不过工坊如今蒸蒸日上,且各项工序正在步入正轨,正是即将要赚银子的时候。 微臣自然对银子不敢兴趣,微臣看银子都觉得恶心。 可这都是为了西山的流民,以及全京城的黎民百姓呀~” 他特地加重了“黎民百姓”这个词语,扭头扫视了一番在场朝臣。 不少朝臣根本不敢与张允修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口中的“黎民百姓”,不正是指得他们自己么? 见张允修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万历皇帝板起脸说道。 “士元,朝堂上不可胡言,西山工坊明明因渗水之事,连连减产,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蒸蒸日上了?” 本来还想捂上几日,可眼见这群君臣这个模样,张允修干脆摊牌了。 他摊开手说道。 “陛下我何曾信口开河过,这西山工坊连连增产,已然是越发欣欣向荣,万万不是取缔的时候。 依微臣看来,非但不能够取缔,还要加大投入。” 说罢,他上前行礼禀告说道。 “臣请陛下,着户部对西山工坊再行拨付十万两银子!” 张允修露出一口白牙说道。 “届时也可给朝廷分一分干股不是?” 可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跳将出来,呵斥着说道。 “胡闹!” 许国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指着张允修。 “张士元,你坑蒙拐骗到朝堂上了,那西山工坊明明连日减产,一干情况老夫都看在眼里。 你却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张允修不想跟他争辩了,无奈摇摇头说道。 “我已言尽于此,若诸位还是这般咄咄逼人,那便退股呗~” “你那三倍违约金,不如去抢!”许国瞪大眼睛说道。 张允修叹息一声,似乎是很无奈的样子。 “倒还是有个法子,你便将那干股转卖给别人,不就不用付违约金了?” 许国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干股已然成了废纸,哪有人愿意买?” 张允修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说道。 “诸位可以卖给我啊~” 他看向周围的大臣和勋贵们。 “我张允修通通半价收购!” (本章完) 第179章 陛下!藕煤产量涨了!暴涨! 第179章 陛下!藕煤产量涨了!暴涨! 三日后。 张允修大肆回购干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更为关键的是,这小子用的不是西山工坊的银子,而是言明将从自家出银子,收购原先从西山工坊售卖出去的干股。 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文武大臣和勋贵,纷纷趋之若鹜的模样,几乎要将张家的门槛给踏空了。 当然,张同知银子有限,不单单是半价收购,甚至还是限量收购,先到先得。 任谁都觉得,西山工坊此次要完了。 甚至还有些心思活络的,想要将西山工坊的干股,给置换成仁民医馆的干股,被张允修直接赶出了大门。 京城大臣勋贵狂欢之余,不少人也在心中叹息。 张同知乃是个败家子啊~ 拿着家中攒下的资产,去填补西山工坊的窟窿。 最为可怜的,怕是家中老父张居正了吧? 张家家资本就不太丰厚,这下子全然给这个败家子,去送给一群毫无干系的丘八了。 张元辅苦啊~ 乾清宫。 万历皇帝简单看了几份奏疏后,便朝着身旁的冯保询问说道。 “元辅先生身子可还好” 皇帝终究还是与张家有些情分的,眼见着张允修如此固执己见,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父身子抱恙,张士元这小子竟然还如此“大逆不道”,实在是有失体统。 冯保愣了一下,叹息一声说道。 “元辅先生近来又告病几日,想来是去仁民医馆养病了。” “嗳——”万历皇帝想起张居正身上的病痛说道。“那医馆内,可将根治肠澼之术研制出来了?” “尚且没有眉目。”冯保躬身回答说道。“不过有李东壁坐镇,想来很快便能够有结果。” 李时珍的威名还是很大的。 万历皇帝感慨一番:“元辅乃国之股肱,对医馆的一干支持,朝廷定然不能少了。此也是为了造福天下黎民。” 自上次风波之后,他越发觉得朝堂上离不开张居正。 至少在自己彻底学会皇爷爷的“制衡之术”之前,张居正绝对不能够撂挑子。 “陛下心系天下乃万民之福,奴婢定然是尽心竭力~” 冯保执掌着东厂和司礼监,对于医馆的各项事务,自然还是有所涉及的。 “嗯。” 万历皇帝点点头,心中不由得思绪渐起。 “这仁民医馆,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啊~不单单造福了百姓,也给朕赚了不少银子。 两相比较之下,这西山工坊就显得有些.” 显然,皇帝对于工坊的“亏损”很是在意。 冯保则是劝慰说道:“陛下也别太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汉高祖刘季一生征战也是输多赢少,若是张士元干什么都能赚到银子,这全天下的商贾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此言有理。” 话虽如此,可万历皇帝还是有些惆怅的,毕竟是亏了银子,忍不住询问说道。 “近来这京城内外,有谁跟张士元卖干股了?” 冯保提督东厂,自然有纠察百官之责,皇帝如此关心西山之事,他也少不了让底下番子探查。 他躬身禀告说道。 “照着目前看,这吏部侍郎许国将干股全然退了,还有京城内的徽商,想来也是想着及时止损。 朝臣们十有五六都退了一部分,还有些勋贵” 见皇帝眼神越发阴沉,冯保不免再加上一句。 “当然,也有些没趁人之危的,英国公成国公皆是未退银子,英国公张溶还曾与百官言,张士元建设西山非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朝廷之安定,为了西山流民能过上好日子。 朝臣们食君之禄,自当是要为国为君分忧,岂是能够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及西山流民之安危呢?”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脸色稍稍好转,发出一阵感慨。 “英国公不愧为我朝廷股肱之臣啊~” 说实话,他原本也想退一些,可这西山工坊,他却占着大头。 即便是自己想退,张允修去哪里寻那么多的银子? 再听到英国公张溶这番言语,万历皇帝就更没有脸提退钱的事宜了。 念及于此,皇帝紧紧皱眉说道。 “将那些退银子的,全部拟一份名录,呈上来给朕过目。” 冯保心里明白,皇帝这是要记“小本本”了。 这些人通通朝着张允修开火,却不知这西山工坊,实际最大的股东还是皇帝。 皇帝在李太后那头,确实是还要恭敬有加,可对付你们这群朝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些毫不体察“君心”的大臣们,今后岂是能堪大用? 皇帝的心情很差,十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瘫坐在椅子上,不免朝着冯保感慨说道。 “冯伴伴,说起来这张士元,也乃是为国为民,朕时常还有些猜忌于他,是否” 冯保挑了挑眉毛,察觉到皇帝话语中的纠结,不免提醒说道。 “陛下,元辅先生乃是三朝老臣,素来皆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张士元也为陛下尽心尽力,自小受着元辅之教导,断没有其余心思.” 万历皇帝神情复杂盯着冯保,发现自己看不清这大太监的想法。 他回忆起每个人的面容。 朝堂上神色淡然,运筹帷幄的张居正。 性格跳脱,锋芒毕露,却每每逢凶化吉的张士元。 还有掩面痛哭,掏心掏肺的胞弟潞王。 最后是满脸慈善的母亲李太后。 明明身为九五至尊,却好像个被无数丝线操纵的傀儡一般。 便连最亲近之人的心思也看不透。 殿外的风卷起几片叶片掠过宫殿的青砖,最后落在大太监冯保的脚下。 万历皇帝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的御座,不免心中生出几分阴郁。 这种感受萦绕在心间,使得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无奈叹息。 “这皇帝真是难做啊~” 听闻此言,冯保如遭雷击一般,他吓了一跳,慌忙跪地重重叩首说道。 “陛下乃是天下共主,承天命而临万方,天下苍生皆仰赖圣德!万不可自轻” “欸——”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感觉到满身的疲倦,起身走了两步,朝着殿外而去,悠悠然说道。 “冯伴伴,随朕去内帑库里头看看。” “陛下——” 冯保连忙起身,还想着劝谏,可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快步跟了上去。 皇帝平日除了在书房里头看小说话本,就是去研究一下“正经”水墨丹青。 当然,最大的爱好莫过于——去内帑库里数数银子。 用皇帝自己的话来说,“朕是在监察内帑银两,以防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朕的内帑银子很重要,乃是为了朝廷的不时之需” 可冯保心中可太明白了,皇帝看到那些银子的时候,分明眼中在放光,摸一摸珍宝和黄金,比看到宫中妃子还要爱怜。 这等“守财奴”的模样,在坊间都会被人唾弃,更不要说是皇帝本人了。 所以,每次万历皇帝去内帑库里头,冯保都会屏退左右,只留自己在里头候着。 内承运库。 内库共有十库,这内承运库便是其中之一。 洪武年间,内承运库虽由内官管理,却也依旧隶属于户部。 到了正统年之后,内承运库才渐渐变成了皇帝的“小金库”。 其中包含各类绫罗绸缎,金银宝玉,可最多的还是金银。 内承运库不属“二十四衙门”,冯保这个大太监却也能管着。 “下去吧。” 冯保朝着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吩咐说道。 待到库里一干管事太监都离去,他便一人守在大门口。 早知皇帝要来,宦官们早就将一应账目整理清楚,甚至还绘制了图纸,以便皇帝查找齿角、宝玉等特定珍品。 当然,皇帝看也没看这些,径直朝着存放金银的库房走去。 摆放金银的箱子早已打开,以便皇帝各个查看。 门窗封闭的库房内,仅仅有几缕微光透过门缝而出,最大的光照乃是库房里头的煤油灯。 可就算是如此,这些金银绽放出的光彩,仍旧异常夺目。 “银子!朕的银子!” 万历皇帝一见此,心情便大好,要不是这些金银质地坚硬,他非得上去抱着打滚不成。 抚摸着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皇帝爱不释手之余,却也忍不住对起了账目。 “去岁内库金银进账约为七十余万两银子。” “仁民医馆自建设伊始,费十余万两银子,可解了京城瘟疫之困,一来一去之间,朕之干股还赚了四五万两银子,还得是张士元有手段.这些杀千刀的勋贵手里竟然这么多银子!” “报纸收入倒也不错,成本也可忽略不计,这里又是个两三万两.” “可这西山工坊就不成了,前前后后朕快投入了二十万两银子,若是及时止损,即便之后藕煤与器械售卖,经营有道,还是会亏上个几万两银子。 张士元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账目越算,万历皇帝越是觉得心情抑郁。 在内承运库也再无往日的乐趣。 看着账目,万历皇帝都觉得有些肉疼,与其心烦倒不如打道回府。 在乾清宫的软榻上,皇帝百无聊赖地靠在上头,冯保上前端茶送水伺候着,不免提醒说道。 “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要翻牌子?” “翻牌子” 朱翊钧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倒也不必翻牌子了,让郑嫔前来侍寝吧~” “遵旨~” 冯保心中早有预料,近来皇帝对于这位郑梦境可是宠爱有加,入宫不过一个月,便已然被册封了淑嫔,看起来将成为后宫崛起得另外一股势力。 正当冯保打算下去安排的时候,却被万历皇帝给叫住了。 “等等。” 万历皇帝叹息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冯伴伴记得再去提醒一下张士元,便说乃是朕的意思,西山工坊一事就快些放下吧,朕会给予他一些补偿。” 这些日子以来,在《京畿日报》潜移默化的宣传中,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认定,这西山工坊定然是日薄西山了。 现如今最优解就是——早日关停西山工坊,遣散一干流民。 这“降本增效”的法子,方能够解决西山入不敷出的窘境,皇帝和大臣们的银子才能够保住。 冯保顿了顿,连忙躬身说道。 “奴领旨。” 万历皇帝神色复杂的模样,沉声说道。 “必要之时,可与元辅先生商量商量,他自是明事理的,这西山工坊定然是不能够崩的。” 若真是二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那万历皇帝可是要发疯了。 冯保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放心。” 说罢,他便打算出门先去安排郑嫔侍寝事宜,明日再去拜访一趟张允修。 可刚走出乾清宫,便看到有小宦官着急忙慌地上来禀告,说是皇城外有大臣觐见。 冯保板起脸说道:“没规矩的东西,皇城门都关了,非军政大事不可开,还来通报?” 这小宦官噤若寒蝉,连忙告知说道。 “老祖宗非是小的不懂事,乃是那户部的张学颜执意要见皇上,说是什么西山的账目出来了,定然要今夜禀告皇帝,若是不见他便撞死在皇城外~” “反了反了!这群文臣皆是反了,视朝堂法度于无物!” 冯保怒不可遏的样子,这些年以来,文臣们可是越发嚣张了。 可听到西山账目一事,他顿时愣住了,抓住小宦官的衣领说道。 “你可有听错?确实是西山账目之事?” “千真万确,小的拿人头担保!” 通过一番要死要活的威胁,户部尚书张学颜终于是见到的皇帝。 不过,皇帝此时倚靠在乾清宫书房的软榻,显得十分的不耐烦。 皇帝加班也是有脾气的,还是要马上跟小情人约会的节骨眼。 透过纱帘,皇帝看到张学颜的身影,不免有些愠怒地说道。 “张尚书?朕记得你近来不是告病在家?” 张学颜脸上略显苍白,颇为无奈地说道。 “陛下,微臣近来确实感染风寒,不过此事实在是万分紧急,微臣一收到账目,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前来禀告陛下。” “西山账目?”万历皇帝有些狐疑。“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 张学颜解释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乃张同知搞出来的东西,从前户部账目皆是一年一清查的,可张同知非要标新立异,说要每月看到成效云云。 故而张同知开创仁民医馆、西山工坊、万历新报等等,一干与朝堂有关之账目,皆是一月一结。 户部堂官们对此还曾多有怨言” 他这算是委婉告了一状。 可万历皇帝平日里就看银子进项,哪里会在乎什么一月还是一年,他恨不得一日一清查呢! 所以他没接这个茬,反而是问道。 “这账目如何啊?” “简直是令人心惊!”张学颜毫不夸张地说道。 这句话一出,皇帝当即就坐不住了,他从软榻上爬起来,步履有些蹒跚的走过来,急忙说道。 “账目在哪里,快给朕瞧瞧!” 冯保见状,连忙将皇帝给扶住。 “陛下慢些慢些,莫要摔着。” 他扭头瞪了一眼张学颜说道:“张尚书还不将账目拿上来。” 张学颜着急忙慌的样子,连忙从怀里取出那本账目,恭恭敬敬奉到皇帝面前。 “朕看看!” 万历皇帝手有些发抖,心里头甚至都开始祈祷了。 朕的银子!朕的银子万万不能出问题! 可看了半天,皇帝才想到,自己根本不懂什么账目,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转头望着张学颜说道。 “你莫要废话,且说说这账目到底如何?” “臣想着此事干系重大” 张学颜还想着来个铺垫啥的,这是文臣奏事的应有之义,可见皇帝如此着急,却也只能简洁明了地说道。 “陛下,这西山工坊藕煤产量,不单单是涨了,还是暴涨了两百万斤!” (本章完) 第180章 朕管他呢!朕赚银子了!谁来都不成 第180章 朕管他呢!朕赚银子了!谁来都不成! 两百万斤? 一听到西山藕煤产量暴涨的说法,万历皇帝非但没有欣喜,反倒脸上越发阴郁,他拍案而起,怒然说道。 “张子愚!连你也要哄骗于朕么!”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万历皇帝对于底层生活不了解,可也不是个笨蛋。 简单回想一下往年奏报内容便能知道,寻常矿井月产煤矿不过十几万斤的样子,哪里来的暴涨两百万斤? 不知张学颜这个户部尚书,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敢帮助张允修谎报至此? 皇帝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张学颜则吓了一跳,连忙下跪行礼说道。 “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欺瞒皇上,账目到手上后,微臣多加核查之下,确确实实是一月增产两百万斤,甚至还少算了不少零头!” 万历皇帝气笑了。 “那你且说说,这西山工坊上月产藕煤多少斤?” 张学颜深耕户部多年,对于算学与审计之法,可谓是轻车熟路,反复观看之下,这数目早已经熟记于胸。 “约莫是四百三十一万余斤,相较于上月的二百余万斤,实实在在便是涨了两百万斤左右。” 万历皇帝连连摇头说道:“从前张士元夸下海口,说什么西山工坊步入正轨之后,月产四五百万斤也不是什么难事。 上月西山工坊初定,月产将近两百多万斤,已然是令人惊异。 短短一个月,便增产两百万斤,西山且还有渗水之祸,如何能够让朕相信!” 张学颜却无奈叹息说道:“不怪陛下有此等顾虑,微臣初时拿到账目,也同样是不太相信的。 为此专程去查了西山账目。 想来,他张允修纵使有通天之能,两百万的亏空也定然是做不得假的。 微臣顺着西山账目,去查了查各地运往京城的黏土数目,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微臣执掌户部多年,自诩于算学一途上略通其术,几经核查之下,微臣已然可以断言,这西山增产两百万斤,绝迹是无法造假的! 陛下若有所顾虑,还可召张士元来当面对峙,想来会更加清楚一些。” 张学颜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完全不像是信口开河的模样。 这就让万历皇帝越发疑惑了。 为什么会增产?如何会增产?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要知道,在万历皇帝预估中,这西山产出藕煤,别说是原本的两百万斤,就算能有个一百万斤,便已然是烧高香了。 西山若是能够维持在两百万斤的产量,便不会亏损,甚至能够自负盈亏。 “朕来看看!”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他的胖手慌忙翻过账目,嘴里说着什么。 “果真增产了?果真增产了!张士元又搞出来什么神迹?” 想要一探究竟。 “臣斗胆为陛下讲解一二。” 张学颜见皇帝这般窘境,连忙上前,将这账目一一翻开,细致讲解其中各个数目内容。 尤其是将前后两个月的对比,给皇帝找了出来。 他甚至还准备了印证的数目,以人员用度、马车出入数量、原料消耗等等方面,给皇帝佐证数目的真实性。 费整整两柱香的时间,张学颜终于是讲明白了这一个月西山账目的原委。 此刻,万历皇帝重新坐回到书案边,他身子向前倾,紧紧盯着账目,一刻也不愿移开视线。 “朕再看看!” 皇帝的手有些发颤,一把抢过那本账目,再次翻看了相应位置,准备印证。 又重新对照一遍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学颜说道。 “张尚书你为何不用图表法?” 张学颜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陛下,臣愚钝,习惯了从前计数办法,再用那图表法实在有些不太适应。” 万历皇帝摇摇头说道:“以图表之法,变化趋势不就明显许多?你不可墨守陈规,找个机会去寻张士元取取经吧。” 张学颜迟疑了一会儿,无奈应答说道。 “臣遵旨。” 看起来,皇帝似乎古井不波,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模样,可张学颜能够注意到,对方手指头竟在发颤。 显然,这数目的变化已让其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张学颜很是识趣,一直保持着缄默,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不一会儿,却听皇帝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询说道。 “张爱卿,朕便要考考你,若是京城有了月产四百万斤的藕煤,对于朝堂社稷,于天下黎民有何裨益?” 这问题,若是换个寻常大臣来,定然是回答得团锦簇。 可张学颜却完全不同,他所编撰的《万历会计录》,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国家财政的情况,最为完整的著作。 若说朝堂之上,还有一人对货殖之道理解深刻,那就非他莫属了。 张学颜躬身,斟酌一番语句说道。 “陛下容禀。往昔各地煤窑每产不过十几万斤上下,此已属富矿。 若能将西山工坊之妙法推行四海,天下煤产何止十百倍增! 至此后,北直隶寒冬之需固可足,南直隶乃至九边十三省,皆能沐此惠泽。 再有西山独创之藕煤,极大提升煤炭燃烧之效,甚至经处理,更祛了毒烟之困。 自古以来,市货充盈则价自平,市井小民皆可受惠。” 说到此处,张学颜都有些激动了。 “若西山产煤之法,确实这般稳定,那这藕煤称天赐之物也不为过! 今年入冬北风起时,百姓因无柴取暖而冻毙之事将大大减少,救活者何止万千! 再说这天下官营煤窑数千,煤块产量激增之后,国库岁入亦当丰饶数倍.” 这番话下来,万历皇帝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他一把抓住张学颜的手腕说道。 “依照张爱卿的意思是这朕非但没有亏银子,反倒是大赚特赚?” 张学颜觉得皇帝有些粗鄙,身为天下共主,如何能够动辄言利呢? 他想了想解释说道:“近年来,江陵公推行一条鞭法,为的就是肃清吏治,增添朝廷岁入,想来若西山之法行之有效,必然也能依靠着煤矿,增添不少收入。 不过此事非是尽善尽美,朝堂获利了,百姓获利了,自然有人亏损。 天下经营煤矿之商贾士绅,还有往日兜售煤块之商贾,怕是要赔个干净。” 万历皇帝却不管这些,他继续询问说道。 “你便说说,朕赚银子了没?西山赚银子了没?” 张学颜还是不愿直接说,他颇有些忧虑地说道。 “陛下,臣想来这天下士绅商贾,诸多以煤矿牟利,这京城内近来更有人囤积藕煤以图牟取暴利。 此番账目一出,这些人亏得倾家荡产,想必定然会惹出事端来。” 万历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拍桌子说道。 “莫要说这些没用的。” 冯保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也提醒说道。 “陛下,慈宁宫有言,以京城百姓生活安定为要。” 两个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告诉皇帝,此事干系到慈宁宫还有晋商呢,陛下你真的不好好想想么? “莫要聒噪!” 皇帝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眼睛里头有些赤红,瞪着张学颜说道。 “你便说朕能够赚到多少银子,本月能赚到多少银子,往后又能赚到多少?” 张学颜无奈,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便也只好思虑一番,如实回答说道。 “如今藕煤市价约莫六十文的样子,可几百万斤藕煤售卖出去,终归是有所降低的,不过也可售卖至北直隶各地,乃至于南直隶各地,都是有所销路的。 微臣想来约莫能够有个二十万两银子吧?扣除掉成本与分红,陛下能有个十万两银子,这是一个月的进项。” 又想了想,张学颜谨慎分析说道。 “至于今后,西山工坊之收入,这便要让张同知来算算了,微臣想来既然西山藕煤产量增加,想必张同知已然寻到解决渗水的法子。 依照他的描述来看,这西山工坊之产量,怕是没有达到极限。” “嘶——”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对方。 “你是说朕非但没有亏银子,反倒一个月还赚了将近十万两!今后还有增长的可能?” 张学颜点头说道:“臣万万不敢欺瞒于陛下。” 他甚至还少估算了一些收入,因为就户部的计算来看,这十日里面,市面上至少凭空出现了整整两百万斤的藕煤。 这两百万斤藕煤断然不会是晋商群体所发,他们再傻,也不会一口气抛出两百万斤藕煤砸盘,那样无异于自掘坟墓了。 基本上就是张士元这小子在使坏! 要知道,两百万斤藕煤可不是以二十文的基本价格售卖,而是以整整八十文的价格。 就算有所波动,一来一去之间,张允修起码多赚取了十万两银子的差价。 而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还不是从晋商们的口袋里头? 可以说,若藕煤产量源源不断,真正要慌乱的,害怕藕煤价格突然暴跌的,就不是张允修了。 而是那群妄图通过囤货居奇,以此来进行斗争的商贾了! 毕竟,他们囤积在仓库里头的藕煤,可都是加价从百姓手里收购而来。 此番下来,非但没有赚头,还要血本无归! 不知道为什么,张学颜心中竟然有股爽快之感。 可他身处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必然要为朝堂的稳定着想,所以还是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这京城内商贾们可是要” “管他们呢!” 万历皇帝眼睛都红了,他现在完全不管,这晋商是不是李太后那边的人? 就算是又如何了? 朕赚到银子了! 朕有钱了! 万历皇帝甚至咬着牙说道:“这些商贾平日里就会囤货居奇,妄图牟取暴利,这次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愿赌服输!朕亏银子了尚且没有说什么,何故要搭理他们亏银子? 朕赚了银子,又没有抢他们的!” 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去岁内库金银也不过七十余万两,也就是说,若是这样下去,一年时间,一个西山工坊所带来的收入,便可抵内库一年金银! 你让皇帝吐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就算是大行皇帝来了,嘉靖皇帝来了,也断然没有妥协的可能! “这” 张学颜脸上不免有些僵硬。 皇帝有些望之不似人君啊! 怎么一口一个“赚了银子”“亏了银子”“又没有抢他们”之类粗鄙之语。 简直是有辱斯文! 十几万两银子便让皇帝你不管不顾了么? 可皇帝可不管这许多,他即刻扭过头,看向眼观鼻观心的大太监冯保,吩咐说道。 “冯伴伴,明日将张允修召入宫中,朕要好好询问一番!” 显然,从张学颜这里得来的消息,尚且还不能够安心,一定要从张允修亲口说出,他才能够安心。 冯保立马上前躬身说道:“奴婢遵旨!” 想了想,万历皇帝却又觉得不妥,他摆摆手说道。 “不必这么麻烦了,朕亲自去一趟西山,好好看看西山煤矿!” 皇帝亲自上门? 一时间,张学颜和冯保都不免皱起眉头,惊讶异常! (本章完) 第181章 琉璃的新工艺!浮法制取! 第181章 琉璃的新工艺!浮法制取! 西山工坊。 一大早张允修便来了这琉璃厂。 天才蒙蒙亮,可琉璃厂内的青砖窑池,依旧蒸腾着热气,红红的锅炉染红了半个院子。 赵士桢拖着黑眼圈,手里捧个记录表,紧紧盯着眼中的窑炉。 窑池前,三十余名匠人聚集于此。 为首的匠人名讳谢一锤,祖祖辈辈都为朝廷烧制琉璃,最早可以追溯到洪武朝的先祖了。 他注意到张允修的到来,压低声音对忙活的匠人们说道。 “都麻溜点,莫要被影响,张同知不喜阿谀奉承,咱们便将事儿给做好咯。” 周围匠人大多乃是原皇家琉璃厂的匠户,还有一些北直隶的工匠。 自西山琉璃厂成立之后,匠人们就多了一条出路,便是脱离原先皇家琉璃厂的稳定生活,去西山寻一个营生。 对于外界的匠户来说,本就活不下去了,来西山讨口饭吃倒也无所谓。 可对于皇家琉璃厂的匠户来说,任谁也不想听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指手画脚。 故而,唯有谢一锤这般不受待见的,才被排挤到西山工坊来。 起初,谢一锤自然是绝望的,毕竟大人们之间的灵机一动,很可能就将他这般小人物折腾得死去活来。 可到了西山琉璃厂之后,他竟猛地发现,这里完全不像是外界传言得那般可怕。 甚至于,在西山琉璃厂的待遇,还要比皇家琉璃厂好上不少。 毕竟张同知手底下,可没有一群宦官要寻他们要油水。 见到张允修前来,赵士桢连忙上前行礼汇报说道。 “师尊,西山琉璃厂潜心研究了几月,这浮法制取琉璃有了点眉目。 学生奉师尊之命前来改进,纠正了些从前匠户不明之细节,三日来五次实验,想来这一次会有些眉目。” “不错,你们便做你们的,不用管我。” 张允修点点头,这匠户识字终究不多,还得靠着赵士桢来指挥一二,才渐渐步入正轨。 “浮法工艺”步骤繁复,且干系重大,便连他也忍不住前来探查。 随着窑炉里头渐渐发红,池中的锡液也翻滚起来。 那赵士桢戴着面罩,上前一步指挥若定说道。 “谢师傅!加硼砂!” 那谢一锤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招呼匠户们,行动起来。 照着赵士桢的吩咐,匠户们摒弃了传承百年,凭借经验导入辅料的传统。 他们小心翼翼地配比辅料数量,甚至连陶斗都是标注有刻度的! 琉璃所需石英、纯碱、芒硝、硝石、砒霜等一干材料,按照配比被有序投入其余。 制取琉璃所需窑炉温度本就高,浮法工艺所要求的更加高。 赵士桢手中抱着笔记本,自顾自感概说道。 “往日我等所制琉璃,皆是师尊口中所说那‘铅钡玻璃’,所需温度低,可制取出来琉璃浑浊且脆性大。 现参考自西洋钠钙玻璃,所需温度极高,可制取出琉璃更加澄澈坚固。 现再有浮法工艺,不知制取出之琉璃,到底会是怎样一般品质。” 张允修则是盯着那窑炉久久不语。 明朝技术终究还是有限的,要想真正实现这简易版本的“浮法制取”,怕是要不少运气。 甚至张允修敢开这窑炉,也是因为藕煤产量渐高,有充足燃料之后,方能实现。 随着各类材料的加入,高温中的琥珀色流体散发着赤红,缓缓流入到锡槽之中。 随着第一股琉璃溶液顺着耐火砖斜坡流入锡槽,周围围观的所有匠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却又听赵士桢大声喊道。 “保持风闸开合三寸!” “诺~” 匠人们看起来干瘦,可身上却有着个把子力气,将木风箱拉得呼呼作响。 在一干操作之下,这玻璃液竟然在锡液表面铺展成镜面,在晨光之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赵士桢紧紧盯着平铺的玻璃镜面,不由得整个人呆愣住了。 他嘴里不断说着什么:“竟然是真的?这便叫做重力与表面张力的结合?竟然真的如此神妙?” 张允修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 果然就如同修士一般,普通境界的修炼者,那是万万不能够接触跨多个境界的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啊~ 赵士桢眼下便是这个情形。 眼看着对方呆滞的模样,便连指挥匠人们都忘记了,张允修连忙上前指挥说道。 “退火~” 令行禁止,这是张允修在工坊里头一直推行的原则。 谢一锤等人终于得了指挥,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们这麻溜上前。 一番熟练的操作,将已然烧制成型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推入到退火窑之中,随后关闭窑门,开始退火。 相关操作他们已然了熟于胸。 琉璃冷却需要些时间。 从窑炉区退下来,赵士桢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十分愧疚地匍匐在张允修面前说道。 “还请师尊责罚,徒儿一时失态,险些铸成大错!” 张允修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无在意地说道。 “起来吧,算不得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为了这浮法工艺,你可是好几日没合眼,略有失态也是正常。” 从浑浊琉璃到清澈玻璃的技术,经过几个月的研究,琉璃工坊里头已然是熟练异常,产量提升无非是时间问题。 可张允修当然不会满足原先的技法,立马就提出了更加高级的“浮法工艺”。 这种在后世广泛流传的技术,能够让玻璃更加的平整且无气泡波纹。 比之从前粗糙的琉璃工艺,若“浮法工艺”能够制成,那利用玻璃材质,造出一座水晶宫都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张允修最大的想法还是赚银子。 可赵士桢眼里却是满满的科学元素,他拿出自己的笔记,忍不住提出各位刁钻的科学问题。 “师尊!何以锡液承托琉璃,便能令其如此平整?此中究竟是何力量?这便是张力?” “工匠们皆知,退火之时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烧制琉璃极易碎裂,这又是何原理?” “为何原料配比稍有差错,这琉璃品质便会大受影响,究竟是何故!” 噼里啪啦,赵士桢接连提出好十几个问题,却想要从一股脑从师尊脑里挖出答案。 可张允修头都大了,他板起脸教训说道。 “为师是如何教导你的?” 赵士桢愣了一下,连忙恭敬回答说道。 “师尊曾言,科学研究之道,要循序渐进,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唯有将底层架构打好了,方可无往而不利。” “这便是对了。” 张允修叉着腰教训说道。 “《礼记》有言,不陵节而施之谓孙,学习便是要循序渐进,不可躁进,若不合乎规律来办事,那是要吃大亏的。” 也不是他不想说多,实在是一股脑地抛出后世的各类科学定理,那他妖孽的身份就真要着实了。 赵士桢对于面前这名少年更加崇敬了,连连拜首说道。 “谢师尊教诲!”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谢一锤前来禀告说道。 “大人!二位大人!浮法工艺成了!咱们成了!那琉璃透彻得比清水还清咧~” “快去看看!” 听闻此言,张允修与赵士桢二人,马不停蹄地跑出值房。 张允修打眼便看到院落里,斜放以木板支撑的琉璃板。 这琉璃板面积虽大,足足有一人高,相较于从前制取出的琉璃要整整薄了五成! 最为关键的是,此琉璃板虽薄了许多,却坚固异常,完全没有断裂的样子。 “此物!竟然堪比水晶!” 赵士桢兴奋异常,甚至顾不上被烫伤的危险,忍不住上前伸手要去摸。 琉璃板已然冷却,却还是炽热异常,感受上头的炽热与光滑后,他又猛地缩回手来。 “成了!” 此时此刻,琉璃厂三十余名工匠,已然跪倒了一片,他们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 一名头发有些白的匠人老泪纵横:“老汉我活了五十余年,头一回能够见到,这琉璃竟然能够薄得透光!” “至此之后,我大明再也用不着那什么西洋镜了!” “哈哈哈哈~老夫有生竟能见此工艺,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也不怪这些人反应激烈。 几百年以来,琉璃工匠们皆是用着大同小异的工艺,靠着经验调整配比,每一次出炉皆是凭着运气,时好时坏。 终于有一天,能够循到要领,甚至还制取出这般前所未有之琉璃。 对于一群干同一件事几十年的人来说,其中意义难以言喻。 “这便是科学!” 赵士桢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 “科学便是神迹!乃通天之能!” 眼见执拗徒弟又要误入歧途,张允修没好气给他脑门来了一下。 “没出息的东西!为师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科学便是科学,哪里来得神迹?” “徒儿愚钝!” 赵士桢连忙拱手行礼,口里继续说道。 “科学乃是实事求是,科学讲究逻辑和理性,科学以知识是可以被重复验证的” 张允修怜悯地看了一眼对方,摇了摇头。 突然有些怀疑,这小子真是为大明研究出先进火器的天才么?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个疯子? 不过想来,后世诸多优秀科学家,行为举止同样是有些怪异的,他心中便释然了。 张允修拍了拍赵士桢的肩膀说道。 “徒儿啊~科学一途道阻且长,你乃是研究科学之先驱,万万要继续勉励才是!” “谨遵师尊教诲!” 赵士桢眼中绽放出光芒,握紧拳头说道。 “徒儿今日也不睡了,便是要将浮法工艺细节研究清楚!” 疯子!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已然是无力吐槽,生怕对方猝死了,也提醒说道。 “研究是要研究的,身体同样重要。” “徒儿听师尊的。” 好说歹说,这赵士桢才乖巧点头,下去准备先去睡上一觉。 可他才走出琉璃厂不久,便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 “又怎么了?”张允修有些不耐烦。 “不好了师尊!” 赵士桢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突然来西山了!已然到了西山门口,宫里来人唤师尊去接驾呢!” “陛下来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 简单思量一番就想到了,昨日自己让人将账目送到张学颜手上,想必此刻皇帝已然知道西山增产的事情。 不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着急,一大早便来了西山。 难道银子真对朱翊钧这么重要? 赵士桢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面前的琉璃,再指了指西山后头说道。 “师尊,咱们要不要将这些玩意儿藏起来。” “藏你个头!” 张允修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说道。 随后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对方。 “常吉啊~今后这朝堂之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安心在我这里当个研究人员,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赵士桢还是不解的样子:“那徒儿该如何做?” “老实在这里待着,待会皇帝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说完这句话,张允修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琉璃厂,跨上一匹母马朝着西山大门外奔去。 行到半途,便远远看到皇帝的銮驾,一大帮子人聚在西山门口,浩浩荡荡的样子。 下了马车,便遇到早就前来迎接的四哥张简修。 看到四哥的时候,张允修吓了一跳,他盯着对方浓重的两个眼圈说道。 “嘿呀~四哥你去东四牌楼嫖了几天?” 张简修一见幼弟,便紧紧拉着对方,生怕他跑了一般,没好气地说道。 “你哥哥我哪有心思去狎妓,你小子快给个准信,咱们这西山工坊,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四哥何故此言?” 张允修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一直与四哥说得都是,西山工坊定然是赚的,哪有亏本之理?” 张简修满眼血丝,显然心理素质不怎么好,成天看着市面上藕煤价格的波动,几乎都要发疯了。 “士元!你这是要哥哥我的命么!便给个准话,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张允修一脸无奈,摊开手说道。 “自然是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下这銮驾,不合礼制啊~” 冯保站在一旁苦劝,可依旧不能够阻止万历皇帝下驾的决心。 皇帝一挥衣袖说道:“莫要在此聒噪,朕要见见张士元,朕对不住他啊~朕还要好好问问这西山之事~” 情绪激动之余,万历皇帝倒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是会记录在起居注之中的,说话也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 至少不能在外头,再把“银子”挂在嘴边了。 好在万历皇帝跛脚,如今还不算是很严重,靠着特制垫高的鞋子,行走两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一下銮驾,他就有些后悔了,近来在后宫耕耘过度,走上几步竟然有些大喘气了,腰子处隐隐作痛啊~ 好在没走出几步,便看到着急前来见驾的张家兄弟二人。 张简修着急忙慌的模样,几个健步上前跪拜行礼说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叩见陛下~” 可站在他一旁的张允修,却显得不情不愿的样子,他拱拱手行礼说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 (本章完) 第182章 皇帝陛下莅临西山!徽商们的“深谋 第182章 皇帝陛下莅临西山!徽商们的“深谋远虑”? 按理来说,皇帝亲临,不论是身份再显赫的大臣,都需要行跪拜之礼。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连跪都不想跪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站在一旁的冯保立马冷下脸来。 “张同知!你好大的胆子!何故见驾不拜?” 冯保看起来言辞激烈,实际乃是在提醒张允修,跟皇帝耍脾气,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别挡道~” 可万历皇帝挥手推开挡路的冯保,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陛下这?”冯保愣了一下。 在内廷干了这么多年,一把被皇帝推开,这还是第一次! 可万历皇帝根本不搭理他,步履蹒跚便朝着张允修而去,嘴里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士元呐士元!尔真乃朕的股肱之臣!” 张允修一抬头,便见个穿着龙袍的大胖子,跌跌撞撞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 压抑下给对方一脚的冲动,嘴巴一歪,他也拿出毕生的演技出来。 “陛下~微臣心里苦啊~” 眼见着,便又是君臣相宜的佳话。 可不料万历皇帝身子骨实在被掏空,也许久没有活动,这左脚绊右脚,竟径直栽倒了下去。 “陛下小心!” 冯保一声尖细嗓子,却已然来不及。 好在,张允修眼疾手快,立马上前将其扶住,然而手上一沉,竟险些没拖住皇帝的身体。 四哥张简修身姿矫健,上前搭了一把手,这才使得皇帝安然无恙。 “爱卿护驾有功.” 狼狈至此,万历皇帝还不由得发出一声夸赞,眯起眼睛称赞说道。 “士元真乃朕的房谋杜断啊~” 眼见事情闹成这幅模样,张允修自然不会再头铁,连忙恭敬说道。 “臣万死~让陛下险些遭受无妄之灾~” “不妨事不妨事~” 万历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依旧是满面红光的样子,竟生不出一点脾气。 他扶着腰感慨着说道。 “先前朕许你无需跪拜觐见之权,不正是因为你我儿时情义么?今日你怎得这般见外?” 张允修一脸无语的模样,自从皇帝许了这特权后,便再也没召见过自己了,看起来连冯保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显然这胖皇帝,前些日子确实与自己生出了嫌隙。 不过再多的怀疑,十几万银子也能够冲散了,现在万历皇帝看他比亲兄弟还亲。 张允修拱手说道:“陛下容禀,从前西山有诸多纷争,微臣不敢辜负陛下之期望,却也内心忐忑万分呐~” “啊哈哈哈~与西山毫无关系,朕岂是那等贪图钱财之人?” 万历皇帝捧着肚子,发出一阵干笑,随后注意到张允修话语里面的意思,眯起眼睛询问说道。 “这西山如今可还好?朕自是不担心银子的问题,爱卿需要银子尽管跟朕提出来,朕就是担心这西山万万流民的生计啊~ 诶!每每想到西山流民们要忍饥挨饿,朕的心便心如刀绞一般~” 张允修一阵无语,这朱翊钧政治手腕没有,演戏的手段倒是与他爷爷一脉相承。 可面上还是笑着说道。 “还请陛下安心,这西山工坊如何,外头流言蜚语说得不算,微臣也说得不算,还请陛下随着臣去西山一探究竟,亲眼所见,岂是能够作假的?”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说道:“朕正有此意!” 作为西山工坊的最大股东,今天终于有机会莅临现场,查看西山的一应建设了。 由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在前头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便进了西山。 万历皇帝跟张允修各自骑着一匹马,缓步行径在西山各个工坊之间。 张允修时不时看一眼皇帝胯下的那匹马,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 一进西山,万历皇帝便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 目光先是被连片青瓦的工人寝舍吸引,又被饭堂飘来的饭菜香勾得直咽口水,待看见青砖垒就的澡堂子。 皇帝忍不住询问说道:“这澡堂子真有热水?” “回禀陛下,西山有煤,每日皆会供应滚水。”张允修回答说道。 “好!好!”万历皇帝连拍马鞍,西山越好他心情便越发舒畅。“冯伴伴,你瞧这西山,可比京城内还要齐整。” 冯保低眉顺眼地说道:“张同知匠心独具,自然不会如外界传言的一般。” 万历皇帝终究是按捺不下心中疑问,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听闻你这西山工坊,能够月产藕煤四百余万斤,可是真的?” 来了? 知道万历皇帝就此而来,张允修早就打好了腹稿。 朱翊钧又看不懂什么账本,以皇帝的体格,能不能爬上煤窑还是两说。 所以张允修干脆拱手说道。 “还请陛下移驾琉璃厂,便可一探究竟!” “琉璃厂?” 朱翊钧脸上有些疑惑。 西山琉璃厂内。 皇帝一行人进了工坊,便看到院落里头,早已架上了个大水盆,还有那“蛟龙吸水”的装置。 路上已然听了张允修的讲解,再见到此物,万历皇帝心便有些发热。 他上前两步抚摸着那“龙头”,忍不住询问说道。 “此物便能够解西山渗水之困?”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陛下,此物不单单能解西山渗水之困,甚至若能推广全国,还能够让干旱各地,从地上汲取出水来,以解旱年缺水之困!” “竟能解干旱之困?”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干旱那可是头等大事,大明以农为本,干旱引发粮食绝收,灾民激增,最后形成流民,百姓们再揭竿而起,这样的事例屡见不鲜。 可现在,张允修却说,此物不单单能抽水,还能解干旱之困? 实在有些难以令人信服。 “还请陛下稍等。” 张允修倒也不废话,将赵士桢寻来,示意对方给皇帝进行演示。 赵士桢心理素质不佳,一见到皇帝手脚都在打颤呢。 可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操作起那“蛟龙吸水”来。 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赵士桢接连几下,那“蛟龙吸水”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不不是这样” 他满头大汗,表现可以说是堪称灾难。 四哥张简修看不下去了,三步两步上前,接过那龙头把手说道:“我来使力气,你来说怎么用这玩意儿。” 有了张简修的帮助,赵士桢紧张情绪才渐渐舒缓。 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官场混不下去了。 一瓢清水自龙头口上倒入。 “佥事请向下按压。” 伴随着赵士桢的指挥,张简修手上渐渐掌握诀窍。 没过多久,只听得“嗉”地一声,那龙头处竟真“哗哗哗”流出清水来!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他再扭头看向那水盆之中,里头的水也随之下降。 这等神奇之法,竟便这样呈现在眼前。 万历皇帝压抑不下内心的激动,忍不住询问说道。 “士元!此非是神迹?也非是妖法?” “自然不是。” 张允修笑着说道。 “陛下亲眼所见,如何能够做得假?若陛下还是不信,可自己亲手去试试。” 万历皇帝是个好奇心极重之人,一听此言便撸起袖子,上前要亲自操作。 他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好在有张简修在旁协助,三下两下,竟然真成功复现了适才的操作。 眼见着潺潺流出的清水,万历皇帝胖脸舒展开来,发出由衷地大笑。 “朕成功了!竟真能够抽出水来,非是什么妖法,乃是乃是” 张允修补充说道:“乃是科学技术。” “对对对!就是这个科学技术!” 万历皇帝放下手柄,三步两步便重新坐回了冯保给他准备的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 “却没想到,这科学技术竟真有这般奇效,亏得朕从前还.” 他胖脸一红。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现在皇帝无比庆幸,先前没有以强硬手段,逼迫张允修关闭西山工坊。 趁热打铁,张允修继续说道:“陛下,不单单是这抽水之力,从前那仁民医馆研制出大蒜素等神药,也皆是依靠科学之理,陛下这科学之理不可不重视!” “科学?” 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 脑海里头不由得想到,几个月前他偷偷在乾清宫里头养的那“培养皿”中出现的神迹! 那培养出来的“葡萄球菌”,至今还被宫里专人养着,万历皇帝时常会去看看。 如今再是这个“蛟龙吸水”的法子。 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科学! 可科学到底是什么呢? 万历皇帝不太理解,但他明白一点,这科学是能够实实在在救命,实实在在能够解决问题,特别是能够赚到银子! 想了想,他又看向那“蛟龙吸水”的装置,不由得询问说道。 “士元,你这蛟龙吸水甚好,科学也好,可若是被他人学去了,又该如何?” 皇帝的潜台词便是,这玩意儿看起来很简单,轻易给他人学去了,岂不是白忙活,同样也赚不到银子了。 “陛下不知。”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倒还求他们来学。” “什么意思?” 万历皇帝有些警惕。 张允修解释说道:“这蛟龙吸水看似神妙,可臣只需知道了其中原因,研究了底层逻辑,掌握了方法论,便能够无往而不利,制造出更多更好的器械来。 紧紧守着一个神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 “这蛟龙吸水用途广泛,臣从不想着藏私,甚至想着让朝廷推广至全国,届时各地打井与汲水,便能够事半功倍,能够造福多少黎民百姓?” 这番话下来,不单单是皇帝,便连周围跟随的宦官锦衣卫们也都陷入沉默之中。 格局!什么叫做格局! 那赵士桢更加是呆愣当场,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中越发崇敬起来。 这便是我的恩师么! 不耽于一己之私,而是天下为公,其德行可比古时大儒! 万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陛下也不用担心。” 张允修看清又再提醒说道。 “咱们守着科学之法,想赚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士元还有法子?” 万历皇帝真觉得对方是聚宝盆了,什么东西都能够掏出来。 张允修眼神示意那赵士桢说道。 “徒儿,快将咱们新式七彩晶莹琉璃抬出来,献给陛下!” 东四牌楼的一处厢房之中。 日头还高高挂着,可里头却推杯换盏起来。 商贾们身着绫罗,怀里都有一二陪酒姑娘,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这一杯,小人敬许侍郎!若非有许侍郎从中斡旋,我等如何能够自西山工坊,寻回半数银子~” 王世顺面色微醺,站起身来,朝着主位的许国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 许国也是喜笑颜开,哪还有前几日在朝堂上,那幅痛哭流涕,犹如可怜孤寡老人的样子。 他将一杯酒灌入肚中。 “张士元惯是会欺凌人,从前仁民医馆便是,总想着将钱散给小民,却从我们身上捞银子? 可他却也不想想,小民惯是难讨好,你给予恩惠,转头便会翻脸不认人。 这天下还是要依靠我们这群士绅。 也无妨,张士元尚且年轻,栽了跟头之后,自然会幡然醒悟。 尔等便看着,那张士元今后还要来寻我等协助,这银子大家伙依旧能够赚得~” “对对对!” 王世顺也一脸畅快的模样。 “张同知性子是不坏的,他赚银子的本事可是一绝,可这次却走错了路子。 咱们此番小惩戒一番,便是让其知道,我等徽商也非是好惹的。 有来有回之间,双方才能够都赚到银子嘛~” 他一拍桌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便在这里做主,若张同知再愿与我等合作,我王世顺定然是鼎力支持,多少银子都不眨一下眼睛,不过这西山煤矿定然是碰不得的。” 一时间,厢房里头热烈起来。 在徽商们眼里,对张允修印象还是不坏的。 可西山工坊眼见亏空如此巨大,张允修又一意孤行,才让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甚至一直以来,张允修单方面压制他们,完全不给参与到经营中的做法,也令他们感觉到不满。 一名商贾醉醺醺地说道。 “张同知要银子自然是可以的,可咱们也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再是给人做小了,咱们也要站起来,这生意上也得能说上两句话才是!” 这番话说进所有人心坎中。 便连许国也举杯说道:“有理!便是这样办!诸位还请放心,元辅先生那里我自会去说道说道,想来张家父子二人皆是聪明人,自然会审时度势~” “干杯~” 一时间,徽商们情绪高涨,眼里皆是美好的未来。 “大人~” 正当许国与徽商们推杯换盏之际,一名小厮忙慌进来求见。 许国正抱着怀里的美娇娘呢,颇有些不悦地说道。 “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没看到爷我正在” 他话还没说完,小厮慌忙压低声音禀告。 “老爷明鉴,真真是十万火急,户部的杨侍郎给您的手书,说是立刻要交到您手上!” “杨侍郎啊~” 许国脸上表情放松下来,接过那手书,朝着在场商贾说道。 “他与老夫有故旧,想来是西山工坊之账目出来了,老夫让他第一时间便通知于我,且让老夫看看这张士元亏损几何!” “哈哈哈哈~” 厢房里头充斥着快活的空气,那王世顺捏着姑娘的肩膀,捋须说道。 “张同知也该低头了,再这般下去,西山工坊亏损愈多,窟窿可难以补上。” 桌上诸多徽商也都发言。 “若是缺银子了,咱们也可赊上一些,也算是以德报怨。” “我等心善,自然是愿意协助张同知一二的。” “张同知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实在是不听劝呐~” 徽商们打趣着,将目光投向了许国,此刻他手中的纸张已然被打开了。 可却许国有什么喜色,脸上表情竟越发凝重,甚至有些铁青,一点也不见高兴的模样。 王世顺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上前询问说道。 “许侍郎,这西山工坊亏损几何?五万两?八万两?该不会是十五万两? 这可就麻烦了。” 可许国却完全不搭理他,眼睛竟然有些发红,手都有些发抖。 “不可能!绝迹不可能!如何能够赚了?怎么能赚了?赚了老夫不是白退了股!” 王世顺一脸疑惑的样子:“许大人这是何意啊?” 他终究是忍不住,也不顾及什么礼数,便凑上前去一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跳。 “怎会进账十余万两!” 他这一声咋呼,竟然犹如一记闷棍,打在了许国的脑门。 “啊~” 许国一声长啸,忽然从酒桌上仰倒了下去。 “许大人!” 厢房里头传来一阵慌乱不堪的声音。 (本章完) 第183章 陛下!科学是第一生产力! 第183章 陛下!科学是第一生产力! “此琉璃竟澄澈至此!” 站在立起来的琉璃板面前,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连忙将冯保唤过来。 “来来来~冯伴伴你站在对面,可能够将朕看得真切?” 冯保看出皇帝的兴奋劲,连忙上前几步,站立在琉璃板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随后立马低头笑着说道。 “陛下容禀,这琉璃板透彻至此,竟跟无此物一般!” “嘿朕也将你看得真切!” 万历皇帝兴奋得胖脸通红,甚至有些喜欢上这西山了。 “神奇!真真是神奇呐!” 平日在紫禁城看惯了红墙黄瓦,还有循规蹈矩的宫苑景致。 再从西山见到这些新奇事物,实在是不得不令他惊诧。 这晶莹剔透的琉璃,饶是万历皇帝见惯了稀世珍宝,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最为关键的是,这浮法工艺的琉璃,乃是能够量产的! 依靠着西山琉璃厂的生产线,几十人的产量甚至能够远超皇家琉璃厂! 值得庆幸的是,万历皇帝还没有荒唐到,想着利用这琉璃制造个水晶宫。 而是眯起眼睛询问张允修说道。 “士元~你给朕透个底,这玩意儿到底能够赚多少银子?” 显然银子才是皇帝的最爱。 听闻此言,张允修还没有什么反应,大太监冯保却率先吓了一跳,他连忙挥退左右,生怕被人知晓了皇帝在谈赚银子之事。 张允修思量一番,便对万历皇帝说道。 “此事难以口述,还请陛下移步琉璃厂内库,一探究竟。” 没几步,一行人便径直到了琉璃厂内库。 打开门锁,再推开门窗,仓库里头琳琅满目的琉璃制品,几乎要晃瞎了万历皇帝的龙眼。 他揉了揉眼睛,朝着木架上排列整齐,分门别类的各个琉璃制品看去,各种形制可谓是一应俱全。 从琉璃酒盏到琉璃香炉,甚至还有仿造西洋样式的琉璃瓶,不一而足。 角落里头,还有不少小物件,诸如发簪、骰子、竖子之类。 可以说,在这仓库里头,几乎能够找到市面上所有类型的琉璃制品。 “乖乖~” 万历皇帝不由得发出感慨,他朝着身边的冯保询问说道。 “冯伴伴,咱们内库之中,可有这么多琉璃?” 冯保看了看,随后便低下头说道。 “陛下,去岁外邦使节入京朝贺,献上了不少琉璃宝贝,各个也都是精美绝伦种类繁多,不过张同知这里如此巨量,老奴也是平生仅见。” 他回答的很巧妙,保全了皇家的面子,也描述了既定事实。 张允修却在一旁补充:“陛下,此非我张允修一人之地,陛下才是西山的大股东,我不过是代为掌管西山罢了。 真要说是谁的话,那也该是陛下的。” 这西山归属一定是要理清楚了,至少表面上要如此。 “对对对~”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发出一阵大笑。 “朕险些都忘记了,这些物件也是朕的,朕还有一份干股咧~” 这一刻万历皇帝突然觉得,自己那几十万两银子,好像得也不是那么肉疼了。 继续朝着仓库内走几步,万历皇帝被专门摆在桌案上的几个物件所吸引。 最为显眼的,当属那“叆叇”。 那镜片比之铜钱还要大上几圈,且透亮得能将后头景致看的一般无二。 周身以金线为轮廓包裹,甚至还有设有衔为柄托。 对于这玩意儿,万历皇帝第一眼便看出来,不就是珍藏在宫中的特制叆叇么? 有双镜双柄,甚至能够“合则为一,歧则为二”,这般形制外头是万万没有售卖的。 以往大明朝所制作而成的叆叇,皆是单片眼镜,甚至还异常浑浊,唯有一些眼疾实在严重的老臣,才会用上。 那特制叆叇则是无价之宝,便连去西洋也寻不到几副好的。 宫里珍藏的十几副叆叇,最好的当属永乐年间,满剌加国为朱棣献上的十副,可谓是巧夺天工。 “这般工艺,士元也能够复制?”万历皇帝不免有些惊诧。 “这有何难?”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 “陛下喜欢称之为叆叇,微臣更想要称之为眼镜,这眼镜打磨之术,本质上也是科学的范畴。 西洋人藏起来生怕被人偷了去,殊不知我们依靠科学之理,却能够造得更加完备。 其中所涉及的光学原理、像差矫正,还有涉及到近视与远视的度数测试,微臣已然召集有一批工匠,让他们潜心研制,现已然有些成效。 当然,这点成就比之‘蛟龙吸水’与‘浮法制取琉璃’来说,也是不值一提。” “这也是科学?” 万历皇帝有些惊诧,不可置信地端详起那“眼镜”来看了看。 他岂是不能知道,这眼镜到底有多少价值? 只不过,这眼镜一出,皇宫里头那十几副珍宝叆叇,怕是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可万历皇帝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恼怒,反倒是觉得此乃极大的商机。 若西山工坊能够批量制造出“眼镜”,那能够赚取的银子又是几何? 而这一切又要回到一个词——“科学”。 张允修神情激昂地讲解说道:“不单单是这眼镜,陛下还记得我送予你的千里镜?” “那可是个绝妙的玩意儿!” 一提到千里镜,万历皇帝两眼便开始放光,如今拿着千里镜在皇宫内四处查看,已然成为皇帝最新找乐子的事情。 “不单单是能够玩乐。”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微臣已然与英国公商议好,今后为军中也配备此物,探查敌情,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此事朕倒是有些印象”万历皇帝回忆一番。 这种军机大事,英国公自然是不可能隐瞒的,只不过皇帝根本没有在意罢了。 张允修继续说道:“不单单是防范北方之敌,今后出海对付倭寇,效仿成祖文皇帝下西洋,皆是无往不利的神器!” 他笑了笑。 “如今千里镜乃是国之重器,自然不可轻易传播,可到了将来,我们的技术水平提升之后,千里镜便不可避免会传入到他国手中。 届时我们掐准了千里镜的供应和生产,使用更加先进的技术,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紧接着,张允修又给皇帝介绍了煤油灯和琉璃窗子。 前者已然广泛在京畿地区售卖了,甚至宫中、朝廷不少衙门都已然用上。 “最为关键的乃是这琉璃窗子。” 张允修笑着介绍说道。 (本章完) 第184章 藕煤降价!是救世主还是败家子? 第184章 藕煤降价!是救世主还是败家子? “从前所用窗子无非是藤纸刷上桐油,亦或是用木板隔开,富贵人家可用蚌壳、羊角明瓦,此皆是费时费力,且不怎么好用。” 张允修像个产品经理一般,给万历皇帝一一展示起来。 “陛下可见我们这西山琉璃窗子,透亮光洁,比之藤纸更加明亮坚固,比之明瓦同样是更加透亮,甚至价格低廉,且能够批量生产。”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陛下聪慧过人,想必能够清楚,这些琉璃制品,到底能给西山赚来多少银子吧?”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他已然完全被带入到对方构想中,可环视一番这四周的琉璃制品,皇帝脑袋又有那么一点宕机了。 他略显尴尬的样子,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能赚多少银子?” 张允修表情一滞,皇帝怎么完全不想动脑子?这简直是悲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保持着微笑说道。 “单单凭借着琉璃生产一项,只需后续扩大生产,微臣能保证一年最低收入两百万两银子。” 两百万两! “这琉璃竟能赚取两百万两!” 万历皇帝眼睛都有些红了,他继续问询说道。 “那藕煤呢?你给朕透个底,藕煤一年能够收入多少?” “藕煤?”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近来有些冤大头搞事情,给咱们送来一笔银子,他们帮着我们将藕煤价格炒高,还自己银子买下来,这是不常有的事情。 待到今后产量越发提升后,这藕煤价格终究会越来越便宜,这是不可避免的。” “原来是如此。” 嘴上这样说着,可万历皇帝显然有些失望了,心里头不由得起了念头。 要不然撺掇着那群晋商,再给张允修找个麻烦?让张允修再坑他们一次,岂不是又能名正言顺的捞钱? 不过若是如此的话,今后慈宁宫可是要少去了。 张允修则是补充说道:“不过,依照西山如今产量提升的速度,一年也有个七十万两的进项,同样是不成问题的! 赚得不多,可聊胜于无不是。” 赚得不多? 万历皇帝快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亏他张允修说得出来,那可是整整七十万两银子,内库一年收入也便是这么多了。 一时间,皇帝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一来一去,这便是将近三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张居正呕心沥血,不正是为了朝廷能多从士绅手里头收点银子上来,以用来弥补朝廷的亏空? 万历皇帝还记得,前几年经过清丈田亩等改革后,朝廷太仓银岁入已然达到了七百万两上下,若整体来算,朝堂岁入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万两上下。 可单单一个西山工坊,便能够带来朝廷岁入五分之一的进项。 普天之下的官吏,竟还比不上一个张允修! 从前,若是有人跟他讲西山工坊能够年入百万两纹银,万历皇帝能将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可今日,他见证西山一干新奇事物,也不得不相信,那是可以达到的未来了。 皇帝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士元呐~诶呀~朕~朕实在是不知用什么言语了,你这西山工坊干得漂亮.”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陛下明鉴,非是微臣一人之功,上有陛下您的支持,下有数万流民的努力,再有科学技术发展所赋予的能效,想要解我大明朝之困,这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他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语,万历皇帝听不太懂,到了皇帝耳边便是什么——“科学技术才是最大的金库!” 金库好啊~ 万历皇帝一拍桌案,面容潮红地说道。 “发展!必须要发展!不管是大明医学院,还是大明机械学院,亦或是统领的大明科学院,全部都得安排上! 科学技术是不是?朕立马给你安排几个翰林学士过来!” 张允修脸上一黑,毫不留情地说道。 “陛下,这群书呆子臣是不要的。” “齐大娘给我来十斤煤块,若是有藕煤也来个三斤,没有的话也不太强求。” 棋盘街里头,杨天成又寻到了熟悉的摊子,这京城讨生活不易,他也自然多光顾光顾齐大娘一家。 可今日,齐大娘似乎心情不错,她咧开嘴,从摊子下头提出一打藕煤,笑着说道。 “杨大夫啊~老身我近来不卖煤块了,皆是西山纯正藕煤,三十文一斤,若是你的话,我卖二十五文。” “藕煤?” 杨天成有些惊讶,打量那蜂窝一般形制,定然是造不了假,颇有些疑惑地说道。 “大娘能买到那藕煤了?” 齐大娘脸上都增量几分神采。 “你成日在医馆行医还不知道吧?这京城可出了大事,西山工坊藕煤增产啦!便连皇帝都去西山工坊探查,据说是满面红光地出来。 这市面上的藕煤也越来越多,我们这些小摊贩也能够进得到货了。 老身便是说,那张同知好人有好报,乃是洪福齐天捏~” “竟是如此?” 杨天成细细打量一番这藕煤,确定对方没有被人哄骗后,这才说道。 “既然这样,那大娘你给我拿个二十斤藕煤吧。” “得咧~藕煤有些份量,杨大夫可要拿好咯~” 跟着齐大娘一番道别,杨天成倒也不急着回去了。 他一路在棋盘街闲逛,一路跟小摊贩问询聊天,很快便发现,齐大娘所说确有其事。 不单单是她的摊子多了藕煤,产量供应上升后,京城藕煤价格也随之降低,许多普通百姓能进到货了,这街上的摊贩也多了起来。 此消彼长之间,往日那劣等煤块重新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 杨天成走在棋盘街道上,眼见不单单是售卖藕煤的摊贩,便连酒楼茶肆,还有街边馄饨小吃,各个生意也兴隆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想到近来在医馆内常常被人提及的一个词“货殖之道”。 仁民医馆内,近来许多研究者都是怨声载道,直言张允修“喜新厌旧”。 有了西山工坊,却忘记了仁民医馆这群老人。 一来二去之间,这些研究者干脆也了解起西山经营之道。 甚至于,近来《万历新报》上还出现了几篇,专门介绍“货殖之道”的文章。 杨天成有所涉猎,心思也动了起来。 “想来这藕煤价格降了下来,这开火售卖吃食的商贩也能受益,燃料费降低了,那经营所需本钱也降低,获取利润便丰厚。 利润丰厚了,商贩便也能稍稍便宜些,惠及上门的顾客。 此便是‘经济循环’么?” 他一知半解的模样,行走在街头,险些撞到了不少行人。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杨天成继续想到。 “这藕煤远比往日煤块要好上太多,煤块即便是售卖到十几文一斤,可不禁烧,且火势也不够旺,一来一去之间,藕煤就算是卖上四五十文一斤,相比较从前还是对百姓有所裨益的。” 念及于此,杨天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张同知却售卖二十文一斤,真不知他是黎民百姓的活菩萨,还是张家的败家子咯~” 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藕煤产量上升价格降低,也不是人人高兴的事情。 一路上见到不少商贾,这些人竟也在售卖藕煤。 不过这些人不愿意降价兜售,外头三十文一斤藕煤,在他们这里要卖个整整五十文钱,就这儿他们还不太愿意卖的样子。 许多商贾在街边摆上摊子,挂个什么“上好藕煤”“正宗西山藕煤”“国公精选藕煤”云云,期望能够借此来蒙骗一番无知百姓,可却是无济于事。 西山藕煤实在是太充足了。 百姓们口口相传,根本就不上他们的当。 从许多百姓口中,杨天成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本每日清晨,西山便会有藕煤运送至京城,现在从一趟改成了两趟,正午时分竟然还有。 “张同知这番手段,可真真是要了商贾的老命啊~” 杨天成发出一阵感慨,不过他对于商贾们,没有一点同情的意味。 这些人原想着,便是“囤货居奇”,妄图跟在晋商后台,吃一吃西山的人血馒头,却不想自己成为了盘中餐。 杨天成隐藏口罩低下的嘴角,也忍不住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特意绕了个大圈子,他行到了京城晋商会馆门口,想来谈一谈情况。 可刚一走近,便听到一阵震天般的呼唤之声。 “范永斗!你这个腌臜货色!” “王登库你还老夫银子来!当初说好的共渡难关,你们如何能这般阴险?” “李明性!你这条老狗!” 一群商贾手里举着木牌子,一幅喊打喊杀的模样,似要将晋商会馆给冲破。 (本章完) 第185章 晋商的无能狂怒 第185章 晋商的无能狂怒 杨天成停下脚步,注意到这群聚集于晋商会馆门口的商贾。 他们有的如丧考妣的模样掩面哭泣,有的手里提着柴刀、榔头满脸怒意,甚至还有人,不知自哪里取出了辟邪的宝剑,便要对着会馆大门砍去。 “范永斗你这个直娘贼!生娃没屁眼的老狗!” “贼鼠为何不敢见我等!” “老狗,你还老夫银子来~” 这些人一边骂,甚至还一边朝着晋商会馆门口的石狮子招呼。 “这群老狗惯是会讲排场,普通人家不敢用的石狮子,偏偏他们敢用!却也没人管这僭越之举!咱们将这石狮子给砸了,便砸了他范永斗等人之财气!” 有一人眼见大门紧闭,便盯上门口的小石狮。 自汉代伊始,这门口石狮子便是富贵权势之象征,非皇亲国戚,非官员官邸,非宗庙祠堂,不可用也。 然而,到了这万历年间,社会风气渐渐开放,朝廷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这晋商会馆门口的小石狮子,还是朝堂特许,用来嘉奖晋商们对于大明朝贡献的。 然而,情绪上头的商贾们哪里管这么多,提起家伙便朝着那半人高的石狮子招呼。 这里头甚至还有些,本来就出生于山西,可却也被卷走了诸多银子。 叮叮咣咣一阵,商贾们平日里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竟对石狮子毫无伤害。 有一人发狠,咬着牙齿说道。 “这石狮子顽固如老鳖,诸位也别灰心,且借我凿子一用,我要将这石狮子给去了势,门口摆着只阉狗,看这三人如何赚到银子!” 石狮子一般为左公右母,公狮脚踩绣球,母狮脚踩幼狮。 有一点特别重要,这公狮必是要有“势”的,若无“阳器”伴生,失了阳刚之气,与宦官阉人一般,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商贾们很是信这些,自然想到最为狠毒的法子,便是将晋商会馆门前的公狮给“去势”。 于是,京城大街上便出现一个奇景。 一名身材臃肿的商贾,手里拿着凿子和锤子,对着晋商会馆门前公狮的“阳器”疯狂输出。 一时间石子飞溅,公狮之势越发破碎,周围商贾们也发出一阵连连叫好之声。 眼见这画面,杨天成忍俊不禁。 这些商贾实在是有些.有辱斯文呐~ 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看热闹,便有好事者在人群里头侃侃而谈,为百姓们讲解起来。 杨天成也忍不住询问说道。 “这位老伯?这些商人今日为何这般喊打喊杀?” “你不是京城人吧?” 那名中年人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杨天成,却还是忍不住讲解起来。 “却还不知道?京城近来可是出了大事咯~ 说是这晋商会馆的商贾,为了对付那张士元张同知,将西山工坊一举拿下。 故意囤积西山所产藕煤,将这价格炒高,想用囤货居奇的法子,给西山拖垮。” “竟是他们?我说为何近来买不到藕煤,还是太祖高皇帝做得好,商贾们个个都该杀!我看皇帝老儿也是昏庸,竟放任这等人迫害忠臣!” 中年人打了一个寒颤,远离那人两步,似乎不想跟此人染上关系。 他扭头看向杨天成说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后生,见你面善才与你说。 那张同知可了不得,拥有通天之能,乃是天机星下凡,可与那周朝姜子牙并称嘞~” 一听这“天机星”,杨天成险些没绷住,这等星象他只在《步天歌》里头听过,可没听过什么天机星。 还有,什么时候张允修成姜子牙了? 坊间实在是好恶分明,好人便极好,坏人便极坏。 那中年人见周围百姓也都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得意,继续吹嘘说道。 “若张同知非是那天机星,又如何能够解西山水脉之祸呢? 你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明白这般道理?那西山五行属水,暗藏水脉,这般采取矿脉乃是逆天而行 我听闻乃是张同知自天上请下火德星君方才.” 这中年人神神叨叨的样子,可偏偏就是这样,越来越多百姓相信这般说辞。 杨天成无奈,听着听着怎么像是说书了? 他失了兴趣,刚想要离开,又看到顺天府的捕快前来。 “何人在此闹事?” 捕快们可不客气,可谓是全员出动,一窝蜂上来,对着那群商贾便是拳打脚踢。 商贾们又不是秀才、举人,踢两脚还有百姓叫好。 为首的捕头是个中年汉子,像是军伍出身。 他竖起浓重眉毛说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在此聒噪!” 眼见捕快们到场,商贾们顿时耍起无赖,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诶呀~我不活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尔等将老夫打死吧!” “我还欠了钱庄银子~这下子要倾家荡产~倒不如死了干净!” “大人!大人!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要告发他们,我要去找张同知!” 商贾们一阵闹将起来,给那捕头弄得头皮发麻。 可不知怎么的,他丝毫不在意商贾们的冤情,甚至都不愿踏足到晋商会馆。 捕头抽出腰间的佩刀,怒然说道。 “再闹事的,通通抓入顺天府衙门,本捕头怀疑这些人勾结白莲教匪意图谋反!” 一声令下,不少捕快便跳入人群之中,抓了好几个领头商贾。 这下子,商贾们顿时慌了神,哪里还有适才的嚣张劲,犹如一盘散沙一般,四散奔逃开来。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便连杨天成都看得出来,以这些人的手段城府,实在是干不成什么大事。 医馆内事务繁杂,看完这番热闹后,他便不愿再掺和此间事情,快步离开此地。 京郊的一处深宅大院。 这宅邸背靠青山,面朝碧溪,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处处彰显着主人雄厚的财力与不俗的品味。 僭越?如今又不是洪武朝,衙门吃饱撑的来京郊招惹事情。 此刻,宅邸地窖的木门吱呀作响。 煤油灯光晕昏黄,映衬出潮湿的墙壁,再倒影出三道紧绷起来的身影。 他们盯着堆积如山的藕煤,这几月来他们大肆购买藕煤,根本来不及寻适当的存放地点,唯有堆积在此。 可此地依山傍水,最是潮湿,这还没过三个月,诸多藕煤上已然泛着一层湿漉漉的灰,严重点的,已然被潮气侵蚀的不成样子。 密闭空间中,三人觉着呼吸越发不畅,都不敢与对方相视。 “走吧。” 李明性拄拐,脚步却异常迅速。 “我等去大堂内谈谈。” 待回到院落大堂,三人落座,一口茶还未喝,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王掌柜!尔当初可是夸下海口,定然在三月之内拿下那西山工坊,我等一干银两、人手,皆是由你一人调配,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王登库难辞其咎!” 范永斗率先拍案而起,他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头发也变得杂乱不堪,这狼狈的模样,显然这一路逃出京城,遇到了不少麻烦。 王登库自然也是丝毫不让的样子:“好个倒打一耙!你范永斗便干净!我等说好同心同德,却不知是谁动了私心,却还有脸怪罪他人偷偷售卖藕煤,你这逆贼售卖得竟是最多的!” “我若不提前售卖一些藕煤,此番便真要将十一万两打了水漂,全然进了那张士元的口袋!” 范永斗青筋暴起,气得直跺脚,他行商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般亏。 “即便是如此,也仅仅挽回三四万两的损失!” 他摊开手怒然说道。 “潞王府门槛我都快踏破了,走动耗费多少人情银两,岂是你能知晓?” “人情?” 可王登库扯出一张报纸拍在书案上,修长指甲用力点了点。 “你便看看这《万历新报》上的头版,万历皇帝都去了西山了,此二人已然重归于好,二人相谈甚欢,皇帝甚至下轿撵同行。 你范永斗自诩跟潞王交好,能够在皇帝面前说上话,便是这般结果?” “住口!”范永斗将手中茶盏摔碎,指着对方说道。“分明是你贪功冒进,将货物积压成山!你若早些售卖出去,我等何至于此?” “呵!” 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 “我这货殖之术再过高深,可那张士元有皇帝支持,再有各类神鬼莫测之器械,如何能胜?” 一时间,这二人唇枪舌剑,险些将大堂吵成了菜市场。 圆滚滚的身躯挤在八仙桌两侧,互相推搡起来,犹如两只争抢配偶的公猪。 “够了!你们这两个废物!”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一直端坐的李明性,他再无从前的沉稳,言语间也带着怒意。 “平日里行商,尔等便是会寻些捷径,或是寻着州府堂官的喜好,送上些金银美妾,或便是找着族内,如张子维一般高官,以势压人。 如今张子维不成了,你们便不会行商了? 从前赚到了些银子,便觉得自个天下无敌了。 也觉得那张士元不过是个小娃娃,轻而易举的便能拿下! 事到如今,却还在这里争辩孰是孰非!” 范永斗咬着牙说道:“李老非是我等轻敌,乃是” “嗳——” 他重重了叹了一口气。 可李明性却不买账,他眼中放出寒芒来,瞪着对方说道。 “老夫让你派人潜入西山探查消息,你得来的都是什么消息?可有一点那‘蛟龙吸水’的信儿,便连张士元囤积藕煤,都没有一点风声!” “我”范永斗结巴了,此事他确实没想到。 那张允修惯是会收拢人心,西山流民竟大部分都对他马首是瞻,范永斗想要安插收买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稍有一些不慎,好不容易收买的流民,便会被人揪出来,随后便不得不放弃。 接连好几次,他才打探到西山内减产渗水的消息,却不想最后还是变成这幅模样。 李明性今日可谓是疯狂开火,他又看向了一旁的王登库,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却也别太得意!老夫让你好好观察市价,一有风吹草动,便要特别注意。 那将近两百万斤藕煤入了京畿各地,你竟反应这般缓慢? 此事照样难辞其咎!” 说到此处,李明性再也无法压抑下自己的情绪,用拐杖狠狠将桌上的饭食一扫而空。 “哗啦”地一声巨响,大堂内顿时是一片狼藉。 李明性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这俩个蠢才,将这等事儿都办砸了,叫老夫还有什么脸与宫里那位斡旋?” “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他身子踉跄抓起案上的账本,一把便摔在了青砖地面上。 “便这般打了水漂,不是被京城的丘八占了便宜,便是被那张士元这般黄口小儿给诓骗了去!再有便是进了狗皇帝的内库之中!” 李明性饶是不解气,指着二人鼻子骂道。 “若你二人能长进一些,此事又怎会到这般境地!我等晋商百年之基业,便要毁在你这两个不肖子孙身上!” 他倒是骂得起劲了,给两位大掌柜骂得跟孙子一般。 可范永斗与王登库本来也都有着自个的生意,平日里尊敬李明性,不过敬他一份资历罢了。 故而,这王登库被骂了一通,终究是忍无可忍,他一拍桌子,脸上已然憋得通红。 “李老.老东西!我当初如何说来着,这西山有各类器械发明,那张士元岂是好惹的主儿? 乃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说什么堪舆风水术,现如今又怎样了? 我看此番亏损,你李明性倒是要担起责任来!” “竖子!尔安敢与老夫这般说话!” 李明性拄拐的手都有些发抖,整个人犹如一头得了癫痫的公鸡一般。 “范掌柜!” 他扭头看向范永斗,似乎在寻求对方的协助。 可范永斗根本不搭理,撇过头去,悠悠然说道。 “我看李老也别指摘我二人了,张士元之手段,你却不也没有料想到么?” “你!你!” 李明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老命便要气得交代在这里。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也别商量了,这几十万斤藕煤照着个人干股全然分了吧!” 他胸膛不断起伏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见着,晋商从前“牢不可破的联盟”,就要因这小小的藕煤彻底破裂。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李明性的贴身管家,在外头通报呢。 “老爷~有急事~” 这声通报,算是暂时搁置了堂内的剑拔弩张。 “进来吧~” 李明性看着王登库与范永斗二人,拿捏他这个老头,不还是简简单单,这管家自然成了救星。 可进来之后,管家没提其他东西,则是给了李明性一个名单。 看着黄纸上的几个名字,李明性蹙眉说道。 “这几人怎么了?他们也想寻回银子么?老夫不是说了,这银子自负盈亏,断然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是不是。”管家苦着脸连连摆手,他看了不远处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爷此三人自缢了。” (本章完) 第186章 元辅!我许国悔不该当初啊! 第186章 元辅!我许国悔不该当初啊! “什么!” 李明性瞪大了眼睛,将那黄纸上的名字又看了一遍。 “谢东柏。” 正是那日顶撞范永斗的一名商贾,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平日里性子急。 算起来李明性还是此人的叔公。 “张云发。” “张四玉。” 这二人算得上是张四维的远房亲戚,受其恩惠才到了京城营商,却不想最后落得此下场。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李明性苦着脸,心如刀绞的模样,他平日里心狠手辣,可终究是个老人,眼见着这些年轻人便这般自我了断,如何不能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一阵感慨说道:“银子没了还能赚,这命没了可就一了百了。” 管家在一旁补充说道:“嗳~说来倒也糊涂,这几人皆是借了钱庄的银子,还将家中宅邸与铺子都抵押了,便想着于此事上好好捞一把,却不想.” “可耻!可恶!可恨!” 李明性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不知是在骂这些人,还是在骂张允修。 恍惚之间,他又似乎有些冷静了,对管家说道。 “罢了,给老夫倒杯水来。” 管家四处搜寻一遍,桌上哪里还有完整的杯子,便去后堂连忙给李明性倒了一杯。 一杯茶水下肚,李明性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他将管家给挥退,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范掌柜,王掌柜,我看咱们也别争个孰是孰非了,无非解决眼下之困境。” 他看向桌上那几人名讳感慨说道。 “这三个皆是好苗子,却一时糊涂,被那张士元坑害送了性命,咱们难辞其咎,却也不能不忘了这般教训。 今日他三人亏得上吊自杀,明日便可能是我等,我等晋商百年来基业,风风雨雨过来,岂是能够惧怕一个张士元? 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他张士元是想要刨了咱们的根!此不死不休之仇也! 我等若不能团结一致,定然会被其逐个击破!” 不愧是李明性,一番话下来,一下子便让其余二人冷静下来。 主要还是三个人的死亡太过于突然,让三人也不得不警醒。 范永斗叹了一口气说道:“李老说得有理,我等输红了眼,便已然不管不顾了,这般如何能够胜那张士元? 此番也非绝境,咱们手头上还有一百余万斤藕煤,也不必在京畿与张士元争了。 全然运到关外去,总是有人会高价购买的。” “正是如此!” 王登库也打起精神的样子。 “还有海外,我于南直隶还有些门道,几位先生都熟识,届时将藕煤售卖海外,照样能够赚到银子!” “这样便对了!” 李明性露出一丝笑说道。 “活人还能寻不到门道?他张士元再厉害,也不过是在这京畿一带,若到了南直隶便是另外一幅光景。 关外是咱们的天下,南直隶则是先生们的天下,更不要说海外了。 他这西山藕煤,也不过给咱们做嫁衣罢了。” “哈哈哈~” 一时间三人发出快意地笑,可笑着笑着却越发干涩。 无论怎么讲,此战却已然是输得不能再输了,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气。 遥想当年“隆庆议和”,朝廷封贡互市,令晋商们一夜之间崛起,可以说得上是春风得意,普天之下有谁敢招惹他们? 这才过了不到十一年,便有人嚣张至此了! 想了想,范永斗冷不丁提到。 “我听闻,近来宫中,有一新入宫的郑嫔很是受宠,此女出生京畿,根基尚浅。” 李明性也捋须说道:“老夫想来,昔日皇帝于宫中临幸那名宫女,再过两月余便要生产了吧? 届时若生出个皇子来,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几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一场激烈争论后,几名掌柜都乏了,正巧在这京郊宅邸休息。 宅邸外一百余名家丁看守,可谓是将安全性拉满了。 几人即将分开之时,李明性手底下的管家,不免上前询问说道。 “老爷,还有一事要请您定夺,这三人还有一家老小呢,他们借了钱庄欠款,怕是收殓尸体,办个丧事都不成了,您看这.” “他们苦,我们便不苦了?”李明性板着脸说道。“没什么法子,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裹个草席不就成了?” “是啊。”那王登库也很是纠结的样子。“不是我等不愿出手相助,实在是帮了这一家,那家家都要帮。 我等也损失惨重,实在是难以为继。” 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还劳烦游先生通报一二,学生这实在是十万火急,半点不敢耽搁啊!” 在张府门外,许国拉着管家游七,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堂堂吏部侍郎险些给一个管家跪下了。 “不敢当~不敢当~” 游七连连摆手,自张居正病后,他便收敛许多,再也不敢如从前那般嚣张。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许侍郎,非是小人不愿给你通报,实在是我家老爷忙得很,近来在书房内静养,受不得外人打搅。” 游七指了指一顶离开的轿子说道:“许侍郎且看,近来想见我家老爷的可谓多如牛毛,若真一一见了,朝堂之事倒也不必处理了。” 自从户部消息传出来,西山工坊非但没有亏损,甚至还盈利颇丰后。 张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近来《万历新报》又有报道,皇帝莅临西山之消息,更加进一步坐实了。 “我不管!” 许国五十多岁的人,竟然耍起无赖,眼眶里流出泪来说道。 “游先生若是不助学生,便是害了学生,学生今日便撞死在这门前,死了倒也干净!” “你!你这是何苦呢!”游七跺脚无奈叹息说道。 “学生悔不该当初啊!学生如今什么都能谈!”许国咬着牙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要元辅先生肯见学生,学生愿效犬马之劳,只要元辅先生能让学生再入那西山干股,学生虽死而无憾也!” “那西山工坊乃是小公子主导,我家老爷也是”游七还想劝慰。 可“扑通”地一声,许国竟然真的跪下来了,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直响。 “游先生!你定要救助于我啊~” 游七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堂堂吏部侍郎竟在元辅门前哭求,传扬出去还以为是张居正笼络人心的手段。 “好了好了!我便怕了你了!许侍郎快快起来,我这便去再问问老爷。” “此话当真?” 有了游七这句话,许国这才老老实实起身,跟着其入了府上等候。 “呸!前倨后恭之辈!” 入了后堂后,游七脚步匆匆,嘴里却不免骂道。 可他还是疾步到了后院书房门前。 此刻,张居正正在屋子里念着什么。 “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嗣文这《九章算术》里头,怎与货殖之道不太相同?” 那大哥张敬修回应说道:“爹爹,您想学货殖之道,却不该研究这《九章算术》,去问问士元才是最好的。” 张居正声音有些愠怒:“逆子!老夫若能问他,却还要寻你么?” “孩儿.孩儿非是逆子。” “老夫说你是,你便是。” 屋内一番对话令人忍俊不禁,游七等了一会儿,这才敲门禀告说道。 “老爷~那许侍郎不愿离去,非要见您,还说见不到便撞死在门口,小人想着” 书房内沉默了一阵。 “嗳——” 张居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他也非十恶不赦,便让他进来说说话吧。” (本章完) 第187章 张居正:什么是经济学? 第187章 张居正:什么是经济学? 等到许国来的空闲时间,父子俩又忍不住展开了讨论。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市场?贸易?还有供需关系?” “幼弟正是这么说的。” 张敬修点点头说道。 “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按照士元的意思来说,三者缺一不可。 爹爹之改革着眼于农,却忘记了工与商,这二者也很重要。 士元以工来解决瘟疫和流民问题,以商来藏富于民,此乃正道也!” 张居正端坐在书案前,不由得瞪眼说道。 “你是在说新政之理有误么?” 张敬修缩了缩脑袋,连忙解释说道:“爹爹这都是士元所说,想来他也是无心之言,皆是比喻罢了。” 凝了凝眸,张居正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一丝失望,随后叹口气说道。 “你便与我讲讲,什么是供需关系,此番那逆子能成事,便是用了这供需关系之法?” 张敬修歪着脑袋:“孩儿也仅仅是听了个一知半解,近来搜寻古籍,却在《史记》中寻到个只言片语。” 他下意识便将话题引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货殖列传》有记‘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想来物件贵到极点,便会返归于贱,物件贱到极点,却又要返归于贵,二者相互循环,恰如太极两仪之法” 他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却给张居正这个饱读诗书的首辅给说懵了。 不过张居正还是抓到了一个关键点。 “所以,这供需关系便是贵极反贱,贱极反贵?” “想来便是如此吧?”张敬修眼神有些呆滞。 “到底是如何?” 张居正有些恼怒了。 自从那西山工坊增产,将图谋不轨的晋商们打得丢盔弃甲之后,他便对于这货殖之术起了很大的兴趣。 从前根本看不上的小道,竟然能够发挥出如此大的作用,兵不血刃的,让敌人从内部崩溃!实在不得不令人惊诧。 张居正眼神落在书案上,一本书页有些发黄的《管子补注》,正看到一半,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各项批注。 这千百年来,几乎除了管仲,便少有人再去研究货殖之术 他遍览群书,唯有看到这一本管仲之著作,自古以来想要学习这货殖之道,唯有看这《管子》,甚至不少商贾,还将管仲奉为神明叩拜。 张居正想到,管仲“买鹿制楚”的事迹,看起来或与张允修这“经济学”之道,颇有些相似之处。 他是个思维极其敏锐之人,一下子便探查到其中道理。 凝神看向长子张敬修说道。 “这供需关系,却还有个漏洞,既然物极必反,可每每逢灾年之际,为何各地商贾不能运送粮食? 若按照此法,朝廷便也不必赈灾了,诸如前几月平阳府饥荒,粮价暴涨,为何无商贾运送粮食前往? 若商贾能运送足够粮食到灾地,初时粮价或许极高,可待到粮食越加多,粮价必然会降低。 届时,再有士绅商贾囤货居奇,怕也是无济于事吧!” “这”张敬修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老爹张居正的思维太敏捷了,他主导“万历新政”,必然涉及到许多经济问题,思考也更加深刻。 张居正继续如连珠炮一般说道。 “若供需关系真有效,如那逆子所说,市场自有看不见的手在控制,国朝二百余年以来,如何还会有那么多饿死的百姓?这些你却都没问清楚?” 也不怪他这般激动,张允修的操作实在是有些突破张居正的认知了。 甚至于,他能够敏锐感觉到,若能够将“经济学”之道,应用在“万历新报”之中,想必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可眼前这个长子,却是一问三不知。 “孩儿.孩儿” 张敬修结结巴巴的样子,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对着老爹拱拱手说道。 “爹爹请恕孩儿愚钝,孩儿近来皆是在细心钻研算学,对这货殖经济之道,实在是一知半解。” 自从上次张允修让他查账之后,张敬修学会了“图表法”,也对算术之道生起了无限的兴趣。 他了解经济学,也不过是前些日子,寻张允修交谈了一二,实在是算不得精通。 可没想到张居正却很激动:“你这逆子,什么都问士元,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这经济学之道这般重要.” 逆子几乎成了张居正的口头禅。 张敬修是个性格温吞之人。 可终究还是有些脾气的,被老爹一番无理训斥,心里头顿觉委屈。 特别在张允修开头之后,兄弟几个对张居正就越发“忤逆”了。 于是,张敬修也梗着脖子说道。 “爹爹此言差矣,士元有言算学乃经济学之基础,没有算学就没有经济学。” 他再用一种奇怪眼神看向老爹。 “爹爹如此在意,为何不去直接寻幼弟问问?” 这话像是戳中了张居正的痛处,他老脸一红,撇过头去说道。 “此等逆子,老夫与他没什么话好讲的。” 主要还是,之前张允修三番两次的顶撞,张居正实在是有些怕了。 每次怀揣着教训孩子的心情,却反倒是被孩子给教训了。 这种感觉对于张居正这种十分强势之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甚至都有些惧怕跟张允修交流了。 张敬修倒是苦口婆心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怎可这般迂腐,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不如弟子,士元天纵之姿,爹爹输上几次倒也是正常的。” 有张允修起头,兄弟几个对于张居正的惧怕,可以说是越来越低了。 “要你在这聒噪!” 张居正急了,一拍书案说道。 “老夫离了他张士元,还学不了经济学了?我随后便将那张学颜给叫来!”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言语,埋头研究他那《九章算术》去了。 等了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元辅先生,学生是许国啊,多有叨扰,还望元辅莫要怪罪。” 听这声音的语气,张居正险些觉得换了个人,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许国弓着腰走了进来,生怕弄出什么动静一般,叩拜行礼说道。 “学生许国,拜见元辅大人,见过张主事。” 张居正见他动作如此夸张,很是不悦的样子。 “你乃是吏部堂官,不必在我面前下跪,也不必跟张嗣文见礼。” 许国有些尴尬之色:“学生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你行泼皮无赖之态,到底所为何事?”张居正不怒自威的模样。 听闻此言,许国嘴角立即一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伏地痛哭说道。 “元辅先生,您可千万为学生做主啊~这西山干股可万万不能退了,学生身家性命皆是在其中,若是退了干股,那可就倾家荡产了~” “你这厮好没道理!” 便连向来好脾气的张敬修都忍不住了,对着伏地的许国说道。 “当初是你喊打喊杀,非要退掉干股,便是看西山工坊要亏银子了,我幼弟好心给你退了银子,你如今却又来胡搅蛮缠,想要回这干股。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本章完) 第188章 许侍郎误入“白虎堂” 第188章 许侍郎误入“白虎堂” “张主事明鉴!” 许国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学生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还请元辅先生与张主事,为学生在张同知面前说说情。这西山工坊之建立,学生人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张居正看得出来,此人不单单是为私利而来,实际上更是为了身后徽商群体。 比之晋商来说,徽商虽然式微,可于京城也算有些门道。 朝堂上上下下官员,籍贯是安徽的也有不少人,大多数都与徽商有些联系。 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能够合作对于新政推行也是有所裨益的。 然而,张居正早便看出,这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眼见西山工坊蒸蒸日上,便又来求合作?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张居正凝神审视对方说道:“西山工坊乃是张士元所管辖,你不去寻他,何故来询我?” 许国很是委屈的样子:“元辅先生,非是学生不去寻张同知,乃是张同知实在不愿见学生啊~” 自从退了西山工坊的干股后,许国与徽商人等,便失去进入西山的资格,连参观都不让参观一下。 张允修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只能来张家求见了。 张居正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悠悠然地抛出一句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许国埋头痛哭流涕。 “学生.学生悔不该听张同知之言,羞愧难当!若元辅先生能宽宏大量,学生定当为元辅先生鞍前马后” “我要你鞍前马后?” 许国连忙说道:“不单单是学生,还有学生各个同僚好友,门生故吏,皆会感念元辅先生之恩德。” 他看得太真切了,解决渗水之患后的西山,那是真正要一飞冲天了。 今后张家就是大势,若不能此时此刻赶上,将来那是要追悔莫及的。 有前程作保,即便是卑躬屈膝,低头做小又如何? “恩德?” 张居正眯起眼睛。 他心中自也有考量,朝堂之上,四处树敌并非什么好事。 如今晋商,因为张允修的缘故,已然彻底与“张党”不死不休。 这徽商势力,想必是要争取的。 想来张士元那小子不会想不到。 “我倒也无可奈何。” 张居正踱步到了许国面前,无奈叹息说道。 “不过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还请元辅赐教!” 许国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了张居正的大腿,这一抱他便不打算撒开了。 张居正笑着说道:“你要寻张士元,去西山自然是寻不到,倒不如去仁民医馆。 老夫听闻近来医馆有个什么专家会诊,你些银子,想来是能够见到他的。” “竟还可如此?”许国有些惊讶,这什么劳什子专家会诊,他听都没听过,询问说道。“真可见到张同知?” “自然。”张居正无奈摇头说道。“那小子讲究拿钱办事,收了你的银子,自然能够为你诊断症结。” 他上下打量一番对方。 “老夫看你这情况,想来病情是不轻的。” 许国嘴角一抽,却不敢有任何异议,继续询问说道。 “学生斗胆一问,这西山工坊之干股,可还有机会?” 张居正叹息:“这逆子的想法,老夫也琢磨不透。” 思量一番,他看向书案上的那本《管子补注》,嘴角扯出个笑容来。 “许是得加钱,供需关系知道吧?现在价格水涨船高,所需要的银子自然也多上一些。” “啊啊?加钱?” 许国张大了嘴巴,不解其意。 几日后。 仁民第一医馆外头人头攒动。 袁宗道在维持秩序,作为医馆的研究员,由他来组织这场专项会诊。 “各位病患拿好号牌,千万不要乱了次序,今日乃肠澼之症专家会诊,还请大家先行思虑好自身患病情况,进了诊室后,先生们才好快速进行诊治!” 他身穿白大褂,显然对此已经是轻车熟路,继续补充说道。 “这肠澼之症诊治较为特殊,若未事先做好清洁的,本馆提供盥洗室清洗,清洗干净后,方可接受治疗~” 听闻此言,站在人群里头的许国,不由得觉得后庭一紧。 也没人跟老夫说,今日是查肠澼之症啊! 那岂不是要将臀尻,赤条条地展示而出? 一时间,许国便有些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这号牌,乃是他了五十两才买来的,实在是有些肉疼。 正当许国犹豫之间,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护士走了过来,她脸上戴着口罩,紧紧盯着许国的表情,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道。 “这位老伯,你是不是没有清洗臀部?” 一见是名女护士,许国老脸顿时通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老夫洗过了.洗过了.” “没洗可不成。” 女护士插着腰说道。 “医馆先生们都是万金之躯,能前来医治已然是难得,若**污秽,不仅看不好病,先生们发起火来,你今后可来不了医馆看病了。” “老夫没有!”许国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样子,却是十分心虚的样子。 眼见他这般作态,女护士更不愿放过他了,紧紧蹙眉说道。 “老伯,你若是不愿洗,那便出去吧,先生们怪罪下来,可没人吃罪的起。” 许国乃是来见张允修的,好不容易混进来,哪里肯走。 他又梗着脖子说道:“老夫不走!老夫了银子的!” “你还是了银子?” 女护士更加生气了,她一招手说道。 “来人,将这位老伯请到盥洗室里头,由专人协助清洗,这清洗费也给他算上。” 她又上下打量一番许国,似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位老伯看起来气度不凡,许是伏案太久,便再安排个‘理疗’服务。” 常在医馆内行走照顾人,女护士看人眼光很刁钻,一看便知道此人非富即贵,怕是哪个京官买了普通人排队换来的号牌,才混进了医馆内。 她对于此类人最是嗤之以鼻,参照会长大人张允修的优良传统,便给此人安排上了全套优质流程服务。 必须是价格最高的那种。 “你们放开老夫!诶~你们要干什么放开老夫~” 猝不及防之下,许国竟被几名彪形大汉架着离开了原地,径直朝着后院而去。 一路上那几名大汉还安慰着:“这位大人莫怪,进了咱们医馆保准你放心,我们张同知决计不会害你,反倒是能够将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看你便非是普通人,瞅瞅着里头衣服的料子,一件顶普通人家一年口粮嘞,多点银子怎么了?” 说话间,被带入到一个偏僻屋子里头,转头就被扒去了衣物。 一见这周围人迹罕至,许国忍不住哭泣大喊:“张士元~本官要告到朝廷~本官要弹劾你~” 另外一名汉子有些不耐烦了,给了他一巴掌。 “就你是官?我等还是锦衣卫呢,还不是照样给张同知办事!老老实实呆着,害不了你性命,此乃陛下之产业,你说破天去也没人搭理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许国给噤声了。 是啊,万历皇帝怎么会给他做主呢? 仁民医馆乃是皇帝的得意之作,每个月给皇帝带去几万两的收入,你这底下的官员,多出点银子怎么了? 陛下收你点银子有错么? 况且,又不是不给你服务,这专门的清洗服务,京城里头去哪里找啊? 许国被扒得赤条条的,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块小衣裆裈,俗称“兜裆布”。 他蹲在那浴桶里头瑟瑟发抖,几名锦衣校尉将他扔进来之后,便径直出去守在门口。 既来之,则安之。 许国这般安慰自己,这张同知总归是个好人,想来这“个人清洗理疗服务”,听起来还是挺正规的,总不能害了自己性命? 若是适才那年轻女护士,虽说凶悍了些,可也还是不错的。 正当此时,“砰”地一声,房门被粗暴推开,一名身高八尺的彪形女子走了进来。 她面生横肉,看起来有个四五十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的模样,能够活活给许国撕了。 可这女子声音却十分温柔,犹如银铃一般。 “可是许侍郎?苏小妹奉命前来,为许大人清洗,还请莫要见怪。” 苏小妹?!! 许国瞪大了眼睛,不敢将这名讳、声音、外貌对应起来。 眼见着对方一点点靠近,他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哪里是“个人清洗服务”,简直是被玩弄啊! “老夫老夫不看病了老夫要回家!” 许国光着屁股,便想要逃离这房间。 可还没跑出两步,苏小妹一伸手就抓住许国的脖颈,给他提了起来。 “抱歉~” 苏小妹发出银铃一般的声音。 “小妹冒犯了~同知大人说了,只要进了这医馆的大人,都不可让他们讳疾忌医,瞧瞧许大人身上这般污秽,小妹帮你好好洗洗~” 说话间,苏小妹便将许国一把按在了浴桶里头。 “咕噜~咕噜~” 浴桶里头发出一阵气泡声。 “小妹为大人涂上点皂角~” 出水之后,许国还来不及骂娘,便又是一阵粗暴蹂躏。 可这苏小妹显然学过几手,手上很有力道,却丝毫不伤及许国筋骨。 苏小妹甚至还是个话唠,一边为许国按摩清洗,一边讲解说道。 “小妹从前在村里就被人嫌弃,不似个相夫教子的女子,也无人愿娶小妹。 好在有把子力气,才不至于饿死。” “来了仁民医馆之后,同知大人和大夫先生们都是顶好的人,他们觉得小妹是好姑娘,有自己的价值。 东壁先生乃是药圣,还教授了小妹一套按摩的法子,张同知大人给这些法子命了个名,说是叫做‘理疗’法。” “咔哒!” 苏小妹对着许国胯部的骨头一用力。 (本章完) 第189章 元辅问经济?令公子乃大明管仲! 第189章 元辅问经济?令公子乃大明管仲! “啊——” 许国的惨叫震得院落外飞鸟四散奔逃,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生生被挤出体外。 那苏小妹却笑眼弯弯,将白布往肩膀上一甩,脸上堆出笑容说道。 “果然如此,同知大人乃是个天才,教给小妹几个改进法子,甚是有效。 这‘错骨复位法’贴合人体脉络筋骨,许大人常年伏案批牍,肩颈如铁板、腰椎似弯弓。 今后,若能半月来调理一次,既能够解身体之乏,也能够令骨正筋柔,此一举两得也~” 话音刚落,这苏小妹就又对着许国身上一阵招呼,在许国僵硬的脊背上下游走。 堂堂三品大员,此刻竟如案板上的面团一般,被揉、拽、扳、按,疼得涕泪横流。 “咔嚓——”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脆响,许国瘫在竹榻上大口喘气,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细细感受身体变化,竟然惊觉紧绷多年的筋骨,缓缓舒展开来,有重获新生之感。 这会儿他也没了什么脾气,强撑着起身,正要开口。 苏小妹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圆润的脸颊。 “瞧我这记性!还没给大人做股沟清洁呢!大人要检查肠澼之症,自然是必不可少。” 说着便掏出一个头部犹如刺猬一般的刷子,要朝着许国招呼。 “且慢!”许国瞬间从榻上蹦起,脸都要绿了,“今日.已多有叨扰,姑娘医术高明,还请恕老夫有要事在身.” 听闻此言,苏小妹喜笑颜开的样子,一把便将许国重新按在竹席上。 “第一次有人夸奖小妹医术高明,今日小妹定然让许大人物超所值!” “大人,你忍一下。” 半个时辰后。 许国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院子,他穿着衣服都有些松松垮垮,再回头看了看院落的牌子,上书“仁民医馆康复理疗科”。 这位饱经风霜的许大人,紧紧咬着下唇,才堪堪压制下哭泣的冲动。 他喉头动了动,感受身体的每个部位。 好在,该在的,都很完整。 甚至许国出了这康复理疗科之后,整个人竟然都有些神清气爽,飘飘如谪仙下凡一般。 若不是过程耻辱如受刑,许国还真打算时常来一次。 “张士元想赚钱想疯了!” 出门的时候,那苏小妹递过来一张账单子,许国根本没来得及看,便匆匆离开。 这会儿一看,竟然要收费五百两银子! 简直是强买强卖的奸商! 许国欲哭无泪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朝着外头漫无目的寻找诊室的位置。 没走两步,便有两名锦衣校尉拦住了他,一左一右将许国给架起来。 便是适才带他来的两位。 一名校尉笑着说道:“原来是许侍郎呐~我却当是谁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下官可没有骗你吧?这理疗康复是对身子好的。” 显然,这一来一回之间,许国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老夫~老夫~” 许国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于这仁民医馆,也有些许股份,适才在康复理疗科里头所银子,还有一部分能够回本。 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别支支吾吾了,许侍郎不是想见张同知么?同知大人已然在诊室内等你了,我等这便带你前去。” 不由分说,校尉便将许国架着一路狂奔。 许国觉得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好说终于是到了一处诊室内。 诊室不太大,摆放着一条长长的书案,后头是书架,还有一张洁白如新的床铺。 诊室里头,坐着两名身穿白大褂之人,皆是戴着口罩,一老一少。 老的看着许国被粗暴放在面前椅子上,紧紧皱起了眉头。 少的自然是张允修了,他嘿嘿一笑,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契约书,从桌子上推给了许国。 “许侍郎感觉如何?我们医馆这理疗还是不错的吧?正巧你来,便是将这份契书给签了吧。” 许国惊魂未定的样子,可眼见到张允修,再看到那份契书,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 这一路来可是不易啊! 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 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如今似要修成正果了! 他手有些发颤,却不忙着看契书的内容,看向张允修,一干怨气都彻底消除了,笑着说道。 “张同知不恼学生糊涂行事了?” “恼?”张允修很是疑惑地说道。“我为何要恼?你退了干股乃是你的事情,与我张允修有什么关系,要签便签,签完快点进行检查,我很忙的。” “是极是极。” 许国身居三品,还是文官,按理来说压张允修一头,可一场“大保健”下来,已然被整得完全没了脾气。 他又将目光投向旁边那名老者,拱拱手说道。 “这位便是药圣李东壁先生吧?许国这里有礼了。” 李时珍皱眉看向这名官员,叹了一口气说道。 “担不得许侍郎的礼,下官李时珍无其他可说的,唯有希望许侍郎少言利,多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 进了仁民医馆后,医馆作为半官方的机构,也给李时珍安排上个官身。 六品太医院院判,品阶不高,办事却方便许多。 许国对于这位药圣,那是打心底的敬佩,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许国惭愧。” 张允修不耐烦地说道:“快看看契书吧,没问题就签了。” “是。” 许国温顺得像是一只小鸡,缓缓摊开看了起来。 可越看,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少了,不由得惊诧地看着张允修说道。 “这张同知这契书如何能够这般签得!” 许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等回购西山工坊干股,竟需要从前双倍之价目,甚至反倒还要售卖徽商会馆之干股,这是什么道理?” “你可以不签。” 张允修简单明了,他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甚至都懒得解释太多。 “我” 许国一时间语塞,对方竟然如此自信? 他看了看契书内容,又看了看李时珍,再想起了那日与张居正的对话。 以半价售出,现在再以双倍价格买入,许国和徽商们本次可以说是亏得底裤都不剩了。 可就算是如此,比起晋商的下场,还要好上太多了。 眼见这仁民医馆和西山工坊蒸蒸日上,若真算起来,双倍价格倒不是. 许国终究还是有些犹豫,试探性地说道。 “可否宽限.” “不行。”张允修很果断地说道。“许侍郎再讨价还价,可是当我张允修好欺负不成?” 谁欺负谁! 许国在心中怒吼,可面上却不敢有半点忤逆了。 一想到前次因为不信任对方,以至于这般亏损。 他一咬牙一跺脚。 “学生!签了!” 签字心念起,顿觉天地宽。 即便是这等“丧权辱国”的条款,许国签字画押之后,再拿到一份契书,竟有种安心之感。 “许侍郎果真是识大体之人。” 张允修嘿嘿一笑,满意地将契书收进怀里。 “嗳——” 看着这场闹剧,李时珍不免有些无奈,可他不愿参与到太多的琐事之中。 如今唯有病患和医学研究,才能让他投入所有心思,甚至李时珍座下众多药童,都已然加入到仁民医馆之中。 可见其决心。 “签了契书,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张允修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上前拍了拍许国的肩膀说道。 “来来来,许侍郎既然来了,我便让帮你好好检查检查。” 本次专家会诊,实际上就是为了获取到更多的“肠澼”案例,只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保证老爹的手术万无一失啊~ 我张允修实在是孝顺呐! 既要临床试验,普通百姓的肠澼之症,哪里比得上许国这种,浸淫官场多年,伏案写作之人? 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许国愣了一下:“什么检查?还需要检查么?” “来都来了。”张允修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是什么大事,便给许侍郎检查一番谷道的健康情况,看看肠澼之症的程度,再以此看看需不需要手术。” 许大人看起来身体很是硬朗,想来嘎个痔疮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夫不检查,老夫家中还有急事” 许国一听是“谷道”,整个人都不好了,适才的按摩已然留下阴影,这会儿又来个检查,说什么也不同意。 “许维桢!”张允修板起脸来说道。“今日你不检查,便是不给我张允修面子,那就是不给医馆面子,最后便是打陛下的脸! 你自己看着办吧!” “学生.学生”许国要哭了。 张允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许侍郎不怕,就是检查一下而已,会用些器械,一点点疼,很快就好的。 对你的身子可是大有裨益啊!” 说罢,张允修拍了拍手,朝着里头说道。 “罗君德!又来活了!准备好谷道检查!” “得咧!”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年轻医者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金属扩张器。 作为仁民医馆里最为优秀的外科大夫,罗显对于这种检查,自然是不遑多让。 “我” 许国一见那器械吓了一跳,险些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许侍郎捂着后庭,脸上一片惨白,一圈一拐地出了仁民医馆的门。 他欲哭无泪地拿起那份“诊疗单”。 “重度肠澼,伤及内里,七日后手术根除。” 许家府上管家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许国出来,立马上前服侍其上轿,不免询问说道。 “老爷今日如何?” 许国瞥了一眼对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将那诊疗单撕得粉碎。 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即刻起轿,离开此是非之地,要快!” “老夫再也不会来这仁民医馆!打死也不来了!” 户部大堂。 张学颜双眉紧蹙,听闻元辅张居正的问询,他凝神细思,方才开口说道。 “元辅所提之问,下官亦有所思量,然相较于令公子之见地,终是不及也。 这货殖经济之道,博大精深,深邃广博,古今可参照之书籍甚少。 昔日西汉桑弘羊以大农令之职,辅佐汉武帝刘彻推行盐铁官营之策,又施平准之法。 下官曾翻阅与之相关之《盐铁论》,也仅仅是寻到一些端倪。 书中有言‘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想来与令公子之供需关系,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此书为货殖经济之道的巅峰,然下官穷经皓首,凭借此书,却仍旧不得领悟公子经营西山之要领,实在是令人惭愧,有负元辅所问。” 显然,张学颜这是委婉拒绝了回答。 张居正眉头紧蹙,将手中茶盏放下,叹了一口气说道。 “倒也怪不得你,士元自幼聪慧,老夫非是自夸,以他之才能求个状元,亦是绰绰有余,可此子却总爱做些离经叛道之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此言一出,似乎刺激到张学颜的心思,他十分郑重地说道。 “元辅切不可这般武断,货殖经济学绝非离经叛道之学! 相反,依下官看来更当大力扶持才是, 以令公子之奇才,若能够才尽其用,他日必能成我大明之管仲、桑弘羊也!” 张居正抓到了话头,他眯起眼睛说道。 “看来子愚对这货殖经济之道,还是有些见解,货殖经济之学到底如何?与我大明是否能促中兴? 我等之万历新政,能否用上这经济学?” 张居正一拍桌案,眉毛倒竖起来,有些愠怒地说道。 “子愚为户部尚书,何故要加以隐瞒!” (本章完) 第190章 张士元经济学理论如此神妙? 第190章 张士元经济学理论如此神妙? 眼见一个照面,自己心思便被看破,张学颜颇有些无奈。 作为“万历新政”改革的核心成员之一,他自然是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 隐瞒不成,张学颜也只能叹一口气。 “元辅,非是我张学颜不告知,实在是不敢告知,这货殖之道干系重大,只恐贸然宣扬,引起大祸也!” 张居正有些疑惑:“子愚何故有此言?这货殖之道,自管仲、桑弘羊起,难道不是富国强兵之道?” “元辅先生学富五车,然对货殖经济之道,依旧是不够了解。” 张学颜神色郑重的样子。 “元辅只知货殖之术富民,却不知其亦能祸国也! 《盐铁论》虽有言‘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然亦有言‘木耕手耨,土耰淡食’。 说得便是盐铁官营贪浊滋生。 大力推崇货殖之道,其中牟利必然为官吏所图,各地吏治本就糜烂,若再行货殖,怕是民生更加困苦” 可张居正却不以为意,想了想说道:“此乃吏治之弊,非货殖之过。” 然而,张学颜不太乐观的样子:“此乃其一,其二为坏帝王心术,货殖之道兴盛,钱币必然需大发。 《史记·平准书》有言‘民便之,给用饶’,本是好事,可自古以来,好事变坏事屡见不鲜。 《汉书》王莽几次三番改制钱币,致使‘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 《宋史》有记,南宋发行‘会子’,致使‘物价踊贵,楮贱如土’。” 他压低声音说道。 “今上爱财,若开货殖之道,难免其有所心思,效仿太祖高皇帝之宝钞,更改钱币牟利,此是祸非福也!” 张学颜分析得头头是道。 其他人,自“西山工坊”之兴盛里头,唯见钱利无穷。 可他却提前看到货殖之术的弊端。 在他这个户部尚书看来,以如今大明朝经济情况,恐怕难以招架张士元这一记猛药。 张学颜看出张居正动了启用货殖之术的念头,自然是下意识加以阻拦。 实际上,他表面上没说,背地里已暗戳戳告诉张居正。 本朝太祖高皇帝以及成祖文皇帝,已然用大明宝钞,将整个大明钱币货殖,弄得乌烟瘴气了。 今日再度想要启用,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然而,张居正却还是满不在意的样子。 他要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便不会以强硬手段推行万历新政了。 “哈哈哈哈——”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阵大笑道:“老夫想来,子愚乃是多虑了,术便是术,皆在所用之人手上,术无错,为人有邪心也! 人秉正道之心,这术也能物尽其用!” “这” 张学颜神色有些复杂。 元辅这“正道”“邪心”的说法,岂不是将太祖和成祖都骂进去了? 张居正则是正色:“勿要畏首畏尾,你对货殖经济有何理解,皆一一与老夫说来。” “好吧。” 对方都这样说了,张学颜便再没有隐瞒的道理,他想了想为其解释说道。 “元辅事先曾言,大公子嗣文自小公子士元处得知供需关系之道,说起来下官所知,也限于令公子士元之讲解,外加一些独自思量之内容。” 作为户部尚书,张学颜比起张敬修来说,还是要厉害不少的。 他直接引用了《盐铁论》之中的一句话。 “所谓‘均输以通物资,平准以稳物价’,便是以供需关系之理论行事。 诸如‘均输’,便是彼时朝堂采购物资,各地各自为政,以至于需求一时间变得旺盛,所有人都抢着买同一件东西,这物价自然被炒高。 桑弘羊报请汉武帝于各地设置均输官,不再以实物送物资,让各地以最贵市价折价为钱币。 均输官再用这钱币,购买各地低价物资,运输高价格地区,低买高卖,不单单平抑了市价,甚至还为朝廷赚取了些银钱。”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他也时常读《盐铁论》,今日通过“西山工坊”之变化,加上张学颜的讲解,竟觉得通透了不少。 他颇有些激动地说道:“此倒与一条鞭法有些相似。” 张学颜笑了笑说道:“元辅稍安勿躁,还有这‘平准’之法。” “所谓平准之法,便是抑制商贾囤货居奇,肆意操纵市价,以牟取暴利,搜刮百姓钱财。 那桑弘羊设‘平准衙门’,囤积各类所需货物,市价过高便多售卖货物,市价过低便出资购买货物,以提升粮价.” 张居正想了想,又评价说道。 “此便是常平仓也。” 张学颜笑了笑说道:“元辅,这常平仓便是汉宣帝时期所创,流传至今。” 想了想,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 “说起来,那逆子所为倒还是有迹可循,将《盐铁论》等著作研究得通透,方可有西山工坊之神迹。” “首辅说哪里的话。”张学颜笑着摇摇头说道。“难不成连元辅都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星和天机星下凡?” 张居正则是无奈摇头:“尔不太懂罢。” “???” 张学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这位元辅先生到底在张士元那里受了什么刺激? 他想了想,又继续赞扬说道。 “令公子于货殖之道见解,相比下官来说要高明太多,那晋商浸淫商道多年,岂是泛泛之辈? 近几月藕煤市价接连升高,便是晋商之手段,晋商家大业大,且手段频出,非等闲之辈能够处置。 下官近来细细研究西山工坊之账目,期间藕煤出货囤货,亦或是恰准时机售卖,于西山隐藏相关讯息,期间所求操作之紧密,即便是下官亲自前来,也无法有所把握。” 一番解释下来,可张居正却完全没理解的意思,他继续询问说道。 “子愚可对此有何见解,若将这货殖经济之道,应用于新政中,汝觉得如何?” 想了想,张学颜解释说道。 “元辅,自万历元年伊始,我等推行一条鞭法,将田赋赋折价银两,却也是个经济手段。 不过” 他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相较于令公子之理解,一条鞭法确是显得有些简陋,元辅若想求取‘真经’,怕还是要寻令公子问问才成。” “又是张士元那臭小子!” 张居正有些恼怒了,三番五次的碰壁,让他失去了耐心。 他一拍书案说道。 “难道离了他张士元,便无法治国理政了?” 张学颜神色有些复杂:“元辅为何视张同知为仇寇?” 在他看起来,这张允修胡闹了一些,可也仅仅是小孩子脾性。 自古有才干之人,性子多少都有些怪异,这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以张允修所达成之成就,已然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若张学颜自己有这般麒麟子,必然会当宝一般供着。 怎么张居正反倒是动辄喊打喊杀,还十分惧怕嫌弃的样子? “那逆子” 张居正无奈叹息说道。 “子愚你不懂我之苦也~” 张学颜确实不懂对方的苦,甚至觉得元辅在可以刻意以此来人前显圣,凸显其家教成功之处。 他拱拱手说道:“元辅,这《盐铁论》虽好,可汉时与如今,终究相隔千百年,彼时之策,如何能够适应如今之时势? 如今大明人口、商贸远超西汉,已无法用旧事之理,解当下之困。 若元辅真想要更好推行改革之策,张同知是非见不可的。” 张学颜一脸怀疑地看向张居正说道:“看起来,元辅是有许久未见令公子了?” 张居正有些尴尬,捋着胡须,眼神闪躲的样子。 “也不过是半月有余,算不得什么事情。” 张学颜愕然,这父子俩竟然疏远到这种地步? 可他终究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拱手朝着对方说道。 “还请元辅恕下官才疏学浅。” “罢了。” 张居正不能久坐,起身微不可察地扭了一下屁股,又整理一番衣袍,佯装自然的状态。 “那老夫便去问一问那逆子吧,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倒是老夫有些迂腐了。” “本当如此。” 待到将元辅先生送出户部府衙,张学颜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轿撵,这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扭头回到值房之中,又将一份稿本拿了出来,对照着《盐铁论》看了起来。 上头记录有诸如“看不见的手”“羊群效应”“边际效应”之类的字迹。 一边对照着《盐铁论》,还一边似宝贝一般,将一个小册子从怀里掏了出来,上书几个小字《张士元国富论(初稿)》。 翌日。 趁着天朗气清,张居正乘坐轿撵一路到了西山门口。 清晨,自阜成门出发,到这西山已然是晌午时分。 这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不单单轿夫疲倦,连坐在轿子里头的张居正,也险些旧疾复发。 好在,自从西山工坊成立以来,西山至京城这条官道,便几经修缮,平坦了许多。 如若不是如此,怕还要耗费更多时间。 一见是张居正造访,西山大门外护卫自然是不敢怠慢,即刻前往千户所通报。 (本章完) 第191章 张居正初见西山经济学 第191章 张居正初见西山经济学 门子这一通报,便去了三炷香时间。 张居正在西山门外,等得焦躁不安。 眼见身旁的仆从和轿夫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 他四处看看,便注意到,在西山大门路边,竟有诸多卖“香饮子”摊贩,随即对管家游七吩咐说道。 “游七你去买些香饮子来,天气酷暑难耐,路途遥远,想必众人皆已疲乏。” “得咧。” 得了张居正的吩咐,游七立马叫上几名仆从,一起前去。 没过多久,游七便带回来十几份,先给张居正奉上,再一一发放。 “谢元辅大人~” 轿夫与仆从们本就满头大汗,得了这“香饮子”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张居正喝了一口香饮子。 这由紫苏、藿香、甘草、薄荷等草药煮成的汤药,一口下去清凉可口,里头甚至还加了些和冰块,更加令人心情舒畅。 有了香饮子,张居正内心中的怒火便消了几分,他看向游七询问说道:“这香饮子配料齐全,不单加了蜜,还加了冰,想必一份要不少银子吧?” 张居正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银钱。 他更加关注的是,这在西山门口的摊贩价目,很大程度上就能够反映西山的情况。 这随口一问,可游七面色却有些古怪,支支吾吾的样子。 张居正皱眉说道:“怎么了?” 游七这才解释说道:“说起来也有些古怪,如今乃是季夏,京城里头窖冰已然价格奇高,按理来说,这一份上好的香饮子在京师二十文都打不住。 西山距京城二十余里,这价目怕是要再翻一倍。 可是” “还要更加低廉?”张居正也有些疑惑了。 “不单单是更低廉,还腰斩了。”游七一脸狐疑地说道。“这一份十文钱的香饮子,不知商贩有什么赚头。” “这些商贩乃是西山之人?”张居正提出一个假设。 “非也。” 游七跟随张居正,自然对这些情况很是敏锐。 “小人询问过,皆非是西山人士,有些甚至是从京城早早过来,就为了赚上这一份银子,言语间皆是对西山赞不绝口,想来是问不出什么的。” 一时间,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 他很快便想到了几个可能。 一个是张允修这小子在偷偷制冰,这硝石制冰自宋朝便有,以他的性子,说不准真会想着靠此赚取银子。 另外一个则是,这张允修知道自己要来,便故意请了这些商贩来混淆视听。 若二选一,张居正更愿意是后者。 他可太清楚硝石的重要性,这乃是火药的重要原料! 自太祖时期,朝廷便是严格管控,大规模使用囤积硝石,无异于谋反! 想到这里,张居正脸上表情更加意味深长。 “老爷这.” 游七满脸忧虑。 “先不要声张。”张居正摆摆手说道。“且看看这西山到底如何。” 一行人又等了一会儿。 没等多久,终于有一人纵马前来迎接。 正是四子张简修,他匆匆赶来,眼见老爹更是欣喜,一路奔来迎接说道。 “爹爹却也不提前说上一声,孩儿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可张居正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四子身上,四处张望一番,没好气地说道。 “张士元那臭小子呢?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来见为父?” 张简修神情一滞,连忙解释说道。 “还望爹爹知道,五弟他在西山讲课呢,暂时脱不开身,由孩儿来为爹爹导引参观西山。” “逆子如此无.”张居正下意识想要骂出口,可却觉得不对劲,眯眼询问说道。 “讲课?” “爹爹还不知道吧?” 张简修嘿嘿一笑说道。 “这西山工人万余人,这么多汉子许多是单身汉,可还是有许多拖家带口的,有些老婆孩子在京城讨不到营生,便也来西山投奔他们。 孩童多了自然不能让他们闲着,士元便仿造太祖高皇帝设立县学之理,于西山设立一所培文书院,也让这些孩童多读书识字。 今日专门为商贾和工人,特开一公开课,许多人已然去听课了。” 听闻此言,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善政。” 张简修补充说道:“咱们这西山别的不提,对于工人们倒是顶好的。” 想了想,张居正眯眼说道:“既然如此,为父也不必去其余地方观看了,你便带我去那什么西山培文书院吧。” 听闻此言,张简修似乎想到什么,不免深深叹息一声,眼神中都有些哀怨了。 “爹爹自一来西山,便是张口闭口士元,可有简修容身之处?爹爹何故厚此薄彼?” “为父.” 一句话给张居正干沉默了,他颇为尴尬的捋须,解释说道。 “那个.为父寻士元有些事,有嗣哲相伴自然也是不错的,嗣哲近来身子可好,看起来又精壮了不少,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干笑,显得异常尴尬。 张简修像是个失宠的妃子一般,重重叹息一声。 “罢了,爹爹舟车劳顿至此,想必已然腹中空空,随我去一趟西山食堂用个便饭吧。 吃完饭再去书院也不迟。” 时辰已经到了午时,张居正坐了一路的轿子,这肚子早就饥饿难耐了。 他又看了看几名轿夫和随行的仆从。 虽说喝了香饮子,可这玩意儿又不顶饱,眼见这些人个个都是满头大汗,饥肠辘辘的样子。 他这才点点头说道。 “便照你说着办吧。” 众人一路行进,很快便到了西山饭堂,一进入饭堂,便觉这里大如广场,还有一个高高的穹顶。 张居正本来对此很是疑惑,可想到西山数万名工人,便释然了。 想要一次性容纳那么多人吃饭,这饭堂小不了。 工人们早已用完午膳前往宿舍休息,唯有饭堂内几名厨子,收到消息以后,专程为张居正重新开伙。 等待上饭食的间隙,张简修为老爹介绍说道:“士元别得不说,鬼点子是多的。 诸如这饭堂内,一次性能够容纳两千余人用餐,可对于西山数万工人来说,依旧是不够的,故而西山设立了两处饭堂,工人们错峰下工用餐,便不会出现用餐争抢的情况。” 张居正敏锐察觉到信息,抓住关键,提问说道:“西山数万工人,每日所需饭食怕是个天文数字,其中调度怕也是不易吧?” 他成日里研究钱粮,自然对此很是敏感。 “爹爹不必忧心。”张简修解释说道。“西山工人皆是有军伍经历,一应饭食调度也照着军营里头来。” 他嘿嘿一笑。 “爹爹还不知道吧,如今不单单西山工人靠着工坊过活,京畿各地村庄内许多百姓也依着西山工坊过活,工坊给工人们发了银子,他们自然要有处不是? 京城与西山相距甚远,所需一干物件,工坊也不能全然供应。 这其中可都是生意嘞!” 张居正眯眼,他想起适才在西山门外的见闻,内心里头有了思量。 这时候,午膳终于是端上来了。 菜色倒是不多,可也是荤素搭配。 素菜是一两个腌制咸菜、萝卜的小菜,还有炒青蔬。 荤菜是一盘蒸熟后切成薄片的鸡肉,鸡肉淋上酱汁,撒上薄荷、紫苏、香醋,别有一番风味。 主食则是莲子糯米粥,还加入冰调味,有冰块冰镇。 在酷暑时节,这番菜色的精致程度,比京城酒楼也不遑多让了。 张居正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奢靡,他询问说道:“平日里西山工人也是吃得这些?” “爹爹说得哪里话。” 张简修很坦然的样子。 “大多数工人不舍得吃这一顿,饭堂里头有简餐,杂粮米饭和米粥管饱,很多工人都喜欢就着咸菜吃,偶尔才吃上一顿肉。” 眼见对方如此坦荡,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了,他还是教训说道。 “能够让流民们吃饱饭已然是不易,今后不可再这般奢靡了,省下来的钱粮,可多养活些流民。” 他这句话本无错,可张简修却紧紧皱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说道。 “奢靡?爹爹觉得这顿饭食奢靡?” “不然呢?”张居正颇有些愠怒地说道。“尔等成日锦衣玉食,却不知民间疾苦,这等饭食于皇家也不遑多让,还不奢靡么?” 张简修摇摇头说道:“非也,这西山工人们确实舍不得吃上这一顿,可也非是遥不可及,咬咬牙偶尔改善一番伙食,也是可以的。” 游七顿时看不下去了,他劝慰说道。 “四公子便别与老爹顶撞了,小人都看得出来,这顿在京城最低怕是二百文下不来。” 他指了指手边的莲子糯米粥。 “瞧瞧这莲子粥,寻常厨子哪有这手艺,粥里还有冰块冰镇,一来二去怕是不止二百文。” 张简修点点头说道:“于京城确实需二百文,可在西山七八十文即可,工坊内每月还有定额补贴,便宜时五十文工人们便可吃一顿。” “张嗣哲!尔还要在这里做戏给老夫看么!” 张居正忍受不住,当即拍案而起怒斥说道。 “你与那逆子,当老夫是稚童不成?先不提这顿饭食,便说饭堂所用冰块!” 他指着莲子粥说道。 “尔与我从实说来,这冰块从何而来?难道西山还插手了制冰生意?” 张居正说后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爹爹何出此言?” 张简修有些懵逼,下意识看向游七,后者用嘴型给他提醒“硝石”二字。 饶是张简修反应有些慢,可也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老爹张居正说道。 “爹爹以为西山用硝石制冰售卖?” (本章完) 第192章 西山培文书院 第192章 西山培文书院 “爹爹难道不知,以硝石制冰乃是亏本买卖?” 张简修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两硝石所需银两,远超制冰能赚取到的,更不要说硝石制冰繁琐,能制取量又少,甚至还有些异味。 京城冬季藏冰便利,费那功夫去制冰,远远不如窖冰。 只有傻子才会想着用硝石制冰赚钱。” 张居正觉得自己被骂了,可偏偏又不知该怎么反驳,他颇有些恼怒地说道。 “若非以硝石制冰,尔等这般劳民伤财,便是要演戏给老夫看?” 张简修都有些无语了,不知老爹脑袋里头在想什么。 “爹爹说得哪里话?我与士元皆是今日方才知你要来,况且” 他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老爹。 “爹爹想想以士元的性子,会做样子给你看么?” 张居正语塞。 虽很不想承认,但弄虚作假,确实不是张允修的性子。 以往对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根本就没想过隐瞒,甚至还会引以为傲。 所以.这西山诡异的市价,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出老爹的疑惑,张简修也不免有些骄傲的样子,他抱着胸以教训的口吻说道。 “看起来,爹爹还不懂什么叫做规模效应,以及优秀营商环境的影响。” 顾不得四子这般无礼做派,张居正凝神注意到其中关键词。 “营商环境?” 又是个新名词,又是个新的知识点! “对!” 张简修自信满满地介绍说道。 “规模效应与营商环境,便是西山市价便宜的原因!” 他像是有所预料一般询问。 “爹爹可是看到了,西山门外那群商贾,觉得其售卖物价便宜,又看西山饭堂饭食便宜,故而生出疑窦?” 张居正恼了:“到底是如何?从实说来!这规模效应与营商环境到底是何物?” 张简修终究是比不上幼弟胆大,他缩了缩脖子说道。 “爹爹竟不知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句话无疑给了张居正暴击,被学武的四子这般数落,他这个首辅终究还是有脾气,整个人僵硬在椅子上,面容寒霜。 张简修知道,不能再招惹老爹了,他连忙笑着解释说道。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规模效应简单来说,便是西山所需一应物资较多,能够批量购买,量大,兜售的普通百姓自然也愿意卖的便宜些,此互利互惠。 再加上西山工坊于工人们有补贴,饭堂里头的饭食自然便宜,这一顿水晶鸡肉,还有莲子粥,当然不会贵到哪里去了。” 张简修用着自个的大白话,可也将其中道理讲了个大概。 张居正似有所悟的模样,他继续询问说道:“那西山门外的摊贩呢?” “道理也很简单。” 张简修笑着说道。 “京城各类吃食市价为何贵?无非是商贩众多,竞争激烈,摊贩们在西山半天售卖的量,就顶上京城三天的量,薄利多销,自然就便宜。” “就这么简单?”张居正还是有些怀疑。 “自然不会。” 张简修继续给老爹解释说道。 “还有便是营商环境了,爹爹怕是不知,京城内行商不易,若非晋商、徽商这等大商贾,寻常百姓兜售物件千难万难。 顺天府捕快要寻些孝敬,泼皮无赖索要钱财,白吃白喝。 更不要说王公贵族东厂等一干官员了,他们或许不会亲自购买,可麾下奴仆上街采购,自然是狗仗人势,几尽压价之能事。 这一来二去,普通百姓在京城行商,不一定赚得到银子,说不准还得亏银子。” 张居正瞳孔一缩,他知道京城有腌臜事,可从未注意到底层百姓行商之困。 他不免反问说道。 “这西山何以不同?” “西山自然是不同。” 张简修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西山工人皆是受着工坊规章约束,从前又在军营里头令行禁止,大家都是苦命人,少有为难商贩的。” 他指了指外头。 “爹爹可去西山四处问问,随便找个工人询问一番,答案就可呼之欲出了。” 张简修又无奈摊开手。 “当然,爹爹若还觉得乃是有意安排,孩儿自当无话可说。” 张居正依旧有些疑惑:“老夫还是不明白,为何差价会这么多,摊贩们真有赚头?” “有赚头,但是不多。” 张简修继续解释说道。 “摊贩们来西山,虽多了脚程,可无形之中少了京城内受盘剥的成本。 西山给了流民们个靠谱的营生,流民变成了工人,工人们有了收入,自然是要银子的。 这银子便养活了不少周围百姓,百姓们靠着给西山工坊提供各类食物、生活用资过活。 大家皆是受益。” 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在老爹面前教授,心里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工人们出手大方,摊贩们半天时间便能够将货物售卖一空,上午卖完下午还能卖一波,如此即便是一份只赚一文钱,也能够甘之如饴! 一来二去,甚至比京城还有赚头。” 讲的都是大白话,张居正眉头紧锁地说道。 “此便是经济学?” “不!” 张简修慷慨激昂的样子。 “此便是经济学与科学生产力的结合,再加上精细化管理的共同作用之下,所产生的经济良性大循环!” 他一番话下来,手舞足蹈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不过,张简修对于最后这长难句很是满意,时不时抬眼观察老爹反应。 他讲得很是通俗,可其中有不少“术语”,张居正也要思量一番,才能够明白其中意思。 细细琢磨起来,张居正竟然有些惊奇的发现,四子似乎比张学颜这位户部尚书,还要懂货殖之道? 他用一种怀疑的眼神说道。 “这些都是张士元教给你的?” 张简修颇为不服气的样子,可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五弟说了一些,孩儿自然自己也想了不少,大概是十有五六吧。” 这幅模样,被张居正彻底看穿,单单就看这些抽象的自创而出的“术语”,就知道绝对是张允修那个臭小子的手笔。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已然没有继续用餐的心思。 “为父吃饱了,那培文书院在哪里,带为父去看看,有些问题要即刻问问士元那小子。” 张简修看了看桌上还未怎么动的饭食,不由得劝慰说道:“爹爹要不然再吃几口?” 可张居正不容置否的样子,盯着张简修说道。 “府上轿夫仆从让他们继续用餐,而你带老夫前去,会一会那张士元!” 西山培文书院。 书院所在山对面,便是好几座煤山,张允修特地如此安排,便是要让上工的工人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此安定读书。 书院坐落在不高的山腰处,对于工人家的孩童来说,爬个小山坡不算什么。 可对于徽商们来说,那可是遭了老罪了。 晌午学堂里头的孩童午休。 徽商们却被张士元拉来,进行“业务培训”。 王世顺一把年纪了,先是爬山爬得气喘如牛。 再坐在学堂里头,听张允修讲课已然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过,他已然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许侍郎签的条约可谓是“丧权辱国”,对方不单单有会馆的干股,还能插手会馆内一干事务,徽商们能不老实么? 当然,徽商们心里头明白的很,这乃是个“投名状”,若无此对方绝迹是不会带他们赚银子的。 以张允修赚银子的手段来说,现在让他们当孙子都愿意了。 况且,人家有权有势,还不是被其任意拿捏? 好在张允修性子不坏,唯有一个缺点,就老是要搞些奇怪的东西。 诸如今日,张允修便非要将会馆里大小徽商拉来,给所有人讲什么经济学原理。 王世顺等人读过几年书,可对于这从未听过的抽象理论,哪里能够明白? 做生意还要读书?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自由市场环境下,个体会被一种‘看不见的手’引导.” 台上的张允修讲课,嘴巴上下一张一合。 可台下的王世顺等人,却是眼神迷离,可没有人敢睡去。 因为张同知,他是真会打人。 学堂内,王世顺不免注意到一名年轻人,他扭头看去。 那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目光炯炯的模样,将张允修的理论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时不时还举手提问。 据说乃是仁民医馆御医杨济时的长子? 杨天成? 王世顺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腹诽一二。 这杨家公子,放着老爹的医术衣钵不好好继承,来这西山学什么经济学原理? 实在是不知所谓啊!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年轻人算是废了。 此时此刻,张允修站在讲台上,他看出底下徽商们犹如智障一般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些叹息。 国富论对于这个时代的商贾,终究是太超前了一点,更不要说后续的经济学原理了。 你怎么能期望一群成天不是天酒地,便是囤货居奇的商人,可以安心去学习经济学? 他目光投向了那杨天成,令人意外的是,这小子医术不咋样,在经济学上面倒是颇有天赋。 看起来能够大加培养。 念及于此,张允修便也随之降低些难度,笑着看向众人说道。 “看来诸位还是不怎么明白,既然如此,我便为各位讲个故事。” 说罢,他便转头在黑板上板书几个大字。 “小岛经济学。” 张允修拍了拍手上的白灰。 “这是个关于经济学的小故事,话说在我大明朝东南海域,有一与世隔绝之桃源岛。 岛民们生活朴实勤劳,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主要以捕鱼为生” 此时此刻,张居正与张简修二人,已然到达了书院外,张居正眯起眼睛朝着里头望着,看到黑板上“小岛经济学”的字样,不免有些疑惑。 “这又是什么理论?” 张简修愣了愣:“孩儿也不知,士元脑袋里头可谓是浩如烟海,时不时便会出些新东西,这理论孩儿也没听过。” 说完这些,他踏步正欲上去敲门,却被张居正给拦住了。 张居正摆摆手说道:“不妨事,我们先听听。” 张简修有些无语,老爹这是什么坏毛病?怎么喜欢听人墙角啊? 可他也不敢忤逆,只能乖乖在旁边陪着。 张居正微微靠着窗子,一边窥视着张允修的动作,一边听起了里头讲课的内容。 “岛民们捕鱼并非易事,常常辛苦一天,却只能勉强捕获几只鱼,大家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然而有一日,有个名叫阿正的年轻渔民,研究了一番捕鱼要领,用藤条编制了个捕鱼工具,将其命名为渔篓.” (本章完) 第193章 张士元开课“小岛经济学” 第193章 张士元开课“小岛经济学” “臭小子!” 一听到那“阿正”的名字,张居正便反应过来了,这臭小子编排指代自己! 简直是越发无法无天! 可他没来得及发火,就为张允修讲的内容所吸引了。 故事很简单明了,这种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甚至有点像专门给孩童讲的。 从前,张居正对于这种“童戏言”,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可今日却是不同了,原本十分抽象难懂的“经济学”“货殖”之道,在张允修的演绎之下,竟然栩栩如生起来。 话说故事里,这名叫做“阿正”的渔民,凭着自己的鱼篓,抓到了比其他渔民更多的鱼。 见到他这般,渔民们纷纷惊叹,并请求阿正传授这鱼篓的制作办法。 阿正便定下一个规则,他教授给渔民制作鱼篓的方法,渔民们每捕到十条鱼,便分给阿正一条。 却听张允修继续讲述说道。 “至此之后,阿正便不需要再出海捕鱼了,他靠着族人们支付的‘渔税’,也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 甚至于他还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改进鱼篓,让捕鱼效率更高.” 张允修并没有明言,可张居正很快便想到。 这所谓的“渔税”,实际上跟“地租”“田赋”很是相似。 这故事,似乎有些门道? 可又显得太过简单,以至于张居正迫切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 “随着时间推移,桃源岛人口增多,鱼的需求也越发增大,便有一些人开始尝试其他营生,木匠、采药人、厨子便应运而生 为了能够更好进行交换,贝壳便当成了‘一般等价物’,也就是我们时常说的‘银子’.” 听到这个解释,便连王世顺眼前也顿时一亮, 他脑袋里头,时常有些“银子”概念的念头,可总是无法表述出来。 经过张允修这一解释,顿时明白,这所谓的“银子”代表财富,也仅仅不过是“一般等价物”而已。 银子若是失去了它所代表的价值,那便是一文不值。 就如同身处沙漠之中一般,就算拥有家财万贯,可那又如何?倒不如一葫芦救命的泉水。 一瞬间,王世顺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痒,好像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抓到一般。 比起坐在里头的商贾,站在外头的张简修,却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 “贝壳也能为货币,实在是闻所未闻,士元从何编出这个故事?” 先前被四子嘲弄,这会儿张居正可算是找回场子,他捋须训斥说道。 “你这泼才,平日里让你好生读书,却是不听,这会儿来这叨唠。” 说完张居正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教导。 “《史记》有言‘又古者货贝宝龟,食货志有十朋五贝,皆用为货’。 上古时期乃是古人未发掘金银,便乃以贝子为货币,这你都不懂?” 张简修则是挠挠头说道:“听个故事,倒还要引经据典了?” 可张居正不愿搭理,继续将目光投向了堂内。 为了能够让商贾们了解经济学,张允修将后世畅销书《小岛经济学》都拉了出来。 相比《国富论》《经济学原理》,这本书显然浅显许多。 张允修进行一些改编,将诸多后世的经济理论,都掺杂了进去。 “随着技术和财富的不断积累,阿正开始雇佣了一个船队,让几十个渔民帮助他做事情这些人有些出海捕鱼,有些则是协助他进行鱼篓研发。 分工协作的不断推进,阿正人多船多,本钱越大,赚到的银子自然也就越多了。 这便叫做规模效应。” 坐在前排的杨天成,他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想要将张允修所讲的所有内容,全部塞入到自己脑海之中。 他举手询问说道:“先生,学生有一问,这规模效应看起来仅仅是随着规模增大而收益增多,可西山工坊却不能就这么简单解释,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张允修很是欣赏地看了一眼对方,回答说道。 “定理是定理,实际是实际,实际是定理的抽象化演变,自然不能生搬硬套。 我们西山有规模效应,正是因为有西山这么大的体量,才可能吃下整个京城市场。 可也有规模效应的细化,诸如生产规模提升后,经过内部成本低优化,产品成本下降,西山藕煤自然便可售价更低” 面对杨天成的问题,张允修回答的显然更加有深度一些。 这让外头的张居正起了心思,看着学堂里头,那些目光炯炯的商贾,还有满是求知眼神的杨天成。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有教无类”。 《论语》有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学礼,正是诸多儒生毕生之理想。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就此具象化了。 张居正不愿去破坏这样的场景,而是再将注意力,落在这“小岛经济学”之上。 “随着贸易的发展,商贾便随之出现了,他们从一处小岛低价购买物品,再以高价卖出,从中获取差价. 有个叫做阿居的商贾,以桃源岛之木材丰富低廉,售卖到临岛赚取差价。 然而贸易非是一帆风顺,邻岛遭遇了风灾袭击,岛民生活陷入困境,根本没有多余钱财购买阿居之木材。 阿居自然是亏得血本无归.”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可张居正却还是从中体会到,“供需关系”的再度复现。 对于他来说,理论不难理解,可缺的就是将陌生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实例。 看到商贾们神采奕奕的模样,还有那杨天成求知的样子。 张居正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重农抑商”非朱元璋首创。 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便已经是历代王朝所推行的准则,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秦始皇甚至将“商人”“赘婿”“刑徒”,皆列为“七科谪”之一,征发他们戍守边疆或服劳役。 可以说,这将近两千年以来,商人的地位都是低贱了 今日,张居正从幼子张允修的经历和理论,还有所见所闻之中,却看到了一些不同。 商贾也可不“贱”,朝廷不必一言利便谈虎色变。 这“货殖之道”,也可是救国之道! 紧接着,张允修又通过这“阿居”的破产,讲到了借贷关系。 桃源岛的经济蓬勃发展,通过一个小小的捕鱼,便使得手工业、商业、运输业等多个行业共同发展起来。 渔民们眼见一个行当赚钱,便蜂拥而至,以此盲目跟风,产生了“羊群效应”。 在张居正看来,这就是一种破坏供需关系的表现。 还有这“阿居”经商扩大生意,也非是越多越好,到达一定限度之后,赚得钱便会越来越少。 张允修称之为“边际效应”。 可在张居正看来,这同样要回归到“供需关系”的范畴。 甚至张居正敏锐感觉到,这所谓“边际效应”,也与西山跟晋商的商斗有些关系。 后续,这“阿居”不急着扩张,而是开了间渔行,专门教授渔民如何根据时节、行情调整捕捞量。 随着岛上渔货质量越来越高,渐渐远销到各个岛屿之上,这就又回到了“规模效应”。 不单单是张居正,在学堂里头的商贾们,也听得是如痴如醉。 那王世顺一番感慨说道:“张同知所讲述之话本,小人听来时常想到自己啊~却不想小人平日里经营无心之举,竟也有这么多门道,不由得令人唏嘘。” “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呐!” 有一名商贾高声喊着,可旁边同伴询问他,到底“醍醐”了什么东西,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对于这样的效果,张允修还是十分满意的,毕竟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新学科的建立,新理念的普及,必然需要一个缓慢接受的过程。 他目光投向杨天成,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可有什么感悟?” 杨天成放下笔,桌上的稿本已然是记录得密密麻麻,他想了想说道。 “学生想了许多,想来先生用心良苦,这小岛经济正如缩小版的大明一般。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所涉及之问题已然繁复,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对于商人太过于限制,且对于经济之道太过于漠视。 若朝廷能如桃源岛一般,实事求是重视经济发展,想来我大明之困,便能解也。”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吓了一跳,恨不得捂住对方的臭嘴,板着脸说道。 “不可胡言,桃源岛便是桃源岛,大明便是大明,你想要害为师不成!” 映射朝政乃可是大罪,张允修现在越发小心谨慎,至少在外人面前是如此。 杨天成缩了缩脖子,连忙点头说道。 “张同知恕罪,学生一时失言。”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张允修便背着手朝众人说道。 “今日讲演便到此,尔等皆回去吧,我所给予的《张士元国富论》小册子,回去要好生温习,今后我自当检查。” “谢张同知~” 王世顺已然是佩服之至,正想着拱手告辞,可一听到竟然还要检查课业,顿时每个人脸上都愁眉苦脸起来。 这张士元就是喜欢折腾人呐~ 可他们也不敢说什么,纷纷揣着小册子,各怀心事的离开了学堂。 张允修专门看向杨天成说道:“小子,今后也别回医馆了,你就呆在培文书院吧,正巧我们缺先生,你一边跟我学经济学,一边再学学化学生物,再时常给孩童们教授蒙学和药材。” 杨天成不知道化学生物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对于经济学很是喜爱,当即用力点头说道。 “谨听师祖教诲~” 这一句师祖,给张允修整不会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收了杨济时为徒弟,这杨天成岂不是徒孙? 这一番下来,辈分实在是有些乱了。 又勉励杨天成一番,张允修这才将其放走。 等到学堂里变得空无一人,张允修才眯起眼前,将眼神瞟向一个角落,笑着说道。 “爹爹还要躲多久?” (本章完) 第194章 父子论古今兴替!忠心救不了大明! 第194章 父子论古今兴替!忠心救不了大明! 学堂外头,张居正还端着迟迟不肯进来。 这会儿张允修一叫,才慢悠悠走了出来,他背着手,脸上一副审视姿态说道。 “士元,这学堂倒是办得不错。” “爹爹倒是干起了听墙角的勾当。”张允修悠悠然说道。 张居正老脸一红说道:“为父刚到没一会儿。” 张允修倒也不拆穿,看着进来的老爹和四哥,不由得笑着说道。 “爹爹既来了这培文书院,可是要来听一听课?” 先前,他便从大哥张敬修那里听说了,自己这位老爹,可是对于经济学很感兴趣。 这正中张允修的下怀,与其自己上杆子去“推销”,倒不如等着对方自己来寻求答案。 “听课?” 张居正愣了一下,说起来他与幼子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 他眯起锐利的眼眸。 “想当老夫的先生,可并非嘴上说得那般轻巧” 张允修则是很自信地说道:“悉数大明千万鸿儒,爹爹心中想要的答案,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勘破?”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 张居正气极反笑,可言语间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幼子若是不狂,便不是他了。 “且容我问你。” 张居正心中早有无限疑问,负手而立在学堂中,凝眸望向张允修说道。 “尔教授商贾货殖之道,大张旗鼓教授你那‘经济学’之术,这便是你那颠覆天下的法子?” 这话一出,空气中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自从西山工坊崛起,晋商们在藕煤生意上折戟沉沙,张居正便敏锐察觉到,这小子不单单是在行商,更是在借商行“布道”之事! 这就让张居正不由得联想到,此前幼子口出狂言,妄图废除皇帝的设想。 现在他是风声鹤唳,眼见张允修什么动作,都像是什么阴谋诡计了。 可张允修则是笑着摇摇头:“非也,此乃我匡扶天下之道也。” “匡扶天下?”张居正嗤笑说道。“以货殖商贾之道么?” 张允修则是强调说道:“是经济学!” 他一脸疑惑反问。 “爹爹既然来了西山,必然是带着这份期望来的,难道不是希望我这经济学,能解决眼下大明朝之困?” “无非是锦上添罢。” 张居正撇过头去,似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自万历新政施行以来,朝堂整肃吏治,清丈田亩,以一条鞭法施行天下,国库岁入节节攀升。 你这经济学,有新奇之处,可要说力挽狂澜匡扶天下,未免将朝堂诸公看得太轻了一些。” 见老爹固执的模样,张允修语气越发犀利地说道。 “爹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熟读二十四史,岂不知王朝兴替的铁律。 不提上古时期,怪力乱神之夏商周。 自秦以降,近两千年间,真正称得上中兴的朝代,又有几个?” 张居正紧紧蹙眉,在他看来,幼子这番话,无疑就是在否定“万历新政”的根基。 换一句话来说,张允修无异于指着鼻子对他说。 老登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万历中兴不过是个虚妄,你想为大明朝续命的想法,也是个空中楼阁。 长此以往,以之为宏愿的张居正,自然不会服气。 他冷哼一声说道:“如何没有?昔日西汉昭宣二帝,整顿吏治,轻徭薄赋,成就‘孝宣之治’,岂不是中兴典范?” “西汉不过二百年便而覆灭。” 张允修简单明了的一句,直插要害。 张居正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二百年又如何?光武帝刘秀中兴再造大汉,为万世所传颂!” “无非是改朝换代的另一说法。” 张允修却早有准备,摇摇头说道。 “刘秀之父不过区区南顿县令,与平民无异。 天下大乱,旁支宗室起兵复国,这也能算中兴?也仅仅是比改朝换代好一些罢了。” “此强词夺理尔!” 张居正涨红着脸,额角青筋暴起。 “还有唐朝元和中兴,宋时仁宗盛治、乾淳之治,皆是中兴尔!汝何言不可中兴?” 张允修不跟老爹掰扯史料,仅仅是眯眼提出了一个问题。 “古往今来,可有超三百年国祚之朝代?” “夏商周” 张居正出口便顿住了。 他忽然想到,先前张允修已然将这三个朝代排除。 毕竟周朝都已覆灭近三千年之久,实在是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他喉头上下滚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自古王朝更替,犹如昼夜轮回,爹爹不会不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张允修字字珠玑地说道。 “依我看,大明朝气数将尽,且国祚至多不过四五十年光景!”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张居正怒目圆睁,白胡须剧烈颤抖。 “一派胡言!” 这下子,便连四哥张简修也有些愕然。 幼弟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种话是能够随便说的嘛? 他心里哀叹一声。 双方引经据典,对于他这个武夫来说,实在是有些超纲了。 没法参与到这“文斗”之中,干脆也不敢听了,默默退到学堂之外,转头给老弟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便守起了大门。 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怕不是惹出大祸。 张居正想要动怒,可想想前几次经历,终究是忍耐住,让自己渐渐平息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幼子说道。 “王朝兴替,此天下大势也,非是我等臣子该置喙的,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忠君爱国,这般大逆不道之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经历了这么事,张居正偶有发怒,可性情还是平和了不少。 特别是在幼子面前,也不如从前那般动辄怒不可遏了。 毕竟,每次发完火,非但没教训这小子,自己还大动肝火,何苦来哉?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爹爹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只可惜救不了大明朝。” 张居正说道:“你倒能救?” 张允修目光灼灼:“若孩儿真能延续大明国祚,让天下少兵戈之苦呢?” 张居正早就明白对方的套路,随即冷笑说道:“代价便是要废除皇帝,你这与改朝换代有什么区别?” “非也。”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 “皇帝是要废的,可不能马上就废,要一步一步的废。 他若有利于天下臣民,那便可以让他再当上一段时间。 他若是以一己之私,坏天下人之生计,那便非废除不可。” “简直是离经叛道!”张居正瞪眼说道。 张允修则是说的头头是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自古以来便有之,非是我一人独创!” “罢了!”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放弃了在理念上与幼子掰扯。 至少幼子暂时不想造反 他有些累了,便踱步走向讲台,在黑板面前停下脚步,盯着上头各类“经济术语”,诸如“供需平衡““市场规律“等词汇。 张居正不由得询问说道:“你所言匡扶天下之道,便是这经济货殖之学?” “是也不是。” 张允修跟上来,点了点“生产力”这三个字。 “经济学是不可独立存在的,一定要建立在生产力的基础上,生产力低下,再精妙的经济学最终也是空中楼阁。” “生产力?”张居正一脸疑惑的样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却一直是一知半解。 张允修尽量用通俗的语气说道。 “所谓生产力,无非是三点,劳动者、生产资料、劳动对象. 简单来说,一个是人,人乃力之载体,或是田间耕作,或是以技艺生产,一个是器,器乃力之羽翼,器进则力进。 还有地.如农田矿产等 最后是制,便如田制与商税等等.” 他简单给张居正普及了一下“生产力”的概念,后者若有所思的模样。 张居正说道:“你这西山工坊,便是靠着‘器’,随后引导生产力的提升,最后再辅之以经济学手段,故而能够成事?” 张允修有些讶异,可转念便觉得,张居正没有这种理解能力,反倒是咄咄怪事,他点点头说道。 “其中更加复杂,可依然大差不差。” 他目光炯炯的样子,看向老爹继续讲解说道。 “爹爹对于藕煤一事耿耿于怀,可孩儿却从未在意过,甚至外头对于此番商斗,几近猜测,都以为孩儿用了通天的手段。 可实际来说,孩儿不过是做了些微小的布置。 那晋商施展各种手段,孩儿依旧是成竹在胸。” “这便是生产力的缘故?”张居正眯起眼睛,俨然一幅学生的姿态。 “正是!” 张允修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很是舒服。 “藕煤之战,症结便是生产力跟不上而已,西山发展生产力,便可一力破万法,即便是晋商再囤货居奇,可我货源源源不断,便没有倒闭的道理。 发展生产力乃是阳谋,使用经济手段乃是辅助,二者相辅相成,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发展生产力?”张居正说道。 张允修眯眼继续说道。 “大明若想要再延续下去,就必然要重视科学,发展生产力。 爹爹比我更清楚,这二百余年来,大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已然是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归根结底是什么?” (本章完) 第195章 此百废俱兴,大明何愁不重开盛世? 第195章 此百废俱兴,大明何愁不重开盛世? “大明症结在哪?” 面对幼子的质询,张居正皱眉回应说道。 “此乃千古难题,土地兼并成疾,吏治腐败如蠹,桩桩件件,皆是沉疴。” “错!” 张允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通俗来讲,不过是分饼之困局。 将大明生产资料亦或是土地,比做是大饼。 王朝初年尚且能够相对平均些,可随着时间流逝,强者愈强,形成规模效应,弱者即便再努力,也无出头之日。 等到大多数人连糊口都成奢望,那便会揭竿而起,一同将大明江山推入万丈深渊!” 张居正瞳孔骤缩,似有什么明悟了一般,他言语间有些迫切地说道。 “所以,你这提升生产力,便是一个扩大大饼的过程,大饼多了,百姓们有了生计,自然便能够安定,朝廷也长治久安?” “没有那么简单,可思路是这个思路。” 张允修笑着点点头,仿佛在引导启蒙稚童。 “正如开疆拓土一般,若能以极小的成本开拓领土,自然能够转嫁内部矛盾。 说到底,矛盾根源在财富分配不均。 若能够开辟新的生存空间,规避了内部阻力,百姓们拥有了活下去的生计,自然就不会作乱。 没有各地揭竿而起,国家富强,即便是有外患汹汹,又有何惧哉?” “所以.”张居正似有所悟,十分没有底气地说道。“若想要匡扶天下,便是要注重科学,大力发展生产力,随后辅助以经济学,中兴可成也?” “妙哉!” 张允修重重拍案,眼睛里头满是赞赏地说道。 “叔大果然名不虚传!” 果然不愧是千古一相,自己仅仅是稍作引导,他便能够自问自答了。 “吾乃汝父也!” 张居正佯怒瞪他一眼,可转头,他眼神里又满是探究之意。 他又询问说道。 “你所言匡扶天下之理,老夫算是有些明白,可这经济学之道,真能够起到作用? 古有桑弘羊、管仲的治国之策,然今时不同往日。 若一味生搬硬套,恐怕适得其反。” 这便是张居正的顾虑所在,也是他为什么非要来一趟西山。 在他的视角来看,张允修这经济学之道,总不能真是天机星下凡创出的吧? 张居正更愿意相信,自己这个幼子乃是天赋异禀,仅仅是看了《盐铁论》与《管子》,便自个悟道,创出了经济学理论,这般想来,反倒是合理许多。 可若是如此,想要应用于新政之中,便是太难了。 张允修则是不以为然地摇头:“爹爹却是狭隘了,谁说我是照着此二人理论行事? 我西山培文书院向来以实事求是为宗旨,我之理论皆是源于科学研究,绝非是纸上谈兵!” 狂傲! 张居正很是不悦地说道:“你既如此自满,为父便考考你。 你所言经济之道,市场内有看不见的手云云,可落于实际也不尽然。 自古以来,灾荒吃人,或是洪水,或是干旱,又或是蝗灾。 粮食歉收定然有无数人忍饥挨饿,可每当此时,总有商贾士绅便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若真有那看不见的手,当粮价暴涨之际,定然会有源源不断的货品涌入,何以百姓忍饥挨饿,受人盘剥?”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悲愤。 “若经济学真有奇效,怎会有那么多的人间惨剧”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可张允修却完全不接招,反倒是像看傻子一般看向老爹。 “爹爹何故,时而聪慧,时而痴傻?” 张居正有些恼了:“张士元!你真当老夫是泥菩萨不成!” “爹爹稍安勿躁。” 对于掌控老爹脾气这回事,张允修已然是熟能生巧了。 张居正一会儿神一会儿鬼的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经济学对于古人来说,还是一个极其新颖的东西。 受限于以往的思维惯性,自然会有很多错误的地方。 为了能够推行自己的想法,张允修继续为其耐心解释说道。 “看不见的手并非是全能的,我先前有言,经济学乃是建立在生产力之上的,若没有生产力一切都白搭。 我大明人多地少,对于粮食需求十分旺盛,自粮价本就随着人口增长而上涨。 这粮食本就是紧俏,生产力跟不上,如何能够通过经济手段调控呢?” 张居正对于钱粮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当即摇摇头说道。 “我大明粮产虽不够丰,可若真能调动起来,满足一地之需求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允修则是侃侃而谈。 “爹爹还是不太明白,从局部来说,粮食确实是不缺的,可整体来说,大明朝可太缺粮了。 我估计一下,去岁全大明粮产也不过一万万石,按照一万万人,每年所需粮食两石来算,缺口竟有半数之多。” 言罢,张允修神色越发凝重。 “更不要说,当今王公贵胄钟鸣鼎食,豪商巨贾奢靡无度,这缺口怕是有增无减。” “这竟糜烂至此?” 张居正面露惊色。 往日里所见奏疏,无非是写个什么百姓困苦,饥寒交迫,衣不蔽体。 可从未用如此精确数字,还具象化的体现大明百姓的生活情况。 听起来也像是先前那“图表法”的延伸? 张允修继续剖析说道:“粮食本就是贵的,且大部分掌握在士绅豪强手中,他们在本地即可坐收渔利,何苦远途运粮? 一路上车马劳顿、关口吃拿卡要、匪盗劫掠,皆是阻碍贸易的难题。 故而,非是经济学不起作用了,乃是从根子上,便没有‘看不见的手’作用的土壤。” 他再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居正。 “爹爹日理万机,运筹军政,想必深知漕运艰难。” 张居正瞳孔顿时一缩,他立马理解了张允修的意思。 他推行一条鞭法,本就是为了化解粮食漕运损耗。 自古来,田赋皆以实物运输,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半数粮食都会在途中折损。 一来一去,无疑是让百姓负担更为沉重。 这一刻,张居正终于对经济民生,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他喟然长叹一声:“难道真无计可施?” “自然是有的。”张允修眯起眼神说道。“若有一物,能日行千里,促进商贸交流,其中损耗自然能大大降低,粮食调配也能更加迅速,灾荒问题自然可缓解。” “这世上有这种东西?”张居正满脸怀疑。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说道:“现在是没有,不代表今后没有。”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他心里对幼子捣鼓东西的能力,已经是十分认同了。 可也能够看出来,幼子每一个发明出来的神器,都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实现的。 想到此处,张居正又哀声叹气,原来幼子的法子,也并非什么灵丹妙药。 “终究是空中楼阁,可大明朝已经等不了了,新政也同样等不了。 所以你那经济学还是无用,没有了生产力,一切都是白搭。 可这生产力又岂是那么容易提升的?” 他算是有些明了。 所谓经济学,没有生产力一切都是白搭。 可大明如何能够提升生产力? 幼子嘴上说得轻巧,可他还能如同开采藕煤一般,找到一个源源不断巨量生产粮食的地方? 粮食!乃一切之根本! 大明已没有精力去开疆拓土,更不可能靠着张允修的藕煤,养活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大饼”做不大,便必然没有解决的希望。 那便只有天下大乱,将人头砍去一半,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 历朝历代,不正是如此? 从前,张居正还期望着,能够靠万历新政拨乱反正,实现王朝中兴。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是自己做得再好,顶天了也不过再是个霍光罢了。 无论如何,大明朝终究还是会走上衰败之路,无非是早十年晚十年。 在这种历史的宏大叙事之中,张居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滔滔大势前进,即便是他手眼通天,却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爹爹又错了。”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经济学不是无用的,它受用于生产力,却也反作用于生产力。” “你又在戏耍老夫么?” 张居正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甚至都没有生气的力气了。 张允修眼见时机成熟,他表情突然变得越发郑重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老爹。 “爹爹,若是有一个地方,拥有取之不尽银矿; 若是还有个地方,随处便可挖掘到黄金万两; 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其粮种每亩可产粮三十石之巨; 若我们能够获取到足量的黄金,大明货币将不会短缺,经济也将更有活力。 若我们能够种植到这优质粮种,生产出足够大明人口两倍的粮食。 爹爹觉得,能够解决问题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眉毛甚至都挑了挑,似乎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可仅仅过了一刹那,他便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士元你小子越发会说笑了。” 张居正笑得却很是欣慰,摇摇头叹息说道。 “难为你宽慰老夫了。” 可张允修却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张叔大,我没有在说笑。 若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放开海禁,便会有无数民间商船挂旗出海,他们自海外攫取到巨量的财富,将不再有缙绅敢将银钱窖藏起来。 金银犹如活水入渠,将各行各业全部盘活! 若一味注入银钱,自然是无根之木。 便需要,以煤矿等实际生产为骨,再引入高产良种,使天下粮食富足。 有此,大明再收商税,何愁国库不充盈? 在大力应用经济学,发展科学生产力,促进工商业繁荣。 至此百废待兴,百姓人人皆有饭吃,何愁不能重开盛世!” (本章完) 第196章 极西有黄金万两?此非海瑞不可! 第196章 极西有黄金万两?此非海瑞不可! 稿本上头,用一排蝇头小字写着——太史公所作《货殖列传》,言“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紧接着,最右的卷首写着这般字样——“大力发展科学生产力,促进大明经济贸易繁荣” 这台阁体小字,加上这写法语气,着实是无比怪异。 张居正紧紧皱眉。 不知不觉间,他也沾染上幼子一些说话习惯,变得十分板正? 不过,这种说话方式倒是有好处,简洁明了,最重要的是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张居正沾了沾,继续在稿本上头写着。 “其一,发展科学生产力,提升工匠地位,鼓励工匠改造促进农具等发明 其二,推行经济学理论,以《张士元国富论》为蓝本,进一步促进商业发展,补齐各项经济制度 其三” 写到这里的时候,张居正笔锋停滞了一下,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最后才重笔写下两个大字。 “出海!” 写完这个词后,他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困难的事情,再也无法继续写下去了。 重重呼出一口气,张居正摇摇头,将这份稿本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恩府在忧虑什么?”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申时行,不免好奇询问说道。 张居正将目光转向同在文渊阁的“老实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汝默对‘开海’一事如何看待?” “开海?” 申时行有些讶异,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学生想起隆庆开海诸事,不过当时学生尚且翰林院任职编修,于朝堂之事不甚了解。 然近些年来,朝廷大小进项皆受益于隆庆开海之策。 如开海之后,朝廷自月港每年便可征收税银十万两之巨。 想来也算是个善政。” “确是个善政,可要更进一步就难上加难!” 张居正有些感慨。 “想当初,老夫与高肃卿推开放海禁之策,所受阻力甚巨。 朝廷有官员曾言‘海疆不靖,海禁不开’,更有诸多儒士言“海贸同行商乃是末业”,推行海贸乃本末倒置之举。 更有广东及南直隶官员拖延开海之策,以整顿海防,拖延建立市舶司。 此间困难重重,最后也不过是开海月港、广东、浙江、直隶太仓等地。” 申时行点头说道:“开海牵扯众多,想来这海贸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必然会为之阻挠。” 他敏锐抓到了张居正话语里头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讶异。 “恩府是想要重提开海一事?” 张居正眯眼:“汝默如何看待?” 申时行不免有些担忧:“学生想来,开海确有裨益,可如今推行‘一条鞭’法已然是困难重重,若再推开海之策,怕是首尾难顾。” “倒是有些道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 “所谓,通商舶以浚财源,振工商以活民生,道理很是简单,可施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想了想,申时行继续提醒说道。 “开海一事要从长计议,不过‘振工商’一事,倒是有些眉头。 学生听闻,近期张同知正在四处宣扬‘经济’之论,看起来倒是有些门道。” 张居正有些讶异:“汝默也知晓?” “恩府说得哪里话。”申时行无奈摇头笑道。“近期那《张士元国富论》,在万历新报上连续刊登数日,不消说是学生,便连北直隶的百姓,怕是也能聊上一两句经济学。” 藕煤一战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 即便是晋商们有意隐瞒,可还是按不下,被打得丢盔弃甲的事实。 于是民间越传越玄乎,说是张士元请下了财神爷,夺了晋商的财运,至此日进斗金云云。 “竟如此迅速?” 张居正有些无奈。 自从报纸出现后,各类消息传播速度便开始成倍增长,着实让他们这些传统儒生大不适应。 这种传播程度,甚至到了哪个官员家后院起火,隔日便可传到北直隶某个县城之中,成为百姓士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四日之后,连南直隶的读书人都能朗朗上口。 实在是令人心惊。 张居正还在犹豫要不要推行这“经济学”之道。 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容他犹豫,已然是传播出去了。 张居正无奈说道:“汝默如何看待这‘经济’之理?” “想来比这货殖之道,还要更加精密一些。”申时行分析说道。“照令公子话来说,就是更具有逻辑性,禁得起实验认证.” 他一番解释,顿时让张居正有些头疼,有种脑袋被入侵的感觉。 申时行发出一阵感慨:“说起来,近期令公子成立仁民医馆,推行现代医学,解瘟疫之困,再立西山工坊,以藕煤造福万民,不由得让学生想起一个人。” 张居正疑惑:“何人?” 申时行意味深长地说道:“新建侯王阳明。” 听到对方提及此人,张居正不由得愣了一下,他随即坚决摇头说道。 “便是张士元那个臭小子?他如何能与阳明公相提并论?” 王阳明在大明朝可是堪比圣人的存在,心学教徒遍布大江南北。 前首辅徐阶还曾经称其为“文武之烈,盖三百年所未有”。 张居正反对“心学空谈”,可对于心学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就是这样一名“圣人”,自家那荒唐不堪的幼子,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申时行没有反驳,而是笑着说道。 “阳明公为人所称颂,可年轻时候倒也被人看作是离经叛道,诸如格竹七日、痴迷道佛,甚至因豪言壮语,被人批驳为狂生。 当时可没人觉得,阳明公会成‘圣人’之功。” 张居正却还是摇摇头说道:“士元相差甚远,不必再提。”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无奈。 “这孩子思绪令人琢磨不透啊~” 他想起那日跟张允修的交谈,对方提到倭国有银矿,南洋有香料众多,这张居正倒还有些耳闻。 可什么极西之地,有黄金万两,甚至有亩产数十担之粮种,还有沃野丰田万顷,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偏偏张允修每每夸下海口,却基本上都能够实现。 难道,朝廷真要效仿永乐皇帝,下洋去西方寻访什么黄金洲跟粮种么? 此言若在朝堂上提出来,未免显得他这个首辅有些儿戏了。 申时行询问说道:“这‘开海一事’?”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南直隶那边闹腾的很,加上水患肆虐,一条鞭法施行尚且艰难。 这‘开海’‘重商’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国家大事从来便没有“干脆”一说,如此大的体量,想要提出一项涉及全国的政令,没有一些时间缓冲是万万不能的。 申时行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真怕张居正要一意孤行,立马推行‘开海’‘重商’,那朝堂之上,怕不是又要一阵血雨腥风。 想了想,他忽然笑着说道。 “学生想来,恩府不提推行此事,倒是一件好事。” 张居正有些疑惑:“从何说来?” 申时行解释说道:“若是恩府着力推行此事,必将引来无数人之反对,原本对新政颇有微词之人,也必将群起而攻之,便是阻碍重重。 可让令公子放手去做,他凭着锦衣卫同知,元辅公子,皇帝发小,这许多身份,什么事情做不得? 令公子早有荒唐之名,他干出些出格事情,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若‘开海’‘重商’取得成效,恩府便暗自为之支持。 若令公子出了纰漏,影响却也不大,恩府仍可出面拨乱反正。 此两全之策也!” 听闻此言,张居正立马是眼前一亮,他颔首说道。 “汝默此谋国之言尔!” 随后张居正重重呼出一口气:“便随他去吧,我等便宜行事,这天下给那小子搅得风云变幻,连老夫也看不太清楚了。” 所见新事物太多了,以至于他都有些无所适从。 申时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拱拱手提醒说道。 “恩府,南直隶方面如何处置?” 一提及此事,张居正便有些头疼,他翻出那份南直隶送来的奏疏,看了又看。 自六月以来,南直隶南京、苏州、扬州等地,便接连暴雨半月之久,已然令多处大水冲毁河堤。 祸不单行,近来陕西布政使司治下“平、庆、延、临、巩”等府,又再次爆发饥荒。 申时行言语间皆是忧虑:“去岁南直隶大水刚过,今年又发大涝,太仓银接连拨付三回赈灾银,好在近年来国库充盈许多,不然还真不知拿什么去赈济灾民。 可长期以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陕西再拨付赈灾银子,万万不可懈怠,流民之患本就深重,若再有易子而食,饥民流徙,陕西必然大乱矣!” 张居正十分坚决的样子。 “扬州水患.” 提到这里,他不免显得有些迟疑,拧眉看向申时行说道。 “殷养实上任南直隶数月有余,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量弓案”排查数月,竟然一点眉目都没有,着实让张居正放心不下。 朝堂拨付再多赈灾银,到不了灾民手上,又有何用? 这南直隶不彻查干净,如何能够让张居正放心? “殷尚书”申时行脸上似有些纠结。“他倒也是不易,初时以南京刑部尚书之职,实在是难以行事,后又增设应天巡抚一职,然刚查到扬州府同知,却被人泼了‘通倭’的脏水。 这南直隶诸府盘根错节,若想要处置实在是难如登天。” 明初,朱元璋为加强对于南直隶管理,特别设立了应天巡抚一职,驻守于苏州府,专管江南地区。 应天巡抚相当于南直隶地区的一把手,不单能统筹地方事务,还能够对于地方官贪腐进行纠察。 可饶是如此,殷正茂依旧难以开展调查工作,可见南直隶地方官员与士绅勾结有多么严重。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南直隶乃我大明财赋种地,其科举文考渊薮,官僚士族盘根错节,江南士族累世簪缨,党羽遍及郡县。 让殷养实一人前往查那‘量弓案’,实在是有些太过于为难与他了。” 原先张居正为什么不直接给殷正茂一个应天巡抚的职位? 还不是怕打草惊蛇么? 然而,殷正茂终究还是太过于急躁了,几番操作下来,不仅没有抓到证据不说,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申时行说道:“北直隶本月以来,已然彻查大小量弓案四十余起,终究是天子脚下,朝廷也好控制些,可南直隶距离京师千里迢迢,实在是难以顾及。” 张居正紧紧蹙眉思虑说道:“南直隶吏治腐败,兵部尚书凌云翼也曾任过应天巡抚一职,整顿漕运,同样也是无功而返,此非一人之力所能处置。” “恩府.”申时行挑了挑眉毛说道。“恩府看起来似有想要加派官员的意思?” 张居正反问说道:“汝默可有人选?” 迟疑了一会儿,申时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难以抉择,此人要有能力,也要能够大公无私,还要不从属于江南士绅派系,不受他人蛊惑。” 申时行很是纠结的样子,京城里头官员众多,张党麾下也有诸多官员,可若真要说,能够有一人去惩治南直隶乱象,还真难以选出来。 实际上,在申时行的内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个人选的。 那便是张居正的好儿子,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 真要能让他去的话,江南士族或许会被清除,可南直隶估计也要被搅动得翻天覆地了。 正当申时行纠结之际,张居正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适才汝默所说,有能力,无派系,大公无私,不受蛊惑,老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见申时行一脸疑惑的样子,张居正悠然提笔,在面前的稿纸上头,写下了一个字。 申时行紧紧盯着张居正的笔锋,一见那个字,瞳孔猛然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说道。 “海笔架?海刚峰!” 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恩府不是评价他为‘过于矫激挠天下之大局’?” 注释1:根据《余姚旧志人物明代》记载,王阳明在万历十二年,从祀于孔庙,可见当时在大明朝的地位崇高。 注释2:张居正对海瑞评价,见《答云南巡抚王凝斋书》:“海瑞之贤,天下信之。然其过于矫激,求治太速,凡所施设,类多乖谬。如欲尽变江南田赋旧制,不量时势,不计利害,徒欲以一身之清名,挠天下之大局,非通达治体者所为。” (本章完) 第197章 请海瑞出山!朕要拍卖会赚大大的银 第197章 请海瑞出山!朕要拍卖会赚大大的银子! 嘉靖四十五年。 海瑞买好棺材,为嘉靖皇帝献上了一封《治安疏》,听得道君皇帝暴跳如雷。 至此之后,海瑞便一炮而红,以清明之节为天下士人所共仰。 甚至成为了明朝官僚体系的道德标杆。 以至于海瑞在南京任职之时,有地方官员慕名前来南京衙门,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刚正不阿”的海刚锋。 你可以说海瑞菜,但绝对不能够说海瑞贪。 若海瑞再能够徇私舞弊,那天下就没有清正廉洁之官员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名道德上的完人,为什么张居正不重用呢? 申时行紧紧皱起眉头,再次提问说道:“恩府,您不是曾言,这海瑞虽有贤名,可不审时度势,不计较利害,一味博取清名?故而不为之重任?” 这是张居正执掌首辅大权以来,对于海瑞的评价。 申时行可太了解了,他不止一次,在张居正口中,听到对于海瑞的评价。 可以说,在张居正以往的认知里,海瑞都只是一个能够担任“风宪官”的人,而非是处理一方政事的封疆大吏! “从前老夫是这般想的。” 张居正颇有些无奈。 “那海笔架,于隆庆三年任职应天巡抚,确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 然而过犹不及,太过于峭直。 江南士族豪强盘根错节,侵吞亩产积弊已久,岂是能够一时能够解决的? 正如垂垂老矣之病患,本就积重难返,他却要行猛药重药。” 水至清则无鱼,在张居正想要处理的乃是整个大明朝的弊病,想要将这病患起死回生。 可海瑞显然看得就不同,他着眼于一处糜烂之病患,非要将其挖除不可。 申时行更加疑惑了:“既然如此,恩府为何又提要起复海笔架?” 自从应天巡抚解职后,海瑞几经调任,最终告病回家。 这些年来,朝堂偶有人推荐起复海瑞,可张居正却始终不用。 “此一时彼一时也。”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 “海笔架乃砒霜猛药,国家尚能调息之时,自然是不能复用,可若国家积重难返,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便要其乱世治重典了!” 那天与张允修的谈话,显然让张居正十分在意。 对方那“大明不过剩国祚四五十年罢”这类话语,实在是刺痛了他的神经。 “不过.” 张居正眯起眼睛思虑说道。 “此次不能让海笔架胡来了,定然要压着他一头,拉得住这一匹脱缰野马。” 大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申时行一时间脑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虽说近来灾荒多了一些,可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可他见张居正已然做了决定,便不好再反驳了。 况且让海瑞试试也并非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毕竟此人名声摆在那里,说不准还真有奇效。 申时行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好办的,南直隶还有个右佥都御史的职位,有纠察南直隶百官之职,恰恰可协助殷养实,彻查‘量弓’之案。” “甚妙!” 张居正赞赏说道。 这个安排很符合他的心意,让海瑞成为封疆大吏是不成了,可让他纠察百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不由得感慨说道。 “老夫从前还是迂腐了些,正如那逆子所言,要物尽其用,这海瑞虽无宰辅之能,可以清节之名,处置如‘量弓’一般的腌臜事,定然是无往而不利!” 见张居正这番模样,申时行不由得露出怀疑之色,他近来越发觉得,对方被幼子张允修影响颇深。 怕是这起复海瑞,也是那张允修的主意吧? 想了想,申时行再次说道。 “起复也非是易事,万历初年之时,朝廷便派遣御史前去考察,最终碰了一鼻子灰,想来而今起复,海笔架不一定买账。” “此事再简单不过。” 张居正笑了笑说道。 “寻个可信之人,前去拜访那海笔架,将这封书信给他一看,老夫保证,此人非但不会拒绝,重回朝堂之心,反倒会越发迫切!” 申时行接过那书信一看,顿时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 这上头乃是“量弓案”的始末。 “所谓阴阳丈量之法,实乃舞弊奸谋,予勋戚豪强以大弓,减几成田亩,平民百姓以小弓,增量几成本不该有之田亩.” 申时行一见这句话,便吸了一口凉气感慨说道。 “海刚锋若见此,必然再无归隐乡田之理!” 万历九年七月下旬。 这是一个足以记载在青史上的时刻。 京城咸宜坊近日热闹非凡。 原本的“仁民第一医馆”,扩大了占地规模,分别将左右两边的几家宅院全部合并,再行拆分为两个门面。 “大明医学院” “大明机械学院” 两个匾额裹着朱红绸缎,由锦衣卫们安安稳稳放置到大门之上。 金瓜钺斧列队分立两侧,又有礼部官员奏响的编钟应和。 礼部等一干官员出席到场。 申时行今日主持落成典礼,他身穿朝服,看了一眼端坐在台阶上的万历皇帝以及他身边的郑淑嫔。 这郑淑嫔自入后宫以来,深受皇帝喜爱,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申时行眼眸中有些忧虑。 “吉时——到!” 随着冯保的一声高喊。 申时行也不得不收回思绪,转头看向前来参加典礼的百官,还有医学院、机械学院的一干成员,唱白说道。 “皇帝制曰:医道者,仁术也。自神农尝百草始,岐黄之术绵延千载.《黄帝内经》有言,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今我大明医学院立,集天下医家之智,精研医术,救民于疾苦.” 这一番唱白之后,身穿正五品朝服的医学院院长李时珍,带领一干医学院大夫、研究员出列拱手说道。 “臣等定当竭尽所能!” 待到医学院完毕后,申时行又朝着机械学院唱白说道。 “皇帝制曰:《庄子》有言,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今立大明机械学院,所谓机械无非是机巧之事,望诸位学士多加勉励,以机械之法任重致远,省人力而功倍,成养民之要术也.” 机械学院人员不多,由赵士桢领头,带领一干工匠,还有一些从国子监叛逃出来,想要学习机械的学子,共同朝着皇帝行礼。 张允修屹立在皇帝身侧,看向这群人,虽说有些草台班子的感觉,可总归是将框架给立了起来。 这现代医学还有科学理论,达到大明不过几个月而已,能够发掘出这些人,他已经很是满意了。 紧接着便是皇帝上前讲话,无非是一些套话官话。 “今朕承天命,抚临万邦,念苍生之疾苦,思仁政之根本医道关乎黎庶生死,机巧可兴家国百业.” 原本成立这大明医学院与机械学院,京中助力可是颇大,可自藕煤事件之后,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如今张允修在坊间风头正劲,这医馆与工坊,又是实实在在产生了成效。 不仅仅给皇帝增加了收入,还给京城百姓带去了裨益。 一来二去,即便是再迂腐的清流,也不得不接受了。 万历皇帝机械式地说完套话,便着急忙慌的结束了典礼,似有什么要紧事情一般。 入了这大明医学院大堂后,跟随在皇帝身边的郑梦镜,不由得娇声说道。 “陛下可小心,臣妾听闻医学院里头有诸多怪病,恐陛下龙体受了侵害,还是早些回宫里吧~” 她媚眼如丝的模样。 “近来新出一《西厢记》话本,改编了原版,臣妾与陛下共赏。” 一见郑梦镜这勾人模样,万历皇帝便有些心热,可他似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 “朕还有要事与士元商谈,你便先行回去,朕晚点去寻你。” “陛下.” 郑梦镜一脸惊讶,可皇帝根本不搭理她,径直朝着堂上走去。 “那琉璃拍卖会如何了?” 万历皇帝咕咚咕咚,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眼里放光地说道。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陛下请放心,已然安排妥当,便安排在西山剧院里头。” 万历皇帝:“西山剧院?那个破地方能行么?” 张允修:“陛下那是老皇历了,西山剧院这月余已然重新翻修,您应该知道的,近来相声越发在京城内红火。” 万历皇帝:“朝鲜、安南、佛郎机人,还有北直隶富商巨贾,可都邀请到场?” 张允修笃定说道:“以西山工坊之名头,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好啊好啊~” 万历肥嘟嘟的手掌拍在桌案上,神采奕奕地说道。 “此番朕要赚银子!赚大大的银子!” 注释1:王世贞《张居正传》:“海忠介以清苦节行,为天下所慕仰。然张公秉政,终不召用,盖知其短长不相补也。” (本章完) 第198章 西山拍卖会!琉璃马踏飞燕乃东汉至 第198章 西山拍卖会!琉璃马踏飞燕乃东汉至宝? “恭喜童子鸣大掌柜,拍得琉璃宝珠五十枚,叫价两千五百两。” “恭喜胡贸之大掌柜,拍得琉璃碗十只,叫价三千两。” 西山剧院今夜灯火通明。 京城乃至北直隶的大小士绅商贾,都在这里齐聚一堂,共襄盛举。 本次拍卖会的主持人余象斗站立在台上,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一一介绍上台竞拍的藏品。 经过几轮竞拍之后,在场的士绅商贾们已然习惯了西山的竞拍规则,无非是举牌喊价罢了。 这般新奇的售卖方式,从来没有见过,却显得十分刺激。 原先还有些怀疑之人,眼见各种质量极佳的琉璃制品,这会儿也是跃跃欲试,期待张允修还能够拿出什么宝贝来。 可最为兴奋的,还当属端坐在二楼包厢的万历皇帝。 他一听到下头余象斗的唱诵之声,立即从座位上跳将起来,扶着栏杆。 即便是距离不太远,可还是举起千里镜,观察下头的一举一动。 “陛下万万小心~” 太监张诚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皇帝从二楼摔下去。 可万历皇帝却兴奋异常,拍击栏杆朝着说道。 “嘿呀!这便赚了五千两了?士元,库房里这些玩意儿不都堆积如山了?全部都拿出来,明年朕要大赦天下!” 这白的银子可太好赚了! 然而,张允修却有些无语,他盯着那吱呀作响的栏杆,解释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库房里头的琉璃,万万不可轻易拿出,若出世了价便不是这个价了。” 万历皇帝胖脸有些不悦:“为何如此?不应该多多益善么?” 以朱翊钧的中人之姿,自然不可能像是张居正一般一点就通。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东晋葛稚川有言,然物以少者为贵,多者为贱。 这琉璃之所以贵重,无非是先前我大明无法大量生产,所求澄澈精致之琉璃,必然需要自西洋购买。 数量稀少,获取艰难,自然便价值越高。” 他摊开手解释。 “若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库房里头有成堆的琉璃,还愿意以高价购买么?” 一开始张允修还是想着量产的,可是大明朝的产能,实在还是难以跟上。 在生产力发展起来,蒸汽机等器械研制出来之前,还是走精品路线更为妥当。 普通人不会在意琉璃这种奢侈品。 对于琉璃趋之若鹜的,唯有达官显贵,赚他们的银子,那自然是要搞出噱头,突出琉璃“奢侈品”的属性。 这次拍卖会,张允修就选中了五六十件精品,为几千件琉璃中最为精美,具有特色的。 正是这种少而美,才会让人疯狂! “竟是如此?”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这便是你那经济学原理?” 《国富论》出世后,皇帝自然也看了不少,可无非是浅尝辄止。 “算是经济学的供需关系,还有边际效应。”张允修准确补充说道。 万历皇帝却觉得有些头晕,他转而很是坚决地说道。 “最要紧的还是赚银子!” 现如今,皇帝在西山工坊,可是有近六成的干股,也就是说每进账一万两他就能够分到六千两。 而这些银子不进国库,实实在在进了皇帝的内帑。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郑重说道:“不过陛下还是要注意,咱们有库存一事,万万不可宣扬出去,否则这银子就难赚了。” “朕自当守口如瓶!” 万历皇帝的小眼睛里头,迸发出对于金钱的极度渴望。 终究太过压抑了,担任皇帝九年以来,不论是李太后,还是张居正,亦或是朝堂大臣,都在跟他说要勤俭节约,要体察天下百姓。 甚至连宫中用度,都一减再减。 然而,转过头皇帝却发现,那些口里仁义道德,看起来洁身自好的大臣们,背地里过得都是极为奢靡的日子。 有些人睡过的小妾,甚至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多! 想了想,为防止出现意外,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在场第三人。 “张伴伴!” 张诚连忙跪地行礼说道。 “奴婢在。” “今日之事,你不可对外透露半分,若坏了朕的生意,我便将你扒皮抽筋,凌迟处死!” “奴婢万万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张诚吓尿了,将头磕得砰砰直响。 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他不比冯保根基稳固,虽有些小心思,可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是不敢逾矩。 剧场内已经越发热烈起来。 特别是接连几个“藏品”拍卖完后,卖品竟然直接送到了买家手上,一时间在人群里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那精致的琉璃碗被捧在锦绣盒子之中,甚至在底部还精心设计了个小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光芒,透过那琉璃碗流畅起伏的纹理,在剧场内竟显得熠熠生辉,犹如手捧星辰一般。 “这张同知好大的手笔!” 胡贸发出一声感概,手里紧紧捧着那锦盒,生怕出了一点儿差池。 那西山拍卖行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是书吏模样,带着笑容对胡贸说道。 “胡大掌柜将宝贝收好,按照拍卖行的规矩,这一只先给您收着,等到您将尾款付清之后,九只琉璃碗将一同奉上。 届时我行还提供安保服务,由锦衣卫护送您,范围限于京城内,出了京城,掌柜便要自个担待了。” 一听此言,站在一旁的童佩(字子鸣),眼睛里头也开始放光了。 他俩皆是龙游商人,大江南北行商多年,却还没有见过有这么精心周到的买卖。 童佩也拿到了自己那五枚琉璃珠,见其光彩夺目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喜,赞叹说道。 “张同知好大的手笔!今日童某不虚此行,定然为同知大人捧捧场子!” 这番喧闹下来,周围的士绅商贾们纷纷眼热起来。 人群后头,隔出一片宽敞的区域,地势稍微高点,朝堂上有些身份的官员还有勋贵们,大都坐在这里。 “那琉璃碗实在是精美!这张士元太不够意思了,此等宝物竟先行让商贾拿了去!” 眼见那商贾出尽风头,成国公朱应桢又发出一声叹息。 “此琉璃碗之精美,我平生仅见,怕是只有皇宫典藏能够媲美。” 英国公张溶坐在一旁,他大马金刀的样子,看向下头的士绅商贾,眼神里头更加是审视的意味,不免回答说道。 “老夫却见得,张士元那小子洞察人心,仅仅一个拍卖,便能令这群人神情激荡,今日他怕是又要大赚特赚了!” 说到这里,张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在先前他多少还是掺了些干股在西山工坊。 不说这些宝物售卖几何,自西山而出,自然他也能够得一份干股。 底下商贾和士绅们吵上天去,只要有银子入账,与他何干? 张溶这把年纪,自然对宝物不甚在意,可朱应桢却是越发眼热。 身为勋贵,家里藏着金山银山未免太过庸俗,可为子孙后代留下几件传世之宝,那可是极为提显身份的。 过一会儿,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过来,在朱应桢耳旁耳语两句,他眼神立马凝重起来,对张溶说道。 “此二人我问了问,乃是浙江的龙游商人,那童佩世代为书商巨贾,家底丰厚。 看他俩这架势,今日对这些宝贝是势在必得。 我等京城人士,若是风头皆是让他们沾了去,岂不是显得寒酸?” “贤侄.” 张溶有些无奈,他明白为什么张允修要刻意将宝贝当众交付,那光彩夺目万人瞩目的样子,着实是会令人疯狂。 他不免提醒说道:“不可冲动,老夫想来这琉璃.” “世伯不必多言!”朱应桢摆摆手说道。“且看接下来有何宝贝,小侄别无所求,只求若小侄独木难支,还请世伯帮帮场子。” “这” 张溶本能觉得有些不对,还想劝慰两句。 可这个时候,台下又发出一阵喧闹之声。 在场众人皆是抬眼望去,却是那余象斗又上台来了。 跟着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个用绸布盖着,形制颇大的摆件。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其上,好奇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却听余象斗说道:“诸位看官,这便是今日拍卖会镇场宝贝之一,琉璃马踏飞燕!” 说完之后,他便一把将那红绸布扯开。 在台上四面八方的灯火之下,这琉璃马踏飞燕散发出一股子绚烂的光采。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 却见那马踏飞燕,以琉璃锻造,马昂首嘶鸣,三足腾跃一足踏飞燕之背,燕展翅欲飞,马矫若游龙。 可谓是浑然天成,灵动气韵绝妙。 甚至在有那么一刹那,会场内几乎陷入死寂之中。 “马超龙雀!” 忽然,台下有一人发出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原来便是那游龙商人童佩。 他目光炽热,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嘴里不免念叨说道。 “童某行商天下,遍览骨董珍奇,绝对错不了,这便是汉时的马超龙雀!东汉张衡有《东京赋》曰:龙雀蟠蜿,天马半汉. 这一尊马超龙雀,怕便是从东汉流传下来!” (本章完) 第199章 东汉至宝?陛下我们库里都是! 第199章 东汉至宝?陛下我们库里都是! “确实是东汉之物!” 人群里头立即便有人附和说道。 “吾曾见过马踏飞燕之铜器,形制要小上许多,脚下龙雀也不知所踪,却仍旧叫价一万两银子。 此器巧夺天工,这等通透之琉璃,怕绝非凡品!” 这人不愿意明说,可众人心里头都清楚,非凡品那便是天家之物了! 以这马踏飞燕之品质位格,怕真是东汉皇宫出来的。 一时间,许多人都感觉到有些窒息。 台下神情激荡,可却给台上的余象斗听愣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马踏飞燕,这玩意儿真有如此厉害?可从未听张同知提起啊。 仔细观察一下,上头沾染了些泥土,想来前段时日,张同知说是要安排做旧留下来的。 难道,这些商贾的反应,也同样在张同知的算计之内? 以张允修安排的话术为基础,余象斗立马自由发挥一番,接上话茬。 “二位买家皆是识货的。 此物确实又称之为马超龙燕,乃是取自东汉张衡之《东京赋》,西山拍卖会获取实在是不易 诸位见这上头缺口,可谓是天下仅有,颇有一番典故,话说那东汉破羌将军,为报明帝知遇之恩” 一番话术下来,余象斗并没有明说,此物是古董,可顺着商贾们的话头,却处处在暗示。 甚至给安上了个典故,更加显得渊源颇深。 一时间,人群里头骚动不断,余象斗甚至还没喊出底价,已然有人开始叫价了。 “我出一万两银子!” 余象斗看了看手中铭牌,忽略掉上头五千两的底价,露出一个微笑说道。 “此器底价一万两银子,还请各位买家竞拍。” 下头竞拍热火朝天,可端坐在上头的万历皇帝,却坐不住了。 眼见那东汉皇家至宝,即将落入他人手中,万历皇帝看向张允修急切说道。 “这等宝贝,你怎就拿出去卖了?便连朕都没有!” 张允修正看笑话呢,颇为无语地说道:“陛下竟喜欢此物?若喜欢,库里头还有十尊,通通拿回去罢。” 这玩意儿的玻璃制品,在后世都烂大街了,也就是古人会大惊小怪。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恼怒。 “你不是说此物天下仅有,获取极其困难?还说此乃出自东汉.”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微臣可没有说过出自东汉,只字未提,只是说获取,出自东汉之言,乃是他们所说,至于为什么这般说” 他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不这样忽悠,他们怎么会买呢?” “你这个奸.” 万历皇帝下意识想要骂娘,可立马收住了,脸上重新露出神采说道。 “忽悠得好啊!便是要这般忽悠!这些人平日里便欺压百姓,赚取些不义之财,现在通通让他们吐出来!”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看向胖皇帝。 转变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此刻台下的竞拍已然势同水火。 童佩举牌喊价说道:“童某出一万八千两!” “一万八千两?这等气魄也敢来京城?” 在后头,朱应桢气哼哼的模样,一见那马踏飞燕,他早已失了理智,拍着桌子说道。 “本爵出两万两!” 按理来说,以童佩的身份是万万不敢跟勋贵争抢的。 可张允修事迹摆在那里,便连成国公都要给对方几个面子。 在对方的场子里,便给了童佩一些底气。 再说了,这里某种意义上便是万历皇帝的买卖,成国公还敢颐指气使么? “爵爷说得哪里话,小人出身低微不敢不敬,不过这马踏飞燕至宝价高者得,小人斗胆想要见识一二。” 童佩不知对方身份,可听对方自称“本爵”,称呼一声“爵爷”是绝对没错的。 随后他不卑不亢的模样,朝台上喊道:“童某出两万一千两!” “无耻之尤!” 朱应桢怒不可遏,似乎与对方杠上了。 “本爵出两万二千两!” “两万三千两!” “两万四千两!” 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价格渐渐被推上了一个天文数字。 几乎已没有人敢与这二人争锋,毕竟随随便便拿出几万两银子,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可就在二人针锋相对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出现。 “王某出三万五千两!上不封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便连在台上的余象斗才想起来,拍卖会还有“上不封顶”这条规则。 余象斗咳嗽一声说道:“士子王士骐叫价三万五千两,可有人加价?” 一时间,场内陷入到寂静之中。 这三万五千两的价格,实在是有些骇人。 那童佩保持缄默,面若寒霜。 后头的朱应桢却暴跳如雷。 “混账!今日本爵要定了!” 他还想要加价,却被一旁的张溶给拦下来,他怒然喝斥说道。 “冷静点!区区一个马踏飞燕,你便如此失态,对得起乃父临终嘱托么?” 张溶又压低声音说道:“此物形制逾矩,恐生祸端,尔为勋贵自当洁身自好才是。” 后面这句,才让朱应桢彻底冷静下来,颓然落座。 “三万五千两一次,三万五千两二次.” “砰!” 随着重锤落下,余象斗满脸堆笑地说道。 “恭喜士子王士骐,拍得琉璃马踏飞燕一尊,叫价三万五千两。” 紧接着又是一番隆重的仪式,眼见那名为王士骐的士子手捧至宝,众人皆是羡慕不已。 “此人是” 同为游龙商人的胡贸,眼见生意被人抢了,不由得有些不忿。 童佩则是凝眸说道:“此名讳耳熟,想来乃是江南人士,听口音与苏州府有些关联,不必在意,今日至宝众多,我等还可伺机而动。” 接下来又是好几个宝贝,诸如琉璃瓶,琉璃仕女等等,比起那马踏飞燕,还是逊色很多。 可在场商贾皆是识货的。 即便许多琉璃器物十分崭新,可这等透彻之工艺,世上罕见,便连西洋来的琉璃器也做不到。 别看在西山拍卖会动辄售卖上千上万两,若是有手段之人,去往南方一兜售,怕是能够翻倍! 大部分琉璃器都成了抢手货,差些的有个几千两银子,好的能够上万。 便连往日里,在京城谨小慎微的王公大臣,今日便也都挥金如土起来。 “朝鲜使臣竟也胆大包天!还有那安南也是,抢了本爵的琉璃仕女像!” 朱应桢亢奋异常,接连拍下好几个琉璃器,却还是不满足的样子,瞪着不远处的使臣位置直发恨。 张溶在一旁有些无奈地说道。 “够了,贤侄再买下去,你如何跟老母交代?” “非也非也~” 朱应桢却是振振有词的样子。 “琉璃自古便是至宝,世伯别看今日价目惊人,可出去转手一兜售,必然是有赚头的。 甚至放在家中珍藏,今后子孙也能够受益,总比守着一堆银钱好。” 张溶先前便听张允修这小子说,要制造琉璃云云。 虽不知本次拍卖会实情,可还是本能觉着,这里头颇有猫腻。 所以张溶板着脸说道:“你那胞弟荒唐,去当了什么相声演员,你却也这么糊涂!听老夫一言,快快收手!” 朱应桢却不听劝:“世伯年迈,不通事理。” 这一句话,可算是给张溶说炸毛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世伯别急!” 朱应桢眼神热切的样子,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台上。 “又有新东西出来了。” “能有什么东西?实在是无趣!无非是张士元那小子骗人的把戏!” 张溶上前两步,便想要将对方拖拽出去。 可朱应桢挣扎万分的样子,口里喊着什么。 “世伯别急~你看上头~快看呐~乃是您最爱关公像~嘿呀~巧夺天工之关公像~” 听到关公像二字,张溶立即忍不住了,他嘴里骂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这个臭小子,连关帝都敢编排,实在是胆大包天!” 自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于鸡笼山建关帝庙后,关羽被称作“关圣帝君”,甚至纳入了国家祭祀,与文圣孔子并列。 关帝在武将之中,地位更为崇高,每每出征前,武官们都要前往关帝庙祭祀。 可以说关羽乃是大明朝诸多武将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朱应桢被抓住脖颈,扯着嗓子说道。 “世伯你先看看再说。” “哼!老夫也要寻张士元算.” 张溶吹胡子瞪眼,将目光投向台上那琉璃人像,可这一看便彻底抽不开眼了。 却见那拍卖台上,一尊关帝像通体琉璃打造,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上头有颜色点缀,关公面若重枣,唇若涂丹,丹凤眼微睁,卧蚕眉斜,美髯垂胸。 身上甲胄战袍点缀鎏金。 左手按《春秋》于膝,右手抚长髯而凝思。 此物一出,场面竟堪比适才的马踏飞燕。 勋贵武将们彻底坐不住了。 “此乃关圣帝君!” “嘿呀!这才是今日的压轴之作,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之关帝像!” “张士元这小子!还说自己非是天机星下凡?岂非是将真关帝像请下来了?” 下头越说越夸张,余象斗在台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此非是什么神仙之物,却也是西山工坊着力打造,耗费七七四十九天,并自关帝庙开光,得关帝神力庇佑. 全名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琉璃像,我便不用多介绍了。 底价五千两,还请诸位竞拍。” 底价一出,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勋贵们愤愤不平的样子,不是太贵了,而是太贱了。 特别是张溶,顿时就炸了,他浑身毛发都竖起来,怒然朝着台上说道。 “关圣帝君竟只是五千两!瞎了尔等狗眼!这般精巧之塑像怎可随意轻贱!尔等随我前去,将关帝爷请下来!” 眼见张溶一呼百应,便要带领勋贵们冲上台去。 朱应桢立马上前死死抱住对方腰,扯着嗓子喊道。 “世伯不可冲动,此乃拍卖会,这是陛下的买卖,价高者得,价高者得啊~” 张溶瞪着眼睛,突然又冷静下来了,他紧紧盯着关帝君像,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捧下来。 随手抄起手边的板子高举说道。 “老夫出价三万两银子!” 松江府华亭县。 徐家府上,近日来了两名贵客,徐阶七十八岁高龄仍有老友探访,实在是难能可贵。 徐家上下皆是不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思,待到茶水糕点一应备齐,纷纷从庭院中离去,不敢有半步逗留。 此时此刻,在徐家后院的亭台楼阁之间,端坐三名身着儒衫之人。 年迈得睁不开眼,手上抖动,却仍旧要拿着份看报的白胡老者,便是徐阶了。 他这垂垂老矣的模样,谁能够想到,这是多年前在朝廷叱咤风云的内阁首辅大人? 徐阶拿着那份《万历新报》,看了又看,不由得喟然长叹一声。 “我终究是老咯,便连这报上文字也看不真切。 怎么看到今上要裁撤太医院,效仿翰林院,成立个什么大明医学院、机械学院? 那张士元还推行什么不知所谓的国富论?今后天下竟要成了商贾之天下? 老夫买了伪报?” (本章完) 第200章 海瑞上任南京!江南士族是铁板一块 第200章 海瑞上任南京!江南士族是铁板一块? 听闻徐阶此言,坐在对面的王世贞、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觑。 王世贞脸上有些无奈,拱拱手说道:“徐公,此非是什么伪报,也非是您看错了,京城如今确是如此” “哼!”徐阶冷哼一声说道。“他张江陵昏了头?竟让一名小娃娃在京师搅动风云。” “嗳——” 王锡爵叹息一声说道。 “自那医馆与工坊成立以来,京城无一日有安宁,听闻前些日子,张士元还要办那什么劳什子拍卖大会,实在是有辱斯文!” 时至今日,清流们也终于是体会到,什么叫厌恶对方,又处理不了对方的痛苦。 眼见二人这幅模样,徐阶看出了些端倪,他眯眼说道。 “尔等前次来有书信,直言要给那张士元一些教训,要将朝堂拨乱反正,而今看起来已经是功败垂成?” 王锡爵叹息一声:“便是差上一些。” “哼!” 王世贞满脸通红,气愤得拍案而起。 “我便说,商贾乃是目光短浅之辈,那晋商图一时之利,竟给了张家父子做嫁衣。 如今大势已去,张士元以西山工坊、仁民医馆掌握风云,我等岂还有出头之日?” 他们两人嘴上说着什么“清静无为”“归隐山林乐得逍遥”,实际谁还不是伸长了耳朵,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朝堂的一举一动,寻求时机重掌权柄。 徐阶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道:“本次也就是那群商贾亏了些,我等稳坐钓鱼台,倒也没那么糟糕吧?” “话虽如此.”王世贞哀叹一声说道。“可那张家父子,怕是再无人能够制衡。” 清流在这次斗争中,没有正面争锋,却也算是出力了。 暗中纠结朝堂大小官员上书弹劾施压,想要迫使皇帝和张居正妥协。 这很符合江南士族的立场,毕竟张居正的“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可是实实在在的破坏他们的切身利益。 若能够打掉张居正在朝堂的影响力,他们的压力自然也减轻不少,甚至借机群青而攻之,说不准就能够真的遏制新政,“拨乱反正”了。 可结果,非但没有对张居正有影响,还让张允修名噪一时,更加受皇帝信任! 以徐阶之手眼通天,自然早就有些了解,再听得二人更加细致描述后,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张江陵精于算计,尔等岂是他的对手?尔等便仅仅盯着那张士元,觉着他是一介孩童好对付,却不知张江陵才是真正的棋手。” 说起来,徐阶还算是张居正的恩师,不过在新政之后,二人关系便急转直下了。 涉及到切身利益,即便是亲如父子,也能反目成仇。 “嗳——”王世贞无奈地说道。“我等已然走投无路,还请徐公出手相助!” 本来他们还期望着,待到张居正病逝后,有起复之日。 若张居正能死,往日就算皇帝再信任于他,清流士绅们也有把握,让皇帝对张居正恨之入骨,往日受其“迫害”的忠诚之士,必然是能够官复原职的。 可这些不过是假设,事到如今,便连清流们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那张居正非但没有重病,反倒是身体痊愈,经过仁民医馆的调养,甚至越发龙精虎猛起来,重掌朝政! 只要张居正在朝一日,他们这些人便要虚度年华,一直在老家老死病死,再无出头之日。 “京城之事老夫无能为力。” 徐阶摇摇头,显然不想参与到朝堂斗争之中。 到他这个年纪,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可眼下之事更为紧要。” 他目光里头露出一股子忌惮说道。 “海汝贤近日已到南京赴任了!” 海瑞字汝贤。 “海刚锋来南直隶了?”王世贞吓了一跳。 徐阶意味深长的样子:“尔等终究是离朝太久,消息也不太灵通咯~ 前些日子,今上便批了条子,让吏部重考海汝贤起复一事,几名巡按御史又去了趟琼山,将海汝贤给请出山。 海汝贤接了旨意,甚至都没去京城,直接马不停蹄便朝着南直隶赶来。” 徐阶从喉咙呼出一口气说道:“前几日我得了驿站消息,想来到南京赴任受诰敕,也仅仅是这一两日了。” “朝廷竟然起复海刚锋了?!”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一个是震惊张居正把持的朝堂,竟然会允许海瑞起复。 另外一个便是,徐阶致仕多年,竟然还能得到驿站的消息,可见其在南直隶影响力有多深! “张江陵变了。” 徐阶眼尾松垂的皮肉挤在一起,眼眸中满是浑浊。 “从前那海刚锋于夺情一事上与他为难,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何能够让其起复? 这一场病,让他性子不服从前。” 他这言语中的意味,显然是越发忌惮。 王世贞有些慌张地说道:“那海刚锋素来是嫉恶如仇,不讲情面的主儿,张江陵将其放在南直隶来,不就是给咱们找麻烦?” 徐阶没好气地瞥了对方一眼:“老夫却还没说什么呢。” 听到这话,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才想起来,真要说麻烦,那还得是面前这位徐阁老了。 徐家占据松江田亩众多,海刚锋担任应天巡抚之时,便已然是不留情面的惩治,此番重新出山,还能够放过? 王锡爵却凝神说道:“这些事还好说,届时闹大了,南直隶给海刚锋激得天怒人怨,咱们再匀出一些田亩,倒也能平息。 最为麻烦的还属是那‘量弓案’。” 说到“量弓案”这三个字,王锡爵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徐阶则是冷笑一声:“此事在南直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人人自危,他殷养实查案不成,却想着拉个救兵来。 靠个海瑞便想动南直隶?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公所见,我等该如何行事?”王世贞提问说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徐阶眯起眼睛说道。 “我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了那多些准备,还怕他海笔架不成? 管好下头的人,莫让他们瞎说话,倘若南京方面想行事,便都拖着。” 前次殷正茂贸然行动,早已经让江南士族们有所准备了,更不要说徐阶这几个深谙官场规矩的老油条。 可以说,对方想要查什么,从何查起,他们都能猜测得七七八八。 再有朝堂上清流的支持,地方官吏的配合,南直隶几乎是铁板一块! 王锡爵则是想了想说道:“说起来,扬州、苏州等地之水患仍在肆虐,那殷养实与海刚锋即便是想查,也得先将水患治理好了再说。” 比起“量弓案”的徇私枉法,江南水患才更加急迫。 毕竟徇私枉法不查便不显,可江南若是田亩尽淹,百姓饿殍载,那可是动摇朝廷根基的事情! “江南乃朝堂赋税重地,去岁南直隶赋税占据全国三成,此地有良田,有桑蚕丝绸” 徐阶闭目悠然说道。 “南直隶若出了差池,不单单殷养实这个应天巡抚要担责,张江陵这个内阁首辅也难辞其咎,届时岂不是两难自解?” “这”王世贞睁大了眼睛说道。“徐公的意思是我等耍些手段?” “糊涂!” 徐阶训斥说道。 他转头又看向了亭台外一直不停地大雨。 “这江南是我等之江南,真要搞出大乱子,我等便有好日子过了? 莫要太过迂腐,使些小绊子,便已然能够让其喝上一壶。 朝廷上要使劲,地方上也要使劲。 除非他张江陵亲自来南直隶,不然殷养实与海汝贤,便得如从前一般,灰溜溜地滚回京城!” 窗外暴雨不断。 “抚台大人,海宪台已然到府衙之外了。” 应天巡抚衙门内,殷正茂正在大堂来回踱步,很是焦躁的样子,他听闻书吏的通报,连忙吩咐说道。 “快将他请进来,本抚有要事与其详谈!” 等到书吏匆忙领命前去,殷正茂脸上表情,却没有一点儿欣喜,甚至有些忐忑和忧虑。 他扭头看向桌案上,还正在翻阅的账目,心中不由得有些惆怅。 几月以来,他先是以南京刑部尚书一职,暗中调查“量弓案”,屡次三番地碰壁,最终还是将事情给搞砸了。 没有办法,消息走漏之后,他这个南京刑部尚书已然不够看了。 好在张居正依旧信任于他,再升了应天巡抚一职。 老实说,以殷正茂的资历来说,担任这应天巡抚,资格绝对是够的。 可即便是如此,张居正给他按上应天巡抚之职,也受了不少阻碍。 概是因南直隶接连出事。 时至今日,殷正茂对于干出点名堂来,已然是极度渴望。 为了彻查“量弓案”,还有解决扬州、苏州等地水患,他已然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殷抚台看起来,竟也年迈至此了?”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着实吓了殷正茂一跳,他立即转身看向来人。 此人身着粗布直裰,脸颊清瘦,颧骨略凸,双目却仍旧炯炯有神。 不是海瑞还是谁? (本章完) 第201章 清正廉洁海笔架!拍卖会助长奢靡之 第201章 清正廉洁海笔架!拍卖会助长奢靡之风? “诶呀!海刚锋!海笔架!海汝贤!本抚可算是等到你这尊救星了!” 殷正茂收起了担忧之情,连忙几步上前迎接。 海瑞年近七旬,身板却依然很直,拱拱手说道。 “下官新任右佥都御史海瑞,见过殷抚台。” 对方一板一眼的模样,殷正茂却十分熟络,将其一路迎接到了堂上坐下。 他见海瑞老迈的面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你我上回照面,乃是隆庆四年了吧?时过境迁,十载光阴,你我都是华发丛生了。” “殷抚台。”海瑞丝毫不给面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客套话便无需多言,下官知晓陛下为何召我来这南直隶。” 他浓重的白眉毛微微竖起。 “还请抚台直言,这‘量弓案’究竟如何? 还有这南直隶的瓢泼大雨,下官一路前来,随处可见田亩淹没,百姓成流民只得于南京城内安顿。 朝堂早有明文拨款赈灾,可为何灾情却还是这般严重? 此间种种,不比抚台叙旧来得重要么?” 殷正茂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硬住了,他险些忘记海瑞乃是个“不近人情”之人。 面对这噼里啪啦过来一堆的问题,他也有些无奈,叹息一声说道。 “汝贤有所不知,非是本抚不愿查不愿赈灾,实在是难以行事罢。” “难以行事?”海瑞皱起眉头很是不解的样子。 “嗳——”殷正茂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正巧本抚要去秦淮河沿岸瞧瞧,汝贤便跟着一同前往吧。” 海瑞双唇紧闭,点头说道。 “好。” “近来不断暴雨,秦淮河水位接连上涨,虽暂无决堤之祸患,然自古以来秦淮河便多水灾,若再下下去,难保南京城内也受洪水淹没,届时.” 在秦淮河堤上,殷正茂与海瑞结伴前行,二人都换了一身便装,可就算是如此,却也是被雨水打湿了半身。 听完书吏的介绍,海瑞目及不远处被淹没之田亩,紧紧皱眉说道。 “何故没有提前筑堤,秦淮河自古河道皆有淤积,何故没有提前疏通?” 这话显然是冲着殷正茂而去。 殷正茂有些怒意,可却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汝贤之见河堤未修,河道未通,案件未彻查,却不知我之苦也!” 见二位大人谈及事情,那书吏很是识趣的退下。 见到书吏离开,在不远处看着,南直隶的两位高官,共同走在河堤前头,伴随着秦淮河边上的瓢泼大雨。 “海笔架到任半月之久,案子依旧没什么进展,不过也并非没有建树,此人赈灾是一把好手,殷养实有其相助,想来身上担子也会重些。” 看了几份奏报之后,申时行在文渊阁里发出评价。 坐在一旁的张居正神色也有些复杂。 他叹息说道:“现官不如现管,地方官员铁板一块,殷养实行事自然是举步维艰。” 即便是县令坐堂,也要底下胥吏协助办事,更何况是殷正茂这个巡抚大人? 他想要查“量弓案”,无疑就是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再加上推行“一条鞭法”,更加令江南士族积怨颇深,能够配合就怪了。 申时行想了想说道:“海笔架初到南京,以玩忽职守之名,处置了不少官吏,这才使得诸多赈灾政令得以推行。” 张居正点点头:“海笔架素有廉洁之名,许多官吏都会卖他一个面子,施行起雷霆手段,自然也少有人指摘。 若换做是殷养实,弹劾奏疏又要如雪片一般飞来。 他无比庆幸地说道:“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先前听从幼子的建议,将海瑞调到南直隶。 先不说能不能根治问题,起码有“海青天”这层殊荣伴身,助力自然小上许多。 念及于此,张居正继续询问说道:“海笔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吧?” “恩府请放心。” 申时行露出笑容说道。 “自然有殷养实这位巡抚拉着,前些日子,海笔架还想将查办扬州知府,给殷养实暂且压制,此非常时期,实在是不易处置官员,一切等水灾过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嗯。” 张居正点点头,显然对于这安排还是认同,心中也放心不少。 “量弓案能推一推,这水患干系重大,还是要先行处置,原担心南直隶官吏上下贪墨,可有了海笔架之后,倒是能够安心些。” 申时行说道:“海笔架如猫,以其威望还是能够震慑不少硕鼠。” 张居正思虑一番说道:“南直隶水患严重,让户部联系西山工坊,送一些藕煤过去,水患肆虐薪柴价格自然大涨,这藕煤倒也能安定民心。” 江南地区一般是缺不了柴火的,可也有特殊时期。 在洪水肆虐之时,柴火被雨水浸透,加上诸多流民流离失所,皆是要烧火做饭的,价目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从前朝堂成日为此事发愁,现有了西山工坊后,倒是省事不少。 说到西山工坊,申时行便想起张允修来,他脸上又有些古怪地说道。 “恩府,张同知近来可是在操办什么西山拍卖会?” 提及此事,张居正便来气了,他一拍书案说道。 “这孽子本性不改。”他气得胡子乱颤。“老夫本以为他真要为国分忧,谁料又再行荒唐之事!办那什么拍卖大会,闹得京城内外奢靡成风,乌烟瘴气。 若非那是西山产业,老夫定要铲除此等坏人心术之法!” 先前,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张居正终于是接受了经济学之理。 哪曾想,屁股还没坐稳,张允修又搞出个“拍卖会”来。 这“拍卖会”堪比博戏一般,令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鹜,陷入癫狂。 动辄上万两银子的藏品,让不少人成日流连于拍卖会,吃饭睡觉都要抱着《万历新报》查看最新动向。 此风气越发滋长,对于张居正这般传统儒士来说,简直难以接受。 更为要命的是,万历皇帝也深陷其中。 眼见对方又满脸通红,申时行连忙劝慰:“恩府也莫要动怒,想来这拍卖大会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验证了供需关系的原理.” 张居正吹胡子瞪眼:“老夫让他推行经济学之道,不是让他扬起奢靡之风。” 多年以来,他苦心孤诣教导皇帝勤俭节约,与民休息。 可经过张允修这一折腾,竟然眼看便要功亏一篑了。 申时行略显尴尬:“起码为朝廷赚到了些银子” 说起这个,张居正更是瞪大了眼睛。 “银子都入了内帑,国库不曾沾上一分。” “非也。”申时行赶忙提醒。“张同知先前上个陈条,提议户部也入股了一些,起初户部不愿搭理,却也还是入了些,总归能有” “罢了罢了!”张居正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要闹便随他去吧,老夫已然管教不来,眼下先解决南直隶诸事。” “恩府所言极是。” 申时行点点头,却又试探性地说道。 “明日听闻西山还有个拍卖会,乃是本月压轴场,声势浩大,恩府是否要去看看,这拍卖会之端倪,也好摸清其中门道。” (本章完) 第202章 张居正夜访西山拍卖会 第202章 张居正夜访西山拍卖会 听闻申时行此言。 “去了做甚?”张居正不由得紧紧皱眉说道。“给那逆子多喊高些价目么?” 申时行冷俊不禁,这父子俩人的关系看起来积怨颇深啊,搞得恩府倒像是个怨妇了。 他不免提醒说道。 “恩府难道忘记了,张同知从前皆是这般,搞出些看似荒唐的动静,最后却是别有用意。 张同知思虑方式与我等不同,或许旁人看起来离经叛道之举,真于国于民有益呢?” 这样一提,倒是让张居正有些犯嘀咕了。 细细想来,确实如申时行所言,张允修以往举动皆是看似荒唐,实则大有用处。 吃一堑长一智,张居正自然不是直来直去的鲁莽匹夫,他随即动了心思,压低声音说道。 “西山拍卖会是明日?” “正是。” “如何能够进入?” “想来与医馆一般无二,出示路引、户碟即可。” “你我伪造身份进入应该不难吧?” 听到这一问,申时行脸上不由得有些古怪了。 虽说这是应有之义,可两名当朝内阁大学士,潜入到西山参加拍卖会,若要被人发现了,也是古今未见之奇事。 张居正却毫不犹豫地拍板说道。 “便是这般做,汝默你准备一下,我让游七去安排,我俩明日便潜入西山一探究竟!” 申时行连忙压低声音:“是探查,是探查啊恩府!” 西山剧院。 近来拍卖会大火,这种新奇的售卖形式,成为了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娱乐活动”,剧院甚至单独开设出一个会场,以供拍卖会来使用。 对于京城显贵们来说,能够在拍卖会上,拍下一两件稀世珍品,在整个京城都是极为有面子的事情。 君不见英国公张溶,在拍下一尊琉璃关帝像之后,引得京城上下疯狂热议纷纷,不少勋贵慕名去张府观瞻供奉关帝。 上流、奢靡、体面与刺激交织等多种元素聚集起来,拍卖会的火爆也可以理解了。 甚至于,拍卖会也不再拘泥于西山出产琉璃制品的售卖。 毕竟,五日一次的拍卖会,若成天都是琉璃产出,难免会让人心里犯嘀咕,这西山为何能够源源不断的琉璃? 于是,拍卖会开始接纳外部古董珍宝参拍。 藏家只需提供拍品,经专人鉴定真伪后,便可进入拍卖流程。 最终成交的拍品,拍卖会抽取百分之五的佣金,稳赚不赔。 至于谁来验证珍品的真伪,那自然由行家出马。 在拍卖会后堂内,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围着一幅画仔细端详一番,纷纷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朱应槐:“此画上有‘宣和中’宝印,乃是宋徽宗赵佶所设宣和画院之印信。还有‘柯氏敬仲’,乃是前朝柯敬仲之印信,此人于前朝担任奎章阁鉴书博士等职务,想来不会有错。” 张元昊则是点点头:“确实如此,顾长康之画作犹如‘春蚕吐丝’,人物衣纹的线条细劲挺秀,看来此画乃是真品了,想来上拍卖会,底价定个六千两为佳。” 此二人平日里便游手好闲,对于这种古董珍宝,也过大把时间去研究,自然也算得上鉴宝行家了。 念及于此,朱应槐不由得有些感慨。 “早些年,这一份画作虽说珍贵,却也炒不到六千两,三千两算是顶天了,近些年来却是不同咯,各类古董珍奇价目越来越贵” 他这番话,让张允修不免有些注意。 西山拍卖会确实一定程度上炒高了古董价格,可仅仅一个拍卖会,目前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古董价目提升唯一解释那便是,随着西方新航路的开辟,大量白银已然开始涌入了明朝。 从事海贸走私的士绅商贾们,各个腰包赚得盆满钵满。 同时,万历元年开始推行,到今年推广全国的一条鞭法,也同样促进了货币白银化的进程。 其中种种加起来,促使各类奢侈品价目暴涨,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种紧迫感。 得快些将这群士绅商贾手里的银钱“骗”出来,将银子投入到该去的地方。 还有开海一事. 正当张允修思虑的时候,张元昊试探性询问说道:“师尊觉得如何,此画能否上拍卖会。” 听闻此言,张允修凝眸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形制看起来是不错的,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太懂古董,可脑袋里头有后世相关古董的原图,对照一番便能觉察出不对劲了。 这个时候,坐在上手一直百无聊赖磕瓜子的万历皇帝,远远瞥了一眼,便十分不屑地说道。 “假的。” 一时间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都不免惊讶,将画作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朱应槐拱手行礼说道:“还请陛下赐教。” 万历皇帝胖脸露出一丝笑:“此东晋顾恺之《斫琴图》,真的藏在皇宫里头。” 三人相顾无言,真要鉴宝还得是看皇帝,毕竟这位才是见过天下古董珍宝最多的。 转头,张允修便吩咐余象斗,将那《斫琴图》打回去,并且将送来画作的商贾好好教训一顿,从此不许踏入拍卖会。 天色渐黑。 西山外头却越发热闹起来。 外头罩着玻璃灯罩的灯火,将整个西山剧院给照的亮堂堂的。 剧场里头,商贾士绅们人头攒动,纷纷寻到了自己的座位,讨论今日拍卖会所预告的拍卖单子。 如今想要入这拍卖会可不便宜,秉承着只坑富人的原则,每个想要参与拍卖会的商贾士绅,都要缴纳十两银子的入场费。 这仅仅是观看,你若是想要竞拍,起码要准备一千两的保证金。 张居正自然不可能参与拍卖,跟申时行二人,仅仅是了十两银子,进来一探究竟。 二人乔装打扮一番,脱去一身官服,倒也仅仅像是两个老儒生罢了。 看着周围嘈杂的环境,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他看向身旁的申时行说道。 “这便是西山拍卖会?为何却犹如集市一般。” 申时行脸上戴着一副小框墨镜,看起来活像是个说书先生,他要凑到张居正耳边,方才能够将话给说清楚。 “学生也是第一次来,许是咱们进的乃是普通区。” “普通区?” “对。”申时行指了指后头的区域。“那便是贵宾区,唯有达官显贵能上。” 听闻此言,张居正才想起来,为了匿名混进这西山拍卖会,他让游七寻了两个儒商的身份,没有官身勋爵,自然是上不了贵宾区的。 况且,去贵宾区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可眼见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张居正还是有些不安全感,他看了一眼申时行脸上的墨镜,不由得询问说道。 “此物是叆叇?” “正是。” 申时行嘿嘿一笑说道。 “出自西山工坊,不过此叆叇乃是装饰之用,无调理眼疾之功效,据说以墨示外,可掩内里嘈杂之心,近来在京城内甚是流行。” “便是掩人耳目罢。” 嘴上这般嫌弃,可张居正还是忍不住询问说道:“还有没有,也给予老夫试试。” “自然是备好的。”申时行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递过去。 张居正倒是也不客气,接过这墨镜便朝着脸上一戴。 一瞬间眼前世界变得昏暗下来,可却安心了不少,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张居正不由在心里感慨,这逆子搞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拍卖会已然火热开始了。 “三千两第一次!” “某出三千五百两,童子铭老儿出尽了风头,今日某便要杀一杀你的锐气!” 瞥了一眼说话的商贾,童佩倒不是很在意,他近来对于拍卖规则越发熟稔,心中已然有了底价说道。 “四千两,再高我便不出了。”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众人纷纷为之侧目。 这些日子以来,童佩可谓成了拍卖会的最大买家,他少有拍下琉璃马踏飞燕这般上万的宝贝,可贵在数量多。 半月以来,他接连拍下了三四十件藏品,其中大部分皆是琉璃,可却完全不见收手的意思。 见此人出手大方,西山拍卖会还给他开通了一个专门通道,派遣专人负责其一干交易工作,让旁人羡艳不已。 许多人对于西山拍卖会追捧之至,不就是因为这里服务周到,不单单能买到珍品,还能享受到相对应的服务。 到场的都是京城上层人士,在这些人面前,被高喊名讳,当众接下那炫目夺彩的藏宝,不消说是普通商贾,便连勋贵们也会为之沉醉。 眼前这幅古画,最终被他人拍走了,显然童佩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他更加期待今日压轴的琉璃制品! 同为龙游商人的胡贸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便给他拿去,这字画顶多值个三千七八两,远远不如琉璃珍贵。” 他人不知道,可这俩龙游商人太清楚了,在这拍卖会上的琉璃个个可都是精品! 半月前他们拍下的十几份琉璃制品,转头便卖出了大价钱。 有着西山拍卖会的名头,加上那些琉璃质地远超西洋琉璃,出了西山之后,根本不愁卖。 许多商贾看来,在拍卖会上拍下藏品,无异于便是在赚银子。 甚至有不少人,自家生意也不做了,专程便等着五日一次的拍卖会,在会上拍下藏品,转手一卖也能够赚取不少银子。 张居正坐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动向,他是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 上回与张允修交谈之后,加上细心研究西山的账目和那《国富论》,自诩已然对经济学有一定了解。 通过左右交谈,简单了解到情况之后,他不免有些忧虑地说道。 “长此以往下去,恐闹出祸端。” (本章完) 第203章 明国人!不可亵渎我主! 第203章 明国人!不可亵渎我主! 坐在一旁的申时行有些疑惑:“恩府何出此言,不过是售卖藏品罢了,从前京城内也有不少行当。” “汝默不怎么读经济学吧?”张居正则是十分认真地教训说道。“此乃经济学里头的供需关系,那琉璃制定虽精,可物以稀为贵,一开始还能够卖出大价钱,长此以往下去,价格定然暴跌。” 他环视在场内的商贾,不由得冷笑说道。 “这些商贾被眼前利益熏了眼,推波助澜将藏品价值炒高,可市场总有饱和的一日,待到供需关系平衡被打破,他们便会倾家荡产!” “竟如此严重?”申时行有些一知半解,他转而劝慰说道。“恩府也不必太忧虑,商贾终究是商贾。 这等人靠着囤货居奇赚取银子,本就为人所不容,他们倾家荡产了,反倒是对普通百姓是好事。” “非也。” 张居正摇摇头分析说道。 “不单单是商贾,你且看后头那些官宦勋贵,个个也都是趋之若鹜,为拍卖会所迷。 长此以往下去助长奢靡之风,他们挥金如土,市面上的物价便会上涨,百姓们也会深受其害!” “这真是如此么?” 申时行中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从何处反驳。 张居正很认真地说道:“此乃经济学之道也!” “出来了!出来了!乃是琉璃塑像!今日又是哪家神佛?” 随着藏品被端上台,底下也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呼喊声。 端坐在后头的勋贵们,此刻也是摩拳擦掌的模样。 许多人还记忆犹新,上回一尊释迦牟尼佛像,整整被拍出了三万五千两的天价,据说转头此像便被献入慈宁宫之中。 众人紧紧盯着红色绸布下头的藏品,比看到洞房的新娘子还兴奋。 “岳武穆!许应该是岳武穆了!以士元小子的性子,必然不能放过这岳武穆,再靠这捞上一波银子,着实是可恶!” 英国公张溶站起身来,嘴上这样说着,可眼里皆是炽热之情。 手里叫价牌子握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一般。 盯着对方这模样,成国公朱应桢都有些无语,自前次拍下那关帝像之后,对方在京城可谓是风头无量。 费了三万两银子?那算什么事儿! 最为关键的是,第二日《万历新报》被刊登了这个消息,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公取得了关圣帝君琉璃神像! 许多勋贵们慕名前去英国公府上拜访,直呼英国公大义,从张允修那小子手上,将关圣帝君给救了下来。 可以说,一个帝君不仅仅给了里子,还给了面子,如何能够让张溶不兴奋? 眼见朱应桢有些不服气,张溶嘿嘿一笑,蒲扇一般的大手,拍在对方肩膀上。 “老夫与你能一样么?老夫已然年近耄耋,自然是随心所欲,况且老夫在西山干股众多,光顾一下自己生意怎么了?” “假道学!” 朱应桢也不敢大声,暗暗骂了一句虚伪作态的张溶,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台上。 周围灯光都照射在那绸布上,在万众瞩目之下,余象斗猛地一下将那绸布抽开。 “嗉”地一下。 余象斗满脸堆笑地说道。 “还请诸位买家瞧见,此乃琉璃西圣救世主像,底价两万两!” 此物一出,底下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 倒不是震惊的寂静,而是疑惑的震惊。 朱应桢眯起眼睛盯着那塑像说道:“此人被钉在架子上,倒像是个囚犯,士元怎么这个也拿出来卖?想银子想疯了?” “又是什么忽悠人的把戏?” 张溶重重将木板拍在书案上说道。 “老夫的岳武穆呢!两万两就卖个这玩意儿?张士元这个丧良心的。” 眼见下头许多人一脸疑惑,余象斗不免解释说道。 “诸位有所不知,此乃耶稣基督救世主也” 照着张允修所给的台词,生怕底下人不知道,余象斗详细介绍了一番。 可商贾士绅们却不买账,他们左右看着那台上琉璃制作而成的塑像。 上头一男子赤裸半身,被钉在十字架之上,双眼紧闭,脸上痛苦扭曲。 许多商贾士绅都有些嫌弃,他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银子都的。 “这玩意儿值两万两?” “抬下去抬下去。” “这玩意儿拿回去给孩童,都怪是瘆人。” 听到下头商贾们的话,余象斗也有些没底气了。 他时不时将目光瞥向二楼方向,张允修和万历皇帝在上头,想要求助,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余象斗还记得,张允修说什么要专门给外国使团安排几份藏品。 可他一等再等,也不见那使团有动静。 头上汗水不断往下落,琉璃塑像不被人欢迎,这在西山拍卖会上还是第一次发生。 童佩在下头,见气氛有些窘迫,他拱拱手说道。 “余掌柜此物太过于新奇,大家伙都看不明白,要不还是先行撤下,让后头的藏品先上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 余象斗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也不见人叫价,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好.” 可话音未落,有一个磕磕绊绊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明国人不可亵渎神明此乃我主非是什么玩物!” 这话说的很是怪异,可还是大概能够听懂说什么。 众人将目光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儒服的红毛番凑到了台前。 余象斗愣了一下,不由得询问说道。 “敢问阁下名讳。” “握的汉名为贾耐劳,握自是濠镜澳而来的天主教主教” 红毛番显然有学习一些汉语,可没有很精通,有种鹦鹉学舌之感。 “红毛商人?” “哪里冒出来的。” 一时间,周围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对于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番人很是奇怪。 二楼上,万历皇帝举着千里镜,看到此人不由询问说道。 “这个红毛鬼是哪里来的?” 进入会场的人,张允修都有一份名单,他疑惑看向皇帝:“陛下不知道么?这是个佛郎机人,嘉靖年间他们便偷偷在广东布政司定居了,此乃是佛郎机教会的传教士。” “传教士?便是和尚么?” 万历皇帝很是不解,显然濠镜澳(澳门)这个小地方,根本没有引起朝堂的注意。 张允修点点头:“算是个番和尚。” 万历皇帝:“朕不管那么多,这红番会买咱们的塑像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靠谱啊?” 张允修笑了笑,自信满满地说道。 “陛下且看着吧!” 在那塑像的面前,名为贾耐劳的佛郎机人,朝着其虔诚叩拜,并在嘴里碎碎念着什么,给其他人看得莫名其妙。 礼毕之后,贾耐劳这才朝着余象斗说道:“先生.此等我主塑像做工之妙于西洋诸国都寻不到,我主于十字架上,琉璃质地纯净,恰似我主重生之意。” 他说话时而磕绊,时而又很是流畅的样子。 余象斗则是笑了笑说道:“贾耐劳先生,我们这里是拍卖会,还望你能够理解,这.” “这个我知晓。” 贾耐劳满是虔诚的样子,紧紧盯着塑像似乎在犹豫。 在他看起来,这一尊耶稣塑像比之以往所见,更加要精美,可以说是前所未见。 最为重要的是,他透彻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在贾耐劳的眼里,这无疑是带上了一丝神性。 这种琉璃技术,在葡萄牙、西班牙诸国是根本难以实现的。 他不明白,原本琉璃技术落后的明国人,是如何制造出这种神物的。 贾耐劳更愿意相信,这是海外流传而来。 而他作为本教区的主教,有义务将此神圣无比的耶稣塑像带回教堂,甚至送回到葡萄牙 他不知道明国人是如何实现这种神奇的技术,他现在脑海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要将这个神圣无比的耶稣塑像带回教堂,带回到葡萄牙,献给国王陛下,送回到托马尔基督修道院之中! 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贾耐劳没有不再犹豫,打算拿出自己全部的财产,眼神坚定地说道。 “遵从我主的意志,吾愿意用三万两银子购买这件神像。” 对于葡萄牙人来说,拍卖会这种形式并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西方的拍卖会没有明国人这么“正规”罢了。 贾耐劳很清楚拍卖会上的心理,所以一下子便叫到了三万两银子。 当然,这也是他能够负担的最大积蓄。 听到他的叫价之后,拍卖会里头顿时一片哗然,商贾士绅们没想到,竟然真有冤大头,愿意上三万两银子,购买这塑像。 余象斗眼前一亮,他生怕对方反悔,立马举起小锤子。 “三万两第一次三万两第二次.” 念得奇快,就怕这红番反应过来。 可还没等他念完,便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出三万一千两!” 余象斗摔了一个趔趄,颇有些恼怒地看向那人,却发现竟然是拍卖会的大主顾童佩。 童佩脸上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 “童某对这神像也甚是喜爱。” “不可能!” 一直坐在人群里头的张居正,突然脱口而出,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并不符合经济规律!” (本章完) 第204章 张士元把至圣先师搬出来了? 第204章 张士元把至圣先师搬出来了? 申时行赶忙将张居正给按下来,压低声音说道。 “恩府稍安勿躁,这里人多眼杂,被人认出来可不好了。” 他可不想被记录到青史之上,变成后世人嘲笑的谈资。 可张居正却很是认真,他连连摇头说道。 “这并不合规矩,此物做工非是精美,即便是琉璃,也绝对不值三万余两银子。” 张居正仔细研究过经济学,所谓物以稀为贵,可这个稀必须是有需求的,在他看来没有需求便是没有价值。 诸如这什么西圣救世主像,场内众人嫌弃之情显而易见,其便缺少了需求性。 没有需求如何能够有价值?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张士元这个臭小子,又在耍什么招?” 接二连三被张允修各种手段忽悠,他就像是误练神功走火入魔一般,已然有些风声鹤唳了。 申时行倒是冷静一些:“此人乃是红番,许是张同知寻了他们极为在乎之神形?” 张居正则是摇摇头说道:“不然,张士元这小子从小便在家中,如何能够接触到佛郎机人?” 正当二人疑惑万分的时候,万历皇帝却在二楼急得直跳脚。 “这个什么童子鸣,将他给朕抓起来,红番想要便让他拿去,瞎捣乱什么?” 听到三万两的时候,皇帝已然觉得不太真实了,他也生怕对方反悔了,这般东西早脱手早安心,以免夜长梦多。 可张允修却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陛下说得什么话,依照微臣看来,神像还能够再涨涨。” “你真将红番人看作傻子?” 万历皇帝很是不屑地说道。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到下头传来大声的叫价之声。 “五万两银子!” 那贾耐劳在胸前画一十字,很是诚恳地说道。 “我愿以全部资产购置这一尊我主塑像.还请这位先生帮忙”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少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童佩原还在纠结叫价,可一见这西夷和尚的手笔,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实在没有必要跟一个疯子争。 余象斗看向贾耐劳再次询问说道:“这位贾先生,你可想好了,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儿戏。 你若没有这般银子,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西山工坊乃是皇家的产业,西山拍卖会自然也不能免俗,你敢跟皇帝叫价,那简直是活腻了。 可贾耐劳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 “这位明国大人,我此来便是让贵国皇帝蒙受天主的恩典,让他沐浴在我主的光辉之下,又怎么会使用谎言呢? 若有我主的庇佑,五万两银子也不过是微小的财富” 听闻此言,余象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西夷和尚,来了我们大明便要守大明的规矩,你若随意乱说话,谁也保不住你。” 除开洪武、永乐,朝廷对于坊间言论管控并不严格,如今到了万历朝,坊间说话更加是肆无忌惮。 不过这等亵渎皇帝的话说出口,细细计较起来,还真能治他的罪。 万历皇帝在二楼,自然没有听到此二人的对话,他只听到了高声喊出的价目,以及余象斗一锤定音下的痛快。 “赚银子了!” 胖皇帝兴奋地跳起来,这一来二去,便整整给内帑进账两万余两银子,银子从来没有这么好赚过。 可兴奋之余,皇帝不由得有些犯嘀咕,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这红番和尚该不会赖账么?此人身上穿着不显,该不会是哄骗我们?” 张允修则是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还请放心,你不能相信红番人的鬼话,可一定能够相信这些人的财力,红番人开辟新航路之后,控制奴隶、黄金、香料的贸易,又从那黄金洲挖取巨量白银,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番话,万历皇帝并没有听太懂,可他抓住关键词,询问说道。 “你的意思是,出海贸易能够赚取到黄金、白银、香料!” 一提到钱,贪财皇帝可就不困了,小眼睛里头都放出光来。 “这是自然。”张允修趁机解释说道。“自古以来,出海贸易便是赚银子的,陛下可回去翻一翻成祖时期起居录便可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可为内帑赚取了无数银子。” “嗯?”万历皇帝皱眉说道。“可先生们说,下西洋乃是劳民伤财之举,海禁也绝不能轻易开,不然便会惹出祸端。”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帝,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给予答复,将其中的无限遐想留给皇帝去猜。 毕竟说得再天乱坠,也不及皇帝自己去发现,来得更加具有可信度。 台下,张居正却又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一拍椅子给周围人吓了一跳。 “孽子!便是会搞这些骗人的勾当!这玩意儿能够卖五万两么?这是在破坏市场,长此以往下去,必然会惹出祸端! 这小子是在故意炒高价目,在《国富论》里头有言,此乃是制造经济泡沫,乃是祸国殃民之举。 不成汝默你不要拦我.老夫定要寻他好好问问!” 他一阵歇斯底里的模样,可在周围人看来,活像是一个疯子。 “嗳——”一名商贾摇摇头,司空见惯的模样,感慨着说道。“又疯了一个,那《国富论》岂是能够轻易参透的?” 有名老士绅瞥了一眼,很是嫌弃的模样:“老伯莫要聒噪,你还能真寻张同知麻烦不成?若是想找麻烦,小心被锦衣卫抓入诏狱之中。” “你!” 张居正气坏了,可偏偏又不能发作。 若起了冲突,首辅身份亮出来确实能够解气,可那就闹出大笑话了。 特别是被张允修知道后,怕是又要嘲笑他这个老爹。 为了人到老时,还能留下一个体面,张居正饶是面部气得通红,也依旧没有撕破脸。 申时行在一旁也是老脸通红,倒不是气得,而是觉得有些丢人。 他抓住张居正说道:“恩府,忍一时风平浪静,何故与这些市井之人计较?” 此时,士绅商贾们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两个平平无奇的老书生身上,不少人发出激动的声音说道。 “来了来了!此乃今日压轴之作,不知会是何物。” “上回的释迦牟尼佛,还有关圣帝君,拍得者可都是非富即贵,若能拍下一二件,定然会飞黄腾达!” “想来定然是岳武穆了,岳武穆乃千古名将,一代忠臣良将,定然是风采卓然。” 台下议论纷纷,可张居正却失了兴趣,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汝默,我等速速离开,回头此地污浊不堪,莫要坏了心性。” 申时行倒是有些好奇,可还是点点头。 “恩府所言极是。” 二人正缓慢朝着外头挤出去,可行到一半的时候,场内突然爆发出一片哗然。 “此番又是何物?”申时行有些好奇地看向台上。 “老夫不看!” 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样子,可他走出两步,却发现申时行依旧站在原地,整个人似乎僵硬住了。 口里念叨着什么,“至圣先师”“四大贤人”“东西十二哲”之类的话语。 张居正紧紧蹙眉,也下意识朝着台上望去,可这一看立马就就不开眼了。 仅仅是在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铁青,从咬着牙齿说道。 “张!士!元!” 拍卖台上,余象斗看着全场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却显得更加兴奋了,神采奕奕地介绍说道。 “此宝贝诸位应该都是熟悉的,端立最高处乃是至圣先师孔夫子,顺延往下乃是颜、曾、伋、孟四大贤人,还有前头的东西十二哲。 共计十七尊琉璃像,十七尊相互排列相辅相成。” 他上手小心翼翼地演示起来。 “可将每一尊像拆下来,每一尊皆流光溢彩,自有一番圣贤气象。 还可聚集合之,则如群贤毕至,共汇千年文脉之辉光,直教人心生敬畏,油然起向学之心。 若将此宝置于书房案头,亦得圣贤庇佑,自可保家族子弟蒙先哲之泽,世代簪缨不绝矣!” 这尊琉璃像极为特殊,演说词自然也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余象斗将其重新拼凑起来,笑了笑说道:“听闻当朝大学士申阁老,其家中也摆着一副,要知道申阁老可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公啊!” 台下,申时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老夫何时摆放过此物?” “这这.售价几何啊?” 台下一名老书生,身子都有些发颤了,忍不住询问说道。 余象斗微笑着说道。 “倒也不贵,底价仅为五万两银子,便可将此十七尊琉璃像,供奉于家中了!” 扬州城。 府衙大堂上。 “好个杨应旬!” 海瑞重重一拍书案,看着跪在地上的扬州知府,目眦欲裂的样子。 “尔为扬州父母官,却全然置百姓不顾,城外桑田农田尽毁,蚕户们损失惨重,让你将城内寺庙、书院、衙署全都空出来,以供灾民居住,却三番两次搪塞! 朝堂拨付赈灾粮三十万斤,又为何以‘从长计议’拖延?皆是下方胥吏办事不利,尔这个知府便没有一点责任? 难道将城中百姓性命都视作草芥么! 真当本官不能摘了尔的乌纱帽?” (本章完) 第205章 海瑞我们去问问张士元那小子? 第205章 海瑞我们去问问张士元那小子? 府衙大堂,扬州知府杨应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痛哭流涕地说道。 “冤枉啊~宪台大人明察,非是下官推诿不愿赈灾,实在是事难两全~” 他涕泪横流,显得十分委屈,用衣袖抹着眼泪。 “下官又何尝不愿安置百姓?宪台大人说要将城内寺庙、书院、衙署空出来,可灾民是民,城中百姓也是民啊~扬州城百姓同样是受灾严重。 寺庙里头有僧侣香客,书院里头生员学子,衙署里头三班差役,他们皆是民啊~ 城内本就紧张,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此时若再将城外灾民引入城内,恐生出事端.” “尔还在此狡辩!”海瑞怒不可遏的样子。“当本官不清楚,那寺庙积有余粮,城内大小书院闲置数十余间,衙门空房亦可辟作粥厂!尔分明是替士绅大户守着这金窝银窝!” 若不是殷正茂在一旁拦着,海瑞还真可能冲上去,对着此人拳打脚踢。 南直隶官员之阴鸷油滑,早年间海瑞便有领会,可今日所见这扬州上下,竟比往年变本加厉。 自江南诸府州县受灾以来,首当其冲,便是城外的农田桑田。 江南产丝,桑田蚕农要更加多一些,大水灌溉将桑田泡烂,蚕茧也为雨水浸透腐烂。 接二连三的灾祸,已然让不少普通百姓不堪重负。 殷正茂与海瑞想办事,可底下官员偏偏像是一坨烂泥,下去政令倒也不敢不干,就是拖延着,必须得是二人看着守着,赈灾粮食才能下发,相关政令才能推行。 以此,二人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殷正茂心中很清楚,这便是江南士族对于他们的“报复”。 朝廷可以任命地方大员,却不能将地方胥吏全换了,依靠着大家士族,这些胥吏小官,搞些小手段,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叹了一口气,他板着脸看向扬州知府。 “杨应旬,尔玩忽职守之罪尚且还未有定论,为扬州大局朝廷才暂且让你将功补过,此事办不成也得办,若扬州城出了什么差池,本官二人自然难辞其咎,可你觉得自己不会罪加一等么?” 殷正茂话里头意思很明显了,你若是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了。 太过了,那搞得江南糜烂,上上下下官员都得被罪责。 “下官实在是难以”杨应旬低着头,眼珠子却在乱转。 “嗯?”殷正茂一瞪眼,曾经领军打战的杀气一出,立马威严十足。 杨应旬身子抖了一下,他知道不能做得太过,只能松口说道。 “那下官再去试试?” “下去吧,若是再办不好,休怪本抚台不客气。”殷正茂有些疲倦地挥挥手。 待到杨应旬下去之后,海瑞在这大堂上来回踱步,言语间皆是对殷正茂的不满之意。 “殷养实!汝这般如何能够做成事?流民枕藉,稚子啼饥号寒,你却还在此为这般贪官污吏开脱?” 他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杨应旬分明与豪绅勾结,你这般姑息,是要将万千黎民推入火坑!” “汝贤太过冲动。”殷正茂颇有些无奈。“若拿下这杨应旬,还有谁能够给我们办事? 如今尚且有人能够驱使,他虽拖延,可总归能够处置一些,毕竟扬州城乱了,对他们也没好处。” 海瑞面如锻铁:“知府没了,还有同知,同知没了还有通判,老夫便不信,这扬州城上下竟无一能办事之能吏!” 殷正茂连连叹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海瑞多年前担任应天巡抚之时,会接连受到弹劾,最终朝廷不堪压力,让其离职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汝贤不知这江南豪族么?” “岂能不知?”海瑞咬牙切齿的模样。“若非这些人兼并土地,欺上瞒下,压榨平民百姓,这江南何至糜烂于此?” “汝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殷正茂摇摇头说道。 “你只知江南豪族罪恶滔天,却不知他们根深蒂固,不消说是本朝,便是在前朝,便已然有其渊源。” 他眯起眼睛。 “便连太宗高皇帝,用下重典,迁徙富户,以严法震慑,尚且需要拉拢一批人。 我等又有何倚仗,能将其一网打尽?” 海瑞显然不会认同,拧眉说道。 “朝廷对我二人委以重任,乃是为抚民济世,燮理阴阳,非是助纣为虐!” 他白色胡须不断颤抖,将书案上的一些文书翻了出来。 “汝可知近来城内市价上涨几何?丝绸布匹,粮食农具,哪个不是暴涨? 自古江南乃蚕桑之地,农户以养蚕为生,可临到灾祸,养蚕人却只能身着破布衣服,衣不蔽体,若非乃七八月的江南,否则非得冻死人不可。 再提那赈济粮,三番五次赈灾粮车落水,其中猫腻还不显么?” “汝贤喊打喊杀!便可救灾民于水火么?” 殷正茂有些忍无可忍,厉声质问说道。 “海刚锋!汝可知治理江南士族非一时之力!士族把持江南漕运,淮安等卫所送来奏报沿海倭寇也在蠢蠢欲动,汝此刻能够不管不顾,刚正不阿彰显清名。 可曾想过,此行真对万民有益?此非常时期,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海瑞摇摇头,他所见视角却是完全不同。 “江南不似北直隶,此地百姓靠着桑田,靠着纺丝工坊过活。 自水患以来,扬州城内丝行商贾非但不思救灾,反倒是压工价,涨丝价。城外蚕农没了生计,城内百姓也失了生计。 若不以雷霆之势处置,扬州城单单靠赈灾粮,如何能够解水患之困?彼时有无数百姓饿死街头,且看抚台大人有何高见!” 在海瑞看起来,扬州城首要问题反倒不是什么水患了,乃是人祸。 一个是官吏不愿听令,赈灾敷衍了事。 另外一个则是江南商贾众多,不单单为祸一方,甚至为为牟取暴利,趁机囤货居奇。 在江南地区,最为显著的便是丝绸布匹价格了,丝布价格一涨,其余也跟着水涨船高。 再富足之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殷正茂则是说道:“城外桑田被淹,丝布涨价倒是正常,我们有朝廷的赈济粮,上下协调之下,理应不会饿死人。” 海瑞摇摇头:“江南胥吏狡黠,即便赈灾粮够,发放到底下也会克扣,最后仅是不让人饿死。 靠着囤货居奇,这群人便会将平民百姓之积蓄一扫而空!”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殷正茂却起了另外的心思,他思虑着说道。 “江南自古货殖之道盛行,不单单是商贾,便连士绅大族也是经商的。 想来若要解决江南之困,靠着经济学之道,或许能行?” 这些日子以来,即便是远在南直隶,殷正茂也听闻了京城内的大小风波。 特别是针对经济学的讨论,他也将《国富论》大致看了一遍。 外头许多儒生儒士,对于张允修口诛笔伐,殷正茂却觉得,经济学之道几经验证,或许真能够有奇效。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拍书案说道。 “我等许是可修书一封去京城,看看那张士元如何说,于经济之策,他许能够有处置办法?” 一提起张允修,海瑞便眉头紧皱。 “此人办那什么拍卖会,于京城掀起奢靡之风,某若非脱不开身,定然好好参他一本!” 自从报纸出现后,通过《万历新报》《京畿日报》还有一干小报的传播,京城内可以有个风吹草动,各地都能够知晓了。 显然,对于经济学这种货殖之道,海瑞天然便很是排斥。 殷正茂却笑着摇摇头说道。 “汝贤太过苛责,士元乃一介少年人,总是会荒唐一些。 可观其往日行事,总是有些章法,汝且看那《万历新报》上,前几期刊登大灾防疫之策,又有处置水患等一干细则。 我等近日依照此赈灾,可是受益良多。” 他很是欣慰的样子。 “仁民医馆也有助力,送来大蒜素诸药,派遣医官前来协助,救活了不少灾民。” “确有裨益,于此事上,此子倒是颇有建树。” 海瑞点点头,南直隶诸府参照其上治灾,确实是有所成效。 对于好的部分,他自然是会承认的。 比如,报纸上曾经建议,于城外地势高处,建设临时聚集点,并给出各项安置细则。 诸如以户籍编制安置灾民,如何撒石灰防止大疫,建造简易救生竹筏,观测水文变化,设立分洪区等等。 皆是行之有效的良方。 当然,这也是海瑞最为生气的地方,他愠怒说道。 “张士元此人,空有一番经世致用之才,若能为天下苍生计,不知能让多少百姓受益,今后若有机会,某当面剖明义利之辨,为其拨乱反正!” 殷正茂瞥了一眼海瑞,不免有些感慨。 看起来海笔架还是不知张允修的厉害,今后若二人真是遇到,不敢想象“对垒”将是怎样刺激之场景。 他转头脸上露出神采。 “闲话不说,我即刻手书两封,一封去文渊阁,一封去西山,想来会有些眉目。” 海瑞却起身,拱拱手,便转头朝着外头走去。 “城外灾民安置仍有些纰漏,下官再去城外看看。” 看着海瑞匆匆离去的背影,殷正茂无奈摇摇头。 (本章完) 第206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 第206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 “恭喜士子王士骐,拍得琉璃儒家先贤像,叫价八万一千两!” 等到余象斗的小锤子,狠狠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在场的买家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龙游商人童佩紧紧皱眉,再度看向那个方向,有一名面容极为年轻的读书人,身穿青色儒衫,面无表情地放下牌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瞩目。 同为龙游商人的胡贸,不由得愤愤说道。 “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八万两银子都喊得出来,他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成心与我们做对!” 这些日子以来,龙游商人们不知被此人抢去多少藏品,自然是心怀怨愤。 “不贵了。”童佩摇摇头说道。“此琉璃儒家先贤像,十七尊合一,寓意深远,我大明以儒道为尊,不知会有多少人抢破头去。 你且看着吧,这先贤像一经流出,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十万两估计都打不住。” 胡贸不由得惋惜说道:“可惜我等还是没带够银子,这八万两虽多,却也不是不能筹备。” 童佩则是说道:“拍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若真拍下来,也得快速出手。 没有那份能力,可守不住这先贤像。” 这儒家至圣先师、四大贤人,还有东西十二哲,可是实实在在戳中了广大士绅阶级的需求,可以想象会引来多少人眼红。 “士元这个臭小子,货殖之道算是给他玩明白了,以关圣帝君售卖给武官,以儒家圣人售卖给文官,天下生意却都给他做了。” 张溶颇有些愤愤,却也十分忧虑。 “银子确实是赚到,可以铜臭玷污圣人清名,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那定然是少不了的!” 许多儒生惯是喜欢上纲上线,他们本就对张允修不满,这回寻到由头,看张允修竟然敢售卖儒家圣人塑像牟利,不得个个炸开了锅。 朱应桢却是不服,他摇摇头说道。 “世伯此言差矣,往日里儒生购置圣人画像要不要银子?读书写字买四书五经,要不要银子? 于小侄看来,其以高超之工艺,将儒家圣人呈现而出,非是有铜臭,反倒是有功的。”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溶。 “世伯那一尊关圣帝君,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塑像自然是好的,可那张士元也是该骂的。”张溶不自然的捋须,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汝默,你放开老夫,老夫定然要去寻那孽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便连我儒家圣人都敢拿出来售卖,古今未见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角落里头,张居正怒不可遏的样子,好歹申时行死命拦着,不然真要冲入后台寻张允修了。 申时行抱着张居正的大腿,苦口婆心地劝慰说道。 “恩府冷静!冷静呐!此不过是一介琉璃塑像罢了!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 “一介塑像?”张居正显然比他人看得更远。“汝默可知此乃掀起祸端的根源之处!” 他看向人群之中,那一名备受追捧以及羡艳的士子,厉声说道。 “张士元可以仅拍卖一至圣先师像,可他为何偏偏要一口气卖十七尊,可开可合?” “这许是有些特色罢了?”申时行十分不解。 “非也。”张居正摇摇头说道。“这便是此子居心叵测之处,这圣贤塑像精美万分,以十七尊开合更加具有收藏价值。 此物一出必然引起天下读书人追捧,人人皆想要收集有这十七尊塑像。 届时张士元便可单独售卖,以勾起天下士子集齐之欲望!” 申时行没想那么深,还解释说道。 “想来.不过是商贾之道,要赚些银子也无可厚非。” “他是赚了银子。”张居正冷哼一声。“可天下士人为其珍宝所获,将会攀比成风,越发崇尚奢靡,至此文道枯竭也!” “却有这般严重?”申时行皱起眉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恩府许是风声鹤唳,将令公子想得太过奸邪了些。” “他便有这般手段!”张居正很是笃定,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夸张。 “赚银子了!朕又赚银子了!” 二楼包厢内,万历皇帝兴奋得犹如过年一般,八万两银子的价目,极大刺激了他的神经。 皇帝不免朝着张允修赞誉说道。 “士元真是好手段!这琉璃儒家圣贤像只此一套,价目必然是水涨船高!能让文道昌盛,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想要?今后我西山拍卖会必然会做大做强!” 赚钱的滋味,可比在朝堂上受案牍之苦,跟百官成日斗心眼子要好上太多了。 可张允修却又摇摇头说道。 “陛下此言差矣,这么好的儒家圣贤塑像如何能够仅仅售卖一尊,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浪费了。” 这番话给皇帝整不会了,他眯起眼睛说道。 “老张啊,你是不是在耍朕,说物以稀为贵的是你,你这会儿又说可以多买卖几份,到底是如何?” 张允修一阵尴尬,好在他心理素质极佳,微微一笑解释说道。 “陛下明鉴,物以稀为贵自然是无错的,可咱们并非是不卖了,而是循序渐进的卖,要温水煮青蛙,就跟嘎韭菜一般,要一茬一茬的割,万万不可涸泽而渔。” “韭菜?”万历皇帝有些疑惑。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唐代孟诜《食疗本草》有记,‘韭菜,又名起阳草’,生则剪之,一岁可割十许次,后人又称之为长生韭。” 听到这番解释,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不免感慨说道。 “你这比喻倒是生动形象。” 他注意到这“起阳”二字,默默记了下来。 想了想,皇帝又询问说道:“你打算如何售卖?” 从前不太理解经济学,现在他觉得,这经济学可太好了。 “再次拍卖是不成了,我想连琉璃的拍卖也要停上一段时间。” 张允修分析说道。 “停一停,让韭菜们自我生长一段时间,可圣贤像就不同了,我们刻意将其分为十七尊聚合售卖,便是为了方便后续营销。”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后续便在市面上,暗自谎称乃是王士骐,将此物拆开来卖了,一个一个售卖先贤琉璃像,从至圣先师到十二哲人,都定上不同价码。 等到这一套流通在市面上,必定有人会为收集齐全十七尊塑像,大价钱四处收购。 一来二去,比整个一起卖还要赚。” 卧槽! 听了一遍,又在脑袋里头想了想,万历皇帝这才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当即打了一个寒颤,像是看怪物一般看向对方,捏着嗓子说道。 “士元,你好生阴险。” 张允修顿时不高兴了:“陛下你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为咱们赚银子么?” 皇帝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便没再说什么,嘿嘿一笑说道。 “士元,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地道,那王士骐可是了大价钱买回去的。” 一想到,对方买回去八万两的物价,本以为只此一份,可转头就看到市面上皆是散件,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上吊自杀。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陛下多虑了,咱们兜售出去的散件,可是难以集齐的,他有一整套还不满足么? 况且” 他眯起眼睛。 “此人来历陛下就不想知道么?” “此人何方神圣?”万历皇帝还真有一些好奇,如此年轻的士子,竟然出手这般阔绰,动辄几万两银子的扔出来,竟然眉头都不眨一下。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臣去查了查,此人乃是万历八年苏州府院试案首,为太仓洲人士。” “南直隶生员?”万历皇帝皱起眉头说道。“这倒是可以解释,南直隶富商巨贾众多,想来此人家世定然显赫。” 可张允修的眼神月越发深邃。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难道不是么?” 张允修:“陛下觉得,寻常家世要经营什么,才能够攒下这般家底,让家中子弟这般挥金如土。” 万历皇帝眼神也渐渐凝重:“除开盐铁经营,即便是丝绸生意,也断然没有这般赚银子的。”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臣倒是有个猜测,这太仓洲近海,海上贸易可牟取暴利。” “你是说,太仓洲有人私营海贸!”万历皇帝咬着牙齿。 上一次,经过张允修的提醒之后,皇帝便回去查了查永乐年间,宫中内帑一干开支情况,还有先祖朱棣跟三宝太监的一干交谈。 发现一个很反常识的事情,正如张允修所言,三宝太监七西洋,非但没有如朝中大臣言之凿凿,乃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反倒是在一路西行过程中,与各国开展贸易,以瓷器、丝绸,换取来巨量的香料、黄金。 非但没有劳民伤财,极大丰厚了内帑! 可便是这般好事,为何朝中上下大臣们皆是反对之声?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了,这些人不让皇帝经营海贸,个个却自己出海走私,赚得盆满钵满! 整整八万两银子!便连皇帝自己也舍不得一口气拿出来,这些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万历皇帝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圆圆的脑袋,活像是个红烧猪头,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一拍书案说道。 “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便连朕都险些被其所骗,来人传朕旨意” “陛下稍安勿躁。”张允修赶忙上前阻拦说道。“此仅是猜测罢,无凭无据,陛下便抓人,怕是会打草惊蛇,今后要查江南走私,便越发难了。” 殷正茂查“量弓案”一事,已然充分说明了,江南士族有多么难缠。 想来晋商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是好对付的了。 “那便任由他们,在朕眼皮子底下捞银子?朕反倒还要谢谢他们?” 万历皇帝怒不可遏,他想起来,自己每年看到江南赋税交上来之后,都要对于江南地方官员一阵勉励。 什么“尔等皆是朕股肱之臣”“大明天下需要江南”“江南士人皆是良善”云云。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张允修则是劝慰说道:“不是不处置,而是时机未到,臣有更好的法子,让这群人将银子吐出来!” “哦?”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 离了西山拍卖会,张允修刚回到千户所里头,正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却发现所里头来了个不速之客。 “爹爹,你怎么又来了?” 张允修看着端坐堂上的张居正,颇有些无奈之感。 (本章完) 第207章 爹爹孩儿在救你呀!要好好学国富论 第207章 爹爹孩儿在救你呀!要好好学国富论! 千户所大堂之上,此刻左右无人,周围皆是静悄悄的。 深夜里唯有堂上一处灯火明亮,不断闪烁的煤油灯,将张居正的脸庞映照得极为阴沉。 一走近,张允修便看到老爹犹如锻铁一般的面容,那发青的面庞,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居正已然驾鹤西去了。 待到走到近前,才听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 “此番.赚了不少银子吧?忙到如此深夜,倒是辛苦你了。” 张允修脸上有些尴尬,他拱拱手说道。 “孩儿不辛苦,为国分忧,为君分忧,乃是应有之义!” “张士元!” 张居正忍不了了,拍案而起瞪着幼子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什么为国为民,却处处行牟利之事,扬奢靡之风,尔可知罪否?” 张允修则是很奇怪地说道:“牟利便是为国为民啊,这有什么冲突么? 奢靡之风富商士绅们奢靡起来,百姓们才能有活路啊~” 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更加令张居正生气了,他瞪眼说道。 “汝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古有晏子言‘廉者,政之本也’,为臣者当‘洁身守道,不与世陷乎邪’! 宋时,朝廷上下奢靡成风,终因奢靡之祸,成靖康之耻! 古之贤者皆是以俭素为美,汝何故言之凿凿?” “亡国又如何?” 张允修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都直言要“谋朝篡位”了,在老爹面前还装什么忠臣孝子。 “若是平民百姓不能吃饱饭,这大明亡了便亡了。” “你” 张居正一时语塞,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上。 对方都说出这般话了,他再引经据典,将大义说出来,也是无用。 张允修摇头解释说道:“爹爹还是不懂,所谓宝贝,所谓奢侈品,专便是为这些士绅巨贾准备的,他们肯将银子出来,我大明经济之困,才方可解决。” 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居正。 “爹爹想要推行一条鞭法,以白银为钱币,就必须让他们奢靡,让他们银子! 孩儿不单单是在救大明,还是在救爹爹的一条鞭法。” “一派胡言!”张居正一甩袖子说道。“又是你那什么经济学原理?” 张居正对于经济学的看法是复杂的,有时候觉得此法能富国,有时候又觉得乃是祸国殃民之法。 特别是拍卖会上所见所闻,更加令他生出恐惧。 熟读史书,那拍卖会上的场景,不免让张居正联想到“西晋门阀斗富”“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等等典故,那皆是亡国之兆! “爹爹还是不太懂。” 张允修一副高人风范,坐到老爹的对面,慢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张居正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偏偏又没办法反驳,因为对方确实有些东西。 却见张允修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 “爹爹或许不太懂经济,可我乃是其中权威,后人甚至可能会称我为经济学界的‘至圣先师’,请听我慢慢道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张居正撇过头去,不愿看脸不红心不跳的孽子。 却听张允修说道:“爹爹可知,春借秋还,利息翻倍?” 张居正紧皱眉头,生出了一点儿兴趣,这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所谓‘卖屋纳官钱,拆屋代柴薪’,自古民间疾苦,每每逢灾难大荒,普通百姓难免需借债度日,地方士绅豪强便趁此机会,加以盘剥牟取暴利。” “那爹爹推行‘一条鞭法’,却又是所为何事?” 张居正瞥了一眼对方:“一条鞭法大有裨益,一来可消除繁杂苛捐,二来可均平赋役,使小民少些负担,三来可减少沿途钱粮火耗,此利国利民之策也。” 这些日子,他也习惯张允修“分三点”的说话方式。 张允修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一条鞭法确有裨益,可一切是基于什么?” “自然是吏治。”张居正简洁回答。 “错!”张允修十分确定地说道。“乃是基于白银!百姓田赋、徭役及杂税,全归一条,皆以白银纳税。” “那又如何?近些年来,大明商贸昌盛,坊间多用白银交易,以白银纳税,乃应有之义。” 张居正十分笃定,他推行一条鞭法,从来也不是拍脑袋而行,此法最早可追溯到嘉靖九年,吏部尚书桂萼所上奏《任民考》。 可以说“一条鞭法”,乃是经过多年积累总结下来,才得以推行全国。 “问题便出在这里!” 以一个后世人的视角,张允修毫不留情地说道。 “爹爹让天下百姓以白银纳税,可地里种出来的是粮食,他们要去何处获取白银?” “自然是” 张居正一瞬间卡壳了。 是啊,百姓们又没有白银,白银都在士绅商贾手上呢,他们要想用白银交税,就必然需要寻士绅商贾兑换白银。 其中压价盘剥,定然是会发生的。 可他也并非全无准备。 张居正神色凛然:“此事汝先前有所提及,老夫自有改进。 自上月以来,朝廷于各地设钱庄为百姓兑换,地方衙门也可按照市价收购钱粮,以此粮食充实粮仓,以供灾年之用。 朝廷有专款拨付,施行此策。”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道。 “此可与考成法并行,纳入官员考核之中。” 先前,张允修便提到了这个问题,张居正早就记载心里,便同时给出了应对方案。 张允修摇摇头,很是不屑的样子。 “无用,此杯水车薪罢。” 他说起话来丝毫不给面子,张居正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说如何?” “解决之法甚是复杂。”张允修眯眼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士绅豪强便‘以末致富,以本守之’。 这些人立志于入仕,入仕之后便立志于藏富。 敢问爹爹,哪个士大夫家中没有窖藏几十万两白银?” “也不尽然.”张居正有些迟疑。 看了看老爹的表情,张允修颇为无语地说道:“也就咱们家中地窖空空如也。” 张居正脸上有些不自然,随即解释说道。 “天有不测风云,藏富乃是为不时之需,此人之常情。” 张允修则是断然说道:“对于他们确实是人之常情,对于百姓可是灾祸了,若爹爹推行一条鞭法,那更是变本加厉!” 他起身瞪眼。 “爹爹可知道,推行一条鞭法不单单有益处,还埋藏下更深的祸端。 即便是爹爹以钱庄兑换之法,暂且止住士绅们盘剥百姓,可挡得住滔滔大势么? 爹爹也曾读过国富论,对于供需关系恐怕也了解,市面上若白银越来越少,会发生什么?” “供需关系?” 张居正似乎明白了什么,肃然说道。 “白银乃货币也,若白银稀少诸多百姓于灾年背负着债务,若要还白银,必然是要还更多。” “不单单如此!”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说道。 “白银少了定然会‘银贵钱贱’,市面上的铜钱也就越来越不值钱,铜钱在百姓手中,白银在富商士绅手中,此消彼长之下,爹爹觉得会如何?” “这” 张居正开始没有什么底气了。 张允修再上前一步:“爹爹着力推行一条鞭法,以白银为赋税,岂不是更加助长此风! 如此下去,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百姓辛辛苦苦种出粮食,收到的是不值钱的铜钱,又要交予债主田息,又要负担朝廷赋税,还要受士绅豪强盘剥! 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朝廷自然也收不到赋税! 爹爹还觉得没问题么?” 以张居正的视角来说,一条鞭法绝对是解决明朝经济危机的良策。 可是以后世人的视角来说,一条鞭法不过是解决了一时的问题,却也埋下了一个祸根。 这自然不能怪张居正,你如何期望一个古人,以经济学深层原理来看待问题? 更何况,大明这些年来一直有巨量海外输入白银,谁又能够预见,不久的将来,将爆发一场“白银危机”? 大明赖以为继的白银,被猛然间切断。 外部没了输入,内部也少了流通。 大明朝就会像是一个断了营养液的病人,在病榻之上苦苦挣扎。 然而,越是流年不利,士绅权贵们便越囤积白银。 顾炎武曾在《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藏银百万,不肯市一椽”。 囤积到什么程度?吝啬到什么程度? 就在李自成攻城之前,崇祯还以哀求的口吻,让大臣们纳捐饷银,却仅收来二十万两。 李自成攻破京城后,从朝廷官员士绅权贵手中,足足搜刮出七千万两银子! 可以说,大明朝亡就亡在缺银子上头。 听完张允修这番话后,张居正怒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与困惑。 “难道老夫错了?” 他坚持数十年之久,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着杀头风险打压皇帝,肃清一切反对者,为得不就是让大明中兴? 这些年来,“考成法”“清丈田亩”“一条鞭法”接连推行。 朝廷岁入以日剧增,好不容易有了中兴之气象。 可这些东西,似乎又成为了大明灭亡的祸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是爹爹错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而是时代洪流如此,人地关系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积重难返。 若想要变革,就不单单有一条鞭之法,还要有非常之法加以辅佐,给予我大明朝改天换地的机会!” “非常之法?”张居正紧紧蹙眉,脑袋里头想到了很多。 张允修则是背着手,十分认真地说道。 “吾之拍卖会,便是此法之践行!” 一瞬间,张居正原本迷茫的眼眸里头,突然又冒出一团火来。 弄了半天,原来还是“拍卖会”? 这小子便是编出这些东西来,给他的拍卖会开脱! 他从未有这么生气过,怒喝一声说道。 “臭小子!这等事情岂容你戏耍!老夫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说话间,张居正便跳将起来,带着积攒得怨愤,一脚朝着幼子踢去。 “当啷”地一声,椅子被踹翻。 好在,张允修身姿矫健,才堪堪逃过一劫。 他不由得有些尴尬说道。 “爹爹请听我解释。” “老夫不听!尔这孽子,无君无父之辈!” 大堂之内,张居正抄起自己不慎掉落的鞋子,便朝着幼子追打起来。 张允修在大堂桌椅之间闪转腾挪,嘴里不断解释说道。 “爹爹!诶呀~你莫要冲突,且听我再慢慢道来!” “老夫不听!尔给老夫站住!” 见对方蛮不讲理,张允修也怒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老匹夫!再这样下去大明便要亡了!” “老夫让你说!”张居正猛地将鞋子朝着幼子扔去。 “咚”地一声,鞋子将桌案上的茶水打翻。 张允修四处逃窜,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道。 “拍卖会乃是其中手段之一,为得便是让士绅商贾们将银子吐出来,市面上银子才有流通!你这蠢笨的老匹夫,这也不懂么.” “休要聒噪!” “还有便是要开源节流!让市面上白银多起来,缓解通货紧缩,保障白银与经济运行需求的平衡。 再同时提升生产力,货物与白银相辅相成,大明经济方能复苏。 最后再开拓海外市场!以海贸激活经济循环!老东西!你根本没好好读我的《国富论》!” 一路追打下来,张居正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可却沾不到逆子一点衣角。 他扶着桌案直喘气,光着脚丫子,用另外一只鞋子指着张允修骂道。 “又是那经济学之理,提升生产力?哪有那么简单!出海寻访黄金洲?寻访银矿?虚无缥缈,你让老夫如何信得!” 张允修脸上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确实知道正确的道路,可让古人理解,这条路是对的,那可太难了。 毕竟张居正又没有看过历史,贸然提出出海,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什么都没有,你跟他说海外有黄金,鬼才会相信你。 所以张允修想了想说道。 “爹爹不信,我却有更为实际的办法。” 他笑了笑。 “爹爹可收到应天巡抚殷养实的来信?” (本章完) 第208章 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第208章 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来信?” 张居正愣了一下,突然想到白日里刚到文渊阁的书信。 他皱眉说道。 “你是说南直隶织造一事?” “殷巡抚有来信,向我请教经世致用之法,想来南直隶那帮士绅商贾唯利是图,要将当地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张允修背着手,依然是怡然自若的样子,跟一旁头发披散,光着两脚的首辅大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 “爹爹既然还不信我,我便给爹爹瞧瞧,我这开源节流之法。” “逆子!你真当江南士族这般好对付?”张居正却是不以为意。“本次南直隶织造一事,乃是与‘量弓案’,一并算之。 那里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你还想用藕煤的手段,断然是动不了他们分毫。” 他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了,先前张允修利用藕煤的生产,将晋商给打得丢盔弃甲,以至于这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头晋商都没了踪影。 张允修的手段确实看起来很是神妙,可后续张居正分析想来,幼子乃是握紧了供需关系,并且打了个信息差,最为关键是把握好“入场时机”。 此间种种聚合一起,共同促成了成功。 可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张居正眼神深邃地说道。“南直隶自古便是桑蚕布重地,汝去何处寻那么多蚕丝,没有生产资料,你如何去跟他们斗?” “生产资料?”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却不想有一日能从老爹口中听到“生产资料”这四个字。 张居正捋了捋胡须说道:“你却觉得老夫不懂经济学?你那经济学比之《周易》《道德经》要浅显许多,莫要太得意忘形了。” 想来来,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锋芒毕露,给老爹的刺激有些大。 张允修摇摇头笑道:“那依照爹爹之见,如何解江南之困?” 听闻此言,张居正于大堂内踱了两步,却发现脚底有些冰凉,转头想要寻觅一下另外一只鞋,竟已然是不知所终。 他面上有些尴尬,抬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神色凝重的样子。 “所谓‘物稀则贵,物丰则贱’‘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与北直隶不同,江南豪绅们有不同路子。 江南富足,饥荒少上一些,然江南手工业繁盛,诸多平民百姓依靠工坊过活。 大水冲毁桑田,这些人便趁机抬高物价。 百姓又失去生计,市面上劳工众多,这些人便趁机压下工价。 依靠这一来一回之间,便可从中牟取暴利!” 张居正也开始使用经济学分析形势,可越分析,却便是越气愤。 “然此非根本问题,江南豪绅气焰嚣张跋扈,不仅对朝廷政令敷衍塞责,还妄图纠集江南大小官员,与朝廷分庭抗礼!” 他脸上怒色愈浓厚,想到了洪武朝南北榜事件,彼时南直隶便已公然与朝廷作对,更遑论而今。 “江南豪绅笃定朝廷耗不起,终会为大局与其妥协,若真遂了他们的意,江南还是大明之江南么?那‘量弓案’也会不了了之,推行一条鞭法,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可谓是将江南士族的想法给看透了。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老爹那一句“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似乎出自《史记货殖列传》。 正好套用到经济学上,也倒是十分贴切。 看起来,老爹对于供需关系的了解,已然是越发深刻起来。 而自己宣扬经济学,也不过月余而已,足可见其学习能力。 张允修不由得感受到压力,若不是多出几百年的见识,他还真没法跟古人掰手腕。 念及于此,他自信满满地开口。 “在孩儿看来,江南豪绅所用不过雕虫小技,商贾们承平日久,往日赚银子,只需欺压小民,打点上下关系即可。 我今便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朴实无华的商战。” 张居正皱眉:“供需关系不奏效,你如何能够行事?” “天下又非是只有江南产产蚕丝?”张允修抱臂说道,“河间、真定一带也有‘种桑养蚕’,山东兖州、东昌府鲁、丝绸也同样冠绝天下,还有河南开封、归德府收之利同倍于种谷。 我大明富有四海,岂能为一地所困?” “却又是在胡言乱语。”张居正无奈叹息,“你将各地、蚕丝运往江南诸地,同样无法解江南之困,反倒是适得其反。” 他又是一番基于经济学的分析。 “供应增大后,市面上、蚕丝价目必然下跌,可降价之后,豪绅们又会将成本转嫁到工人身上,再压下工价,你如何处置?” 终究是缺乏经验,面对新兴的商品经济,一如张居正这般的大明执政者,实在是有些陌生。 江南参与手工业者极多,这些人都需要谋求生计,他们没有农田桑田,能够糊口,全仰赖士绅豪强所开设之工坊。 从前尚且能相安无事,可一到灾年之后,江南诸多蚕农失了土地,也需一份工作。 市面上需要工作的工人增多,豪绅们便趁机压价,甚至为了“恶心”张居正,还宁愿故意亏损一些,也不用受灾百姓。 朝廷或许能够赈灾,若想恢复生产,若想要保境安民,就必须要与豪绅们妥协。 要知道,海外的倭寇还在虎视眈眈呢! “豪绅?工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张允修神态自若。 又见对方神神叨叨的样子,张居正失了耐心:“你又在胡言什么?” 张允修眯着眼睛:“孩儿想来,不如绕开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将原料交到百姓手中,让他们纺织布匹,便是迎刃而解。” 张居正很认真地分析:“荒唐!百姓如何能消化这么多、蚕丝?你若想要影响市场,便需要足够体量,这叫做规模效应!” “寻常时候,他们确实消化不了。”张允修目光炯炯的样子,“可我若是能造出一台机器,纺织效率远超以往织机十倍呢?” “绝无.” 张居正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眼神立马变得狐疑起来,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你又捣鼓出来什么东西?” 张允修走到书案边,在夹层里头翻出一本书,从书里头抽出一张图纸来,摊开摆在老爹面前。 “爹爹请看,此物名为天工纺织机!” 说是“天工纺织机”,实际上就是参照后世珍妮机,再加入一些后世的机械化改进。 直接叫珍妮机自然有些奇怪,张允修干脆便取了一个“天工纺织机”的名字。 说起来,为了制造这个机器,他接连筹备了好几月,近期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张居正不太懂机械,可那大明机械学院,是经过内阁票拟通过的。 他对于其中最为机密的研究,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张居正面色越发凝重,抬眼询问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允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江南士族不是仗着他们有纺织工坊么?靠着家大业大,欺压百姓,想要逼得朝廷顾虑江南赋税,不敢动他们? 那我等便另辟蹊径,西山制造出这‘天工纺织机’,不卖丝绸,也不卖布匹,我们只售卖机器和技术指导!” 张居正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张允修娓娓分析:“简单来说,一场水患之后,无数小手工业者破产了,只能涌入城里寻求大工厂主,也就是士绅豪强的帮助。 然而,士绅豪强不仅压价盘剥,还对抗朝廷故意拒收失业者,朝廷因此进退两难,江南也越发动荡。 朝廷虽有赈灾粮款,然杯水车薪,百姓们自己不能够维持生计,今后还是要受难。” 他话锋一转,转而给出计策。 “而在我看来,与其源源不断往江南砸银子赈灾,倒不如拿出一部分来,成立一个钱庄!钱庄与西山的‘天工纺织机’相互配合。 前者为百姓们提供借贷维持生产和生活,后者则可极大提升纺织效率,产出更多的布、丝绸!” 张居正不由得看出些门道,他目光一凝:“你该不会,想着靠钱庄牟取暴利吧?” 浸淫朝堂多年,他可太清楚官场巧立名目之贪腐手段。 “爹爹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允修很是不忿地说道。“我张允修缺银子嘛,需要去坑穷人么?犯得着去坑穷人那仨瓜俩枣?京城遍地是金银,我何必去南直隶折腾?”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这小子一直都在京城坑达官显贵的银子。 可张居正还是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何意?” “以贷代赈!”张允修言简意赅,“朝廷将赈济粮米改为低利息甚至无息贷款,直接发银子给百姓,省去中间商赚差价!” 他扯出一丝笑容。 “以朝廷赈灾发粮米布粥,必然有人从中盘剥,如今在南直隶这商业鼎盛之地,发银子反而更实在!” 若是在北直隶,张允修必然不敢这么干,可这是在南直隶,自嘉靖隆庆以来,那里商品经济就越发繁盛,比较起来,发银子恐怕还是更好的操作。 这下子,张居正终于算是听懂了,他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震惊地说道。 “此法乃是宋时王介甫的青苗法?” (本章完) 第209章 青苗法与纺织机?江南的救火书信! 第209章 青苗法与纺织机?江南的救火书信! 青苗法,又称作“常平新法”。 北宋熙宁二年,由王安石主导,北宋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施行。 在“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这种调整市价的基础上改进,再增设钱贷制度。 民户可以五户结为一保,向朝廷借贷现钱或粮,以度过灾年,补助耕作。 可与“一条鞭法”相同,青苗法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且也确实有一定效果,然而最后落在平民百姓身上,却被地方官员异变为收取高利贷。 推行“万历新政”的张居正,对于王安石变法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幼子口中,听到“青苗法”的内容。 张居正凝眸说道:“此乃参照青苗法?” “大差不差。” 张允修没想到会意外吻合,便干脆照着青苗法来说。 “不过,我们相较于介甫公还有诸多优势,可解决其遇到的问题。 一个是介甫公缺乏成熟的经济学理论,这般经济手段,若无一个金融机构调控,依赖州县衙门直接放贷,便会缺乏检查和管理,难免出现腐败。 一个是生产力的局限性,朝廷本就入不敷出,放贷款无法到百姓手上,百姓即便借贷了,生产力也跟不上去,最终会陷入‘利滚利’的困境。 而我们有‘天工纺织机’,将小民聚集起来,让他们共同产出丝绸、布。” 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那江南豪绅不是想要抬高价目么?便让他们抬高好了,等到百姓们的丝绸、布一产出,必然成星火燎原之势,让这些豺狼虎豹之徒,亏得底裤都不剩! 以此掘了江南士绅的倚仗,让小民受益,让江南稳定也!” 张居正紧紧皱眉,他将那“天工纺织机”看了又看,这等关系到国家安定的大事,他必然不能就此决断。 想了想,又询问说道。 “若是这些人仿制,你该当如何?” “仿制?”张允修嗤笑着说道。“爹爹真以为,西山产出的东西那么好仿制么?没有西山的工艺和零件配置,不通设计理念,他们拿什么去仿制?” “再说了!” 他挑了挑眉毛。 “此乃是西山的生意,仿制织机便是在敲陛下的墙角,抢陛下的钱!从前他们不愿收容受灾百姓,尚且还可以解释。可仿制织机,那可是大不敬之罪,爹爹要处理还不易么?” 张居正忍俊不禁,幼子算是将皇帝的脾性给拿捏了,这位万历皇帝,你对他不恭敬点没什么,你犯些错也没什么。 可你若是对他的银子图谋不轨,甚至损害到他赚银子,那可就触及到龙之逆鳞了。 换一个方面说,正如张允修所言,若有豪绅敢仿制,那朝廷便确实有个正当由头治他们了。 “咱们再专门成立一个织造局,统筹一干事务。”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 “不单单是查有没有不法之徒,仿制天宫纺织机,还能够将纺织业牢牢握在朝廷手中。 今后朝廷若要抽取商税,从纺织机入手,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居正想了想,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你那什么纺织机真有这般效果?” “能不能成,试试便知!” 张允修自信满满的样子,又将话题转回到了原先大明经济学之上。 “让江南豪绅们将银子吐出来,这仅仅是第一步,他们借题发挥,以水患给咱们找麻烦,咱们便釜底抽薪,抢占下江南织造生意。 今后以织造局为基点,我们还能够成立护航船队,将丝绸布匹售卖到海外,进行开海贸易试点! “操之过急。” 张居正简单明了地评价说道。 可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已然认同了七七八八,凝神看着手边那幅图纸。 “带老夫去看看,你这天工纺织机,是否真有这般神效。” 不知什么时候,张居正严眼中已然生出些许希冀。 几日后。 殷正茂与海瑞在南京巡抚衙门,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 一开始,二人都很是激动,犹如于沙漠里头见到了一汪清泉般。 可简单看完信件内容之后,纷纷陷入到沉默中。 “胡闹!” 海瑞一挥衣袖,转身回到了书案边,他压抑着怒火说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什么天工纺织机,老夫为官多年来闻所未闻!那张士元竟要以此来处置江南困局,无异于儿戏!” 殷正茂轻轻咳嗽了一声,坐回到正中的大案之上,将那份信件端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一封信,不经朝廷驿站,乃是殷正茂家中仆役星夜送达,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照理来说不该如此“草率”。 殷正茂有些疑惑,元辅先生千里迢迢将这封书信送来,就是为了这不切实际的“天工纺织机”? 实在不怪二人不相信,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改进织机的先例,可那也最多提升一二倍罢。 可殷正茂左右看书信上头的文字,很确信写得是“一机能顶四十余熟练女工”。 他左看右看,要不是确认张居正的字迹,真怀疑是张允修那小子,在故意捉弄自己。 “嗳——” 殷正茂闭上眼睛细细思量一番,睁开眼又将手边的《万历新报》取来看了看。 他朝着海瑞劝慰说道。 “汝贤却莫要灰心,我思来张士元此人,时而言语跳脱孟浪了些,行事没有章法了一些,可向来不干什么坏事。 诸如这治水防疫,报纸上所提,皆乃是经世致用之策。 或许真有这天工纺织机,不过是夸大了些成效。 再说以元辅之沉稳,如何能够放任其胡闹?” “我却不这么看。” 海瑞神情严肃地说道。 “此书信之中有言,以贷代赈,参照宋时介甫公之青苗法,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然此法却也有弊病,一来这贷难以界定,百姓们如何贷,怎么贷?执行得依旧是官吏,若是官吏卡着款项,恐怕又是一番吃拿卡要。 二来这南直隶宗族林立,士绅豪强非是与百姓对立,而时常借着宗族之便,煽动各地百姓,为其行事。” 他紧紧皱着眉头。 “张士元想要以万民之力对付江南士族,在南直隶恐怕难以行事。” “这”殷正茂想了想说道。“元辅有言,可设一江南织造总局,统领一干事务,届时有陛下的支持,想来也能够成事。” “其中种种难上加难。” 海瑞重重叹了一口气,他非是对张允修有偏见。 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张允修的办法能够奏效,能够救万民于水火。 可怎么看起来,张允修的计策怎么都不像是靠谱的样子。 殷正茂则是宽慰着说道:“汝贤倒也不必太过悲观,信件之中,不给予你便宜行事之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从前元辅怕你行事太过冲动,故而有所限制。 现如今朝廷给予你知府以下官员停职查办之权,赈灾一事,便要靠你了!” 倒不是殷正茂这个巡抚不肯办事,只不过相比较来说,海瑞这位声名在外的清官,更加具有威慑力一些。 海瑞紧紧盯着手中茶盏,里头茶叶忽上忽下,看着那清澈见底的茶水,他眼神也凝重起来,声音沉重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海瑞,来还江南一片朗朗青天!” 殷正茂吓了一跳,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对方,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知道张居正此举,是福还是祸。 海瑞缓缓起身,腰板挺得很直,扭头看向大案上的殷正茂说道。 “还请抚台大人,将南直隶大小官员黄册取来,给下官一观。” 听闻此言,殷正茂打了一个寒颤,知道对方是要动真格了。 正在思虑怎么舒缓一二,门外传来通报之声。 “抚台大人,京城西山传来的信件。” “西山?” 殷正茂愣了一下。 他与海瑞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一封信件? 待到那心腹书吏将信件呈上来,殷正茂摊开一看,顿时愣了一下,不免疑惑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竟给来了一封信件,有何事不能与元辅一同说,他要单独告知?” 张允修的信件很短,总结起来无非是三件事情。 一是他要以西山的名义,由皇家持六成干股,在南直隶成立江南织造总局,统领江南织造一干事务,重点是要推行“天工纺织机”和进行丝绸、布匹贸易。 二是同时在江南成立一家“西山钱庄”,专门处理向灾民发放低息借贷事宜。 三是第一批一百架“天工纺织机”,已然通过漕运朝着南京运来。 “张士元到底想要干什么。”海瑞眉头紧紧蹙起。 殷正茂吐出一口气,分析出一个可能。 “想来,此事干系重大,若以朝廷名义行事,定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西山名义,则是借着行商之名,处理政事。” “胡闹!”海瑞毫不留情地批驳说道。“此滥用朝廷公权,长久下去吏治将越发紊乱!” “我等在这猜测倒也无用。” 殷正茂看了看心腹书吏,于信件上头的批注。 “那纺织机似乎已然到了港口,还附带了几名织工,我二人寻信任人手,亲眼见得,便可见分晓。” 海瑞眉毛倒竖,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我等即刻前往!” (本章完) 第210章 海瑞的惊叹?天工纺织机竟然有神效 第210章 海瑞的惊叹?天工纺织机竟然有神效! 南京巡抚衙门后堂,今日这里大门紧闭,一干书吏与衙役全都撤出。 唯有留下几名身穿红紫官袍之人,紧紧盯着面前盖着红布的机器,神情复杂。 殷正茂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锦衣卫官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说道。 “张佥事,照你的吩咐,闲杂人等全部清除,一路运送也有所隐蔽,汝可以将此物呈现一观了吧?” 护送“天工纺织机”前来的,正是张允修的好四哥,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 他抱着臂膀,看了看在场之人,除开殷正茂、海瑞二人,便只有自己带来的两名织工了。 以往织工基本上皆是女子,不过为了来南直隶方便,张允修特别从瑞锦丝行里头,抽出两名熟练男织工,专门为江南织造局提供“技术支持”。 想了想,张简修继续强调说道。 “二位大人切记,货船上织机的消息,万万不可宣扬出去,此事干系重大,若走漏了风声,陛下怪罪下来,大家可都吃罪不起。” 海瑞有些不耐烦了:“行便是行,你这织机到底如何一看便知,何故在此拖拖拉拉?” “诶呀~海宪台莫要急躁~” 张简修很是惬意的模样,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毛病。 “这天工纺织机极为神妙,哪有那么轻易能够示人?” “江南灾情十万火急,晚一刻便有百姓流离失所,失去生计,你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海瑞急得破口大骂。 张简修却不接茬,谁能骂得过海瑞啊? “罢了罢了。” 他无奈叹息,看向两名织工说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展示一番给大人们看看。” 两名织工很是局促的样子,见张简修终于是吩咐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随后分别坐在两台机器上,进行一干工序。 絮等一干材料,早已是准备妥当。 殷正茂见此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两台机器形态各异,皆是那什么天工纺织机么?” 他看了看左右机器,其余细节不太清楚,唯一比较显目的是,左边一台更为精细一些,构架更为复杂,许多构造甚至是精铁打造,还装上了一个大轮子和手柄。 不等张简修回答,海瑞便率先说道。 “想来是这一台。” 他指了指左边一台纺织机。 “许便是天工纺织机,看这设计怪异,锭子排列与组成,跟以往机器大不相同,最为关键点是,其竟有十根锭子,此机真能够运转” 一见到这机器,海瑞脸上的怒意便消散了,他是个极通农事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机器还是有些门道。 张简修也不回答,搬了一把椅子,学着幼弟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一旁磕起了瓜子。 殷正茂却有些疑惑,意外地看向海瑞说道。 “汝贤竟然也知纺织之事?” 海瑞则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某于琼州老家,也曾助家中老母妻子,修理过织机,事过农桑,自然还算是有些了解。” 若要说是对于底层百姓的了解,十个殷正茂也比不上一个海瑞。 殷正茂越发好奇,他上前向着天工纺织机的织工询问说道:“敢问此机能产生几何?” 织工正要开工,见这位绯袍大官询问,缩了缩脖子,怯懦回答说道。 “看手艺如何,若是熟稔一些的,那一日纺个七八十斤不成问题。”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人手艺差些,一日不过纺个六十斤。” 说得很是谦卑,可在海瑞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瞪着眼睛说道。 “此事绝无可能!老夫于乡野自耕自织,又常见乡民行养蚕织布之事。 即便是最为熟手之工,也断然不能够一日六十斤! 不消说六十斤了,便连五六斤也已然算是极为厉害!” 眼见海瑞有些失态,张简修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解释。 “海宪台稍安勿躁,士元不是说了嘛,此机之功效,远超以往纺织机,能够达十倍以上,这不就对上了?” 他指了指两个织工。 “此番演示,一人以天工纺织机,一人以普通纺织机,二人手艺相仿,纺织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见分晓。 还请大人耐心观看便是。” “汝未曾事桑之事,如何能够知晓其中艰辛!” 海瑞恼怒万分,他见过太多民生艰苦了,故而才会如此激动。 “汝可知,农户天未破晓,便需踏足田桑田,男耕女织一年辛苦劳作,方可赚来一些糊口之银钱。 即便如此,却仍有衙役如狼似虎,百姓家中忍饥挨饿,却仍旧难填充官府之壑! 一年到头下来也过. 若真有这般产出.若真有这般产出.” 海瑞已然无法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了。 “天下将无冻毙之人。” 殷正茂凝神,补充上一句话。 随即眯起眼睛,将目光落在了运作起来的织机上。 却见那织工握住木制手柄,轻轻往下一压。 那十根锭子便发出一阵蜂鸣一般的嗡响,纺锤在木杆上飞速旋转,将松散的纤维抽出蛛丝一般的细纱! 一时间,絮在空气中飘荡起来,有一些呛人。 张简修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殷正茂与海瑞二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死死盯着织工的动作,生怕出现一点儿纰漏。 过了半个时辰,织工们照例会休息一会儿。 张简修看到还杵在原地的二人,不免高声提醒说道:“二位大人,可要过来歇息否?” 然而,殷正茂与海瑞置若罔闻的样子,趁着织机停歇,立马上前查看。 “有一股火油味,张士元用了火药么?”海瑞朝着连接处的机械嗅了嗅,直皱眉头。 “许是机油。”殷正茂言简意赅地解释说道。“老夫自报纸上有看见,此油于石漆中提取而出,具有润滑、防虫、防腐等功效,想来便是用来维持这般机械的。” “此物竟真能够运转?”海瑞看了又看,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过了许久,眼见二位先生,竟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站在一旁歇息完毕的织工,不免显得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说道。 “二位大人,小人是否继续开工?”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殷正茂连忙起身,尴尬一笑说道:“先生请继续吧~” 他拱拱手,丝毫没有看轻的意思。 织工有些慌张,可一坐上织机便变得沉稳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旁的普通织机,也同时开动起来。 “哐呲哐呲” “哐呲哐呲” 声音不绝于耳,织工显然习惯了日常劳作,一个时辰不过是轻而易举,可站在他们身旁的二位地方大员,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适才不太明显,可这会儿,二人哪里还看不清楚,在那织工脚边的篮子里头,天工纺织机的产量很明显多出了一大截! 虽肉眼看不出具体斤两,可二人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海瑞看着天工纺织机脚下,那越发堆积起来的丝,实在是有些令人感到震撼。 他声音越发变得低沉,对身旁的殷正茂询问说道。 “殷抚台,尔时常读那什么万历新报,可知道此机若能够普及,将给江南百姓带去何等影响?” 殷正茂愣了一下,他仔细思虑一番说道。 “衣食住行乃民之根本,这衣是排在首位的,人需衣物蔽体,寒时需衣保暖。 自古以来,布、绸缎便是珍稀之物,能比银钱、黄金。 江南冬季温暖,可全国又有几处江南? 每每遭逢冬日之时,忍饥挨饿是个坎,可天寒地冻也是个坎。 若能有此法惠及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受益!” 海瑞又有疑问说道:“然谷贱伤农,照着那经济学法子,丝市价岂不是要一落千丈?” “这” 倒是涉及到殷正茂的知识盲区了,毕竟他仅仅是学了经济学的一点皮毛而已。 张简修早就听到二人交谈,颇觉得有些好笑地说道。 “幼稚至极!谷贱是伤农,那是粮食流通的问题,地方粮食过剩自然价目低。 可若是将多余的粮食、丝,通过漕运海运售卖出去,便能够极大缓解问题。” 他吐出几片瓜子皮。 “整体来说,丝价目自然是下降的,可受益的是普通纺织的百姓,他们能够买得起更多的丝布,与此同时,参与到纺织生产的小作坊也会受益! 经济学不可怕,最重要的是有个正确的引导。” 对着两名地方大员一阵教导,张简修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而殷正茂和海瑞面面相觑,却再也没有一点儿轻视的意思,在心里细细琢磨着此番言语。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织机同时停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篮子中。 天工纺织机下篮子里堆积如山的丝,几乎已然令这场比拼,再也没了任何悬念。 可众人还是拉来了杆秤,分别将篮子上杆秤一量。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织工们小心翼翼,将篮子分别挂在杆秤上,很快便出了答案。 “禀告三位大人,纺织机生产丝为一斤二两。” 这名织工,操控着普通纺织机,篮子里头的丝不太多。 “已然不错了。”海瑞点点头说道。“如此手艺已然超过大部分农户了。” 按照他的经验来说,眼前这位织工非但没有偷奸耍滑,反倒是十分卖力,甚至靠着他高超的技艺,比平常百姓多纺出了一倍的丝线。 “禀告三位大人,小人持天工纺织机,一个时辰纺丝为九斤八两。” 手持天工纺织机的篮子,这织工竟还颇为愧疚的样子,挠了挠头说道。 “还请大人们恕罪,小人身体不佳,手艺有些生疏了。” (本章完) 第211章 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第211章 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九斤八两! 殷正茂感觉自己有些窒息了。 “你何罪之有!” 他上前捧着一团又一团的丝,眼睛里头都要放出光来,嘴里连连说道。 “功臣!你是大大的功臣!” 这个数字没有到张允修所说的十倍。 可殷正茂和海瑞,谁也不会嘴硬去掰扯这一点。 因为他们很清楚,不管是九倍还是十倍,都已然是翻天覆地的提升! 亲眼所见,非是任何戏法,成效便呈现于眼前。 可海瑞却没时间欣喜,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张简修的手臂。 他是一名文官,此刻手指却犹如鹰爪一般,紧紧将张简修抓住。 “张佥事!汝如实与本官讲来,这织机售卖几何?尔等确实要将此法传授于民,还是巧立名目,借此机会以那江南织造局牟利?!” 天工纺织机,到底是给平民百姓,还是朝堂借织造局之名,营商牟利,二者相差可就太大了。 前者利国利民,让诸多江南百姓都有了生计。 后者则是当权者巧立名目,盘剥受天下千千万万的农织工! 感受到对方如鹰一般的眼神,张简修心中都有些发寒,这位可是敢跟皇帝叫板的主儿。 他露出笑容,拍了拍海瑞僵硬的肩膀说道。 “海宪台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张家兄弟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豺狼么? 我爹爹与士元,在信件里头说得很是清楚了。 此织机与西山钱庄一般,织机可租借给百姓,百姓定期缴纳一定租金,西山钱庄也同样是如此,为百姓提供低息借贷。 一切乃应有之义,也得陛下首肯,若是有什么偏差,那便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海瑞僵硬的身子,终于是有些放松下来。 他看过太多贪官牟利的手段,相比较之下,张允修若真有不轨之心,那比以往任何一名贪官污吏还要恐怖! 海瑞重重呼出一口气询问说道:“此法可有个章程?具体放贷几何收息几何,如何推行,又去哪里寻可靠人手,最为关键是如何教授百姓,如何不让有不轨之人下上其手!” “自然是有的。” 张简修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说道。 “二位大人可参照行事,还有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皆是户部、内帑、西山三方入股,以西山代为管理。 织造局为百姓提供一干织机,收取费用,百姓也可享受织造局庇佑与技术支持。” “还有我这个锦衣卫佥事。”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随行有一个千户所之锦衣卫,可保织造局经营一干顺利。” 最后张简修将册子递给海瑞说道。 “士元都将一干细则书写于上,今我先来打个头阵,后续京城有余象斗、赵睿等一干骨干前来支援。 人手是不缺的,真要缺尚可令徽商商会派些人来。” “徽商?”海瑞对于这个群体很是敏感。 看出对方的顾虑,张简修笑着说道:“海宪台请放心,这些人自然是唯我等马首是瞻,不敢有任何造次,若宪台发现有贪赃枉法之徒,尽数捉拿便是。” 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海瑞紧紧蹙眉说道:“张同知何故如此自信,徽商以茶盐生意著称,各个商道巨贾勾连朝堂官员,岂是能够小觑? 若令他们来管理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不怕生出什么事端?” 不单单是徽商,还是晋商以及什么龙游商人,海瑞对于这些大都靠着囤货居奇起家之人,言语根本不掩饰厌恶之情。 甚至于,若能够铲除掉豪绅,他第一个便会对这些大明朝的蠹虫下手。 可张简修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海宪台懂经济学么?懂行商么?” “某乃朝廷官员,如何能够经商牟利。”海瑞皱眉说道。 “这就对了。”张简修笑了笑解释说道。“海宪台不懂经商,殷巡抚不懂经商,我张简修也不懂,那谁来处理一干事务?” “若是用徽商绝非良策!某也绝不答应!”海瑞很是决然的样子。 张简修无可奈何,他只能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海宪台所言确实有理,徽商们往日是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可此乃我幼弟的买卖,他们却不敢造次。” “为何?”海瑞还是不明白。 张简修无奈:“海宪台难道不知,京城内徽商总会馆,已然有我幼弟的一份干股。 换一句话来说,现在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他嘿嘿一笑,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海瑞的肩膀。 “此番有士元压着,他们自然是不敢动心思,且还有你这位海刚锋在此,让他们老老实实,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最为关键的是,徽商们也想要江南这块肥肉啊!” “.” 海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最为注意到的是那一句——“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西山受皇命,立江南织造局,专于江南掌御用绸缎布匹采办、督造事宜.” “原应天巡抚殷正茂,着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兼理粮饷,节制江南各镇总兵官.” “原金山卫指挥同知侯继高,特擢为协守江南副总兵,驻金山卫,分理水寨防倭事务.” “原吴淞参将沈有容,着升署金山卫副总兵,协守金山卫,兼领水寨官军,提督巡洋缉盗事务” 这一条又一条的邸报内容,被念诵出来,令本在亭台楼榭之中,悠闲饮酒作乐的三人,心头沉到了谷底。 王世贞拍案而起:“张江陵此子狼子野心!却也想染指江南,真当我南直隶无人不是?” “织造局?” 王锡爵则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从前有织造局,可皆是为内廷提督织造所管辖,以工部与司礼监共同管理。 张江陵这江南织造局又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官营,更像是私营。” “那张士元出的主意。” 徐阶睁开老迈的眼眸,说话语气似乎是在叹息一般。 “张叔大不比老夫年长,却似乎比老夫还糊涂?无非是想着靠这织造局,来缓解江南之困罢了。 区区一个织造局,便想要染指江南丝布生意,简直痴人说梦! 开官营私办之先河,后患无穷也~” 在这一点上面,三人都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们长于江南,深耕于江南,难道远在京城的张允修,还会比他们更了解江南么? “无非是想着造几匹布牟利罢了。” 王世贞颇为不屑地说道。 “靠着那点布匹,张士元也想推行他那经济学之策?简直是天方夜谭,也就是晋商蠢笨,才会中了他的道。” “江南无西山,也无皇帝庇佑,我等小心行事,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向沉稳的王锡爵,也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他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学生反倒是更加在意,张江陵于江南的布置,殷正茂、侯继高、沈有容共同协防江南军务,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王锡爵眯起眼睛,他言语间很明显,就是指向海禁与倭寇的事情。 “海疆开不得,开了便有倭寇侵扰,此乃江南士族与驻守官员之共识也。” 徐阶冷笑着说道。 “我等是赚取了一些银子,可满朝诸公,谁没有得到好处?江南世家大族哪个没有生意? 独独他张叔大与张士元自命清高,想着开海疆为朝廷增加岁入? 我看那张士元蛊惑圣上,以钱财迷君王心智,乃乱臣贼子也!” 涉及到利益层面,即便是昔日的学生,徐阶也不介意展示一番自己的獠牙。 王世贞笑着摇摇头说道:“听闻此獠,前些日子在京城举办什么拍卖大会,可是搞出好大阵仗,据说那拍卖大会日进斗金,后院累出一座金山,烈日之下光彩夺目,一里之外仍旧能见得!”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王锡爵痛心疾首的样子,“京城大小官员,六道言官,竟无一人敢针砭时弊,任由陛下为张士元此子蛊惑,实在是可悲可叹也!” 徐阶点头说道:“此番引发众怒,倒是无需我等出手,自有人会寻他麻烦,我等坐山观虎斗即可。” “徐公是说.”王锡爵压低声音说道:“晋商?”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阶笼着衣服,倚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说道。 “前次吃了大亏,又如何会放过这等时机?” 他又继续吩咐说道。 “我等也不可轻敌,他张家父子既已出招,奉陪便是,江南水患严重,数十万百姓生计,朝廷敢让江南乱起来么? 不单单是如此,海上还有来犯之敌。 稍稍做手段,将耳朵拉长点,将眼珠子放亮点。 尔等且看着,张叔大终要与江南士族谈的。 一如隆庆年间之海汝贤!” 徐阶老眼迷离,似乎想到从前那次海瑞的“进犯”,最终以己方大获全胜收场。 他想不到,朝廷任何获胜之机。 “江南要求不多,不过是安心过日子,安心赚些许银子罢了。”徐阶摇摇头说道,“可朝廷要步步紧逼,实在是苦也.悲也” “徐公所言极是。”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皆是一副不忿的表情,可神态却越发放松。 再简单分析两句,三人便聊起了家常。 说着说着,王世贞突然一拍脑袋说道。 “说起来,学生近来得一至宝,正想着请徐公好好讨教讨教,还望徐公成全。” 说是讨教,不过是赠送的委婉说法,毕竟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够直接送呢?太过粗俗。 “何物?”徐阶眼睛都没有睁开,显得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王世贞则是拱拱手说道。 “说起来,也是有些令人气恼,那张士元于京城拍卖一干至宝,竟敢将至圣先师搬出来,实在是有辱斯文。 恰逢小子在京城游学,便将此物购置下来,专程运到南直隶。 学生想来,这张士元品性不佳,可捣鼓宝物水平倒是不错。 这至圣先师像,想来要靠徐公这双慧眼,方可识得!” (本章完) 第212章 你也有尊琉璃至圣先师? 第212章 你也有尊琉璃至圣先师? “说起来,这琉璃儒家先贤像,相传是以天外陨铁入窑,经九道古法淬炼而成。 学生早前在家中细细端详,那张士元虽不通经史,却在奇巧工艺上颇有造化。 此人品行不端,然我等也不能因此埋没了这些巧思。” 王世贞说得头头是道。 王锡爵也抚须颔首:“老夫也有所听闻,西山出品之琉璃制品,品相惊人,想来若无些门道,如何能够令京城贵人们信服?” 士绅们对于张允修的品性很是不齿,可对于他捣鼓出来的东西,还是十分认可的。 诸如仁民医馆的药物,还有西山工坊的精巧物件,个个都是品质出众。 特别是大蒜素、痔疮膏等一干物品,士绅官员们哪个平日里不有些疑难杂症? 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反张允修,说其乃是祸害天下之佞臣,可身体却是很诚实的,接受张允修的发明。 美其名曰“对事不对人”。 “琉璃儒家先贤像?”徐阶挑了挑眉毛,似有些疑惑。 “正是。”王世贞恭敬行礼,眼中泛起兴奋的神采,“学生也算是见过不少琉璃器物,可这般神作却是前所未见,想来不单单是噱头,张士元怕是请了诸多佛郎机工匠打磨。 那先贤衣袂间似有清风流转,眉目里尽是千年风骨,说是天下读书人的瑰宝也不为过。” 徐阶愣了一下,他脸色颇有些古怪地说道。 “老夫近来也得一至圣先师像,据说也是西洋技艺精湛之琉璃大匠所造。 漂洋过海而来,海上运输颠簸,能够运输到大明几乎是十不存一。 老夫也是了大价钱,才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 近日已供奉于书斋之中,此至圣先师像通体澄澈,颇有圣贤之乾坤气象。” “这” 王世贞脸上一阵尴尬,怎么也是至圣先师像,这天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琉璃? 可他还是不太相信这种巧合,毕竟徐阶说是西洋购置而来。 “你了多少银子?”徐阶越发狐疑,紧紧盯着王世贞说道。 王世贞颇有些肉痛地说道:“学生此像乃一体十七塑像,于西山拍卖共费八万余两银子,价目是贵了一些,可若能够护得儒学先贤清誉,不受人玷污,这点银子倒也不是什么事儿.” 王锡爵则是笑着说道:“元美何须顾虑,以此物之精妙,出手绝迹不难,甚至还有些赚头。” “此暂且不提。” 徐阶有些急躁,他心里有种不安之感,瞪眼朝着王世贞说道。 “你去将那琉璃儒家先贤像取来,我三人好好品鉴一番,莫要让人以次充好,着了道!” 听闻此言,王世贞心里也没底了,不敢耽搁,即刻起身说道。 “徐公稍等片刻,学生这便让人取来。” 他匆匆离去,王锡爵不免好奇看向徐阶询问说道。 “徐公那至圣先师像,约莫了多少银子?” 徐家书斋内,檀香袅袅。 这里陈设颇为讲究,檀木书架林立,架上典籍层层迭迭,随处可见悠然古意。 在正中央的楠木供桌上,一尊琉璃至圣先师像尤为光彩夺目。 此像约莫尺余高,通体晶莹剔透,甚至还专门订制了广袖儒衫,孔子面容端方吻合,微微拱手有谆谆教诲之意。 不消说是儒学弟子,便是普通人见了,也要赞赏一句圣人风范。 王锡爵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尊像与书斋相得益彰,真不愧是书香之地,尽显徐公家学之渊源,想来今后徐家子弟定然是缙绅相继啊~” 这一阵吹捧自然是应有之义,不然主家的银子不就白了。 “此像得来不易啊~” 徐阶也捋着胡须一阵感慨,这会儿再见到塑像,他的自信心也增添了不少。 毕竟这般神妙之塑像,岂能够说是说遍地都是? 从前西洋一个琉璃瓶子,到了大明都得给人抢破头去,更不要说琉璃塑像了,简直是稀罕中的稀罕。 待到王世贞匆匆赶来,徐阶脸上已然恢复一些血色了,颇为怡然自得的样子,侧身注意到对方手里捧着的一个锦盒,颇为怡然自得地说道。 “元美啊~你且看看我这琉璃像如何?” 王世贞喘着粗气,微微颔首,朝着上头那至圣先师像看去。 可这一看,却觉得越看越熟悉,脸色也越来越差。 不会吧. 他握着锦盒的手抓得更紧了,头上都不由得冒出汗来。 如此神妙之琉璃像,世间竟然有两尊?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王世贞也算是阅宝无数,见过的琉璃也有成百上千了。 可这琉璃儒家先贤像的工艺,依旧是前所未见,若非是如此,他又怎会有心献给徐阶? 然而,眼下这尊琉璃像做不得假,几乎与自己的一般无二! 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王世贞整个人僵硬在当场,有些进退两难了。 王锡爵想到一个可能,便安慰着说道。 “元美兄何必如此慌乱,想来那西山制品,定然是不如徐公这惊世之作。 张士元即便请来西洋工匠,怎比海外远渡重洋而来之珍品呢?” 他捋着胡须。 “此事错不在你,大方让我等看看便是,今后万万不能让张士元算计了去。” 在王锡爵看起来,这两个琉璃制品相同的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 这般琉璃塑像,去哪里寻第二份? 稍微识货一点的人都知道,此物千金难求,更不要说远渡重洋而来了。 怕是王世贞眼见这至圣先师像神妙,显得他这礼便有些相形见拙了。 听闻此言,徐阶也觉得有理,他温言宽慰说道。 “元美你也到了知命之年,怎如此小家子气,宝贝如何拿出来一看便知。” “这”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跟他说,徐公你五万两买来的至圣先师,学生八万两买到了,还附赠有儒学十六贤人,整整一套! 这跟直接打徐阶的脸有什么区别? 所以,王世贞只能叹息拱拱手说道:“正如元驭所言,我这宝贝实在是差了些,不敢在徐公面前献丑,此番倒有些孟浪了” 他越是这样说,徐阶心情越发舒畅,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元美你可是将老夫吓了好一跳~” 笑着笑着,他却板起脸来教训说道。 “元美将老夫看作什么了? 不消说是品相差一些,即便是轻如鸿毛,也皆是一番心意。 老夫乃圣人门生,品鉴文房清供,自当是以意为先,岂能够处处言利呢?” 王锡爵认同地点点头:“徐公此乃肺腑之言,元美你便拿出来看看吧。” 可两人一番劝慰,却没有让王世贞的脸色缓和多少,他神色越发紧张,最后竟朝着徐阶拱拱手说道。 “还请徐公恕罪,依学生看来,这塑像还是暂且不看为好.” 听闻此言,徐阶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他板起脸说道:“这又是何故啊?” “学生.”王世贞一脸尴尬,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了。 此刻,他无比后悔,要将此物带来。 无可奈何之下。 “嗳——”王世贞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来倒也是惭愧,这琉璃像与徐公,有那么一些相似,想来是师出同门?许是巧合罢了” 他又补充上一句。 “不过,品相还是比徐公的差上一些的。” “莫要婆婆妈妈了。”徐阶有些不耐烦了,“你且打开来看看,老夫还能怪罪你不成。” “嗳——” 王世贞又叹息一声,他手上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度日如年的感觉。 可很快锦盒还是被打开来,掀开覆盖的绸布,琉璃像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徐阶眼前一亮,见那琉璃像竟然有十七尊,不免生出兴趣来,他连忙说道。 “快快快!摆上桌来对比瞧瞧!” 王世贞不敢违背,他与王锡爵二人,轻拿轻放,给放在那书斋案前,与那至圣先师琉璃像遥相辉映! (本章完) 第213章 张允修你这个混蛋! 第213章 张允修你这个混蛋! 此刻临近晌午,外头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琉璃像之上,一时间竟然有些光彩夺目。 “我当元美兄说得什么,此物这般神妙,你却遮遮掩掩。” 王锡爵见那十七尊琉璃像聚合一起,当即发出一声感慨。 “这儒学十七贤各个皆是栩栩如生,形态各异,可谓将各位贤人之风采尽显无疑! 张士元此子,简直恰似宋时蔡京,精于奇技淫巧! 元美你这八万两银子,倒是得不冤!” 可在他赞不绝口之时,身旁的两人却神态各异。 王世贞看了眼至圣先师像,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撇过头去,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一言不发。 徐阶脸上笑容僵硬住,盯着那十七尊琉璃像久久不语。 明眼人都可以注意到,那为首的孔夫子像,分明与徐阶书斋上的一般无二。 “啊哈哈” 王锡爵发出一阵干笑,连忙找补说道。 “却有些相似,哈哈哈说不准是殊途同归,那张士元自西洋寻来的工艺,也同一师傅所做,有些相同也是自然” 可他越说,场面就越显得尴尬。 “尔等不是说”徐阶阴沉下来,“此物极为稀罕,若想要制成工艺极为复杂,非得天外玄铁不可?” “这”王锡爵整个人也僵住了,他怎么会想到竟真有这种事情发生? 就像是你费尽千辛万苦,将传国玉玺给寻来,恭恭敬敬献给皇帝,结果发现皇帝手里竟然也有一块,二者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到底是谁真谁假?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 徐阶猛地将案上茶盏摔在地上,他死死盯着那尊十七圣贤像,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 “好个西山琉璃!好个西洋大匠!好个天外玄铁!” 王世贞猛地跪下:“学生委实不知其中关节,还请徐公” 徐阶却不理会,突然发出一阵冷笑,枯瘦手指颤抖指着自己的至圣先师像。 “尔等可知,老夫为求这尊琉璃像,托了多少名海商,还折了一条海船,那佛郎机商人,拍着胸脯与老夫说,此琉璃像仅此一尊!” 越说越激动,徐阶得扶着手边的桌案,方能够站稳。 脸上扯出一丝嘲弄:“如今倒好了,合着满天下之‘孤品’‘神品’都碰巧给咱们碰到了?” 王锡爵也连忙作揖:“徐公息怒,想来许是那张士元仿制” “仿制?”徐阶冷笑着说道。“尔可见过仿制与真品一般无二的?” “这”王锡爵也满头大汗了。 “张士元!”王世贞声音都有些发颤,“定然是此子捣鬼!拿着仿品以次充好,学生这便去京城,联名弹劾此獠!” “你如何能够证明此乃仿品?” 徐阶拍着桌案,怒不可遏的样子。 好在有王锡爵在一旁护着,不然真要气得一头栽倒了。 “这”王世贞无奈叹息。 他还真没法说此物是仿品,毕竟琉璃如何去仿制?难不成说是用水晶制成?岂是不是更加贵重。 “张士元!张士元!” 徐阶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珠子都有些发红了,似乎想要将张允修生吞活剥一般。 世间怎么能有这般巧合之事?八九不离十,便是此人的诡计! 那可是整整五万两银子!本来希冀着,能够借此大赚一笔。 天下独此一份的琉璃像,竟然还有一整套!难保张允修手里还有其他! 这五万两银子那便是结结实实打了水漂! “啊——” 徐阶整个人向后一仰倒,发出一声惨叫,竟活活气晕了过去。 “徐公!” 西山千户所。 余象斗匆匆赶来,他已然是这里的老熟人,问了守卫后,便朝着书房而去。 一步入大堂,他就看到窝在书房里头,埋头写写画画的张允修。 大门没有关,可余象斗还是很尊敬的模样,根本不敢生出一点探查的意思。 他很是清楚,张允修埋头画的,那可都是能够赚大钱的玩意儿。 一如先前的“龙吸水”,还有“纺织机”,哪个不是震动天下之发明? 张允修听到脚步声,简单收拾一番,这才抬起头来。 “来了?” “来了。” 余象斗很是默契,四处看看无人,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这才来到张允修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您让小人送去海外的那批货,已然出手了。” “不错。”张允修点点头,“可有加价?” “加了,比咱们在京城贵上两三成。” “嗯。” 余象斗很是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允修皱眉:“出了什么问题么?” 余象斗躬身,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人从徽商商会得来的消息,据说那群佛郎机商人,收了我们的琉璃品后,转头去了南直隶加价售卖了一批,还赚了不少银子.” “噗~”张允修嘴里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他骂骂咧咧地说道。“狗一样的东西!薅羊毛薅到本少爷头上了!” 张允修指着余象斗骂道:“还是卖得便宜了,你让本官少赚了十几万两银子!” 余象斗缩了缩脑袋:“小人也没想到.如此价目竟还有利润.大人可要将那些人” “罢了罢了。” 张允修摆摆手说道。 “今后也别顾着北直隶这头,南直隶的行情也要了解一番,那边士绅豪强可比北直隶要富多了。” “是。” 正当二人讨论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怎么了?” “小人前去看看。”余象斗立马起身,前去推开门。 可门一推开,外头就突然冲进来一名白胡子老头,那老头怒发冲冠的模样,一进屋子就指着张允修骂道。 “张士元!尔还要在此祸乱人心到几时!尔可知江南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尔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思将此道放在正途,不思解救万千百姓,却成日在西山举办什么拍卖大会,令京城上下奢靡成风! 尔当初是如何与老夫说的?尔教化万民,解救苍生之宏愿,都被狗吃了嘛!” 一大早起来,便给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任谁都会有些脾气。 以张允修这暴脾气,卸下他一条腿都算是仁慈,可刚想要发作,一见来人的样子,他立马就露出笑容。 “东壁先生何故这般激动?” (本章完) 第214章 西山纺织工坊!好人就活该吃亏? 第214章 西山纺织工坊!好人就活该吃亏? “何故这般激动?” 李时珍一路走到张允修面前,指着他鼻子说道。 “老夫却要问问你,为何置江南百姓于不顾,江南水患严重,苏州、松江、扬州诸府,堤圩尽溃,一片泽国。 不消说江南,便连北直隶真定、顺德、广平一带,也深受灾荒,多少百姓忍饥挨饿。 百姓们水深火热,流离失所,尔等却成日于西山声色犬马? 却有脸来询问老夫,为何这般激动。” 余象斗面露尴尬之色,他连忙在一旁劝慰说道:“李大夫或是不知,此中灾祸朝廷已有安排,又怎能怪张同知呢,李大夫许是听了外头的流言蜚语,此中有些误会罢。” 这些日子以来,《京畿日报》也渐渐兴起,虽说顶不上《万历新报》的影响力,可成日便会散发一些流言,简直是不胜其烦。 “非也!”李时珍瞪着眼睛说道。 “老夫非是听了什么流言,而是想要问问同知大人,所谓‘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同知大人以通天之能,却行牟利商贾之事,对得起这一身济世之能么!” 在李时珍的眼里,张允修才能那是没话说,不论是大蒜素的发明,还是各种医疗手段的推行,皆是旷古未有之壮举。 在他眼里,张允修的才能在将来,甚至能够比肩王阳明那样的圣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不愿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非要“特立独行”,行荒唐之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反问说道:“东壁先生觉得,我是在胡闹?” “奢靡之风,乃祸国殃民之举!若尔着力救助江南百姓,将会保下多少生灵,不比沾染铜臭来得更好?”李时珍显然在气头上,立即顶道。 张允修气笑了:“那我便问问东壁先生,救助万民是喊上一两句口号,便可成的吗?还是说,东壁先生救助百姓,不需要银钱?” “朝廷自有.”李时珍还想辩驳,却发现自己还是太过狭隘了,救灾银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拧起眉毛,还是存着疑窦。 “不然,尔那京城拍卖会,即便能赚取银两,可那是西山之银子,是皇宫之内帑,如何能够保证用之于民。 加之各类宝物水涨船高,京城内上下失了务实之心,成日里便想着靠西山拍卖会牟取银钱” “嗳——”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朝着一旁的余象斗说道。 “你先下去吧,我吩咐的事情,定然要办好了。” “是。” 余象斗点点头,看了一眼李时珍,便离开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张允修踱了两步,坐回到大案之上,忽然转移话题说道。 “说起来,仁民医馆前次有派遣人员去江南支援,为百姓提供一干医疗,进展的如何了?” 说到这个,李时珍的语气好了一些,可脸上表情却越发凝重。 “自五月来,江南一干州府受暴雨侵袭,接连三月雨势不断,千里之内俱成陆海,庐室漂没,圩岸冲决。 据前往江南的杨继洲所言,此水患溺死者不计其数,浮尸遍地!” “朝廷有奏报。”张允修言简意赅地说道。“淹毁田禾十万顷,溺死者二万人。” “如此.”李时珍咬着牙齿,面容悲痛的样子,他也是看了杨济时从南直隶寄来的信件之后,才越发觉得悲愤,最后一路冲到西山而来。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失态了,朝着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还请同知大人恕罪,下官实在是情难自禁.”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到这种人间惨剧,搁着书信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礼之感。 可左右想来,天灾人祸也非张允修一人之过,对方还能真是天机星下凡,解救苍生不成? “然”李时珍眼眶都有些发红。 “东壁先生不必担忧。”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杨继洲代表医馆前去赈灾,所见自然是悲惨许多,然以我锦衣卫的奏报来看,本次天灾已然告一段落,有海刚锋和殷正茂坐镇,一干水利修缮以及赈灾事宜,想来不会太过糟糕。” 他眯起眼睛说道。 “比之天灾来,我更加担心的乃是人祸也。” “人祸?”李时珍有些疑惑。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提醒说道:“东壁先生与江南士族有过交集,难道不知他们的手段么?” “这” 李时珍面上有些尴尬了,他早年间游历四海行医,必然是要结交一些权贵的,不然哪里来的路费药资? 所以下意识地说道。 “想来是灾年之下,人之常情罢了,无非是趋利避害.” “可江南士族囤货居奇,趁人之危,却曾有半点见人间疾苦之意?” 张允修终于爆发了。 “东壁先生何故,寻我张允修来兴师问罪,却又为江南士绅开脱? 便因为我张允修是个好人,便因为我张允修曾救助百姓,好人便要多吃点亏么?!” “这”李时珍被说得哑口无言,低头叹息说道。“下官惭愧.”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东壁先生不必担忧这些,我张允修还是有良心之人,必然会给百姓们一条活路,这点自瘟疫与西山都可显见。” “士元济世之心,人所共知。”李时珍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张允修:“既然如此,东壁先生与其来寻我张允修,倒不如去继续研究医术,江南此番病患定然众多,想来数据整理一番,却能够验证不少往日研究理论。” 李时珍认同说道:“老夫正有此意,此番也是想来寻张同知辞行,去一趟江南诸地,与杨继洲相助。” 李时珍实在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让他在医馆里头研究,或许不反感,可比之出去行医还是要差上一些。 “东壁先生要去江南?” 张允修有些意外,便打趣着说道。 “莫不是要去寻一寻,江南的故交好友?” 听闻此言,李时珍立马惊出一身汗来,很明显能够听得出来,张允修话里头意有所指。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论是朝堂和西山,都跟江南士族正在较力呢。 此非常时期,他这个大明医学院院长,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想了想,李时珍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老夫游历天下多年,相交之人不胜枚举,可唯有一点不敢忘,那便是行于天下百姓有益之事,而非是助纣为虐!”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却发自肺腑之言。 “东壁先生之心,天下鉴之。” 张允修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苛责,毕竟想要当好一个“领导”,便要知道装糊涂的艺术,不是谁都能完璧无暇。 想要成事就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想了想,张允修咧开笑说道:“此言不过是玩笑话。” 他确实是轻描淡写,可李时珍却出了一身冷汗,他还真怕对方一言不合,便将他踢出现代医学的研究。 如今,李时珍可太明白了,所谓现代医学的发展,与其说是大明医学院的努力,不如说是张允修一人之引导罢了。 却又听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东壁先生还是不能去江南。” “为何?”李时珍紧紧蹙眉。“士元还是不信任于老夫?” “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他适才不过是想稍微试探一番。 实际上照着历史上的人生轨迹来看,李时珍绝对是一个正人君子,且是一个纯粹研究医道的医者。 “不过有一件事要拜托东壁先生。” 张允修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士元.又寻访到什么古籍妙法?”李时珍眉毛一抬,不由得有些期待。 “非也。”张允修又摇摇头。“我听闻,近来医馆招收了不少女医,想来也已然有些规模。” “女医?”李时珍越发疑惑,可还是解释说道。“自流民入城以来,其中一干妇孺失了生计,照着士元所说之法子,医馆确实选取聪明伶俐之人,协助医馆医治病患。” 一开始,张允修提女医这一点,李时珍还觉得有些奇怪。 后续才感受到女医的重要性,毕竟受封建礼教束缚,大多数女子染病,还无法摒弃男女之防,特别是怀有身孕之女子。 人命关天,女医确实让医馆好行事许多。 “加之一些女护,比之男子要细心太多,照顾一干病患事半功倍。” 可等到李时珍称赞完,抬头却发现张允修正在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得李时珍颇有些发毛,他十分没底气地说道。 “张同知这是何意?” 张允修眯眼说道:“既然如此,那东壁先生对于管理女子,应该颇有一番经验吧?” 唰地一下,李时珍老脸就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说道。 “张同知说得哪里话.老夫岂是能够” 可张允修却不容置疑的模样,很是肯定地说道。 “那便是要由东壁先生出马了。” “士元到底意欲何为?” 张允修露出笑容:“倒也没什么大事,此前收纳流民,自然是卓有成效的,然也非是所有流民女子,都能够进入到医馆之中。 女医医护还是需要些识字的本领,可那些识不来字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 念及于此,李时珍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此间乃症结也,京城生活不易,西山立工坊后,家中有男人的女子,尚且可靠丈夫于西山接济。 可若是孤身一人,有些却只能沦落.” 李时珍不愿再提后头,这时代不消说是女子,男子想要找到个正经糊口营生,都是难上加难,最后只能是男的卖命,女的卖肉。 “我此番正是为了解决这困境。”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西山将要再成立一家纺织工坊,女子上不了矿,可于工坊内纺织,却是可以的。 想来也能够养活不少人。” (本章完) 第215章 逆子!我徐家的银子给你败光了! 第215章 逆子!我徐家的银子给你败光了! “纺织工坊?”李时珍有些疑惑,他倒是不觉得女子入工坊有什么问题,毕竟如今江南也盛行工坊,其中不乏女子上工。 可在京城,这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免有些担忧说道。 “此计.能行否?” 张允修却微微一笑:“能不能成,就看东壁先生能否成为妇女之友,获取她们之信任,让她们安心上工了。” 他思来想去之间,还是李时珍最为靠谱,一来医馆内早有女工,二来李时珍年迈且德高望重,对于女子声誉影响不大。 “这”李时珍脸上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张允修笑着说道。“此事非东壁先生莫属!” 李时珍一阵瞠目结舌,他似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一世英名,马上也要染上一些污点了。 徐府正房。 徐家子孙都齐聚于此,继室张氏、长子徐璠、次子徐琨,纷纷围在床榻边上,神态颇有些悲切,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徐阶。 张氏用手帕擦拭徐阶面上的汗水,眼眶有些发红地说道。 “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是出了事,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大夫开具了药方,劝慰众人说道。 “诸位不必太过担忧,徐公不过是急火攻心,学生这里开具一些静心养气之药方,还请每日煎服,切忌不可再令徐公动怒才是。” 徐家长子徐璠立刻上前接过药方,并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拱手说道。 “多谢游大夫了。” 等到将大夫送走,下人们煎了一服药过来,给徐阶喂下之后,后者才将将醒来,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张士元~竖子~” 这之类的话语。 张氏有些担忧,连忙帮着拍胸口说道。 “老爷,您已然致仕,便不要再想着朝堂之事了。” 徐阶年近耄耋,已然是七十八岁的高龄,这个年龄在古人来说,那是极为长寿的了。 在他的妻子子女看来,徐阶已然到了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状态。 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在牵扯朝堂纷争,实在是有些不智。 又服了一碗参汤,徐阶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听闻张氏的言语,他立马又板着脸说道。 “妇人之仁!老夫这是放心不下这一家子,才这般殚精竭虑!” 受了责骂,张氏却也不敢还嘴,低着头默默抹着眼泪。 徐璠身为家中嫡子,自然是肩负重担,他立马上前抚慰说道。 “爹爹何必动怒,为朝堂宵小伤了身子不值当,今后有何事,爹爹尽管吩咐孩儿便成。” 看见徐璠,徐阶脸色才好了不少,他点点头说道。 “好孩儿,你且过来,为父是该交代你一些事情了。” 徐璠心下一喜,知道自己终于能于家中做主了,连忙上前握住徐阶的手说道。 “还请爹爹尽管吩咐便是。” 可徐阶刚要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徐璠脸色一凝,朝着身旁下人吩咐说道:“不是吩咐过了,爹爹需要静养,为何家中还有人聒噪。” 下人连忙下去查看,可回来之时,却见其身边跟着一名风尘仆仆之青年人。 张氏顿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迎接说道:“瑛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为娘这心里.” 来人便是徐阶三子徐瑛,比之大哥徐璠未曾入仕,徐瑛则是考入进士,而今已然官拜南京刑部侍郎,此番乃是听闻老父有恙,才匆匆赶回来。 等到于生母一番痛哭后,徐瑛这才擦去眼泪,在徐阶病床前下跪说道。 “徐瑛姗姗来迟,不能于床前侍奉爹爹,还请爹爹恕罪。” 见到一身官袍的三子,徐阶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笑。 “倒也怪不得你,公务繁忙,晚些也是正常,来为父身边瞧瞧。” 他的言语间满是疼爱之意,到了这个年纪,唯有家人是放不下的了。 “你于南京可有什么见闻?”徐阶聊着聊着,又忍不住扯到了这个方面。 徐瑛一阵迟疑,这才说道。 “先前有诸多情况,已然于书信中告于爹爹知道,近来唯有那张士元立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一事.” 有着三子在南京,又有各个门生故吏在朝中,徐阶消息灵通自然便可以理解了。 “嗯。” 徐阶神色复杂的模样,倚靠在床榻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汝于朝中行事,仍旧需小心谨慎,莫要给人寻到把柄,须知朝堂之事,唯有熬得下去,才有盼头。” “孩儿谨记。” 徐瑛点点头,却还是颇有些不忿地说道。 “我等便任由那张家父子肆意妄为,调动军防,又立什么织造局与钱庄,岂不是在咱们家门前立炮?” “三弟所说有理。”长子徐璠也愤愤说道。“那张士元欺人太甚,江南乡贤皆以我徐家为倚仗,咱们若是怕了他张士元,江南岂不是成了他张家的天下?” 以徐阶的资历和辈分,自然被是江南士族们奉为领头的,他徐阶若是怂了,那其他人可就真成一盘散沙。 “他张士元算个什么?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罢了。” 徐阶冷哼一声,却又发出几声咳嗽。 “尔等稍安勿躁,老夫自有妙计,届时也让尔等行事,多加熟悉,今后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朝着徐阶拱手说道:“谨遵爹爹教诲。” 又是一番勉励后,三子徐瑛这才笑着朝着徐阶说道。 “爹爹此番受了那张江陵与张士元的鸟气,孩儿碰巧有一物件,要赠予爹爹,给爹爹冲冲喜。” 徐阶欣慰点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且拿上来瞧瞧吧。” 他闭着眼睛,已然对于“宝物”,生不出一点兴趣了。 “是。” 徐瑛点点头,吩咐下人将那锦盒给端上来。 锦盒被放置在书案上,徐阶远远便能够看到,可看到那熟悉的锦盒,徐阶眼神顿时有些凝固了。 徐瑛却十分激动,邀功一般地将那锦盒打开,最后把六尊琉璃像排列开来,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孩儿听闻爹爹近来得了一份琉璃至圣先师像,制作精妙绝伦,唯独比那西山琉璃缺了十六贤人哲人。 于是孩儿记在心里,便是一番打听后,才听闻有佛郎机商人售卖此物。” 徐瑛越说越开心:“那佛郎机商人有言,说是张士元乃是个不识货的,此等至宝竟然便宜售卖,五万两即可拿下。 却不知此物出京城后,价目涨了好几成,乃是几万两的差价。 张士元精于奇技淫巧,将此物四处售卖,却最终还是栽了跟头,被我等捡了便宜,不得不说是大快人心呐!” 他一阵吹嘘,本以为能够得到众人的惊讶与称赞,却不想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 那长子徐璠面色铁青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说道:“徐瑛!你的意思是说,这琉璃像乃是佛郎机商人从西山购置而来?” “若非如此,佛郎机人如何能够这般售卖?”徐瑛有些疑惑了,“若是远渡重洋之琉璃器,这般品质怕是十万也拿不下来。” 徐瑛笑着捋须说道:“那西山不通货殖,竟皆是便宜售卖,我看佛郎机商人货船上皆是此物,想来他们能够大赚一笔! 说起来,我近来也了十万两银子,购置了一些琉璃品,想来稍微捣腾一番,便能够获取暴利咧!” 可他越说,房内众人脸色却越差了。 那张氏有些急切地说道:“瑛儿,莫要再提此事,快将琉璃像拿下去。” 长子徐璠则是连连跺脚说道:“诶呀!徐瑛你怎得这般糊涂!此乃张士元之奸计也!整整十五万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你却要气死爹爹不成?” “这是何故啊?”徐瑛吓坏了。 可徐阶却没有理他,胡子都在发颤,手指指着那琉璃像说道:“快!拿来.与老夫瞧瞧” 张氏在一旁劝慰:“老爷,莫要再看了,此事揭过去吧,大夫有言你万万不可动怒。” “聒噪!”徐阶发出一声嘶吼。“老夫说话不顶用了么?快将那琉璃像拿过来!徐瑛!” “儿子.儿子” 徐瑛吓得头脑发懵,连忙取来琉璃像,递给老爹,还想着找补说道。 “爹爹不必动怒,孩儿看来此物绝非赝品,工艺斐然,即便是出售海外,也能够大赚一笔。” 徐阶置若罔闻,一把夺过三子手中的琉璃像,眼睛里头布满血丝,干瘪的手指头似要将其捏碎一般。 他胸膛起伏,认认真真看着琉璃像的每一个细节,越看脸上越红,因为这东西,跟王世贞此前送来的,简直别无二致! 加之近来泛滥之琉璃制品,种种迹象都表明,张士元不单单能够制取出这琉璃像,甚至还能够批量生产! 这无疑给了徐阶致命一击。 “哐当”地一声,他将手中那尊孟子像狠狠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怒然朝着徐瑛说道。 “卖?你却能够卖得过那张士元么!他不单单以拍卖会敛财,还能够售卖出海外! 你这个逆子!将二十余万两皆是给人献上,你要气死老夫不成嘛!” “爹爹!” 徐瑛慌忙下跪,脸上皆是惶恐之色。 “孩儿委实是不知此症结,若是知道的话” 他还想辩解一番。 “爹爹明鉴,孩儿费不过十余万两银子,却未曾费二十余万,若是售卖出去,却也还是能回本一二。” “你” 徐阶将牙齿都咬出血来,突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张氏与徐璠几人皆是吓坏了。 徐璠忙是喊着:“快叫大夫!快将大夫给叫来!” (本章完) 第216章 永宁公主朱尧媖?景阳宫里头的皇家 第216章 永宁公主朱尧媖?景阳宫里头的皇家血脉 慈宁宫。 自从江南受灾以来,听闻各地布匹丝绸价格疯涨,李太后素来自诩有系万民之心,此番定然也不会例外。 她前些日子便下令,后宫妃嫔宫女,各个皆要从事纺织,不可有一点懈怠。 后宫一干用度更是要节省下来,以万民做表率。 “哒哒哒——” 用来梳理线条筘每每推动一次,都会发出一阵短促的声音。 慈宁宫里头,数十名宫女齐聚一堂,手里操纵着织机,一时间令声音此起彼伏。 李太后坐在首位,手中操作梭子的手法,也十分熟稔。 她本就出自平民家中,对于纺织织布一事,自然是通晓的。 可对比明显的是,在她身旁,一名面容清丽的女子,手法便显得十分生疏了。 时不时却还会弄得手忙脚乱,唯有靠李太后前来救场。 李太后一边帮着理线条,一边嘴里教训说道。 “媖儿,平日里叫你好生熟习女工,你却总是不听,这会儿需派上用场了,你便如此生疏。” “儿臣实在是学不来女工,却不如读书写字来得自在一些。” 说话的乃是永宁公主朱尧媖,她年纪尚小,却也是眉色如黛,白皙如雪,琼鼻秀挺。 便是这样的美人胚子,谁能够想到,她今后会下嫁给一个痨病鬼,随后终生不识得房事呢? “你贵为公主,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皇家颜面,若是不事女工,今后去了外头开府建牙,府中上下一干用度如何操持?” “儿臣.不愿出去” 朱尧媖缩了缩脑袋,很是惧怕的样子。 果不其然,李太后立即眉毛倒竖说道:“成何体统,你明年便到了出阁的年纪,相夫教子乃是应有之义!” “却不消说什么女工,你有着皇女身份,自有奴仆们相助。 然皇家女子,本就该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今江南百姓受灾,天下少了丝绸布匹,数月后便快要入冬,届时布匹短缺,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难汝虽非是皇帝,无需肩负天下大任,但也该有个公主的样子.” 李太后又是一阵教训。 “从今日起,每日皆要来慈宁宫,与哀家一同纺织,若是有所懈怠,绝不轻饶。” 朱尧媖噤若寒蝉的模样,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不从不行,她可不比哥哥万历,能够任性行事。 若是不听,李太后便会差人将自己宫里头的话本小说,还有一干书籍全部收缴,却比杀了朱尧媖还要难受。 教训完女儿,李太后这才朝着身旁的宫女吩咐说道。 “那《万历新报》上头又写了何事,皇帝又干什么事情了,皆从实念诵而来,不得有半点错漏!” 宫女生怕触了皇太后的霉头,不敢有一丝懈怠之意,连忙将报纸拿起念诵说道。 “近日,仁厚圣明皇帝陛下再次莅临西山话剧院,对于话剧院的一干工作进行了悉心指导,特别是针对西山拍卖会的今后发展,提出了以下旨意” 坐在一旁的永宁公主朱尧媖,趁此机会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偷懒,听起报纸里头的内容。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母亲的神情。 果不其然,听到皇帝接连前去西山之后,李太后神色并不是很好看啊。 皇帝哥哥却也是,行事这般大张旗鼓,赚银子便赚银子,你收敛一些,倒也没那么多的悠悠之口。 现在去西山,比去妃子的寝殿还要频繁,甚至有人将状告到了慈宁宫这里 念着念着,宫女感受到太后凌厉的目光,声音竟然越来越小。 “念!如何不念了?皇帝在西山都做了什么,一干事情全部说来!” 宫女吓得都快要哭出来,可却还是强忍着恐惧,继续念诵着。 “皇帝陛下给予了西山拍卖会极大期望,接下来西山也将着力发展鉴宝拍卖等一干事宜,不辜负皇帝陛下的谆谆教诲下一步西山拍卖会将更加做大做强,为京城百姓提供一个公平公正的拍环境.” “.皇帝陛下对于西山相声社进行了专程访问,对于一些曲目进行了极为细致的纠正和评价,皇帝陛下有旨意言明.” “哼~皇帝看起来非是去西山关心流民安危,乃是去西山寻乐子了吧?” 这一声着实给宫女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眼见宫女被殃及池鱼,朱尧媖连忙出来打圆场,摆摆手说道。 “不干你的事情,将报纸给本宫你便退下去吧~” “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奴婢这便下去!” 日常给皇太后念诵报纸,可是一个苦差事。 皇帝近来不务正业,李太后一听内容便怒不可遏,难免会波及到念诵内容的宫女,前几日已然有好几人受了杖责。 眼见着宫女匆忙离去,李太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气头终究是消了一些,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说道。 “皇帝长大了,终究不是往日听从哀家话的小孩子,这朝廷上下似也无人能够管教于他” 前几年,李太后尚且能够以霍光换皇帝的典故来威胁。 可这两年皇帝越发年长,难道她还要跟亲政多年的皇帝说“天下重器非尔一人能担之”,这样的话么? 那无疑是给外人口舌,在给皇帝拆台了。 朱尧媖有听说,这些日子以来,母后对于皇帝哥哥的管教。 每次皆是左耳进右耳出。 诸如让皇帝要勤政,莫要成日里沉迷玩乐,可皇帝转头又去寻郑淑嫔研究话本小说。 又让皇帝莫要参与西山诸事,不该以皇帝之身,成日里在西山拍卖会流连,可皇帝还是我行我素。 “母后,皇帝哥哥虽说时常放浪形骸了一些,可却也并非您所想得那番不堪。 您看西山工坊初立,不就解决了数十万流民之生计 皇帝哥哥总归是顾着朝政的,无非是行事方法有些不同罢了.” “西山或是解了流民之困,却也助长了奢靡之风.” 李太后想着近来京城内的流言蜚语,不免有些感到疲倦了,悠悠然说道。 “哀家的话,他皆是当作耳旁风,前日劝他勤勉政务,转头却又去了郑淑嫔那,这会儿又去西山,他倒是日理万机。 如今唯有郑淑嫔和张士元的话管用,哀家说话不顶用了。” 朱尧媖神色一僵,知道郑淑嫔还好,李太后多有敲打,唯独对于张士元一直不满,她笑着劝慰说道。 “母后此言未免有些偏颇,张士元确实也荒唐了些,可总归还是有行好事,京城瘟疫一事,还有西山流民一事,藕煤总归却还是利国利民之举.” 她又指了指身旁的煤油灯。 “张士元天纵之才,所发明之物皆是有用的,母后先前日子身子不适,不还是仁民医馆的大夫医治完毕?” “你倒是对他很是了解?” 朱尧媖脸上一阵尴尬:“儿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罢了罢了~” 李太后连连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哀家却也管不了这许多,自从乾清宫回到慈宁宫,朝政之事已然与哀家无关了” 后宫不得干政治,这是太祖传下来的铁律,几乎无人敢违背。 除开是非常时期,诸如土木堡之变后的孙太后,皇帝被俘,朝廷上下群龙无首,便需要太后来坐镇支持郕王朱祁钰登基。 从前,万历皇帝冲龄践阼,还需要她这个皇太后来主持大局,现如今,除非万历皇帝搞得天怒人怨,否则李太后还真没有干政的道理。 “嗳——” 李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想到前次老父李伟进宫觐见,请求她帮衬一下晋商。 晋商与李家一脉相承,自然是要好好协助一番。 李太后甚至将潞王都推了出去,可在藕煤事件之后,她便有些犹豫了。 这些人做得太过火了,若任由他们争下去,怕是要引火上身。 李太后不免发出一阵感慨:“那张士元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亦正亦邪的模样,你说他坏,成日里坏人心术,你说他好,却也救人无数.” “儿臣观此人,心眼倒是不坏的,就是办事手段不同寻常一些。” 听朱尧媖这话,李太后当即眯起眼睛,有些警惕地说道。 “怎么?你见过此人?” “啊”朱尧媖脸上一阵潮红。“母后说的什么话,儿臣几乎未曾出过皇城,如何能够见过张士元.” “儿臣不过是读了些报纸,听闻了些传言罢了” “少看些报纸,多熟习女工才是正事。” 朱尧媖身子打了个颤,连忙行礼乖巧说道。 “儿臣遵旨。” “罢了。” 李太后自织机上起身,挥了挥衣袖,似是沾染了满身的疲倦。 “朝堂之事,自有大臣皇帝去忧心。” “母后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朱尧媖心里头有些庆幸,恭敬行礼。 可李太后却话锋一转说道:“朝堂之事可以不管,可后宫之事不得不管!” “母后说得是”朱尧媖也有些无奈,“景阳宫一事?” (本章完) 第217章 西山女子纺织工坊成立? 第217章 西山女子纺织工坊成立? “还能是哪里?”李太后眉毛倒竖,“王女官怀有身孕已然有整整三月余,皇帝竟还想着刻意隐瞒,若非哀家看到,险些令皇家血脉蒙尘,此等罪过即便是皇帝也担不起!” 这王女官,自然并非是后宫的王皇后。 她原乃是慈宁宫的一名普通宫女,三个月前被万历皇帝意外遇见,胖皇帝见色起意便偷偷临幸。 照着明朝皇宫惯例,皇帝临幸宫女,必要有内侍在旁记录,并且皇帝需赏赐信物,以为凭证。 可万历皇帝穿上裤子不认人,甚至还刻意隐瞒此事,直到王女官肚子渐渐大起来,被李太后给看穿后,才终于真相大白。 朱尧媖脸上一阵僵硬,其他东西能够开脱,这玩意儿还真没法帮朱翊钧开脱了。 即便是她也觉得,皇帝此行实在是太不地道。 “嗳~母后不是让皇帝哥哥给了王女官一个名分,回头选个吉日,册封个嫔妃” “那又有何用?哀家几次三番让皇帝前去景阳宫探望,对王女官腹中骨肉多加上心,可皇帝又是如何?简直是” 李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若非皇帝成年,她非得骂上一句“逆子”不可。 “哀家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皆是随着皇帝去了,可哀家最在意的乃是皇嗣,乃是皇孙!” 皇家血脉有多么重要,李太后如何能够不清楚。 她多年于宫中,见过太多皇子皇女夭折。 诸如宪怀太子、靖悼王,皇帝若是绝嗣那是天大的事情,君不见明武宗朱厚照绝嗣后,闹出多大点事端。 可以说,没有什么比皇家子嗣更为重要的了。 李太后成日里吃斋念佛,便是求万历皇帝能有个子嗣,却不想皇帝竟然会如此轻慢。 朱尧媖一阵叹息:“母后却也别动怒,皇兄便是这个性子,若是.” 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说道。 “儿臣正巧于宫中无事,想来是能够景阳宫看着,如若不然,儿臣便搬去景阳宫照顾王女官如何?” 照理来说,她应该称呼“皇嫂”,可王女官还未正式册封,故而依旧是称呼王女官。 “媖儿也能照顾人?”李太后颇有些疑窦。 朱尧媖却是自信满满的样子:“母后且看着吧,儿臣可读了不少医书,照顾王女官自然不在话下。” “这” 李太后心里头一阵思虑,却觉得倒是可行。 朱尧媖以永宁公主的身份,去照顾王女官。 一方面能够显得宫中对于此事的重视,另外一方面又可护得其周全。 她微微颔首。 “此倒是不错,便是要委屈你了,伺候人可非是个简单的差事。” “母后还请安心吧!” 不知怎的,朱尧媖非但没有觉得累赘,反倒是很是喜悦的样子。 她可太想要出慈宁宫了,自小便在李太后身边长大,成日里受着管教,便连读书写字,看上一些话本都要受到限制。 去到景阳宫,虽说要顾着一名“皇嫂”,可正巧能够验证一些她于医书上的猜测。 最为重要的是,今后无人能管教自己,读书看报,还有话本小说了! 八月流火未消,京城晨时竟有些发冷了。 屋外阴雨绵绵,不断吹进来的寒风,明明是初秋时节,却冷得像是寒冬。 “万历五年六月,苏州、松州等地连雨,寒冷竟犹如冬日,庄稼接连被冻害。” 文渊阁里头,申时行不免发出一阵感叹。 “江南温暖之地尚且如此,更遑论北直隶诸地,多年来天气越发寒冷,今冬怕又有不少百姓要忍饥挨冻了.” “此事非个例。”张居正眉毛紧锁,“翻阅府志便可知,成化年间,辽东都司四月天降大雪,四川越嶲卫七八月却雨雪交加” 他神色凝重说道:“今后的日头怕是会更加寒冷,我等需早做打算。” “恩府也觉得,张同知于《万历新报》所提及阴盛阳衰之运?” “便是那小冰河期之理论?”张居正摇摇头说道,“颇有些天方夜谭,不过寒威遍至,非独一隅,此般景象倒是真切不虚。” “正巧西山藕煤派上用场,今冬许是能少死不少百姓。” 申时行颇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古怪地说道。 “不过,近来张同知又于报纸上,提及什么预测气象之法,实在是有些.” “离经叛道。” 张居正言简意赅地补充,他已然习惯幼子的行事风格,摇摇头说道。 “便随他去吧,老夫更想着看看,他所说那什么西山纺织工坊,能否做成,还有江南诸事.” “张同知之才能,人所共见也。” 申时行脸上露出自嘲表情。 “却不想有一日,国家大事要系于工匠之法,要遵从货殖之道,古今所未见也。” 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不知是福是祸。” 说罢,他便在文渊阁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又回头看一眼书案上的奏报。 近来,他甚至无暇顾及宫闱之事。 此番与江南争端,实在是太过重要。 若不能于此番争端中,压过嚣张跋扈的江南士族一头,今后不论是张居正所推行的“一条鞭法”,还是张允修所期望的“变革”,都是寸步难行! 申时行却又起了心思:“恩府既如此忧虑,倒不如再寻个日子去西山看看,眼见为实,若这西山纺织工坊能成,江南织造何愁不成?” “又去西山?怕是” 申时行无奈:“恩府要寻个结果,便必去西山不可,否则就要守着文渊阁,等南直隶来报。” 一番天人交战,张居正看向了桌案上另外的一份报纸。 “近来京畿日报如何评价西山?” 申时行苦笑:“无非是说什么,张同知于西山开设女子工坊,以银钱蛊骗良家女子,怕是要开设青楼妓院,行卖春之事.” “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京畿日报针锋相对,并非是一天两天了。 可张居正从没想过将其取缔打压,他倒不是不能,实是不想罢了。 所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在推行新政的高压,以及接连与张允修对抗的失败中,总是要给清流士族们留个阀口,以免他们真的狗急跳墙了。 张居正却不由得自嘲一笑:“行卖春之事若是从前,老夫却也是这般想的。” 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张允修纠集一干女子到西山,难免会令人生出疑窦。 不过如今,张居正已然吃一堑长一智。 他将手中奏报一扔,点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老夫便来个三探西山!” 注释1:小冰河期影响,出自《明史·卷二十八·志第四》五行(一)水恒寒:“.成化十三年四月壬戌,开原大雨雪,畜多冻死。十六年七八月,越嵩雨雪交作,寒氯若冬.正德元年四月,云南武定陨霜杀麦,寒如冬。万历五年六月,苏、松速雨,寒如冬,伤稼。四十六年四月辛亥,陕西大雨雪,骡橐驼冻死二千蹄” (本章完) 第218章 张居正误入西山“世外桃源” 第218章 张居正误入西山“世外桃源”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几乎都有大臣上奏弹劾,说是西山虐待流民,以流民为刍狗,张士元所铸就西山之繁荣,恰恰是以流民之血汗为基。” 此去西山路途遥远。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张居正不免朝着申时行询问说道。 “汝默如何看待这番言论?” 申时行手里拿着一本《盐铁论》,却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他抬起头来,习惯性地作答说道。 “恩府只见弹劾奏疏犹如雪片,却不见唱诵之奏疏,也如雨后春笋一般。 甚至有勋贵大臣,要朝堂着力推行西山模式,今后之盐铁矿产,皆是照此例而行。” “何故?” 奏对可算是涉及到申时行的长处,他想了想言简意赅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利字当头,反对之人往往被西山触及利益,西山招工待遇丰厚,连带着京城内商贾士绅也不敢太过苛责做工之人。 支持之人往往皆在西山有些干股,西山使得他们赚取银子,自然是大力支持.” 申时行脸上有些尴尬,因为他自个也在西山投了些银子,说实话心里头也希望西山能够蒸蒸日上。 面子有了,救助了数万失去生计的流民,甚至还在源源不断的接纳当中。 里子也有了,西山所带来的银子收入,那可是实打实的。 “合天下可合之力,造滔滔大势。”张居正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逆子倒是言行合一,却让不少人越发支持他这荒唐之举。” 张居正开始越发明白,什么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 从前他推行新政,总是至刚至猛,想要以雷霆手段,将大明救之于水火,给小民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到头来,非但士绅官员反对,便连一些官员也反对。 然而,西山工坊这般,世人一看便是离经叛道之举,即便是有所助力,却依旧能够着力推行。 无非是符合了另外一批人的利益,张允修或是坑蒙拐骗或是强迫,将一批又一批人,拉上了他的战车。 这些人一开始强烈反抗,可到了后来竟自我享受起来,以至于到了,张允修不坑他们,就浑身不舒服的程度。 实在是有些.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此番去西山,我等不急着寻那逆子,去工坊里头瞧瞧,他到底能闹出什么名堂。” 申时行颔首说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若真想要穷究至理,非得亲身实践不可。” 张居正有些惊讶:“汝默却越发信了张士元那小子之理,此怕是万历新报对于阳明心学之解读?” 申时行抬眼:“恩府却也不是如此?” 张居正莞尔。 上次来访西山,已然过了月余。 可便是短短一月的时间,西山却恍如隔世一般。 西山大门之前,原本陡峭泥泞的道路,被愈发拓宽起来。 一条笔直的新路出现,仔细一看便可发现,其中所用乃是石子与某种特定泥浆混合。 依着这种材料,道路异常平坦开阔,甚至在道路上来往运货的车马,都显得快速许多。 而在道路两旁,则是延绵不绝的荞麦田,京城九月麦子早已收割完毕,冬小麦也未曾播种,可仅仅是播种的这些荞麦苗子,却也能够令人心旷神怡。 一时间,张居正颇有一种误入桃源之感。 他皱眉说道:“此乃何物,铺设道路竟这般平坦。” 申时行努力回忆一番:“根据万历新报所述,还有机械学院之奏报,此物也是张同知首创,名为水泥。 据说比之往日砖石黏土,要更加省力,却能够更加坚固。” 张居正皱眉:“怕是靡费不少吧?” “学生倒也不知。”申时行脸上有些尴尬,“自立机械学院以来,里头捣鼓出不少新奇玩意儿,这水泥仅仅是冰山一角。 依照机械学院内翰林的说法,此物若能成,我大明将再无边患之忧。” “好大的口气!” 经过申时行这么一提及,张居正算是想起来这个茬。 自从机械学院成立以来,便有不少国子监监生,还有北直隶学子加入。 往日里奇技淫巧不能入仕,尚且有不少学子研究,此番大明机械学院提供了一些入仕手段,虽不比翰林院,可总归也能当官不是? 不少觉得科举无望之生员,便加入到机械学院与医学院参与研究。 西山之行,还没见到张允修,便给来了个“下马威”,张居正自然是不服气的。 此番入西山,自然要有个由头,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隐匿了身份,以工部官员之名,前来西山探查。 这工部尚书曾省吾最为支持西山,自然在西山也最受尊敬。 往日里,工部与西山皆有合作,听闻有官员前来,便丝毫不敢怠慢,派遣了一名向导,给二位大人带路。 张居正本就想要来个“微服私访”,自然不会受人束缚,于驿站等待的功夫,便与申时行二人朝着西山村而去。 短短几个月,西山脚下便建立起一个偌大的村子,说是村子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 一路道路平坦,即便是前几日刚刚下过雨,踩在石子混合水泥铺设的地面上,竟感受不到丝毫泥泞,这在京城也是做不到的。 张居正越看越是心惊,因为他所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竟然真有世外桃源之感。 此时正值工时,在西山村里头没有多少男子,有些零零散散的老人在清扫院落,女子在浣洗衣物,却也不多。 “此地.真是西山么?” 便连申时行也不免发出一阵感慨之声。 “我等寻人问问。”张居正眉头紧紧蹙起。 他几个健步上前,便寻了一名面容和善的老者,简单自我介绍一番。 “原来是朝堂来的大人。”名为苏二的老者慌忙行礼,却被张居正给打断。 “老伯先前所言,家中儿子前去西山煤矿上工,媳妇前去西山工坊纺织,孙子去了西山书院读书,真是如此?” 苏二有些意外:“二位大人竟不知?俺们西山便是这般,男子去工坊内上工,孩童去书院读书,近来又让女子去工坊内纺织。” 苏二操着陕北口音,说话很是温吞。 可张居正却问题许多,诸如什么煤矿内是否有欺压,让女子去工坊里头上工,担不担心污了清白云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在西山过得如何。 苏二眉头紧皱,觉得这二人是来找茬的,却也还是回答说道。 “欺压?总比俺们从前村子里头的士绅老爷好,至于苦,总比一年在田间劳作,却赚不来一顿饱饭来得好。” 他颇有些裨益的模样。 “俺们乡野人不比你们老爷,靠着皇粮便可衣食无忧,能够活下去,有口饱饭吃,能够让娃子读些书,便已然是天大的恩德.” “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是老爷们的讲究,俺们乡下人,即便是六七岁的孩童都要干活,哪有那么多讲究,平日里乡下女子也是去田间劳作的。 如今去工坊里头上工,一天到晚能坐着,一月下来也能有份收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申时行颇有些不忿,“我等没这个意思。” 苏二却不与他辩驳,而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俺们都念着恩公的好,也便是你们这些官老爷会时常找恩公的不是.老汉我七十有六,你们要治罪便治罪吧~” 又接连问了好几个,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算是对于西山村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走在石子路上,二人显得有些沉默。 走着走着,张居正终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汝默。”他眼神有些深邃,“汝可曾记得,当日瘟疫之时,在京城西郊聚集之流民?” “如何能够不记得?”申时行颇为感慨地说道。“彼时西郊之外,数万流民齐聚,饥饿与病痛齐聚,人人皆是形若枯骨,鹑衣百结,只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便能够干出任何事情。” 念及于此,他不由得有一些感慨,申时行也非是成日里坐于朝堂不问世事之人。 不单单是流民情况,他也曾走访北直隶下辖各个府县,平民百姓的生活状况,民间困苦他见过可太多了。 一家五口人,躲在土胚房里头瑟瑟发抖,能够穿上粗布袄子的,已然算是曾经“体面”过的人家。 他们有些神情麻木,他们有些四肢干瘦却肚子鼓胀,能够有一碗饱饭吃,便已经是烧了高香,更加遑论起来。 可在西山村里头所见所闻,却是云泥之别。 不夸张的说,以西山百姓的生活情况,甚至能够抵得上普通乡里的富户了。 然而,谁见过几万个富户齐聚的城镇呢? 一时间,申时行竟然有些感慨了,脑袋里头不由得开始设想,若是将西山之法推行到全国,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岂不是能够天下大治了? 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不想,张同知竟有这般治民之才能想来西山之法却有些道理.若推及天下.” “不然。”张居正摇摇头,“西山一地能行之,不表示处处皆能行之,新政推行尚且需要时日,更加遑论西山之法,况且.”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总不能直接对申时行说,按照张允修这个逆子的设想,若推行西山之法,几乎会等于革除皇帝之位。 话虽如此,可张居正还是加快脚步,他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普通百姓的家中都是这样一番景象,那矿山上呢?那工坊之中呢? 这难道才是大明的救世之道? 正当二人一路沿着水泥路前行,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队锦衣卫。 “站住!” 锦衣卫缇骑们驾着骏马,径直将二人包围。 不一会儿,人群里头走出来一名青衫书生,他面色铁青,上前两步,不由分说便立马开喷。 “你二人到底是何人?户部的杨主事与王主事,我皆是熟识,何故冒领身份? 你二人潜入我西山重地,打探可是受了哪人指示?从实招来,若同知大人回来了,便没有我这般好相与!” 说完这些,这书生便自顾自暴跳如雷。 “我便是说了,不能让朝廷参与到西山事务,那皆是一群尸位素餐之徒,成日里便想着捞钱! 与跟这些人打交道,简直是浪费我的研究时间,这样下去我何事能够研究出蒸汽机?” 锦衣校尉们虎视眈眈,面前青衫书生又是一阵胡言乱语,可张居正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样子。 他咪起眼睛,紧紧盯着此人长相,不由得开口冷声说道。 “你便是赵常吉?” 赵士桢愣了一下,他拖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将单片眼镜举起来,朝着那人一看,顿时吓尿了。 “首首辅大人” 再朝着旁边那名老者一看,如坠冰窟。 “申阁老.” (本章完) 第219章 师公你怎么在这里?张士元的寰宇世 第219章 师公你怎么在这里?张士元的寰宇世界地图! 赵士桢有些欲哭无泪。 为什么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又会再次出现在西山中。 老实说,西山的守备已然算是严密。 可这二人手段太过于“卑劣”。 有着工部尚书曾省吾打掩护,还能够直接以内阁,伪造官员身份,全天下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赵士桢十分无奈,名义上他这个张允修的徒弟,还得叫一句张居正师公呢! 谁能够想到,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西山实际掌控人的老爹,竟然要偷偷摸摸潜入西山打探消息。 不是说内阁日理万机,二位阁老还真是有闲心呐! 当然,张居正纵使有通天的手段,却还是低估了西山百姓的警惕性。 自他入了西山村之后,就受到了村子里头老弱妇孺的暗暗关注。 特别是在张居正二人询问苏二,面这般可疑行径,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头,转头便骑着自家的毛驴,前去西山千户所禀告了。 千户所里头,张允修与张简修二人皆是不在。 那西山的薛千户,自然当机立断,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出动几十名缇骑,势必要将两名“宵小”抓拿归案。 他倒是不怕误会,冲撞了朝廷官员事小。 可若是真让人窃取西山机密,即便是张允修会放过他,万历皇帝也万万不可能放过他。 今日赵士桢便负责与工部官员对接,主要是推行水泥的相关事宜。 他不过是在实验室里头晚了些,出来却不见这二人踪影,如何能够不着急。 最为关键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给张允修老爹给逮起来了。 此时此刻,站在西山纺织工坊的外头,赵士桢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自然不会忘记,万历五年夺情事件中,自己的口无遮拦,将当时的内阁首辅,如今自己的师公给得罪死了。 今日又来个擒拿师公的戏码,实在是有些 可张居正却完全没有在意这点,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工坊里头。 “咔啦咔啦~” 织机转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透过玻璃窗子,他可见数百名女工齐聚在屋内。 她们动作很是一致,一会儿调整飞梭,一会儿又是按动手柄。 这些女子争分夺秒的模样,却生怕落于人后一般,在细致的手法之中,一根又一根的丝线被生产而出。 等到丝装了足足一箩筐之后,便有专门的女工前来收集,她们用一个木制推车,将这些丝运往下一个工坊。 张居正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丝运往哪里?” 赵士桢赶忙回答说道:“告诉师公知道,咱们西山纺织工坊,不单单有抽丝工序,还有织布工序,甚至还有个制衣工坊,形成一条产业链,流水化作业” 他倒是也不管用词准不准确,一股脑全部说出来。 张居正皱眉,他颇有些不太习惯师公的称呼,不过与这个比起来,那什么产业链才更加引人注目。 “带我老夫去看看。” 他不容置喙地说道。 照例来说,这纺织工坊内是不该有男子出现的,可张居正显然能够成为这个例外。 他一路走,赵士桢便一路跟在身后为其讲解。 “纺织工坊里头皆是女子?” “纺织工坊乃是男女相隔,也有专属男子之区域,元辅您应该知晓,虽说上工的大多数为乡野女子,可终究还是有男女之防。” “不错。”张居正微微颔首,在一处囤积丝的仓库面前停下,看着里头堆积如山的丝,不由得发问。 “如今西山纺织工坊能容纳多少女工?又能日产多少丝蚕丝?” “约莫三千多人,日产十万斤许是有的。” “十万斤?!可三千多人怕是不够” 赵士桢明白张居正的意思,想了想解释说道:“日后还会多招揽一些女工,不过想来五千余人顶天了,元辅您应该知晓,这西山无非是打个样,今后若想要解决女子生计问题,单单靠个西山可是不够的。” 其实,五千人的纺织工坊,所产出的丝与布匹,就已然能够横扫整个北直隶市场了。 特别是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张允修所研制出来的纺织机,可以说是妥妥的降维打击。 西山不是不能收纳百姓,甚至于比之一开始五六万流民,在西山寻找活计的百姓已然突破十几万之巨,俨然一个独立于京城外的小城。 再吸纳一万女工又何妨? 可若是这样,巨量的丝布丝绸被投入到市场之中,必然会引起传统小农经济的崩塌,这一点张允修不可能不会意识到。 布价目可以降低,且是对于百姓有益的,可它不能徒然爆降,并且不能够将原本依靠纺织过活的百姓,踢出生产链。 这些问题,显然就是张允修想要避免的,甚至还跟张居正谈及过这个问题。 于是,以西山为蓝本,再通过兜售技术、工人、织机的模式,便运营而生了。 能够让更多普通百姓加入到这场“变革”之中,才算是真正的变革。 一路走一路看,张居正算是大致摸清了西山纺织工坊的行事模式,心里头也有了一些计较。 看到西山纺织工坊应接不暇的各种管理模式,申时行不免也有些好奇了。 “这工坊上下井井有条,每一道工序皆是严丝合缝,女工们各司其职。 如此管教怕是耗费了不少功夫吧?这纺织工坊由谁来管理?可否让其出来一见?” 文渊阁乃是朝廷中枢,身处内阁之中,申时行也不免想到,若是治下官吏皆是能够如女工一般工作,那大明又何愁不兴呢? 赵士桢也曾在部堂内摸爬滚打过,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思,赶忙解释说道。 “这工坊内管理自然是大不相同,一来工序较为简单,二来工坊以计件算工钱,女工们自然卖力许多。” 其实在张居正主推的考成法之中,也有以“以内阁节制六部,以六部节制地方”的绩效办法。 通过“京察”“大计”等考核,擢升政绩优异者,罚贬失职者。 可此间能够操作的办法,要多得太多了。 张居正自然不会期望,通过赵士桢身上能够得到,推进“考成法”的良方。 他眯起眼睛说道:“张士元那小子呢?怎么又是不见他来见老夫。” 赵士桢不知为什么说这个“又”字,他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 “尊师在西山培文书院授课呢~” “带老夫去寻那小子。” “这” “嗯?” “嗳——师公随我来。” 赵士桢不敢有任何怠慢,即刻给二人安排了车马朝着西山书院而去。 马车上申时行不免好奇询问说道:“赵学士却还未曾提,那西山纺织工坊由何人管理,这许多女子,不似男子能够随意打骂,管理起来也是不易。” “这” 赵士桢适才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却不想还是提及了,他面色古怪地说道。 “这工坊内有二位主任,副主任赵睿乃是瑞锦丝行掌柜,负责日常纺织事务管理。 这主任.便是由李东壁先生担任。” 李时珍? 二人皆是愣了一下,申时行不免询问说道。 “李药圣也会治理经管之能?还是女子.” “确实如此。” 赵士桢点点头说道。 “李神医很是擅长与女子打交道,这纺织工坊上上下下,皆是受着李神医之协调,师尊还给他取了一个诨号叫做‘妇女之友’。” 申时行脸上有些似笑非笑的古怪之感。 过了半晌,张居正憋出一句。 “胡闹!” “同学们,我们身处于地球之上,在地球的另外一面,乃是物产丰饶之黄金洲黄金洲可是一个好地方,这里遍地皆是肥沃之土地,原野上四处奔跑着牛羊” “若是有一日,你们能够踏足此地,便可以去寻找那遍地黄金的金矿.得一狗头金,这辈子便不用愁了” “同学们,我们大明是要出海的,你们且看这寰宇世界地图,大明身处地球之上,也不过是一片土地罢了,外头有无数土地资源等待我们开拓.” “这个世界乃是一个球,我等皆是身处于球体之上若今后你们真有人能够出海,不要忘记为师告诉你们的,海的那一头非是什么九幽深渊,而是无尽的财富与希望” 在西山培文学院的明伦堂内,张允修对着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用教鞭指指点点,朝着台下或大或小的孩童们说道。 这些西山的孩童们,个个眼睛里头冒着光,他们盯着那寰宇地图,眼睛里头充满着好奇。 甚至有人在张允修的描述一下,都忍不住流下口水。 那个黄金洲不单单有黄金,还能够天天吃上肉! 凭什么都给番夷人占去了便宜! 孩童们个个兴趣十足,张允修也是慷慨激昂的模样,从黄金洲一直讲到欧洲,讲到南洋,讲述着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资源。 明伦堂里头其乐融融,可站立在门外的几人,神情却显得有些古怪了。 张居正脸上唰的一下,骤然冷了下来。 “逆子皆是这般教授孩童的?” 本来,今日造访西山,对此地印象不错,张居正还想对幼子多加赞扬。 可这好心情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这逆子便又给他整出幺蛾子了。 在学堂里头,不该是读书声朗朗,孩童们摇头晃脑念诵一些蒙学,诸如《三字经》《百家姓》等等。 可张允修这小子,给孩童们讲得是什么? 撺掇着他们出海? 赵士桢站在一旁,略显尴尬。 “师尊不常常如此,平日里也教授一些经史典籍来着。” 张居正听不进去,他目光凝固,落在了明伦堂上那一副巨大的寰宇地图之上。 (本章完) 第220章 逆子又在西山误人子弟? 第220章 逆子又在西山误人子弟? “老先生,你是来教我们读书的嘛?” 明伦堂里头,稚童面前抱着本《博物浅析》,正当抬起头,却猛地看到窗子外几人,特别是那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先生,下意识便发问。 张居正愣了一下,他注意到面前这名稚童,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袖口都磨出了毛糙补丁。 可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头,满是对于知识的渴望,在那本《博物浅析》上头,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小字,写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张居正在朝政里头浸染混浊的眼睛,不由得透亮了不少。 隔着玻璃,张居正没有应答,而仅仅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时候,近旁的几个小家伙也扭过头来,看到窗外这一名穿着简朴,却气度非凡的长胡子老头。 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看起来像是个严肃老头,若是给咱们授课,又少不了一番责骂。” “瞧着却也不像,倒像是个老学究,师尊最瞧不起的就是老学究。” “不知他比李先生如何?” “想来是差远了,站在外头一动不动,却像是庙里头的罗汉一般,许是这会儿内急难忍,在装装样子。” 一名缺了门牙的孩童,又是一番胡言乱语。 这些童言无忌,透过窗子隐隐约约地传入张居正的耳中。 他不禁莞尔,嘴角由衷扯出一丝笑容来,背着手又重新看向了讲台上那一幅寰宇世界地图。 一直等到讲学结束,明伦堂里头数百名学生,从五六岁一直到十几岁,犹如一窝蜂一般涌了出来,叽叽喳喳的样子。 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眉飞色舞的模样,还在谈论适才张允修所讲的“黄金洲”。 学子们身上洋溢着朝气,一时间前来探查的几人,感觉身上也充满着力气。 申时行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说道:“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若我大明天下都能够有这番气象,何愁国朝不兴乎?” 这赵士桢也是与有荣焉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这首陆放翁之《观村童戏溪上》倒是极为贴切,阁老能明了,下官等人之努力也不算是白费。” 可张居正的脸上却渐渐深沉下来,此情此景越是美好,他便越是不满张允修这小子四处宣扬他那套“出海”“黄金洲”的学说。 特别还是给孩童讲授。 这套理论再团锦簇,可在一个儒学礼教中,你不让百姓好好从事耕作,却教授他们去出海刀口舔血,谋一条遥遥无期,无异于一场赌博的出路。 实在是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 忍着心中不适,张居正背着手,静静等待里头授课结束。 在明伦堂里头,张允修还在给几名孩童讲解《博物浅析》这本书的内容。 “昔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船上便有所记载,帆船远去,船身先消失、桅杆后消失此便是天地寰宇是个球形的明证也,尔等也可于实际观察一二.” “师尊,若是天地寰宇乃是个球,可我等为何还能站立其上” “这个便要涉及到一个进阶知识,万有引力了.” 明伦堂里头,张允修为几名稚童又是一阵“补习”。 申时行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发出又发出一声感叹。 “我今所见,这西山培文学子各个皆是富有灵秀之气,勤勉好学之心实在是令人惊叹。 此等新苗佳才,若得名师点拨,他日定然能够成我大明之栋梁也!” 张居正则是皱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申时行越是这样称赞,他越是觉得幼子在胡闹。 《易经》有言“蒙以养正,圣功也。” 在古人看来,孩童蒙学正是修养浩然正气之时。 可张允修这小子,似乎想要将孩童们都教授成一个个“小张允修”? 这还得了,若天下出现千千万万个小张允修,不得天下大乱? 见元辅大人气色不太对劲,赵士桢忙是在一旁解释说道。 “这浑天学说,非是师尊首创,乃是出自《浑天仪注》所载,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 可他越说越没有底气了。 这浑天说乃是出自东汉张衡,自古以来皆有读书人推崇。 然而,在现如今的儒学里头,却是一个不太能够触碰的“禁忌”。 这其中缘由,要赘述到汉代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再到程朱理学被创立,自那之后“天圆地方”,便被纳入到三纲五常之中。 天圆地方已然成为了“天道之理”。 你张允修在这里鼓吹什么浑天学说,岂不是在反程朱? 在场皆是读书人,心里对此事门清。 所以,便连一向当和事佬的申时行,这会儿也保持着沉默,觉着张允修有些过分了。 你这是想要掘程朱理学的根子么? 张居正似很有耐心一般,一直等到了张允修将几名孩童送走,这才缓步进入了明伦堂之中。 此刻,明伦堂里头空无一人,唯有站在讲台上身穿青袍的张允修,一个人在讲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老爹的到来,不免打趣着说道:“怎么爹爹,今日又来寻孩儿讨教?” 张居正声音有些深沉:“自小你便天资聪慧,可成日耽于玩乐,到了舞勺之年终究成了些器识,也粗通了不少典籍。 为父非是苛责于你,于西山治理上,奇技淫巧,你乃是天纵奇才。 可于教化育人之道,汝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为父” 看到老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允修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说道:“爹爹此言差矣。,孩儿于教育之道上,同样有一些心得,甚至有信心承袭阳明公之心学至理!” “你!”张居正又是怒目圆睁的样子。 不过到了现在,激怒老爹,看着他无能狂怒,已然不能够让张允修有什么成就感了。 他适才已然有了计较,便笑着说道。 “爹爹不必急着与我辩驳,我倒是有个主意。” 张允修指了指外头,透过堂门,可见不远处一座山峦巍峨耸立,直入云霄。 “爹爹可有胆量,与我登上那东灵山峦,去论一论这天下至理?” 登山论道? 儒学将山岳视作“天地秩序”。 古之帝王者,无不以登山封禅,视作“受命于天”之象征。 跟申时行一同在后头看着,赵士桢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以登山之意象,向着元辅讲述道理,师尊无愧是师尊呐!” 可申时行却不这么看,张居正都一把年纪了,张允修这小子还要老父一同登山? 那东灵山乃是西山首峰,哪有那么容易登上的道理。 张居正也紧紧皱眉说道:“逆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张允修却完全不管,将袖子一拉,朝着外头跑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着什么。 “是男人就来战!” “老登你怕了不成?” “本公子在东灵山峰上等你!” “不去不是大明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着实给张居正气坏了,他抄起讲台上的教鞭,便朝着一路冲去。 “逆子!给老夫站住!你到底意欲何为?为何教授孩童们何为新学?西山如何治理! 尔如今却又要反程朱了不成?江南诸事未定,你却又给老夫弄什么虚头!” 可张允修头也不回的样子,虽说脚踩着布鞋,却健步如飞的模样,一路朝着东灵山而去。 父子二人一追一跑,一时间竟成了西山奇景。 赵士桢与申时行面面相觑。 “阁老是否要同行?” “老夫身体抱恙不胜脚力” 可赵士桢却不由分说的样子,一把给申时行架起来。 “赵学士,你这是做甚???” 赵士桢嘿嘿一笑:“孔夫子有言,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申阁老成日案牍劳形,却少了些强身健体,长此以往下去可是不成。 下官从前也是这般,自从来了这西山,受了师尊教诲之后,每日却也会爬一爬山,日常事务也能够事半功倍。 再说了,元辅大人在前,我等岂有退缩之理。 父子论道古今鲜见,今日不可不凑凑热闹。” 不由分说,赵士桢一把就将申时行这老骨头给架起来,朝着东灵山狂奔而去。 “汝放开老夫~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老夫自个能走~能走啊~” 今日天朗气清。 到了申时,日头渐渐降低,天气也不似午后那般炎热,正是登高望远之时。 却说在那东灵山上,有一老一少前后向上攀登,他们脚步稳健,互不相让的模样。 行走在山间土路上,张允修步履轻捷,故意仅仅领先老爹半个身位。 实事求是的来讲,常年的案牍生活,夜以继日的处理朝政,已然渐渐掏空了张居正的身子。 五旬的张居正要想比得上张允修,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老头子却好像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一般,一刻也不肯退让。 即便是爬得气喘如牛,满头大汗,他也咬牙坚持下来。 张允修还是有些惊讶的。 若不是有着仁民医馆的调理,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怕不是还在床榻上奄奄一息,这会儿竟然还能健步如飞。 “逆子!却别觉着自个翅膀硬了,便小看了老夫,区区东灵山有何惧也? 今日老夫便登上那东灵山峰,好生与你论论道理,让你见一见什么叫做天下至理!” 张居正眼里发出狠来,行至陡坡,一个箭步上前猛然发力,碎石在靴底飞溅,眼见便要滑倒。 一直顾及着身后,转头便一把扣住了老爹的手腕,这才堪堪将其身形维稳。 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爹爹慢些,所谓欲速则不达,若不时常看看脚上,即便是精壮汉子,也难免有失足之时。”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张居正扶住身边树干,撇开幼子的搀扶说道。 “自有浩然气傍身,意志坚定者,方能成大事也!汝不必多虑,纵使前方有艰难险阻,老夫也能攀登上高峰!” “即便是能取捷径?”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左手的粗木拐杖。 “若爹爹有外物傍身,如何能够不慎失足?” 张居正则是吹胡子瞪眼:“若一味借助外力,不休自身之伟力,如何能够登上高峰?”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一味寻求自身,反倒是误入歧途。”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坡。 “土阶若早有人修理凿痕,借力将会好上许多。” 张允修用木棍在土坡上,将那些土阶中,前人所布置的歪歪斜斜的旧石板给翘了出来。 随后寻来一块新石板,结结实实敲了进去,再奋力开拓,凿出更为宽阔的台阶。 这个过程很吃力,特别是靠着一根木棍,可张允修干得却十分认真的样子。 最后,终于将此级台阶休整完毕,朝着张居正露出一口白牙说道。 “新政亦是如此,往日旧阶犹如豪绅盘踞,光靠修补终将倾颓,歪歪扭扭,反倒是极易令人失足。 可若能铲除旧阶之根,以新石夯实,方能有重获新生之机也!” 张居正脸色有些发白,呼出一口气说道:“何谓新石?” “新学也,新势也。”张允修言简意赅地回答说道。 “纸上谈兵,施行起来谈何容易?” 张居正摇了摇头,一脚踩在了那新石板之上,头也不回得向上爬去,悠悠然留下一句。 “此番胜负,却还未见分晓!” 张允修也发起狠来,朝着其身后追赶而去。 “老登!此番便要令你心服口服!” 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赵士桢与申时行已然是狼狈不堪,耗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追上这父子。 眼见二人以登山论道。 赵士桢不免发出感慨:“到底是元辅大人与师尊,说起来话来却是不同,我却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若说让申时行提出些什么,显然不是长处。 可作为大明朝最会做题应试的一批人,申时行对于分析理解之能,可是再擅长不过。 他眯起眼睛悠悠然地说道:“张同知无非是以登山之事,告诫恩府新政不得急于求成。” 申时行颇有些无奈。 “老夫所见,皆是父教子,今日竟有子教父之奇景。 古今也便是张士元了。” 赵士桢忍俊不禁:“那新石” “新学也,无非便是你们那什么科学之说,新势” 申时行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张允修远去的背影,眼神中不由得有些忧虑。 “张同知这是要掘开千古读书人之根啊~” (本章完) 第221章 东灵山父子论道!作诗词两首! 第221章 东灵山父子论道!作诗词两首! 张居正认真了,且非要与自己一较高下。 仿佛这攀登高峰,便成了二人在朝政上的争锋一般。 张允修年轻体健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从未落下锻炼,可顶不上发狠劲的老爹啊! 他倒是还有些分寸,张居正不过五旬,可身子还是孱弱,以其倔强脾性,必然会奋力追赶。 只怕风烛残年的身躯,难以承受这种折腾,怕不是就要陨落在这东灵山上来。 念及于此,张允修也没有逼的他太紧,追赶老爹皆是保持着一个度,故意处于一种将追上未追上的身位。 毕竟他是来讲道理的,不是非要在登山上一较高下。 可张居正看在眼里,顿时是破口大骂。 “逆子!安敢这般折辱老夫!” 可张允修还是我行我素的模样,张居正自然也依旧是不肯退让。 “元辅与师尊暗自较劲,我却让我等跟着一起受罪。” 赵士桢喘着粗气,扶在棵树上,整个人早已浑身湿透。 好在此时正值季夏时节,天气还算是温热,不至于感染风寒。 “老夫老夫” 申时行更是累得说不出话来,他顺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开口说道。 “何时才到山巅?老夫觉着已然攀登许久,却为何还不见山巅?” 赵士桢有些古怪:“申阁老莫要太过着急了,前头才将将到半山腰。” “.” 看着申时行面如死灰的模样,赵士桢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申阁老也莫要灰心,前头半山腰有一处小亭,亭旁有溪流,正巧能够歇息一二。” 听闻此言,申时行算是恢复了一些干劲。 对于他这样一名常年伏案的儒生来说,登高望远听起来十分文雅,可行起来却是异常艰难。 相比较之下,一路攀登,越到后头张居正竟越是得心应手起来。 他身子本就高大,加上有仁民医馆的专业调养,其实身体相较于从前好了不少。 若非如此,以张居正先前的身体,早就昏倒过去。 眼见着便要到了半山腰之处,张允修上前两个箭步,意图超越老爹。 可马有失蹄时,他拉着一根树苗,却不想其根基不牢靠,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便在就要跌倒之时,后头一张有力大手将他托住。 张允修脸上有些尴尬。 可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汝处处言借力,却不知外力尚有穷时,全然依靠于此,如何能够成事?” 本想着教训一番老爹,却不想又被他教训了。 可张允修不在乎这个,而是几个箭步登上了平地,满不在意地说道。 “然有爹爹在前助力,我又有何惧哉?”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幼子这泼皮性子,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在半山腰的亭子内,二人稍作一番休整。 亭子内存放有事先备好的茶水,简单饮用一番,又在溪流里头简单清洗脸上汗水,竟颇觉得神清气爽。 张居正坐在亭内,看向山脚下一座又一座的工坊,还有那些西山村的水泥房子,冷不丁询问说道。 “你那水泥,如何运用?” “无非是修桥铺路,此物最要紧的乃是神速,能够让一座城池于数月拔地而起,能修建堡垒防范外敌” “这便是你那防范外敌之法?怕是没那么容易。” 张允修又是一番解释:“世间事情皆有其规律,水泥虽好,可要大批量生产,仍旧需要原料等各方面配套,如今小规模可行,可想要推行到全国,就必然需要成套的产业链,以及足够的劳工和需求。” “如何做?西山的阻力可不小。” “推行新学,以新势破旧势。”张允修自信满满的样子。“爹爹只知我树敌众多,却不知我也交友众多,京城上上下下,有无数人指望着西山赚银子,便连皇帝也是如此。 那西山何愁不能成事?” 一听到皇帝,张居正脸上又阴沉下来,他起身说道。 “时候不早了,老夫还真想去那山巅上去看看是什么光景,可还能比得动?” 张允修笑了笑:“爹爹若是体力不支,我却还能将你背下山去。” “好大的口气!” 眼见着父子二人,却还要继续比下去。 坐在一旁歇息的赵士桢与申时行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踏过山腰处的小溪,便入了一处乱石林,随处可见一些前朝游人所留下的刻字。 “此乃胡都木文,为蒙元时期所留,想来距今也有个二百余年。” “上头写着什么?”张允修摩挲着那些凹凸风化的石壁,忍不住询问说道。 “不知。” 张居正自然对于元朝文字没有什么了解,不过是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过两百载光阴,石壁上文字却已然模糊不见,不知两百年后我大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张允修毫不留情地说道:“那时候大明早亡了。” “.” 张居正脸上表情突然僵硬,不愿再与逆子说话,扭头便朝着山峰处爬去。 越到山顶,周围草木越加稀疏,偶有一两棵古松在石缝里头孤独耸立。 二人说话越来越少,脚步也越来越快。 张居正时不时扭头远眺,不单单瞥见西山工坊,还可见远处京城的一角不由得心神震荡。 他咬着牙齿,似乎势必要登上那高峰之上。 周围景致不断掠过,张允修似乎脚步也慢了下来,在张居正的眼里,一切只剩下了前方的山顶。 终于,一步踏及,登至峰顶,一时间竟豁然开朗。 一股清甜空气扑面而来。 “登上了!” 张居正言语都有些发颤,他忍不住举目四望。 此处风景极佳,不单单能见西山各处,甚至可瞥见四处群山匍匐。 极目远眺之下,更有见那京华城郭如棋盘一般盘布远处平原之上。 罡风猎猎,吹动衣袂,恍惚间却似欲乘风归去。 张居正心神激荡,一股意气便要从心底迸发而出。 他宽袍下摆处沾满碎石草屑,扶着棵老松,声音从低到高渐渐洪亮,一首诗歌便跃然而出。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巅。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趺月正圆。麈梦幻随诸相灭,觉心不照一灯燃。 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此诗一出,跟在后头的张允修愣了一下。 怎么说,张居正也是进士出身,于后世留下不少遗篇。 今日竟亲眼见证其吟诗诵词。 一时间,他能够从诗句中感受到,老爹张居正那胸中的一股子意气。 所谓“麈梦”“诸相灭”,无非是对于浮世功名的一种超脱,“觉心”无需外物,唯有内在的自足便可。 “朱陵路”乃是修行路,“踏遍紫云”更显得执着,却像是张居正这般人物能够写出来的诗句。 念及于此,张允修感慨良多。 回顾历史上老爹,确实是一个将权谋权术玩到极致的人。 可同时他也是一个极为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 可以说,老爹张居正用“愿以深心奉尘刹”推行“万历新政”,却因此“威权过甚”遭天下非议。 历史可以对于“万历新政”的利弊给予评说,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张居正怀揣着一颗救国之心,无惧生前身后名。 然而,凭借着一腔热血与意气,不顾自身也要推行改革,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样便能够挽回大明的颓势么? 张允修不这样认为,他站在身后眯了眯眼睛有了些计较。 “元辅此诗颇具气魄啊~” 不远处,赵士桢瘫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感慨。 “恩府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吾等远远不及也。” 申时行看着此情此景,眼圈也不免有些发红。 多年来推行新政,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正如攀登此峰一般,终究是有了一些成效。 可到头来却发现,这等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即便是他们再用力,滔滔大势似乎也是止不住的? 正如那一句“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寻觅大明朝之出路,似寻访仙家洞府一般,云海茫茫,山路艰险。 永无止境! 申时行有所触动,俯瞰那大好山河感慨说道:“敢问歧路多艰险,我辈亦能砥砺前行也!” 可张居正却有不同想法,他凝神看着幼子,似在授课一般说道。 “自成化以来,我大明吏治疲弊,宗室骄恣,庶官瘝旷,财用大亏,已然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他发出一声叹息。 “推行新政以来,吏治渐渐清明,国库日渐充盈,已有欣欣向荣之感。 汝以杂学惠及天下,可比古时公输班。 然数月以来,已是锋芒毕露。 如今再提‘新学’之理,就不怕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令我等前功尽弃么!” 出于一个儒生的角度,张居正几乎是不可能反程朱理学的。 从“现代医学”到“机械学院”,再到如今的“出海论”“浑天论”。 张居正能够很敏锐的察觉到,张允修不单单想要推行改革,抑制士绅豪强,甚至想要从儒学根本上,去破坏传统儒家的社会根基。 这一点几乎是无法容忍的。 张允修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察觉的这么快。 以“阳明心学”的变种思想,去替代传统儒学思想,这是改革的应有之义。 简单来说就是,单单有生产力的发展肯定不够的,思想上若是不能得到进步,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很难推动整个大明朝发生改变的。 张允修很明白这点,也是暗暗在推行。 他倒也不急着辩解,看了看这染红的天际。 临近傍晚时分,西边的落日不再耀眼,犹如一颗浑圆的红丹一般,倚靠在远处山峦之间。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爹爹既然赋诗一首,那我也来凑凑热闹,以诗明志,好叫爹爹知道,何为新学,何为真正的新政!” “你也会写诗?” “爹爹且听好了。” 张允修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要说其他诗词他指定屁不会放一个,可若是咏志诗词,那他可就是完全不困了。 当即在原地踱步几圈,随后目光落在远处骄阳之上,一字一句地念诵说道。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未上东灵非志浩,指顾征程万道。东灵山上峰峦,赤旌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本章完) 第222章 吾以长缨缚苍龙!大明新学之开端! 第222章 吾以长缨缚苍龙!大明新学之开端! 呜呼天哉! 申时行喝水的动作徒然僵硬,那水葫芦里头的茶水“哒哒哒”滴落在草丛中,直到弄湿了衣领,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还会做诗词? 申时行乃是状元之才,自小记性便异于常人,那首念诵出来的诗词,仅仅一遍他便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 一字一句的品味下来,申时行脸上表情渐渐有些凝重了。 这何止是会作诗词,简直是诗词大家!随意出手便是惊世骇俗之作。 可那一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申时行来回品味,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就着这初秋的清风,还有那落下的骄阳,以及这山峰顶一览众山小的壮阔。 更加令人心神激荡! 申时行忽觉胸腔内有千钧雷霆奔涌,他喉结滚动,瞪大了眼睛。 “这一首清平乐,当真是写尽了一身意气!” 他的嘴唇有些发颤,情难自矜的样子。 “以‘赤旌漫卷西风’之意如破阵鼓,恍惚间竟见千军万马踏破山河,笔锋游走之处,山河激荡,非胸怀丘壑者,如何能够描绘此等气象?” 越是这样,申时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便越发的不可思议。 “张士元竟有这般诗才?” 从前,张允修在京城内意气风发,不论是朝堂殴打尚书,还是以医馆救助万民,再到用货殖之道牟取暴利。 人人都知道,张家有个小儿郎天资聪颖,精通奇技淫巧,性格也是飞扬跋扈。 可就是这样一个“纨绔”,竟然也能够写出这般大气磅礴之词句? 实在是令人惊掉下巴。 赵士桢站在一旁也同样是看呆了,他嘴里念念叨叨着。 “长缨缚苍龙!缚苍龙!此词太好了!此情此景,这般气魄,天下之间舍我其谁!” 特别是搭配上这东灵山峰,俯瞰一览众山小的景色,更让人觉得心中豪气万千! “以破釜沉舟之志,一展心中的万千抱负!” 一时间,赵士桢都有些痴了,自宋朝文脉断绝之后,到了大明朝已再无人能够写出绝世名篇。 此词一出,若是传扬开来,想必能够会引起文坛震动吧? 若是那些儒士清流们,见到这首词的作者,乃是张允修,不知脸上会有什么大跌眼镜的表情? “师尊!真不愧是吾之师尊!” 赵士桢胸中豪气顿生,他神情激昂地说道。 “此词一出气吞山河,犹如雷霆万钧一般,天下何人能与我西山抗衡!” 这话倒是提醒申时行了,他眼神渐渐凝重起来,开始品味词句里头的细节。 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这首清平乐起笔巨椽泼墨,勾勒出东灵山上初秋时节之景。 “赤旌漫卷西风”倒也好理解。 张允修野心颇大,想要效仿那王阳明创立新学,以“心学”基础上,发展出他那所谓的“科学至理”。 “西风”之意象,自然便是往日顽固的程朱理学了。 到这里,却还算是正常的。 毕竟全天下,想要效仿王阳明的人多了去了。 可又有几人能成? 然而,这最后一句问题就很大了。 什么叫“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苍龙是谁?代表谁? 普天之下,唯有皇室能用龙之意象,所谓“苍龙御极”“龙御天下”皆是皇室专属。 你张允修以“长缨”缚“苍龙”,岂不是想谋反? 申时行能够品到这一点。 张居正自然也能够品到,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十分严肃地说道。 “此词句气魄万千,可堪称本朝二百年之孤品,然锋芒太露,治国理政不在雷霆万钧,而在阴阳调和,若想能够长治久安,必要‘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况且” 他心情十分复杂,从前恨铁不成钢,这会儿这块“钢”长偏了,却更叫人难受,提醒说道。 “苍龙意象终究不妥,若是为宵小所曲解,恐生出事端,可改一改。”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张允修写什么“缚苍龙”,张居正便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 实在是被张允修这小子,先前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彻底整怕了。 可张允修却是混不吝的模样。 “不改,此词句浑然天成,一字一句也更改不得!” “你!” 张居正按在树干上的指节有些发白,正想着抄起手边的木枝,让这个越加嚣张的逆子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慈父! 可却听张允修笑着说道。 “老头子你错了,谁言苍龙便犯了忌讳? 自古以龙为意象之诗句层出不穷,韩退之有言‘天昏地黑蛟龙移’,屈灵均更是写到‘为余驾飞龙兮’.此等神来之笔,这些古之先贤也都犯了忌讳?” 张居正眉毛倒竖:“此大不相同!” 张允修摇摇头:“如今坊间各类话本小说,四处充斥着龙之意象,爹爹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 万历年间,《西游记》最经典刻本尚且未流行,不过已然有了各类版本流行,张允修也时常好奇寻来看看。 其中剧情隐喻已然初具雏形,诸如动不动闹天宫、砍龙头,甚至还有讽刺道君皇帝的桥段,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在鞑清严令禁止的,然而在万历年间却能随意流传,足以见得这段时期,民间的言论风气有多松了。 这也是张允修能够有恃无恐的原因。 不单单是出于此,张允修很清楚自己的“政治站位”。 以他在大明朝的名声,还有于清流士绅们眼中的“荒唐”。 越是肆无忌惮,越是没有人会怀疑,只作是年少轻狂。 他若是突然变得敬小慎微,爱惜名声起来,反倒是会引人怀疑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坚决说道。 “好叫爹爹知道,此苍龙非是天家,乃是民间恶龙,乃是普天之下士绅豪强,顽固之劣儒罢了! 爹爹总是说什么新政难行,我张允修今日手持新学,定然要这群大明顽固之疾,打得丢盔弃甲!” “糊涂!”张居正怒然,“尔身处于朝堂之上,岂能够与坊间相论?汝若执意推行新学,定然动摇国之根本,引来天下滔滔怒火,稍有不慎便会是杀身之祸,汝可知晓?” 换做从前,张居正会以为幼子在漫天说着大话,可现在看来,他确确实实可以将“新学”推行天下。 一切便从那西山蒙学开始,可这样做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张允修反问:“爹爹推行考成法、清丈田亩,可曾怕过天下悠悠众口?” “此自然大不相同。” 一番“对垒”之类,张允修似有些无奈地叹息。 “爹爹寻求成效之时操之过急,于旁支末节却又太过小心,如何能够成事?” 这些话,腾地一下瞬间让张居正的怒气上头。 他愤然驳斥说道。 “这便是汝那歪理?此诗词之中,倒是气魄万千。 可你该知道,新政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推行天下本就是寸步难行。 从前什么‘经济学’‘现代医学’‘出海’,为父尚且可以容忍。 可汝若想要以新学撼动儒学,无异于与天下人为敌,即便是为父也保不住汝! 汝可明白?” “新政若无新学,将是无根之浮萍,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爹爹期盼以新政推行天下,也想要我西山之助力,便定然要推行新学! 岂能够本末倒置?” “我大明断无新学之土壤!” “昔日阳明公之心学,也受无数人指摘,如今倒是如何?” 父子对垒激烈,赵士桢与申时行二人却看得心惊。 他们心底很清楚,在这东灵峰峦之上,乃是一场决定大明今后命运和走向的理念之争! 可张居正,作为一名忠实的儒生,诵读理学几十年,早已将程朱之理埋入骨髓,你让他去反程朱,推行什么“新学”“科学”,如何能够服气。 他断然说道:“阳明公以理学为基,方能开拓之心学,尔口口声声以心学为准,实际上乃是悖逆儒学,离经叛道之举!” “哈哈哈哈哈——” 张允修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似要将胸中郁闷迸发而出一般,高声说道。 “爹爹口口声声说我悖逆,视作我为离经叛道,可我这悖逆之人,尚且比你们更加知晓,什么叫做格物致知之理!” 他一把扯开头上的阳明巾,发丝在风中狂舞。 “吾非悖逆,看看今日之大明儒学,看看那程朱理学,以礼教束缚人心,却将实学视为奇技淫巧。 向内求理,成日里于书斋苦读苦思,不知民间疾苦,却要以此来治理天下何其荒谬! 要我说,大明今日之儒学才是离经叛道之物!” 张允修咬着牙说道。 “若人心愚昧于腐儒教条,我等就算是造出通天之神器,不过是给将倾之大厦,增添几块朽木罢了! 普天之下万民枷锁未除,如何能够成事? 今日我张允修便要变一变那人心!” 他语气变得舒缓,眼神却越发决绝起来。 “《大学》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能家齐国治后天下平! 敢问爹爹做到了么?敢问朝堂诸公做到了么? 口口声声‘存天理灭人欲’,灭得是天下百姓寻求活路之欲,存得是士绅豪强奢靡享乐之理! 存他娘的狗屁天理!灭他娘的狗屁人欲!” 轰! 仿若有一声惊雷一般,张居正扑通坐到地上,眼神都有些呆滞。 他声音都有些发涩地质问。 “格物致知,你却做到了?” 张允修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以格物穷究万物之理,以致知涤荡腐朽之思,将所学付诸实践!” “这便是我西山之新学也!此便是科学也!” (本章完) 第223章 新学即科学! 第223章 新学即科学! 自南宋以来,程朱理学便被确立为科考之核心,距今已有将近五百年的历史。 在这五百年里面,程朱理学不断发展,一直被士大夫阶层奉为“正统”。 到王阳明这里,摒弃了僵化教条,空谈义理的程朱理学,将心学一步步发扬光大。 一开始“心学”被视作异端。 可后来,随着王阳明弟子以及后学,将心学不断发扬光大,竟隐隐有与理学争锋之势,分出了各类流派。 然而,许多分支流派,挂着阳明心学的名头,却与心学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有些将“心学”其中的“心外无物”曲解成了及时行乐,引入佛道,追求个人精神的超脱。 有些人则是躲在书斋里头,成日闭门造车,空谈“良知”“心体”,以讲会辩论为乐。 更有一些人,将“良知”绝对化,认为一切只需要“向内求”便可以解决,摒弃一切外在规范作用。 从前提倡知行合一的阳明心学,一时间竟成为了士人标榜身份的社交工具。 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居正要取缔天下书院,遏制空谈心学的现象。 张居正确实是务实的。 可没有想到,张允修这下子直接将务实干到顶了。 提出什么科学即是格物致知,所谓“格物”非是去探究经义,而是去寻求万物之间所蕴含的规律与道理。 非要类比一个流派,张允修所秉持的,更像是心学之中的泰州学派。 例如那泰州学派的李贽,前些年还在叫嚣着什么“童心说”,反对思想禁锢,反对男尊女卑、重农抑商等等。 所以说,更加准确的说法是,张允修的新学乃是脱胎于泰州学派的影响。 那些“离经叛道”的理论,动辄便要反对孔夫子。 可张允修的新学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比之上面的学派,要更加务实一点。 甚至务实到了极点,提倡什么“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以人为本”云云。 看起来像是泰州学派,实则比其还要更加深入一些。 李贽被批驳为离经叛道,为朝廷所忌惮,遑论张允修这什么科学新学了。 不论是什么徽州学派还是泰州学派,归根结底在这朝廷之上,就算有再多不同的声音,也始终是“程朱理学”的天下,只要朝廷取士一日不变,只要科举皆是采用程朱理学。 那么理学便是正统中的正统,其余学派不过仅仅是耳旁的喧闹声罢了。 再者说,大明天下如今出现的学派可太多了,却也不差你一个什么“科学”。 然而,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这什么劳什子“科学”,他是真正卓有成效的。 乃是真正能够威胁到理学地位的。 从仁民医馆到西山工坊,每个都是结结实实解决了实际的问题,解救百姓于水火,让朝廷少了什么顾虑。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这科学实在是太有用了。 太有用到,张允修提出来之后,申时行与张居正都不得不忌惮的地步! “这” 赵士桢瞠目结舌,他觉得突有一种理论,强势挤入到了脑海中,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所以.一直以来西山秉持着皆是那科学之道么?” “非是坐而论道,以西山之力。”申时行发出一阵叹息,“我大明怕是真要出个新学了,此新学相较于以往,却要更加得偏执。” 可坐在他身旁的赵士桢却不这么认为。 他强调说道:“申阁老此言差矣,我西山之学非是什么偏执,而是经世致用也!” 说着说着,他生出一种自豪感。 从前于西山研究各类机械,于那“龙吸水”入手,再到一干西山的奇特发明,最后又回归到那蒸汽机的研制之中。 张允修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要有什么“探究精神”“实验精神”“实事求是”之类的话语。 赵士桢下意识的遵守,可却不知其为何物。 事到如今,终于知道“科学”面纱下的真面目! 科学也是一种学派! 科学也是同心学一般的儒学! 而我赵士桢将成为这科学的第一批弟子! 申时行见此,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了,他提醒着说道。 “赵学士这般激动,却做好了接受天下士人怒火的准备了?” 张允修近来行径,早就引发士人们不满。 这下子,再搞出个什么“科学”,与那李贽遥相呼应,怕又是要引发一场读书人的口诛笔伐,朝堂上恐怕不会太平了。 可赵士桢则是信心满满:“说起来,西山如今已然受人唾弃,说这里是充满铜臭之地倒是虱子多了不咬” “你你们” 申时行愣住了。 此人短短几日,便沾染了张允修的脾性。 十分的.不要脸啊 此时此刻,张居正才堪堪从地上爬起来,他显得有些狼狈,可神情却是平静不少。 从仁民医馆的大夫那里,张居正学了平心静气的法子。 不学没办法,他可不想有一日,被这逆子给活活气死。 届时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与影响力,还不是要将这天下搞得大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居正的求生欲,已然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嘴唇翕动:“这便是你执意要成立什么大明医学院与机械学院的原因?想必此事已然谋划许久了吧?” 相比其他人的坐而论道,张允修明显已然是付诸实践了。 “是与不是很重要么?” 张允修则是微笑反问说道。 “爹爹一直以来不是秉持务实求真之理?怎么到了这里,却这般顽固不化了? 西山之学不论如何,只要能够解决问题,只要能够让百姓吃上饱饭,便是可用之学。”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新学是否离经叛道,爹爹说得不算,朝廷说得不算,民间之儒士也说得不算。 唯有眼前所见之变化,才可证明。” 张允修漫步到山崖边,低头看向了西山诸地。 “爹爹且看西山,那里建设着工坊,建设着西山工人的房子,以及各式各样的研究所,还有那处,正是我们所来时候的学堂。 他扭头望向皱眉的老爹。 “孩儿有信心兴西山之学,非是看了什么书,也非是论了什么道,更不是拘泥于一首诗句的意气。 乃是回归到本源,以科学之法,让西山工人安居乐业,让西山学子勤勉向学。 以西山,让无数百姓能够得以维持生计,此方才是圣人之道! 爹,你可明白?” 张居正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着张允修站在了山崖边上。 看向即将落下的夕阳,以及夕阳中下值后脸上洋溢笑容的工人们,他们犹如脱缰野马似的,身上充斥着活力,再不现往日流民之时的颓然。 他们有些奔向了西山饭堂,有些则是奔向了炊烟升起的家中,还有些甚至连饭都顾不上,一路朝着那西山剧院的方向奔去。 人人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人却皆能够从中获取到快乐。 或许此道真的可行? 然而,张居正心中尚且还有些顾虑,他凝神询问说道。 “西山之法.不过一城之地,如何能够推行于天下? 往日里新政也如西山这般,于一地取得成效,可推行天下总归有所不同。” “推行天下?”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推行天下?” 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有些愠怒地说道。 “尔若非有推行天下之意,何苦在此与我辩驳。” 张允修轻笑着说道:“爹爹,你又犯了冒进的毛病,西山之法虽好,可贸然推行天下,不比如今的万历新政好到哪里去。 世间之物发展皆有其规律,若是逆势而为,如何能够成事?” 张居正摇摇头,颇为不认同。 “古今变革者,皆是逆势而为,无一例外。” “所以他们都失败了。” 张允修言简意赅地回答说道。 “.” 张居正讶异,他仔细思量一番,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地询问。 “依你之言,该如何做?” (本章完) 第224章 爹,这段路本少爷背你! 第224章 爹,这段路本少爷背你! 从一开始的教训,再到如今带着讨教意味。 渐渐的,张居正显然放下了父子纲常礼教的身份,与幼子认认真真地讨教国家大事。 这种态度,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足以见得,张居正内心对于幼子的认可。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感受到老爹态度的变化,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无非是借势罢了。” “借势?” “以科学借助器物之势,以利益借助世人之势,此大事能成也!” “这便是尔办报,创立西山的原因?”张居正眯起眼睛。 张允修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感慨着。 “近来那《京畿日报》对于西山百般污蔑,还说什么,西山纺织工坊乃是一家青楼妓院,尽诋毁之能事。 可那又如何?” 他嘴角扯出一个嘲弄。 “无论他人怎么攻讦,西山工坊皆是屹立不倒,为何? 无非是借了西山工人之力,西山给予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便回馈西山以支持,有着数万同心同力之人,西山何愁不兴? 无非是借了官员勋贵之力,西山给予他们分了干股,他们看着西山蒸蒸日上,表面上似乎是只字不提,可人人都希望西山更好。 无非是借助了陛下.” “咳咳.”张居正脸色发青,提醒对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张允修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他想了想说道:“再看爹爹之新政,可谓是宏图大志,所求便是令我大明重获新生而已。 到了如今,新政确实借着爹爹威望着力推行,且以雷霆之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太仓岁入连年增加,部院贪腐减少,边圉无警,可谓是成效斐然。 然而,新政为何还是屡次遭受非议,时常受人攻讦,有无数人表面支持新政,背地里却举着反新政的大旗。 爹爹你可曾想过?” 张居正眼神越发认真:“依汝之言,而今新政却缺了这‘势’?” “正是如此!” 张允修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士绅豪强便为国家难解之顽疾,他们所倚仗是什么? 无非是朝中有人,无非是能够著书立言,无非是能裹挟万民,与朝堂分庭抗礼罢了。 以此朝廷即便有锐意改革之心,要损士绅豪强之利益,去补贫苦小民之利。 然小民受人裹挟蛊惑,又怎可知朝廷谆谆为民之心? 朝廷没了士绅豪强支持,也没了小民之支持,即便有强项令,又如何能够改革?” 张居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不等张允修开口,便分析其中要害。 “故而,汝以《万历新报》为基,先行破除士绅豪强立言著书之能。 再屡次三番挑起事端,于朝中排除异己。 最后以医馆、工坊之势,汇聚京城内能够汇聚之一干力量,解小民之困,结小民之心。 此便是你那大势?”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纠正说道:“非是孩儿挑起事端,是那些人居心叵测,我不过反击罢了。” 张居正凝眸:“尔如今所图?” 张允修则是颇为豪迈地说道:“再以书院,以新学科学之势,共揽天下有识之士,掀起这滔滔大势!” “以黄金之名诱人,无非是言利罢了!” 张居正颇有些批驳的意味,想到那拍卖会,想到在书院里头动辄便说什么“黄金洲”。 他质问着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乃汝遵循之至理,也便是你之对策?” 张允修坦然回应说道:“遵循事实,正是科学之理也。” “照着汝之言,天下人皆是言利?”张居正微微蹙眉。 张允修笑着望向老爹,眼睛里头有一分狡黠也有一分认真。 “天下人非是言利,难道人人皆能成清心寡欲之圣人?敢问爹爹你可否做到,敢问爹爹古之贤者可否做到? 若是连先贤都做不到,为何还要要求天下人皆是如此呢?”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说出了一句,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的话语。 “要尊重客观事实啊!” 张居正身形微晃,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终究又恢复了平静。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西边如血的残阳,余晖将远山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黛色 暮色渐浓,晚风拂过,凉意悄至。 良久,张居正轻叹:“时候不早了,还是下山去吧。” 张允修眼神中露出一丝了然,嘴角微微上扬。 “爹爹可还要比比?” “哪有比下山之理?”张居正语气中有些无奈。 “那我便先行一步。”张允修抬脚便走。 “等等。”张居正突然出声 “?” 张允修颇为疑惑地扭过头。 却见老爹表情古板:“适才汝曾说.尚且有气力背着为父下山老夫倒是不太相信” “老匹” 一句话刚要脱口而出,张允修便瞥见到,老爹倚靠在枯木之上,双腿竟有些微微的发颤。 心中一紧,才意识到此番登山,已然耗尽了老爹所有的气力。 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心里头这样想,可张允修还是半开玩笑的蹲下身子,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 “那你且上来,本少爷让你瞧瞧什么叫做飞檐走壁。” 张居正望着眼前这个,早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 恍惚间,竟然看到了那个,曾在自己脚边嬉戏打闹的孩童,仿佛与眼前人重迭。 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喉头滚动一下,正欲说些什么。 “莫要聒噪,下山便是下山,且抓好了,若是掉下去可别怪本少爷!” 张允修却失去了耐性,一把将老爹扛在肩头上,大步迈向山下道。 “啊——慢些慢些!”张居正猝不及防,惊呼出声,顿觉情况不妙。 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了,连忙提醒说道。 “此山路崎岖,万万不可这般行事,要小心谨慎!小心谨慎!” 可张允修却是不管,眼见着面前陡坡便一跃而下。 “老夫的脚!老夫的脚!” 张居正的呼喊声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来。 “这” 站在身后的申时行与赵士桢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诧。 申时行嘴角一抽说道:“张同知看起来,并非如登山之时那般无力,想来适才是留有余力。” “元辅大人应该没事吧?”赵士桢忍不住说道。 申时行点点头:“想来是没事,张同知看似孟浪,实则内里还是有分寸的。” 可就在此时,山间又传来一声惨叫。 “此处弯急!老夫的胳膊!逆子!你想要老夫的性命不成!” 申时行与赵士桢二人又对视一眼。 赵士桢:“申阁老,我等还是跟上为好。”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回答。 “善。” 南直隶。 松江府。 徐阶能活到这把岁数,终究还是有些缘由的。 纵然是接连遭受到打击,他却还偏偏拖着残躯,吊着那口气儿,不肯咽下去。 前日将将苏醒,今日便已然能斜倚在床榻上,听着长子徐璠念诵报刊上头的内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论是《万历新报》还是《京畿日报》,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报刊。 这种脱胎于《邸报》的市井物什,偏偏叫人割舍不得。 报纸带来的高效讯息传播模式,使得不少士人,每日皆要通过报纸来了解天下事。 作为这松江遗老,徐阶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 可谁人都知道,那《万历新报》乃是张家父子的喉舌,“洁身自好”的儒士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需要了解京城大小轶事,偏偏还是这《万历新报》最为权威和细致,更不要说上头有许多勾动人心的话本小说了。 所以,这《万历新报》一般都是由底下人通读一遍,再行给徐阶念诵。 “西山新学乃‘科学’也,吾西山科学承袭自阳明先生.” 今日这段,徐璠自然是没有理解不念诵的,西山新学的兴起,可谓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可徐阶终究是忍受不得,他顺手抄起案几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说道。 “竖子!以西山琉璃之名诓骗百姓!而今,却还要以新学之名蛊惑世人!这心学岂是你能碰的!” 早年间,徐阶便曾拜师聂豹,聂豹为心学大师,更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主推的乃是“主静”“归寂”的心学之理,强调以内心静修来体认良知。 张允修推行那“新学”“科学”,不单单解构了程朱,也解构了这种“心学”,他如何能够不动怒? 还在里头说什么,一味以内心静修,只求自我,乃是离经叛道,曲解了阳明心学。 就像是狠狠在诸多心学弟子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一般! 可见老父这般激动,那长子徐璠却是伏地痛哭,高声说道。 “爹爹!大夫有言您不可动肝火~还望爹爹为身子着想,也要为儿子们,徐家一家老小着想。 若爹爹不爱惜身子,儿子却也不活了。” 徐璠一阵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模样,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表演。 不过,徐阶脸上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罢了,这心学之理,自有大儒与其辩经,张士元有心悖逆天下,便让其去做,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徐璠连忙爬起来,上前给老爹倒上一杯茶水说道:“爹爹能够这样想是极好的,只要爹爹将身子将养好了,区区张士元不过是一介宵小之辈。” “老夫这身子为何不好,尔等却还不清楚么?” 一说到这,徐阶便冷哼一声。 “徐瑛那个逆子呢?败光了家中十几万两银子,却还在外头逍遥快活么?” 显然,上回白白送出去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实在是令他耿耿于怀。 徐璠缩了缩脑袋说道:“三弟他回南京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置,爹爹这事其实也不怪他,三弟他也是一片孝心.” “哼!”徐阶很是怨恨的样子。“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骂完三子,他转而看向长子,眯起眼睛说道。 “老夫前次让你寻人去京城调查,可查得如何了?” (本章完) 第225章 西山琉璃价格爆降了? 第225章 西山琉璃价格爆降了? “西山.”徐璠面露难色,眼神有些闪躲。 徐阶见状狠狠拍着案几,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让你说便说,何故在此遮遮掩掩吞吞吐吐?” “可是.爹爹”徐璠发出一声哀叹,跪在床榻面前,“孩儿与您说了,可万万要稳住心神” 此言一出,倒不用细细说了,床榻上的徐阶眼角猛地抽搐,枯瘦手指攥紧了被褥边缘。 “混账东西,你这番鬼样子” 话音未落,徐阶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看着徐璠心惊胆战,眼见自己再卖关子,老父非要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还望爹爹稳住心神。” 他哀叹着说道。 “正如爹爹所料的那般,孩儿寻了京城诸公打听,以及我等安插于京城各地眼线,粗略估计一番,那西山琉璃器物.” 不等对方解释,徐阶便拧眉说道:“这一月来,那张士元卖出了多少琉璃品?还有那什么先贤琉璃像,西山到底有几尊!” “琉璃品”徐璠支支吾吾,样子十分为难,“那西山琉璃出产皆是以拍卖形式,想来也仅仅是几百件罢了,至于那先贤像,想来也不会太多。 可是” 徐阶脸上表情将将放松一点,又给对方晃了腰,一巴掌拍在长子头上说道:“一口气说完!” 挨了打,一把年纪的徐璠,却不敢有任何怨言,捂着脑袋说道。 “可是,我等经过多方打探发现,那西山所藏琉璃品,绝非仅仅几百件之多,单单自户部一些账目便可看出。 而今看起来,西山恐怕能够源源不断的烧制而出琉璃” 一听此言,徐阶咬着牙,拉过长子的衣襟。 “到底是真是假,那户部呢,能否探查出一些端倪?” 徐璠面露苦涩:“爹爹,你这便是为难孩儿了,这十多年以来,张江陵于京城排除异己,我等能得到消息已然是不易,若想要再行探查,实在是不能。” “哼!还不是老夫生了你们这群蠢货!”徐阶一把推开了长子,眼睛里头几乎要滴出血来。 事先,他便猜测出,其中有所猫腻。 那琉璃制品巧夺天工,是个人都知道。 自西山拍卖而出,再运送到南直隶来,能够牟取之利何止区区一两万两? 可这等宝贝,张允修不上交皇帝,也不留着自个售卖,偏偏就办个什么拍卖会。 拍卖会上金额看起来惊世骇俗,可说到底,还是与外头有着差价。 大部分人利欲熏心之下,虽知晓张允修“狡猾”,却还存着侥幸心理,以为能通过倒卖西山琉璃来获利。 可他们也不想想,张允修图什么?真当是让利于“民”?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了,这小子便是在收割天下士人! 嘴上说着琉璃品,乃是极其珍贵之物,动辄便是天外玄铁云云。 实际上说不准,在他的库房里头,此类琉璃制品,已然是堆积如山了! 念及于此,徐阶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他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 “前次老夫那一尊至圣先师琉璃像呢?还有那逆子买来的琉璃像呢?都去了哪里?!” 徐璠连忙回答说道:“爹爹,前次您一见那先贤琉璃,便是气急攻心,后来又严令任何人不准动这两尊琉璃,此刻琉璃正放在库房里头。 除开” 他小心翼翼观察老爹的神态。 “除开爹爹您打碎的那一尊。” “卖出去!”徐阶拍着床板大声说道。“通通卖出去!要快!不单单是那琉璃像,家里一干琉璃品通通卖出去,折八成作价可,实在不成半成作价也可!” 徐璠有些讶异,觉得老爹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琉璃品可是大几万两银子,折半价卖出去,那得亏损多少?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爹爹还请放心,孩儿已然联系人出手,想来可售卖自海外,卖给洋人还能赚上一笔。” 徐璠又嘿嘿一笑。 “实在不成,我们便售卖到边疆去,鞑靼人对琉璃品可是喜欢的紧呐~” “蠢货!” 徐阶再也忍不了,一巴掌扇在脑满肠肥的长子脸上,竟奇迹一般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对着长子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尔要将我徐家败光么?偏偏就你聪明!偏偏就你会想着卖给西洋人卖给鞑靼人? 他西山所藏琉璃品车载斗量,你卖得过西山么? 孽畜!” “孩儿.孩儿” 徐璠捂着脸,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竟痛哭流涕的模样。 “嗳——” 徐阶胸膛上下起伏,气喘犹如挂了风箱一般,他一脚给长子踹倒,呵斥说道。 “还不快去!” “孩儿这就去~这就去~” 徐璠捂着头,狼狈地逃窜出房间。 看着长子离去的身影,徐阶颓然坐到了床榻之上,眼里渐渐发起狠来。 “张士元!” 山西大同府一处宅邸内。 李明性、范永斗、王登库三人,作为晋商内最大的三股势力,今日又齐聚一堂。 范永斗呷了一口茶,率先开口说道:“近日,我等在张家口堡与鞑靼人行商,出售藕煤数量颇多,鞑靼人对这种燃料很是喜爱,想来今后内外倒卖,能赚取不少银子。 库存一干藕煤,想来也能够清空不少。” 说到此处,他哀叹了一声。 “不容易啊,终于是峰回路转了。” “不然。”王登库却是摇摇头,“自京城运到大同,再到那张家口堡,其中耗费车马众多,鞑靼人也非是傻子,个个精明的很,有些品相不佳的压价压得狠。 此番我等还是损失惨重。” 范永斗则是有些烦躁,觉着此人在说风凉话,他回怼着说道。 “那又是如何?已然折损至此,此番算是好了不少,若觉得还是不成,尔倒是回京城与那张士元掰掰手腕啊?!” 自藕煤事件之后,这几人谈话间,便是时常带着火气。 王登库却也是不蹙。 “也不知是谁,前次又托人去买了那西山琉璃,此番西山琉璃源源不断,市面上琉璃价目爆降,银子却又是给张士元做了嫁衣。” “砰”地一声,范永斗拍案而起,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他手指有些发颤地指着对方说道。 “王登库尔不要太过分了!若无老夫,你那藕煤如何能够售卖出去?” 王登库回应:“这一干车马,还不是靠我在中周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是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 李明性白发苍苍,看起来老了有十几岁的样子,他佝偻着身子也怒然说道。 “尔等在此吵吵闹闹有何用,能够将那张允修吵死不成?” 此话一出,二人又重新安静下来,眼神里头却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李明性又开口说道:“藕煤之事暂且不提,往日亏损,他日定能够东山再起,咱们行商的,几人没有过亏损。 再说这西山琉璃一事,老夫看来非是祸事,反倒是好事。” 王登库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李老,那西山以拍卖行牟取暴利,这些日子下来怕是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说到这个,他便恨得牙痒痒。 更恨的是,这种极佳的赚钱法子,竟然被张允修给独占了。 若不是前次失利,此刻在京城赚银子的,说不准就是自己了。 “哼——” 李明性冷笑着说道。 “尔等只见那西山琉璃赚银子,可赚得都是谁的银子?无非是商贾士绅,无非是朝堂官宦勋贵。 商贾好欺负些倒是好说,可朝中官宦勋贵,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乃是张江陵之党羽!与他张士元交好之人。 先前所有人尚且未曾反应过来,这会儿大家回过味了,知道张允修那琉璃乃是诓骗人的东西。 你猜他们会如何?” 范永斗愣了一下,猛然间反应过来。 “善!大善也!” 他一拍手掌笑着说道。 “还是李老洞若观火,这张士元又有取死之道!” 为什么要说“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连忙更正。 “张士元偏要做那独夫,定然会受世人唾弃!” 李明性眯起眼睛:“世间之事,哪有那般容易,偏偏给他张士元一人顺风顺水?年轻人总是要栽跟头的,要多吃点教训。” “李老之意.”范永斗又起了心思。“我等推波助澜即可?” “尔等于京城还有多少助力?京畿日报且也得跟上,还有潞王府,一干与张士元有麻烦的,通通都纠集起来,便是要让他不痛快.” “李老还请放心.” 这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可坐在一旁的王登库,却心里头直泛嘀咕。 正如那范永斗的“又”字一般,先前几人也是这般讨论,也是这般“优势在我”,可最后又如何? 还不是被张允修打得丢盔弃甲? 想了想,王登库就有了不同的心思。 英国公府。 张溶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之上,咬着牙齿,俯身看向下头管家询问说道:“琉璃价目怎么样了?” 管家匍匐在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琉璃价目.琉璃” “又降了?” “许是降了一些.市面上如今琉璃众多,已然是随处可见,往日里西洋来的琉璃珠子,一颗便能够卖出个三四两银子,品相好点的就如西山一般,能卖出个五两银子。 可现如今三两银子都无人问津.” 张溶痛心疾首的模样:“西山到底卖出了多少琉璃!” 管家吓坏了,连忙跪地说道。 “小人不知,小人实在是不知。” 张溶强忍着怒意,他下意识看向了大堂上的那一尊关圣帝君,整整三万两银子! 最为气愤的是,不单单是这关圣帝君,前些日子,张溶深陷于西山拍卖会的“声色犬马”。 买回来的琉璃品没有上百件,却也有个几十件了。 算起来,那亏损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即便他于西山有些干股,可能够分到干股,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数目,一来二去算起来,还抵不上这窟窿! 更不要说,琉璃若是照此情形跌下去,房间里头的琉璃,却不知要作价几何了! 张溶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咬着牙齿说道:“张士元这个臭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管家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在地上颤颤巍巍,生怕被殃及池鱼的样子。 张溶舒缓了一下怒意,重新看向管家说道:“老夫前些月,让你将家中琉璃品都卖出去,你可都做了?” 早在西山工坊起势之时,张溶得到了张允修要烧制琉璃的消息。 当时,虽说不太相信,可还是到底吩咐了下人,做出必要措施。 管家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算是回忆起来,好在他先前没有犯糊涂,照着张溶吩咐,将琉璃皆是出手了。 他脸上露出一阵欣喜,笑着拱拱手说道。 “诶呀!公爷料事如神呐!家中上下琉璃,早已经兜售一空,唯独” 看了一眼那关公像,忽略掉张溶房里精致的琉璃制品,管家露出一阵微笑说道。 “多亏公爷有此计较,不然此番损失怕是会更重一些.” 管家想拍马屁,可却是适得其反,张溶脸上憋得越来越红。 他倒是不会拿管家来撒气,一摆手说道。 “准备车马!老夫要去西山,寻张士元说个明白!” (本章完) 第226章 张允修!奸商!退钱!(21点还有一 第226章 张允修!奸商!退钱!(21点还有一章) 大明琉璃奢侈品市场,终究还是被击穿了。 即便是张允修小心谨慎,按照批次出售,甚至还出了个什么拍卖会,来维持琉璃价目的健康。 可西山琉璃工坊巨量的生产力,依旧还是掩盖不住。 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内的。 西山明里暗里的出售琉璃品,市面上琉璃越来越多,这价目自然没有上涨的道理。 春江水暖鸭先知。 即便是西山出货小心谨慎,且库房里头的情形严格保密。 可久而久之,不少人还是于市场波动中反应过来。 西山琉璃品确实质地精美,且每每皆有神妙之意,那琉璃澄澈更加远超西洋琉璃。 最为关键的是,这西山琉璃很会掐准大明富商士绅的喜好,接连推出如“关圣帝君”“儒家圣人”各类琉璃样式。 起初,大家通过倒买倒卖,看着拍卖会上水涨船高的价目,都觉得自己赚到了银子。 直到后来,京城的琉璃品价目有所下降。 便有商贾兜售到北直隶,等到北直隶下降了,就有人兜售到南直隶诸地。 渐渐的,无数士绅商贾,加入了这场琉璃品售卖的狂欢之中。 可饶是这样,琉璃品还是越卖越多! 渐渐就有人感觉到不对了。 特娘的!这市面上精美的琉璃品,怎么会这么多! 这让无数费重金,购买西山琉璃的卖家坐不住了。 眼见着家中那精美琉璃,一日价目比一日低,市面上琉璃价格也一降再降。 从前,不论是关公像还是什么至圣先师,许多人皆是耻于谈及其目的,以为乃是在毁坏塑像的神圣性! 可真到亏损的时刻,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即便是那琉璃像再精美,可谁又能受得住,成天看银子溜走的痛苦呢? 这些人群情激愤,气势汹汹的模样,冲到西山来非要讨个说法。 也不知是谁刻意组织,浩浩荡荡的人群,约莫几百人的样子,便一股脑冲到了西山剧院门口,高喊着什么。 “张士元奸贼还我银子!” “西山要给个说法!” “让张士元出来!他为何不敢见我等?” 其中甚至还不乏一些勋贵,以及朝堂上的大臣。 张溶也站在人群之中,面色有些铁青,他本能觉得此番来“讨说法”的人群,有些不太对劲。 所以并没有加入喊打喊杀的队列,而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抬头便瞥见,站在剧场门口台阶上,满头大汗的余象斗。 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连忙朝着众人解释说道。 “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 余象斗赔笑着:“拍卖行先前有言,买定离手,这藏品出了拍卖行后,除开乃是仿品,否则一干情况概不负责。 诸位入拍卖行之前,可是都在契书上签了字的,上头一干条款明明白白的写着,今日又何故来此” 可这番话,显然不能够令这些人买账。 在剧院门口,各个都自诩,乃是受到西山拍卖会诓骗的“受害者”。 这些人不是家底殷实的豪商,便是于朝堂颇有影响力的士绅,自然不会对西山有什么客气。 他们怒不可遏的样子。 “如何能够这么说!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一万两买来的琉璃瓶子,短短半月便降价将近三成,这三千两的差价,你们拍卖会要补!” “对!定然是他张士元搞得鬼,琉璃价目多少年没降过,怎么你西山一卖琉璃就降价,其中定然有猫腻!” 士绅富商们喊打喊杀的模样,大有将西山给拆了的架势。 最为激愤的,当属人群中一名书生。 他挂着一对熊猫眼,举着手臂不断挥舞着,对西山拍卖行可谓是口诛笔伐。 “无良商贩!欺压小民!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数十万两银子,顷刻间便灰飞烟灭,张士元你给我出来~” 不少人朝着那人看去,一下子便认出了这名有些疯狂的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即便是戴着口罩,一番乔装打扮下来,可那声音人人都认得。 “这不是那位士子王士骐么?” “看身形听声音确实是他。” “相传此人家财万贯,却也来此凑热闹?” “纵使家财万贯,却也不能放任数万两银子付之东流啊~” 人群里头议论纷纷的样子。 张溶却是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那名王士骐,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能够拿得出万贯家财,出身于南直隶,又在京城求学的学子 猛然间,张溶瞳孔一缩,想到一个人。 “王世贞?” 此人倒是跟王世贞有诸多相似之处,想来许是王世贞的儿子。 一时间,张溶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许多。 这些清流,嘴上说着什么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极尽敛财之能事。 家中晚辈,都能动辄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可见他们在江南赚了多少银子! 这一回,倒是在张允修这里吃瘪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溶看到这群人亏得更多之后,内心里头竟然舒服了不少。 “来了来了!” “张士元那个王八蛋来了!” “还我银子!还老夫的血汗银子!那都是老夫这些年在任上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这么多年下来,才攒下个四五万两银子~” “张士元你这个杀千刀的。” 一见张允修从后头走出来,人群里头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他们蜂拥着向前,似乎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可张允修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身旁自然带着一群锦衣卫。 士绅商贾们嘴上厉害,看到那锦衣校尉,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发怵的。 张允修一来,余象斗才在众人的推搡之中得救。 他面露苦涩的样子,扯了扯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说道。 “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小人是真要给人生吞活剥了啊~” “生吞活剥?”张允修脸上不免露出戏谑的表情,“何人敢将你生吞活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老实说,若非是此次牵扯甚广,他都懒得搭理这群大明朝的“蛀虫”。 他身材高大,说起话来也自带一股子威严,再加上“战绩”斐然。 不少人见其气势,声量立马就小了许多。 看了看渐渐安静的众人,张允修扯了扯嘴角,面上又佯装愠怒地说道。 “这光天化日动手可不成,我等乃是讲道理的,余掌柜在场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先生,何故如此喊打喊杀? 是不是你没有好好安抚,令大家伙产生了误会?” “这” 余象斗面露尴尬之色,心里顿时开始骂娘,这些台词一字一句可都是您教的啊! 他有些无奈,可他面上还是恭敬说道。 “小人罪该万死~” “知罪便好。”张允修振振有词的样子,“我西山拍卖会乃是皇家的买卖,端的便是一个公平公正。 你若是乱说话,引来什么歧义,那损害的乃是陛下的面子。 触犯了天颜,陛下能容你,本同知也要治你的罪~” 这会儿,余象斗才反应过来,张允修这是想要重拿轻放呢。 他立马配合着演戏起来,连忙扑通一下跪下,痛哭流涕的样子。 “还请张同知垂怜,小人实在是一时糊涂啊,这才与诸位客官置气,实在是不应该不应该呐~” 老实说,余象斗的演技有些拙劣了。 况且,士绅富商们失了银子,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张允修将皇帝都搬了出来,士绅们自然是老实了不少,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 一名老士绅上来拱拱手说道:“张同知,老夫乃是万历三年致仕,曾在户部任过主事。 我等也是讲理之人,你这拍卖会当初可口口声声言明,所出售之琉璃皆乃是世间珍品,假一赔十” 张允修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那名老头说道:“确实是如此,那又如何?” “可如今这琉璃一降再降.”老士绅十分痛苦的模样。 张允修奇怪反问说道:“外头价目降了,与我西山拍卖行有什么关系?我西山琉璃可有伪劣之品? 此乃是市场调节,老先生以此为由头,让西山给尔等退银子,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吧?” “可是可是.”老士绅却也不敢顶撞,语气里头皆是哀求。“还望张同知垂怜小民不易,一万两买来之物件,不消一旬时日,便整整降低了几千两银子,我等实在是.” 听到对方说什么“小民”,张允修便觉得十分好笑。 在场的士绅,有一个算一个屁股都不干净,不然单单靠着田地收租,靠着朝堂俸禄,他们能够赚到数十万两银子? 于是,张允修眯起眼睛,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说道。 “尔等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候人群里头传来声音。 “西山多少钱卖出去的,便多少钱收回,这琉璃我们不要了!” “对!琉璃我们不要了!” “将银子退给我们!” 西山剧院面前,数百名士绅商贾群情激愤的样子,他们有人领头,自然也壮起胆子。 三人成虎,即便有锦衣卫在旁虎视眈眈,这些人却还是有恃无恐。 在这里面头,不乏乃是部堂高官的亲属下人,甚至有勋贵子弟。 他们有家中倚仗,自然是口诛笔伐,甚至想要靠着大势,让张允修和西山服软。 至于西山背后的皇帝?他们是只字不提,仅仅将矛头指向了站在台前的张允修。 眼见着群情激愤的样子,张允修没有觉得棘手,反倒是觉得好笑。 他注意到人群里头,还有不少熟人。 诸如英国公张溶,还有一些部堂高官。 特别是张溶,这老头没跟前头那些人凑热闹,可眼神里头也可以杀人了,憋着一股劲头,等众人散去后,再来教训自己呢。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可张溶等一干勋贵大臣,张允修倒是还要顾及一下,毕竟西山能够开张下去,还要仰仗这些人的支持。 至于其他人. 他扭头望向了场内高喊口号,要自己退钱的士绅商贾,便越发觉得好笑。 张允修抱着双臂,审视着众人,发出一声嗤笑说道。 “尔等说退银子?买定离手,如今倒成了我张允修的不是。” 他按住了腰间的绣春刀,不留情面地说道。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章完) 第227章 不服?你去告本官啊! 第227章 不服?你去告本官啊! 张允修这番话下来,可谓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甚至听起来有些猖狂。 人群里头不免有人恼了。 特别是那生员王士骐。 前次他将那尊儒学先贤琉璃像,一路小心护送到江南,便是想要大赚一笔,博得老父之欢喜。 可不想弄巧成拙,王世贞将琉璃像献给徐阶,反倒是让徐阶直接昏厥。 这番下来,王世贞气急败坏,接连给王士骐送来四五封书信,里头都是一番臭骂,甚至还为此断了他在京城钱庄支取银两的来源。 这如何能够令王士骐不气? 他怒不可遏,却不敢正面与张允修对顶,便躲在人群里头,时不时骂上一句。 “张士元!你却还在这里混淆视听,我看这琉璃降价便是你搞出来的,若非你西山接连卖出琉璃,琉璃市价如何能够一降再降? 此乃欺诈也! 尔且敢放我等去西山内瞧瞧,你那库房之中是不是堆积如山?” “欺诈?” 张允修给这言论整得更乐了,他看着底下各个脑满肠肥的士绅商贾,嗤笑着说道。 “尔等赚银子之时,可曾觉得西山拍卖会乃是欺诈?” 他瞪着眼睛,竖起眉毛,厉声质问着说道。 “我张允修可曾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强迫你们来买西山之琉璃? 尔等先前借着西山琉璃,赚了多少银子? 当时怎么不想着,要给我张允修分上一些? 如今这琉璃价目降了,却还要来寻我退银子,怎么全天下的便宜,却都给你们占了去?” 特娘的! 这一番输出,给站在一旁的余象斗看呆了。 竟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可下头的士绅豪商们却彻底红温了,他们个个面红耳赤的模样。 若非有锦衣卫在旁,他们非得冲上来给张允修撕了。 特别是适才那名老士绅,他身子都有些发抖,干枯手指指着张允修说道。 “这这世上可还有王法了?明明是尔西山拍卖会坑骗于人,却如此咄咄逼人,老夫老夫” 这老士绅可怜巴巴的模样,佯装成老农作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坑骗?”张允修再不收敛怒意,“尔等口口声声说我西山坑骗,可有实证? 空口白牙,便这般攀咬,真当我锦衣卫乃是摆设不成?真当皇家产业乃是可以随意践踏的么?” 见张允修将“皇家”二字咬得极重,人群里头顿时便有勋贵气愤难当。 “张允修!尔莫要在此以陛下压人,这西山已然糜烂不堪,不得不查!尔身为锦衣卫知法犯法.” 对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张允修给直接打断,他嗤笑着说道。 “这位是兴安伯吧?尔口口声声说我西山糜烂,可有什么实证?” “你!” 兴安伯徐梦旸顿时是哑口无言,便是他们投入了巨量的银子,可若真说要证据,还真是没有什么明证。 真说有,也不过是契书和琉璃实物,可这些玩意儿,根本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副作用。 甚至在契书上还写着什么“买定离手”“概不退换”的字样。 条条件件,皆是跟西山有利,你如何能够跟张允修斗? 一时间,勋贵们都不免有些颓然,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英国公张溶,期待他能够出来做主。 可张溶却一直沉默不语。 张允修见这些人毫无战斗力,却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摆摆手说道。 “西山乃是陛下亲赐产业,尔等聚众闹事,本可以拿下问罪。 不过念及尔等初犯,速速散去,今日暂且宽赦。 若还觉得委屈”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那便去告本同知啊~” 有恃无恐! 这一句话,给下头的士绅豪商们气得面目扭曲,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此人简直是嚣张至极!可他们却偏偏拿此人毫无办法! “张士元!汝真当这世上无人能治你了不成?” 人群里头,王士骐跳将起来,几乎气得要昏厥出去。 可一看周围锦衣卫们虎视眈眈的眼神,他的声量立马小了不少,缩了缩脑袋,隐匿于人群之中。 更不要说其他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敢有半点造次? 于是,剧院外聚集的士绅豪商们,虽是心怀怨念,可还是各自灰溜溜的四散而去。 “老夫不走~老夫的银子~啊~” 那老士绅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模样。 “若是不还银子来,老夫便一头撞死在这西山~” 张允修看此人,颇有些嫌弃。 在封建时代,你这糟老头子,还想搞“碰瓷”这套? 他朝着锦衣校尉吩咐说道。 “将此人拖出西山外,不可让他死在西山内了,要死让他死外头去!” “诺!” 得了张允修的吩咐,两名锦衣卫一人一边,将这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老士绅给一路架了出去。 路上其不断发出哭嚎之声,也令原本还怀有希冀之人,彻底断了念想。 西山千户所内。 张溶面色铁青,紧紧盯着张允修,那眼神几乎是要杀人。 一拍桌案说道。 “臭小子!尔到底意欲何为?我等可都没有得罪于你,西山到底有多少琉璃?!” 他目眦欲裂的样子,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赚不到。 可在这西山之中,短短半个月,数十万银子便灰飞烟灭! 跟在张溶身后的勋贵们,这会儿也是怨声载道。 “是啊~张同知我等可是同气连枝,你坑骗一番商贾也就算了,为何连我等也一同坑骗?” “要不张同知开个口子,给我等银子都退了如何?” 人群之中,还有那吏部侍郎杨巍,颤颤巍巍朝着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老夫苦啊” 张允修嘴角一抽,他怎么觉得这老小子,每次都是这句话呢? 眼见张允修还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溶不由得越发着急,跺脚说道。 “臭小子!尔让老夫将大家伙都召集而来,现今人都到齐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说法?”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什么说法?” 张溶气笑了:“还在这里装糊涂,臭小子你连老夫都敢诓骗,这西山琉璃折价众多,你张士元难道没有一点干系,不就是那什么.京.济.” “经济学。” 张允修纠正说道。 随即他环视众人,目光又落在张溶身上。 “世伯的意思是?” “我等亏了这许多银子,你总要拿出个章程出来!” 言罢,张溶拉着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臭小子,还在此犯浑,你坑骗商贾也就罢了,如何连我等也殃及?老夫能容你,可满朝诸公能容你?万万不要因小失大!” 张允修则是皱眉,高声说道。 “世伯的意思是要我西山退银子?” 人群里头便有勋贵叹息说道:“张同知你西山家大业大,多少给咱们退点,我等实在是.穷啊”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这些人还真是不要脸啊,穷字都能说得出口? 可他早已有了计较,很是坚决地说道。 “退不了,一分钱都退不了,实在不成尔等就去寻陛下吧,看陛下给不给退银子!” “张士元!”张溶一把抓住张允修的衣领,“老夫知道你定有法子,快快说来!” 找万历皇帝退银子?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近来皇帝的银子,连亲娘都触碰不得,他们若找皇帝退银子,就是自个找死了。 在场众人犹如死了娘一般,一会儿悲痛万分,一会儿又气愤难当,仿佛凶手就是他张允修。 张允修脸上则是有些委屈了,嘴角一撇似是要哭了。 “嗳——今日在场的,皆是叔叔伯伯,也是我张允修的自家人,我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十分悲痛的样子。 “世伯若执意要问,那小侄也不瞒你,西山出事了。” 张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瞪大眼睛说道。 “臭小子你说什么?” 英国公府手头大半积蓄,几乎都投入到了西山工坊之中。 琉璃已然一降再降,若西山工坊再出什么事情,他张溶可就真要将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张允修抹了抹眼泪,露出一副悲痛的表情。 “诶~世伯有所不知啊~西山琉璃工坊前些日子蒙受大难,那琉璃工坊里头的锅炉,不知怎么的,竟然炸了! 想来是有宵小之徒,见不得我西山琉璃工坊之繁盛! 今后西山怕是难以出产琉璃 小侄的心血毁于一旦,如若不是如此” “锅炉炸裂?” 张溶面露疑惑之色,可一看张允修这做派,立即识破此乃其“诡计”。 他愤然说道。 “张士元!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诓骗老夫么?” 可张允修一边抹着眼泪,却挤眉弄眼的样子。 “世伯,不记得了嘛?西山琉璃厂锅炉前次就是炸了啊,世伯亲眼所见呐!小侄还让世伯万万不要告知陛下.” “臭小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老夫” 张溶说着说着,脸上突然间愣住了。 这时候,堂内已然有人琢磨出味儿来。 “经济学!此乃经济学!” 杨巍一拍大腿说道:“张同知所言极是,这琉璃工坊确实是炸了,老夫那日来西山也见到了。 他定然是炸了的! 怎么能不炸呢?” (本章完) 第228章 这西山琉璃工坊他就得炸! 第228章 这西山琉璃工坊他就得炸! 自西山琉璃工坊成立以来,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其中所烧制出来的琉璃品,比之以往的皇家琉璃厂,不单单是工艺精湛数倍,产量也是达到百倍千倍之多。 张允修开设西山拍卖会之后,不断输出精致的琉璃制品。 再通过坊间渠道,将一些工艺稍微简单的琉璃售卖出去。 在短时间内,确实获取了极大的利润,为了江南织造局还有西山钱庄,都获取了极大的资金。 但世间之事,有利有弊。 西山琉璃厂规模越做越大,就难免会出现一个问题。 那便是市面上的琉璃越来越多,就算是消息封锁得再严格,琉璃市场价格也难免是会下降的,这几乎是完全无法避免的情况。 然而,参与拍卖购买琉璃品的,并非仅仅是无关张家的士绅商贾。 其中还有不少是如张溶这样一般的,本来就是支持西山的利益群体。 他们的损失要如何补偿呢? 张允修无法忽视这些人的存在,他深知一个独夫是无法推动改革的进行。 这个道理他才刚刚跟张居正讲过,自己如何能够违背? 关键在于,如何再次凝聚这些人,不让“小老弟”们觉得自己吃了亏。 从而减缓西山事业推行下去的压力。 左思右想之下,张允修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制造一个琉璃业的“黑天鹅”事件。 琉璃厂出了意外,自然意味着琉璃价目上涨! 只要琉璃价格上涨了,这些“小老弟”不仅能因此获利。 张允修甚至能够利用这番操作,再割一波大明士绅豪商们的韭菜! 此乃一举两得之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到这种“供需关系”的平衡。 “什么意思?西山琉璃厂炸了?张同知你可不能开玩笑,此事干系重大!” “诶呀!老夫在其中还有干股呢!怎么能够炸了呢?” “琉璃厂到底炸了没?” 大堂上勋贵官员们七嘴八舌起来,有些悟到一些,有些则还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吏部侍郎杨巍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跺脚说道。 “糊涂!糊涂!这西山琉璃厂就在前几日炸了,尔等不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这般事情,西山如何能够弄虚作假?” “琉璃厂炸了?” “对对对!琉璃厂就是炸了!” 这时候,终于有人摸到了一些门道,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于是乎,在大堂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场景。 许多原本还喊打喊杀的勋贵,这会儿却开始喊着什么“西山琉璃厂炸了”“老夫亲眼所见”之类的话语。 甚至还有人拍着身边的同伴说道:“那日我等亲眼所见,尔等却都忘记了吗?” 还没反应过来的勋贵们纷纷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何张允修随口一说,其他人便都信了。 这些人都是傻子么?还是说被张允修给下了蛊? 英国公张溶作为勋贵之中的头头,自然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眼神渐渐凝固起来,看了看那杨巍,又紧紧盯着张允修,心里头终于是摸到一些门道。 “依你之言,这西山琉璃工坊确确实实是炸了?” 张允修则是面露痛苦之色:“世伯如何不信呢?我张允修可曾撒过谎,那西山琉璃工坊乃是自家的买卖,炸没炸我心里头不清楚么?” “何时炸的?” “就在前日。” “前日是何日?” “三日前。” “可有人证在场?” 张允修会意,笑着说道。 “有西山多名工匠,还有在场的诸位公爷伯爷大人们,亲眼所见,如何能够作假?” “空口无凭,何以为明证?”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西山琉璃工坊损失惨重,暂且停止一干对外生意,且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工坊内尚且有些破损的琉璃残骸,以及一些废墟需要处置。 为避免琉璃工坊继续爆炸的风险,暂且不允许人员入内,三日后待到锅炉冷却,可令京师士绅官员们共同见证。” 张允修这番谋划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 特别是在明朝这种没有摄像头和影像证据的地方,无非是众口铄金。 大家都说西山琉璃工坊炸了,那西山琉璃工坊就得是炸了。 更何况,张允修只要将一干证据链补上,这件事情基本上就实锤了。 “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琉璃产出骤降甚至有可能今后不产出” 怎么想这种消息,都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那它不是真也得真了。 张允修见还有些人不太明白的样子,他摇摇头感慨着说道。 “诸位手中之琉璃,可万万不能够出手啊~不能够出手啊~” 说这个话的时候,张允修着重强调了一下“出手”这两个字。 说到这个份上,再迟钝的人都能够反应过来了。 “啊~对对对!琉璃厂炸了,老夫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诶呦好生吓人,简直是令人魂归天外呐~” “实在是对不住张同知,我等不知实情,不然却也不能来此西山逼迫于你,诶呀实在是叫人惭愧啊~” 这些人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竟然都开始洋溢起笑容来。 一时间,西山千户所的大堂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可英国公张溶,却还在犯着嘀咕。 他明白了张允修的用意。 不管琉璃厂炸没炸,只要将消息放出去,那些往日里大家伙购买的琉璃像,便重新成为了孤品珍品。 若再有流言推波助澜一下,说什么此等精妙之琉璃,今后不可能再有之类的话语。 那说不准,如儒家圣贤琉璃像、关圣帝君琉璃像之类的,非但不会价目一降再降,反倒是会水涨船高。 谎言说得多了,便就成为了真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能够让大家赚回银子! 至于是哪些冤大头接盘,谁管那么多,反正受损的又不是平民百姓! 可张溶老脸一红,还是有些顾虑。 “会不会有些不要脸啊” 循规蹈矩了一辈子,这等阴谋诡计,弄虚作假的事情,他干得还是少了些。 见对方竟然还不识好歹,张允修颇为不满地说道。 “若是世伯觉得这琉璃厂不该炸,那小侄也只能拼尽全力,看看能不能在几日内恢复琉璃厂之产能了。” 反正对于张允修来说,怎么赚不是赚。 “不成!” 张溶吓了一跳,脸上立马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琉璃厂干系重大,乃我大明国之重器也,如何能够随意就恢复了? 琉璃厂所产传世之作,早已经是有口皆碑。 若是冒然重启,没了先前的品质,对我西山可是大大的不妥啊~ 还有那千里镜、叆叇之类,皆是精密之物,如何能够有半点马虎? 慢点好~慢点好~慢工出细活啊~” 张溶一边捋须,一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甚至比张允修说得,还要头头是道。 “我西山”? 张允修注意到对方话语里头,已经开始改了措辞。 他脸上佯装迟疑地说道。 “世伯可是.” “贤侄!此话休要再提了!”张溶突然板起脸来,“此番干系重大,不可操之过急,你却也是糊涂,琉璃工坊岂能够随随便便便恢复? 此番必定要好好修缮,免得再出了什么差池!”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却也不怪你,你年纪尚小,出了些差池也是能够理解的,今后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尽管与世伯说来,我等能帮便帮衬一些。 大家同舟同济嘛!” “对啊对啊!张同知你且放心,西山遭受此大难,大家心里头皆是同情的,若有什么困苦,尽管说出来~” “张同知实在可怜啊~” “琉璃工坊可惜了~好好一个琉璃工坊怎么就炸了呢~” 张允修忍俊不禁,这些人的演技,看起来有些浮夸啊~ 英国公张溶这番话更是 张允修在心中发出一阵感慨,真不愧是“老艺术家”啊,演技就是比自己来得精妙。 自己还在各种暗示,对方已然正式进入状态,实在是比不来。 他脸上露出十分感动的神情,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朝着众人拱拱手说道。 “世伯还有诸位,汝等之情义,允修自当是谨记于心呐~” “士元哪里的话~” “士元这孩子真叫人心疼呐~” 一时间,在这千户所大堂内,兄友弟恭,好一番情义绵绵。 跟诸位叔伯联络了一番感情,张允修脸上又露出严肃的神情,朝着众人拱拱手。 “说起来,还有一事不得不提。”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今日事还请诸位,多加保密,万万不可将西山琉璃厂之事,传扬出去~ 出了西山之后,还请万万不可随意谈论,叫人给听见了。” 张允修加重了“听见”二字,还给众人举例说明起来。 “诸如上值时候不能说,被同僚们听见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还有出门时候,可不能无意间提及呀~ 若是有三五好友小聚,成为谈资,那可是容易传扬出去的. 诸位切忌切记!” 他一番“提醒”下来,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了然。 那吏部侍郎杨巍嘿嘿一笑说道。 “诶呀~张同知还请放心,我等却怎么会随意传扬呢?我等是最为守口如瓶的!” “是极是极!” 张溶脸上带着笑意:“老夫也是,此番话绝迹不会告知几位老友,自然也不会于军中提及了。” “我等也是~” “哈哈哈哈~” 一时间,千户所大堂内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两日之后。 张允修还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干事宜。 这“善后”工作必需得做好! 可正当忙时,西山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扑通!”地一声,千户所书房的门被猛地踹开。 “何人敢在西山千户所造次?” 张允修正在伏案写着企划书,被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手边的绣春刀,大声呵斥。 可打眼一看,却见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东西,如同一头野猪一般冲撞了进来。 不是万历皇帝还有谁? 万历皇帝带着一干太监,气势汹汹的模样,整个人甚至有些披头散发,眼睛里头都开始发红了。 他一路冲到堂前大声说道。 “张士元!张士元!朕的西山琉璃工坊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炸了呢? 朕的西山琉璃工坊! 朕的聚宝盆! 它若是出事了,那朕也就不活啦!” (本章完) 第229章 朕得聚宝盆没啦? 第229章 朕得聚宝盆没啦? “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 站在皇帝身旁的内官监太监张诚,率先出来开口呵斥说道。 “琉璃厂锅炉炸了,这天大的事情,你竟然也敢隐瞒不报?” 张允修皱起眉头,抬眼看向此人,皇帝来兴师问罪也就罢了,时至今日,一个死太监竟然也敢颐指气使。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心谨慎的小公子了,瞥了一眼张诚,毫不留情地说道。 “滚!” 张诚接连在对方身上吃瘪,正想着一通狐假虎威,却不想一头撞到了硬茬子身上。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连连跺脚。 “张士元!在陛下面前,尔安敢这般无法无天,尔眼中还有陛下么?眼中还有君臣之礼么? 简直是罪大恶极!” 张诚一通激动地嘶吼,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理会自己,气愤难当,朝着身边的万历皇帝下跪,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您看看啊~张士元此子现在已然嚣张至此了~陛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听着张诚在耳边嚎叫,万历皇帝越发觉得烦躁,一脚将其踹开说道:“滚远点!” 张诚这才止住了声音,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万历皇帝看了看张允修,又看了看身后跟随的太监,这时候稍稍冷静了一些,朝着太监们吩咐说道。 “都下去吧。” “遵旨。” 很快,千户所书房内便只剩下二人,这显然是二人谈话的默契。 万历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他没好气地说道。 “士元,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西山琉璃工坊好端端的怎么会炸了?那可是每月数百万” 他转而说道:“那可是关系到朝廷今后的谋划,不管是千里镜还是叆叇,如何能够轻易出问题呢?” 张允修有些无语,皇帝想要佯装成关心国家大事的模样,结果还是仅仅对于银子感兴趣啊~ 他笑了笑解释说道。 “陛下,今日琉璃工坊出事,就是为了更好的赚银子啊~” “工坊出事也能赚银子?”万历皇帝显然有些不太理解。 “陛下有所不知。” 张允修随即将琉璃降价一事,以及用“琉璃工坊锅炉爆炸”为契机,调控市场价格的手段,简单给万历皇帝解释了一遍。 听罢之后,万历皇帝的小眼睛当即亮了一下,颇有些兴奋地说道。 “所以,朕的琉璃工坊没有炸?此乃是缓兵之计?” “准确的说,应该是经济学的范畴。”张允修时不时就推销一下自己的经济学理论。 可万历皇帝却很是精通的样子。 “听起来,便是那经济学里头的‘供需关系’与‘价格调控’? 依靠着‘黑天鹅’事件的产生,增加市场对于琉璃价格的信心,最后达到赚银子的目的?” 他加重了“赚银子”这三个字。 张允修愣了一下,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说道:“陛下竟也懂经济学?” “嘿~” 万历皇帝轻笑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你莫要瞧不起朕,这区区经济学,仅仅是赚银子的货殖之道,朕偶尔看看便能够通晓!” 饶是怕张允修不相信,万历皇帝揣着胖手,得意洋洋的分析说道。 “这有何难的?就如你适才所说之计策,无非是要打破现有的供需关系罢了。 这段时期市面上出现了太多的琉璃,以至于市场价格持续走低。 若是想要价格上涨,无非是扩大需求以及减少生产。 现如今,要想让士绅豪商们继续购买琉璃,扩大需求是很难做到了,倒不如减少生产。 可减少生产也不能太过于刻意,那就会被人怀疑是在操纵市价!” 提起银子,万历皇帝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一般,他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 “这‘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便是属于经济学中的‘黑天鹅’事件。” 听着听着,张允修竟然有些意外了。 平日里不学无术的万历皇帝,今日竟然侃侃而谈起来,甚至还说得头头是道。 恍惚之间,坐在自己面前的似乎不是万历皇帝了,而是后世某个研究经济学入迷的股民。 “可是.”万历皇帝皱起胖胖的眉头。“朕还有一事不明,你这黑天鹅事件,为何人人皆是认同,朕瞧着那英国公、成国公等人乃是欢喜异常,这” “陛下是想说太假了?” “难道不是么?”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个黑天鹅的真假,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需要他发生。 不管是被套牢的士绅豪商,还是亏银子的勋贵大臣,所有都需要这个事件,来将琉璃价格给炒高。 陛下可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道理?” 万历皇帝张了张眼睛说道:“便是《货殖列传》的那句话?” 他想了想又继续询问。 “朕还有个问题.这样做能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感受到张允修颇为嫌弃的眼神,万历皇帝略显尴尬,咳嗽了两声说道。 “咳咳~朕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天下大计,如今各地连年灾荒,江南之地更是为大水所困。 朕这个天子,自当也要多做计较,存下些银子来~” 看着万历皇帝越来越有昏君的表现,张允修这心里头很是欣慰啊! 他点点头回答说道。 “陛下还请放心,等到这“锅炉爆炸”的消息传扬开来,我等再控制西山琉璃产出,外头听到风声,琉璃价格定然会水涨船高。 我大明地大物博,等到时间渐渐推移,商贾们必然会将琉璃带到全国各地。 届时不论是京师还是南直隶,某种意义上就会产生一种琉璃短缺的态势!”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陛下想要赚银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好好好!” 万历皇帝兴奋地一拍桌子,眼睛里头放过光来,十分畅快地说道。 “士元真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只要能赚到银子,朕许你百无禁忌,若是再有人弹劾于你,朕定不轻饶!” 想了想,他还觉得不够,看向张允修意味深长的样子。 “士元,你要娘子不要?今后朕将妹子许配给你如何?” 张允修愣了一下。 皇帝怎么老是想当自己的大舅哥啊? 他颇为无语地说道。 “陛下.还这么缺银子么?” 仁民医馆、西山煤矿、西山琉璃工坊、西山拍卖会这些个产业下来,给皇帝起码带来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就这样,万历皇帝竟然还缺钱? 万历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说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嘛~” 想了想,他又瞪了瞪眼睛强调。 “朕没有与你打趣,你要娘子不要?” 一日后,西山剧院外。 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召开。 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与西山有些往来的达官显贵们,今日都在剧场内齐聚一堂。 “这新闻发布会是何物?倒是新奇万分!” “听说了吗?西山琉璃工坊炸了!” “这能是真的吗?怕不是张士元此人的苦肉计?” “张士元演苦肉计有什么好处?依我看来,便是炸了,听闻陛下前些日子都气势汹汹来了西山,寻张士元兴师问罪咧!” “尔等想着那工坊锅炉爆炸之事,老夫却听闻,今日还有个什么新品要发布,实在是令人期待啊~” “锅炉都炸了还有新品?” 剧院底下人头攒动,许多人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作为大明第一场公开新闻发布会,自然要搞得隆重一些。 可惜,如今并没有多少新闻记者,无非是《万历新报》与《京畿日报》两家报刊的暗自较劲罢了。 不多时,在那高台之上,余象斗身着青色交领右衽衫袄,一脸悲痛地走了出来。 作为今日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之一,他还未站在讲台,便已然是声泪俱下。 待到在讲台内站定,他用颇具悲怆的语气,朝着下头乌泱泱的士绅豪商们说道。 “诸位,我西山拍卖行苦也~” (本章完) 第230章 张同知真乃大善人也! 第230章 张同知真乃大善人也! 文渊阁。 申时行拿过书吏递上来的奏报,看完之后。 又神色古怪地递给了身旁的元辅张居正。 “恩府.这西山又要办个什么新闻发布会” 张居正仅仅是瞥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询问。 “所为何事?” “想来无非是‘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事’。”申时行面露尴尬之色。 “.” 张居正沉默不语,手上书写的毛笔都停了下来,冷不丁地说道。 “那日我等去西山,可有看到琉璃厂有爆炸之事?” “没有。”申时行回忆说道。“说是六日前的事情。” 张居正又陷入到一阵沉默中。 申时行补充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听闻西山有发生什么大事,这西山锅炉爆炸一事,倒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撺掇的意味,申时行又找补起来。 “许是西山消息隐匿的好?外头皆是没有风声?” “可今日却又何故大张旗鼓啊?” 张居正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申时行脸色一僵:“学生.不知” 他心里有些答案,可又怕张居正再次动怒,索性便是不说了。 可张居正心里早已大致有了猜测,对于这个幼子的行事风格,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换个普通人来,被坑了这么多次,也该长记性了。 面上一阵天人交战。 “罢了罢了——” 最后,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 “只要不惹出事端来,便随他去吧~” 张居正确实是个权术天才,可幼子却是个惹事天才,他而今已然是束手无策。 也失去了管教的心思。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张居正便吩咐说道:“让户部与顺天府衙门前去看着点。” 申时行面露苦涩:“恩府,令公子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些人怕是管不动啊~” 张居正说道:“让他们随时禀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报至文渊阁。” “学生明白。” “与其想那逆子的事情,我等还有更重要的政务要处置。” 张居正神情有些疲倦地说道。 “那江南织造局如何了?” 文渊阁内奏报众多,便连张居正也没有办法面面俱到,皆是二人分开处置,重要的再相互讨论。 申时行稍微回忆了一番:“照着南直隶来的奏报,还有殷养实与海汝贤二人的书信,想来那织造局已然开启建设,西山将天工纺织机运往南直隶,也有四五百架 眼下步入正轨,想来月余之后,许是会见分晓。” “当然。”申时行重点提到,给张允修找补了一番,“此番谋划离不开银子,想来张同知于西山拍卖会大肆敛财,便是为了筹集到西山钱庄足够的银两,江南政令才能够得以推行。” 张居正问道:“朝廷拨付银两可到位?” “早已让太仆寺发银二十万两,南京户部拨银二十万两,再加上两宫太后与陛下之捐银,共计五十万余两银子,想来拨付下江南,定然能稳南直隶时局。” 张居正有些意外:“宫中有这么多银两?” 两宫太后照例皆是各一万两银子,剩下那八万两想必就是皇帝拨付的了。 他可太了解万历皇帝了,这个抠门皇帝,竟然会愿意拿出整整八万两银子? 申时行脸上颇有些尴尬:“恩府不知么宫中于仁民医馆、西山工坊皆有入股,还有那《万历新报》,宫中皆是有所涉及,此多个进项,想来每月能令内帑收入数十万两银子.” “竟有这么多?” 张居正从前没有注意,可现在听到这数目,顿时吓了一跳。 简单计算一下,他就觉得越发心惊了。 “若是一年下来,岂不是比去岁全国田赋收入还要高?” 万历八年的税粮折银约莫有个三百万两银子,这样算起来,皇帝今年的内帑进项,怕是比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还要高了。 这简直是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说道:“恩府,内帑银越发充盈可非是什么好事,只恐陛下为银钱所困,越加奢靡无度。” 在传统士大夫看来,皇帝银子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在明一代,朝堂士大夫们成天就想着能从皇帝手里扣点银子来,让皇帝勤俭节约少钱。 张居正便曾在《论时政疏》里头提到“天地生财,自有定数,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取之无制,用之不节,则乏” 皇帝太多银子那是会出乱子的! 前些年,万历皇帝寻户部要银子,还被张居正一番大道理给顶了回去。 可到了如今. 张居正眼睛也有些发红了。 特娘的,他辛辛苦苦推行改革,将近十年之久,就是为了朝廷开源节流,能够多一些进项。 可这才短短半年之久,张允修搞出来的货殖之道,就彻底超过了他十年来的努力。 简直是 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沉声说道:“西山一干产业,关系到国家根本,朝廷可还能够介入?” 这银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张居正开始明白,为什么皇帝对幼子百般袒护。 谁要是有这么一棵摇钱树,不像是亲爹一般供起来? “恩府何故有此问”申时行面色古怪的样子,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说。 不都是你张家的产业么?直接问你儿子不就完了? “咳咳~” 张居正老脸一红,颇为尴尬地说道。 “老夫改日问问那逆子。” 想了想,张居正又吩咐说道。 “从今日开始,太仆寺与户部皆不可再向内帑发银,朝堂有什么所需款项,多朝着陛下说说,争取皆是内帑拨付银两。 还有今后一干典礼,如祭祀天地与皇家婚丧嫁娶,皆力求由内帑拨付。 朝廷没有银子” 他很重视地强调。 “还有那《万历会计录》,年前因疫病,仍旧在缮写。 让户部尚书张学颜缓些来,务必要体现出,朝廷缺银子之处!财政危急!” 照例来说,这万历六年所编写的《万历会计录》,自年初便要呈上宫中校验并刊布。 可连月来状况频发,自然是只能一直搁置。 申时行颇有些忧虑。 “恩府,陛下那性子恐怕会有些不悦吧?” 张居正板着脸说道:“此事关乎社稷,朝廷独木难支,内帑充盈如此,今日若不加以抑制,他日定然惹出祸端来。” 想了想,申时行叹了一口气。 “学生明白。” 他也了然了,反正不论是西山工坊,还是内帑的银子,皆是张允修赚来的。 从前,张居正对于皇帝便是“强硬”,如今再有张允修,也不是什么大事。 申时行随后又提道:“慈宁宫那边来了懿旨,李太后说是,让恩府多劝谏一番陛下.”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许是那景阳宫王女官一事。” “王女官腹中怀有身孕,皇嗣乃是朝廷社稷之基。” 张居正背着手无奈感慨说道。 “可今日之天子,已非我张居正能劝谏的” 现如今,他也就是在政务上,对于皇帝有些劝谏的话语权。 涉及到个人生活方面,皇帝连李太后的话都不听从,如何能够听他这个内阁首辅? 申时行顿了顿,压低声音建议说道。 “学生倒是有个想法张同知素来与陛下交好,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可谓是相交莫逆,如今陛下仰赖张同知挣银子的手段,想来对他的话,倒是能够听一些.” “那逆子?” 张居正眼神中有些无奈,看向窗外摇曳着飘落树叶的枝干,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老夫再寻他说说。” 西山剧院内。 讲台上的余象斗可谓是声情并茂,就像是死了娘一般,向场内众人,哭诉着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的全过程。 “那看守锅炉的王小二,乃是工坊内的学童,却也不慎被波及,送到仁民医馆之时,左手已然是面目全非,保不住了啊” “我西山此番损失惨重,上对不起皇帝陛下,下对不起与我等支持之各位客官” “实在是实在是.” 余象斗在上头声泪俱下,可下头的来宾却是各怀心思。 龙游商人胡贸与童佩二人,坐在台下直皱眉头。 他们二人在西山拍卖会可是大客户,所购置的琉璃与一干藏品,计算下来价值几乎有个几十万两银子。 自然对于今日这场发布会很是上心。 胡颇有些疑惑地说道。 “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此等理由看起来有些牵强啊。” 童佩则是面容憔悴说道。 “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神不停在台上余象斗身上打转。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群龙游商人,靠着倒卖琉璃赚了不少银子。 原想着继续多囤积琉璃,大赚一笔,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琉璃价格就一降再降。 龙游商人们出手较快,望风而动,算是没有亏损多少。 可这原先赚来的银子几乎全部搭了进去,甚至还多亏损了一些,如何能够不让他们生气? 先前日子来西山闹事,童佩与胡贸二人没有出面,可却也派了不少人讨说法,碰了一鼻子灰。 可以说,在发布会之前,这些商贾们正憋着一股劲头,要给张士元找麻烦呢! 然而,短短几日西山就传来风声,西山琉璃工坊前些日子炸了。 这消息未免也来得太过于巧合了吧? 巧合? 童佩在心里细细思量许久,最后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发出一声坚定的话语。 “我信了。” “啊?” 胡贸有些讶异,下意识伸手去摸同伴的额头,“童掌柜,你今日没有害病吧? 还是中了他张士元的邪,这等牵强附会的理由,怎么能够相信?” 怎么说,这琉璃坊爆炸一事都显得有些刻意。 换个人来,大家伙可能就信了。 可是张允修说这个,就难免令人怀疑,此事有所猫腻。 然而,童佩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眼神落在讲台上,演技略显浮夸的余象斗身上。 这种浮夸的演技,可以说跟西山剧院里头的戏子,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一时间,童佩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即一拍大腿,脸上不知是喜还是悲,大声说道。 “琉璃厂炸了便是炸了,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今日琉璃厂一炸,他日西山定能再创辉煌! 我童佩平生最为佩服的,就是这西山千户所的张同知! 张大人真乃大善大才也!我童佩至死追随!” (本章完) 第231章 西山有黑料(21点还有一章) 第231章 西山有黑料(21点还有一章) 这一声莫名其妙地喊,顿时引起周围人连连侧目。 胡贸觉得很丢人,连忙上前阻止,压低声音说道:“童掌柜你在瞎说什么胡话?昨日你不还说,他张士元乃是贼囚狗才么? 今日撞了邪不成?” 说完这些,胡贸就觉得浑身都有些发毛,他左看看右看看。 特别是将目光落在台上的余象斗之时,觉着这些人皆是邪祟。 不然童佩怎么突然发狂了? 可童佩却是很焦急的样子,他一把拉过同伴,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快!随我回去,去将琉璃收购回来,有多少收购多少!银子全部换成琉璃!银子不够就去钱庄里头借!” 胡贸都快要哭了:“童掌柜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可童佩却置之不理,他一把推开同伴,就朝着拍卖会门外奔跑而去。 他一边跑一边还给胡贸留下一句话。 “别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诶呀~完了~张士元你这个杀千刀的~” 胡贸则是跪在地上一阵痛哭。 此情此景,被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大部分人都是扼腕叹息,直骂张士元不当人子,将龙游商人都坑骗得精神错乱,怕是害了脑疾。 只有小部分人,悄无声息地跟随童佩的脚步,一同匆匆离开了会场。 贵宾席上,张溶看着场内的闹剧,紧紧皱眉,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成国公朱应桢说道。 “此人便是那童佩童子鸣?倒是聪明绝顶,短短几个照面,便会到张士元那小子的用意。” “看出来?”朱应桢有些疑惑。“这余象斗的演技实在拙劣,他又如何能够看出?不该是怀疑张士元弄虚作假?” “那是普通人的想法,他们只想到表面的境界。” 张溶捋须解释说道。 “可聪明人并不仅仅看表层,那童子鸣便是聪明人,很明白像是张士元这般人物,岂是能够出这点纰漏? 派个余象斗这样的人物,给大家伙上演一出哭丧的戏码? 所以童子鸣这类聪明人就能想到,今日这场发布会,无非是张士元的障眼法罢了” 他悠悠然继续说道:“有西山工坊与皇宫在后头操盘,这琉璃不涨它也得涨,这童佩眼光毒辣,怪不得能成为龙游商人的头头。” 朱应桢则是一脸懵逼:“为何要有意叫人怀疑?直接将实证皆是摆出来,让大家伙信服,不是来得更直接么?” “痴儿!” 张溶摇摇头,拍着朱应桢的肩膀,嗤笑着说道。 “直接告诉他们,怎么比得上他们自己去寻呢?” 他露出一丝无奈,望着台上,张允修甚至都没有露面,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你且看着吧,这几日下来,京城必然会闹出点事情来。 士元小子多智近妖,洞察人心,尔记得今后万万与其打好关系,莫要起了冲突。” 朱应桢皱起眉头,依旧是一知半解的模样。 张允修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张溶说什么他也有点懵,可有一点是肯定的。 “娘的!” 朱应桢咬着牙说道。 “此番谋划,乃是士元为我等所做,这童子鸣一介商贾,却也想来分一杯羹?我这便去寻人,将他拿下来!” 张溶忍俊不禁,顿时眉毛倒竖,一巴掌拍在对方头上说道。 “蠢才!” 京城三十九铺茶馆。 自从《万历新报》出现后,茶馆里头的说书人就加了一个环节,那便是给客官们念一念最新的报纸。 毕竟,时常进出茶馆大堂的贩夫走卒们,可不一定人人都能看得懂字。 进了茶馆里头,付上几文钱,倒也不用自个买报纸了,听就完事了。 最为关键的是,茶馆里头的说书人,还会针对报纸里头的内容,进行一定的评判和解析,可以说是十分周全。 今日茶馆里讲得这一出,便是前三日在西山剧院里头,张士元别出新裁举办的“新闻发布会”。 “却说那元辅幼子、当朝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张士元,可说是菩萨心肠,先以治理瘟疫之法,救助了我京城上上下下百万生灵,又以藕煤” 京城里头,茶馆说书人大都受了张允修的恩惠,加上西山“德允社”的成立,多多少少都有说书人,跟张允修沾点关系,有些远的都可以叫张允修一句师叔祖了。 所以说书人们,大多都会偏向于张允修一些,前头的唱白也是应有之义。 紧接着,说书人便继续提到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事。 “一时间,那琉璃工坊可谓是火光冲天.张同知多年心血积累下来,才研制出这一锅炉,制造出那惊天地泣鬼神之琉璃神像,可惜为宵小之人所妒忌” 可说到这里,立马就有茶客不乐意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有人在人群里头提了一嘴。 “张士元不过是想要售卖他那琉璃像罢了,想来西山琉璃已然是堆积如山,这番下来,怕是又有不少人去送银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竟也开始分享,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真相”。 “嘿!听闻那龙游一地的商人,以那童掌柜为首的,正在大肆收购琉璃咧~那胡掌柜苦劝都劝不下来,二人大吵了一架~啧啧啧~” “想当初那些晋商亏得个个成了吊死鬼,可是惨得嘞~” 有胆子大的,甚至还压低声音说道:“我听来的大不相同,许是真相,据说那张士元与后宫有染,陛下气急之下,给锅炉炸咯.” 这般离谱的话语,竟也能够引发一阵讨论。 看着台下的闹剧,成国公朱应桢与胞弟朱应槐兄弟二人,坐在二楼雅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朱应槐百无聊赖:“哥,我们何时回去?我在西山还有个戏要排呢!” 朱应桢则是没好气的样子:“成日就想着你那个相声,相声比女人还招人?” “没女人能活,没相声不能活。”朱应槐很是坚定地说道。 “你!”朱应桢气坏了,可对这个胞弟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温声说道,“跟着为兄好好研究研究张士元那小子的谋划,这经济学之道,我也能学,我也能赚银子” 朱应槐一脸鄙夷:“哥,你心里没点数么?舞枪弄棒你在行,可这货殖之道,你如何能懂?家里那本《盐铁论》你可才翻了两页!” “聒噪!”朱应桢摆了摆手,随后脑袋又伸出去看向下头。“瞧瞧,下头又吵起来了,这些人想来还没想明白呢.哈哈哈.” 朱应槐看着兄长满是嫌弃,可又觉得今日情形颇为滑稽。 他旋即铺开纸张,沾满墨汁,将在茶馆里头所见所闻,化作寥寥数行。 待到他日登台之时,又是一个脍炙人口的相声包袱。 茶馆大堂。 这说书人柳先生一番说下来,偏向张允修的做法昭然若揭,顿时引得下头一干茶客不满。 如今张允修在京城内风评两极分化,好的觉得他乃是天机星下凡,来拯救大明于水火,坏的却觉得此人乃是奸佞,相较从前的严嵩父子,要来得更加可恶。 这时候,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跳出来,指着柳先生说道。 “姓柳的,你是不是收了那张士元的银子。 这《万历新报》上皆是报喜不报忧,颇为偏私,倒不如讲讲那《京畿日报》。” “对讲讲《京畿日报》。” 柳先生脸上颇为尴尬:“这老主顾都知晓,《京畿日报》乃是些腐儒所创,其中晦涩难懂,若是讲了却怕大家打瞌睡。” 他这说得是实话,《京畿日报》主要面向士大夫、儒士阶层,普通人还真不一定能懂。 可茶客们却是不满意,又有人辩驳。 “柳先生你这便是有失偏颇,何故只讲《万历新报》却不讲《京畿日报》,此等偏听偏信,真当大家伙是傻子不成?” 柳先生越是不肯讲,底下越是群情激愤。 “为何不讲?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难以启齿,乃是对张士元不利,你便不讲了?” “我不管,我们了银子,这《京畿日报》你也得念!” “要听京畿日报!” “要听京畿日报!” 茶馆里头顿时闹将起来,甚至还有人威胁,若是柳先生不讲,便要去其他茶馆。 眼见着茶客都要走了,柳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 言罢,他没有去拿抽屉里早已准备的《京畿日报》,而是去下头寻一茶客借了一份。 这样的行径更显得自然,乃是临时起意。 重新在台上坐定,他神色复杂的样子,简略地念道。 “报纸昨日头条为顺天府衙门昨日有一人击鼓鸣冤.乃是状告西山工坊,炸伤了他一条手臂.却不给予赔付” 念着念着,柳先生就显得没有底气,他很是郑重其事地解释说道。 “西山工坊对于工人皆是宽待,断然没有苛责,不给予赔付之理。” 可底下的茶客们哪里愿意相信,纷纷义愤填膺的样子。 “还是《京畿日报》会说实话!” “张士元实在是丧尽天良!” “这般黑心之人,往日里” 然而,当即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西山工人被炸伤手臂? 那岂不是说明,西山确确实实发生了爆炸? (本章完) 第232章 哥,咱们还是回家吧! 第232章 哥,咱们还是回家吧! 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确有此事? 这可是《京畿日报》发出的报道,难道还有假不成? 一时间,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 “再念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茶客们纷纷高声喊道。 可柳先生根本不愿读下去,一口一个“就这么多了”“就这么多了”。 他面露苦涩的样子。 “不可再念下去咯~不可啊~” 越是这样,茶客们就越是好奇,有些人抢着传阅《京畿日报》,有些人则是在人群里头喊了一句。 “天汇轩在讲《京畿日报》,张士元欺压西山工人,工人怒而告上顺天府,竟为其势所压,如今竟不知所踪了” “竟如此丧尽天良?” “走去天汇轩瞧瞧!” 一时间,三十九铺茶馆里头的茶客竟然一哄而散。 柳先生还佯装很是无助害怕的样子,连连喊着什么。 “不可去啊~” “皆是骗人的~” “这等流言岂能相信?” 可他越是这样喊,越多人对此事好奇了。 谁都知道,《京畿日报》乃是张家父子的死对头,成立里便会刊登一些张允修和西山的黑料。 《万历新报》可能会欲盖弥彰,难道《京畿日报》还能说假话? 然而,除开去看热闹的人群。 茶馆里头有些商贾士绅,心思便活泛许多,他们原本乃是观望的态度,这会儿交头接耳一番。 “不好!琉璃价目要大涨了!” “快去棋盘街,将琉璃全收下来,全部都要!” “莫要聒噪!来个人快去会馆里头,跟掌柜们说说!” 楼上雅间竟也乱哄哄起来,一群人脚步匆匆地下楼离开。 眼见此情此景,朱应槐不由得瞪大眼睛。 “去了去了,诶呀师尊果然真乃神人也!” 可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朱应槐却连连摇头。 “都是些外行人却也没啥眼光,棋盘街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真要买琉璃得去灯市口,不论是琉璃还是瓷盏,皆是精美绝伦呐~” 一阵感慨之后,朱应槐发现身边的老哥朱应桢,竟然神情呆滞的模样,愣愣看着下头发生的一切。 朱应槐不免打趣地说道:“哥,你可悟出了什么货殖之术?” “此番.” 朱应桢眼神有些呆滞,脑袋机械地转过来,颇为震惊的样子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连京畿日报的人,都给收买了?” 朱应槐脸上顿时一僵,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无可奈何地说道。 “哥回家吧,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京城一处僻静院落内。 王士骐从外头匆匆而来,轻手轻脚地将院落门给带上,将石桌上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舔了舔嘴唇说道:“辰玉兄!来了新消息,西山那琉璃厂真的炸了!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张士元嚣张跋扈,如今遭受天罚也是应有之义。 琉璃厂数十万两的功业,全然败在他张士元手里,想必皇帝定然不会放过他!” 坐在他面前的,身材稍微高瘦,颇具书生气质的青年人,正是王锡爵的长子王衡。 他此番与王士骐二人,共同前来京城求学,平日里自当是相伴。 听闻此言,王衡有些冷俊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冏伯兄先前不是说张士元乃是虚张声势?此乃阴谋诡计?” “此一时彼一时。”王士骐摇头晃脑的模样说道。“我近日听闻,那顺天府有西山百姓鸣冤” 他将《京畿日报》上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仔细听完缘由,这王衡不免摇头提醒说道:“京畿日报向来就是捕风捉影,几近攻讦之能事。 从《京畿日报》传出来的消息,我皆是不太相信的。” 他心里很清楚,这《京畿日报》背后乃是晋商,一开始就想着要与《万历新报》分庭抗礼。 作为清流们的喉舌,《京畿日报》就承袭了官场那套,颇像是朝廷言官清流“风闻奏事”“牵强附会”的味道。 可王士骐却是说道:“这《京畿日报》乃是张士元的死对头,焉能有错?” 王衡摇摇头:“无非是夸大其词,他言张士元一手遮天,将证据全然泯灭,那此事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毫无证据,空口白牙,怎么说都是对的。 与其信那《京畿日报》,我倒不如信《万历新报》,虽说有些偏向,可总体还算是有理有据,明辨是非!” 虽说老爹乃是王锡爵,早已经给他预设了立场,可王衡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见地。 他眯起眼睛,提醒着同伴说道。 “故而,依我来看,此事更有一丝谋划之意味!” “谋划?” 王士骐吓了一跳,他想到先前一些不好的回忆。 西山拍卖会上,自己不就是入了张士元那小子的圈套么? 一想到此事,他就惊出一身冷汗,越来越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说起来,此事似确是太过巧合。”他咬着牙说道,“张士元此人老谋深算,实在是可恶至极。” 见对方满脸怒意,王衡则是叹了一口气:“冏伯兄何必执着于此呢?比起跟张士元争勇斗狠,倒不如潜心读书,他日高中皇榜,还愁对付不了张士元么?” “高中状元?”王士骐面色古怪地说道,“徐学谟可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张四维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二人如今下场如何?” 王衡有些尴尬,张允修的战绩实在是有些太过辉煌了。 “那我等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我观之,张士元之新学倒是有些门道,冏伯兄可与我一同研习,今后定然能够对付于他。” “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王士骐摆摆手说道。 “不与你说了,我先前让管家去灯市口买琉璃,要快些寻人去阻止,不然又要着了张士元的道!” 说罢他便扭头匆匆离去。 “嗳——” 王衡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低头看起书来。 可仅仅过了一柱香时间,那王士骐匆匆而去,便匆匆而去回,身边还带着一名浑身腌臜的小厮。 “冏伯兄不是去寻管家?”王衡闻到一股子臭味,捂住了鼻子,疑惑说道。“此又是何人?” “管家我让他去收琉璃了,有多少收多少。” “啊?” “此事又有转机,险些给张士元混淆视听了,这小子就是故意让大家伙怀疑,随后偷偷收购琉璃,赚钱差价!” 王士骐嘿嘿一笑。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张士元之阴谋诡计,还是为我所破。” 说罢他看向身边那名小厮说道。 “且将尔在西山见闻,都与先生说来。” “是。” 那小厮一身狼狈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炸了!西山琉璃厂整个都炸了!好大一个窟窿,小人亲眼所见。” (本章完) 第233章 陛下,我们不能砸盘啊! 第233章 陛下,我们不能砸盘啊! 原来,这王士骐为验证西山琉璃工坊爆炸一事虚实。 接连谋划数日,使了个奇招。 他命府上家丁藏身于粪车,借着污秽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西山伏地。 那家丁一直蛰伏到暮色时分,方才去西山摸黑打了个来回,回来之时已然浑身沾满夜露与粪土。 这会儿虽已上上下下清洗,却还是恶臭难当。 家丁又将来回过程,和琉璃工坊爆炸后的场景,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一遍。 王士骐便面露得意之色:“辰玉兄,哥哥我此番行事如何?” 可王衡却听得连连皱眉。 他终于知晓,这小厮身上的臭味从何而来了,不免又后退了两步。 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那小厮,沉声问道:“天黑不能视物不清,你确定所见乃是琉璃厂爆炸之迹象?” “千真万确!小人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家法处置!”小厮扑通一声跪地。 “辰玉兄,还是不信?”王士骐见状,扬了扬下巴,“阿黄,来将那个物件拿出来,给先生看看。” “是。” 说话间,小厮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来个碎片,放在石桌上。 这片焦黑琉璃残片泛着光,裂纹间依稀可见其品相。 小厮邀功一般地说道:“二位老爷请看,这琉璃烧的可是那西山之物?” “辰玉兄且看。”王士骐则是迫不及待地捏起碎片,在这太阳底下一照,“此琉璃碎片虽是有烧焦痕迹,却依稀能够辨别其澄澈程度,我摸过这许多西山琉璃,绝计出不了错!此乃西山之独门技艺!” 说着说着,他压低了嗓音。 “那西山琉璃厂定然遭受了不小打击!” “这” 连王衡都有些迟疑了,盯着那琉璃碎片猛看,难道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确有其事? 王士骐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 “而今看来,西山琉璃工坊不单单是炸了,还炸了个底朝天,张士元却说什么仅仅是锅炉炸了!” 他挑了挑眉毛。 “辰玉兄觉得如何?此番西山琉璃工坊闹出事来,烧不成琉璃,这市面上之琉璃价目定然暴涨。 此天赐良机!你与我共同谋划,好好地捞上一笔。 不正合那张士元整日挂在嘴边的劳什子经济学?” 可王衡却紧紧蹙眉,他劝谏同伴说道。 “冏伯兄,你前次已然在此道上栽了跟头,所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货殖终究乃是旁门左道,与其成日里与张士元争个高下,倒还不如坚守本心,体悟阳明先生心外无物之理.”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王士骐猛然拍案,震得石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辰玉兄太过迂腐了,且看看我如何对付这小子,爹爹与世伯将张士元捧作天纵奇才,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这小子不过如此!”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一次,吾要将从前所失,全部赢回来!” “你拿什么赢?” 感觉到好友已然入迷,王衡急忙跨步上前提醒。 “前次你几乎折了所有身家,世伯已然断了你的银钱,如今要靠什么收购琉璃?” “这还不简单。”王士骐扯了扯嘴角,略带一些疯狂地说道。 “我爹在京城还有些田产,宅邸也有不少,祖上留下的不少古董珍奇,通通都折价换做琉璃!此番吾定然一雪前耻!” “.” 王衡瞳孔一缩,接连后退了两步,背脊都有些发凉。 仿佛王士骐被什么妖魔附体一般。 短短几日之间,消息不胫而走。 京城内外四处传着流言蜚语。 一会儿说有人潜入到西山,探查出琉璃工坊被炸毁的废墟。 一会儿又有人说,西山工匠在爆炸中伤残者众多,可张士元却不予补偿,以至于工匠们不堪欺压,前去顺天府衙门击鼓鸣冤。 还有人说,西山不单单连琉璃厂被炸了,便连藕煤矿井,还有什么纺织工坊,皆是出了问题。 西山要完啦! 至于为什么,西山有工匠状告,顺天府没有一点风声,也不见有哪个西山百姓站出来痛骂张允修。 那很重要么? 问就是百姓们皆是受到胁迫,问就是官官相护,问就是张士元以权压人,将所有证据都予以隐藏。 当然,对于京城百姓而言,这些不过是平日里的谈资罢了。 可对于士绅豪商而言,那可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有关于《万历新报》上经济学版块的合订本一路脱销。 伴随着这种脱销,琉璃市价也随之暴涨起来。 人人都知道,琉璃要涨价了,人人想要卖琉璃牟取暴利。 一时间,不论是棋盘街的宝石商行,还是灯市口的料货庄子,亦或是城隍庙市里的古董摊子,那求购琉璃的人群是络绎不绝。 琉璃品在北直隶也紧俏起来,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情况。 西山琉璃工坊。 外头有层层锦衣卫重兵把守,出入琉璃工坊的人员,非有千户所特批,不准与外界接触。 当然有人可以例外。 万历皇帝微服出访,穿着一身便装来到西山琉璃工坊外。 说实话,若是不知内情,就算是他看到外头,那个偌大的坑洞以及四处烧焦的痕迹,也会觉得西山琉璃工坊定然是出事了。 更不要说,京城内各个达官显贵,挖空心思派遣人员深夜潜入了。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一路前行,绕开了工坊前院的这些“布景”。 他接连绕过几个回廊,过了好几道关卡,才终于在工坊里头看到了张允修的身影。 皇帝甚至没令人提前通报,自个便在工坊里头好奇地四处打探,看着各类新奇物件,眼睛里头直冒星星。 此时此刻,张允修正戴着一副防护面具,与赵士桢一同打磨研制一块通体澄澈的玻璃砖。 一眼瞥见皇帝来了,他连忙摘下面具上前迎接行礼说道。 “微臣张允修拜见皇上,吾皇.” “咱俩哥俩谁跟谁,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一见到张允修,皇帝就喜笑颜开的样子,上前勉励着说道。 “士元呐~士元~汝真乃朕之房谋杜断也!” 这一幕被赵士桢看在眼里,原本跪地行礼的他,差点将眼睛给瞪出来了。 皇帝跟自家师尊,这份情谊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竟然能够“哥俩”? 可万历皇帝却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一脸期待地说道。 “库房带朕去库房瞧瞧,琉璃价格近日疯涨,账本也拿来给朕瞧瞧!”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陛下还请随我来。” 带着皇帝朝着后堂走去,绕了几个弯,最后到达一个地窖之中。 虽说里头阴暗潮湿,可张允修一将门打开,外头的阳光照射进入,地窖里头还是熠熠生辉起来。 万历皇帝一见那琳琅满目的琉璃制品,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此番琉璃暴涨,往日里五两银子的琉璃珠子,近来竟要叫价八两银子,甚至还有价无市。 赚翻了!简直是赚翻了!” 能够存放在库房里头的琉璃,皆是属于精品,这里成百上千件,怕是有百万两纹银。 这琉璃价目上涨,一来二去之间,那就是二三十万两的差距。 如何不让人痴迷。 万历皇帝左看看右摸摸,仿佛掉进了黄金堆成的宝山之中。 他一边看还一边发出感慨。 “近日这京城内外,琉璃风头正盛,甚至有些过了头,朕读了你那经济学还有什么国富论。 照着里头的理论,此情此景应该算不上正常。” 要说现在皇帝还会去学些什么,那就当属这经济学莫属了。 毕竟往日里那些王侯将相,什么经史子集,学来许久也不能看到成效。 可这经济学,那可是实实在在赚到银子了。 念及于此,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可在里头用了什么法子推波助澜?” 张允修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不知么?人心本就是趋利避害的。 商贾士绅们贪婪成性,眼见其中有赚头,甚至不用微臣出手,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便会将琉璃价格越炒越高。” 万历皇帝似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忽然抬眼眼眸微亮。 “士元所说此理,可是那经济学之中的金融泡沫?” “概念差不多。”张允修为皇帝沏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其面前,“可定义大不相同,非要定义的话,此乃是典型的投机泡沫——其价格脱离商品实际使用价值,纯粹由看涨预期驱动。” 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满脸都是求知欲:“愿闻其详。” 张允修抽出一张稿纸写写画画起来。 “就如本次,士绅商贾们对于琉璃本没有这么多需求,可在他们产生了琉璃价目必定上涨的观念,便形成了一种投机性的需求。 琉璃价目越涨,便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就会形成市场的过度狂热。 加上信息不对称,以及从众心理,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购买琉璃。 越来越多人买,价目不就是水涨船高了?” 万历皇帝听得一知半解,却将这番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头,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说道。 “此法甚是厉害,若为有心人所用,岂不是能够拖垮一个国家?” “《管子轻重篇》早有记载。” 张允修点了点稿纸说道。 “所谓‘齐纨鲁缟’,不正是昔年管仲令齐人高价收购楚国生鹿,楚民弃农逐利,最终齐国釜底抽薪,楚地米价暴涨二十倍? 管仲以货殖之道攻伐春秋各国?运用的便是这经济学原理。 经济学乃是能够兵不血刃的破坏一个国家根基的理论。” 万历皇帝睁了睁眼睛,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经济学竟还有这般神效?幸得士元深谙此道,总算能用在富国强兵的正途。” 他目光里头渐渐坚定,想着回去就要好生研习一番。 听到“正途”这个词,张允修有些忍俊不禁,可想到这个时代,能够参与到这场经济实验的,无非皆是达官显贵罢了。 坑这些人的钱,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理论什么东西,终究是有些复杂,万历皇帝更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银子入账。 他满脸期待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既如此,这琉璃何时抛售?朕瞧着这琉璃价目,已然暴涨数日,该是时候出手砸盘了。 我等将琉璃全数售出,一举戳破这该死的泡沫。 本月朝廷又将有一笔进项!” 万历皇帝甚至用上了几个他自《国富论》和《万历新报》上头,学来的经济学术语。 “砸盘?” 张允修皱起眉头,随后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 “陛下,我们是最不能砸盘的人。” (本章完) 第234章 西山又出新品?(21点还有一章) 第234章 西山又出新品?(21点还有一章) “砸盘?”万历皇帝皱起豆豆眉,“这是何意?” 张允修简单明了给皇帝解释说道。 “便是低买高卖的伎俩。” 这一句“低买高卖”,一下子就让万历皇帝明白过来,他点点头说道。 “倒是形容得生动形象。” 可他还是有些不解。 “若是不低买高卖,我们赚什么银子?” 万历皇帝的想法很是朴素,既然琉璃价格上涨了,那将库房里头的琉璃全数卖出,岂不是就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 从前商贾们囤货居奇,不就是这样干的么? 可张允修却无奈摇头:“看起来,陛下还是没有体会到经济学真正的妙处。” 万历皇帝有些恼怒了,指着张允修,却像是个孩子一般威胁说道。 “张士元!尔三番五次欺辱于朕,真当朕没有脾性么?再这样,尔休想娶公主!” 以自己这身份,迎娶公主并非是什么好事情。 张允修暂时没这打算,仅仅是当作皇帝找补面子的方式。 他转而解释着说道。 “陛下却有所不知,此正是经济学的两个概念,一个乃是完全竞争市场,一个便是消费者对于产品的预期理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万历皇帝挠了挠脑袋,“比之那翰林院学士讲经还要令人难懂。” 可看在银子的份上,皇帝还是沉下心来询问说道:“展开说说。” 张允修背着手,给万历皇帝开起了经济小课堂。 “所谓完全竞争市场,就是指得生产者作为‘价格接受者’,过度抬高价格会渐渐失去市场,恶意压价又会可能引发恶性竞争,从而要维持一个均衡的市场价格” 万历皇帝头上青筋直凸,没好气地说道。 “说人话。” “咳咳~”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缓解一番尴尬说道。 “通俗来讲就是,与其像是以一高一低的形式,让琉璃市价大起大落,只图一时的爽快,赚上一些快钱。 倒不如细水长流,维持好琉璃的整体价格,保证琉璃能够持续性的赚银子。 涸泽而渔的道理.陛下难道不懂么?” “要与民休息!”万历皇帝以他的角度做出了不一样的解释。 张允修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完全竞争市场讲究顺势而为,过度操弄价格,反而会适得其反。” 可万历皇帝却摇摇头说道:“咱们捞的都是士绅官吏豪绅的银子,这些人最是可恶,如何能够称得上是民呢? 朕又非是搜刮平民百姓,薅一薅蠹虫也不成么?” 听闻此言,张允修忍俊不禁的样子,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复杂。 小皇帝这思想给自己带“坏”了啊,今后不会因为想要动士大夫的利益,又来个“溺水而亡”吧? 清除掉脑袋里头的胡乱想法,张允修转而解释说道。 “这些人固然可恶,可时候未到,尚且不能够一竿子全部打死,就如从前微臣与陛下所说割韭菜之理。 韭菜要一茬一茬地割,岂是能够将其根都刨出来?” 万历皇帝似懂非懂的样子,他还是会思考的,很快便抓到其中结症询问说道。 “那你这其中‘火候’该如何把握?” “这便是消费者预期了。”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即是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信息不对称。若是消费者对于产品缺乏信心,那便会减少购买和需求.” 一番术语下来,张允修知道万历皇帝不太懂,可唬人的专业词汇乃是应有之义。 接着他才询问着说道:“陛下你想想,士绅商贾们收藏琉璃是为了什么?” 皇帝摇头晃脑想了好一阵,这才得出一个答案说道。 “想来是为了观赏之用,藏于家中能够惠及子孙.再有便是赚银子?”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前者不太重要,后者才是最为重要的。” “既然要赚银子,那这玩意儿就不能波动太大,可它也不能是不波动,最好是时而降时而升,整体呈现一个上升趋势。 就如同不断生长的韭菜一样,我们要割韭菜,可不能让韭菜们意识到我们在割韭菜,这才才能源源不断的割韭菜。 最为关键的是,要构建一个市场的信心,让大家都觉得琉璃值钱,觉得这玩意儿能够升值。 这做买卖,一时大起大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如春雨润物,方才能够稳坐钓鱼台!” “便是让这些商贾士绅‘死于安乐’?” 思虑良久,万历皇帝这才补充说道。 “大差不差。”张允修点点头。 万历皇帝皱眉思量了半天,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信息量,不过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经济学”的玄妙与庞杂。 可有一点皇帝是可以肯定的,张允修这小子又有坏心思了!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起来士元又有毒计?” 听闻此言,张允修脸上神情顿时一僵,颇为不满地说道。 “陛下何故这般诋毁微臣?微臣非是为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大明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呐!” “口误口误。”万历皇帝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更改一下经营模式。” 张允修简单明了地说道。 “微臣决定推出两个概念,一个是饥饿营销,一个便是订制服务!” “还有的,便是利用这些人想赚快钱的心思!” 今日西山又有一场发布会。 距离西山琉璃工坊爆炸之事已然过了一旬多。 可京城士绅商贾们,对于琉璃制品推崇的热情,却依旧是不减。 一旬前,售价仅为八百两的西山缠枝莲琉璃瓶,时至今日,已然被炒到了一千六百两的天价。 故而,今日发布会比之上次,还要更加火爆,可以说剧场内是一票难求。 甚至出现了几百两买一个座位的荒唐场景。 人们都卯足了劲头,希望能够更早从西山得到“利好”或“利差”的消息。 更有人期待,能够从西山买到一些剩余的琉璃品,再大赚一笔! 剧院里头人声鼎沸,龙游商人们费重金,开辟出一片专属区域。 那龙游商人中,胡贸一见到老友童佩,整个人便痛哭流涕的样子,几乎都要跪下了。 “子鸣兄~子鸣兄啊~我悔不当初啊!” “亏了二十万两银子!整整二十万两白的银子!上月四十万两吃进的琉璃山子,前日三十万两割肉抛了,如今竟涨到五十万两!这一进一出,我得走几十趟漕运才能赚回来啊!” 相比较之下,童佩换了一身崭新的儒衫,倒是显得清爽利落。 虽说商贾穿儒服有违礼制,可万历朝的规矩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更何况以童佩的身家与人脉,谁敢来寻他的麻烦?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春风得意,瞥向同伴说道。 “胡掌柜也忒沉不住气,区区一些银子,来去本是自然,便让你如此大喜大悲?胡掌柜未免沾染太多铜臭气。” 胡贸恨得牙痒痒,可拿对方却无可奈何。 商贾里头有银子的便是大爷,这童佩靠着琉璃,少说赚了三十万两银子,一来一回此消彼长之间。 胡贸在龙游商人中的影响力,已然远远不及对方了。 他转而看向台上的余象斗,期待对方又再次能够说出什么劲爆的消息,能够让自己与童佩先前一般,赚得盆满钵满。 在讲台之上,余象斗依旧是身着正装,脸上虽带着惯常的笑意,眉峰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比之上一回的青涩,本次他已然轻车熟路了不少。 “咳咳~” 余象斗轻轻敲击紫檀醒木,剧院里头顿时落针可闻,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发言。 余象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斟字酌句地说道。 “诸位贵客,今邀各位齐聚于此,主要乃是为前日琉璃厂突发变故之后续” “其一乃是坊间所传西山琉璃工坊灰飞烟灭乃是子虚乌有.然琉璃工坊关键锅炉爆炸,却确实给了工坊以重创,今后产能怕是大打折扣”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台下看客们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原本余象斗说到“子虚乌有”之时,甚至有不少看客,忍不住要冲出去抛售琉璃了。 然而,说完这些之后,余象斗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讲台下头取出来一个精致的琉璃杯子。 那杯身流转着七彩光晕,很显然乃是西山出产精品中的精品。 余象斗一番展示后,笑着说道。 展示给众人笑着说道。 “可正因如此,才令我等意识到琉璃工艺之珍贵与稀缺.为此西山推出一新贵之品,名曰凝光窑!” “凝光窑取自‘凝聚天光’,意在‘色似虹霓,光映日月’之美,凝聚于每一琉璃器之中。还望诸位知晓,这凝光窑出品,皆是匠人精心雕琢孤品,相较于往日更为稀少,也更为昂贵.” “此外,琉璃工坊虽遇波折,却也借此契机开辟新境!” “西山将利用琉璃工坊剩余产线,推出琉璃窗子与琉璃砖订制服务.” 言罢,便有人将一排排琉璃窗和琉璃砖瓦推到台上来。 “诸位请看这'流光透影窗'” (本章完) 第235章 逆子!你又骗到银子了? 第235章 逆子!你又骗到银子了? 余象斗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 “此窗晶莹剔透,若是能够镶嵌于宅邸之中,更显现诸位身份之显贵而今开业大酬宾,五十片仅售价五万两银子,附赠西山匠人上门安装.” “诸位再看,这‘星雨琉璃砖’,于灯火照射下如梦似幻,若以此为装饰,相信诸位先生居所定然是别样风华.” 原本还沉迷于好消息的喜悦中,再看到这琉璃窗子和砖块,一时间士绅商贾们眼睛都挪不开了。 不免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这琉璃砖售价几何?” 余象斗露出微笑:“琉璃砖工艺精湛且由西山资深工匠所造,稍稍贵一些,一块售价五千两银子。” 一块五千两银子,说起来确实有些贵了,特若是想要在家中装饰,怕是十几万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然而,众人想起从前西山儒家圣贤琉璃像的价目,却又觉得物美价廉了。 毕竟如关帝圣君和儒家圣贤,这样的琉璃像,美则美矣,却非寻常人所能够摆放。 你空有银子没有身份,摆上这一尊怕是会惹来祸端。 可琉璃窗子和砖块就不同了,若是在庭院里头装上,夏日雷雨时节可于亭中赏雨,冬日又可赏雪而不受严寒侵袭,即便是商贾之家,也能够安上,更显家中格调! 最为关键的是,而今琉璃行情恰似烈火烹油。 如今能将流光溢彩的砖窗嵌入宅邸,岂不是把“富贵“二字直接砌进墙里? “我家老爷要十块!” 一时间,就有不少人踮起脚来,对着上头高声喊道。 拍卖会场里头没了从前剑拔弩张的竞价,倒像是排着队给西山送上银钱。 “这”龙游商人胡贸一脸疑惑地看向同伴,“张士元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可童佩却是眼神里头越发凝重,他转过头颇有些不悦地说道:“胡掌柜,不可直呼吾师名讳?” “子鸣兄又昏头了?” 胡贸气愤难当地说道。 “张士元何时成了你师尊了?” “未成师徒之礼,可吾已然受恩师点拨,不再似从前那般肤浅。” 童佩眼神坚定地说道。 “过几日我便上门送上束脩,纵使费千金,也要让张先生收我为徒。” “疯了疯了。”胡贸连连摇头。 可相比于此,在人群里头,却有一人陷入到彻底疯狂。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王士骐摇晃着身边小厮说道。 “加银子!加银子!把城南水田全押出去!给我换凝光窑的琉璃砖!” 他腰间玉佩也晃得叮当作响。 文渊阁。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 于永乐十八年在紫禁城内修建文渊阁,位于午门内东侧,与文华殿、武英殿遥相呼应。 初时,文渊阁仅仅是朱棣召集学士讨论朝政的地方,到后来慢慢成了“文渊阁直庐”,也称值房。 一晃将近一百六十载光阴,文渊阁虽历经多次修缮,可还是显得残破不堪。 然而,朝中士大夫们对于文渊阁的破败,倒是十分推崇。 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若不居这陋室,又怎显得其中内阁学士“洁身自好”“清静高雅”呢? 张允修却不这么看,远远看着文渊阁四周的窗子。 脑袋里想着如何忽悠老爹,将六部值房和文渊阁的这些窗子,皆是换成西山的琉璃窗。 朝廷诸公很是辛苦,爹爹平日里处理政事也是日理万机,怎么能够没有一个很好的采光呢? 屋子亮堂一些,平日里也少点些蜡烛,眼睛还不会害病,最关键的是能够晒到太阳! 简直是一举三得! 若是统一采购,西山还能给朝廷打点折扣! “张同知您可以进去了。” 看着眼神呆滞的张允修,文渊阁门房的书吏显得有些害怕,外头都传言张允修会吃人。 “多谢了。” 张允修拍了拍书吏的肩膀,径直便朝着文渊阁值庐而去。 远远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书吏打了一个寒颤,只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好像被对方抽走了一般。 这张士元难道真会妖法? 若是不会妖法,这些日子以来,如何能够让城中士绅商贾们,一会儿直呼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会儿又说他是妖孽降世。 听说好多先生都疯魔了 书吏胡思乱想,张允修却在文渊阁里头悠哉悠哉地逛起来。 可惜文渊阁里头,实在是有些狭窄闭塞。 不敢想象,大明王朝一百多年的政治中枢竟在此地? 绕了好几圈,没什么稀奇的,觉着有些无趣。 张允修这才朝着值庐走去,却在门口碰到了申时行。 “申阁老许久未见了,您那图表法用得如何?”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拱拱手说道。 申时行确实是个厚道人,除开怂一点怕事一点。 平日里做事确实利落,特别听说还成天在老爹面前帮着自己周旋。 申时行正埋头看奏疏,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也拱手说道。 “原来是张同知.我这图表法.” 他面露尴尬之色。 “倒还是有些问题,不如工部的曾尚书来得精通。”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户部的曾小子在我这学得很是勤奋,可若说要是天赋,还得是状元公啊。 还望状元公今后莫要偷懒,多来西山请教请教,吾虽忙些,可总归是知无不言的。” 申时行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被一个十四岁少年人这般教训,总觉得很是怪异啊。 他不愿跟张允修多对话,唯恐又被坑了,拱拱手说道。 “张同知还请早些进去,吾便先行去处理公务。” 看着灰溜溜逃跑的申时行,张允修撇了撇嘴,这才径直朝值房走去。 轻轻推开值房的雕槅门,房门虚掩,老旧连接处发出吱呀作响,接着便是一股子檀香混着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张允修微微抬眼,便看到书案后高大的身影,他上前几步,微微拱手说道。 “爹,孩儿来了。” 可值房里头,张居正却发出低沉的声音质问说道。 “逆子,又骗到银子了?” (本章完) 第236章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第236章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逆子,又骗到银子了?” 一踏入值庐内,迎面而来便是这一句嘲讽,张允修很是不满意。 老爹真是越来越叛逆了。 可这里终究是文渊阁,倒还要给张居正一点颜面。 于是,张允修笑着走上前去,对其拱拱手,一本正经的样子。 “爹爹此言差矣,读书人的事情如何能叫做是骗呢? 孩儿不过是将一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银子,通通都重新收缴回来,再给予需要的人,实行资源的再分配” 张居正忍俊不禁,张了张嘴还想着说些什么,可委实不知该从何反驳起。 你说张允修大肆敛财?可这小子确实没有奢靡无度。 他不去天酒地,也不去建什么奢靡宅邸,吃什么山珍海味。 这小子就是很纯粹的,想要搞出点什么事情来,折腾一下大明朝,折腾一下他这个老爹。 偏偏每次都还给他折腾出点名堂来。 “咳咳~罢了~”张居正咳嗽了两声,招了招手说道。“过来说话吧。” 想到张允修这几个月来的努力,虽说看似离经叛道,可终究是给大明朝带来了新气象。 张居正心里便软了许多。 终究是个孩子嘛。 张允修倒也不客气,径直便坐在老爹身旁,当即觉着椅子还有些温热,想来平日里乃是申时行的座位。 他往前挪了挪屁股,避开了申阁老的遗迹。 张居正倒也不端着,起身给幼子沏了一壶茶,热腾腾的放在其面前。 自从痔疮好转一些后,他便不太愿意坐着了。 所以站在张允修前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询问说道。 “知道为父本次唤你来,所为何意?” “此为徽州松萝茶。” 张允修吹了吹热气,小小品一口白瓷内茶汤,答非所问的样子。 “产自徽州松萝山,色绿、香高、味浓,讲究个‘三炒三揉’。 这松萝名茶既可用于品茗,又可用于消食,讲究便是一个药食同源。 最为关键的是,松萝茶做工细致,工艺严密,可体现‘求真务实’之理。” 他挑了挑眉毛,看向老爹反问道。 “爹爹今日唤我来,便是想告知这般道理,我可说对了?” 张居正愣了一下,随即无奈摇摇头说道:“若嗣文能有汝半数天赋,为父却也不用再发愁了。” 他自小便是个“神童”,可几个儿子,除了三子精通些文理,其他都显得中规中矩。 然而,张家也不是没有“神童”的,这不是出了个张允修么? 可张允修光芒太盛了,似乎将几个兄弟的学识抱负都给吸了个一干二净。 天才过了头,就变成了妖孽。 特别是这长子张敬修,于礼部担任主事,可相较于几个弟弟来,就平庸太多。 最令张居正感到不满的是,长子太过于温吞,不善于钻营交际,在官场属实是难以混开。 昨日便有礼部侍郎前来告状,说这张敬修近日魂不守舍,怕是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相比较之下,这个中规中矩的长子,似乎还更要令张居正操心了。 张允修则是笑着摇摇头说道:“爹爹这么说便太过偏颇,大哥虽说于四书五经之道上,不尽人意,可在算学之上可是天资聪颖。 孩儿仅仅是稍稍点拨,大哥便一点就通,实在是百年未有之算学天才呀! 依照孩儿来看,大哥只要潜心研究,于算学之道上,必定与魏晋时刘徽、南北朝时祖文远,交相辉映啊!” 本想给大哥说两句好话,却不想张居正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幼子,咬着牙说道。 “嗣文之算学是你教的?” “孩儿稍稍进行了一番点拨。”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先前让大哥研究账目,他便显现出惊人之天赋。 孩儿觉得他读四书五经实在是屈才了,便是参照《九章算术》《缉古算经》等算术古籍,给大哥讲解了一二。” 他歪着头想了想,露出一丝笑容,一脸欣慰地说道。 “前次已然研究到了割圆术的极限概念,比之刘徽还要更进一步,现今想必是在研究无穷级数理论大有可为啊!” “你!” 这下张居正明白了,合着长子张敬修没在干其他的,跟着幼子在研究什么算学呢! 他顿时有些生气了。 “孽子!尔自个糊涂也就罢了,却何故误导汝之兄长。” 又怕有些太过言重,张居正跺脚急切说道。 “嗣文今后乃是要登上仕途,为国效力的!” 作为家中长子,张居正对张敬修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今后他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可如今去研究算学,算是怎么回事? “误导?”张允修则是有些意外地说道。“爹爹何出此言?此乃是因材施教之理!” “张士元!” 张居正本来还奇怪,平日里长子不论如何,皆是会时常来与自己讨教功课与政事,可近日却完全不见踪影。 现在明白过来了,原来是给张允修这臭小子给“带坏”了。 老实说,张居正已经免疫了幼子自己瞎胡闹,可涉及到其余几个儿子,由不得他不在乎。 他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瞪着张允修说道:“其余几个呢?尔其他几个哥哥,也着了你的道?” “爹爹何故说得如此难听?” 张允修皱起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此乃因材施教也!大哥敬修不善言辞不善文理,何不研究这更为擅长的算学。 还有二哥嗣修,万历五年的榜眼,多好的人才啊。 孩儿想来他在翰林院也是屈才了,见他平日里擅长舞文弄墨,且对于话本小说戏曲很是感兴趣。 便让他平日里在《万历新报》编辑部担任个主编,一边撰稿一边审稿,也算是陶冶情操.” “你!”张居正脸色涨得通红,活像是个关公。“还有谁!” 张允修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四哥简修,平日里不学无术,就是会舞枪弄棒,还十分好色,在兄弟里头几个难堪大任。 好在他为人踏实,极重情义,孩儿便传授他一本《纪效新书》,想着今后他可与戚元敬一般上场杀敌,为国建功立业啊!” 张居正没时间去想,幼子是怎么搞到《纪效新书》,这种戚继光的独门兵书,他指着对方愤然说道。 “惟时乃是状元之才,尔总该不会对其下手吧,今后为父要培养他” 可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允修给打断说道。 “嗳——三哥懋修于文道之上颇有建树,可若无爹爹之福泽,如何能够成就状元之名? 爹爹不懂,可孩儿却与三哥时常谈心,三哥性情温文尔雅,骨子里正直刚强,有古君子之典范。 可这样的性子,真能够于官场生存么?怕又是下一个海刚锋罢了~” 他神情坚定地说道:“想来三哥于翰林院也是不快乐的,孩儿近来新开发一个项目,乃是化学之道,这化学承袭冶金炼丹之术,乃是归纳五行万物之理。 若想要再造出如火药一般的神器,必然需要研制化学不可。 近来三哥也有所明悟,多有去西山走动。 想来不消几年时间,便可与赵士桢一同,成为我西山化学领域的中流砥柱啊~” “捅你的么嘛!” 这一番话下来,给张居正气得荆州卫方言都脱口而出了。 他抄起一个砚台便朝着张允修砸去。 “尔要毁了众兄弟不成?” 只是不知是舍不得,还是力气不够,砚台“咚”地一声砸在了书案之上,根本不能伤及张允修分毫。 张允修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无他,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在惹老爹生气这条赛道上,比之众兄弟来说,他已然是一骑绝尘了。 张允修梗着脖子高声说道:“爹爹何故如此迂腐?在教子一途上,你已然是失败透顶,一味让我等兄弟研习四书五经,却是不能够因材施教,如何能够教导出真正之人才?” “张士元!” 张居正身子像是打摆子一样大声说道。 “汝是父亲还是吾是父亲?父之教,尔无所敬听,无所顺承,越俎代庖.实在是.实在是.” 气得张居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曾经还想着极为周道。 幼子张允修善于“奇营巧技”,与皇帝相交莫逆,今后朝着锦衣卫武官而去,自然是绝了科考入仕之途。 那便令长子二子三子入朝堂从政,三兄弟并立于朝,可效仿宋朝时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同朝为官之佳话。 就算此三人再不成器,总归能出个部堂高官吧? 可现在倒是好了,原先谋划全部都给张允修打乱了,变成了幻梦泡影。 曾经乖巧懂事的儿子,通通皆成了不务正业之“逆子”。 不是去学了什么“化学”“算术”,就是去学了什么撰写话本。 相比较之下,倒是那个最为不成器的四子张简修,符合张居正原本的安排,成了一名武官。 这番操作下来,他张居正倒是成了局外人,张允修这个幼子倒是安排几个哥哥今后的前途。 简直是倒反天罡! 可张允修却是有理有据的模样,叉着腰义正辞严地说道。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爹爹不能因材施教,那便只能孩儿来替父管教了,今后几位兄长定然能够成才,还请爹爹不用操心,好生推行万历新政即可!” (本章完) 第237章 爹爹我来教你! 第237章 爹爹我来教你!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张居正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人都要厥过去了。 “张士元!尔要乱了纲常伦理不成,天地君亲师.老夫老夫” 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幼子的狂言越发离谱了,从前仅是忤逆自己,现在连老爹的身份都要抢过去了。 也就是张居正不会武,不然非得取出一把大刀来给张允修砍成两半不可。 他嘴里还在骂着。 “为人子者,当以孝悌为本,谨遵父教.汝悖逆而行肆意妄为家法家法” 可喊着喊着,却发现自己有些词穷了。 再多的大道理,也比不上幼子一句“父者,有德者居之”,来得杀伤力强大了。 张允修眼见老爹这模样,知道自己玩得稍微有那么一些过火了,摸了摸下巴提醒说道。 “爹爹可不能出事啊,爹爹若是气急攻心.” 这话倒是提醒张居正了,他若是就此被幼子气死了,那他还不反了天去? “老夫不气!老夫能忍一时之辱!” 张居正喊着口号,却开始深呼吸起来。 继续念叨着什么——“老夫不生气,老夫不生气,老夫要长命百岁!”之类的话语。 他也是熟能生巧了。 毕竟生气多了,也知道如何去应对,靠着仁民医馆教授的法子,竟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渐渐平静下来。 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 张居正回到书案之前,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端坐着又念叨着什么——“非澹泊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 一来一去之间,竟然奇迹地将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下去。 眼神里头也渐渐清明起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张居正才转而看向幼子说道:“士元,尔又在此胡言乱语,汝之兄长,为父自当会好生教导,无需尔越俎代庖。” 他话语慢条斯理的样子。 “此事休要再提,你且说说,近日京城琉璃之事,到底如何?” 这一番骚操作,前后的判若两人,给张允修都看呆滞了。 乖乖,真不愧是千古一相,这种逆天的调节能力堪称无敌! 放在后世,就算是顶级公司的一把手,想要如此快平复心情,不以情绪化处理事件,也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吧? 看起来,老张不想被自己气死的执念,已然是深入骨髓了。 张允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找补着解释说道。 “爹爹倒也不必动怒,孩儿是想着能够让哥哥们有些个人爱好不是,况且新学初创,还需要有人助力,哥哥们个个德才兼备,自然是其中首选呐” 可张居正却似乎没听到一般,摆摆手说道:“此事休要再提,既然到了这文渊阁,就休要谈家事。” 好家伙,直接拒绝交流了。 张居正闭目养神的样子,却好像山里修心的道人一般。 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说着:“张士元你便闹吧,气不到老夫,天塌不下来,老夫宁静致远” 这也算是一种被迫害后的自我保护模式了。 张允修有些呆滞,便不再提及此事,转而笑着说道。 “爹爹说起这西山琉璃之事,可谓是成果斐然啊~连月来西山琉璃工坊创收蒸蒸日上。 以西山琉璃工坊、拍卖会等形成产销一条龙。 为百姓们带去物美价廉的琉璃制品的同时,还为西山钱庄筹集了足够的资金。 如今西山钱庄尚且仅仅于京城、南京两地有所分号。 相信不久的将来,西山钱庄定然能够做大做强,为天下百姓提供一份便利与保障,也可将我大明金融经济统筹安排,维持稳定呐~” 张允修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给正在“修心”的张居正,都险些说破功了。 好在有“珠玉在前”,他对此也不怎么感冒了,很快便平复过来,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道。 “尔以货殖之术,操控琉璃市价上涨下跌,令京城士绅商贾陷入疯狂,或是能够赚到银子,可京城风气却变成一团乱麻,奢靡之风盛行。 尔曾言仅仅诓骗贵人之银钱,可曾想过,贵人们的钱财从何而来?” 张居正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尔于他们身上搜刮钱财,确实乃是不错的法子,可他们失了钱财,便会变本加厉的搜刮小民,这一点可曾想过? 西山令他们亏了银子,虽说有陛下在后头坐镇。 可难免会有人生出仇怨,届时又有人群起而攻之,尔又打算如何处置?” 他发出一阵感慨:“尔可胜过徐学谟、张四维之流,可与那晋商一较高下,然而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马失前蹄?” 张允修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说道:“爹爹今日唤我来,便是为了提及此事?” 张居正神情郑重。 “今时不同往日,西山已然成为我大明国之重器,乃是万万不能够出乱子的。 相较于从前,尔必然要慎之又慎。 为父不想与你争辩许多,可其中道理希望你能明白。” 放在从前,张居正还能带着一丝傲慢,觉得西山乃是幼子与皇帝胡闹的产物。 可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漠视西山的存在了。 现今,西山容纳了将近十万百姓,在大明朝已然能够算是个中级城市了。 再说西山矿业,每月所产出之藕煤,占据了北直隶将近半壁江山。 北直隶已然入秋,冬日在即,若无低廉高效的藕煤售卖,今冬不知又要冻死多少百姓。 更不要说,廉价藕煤已然深入京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绝迹不能出一点问题! 再有西山工坊带来的巨额收入,诸如琉璃工坊、钱庄、纺织工坊等等。 虽说大部分账目都是入了勋贵和皇帝的口袋,可西山的捐税是按照三十抽一的足额收取。 就这一笔收入就可以快媲比盐铁税了。 更不要说,先前张允修非要拉着户部入得一点点干股收入。 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头,无数人被拉上了张允修这条船上。 不论是皇帝还是朝廷勋贵官员,诸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西山之中。 这样的西山,怎么能够出问题? 也便是张允修执掌着西山,若是换个人,张居正非得用雷霆手段,揣在朝廷手上不可。 张居正一脸严肃且郑重其事的样子。 可张允修听着听着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他反问着说道。 “爹爹可知晓今日西山又举办了一次发布会?” “发布会?”张居正皱起眉头说道。“便是你那诓骗全京师的勾当?” “爹爹怎的如此粗俗?”张允修颇为不满地说道。“看起来爹爹还是对我西山有诸多偏见啊~ 昨日西山发布会接连提出了两条策略,便是专门解决爹爹之顾虑。” “策略?”张居正有些疑惑。 照着发布会上头的内容,张允修简单讲解了一遍。 听罢之后,张居正颇有些意外:“尔竟没有囤货居奇,以高价卖出西山之琉璃,随后大赚一笔?” 在张居正的预料之中,以幼子过往的招数来说。 不该是如先前售卖藕煤一般,于价格最高点的时候,批量出售琉璃,以西山工坊磅礴的生产力,将整个京城琉璃市场直接击穿。 先前,晋商们不便是在这上头栽跟头? 随后,京城内已然为琉璃所“眼红”的商贾士绅们,便会在这场西山构建的财富泡沫中,彻底失去他们的一切。 最后的赢家唯有西山。 正是因为这个预期,张居正都做好了准备,在出现相关情况之时,调动顺天府一干衙役。 甚至准备与皇帝禀报,让英国公张溶做好准备,以三大营来镇压京城可能出现的动乱! 他这一番大动干戈,却没想到到头来,张允修非但没打算大捞一笔,还十分的厚道,打算给士绅商贾们一条活路。 这还是张允修么? 那今日,自己这顿气不是白受了? 看向脸色不断变化的老爹,张允修反问着说道。 “爹爹,让这些人倾家荡产对于我有什么好处?” 张居正神情怪异:“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不。”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士绅豪商们确实该死,可一棒子将他们打死了,不单单朝廷会乱,底层百姓也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即便是短时间,能够赚到巨量的银子,可届时琉璃这种东西,也将如大明宝钞一般彻底失去信誉,那么西山琉璃工坊今后还怎么开下去?” “这” 张居正蹙眉,他没想到幼子竟比自己看得更远。 再结合上这几乎如废纸一般的大明宝钞。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又有些跟不上了。 倒不是张居正不愿接触经济学,只不过每一次张居正刚刚想明白,幼子行事的道理,其中所涉及经济学规律。 转头这小子,便又会提出更加新颖的理论。 这种思考方式,几乎是张居正全然没有想过的。 他本能感觉到,其中的重要性。 于是张居正俯身盯着幼子,颇有些求教的意味。 “难道还有两全之法?” “自然是有的。” 随后,张允修便将与万历皇帝提及的那套理论,再跟老爹重新说了一遍。 “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要维持住琉璃在人们眼里富贵的形象。 我大明朝边域广阔人口众多,区区几千件琉璃,短时间内能够让京城市场饱和,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商贾们便会将琉璃运往他处。 这时候京城市场又会重新变得稀缺。” “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信心很是重要!” “还可以打造品牌效应,将产品形成差异化,如凝光窑便主打拍卖与奢侈市场,专门供应达官显贵。 那琉璃窗子和琉璃砖,便可以拓展下沉市场,让更多没有身份的商贾参与进来。” “最后,维持琉璃一个上下波动但趋于稳定的价格,西山才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爹爹你可还明白?” 这一番细致的市场分析,着实给张居正都听愣了。 他平日里接触的朝堂之事,哪个是简单容易的? 说实话,若是让张允修去处理朝政,还真不一定有张居正处理的好。 可涉及到经济学领域的东西,那便是大不相同了。 张允修所带来的理念,与张居正奉行的,基本出于两个完全迥异的体系。 然而,在这二者的碰撞之中,张居正便会不由自主的,将其结合在一起。 新政?朝政?是否也可同样如此行事呢? 一时间,张居正整个人陷入到呆滞之中。 “诶呦~” 一声惊呼,他才意识到手边的茶水,不慎洒在了衣袍之上。 (本章完) 第238章 大明收商税的新思路 第238章 大明收商税的新思路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张居正拖着已然湿透的衣摆,神色略显尴尬。 他感受到幼子此番言论的内在涵义,所谓细水长流而非涸泽而渔,绝非是表面看起来都那般简单。 也对于朝廷治理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 “咳咳~” 张居正咳嗽了两声说道。 “士元呐~回头此事写个奏章递到内阁来,为父要好好参详一番,也呈上给陛下瞧瞧。”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陛下已然知晓,爹爹若有什么疑问,直接请教孩儿便是。” 张居正老脸一黑,不容置否地说道。 “不可,尔写个奏章上来。” 面对老爹死要面子的模样,张允修无奈摊开了手。 一时间内阁陷入沉寂中,场面略微显得有些尴尬,父子二人各自低头看着文书,却还是心不在焉。 张居正终于是忍不住询问说道:“京畿日报一事.尔有所谋划?” 对于前面日子的风波,他自然是有所了解到,《京畿日报》尽攻讦之能事,将西山描述着罪大恶极的样子。 在他们的笔下,张家父子二人似乎已然可以媲拟嘉靖朝严嵩严世蕃了。 一开始看起来,这个报道便是在纯粹给西山找麻烦,激发起坊间对于张家父子的反感和痛恨。 可到后来就开始变味了。 正是因为《京畿日报》的报道,侧面印证了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的事实,一路将琉璃价目推到了高点。 可以说,《京畿日报》这篇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给张允修助了一把力。 很难想象,在这报纸里头没有张允修安插的奸细? 可张允修却是云淡风轻地解释说道。 “这些人平日里惯是会捕风捉影罢了,西山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定然是要添油加醋的。 我不过是简单做了个局,让西山一名本就受了工伤的百姓,前去顺天府状告一番,甚至都不用自个宣传,便有人帮着推波助澜” 实际上,他就是利用了《京畿日报》背后的潞王与晋商群体,见不到西山好的心理,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再利用《京畿日报》的媒介传播西山琉璃工坊出事的消息,加上有人好奇去验证。 即便是再漏洞百出,可人们对于自己所认证的事情,也会再相信不过。 “《京畿日报》背后那些人希望西山出事情,士绅商贾们也希望西山出事,这样琉璃价目便会上涨,此众望所归也。 再有西山不直接解释说明爆炸一事,乃是以各类遮遮掩掩的流言迷惑,从怀疑到验证,有意让这些人看到破绽,不比西山直接公布来得更加具有真实性?”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说道。 “货殖之道,同样也是人心之道,爹爹可还明白?” 张居正却是没好气地骂道:“臭小子,成精了不成?” “爹爹,这叫做科学!乃是新学中的一部分!” 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 “而今琉璃价目初定,乃是我大明经济发展的第二个试点,第一个便是从前的藕煤,经过诸多产业的发展,最后定然能成为大势所趋,靠着工商业的发展,就可带来越超赋税的朝廷岁入。” 他眯起眼睛。 “爹爹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朝廷可以免征天下田赋,那将会怎样一番光景。” 张居正身子略微抖了一下,却还是严肃地说道。 “此乃设想也,道阻且长,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非是设想。”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爹爹可知,近来西山织造工坊,还有江南地区的织造局,便是孩儿对于商税改革设想的推进。 以西山为切入口,推动商税的实行,今后西山深入到各行各业之后,收商税将成为大势所趋。 其他人不交,那能成么?” “商税?”张居正有些讶异。 要知道明初之时,百业待兴,朱元璋也有本着保护鼓励商业的意思,将工商税设为定额征收。 可时至今日,洪武时期的政策显然不能够适用,特别是隆庆以来大明工商业发展繁盛,以定额收取商税,可以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这就出现一个十分吊诡的情形,到了明中后期,朝廷缺银子缺到极致,底层百姓困苦不堪。 可经营工商业,侵占田亩的士绅商贾们,却是个个富可敌国。 因为一直以来的政策,朝廷缺银子,却只能朝着本就生活不下去的丘八搜刮,丘八们活不下去了,揭竿而起,却也怪不得他们。 然而,张居正哪里会不知道收商税的重要性。 可想要推行此法,甚至比“清丈田亩”“一条鞭法”还要困难。 官僚士绅们利益相关,个个皆是以“祖制不可改、税重民生苦”之理反对。 地方官吏心怀鬼胎,一旦贸然启用商税,恐又给底层百姓加重负担。 便连京城内大小勋贵,都多多少少经营着店铺。 如此下来,想要收取商税几乎是天下之大不韪。 在万历新政之中,张居正也有通过“改革市舶司”“调整走税关卡”等方式,想要在商税上面动刀子,可惜收效甚微。 去岁朝廷岁入商税占据总量为四成左右,可这四成之中,大部分皆是开市舶司海贸的利润。 真正在大明内部货品流通收取的商税少之又少。 收取商税困难至此,以至于张居正早就将相关事情暂且搁置,毕竟推行“一条鞭法”更加迫在眉睫。 可今日,张允修突然提到一个新思路,由不得张居正动念头。 他紧紧蹙眉很是严肃地问道。 “依你之意,乃是以西山为典范,以纺织工坊为契机,收取足额商税,今后再推行天下便可事半功倍?” “正是这个意思。” 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 “孩儿有信心,于一年之内让西山纺织工坊占据我大明纺织业的半壁江山,今后所有生产蚕丝丝的作坊,皆是要靠着西山纺织机,全天下之布匹,皆由西山执牛耳。 届时,朝廷若想要推行商税,还不是事半功倍么?” 这是一种曲折的法子,不同于粗暴的直接推行商税。 张允修这小子,直接抢占了别人的市场,随后自己交上商税。 这种法子简直是亘古未见,却也只有他能办得到了。 张居正神色越发复杂,却又想到一个结症。 “此法.倒是十分新颖,可却有个问题,而今西山东主可是陛下?” 张允修无奈摊开手说道:“爹爹,西山若东主不是陛下,还能够继续办下去么?” 以西山这种影响力,必须要有官方背景,否则就算张允修和皇帝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有皇帝能够容忍眼皮子底下,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当年沈万三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万历皇帝于西山占据了五成将近六成的干股,可以说是西山发展最大的受益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对于张居正这种传统儒士来说,皇帝手握巨量财富,完全不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张居正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贞观政要》更有言——至如雕镂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幼子。 “尔可明白?” 张允修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万历皇帝手头银子太多啦,却不肯分出一点给朝廷。 特别是以万历皇帝的性子来说,手头上宽裕起来,必然是大手大脚的模样,到时候骄奢淫逸,又有谁能劝谏得过来呢? 面对皇帝赚银子,张居正与一干大臣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不这么看,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爹爹何故担心这个?这普天之下,最能够让人钱的法子,可都在孩儿脑袋里头装着,爹爹还怕陛下骄奢淫逸么?” “这” 张居正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了,确实如今看来,在搞银子的天赋上来看,天底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与其抗衡。 这下子,张居正算是放心不少。 他犹如一个嘱咐子孙的老头一般,又絮絮叨叨地说道。 “还有那景阳宫一事,尔与陛下时常谈心,可提一提皇嗣乃国之根本” 张允修:“后宫之事在于陛下,想来我也没什么法子。” “新学一事不可操之过急,近来江南各地已然有了些不满的风声,小心谨慎才是真” 张允修:“新学推行势在必行,我等握神器在手,若是有人敢闹出乱子,直接弹劾撤职流放一条龙服务” “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干系重大,单单靠嗣哲一人尤为不妥,还要多多上心” 张允修:“四哥办事我放心,给了他三个锦囊妙计,江南之事还不是手拿把掐?” 张居正教训一句,张允修便立马能够顶上一句,突出一个叛逆不吃亏。 这一番下来,张居正也有些累了,父子二人的谈话就此结束。 离开之时,张允修精神奕奕的样子,可张居正却是满脸疲倦。 走到值庐门口,张允修还不忘记朝着里头喊上一句。 “爹爹我走了!今后若有疑问,可再来请教孩儿~” “快些走,今后也别来了!” 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模样。 幼子再多来几次文渊阁,他觉得自己能少活十年。 京城三十九铺茶馆内。 近来出现了一个“新玩意儿”。 不知是不是受了西山的启发,还是这段日子以来京城货品交易太过频繁,各类货物市场价格波动极大。 这茶馆老板在大堂中央竖起来一个巨大展板,上头用一个个小木牌,标注了各类商品的价目。 不懂行的会一头雾水,以为茶馆干起倒卖的生意。 可是懂行的,都会叫上一句。 “期货交易市场。” (本章完) 第239章 期货交易市场?让江南士族尝尝“鲜 第239章 期货交易市场?让江南士族尝尝“鲜”! 在那茶馆内的展牌上。 所示价目与交易信息,有藕煤,有柴火,有丝绸布匹,更多的便是这琉璃,还有的便是各类古董瓷器了。 在这新成立的“期货交易市场”中。 茶馆联合西山推出了标准化的契约书,每一名商贾都可实时提供报价与仓单。 每过半个时辰,茶馆伙计便会通过这些报价和仓单,翻动牌子价格,引导茶馆内商贾士绅们进行实时交易。 茶馆内还配备有专人核验货物数量,以及报价真假。 甚至为了保障交易顺利,还设立了保证金制度,商贾们要参与交易,必先需要缴纳一定数量白银。 更为贴心的是,茶馆里头还提供凭证服务,有专门保人在此,协助茶客商贾们签订契书,根据实时价目进行货品交易。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茶馆里就出现了一个奇景。 从早到晚,只要在交易时间内,茶馆里头的座位皆是爆满。 每隔一个时辰,茶客们便会盯着上头木牌喊着什么。 “开多琉璃!” “平掉煤炭空单!” 此起彼伏。 若是价目上涨了,便会有人欢呼雀跃,若是价目下跌了,便会有人如丧考妣。 最为疯狂的,当属一名时刻戴着口罩的书生,他眼睛里头带着血丝,时不时就会踹身边小厮一脚说道。 “再开五十份琉璃多单!不够的保证金,拿府上的田契去抵押!” “不成不成!这会儿又降了,全部卖出去!快!平掉所有单子!” 他几乎杀红了眼睛。 即便是同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苦口婆心的劝阻,也是无济于事。 王衡拉住好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冏伯兄!不可就此沉沦下去了,快快随我回去,此乃勾魂摄魄之地!” 书生自然便是王世贞长子王士骐了,他一把推开王衡,很是嫌弃地说道。 “王辰玉!汝莫要拦着本公子发财,这三日我已然赚到了十万两银子! 我买的不是现在之琉璃,而是下月之价目,只要赌对了,往日亏损都会赚回来! 我赚的都是他西山的银子,都是张允修的银子!” “哈哈哈~” 王士骐发出一声癫狂的笑,又看了一眼变化的展牌,一脚踹在小厮屁股上说道。 “快去!快开多一百份瓷器单子,本公子看涨!” 与此同时,在茶馆二楼的隔间里头,也同样是人满为患。 各个富家公子,乃是勋贵子弟,皆是看着展板上跳跃的价目,陷入到了疯狂之中。 成国公朱应桢乔装打扮一番,拉着幼弟朱应槐的手,十分激动地说道。 “允符!允符!琉璃珠又涨了五钱银子,为兄今日共计开多了五千个琉璃珠子,这一时半会便赚了整整两千五百两! 特娘的!这辈子没来银子这么快过!比出去抢还快!” 朱应槐正在稿纸上记录着相声包袱,听闻此言,一脸嫌弃地看向胞兄,很是严肃地提醒说道。 “哥,你难道忘记了师尊对尔等的嘱托? 这‘期货交易市场’,乃是为了调节琉璃等一干货物价目稳定之用,锁定成本规避风险,非是让你以博赌之法赚银子的! 尔这般痴迷,将师尊嘱咐抛之脑后,定然会吃大亏的!” 张允修在南镇抚司衙门值房,享着难得清闲的时候,却又有一个人循着踪迹找上门来。 “张士元!你那期货市场又是什么东西?说好了让大家伙都不亏银子,你又来整些什么麻烦?” 英国公张溶气势汹汹,将那茶馆里头期货交易凭证狠狠拍在书案上,须发皆张。 “何为期货市场?”张允修慢条斯理地沏了一壶茶,“世伯,这仅是一番新尝试罢了。” “尝试?”张溶吹胡子瞪眼,“成国公家的那小子都快要疯魔了!一群富家子弟成日里在那茶馆里头流连,此物堪比博赌,乃是祸国殃民之举!” “让他们在里头赌,总比大家一起赌好。”张允修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 “尔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张溶气得须发倒竖,模样凶神恶煞。 可张允修却十分淡定,还发出一声喟叹。 “看起来世伯还是不甚了解。” “此等交易,非我张允修所创,乃是取自宋朝所设‘交引契’,宋时朝廷以‘交引’发管控茶、盐、铁等物资,商贾也可买卖‘交引契’来进行交易,牟取利润。 此乃期货交易之雏形。” “盐引?”张溶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对应的概念。 说起来,这“期货市场”,也并不算什么很复杂的东西。 毕竟若真是什么复杂的理论,那些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又怎会扎堆流连于茶馆之中? “有些相似。”张允修颔首解释,“我大明朝的盐引,本质上便是由户部主管,各地盐使司所发行的一种货物凭证而已。 这种货物凭证有些是可以交易的。 而茶馆内的期货交易市场,某种意义上就是搭建起一个平台,让此类交易更加透明化、规范化,说白了就是为交易提效,均摊风险,便于管控。” 张溶嘴角抽搐,毫不留情地说道。 “此无非是市侩盈衢的奇赢之法,元辅竟能容你?” “此事于户部乃是有所记录的,户部张尚书同样知晓。”张允修瞥了一眼对方,“世伯不通经济之道,就不要来瞎掺和了。” “你!”张溶气坏了,跳着脚说道。“张士元,尔从前如何与我等所说?不该是平稳琉璃市价,你此番.” “这便是在平抑市价。” 张允修无奈解释着说道。 “世伯可曾想过,往日市场交易之中,大批量的货物来往价格,往往皆是不透明的。 普通商贾与百姓,往往受着巨贾的裹挟,连市价涨跌都摸不清。 再者说,期货市场里头不单单是琉璃,还有诸如粮食、布匹丝绸等紧俏物资。 往日里,交易价格不显。 百姓买卖粮常因价格波动亏损,这期货市场恰能解此困局。” 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补充说道。 “如此一来,商贾们来往流通货物价目有了参照,百姓们也能按照期货市场的货价,进行生产粮食的调配,风险自然是大减。 期货市场不单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还能够引导价格进入到正常的供需区间里头,减少成本风险和太过于巨量的波动。” 张允修目光炯炯,很是坚定的样子。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抑制住商贾们的囤货居奇,将市价的调控掌握在官府的手中。 若想要让琉璃物价维持稳定,若想要让我爹之新政推行下去,若想要大明越发繁盛。 此乃必经之路也!” 张溶听得有些发懵,突然内心生出后悔,他一个武官,不舞枪弄棒,跑来跟张允修辩经,岂不是自讨苦吃。 “可是.”张溶脸色憋得通红,“你且看看茶馆内那群人,与博戏赌徒何异?” “世伯本末倒置了。”张允修摇摇头,“非是期货交易市场使人疯狂,乃是这些人心底本就藏着贪念。 如今不过是把他们从百姓身上搜刮银钱的心思,转嫁到期货市场上,岂不是更加有益处?” 他顿了顿,笑意渐深。 “世伯与其在此与我争辩,倒不如去好好劝劝成国公,小侄听说他近来于期货市场,可是投入了不少银子。 虽说期货市场里头价目趋于稳定,可归根结底来说,终究是有所波动。 若是每日沉迷于交易之中,最终定然会亏得倾家荡产。 此中道理小侄早有明言。” 张溶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他不由得好奇看向张允修。 “士元,你所求到底为何物?” 张允修优哉游哉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世伯,我张允修不求有什么回报。 依我看来在期货市场里头疯狂之人,也算是有所贡献的。 往日里他们盘剥百姓,现在可在期货市场里头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若无他们的亏损,期货市场拿什么去填补和对冲粮食、布匹等物资的涨价风险呢?” “世伯且看着吧,我爹爹和陛下都未置喙。 而今期货市场初立,盘子尚且还不大,过个几月看看风声,便知其用处了。” 张允修一番抽丝剥茧的专业化经济论述下来,直接给张溶这个赳赳武夫给听得云山雾罩,原本的满腔怒意,生生憋了回去。 待到张允修连珠炮地讲完,张溶觉得脑袋里像是塞了团乱麻,晕乎乎地离开了南镇抚司衙门。 人刚走,张允修便托人将余象斗唤至值房。 这阵子,余象斗已然成为了他在商业经略上的左膀右臂。 这小子在经商之道上颇有天赋,也同样能够信任。 余象斗入了值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深知张允修唤自己来所为何事。 他拱拱手,上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大人,江南那头已然有了动静。” “取来看看!”张允修语气利落。 余象斗则是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恭谨递上。 展开信纸一看,张允修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这些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咱们这个期货市场正巧派上用场。” 他眸光骤然锐利。 “传令下去,茶馆期货市场里头,即刻挂牌西山布匹与江南布匹的期货合约。” “再修书一封。”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 “着令江南也设立一处期货市场。 告诉徽商的王世顺还有瑞锦丝行的赵睿,让他们开足马力生产,半点喘息之机也别给!” “让那些江南士绅商贾瞧瞧什么叫做生产力!” (本章完) 第240章 西山之法能解江南顽疾? 第240章 西山之法能解江南顽疾? “以丝绸为例,京城三十九铺茶馆、西山工坊、户部三方共同作保,推出一份货引。 此货引可规定为云锦十匹,标明丝绸的规格、质量等级、成色标准等细节,确定交割日期. 商贾、工坊主、农提供保证金、身份凭证、往年记录等等证明,参与到期货交易之中.” 南京巡抚衙门之中,众人看着这份书信内容面面相觑。 里头所介绍的“期货交易市场”,虽说有着往日参照,并非是凭空出现,可新颖的概念,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胡闹!” 海瑞率先拍案而起,怒然说道。 “张士元此子是在助长商贾之道,商贾历年便是囤货居奇,以货殖之道搜刮民财。 此期货市场,岂不是让这等行径更加便利?” 以海瑞这些传统儒士的想法,是很难理解期货市场所带来的长久益处。 因为在过往的几百上千年里,“抑商护农”一直都是主旋律。 当然,衙门内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看的。 徽商王世顺,这些日子以来,皆是在南京协助殷正茂与海瑞,推行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之策略。 他怎么说也是在西山进修过的,接受过张允修的“传道授业解惑”。 加之多年行商经验,一下子就搞清楚了其中来由。 面露纠结之色,王世顺这才咬咬牙,朝着海瑞拱拱手说道。 “小人斗胆,还请海宪台不必急躁,依照草民看来,此期货交易之法非但不是助长囤货居奇之风,反倒是抑制的。” 海瑞拧眉:“如何抑制?” 王世顺想了想说道:“此中关窍在于经济学里头的供需之道。 有了期货市场的价目公示,若是有人妄图囤货居奇抬价,很快便会在交易价目上反应出来。 违背了供需规律后,自有人会开少. 往日里囤货者往往想着浑水摸鱼,徒然制造短缺。 可有了期货市场之后,这一切便将会被瓦解. 还有” “休要再提那经济学之道。” 海瑞捂着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这些日子以来,西山在京城带来的变革实在有些太过于迅速了。 诸多张允修干出来的行径,在海瑞看来那都是离经叛道,乃要惹出祸端来的。 可偏偏桩桩件件都应验无误。 这让他奉行半生的治世理念,正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看了一眼角落里头。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正老神在在的倚靠在墙边。 海瑞不免皱眉,沉声询问说道。 “张佥事,此期货市场乃是张士元独断专行,还是受了元辅大人之授意?” 张简修正在神游物外呢,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怵海瑞的。 这海刚锋之名,连老爹张居正都头疼,更何况是他呢? 普天之下,想来也仅仅只有幼弟张允修,能跟这位一较高下了。 这会儿,张简修自然是正色颔首说道:“不论是江南织造局还是这期货交易市场,皆是经过内阁和陛下首肯的。 海宪台尽可放心,我这幼弟虽行事看似不羁,却是菩萨心肠,断不会做有损江南百姓的事。” “但愿如此。” 海瑞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朝主位的殷正茂拱手一礼,“殷抚台,下官还有些行程,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便是拂袖而去,可以说是很有个性了。 那徽商王世顺面露尬尴之色,扭头看向殷正茂说道。 “殷抚台您看这.” “不必忧心。”殷正茂摆摆手,“海汝贤便是这个性子,尔等照着首辅吩咐去做便是,本抚定然是大力支持的。” 说完他捋了捋胡须,显得很是轻松的样子。 自从张简修一行人来了南直隶之后,再有侯继高、沈有容二人领兵坐镇江南,他这个应天巡抚行事,可以说是轻松许多了。 特别是江南织造局成立之后,依托着西山钱庄给百姓们放低息贷款,再有那“天工纺织机”给百姓们提供新的营生,江南因水患而产生的矛盾,已然是渐渐平息下来。 当然,这并不表示可以高枕无忧了。 殷正茂看向那王世顺说道:“王掌柜近来那布丝的销路可寻到了?” 纺织机确实是发到了百姓们的手里,他们所生产而出的丝蚕丝整整翻了好几倍。 可立马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生产出来的丝蚕丝太多了,以至于销路成了问题。 以往这些蚕制品的销售,全然为江南士族豪绅们所把持。 现在江南织造局与他们唱着对台戏,这些人自然串通各路卖家,严禁收购此类丝蚕丝,妄图以此来掐死朝廷这釜底抽薪之招数。 王世顺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原先是个问题,可现在张同知帮着咱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殷正茂有些讶异地说道:“那期货市场,当真有这么神奇?” 王世顺点点头说道:“抚台大人明鉴,小人从前乃是商贾,太明白江南士绅们心里那些门道。 这些人依托着地方之便,便想要对抗朝堂,妄图以囤货居奇,截断销路之法,公然对抗朝堂国策。 若换做是他人,说不准定然着了他们的道。 可张同知一出手,即便是小人不明白这期货市场的原理,也同样相信能够马到成功。” 张允修的手段,王世顺可太清楚了,因为他就是被坑了无数次,才得以“招安”。 现今上了“贼船”,开始坑别人之后,王世顺感觉吃嘛嘛香,身体越发的健朗起来。 可以说,他这个曾经的“对手”,对于张允修的能力有着十足的认可。 “张士元那小子.” 殷正茂不由得有些感慨,脑袋里面回忆起来,笑着摇摇头说道。 “想着昔日,其年幼之时尚在襁褓之中,老夫还曾经抱过他逗趣,不想短短数年,竟成了我大明之人杰,实在是令人感概啊~” 想到这里,他朝着一旁的张简修说道。 “张佥事,想来这许多事情,还需要你在其中多加斡旋才是。” 张简修眼见着幼弟被好一番夸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将嘴里牙签一吐,咧开一张大嘴说道。 “殷抚台还且安心,我张简修奉皇命前来,便是要抓拿江南一干宵小之徒!这些人若敢有半点造次,通通抓拿回京师打入诏狱!” 事实上,张简修此来南京,不单单有推行江南织造局之意,还有则是防范江南士族狗急跳墙,勾结倭寇入侵海疆。 这在以往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正巧万历皇帝在看了永乐年间开海的收入之后,对于这群江南士族恨得牙痒痒。 此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只要敢有一点动作,定然是会被一网打尽! 可张简修也有自个的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成日看那《万历新报》,张允修那个家伙,一会儿又开个什么拍卖会,将银子赚得盆满钵满,一会儿又搞出个什么新学理论,一会儿又来个期货市场。 他将风头都出尽了!天下人心中却还能有我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的一席之地么? 张简修攥紧了拳头,决心在江南之地干出点名堂出来。 秦淮河畔。 海瑞带领书吏一行人于江边走访。 人群里头还有一名身材臃肿的胖子,为了跟上海瑞急促的脚步,可谓是满头大汗。 见这赵睿如此狼狈的样子,便连一向铁石心肠的海瑞,这会儿都心软下来,他停下脚步看向对方说道。 “赵掌柜,你腿脚不便,乘坐轿撵便是,于本官面前不必拘礼。” 在这乡间不习惯乘坐轿撵,他习惯于如老农一般在乡间快步前行,可这却苦了赵睿这个大胖子。 “海海宪台.” 赵睿还喘着粗气呢,朝着海瑞恭恭敬敬行礼说道。 “小人不累,张同知与我有知遇之恩,我赵睿定然要将此事办得妥帖。 江南本富庶之地,却不想也有百姓这般困苦。 比之他们流离失所忍饥挨饿,我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仁民医馆的大夫们,说我这身子肥胖指数超标,正巧这趟江南之行减掉几斤肉去。 不单单是积德,也是延寿。” 海瑞眉目如鹰,似乎要将赵睿给看透一般,他点点头说道。 “若普天之下商贾,皆能如赵掌柜一般心系百姓,以良心营商,推己及人,我大明百姓光景,不知会比如今好上多少。” 赵睿却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海宪台言重,小人愚钝仅是恪守本分,多有张同知提携,才有今日能为江南百姓做些事情,实在是荣幸之至!” 赵睿张口闭口就是张允修,可海瑞却提不起什么恶感。 他越看这老实本分的赵睿,越是觉得顺眼,点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便与你砥砺前行,共同为江南百姓行事。” 说话间,海瑞便用干枯有力的手扶住了赵睿胖乎乎的身子,扶着他一路前行。 “使不得!海大人!使不得!” 赵睿慌忙摆手,可海瑞却不容置喙的样子。 见二人便这样一路前行,跟随在身后的书吏与账房先生对视一眼,看向赵睿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羡艳。 这赵睿搭上了张允修和海瑞的船,虽说是以商贾之身,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行至秦淮河中段深处,便看到几间茅茨倚水而立。 海瑞已然轻车熟路,简单整理一番衣冠,便亲自上前轻扣门环。 “敢问可是王机户家中?” 木门吱呀打开,老农王五穿着补丁短褐,一见到海瑞便慌忙伏地:“草民不知海青天来访,罪过罪过。” 显然海瑞已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不妨事。” 他露出一丝微笑,将王五搀扶起来,一路入了堂内。 海瑞一见到王五便很是亲切的样子,抬眼四处看了看说道。 “前次拜访老先生,这草棚还是四面漏风,短短半月便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敢不敢。” 王五连忙拱手说道。 “不敢叫海青天称先生,叫我老五便成,若为村里头人知道了,非得戳我的脊梁骨不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好似很是亲切的老友一般。 赵睿跟在身后,则是看到了厅堂之内,那王五的妻子刘氏,正在织机面前熟稔的操作,十指间翻飞,丝便被缓缓抽出。 这刘氏很是专注,连外头来了人都没反应。 “娘” 王五刚想要唤一声妻子前来见礼,却被海瑞给阻止下了。 他背着手,走到一个装满丝的箩筐面前,轻轻地捏起一团,看着那洁白如雪的丝,不由得眯起眼睛询问说道。 “老先生,你却也不必害怕,实话与本官说说,这江南织造局租借织机的法子,到底如何?” 王五很是拘谨的样子,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露出一个憨厚地表情。 “回海青天的话,今岁发了大水,这田损失惨重,小人本以为真要饿肚子了,却不想还有这‘天工纺织机’可用。 相较以往,此机更为便捷,日产之丝数量更多,甚至还更省写桃。 算是救了小人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海瑞看了看丝,再看了看土灶里头烧得煤炭,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微笑。 “家中所用乃是西山之藕煤?” “正是!”王五也是咧开一个笑容,“西山的东西皆是顶好的,这藕煤比柴火便宜,烧得也旺一些,这初秋天气阴雨绵绵,家中备着藕煤,既能够烧火做饭,也能把浸透的桃烘干,此一举两得也” 海瑞有所问,王五皆是赞不绝口的模样。 当然,倒也不用王五多加解释了,海瑞为官多年,仅仅凭借百姓家中一干细节,便能够分辨出其生活好坏。 这一点很难作假。 可海瑞还是眯起眼睛,紧紧盯着王五说道。 “老先生适才皆是夸赞之意,可这西山织机,还有那钱庄的借贷之法,没有什么弊病么?” “这” 王五很是为难的样子,抬眼看了看那赵睿。 海瑞皱起眉头说道。 “尔但说无妨。” 赵睿擦了擦汗水,很是紧张的模样。 (本章完) 第241章 士族若蟊蠹,犹瘤赘于顶! 第241章 士族若蟊蠹,犹瘤赘于顶! 海瑞眼神越发凝重,那主推租借纺织机的赵睿,更加是紧张,头上的汗水一层层往外冒出。 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见海瑞与赵睿很是紧张的样子,这农王五连忙摆摆手说道。 “二位大人误会了,这西山与官府已然对小人等照顾之至,小人如何能够有所怨气?” 海瑞紧紧皱起眉头,很是奇怪地说道:“那老先生的意思是?” “小人.” 王五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揪着衣角。 “倒还有些顾虑却是太好的顾虑.” 他局促地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 “说起来,这西山钱庄照着情况,能给予咱们这些乡野村夫每月五两银子的官贷,便已然是恩德了。 放过往年那是绝迹难以想象的。 可如今,却还能够租借给咱们这‘天工纺织机’,首月竟然还无需银子 小人活了五十余载,却还未见过官府有如此,为我等小民让利之事.故而.” 越说,王五这声音就越发小了下来。 海瑞脑子转得很快,立马就想清楚了其中症结,他微微蹙眉。 “老先生之意,乃是忧心,这其中可能颇有猫腻?或又是官府变相盘剥之法?” “不敢不敢。” 王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止住想要下跪的冲动,脸上很是惭愧的样子,叹气说道。 “或是小人之心太过肮脏.” “这怪不得你” 海瑞却是猛然打断,脸上渐渐冷下来。 “此乃过往吏治败坏,致使百姓畏惧官府,更甚于豺狼虎豹,稍有些仁政良策,反而成为了” 他突然噤声了,脸上的冷冽突然变得有些哀痛。 本以为,这西山与以往官吏一般,在这里其中,搞出了什么盘剥百姓的法子。 贪赃枉法之事,要治那些商贾又有何难? 可如今结果竟然是,这政令实在太好了。 好得有些过头,以至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大明官府会推行的政令。 然而,这更加令海瑞感到悲哀。 此不正正说明,以往的江南官吏凶悍到了何种地步么? 赵睿上前两步,朝王五露出了微笑,轻声解释着说道。 “老先生无需多虑,我西山钱庄与织造局放贷,不会傻到做什么亏本买卖。 每每给予借贷,皆是要由专人核验家底。 一穷二白之人,可入江南织造局受统一安排。 若有些家底的,则是要取安分守己之良善人家。 其中不单单要有人作保,更需田契房契为抵押,加之巡抚衙门三重稽查之法,断然不会让百姓吃亏,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老先生还请放心便是。” 他这一番介绍下来,诚恳万分。 这王五也不免点点头说道。 “二位大人皆是仁德,老汉我自然是信的。 可近来乡里流言四起,有不少庄户农户皆是有顾虑.说是官府乃是谋求以这些玩意儿,骗取咱们的田地” 王五说是提意见,实际上乃是在提醒二人,连日来南京城郊治下出现的问题。 赵睿无奈摇摇头说道:“此更是无稽之谈,钱庄每月借贷出五两银子,再加上这纺织机,所费成本就可抵扣你们的田地房产,这其中乃是经过精密计算的。 天底下哪有骗田地,还给予同等物件银子的道理。” “小人自然是明白” 王五也是哀声叹气的模样。 “可乡野之人,大都未曾读书,像是小人这般念过一两年私塾的,已然是少之又少了。 二位大人应该知晓,咱们这江南地界,乡野百姓都要依着老爷们过活。 老爷们宣扬其中有诈,不让百姓们受官府之恩惠。 大人们想想,他们是信了官府,还是信本地同宗同族的老爷?” 王五读过私塾,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有条理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海瑞要寻他问的原因,换个大字不识的,还真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将一个江南最为棘手的问题,直接摆在二人的面前。 那便是江南士族于本地深耕百年,关系网络早已经是盘根错节。 朝廷即便有善政,却难以推行下去,即便能够推行,可百姓不信任朝廷,又待如何? 一来二去之间,就算是善政仁政也无法推行。 海瑞神色越发凝重严肃,他沉声问道。 “那些豪族士绅,不单单是如此吧?除了蛊惑人心,于售卖布匹,收购桃原料也是动了手脚?” 王五明白对方想要问什么,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愁绪。 “大的老汉倒也不清楚,不过听说这‘天工纺织机’出来的丝,老爷们一概是不收的,想要出售丝布,还得去寻江南织造局才成” 他眼神闪烁,紧紧盯着海瑞说道。 “海大人,江南织造局是否支撑得下去?小人的营生能一直干去么?” 从王五的茅茨中出来,秦淮河畔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海瑞看了看渐渐下降的水位,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朝廷为解江南水患,可是下了大功夫,再有南京工部潘尚书主导治水,又有西山诸多改进之良方,连月下来,这大水之患,总归算是解了” 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重新搭建起来的一排排草庐,声音渐渐愤怒起来。 “可天灾解了,人祸却未解。” “老夫不明白,分明乃是治国之良方,惠民之善政,为何偏偏无法推行下去? 我大明朝难道便糜烂至此么!” 说到这话的时候,海瑞甚至都有些愤恨了。 他今年年近七旬,却已然是白发苍苍。 自嘉靖二十八年担任福建教谕后,宦海沉浮了三十余载,见惯了太多的腌臜祸事。 能够以一封《治安疏》,骂得嘉靖暴怒。 却也能在嘉靖逝世之后,悲痛大哭整整一夜。 后世人可以评价海瑞“迂腐刻板”“强戾多私”“博取清名”,可却不能忽略海瑞淳淳爱民为国之心。 他或许能力不足,可他是真想要身处的大明朝能够拨乱反正,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从隆庆年间整顿江南土地兼并,为百姓沉冤昭雪。 再到今日推动江南织造局与钱庄的施行。 每每皆是碰壁,每每皆是受到江南士族们强力的抵制。 眼看便要有些起色,却又撞上这一堵顽固的拦路石。 一开始,海瑞甚至觉着,此“官贷”良策,西山派出的一干商贾,可能会上下其手。 可事实证明,那些往日里在海瑞看来唯利是图的商贾,却比那些自诩清明的士绅豪强们,还更加能够体会民间疾苦。 西山没有问题,天工纺织机也没有问题,政令更加没有问题。 唯有一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那便是——士族若蟊蠹之附骨,犹瘤赘之累顶,盘踞江南,噬民膏髓而弗已! 海瑞又是气愤又是悲痛的模样,他没有打伞,漫步在细雨之中,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着走着,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商贾。 “赵掌柜,若是你会如何解决这江南之祸?” (本章完) 第242章 天下竟靠张士元一人? 第242章 天下竟靠张士元一人? 赵睿正在后头亦步亦趋,却不料突然迎上海瑞的目光。 “啊?” 他没想到,这位闻名天下的海青天,竟然找自己问起了计策。 “这个.小人小人” 赵睿有些紧张,脸上雨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憋了半天才说道。 “小人想来.许是另起炉灶?” “什么意思?”海瑞不解地说道。 赵睿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人脑袋里头就蹦出来这个词儿,却不知怎么解释,想来张同知定然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从前于京城,张同知便常常逆势而为,可却每每皆能够化险为夷,成就一番事业。” “说起来,小人最为佩服的便是张同知,他乃是京城少年人中翘楚,有着经世之略 想来本次江南之祸,有着张同知助阵,定然能够马到成功,杀一杀这群江南士族的锐气!” 海瑞忍俊不禁。 这张允修到底给赵睿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够让此人这般死心塌地? 然而,想了想自仁民医馆救助苍生,再到西山收纳流民,还有这江南惠民之策。 一桩桩一件件,即便海瑞再对张允修行事风格不喜,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之惊才艳艳! 海瑞神色复杂,心里有了些计较。 若有机会,必然要去一趟京城,好好将那张允修拨乱反正! 可回到江南之事上,他又是喟然长叹,紧紧盯着赵睿,发出由衷地疑问。 “难道.这普天之下尽数要靠张士元一人?” “这” 赵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海宪台明鉴,张同知一人之力固然有限。 可还有西山数万百姓,还有元辅张先生,还有张佥事,还有殷巡抚与海宪台. 大家群策群力之下,再有着陛下的支持,这天下有何事不能为?” 海瑞表情愣住了,嘴角忍不住微笑,连连摇头说道。 “罢了,雨势渐大,我等先行回巡抚衙门,再做计较。” 天色渐黑。 秦淮河上。 洪水刚退去,这河上的游船画舫却已然漂了起来。 一时间夜晚的秦淮河,一片灯红酒绿的模样。 伴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声,丝竹管乐再又响起,吴侬软语的女子唱音于河面上四处流淌。 有一处画舫雕梁画栋,其中时不时传来几人的大声议论。 “昔日王介甫推行青苗之法,肆意变乱祖宗法度,实乃大宋衰败之始依照老夫看来,这青苗、募役诸政,皆是祸国殃民之举!” 雕红木椅上,王锡爵将怀中侍女手腕盈盈一握,抓着侍女的手,将其上的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一旁的王世贞两颊酡红,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 “《宋史》有记,青苗钱者,以常平籴本作青苗钱,散与人户,令出息二分,春散秋敛.” 话音未落,他便重重将酒杯拍在酒桌上,迸发出一声闷响。 “那‘王安石变法’本乃祸端!”王锡爵难掩眼中怒意,“朝廷本当与民休息,若效仿其聚敛钱财,以青苗之法祸乱百姓,必然重蹈宋之覆辙,我大明危矣!” 王世贞眼中也带着愤恨:“张江陵之变法,相较那王介甫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今那张士元,又效仿宋之‘青苗法’,以借贷之名,行盘剥之实! 官府官吏届时强制摊派,我江南百姓只得卖田鬻子,闹得家破人亡!” 早在江南织造局开启“借贷”与“借纺织机”之事几日,这些老狐狸便已然是如临大敌。 嘴上说着“新法”与“王安石变法”将一同失败,嘴上说着此法将祸及百姓。 可真正刺痛他们的,乃是那“天工纺织机”,这是结结实实的在刨江南士族的根基! 即便这法子再好,再能够救助百姓,他也不能好! “大人请吃酒。” 有一名侍女怯生生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是及笄之年,将一杯酒水递到了首位徐阶的嘴边。 徐阶瞥了一眼,将那酒水接过一饮而尽,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张江陵到底意欲何为?”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江南乃是大明生产丝绸布匹的主要区域,更不要说松江府被称作为“衣被天下”。 士族们以家族为单位,从百姓手中收取丝蚕丝,开设各种纺织工坊、商铺、牙行,可以说控制了整个江南的纺织生产,并以此牟取暴利。 可张允修这小子倒好,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上来便要从他们手中抢饭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尤其是徐阶,前次就被张允修所坑,这次再被触动了逆鳞。 “大人.” 侍女还想给徐阶夹菜,却被其一把打掉了筷子。 “滚开!” 他推开年纪堪比孙辈的侍女,一拍桌案说道。 “欺人太甚!真当我江南乡贤是好欺负的? 他张江陵要推行改革,‘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哪一样老夫没有鼎力相助?” 三个人虽是同仇敌忾,可徐阶此话一出,王锡爵与王世贞脸上都有些尴尬。 也算是.鼎力相助吧? 王锡爵瞥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侍女,摆摆手让其下去,算是救了她一命。 不愧是在宦海沉浮多年,可徐阶完全面不改色。 他须发皆张,怒然说道。 “从前西山诸事,老夫便看不对付,自古朝廷之事当‘重义轻利’‘尊古卑今’。 他张士元处处言利,乃是逆势而为,张江陵竟也这般纵容,实在是可悲可叹。 我大明朝权柄为此父子二人窃取,祸将至矣!” 那几十万两银子的亏损,犹如心口上的伤疤,至今还让徐阶感到隐隐作痛。 怒则怒矣,王锡爵还是面露正色,看向徐阶说道。 “徐公,张家父子二人倒行逆施,定为天下人所不容。 然其手段也极为狠辣,那‘天工纺织机’神妙异常,一人便顶十人之工。 江南织造局更是不计成本,以低息甚至无息,将此机租借给百姓。 我等而今尚且能压得住,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会有人起心思.” 王锡爵还没有说得一点,这江南织造局带来的冲击可谓是前所未见的。 从前朝廷推行一干改革,无非是什么考成吏治、清丈田亩、以银代赋税等等。 即便张居正再强硬再得皇帝信任,可他的手能够伸到江南的田间地头么? 江南士族们只要同仇敌忾。 进可以著书立说,守着大义,以祖宗之法在朝廷上对其施压。 退也可勾结地方官吏,在表面上做做样子,敷衍一番朝廷政绩,“量弓案”不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照着从前的法子,江南士族有一百种方法,将对手给玩死。 可现在好了,张允修这小子另辟蹊径,搞个了江南织造局,直接从底层百姓入手,要彻彻底底的掘开他们的根! 这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哼!”徐阶冷哼一声说道。“他张江陵要掀桌子,我等自然也无需与他客气。” 王世贞眼前一亮低声询问说道:“徐公可是又有了应对之策?” 虽说牙齿掉得七零八落,可徐阶还是将其咬得咯吱作响。 他断然说道。 “他张家父子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于这江南地界,我徐阶倒还没有怕过谁!” “徐公之意.” 王锡爵压低了声音,立马将雅间里头的侍女给全部挥退。 一时间,周围陷入到寂静中。 唯有潺潺流水声,和远处吴侬软语若有若无的唱音。 徐阶目光一凝说道。 “一为结盟,二为宣策,三为联援!” (本章完) 第243章 江南士族之三胜? 第243章 江南士族之三胜? 暮色渐浓。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带着身酒气回到了府上。 在大堂内坐定,看着那灯火摇曳的煤油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大江南北好像离不开西山带来的变化。 从了解实事的报纸,再到物美价廉的藕煤,还有各类琉璃制品。 即便世家大族们,再想要躲避张士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却也如卷入洪流一般无力。 可江南士族盘踞于此地多年,又如何会轻易任人宰割? 大堂上,伴随那袅袅檀香,王锡爵为老友沉声解释着说道。 “一为结盟,眼下京城大小官员,碍于张江陵之权势,又为张士元所蛊惑,在这场‘浩劫’中人人自危,别看他们面上阿谀奉承,可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心怀怨念。 若有徐公振臂一呼,发动门生故吏,我等再联络旧日同僚,定然是一呼百应! 此一胜也!” 坐在他对面,王世贞脸色有些微醺,他很满意地点头:“张家父子倒行逆施,蛊惑君上,早就为世人所唾弃,无非是缺个由头罢了。” 他眯起了眼睛。 “再有晋商势力相助,有潞王为我等打头阵,倒确实是万无一失。” 其实在大部分古人看来,张允修的这些行径,犹如昔日“王莽改革”,定然是要让天下大乱的。 你说他每每都能够逢凶化吉? 那定是时候未到罢了。 王锡爵又想了想说道:“不单单是如此,坊间最喜神鬼传说,我等只需派出些方士、说书先生,将那天工纺织机传为妖物。 若非是妖物,如何能够这般神妙,用了乃是要折寿的。 乡野愚民最为相信此道! 此二胜也!” 说话间,王锡爵已然可以想象到,今后有百姓冲击巡抚衙门,大喊着什么‘天工纺织机’夺了他孩儿性命之类的话语。 此便够海瑞人等喝上一壶了。 王世贞也点点头说道:“京城内外非是铁板一块,皇帝痴迷于旁门左道,成日不理朝政,早已闹得天怒人怨。 我等联合晋商,与朝中有识之士,于《京畿日报》上发起攻势,直击那江南织造局扰乱市易,张士元借赈灾之名中饱私囊,再有那张氏父子专权跋扈,有不臣之心.便要叫那张江陵焦头烂额!” 以上便是徐阶口中所言“宣策”之法。 这二人曾在朝中为官,也曾自诩为国为民。 此刻以茶代酒,推杯换盏之间,脸上交谈之神情竟有些显得阴鸷 二人在徐阶所定方略之间,渐渐细化笔触,并以此来进行布置。 初秋时节,外头的虫鸣越发凄厉和嘶哑。 聊到这最后一计,王锡爵压低了声音说道:“徐公所提那联援之策,会不会有些太过于.”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联援联得乃是哪里的援,无非是海上之人罢了。 自嘉靖以来,海上倭寇屡次侵袭劫掠江南诸地。 为何能够所向披靡,为何能够深入腹地? 那倭寇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倭人呢? 为何次次世家大族皆不受影响? 其中缘由自然是耐人寻味。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嘴上不提,可个个心知肚明。 这倭寇之患,无非是与朝廷争锋的一张牌罢了。 若无倭寇之患,海疆风平浪静,那又有何理由抑制阻止朝堂彻底“开海贸易”呢? 若朝廷开海贸易了,这海贸上成百上千银两的进项,岂不是皆为朝廷所得? 朝廷想与民争利,此非仁政也! 当然,江南士族们为大明朝廷“分忧解难”,却也不会将自己搭进去。 若非是情急之下,他们自然是不会动用倭寇这张牌的。 毕竟此乃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就算是做得再密不透风,可谁能保证不被人抓到把柄? 然而,张允修的“借贷法”,乃是结结实实刺痛了江南士族们的神经。 徐阶临到了时,接连在一黄毛小儿身上吃亏,怎么能够不狗急跳墙? 王世贞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压低声音朝着老友说道。 ““须得布下多层后手,最好不留一丝痕迹。 不必大动干戈,万万不能露出把柄。 修书一封让倭人趁乱烧毁那江南织造局织机,侵袭几家受其新政恩惠之农户。 令那些乡野愚民望风而逃,却且看看还有谁能够推行那‘借贷’之法!” 二人算上徐阶,年岁都快要到两百岁了,更有在官场内沉浮之阅历,一干安排可谓是细致万分。 此时月轮已攀上中天,窗外渐明,透过那有些发黄的琉璃窗,落在了二人面前的案头之上。 王世贞不免发出一声感慨:“还望元驭兄知道,这通体澄澈之琉璃窗子,分为左右两扇,老夫了整整五万两银子,才从佛郎机人手中购置了这一对来。 平日里伏案读书累了,便可透过这窗子,看看庭院里头的草草,赏赏风赏雨赏雪,再赏赏这明月。 这五万两银子得可太值当了。” 他意有所指,脸上皆是愤恨的表情。 “有此物善其用,不比那西山之琉璃好上千倍万倍?那逆子嗳!” 前次,长子王士骐在西山以重金购置了一套儒学圣贤琉璃像,本以为乃是捡了便宜。 王世贞甚至还想着借献佛,好好讨好一番徐阶,却不想最后弄巧成拙,险些将徐阶的老命给气没了。 可以说,王世贞如今一见到琉璃像,便气不打一处来。 “唉——” 王锡爵怎会不知老友的苦楚,费了数十万两银子,竟然买回来受气。 现如今甚至还接连掉价,任谁都会与张士元不共戴天。 可他依旧还是劝慰着说道。 “元美兄(王世贞字)也不必太过挂怀,钱财乃身外之物,失了还能够赚回来。 令郎尚且年幼,办些糊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够痛改前非,便尚能有转圜余地。” 王世贞则是唉声叹气的样子。 “犬子自小于内帷长大,被妇人宠得骄纵惯了,行事总是没个轻重。 把他放在京城,我这心里头整日七上八下,不如叫他回江南来,闭门读书也好收收心。” 王锡爵微微颔首说道:“若能让令公子潜心举业,安心准备秋闱,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倒是怡然自若的样子,毕竟自己的长子王衡,在京城之中安心治学,也没听说有弄出什么乱子。 甚至王士骐在京城的一干情况,都由王衡看着,颇有些少年老成。 王锡爵对这个儿子的期望还是很大的。 正说着话,王世贞的目光瞥见了桌案上的一份《万历新报》,不免又有些咬牙切齿。 “听闻近来这张士元,又在京城搞出了什么名堂,说是要创办什么新学科学,以矫天下心学之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猛地一拍桌案。 “此等黄毛小儿,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也开始学人创立学派?” (本章完) 第244章 爹!孩儿要以身入局! 第244章 爹!孩儿要以身入局! 江南的消息还是会比京城慢上一些日子的。 特别是一些事件的流传,若报纸没有刊登,江南士人是很难了解通透。 不过这创办“新学”一事,张允修弄得大张旗鼓,生怕有人不知道一般。 王锡爵也紧紧皱眉。 “十几岁的少年人竟然要开宗立派,可以说是亘古未见之奇闻了。” 不过,自从这张允修发迹以来,各种奇怪事件频发,如今再看这新学闹剧,倒也不那么大惊小怪。 他想了想补充说道。 “依照老夫近来所闻,除开李贽等心学异端,对张士元之新学颇为推崇以外。 浙中王门之王畿,其乃是阳明公之高徒,近来已然是著书立说,驳斥其离经叛道之举。 还有泰州学派之焦竑、罗汝芳,对于此人解构泰州心学,也有些微词。 无非是小儿哗众取宠之举,不必多虑。” 王锡爵与王世贞都是进士出身,平日里也多有讲学立说之举,自然是对张允修这等行径嗤之以鼻。 什么科学之理,在那《万历新报》上写了好几个版面,那些白话写成的字句粗鄙得像乡野村言,似乎想让乡野村夫、贩夫走卒也理解他那“新学”,简直是有辱斯文。 王世贞微微颔首。 “京城心学、理学大家众多,他张士元敢触这个霉头,定然会有人不忿,届时打上西山来一场‘文斗’,却又有一场好戏可看!” 王锡爵捋须笑着摇头:“若是如此,这张士元必然是要斯文扫地咯~” 一聊到张允修有多荒唐,这大堂内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谈,已然到了深夜。 王锡爵起身告辞说道:“夜已深了,我便不叨唠元美兄了。” 王世贞带着一丝酒意,一路将其送到了家门外,叫来了轿撵,很是热切地说道。 “与元驭兄(王锡爵字)相识一场,实在是我王世贞一生幸事。 天道缈缈,却别看今日张江陵势大,宋有王介甫变法,终究不还是落得‘元祐更化’的下场? 我二人心怀为国为民之抱负,自也如那宋时司马相公一般,有出头之日! 他日以‘文正’流芳后世,也不失这生前身后名.” 在这清冷街道与皎洁月光之下,王世贞胸中意气迸发而出,发出一阵由衷的感慨,竟开始自比起司马光来。 似乎先前的谋划皆与他无关一般。 登上轿撵之前,王锡爵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朝着老友深深一作揖说道。 “借元美兄之吉言,那司马君实大起大落,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辞官回家,潜心编撰《资治通鉴》,恰如我等此番潜龙在渊。 他日起事,定然要效仿司马相公,尽废新法,拨乱反正!” 一时间,两个人心中豪迈之气升起,仿佛就要效仿那北宋大家张载,以横渠四句立心明志了。 “快记,快记。” 二人书童相视一眼,连忙低头记录。 先生们在此豪迈丛生,自然有书童在身侧,以纸笔将二人言行记录下来,今后若有出头之日,便是一段佳话了。 可王锡爵刚登上轿撵,却突然想起一人,他奇怪朝着身边书童询问说道。 “王九呢?” 这王九自然便是家中管家了。 那书童一路跟着,连忙在手记上写完二人交谈之内容,朝着王锡爵恭敬回答说道。 “先生忘了,适才管家提及大公子从京城来了书信,您等不及回家中观看,让他快马前去取来,想来” 王锡爵喝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其中症结,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说道。 “我倒是老糊涂了。” 想了想他吩咐说道。 “差人在此等候,告知他赶上来,我等先行回府。” “是。” 书童恭敬行礼。 可轿撵走出不到一柱香时间,却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停。” 有了王锡爵的吩咐,轿撵复又被轻轻放下,他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着急忙慌的管家王九,笑着说道。 “王九,老夫倒险些与你错过。” 王九连忙下马行礼,诚惶诚恐地说道。 “还请老爷恕罪,小人快马加鞭.” “不怪你。”王锡爵心情大好,伸出手来说道。“便取来给老夫看看,辰玉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若无大事断然不会送急信而来。” 王九赶忙将怀里的书信取出,恭恭敬敬地奉上。 “老爷请看。” 一接过那封厚实的书信,王锡爵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这是他最为器重的长子啊,今后定是有状元之才的。 相比较王世贞家中那逆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撕开信封,将里头的信纸取出,一阵墨香飘来,见到长子那苍劲有力的台阁体,更加令王锡爵精神矍铄。 他发出一阵感慨。 “辰玉这手书又精进了不少,想来是下了苦功夫。” 一见到长子笔迹和措辞,王锡爵这老父,不由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可看着上头内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脸上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照着以往的习惯,长子王衡总是会在书信里面,先是提及一番自己的学业情况,随后再说说同伴王士骐的近况,最后再介绍一下其在京城的见闻。 这书信内容定然是工工整整的,甚至还会用上写八股文的技法,让王锡爵来评判纠正。 可今日王衡这书信里头,却很是零乱的样子,让人感受到他书写时候的心乱如麻。 “冏伯兄(王士骐)心怀怨念,近日却还想着以期货之法,再与张士元生出争斗,孩儿一番苦劝却无济于事” “为能从中获利,冏伯兄犹如为妖邪附体一般,抵押售卖家中田产地契,孩儿不知世伯是否知晓,若是不知,还请父亲代为提醒.切忌说明乃是孩儿所告知” “孩儿近来观这期货之法,或是能确有经世致用之理? 昔日读阳明公之《传习录》,所谓‘心即理’‘知行合一’,看起来那西山之行,却隐隐暗合此道? 再有那张士元之新学,也曾明言‘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 孩儿左思右想之间,却是不知其深意,便想着效仿古之贤人,决定以身入局,亲自体验一下这期货之法,是否能够经世济民.” “孩儿自有决断,还望爹爹不要太过挂念。” “混账!” 王锡爵猛地一拍轿撵,这轿子又重新停了下来。 前半段,看到那王士骐荒唐之举,甚至还干出了崽卖爷田的勾当。 王锡爵仅仅是心头一凛,觉得王世贞所言自小宠溺过头,实在是太过贴切了。 正打算托人将书信送去,告知王世贞好好处置一番这“不孝子”。 他当然不会去登门告知,这等有辱家风的事情,还是要给老友一点面子的。 可看着看着,便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单单是那王士骐,自己悉心栽培之长子,竟也糊涂入了张士元的“魔”? 书信之间,若有若无便提到他那“新学”“科学”,想来受其影响颇深。 最为令他气愤的是,这王衡便也糊涂的,入了那什么“期货市场”,还说什么以身入局、知行合一。 这哪里是治学,分明是朝着火坑里头跳! 王锡爵气得发抖,却还不知道那“期货市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好在王衡很是贴心,在后头专门划出一栏,用一种通俗易懂的小故事,讲解了一番“期货市场”的原理。 一见此王锡爵更加是目赤欲裂,臣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接连吼了两声。 “张士元!张士元!” 眼中都险些喷出火来,于轿中大声喝斥说道。 “停轿停轿!谁让你们继续走的!都给老夫停下来!” 那一直跟随的管家王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询问说道。 “老爷这是” 适才王锡爵还满面红光,一脸欣喜的模样,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暴躁? 可王锡爵却不与他解释,怒然说道。 “耳朵都聋了嘛?老夫让你们停下来!回头!” 王九心中委屈,你这也没说过啊 可他还是赶忙,朝着那些轿夫说道。 “调头调头,老爷要回去!要回去!” 轿夫们赶忙调转了方向,又重新朝着原路返回。 却听轿撵里头,王锡爵言语越发急切的样子。 “尔快马加鞭,先行去将元美先生唤出来!” 王九颇是为难的样子:“老爷想来这会儿元美先生早已睡下.” “叩门!十万火急!” 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便说京城又有大乱子,那张士元又搞出来事端!” (本章完) 第245章 张士元祸乱人心? 第245章 张士元祸乱人心? 大堂上。 王世贞穿着里衣,发髻十分凌乱,他手里端着那封书信,忍不住地发颤。 原先送走王锡爵之后,他便已然回到房中睡下,却不想对方去而复返。 王世贞心中本是有所怨念的。 即便是再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不能托人来传话,或者明天再说,非要今夜将自己又叫起来? 可一看这书信上头的内容,立马就明白,为什么老友拼着命要让自己当面看到了。 这张士元!简直是不当人子啊! “畜生!畜生呐!” 王世贞发出一声声嘶吼,却不知是在骂张允修,还是在骂长子王士骐了。 他瞪大眼睛,一字一句看清书信上头的内容。 那王衡在书信上细致地记录下,王士骐这些天来的心路历程,一看这些内容,王世贞便顿时明白了。 自己让家中管家前去看着那逆子,却不想没有一点作用,也不曾传来一点消息。 想来管家定然是受了此子胁迫,报喜不报忧。 再看看王士骐,为了能够购买那个什么期货,竟然将王家在京城的所有财产,全然抵押售卖。 崽卖爷田不心疼! 王世贞捂着自己胸口,觉得有一股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悲痛万分,拿着书信直跺脚说道。 “老夫于京城皇城外的宅子,那可是绝好的地段,这逆子也敢给卖了?” “还有那东郊良田百亩,那可是靠着通州运河方向,岸边的沃土,他竟也抵押!” “老夫的古董字画!那赵干《江行初雪图》,他不会也敢一并抵押吧?” “逆子!逆子!” 王世贞声音嘶吼起来,引得在外伺候的下人们,都有些噤若寒蝉。 “老夫要去京城!老夫要去一趟京城!将那逆子给抓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王世贞涕泪横流的样子,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站在一旁的王锡爵见此情形,不由得唉声叹气,却也只能上前将其拉住,安慰着说道。 “元美兄稍安勿躁,汝此番去京城乃是大大不妥,先不言去京城路途遥远,即便是快马加鞭,起码要有个半月有余,届时可还有挽回之余地? 再说这江南之地,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正在虎视眈眈,还有那海瑞与殷养实,便是要瞧着我等的笑话。 汝若在此刻轻举妄动,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王世贞已然有些不管不顾了,瞪着眼睛说道。 “那逆子已然将老夫家底要败光了!老夫又更耐如何?此子荒唐至此,老夫要打断他的狗腿,再寻那张士元了断个干净!” 王锡爵吓坏了,连连摆手说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生怕对方想不开,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等能稳坐钓鱼台,靠着便是步步为营,处处谋划,若是贸然行事,反倒是落入下乘。 特别是元美兄去了京城,而今京城可都是张家父子之势力,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 “那你却说如何?”王世贞没好气的样子。 王锡爵摇摇头说道:“元美兄缓缓劲头,汝心急如焚,我又怎会不急? 辰玉(王衡字)这孩子自小便乖巧,可去了京城之后,却犹如入了大染缸一般,竟然也为张士元所惑,张口闭口便是什么‘新学’。 我这个老父,也是焦急万分。” 他没想到打脸来得竟然这么快,一个时辰之前,还在老友面前吹嘘,自家孩子多么多么老成持重。 诶呀,跟王士骐这小子比起来,简直是孝子良子,今后有状元之姿啊~ 可转头,这小子就在老爹脸上狠狠抽了一下。 要去干什么“以身入局”了。 王锡爵重重呼出一口气:“如今之计,我等还是先行与徐公通通气。 再寻可靠之人,快马加鞭进京城阻止这两个小畜生!” 他还是有所顾虑的,张允修不走寻常路,搞出个“期货市场”来,很难让人不相信是有所谋划。 眼下未曾摸清状况,他们贸然行动,反倒是不妥了。 几杯茶水下肚,王世贞总算是冷静下来,想清楚其中症结后,这才喟然长叹。 “怪只怪那张士元太过凶恶,以靡靡之法,将人蛊惑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通过王衡在信件里头,只言片语的描述,他已然能够感觉得出来,这“炒期货”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短短一日之内,便可赚取到寻常人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 如何能够不令人疯狂! 二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之色。 王锡爵长叹一声说道:“我派人去徐公府上通报一声,明日我二人登门拜访说明情况。 最为关键的是,该知道这京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张士元到底意欲何为!” 户部大堂。 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学颜,正站在一面巨大的展板面前。 展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狼毫笔,将不断上下变化的线条标注起来,时不时还写上一些文字解释。 随后,他学着从前张允修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教鞭。 这教鞭自然不敢拿来打面前的张居正,而是在展板上指指点点,介绍上头每一个概念。 “自古以来,商贾营生路途艰辛,货物交易更是繁琐至。 譬如运送大宗买卖,不仅要耗费人力车马长途转运,还需耗费巨资租赁仓储。 更令人头疼的是,市场行情如潮汐起落。 极端之时,上午十文钱一斤的,到了下午便骤跌至五文。 时常还会出现交割完成后,价格再度波动的局面.” “故而,张同知别出心裁,开创了‘期货市场’,以契书来指代货物,商贾们手持契书,无需再为实物交割劳神费力,只需依据市场行情,在价格涨跌间博弈周旋.” 说到底,这“期货市场”的概念并不复杂,只是对于古人来说,太过于新颖罢了。 张居正坐在堂上,手里端着一盏清茶,看向了那已然成为户部、工部日常使用的图表,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此物类于‘盐引’,宋时也有以‘交引’进行茶盐买卖的先例,可这‘期货’又是何意?” 张学颜解释着说道:“想来是类于粮食提前兜售的法子,在货物尚未运达,或是产出之时,提前以契约进行买卖” 简单一番介绍之后,张居正算是对于期货法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他陷入到一阵沉思之中,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显得有些沉闷。 张学颜察觉到首辅神情的变化,连忙拱手说道。 “元辅倒不必担心,令公子此法很是精妙,不单单能够便于货物流通交易,对于粮食、布匹等物资的价目,也能够起到稳定的作用。 法子是好法子,便是看能否用到实处。” “老夫若觉得此法不妥。”张居正神情有些发冷,“现在可还来得及?” “这” 张学颜略显尴尬的模样。 原来“期货市场”的开设,张允修挂着朝堂和户部的名头,却是行的“先斩后奏”之举。 这“期货市场”都已然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却才堪堪从报纸上知晓,内阁和户部通过了这什么“期货市场”的成立。 这张允修还真是胆大包天。 张学颜头上不由得冒出汗来,很没有底气地说道:“元辅莫要动怒,此法说起来也算是利国利民,于我等推行一条鞭法,还是有利的. 再有户部予以监管,今后朝廷可借用这期货,推行均输平准之法,倒也是事半功倍。” “这逆子越发的放肆了。” 张居正咬着牙齿,面容稍稍有些扭曲。 这小子就是吃准了,自己必然会为其找补,故而显得有恃无恐的模样,直接将“期货市场”给推行了下去。 可即便他再气愤,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了。 正如张允修所料的一般,张居正为着力推行“一条鞭”法,必然不可能取缔“期货市场”,甚至还会为此而大力推行。 在国家大事上,意气之争是要不得的。 然而,张居正还是颇为不满地说道:“那期货市场虽好,却也并非尽善尽美,这些日子来,好几位勋贵将状告到了我这里来,听说成国公也沉迷于此道。 京城达官显贵子弟,如今成日里便流连于‘期货市场’中,想要从中攫取暴利。 此乃助长奢靡之风。” “元辅倒是偏颇了。”张学颜笑着解释说道,“那勋贵子弟,平日里便在京城为非作歹,比之让他们四处狎妓,奢靡无度,倒是不如让他们将银子投入期货市场,令更多人受益.” 张居正站在“人治”的角度,可张学颜更多在乎的,乃是经济方面的优势。 让原本不创造价值纨绔子弟,在这经济浪潮里头创造价值,难道不是一个善政么? 张学颜继续构想着说道:“我等欲着力推行一条鞭法,先前便时常有人提出问题,民间百姓往往以粮食换取银两,再进行缴纳赋税,其中不免会受地方士绅官吏之盘剥。 如今有了期货市场这一概念,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此困。” 张居正起了一些兴趣:“何解?” (本章完) 第246章 《产科千金方》 第246章 《产科千金方》 “若能在各州府渐次推行此法,以西山藕煤与丝为倚仗,朝廷便可借着各地数目,布控天下粮食、布匹行情。 借着这期货交易,甚至可行平准之术。” 张学颜眼里闪着光,点了点面前的曲线图。 “往昔,士绅豪族惯用囤货居奇之法,皆因信息壅塞而操弄市价。 朝廷有心抑制,却无处使力。 而今有了这期货市场之后,商贾们能通过《万历新报》刊发各地商讯副刊,知晓各埠行情,自然会将粮货运往价高之处——此乃'货畅其流'之理。 “看不见的手?”张居正立马就想到了这个词语。 “正是如此。” 张学颜身子微微前倾说道。 “朝廷也可借此,于‘宏观’层面调准物价,譬如布期货价若上涨,可适当令江南织户增开机杼,若粮米期货价上涨,各地漕运便加紧北运. 此借势而为,朝廷将行平准之法便事半功倍,地方粮食照此买卖自如,百姓之困苦也能大大减轻了。” 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元辅,令郎经济学之理可谓是博大精深呐!” “拾人牙慧罢了。”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可眼神却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以他的智谋,不难看出这“期货市场”所带来的变革。 这种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 从一开始报纸流通全国,让信息的传播变得越来越便利。 期货市场、拍卖会、报纸广告,此皆是为了催生出消费与经济流通的热潮,让那群窖藏白银的士绅富户,老老实实将藏银拿出来。 先不提张学颜的分析是否正确。 可单单能够令白银流通增加,便能够极大促进“一条鞭法”的施行。 白银流通越多,银价必定下降,购买力也会会稀释,对于持有大量白银的士绅富户来说,自然是亏损的。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恰可解折银纳税之困! 现如今,连张居正也不免需要利用经济学来思考问题了。 一套一套环环相扣的经济学理论,给了“万历新政”更加宽阔的道路,似乎要将整个大明天下的格局,给重新构造了。 “不可懈怠。” 张居正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锐利。 “着户部即刻设立期货监理司,凡契约格式、保证金比例、涨跌停限制,皆需拟定章程。尤其要盯着那混小子——” 他紧紧眯眼睛。 “若发现有人借期货之名行投机之实,或是操控市场价格,即刻锁拿问罪。“ 张学颜肃然拱手说道:“下官明白,还请元辅放心。” “嗯。” 张居正语气突然间一变,脸上又露出奇怪的表情说道。 “说起来,那逆子近来在捣鼓什么名堂,你可知晓?” 张学颜忍俊不禁,对方这个老爹,怎么成日跟别人问儿子的情况? 这两父子的关系,看起来很是微妙啊。 他想了想,却还是给对方提供了一些线索。 “下官前日去西山拜访过一次张同知,可他不在,问询之后,才在仁民医馆内寻到他,故而知晓些期货市场之情况。 想来这几日张同知皆是在医馆内行事。” “医馆?”张居正很是疑惑的样子,“他不去西山捣鼓那什么会自己动的木牛流马了?” 张学颜想了想,正色说道:“张同知近来在.研究照顾妇人之医术.” 张居正皱眉:“妇人?” 张学颜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景阳宫。” “景阳宫” 张居正顿时明白了过来,口里喃喃重复着。 他目光投向皇宫方向,想起前段时间慈宁宫的风波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皇嗣么” 他扭头看向了窗外,已然有些发黄的树叶。 “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折。” 王恭妃怀上身孕了。 不出所料的话,便是大明的第十四位皇帝朱常洛。 张允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 毕竟,按照他的记忆来说,这王恭妃怀有身孕要晚上几个月,约莫在十一到十二月之间。 正好对上十月怀胎,明光宗于万历十年八月出生。 历史记载这种东西,本就是年代久远,有些出入很是正常。 然而,在张允修想来,很大可能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历史线。 好在过程是错的,结果终究是对上了。 依旧是那王恭妃,意外怀上了万历皇帝的龙种。 皇嗣是天大的事情,干系到的不仅仅是皇帝一人,更加是整个大明朝今后的未来。 这些日子以来,受了了内阁以及慈宁宫的嘱托,仁民医馆成立了专项领导小组,专门处置景阳宫一干事宜。 特别是大明医学院的一干学生和教授,这段时日以来,将所有的研究精力都放在了“妇科”水平的推进上头。 要说起这妇科,李时珍可以说是其中翘楚,他游历行医多年,时常为普通妇人诊治。 特别是为怀有身孕之妇人安胎保胎,这更加是他的拿手好戏。 于是,在仁民医馆里头又出现了一个奇景。 李时珍这一个老头儿,带着一群女医,成日里在医馆里头四处探查病人,进行研究总结。 女医张兰英成为了李时珍的得力副手。 在查看了一名妇人情况之后,李时珍朝着身边的张兰英说道。 “此乃是孕中期胎位不正之症,老夫并不太能确定,这还得去请杨馆长与张同知前来会诊。 此症极为凶险,若是处置不当,待到临盆之时,怕是有难产风险。” 张兰英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说道:“俺这便是去。” 在仁民医馆的书房内,张允修正埋头给女医们写着《产科千金方》。 一见到这张兰英,张允修颇为有些惊讶。 昔日里,那一名黝黑的山西难民,短短数月便已然大变样,虽说皮肤依然粗糙似树皮,可一身女官服饰,加上说话间的气质,已然是判若两人了。 可就是这急躁的性子,还是改不了。 听完张兰英的描述,张允修脸上便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不必着急,胎位不正倒是个好解决的问题,你先帮我将这桌上的稿子整理一下,我去去便回。” 张兰英愣了一下,很是疑惑地说道。 “张先生,俺不用跟着学习么?” 张允修起身,将稿件交到对方手上,拍了拍稿件说道。 “用不着你去,你便看看我所写的内容,给它记下来便成。” 说罢,张允修便悠哉悠哉地朝着门外走去。 “记下来就成?” 张兰英都有些糊涂了。 往日里这位张先生可是一直强调,医术不能够闭门造车,必然要通过临床试验来说话。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奇心渐起,当下就翻开张允修的稿件,直接翻到了“胎位不正”那个部分。 开篇便是如何判断“胎位不正”的内容。 想来张先生与李神医还是有所通气,所讲得皆是大差不差。 可到了如何治疗的栏目,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膝胸卧位?” 几个月以来,张兰英白天在医馆里头,协助各个大夫治病救人,晚上便抱着医馆所出的各类医理潜心学习。 作为张允修和李时珍都看中的培养对象,张兰英显然是很争气,甚至于诸多来医馆内初来乍到看诊的大夫,还有寻求一番她的意见,可以说是仁民医馆内当之无愧的女医官! 可她一见这法子,也有些发懵了。 这玩意儿从来没见过.竟还有让病人自个医治自个的道理? 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仁民医馆的病房区内,李时珍和杨济时二人,正在门口激烈的争吵。 李时珍很是断然地说道:“唐代孙思邈于《备急千金要方》有言‘凡儿在胎,当以时转动’,宋代《妇人大全良方》也有记——‘胎位不正,可俟其自正,或施手法转之’,如何不行?” 可作为医馆馆长的杨济时,却是有不同的意见。 “谬矣谬矣!”他紧紧蹙眉说道。“转胎法太过于凶险,若是贸然行事,非但不能保母子平安,恐于胎儿有害处,用力过偏或过重,皆有可能伤及胎气,母亦危殆!” 杨济时乃是医学世家,他的祖父便曾在皇宫任太医院御医,特别是针对皇家的医治办法,有一些心得。 对于皇家子嗣来说,“安稳”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每一个皇子皇女皆是金贵,不能出一点闪失。 像是转胎法这种,极其依靠经验和运气的法子,放在寻常百姓身上,他或许姑且一试,可放在天潢贵胄身上,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李时珍有些恼怒了:“杨继洲又是你那明哲保身之法?不行倒转之法,若真出了胎位不正,引发难产,你可能担待得起么?这便是尔为人医者之道?” 杨济时则是反驳:“非也非也!生产乃大事也,所涉及母子性命,如何能够不小心谨慎! 若还未曾临盆,却因倒转法而动了胎气,致于小产。 那更是罪孽深重!” 李时珍愤然:“倒转法暗合现代医学之理,乃是经过验证的!杨继洲汝乃是个门外汉,便不要来此凑热闹了!” “现代医学之理?” 杨济时叉着他那胖腰,很是不忿地说道。 “师尊之现代医学,讲究一个实事求是,要以临床试验来说话,你可曾有过?” 李时珍咬着牙:“老夫行医大江南北,什么病症没有见过,这便是临床试验!” 杨济时摇头晃脑,一脸骄傲地说道:“可笑至极,李东壁尔未曾拜入我现代医学门下,怎敢言现代医学之理?” “你!老匹夫!” 李时珍气坏了,合着这老头儿拜师张允修,倒成为他的倚仗和谈资? “乡野村夫!”杨济时却毫不示弱回怼说道。 一时间,“学院派”杨济时与“江湖派”李时珍,二人吵得那是难解难分。 一个保守一个激进,谁也难以说服对方。 这令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女官们面面相觑,相较于张兰英来说,她们大都资历尚浅。 况且,这两个医家大能相互争锋,也没有谁敢触这个霉头。 正当场面陷入焦灼之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东壁、继洲,你二人何故在此争吵不休啊?” 杨济时面红耳赤,险些跟李时珍打起来,一见张允修来了,连忙上前“告状”说道。 “师尊,这东壁先生之法,学生实在是难以恭维.” “重症用重典!若非如此,不能解其症也!”李时珍却也背着手撇过头去。 “你们二人之争端,我都听见了。” 张允修老神在在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可在我看来,却不必这么麻烦,用上我这‘膝胸卧位’之法,定然能够解决问题。” “膝胸卧位法?” 李时珍愣了一下,猛然间转过头,很是疑惑地盯着对方。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简单为其解释了一番。 可还没说完,却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绝不可能!” (本章完) 第247章 膝胸卧位术与教导女医 第247章 膝胸卧位术与教导女医 明代《景岳全书》有记“凡逆产、横产者,多因儿未正而母力已竭,或用力太早,致儿错路”。 足以见得,古人并非后世人想得那般愚昧,甚至对于胎位不正,这种症状,也是有过深刻研究的。 然而,信息流通闭塞还有缺乏系统性知识的原因,还是让古代医学时而神时而鬼。 正如李时珍这等,游历四方的“赤脚大夫”一般,他们长年于民间四处行医,善于使用各种偏方奇方。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偏方奇方乃是能够救命的。 可对于杨济时这样的“学院派”来说,李时珍的方法未免太过于冒险了。 人在外胎儿在内,又不能视腹中情况,如何能够准确判断,并在外部进行倒转手术? 寻常百姓本来就九死一生,倒是能够赌上一赌。 可给天潢贵胄看病,你赌得起么? 正因行医理念的不同,他们二人才会这般争论不休,谁也不能够说服谁。 谁知道,张允修一出场,提出来的治疗办法,比起他们两个人的还要天方夜谭。 便连关门弟子杨济时,都有些不认同的样子。 他紧紧蹙眉,看向张允修说道。 “师尊,这未免有些儿戏了,仅仅令妇人做上一些动作,便可治胎位不正? 徒儿遍览古籍,也从未见过有此等治疗之法.” 张允修则是没好气地说道:“若事事都要见于古书,你拜我为师做甚?” “学生.学生” 站在张允修面前,嚣张跋扈的杨济时也温顺犹如小鸡一般。 无奈摇摇头,不愿跟愚钝的大徒弟多费口舌,张允修朝着李时珍笑着说道。 “东壁先生可有什么明悟?” 可李时珍脸色却也有些发懵,紧紧蹙眉,口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膝胸卧位.膝胸卧位双膝分开与肩同宽,大腿与床垂直,胸部贴近床面,臀部抬高.” 怎么想他都是不太明白,此法到底如何令胎位转正? 难道妇人身子扭一扭,胎儿就能自个身子转过来了? 看出对方的顾虑,张允修则是补充说道。 “不单单是如此,最好是每日行三次,每次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缓慢增加频次,坚持个七到十日,便可见其成效” 说起来,在后世医学应对孕妇胎位不正,就有两种解决的办法,一个是“手术倒转法”,另外一个自然便是这“膝胸卧位”了。 手术倒转法流传已久,自古便有施行的先例,可在没有现代设备明确胎儿的情况下,施行此法无疑是在做一场豪赌。 而这“膝胸卧位”的办法,更加偏向于辅助,原理更加简单安全,相比较倒转法少了诸多风险,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显然就更加合适了。 “我不明白。” 李时珍想了半天,却还是不得要领,为何妇人以那等动作,就能够让胎儿胎位发生转变? 张允修笑着说道:“这法子相较于东壁先生之倒转法,采用的乃是非侵入性的辅助手段,更加安全稳妥一些。” “非侵入性.辅助手段?” 每一个字李时珍都听懂了,可组合起来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见“药圣”也如此疑惑,张允修这才耐着性子解释说道。 “其中原理无非是以体位改变胎儿重心,从而形成自然翻转的效果 在膝胸卧位时,妇人腹部悬空,骨盆入口压力减轻,可给予胎儿一定自由活动的空间 这等辅助的办法,既可以一定程度上令妇人肌肉放松,又可使胎儿更加容易调整位置.” 可他解释完之后,李时珍与杨济时二人依旧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张允修无奈,见到那张兰英已然回来,看向她说道。 “兰英啊,便由你来协助病患进行这‘膝胸卧位’的锻炼吧。 口说无凭,十日之后我们自然可见分晓。” “啊” 张兰英惊呼了一声,没想到对方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李时珍与杨济时二人面面相觑。 确实如张允修所言,这“膝胸卧位”无非是让妇人每日坚持一些动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否有用,过段时间便很快会有结果了。 李时珍叹了一口气。 若是换个人,跟他提什么以动作,能够令胎儿胎位倒转,他非得冲上去好好教训一番,斥责对方是“妖言惑众”。 可这是张允修提出的,那便就是大不相同了。 这位可是现代医学真正的奠基人 仁民医馆绝大部分的研究内容,都是张允修所提出并非把控方向的。 于现代医学理论上,他说的话就是权威。 从前,李时珍还有些顾虑,凭着自己的那套,可后来事实证明了。 张允修一直都是对的。 杨济时面色古怪的样子,却早已习惯张允修时不时提出一些,超越常识的构想。 他笑着看向张兰英说道:“张娘子,你也不必紧张,照着师尊所说的话做便是。” 张兰英狠狠地点点头,朝着几个人连连鞠躬。 “张先生,李先生,杨馆长,俺定然是竭尽全力!” 她眼睛里头渐渐闪烁出亮光来。 此后数日里,张允修几乎是足不出户,躲在仁民医馆的书房内,创作编撰《产科千金方》。 自古至今,子嗣绵延乃宗族根本,上至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下至乡野百姓、寒门庶族,皆视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 那句“断子绝孙“的詈骂之所以广为流传,正是源于此根深蒂固的传承执念。 故而,这“妇产科”必定是大明医学发展绕不开的话题。 若仁民医馆能在这领域取得进展,那不单单是赚取到更多的银子,更加重要的是救回到无数的性命。 张允修这《产科千金方》,就是基于各种后世的妇产科常识和细节进行编写的。 他倒不奢求,女医们短时间内能够达到后世的医疗水平。 可只要能够超过那群“经验主义”“用偏方迷信”的稳婆,便已然是善莫大焉了。 譬如大明眼下很是盛行的“产房秽气重”,要紧闭门窗、遮挡光线甚至禁止清洁产房等等。 可以说,很大一部分古代的医疗事故,皆是因为这种陋习和愚昧的观念。 稳婆们往往喜欢使用催产药物,亦或是直接对胎儿生拉硬拽等等。 不管是在医馆内的各类诊断,还是在产科之中,科学常识的普及实在是太重要了。 在编撰之余,张允修还会时常为医馆女医们答疑解惑。 “先生,您所言创造无菌环境之理,小女尚有困惑“ “先生,胎位不正之医理,能否再详解一二.“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被六七十名女医们成日里追着提问,其求知若渴之态,比起从前医学院里头的大夫来更甚。 两辈子来,张允修被这么多女子疯狂“追求”,这还是头一遭。 可没有办法,为了能够培养出今后大明妇产科的骨干力量,他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特别是宫中怀有皇嗣,总不能让医馆内的男大夫,去给皇妃贵妃看妇产科吧? 即便是在后世,妇产科里头有男医生,也有不少病患感到不适,更不要说在封建礼教森严的明朝了。 这女医是必定要培养出来的。 今日,张允修的书房里头,又来了一名女医,她轻轻敲门,待到走到张允修面前,行礼完毕,这才怯生生地说道。 “先生,这会阴侧切之术,学生有些不明白.还望您能指教” 听闻此言,张允修不由得有些讶异,抬头看向对方。 这名讳刘婉儿的女医,相较于其他人脸上略显白净清秀,一看便出自书香门第。 可让张允修意外的,并非是她的样貌,而是她所问的问题。 (本章完) 第248章 医者仁心!膝胸卧位法的成效! 第248章 医者仁心!膝胸卧位法的成效! 说起来,为了组建出仁民医馆的女医班底,张允修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张兰英这般,既能够识文断字,又能够抛头露面的女子,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真要寻,唯有一个群体符合,那便是曾经出自书香门第,因为各种缘由家庭没落的寒门女子。 大明封建礼教严格,家境稍微殷实点的,都不会让家中女子出门,更不要说给形形色色的病人看病了。 故而,女医中的绝大一部分,皆是曾出自富贵人家或是书香门第的女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进入医馆反倒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好归属。 毕竟,若他们未被仁民医馆收录,幸运点的能寻个人家嫁作人妇,运气差点的,为了谋求生计,就唯有流入教坊司或青楼了。 正是因为如此,大多数女医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个都盼着能如张兰英一般,拜入李时珍或是张允修门下。 可话说回来,这些女医们虽说能够读书识字,往日里读得却都是《女诫》《内训》《孝经》之类专供女子的典籍。 你让她们去照顾人,或许还可以,可让她们转变思维,去研究医理医术,实在还是有些困难。 这就更加显得,眼前这名刘婉儿的不俗之处。 其他人还在询问“消毒”“基础理论”这等简单的问题,可这刘婉儿竟一步登天,直接问起了最高难度的手术问题。 对此,张允修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向对方说道。 “你也想学手术?” 刘婉儿有些局促,从怀里掏出一份手记,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 “小女见东壁先生施行了几次,想来对于助产很有裨益,便想着学一学,能够为东壁先生帮上忙” “不可好高骛远。” 张允修摇摇头,不由得提醒说道。 “若基础医理没有学好,贸然学习手术会出问题的,整个医馆也只有东壁先生敢操刀,因为他自民间有诸多经验,便连他也要慎之又慎” 嘴上这样说着,可他还是将那份手记端详起来。 这刘婉儿被说得有些害怕连找补说道。 “先生还请看看,这是小女平日所记,不知有否错漏,小女.小女非是有意好高骛远,仅仅是有些好奇先生若觉得不妥,小女便再回去潜心学习,再也不碰此道.” 她似乎生怕受到责备一般。 张允修眯起眼睛,觉得这个女官很是奇怪的样子。 可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手记之上,简单看了一下,竟还颇有些惊喜。 上头字体十分娟秀,对于手术的理解,也还算是深刻。 看得出来,乃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特别那一句“吾观医案病例有三,这侧切时机尤为重要,不可太早也不可过晚,唯宫缩之际为上.动作需果断,减少多次切割.” 更加让张允修感到惊艳,完全不像是成日读女诫之人,能够写得出来的,反倒像是经过很高明的系统性教学。 看完之后,张允修抬眼很是严肃地望向对方。 “此手记乃你亲笔所写?” “这”刘婉儿眼神稍微有些闪躲,“确是小女所作。” 张允修打量着对方,倒是不急着验证,他将这手记收到书案上,点点头说道。 “此法干系重大,不可不细致研究,尔先行回去,过几日再与你答复吧。” “先生.” 刘婉儿吓了一跳,似乎有些后悔将那手记给张允修了,可却又不敢要回来。 张允修也不拆穿,沉声教训说道。 “此不必太过着急,尔等当务之急,是将那‘膝胸卧位’之法给摸透,还有如何判断胎位不正的法子,皆是要熟悉掌握的,此间干系重大,不可不重视。” 他向来在医馆内说一不二,这刘婉儿自然不敢有半点异议,十分乖巧地点头说道。 “谨遵先生教诲。” “膝胸卧位”太成功了,成功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十日之期已到,李时珍探查妇人情况,先是以“四步触诊术”检查一番情况,再取来妇人的病房日志,查看胎动情况和具体位置。 做完这些,却还是不太放心。 李时珍取来医馆内最新研制的听诊器,将那听诊器金属端放在妇人肚皮上,声音通过特制装置与牛皮导管,一路传导到李时珍耳边。 这听诊器显得有些简陋,却是十分实用。 特别是在令周围人噤声后,李时珍真就按照先前张允修的指示,在妇人肚皮上听到了胎儿的胎心跳动。 他瞳孔微微一缩,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缓缓给妇人盖上被子,将听诊器小心翼翼收起,扭头看向满眼期待的女医们。 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这胎位不正之患,已然得到解决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时珍还是难掩激动。 一时间,病房里沸腾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女官们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她们拥抱在一起,犹如过年了一般。 张兰英连忙上前,看向那穿着麻布衣服的妇人,关切着询问说道。 “阿姐,你今日身子可有不适?” “多谢妹妹,俺觉着身子不错,有医馆内各位妹妹的照料。”妇人声音有些沙哑,可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不免询问说道。“俺那孩儿保住了?” 张兰英也习惯了不轻易下论断,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说道。 “阿姐你放心,俺们定然会帮着你的。” “你们都是大好人活菩萨.” 这妇人嘴巴一歪,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艰辛。 她家境贫寒,若非进入仁民医馆,哪里有银子看病。 “俺给你们磕头了。” 说话间,妇人便想要从床上爬下来,却被张兰英给重新按在床上。 “阿姐你不必如此,将身子养好了,配合俺们做记录,你乃是第一名成功使用‘膝胸卧位’疗法的人,拥有极大的临床价值,这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是啊~” “是啊~” 周围的女官们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 “俺配合!不就是练功么?俺今后天天练!”这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也咧开嘴笑道。 李时珍默默走出了病房,摘下脸上的口罩,嘴角勾起的笑容是由衷的。 研究妇产科,乃是如今大明朝的头等大事,自然有不少锦衣卫在外把守。 他朝着病房外头的侍卫说道。 “这位校尉,快去跟张同知与杨馆长禀告一声,让他们也前来瞧瞧,便说‘膝胸卧位’成功了。” “东壁先生放心。”那侍卫脸上也有些惊喜,连忙向着外头小跑而去。 待到侍卫离去,李时珍才扭头看向了病房之内,女官们与妇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得深深眯起了眼睛。 自从熟识了“现代医学”之后,他便很明白临床实验的重要性。 可临床试验,不同于实验室使用小白鼠实验,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伦理的问题。 同样是人,凭什么这种不能够确认有效的疗法,要用在这群普通穷苦人身上呢? 从前,李时珍对于此法是很不认同的,认为张允修将平民百姓视作草芥。 今日看到这一幕,他倒是有些明悟了。 反倒是这等实验,救了普通百姓的性命。 与其让他们在家里等死,倒不如让他们参与到实验之中,医馆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尚且有一线生机。 因为,若非是如此,他们或许只能在家中等死了。 念及于此,李时珍的眼神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他想起张允修曾经提及的“天下大同”之理. 可仅仅在一瞬间,他便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朝着病房里头喊道。 “兰英啊,你出来一下,我等再探讨一番这‘膝胸卧位’的细节问题。” “欸——”张兰英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没什么比病患药到病除,更加令她感到开心了。 人群里头,有一人却是怔怔出神。 刘婉儿紧紧盯着那病房日志,回想那“膝胸卧位”之法,陷入到沉思之中。 (本章完) 第249章 永宁公主朱尧媖的野望? 第249章 永宁公主朱尧媖的野望? 景阳宫。 永宁公主朱尧媖看到宫女记忆并誊写出来的病情日志,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地感慨。 “膝胸卧位法,这张士元真真是天上下来的人物,简简单单便解决了妇人千百年来难解之题。” 公主将那病情日志看了又看,特别是这法子,她甚至还在软榻上自己演练了一遍。 时而还起身去翻动书案上面的医书,似乎想要从中寻到蛛丝马迹。 翻阅了半天,不论是《经效产宝》、《妇人大全良方》,还是更为全面的唐代《千金方》,皆是没有有关于膝胸卧位法的记载。 这等不使用药物,不施加外力的治疗法子,将副作用降低到了极致,却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效果。 “乖乖~” 朱尧媖水灵灵的眼睛瞪得极大,将医书纷纷抛到一边,捧着那病情日志看得都有些忘我了。 对于一个医术爱好者来说,这样的临床一线资料,实在是难能可贵。 公主看到这些记录不由得再发出一声感慨。 “这四步触诊术、胎动情况记录还有听诊器,简直堪比神术.” 她自顾自地感慨了良久,这才注意到站在书房内,略微有些怯生生的小宫女。 朱尧媖笑着说道:“婉儿啊,你再加把劲,回头去医馆里头将这些都学来,全部再转教给本宫。 这什么膝胸卧位法的细节,还有四步触诊术.” 她歪着脑袋,如数家珍一般。 “胎动情况记录表也给本宫带上一份,本宫也给皇嫂安排上,还有那个听诊器,你也帮着本宫偷一个出来.” 这小宫女自小陪着朱尧媖长大,她自然是信任有加。 名为刘婉儿的小宫女,这下子嘴巴一歪,都险些哭出来了,她哀求着说道。 “殿下,你便是放过奴婢吧,那张同知可凶得很,奴婢险些就被他发现了还有太后那边” 刘婉儿对于潜伏出宫的后果,实在是惧怕。 加上她成日里听闻外头的传言,说那张士元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近来在医馆内,虽是感觉不出来,可心里头还是犯怵。 最为关键的是,私自出宫一事,若被太后知道了,定然不免一顿责罚。 可朱尧媖上来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安慰着说道。 “婉儿.有本宫在你怕些什么?那张士元非是什么豺狼虎豹,别看他对其他人嫉恶如仇,可对普通人还是和善的,再说了.”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狡黠。 “你真当张士元没看出问题? 你贸然去询问手术之事,他定然是看出端倪。 以张士元的手段,能够现在还不拆穿你,说明他并不反感,安心行事便是。” 朱尧媖似乎将张允修的性情摸得很是透彻。 “太后那边.”刘婉儿有些顾虑。 朱尧媖则是露出一个笑来:“本宫自有办法,断不会让我们的婉儿受委屈的。” 她说话间,大大咧咧地将刘婉儿的腰给揽住,情同姐妹一般。 自小在这皇宫之中,能够与他交心的,也唯有刘婉儿了。 刘婉儿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劝慰说道。 “殿下,您为何偏偏要学医呢?太后知道定然会生气的” “便又是那般话。” 朱尧媖气鼓鼓的样子,怀抱着手臂说道。 “什么女子今后是要相夫教子,本宫偏不这样,那《万历新报》都写了,这天底下没有命中注定的事情,人人都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而活” 又是那个什么万历新报,刘婉儿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认定了自家公主已经被张允修迷得神魂颠倒了,张口闭口便是什么报纸和新学的理论。 张允修害人不浅呐! 可刘婉儿终究还是向着公主的,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殿下您小心点,莫要给人骗了就成” 她想起京城里头,从前那些与张允修作对的官员,还有妄图想要从张允修手中赚钱的晋商。 放近的,近来在茶馆里头流连,蓬头垢面“炒期货”的纨绔子弟们。 这些人都被张允修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何况是很少出宫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朱尧媖却有另外一番感慨,她叹息着说道。 “婉儿,本宫是真羡慕于你们,能够随意出宫去,平日里也少了诸多管束,不像是本宫成日里只能守着这深宫大院,想要学一学医术,看一看话本,却也只能是偷偷摸摸。” 她颇为愤愤不平的样子。 “凭什么皇帝哥哥,能够成日里躲在乾清宫里头丹青,守着那成堆的书不看,却也没人管束,我却要这般?” 刘婉儿惊了一下,觉得公主的言语越来越危险了,连忙摆手说道。 “不是的公主殿下,不是这样的,陛下他” “好了.” 朱尧媖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方面多费口舌,她展颜一笑说道。 “近来不是给皇嫂嫂安胎么?我看一些医书学一些医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话虽如此.”刘婉儿面露难色。 想了想,朱尧媖又眯起眼睛说道:“婉儿啊,你不是说,那张士元还有个什么《产科千金方》么? 听起来很是不错,你帮我去问问,写好了没有,也誊抄一份给本宫看看。” “啊?” 刘婉儿又吓了一跳,她连忙提醒说道。 “殿下,这王恭妃的一干情况,医馆内皆有先生们定期瞧着呢,想来不用” “多嘴。”朱尧媖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说道。 “医馆的东壁先生,还有杨御医,他们皆是男子,给皇嫂嫂看病定然是不太方便的。 我乃是女儿身,若能实时为皇嫂嫂看病,岂不是事半功倍?” 刘婉儿却说道:“医馆里头,张同知说要培养一批女医的” “那哪有那么快?”朱尧媖摇摇头,目光渐渐深沉起来说道。 “再者说,外人给嫂嫂看病,可有我自家人看得仔细安心?你可知如今外头,有多少人盯着嫂嫂的肚子?” “这” 刘婉儿小脸吓得煞白,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后宫里头时下受宠的那位。 这皇嗣若出生了,可确实对她是个极大的威胁。 她当即不敢想下去了。 朱尧媖见状颇有些不满地说道:“婉儿,你近来是怎么回事?如何这般婆婆妈妈的?” 刘婉儿顿时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下了。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看她这模样,朱尧媖顿时心软了。 其实她也理解这小宫女的处境,从小就是个怯生生的性子,遇到小虫子都会害怕。 自己逼着她去学医,难免就会看到诸多不好的事物,加上张允修风评不佳,自然就变成了这般风声鹤唳的样子。 朱尧媖笑了笑,从桌上取下来一个香囊,递给那刘婉儿说道。 “知道你脸皮薄,不肯去寻张士元,倒也不让你空手去,你将这个香囊送给他,本公主保管他定然将那《产科千金方》拱手奉上。” 刘婉儿接过那个香囊,不由得有些担心地说道。 “殿下.您贸然给外面的男人送香囊,若是传言出去” 朱尧媖叉着腰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你若是不说出去,谁知道是本宫送的?你便当作是弟子之礼,送给张士元有何不妥?” “可是.”刘婉儿犹犹豫豫的模样。 “没什么可是的。”朱尧媖失去了耐性,“你便照着本宫说的办,今后本宫学会了那医术,定然少不了你好处。” 刘婉儿摇摇头说道:“奴婢不想有好处,就想着待在公主身边安安稳稳。” “好了好了。” 朱尧媖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来,塞到刘婉儿的怀里,将她推了出去。 “本公主今后的一切,可都靠你了。” 刘婉儿本来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一见到这蜜饯,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谢殿下赏赐~” “瞧你那点出息。”朱尧媖大大咧咧的模样,一把拍在刘婉儿的小屁股上,叉着腰很没有风度地说道。 “别忘记了,再给本宫去寻那最新的《西游记》话本来瞧瞧” 前月,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西游记评话》,不知经过谁的梳理和重新编撰,被搬到了《万历新报》上头连载,一时间在北直隶地区风靡。 好说歹说,这才将刘婉儿给秘密送走,朱尧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里头。 她穿过了书房堆积如山的书籍,重新坐回到书案面前,将目光落在了那近来的日志上。 这是朱尧媖专程为了监护王恭妃身体情况,而每日进行的额外记录。 学着仁民医馆的习惯,她将王恭妃的饮食起居,以及身体出现的症状,每日都事无巨细地记录起来。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今后的诊疗和调理,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防止宵小之徒有可趁之机。 比起那郑梦镜郑嫔,朱尧媖显然对于王恭妃更加有好感,后者出身贫寒,性子温婉,不争不抢的样子。 可郑嫔却大不相同,此人一见便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令朱尧媖颇感不适。 她学着学堂先生的模样,背着手在书房里头踱步,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物外。 朱尧媖出落得颇为窈窕的身姿,配上这颇为老成的动作,显得十分的具有喜感。 最后,她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书案上头那誊写到一半的诗句。 娟秀的毛笔字,想要写出那等磅礴的气势,却显得十分勉强的样子。 朱尧媖嘴里默默念叨着那诗句的内容。 “东灵山上峰峦,赤旌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这等气魄之诗句,不知作诗之人,心怀是多么壮阔之抱负” 她忍不住想到从前在皇宫城楼上,远远瞥见那名少年人上朝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却不想让人知晓,想来这京城上下,能写出这般胆大包天之诗句,定然是你没错了。” 可正当她自言自语的时候,外头宫女着急忙慌地在外头禀报说道。 “公主殿下~娘娘唤你过去,说是适才又有些胎动了,这次更加剧烈一些。” “啪”地一下,朱尧媖下意识将那诗句给盖了起来。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立马露出郑重之色,对着外头喊道。 “将时辰记下来!” “记得细致一些,万万不能有了纰漏!” “位置和强度也要记下来!” “本宫这就来!让嫂嫂先别着急!” 山西大同府。 李明性、范永斗、王登库三人,一同围着那宣纸,紧紧盯着上头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端详着其中的诗句。 范永斗咂吧咂吧嘴,他佯装很懂的样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评判。 “这一句天高云淡,倒是有些味道,可惜全诗少了些许用典,锋芒太露,实在是坏了这大好诗句啊~” 可立马便有人反驳。 “不妥不妥,范掌柜还是少读了一些书,这首诗浑然天成,特别是这最后一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王登库连连摇头感慨着说道。 “实在是气魄非凡,此人胸怀壮阔,想来所图甚大。 我想许是那张江陵所作,此人手握权柄,怕不是想要谋朝篡位!” 李明性眯着眼睛,用老单片眼镜看了又看,冷笑着一声说道。 “他张江陵老谋深算,隐忍多年,即便是有这般心思,也绝迹不能给人落下口实。 依老夫来看,这定然是那张士元所作,小小年纪却有这等心思,若假日时日,定然成我等之心腹大患!” 范永斗则是摇摇头说道:“二位掌柜太过于抬举这父子二人了,这般诗句,怕不是哪位隐居文坛高人所作.”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将这首诗词赏析了好几遍,可他们文化程度实在有限,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首“清平乐”不知什么时候,从京城里头传遍大江南北。 诗词内容太过敏感,可还是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赏析偷偷感慨,想要从诗词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真正的作者。 当然,诗词作者隐姓埋名也是可以理解的,以诗词彰显出的心胸抱负,若还想着张扬,岂不是嫌皇帝的刀不利? 对于文雅之事,晋商们实在是不太擅长,甚至想附庸风雅,都显得有那么一些吃力。 可一旦提及赚银子的事情,那三人眼里却都开始放光了。 范永斗发出一声感慨:“听闻张士元又捣鼓出个什么期货市场,靠着一二凭证,便可买卖各类货物,以此令京城诸多士绅勋贵沉迷此道,赚取了巨量的银子。 想来我等,实在是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然要有些行动,如若不然,这天下银子岂不是都落入张士元袋中?” (本章完) 第250章 来自宫中的香囊? 第250章 来自宫中的香囊? 一想到这里,范永斗便恨得牙痒痒,愤愤不平地说道。 “怎么天底下的便宜,却都给他张士元占去了?” 张士元赚银子的效率和水平,就连他这个经营盐铁边贸的晋商,都不免有些眼红了。 “老夫早有断言,不可轻视此人。”李明性眯起眼睛说道。“此人天资聪颖,将商贾之道摸得十分透彻,这期货市场实乃促进货殖之利器也。” 他显得十分遗憾的样子,连连摇头。 “只可惜掌控在张家父子手上,倒是显得妇人之仁,发挥不出真正之威力。” 李明性脑袋里头已然开始想象,若是自己等人成立一个期货市场,以操纵市价之道谋取暴利,将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与期货市场这种高效的交易方式比起来,他们从前做生意的方式,简直像是小打小闹了。 可那王登库却有不同的心思,他笑着摇摇头说道。 “二位掌柜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我之见,这张家父子已然是明日黄,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范永斗很是不解地说道:“王掌柜不是向来觉得,那张家父子厉害非常,今日为何.” 王登库很是不屑的样子:“此一时彼一时也,尔等只见期货市场之辉煌,却不见期货市场之弊端。 张士元妄图以此来搜刮京城士绅富商之银钱,可却不知道那些货物掌控在谁的手中? 他自以为能够操纵市价,可若是江南士族们集合起来,共同发力,大宗货物在手,共同将市价给炒高炒低,在期货市场里头进行交易。 他张士元想要控制住物价,就必然得入场干涉,届时还不是” “王掌柜读了那经济学之理?”李明性一下子便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之处。 王登库拱拱手笑着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李老教授给我们的道理,晚辈近来多读那《国富论》与《小岛经济学》,颇有一些心得。” “不错。”李明性点点头很是受用的样子。“那经济学之理颇为神妙,我等不可因张士元之恶,而忽略了经济学之作用。”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 “王掌柜适才所说乃是有理的,老夫就收到那松江府徐阁老的书信,要我们与江南士族共举大事!” 范永斗笑着摇摇头说道:“那张士元倒行逆施,岂是没有失败之理?先前琉璃之事让他躲了,这一回定然不会让其逃脱。” 他压低了声音。 “我听闻,这一次那江南士族,可是要来个狠的!” “正是如此!”王登库发出一声大笑,将桌上的酒杯举起说道。“范掌柜、李老,此番我等与江南士族联合,定然能马到成功。” 他露出一丝笑。 “这最为关键的是,大家伙要群策群力,万万不能离心离德啊!” “此言有理!” “此乃肺腑之言,我等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范永斗与李明性也纷纷举起了酒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离开了这场定期举办的酒宴,王登库带着一股子酒劲,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大同府的家中。 一回到家里,端坐在书房之内,他却显得清醒异常,将府上家生子王三叫了过来。 王三有些奇怪恭敬说道:“老爷今日有何吩咐?” 此刻已然是深夜,王登库将自己叫来,定然不会简单。 思虑再三,王登库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亲自交到了王三的手上。 “老爷你这是.”王三有些惊讶。 王登库眼神却是深邃:“把这山货捎到西梁子去,走水龙道别触暗礁。” 这等切口,唯有经常行走漕运的老江湖才能知晓。 王三听明白意思,瞳孔顿时一缩说道:“老爷!这若是被人发现了.” “不要多问,将事情办好了,亏待不了你。” 王登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咱这叫摘黑帽换红缨,他那骰子总啃,咱自然得跟庄押宝!” 仁民医馆一处书房内。 张允修端详着那香囊,一脸狐疑地看向面前这刘婉儿,忍俊不禁地说道。 “此乃那位姑娘,送予我的小礼物?” “啊啊?”刘婉儿吓得容失色,连忙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是” 她脸色变得通红,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根。 “此是.小女子为先生所制,乃是想着先生这般劳心劳力,行弟子之礼。” 张允修毫不犹豫地拆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比我大好几岁吧?况且束脩之礼,断然没有给香囊的先例。” “啊!”刘婉儿这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她眼神左右躲闪,手不停地揪着衣角。 张允修面露古怪之色,在古人眼中,这送香囊可不是随随便便送啊。 更加像是定情信物? 想到这里,他便将那香囊握在手中,可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简单闻了闻,便嗅出里头的秘辛来,悠悠然地说道。 “当归、茺蔚子、密蒙多用于妇人之病症,当归多为补血止痛,茺蔚子则是益母草的种子,密蒙多用于臣药.” “再说这薄荷用来提香,还有这白术为中土之母.”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目光一凝,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迦南香可是皇家专供,刘婉儿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 刘婉儿给吓得容失色,扑通一下就跪倒,脸上眼泪都落了下来。 “小女不是有意的小女小女” 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迦南香的来历。 刘婉儿心里叫苦不迭,公主殿下可是将她给坑惨了,不是说这张士元看到香囊,便会将医书奉上? 张允修厉声质问说道:“你可知盗取宫中贡品乃是死罪?从实招来,你到底从何而来,到底在哪里取得这迦南香的!” 上一次对方出现异常,他已然察觉到了,简单一查对方底细,心里头已然有了计较,这回再见这香囊,立马就得到了验证。 能准确用这些药材传达信息,必然是精通医理的。 在能够用上这迦南香,身份同样是不俗的,结合上刘婉儿近来鬼鬼祟祟的行径,结果便呼之欲出了。 可这会儿,这刘婉儿还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呢。 “先生真不是先生你要信小女.这真是小女所作.不.这香囊是香囊是.” 她结结巴巴的样子,再次验证了张允修的猜测,他瞥了对方一眼,决定不再逗她了,没好气地说道。 “好了,你起来了,我信了还不成么?” “呜呜.啊!啊?” 刘婉儿还在抹着眼泪呢,一时间声音戛然而止,梨带雨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先生你真的信了?” (本章完) 第251章 奇怪的公主殿下?江南风起! 第251章 奇怪的公主殿下?江南风起!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刘婉儿乃是某位老宫女的女儿。 倒不是宫内有私通秘辛,而是前些年皇帝特别优待,让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出宫自行婚配。 老宫女去世之后,所剩下的积蓄也不多,以至于刘婉儿不得不自己出外谋生。 这一干经历显得是天衣无缝,可这会儿张允修反应过来,一切皆是宫中那位永宁公主的安排。 为什么能够送刘婉儿前来医馆学医,她可谓是费尽心思。 不过很怪异的是,这么大费周章,可那永宁公主却似乎有恃无恐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被自己发现,甚至还破罐子破摔,想要用一个香囊换取医术。 张允修思绪流转之间,将目光落在刘婉儿身上,见她那楚楚可怜,毫无心机和演技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那么一些感慨。 这宫女也就是遇到永宁公主,还有遇到自己,换个人不得给人欺负到死? “罢了。” 张允修缓缓点头,将桌上那份关于会阴侧切手术的笔记拿起来,放在了刘婉儿的手上。 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说道。 “你这手记写得还不错,对于医术的理解已然算是登堂入室,想来平日里费了不少功夫吧?” “公主她”刘婉儿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连忙改口说道。“多谢先生夸奖,小女不过是对于此道颇为痴迷,故而才想着请教先生的。” “无事。” 张允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装糊涂的本事他可太熟练了。 “勤学好问乃是好事,汝若能够学有所成,我便是心中甚慰。” 他指了指那手记继续说道。 “这会阴侧切手术的要领,其中还有一些出入,我都予以修正,若还有疑惑前去询问东壁先生,或是来寻我皆是可以的。” 刘婉儿没想到,对方的转变竟然会这么突然。 难道公主殿下真就料事如神?对方看到这香囊之后,立马就心领神会了? 可刘婉儿还是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抬眼说道。 “先先生,您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么?” “说出去”张允修有些讶异地说道。“我为何要说出去,这难道不是你的束脩礼么?” 他故作姿态的样子,揣起手来。 “刘婉儿,还不快快拜见先生?” “啊?”刘婉儿吓了一跳,可还是下意识乖巧行礼拜见。“徒儿刘婉儿,拜见先生。” “不错不错。”张允修连连点头,随后笑着说道。“今后有什么问题,皆可来询问为师,倒也不必拘谨。”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 “至于那《产科千金方》,尚且不够完善,为师给你一部分,拿回去好生研读万万不可懈怠,出了差池!” 刘婉儿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位张同知和公主一样,说话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似乎是怀有深意的样子。 不过这会儿,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友好,便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 “还请师尊放心,徒儿定然是谨记。” 说话间,她便接过了那简略版本的《产科千金方》副稿。 张允修微微点点头,揉了揉眉心说道:“为师乏了,你且先行退下。” “是。” 刘婉儿如释重负的样子,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待到书房内重归安静,张允修的眼神略微有些深邃,他又扭头看向那个香囊。 实际上,不单单是凭借着里头的药材猜测,单单看香囊的形制与材质,便能够猜出送出之人乃是天潢贵胄。 看起来这位永宁公主,倒是一个心思玲珑之人。 偷偷派宫女出来学医,不单单有她自身的原因,怕也还有涉及到后宫争斗的因素吧? 以郑贵妃在历史上展现出来的手腕和心机,难道会对王恭妃一事坐视不理么? 历史上万历与群臣的“国本之争”,很大因素上,便是有郑贵妃在里头推波助澜的结果。 明朝后宫争斗没那么严重,却也并非是没有的。 诸如明宪宗时期,便有万贵妃专权一事,万贵妃为维持自身地位,每当得知有宫女或妃嫔怀孕,便会派遣心腹太监前去毒杀。 此事在《明史》亦有记载“掖廷御幸有身,饮药伤坠者无数”。 甚至于明孝宗朱祐樘,能够成功长大诞生,都仰赖有太监张敏与周太后的庇佑,才能够得以幸存。 历史上,王恭妃顺利诞下了皇子。 可张允修还是有所担忧的,毕竟自己给大明带来了诸多无法预想的变革,无疑会改变时间线。 这郑贵妃会不会一时冲动,对皇嗣下手? 这时候,永宁公主的出现就恰巧应对了这个问题。 于情于理,永宁公主朱尧媖皆没有迫害皇嗣的动机,甚至宫里头传来消息,她还搬入了景阳宫贴身照顾王恭妃。 张允修得知了那刘婉儿的身份,自然不吝啬给予一定的帮助。 说起来,张允修已然许久没回家了,听闻母亲顾氏从湖广老家回来,正想着回去拜见一下。 虽说身为穿越者,他对于生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总归是母子一场。 再怎么样,自己这个生母,该不会比张居正还要固执封建吧? 不习惯乘坐轿子,在蒸汽汽车发明出来之前,张允修还是打算一直骑马通行。 一路回到张家府上,迎面便看到了管家游七,他日常着急忙慌的样子,一看到张允修就立马迎了上来,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又在四处寻你呢!”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说道:“让人传话就成了,我又不是他张叔大先生,成日里便来问七问八的。” 游七脸上一僵,然而他对于张允修大逆不道的行径,已然是习惯了。 “嗳——”游七叹了一口气说道。“确实是很急的事情。”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江南那里出事了!” “江南出事了?” 书房里头,张允修看着端坐在书案前的老爹,询问说道。 不过显然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是太过于意外。 “嗯。”张居正神色有些凝重,点点头说道。“江南士族本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将桌上一封奏疏推给张允修,缓缓开口说道。 “三日前有一批乡民,为当地生员所裹挟,冲击应天巡抚衙门,直言‘借贷’之法,乃是朝廷与民争利,这般下去定然是要出祸端的。” “五日前,江南有卫所来报,那海上有一批倭寇蠢蠢欲动,恐近日要侵犯我海疆。” “七日来,江南物资暴涨数倍,不管是还是蚕丝还有粮食,皆是有价无市” 张允修愣了一下,不由得连连摇头说道。 “这便是徐阁老的三板斧?” 张居正很是无奈地说道:“你倒是很失望?” 张允修嘿嘿一笑:“这都在预料范围之内,难道爹爹心里头不曾有这般预计?” “不可轻敌。”张居正端坐在案头,依旧是一副古板的神情,“徐子升此人于官场深耕多年,更不要说其在江南之影响力,若行事当小心谨慎。” 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允修说道:“你那期货市场真有用处?” 张允修则是自信满满地说道:“爹爹还请放心,京城茶馆之情形你可都瞧见了,我早已用上了火枪,那江南士族却还想着用木头棍子,老办法来应对,岂有成功之理?” (本章完)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 出差。 正好调整一下状态 (本章完) 第252章 本官看涨! 第252章 本官看涨! 自书房出来后,张允修便立马将余象斗给叫了回来。 余象斗近来跟着张允修,整个人也变得沉稳不少,面对大事也有静气,无非是学习了一些口头禅,动辄骂一句别人“狗一样的东西”。 他着急忙慌地赶到张家府上,一听到相关情况,便怒不可遏地骂道。 “狗一样的东西。” 余象斗愤愤然的样子。 “这群江南士族简直是胆大包天,公然跟朝廷对着干,岂将陛下放在眼里?” 张允修摇头笑着说道:“这些人胆大得很,洪武时期他们都敢跟太祖高皇帝对着干,为了银子,连可以六亲不认,什么干不出来?” “大人.那我们.”余象斗眯起了眼睛,很是期待的样子。 张允修则是有些慵懒地说道:“将消息给放出去,江南奇缺、蚕丝、粮食,第三十九铺期货,本官看涨!” 千百年来,封建统治者的共同认知便是,剧烈的物价波动乃是有害的。 这会深深让农业生产陷入到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商贾们可以借着物价的变化,可以将普通百姓盘剥得渣滓都不剩。 这也是为什么,张允修在推行“期货交易”市场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反对声音。 可这“期货市场”并没有像是他人所期待的那样,变成士绅商贾们盘剥百姓的帮凶。 反倒是许多富家子弟,成日里头在期货交易市场内流连,弄得蓬头垢面,将无数家中银子投入其中,最后亏得底裤不剩。 朱应槐今日沐修,便着急忙慌地从西山赶过来,想看一看他那老哥成国公朱应桢,是否还能够喘气。 “开多!平了蚕丝空单!” 一大早,这茶馆刚刚开业,一群疯狂的人群便涌入了其中,对着各种木牌子叫起了价格。 朱应槐一眼便看到,站在二楼摇旗呐喊的老哥朱应桢。 只见其穿着的白色直身都已然发黄发黑,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朱应槐辗转上了楼去,拦住疯狂的老哥,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哥,你再这样下去,这成国公的位置可就要老弟来坐了。” 可朱应桢眼睛里头却带着红血丝,完全不听胞弟在说什么,而是略带疯狂地说道。 “你看了今日的《万历新报》没有?那江南出事了,听说一干布匹、丝绸、粮食,通通都暴涨了。 为兄已然在这里头投了十几万两银子,此正是回本的绝佳时机。 期货市场如战场,风向瞬息万变,想来当年我等先祖领兵打战之时,也是深谙此道。” 朱应槐忍俊不禁。 若是先祖朱能看到有这样一个不肖子孙,放着好好的成国公不做,成日里在茶馆里头行“赌博”之事,得从棺材板里头爬出来,将其活活掐死的。 他无奈摊开手劝慰老哥说道:“哥,弟弟我很忙的,西山剧院里头的场次皆是要排满了,今后还打算去南直隶巡演。 哥你还是担待着点,好好当这个成国公吧。” “特娘的!麻烦死了!” 朱应桢将一个馒头塞入口中,没好气地说道。 “这成国公谁爱当谁当,别拦着老子赚银子。” 朱应槐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这还真是妥妥的败家子啊! 可长兄如父,他这个弟弟,如何能够管教哥哥呢? 突然想起师尊张允修告诫的话语。 “炒期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这东西有好处也有坏处,却真真是能将人心底的欲望给彻底放大。 眼看着朱应桢这般沉沦下去,朱应槐倒也是于心不忍,想来想去唯有两个人能够拦住他了。 一个是英国公张溶,另外一个便是始作俑者师尊张允修了。 想了想,朱应槐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师尊仅仅是坑人,而英国公张溶知道了,那可真真是会要命的。 正当朱应槐离开茶馆的时候,又另外一对兄弟也陷入到争吵之中。 “冏伯兄,我观这消息定有蹊跷,江南乃是产产蚕重地,怎会突然价格暴涨? 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以张同知之手腕智慧,想来不日便会有所变化。” 王衡穿着一身青色直缀,与茶馆里头其他蓬头垢面的人相比,显得遗世独立,他继续分析说道。 “我近来于期货交易市场内投入一万两银子,起初见价目波动,也会心神激荡,恐惧之下便行那追涨杀跌之策,几日下来亏损一千余两银子。 近日又研究了西山各类经济学理论,还有万历新报上的经济学专栏,想来我等这般操作,乃是违背了张同知创办期货之初衷。” 他顿了顿,说出了近日研究总结出来的经验。 “冏伯兄,听我一句劝,这期货市场万万不是让你成日泡在其中,追求一时之刺激受益。 如今西山日新月异,各类产品层出不穷,我等只需寻几个看好之期货,深入投资长期持有,定然是会赚取到银子的。 像是尔等这.” “聒噪!” 王士骐一身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听到好友这般絮絮叨叨,不由得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买就是买,卖就是卖,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这张士元甚是狡诈,让我接连在此丢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过这是一时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咬着牙,眯起眼睛说道。 “你该不会觉得,江南物价暴涨是空穴来风吧,想来是爹爹和世伯们,在与那张士元斗法呢! 此时此刻,如何能够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依我来看,我们非但不能收手,还得大大的投入更多的银子,将这张士元和西山给彻底拖垮!” 一时间,茶馆里头叫骂声此起彼伏。 “张士元!狗贼!将银子交出来!” “就是这一把了!我失去的要全部拿回来!” 这些成日里泡在期货市场的士绅富商们,多多少少都亏了银子,能够赚取到银子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 王衡看着这些陷入到疯狂中的人,有些惊讶。 嘴巴微微张,眼睛里头好像看破了一切一般。 他喃喃自语的模样,将自己近来的手记翻出来,看了又看。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在茶馆里头的见闻,在市井坊间接触的平民百姓。 王衡是真想要践行那“知行合一”之道。 然而,在这期货市场里头,他看不到什么脚踏实地,看不到什么追寻本心,唯有原始欲望的放大。 一时间,他似乎有些明悟一般,口中念诵着什么。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令诸众生,离苦得乐” (本章完) 第253章 王辰玉茶馆悟道? 第253章 王辰玉茶馆悟道? 这两个句子,出自《金刚经》。 一时间竟令王衡豁然开朗。 他瞪大了眼眸,忽然间觉得在这期间,一直喊打喊杀,为了一时之利,为了一己之私,而去空乏身体,去犯下口业,去将身家性命全然投入的这群人,与妖魔怪物无异。 他觉得自己顿悟了,却又不知道悟出了什么,昔日阳明公龙场悟道,创办“心学”至理,教化天下。 可他王衡又能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之间,他决定不再跟同伴争吵,也不再参与到这期货市场的交易之中。 “这位先生,请帮小生将这三万两布期货,全然出手吧。” 那交易员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朝着王衡询问说道。 “这位公子,布期货可是看涨的,你这般早早平账,想来会少赚很多银子。” 可王衡却满不在乎的模样,摇摇头说道。 “够了,我已然在期货市场里头赚够了本钱,现在该去脱身,去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 “啊?本钱?公子可确定?”交易员见其神神叨叨的模样,觉得这小子定然是失心疯了。 可一旁还想着交易的商贾却不乐意了,时不时有人发出抱怨说道。 “这人脑袋给驴踢了,莫要理会他,快快将单子给办了。” “他平单了?那老夫正好买了!” “快些快些!我要再买多一万两银子的丝绸,让张士元倾家荡产!” 在商贾士绅乱哄哄的喧闹中,交易员最终还是将凭证收回。 那三万两银子的布期货,刚刚挂上去,便立刻被人给买下。 交易的过程也十分利落,不出半柱香的时间,王衡便拿到了三万五千两银子。 这一来一去间,也不过是两日的时间,他便用这三万两赚到了五千两银子。 “多谢。” 王衡仅仅是瞥了一眼银票,便将其收入了怀里,也不顾及周围人异常的眼光。 径直离开了交易市场,头也不回的样子。 远离了茶馆里头的喧闹,王衡漫步在街道上,忽觉得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刻正值黄昏,京城街道上百姓皆是行色匆匆。 不同于茶馆里头浮躁的气氛,行在街道即便有形形色色人路过,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却令王衡感受到一丝静谧。 诸如趁着临近黄昏时分,将最后一打报纸四处售卖的报童,还有推着那木车运贩卖藕煤的摊贩,胡同口的馄饨摊子挤满了人,食客们趁着宵禁前的最后时刻填饱肚子。 照例,再过将近一个时辰,待到更鼓响起,城内巡逻兵便会检查街道,禁止行人与车马通行。 除开元宵灯会这样的重大节日,几乎没有例外。 当然,这是洪武时期的制度。 到了万历年间,宵禁已然是松懈许多,京城内诸多夜市坊市“直至三更尽”,属于民不举官不纠的情况。 王衡站在街道口,看到这般繁似锦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自张士元立仁民医馆,成立西山工坊以来,京城上上下下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琉璃涨了,丝绸涨了,青楼里头的魁身价也涨了。 可煤炭价格下跌了,布匹价格下跌了,仁民医馆的出现让京城里看病诊金也降了不少,更不要说这些物价下跌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这一来一去之前,贵人们成天咬牙切齿,可市井百姓脸上,似乎多了些笑容。 待到临近夕阳,阳光照射出王衡的影子很长,犹如个张牙舞爪的妖魔,可形色匆匆的路人影子却很短,犹如个欢快的小山精。 王衡目光所及,前头乃是西山的方向,道路宽阔无比。 朝着北走,那便是教坊司和坊市的方向,一路灯火也算是团锦簇。 朝着南走,则是归家的昏暗小巷。 而在他的身后,乃是茶馆期货交易市场,来时候的方向。 王衡举目看了一眼西山,想要踏出一步却是犹豫再三,脑袋里头浮现出老父王锡爵严厉的模样。 摇了摇头,适才走出茶馆的满腔热血,竟然都就此消失不见了。 他左右徘徊,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最后浑浑噩噩之下,竟然下意识走入了黑暗中,朝着家中而去。 此刻家中宅邸府门打开,似乎是来了什么客人。 王衡紧紧蹙眉,刚想要上前寻个下人质问,却不知管家王九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将他给拉住。 “诶呦~公子可万万不能进去啊!还是先寻个地方避避风头。” 王衡颇有些不悦地说道:“我自个家,如何不能够进去?” 王九连忙压低声音解释说道:“公子有所不知,下午南直隶便来了一个老先生,说是冏伯公子的世伯,乃是来兴师问罪的。” “世伯.”王衡简单回忆了一下,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可是那曾任陕西副使的王敬美(世懋)老先生? 他前几月刚刚致仕回乡,却不想今日又回了京城。” 想了想,王衡不免有些感慨的样子。 “敬美先生也算是个德才兼备之人,从前于朝中为官多有建树,之后因病致仕也算是可惜啊~ 来来来,快带我去拜见一二。” 王九不免有些着急了:“公子不可啊!这敬美先生此番就是为了期货市场一事而来” 王衡立即打断说道:“来得好啊!冏伯兄沉迷于‘炒期货’之中,正巧需要一个人将其骂醒,有敬美先生出马定然是.” 王九怀疑自家少爷有那么一点缺心眼,他眼神奇怪地说道。 “公子还不知道吧,老爷收了你的信之后,那可是.” 王衡顿时眼前一亮:“我爹爹说什么了?” 就在此时,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汝父直接大骂汝为败家子,有辱门楣,竟为那张士元所惑,要行什么以身入局之法!” 王衡吓了一跳,猛地朝后头看去,不是那前陕西副使,王世贞的胞弟,王士骐的亲叔叔王世懋还有谁? 此时此刻,王世懋风尘仆仆的模样,紧紧皱起眉头再质问说道。 “王辰玉!你好大的胆子!与王冏伯二人狼狈为奸!汝父差我来关你禁闭,汝自行前往家中好生反省。 在此之前,先告诉老夫那什么第三十九铺茶馆在何处,老夫要亲自清理门户!” (本章完) 第254章 张学乃圣人之道! 第254章 张学乃圣人之道! 再迟钝之人,这会儿也已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王衡顿时明白,原来自己那一封送去南直隶的书信,非但没有令老爹王锡爵安心,还捅了马蜂窝。 王锡爵与王世贞两个亲爹,直接派出“钦差”,要将他们二人缉拿归案了! 他心中当即一凛,想到若真是坐以待毙,那今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了。 于是,王衡连忙摇摇头,很是坚定地说道。 “世伯放心,小侄已然看破了一切,这期货交易市场是决计不会去的了。” “嗯?” 王世懋有些惊讶,可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王衡自小便是乖巧懂事且天资聪颖,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想去期货市场尝试一下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脸上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说道。 “辰玉,你能够这样想老夫心甚慰,汝带老夫去一趟那第三十九铺,我等将那逆子抓回来,今后你二人便回江南好生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春闱.”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被王衡给打断了。 “世伯非是如此。”王衡很是认真且义正辞严的模样。“小侄自然是不会去那什么期货市场,并将一干单子全数退了,可小侄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世懋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又重新皱起来,询问说道:“什么?” “准确来说,小侄乃是顿悟了。” 王衡很是庄严肃穆的样子。 “小侄明白了,所谓‘格物致知’,所谓‘知行合一’,不该是躲在书斋里头空谈。 正如小侄在那期货市场里,人人都说期货市场不好,乃是官府与民争利,乃是张士元想要敛财的勾当。 可小侄亲眼所见,却并非是如此!” 王衡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小侄确实在期货市场里头,看到了人性之恶,可那都是士绅与富商,还有勋贵子弟们的恶。 张士元或许有将他们恶激发出来之意,却并非是什么坏事。” “你”王世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对方前后反差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王辰玉!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侄想要说得很简单。” 王衡眼神变得越发澄澈。 “那便是张士元是对的!他以期货之法,限制权贵阶层之力,来救助普通百姓,来平稳物价,此乃真正的圣人之道也!” 王世懋气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话会从王衡这种平日里饱读圣贤书的儒生口里说出来。 这可是状元之才啊!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反驳说道。 “我看你还是被张士元迷了心窍!那期货市场乃是商贾之道,商贾之道却还能有好? 张士元蛊惑圣心,以货殖之道祸乱京城,其中罪孽罄竹难书!” 王衡却紧紧皱起眉头,同样很失望地看向对方说道。 “世伯未曾去了解过‘期货市场’,未曾真正去了解过西山和张士元,也不知这京城上上下下百姓对其的感恩戴德,却就此妄自下推论,如何算得上‘知行合一’? 如何对得起阳明公之教诲?” “我看你是读书读得走火入魔了!”王世懋跺着脚,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两个老爹会那么生气了,有这样的孩子,谁能够忍受? “我看是尔等道貌岸然!”王衡目光锐利的样子,“世伯与爹爹嘴上说着为国为民,实际上想着都是自个的荣华富贵,这还是圣人之道么? 阳明公为天下立心立言,所求的乃是尔等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可尔等在做什么? 于我看来,不论是吾父还是世伯,都与那张士元相差甚远!” “王辰玉,尔怎可腹诽生父!” 王世懋气坏了,骂他倒也是算了,可古人最讲究父子纲常,当众诋毁父亲,那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他忍无可忍,上来就要动手。 “过来,老夫要带你回南直隶,好好管教!” 可管家王九连忙挡在二人面前,朝着王世懋拱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好说歹说将其拦下来,王九朝着自家公子很是担忧地劝慰说道。 “公子,你便少说两句吧,父不言子之过,况且还是在.你这你这” 王衡却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了一般,挥一挥衣袖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今往后,我不再读什么‘心学’也不再学什么‘程朱理学’,唯有一个学问是值得我去学的。” 他眼神中露出炽热。 “那便是张圣人的‘张学’‘新学’‘科学’!” 说完这些话,他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样子,朝着不远处快要落下的夕阳疾步跑去。 “老夫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元驭兄你快来看看啊!汝之麒麟子都被那张士元骗成个什么样子了~” 听闻此言,那王世懋捶胸顿足,气得身子都直抽抽了。 好歹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自家子弟,他不得气昏过去? 王世懋扯着嗓子喊道。 “王九你莫要拦我,快将那不肖子追回来!” “还有王冏伯那臭小子,二人简直是一丘之貉,将家丁派出去,给他们通通抓回来!” 南京。 应天府衙门。 海瑞看着接连送上来的奏报,整个人身子都在发颤。 “一石米涨价将近三成!” “一斤涨到了一百文钱!” “绸缎一匹更是涨到十两银子!”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群江南士绅发了狂,物价牵一发而动全身,米价布价上涨一成便会有无数百姓,因此而过不下去日子。 眼下物价上涨至此,江南士绅这是要公然对抗朝廷么?” “汝贤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殷正茂坐在大堂上,跟海瑞相比,他倒是显得沉稳许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江南织造此举一出,必然引发江南士族强烈反弹,这是在动他们的根子,想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海瑞则是一拍桌案,怒不可遏的样子。 “借贷之法还有租借织机之法,皆是利国利民之策,可这些人所为一己之私,竟然要放江南百姓生计于不顾,难道他们赚的银子还不够多么?” 他撇过头看向上头的殷正茂,很是不客气地说道。 “殷抚台能在巡抚衙门高枕无忧,可海某却是夜夜睡不着。 我看也不必跟江南士族弄什么弯弯绕绕,朝廷自有法度,让派遣衙门捕快,将那群囤货居奇之硕鼠通通缉拿归案!” (本章完) 第255章 要树立一个超级榜样 第255章 要树立一个超级榜样 “不可!万万不可!” 经历了一开始查“量弓案”后的波折,殷正茂算是摸清江南的情况,同时也保守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等没有实证,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打草惊蛇,反倒是给他们留下话柄,元辅于朝中为我等鼎力相助,此时贸然行动,反倒是坏了其大计。” 海瑞要将牙齿咬出血来:“实证?若是不纠察其家,如何能够寻到证据?汝难道还指望南直隶上下官吏,能够查出证据么?这些人不过是沆瀣一气罢了。” 他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头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简修,很是认真地说道。 “依老夫看来,平抑物价刻不容缓,我等即刻派遣衙役前去各大商铺稽查! 也可将驻守金山卫的侯总兵请来坐镇。” 海瑞对着张简修说道:“至于锦衣卫与东厂这边,还请张佥事着快马入京禀告一干事宜,此事耽搁不得,晚一些江南百姓便少受一些罪。” 殷正茂也将目光投向了张简修。 张简修领着锦衣卫佥事的头衔来这江南,无疑算是皇帝“钦差”,某种意义上也是张居正和张允修的眼睛,一干决断还是要询问他的。 一直以来,张简修是有点享受这种过程,这两位可都是朝中大员,殷正茂更是从二品的巡抚。 可今日却觉得头皮发麻。 “咳咳~” 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想着要发表一些颇具有深度的见地,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无奈之下,他便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那是从京城发来的信函,走得锦衣卫的单独渠道。 张简修将信函握在手中,像是考试里头打小抄的学生一般,脸上佯装出十分认真的模样,学着张允修的口气说道。 “二位大人都错了。” “这般急躁是办不成事情的。” “要相信百姓的汪洋大海力量是无穷的!” 海瑞忍俊不禁,不知道这位张佥事吃了什么错药,可对于最后一句话还是很认同的。 他紧紧皱眉说道:“百姓的汪洋大海?” “正是!” 张简修照着信函上头的一些内容,开始自由发挥了起来。 他背着手在大堂之内开始踱步,摇头晃脑地说道。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普天之下的王侯将相,动辄便是高高在上,便是能够驱使他人,可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普天之下的万万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能纠结那千万百姓之力,即便是江南士族再厉害,却也仅仅是土鸡瓦狗罢了。” 海瑞不免有些无奈,觉得对方这番言论,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异? 不像是什么要整饬江南,反倒是像要揭竿而起了? 张简修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自己这番话下来很是危险啊。 潜移默化之间,竟然被张允修那臭小子给影响得“大逆不道”了。 他连忙将话头给拉回来说道。 “咳咳~所以我等想要破解江南危局,贸然派遣衙役和军伍,那是落了下乘,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如此孟浪那是将大势拱手让于他人!” “何为大势?”殷正茂在堂上忍不住询问说道。 “简单。”张简修嘿嘿一笑说道。“那江南士族趁水患之灾,盘剥江南百姓,已然是种下了祸根,如今他们为了对抗朝廷,更加是囤货居奇,已然有取死之道! 此这是大势也!我等占着这大势,行正义之事,只要能够发动起万千百姓,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可海瑞却不这么认为,他素来有体恤百姓之名,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底层百姓的性子很是了解。 “论语有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海瑞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说道。 “千万百姓聚合之力量固然强大,可大部分百姓未受教化,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人利用为人裹挟,尔如何能够发动?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他看来,对方所说的道理稀松平常,熟读史书之人,都知晓“民心”的重要性。 可“民心”又是一个最为盲目最易转变的东西,想要控制何其困难? 端坐在上头的殷正茂,却有不同的思考,他仔细思虑一番说道。 “想来是以《万历新报》之法?” 他捋须分析说道。 “江南士绅难以对付,不单单是其盘根错节,更加是因为他们历代读书,读书人能撰书立言,能四处讲学,通过文书笼络其世人,裹挟民意。 自万历新报成立以来,这天下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殷正茂发出一阵感慨,他对于报纸带来的变化,乃是感同身受的。 特别是推行“一条鞭”的过程中,以往要费劲口舌,才能跟百姓们讲解清楚的政令,仅仅是通过说书先生们念诵报纸的过程,便会渐渐深入人心。 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可海瑞却不这么认为,他摇摇头说道。 “报纸一事对于民间治理确实卓有成效,可那是在北直隶,北直隶临近京城,有张同知和元辅先生二人之布控,加之能将讯息即刻送达,说书先生、茶馆等气息浓厚。” 二次入江南,海瑞对于此地还是有十足了解的。 “江南以宗族为基,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都有着极为深刻的宗族血脉观念。 如何是能够依靠着报纸解决的?” “照着老夫来看!”海瑞白胡须下头,双唇紧紧抿着,很是决绝地说道。“定然要以雷霆之力,将这些负隅顽抗之辈彻底扫除个干净!” 这些年来,他不断回顾在江南执政时候的利弊得失,其他人说他太过“刚猛”,可海瑞自己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反倒是觉得乃是太过于心慈手软了。 他从前还幻想着给江南士族一条和平共处的活路。 现在想起来,倒不如做得更绝一点,效仿太祖高皇帝,杀他个片甲不留,给这群人杀怕了,才有真正回转之余地! “海宪台所言是有理的。” 张简修也不是笨蛋,其中结症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天待在江南,也都有些接触和耳闻。 可他瞟了一眼却摇摇头说道。 “然而,在本佥事看来,却也有另一条路可走。” “什么?”殷正茂好奇询问。 张简修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江南百姓是有怨言的,只要我们能将信息传达到各处,宣扬起新政之理,让他们明白看透。 最为重要的是,可以树立起一个耳熟能详之榜样,让百姓信任他爱戴他。 再通过说书先生、戏曲的形式宣扬开。 紧接着以期货市场为基,有百姓支持,有经济手段支持,自然便可迎刃而解。” “说得轻巧。”海瑞冷笑着说道。“尔等去何处寻一个这般人物,怕不是戏文与神庙里头才能找到!” 可张简修没有言语,只是紧紧盯着海瑞,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 “你看着老夫做甚?”海瑞被他盯着有些发毛,一甩衣袖撇过头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转过头来颇有些愠怒地说道。 “张允修那臭小子!想拿老夫来做文章?!” (本章完) 第256章 三代以下首推文帝!朕要无为而治! 第256章 三代以下首推文帝!朕要无为而治! “却说那鹿力大仙在绣墩上坐看多时,他两个在高台上,不分胜负.” “好大圣,轻轻飞到柜上,爬在那柜脚之下,见有一条板缝儿” “却说那道士连叫三声,人头不到.须臾,倒在尘埃。众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 乾清宫里头,张允修绘声绘色的,为万历皇帝讲解起这《西游记》来。 其实早在万历初年,吴承恩版本的《西游记》便已然是撰写完成了。 可历史上《西游记》真正传播开来,那要到万历二十年的世德堂本。 张允修显然不会傻傻的等世德堂本,《万历新报》想要传播到大明各地,脍炙人口的话本小说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现在日理万机,总不能成天在书斋里头写话本吧? 于是,专程派人去淮安府山阳等地寻访了吴承恩,将此话本给寻出来,近来已经连载到四十六回,不论是在京城内外,乃是北直隶南直隶,皆是火爆异常。 此话为师徒几人造访车迟国与三妖斗法的桥段,可谓是精彩至极。 万历皇帝小胖脸听得神采奕奕,忙是询问着说道。 “后头呢?后头呢?快快给朕说来!你这个张士元惯是会掉人胃口。” 张允修挠了挠头说道:“微臣忘了,这西游记内容丰富故事精彩,观看之时却是沉浸其中,回头要记起来却是困难。” 他倒不是记不住,只不过以皇帝这个性子,他若是继续说下去,怕不是要将所有故事听完才能够罢休。 “好你个张士元,平日里过目不忘,今日却这般作态。” 万历皇帝嘴上骂骂咧咧,却没有怎么动怒,挪了挪屁股说道。 “那话本精装版快出来没?朕还急着等看呢,让书坊里头催紧一些。” “陛下放心吧。”张允修笑着说道。“全京城上上下下,如今都指着这《西游记》过活,我如何能够懈怠? 吴汝忠之手稿较为零乱,若想要装订成册出版,确实还需要些时日。” “罢了罢了,朕先将就一番,寻其他话本看看。” 万历皇帝咂吧咂吧嘴,似乎是吃完什么美味意犹未尽的样子,想了想又紧紧皱眉询问说道。 “说起来,这车迟国的国王,怎么感觉那么熟悉?朕似乎在哪里见过?” “啊~” 张允修脸上表情顿时是一僵。 他险些忘记了,万历时期的文人一个比一个敢写,车迟国这种映射嘉靖皇帝的桥段,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 在外头确实是民不举官不纠,可到万历皇帝面前就不同了,这不无异于当着孙子的面骂爷爷嘛? “陛下天资聪颖,一猜就准啊!” 内心有些慌,可张允修面上却是自然无比,发出一声感慨,笑着摇摇头说道。 “这车迟国国王,正是映射那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啊~” “宋徽宗?”万历皇帝的豆豆眉紧紧皱起来,似乎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正是!”张允修很是笃定地说道。“昔日那宋徽宗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并于全国建设神霄宫,供奉那‘长生大帝君’,甚至还将佛寺改为道观,将僧尼改称‘德士’,岂不是与这车迟国国王一模一样?” “竟真是如此!” 万历皇帝想了想,竟还确实如对方说得那么回事,更加像是映射宋徽宗。 念及于此,他便放心了不少,同时也有那么一些庆幸了。 毕竟这话本,若真有映射爷爷嘉靖皇帝的成分,那他是禁还是不禁呢? 禁了还真是有那么一些舍不得。 万历皇帝心情好了许多,就不免谈及这宋徽宗来。 “朕昔日读史书,每每看到元祐更化之后,便觉得扼腕叹息。 然哲宗亲政后励精图治,以绍圣绍述恢复新政,国势有所起色。 其以强硬对外敌,颇有我汉家风骨,一扫宋时颓势,一路击败西夏,攻占青唐,乃是宋时不可多得之明君。 可惜哲宗去世太早,令那宋徽宗赵佶忝为天子,断送了北宋江山,实在是可悲可叹。” 万历皇帝自然是对这些历史信手捏来,对于那宋徽宗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张允修意外地看了一眼胖皇帝,面色显得有些古怪。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从前,那宋哲宗不也是冲龄即位,随后推行新政么? 倒是跟万历皇帝有些相似了,可惜这位胖皇帝,活得比宋哲宗长,手段和水平却与哲宗差距太多了。 当然,张允修面上还是要给万历皇帝一点“快乐教育”的鼓励,他笑着说道。 “陛下明鉴,昔日宋哲宗之遗憾,想来不会在我大明重蹈覆辙,今日之万历新政轰轰烈烈,想来已然是扭转颓势,大明将成就中兴之世!”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抚摸着自己的小胖肚子说道。 “新政倒还是卓有成效的,昔日那些清流先生们,天天便教训朕要勤政要节约要自省。 可今朕看来,大错特错!” 万历皇帝在书架间踱步,看向那史书的方向,发出一阵感叹。 “三代以下称贤主者,唯有首推崇汉文帝,文帝以无为治天下,无为非是不作为,乃是少徭役少刑罚少干预。 这天下冥冥之中有其规律和道理,朕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莫要太多干涉,便可成中兴大道也!” 卧槽!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胖皇帝身体里面换了人,这还是从前那个万历皇帝么? 不过想一想,倒也是情有可原。 万历皇帝自小受着儒家教育的强力管束,本身就存着逆反心理,再加上他本就是性子懒惰之人,“无为之治”的道理,恰好能让他的“懈怠”自圆其说。 最为关键的是,自从张允修、张居正父子出现之后,共同为大明朝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 万历皇帝发现,他根本无需多加干涉,仅仅给予一定支持,这大明天下便蒸蒸日上了,百姓成日里也能称颂于他。 反之,信了清流士大夫那套,不单单国家没有恢复,反倒是越来越糜烂,自己这个皇帝甚至还要成天挨骂。 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该怎么选了。 张允修脸上表情变了变,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竟然让万历皇帝提前“解锁”了放权。 他自然对此不吝啬溢美之词。 “陛下圣明至此,乃是社稷之福,天下黎民百姓之福也!” 万历皇帝不自然地摸摸下巴,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士元你也不必太过于吹捧于朕,朕这些日子来,算是学到了许多,天底下哪有人能够处处圣明,哪有人能够事事皆成? 若想要成事,正要如你那西山工坊还有仁民医馆一般,要的乃是群策群力,要的乃是知人善用也。” 他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很是欢喜地说道。 “朕乃天子,知心好友并不太多,唯有你张士元一人,好赖你处处皆是体谅着朕,让朕能够信任于你。” 万历皇帝想了想,又很是肯定地说道。 “元辅与你,朕皆是信任的。” (本章完) 第257章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第257章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不是个完全昏聩之人。 自冲龄践祚开始,他便是个勤勉好学之人,虽说天赋算不得突出,可在一群大明朝最顶尖的人才培养下,水平不能算得上差。 真正有问题的,乃是一直以来在万历皇帝身上的压抑和控制,让他渐渐产生了逆反心理。 久居深宫,不是与宫女太监做伴,便是读圣贤书,性情也变得十分孩子气。 算起来,今日万历皇帝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封建集权制度到了本朝,臣子若想要有谋逆之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就更加显得张允修处处顾及皇家的法子,难能可贵。 远的不谈,近一点的高拱,就曾经仗着权势目中无人,张居正这些年来,手握权柄的手段,也令万历皇帝心有芥蒂。 可到了张允修这里,他是真正将万历皇帝看作一个人。 这一点对万历皇帝来说,尤为重要。 毕竟对于皇帝这种孤家寡人来说,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昔日好友反目成仇了。 更不要说,张允修乃是个极为有趣之人,时常皆是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新奇玩意。 听完万历皇帝的一番话,张允修则是有些意外了,他颇为警惕地看了一眼皇帝,确定对方的取向很正常,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劣迹之后。 这才安心下来,颇有一种骗了纯情女孩的愧疚感。 毕竟一直以来,自己可是想夺了狗皇帝的鸟位,将革命进行到底的。 说起来,这万历皇帝性子并不算坏。 只不过是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不适合罢了。 于性格上他重情重义,却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容易受人引导和蛊惑。 于能力上,他更像是后世喜欢二次元喜欢漫画小说的宅男,有些懒惰有些贪财却也没什么大坏心眼。 可将这样一个人,架在大明皇帝这个位置上,那确实是大错特错,不仅仅,乃是大明朝的悲哀,也是他个人的悲哀。 而现在,张允修决心弥补这个悲哀。 将这话本小说给聊完,万历皇帝又重新回到了乾清宫的书案之前,他一看到堆积如山的奏疏便觉得头疼,从中专门抽出一份南直隶的奏疏,颇有些意外地说道。 “士元你将西山剧院的演员都派出去了?” 自从西山剧院成立之后,这伶人、俳优之类的名讳,便不经常被使用了,转而以演员这种更加尊重的称呼。 提到这个,张允修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 “陛下,西山剧院自肇始以来渐渐发扬光大,可单单在北直隶可不成,还是要出去看看走走,微臣决心在南直隶建立起一个分院来,今后南北相互交流,也能够成就一番佳话。” 万历皇帝却是很敏锐:“恐怕不会是这么简单吧?你还要借此推行新政和织造局?” “顺便。”张允修强调着说道。“文艺工作和政治工作是不分家的,要让百姓们认同咱们的政策和做法,这让百姓喜闻乐见的政令,才能够传播下去。 如若不然,百姓们偏听偏信,却信了那些江南士绅的鬼话,那原本的善政,皆会变成恶政!”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从前推行新政,昔日海汝贤于江南整顿士族豪绅不正是如此,才困难重重么?” 万历皇帝脸色怪异地看向对方:“这便是你要编排海刚锋的理由?” 显然,他适才拿到的奏疏便是海瑞送来的,在里头小小的状告了一下,原因是张允修打算在江南,以“海瑞”为主角,编排一场“海青天斗恶绅”的戏剧,并且要传播到江南各地。 张允修笑着说道:“陛下,你仔细看看这信件里头的内容,海刚锋是否仅仅是发一些牢骚,并没有太过于反对。” “嗯?”万历皇帝愣了一下,转头又将奏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却发现正如张允修所说,这海瑞并没有太过于抵触,信函内容里头大部分皆是讲述近来江南推行“借贷法”和“纺织机”的情况,以及控诉江南士族如何如何凶悍恶劣。 至于这被写入戏剧之中,仅仅是提一嘴,表示一下抗议的。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摸了摸下巴说道。 “其实.若海刚锋不太愿意,朕也可以代劳的。” 这等出风头的事情,万历皇帝可太喜欢了。 前些日子他便经常去西山微服私访,无他就是因为去西山,能够常常听到普通百姓在田间地头夸自己。 乔装打扮一番,看到不认识自己的百姓,当面夸赞,这种爽感是朝廷上大臣们拍马屁一万次也赶不上的。 从小被打压式教育的万历皇帝,很需要真正的认可。 可张允修却是脸色一僵,十分无语地说道。 “陛下,我等推举海刚锋为榜样,树立起其高大之形象,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百姓之支持。 有了一个榜样,就像是树立起来一尊神像一般,便能够让江南百姓信任。 这纺织机可以推行,丝绸布匹自然是生产如流水,加上西山之产能,江南之困定然解也!” 他又提醒万历皇帝。 “可若以陛下为这榜样,不单单在江南难以行事,百姓也觉得天高皇帝远,天然便少了许多同理心。 最为关键的是,陛下争这点虚名做甚? 这榜样立起来,乃是不能有一点瑕疵的,乃是只有海瑞这等道德先生可以撑起来。 其他人若出了一点过错,给人抓住了把柄,那形象便由此崩塌了。”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嘿嘿一笑说道。 “朕就这么一提,随口提上一嘴而已。” 实际上对于万历皇帝来说,最为在乎的还是银子,谁要阻挡他赚银子,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所以他背着手,很是决绝地说道。 “江南士族之患积弊已久,豪绅大族盘踞江南,与朝廷分庭抗礼,盘剥黎民百姓,已然是天怒人怨。 更不要说,咱们今后要开货殖之道,推新政之法,再开海禁,与西洋诸国货通有无,这江南士族便是不得不铲除之顽疾!”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陛下还请放心,江南士族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之人,再有这期货市场之调控,加上期货市场的调控,想来已经有不少投机商人,朝着江南运送物资了,江南铁板一块,可大明又不是铁板一块.” 一说起这期货市场,万历皇帝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就黯淡了下去,无奈摇摇头说道。 “你那期货市场,真真是吃人的东西,朕也在里头输了几万两银子。” 张允修嘴角一抽,提醒着说道。 “陛下.这可是皇家的产业,户部在里头也有参股,您这是” 万历皇帝挠挠头:“朕这不是.休闲一下.偶尔放松放松”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可还是冷不丁提醒说道。 “还请陛下多多注意景阳宫一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小心,注意不触动万历皇帝脆弱敏感的小心灵。 可万历皇帝却满不在乎,颇有些烦躁的样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朕知道了,景阳宫朕如何能够不上心,会去的会去的” 见其如此敷衍的模样,张允修不免再次加了一句话说道。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这句话杀伤力颇为巨大,万历皇帝当即打了一个激灵,还没跟张允修聊两句,便匆匆说道。 “朕去景阳宫看看,皇嗣可万万不能出问题!” (本章完) 第258章 期市诮公,茶肆新客 第258章 期市诮公,茶肆新客 “成国公沉迷炒期货?” 西山千户所里头,张允修遇到了前来“告状”的朱应槐。 后者现在乃是西山剧院的实际管理者,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飞扬跋扈,成日流连茶馆青楼厮混的纨绔子弟了。 可他这位哥哥,却转而开始沉溺于期货市场投机之中。 朱应槐面露苦涩,他年纪虽小,却也忧心起了家里。 “我那哥哥,已然在期货市场里头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如今成日里盼着涨价,盼着能够一夜暴富。”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堂堂成国公竟然沦落至此!每日一睁眼便是去茶馆,回来时候已然是天黑时分,人也越发憔悴.还请恩师!” 说到这里,朱应槐扑通一下,就要朝着张允修跪下了。 他自然不会怪罪张允修,毕竟这茶馆的门大开,也没有强迫你去进行交易。 特别是在那期货交易市场的最上头,可是明晃晃地写上了一排大字。 “期货有风险,购买需谨慎。” 张允修还多次提醒,这期货市场不可作为短期投机之用,可这些人将此看作博戏,看作谋取暴利的工具,又怎奈如何? “允符啊~”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非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令兄乃国公身份,除开陛下,谁能够管束的了他?” 明朝人对于期货市场的热情,远超张允修的想象,不敢想若是他将股市给弄出来,会引发怎么样的波折。 “恩师!” 朱应槐连连拜倒行礼说道:“我这胞兄,从前皆是洁身自好之人,却不想今日却沉迷此道,还请恩师救救他。”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学生此番前去南直隶,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位兄长了,他自个荒唐些不要紧,可连累老母成日在家中以泪洗面,实在是.” 西山剧院已然去了一批戏剧、相声演员还有说书先生,朱应槐这个剧院头牌,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可这老哥,却成为了他一直以来无法消除的顾虑。 念及于此,张允修也有些担心了。 毕竟江南之事离不开对方,这后勤保障,自己还是得安排好的。 他想了想安慰着说道。 “期货市场不过是放大人心邪念罢了,说起来比起博戏还是要好上不少,起码不至于满盘皆输。” “可是.”朱应槐连连叹息。 “罢了.” 张允修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你不必担心,安心去江南吧,家中老母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为师都会安排妥当,此事我自有决断。” 有了张允修这句话,朱应槐便是安心了不少,毕竟从自己这位师父,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他可能会坑你,但绝对不会骗你。 想了想,朱应槐点了点头,朝着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多谢恩师。” 没了对于老哥的顾虑,他对江南之事还颇有些期待。 几日后。 第三十九茶铺里头,突然出现一阵喧闹之声。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买多?还有没有契约精神?契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为何别人可以,独独我不行!” 柜台前头,成国公朱应桢双手按在桌上,怒不可遏地说道。 站在柜台里头的乃是一名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十分淡定,手腕处的刀疤提示着并非是茶馆里头普普通通的交易员。 故而中年交易员,自然对于成国公朱应桢也没有什么惧怕的。 他抱着臂膀说道:“朱掌柜,茶馆里头自有茶馆的规矩,即便是皇亲国戚入了我们茶馆也得守着规矩。 咱们早有条款,茶馆不做作奸犯科之人的生意,我等已然将一干契书皆是兑现,还追加赔偿了手续费,您可以将银票拿走打道回府了。 今后倒也不用来这茶馆了,茶馆已然不做您的生意。” “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服!什么作奸犯科?我何时有过作奸犯科?” 朱应桢拍着桌子,若不是看出对方很可能是锦衣卫,他非得上去将其痛殴一顿不可。 可这中年交易员似乎不愿与其多加交谈,重重叹了一口气,朝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伙计说道。 “恭送朱掌柜出去。” “你们敢!我可是” 朱应桢刚刚想要报出自己的身份,可立马便有一只大手,紧紧将他的嘴巴给捂住。 “狗一样.” 他正欲骂人,可扭头一看当即吓了一跳。 “世伯.” 乔装打扮一番的张溶面色铁青的模样,朝着几名伙计说道。 “带走!” 人高马大身子健壮的伙计,立马将朱应桢给架起来,像是扛猪仔一般,将其给架了出去。 期间在茶馆里头的商贾与士绅们个个皆是噤若寒蝉,这里头不乏有一些勋贵子弟,他们大都认识朱应桢,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 这可是成国公啊! 连成国公在茶馆里头,也是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可见茶馆的势力有多大,那张士元是真正得皇帝信任! 一时间,原还有些想惹事之人,顿时是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想法。 那中年交易员,脸上神色从严肃渐渐变得舒缓,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唯唯诺诺的店伙计。 可却再没有人敢轻视于他。 却听他说道:“让诸位受惊了,这朱掌柜犯了事儿,我们期货交易市场,最为要紧的,那就是参与者身家清白,犯了事儿可不行. 本店是讲究江湖道义的,你若是安心回去也就罢了,可还想着闹事,那对不住了,只能送去衙门法办!” 说话间,他朝着后头拜拜手。 “期货交易市场正常进行!” 话音刚落,立马有一群交易员,重新将获取到的市价一个又一个挂了上去,专门的签订契约交易的柜台也重新排起队来。 甚至于,这些日子还有不少钱庄派人入住了茶馆,专门设定了一个交易处,以方便士绅商贾们,立马便能够调取出银子开出银票来。 朱应桢的遭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茶馆里头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又重新陷入了疯狂之中。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当是这期货市场里头的佼佼者“二王”。 王士骐早已在期货市场里头,给自己预订了一处特级包厢。 于二楼最为好的位置,这里可以直接从楼上一眼看到价格展板上的动向。 茶馆根本不计较身份,给银子的就是大爷,甚至还给配备了一名专门办理手续的交易员。 最好的服务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包厢费用为每日五十两银子上不封顶,实际上起码要上二百两银子,才能在这包厢上躺上一日。 寻常商贾士绅即便是家底再厚实,也断然舍不得这笔银子。 故而在这片包厢里头,唯有两个常驻主顾,一个是王士骐,一个便是那朱应桢了。 只不过这朱应桢被茶馆给逐出去,眼下只剩下王士骐,倒是显得有些孤单寂寞。 可好在这几日,他又有了一个新伙伴。 “今日生铁一斤都涨了五文钱!老夫买多五万两银子,这不出半日竟赚了几千两银子,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啊!” 王世懋作为王士祯的叔伯,完全没了往日喊打喊杀的模样,甚至还舒服倚靠在躺椅上,一口一个吃着葡萄。 吃完之后,甚至还端起桌子上那颇为名贵的蒙顶石茶,用微微泛绿的茶水,手指上的油腻冲洗干净。 此举,便是向来奢靡的王士骐也看不下去了。 他摇摇头说道。 “世伯,这蒙顶石茶最少也要三十两银子一斤,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此茶采自蜀地,便连宫中也不能敞开了口喝,您这实在是有些糟践了。” (本章完) 第259章 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第259章 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蒙顶石又称蒙山雀舌。 最早于西汉甘露年间便有所记载,唐天宝年便列为贡茶,可称为千年来贡茶之最。 经“三炒三晾”后,这蒙顶石带着一股兰香,还暗藏一股蜜韵。 每每泡煮起来,整间屋子皆是香云幕覆,香高持久。 此茶名贵,又显得雅致,自然是极其受文人雅士追捧的。 可在如今的王世懋看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他挥一挥袖子说道。 “你我如今赚得银子还不够多么?糟蹋又如何,莫说三十两银子,赚到三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这点银子算个屁。” 进入茶馆短短几日,王世懋说起话来,也沾染上一股子市井气息,言语间豪横至极。 他显得心情十分舒畅,倚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发出一阵感慨。 “昔日老夫觉得这期货市场,乃是祸国殃民之物,而今看来却是完全不同,张士元此人人品极差,时常有倒行逆施之举,可在搞新奇物件上倒是颇有一番心得。” “侄儿早有所言。”王士骐笑着摇摇头,“此人行事乖张,可于小道上甚是精通,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好东西,他却不知如何运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王世懋则是提醒说道。 “冏伯啊~也不可太过骄傲自满,这几日来也不过赚了四五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东西,咱们再加把劲,争取赚更多之银子,方可成圣人之道啊!” 听闻此言,王士骐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青的嘴角,便是拜这位世伯所赐。 前几日,王世懋带着群家丁一路冲到茶馆门口,势必要将王士骐抓拿回去。 甚至还当众给了王士骐一巴掌。 可在要退银子平账的时候,这位世伯才惊奇的发现。 王士骐于期货市场之中,非但没有想象中那般亏损银子。 反倒是借着江南物价上涨的东风,狠狠赚了一笔。 王世懋嘴上说着什么有辱斯文,可身体还是十分诚实。 从一开始的试试,到后来“机不可失”,再到现在打算“大赚特赚”。 王世懋口里的圣贤之道,最终还是很诚实的败给了银子。 一见侄儿脸上表情不对,还抹着嘴角伤口,似乎还对先前之事耿耿于怀。 王世懋脸上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道。 “冏伯这是何故?愚叔我这不是一时糊涂么。” 他拍了拍侄儿的肩膀。 “你且放心,此番便是我等翻身之时,那张士元玩火自焚,这期货之道岂是他能够轻易控制的。 近来尔父还有江南各有识之士,已然召集天下士绅商贾,共同要给那张士元一个教训。” 王世懋咬着牙齿说道:“届时天下物价飞涨,不论是布匹还是丝绸,亦或是粮食,江南乃天下经济重地,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江南之地,可破张家父子狼子野心。 于京畿之地,我等也可靠着这期货市场,挽回往日在西山工坊受到的损失不是?” 听闻此言,王士骐眼前当即一亮:“那晋商也跟咱们站在一块?” “这是自然。” “张士元倒行逆施,已然令天下人神共愤,此间便是应有之义!” 王士骐感慨着,可他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侄儿倒还有些顾虑,那张士元眼见情况不对,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断然不能。” 王世懋老神在在的样子,很是笃定地摇头晃脑起来。 “他张士元敢掀桌子,那便是砸自己的摊子,这偌大的期货市场,而今不单单干系到西山一干物资的流通售卖,还涉及到京城上上下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贸易。” 他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届时将京城闹出大乱子,就算是有皇帝和张江陵护着,可挡得住民愤,可挡得住天下之悠悠众口?” “照这般说来”王士骐挑了挑眉毛,“那张士元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不可小觑于他,且还有那张江陵。” 王世懋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对于张居正的手段很是忌惮。 从前,若不是张居正执掌朝政,他又怎会早早致仕回乡呢? 可他还是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情形大抵是对咱们有利的,张士元这招便是险棋,显然他与其父还是差距太多。 这天下货物皆是在士绅商贾手中,而天下货殖唯有江南最为繁盛。 我等手里握着货物,即便他张士元有期货市场,可要定价几何,还不是我们这群士绅商贾说得算?” 他捋须悠悠然说道。 “依照老夫看来,张家父子想着对付这天下士绅与商贾,便是取死之道!” 听到这里,王士骐脸上不由得露出欣喜。 他原以为自己在父辈眼里真成了败家子,却不想峰回路转,甚至加入到了这天下纷争之中。 一时间,王士骐觉得自己豪气干云,紧紧握住了拳头,激动万分地说道。 “要让张士元这小子知道厉害,我等在北直隶大大赚取银子,也算是为江南助力了!” “只可惜”王世懋颇有些担忧地说道。“辰玉近来不知所踪,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我却不知该怎么跟元驭兄交代了。” 原以为,这位王锡爵的长子王衡,会比王士骐明理懂事许多,却不想这小子竟然离家出走了。 王世懋带着江南兄长和好友的嘱托,心里头自然是焦急。 王士骐则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小侄已然派人去寻了,辰玉兄乃是人中龙凤,不过是被那张士元迷了心窍,想来某日想清楚了其中症结,定然就会自己回来的。” “这孩子自小便立志成为阳明公,想来是有些误入歧途了。” 王世懋发出一阵感慨,咬着牙齿恶狠狠地说道。 “这张士元误人子弟,实在是可恶至极!” 聊到此处,他突然瞥见台下的绸缎又涨了五十文钱,毫不犹豫地起身高喊说道。 “收上等绸缎,八两二钱一匹,一千匹!” 正如“二王”一般,江南士族的反抗掀起了京畿地区士绅商贾们的积极响应。 许多人心里头皆是憋着一股气,正想着看张允修吃瘪。 眼见这期货市场,不单单能够赚到银子,甚至还能声援江南士族,最关键的是能够薅张士元的羊毛,何乐而不为? 他张允修不是要平抑物价么?那就得拿成堆成堆的银子来砸盘!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便有无数士绅商贾从中尝到了期货市场的甜头,开始将窖藏的银子纷纷拿出来,投入到期货市场之中,期望能够借此赚取银子。 当然,也会有人发出疑惑。 这个赚钱法子太过于简单粗暴,他张允修是傻子么?难道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可眼见着身边人皆是因为期货市场赚到银子,立马便有更多人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投入这场狂欢之中。 一时间甚至原本第三十九铺茶馆都不够坐了,要专门在隔壁开辟出一个第二市场,才能够满足京城权贵们的“投机”。 天下苦张家久已。 这句话成为不少士绅商贾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语。 借着这个由头,他们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甚至在京畿的物价都受到影响,一步步的走高。 所有人都想要看看,张允修这回到底该如何应对。 特别是士绅商贾们,正在心里盘算着生意,等着张家父子主动上来求和。 如同从前一般,宋朝的王安石变法妥协,万历新政最后也得妥协,他张允修磨刀霍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士族们同样有信心,让他继续“妥协”下去。 可另外一边,张允修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甚至还在西山开设了一出戒瘾拯救班,说是要拯救每一个受财色酒色女色迷惑的勋贵子弟。 这被抓来的成国公朱应桢自然成为了第一批接受治疗的病人。 隔着铁窗,却听里头的朱应桢声音嘶哑地喊道。 “张士元!张士元你这个狗贼!” “你便是害怕我多赚了你银子!放老子出去!” “老子还要赚银子!你这个没有契约精神的家伙!” 朱应桢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可以说是将张允修恨到了极点,若是将其放出来,说不准现在就要将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嗳——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站在外头的张允修发出一阵叹息,朝着身边的罗显吩咐说道。 “加大一些药量,控制他近来的饮食,一定要清淡,杀一杀身上的锐气,此乃治疗的关键时期。” “关键时期?” 罗显当即眼前一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身为仁民医馆最为擅长钻研的大夫,近来他正巧在研究“癔症”的治疗。 要不然也不会自告奋勇,来这戒瘾拯救班试一试了。 “对头。”张允修摇头晃脑的样子,“这瘾头乃是脑袋里头神经受到了影响,长此以往下去定然会使其受到损伤。 严重一些的甚至可能需要开颅切除,采用雷击疗法了。”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人打了个激灵,再也看不下去了。 “贤侄!万万不可!” 张溶立马从后头窜出来,连忙朝着张允修摆手说道。 “成国公这小子虽说荒唐了些许,但罪不至此啊!” (本章完) 第260章 雷击慑权贵!世伯不适否? 第260章 雷击慑权贵!世伯不适否? “万万不可如此,朱应桢这小子好歹是个国公,贤侄你这般对他,只恐会引发勋贵众怒,届时人心尽失,可就大大不妙了。” 在那精神治疗中心外头,张溶可谓是苦口婆心,便连他这般激进之人,听到张允修的切除大脑和雷击疗法,都感觉遍体发寒。 这小子难道是从地府走出来的妖魔? 这等刑罚,便连太祖时期都没有用过。 可张允修却是振振有词的模样,很是认真地讲解说道。 “世伯不可使成国公讳疾忌医,这成瘾机制复杂,要涉及到大脑前额叶皮层、伏隔核等地的异常兴奋。 若是赌瘾、性瘾、酒瘾过度,这损毁相关脑区,便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他颇有一些遗憾的样子。 “可惜,我大明朝外科手术经验还是欠缺的,不可如轻易开瓢,还是有所风险的,这时候通过电击疗法,抑制相关脑区便成为了可行的办法之一。” 张允修抬了抬眼眸,看向张溶提醒着说道。 “世伯还请放心,我张允修乃是个厚道人,断然不会要了成国公的性命,不过成国公乃是我大明肱骨,小小的为科学献身,也是应有之义啊。 此事就算是说到陛下那儿去,也是有理的。” “张士元!”张溶怒不可遏的样子,“尔又犯了什么癔症,人遭受雷击,脑袋开瓢可还有存活之理?万万不可胡闹!” 他这不单单是为了朱应桢,也是为了张允修着。 ,天知道这小子若真把朱应桢开瓢了,会在勋贵群体里头引发怎样的轰动。 可张允修却眯起了眼睛说道:“世伯不是一直说,勋贵们也总觉得我这期货市场误人子弟,我如今正欲解决,可世伯为何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他很是不悦的样子。 “勋贵们举棋不定,那我张允修就得公事公办了!” 张溶愣了一下,紧紧皱起眉头。 说完这句话,张允修扭头看向身边的罗显说道:“君德啊~回头雷雨天气之时,可以试试咱们那个引雷装置管不管用,先行进行实验。” “遵命!”罗显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觉得离谱,反倒是充满了对于探究科学真理的渴望。 这下子,可给张溶吓坏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张允修这个臭小子的言外之意。 近来江南士族与朝廷起了纷争。 按理来说,他们这群勋贵一直皆是与朝廷与张家父子站在一起的。 可不论是“一条鞭法”还是张允修主推的西山各项产业,无疑皆是会触及到勋贵们的利益。 勋贵们许多在西山有干股不假。 可他们所霸占的田地,所经营的商铺,一点都不比江南士绅们少。 从前,张允修靠着各种短期利益,将这群人聚合起来形成了对抗士绅清流们的共同利益体。 可随着政令的不断推行,以及清流士绅们盘根错节关系的拉拢,这些人也渐渐开始离心离德了。 正如近来京城物价上涨,便有这些人在推波助澜的影子。 一下子,张溶脸上原本的怒容消失不见了,开始变得渐渐严肃起来。 作为京畿所有勋贵的主心骨,英国公张溶自然明白其中症结。 正如在治疗中心里头的朱应桢一般,勋贵们大都是短视且贪婪的,只会看着眼前利益而不放。 而且他们向来是对于张允修有所怨气的,觉得其太过于照顾普通百姓,忽视了勋贵群体的利益。 甚至很多人觉着,张允修没有他们的协助,根本不可能接连战胜清流势力。 “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 张溶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口口声声说着支持变革,可却对底下勋贵们协助清流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存了侥幸心理。 这会儿被张允修给点破了,倒是有些羞愧。 张允修则是很不客气地说道:“世伯,非是小侄多嘴,这全天下士绅商贾皆可反对新政改革,独独勋贵不能,尔等与国同休,难道不知道这般道理么?” “这” 张溶竟一时间有些没底气了。 正如张允修所说,他们这群国公爷、侯爷、伯爷,各个皆是与国同休。 皇帝和张居正推行改革,短期内看似折损了他们的利益,实际上也是维持了他们的富贵。 毕竟改朝换代之后,你还能当上这个国公爷么? 大明朝的兴衰乃是跟他们息息相关的。 相反,那些清流官员就完全不同了,大明朝就算是亡了,他们照样也能“另投明主”,只不过是换个皇帝罢了。 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症结,张溶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近来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刻,腰板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直了。 “老夫实在是老咯~觉得实力不济,若是在从前,怎会让这些小辈不受管束?” 他似有些惆怅的样子,十分诚恳对张允修说道。 “士元所说乃肺腑之言,老夫会意了,今后就算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定然让这群小崽子齐心协力。 我大明朝之新政必然推行!这开海之策也必然达成!” 张溶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开海之利早已经通过朝议,还有报纸深入人心了。 人人皆知开海之利,可却没有人敢更进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受着江南士族的影响。 张允修则是悠悠然说道:“朝堂之上的事情,不一定要在朝堂解决,解决了朝堂之外的影响,也同样能够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让张溶惊讶莫名,他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无奈叹息着说道。 “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心计,却不知是福还是祸。”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这奸人奸恶,小侄自然要比他们更加奸恶,才能够成事。” “罢了罢了。”张溶连连摇头说道。“老夫却也无法管教于你。” 他转而神情变得异常坚定起来。 “这勋贵一事,老夫定然会上心,若再有人敢从中使绊子,我这位英国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张允修继续提点说道:“必要时候,这京中三大营也得整装待发。” “这”张溶神情变得凝重,“这些人胆子有这般大?” 张允修悠悠然回答:“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些人为了赚取几万两银子,可能连命都不要,你说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张溶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一股子老将杀气释放而出,他很是坚决地说道。 “贤侄还请放心,别得不谈,若有人胆敢有谋逆之心,我张溶定要让其看看,吾刀锋利否!” 说完这些,张溶便着急忙慌地准备告辞,不知是要去教训哪家的纨绔子弟了。 可张允修还是给他拦下来。 “怎么?你也打算给老夫开脑瓢不成?”张溶瞪着牛眼,很不满地说道。 “世伯又没病,开什么脑瓢啊。”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小侄不过是想起一件事情,想要提醒一下世伯。” “什么?” 张允修上下打量一番对方说道:“世伯近来可有什么身子不适?” “身体不适?”张溶立马警惕起来,下意识挪了挪屁股。“老夫不会去割后庭,你那治疗肠澼之症的法子,老夫不需要!”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仁民医馆医术的进一步推进,这割后庭肉治疗肠澼之症的法子,已然在京城中出了名。 (本章完) 第261章 太后与皇帝之争? 第261章 太后与皇帝之争? 这段时间,去仁民割后庭,成为京城里头达官显贵互相调侃的话语。 毕竟寻常百姓没有选择,去仁民医馆当了他张允修的“小白鼠”。 可官员勋贵们可受不了身上掉块肉,特别还是这种私密部位。 大部分官员勋贵,宁可只用“徐尚书痔疮膏”来缓解病痛,除开非不得以,才考虑进行手术。 听闻张溶的顾虑,张允修冷峻不禁,摇摇头说道。 “世伯多虑了。” 他可不敢给张溶这把年纪的老头开刀。 这快有八十岁的老头,即便是在后世开刀也是谨慎至极,更不要说在如今了。 他眯起眼睛说道。 “世伯身子真没有什么不适?” 张溶恼了,一拍马屁股,在空中留下一句话说道:“尔等这些小辈,少给老夫惹点事情,老夫这身子便能好上许多了” 话音刚落,马匹激起一阵扬尘,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张允修则是看着对方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通过脑袋里头的数据库,很简单就能够想起来。 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着力支持万历新政的英国公,将会在万历九年去世。 史料中鲜有记载张溶死因和具体时间。 可其子张元功于万历九年十二月袭爵,这是明确记载在史料里头的。 如今到了九月下旬,想来距离这位英国公的“死期”也不远了。 虽说,张溶的小儿子张元昊,算得上自己的亲传弟子,可那长子张元功乃是个不稳定因素。 退一万步来说,张允修对于这位动辄喊打喊杀的老国公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对方仅仅是脾性厉害,可心机却不多。 念及于此,他重新回到治疗中心里头,寻到了正心不在焉看着病例的罗显,吩咐着说道。 “你回头与杨继洲和东壁先生说说,给英国公安排一场身体检查,先前一干急救之法,要提前备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罗显颇有些惊讶地抬头:“先生您看出了国公爷身上有所端倪?” 这着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毕竟张允修甚至都没有给张溶把脉,顶多是看了看面色,便能够判断出其身子有问题? 总不能是“印堂发黑”那一套玄学吧? 张允修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笑着说道。 “国公爷年纪老迈,古人常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国公爷这般年纪,做一做身体检查也是正常。” 他想了想询问说道:“那急救之法解决了怎么样了?” “您说得乃是心肺复苏术、气道阻塞急救法.” 罗显如实回答说道。 “自恩师教授以来,我等于医馆内进行一干急救,已然借助这些法子,救了数百名百姓,可谓是功德无量,想来今后若有什么急事,定然是能够安排上的。” 他这言语中的急事,自然就是指得张溶这般,朝廷重要人物的安危。 “还有手术。”张允修提醒说道。“这些法子只是使用部分,涉及到一些复杂的病症,有时便非用手术不可,在这件事情上,尔等万万不能懈怠,一有机会便要积累相关经验。” 罗显明白张允修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无非是在对于那些已然病入膏肓,却无力看病的百姓,给予一定补助或者免除医药费,来进行手术实验。 说起来,即便是他,心里头也还是稍稍有些抵触的。 张允修则是悠悠然说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世间太多英雄好汉死在了病痛之上。 我大明若想要中兴,不单单是要有货殖之道,这悬壶济世之术也是非要不可。 若要发展,那研究是必然的。” 罗显瞳孔张了张,微微颔首,行礼说道。 “学生明白。” 看着这位面容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师父”,他眼眸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 可眼眸流转之间,他又似乎有些顾虑。 张允修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你但说无妨。” 罗显纠结了一番,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来有些惭愧,适才恩师与国公爷的谈及,并没有避讳学生,学生想来此间之事,颇有些忧虑” 原来这罗显听到张允修和张溶的谈话之后,对于仁民医馆的未来生出了些许忧虑。 毕竟张允修此举,乃是跟天下士人作对。 若西山真垮了,仁民医馆还能继续研究发展下去么?大明医学院可还能继续开设? 如今可有不少国子监的学子,宁愿放着功名不要,也要加入到大明医学院学习悬壶济世之术。 岐黄之术,如此勃勃生机之景象,罗显翻遍史书也从未见过,有哪个朝廷会如此重视医术。 本朝难能有此善政,罗显可不想再回到从前那个,医者低人一等,靠着愚昧、猜测、玄而又玄的理论治病救人的时候。 张允修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随即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这徒儿的脑袋,即便对方大自己接近二十岁。 “放心吧~尔等安心研究医学,这不过是些许波折罢了。” 些许波折? 罗显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恩师他.好狂啊. 可心里头却不知为什么,莫名升起一阵安心。 回过神来,罗显又试探性地询问说道:“恩师,真要给那成国公上雷击疗法么?” “你是真想让他死么?”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是吓一吓勋贵们罢了,你那雷击之法要研究,可不能用在人身上,今后另有大用。” 罗显摸了摸脑袋,乖巧应诺。 “是。” 景阳宫。 永宁公主朱尧媖将报纸上头的内容看了又看,颇为气愤地说道。 “这群江南士族简直是胆大包天!这天下倒成了他们的天下了?竟还敢哄抬物价,皇帝哥哥就应该发兵,给他们通通剿灭!” 站在一旁的宫女刘婉儿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她小心翼翼地提醒说道。 “殿下,不可胡言啊~太后娘娘那边可是说.” “母后也是老糊涂了,怎么支持起那群士绅商贾了?” 朱尧媖撇撇嘴,想起了前几日太后跟皇帝二人的争端。 当日,皇帝前往慈宁宫请安,与太后聊起这江南一事,一时间起了争执。 李太后旁敲侧击,叫皇帝要安分保守些,莫要搞得江南大乱。 “这江南士族非是仇寇,也乃是我大明朝的子民。” 可向来孝顺的万历皇帝,竟然破天荒的在这件事上不松口,直言什么。 “江南积弊已久,儿臣决心整顿,这些士族盘踞江南,搜刮民脂民膏,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境地!” 在江南一事上,太后显然更加“保守”,觉得皇帝太过于激进。 可万历皇帝毕竟已然是成年亲政,怎么会对太后言听计从? 二人险些吵了起来,幸亏朱尧媖从中斡旋,方才平息,之后万历皇帝拂袖而去,李太后则是掩面哭泣。 “殿下万万不可这般说。” 听闻永宁公主这番“仗义执言”,小宫女刘婉儿小脸吓得煞白,左右看了看,生怕被其他人听到一般。 若要被李太后知道,她的乖女儿也是这般,非得气炸了不可。 “瞧你那惧怕的样子。” 朱尧媖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是朝堂的事情,我这个公主能做什么,照顾好皇嫂才是要紧事。” 说到这里,她眯起了眼睛朝着刘婉儿嘿嘿一笑。 “怎么样,张士元那《产科千金方》可给本宫要到了?” (本章完) 第262章 安神定志丸的百年之祸? 第262章 安神定志丸的百年之祸? “给本宫瞧瞧!” 接过刘婉儿递过来的《产科千金方》,朱尧媖眼睛都开始发亮。 她将那装订好的书册,稳稳当当地摆在桌案之上,犹如在阅读什么秘籍一般。 翻开书页,便是一阵书墨香气飘来。 上头方方正正的字迹,风格独树一帜,一看就是只有张允修能够写出来的。 看到这字迹之后,朱尧媖就可以确定,此物百分之百是张允修所著了。 不知是不是有意想要让自己看懂,上头内容写得十分浅显。 诸如产室宜向阳洁净,主以酒精消毒,辅以艾蒿、苍术烟熏消毒.凡是产妇接触之物,皆需煮沸,以防范传染之疾病. 这是最为基础的日常注意事项,还有日常饮食用药的具体内容,都写着异常细致。 诸如什么。 “不可使含有红、桃仁、麝香等药方” “不用含有附子、乌头的安胎药物” “少用人参、鹿茸、燕窝.” 这里头,有许多内容皆是传统医学中有提及的。 可相比较来看,过往医学著作往往内容较为松散,而且许多乃是出自经验和道听途说的偏方。 而张允修的书则是完全不同,上头甚至还会配有一些医馆诊治的病例,以供应参考和作证。 一时间算是给朱尧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可看着看着,她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朱尧媖通读医书,很简单就能感觉到,在这本《产科千金方》里头,有一个很是不同之处。 那便是,从前传统医学会时常使用的药材,在张允修的这本书里头却被明令禁止了。 看到这里,朱尧媖脸上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许多,她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宫女,冷不丁地询问说道。 “婉儿,本宫考考你,这附子与乌头于安胎药方之中,有何等作用?” 刘婉儿愣了一下,随即回答说道:“殿下,这附子与乌头本性寒,用于安胎的话其实较为少见,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诸如脾肾阳虚、阴寒逼宫等症状还是会使用的。” 朱尧媖黛眉微蹙,又仔细思量一番相关药材的用法。 立马会意,此间乃是个隐患。 相关药材常在传统医学中使用,可难保便会有人借着特殊病症钻空子。 于是,朱尧媖忙是将贴身侍女唤来,并把那些药材一一誊写出来,交给侍女吩咐说道。 “快去对照一下药房里头的药方,有这些药材的通通寻出来。” 想了想她又补充。 “此事莫要太过声张,寻几个可以信任之人。” “并查出相关药方来源。” 进行了一番布置和吩咐之后,朱尧媖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昔日成化帝后宫之乱,依旧还历历在目。 如今京城上下已然乱成一锅粥,若后宫再出什么事端,可是太过棘手了。 眼见公主殿下竟然如此紧张,这刘婉儿不免劝慰着说道:“殿下不必太过于忧心,这如今不比成化年间,至少陛下不如成化先帝.” 朱尧媖则是皱眉说道:“朝廷局势波谲云诡,外头更是争得你死我活,难保不会有人动心思。” “殿下忧心的有些太多了.”刘婉儿细声细语地说道。 正如她所言,朱尧媖以公主之身,谈及朝堂之事那是十分少见的。 可朱尧媖是抬起脑袋,挺起自己隆起的胸脯,很是坚定地说道。 “本宫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子了,本宫如今乃是‘张学’门人,崇尚科学之道,自然要通晓万物,才能够从中攫取规律和道理.” 听到公主又是这番言语,刘婉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门外有没有人。 朱尧媖却是干劲十足,她一把拉着刘婉儿继续说道。 “接下来这几日,你便先不去医馆了。” 刘婉儿脸上不由得有些欣喜:“殿下您终于想通了,可让婉儿回宫了嘛?” “非也非也~” 朱尧媖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在小宫女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笑容来。 “先暂时令你在景阳宫协助一段时日,参考医馆里头的规制,让景阳宫也如仁民医馆一般规整专业起来。” 她摇头晃脑的样子。 “诸如饮食规范,还有那每日的病房记录,病患体温曲线,更有胎动、腹痛等一干记录。 婉儿你学成归来,自然要在景阳宫鼎力相助。 等景阳宫一干事宜处置完毕,你再去医馆替本宫专心学习。” “殿下.”刘婉儿显得有些委屈,她就是个小女儿的性格,从小便是胆小。“奴婢实在是” 可朱尧媖却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嘿嘿一笑说道。 “婉儿你好好干,等到过两年,本宫就给你寻个如意郎君如何?” “啊~” 刘婉儿顿时吓得满脸通红,跺脚说道。 “殿下莫要再取笑奴婢了!” 嘴上是这样说着,可刘婉儿做起事情来也算是利落。 接下来这几日,她靠着在仁民医馆学来的各项知识,还有参照医馆内的医疗体系,给景阳宫上上下下进行了一整套的调整。 这些调整,不单单体现在日常记录方面,还有各类饮食的搭配。 参照张允修那《产科千金方》的内容,减少了王恭妃日常诸如人参、鹿茸等大补药的摄入。 特别还取消了许多,从前百年来,偶在皇宫内使用的安胎药方。 诸如以含有朱砂的“安神定志丸”治疗“妊娠惊悸不安”,以红“活血养胎”,以三棱“破瘀安胎”等等。 这些许多药物,在仁民医馆的治疗接诊过程中,皆是被证实,对于安胎不利。 可却还是堂而皇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运用于历代后宫嫔妃的安胎药物之中。 刘婉儿在药房看到那以朱砂、人参、茯苓制成的“安神定志丸”,甚至都吓得捂住了嘴。 一直跟朱尧媖到了无人之处,才敢低声提醒着说道。 “殿下,医馆里头接诊过许多服用此药的女子,能够用上这‘安神定志丸’的,皆是非富即贵。 可服用上吃药,非但没有安胎之效,反倒是加剧小产之风险,甚至” 朱尧媖紧紧皱眉说道:“甚至什么?” 刘婉儿又看了看四周,这才继续说道:“甚至诞下之胎儿,有痴傻之风险。” 朱尧媖顿时瞪大了眼睛,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很是严肃地质问说道:“此话当真?” 刘婉儿吓了一跳,可还是颤颤巍巍地说道。 “千真万确,医馆里头先生们,起初还有些不太相信,结果几个月医馆统计数据下来,加上多方走访调查,便得出了确凿的结论。” 待到对方说完,朱尧媖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她不难想起,在那《产科千金方》之中,便是有提到朱砂之危害,更不要提用在产妇身上了。 此药有害,可这百年来,竟无一人提及? 朱尧媖想到医馆里头的先生,很是疑惑地询问说道:“医馆里头,时常会有先生们前来替皇嫂问诊,他们都没有发现此药之猫腻?” 刘婉儿回忆着说道:“这安神定志丸乃是宫中常备之药,自成祖年间便开始使用了,大夫们只看恭妃脉象和日常记录,想来自是不知的.”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还不免提醒。 “殿下不知么,此药不单单是娘娘们在用,从前宫里的皇子皇女,若有什么不适哭闹,也都是服用吃药.” (本章完) 第263章 慈宁宫窥秘?翠仙居论道科学! 第263章 慈宁宫窥秘?翠仙居论道科学! “这群庸医!” 朱尧媖握紧了小拳头,恨不得就现在冲到太医院,将那群仅存的太医,给通通拉出去杖毙。 她开始明白了,为何皇宫明明坐拥天下最为优秀的大夫,用着最为名贵的药材,可皇子皇女的夭折率却出奇的高。 原以为大家皆是如此,可仁民医馆里头关于出生孩童的调查数据一出来,宫廷内居高不下的夭折率就异常醒目了。 然而,朱尧媖还算是清醒的。 这种事情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若真就算起来,那可以悉数到近百年间的宫廷旧事,涉及到各方之利益纠葛。 甚至还可能涉及到皇权更替。 这种事情,于当下提出来,无疑是将这一滩浑水搅动得更乱了。 故而,朱尧媖回到药房之时,就借了仁民医馆的名义,将景阳宫乃至于整个皇帝的“安神定志丸”通通禁止使用。 近来李太后无暇顾及后宫,就算是报到万历皇帝那里去,朱尧媖也有信心说服对方。 如今,朱尧媖看到那红彤彤的“安神定志丸”,特别想到自己小时候,可能也吃过类似药物,就不由得十分心有余悸。 若是被历代皇帝知道,那些夭折的皇子皇女,很可能是被此药“毒杀”“毒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朱尧媖禁止此药使用,却引发了一人的忧心。 景阳宫的书房外。 恭妃王喜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路行进至此。 她本就是中人之姿,加上脸上又有些雀斑,故而万历皇帝在临幸她之后,便是百般嫌弃。 可如今,她肚子微微隆起,已然怀了皇家骨肉,万历皇帝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王喜姐性子懦弱温吞,加上在宫中受嫌弃排挤,性子就更加怕事。 今日听闻,宫中不再提供那“安神定志丸”,生怕自己惹了公主不高兴,便连忙来书房询问。 朱尧媖知道了对方的顾虑,不由得握住王喜姐的手笑道。 “此药稍稍有些不适,恐影响到皇嗣安危,故而才取消的,嫂嫂不必多想。” 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度,王喜姐顿时安心了不少,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多仰赖妹子帮助,若不是有你,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嫂嫂安心,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 这一句话,令王喜姐颇为触动,将朱尧媖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对方跑了一般,眼圈也有些泛红。 连日来的相处,她与朱尧媖二人越发熟络,也算是在深宫之中寻到了彼此能信任之人。 聊了几句,王喜姐才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说来不怕公主笑话,自怀有身孕以来,我还未曾去过慈宁宫.太后娘娘一直待我不薄,可惜我这身子本就孱弱,走上几步便头晕目眩便想着公主下次觐见时,替我向着太后娘娘问安,也算是尽了些孝道。” 她仍旧觉得有些不妥,继续补充说道。 “等到我胎气渐稳,身子好些了,便亲自去拜见。” 王喜姐倒想着给太后送点什么,可惜她在宫中根基尚浅,什么都送不出手。 “原来嫂嫂想着这头。” 朱尧媖了然。 女子怀胎前几月,本就是最为痛苦之时期,加之王喜姐身子本来就不好,去拜见太后未免有些失仪。 王喜姐如今在宫中噤若寒蝉,自然是敬小慎微。 于是朱尧媖点点头说道。 “嫂嫂还请放心,没什么比身子更重要的,母后那头我会去说的。” 慈宁宫寝殿外头,李太后的贴身太监李德全弓着腰,对朱尧媖轻声说道。 “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正与侯爷交谈,想来您要稍等片刻。” 朱尧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说道。 “那便带本宫去偏殿等等吧。” “殿下随奴婢来。” 跟在李德全后头,朱尧媖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 “可是外祖父来了?” 李德全恭敬回应说道:“正是武清侯。” “嗯。” 朱尧媖微微颔首,脸上无喜无悲。 这武清侯李伟,便是李太后的生父,她的外祖父。 不过自小,朱尧媖就很少看见这位外祖父,偶尔见到也觉得不亲近,反倒是有些害怕。 跟着太监李德全到了偏殿,朱尧媖将太监宫女都挥退,便将门给锁上。 她独自一人,熟门熟路走到墙角那嵌螺钿的木柜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宋朝汝窑天青釉瓶给挪开,后壁便露出指宽的缝隙,正对着主殿的宝座方向。 这是朱尧媖幼时在慈宁宫时发现的一处隐秘。 儿时太后有什么不愿意跟她说的,她便躲在这里头偷听。 朱尧媖爬入柜子中,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眼前顿时出现一片亮光,却见外祖父李伟恭敬立在下头,跟李太后交谈着什么。 李伟出身军户,身材魁梧矮胖,眼睛眯在一起,显得十分凶恶的模样,这也是朱尧媖自小不喜欢他的原因。 李伟:“娘娘,臣奉旨与那晋商范永斗联系,此番京城内外之风波,定然是要其助力,尤为是那.” 李太后:“国丈行事不可太过,我是为天下臣民.” 照例来说,于朝堂之上,宫廷礼仪之间,即便是李伟也要在李太后面前称臣。 可此大殿内,此刻只有李伟与李太后二人,说起来话来却显得这般生份。 这不由得令朱尧媖紧紧蹙眉。 可听着听着,她便渐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分明听出来,二人所议论的事情核心,便是近来江南士族对抗朝廷一事! 朱尧媖身子一颤,险些发出声响来。 入秋后。 京城内外总裹着层湿冷的雾气。 外城护城河边的垂柳叶子黄了大半,被风卷着扑在翠仙居的雕木窗上。 这酒楼装潢完备奢靡,大门上挂着“每席纹银三十两”,看起来铁了心不做平民百姓的生意,可又偏偏开在外城闹市。 故而,这二楼食客稀稀拉拉,倒也是不奇怪了。 王衡坐在临窗位置,他身上青色直缀沾染了不少泥点,袖口也有些发黑,可脸上却梳理得干干净净。 本以为这身破烂,进不来这酒楼,却不想店里伙计不太势利,直言什么公子这般书生气,正是小店所需之人云云。 对于伙计这种有附庸风雅之嫌的话,王衡一笑置之。 待到伙计端上了一盘糟熘鱼片和状元红,他便摊开最新买来的《万历新报》,手指点着版面细细读。 近来报纸之上,少了许多谈论经济的文章,却多出来许多讲解“新学”之论调,连带着报纸也多了几分火药味。 说起来,这《万历新报》倒也不是闭塞言路,即便有些驳斥“张学”“新学”的文章,只要言之有物,也能够得以刊登。 这些天来,王衡一直没有回家,断了收入,可却也能靠着给《万历新报》投些稿件赚取稿费来过活。 他发丝有些凌乱,便随意用筷子盘起,随后如饥似渴一般,看向报纸上头的内容。 前次他在《万历新报》上发布了一篇名为《论科学技术与历代王朝兴亡》,针对新学的种种理论,结合汉唐兴衰谈及古人为何禁止奇技淫巧,进行了分析讨论,并且提出来一些疑问,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照着常理,那位时常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东林先生”,也该在上头用文章“驳斥”了。 简单搜寻了一番,王衡当即是眼前一亮,却见那报纸版面上,赫然有一个醒目的标题。 《王朝兴衰之弊非科学所能左右》 文章之中,针对王衡的一干疑问,进行了一一驳斥。 “昔有张衡造候风地动仪,非奇技淫巧;毕昇创活字印刷,非玩物丧志。历代苛政猛于虎,岂是'技术'之过?民饥则乱,非因水车不及牛耕;国弱则亡,非因火药不如弓矢.“ “所谓经世致用,原是要我们抛却空谈之弊,以客观之眼观照世事,以务实之心践行道理.既不可固守故纸堆里的陈言,也不能耽于虚玄缥缈的论辩,须得将学问扎进实处,方不负圣人教诲.” “若说历代王朝兴衰,彼时的山河格局、民生情态,与今日早已大相径庭,照搬旧例如同刻舟求剑唯有用辨证之法剖解因果:既要察往昔治乱之由,更要审当下时势之变,如此方能寻出真正的兴邦之道.” “说得好!” 王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甚至险些将酒洒在衣襟上,也是毫无察觉。 他又见报纸上写“所谓‘张学’‘新学’‘科学’,乃是当观天时、察地利、顺人心,而非抱残守缺” 看到这里,王衡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痛快发出一声大笑。 “妙哉!妙哉!此正新学至理!” 他这番癫狂之状态,引得周围食客连连侧目。 当即,王衡从背囊里掏出笔墨,于酒桌上铺开纸。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位东林先生乃是新学翘楚,字里行间便将此道理解如此透彻,我王衡也不能落于人后!” 可他就着黄酒,正要提笔挥洒意气,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般书生意气,只会舞文弄墨算什么本事?” 此话一出,王衡手中动作当即一僵,他颇有些恼怒,想要看看是谁在无故嘲弄自己。 可扭头一看,却见乃是几名书生正在争论不休。 (本章完) 第264章 你便是东林先生? 第264章 你便是东林先生? 偌大翠仙居里头,此刻食客也不过四五桌的样子,故而身后那群书生谈论之声,王衡很轻易便能够听得真切。 却听操着南直隶常州府口音的书生,对着同伴劝谏说道。 “叔时兄不可太过拘泥于小道,书生意气不过是口舌之争,而今京师动乱,江南又有士族豪强作祟,我等新学人士,自当是以雷霆之势,协助张先生共同对抗宵小之辈,成就我科学大道!” 那名为首的白衣书生却是连连摆手。 “存之兄太过孟浪,士元先生常说,格物如治水,堵不如疏,江南士族抵制新学新政,正该是我等辨明是非.” “非也非也,士元先生太过仁慈,陛下也对江南士族太过心慈手软.” 头戴阳明冠巾的书生摇头晃脑的样子。 好一幅士子论道之场景,不过他们所论之道,实在是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 幸好是在这翠仙居,没有那么多道学先生,不然非得上来与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然而,此事对于王衡来说,却是十分欣喜。 他越听越觉得相见恨晚,越听眼睛越亮。 这些日子以来,在京城各地酒馆茶楼,他一边要躲避家中的追寻,一边还要忍受着京城士人们的唾骂。 显然,在大多数士人看来,那张士元与昔日“小阁老”严世蕃无异,在思想上也与那离经叛道,胆敢批判孔夫子的李贽无异。 支持张士元,就等于跟主流儒学背道而驰。 这些日子以来,王衡皆是孤独的,似乎这茫茫京城中,唯有他这一名学子,奉行那科学之道。 那科学还是正确的吗? 故而今日,看到同样有士子议论,他再也不能按捺住心情,立马提着酒壶,便来到几人桌前。 他深深一拱手说道。 “诸位兄台也有涉猎于新学?” “你是何人?”一名白衣书生抬眼颇有些警惕。 王衡连忙摆手说道:“兄台莫要误会,在下王衡王辰玉,近来沉溺于这新学之道,见诸位谈论,便想着与各位认识一番,不知” 可他话音未落,头戴阳明巾的书生便惊讶说道。 “你便是那离家出走的王辰玉?” “正是在下。”王衡面色尴尬,想来近来他离家出走悟道的消息,竟然已经声名远播了。 正当王衡准备好口诛笔伐之时,却见面前三人颇为激动地起身行礼。 “原来是辰玉兄,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顾宪成,字叔时。”说话的乃是那位白衣士子。 坐在他身边的士子操着常州口音说道:“在下高攀龙,字存之。” 最后一名士子戴着阳明巾,脸上很是亲和,笑着说道。 “在下赵南星,字梦白。” 顾宪成一知道王衡的身份之后,便很是欣喜的模样,他将其拉到桌旁坐下,犹如故交好友一般。 “早知辰玉兄在此,我等定然是要多点上几道好菜,方才能论得尽兴!” “是啊!是啊!”高攀龙微微颔首说道。“辰玉乃人中龙凤,在下早想要一见,却不想今日碰面,却也算是命中注定。” 王衡呆住了。 他原想着无数种场景,可没有想到这几人会这般热情,事实上,他与这三人素未谋面,热情得实在有些过头,不由得让王衡有些警惕了。 他试探性地询问着说道。 “诸位认识在下?” 就算是他因为“离家出走”已然是名满京城,可也不该是如此吧。 三人顿时相视一笑,那顾宪成摇摇头说道:“辰玉兄与我等对垒数日,却是连自己的‘死对头’也认不出来么?” “尔等是”王衡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三人。 “对。”赵南星点点头说道。“我等便是那万历新报上的东林先生,辰玉兄与我等好一番交锋,却是认不得故人了?” 他此话一出,三人一时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高攀龙年纪看起来小一些,可却也打趣着说道:“辰玉兄那几篇文章,可是叫我等抓耳挠腮啊!” 听到这三人之语,王衡不免有些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万历新报上侃侃而谈的“东林先生”,竟然是眼前这三名士子。 不过倒也不太稀奇了,这“东林先生”所做文章,每一篇都词藻严密且考据十足,若非多人所作,那定然要是满腹经纶的大儒才成。 毕竟这天底下,也只有张允修这一个妖孽。 四人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在如今京城的士林压迫下,几人也是相互抱团取暖,自然便是亲近了不少。 王衡将自个的酒菜搬过来,特别是那一壶状元红,四人举杯对饮,谈天说地,可谓是相见恨晚。 一时间,王衡脸上笑容难掩,发出了一阵感慨说道。 “学生只觉在他乡觅知音,能够见到诸位先生,实在是” 说到这里,他眼眶都不由得有那么一些发红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下定决心到迷茫辗转,若不是有万历新报这个宣泄口,实在是要疯魔了。 可顾宪成则是摇摇头说道:“欸~贤弟莫要见怪,何故称呼先生?我等不过年长你几岁,以兄弟相称即可。” 王衡却是摇摇头说道:“万万不可,叔时先生与梦白先生有官身,我乃仅乃一介举人身份,如何能够以平辈相称?” 顾宪成与赵南星相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叹息着说道。 “辰玉兄却如此见怪,不过是小小主事,如何能够算得上是官?我等志同道合,理应是以兄弟相称的。” 二人皆是六品户部主事,在外头京城一个户部主事可以算得上是天官,可在京城里头,随处可见侍郎、郎中、员外郎,还真算不得什么。 况且还有高攀龙这个跟王衡年纪相仿的在场,几番客气之后,四人还是协议以兄弟相称,就差着寻个地方,学习刘关张桃源三结义了。 一边喝酒一边谈古论今,顾宪成作为几人之间的主心骨,脸色微醺,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世人皆是觉得张先生荒唐,唯有我等身处户部,才觉着张先生有多么厉害。” 他带着一股酒意,压低了声音。 “自西山工坊成立以来,京城内外闹得满城风雨,士绅官员商贾无不是怨声载道。 可没有人发现,那西山百姓越来越多,往年这个时候,各地流民已然四处迁徙而来,不单单是京城外头,便连这外城也是鱼龙混杂。 朝廷早该准备赈灾事宜,而今却是如何?” 赵南星颔首说道:“确是如此,自西山成立以来,京城内乞丐流民都少了许多,那西山工坊蒸蒸日上,不单单给朝廷增添了许多赋税,还收容数万流民,使我京师内外安定。 就此一条,我张先生便可是功德无量!” (本章完) 第265章 东林结塾,淑世匡时 第265章 东林结塾,淑世匡时 顾宪成与赵南星在户部任职。 可以说,整个京城里头,没有比户部更能感受到张允修所带来的变革了。 从国库的各项支出,再到京城百姓的生活变化。 清流士绅们可以凭借着空口白牙,说西山乃是草菅人命,压迫得京城百姓苦不堪言。 可户部的账目万万不会说谎。 赵南星再发出一声感慨说道:“往日里,即便是有推行新政收上来多余的赋税,可朝廷各项支出却还是捉襟见肘,处处想着精打细算。 近来有了西山,源源不断的各项收入,朝廷财政竟透出几分宽松气象。” 顾宪成微微颔首说道。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这些户部的主事官员,也不再像是往年一般焦头烂额,想着拆了东墙补西墙。” 听闻此言,那高攀龙性子较激进,毫不犹豫地拍桌子说道:“依我来看,这陛下就该是大力推行新政,而非是今日这般畏畏缩缩,若早日将西山模式推广全国,我大明何愁不兴?” 他痛心疾首的模样。 “往年多少百姓因灾荒流离失所,多少老幼妇孺饥寒交迫,若天下皆能像是西山一般,说不准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听完几个人的看法,王衡还是皱起了眉头,他对于顾宪成与赵南星二人的言论算是赞同,可却觉得高攀龙所言太过于偏颇。 故而还是提醒着说道:“愚弟倒是觉得,如今这般正好,古来推行政令皆是借势而为,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昔日隋炀帝开凿运河,乃是万世之基业,然而便是因为操之过急,最后逼得天下百姓揭竿而起。” 高攀龙则是瞪着眼睛说道:“隋炀帝压的乃是黎民百姓,可张先生压的乃是吸食天下百姓血肉的士绅商贾,这等人有何惧哉?” 王衡则是摇摇头说道:“这天下百姓虽多,可仍旧要靠着士人治理,若将士人赶尽杀绝,这天下必然大乱也!” 在王衡的立场看来,张允修的路线是对的,可若一味对士绅商贾喊打喊杀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去西山的原因。 王衡生怕投入张允修门下,哪一天要为心中“抱负”,去对付自家父亲和族人,岂不是成了人伦惨剧。 王衡很期望能够说服对方:“以愚弟看来,这天下士人也非皆是穷凶极恶之辈,我等身居于此,能够读书识字,也都仰赖于家中照顾。 这天下士人也存有识之士,愿意以眼前之失,换天下之大治。 我等新学若能纠集天下一批有识之士,共襄盛举,定然能够成就一番佳话。” “又是这中庸之道!”高攀龙则是不以为意,“治理天下又如何能够心慈手软?非要以雷霆之势,一扫六合!” 王衡却是连连摇头。“谬也,治大国如烹小鲜.” 一时间二人谁也不能说服谁。 看到两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吵得不可开交,顾宪成面露微笑,打着圆场说道。 “二位且听我一言,这新政推行,不论是中庸之道,还是以雷霆之势,皆是有其道理。 吾师曾言,看待问题要具备辩证性,万万不可偏颇。” 他顿了顿。 “所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便是其中道理。 行事因势利导,该用中庸之时便用中庸,该施雷霆之时便施以雷霆。 二位觉得如何?” 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对于“新学”之见解也更为深刻,王衡和高攀龙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讶之情,连忙拱手说道。 “谢兄长教诲。” 此番争论算是暂时平息。 然而,坐在一旁的赵南星却是自嘲着笑道。 “说到底,吾等在此纸上谈兵,可终究是不能落到实处。 却不知张先生于这江南有什么安排,这几日思来想去,实在叫人揪心。” 连日来,京城内外波折不断,市面上粮价、布价又连连上涨。 那些往日里心存怨念的士绅商贾,这回倒像是疯魔了一般,非要将物价抬高,给张允修找麻烦。 几人皆是心怀经世济民之志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无力插手。 王衡却显得异常乐观,自西山拍卖会以来,他是见过对方手段的,思量一番说道。 “想来也是能够化险为夷的,那期货之理与经济之道,颇为精深奥妙,不像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顾宪成发出一阵感慨:“经济之道,我倒是也有涉猎,可惜天分不高.”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是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有意去西山培文书院兼职教学,听闻那里皆是西山平民百姓之孩童,正缺一些教书先生。” 顾宪成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坚定:“此天下大变局之时,我辈读书人不应成日高谈阔论,要如吾师所说一般,脚踏实地,以实践去检验真理。 若能入西山书院,正好可探究一番书中至理究竟如何落地。” 在他看来,要验证书本里的道理是真是假,再没有比西山书院更合适的地方了。 况且去那里还有一层好处——“传道授业解惑”本就是儒家本分,以此为由接触新学,便能少些士林中的闲言碎语。 毕竟哪怕张允修再被斥为离经叛道,为孩童讲学这件事,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此乃良策!”赵南星听得眼睛一亮,不由得有些激动,连连称赞道,“去西山做一介夫子,与百姓孩童朝夕相处,亲眼看看西山的一草一木,正合我穷研真理的心意!” 一旁的高攀龙与王衡也被说得心潮澎湃,人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齐齐点头道。 “我也愿追随兄长!” “我也愿追随兄长。” 高攀龙倒是不意外,若顾宪成与赵南星还能算得上理性,这名年轻人就纯粹是“张学”门下走狗了。 可王衡也如此坚定,令顾宪成颇为感到意外,他看向对方说道。 “辰玉,我等深陷新学无法自拔,可你家中世代为官,令尊对于你殷殷期盼,真当也想去西山么?” 他特意提醒说道。 “若是去了西山,我等有所官身倒还有退路,可你却可能绝了科考之路,要慎之又慎。” 王衡脸上表情先是一怔,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攀龙,随即变得异常坚定。 “存之兄与我年岁相仿,尚且能义无反顾,我王衡又何故瞻前顾后? 其实早有此念,只是先前意志不坚,如今有兄长们相伴,又有何惧?” 王衡心中辗转反侧,无非是缺一个契机罢了。 “嘿——”高攀龙闻言挑眉,带着几分不服气说道,“辰玉兄倒是拿我作比。我把话说在前头,入了西山书院,我可是半点不沾科考之事了!” 王衡拱手一笑:“愚弟又怎会落后。” “哈哈哈——”顾宪成见二人又起了较劲的势头,朗声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南星打趣道,“梦白兄,看来今后咱们这结社里,日日都有乐子可看了。” 南直隶。 松江府。 “小戆头,杀杀倷个千千刀!” 徐阶一听到家丁送来的消息,整个人气得须发皆张,他瞪大了眼睛,朝着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说道。 “这张士元欺人太甚,根本没将我等放在眼里,还派了什么西山剧院的戏班子来,在江南四处兴风作浪,真当我江南无人了?!” (本章完) 第266章 东林四君子!来自慈宁宫的密报? 第266章 东林四君子!来自慈宁宫的密报? “书院来了四个士子?” 西山千户所里头,张允修从三哥口中得知到这个消息后,颇有些意外。 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将这四人的手书出身看了一遍,特别是将目光落在了那顾宪成的名字上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好像招来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位不是那创建东林书院,创办东林学派,在后面于朝堂名噪一时的东林党的主心骨——顾叔时么? 不过,现如今,这位东林先生年纪尚轻,也还没有崭露头角。 除了常写一些文章言时政得失,在京城中可以说是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小透明。 非要算,无非是户部一个颇能够任事的小主事。 张允修平日里对于张学颜这个户部尚书都时常呼来喝去,更别提这一名户部主事了。 见到幼弟紧紧蹙眉的模样,站在一旁的三哥张懋修颇没有多少底气。 这些日子,除开翰林院的一干事宜,他便是在西山培文书院教书育人。 别看他如今将西山培文书院管理的井井有条,可一开始完全并非是自愿。 甚至可以说,是被骗过来的。 人畜无害的张允修说什么,老爹吩咐他来西山交流一番。 结果转头就给他带到西山书院,将几百名西山孩童的教育工作,全然交了过来。 张懋修起初是想要拒绝了,可一见西山学子们,那求知若渴的眼神,想要逃离的脚步顿时迈不出去了。 比大哥张敬修来,他少了几分迂腐,可也还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士。 然而,随着西山学子越来越多,原本一些教书先生也不太够用了。 所以西山书院才会对外招收教书先生,以用来弥补空缺。 连日来,西山书院遭到冷遇,唯有这四人前来,说什么张懋修也想着留下来几个。 他生怕张允修不同意,连忙提醒着说道。 “士元,外头对咱们有所偏见,好不容易才寻来这四人。 此四人有朝廷官员,也有备考的士子,其中有两名乃是登榜进士,另外两名虽说尚未有官身,却也是举人身份。 想来在西山教授学子,也定然是绰绰有余的。” 不知张允修哪里搞到的路子,竟然让万历皇帝挂上了培文学院院长的名头。 所以招揽教书先生的要求就要水涨船高了,毕竟挂着皇帝的名头,寻个普通秀才童生来,算什么样子。 可有身份的进士、举人,哪个愿意与士林作对,来西山“弃明投暗”? “最为关键的是。”张懋修面色怪异地看了幼弟一眼,“这几人对于新学颇为推崇,自称是士元你的门下走狗,愿意舍身追随于你。” 他这话一点也算不得夸张,就是那四人之中高攀龙的原话。 “舍身追随?” 张允修也面露古怪之色。 自己这“新学”难道是什么邪教么,能够让这东林学派核心人物,都誓死追随? 一来二去之间,自己这“新学”,岂不是将历史上的“东林学派”取而代之? “自然.”张懋修叹了一口气说道。“其他人算是好的,唯有那王辰玉甚是棘手。王家乃是江南大族,正跟咱们不死不休。 他这个王元驭的大儿子,竟然堂而皇之的加入到我们西山,想来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引发一阵麻烦.愚兄看起来许是.” 他左右思量一番,便想着让王衡这个王锡爵的长子,先行回去读书,也能少许多麻烦。 至于顾宪成、赵南星、高攀龙这三人,显然书院还是很需要的。 可不料,张允修却很是坚决地摇摇头。 “不妥。” 他起了劲头,看向老哥笑了笑。 “王辰玉一心向学,我等岂能够寒了其一片赤子之心,非但不能将其赶出去,还要大大的培养,成为我们西山书院的中坚力量!” “士元!” 张懋修吓了一跳,知道这小子又要惹什么幺蛾子了,连连摆手说道。 “万万不可,若是将其招到西山,定然会惹出麻烦,想来那王元驭也会与咱们不死不休。” 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来,若是王锡爵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王衡,非但没有好好读圣贤书,反倒是投入“死对头”张允修门下。 不知这位昔日的礼部右侍郎,会气成什么样子,怕是会想着将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三哥却不通处世之理。” 张允修很是笃定地摇摇头。 “这王锡爵乃是苏州府江南人士,从来便自诩清流,对于新政也是反对。 自万历五年夺情之事后,他便辞官归乡,已然与我等不死不休。” 他紧紧盯着三哥说道。 “既然如此,我等又有何顾忌,王辰玉爱来便来,不来便走,脚长在他自己身上。 若是因害怕王锡爵报复,西山便不收王辰玉,岂不是显得我西山怕了他们?” 张允修加重了语气。 “穷究真理,不为外物所扰,此乃我西山书院立院根本也!” 然而,对于这种事情,张懋修却是不理解的。 这并不符合儒家之理啊! 他面露迟疑之色。 “这可行么?” 即便是状元之才,在张允修面前,他这个哥哥反倒是像是弟弟了。 “听我的就成了。”张允修习惯了在哥哥们面前做决定,不容置疑地说道。 张居正的“严父”式教育方法,不单单将万历皇帝给教成了内心纠结的“变态”,也将几个孩子都教成了唯唯诺诺的迂腐书生。 就如三哥张懋修一般。 历史上的万历十二年,万历皇帝下令查抄张居正的家产,大哥张敬修不堪拷问,自缢而死,二哥张嗣修则是被发配边疆。 张懋修也没一点儿想着挽救和反抗的意思,转头愤而投井。 在此之后,他便意志消沉,成日里抱着老爹张居正的尺牍文章,每日泣不成声。 可以说,张居正这一干儿子,个个品性都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分刚烈。 然而,你要说能力和手段,几乎是一个都没有。 如今有张允修在,自然要将几位哥哥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是.”张懋修还想着反抗一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无奈点点头。“嗳——好吧!” 张允修则是拍了拍三哥肩膀。 “三哥,此事你不必操心,你安心治学,助我将培文书院发扬光大。 今后培养出几名状元出来,也让外头那些清流瞧瞧,什么叫做科学之道。” “状元?”张懋修惊讶于幼弟的口气,可还是点头说道。“愚兄定然是尽心尽力。” 三哥张懋修毕竟是状元之才,虽说有一定靠着老爹张居正的福泽,可总归还是有些能力的。 不论是在书院的安排上,还是闲暇时间研究研究化学之道,干起来也都是得心应手。 从西山出来,张允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仁民医馆。 近来景阳宫乃是头等大事,连带着他这个“现代医学奠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刚刚打算前往书房,便看到等候许久一脸紧张的刘婉儿。 张允修见她这“内急”的样子,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今日又有何问题?” 说起来,这位永宁公主殿下可以算得上是天资聪慧,一些颇为深奥的医学理论,她也都能够理解,并在翌日提出相应的疑问,让小宫女刘婉儿送来。 多日下来,张允修早已经习惯了。 可不成想,这刘婉儿神神秘秘的模样,执意将张允修拉到了僻静之处,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个小香囊出来。 “殿殿下让学生给先生您的” 刘婉儿仿佛觉得这香囊烫手一般,连忙将其塞入张允修手中。 “又是香囊?”张允修忍俊不禁,这位永宁公主殿下,好像对香囊是情有独钟啊。 可见刘婉儿那模样,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摸了摸香囊里头,感受到有一张纸条在里头。 他紧紧皱眉,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拆开,准备取出那纸条。 一见张允修拿出了纸条,刘婉儿便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忙行礼着说道。 “香囊送到了,学生便先行告辞,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张允修还没开口呢,她便已然一溜烟跑走了,仿佛这香囊里头,藏着什么恶鬼一般。 “这胆子小还真是出了名~”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纸条摊开来,定睛一看。 他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嘴角肌肉顿时抽动了一下。 由不得张允修不惊讶,这上头乃是当朝李太后与国丈李伟在慈宁宫的谈话记录! 字体很小,墨迹不深,却能看出娟秀,显然是永宁公主朱尧媖所记。 这种宫廷秘辛倒是不少见,朝堂上上下下,称得上有势力的主儿,哪个没在紫禁城里头有三两个眼线? 可眼线是当朝公主殿下,还是太过于稀奇了。 张允修面色古怪的样子,想到永宁公主朱尧媖,躲在慈宁宫的某处偷听娘亲和外公的谈话,记下来送给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实在是有点. “公主殿下也是个大大的孝子啊~” 他嘴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随后将目光再投到对话内容之上。 其实内容算不上什么绝密,无非是这国丈李伟,明里暗里的跟李太后说着,要如何对付自己。 昔日万历皇帝即位,时任礼部侍郎的张四维就曾提议,将李伟封为武清侯,可却被张居正给着力压了下来。 再有前些年推行考成法之事,李伟所在皇庄也是“损失惨重”。 去岁,李伟在采购军资一事上贪墨将近十五万两,也是被张居正给惩治的。 可以说勋贵里头,跟张居正过节最深的,便当属这名国丈李伟了。 更不要说,这伟祖籍山西翼城,跟晋商相交莫逆。 想来,先前让潞王跟自己对抗,也有这李伟在后头推波助澜的银子。 然而,今日看到二人在慈宁宫的谈话,他倒是看出了点不同。 李伟以国丈的身份,私底下与女儿却太过于客气了。 虽说明朝有礼制,女子嫁入皇宫被封嫔妃、皇后之后,与家人便是君臣有别了。 可照例来说,也仅仅是在公共场合会用尊称。 私底下还用上敬语,却是不难令人生出遐想,二人之间是否有了某种嫌隙? 这点从谈话中便能看出来。 “臣觉着,西山近来奇技淫巧之物频出,已然令京城上下乌烟瘴气。 若再推行那江南织造局之法,想来我大明将渐失民心.” 李太后则是回应说道:“此事本宫亦有与皇帝提及,便莫要再说了。” 李伟则显得有些着急:“太后!这苛政猛于虎!张家父子蛊惑陛下,以西山之法搜刮民脂民膏,已然令京城百姓苦不堪言,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若再这般下去.” 这李伟一介武夫,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文辞,说话竟也带着几分酸儒气。 可还是能够看出来,他面上恭敬万分,语气里头已然是有了些命令的意味。 李太后则是不太理会,直接了当问道:“晋商那头如何打算?” 紧接着,李伟便将晋商与江南士族的一干谋划和盘托出。 其实上也并没有什么稀奇了,无非还是他们那“三板斧”罢了。 一个是以“祖制”发难,将新政连同西山一同打成“苛政”,四处渲染天下百姓的苦难。 二是攻讦新政官员,你张居正、张士元固然位高权重难以撼动,可底下行事官员总有不干净的,寻一二出来大做文章,也能让新政推行不下去。 三是以囤积居奇、罢市抗税、煽动百姓罢市等等手段,让新政在地方层面便举步维艰。 朝廷为了维持江南稳定,长此以往下去定然会妥协。 其实这法子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张允修在此之前,就算是猜也能够猜到了。 自古士绅清流与朝廷对抗,翻来覆去都是这几招,犯不着费什么心机,三板斧下来,朝廷往往就得乖乖让步。 李伟带着江南士族和晋商的托付而来,所图便是想着让李太后给皇帝施压,让皇帝松松口,施展一些“仁政”。 李太后嘴上说着“慈宁宫不得干政”“这是皇帝的事”“且看看,闹不出大乱子”之类的话。 末了却对李伟说:“去见见潞王吧,你这当外祖父的,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本章完) 第267章 朝堂之事在江南,江南之事在新学 第267章 朝堂之事在江南,江南之事在新学 二人的交谈到此为止。 张允修不难猜测到,这位李太后对于此事的态度。 她从不想着自己出手,甚至还十分精神。 可反倒让潞王冲锋陷阵。 看起来这位“潞王”一定是亲生的。 一时间,晋商、江南士族、慈宁宫、潞王这几方势力,仿佛都拧成了一股绳,要一同来对付自己。 也难怪永宁公主会急急忙忙把消息传出来,她是真怕自己被这些人搞垮啊 张允修脸色有些怪异。 这位公主是不是. 他摇了摇脑袋,决定不再想这些事情。 周围人对此忧心忡忡,可张允修却不将此事看作事,他神态自若的样子,一路又出了仁民医馆大门。 这几日,为了处置江南一干事宜,余象斗一直都是跟在左右的,见张允修出来,他连忙上前迎接着说道。 “大人,接下来咱们如何行事?” 他苦着个脸,看起来压力十分大,头上都多了几撮白发。 张允修扭头看他,语气理所当然:“怎么做?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可小人心里实在没底……”余象斗面露难色。 他从一个京城书商,一跃成了张允修对抗天下的帮手,哪里能有什么底气。 “狗一样的东西。”张允修瞥了一眼对方,“照我说的做就是,躺赢都不会?” 躺赢是什么东西? 余象斗一头雾水,却也大致明白意思,连忙点头:“小人明白。” 待到上了马车,他又询问说道。 “大人我们去往何处?” 张允修想都没想就回答:“文渊阁。” “啊?”余象斗吃了一惊。 这全天下都出了名的逆子,竟然会有一日想着主动去见老爹,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允修却嘿嘿一笑说道。 “多日未见老头子了,去寻他找找麻烦,鱼儿上钩了,咱们这网自然也该收了!” 南京。 应天府衙门。 殷正茂与海瑞二人却不显得那么从容。 巡抚衙门大堂上,殷正茂面色铁青的模样,他将一封内阁堂帖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地低吼。 “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他们懂什么民间疾苦?成日里在高门大院之中抱着小妾寻欢作乐,却开始教训起老夫了?” 他一掌猛地拍在桌案,引得茶水飞溅。 “江南遭受水患之时,他们在何处?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没了生计,他们又在何处? 而今情形稍有好转,便尽攻讦之能事! 老夫若是贪墨了这江南半两银子,便断子绝孙。” 天可怜见,自他坐镇江南以来,可以真称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可偏偏这样,还有无数弹劾奏疏像雪片般飞入内阁,送到皇帝的跟前,字里行间全是“聚敛害民““苛政虐民“的攻讦。 此番内阁下达堂帖,也正是张居正提醒他行事小心,莫要给人抓住了把柄。 张居正很明白,若殷正茂被拿下,原先起步的江南新政,又再是困难重重。 然而,殷正茂一阵发泄之后,却发现堂内没人回应,他颇有些尴尬。 看着端坐在侧首的海瑞说道。 “汝贤却无动于衷么?他们骂老夫'聚敛',骂你可是'沽名钓誉'呢。 说你借着江南纺织局的由头,故意折辱乡绅,好博个'海青天'的虚名.” 殷正茂连连摇头说道。 “依我看,士元那小子把京城戏班子请来唱《海公断案》,实在是弄巧成拙。 你海刚锋的名声,还用得着戏子们敲锣打鼓地吆喝?如今倒被人抓住由头,说你刻意邀名。” 可他絮絮叨叨一阵,却见海瑞依旧没有理会自己,仍旧端着一迭账册看得入神,似乎京城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殷正茂不由得有那么一些疑惑。 絮叨了半天,海瑞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海大人” 殷正茂正待开口,可却见海瑞缓缓抬头,看向大堂角落。 江南织造局的掌柜赵睿,此刻正坐在角落里,拿着帕子擦汗呢。 只见海瑞将账册推到案前,指尖点了点说道。 “赵掌柜,这七日以来江南织造局的财报,本官还是有些疑窦,你且与我讲来,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懈怠.” 赵睿听到海瑞的话,连忙拖着臃肿的身子起身行礼,随后缓缓走到海瑞面前,路过殷正茂面前的时候,还恭恭敬敬地行礼。 却见赵睿接过了那账本,随后给海瑞仔仔细细讲解起来。 “海宪台还请看看这里,此乃江南织造局仿造西山的数目图表法所制作,自我等推行这‘织机借贷法’以来,受惠之良家百姓已然有将近一万余户,条件好一些的,能够租借一台织机,自行纺纱,条件不好的,便可进入江南织造局成为织工,织造局给发放相应的工钱”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海瑞,却发现对方虽说皱着眉头,可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赵睿脸上表情松了不少,继续介绍着说道。 “万历六年黄册记载,我们这应天府下辖百姓约为十四万余户,江南百姓从事纺织十有三四,相比较之下,我等已然容纳了将近一半的农户,短短两个月时间也算是颇具成效了。” 有了赵睿的引导,海瑞很快便看懂了账目上的端倪,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这个张士元,倒是会捣鼓东西,图表法一出简直一目了然。” “同知大人天资聪慧,此图表法可谓是匠心独具,草民听闻户部也在施行。” “此乃善政。” 海瑞很吝啬夸赞,这句话算是很高度的评价了,他将账目看了又看,继续询问着说道。 “百姓们收入几何?可有相关明细?” “有的。”赵睿帮助着海瑞翻到其中一页,解释着说道。 “海宪台还请看这里,相较于去岁同期,我应天府布产出整整翻了一倍还多,这还是在织机还未大范围推广之下。” 说到这里,赵睿显得满面红光,与有荣焉的样子。 “却说那秦淮河边上的王寡妇,原先靠着一架旧纺车过活,一日纺织出来的纱还不够换两升米的,她还有个不大的孩子,从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靠着咱们的天工纺织机,倒也不用出去为人帮工了,一天到晚纺织,便能够赚取往日四五倍的收入,上个月还攒下来几两银子,终于有银子孩子送去学堂” 讲起这些事情,赵睿记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他都亲自接触过,通通映照在脑海之中。 “还有那李老汉家中有三个儿子,眼见着便要到农闲时节,也学起了织机的法子.” 如数家珍一般,赵睿将一干百姓的变化,都讲给海瑞听。 显然,比起冰冷冷的数目来,海瑞更加喜欢这种颇具有人情味的故事,听着听着嘴角都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来。 不过他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即便又再询问说道。 “汝所说皆是好事,可总归有什么问题吧?” 海瑞就是这一点最为令人不讨喜,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他偏偏就是要给你找出点麻烦来。 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才成了官场里头的鬼见愁。 可赵睿却早已习惯了,想了想便解释着说道。 “倒是有些问题的,自前些日子来,那江南诸多士族便指使着一干商贾和农户,不收买天工纺织机之纱蚕纱,也不售卖一干蚕丝,对咱们产量和推广还是有些影响的。” 海瑞想了想说道:“此并非完全是坏事,那些人囤货居奇,纱蚕纱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百姓们也会有所赚头。” “宪台大人也看了经济学?”赵睿略微有些讶异,可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价目确实是会涨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不要说这些人给咱们断了销路,就如同卡住了咱们的脖子,长此以往下去,怕还是难以为继。” 这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悠悠然地传来。 张简修提醒着说道:“此不足为虑,士元来了书信,让我们静待佳音即可,近来所户所产出之丝蚕丝,我们江南织造局尽数收购,断不能让百姓受了委屈。” 有了张简修这句话,海瑞算是安心了不少,不管张允修口中那“静候佳音”到底靠不靠谱。 可对方这个手眼通天的大财主愿意出银,解江南之困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海瑞又再次看向赵睿说道:“另有常州、镇江府一带,盛产茶叶、瓜果,有百姓见应天府周边农获利,却想着将茶叶、瓜果改种田桑田. 织机乃富民之法,不得不推。 可粮食也乃是根本,断然不能马虎。 赵掌柜可有解决之道?” 他瞥了一眼在角落里头的张简修,颇有些意有所指的样子。 “若是寻觅那什么海外粮种,来替代粮食之法,不必再提,终究是空中楼阁。” 张简修立马就有些不服气了:“海大人说得什么话?这海外粮种必然能够寻到,我已然得了消息,派遣锦衣卫去闽粤两地去寻觅番薯与土芋,想来不日便会有所收获!” 从前,便连张简修也很难相信什么天下有亩产四十石的粮食。 可在西山接连创造出各种新奇玩意儿之后,他已经不得不去相信了,毕竟自己这个幼弟,平日里品性荒唐了些,可夸下的海口几乎每个都实现了。 他此次到江南而来,不单单有为推行江南织造局的目的,更有是为了寻觅那神仙粮种的原因。 试想一下,若真有这般粮种出现,这大明天下能够喂饱多少平民百姓? 此间甚至干系到大明的国运! 然而,对于这等稀奇的事情,海瑞显然不太感冒的样子,朝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睿。 赵睿会意,连忙给海瑞解释着说道。 “常州、镇江府一带,相较于松江、苏州等地,显然于新政与借贷法,要更加积极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赵睿也摸清楚了其中门道。 “可常州、镇江自古便产粮食,种植、桑田不太合适,百姓们想要赚取银子,无可厚非,但是若伤了天下产粮大计,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草民想来除了引用粮种之外,还有便是可划定一定限制,眼下农闲时节,可由江南织造局开设一些工坊,专门收纳这些想要赚银子的百姓。 粮田自然是要保的,这便是要靠地方吏治推行,甚至可给农户一些种粮的优惠。 最后嘛” 他抬眼看了看海瑞。 “草民想来,靠着开设期货市场之法,平抑住江南粮价格,方能够解决此结症。” “谈何容易?” 原本端坐在上头已然被人忽略的殷正茂,这会儿终于插话说道。 “那江南士族,以徐阶、王世贞等人为首,盘踞于苏州、松江一带,俨然是要与朝廷对抗之姿态。 他们有意囤货居奇,我等手中无货,如何能够行事,实在是” 连日以来,他们已然彻底摸透了江南之情形。 这江南虽说不是铁板一块,可也是不容乐观。 正如推行新政的脚步一般,借贷法的推行,往往仅仅存在于应天府周边一带,诸如徽州、太平几个府州,都还算得上是顺利。 去往常州、镇江府一带,有些困难,可地方士绅不成气候,倒也还是能靠强权压制。 可到了苏州、松江府一带,那几乎是铁板一块了。 不单单是当地百姓,便连当地官员都与徐阶等人沆瀣一气。 有这些人在此,江南之改造还是举步维艰。 可却海瑞竟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扭头看向台上的殷正茂说道。 “殷抚台不气了?” 殷正茂颇有些无语地说道:“汝贤何处此言?老夫” 海瑞却打断着说道:“养实公为弹劾之事所困,着急上火,下官非是不愿回应,乃是觉着此间事情不太要紧。” “不太要紧?!”殷正茂显然有些生气。 可海瑞却悠悠然说道:“养实公还不明白么? 江南之困解了,你我二人自然能无事。 江南之困若不解,你我再洁身自好,却也照样为人所污。 眼下我等最为关键的,乃是要解江南之困,而不是去思虑什么京城的乱子。” 他很是笃定的模样。 “京城之事,张士元与元辅先生自然会处置好。” 殷正茂注意到,海瑞说话的时候,还将张允修排在前头。 这短短数月,从前那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海瑞海刚锋,竟然也开始通晓官场之道,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惊讶。 这些日子以来,海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却见海瑞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如那‘新学’所言,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去思虑能够改变之事,我等将江南之事推行好,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若非要有个什么希望,便要看张士元的手段了” 能够让海瑞说出这般话,足以见眼下情形之凶险。 甚至于他的心境都开始发生了变化,将希冀放在张允修身上。 殷正茂想到从前海瑞被罢官之事,又听到他口称张允修的“新学”,不由得有些好奇。 正当他想要询问一番。 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奔进来,甚至都来不及拜见,便径直朝着张简修身边而去。 在张简修身旁一阵耳语后,他原本惬意的表情不见了,看向殷正茂和海瑞说道。 “二位大人,事情先搁置一番,眼下更加十万火急!” “何事?”殷正茂有些忐忑。 张简修面色铁青地说道:“江南士族发难了,刚刚来的急报,于松江、苏州等地,诸多百姓、商贾被煽动起来,纷纷要罢市,抵制江南织造局与新政!” (本章完) 第268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第268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九月二十日,绍兴府夜遭受五十倭寇进犯,数十户百姓受劫掠.” “九月二十三日,崇明县遭倭寇劫掠,乡民与其力战,金山卫副总兵沈有容,率领水寨一干官兵,星夜赶往支援” “九月二十八日,又有倭寇侵扰嘉定等地” 文渊阁内,张居正将这倭寇侵扰的一桩桩一件件,念予张允修听来。 一时间,听得张允修眉目直跳,眼里头都快要喷出火来。 “这些畜生。”他咬着牙说道。“自嘉靖三十五年以来,大明海疆倭寇已然式微,大规模倭寇扰边早已平定,各地卫所防备齐全,为何偏偏到了如今,倭寇行动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如何能跨过我海疆防线,进入到各地州县,其中秘辛三岁小孩都能够看明白!” 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大明对抗倭寇的战争便不断取得胜利。 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的抗击,到了隆庆时期倭寇已然不成气候,到了万历初年,倭寇虽说未曾全部肃清,可这势力早就大不如前。 何以倭寇突然又卷土重来,对大明海疆发出袭击? 张允修本以为,这江南士族们虽说唯利是图,可总归还有些道德底线,可现在看起来,他们为了反对新政,已然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张居正背着手,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在文渊阁里头踱步了几下,这才斟酌着对张允修说道。 “江南之祸患,根子上便是在新政,更是在江南织造局。” 他神色有些复杂。 “依照为父看起来,此法类于‘青苗法’,有些太过于激进了。 所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新法本已然是激进,若贸然再着力推行这‘青苗法’,为父恐怕失于本旨,使得朝堂动荡。” 张居正说话很是委婉,却也在提醒张允修,这“青苗法”推行的危险之处。 身为当朝宰辅,坐在大明权力的中枢,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 张居正对于事物的看法,就不可能是固定的,而是要事事考虑这庞大帝国能否运行。 先前,张居正从幼子口中听到关于利用‘天工纺织机’的青苗法,可谓是惊为天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士绅商贾们的反击,实在是令张居正不得不忧虑。 对于大明朝来说,江南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是要损失一些江南百姓的利益。 从前,海瑞强力整治江南之时,他是这样做的,推行新政遇到阻力之时,他也是这样做的。 张允修看出了老爹的顾虑,这也是他今日到访的理由,不然这狭小的文渊阁,他还真不愿来。 “爹爹可知那‘绍圣绍述’?” “宋哲宗?”张居正紧紧皱眉,没想到幼子会提起这段历史。 “所谓‘通其变,使民不倦’。” 张允修也拽了一句古文,抬眼说道。 “宋神宗之时推行王安石变法,虽有弊端,可却也为大宋补上一口元气,然神宗大行之后,由宣仁太后垂帘听政,党争愈演愈烈,便掀起了元祐更化之变。 旧党不单单废除新政,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击新党。” 提到这里,张允修语气颇有些遗憾。 “旧党推行妥协之策,将已然收复之安疆、葭芦、浮图、米脂通通割让予西夏人,以此图一时安定! 再到后来,哲宗亲政,改元绍圣,推行绍述之思想,重启新政,一改往日颓势.” 聊着聊着,张允修竟然给老爹讲起了历史。 对于王安石变法的这段历史,张居正自然是耳熟能详,他紧紧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反问说道。 “汝是何意?难道觉得老夫是那司马君实?” 他摇摇头。 “非此即彼之见太过幼稚,王介甫之革新有所裨益,却也有所弊端,元祐更化坏在全盘否定新政,可元祐更化之后,大宋也有休养生息之机。 宋哲宗之绍圣绍述,固然看起来乃是拨乱反正。 可朝廷政令朝令夕改,党争之祸愈演愈烈,推行新政之时又不加变通,对外强硬却无怀柔之策,大行兵戈之事,劳民伤财,也埋下了北宋灭亡祸根。 你可明白?” 若是比什么经济学、科学,张居正还真对这个幼子拍马不及。 可若是聊起历史与改革,他这位元辅先生,则是有一肚子的墨水可说。 然而,张允修却没有接茬,而是反问着说道。 “爹爹也承认党争之祸,也觉得政令朝令夕改之祸?” “这”张居正给说愣了,按照常理来说,对方应该再引经据典,聊一聊这“绍圣绍述”取得了什么功绩,感慨一下宋哲宗英年早逝,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宋徽宗这位昏君,断送了大宋江山。 然而,这逆子却直接反问自己。 他颇为不满地说道。 “此乃大宋灭亡缘由其一,更有冗官、冗兵、冗费,更有苟且偷安” 可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张允修却摇头打断着说道。 “这便是对了,大宋亡便亡在优柔寡断,亡在党争不断,亡在政令朝令夕改。” 张居正瞪眼,可对于幼子,如今还是宽厚许多,点头说道。 “此话倒是不错,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政令之变实在难以解决,党争之祸也同样难解。” 从宋神宗改革,到高太后支持元祐更化,再到哲宗绍圣绍述,随着权力的不断变迁,大宋也在不断被折腾,最终断送在宋徽宗手上。 除了徽宗这名亡国之君,往日君臣,如神宗、哲宗,如王安石、司马光,哪个不是想着让大宋变好,可最终却是事与愿违。 “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非是什么难解之局!” 他很是笃定的样子。 “孩儿为何要与爹爹说起这段历史?便是要让爹爹不可优柔寡断,将江南之祸连根拔起。 重病顽疾不治则已,治了便要快准狠! 爹爹若不将这群附骨之疽彻底根除,新政如何能够推行? 若新政被推倒,则又是个王安石变法,届时为大明百姓带来的更是一场灾难!” 张居正却摇摇头:“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张允修抬高了声音说道:“对于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身的残忍,在斗争之中流血牺牲是必然的,可若是因为一点流血牺牲,却忘了大局,那便是优柔寡断,最终无法成事。” 张居正颇为不服气的反问说道:“老夫如何不顾大局,老夫便是顾忌大局,方才有此忧虑!” 张允修再次抬高了音量,他身高已然与老爹平视,瞪大了眼睛质问说道。 “爹爹顾忌的是什么大局,士绅勋贵的大局,还是平民百姓的大局?” “逆.” 张居正吹胡子瞪眼,可说话声却渐渐弱了起来。 他嘴上不说,可心底还是瞬间明白了幼子的道理,自己自诩改革为天下万民,可下意识却还是将士大夫看作了民。 说到底还是站在了士大夫的立场。 可若说起王朝更替,普通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多数,才是真正会揭竿而起,将大明给彻底推翻的群体。 张允修则是很是笃定,眯起眼睛看向老爹说道。 “孩儿还是那一句话,若想要顺利开海,若想要新政推行,若想要我大明中兴,这江南之战不得不打! 此战不单单是要杀江南士族的锐气,更是要让天下百姓看看,我父子二人革新之决然! 若不打出精神来,反倒是畏畏缩缩,今后推行任何政策,遇到麻烦,难道都要退缩礼让么? 那爹爹不如致仕回乡,我也好当个富家纨绔,岂不美哉?” “你!” 最后一句话,着实将张居正给气到。 这小子现在说话,似乎不顶撞自己一两句,都不会说了一般? 如今万历皇帝跟张允修几乎是穿了一条裤子,两个人简直是“沆瀣一气”,便连他这个元辅也没辙。 偏偏张允修还有钱有人有力,想要办什么,还真真难以阻拦。 难道他这个元辅,要跟皇帝和自己的小儿子公开作对? 那就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张居正终究是个务实之人,比起张允修来,他不过是年纪大了些,脑袋迟钝偏执了许多,思想上也与张允修完全不同的切入点。 左右想来,他并没有动怒,还是摇摇头提醒说道:“逞一时之快非是良策,老夫看来这倭寇之扰倒是轻的,最为要紧的乃是江南市价之变!” 张居正加重语气:“柴米油盐酱醋茶,此乃百姓生活之基础,若是朝廷不能保价,定然在江南生出动乱来,尔又如何能解开此困局?” 这朝廷上下,谁心里都明白,江南乃是大明无法割舍之地,从产粮产产丝,再到赋税,随意拿出一项,皆是朝廷命脉所在。 江南士族为何有恃无恐,那便是掐准了朝廷定然会因此妥协。 纵容江南士族,百姓固然困苦。 可再这般下去,诸多百姓不是被盘剥了,而是真真活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对于江南之管束还不够深,这朝堂上下太多出身江南之官员。 然而,张允修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急切,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自家老爹说道。 “爹爹,近来可对于《国富论》与《经济学原理》二书有什么心得?” “心得?” “无形的大手。”张允修提醒着说道。“爹爹从前于经济学之道上,曾与孩儿有所讨论,疑问在于,既然这市场上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可以调控经济的平衡,可以按照供需关系,来平抑物价。 那为何遭受灾荒之地,百姓依旧会受到盘剥。” 张居正回忆着说道:“你昔日曾言,市场调控供需关系之所以无用,主要还是在于信息的不流通,交通的不便” “这就对了!”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说道。“所以爹爹忘记,孩儿昔日与你所说,这期货市场的作用了么?” 张居正还秉承着传统思维,经过张允修这一提醒,才将二者结合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毛。 “你这期货市场,便是提供信息,调节物价平衡之用?” 可他自问自答,又摇摇头说道。 “近来京城与江南物价皆是飞涨,却不见你那期货市场起什么作用,反倒是助长了其中风气!” 张允修背着手,俨然一个传道大师一般,对着张居正教训说道。 “爹爹还是太过着急了,还是要让弹丸飞上一会儿。” 幼子总是爱用上一些奇怪的比喻,对于此张居正已然习惯了,他摇摇头说道。 “便是你那纺织工坊,还有天工纺织机之策?此法固然能增强产出,可江南士族勾结各地商贾,拒不收购你那丝,你又怎奈如何?” 他颇有些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为父知你体恤百姓,厌恶那清流士绅,可治国理政万万没有那么简单,该妥协之时,必然要以妥协之道,自古皆是如此。” 说到这句话之时,可谓是张居正的肺腑之言了。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冷不丁的,张允修又引用了一句《诗经》的话语。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张居正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审视着幼子,甚至都有那么一些警惕。 张允修发出一声感慨:“如此浅显的道理,爹爹都看不懂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江南士族,又不是只有晋商,想要卖出去的渠道多了去了。 实在不成,我等便将东西卖到海外去,他江南士族的手还能伸到大洋之外么?” 应天巡抚衙门外头的青石板路上,在秋日的阴雨之中,约莫有整整一百余名生员,手里捧着朱子注解的《四书》《五经》,个个都头戴方巾,将应天巡抚衙门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海瑞与殷正茂一行人,正欲寻车马,前往松江、苏州等地查看,却不想在应天府衙门门头,就遇上了这群闹事之人。 此番生员们非但聚集起来,挥舞着手中状纸,甚至还裹挟了几百平民百姓。 这些百姓皆是乡民,有些甚至头发零乱,衣服破烂不堪。 他们也不知受了什么裹挟,前头的生员们说上两句,乡民们便跟着挥舞起拳头高声大喊。 闹事的生员百姓,将应天府衙门口一整条街道都堵了起来,沿街的商铺酒楼,害怕被波及,都纷纷关上了大门。 一时间,应天府衙门之外,却犹如叛军打进城了一般。 “一条鞭法欺压小民!” 一名生员忽然对着巡抚府大门高声喊着。 “江南织造局盘剥百姓,张家父子以权谋私,应天巡抚殷养实助纣为虐,与此二贼人狼狈为奸!” 话音未落,人群里头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应和。 立马便有百姓掩面哭泣着说道:“一条鞭法让我们这些小民,平白无故多交了好几成的田赋,还有衙门里头的老爷,个个都要油水,这般下去老汉我便要卖儿卖女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抽泣之声,不少失去土地,又或是因为水患流离失所的,都将一切原因,归结为了官府为政不仁,朝廷有奸贼作祟。 百姓们不知缘由,他们只知道,跟着这群读书人,还能讨上一口饭吃。 突然,人群中有一名儒巾老者踩着石阶站在了高处,他看向底下乌泱泱的人群,高声喊道。 “乡亲们!朝廷苛政猛于虎,那应天巡抚殷养实,素来便有贪墨之名,他借着讨好那张家父子,才坐上了这应天巡抚之职。 连日来,此恶贼几尽贪腐之能事,将朝廷赈济公粮倒卖,放任江南织造局诓骗乡民土地此恶贼之害,简直是罄竹难书。” “乡亲们!”这儒巾老者痛心疾首的模样,捂着胸口说道。“朝廷苛政猛于虎,今日我等便是要喊出声响来,与巡抚衙门抗争一二,上达天听,让朝堂士林有识之士,为我等做主! 若如不然,他日或连米粥都喝不上!” 此言一出,立马便有一群百姓随之响应,他们有些人手里甚至拿着锄头之类的工具。 巡抚衙门外的捕快们慌了神,口里喊着。 “尔等要造反不成?” 可依旧没法止住这般阵仗,更加拦不住群情激愤的人群,不断后退。 这个时候,海瑞率先从巡抚衙门内走出,他不顾身边书吏的阻拦,径直来到了人群面前,面色铁青地怒吼说道。 “简直是荒唐!此乃巡抚衙门!尔等喊得什么冤?!!” (本章完) 第269章 今日我来正本清源! 第269章 今日我来正本清源! 海瑞穿着简朴,仅是一身普通的布袍。 他面容消瘦,个子也不高,唯独一双眼睛很是凌厉。 儒巾老者吓了一跳,可随即便有些恼怒了,他瞪眼说道。 “汝是何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岂不知道.” 可他说着说着,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了。 因为他的眼神,瞥见了守在海瑞身后的几名锦衣卫。 能够让这些锦衣卫保护的主儿,还能是什么普通人物? 海瑞面上表情古井不波,紧紧皱眉说道。 “老先生即问我是何人,海某便告知老先生。 吾乃南京有佥都御史,身负整饬风纪、巡按地方、纠察百官之责! 便是尔等要寻的海瑞!” 先前,巡抚衙门之外的生员百姓们,一口一个殷正茂尸位素餐,还有些人喊出要寻海青天找个说法之类的话语。 这会儿,海瑞算是给了一个回应。 儒巾老者愣了一下,他脸上表情微微变色,若是殷正茂在他面前,他还真敢指着对方的鼻子骂。 可海刚锋在前,不怒自威的样子,儒巾老者纵使心中有想法,却也失去了些许胆色。 毕竟这海瑞海刚锋,在这大明官场和士林之中,可谓是闻名遐迩,甚至还有诸多文官清流将其奉为偶像。 对这样一名刚正不阿,素来有所清名的官员。 这“咄咄逼人”的儒巾老者,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微笑,朝着海瑞深深一礼说道。 “原来是海宪台,老朽顾维桢,曾列嘉靖年间乡举,今忝为地方乡约。” 这顾维桢上来便将自身功名身份给摆了出来。 在明朝若身上不带点功名,却还真是不好与朝廷命官说话的。 听闻此言,海瑞眉头更加深重了,紧紧盯着这顾维桢说道。 “尔既为乡贤,理应团结乡里,协助朝廷调理一方,何故纠结生员、百姓在此闹事?尔难道不知晓,此番若出了什么事端,那便是叛逆之罪!” 海瑞的话语掷地有声,令周围生员、百姓纷纷为之一震,一时间竟然有些动摇了。 生员们将目光投向了顾维桢。 感受到生员的灼灼目光,顾维桢知道定然不能在此事上跌了份,微微抬起头,很是决然地说道。 “海宪台此言差矣,顾某世居江南,食朝廷廪膳二十余载,见新政苛扰百姓,才不得不为乡邻发声,为得便就是正本清源,为得便是还江南一片朗朗晴空!” 海瑞冷笑着说道:“好一句朗朗晴空,我大明朝的天有当今陛下顶着,什么时候到你这江南便被遮蔽了?” 他从喉咙里头发出声音。 “顾乡约!你鸣得是什么冤?清得是什么天!” 顾维桢吓了一跳。 海瑞平日里一身官威收敛,以亲和姿态对待百姓,可不代表他便没有官威了。 这一身威压散发而出,险些让顾维桢的腿都软了下来。 可他乃是有备而来,自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顾维桢咬着牙齿,想起脑袋里头准备好的腹稿,继续说道。 “海青天之名,我等皆是知晓的,老朽本不该提,可今日之事,老朽不得不提醒海宪台一句。” 顾维桢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海瑞躬身,一幅为民请命的姿态。 “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政令推行之处,处处皆是百姓之皑皑白骨,一条鞭法名为便民,实则更加令贪官污吏变本加厉!”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破旧田契来,在半空中晃动,朝着海瑞说道。 “还请海宪台看看这地契,从前每亩之税银,而今竟然快翻了一倍! 那殷养实坐着应天巡抚的位置,每日有人伺候,嘴里说着什么‘新政为民’,百姓已然困苦至此,哪一处为了民?” 这顾维桢指了指身边的百姓们,情绪越发激动了起来。 “海刚锋!尔还是从前那个嫉恶如仇的海青天么!尔护着这些豺狼,以新政之民,推行什么江南织造局,推行什么借贷法,推行什么期货市场,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吸食民脂民膏之事!” 他向前踏出一步,很是决绝地说道。 “海刚锋你也成了那贪官污吏了嘛?还不快快弃暗投明,难道忘了江南父老与你之殷殷期盼么!” 受着他的“鼓舞”,四周的生员与百姓们,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喊。 生员们脸上似有些失望的模样,说着什么。 “这并非是我等认识的海刚锋!海宪台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百姓们受了影响,个个痛哭流涕的模样,有些甚至跪地,朝着海瑞磕头,哭喊着什么。 “还请海青天给咱们做主~” 海瑞面色铁青,陷入到沉默之中。 此时此刻,他似乎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在这一场闹剧之中,他似乎真正成了那个不能明辨是非,助纣为虐之人。 然而,殷正茂与张简修等人,也早已从巡抚衙门内走了出来。 张简修看着外头纷乱的人群,瞥了一眼身旁的锦衣校尉。 后者立马会意,一挥手朝着前来支援的锦衣卫们说道。 “此乃乱民,快上前保护海宪台,抓拿首恶!” 此言一出,原先在旁的锦衣卫们,立马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一时间,四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许多被裹挟来的百姓,见到这般阵仗,立马都有些退意。 顾维桢似乎要将牙齿咬出血来,朝着百姓们嘶吼着说道。 “乡亲们,万万不可怕了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当街行凶!无非是那殷养实之爪牙罢了,我等团结一致,定然要与他们讨个说法。” 他顶在最前头,几乎都要撞到那锦衣卫的刀口上,脚下微微发颤站立不稳,可上半身却是屹立不倒的模样,朝着锦衣卫吼道。 “尔等若是要行凶,便先将老夫砍死在巡抚衙门之外,若能为江南百姓上达天听,我顾维桢死又有何惧哉!” 顾维桢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生员与百姓。 生员们很有经验一般,各个奋不顾身的模样,跟随顾维桢顶在锦衣卫的刀口之前,口里喊着。 “若是尔等要为贪官爪牙,便先砍死我等吧!” 那毫不惧怕的模样,似乎将文人风骨显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生员们顶在前头,百姓乡民似乎也是有了底气一般,各个也朝着锦衣卫涌去。 “抓狗官!” 锦衣卫们连连后退,眼见着身穿儒衫的生员,他们大都有功名在身,又有谁敢轻易当街动手? 特别还是此等事情,若真砍死了几个生员,那今后可真真是将事情闹大了。 不少锦衣校尉,时不时看向了身后的殷正茂与张简修二人,在寻求两个人的。 这绣春刀再锋利,似乎也挡不住“民意汹汹”了。 正在此时,殷正茂终于不再沉默,他上前两步,那一身官服很是明显,朝着锦衣卫们说道。 “诸位收起刀锋,莫要伤及了无辜。” 嘴上这样说,可他面色铁青,显然憋着一股怒意。 然而,他还是存着冷静的。 朝廷正在江南着力推行新政与“借贷法”,二者几乎是同步进行的,本就是在京城受到阻力众多。 若此番真就闹出什么事情来,还真就难以收场。 殷正茂上前两步,来到那顾维桢面前,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看向对方说道。 “你便是顾乡约?” 顾维桢见到那些锦衣卫收了刀,脸上似乎有些失望之色,一见殷正茂走过来,脸上立马冷笑着说道。 “我便是顾维桢!殷养实你莫要惺惺作态,尔在江南之行罄竹难书,如今尚且能嚣张跋扈,今后必然会遭受恶果!” 殷正茂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摇摇头说道。 “你顾乡约口口声声说我殷某人贪赃枉法,可曾有什么实证证明?” 顾维桢则是针锋相对地说道:“吾自有人证,那张秀才被抢占了家中祖宅,那王家卖了耕牛才凑齐税银,还有” 殷正茂打断说道:“尔说得此间种种,可能跟让其出来对峙,可能够令锦衣卫前去调查个清楚?” “嘿!殷养实尔乃是想着杀人灭口不成,若是落在锦衣卫手里,这些人可还能有个好?最终不还是你应天巡抚说得算!”顾维桢大声喊着,便是想要让所有百姓都听见。 这下子更加是激起了民愤,那些生员带头,便是想要冲破锦衣卫们的阻拦,他们口里喊着什么。 “狗官!你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乡亲们!便是这狗官残害百姓,让我等失了生计!” “我等与这狗官拼了!反正这样下去也是饿死!” 一句句颇具煽动性的话语传出,百姓们的情绪也被点燃起来,朝着殷正茂之处挤着来。 更有甚者,不知是不是有人有意行事,这巡抚衙门大街外,越来越多得知消息而前来的百姓们。 他们有些站在外头围观,有些甚至加入到反抗朝廷的队伍行列之中。 似乎想要将水患以来,一直积攒下来的不满与不忿,通通全部在此发泄而出。 “止步!尔等胆大包天!想要造反不成!” 锦衣卫与衙役们共同拱卫在外,可却挡不住百姓们的势头,特别是其中更有一些百姓,手里拿着镰刀锄头,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招呼起来。 正在此时,不知哪个人,从人群中趁乱以一把镰刀,朝着面前一名锦衣卫大腿割去。 “刺啦”地一声,那锦衣卫的衣袍被划开,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朝着锦衣卫动手,无异于谋逆,在他看来此举已然突破了界限,终于是忍无可忍。 “逆贼!本官今日便格杀了尔等!” 眼见着这名锦衣卫便要出刀,一只枯瘦的手便稳稳按住了他的刀柄,锦衣卫有些惊讶往后一看,却见是海瑞。 海瑞面容僵硬,却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位校尉稍安勿躁,且容本官来说说道理。” 若是在平日里,这些校尉定然是不服气的,可适才一见,便看到海瑞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也遭受了暗算。 不知从哪里,一把小刀稳稳扎在海瑞的手臂,鲜血缓缓流淌而出。 此时此刻的海瑞,披头散发的模样,可脸上的神情却更加显得刚毅。 “保护海大人!” 张简修本带着人阻拦生员,扭头一见此情形,立马带着一队校尉奔跑而来,将海瑞周围给团团围住。 张简修很清楚,别人出事了没什么事情,若是海瑞出了事情,老爹和老弟定然会将他碎尸万段。 可海瑞却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说道:“老夫无事,不必太过于惊慌!” 殷正茂面容铁青朝着左右吩咐说道:“快去将大夫请来!” 他已然气急,又朝着在场衙役和锦衣卫下令。 “今日乃是有奸贼作乱,意图谋反,本抚台有令,将此间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押入巡抚大牢严加审问!若有胆敢违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适才,殷正茂尚且能够忍受一番,可这会儿连海瑞都见了血,甚至不少锦衣卫身上都负了伤,这已然触及到了殷正茂的逆鳞。 “不可!” 海瑞发出一声低吼,瞪着在场的衙役跟锦衣卫们。 “我看谁敢动!” 他这一句话一出,不单单是锦衣卫与衙役们停止了动作,便连原先群情激愤地百姓们都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注意到海瑞身上殷红血液流淌,各个都不免心惊。 原先还有些被冲昏了头脑,这会儿经过海瑞这一口,以及伤口的惊吓,方才安静平息下来。 这时候有大夫匆匆赶来,想要给海瑞包扎一番,可依旧被海瑞拒绝,他取来纱布,仅仅是将伤口微微一扎,便复又看向了在场的百姓与生员,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是中气十足。 “诸位若还是信我海瑞,信了我这个海青天的名头,便请冷静下来,听我海瑞一言!” 他上前踏出两步,发丝零乱,身上带血,眼神坚毅,犹如一尊杀神一般。 一时间,站在前头的生员们都有些恐惧了,甚至都纷纷后退两步,似乎海瑞周身带着刺一般。 那顾维桢咬着牙齿,却也不敢靠近海瑞,他明白对方乃是个硬骨头,却不想竟有这般硬? 顾维桢质问着说道:“海宪台,你到底意欲何为,何故以此执迷不悟?这殷养实之罪” “殷巡抚有没有罪,有没有贪腐,不是由你们说得算,乃是本官来管!” 海瑞上前两步,眼睛里头似要喷出火来,瞪着顾维桢说道。 “至于尔等,三番五次阻挠朝廷救灾之事,蛊惑小民作乱,冲撞朝廷命官,毁我大明. 此间罪行种种,照样也由着本官来管!” 顾维桢这下子算是给吓坏了,好在有身边的生员扶着,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对方说道。 “你是血口喷人!海汝贤你血口喷人!与殷正茂沆瀣一气!” 海瑞却不再理会对方,而是重新看向在场百姓说道。 “乡亲们其中真相如何。” “今日我海瑞便为你们真正的正本清源!” (本章完) 第270章 义薄云天海笔架 第270章 义薄云天海笔架 “海汝贤!尔还在这里混淆视听!奸臣已然站在你身后,你不思将其绳之以法,却在此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连你也开始攀附权贵,连你也要投靠那张士元了么?!!” 顾维桢目眦欲裂的模样,似乎要冲上来将海瑞给撕了一般。 可海瑞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模样,深邃的眼眸望着前方。 “混淆视听的是谁?为何张士元便是错的,尔等便是对的,为何推行新政便是错的,反对便是对的。 尔等仅说新政错,仅说张士元恶,可却说不出错在哪里,恶在哪里。 到底是谁欺压百姓,到底是谁想着江南百姓之生计,这件事情你说了不算。” 海瑞指了指在场的生员们。 “尔等这些饱读诗书,家境殷实之人说得也不算。” 他复而看向了在场的乡民,还有在他们身后南京城的百姓,乌泱泱的一片,几乎有数千人。 “唯有这江南百姓们,说得才算!”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到寂静之中,原先还撺掇着想要闹事的百姓,这会儿似乎幡然醒悟一般。 外头围观着的百姓,个个皆是议论纷纷。 “是呀,海青天说得无错,这新政好不好,旁人说得都不算,唯有咱们说得算。” “险些给这些读书人带偏了去,我家中有位婶婶,就靠着那天工纺织机赚了许多银子。” “俺也是,新政推行之后,少了徭役和火耗,虽说要换成银子会亏了些,可一来二去算起来,还真轻松了不少。” 相关言论,开始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百姓们对于海瑞的印象素来皆是不差的,特别是从前海瑞担任应天巡抚之时,对抗徐阶之事,更加是令不少普通百姓为之敬仰。 先前为这些读书人带了节奏,脑袋里头还没转过来,这下子想了想,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 眼看形势不对,立马就有生员跳出来,又指着海瑞说道。 “海汝贤,尔有什么资格说这般话,自到了应天以来尸位素餐.”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立马就有一个大汉走了上来。 “你给俺闭嘴!” 这大汉身穿麻衣,手上却很有力气,一把便将那生员给推倒了。 ““狂徒!尔可知殴打廪膳生员该当何罪?!” 那被推倒的生员,顿时恼怒万分,瞪着大汉说道。 周围的一干生员,也纷纷是义愤填膺,可看到那大汉的身材和力气,加之又失了百姓们的支持,当即却不敢有什么造次。 “打你?”大汉啐了一口说道。“若不是在诸位上官和海青天面前,俺非要给你们打得腐锈脑袋开了不可。” “山野莽夫,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一些生员们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可锦衣卫虎视眈眈,这大汉又身材魁梧,他们自然是不敢有所造次,无非是嘴巴上喊上两句什么。 “粗鄙之人!差役在何处?尔等快快将此狂徒拿下!” 另外一些生员们叽叽喳喳地喊着,像是一群斗败的鸭子一般。 衙役与锦衣卫们,恨生员还来不及,不上去补两脚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会管? 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个汉子,眼睛里头竟生出了些许希冀,希望这个汉子好好教训一番这些生员。 只要不打出人命来,汉子就算是进了大牢,照样有人照顾他周全,自然是应有之义。 这汉子似乎是读了几年书,讲话颇有条理,还带着一股子乡土气息,凛然正气的模样。 只听他说道。 “俺路见不平!在此已然看热闹多时!俺虽非是江南之人,然却在这江南游历多时,所见所闻却与这些人所述大相径庭。 俺所到之处,受灾百姓皆是对殷大人与海大人交口称赞,他们都是受了新政的恩惠。 还有那‘借贷’之法,令无数灾民重新获得生计,皆是功德无量之举。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却成了压迫人的恶政了?” 这一番话下来,令许多大字不识的百姓,纷纷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神里头看出来疑惑。 他们原先只觉得,自个活不下去了,必然是朝廷贪墨横行,定然是巡抚衙门腐败无能。 可听这游侠儿所言,似乎反而并非是这么回事? “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讳!” 顾维桢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精心谋划今日,却不想竟然意外频出,眼看着就要到手之胜利,竟给这游侠儿彻底破坏,如何能够不气? 这番话颇有些要报复的意味,可那游侠儿却丝毫不畏惧,他挺起胸膛,看向四周大声说道。 “有何惧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王海爷爷是也!” “混账!” 顾维桢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游侠儿,竟然也敢这般口出狂言。 可这王海却还不尽兴,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尔等也好意思称自己为饱读诗书之人,天底下的坏事都让你们做尽了,若不是尔等勾结倭寇,搅得江南四处受倭寇侵扰,俺何故出来四处行侠仗义? 如今尔等又丧了良心,却开始颠倒黑白起来。” 王海瞪着一双牛眼说道:“要我看,朝堂上的江陵公与士元公皆是忠臣,独独你与你背后的主子,乃是大大的奸臣!” 此话一出,简直是在戳顾维桢等人的心窝子。 “孽障!”顾维桢须发皆张,整个人皆是在发抖,“尔定然是那张士元派来的爪牙,为其摇旗呐喊来了!” 他越是激动,越显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嘿!士元公乃是心怀天下之人,我王海若能得其器重,定然是赴汤蹈火,可惜无处投奔!” 王海面露讥讽之色,露出一口大白牙摇头说道:“俺刚这般坦荡,敢问老匹夫尔可敢坦荡说出幕后之人?” “什么幕后之人?你血口喷人!老夫跟你拼了!”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乡约竟然被一名游侠儿,三言两语说得失态。 只见其激动非常,扑上来似要掐住王海的脖子,这王海也是身手矫健,一个侧身便躲开,抬脚便对着其屁股一踹。 “哎呦~” 顾维桢摔了一个趔趄,门牙都磕断了两颗。 王海却不愿搭理他的哭嚎,而是抱着臂膀,看向了四周乌泱泱的百姓说道。 “乡亲们,你们若觉得我王海乃是一面之词,大可以出去寻熟人打听打听,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江南织造局和巡抚衙门,那是真真为咱们百姓着想的,相反偏偏是这群自诩清流的读书人,最会是蛊惑人心。” 他复又伸出双手来,朝着锦衣卫和衙役们说道。 “各位大人,我王某今日怒不可遏,在此巡抚衙门外动了手,自知罪过,大人们大可将我拿入大牢,依法处置。” 王海又看了看周围的生员。 “然这群狂徒,胆敢冲撞巡抚衙门,甚至还妄图刺杀海大人,也断然不能够放过!” 这王海显然见识广博,说起话来十分坦荡妥帖,令人挑不出错来。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随后给张简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微微颔首之后,此时已然是民心所向,自然可以不再顾忌,他一挥手说道。 “通通拿下!查出行凶之人后再行释放!若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应天府捕头得了殷正茂首肯,也下达了相同的命令。 捕快们和锦衣卫早就憋着一股气,眼下得了命令之后,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三下五下便将生员们全部拿下。 生员们本就只有一张嘴,这下子又无了百姓支持,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 那顾维桢饶是不死心,被一名锦衣卫押解着,还在口里喊着说道。 “朝廷纲纪败坏,国将不国啊!民脂民膏尽数入了奸臣私囊!孔孟之道何在?士风廉耻何在?” 见无人理会他,顾维桢复而看向面前那乌泱泱的人群,嘶声吼道。 “乡亲们!尔等还要见此等贪官污吏,行此暴行不成?若今日我等再不团结一致,他日这帮贪官污吏,便会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届时我大明危矣!” 他又指着一旁的海瑞说道。 “此人最是会沽名钓誉,以清廉博取直名,看似忠直,实则背地里坏事做尽,比之贪官还要可憎! 乡亲们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顾维桢披头散发的样子,将口舌几乎都给说干了,还想要能够撺掇这些百姓,再次生出事端来。 可百姓们看了看一旁的海瑞,他手臂上的伤痕依旧是触目惊心,即便是有纱布包裹,却也还是将整个衣袖燃红了。 海瑞面颊凹陷,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瘦。 再反观那顾维桢,嘴上说着清明,嘴上说着礼义廉耻,实则吃得脑满肠肥,身材臃肿至极,活脱脱像是一头发狂的肥豚。 孰优孰劣,已然是一目了然。 “顾乡约从前骗了俺的田地,俺没了田只能给他做工。” 冷不丁的,人群里头忽有一人,似乎是鼓足勇气一般说道。 紧接着,便是有一名老者,用木头拐杖狠狠敲击着地板,情绪激动地说道。 “糊涂!糊涂啊!尔等便是会听人一面之词,却忘记了从前海青天是如何对咱们的?” “海青天是咱们江南百姓的父母官!” “对!若是说信,我便是信海青天,其余人谁也不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单单是面前的百姓们,还有后头聚集的百姓,纷纷都想起从前那个为国为民的青天海瑞来。 若说海瑞乃是贪官奸臣,那这大明朝可还有忠臣清官么?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认可海瑞,越来越多的人回忆起海瑞的好,再看人群中央,那位身子负伤,却还站在百姓面前的官员,一时间觉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不少人也似乎记起来了什么。 “我记得,前些日子来有个戏班到村子里头来,表演了一出《海公探案》,着实是大快人心,如今一见海公,确实是如此。” “要我说比戏里头的,要更加英明神武上无数倍!” “海青天是咱们的父母官,我自然是信海青天的!” 一时间,海瑞之名竟然在人群中传颂开来。 这不单单有多年来,海瑞所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有近来西山剧院在各地宣传出来的效果。 你跟百姓们说,海瑞如何如何清明,如何如何的厉害,定然是不够直观的,可你直接以话本小说戏剧的形式,让百姓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潜移默化的认识到海瑞这个人。 偏偏在这个时代,海瑞还真有这种人格魅力,能够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 “海青天!” 百姓们眼见海瑞负伤,各个皆是动情,竟然齐刷刷朝着其跪拜起来,在巡抚衙门门口,乌泱泱的齐齐跪拜,场面不可谓不壮观,路过之人都要随之发出一声感慨。 此情此景,张简修可以说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终于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幼弟张允修,非要将海瑞立为那所谓的榜样了。 这效果简直是“吊爆”了! 此时此刻,那游侠儿王海被两名锦衣卫羁押着,不过说是羁押,锦衣卫手头上几乎完全没用力气。 王海抬眼看到此情此景,不免脸上也发出由衷大笑。 “俺便知道!俺便是知道!大家伙儿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在路过那顾维桢身边之时,他还很是嚣张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一脚又给那顾维桢给勾到了。 后者已然满嘴是血,这会儿又摔了一跤,可谓是狼狈至极。 “王海!王海!”顾维桢红着眼,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身后的锦衣卫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老实点,如今佥事大人怀疑尔等刺杀朝廷命官,即便是尔有功名在身,也无法脱罪!” 而王海则是看热闹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随着锦衣卫们入了巡抚衙门。 殷正茂看在眼里,甚至还有些羡慕,可他还是朝着海瑞走去,搀扶住其身子,关切着说道。 “汝贤呐!你又何苦于此?” 他又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伤口,叹息着。 “好在伤口不深,便是怕淬了毒,快些与我进去,京城仁民医馆近日刚来了大夫,看看为妙。” “暂且不必了。” 海瑞却是一幅倔脾气,他看着不断朝着自己跪拜的百姓,面上虽还是古井不波,可脸颊还是流下两行清泪来。 “还请养实兄助我一把。” 看明白海瑞的意思,殷正茂无奈叹息说道:“罢了罢了,老夫实在怕了你这海笔架。” 说话间,他便将海瑞搀扶上了最高台阶之上。 有着殷正茂协助,海瑞身子终于可以站直许多。 海瑞俯视着在场百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父老乡亲们!可否再听我海瑞一言!” 他声音不大,却是穿透力十足。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百姓都渐渐安静下来,他们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位青天大老爷。 却听海瑞继续大声,用十分恳切地口吻说道。 “所谓‘借贷’之法,出自宋时王介甫,也便是宋朝那位赫赫有名王相公之‘青苗法’,此法以织机为媒,所供利息之低.” 站在一旁,指挥着锦衣卫抓捕凶徒的张简修,此刻竟然也愣住了。 他再次看向台上那位海瑞,不免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这便是人人皆为称颂的海笔架、海刚锋、海青天么? 比之从前,这位先生似也没那么迂腐、刻板了。 (本章完) 第271章 勋贵子弟下江南改造计划 第271章 勋贵子弟下江南改造计划 “杀了那狗官!” “杀得好啊!” “这便是海青天!” 江南某地一处晒谷场之内,百姓们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然待到月上高头,朱应槐等人也终于要结束今日的演出。 可乡里百姓依旧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相互讨论着剧情,手里还提着搬来的小板凳。 “这海青天真真是个大清官!” “嘿,你年轻些不知道,十几年前海青天便是在江南好一番作为,可惜为奸人所害。” “听闻海青天也觉得这借贷法好” 百姓们讨论激烈,却也不忘了给上些赏钱。 虽说这西山剧团,并不要求给什么银子,可百姓们听了戏,即便再是囊中羞涩,也照样还会多多少少给点东西。 或者是几块干饼,或者是几个铜板。 多多少少,皆是百姓们对于戏班子朴素的感谢。 来到江南之前,朱应槐与张元昊完全不清楚。 原来即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普通百姓也不过是能够吃上一口饭罢了。 每逢灾年之时,便还是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忍饥挨饿。 就更不要说能够听上一场戏,听说书先生讲一讲那些话本小说。 在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江南乡村里头,却成了百姓们最大的乐趣,甚至于诸多百姓还将他们奉为恩公来跪拜。 “大人,这是我娘亲让我给你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漆黑小手上,两边手一边就是一个煮熟的鸡蛋。 朱应槐还未卸去脸上的油彩,颇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个衣着破烂的小姑娘。 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不必了,戏班子里头有许多吃的,小姑娘你这个留着自己吃吧。” 可这小姑娘却是十分纠结的样子,站在原地急得快哭。 “不成不成,娘亲说了,受了别人的恩惠,必须要给东西。” 她将东西硬塞入朱应槐手中说道。 “这一个给士元大老爷,这一个给海瑞大老爷。” 眼见着小姑娘都快要哭出声音来,朱应槐只好笑着接过那鸡蛋,吊起嗓子来,高声喊了一句。 “多谢这位看官赏赐~” 这一嗓子逗得小姑娘喜笑颜开,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 看着小姑娘欢快离去的背影,站在一旁的张元昊才发出感慨。 “这乡野中的百姓,比之京城各个勋贵高官来,却显得十分赤诚,与这乡野百姓相比较之下,那京城内却倒像是腌臜之地。” 说出这话时,张元昊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京城里头流连教坊司的事迹。 如今的他,面色微微呈现一种健康的棕褐色,个头也越发高起来,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荒唐的纨绔子弟。 朱应槐将那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揣到兜里,似乎没有什么分享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深入实地,成日里在书斋里头死读书,如何能够真正了解这人间烟火?” 如今他说起话来,都有些神似师尊张允修了。 “我倒是不如何清楚其中门道。” 读书少的张元昊,挠了挠脑袋说道。 “我便是觉得这《海公断案》的戏,法子实在是好,从前咱们试过用相声来传达朝廷政令,收效远远不及如今。 这些日子以来,看戏的那些百姓,个个都对于海公的事迹朗朗上口,加之其中关于新政的推行,简直是事半功倍.” “百姓们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呢。”朱应槐笑着提醒说道。“海公断案里头,杀得都是那贪官污吏,以及地方的劣绅商贾,百姓们平日里受了欺压,自然是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有了一个宣泄口,自然是大不相同。” 从前就算是办报纸,可报纸这种东西,看得便是文字功夫。 《万历新报》固然通过通俗易懂,贴近百姓生活实际的方式,达成了一些成效。 可天下儒生千千万万,想要成日里便是研究怎么写出锦绣文章,跟他们一同玩弄文字,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万历新报》就算是抓住了大众群体,大多数不识字的百姓,依旧还是要靠着士绅儒生们,为其讲解。 所谓士大夫协助皇帝教化万民,便是要乡野基层的士绅,去协助朝廷推行政令。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王朝改革新政难以推行的原因。 你要剥除士绅豪强们的利益,却还要依靠士绅豪强们协助你去推行政令,想想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朱应槐发出一声冷笑说道:“这天底下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可又有几个能够出自庶家子弟,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有什么精力去读书。 长此以往下去,便如这江南一般,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如今竟敢与朝廷分庭抗礼,也便是本朝,若放在洪武朝、永乐朝,非得派一队兵马,将这些宵小之徒,通通铲除了。” 朱应槐看起来荒唐,可他惯是喜欢读书,从前无非是碍于身份,很少参与朝政之事。 在江南的各种经历,令他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 “嘿~这些劣绅商贾,比我等勋贵还要贪。”张元昊讲话则是直了一些,“我等父辈为朝廷流过血立过功,尚且不敢这般放肆,这些人单单盘剥百姓,却还仍旧不满足,反倒是欺上瞒下!” 这些日子以来,张元昊跟着戏班子四处游历,可算是将底层百姓的情况看得真切。 他张元昊平日里确实放浪形骸了些,甚至到了白天教坊司,下午教坊司,晚上回家休息片刻继续教坊司的程度。 可他自诩还是有良心之人,不会去刻意欺压普通百姓,甚至遇到些身世不太好的教坊司女子,张元昊还会伸出援手,多给一些银子。 然而到了江南以后,才真正发现,这一群自诩清流,成日里讲着孔孟之道的士绅,却是最为丑恶之人。 朝廷下发的新政政令,本意是好的,然而在他们与地方官吏的勾结之中,竟然成了他们继续盘剥百姓的工具。 个个逼得百姓们卖儿卖女,能够被士绅们看上,入府中当小妾和下人的,都算是有个好下场。 江南百姓们,受众士绅商贾们的各种手段,纷纷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最终成为四处寻觅生计的流民,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躲在京城里头,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京城里头的勋贵重臣,纵然有几分良心,可耳闻目染,皆是地方官员、士绅商贾呈上来的假报。 对底层百姓的生计,自然是云里雾里。 这西山剧院里头,有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有许多人便是出身勋贵之家。 这一场“下江南”义演之行,不单单是给江南百姓带去乐趣,传播朝廷政令的,更加是给勋贵子弟们,带去一场心灵上的洗礼。 他们至此开始明白,这天下到底是如何,这小民的生活到底是如何。 “若不是此番行程颇为急,我定然要去各地好好看看,这些江南的贪官污吏到底是如何欺压我大明百姓的!” 朱应槐咬着牙齿,他这一路来见过太多人性之恶,以至于提及那些士绅商贾都十分厌恶。 “不急不急。”张元昊笑着说道。“弟弟我已然差人将此行所见所闻皆是记录下来,今后汇聚成册子,回京城之后献给陛下与师父!” 朱应槐点点头说道:“此乃是应有之义。” 他们这次出来,不单单是为江南百姓宣传政令,也有些“钦差”为皇帝四处暗访的目的。 此时此刻,夜已然是深了,一行人收拾得差不多,打算星夜前往下一个城镇,第二日早上休息,傍晚时候继续开工。 有着内阁开具出来的路引,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 正欲开拔之时,有一个瘦小少年从后头跑了上来,连忙对着朱应槐通报着说道。 “禀院长,适才咱们收到个信件。” 说话间,他将一封装裱精美的信函递给了朱应槐,朱应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微微皱眉说道。 “里头讲了什么。” “这”少年颇有些尴尬地摸摸脑袋,“院长还没有教,咱也不会。” 朱应槐颇有些无奈。 这少年名为陈洪,乃是前些日子路过一渔村救下的孤儿,碰到之时他已然奄奄一息。 见其性子伶俐,于戏剧相声之道上,颇有一些天赋。 朱应槐便留在身边当个学徒,也算是给他一条生路。 可惜这少年自小困苦,不认识多少字。 “罢了。”朱应槐叹了一口气,将那信封接过来,还不免教训说道。“明日多写一百个大字,若想成角儿,这刻苦是万万不能少的。” “谢师父教诲” 名为陈洪的少年人缩了缩脑袋,却很是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将这吩咐记在了心里。 “什么信?”张元昊骑马在旁,见朱应槐看得有些怔怔出神,不由得有些好奇。 朱应槐缓过神来,将那封信递给张元昊说道:“乃是魏国公徐邦瑞发来的信函,让咱们前去应天一叙。” “魏国公?”张元昊愕然,“他请咱们做甚,我等乃是靖难功臣,与他这位开国元勋,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自永乐靖难以来,新封的靖难勋贵与开国旧勋素来疏远。 开国勋贵给朱元璋杀得七七八八,唯有剩下魏国公这一脉还算是有些显赫。 然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应天,实在是跟京城内勋贵没有什么瓜葛,更不要说什么跟他们这群靖难功臣叙旧。 况且,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还是小辈,这魏国公专程来信来请,是不是有些太过怪异了? 朱应槐眉头紧锁:“想必是为了新政之事。” “新政?”张元昊有些不解。 朱应槐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 “随我来。” 二人策马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朱应槐这才解释说道。 “你却不知么?那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京,不单单是受着荣华富贵,百年以来于江南根基深厚,吞并小民田产,侵占卫所土地,这些事情可都没有少干。” 张元昊愤然:“魏国公府竟嚣张至此!” 朱应槐眉目深邃:“朝廷要魏国公一脉镇守江南重地,就必然要给予他们一定好处,如若不然,前些年清丈土地之时,元辅先生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张居正推行新政开始,最大一批助力里头,便有一些世受国恩,与国同休的勋贵,英国公张溶的支持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到了这南京,情形便大不相同,朝廷要遏制江南士族,便不可能不重视魏国公府,两相之害取其轻,就必然要给魏国府一些宽厚。 这也是无奈之举。 “那如今”张元昊皱着眉头,想要从中想出一些端倪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清丈田亩,魏国公府还是做出了点退让,吐出了些田地” 朱应槐明面上是个纨绔子弟,背地里可没少研究朝廷一干政令的推行。 “不过。”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此番师尊推行那‘借贷’之法,怕是真正让魏国公府疼了,魏国公府素来韬光养晦,不太涉及朝堂政事,自然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所以他知你我二人,来了这江南之地,便生出了心思,想要通过我等去与师尊说道说道?”张元昊算是明白过来,分析着说道。 朱应槐眯起眼睛:“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是这魏国公,想着将你我二人策反,一同反对这‘借贷’之法。” “断然不可能!” 张元昊很是坚决地说道。 “我张元昊平生最讲究一个忠字,上忠于陛下,下忠于恩师张士元,他魏国公府算什么东西?” 有意无意之间,张元昊将这君亲师的“亲”给漏了。 朱应槐则是摇摇头说道:“此事从长计议,可派快马报予师尊,再做计较。” “暗流涌动啊!”张元昊则是无奈摇摇头,“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多门道,这朝堂之事实在是不爽利。” 朱应槐无奈一笑:“所以说,你最好还是跟着师尊,好好待在这西山剧院里头。” 于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而言,朝堂之路难涉,军伍之途苦累,这西山剧院,反倒成了个能安身、能做事的好去处。 (本章完) 第272章 破釜沉舟徐阁老 第272章 破釜沉舟徐阁老 明月高挂,二人也重新策马回到队伍之中。 “小子!上马!” 朱应槐纵马将那学徒陈洪给拉上马鞍,后者一声惊呼,却好奇地趴在马背上,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颠簸之中,陈洪看到了身后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的。 他不免发出一声询问说道:“师父,我们这西山剧院,跟那京城的国子监比起来如何?” 朱应槐不比陈洪大几岁,可如今说起来话来,也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嘿,别瞧不起咱这戏班子,我等非是什么下九流,我敢担保,咱们这西山剧院今后,不比上场杀敌来得差!” 以朱应槐的眼界,不难看出张允修设立西山剧院的目的,加上此次江南之行。 可以说,只要今后这新政成了,西山剧院绝对是脱不开的。 “咱们后头要去哪里?” 朱应槐不耐烦地回答说道:“小子!后头我们便去南京,带你看看陪都繁华,也见见我等师尊是如何惩治宵小之辈!” “师尊?那我岂不是要叫师公?”陈洪不到十岁的年纪,硕大的脑袋跟身子比起来还不太协调。 “师公?”朱应槐颇为不满的样子,一巴掌拍在徒弟脑门上。“倒也是你能叫的?莫要平白攀附关系,这天底下想与师尊攀附关系的人多了去,你算是哪根葱。” 陈洪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说道:“这辈分也没错啊~” 松江府华亭县。 一匹快马径直停在徐家大门之外,家丁跌跌撞撞地冲入府内,口里还喊着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我要见老爷!快带我去见老爷!” 一个时辰之后,徐阶身穿白色里衣,身上披着一件披风,面容憔悴的样子,重新端坐在了大堂之上。 堂下分列坐着王世贞、王锡爵,以及徐璠、徐琨两个儿子。 大堂内的气氛颇为压抑。 徐阶想要抬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可这手腕却是不受控制发抖,弄得这茶水已然洒了一裤子。 “混账!” 只听“砰”地一声,他手中茶盏被狠狠投掷在地上,茶汤四溅,令端坐在下头的四人身子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长子徐璠面露担忧之色,连忙上来,用袖子为老父擦去身上的茶汤,重新将自己的茶给徐阶安稳地递上。 一番波折之后,徐阶才终于喝上了茶,他白色胡须沾了些茶渍,脸上面容越发铁青。 眼见于此,徐璠立在一旁,不免提醒着说道。 “爹爹您已然有三四日没睡好了,不可再大动肝火。” 以徐阶的年纪来说,徐璠还真怕他一瞪眼,便就此厥过去。 虽说他也想着老不死的早点去了,自己便能够继承下这偌大的家产。 可万万不该是这个时候,如今朝廷来势汹汹,张家父子更是不留情面,已然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是徐阶就此撒手人寰,那还有谁来将江南这盘散沙给聚合起来? 江南士族本来就各怀鬼胎,若非有徐阶这等人在,还真没有团结一致,去对抗朝廷。 “不再动肝火?”徐阶却还是咬着牙说道。“老父却也想着合眼,可一合眼便见尔等被那黄毛小儿耍得团团转,如何能够安心下来。” 他面容通红的样子,当即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 徐璠连忙又取来一碗老参汤,给徐阶服下之后,这才有一些好转。 “徐公,这也不怪我等。”王锡爵连连叹息着说道。“谁知那张士元招数频出,竟然搞出个什么戏班子,各处去传播什么新政、借贷法,百姓们信了那戏里头的东西,也对于那海刚锋越发推崇,我等让生员士子前去各处讲演,根本就是无用!” 这些日子以来,江南士族们在各地发动士子闹事,希望以此来令朝廷忌惮,首当其冲便是南京巡抚衙门。 为了此番起事,江南士族们可谓是精心谋划已久,先是在巡抚衙门外,将一干事情闹大,再令江南织工们率众起义,特别是要将那江南织造局给彻底铲除,紧接着便是会有无数生员积极响应,撰写檄文、串联乡绅共同起义,以万民书直接请愿。 在士绅们的构想之中,这样的一套措施下来,即便是张居正也无法再坐视不管了,为了江南不动乱,朝廷必然要与江南退让一二。 至于今后要处置,无非是将几个织工,还有那些上头的生员,给推出去顶罪罢了。 这样的构想不可谓不完美,可在执行层面上,却是出了大问题。 在应天巡抚衙门门口,海瑞中得那一刀,原本是想要闹出更大的乱子,却不想无意间,让更多百姓看到了海瑞的刚直与清明。 加之近来民间四处教化宣传的西山剧院,海瑞的名头在江南可以说,到了一种无可复加的程度。 就这样一名官员,他四处为百姓宣讲,四处去解决生员动乱,没有裹挟而来的百姓,江南士族们如何能够成事! 提及此事来,王锡爵也是咬牙切齿。 “而今,我那辰玉孩儿,却已然是不知所踪,怕不是也被那张士元所害,其中仇怨,吾恨不得生啖其肉!” 江南的消息慢了一些,可王锡爵也得知了王衡的情况,这小子为“新学”所蛊惑,离家出走,如今还是生死未卜。 “元驭兄不必太过于着急。”王世贞性子急,可这会儿也安慰起老友来,“辰玉自小便是知书达礼,想来无非是误入歧途,即便是给张士元此子抓了去,想来他必然也不敢干出什么出格之事,待到此事了结,我陪你一同前去京城.”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将江南之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对于他们来说,这江南之事固然重要,可膝下之子,显然是更加重要的。 “够了!”徐阶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他抬眼看向二人说道。“还在这般小家子气,若是江南没了,你我可还有什么好下场,眼下之事才是最为要紧,这江南织造局若再推行下去,你我麾下产业又该如何推行? 此中症结,已然是不死不休!” 天工纺织机的恐怖效率,起初徐阶等人还是不太相信的,可当他们寻了一台机器试验一番,立马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等将近十倍的纺织机,简直就是在刨江南士族们的根基! 若百姓们人人皆是能够用上这机器,他们这些开设工坊铺子的士绅,可还有什么赚头? 偏偏这张允修,还推行什么“借贷”之法,限定每户一台机器,对于士绅商贾几乎没有任何优待。 士绅们得不到那纺织机,也不知怎么去仿制,唯有坐以待毙。 然而,徐阶断然是不会这般放弃的,他犹如一头奄奄一息的恶龙一般,眼睛里头皆是血红,看向了下头的王锡爵与王世贞。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能再有顾虑了,此番他张士元做到这番程度,我等也得使出浑身招数,不然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徐公的意思.”王世贞吓了一跳,看徐阶这势头,生怕对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年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徐阶强调着说道。“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王锡爵连忙劝慰着说道:“徐公万万不可如此,大不了咱们便低个头便是,如何能够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他生怕徐阶脑袋一抽,要干出刺杀的事情,不论是张居正还是张允修,若是下手成功了还罢了,若是不小心失败,给人抓住了把柄。 不消说这江南纺织生意,便连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是不保的。 与朝廷对抗归对抗,可还真犯不着,让赌上全家性命的程度。 “老夫是老了,可还不糊涂。” 徐阶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咬牙,声音略带沙哑。 “我等不必太过出手,自当有人替我们出手。” “徐公之意.”王锡爵有些不解,却也有些猜测,可仅仅是猜测,便已然令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还是不够的。”徐阶似是要出重拳了,不免轻蔑地笑道。 “那晋商皆是一群软蛋,为一黄毛小儿打怕了,做起事来却畏首畏尾,若不奋力,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王世贞则是说道:“晋商还是为我等出了力的,不过这些人确实是怕了,只敢躲在幕后行事。” “于幕后便是要老实。”徐阶冷笑着说道。“今后咱们吃下那江南织造局,将期货市场握在手中,那晋商们想必也不敢似往日那般傲慢。” 徐阶不单单是想要抑制朝廷的政令,更加是想要吃下张士元手中的摇钱树、香饽饽。 这一回,换做王世贞二人保守起来。 王世贞提醒说道:“徐公,张家父子精于算计,想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学生想来还是要从长计议,此番应天生员一事,我们已然折损不少人手” “禁微则易,救末者难!” 徐阶却不愿听从,很是坚决地说道。 “此番若给那黄毛小儿起事,今后再想要对付,便是难上加难了。” 见王锡爵、王世贞二人还想要开口,徐阶摆摆手说道。 “你二人不必再说,老夫心里头已然有计较。”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一直坐着沉默不语的次子徐琨说道。 “子璠啊~为父让你去联络江南诸地士绅,可有些眉目了?” 徐琨有些木讷,可听到老爹的询问,还是立马起身回答说道。 “回爹爹的话,已然处置妥当了,士绅们皆是仰慕爹爹之威名,直言若我徐家有意出资,他们自然也会来帮衬一二,此乃我江南诸地存亡之时,定然不可懈怠。” 听这父子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仿佛真就在江南展开一场战争一样。 令人不禁想起,昔日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在应天府龙湾一带,在鄱阳湖水域一带,开展的两场定鼎天下之战。 此战之下,谁是陈友谅,谁又是朱元璋。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神之中看出了担忧。 深夜。 张家书房之内,一个罕见的情景出现。 张居正与张允修父子二人,竟然在书房里头端坐着,二人相隔很远,可埋头伏案写作的动作却是极其相似。 书房里头昏黄的灯火不断摇曳,还时不时有一阵研磨的声音。 张居正时不时停下手中笔,抬眼打量一番幼子,见其毫无反应,复又摇摇头,继续处置今日的奏疏。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那头传来一阵异动,张居正不免抬头观察一番,却发现这个臭小子,不知为何偷偷摸摸地起身,一路摸出了门外而去。 张居正见到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番,嘴里念叨着什么。 “还是小孩子脾性。” 随后又抬眼看了看堂上,挂在角落的狸猫仙图,眯了眯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张居正只顾着埋头票拟奏疏,却没留心周围的变化,直到在空气中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肉香,这才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一到深夜,人总是会腹中空空,张居正从前总是习惯喝上一碗人参煨出来的鸡汤。 可近日来,仁民医馆的大夫又告诫张居正,要控制饮食,少服用大补之物,他便又过上了和尚一般的日子。 这下子一嗅到空气中的肉香,哪里还能受得了。 张居正终于是忍受不得,他将手中笔放下,下意识地说道。 “游七,老夫不是说过了,近来断然不可再食用燥热之物,今日端上来的是什么?可是什么烤制之物?留下一点,剩下的你拿去给下人们分了”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张居正一抬眼,看到不是游七端上来什么膳食,而是那逆子张允修,正用上好宣纸垫着,对着一头黄澄澄的烤鸭大快朵颐呢。 偏偏这小子吃得还十分具有门道,用一把小刀子,将烤鸭的皮肉切下来,粘上蘸料,就着热腾腾的面皮,面皮里头还要加上些许青蔬,简直是讲究到了至极。 可他的吃相一点儿也不讲究,一口下去便将一份包好的烤鸭狼吞虎咽而下。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颇为令人嫌弃,特别是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更加令张居正感到烦躁。 “咕咚!” 张居正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却是怒然说道。 “张士元!” (本章完) 第273章 治理江南犹如制鸭 第273章 治理江南犹如制鸭 “爹爹要不要来上一份?” 张允修嘴里塞着满满的,嘴巴周围还泛着油光,将一个鸡腿举起来给老爹晃了晃说道。 “此乃我自南京请来的烤鸭师父,就突出一个地道。” 张居正的嘴角抽了抽,也就只有张允修这个臭小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张府家教极严,在这书房之内,素来是讲究规矩的,其他孩子不消说吃这烤鸭了,就连吃个普通的饭食,都可能被张居正教训一番。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便连张居正自己也很少去打破。 可偏偏张允修却是有恃无恐。 张居正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压制下怒火,却还是教训着说道。 “书斋乃是藏锋养气的所在,非是放纵口腹之欲的食肆,你瞧瞧你这般作态,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实在是有辱斯文!” 张允修却也不反驳,麻溜用面饼包了一份烤鸭,微微举起来说道。 “爹爹要试试不?” “咕咚~” 张居正又咽了一口唾沫,撇过头去,很是嫌弃地摆摆手。 “快些拿走,尔弄这书斋墨香尽散,此等粗俗之事,老夫绝计是不沾的。” 张允修这吃法,甚至是空着手送入口中,在传统士大夫看来,无异于是有些野蛮的。 可张允修却不容分说,一个箭步上前,将这份烤鸭直接塞入了老爹口中,突出一个快准狠。 “呜呜呜~” 张居正脸上憋得通红,险些没有背过气去,他用手将那烤鸭取下来,瞪着眼睛刚刚要发怒。 可嘴里残留着一些烤鸭脆皮和酱汁,他也只能缓缓吞下,一品味之间,脸上表情立马发生了变化。 张允修重新坐回到书案之前,用小刀子片了一块带着脆皮的鸭肉,呲溜一下便送入口中,笑着看向老爹说道。 “爹爹,《尚书》有云‘慎乃俭德,惟怀永图’。” 他指了指张居正手中的烤鸭。 “浪费是可耻的。” “老夫知晓。”张居正颇为不忿的样子,从张允修桌上取来夹菜的筷子,将那手中的面皮卷烤鸭夹起来,很是认真地送入到口中。 他白色胡须上下抖动,脸上表情很是古板,可吃得却是异常的迅速。 张允修哑然失笑,又指了指桌上的烤鸭说道。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这剩下部分爹爹可是不能浪费。” 张居正嘴角抽动一下,可适才的那份烤鸭,着实是令他胃口大开,这下子也顾不得许多,也坐到了桌子面前。 他倒还存着一份士大夫最后的“倔强”,完全不用手,学着张允修的样子,将鸭肉切下一份出来,用筷子夹入面皮之中,再加上些胡瓜蔬菜,蘸上调料颇有一番风味。 张居正就着书房里头的茶水,风卷残云一般,将剩下的半只烤鸭顺利解决。 批阅奏疏所消耗的脑力是巨大的,加上张居正好些日子没用荤腥,有如此食量倒是正常。 不过张允修看着那剩下的骨头架子,还是略微有些发愣,这鸭子虽不大,可也够三四人吃了,老爹竟然一人解决,可见有多么喜欢。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向老爹询问说道。 “爹爹,你说这南京的烤鸭如何?” 张居正用帕子擦了擦手,还有嘴角的油渍,脸上却重新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样子,微微蹙眉评价说道。 “京城也有善于制鸭之铺子,相传乃是成祖年间,自南京迁都北京,随后才将南京烤鸭传了过来。 如今我看来,南京之烤鸭相较于京城,还是总觉着失了点味道。” 说到这里,他板着脸教训。 “烤鸭终究乃是奢靡之物,所谓‘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如今天下尚且有万千百姓忍饥挨饿,此等制作繁复,劳民伤财之物,还是少吃为好。” “非也。”张允修回答说道。“在孩儿看来,这奢靡之物反倒是要大大推行,百姓们才能够有活路,权贵们都不银子,百姓们去哪里赚银子。” “歪理。”可张居正却没有继续反驳,因为他想到,先前这小子就是利用西山琉璃工坊,将整个京城乃至于南直隶,这两处大明最为富庶之地的士绅商贾,给个个骗得团团转。 事到如今,还有不少官员时不时会上奏弹劾,控诉张允修这是在盘剥民脂民膏,民间百姓苦不堪言云云,实则皆是为那些士绅商贾鸣冤叫屈。 可张居正这心里头跟明镜一般,知道张允修靠着琉璃赚到的银子,才能在江南推行借贷法和织造局的生意。 本质上,就是在利用“奢靡”之风,来让士绅商贾们将银子给吐出来,再将这些银子转给小民。 自古儒家便是推行勤俭节约,从未有推崇奢靡之理,可这手段偏偏还真有作用。 想了想,张居正又板着脸说道:“你这南京烤鸭的法子从何而来?京城内也有烤鸭铺子,何必舍近求远。” “爹爹有所不知。” 却又听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孩儿这烤鸭,乃是我特地将南京百年老店之师父给抓了过来,让他来烤制,经过精心之改良法.” 张居正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 “你却还敢欺压百姓?这师父于南京开得好好的,你如何轻易将其抓到京城来,简直是胡闹至极!”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颇有些愠怒了。 “若是断了人家学渊源,你百死而不能赎!” “爹爹稍安勿躁。”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孩儿是那等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么?这南京烤鸭店的老板,成日里守着他那祖宗之法,靠着那祖传秘方,看起来似乎能够吃个世世代代。 可这时代是向前发展的,终有一日那祖传秘方,便会不符合眼下的生存条件。 若此时不进行变更,不审时度势,做出些许变化,那百年老店才是真会倒闭,家学渊源才是真会断绝。” 他挑了挑眉毛。 “爹爹推行新政不正是此道理?” “你向来是能说会道。”张居正脸上表情不温不火,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可你又如何能够知道,这百年老店遵从你的办法,便可起死回生呢? 要知道,百年以来积重难返,就如同一行将就木老朽一般,若是贸然下了猛药,怕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没有什么一定能成事的办法。” 张允修很是坦然地说道。 “但是有个东西是一定要遵循的,那便是实事求是。” 他指了指桌上的烤鸭。 “爹爹难道真的觉得,这烤鸭工艺,乃是那南京百年老店师父的手艺?” 张居正皱皱眉头,他知道这小子在借此来谈论朝政呢,可什么时候朝廷成了这桌案上的鸭子了。 最关键的是,这鸭子还被自己吃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 见张居正没有回答,张允修便自问自答起来,他笑着说道。 “这面皮卷烤鸭的法子,看起来十分简单,便像是春卷一般,可先前却从未有人提及过。” 用面皮卷烤鸭蘸酱并且加入一干佐料,这样的吃法在清朝才流行起来。 明朝之时,至少经过张允修的调查来看,还是没有出现并普及的。 张允修借着这烤鸭的由头,给老爹讲起了科学方法论。 “这烤鸭的吃法,其中便是门道。 所谓求真务实,不是停留在口头上的,而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按照实际出发,以真实情况为参考。 ‘循理而行’最终达成我们的目的。” 他用筷子捏起一块小骨头。 “正如这烤鸭好不好吃,并非是凭借爹爹你过往的经验来看,而是要去真正吃了,去尝试了才知道,它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 “这烤鸭的吃法,南京是没有的,京师也是没有的,可我们如何能够发现,唯有带着一个让烤鸭更加好吃的想法,进行不断实验总结,才能够最终得到结论。” “还有这制作烤鸭的法子也是一样的,如何才能做出更好吃的鸭子?” “抱着几本古籍还有祖传的方子,如何能够让烤鸭更加好吃,爹爹不知这烤鸭里头的门道,为了能够让烤鸭更加好吃,我们进行了很多次实验,精细化了工艺,汝在选择鸭子方面以未逾三月者为佳,在处置鸭子方法上,注意从去毛到涂抹酱料的个个细节。” 一边说,张允修一边还给张居正比划起来。 “像是以小范围试错,观其中效果,行而后知不足,再进行一步步改进,成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唯有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总结,以事实为出发,才能够得出真正好吃的鸭子,爹爹你可明白。” 张居正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眯起眼睛说道。 “这便是你所说的那个‘新学’与‘科学’。” 他这些日子以来,也十分好奇地去了解了一番,张允修所说的那个什么“科学”,一直以来都是有些一知半解。 今日算是借着烤鸭之名,有那么一些明白了。 张允修继续笑着说道:“爹爹觉着那南京烤鸭店可怜,孩儿却觉得恨铁不成钢,明明守着好手艺,却不思进取,成日里守着一亩三分地,今日能得一夕安寝,他日也能么? 终有一天会落后于人,到时候再想着回头,那便是晚了。” 张居正凝神说道:“守旧因循此乃人之常情,尔便能够避免。” “自然是无法避免。” 张允修颇为豪迈的样子。 “可是孩儿知道实事求是的道理,明白单单一个的力量力有不逮,也尊重事物发展的规律。 相较于过往的经验,眼下的变化才是最为重要的,相较于个人的努力,群众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自那南京烤鸭入了西山以来,我召集无数西山厨艺高超之人,组织起来一个北京烤鸭专项研究班,专门进行烤鸭研究改良一干事宜。 群策群力,不断改进和发展之下,这烤鸭自然能够如此美味。” 他又叉着腰十分自豪的模样。 “下一步,西山决定成立一个‘西山烤鸭’的牌子,便传承自南京烤鸭,今后要在全国各地开起铺子,将我等改良之烤鸭,传到千家万户的手中。 爹爹你觉得如何?” 张居正有些无奈,他能觉得如何? 这小子所思所想,简直是天马行空,那些想法有些几乎是张居正自己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还为烤鸭专门成立一个研究小组?随后要将烤鸭传遍千家万户,亏他能够想得出来。 可张居正心里头是明白的,张允修看似是在说烤鸭,实则更是在说江南推行借贷法一事。 借着烤鸭说借贷之法,二者的道理似乎是殊途同归? 张居正嘴角抽了抽,却还是顺着话头,提醒着说道。 “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这经营之道并非是那么简单。” 张允修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老爹。 “若是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店长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 张居正则是继续提醒说着。 “若是有对家,眼见你这烤鸭生意蒸蒸日上,派些泼皮无赖来捣乱讹诈,派些宵小之徒前来下毒,坏了你的生意和名声,你又该如何?” 张允修则是坦然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等做好一干准备,要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想得更加周全,只要守好这烤鸭的品质,就算是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比不上品质说话的道理。” 张居正眉目复杂,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摆摆手说道。 “天色已然不早了,你早些回房去休息吧,西山与医馆之事,怕是皆是不安分吧?” 一提到这个,张允修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他无奈摊开说道。 “我自找的。” 好好的纨绔子弟不做,一开始是为了保住张家,现在张家保住了,却被自己搞出的各种事情给裹挟。 这时代发展的滔滔大势,就算是张允修想要停,也停不下来了。 张居正本以为他会说什么豪迈之语,却不想是这么没有出息的话,颇为无奈赶人。 “快些走吧。” 张允修也有些困了,行了一礼说道。 “那孩儿便先行一步。” 走到一半,他复又扭头过来,站在张居正面前很诚恳地看着。 张居正觉得身上发毛,撇过头去说道。 “又怎耐如何?” 张允修提醒着说道:“爹爹,你那痔疮不可再拖了,如今东壁先生割痔疮的技术越发精湛了,万万不可讳疾忌医,要寻个黄道吉日,去医馆割了一了百了。” 张居正脸上表情顿时一僵。 (本章完) 第274章 景阳宫之危 第274章 景阳宫之危 景阳宫。 永宁公主朱尧媖翻看这一条条病历,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乖乖~” “仁民医馆又搞出个什么产钳,帮助胎儿分娩,这些人还真是奇思妙想啊~” 她不由得抬起眼眸,朝着刘婉儿询问。 “婉儿,你可记得,我们从前宫中是否有类似手段?或者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可用过此法诊治?” 刘婉儿面露尴尬之色说道:“殿下,您这是说得哪里话,从前太医院太医们谨小慎微的很,哪里敢用此物,朝着娘娘们身上招呼,无非是寻了些京城内稳婆的法子,诸如针灸、草药之类的。” 朱尧媖一脸疑惑地说道:“这仁民医馆里头,大部分大夫可都是从太医院出去的,为何在太医院不敢的事情,在仁民医馆他们却敢了呢?” 刘婉儿愣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想来是他们有了把握?” 可朱尧媖的眼神却变得十分深邃,摇摇头说道。 “看起来,咱们这个太医院可没有啥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自从张允修成立仁民医馆之后,太医院可谓是元气大伤了,除开一开始被张允修绑去的太医,后续几乎所有大夫,都是自愿进入到仁民医馆的。 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仁民医馆的风评也开始渐渐扭转,从一开始的巫蛊之术,离经叛道之举,到现在整个大明朝的医疗权威,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能够达到这个奇迹,有且仅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仁民医馆那是确确实实能够将人给救活的! “怕是不妥。”刘婉儿劝解着说道。“陛下先前也有着这个想法,可咱们宫里头还留着太医院,主要还是要顾着太后娘娘的心思.”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还守着他的值庐,即便是手下仅仅剩下十几人,可他还是固执着守着他那传统医学不放,甚至不愿用半点仁民医馆的药物和医术。 万历皇帝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可偏偏李太后要将太医院留下来,甚至慈宁宫大部分还是用着传统医学的法子。 这景阳宫,若非是万历皇帝和朱尧媖的据理力争,怕是也要由着太医院来照顾。 朱尧媖叹了一口气:“母后还是太过偏执了,这现代医学那是真正能救人的法子,前些日子听闻南京的魏国公,还曾上书给皇帝哥哥,点名要仁民医馆的大夫帮忙医治调养身子。 天下人可都是接受了现代医学,偏偏” 刘婉儿生怕被人听到了一般,连忙摆手说道。 “许是要些时日,毕竟这是新玩意儿。” 朱尧媖却不太在意,她越是学习“新学”和“现代医学”,越是尊重客观规律,就对于母后越发失去了敬畏之心。 她低声念叨着。 “若非是母后阻挠,皇嫂早就用上仁民医馆最新调理的办法,何故要你我在此费尽心力的折腾,实在是昏” 这话她还是欲言又止,最终是没说起来。 看着外头的天色,朱尧媖将手头的病例放下,起身说道。 “去寝宫瞧瞧,昨日里皇嫂下腹有些隐痛,不知是肠胃毛病还是其他,不得不重视。 婉儿你帮忙瞧瞧,实在不成就得寻李神医瞧瞧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尧媖眼睛里头还是带着隐隐的忧虑,她终究还是没啥医疗经验的,单单靠着太医院那群庸医,能看出什么东西? 仁民医馆的大夫虽有来定期查看,可要入宫步骤实在是繁琐,真要出什么事情,等他们入宫来,那黄菜都凉了。 刘婉儿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忐忑,可还是乖巧点点头说道。 “公主还请放心吧,腹中隐痛寻常人偶也有之,许是岔了气,亦或是服用药物肠胃有些不适,稍微改改温和的方子,便是可以解决的.” 朱尧媖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二人朝着寝宫而去,可走到半路,却看到好大的阵仗,远远看到皇帝贴身太监张诚,朱尧媖便明白是何人来了。 她上前询问着说道:“陛下来了么?” 张诚一见是朱尧媖,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 “奴婢拜见公主殿下,回公主的话,陛下此刻正在寝宫里头跟恭妃说话呢,陛下心里头挂念着” 他话还没说完,朱尧媖便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扭头进去,整得张诚脸上一阵尴尬。 寝宫里头的门没关,除了随伴的侍女,便只有万历皇帝和王恭妃二人。 后者半倚靠在床榻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被褥,脸色显得有些虚弱。 万历皇帝宽大的身躯,将王恭妃整个人都给挡住了,不过可以听到他略显生硬的关心。 “恭妃可有哪里不适?” “近来头稍稍有些晕,下腹偶有些坠疼,却也没疼得不行,偶尔一两下。” “诶呀~怀有身孕之人,偶尔有些头晕不适,也是正常的,朕也是时常有看万历新报的,上头一些孕妇安胎的注意事项” 恭妃显得十分拘谨,也有些害怕的模样,很是端庄地点点头说道。 “谢陛下忧心,臣妾自当是会注意着身子。” “可是要注意啊~你这肚子里头,可是朕的第一个皇嗣,若是能够生出个皇子来,那便是社稷之福,大明之福,你也是大大的有功,哈哈哈哈~” 万历皇帝又发出一声干笑。 朱尧媖在后头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便朝着皇帝行礼说道。 “臣妹永宁,拜见陛下~” 万历皇帝一听到妹妹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摆摆手说道。 “免礼免礼~” 他一见到朱尧媖,脸上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景阳宫还多亏了永宁你照顾,朕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幸运至极。” 朱尧媖在床边寻了个锦墩坐下,微微笑着说道。 “皇兄说得哪里话,永宁能够为皇兄分忧,自是福分。” 两个人说着客套话,却显得很熟络,一下子缓解了寝宫内尴尬的气氛。 皇帝在大一号的锦墩上挪了挪屁股,脸上露出笑容,继续说道。 “永宁啊,你来得正好,朕可是有些日子没来这景阳宫了。” 朱尧媖内心颇有些无语,何止是有些日子没来,自从王恭妃搬入这景阳宫之后,皇帝就从来没有造访过,甚至连一点儿赏赐都没有。 可见其是有多不待见,这位宫女出生,姿色平平,甚至还胆小怕事的王恭妃了。 万历皇帝不知道妹妹心里腹诽,他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说道。 “那个.恭妃适才说是头有些眩晕,还有这小腹有些坠痛,此事干系重大,妹子你平日里熟读医书,想来有些门道,快给她瞧瞧。” 说起来,万历皇帝对于妹妹沉迷医书,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也是沉迷于话本小说,偶尔看看那些充满艺术气息的女子图鉴,二者都是杂学,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有了永宁在看医书,他平日里做派也显得没那么荒唐。 朱尧媖正是为此事而来,当即朝着外头,将刘婉儿给唤了过来,二人当即为王恭妃检查起来。 一到了问诊环节,刘婉儿却也进入了状态,习惯性拿着一本手记,朝着王恭妃询问说道。 “娘娘这两日,可曾有吃什么与往日不同之食物?” 王恭妃头上略微沁出些汗来说道:“平日里皆是在宫里用的,与公主殿下吃着一样的东西,想来应该是不曾出问题的。” 刘婉儿看了一眼朱尧媖,后者微微点头。 为了保护恭妃的安全,一干饮食都是经过朱尧媖检查的。 刘婉儿这才继续记录,朝着下面询问。 “娘娘可有摔倒、跌倒之类经历?” 王恭妃继续摇摇头说道:“近来我皆是小心的,在院子里头走动都不敢迈出大步子。” 紧接着,刘婉儿又看了看寝殿里头的熏香,也给王恭妃的身子简单检查了一番。 最后她朝着朱尧媖摇摇头,似乎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万历皇帝眉头紧皱,朝着朱尧媖询问说道。 “妹子到底如何了?你二人皆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叫朕心里头七上八下。” 王恭妃他可以不在乎,可这肚子里头的皇嗣,他是绝迹不可能不在乎的。 朱尧媖轻轻叹了一口气:“皇兄不知,此事可大可小,产妇下腹有坠痛之感,轻的许是活动久了,也许是淋证,还许是脾胃失常。” 她顿了顿很是凝重的样子。 “若是重些,那则是要小产之先兆。”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吓得都跳将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床榻上有些虚弱的王恭妃,不可思议地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呢?” 他这话显然是朝着更加具有经验的刘婉儿询问。 可后者吓得说不出话,便只能由朱尧媖解答。 她颇为无奈地说道:“皇兄,自古小产之事便是难说,有服了药小产的,吃了不该吃的小产的,熏香也能够小产,产妇身子虚弱,心境不佳,也可能有些风险,实在是难说” 朱尧媖这话也是在提醒皇帝呢。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皇帝的冷落,王恭妃在后宫可是噤若寒蝉,夜夜皆是睡不着觉,若真小产了,说不准有皇帝的一份“功劳”。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万历皇帝眼睛都快要红了。 眼见皇帝有些失态,朱尧媖也劝慰着说道:“皇兄却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小产毕竟是小概率事件,臣妹想来还是寻仁民医馆的李神医来瞧瞧,更为稳妥一些。” “对对对!此事还未有定论。” 万历皇帝安慰自己一番,连忙朝着不远处的张诚吩咐说道。 “张伴伴,快去一趟仁民医馆,将东壁先生给请来,专程为王恭妃诊治一番。” 张诚脸上也是焦急的样子,仿佛是他老婆出事了一般,连忙低头行礼。 “奴婢遵旨。” 不等张诚走出门,万历皇帝却又将他给叫住了。 “陛下还有何吩咐?” 万历皇帝脸上似有些愧疚一般,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终究是朕心里头没念着,你再寻人去内库里面,将朕珍藏的辽东都司百年山参取来几根,还有暹罗之燕窝,波斯之蜜饯,西域的葡萄酿.万万不能少了,列个单子出来,通通送到景阳宫。”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十分豪气的模样,毕竟是赚了银子,起钱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万历皇帝又看了看四周,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景阳宫还是少了些修缮,过些日子等恭妃身子好了,朕出内帑给景阳宫好好拾掇一番。” 皇帝动动嘴皮子,十几万两几乎就出去了。 虽说有点肉疼,可毕竟是皇嗣,加上万历皇帝这些月来,各项进账丰厚,自然是不在话下。 朱尧媖嘴唇动了动,想着提醒皇帝,这些玩意儿可几乎都不是产妇能用的。 不过看到王恭妃的反应,她当即不再开口。 靠在床榻上的王恭妃,听闻此言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脸上泪水横流,连忙起身要朝着皇帝叩谢。 “臣妾.” 朱尧媖连忙上前搀扶,劝解着说道。 “皇嫂怀有身孕,便不必拘礼了。” 万历皇帝也点点头说道:“恭妃你好生歇息,身子养好了,才是最为要紧的。” 王恭妃一会儿哭一会儿露出微笑,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用力点点头说道。 “谢陛下,谢公主殿下。” 待到王恭妃复又躺到床榻上,万历皇帝没有上前,却豪气干云的样子。 “恭妃你养好身子,要些什么尽管跟朕提,朕无不满足。” 他心里头是真怕这个皇嗣没了。 可王恭妃低着头想了想,略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 “臣妾倒是不缺什么,只不过近来那‘安胎宁神饮’,颇为不错,臣妾整日整日睡不着觉,全靠着这药方方才能够安寝。 臣妾还想着喝一碗。” “哈哈哈~”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立马发出一阵大笑,他捧着肚子说道。 “朕却当是什么,爱妃却想着是喝一碗汤药,实在是简单至极,不管用上什么名贵药材,爱妃若想喝,便喝个痛快。” 说话间,万历皇帝向着身旁的侍女吩咐道。 “快些去将此汤药煎好,给恭妃服下,记得蜜饯万万不能少了。” 万历皇帝一口一个爱妃,彰显出他如今对于王恭妃的重视,这本是朱尧媖所希望的,可这会儿她却意识到不对劲了。 朱尧媖与刘婉儿同时开口说道。 “等一下!!!” (本章完) 第275章 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第275章 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不可?” 万历皇帝有些懵逼,看了看朱尧媖,又看了看头上冒出豆大汗珠的刘婉儿。 让这小宫女也这般失态,难道药方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万历皇帝对于医理一知半解,询问说道。 “这安胎宁神饮有何问题么?听起来倒像是个正经方子。” 朱尧媖摇摇头说道:“皇兄此药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所用也无非是酸枣仁、白茯苓、浮小麦、合欢皮等温和之药,水煎之后,每日一剂。” 她强调着。 “此乃仁民医馆开出的药方,断然不会出纰漏的。” “那便是一日不能多服?”万历皇帝想出一个可能。 朱尧媖继续说道:“此药中正平和,多服用些许,没什么大事。” 万历皇帝扭头看了一眼王恭妃,后者脸色颇有些痛苦的模样,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朱尧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扭头看向王恭妃的贴身宫女询问说道。 “娘娘今日用了几服安胎宁神饮?” 宫女自是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说道。 “回殿下的话,这服安胎宁神饮,医馆吩咐是每日一服,若娘娘有需,每日也可两服。 今日” 宫女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跪地求饶。 “奴婢实在是拗不过娘娘,想着多一服也不碍事,便多让药房煎了一服.奴婢实在不知” 朱尧媖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她继续沉声询问说道。 “这几日,皆是两服?” 宫女点点头说道:“两服还是奴婢苦劝着,不然娘娘是要闹将起来的,奴婢今日见娘娘身子苦,便心一软.” “为何不禀告于我?”朱尧媖颇有些愠怒。 “奴婢.奴婢” 宫女只顾着一个劲的哭泣。 万历皇帝见着朱尧媖着急,颇有些不解地说道。 “永宁,到底是出了何事?” 朱尧媖正想着解释一番。 却听床榻上的王恭妃,情绪似有些崩溃一般。 她眼睛里头有些空洞,嘴里一直喊着什么。 “安胎宁神饮~” “陛下,臣妾想要安胎宁神饮~” 这之类的话语一直不停,犹如中邪了一般。 “恭妃这是怎么了?”万历皇帝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去。 朱尧媖则是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王恭妃肩膀,按住她乱动的双手说道。 “嫂嫂你冷静些。” 可王恭妃却置若罔闻,身子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挣扎起来,甚至将被子都给踢了。 刘婉儿连忙上前帮忙,可一靠近,她便吓得跌倒在地,用手指着被褥里头说道。 “殿下!殿下!流血了!” 朱尧媖也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底下看去,却见殷红血液正缓缓透出。 她也惊的一下,朝着刘婉儿喊道。 “婉儿!快去派人寻仁民医馆,告诉他们不是普通检查,恭妃恐有小产之兆,让他们做好准备!” “奴奴婢这就去!” 刘婉儿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 普通检查和小产的处置方式,那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没有小产!臣妾没有小产!” 王恭妃似乎是吓坏了,连连摇头,嘴里念叨着这句话,看向万历皇帝嘶声说道。 “陛下,快给臣妾寻那安胎宁神饮,喝了便好了,喝了便好了!” 她这疯狂的模样,令本来就不太喜欢她的万历皇帝,更加是连连皱眉。 万历皇帝脑袋略微有些懵。 他没听到其他的话,唯独听到了朱尧媖话语中,那个刺耳的词汇。 小产。 “皇嗣!朕的皇嗣!” 万历皇帝脑袋里头,开始渐渐浮现出伯祖父朱厚照的样子来,那是他在宗庙里头看到的画像。 武宗朱厚照正朝着他微笑呢。 笑得甚至还有些贱兮兮的。 万历皇帝打了一个寒颤,他从前没有什么感觉。 可近来听着张允修的唠叨,又想到各种阳痿、不孕的知识,便越发忧虑起来。 越想越觉得的不对劲。 特娘的!他不想可不想绝嗣啊! 他也有些急了,朝着外头的太监们喊道。 “快去寻太医!太医!” 喊着喊着,他又觉得不对劲,改口说道。 “驱一匹快马,将李东壁火速请到景阳宫来,不得有片刻耽搁!” 太监们也都是兵荒马乱的模样,各个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万历皇帝自然也是乱了阵脚,一会儿想要上前查看王恭妃情况,一会儿又害怕她疯癫的模样,一会儿脑袋里头又开始涌现自己绝嗣的下场。 朱尧媖看在眼里,她眯了眯眼睛,仔细思量一番说道。 “皇兄,依臣妹看来,有一人不得不请到景阳宫里头来。” 万历愣了一下,脑袋里头立马浮现张居正那古板的表情,显然已经是路径依赖了。 可他随即摇了摇头,明白了朱尧媖说的是谁。 “你是说,让张士元也来景阳宫?” “对!”朱尧媖很是坚定地点头。“此事非同小可,臣妹看来这药方颇有蹊跷,若是不让张同知来,必然会出了乱子。” 李时珍扣住王恭妃用丝绸盖住的手腕,他屏息凝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同前来的几名女医,协助他进行各项检查,诸如月事等,平日里一些较为敏感的情况。 这个时候,培养女医们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看着床榻上有些虚弱的王恭妃,朱尧媖眼睛里头不由得露出一丝忧虑。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进行了一干安排,特别是景阳宫上下人等严加看管。 当然,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这王淑妃和腹中皇嗣的安危,若出了事情,就算是调查出真相也是白搭的。 朱尧媖看起来,比皇帝还要急切,眼见着一干检查完毕,连忙上前询问说道。 “东壁先生,恭妃她如何了” 李时珍面露凝重之色,意外地看了一眼朱尧媖说道。 “公主殿下也通医理?” “略知一二。” 李时珍微微颔首,朝着万历皇帝微微拱手,这才给她解释着说道。 “恭妃依照脉象来看,不容乐观,医家有云‘滑脉为孕脉’,如今恭妃之脉象已然转为‘涩脉’‘虚脉’,恐怕是难以” 听闻此言,朱尧媖瞳孔当即一缩,她连忙说道。 “那药方有所猫腻,寻常药物如何会令人欲罢不能,如何会令人如此失态!若是为其他药物所染,方才导致恭妃身子不适,东壁先生可有解决办法。” 李时珍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安胎宁神饮乃是医馆出的方子,药材也是自医馆煎制,送到皇宫之中,如何能够出问题” “可是.” 朱尧媖颇为迟疑,这也正是她所疑惑的地方。 若不是医馆送来的药物,她绝迹是不会如此放松的,难道运输过程中,亦或是这景阳宫之中,有外头塞进来的奸细? 然而,此刻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朱尧媖和李时珍二人都明白一点,不管真相是如何,若此番王恭妃真出了什么差池,那仁民医馆怕是要遭受一场巨大的波折。 甚至有可能,顺着那幕后之人的意思,将这件事情引导到新政和江南之事上。 朱尧媖直接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东壁先生,若是产妇摄入乌香,是否也有小产之风险?” “乌香!” 李时珍顿时吓了一跳,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乌香是什么玩意儿,这种又叫做“阿芙蓉”的药材,先前在京城闹白莲教匪之时,便传得沸沸扬扬。 他凝神开口说道。 “乌香性烈,气窜走经络,能扰动气血,产妇若是摄入,必将冲击胎元。” 李时珍看向王恭妃喃喃说道:“若真是不慎摄入了乌香,倒是可以解释了。” 仁民医馆并非是第一次前来问诊,前些日子皆是好好的,甚至饮用这安胎宁神饮将近半月,也没出现什么问题。 为何偏偏就这几日没来,便是出了纰漏? 可旁人自然不会听李时珍解释。 寝殿里头当然不仅仅只有仁民医馆的大夫,太医院闻讯也派人前来。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同样是把脉问诊完毕,看着李时珍人等冷笑着说道。 “哼!这皇宫内外,早就无乌香此物,尔等这般庸医,怕是用错了药物,偏偏将罪责都推到乌香之上,此等算计,可对得起陛下于尔等之恩德么?” 龚廷贤早就是憋着一股子气,这些日子以来,太医院在皇城乃至于在整个京城,皆是成为了边缘衙门。 不单单是皇帝不待见太医院,便连以往的一些王公大臣,也皆是不寻太医院看病。 户部给太医院拨付的银子,几乎都被挪到了仁民医馆。 更不要说景阳宫安胎一事,太医院名义上主导,实际上有着永宁公主朱尧媖在宫内,一干事宜还是照着仁民医馆那套来。 眼下抓到了把柄,他如何能够不借题发挥? 龚廷贤扑通地一下,朝着万历皇帝结结实实地跪下了,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 “陛下啊~万万不可再令此等庸医祸乱天下了,若非是他们用了什么破血动胎之药,恭妃娘娘凤体何至于此?”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眼睛已经有些血红了,他先是沉默不语,随即低头看向那龚廷贤说道。 “你来说说,朕的皇嗣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龚廷贤脸上表情顿时是一僵,他小心翼翼,“陛下,娘娘她脉象虚浮,沉迟无力,依照医书上说来,已然是小产之征兆,又见出红,怕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狗一样的东西!” 万历皇帝有些怒了,一脚踹在对方肩膀上,龚廷贤直接在地板上打了一个滚,却也不敢有半分造次,就是不断磕头。 龚廷贤痛哭流涕的样子:“陛下!陛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臣还请陛下彻查这仁民医馆,还恭妃一个公道,还未出生之皇嗣一个公道!” “够了!” 万历皇帝烦躁不堪,忍住将那龚廷贤暴打一顿的冲动,在寝殿里头来回踱步。 嘴里愤然地说道。 “朕只要孩儿,尔等便告诉朕,孩儿能不能保住,若是出了问题,谁也逃不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况。 万历皇帝刚刚看见那隆起的肚子里头,感受到自己骨肉的存在。 顷刻之间,便要让他接受骨肉分离,饶是普通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他扫视着已然全部跪倒的在场众人,特别是将目光停留在李时珍的身上。 “李东壁,尔不是说于产科之道上颇有研究,仁民医馆研究了这许久,竟无一点儿成效?” 李时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知道皇帝已然是被触及到了逆鳞,这会儿就算是拉出张允修的情面,也没有办法了。 照着常理来说,他便是要将病情说得重上一些,一如那龚廷贤一般。 届时,若是真出了问题,大夫已然事先言明,罪责自然是小上一些。 若是化险为夷,那便是皆大欢喜,只要说自己乃是看走了眼,喊一两句“臣罪该万死”,皇帝心里头高兴,自然是不会责罚。 可李时珍不愿这样做,他现在脑袋里头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保住仁民医馆。 李时珍组织了一番语言,很是认真地跟皇帝解释说道。 “陛下,如今产科之道刚刚兴起,自古产妇生孕便是九死一生,是否小产确实还是难以定夺。” “依照臣之所见,恭妃娘娘脉象虚浮,可也并非完全是小产之兆,仁民医馆曾有过些许病例,产妇见红也并非完全是不可调理。 如今之计,最为紧要的,便是将恭妃娘娘送往医馆内,进行悉心调养救治,方可有挽救之机。” “所以,尔也没有确切办法,能够保住朕的孩儿?”万历皇帝怒不可遏的样子,“朕给予仁民医馆那么多支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推行现代医学之道,如今却连一个孩儿都保不住么!” 李时珍不卑不亢的样子:“陛下容禀,现代医学发展非是什么神迹祥瑞,还是循序渐进,要尊重客观事实之规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仁民医馆上下已然是日夜不敢耽搁,若是.” “要多久!一年还是三年?” 万历皇帝一扫桌案上的青瓷,叮叮当当地摔了个粉碎,他指着李时珍说道。 “李东壁!朕要你执掌大明医学院,乃是为了悬壶济世,不是让你欺君罔上!” 李时珍在乡野游历惯了,近来更是醉心于研究,显得十分的执拗,他很是认真地说道。 “陛下!臣说过了!产科仍旧有待研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让恭妃娘娘前往医馆救治,方才有一线生机。” 龚廷贤跳出来指着李时珍说道:“李东壁若是娘娘出了差池,你可敢担这个责任。” 李时珍眼神坚定的模样,他知道今日这场祸端,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朝着万历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仁民医馆既参与景阳宫安胎一事,景阳宫出了事情,我自然是难辞其咎,臣请陛下给一个机会。” 万历皇帝咬着牙说道:“若是保不住呢?” 他眼睛里头血红,显然已经是动了杀意。 “不可。”朱尧媖看出了李时珍的打算,当下心中顿时一惊,可却不敢发出声音来。 “若是保不住。” 李时珍眼神里头不断闪烁,上前两步再叩首。 “臣愿一人承担此责,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76章 陛下!臣能治! 第276章 陛下!臣能治! “好你个李时珍!大胆李时珍!朕要你的头颅有何用?朕要的乃是恭妃和肚里孩子安然无恙!” 万历皇帝气坏了,他跳脚怒骂,气喘吁吁的模样。 若不是顾忌着李时珍的名望,他非得将李时珍拉出去廷杖不可。 李时珍却十分固执的样子,俯首说道。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不管如何,他都打算将此事之责任,一力承担了。 眼见着皇帝和李时珍针锋相对的模样。 朱尧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着让刘婉儿去药房,将那安胎宁神饮取来一份,仔细研究一番猫腻。 可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张允修人未至,声先到。 “陛下,这东壁先生的大好头颅,还是留给臣吧,想来您要去也是无用的。”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先是愠怒,可转头看到来人,脸上立马露出惊喜之色。 “士元!便等着你来,快些帮朕瞧瞧,恭妃她究竟如何了,朕知道你定然是有办法的,这天底下的庸医,皆是不及你一根寒毛!” 说这话的时候,龚廷贤和李时珍都微微抬头,看向张允修的方向,前者眼里十分怨恨,后者眼里则皆是惊讶。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容禀,微臣也不是什么大罗金仙,岂是能够包治百病呢?” 眼见万历皇帝眼神有些不对,他又笑着说道。 “不过恭妃之事,微臣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适才从西山赶过来,张允修已然大致了解了情况,以他脑袋里头存的数据库信息,不难找出一些相关病例,心里头自然是有了计较。 “哦?”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 张允修点头说道:“陛下还请看着吧,恭妃与皇嗣想来是无碍的。” 说话间,他上前两步看了看面色虚弱,力竭昏迷的王恭妃。 走到床边之时,张允修的眼神跟朱尧媖微微一对视,双方皆是一愣。 不过,张允修很好掩饰了这种失态,扭头朝着伫立在一旁刘婉儿说道。 “婉儿,景阳宫一直以来皆是有病历的吧?拿过来给我瞧瞧。” 此刻,刘婉儿正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听了张允修的吩咐,正欲去取,想起了什么一般,将目光投向了万历皇帝。 皇帝微微颔首,刘婉儿这才去将那记录详细的病例给取了过来。 先前朱尧媖与刘婉儿翻阅过这病例,故而取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朱尧媖好奇打量这位叱咤风云的少年人,他正拿着那病历本,低着头皱眉仔细端详,从下巴到鼻梁到额头的曲线清晰可见。 一时间,朱尧媖又好奇张允修能从病历中看出什么,又好奇对方的长相,想要再细致入微瞧瞧,渐渐得竟然有些入迷了。 这个时候,却听到张允修开口说道。 “恭妃之症,可是有无故下血?” 刘婉儿很习惯地回答说道:“禀先生,娘娘她适才已经出了红。” “照着病历来看,近来几日皆是有下腹部隐痛或坠胀感?” “确实是如此。”刘婉儿点点头。 “妇科检查之中,产门可曾开启,胎宫大小可与胎龄相吻合?” 听闻到“产门”二字,刘婉儿略微有些羞涩,可还是用力点头说道。 “适才有着女医姐姐们的协助,检查出确实是如此。” 明朝没有判断胎宫的技术,不过照着腹部隆起的情况,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甚至没有把脉,仅仅又看了看王恭妃的脸色,便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好在没什么大碍,恭妃与皇嗣皆是保住了。” 他这句话,着实给在场众人给整懵了。 怎么就没什么大碍了? 你张允修甚至都没有把脉,这就能够下定论了? 可万历皇帝却很是信任张允修,脸上露出欣喜表情,连连点头说道。 “士元!还得是你!比起这两个庸医来,要好上千倍百倍!” 也不怪皇帝不动脑子,主要还是张允修所说之言,几乎都是兑现的。 可跪在底下的龚廷贤,立马就忍受不住了。 他瞪着眼怒斥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尔岂敢再次妄议医家之理?此乃欺君之罪!” 张允修却不太理他,朝着李时珍提醒说道。 “东壁先生,可曾诊断出,此乃冲任不固、胎失所养之症。这出血与坠痛,皆是因为此症状,与其他是无关的。” “冲任不固,胎失所养?” 李时珍脸上的决绝不见了,转而是一阵懵逼和震惊的表情。 这八个字他没听过,可不妨碍他理解。 照着传统医学的解释,那便是胎漏之症。 他露出一阵迟疑:“若是胎漏之症,便是胎气不安者,以固胎为主.可这娘娘脉象” “乌香。” 张允修打断着说道。 “若是摄入到乌香,脉象确实会发生变化的,这一点东壁先生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他脸上露出笑意,丝毫不避讳得意的模样,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 “故而微臣断定,恭妃娘娘无非是患了胎漏之症,乃是胎元失养,加之可能有乌香之影响。 后续加以调理控制,再” 张允修话还没有说完,龚廷贤便立马坐不住了,他起身怒斥说道。 “一派胡言!” 他须发皆张的模样。 “张士元,尔是欺陛下不精医理么?这等浅显的道理,却以此来信口雌黄。 不论是胎失所养,还是胎漏之症,照样能够引发小产!” “哦?”张允修嗤笑着说道。“龚御医如何看待?” 龚廷贤看了一眼皇帝,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太医院能否东山再起,便在此一举。 他沉声说道。 “陛下,依照微臣看来,最为要紧的,乃是保住恭妃娘娘之性命,先是以止血固脱,再活血化瘀,方是最为妥当之举! 若照着张士元此子胡闹,怕是届时母子皆失!” “可笑至极!” 张允修则是瞪着眼睛,他上前两步,金刚怒目一般。 “龚廷贤你懂什么医道!照你这般处置下来,将病情推波助澜,原本可以避免之小产,便是必然发生,你到底是何居心!” 龚廷贤自然不想退让,还想着辩驳。 却听到万历皇帝一声暴呵。 “够了!” 他扭头瞪着龚廷贤说道。 “龚太医,你先行告退吧,这里没有你的什么事情了。” 显然,皇帝更加信任张允修。 “陛下!” 龚廷贤还想着说话,可一看皇帝这态度,只能无奈低头应诺。 “那微臣便先行告退” 这句话里头带着十分的不甘,甚至离开之前,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张允修。 寝殿里头,一直备着笔墨纸砚,用以开设药方, 张允修取来一张纸张来,在上头用毛笔写出龙飞凤舞的药方。 字迹有些丑,可还是能够看清楚上头的内容。 万历皇帝皱眉念道。 “寿胎丸:菟丝子、桑寄生、续断、阿胶等” “辅以蜂粉每日服用” “平日里多食用大豆、葛根.” 他念诵之时,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可殿内精通医道的李时珍、朱尧媖等人,皆是纷纷瞪大了眼睛。 皇帝心里还有些没底,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可一直信任于你,此法真的可行么?” 张允修笑着说道:“陛下放心,照着微臣的法子,必然能够药到病除,让皇嗣顺利降生。” 他又提醒着说道。 “不过更为稳妥的法子,还是将恭妃送往医馆,医馆内各种药物配备齐全,且管理严密,断然不会出问题。” 张允修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那平白出现的“乌香”还没有整明白呢,再继续待在景阳宫,眼下确实没事,保不齐今后会不会出事! “可是.”万历皇帝很是犹豫,他脑袋里头想到李太后的阻碍。 若想要将王恭妃送出去宫去,恐怕李太后是很难同意的。 朱尧媖连忙在一旁劝解说道:“皇兄,此事干系重大,断然拖延不得,比之恭妃安危,这礼法又能算得了什么? 母后就算知晓此事,想来也能够为之谅解。” 李太后能不能谅解未可知,不过眼下定然是不能让万历皇帝犹豫的。 思虑再三之后,皇帝终于是点点头说道。 “那便照着士元你所言。” “遵旨!” 朱尧媖面露高兴之色,弯腰行礼,余光不免瞥了瞥张允修。 有了皇帝开口,景阳宫立马是忙活起来。 太监宫女们帮着收拾行李。 女医们回去医馆为恭妃煎药,安置病房。 朱尧媖自然没有忘记“乌香”一事,她提醒皇帝说道。 “皇兄,这安胎宁神饮一事,想来太过于蹊跷,臣妹恐这景阳宫里头有宵小之徒。” 万历皇帝此刻,已然是有些疲倦了,他只是留下一个词。 “彻查。” 离开景阳宫的路上,李时珍与张允修二人共同乘坐一辆马车。 王恭妃要前往仁民医馆是一件大事,他们二人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定然要回一趟医馆,处理好一干事宜。 出了紫禁城之后,张允修可以注意到,这位“药圣”后背衣物已然是全部浸湿了。 “东壁先生这又是何苦呢?伴君如伴虎,只可智取,不可莽撞。” 李时珍却是没好气地说道:“老夫又怎知会出这等乱子,心下有些急了,便是怕.” “怕陛下将仁民医馆毁于一旦?”张允修笑着摇摇头,很是自信的样子。“有我张允修在,东壁先生大可放心。” 李时珍却颇为感慨:“老夫来这仁民医馆较晚,却也知道此乃真正悬壶救世之所,千百年来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就算是豁出去性命,能保住医馆,便是无所畏惧了。” 一时间,张允修看向这位“药圣”的眼神,都颇为有些惊讶,他转而笑着说道。 “那东壁先生为何不知胎漏之症?” 李时珍没好气地说道:“此胎漏之症的判断法子,你从未与老夫说过!” 古代医疗,最为重要的一点,不是能够包治百病的药物,而是能够准确判断出病情原因! 即便是李时珍,没有经过系统研究总结,也很难直接判断出具体症状。 他不知道张允修是怎么下定论的,不过照着其解释,结合平日里的病例,确实没有什么错误。 张允修则是装傻说道:“那个.我忘了不是,哪能什么都记得。” 李时珍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则是意味深长,白色胡须不由得有些颤抖。 “张士元,老夫时常在想,尔脑袋里头,到底还装着些什么东西?” 张允修警惕地看了一眼对方。 不由得有些害怕。 今后,李时珍该不会变成一个医学怪人,要将自己脑袋切片研究吧? 在仁民医馆,专门为王恭妃安排了一处院落,并且派遣一干锦衣卫负责安保之后,张允修便将一干事宜全部交给了杨济时来办。 这位前太医,显然要更加知晓宫里头的规矩,将医馆内的治疗办法相互结合,也是事半功倍。 不过杨济时在看到那一服“寿胎丸”的药方之后,气得有些怒不可遏。 甚至忘记了师生之礼,指着张允修的鼻子骂道。 “有此等安胎良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张允修不知怎么解释,这是因为自己脑袋里头信息太多,一时间处理不过来的情况。 所以也只能任由着杨济时和李时珍发牢骚。 天色渐暗的时候,宫女刘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出来,找到了张允修。 “你不在公主殿下和娘娘那边帮忙,却又来寻我做甚?” “先生请看。” 刘婉儿还是一幅怯弱的表情,将一个香囊递给了张允修,这回她没有走,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张允修解开香囊,看到里头的纸张内容之后,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今日涉及“乌香”宫廷之事,他本能的便不去提及。 其中干系重大,贸然参与到宫闱之事,即便是皇帝跟自己再好,也是逾矩的。 却听刘婉儿解释说道:“公主殿下.让我来问问先生,这‘乌香’投毒一事,可有什么见解。” 看起来,这是来寻自己帮忙的。 张允修再看看纸条上关于一干情况的描述,简单思量一番,便笑着提醒说道。 “安胎宁神饮乃是医馆所出,必然不可能出现差池,那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汤药送往皇宫途中,亦或是在景阳宫出了问题。” 刘婉儿愣了一下,点头说道。 “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张允修又看了看纸条,继续分析说道。 “安胎宁神饮乃是汤药,这鸦片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入,确实是有些难度。 我想来医馆距离皇宫有些距离,若是经历一干关卡,再送到景阳宫可是要耗费大半天的功夫。” 他紧紧盯着小宫女说道。 “景阳宫里头,给恭妃娘娘所呈上的汤药,可曾是先是热过之后的?” 听闻此言,刘婉儿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颇为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先生!!!” (本章完) 第277章 药到病除!请国丈称太后! 第277章 药到病除!请国丈称太后! 两日之后。 王恭妃已然在医馆的一处院落里安顿下来。 她的行程全程保密,除了仁民医馆的几个高层,便是在院落里照顾的几名女医知晓。 永宁公主朱尧媖寻了十几个心腹公主太监陪同,这院落也是高度警戒,有着锦衣卫在外把守,一干出入皆是要严格管理。 “张大夫,这安胎宁神饮真的不能喝了么?” 床榻之上,王恭妃说话显得有些虚弱,言语间颇有些哀求的意味。 “先前本宫想着那安神定志丸也是不错的,可惜永宁说于孩儿不利,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一味药,能解本宫心中烦闷,却又不能够用了.” 张兰英作为医馆内最为优秀的女医,自然担负起照顾恭妃的职责,她听闻此言脸色顿时一僵,随后将一碗汤药递过来,笑着说道。 “娘娘说得哪里话,这安胎宁神饮如何喝不得,先生说了,娘娘每日可用一碗,多的便不太成。” 她口里的先生,自然就是张允修的,张兰英心里头清楚,其他人说得话恭妃不会信服,可张允修所说的话,恭妃是绝迹会听得。 最为重要的是,皇帝信任张允修。 王恭妃脸上有些苦楚:“可这安胎宁神饮,似跟往日不同,本宫喝下去心里头却是怎么都不爽利,张大夫你看是不是配错药了?” “断然是没有的。” 张兰英想着张允修的吩咐,连忙便是一顿劝慰,她想了想提醒着说道。 “许是娘娘离了皇宫,心里头有些忐忑,公主殿下又不曾作陪,寂寞了一些。” 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王恭妃点点头说道。 “你说得有理,本宫许是出了宫,心里头有些不快罢了。” 她愁容满面的样子,哀叹一声。 “也怪本宫不太小心,平日里不注意着身子,陛下让我来此,却也是为了皇嗣着想。” 张兰英笑着提醒说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两日看来,娘娘药到病除,已然身子大好,不论是娘娘还是皇嗣皆是能够平安的。” “张同知真乃是神医也。” 提及此事,王恭妃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那一服药下来,本宫确实感觉身子好了许多,身上也暖暖的,只要能保住皇嗣,让本宫做什么都成。” 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皇嗣还要重要的了。 到了傍晚时分。 医馆人少了许多,皇帝的銮驾秘密抵达了仁民医馆。 见到张允修和李时珍的时候,万历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一路朝着恭妃所在院落而去,他对着张允修连连诉苦说道。 “士元呐~太后她又将朕给臭骂了一顿,说朕在胡闹。” 万历皇帝脸上颇为不服气的样子。 “朕这是为了江山社稷,朕不论做些什么,她便是觉得朕在胡闹!” 说起这话来,他甚至显得还有些委屈。 张允修忍俊不禁,万历皇帝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家长误会的问题男孩啊。 他知道此番定然是恭妃出宫一事,不免劝慰着说道。 “陛下容禀,太后自有其考量,其思虑方向与我等是不同的,皆是为了恭妃与我大明江山,一时间有些误会也是自然。 今后待到恭妃痊愈,能够诞下皇子皇女,想必太后定然是可以谅解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一切由着事实说话,尔等助朕照顾好恭妃,朕定然是重重有赏的。” 入了院落之后,万历皇帝看到了层层守备,再看到干净整洁的房间,心里头不免有些安心。 张允修办事的能力还是有口皆碑的。 皇帝是秘密到访,自然不会搞那套繁文缛节,可王恭妃一见到万历皇帝,整个人便哭成了泪人。 “陛下~陛下~臣妾有罪~” 她还想起身,便被万历皇帝轻轻按在床榻上,他柔声说道。 “爱妃不必太过自责,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言毕,他便扭头看向李时珍说道。 “东壁先生,还请再好好检查一番吧。” 王恭妃身体大好的消息,早就传报到万历皇帝手上,可再如何听消息,也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 今日听闻王恭妃状态越发恢复,他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查看。 “还请陛下让一让。” 李时珍恭恭敬敬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前几日他顶撞过皇帝。 万历皇帝虽说小心眼了一点,可对于李时珍这等颇有威望之人,却还算是宽容的,并没有与他计较,点点头说道。 “还请东壁先生详查。” 有几项检查张允修自然不便待着,他跟着万历皇帝二人出了房间。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李时珍与张兰英二人便复又出了房门,他脸上颇有些兴奋的样子,朝着万历皇帝跪拜禀告说道。 “恭喜陛下,恭妃娘娘身子已然好转,这胎漏之症渐渐缓解,近来下腹也不再有坠胀感.” 他一阵介绍万历皇帝并没有听懂,而是抓住一个关键节点询问说道。 “脉象如何?” 李时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脉象已然是平稳,还请陛下放心,皇嗣算是保住了,今后待在仁民医馆中调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只要不.再误食乌香便可.” 万历皇帝本是有些欣喜,可一听到“乌香”这个字眼,脸上立马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此事锦衣卫配合宫中调查,力求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张允修知道皇帝说的“宫中”,便是永宁公主朱尧媖了,自那日之后,朱尧媖没有一同来到仁民医馆,而是留在景阳宫调查“乌香”一事。 显然,照着万历皇帝的语气来说,已然确定是“乌香”的原因。 不过,看起来这剂量不是很大,不然王恭妃还真有小产的风险。 张允修拱手说道:“还请陛下放心。” 如今他执掌着南镇抚司,也算是有些权力的。 心中安定了不少,万历皇帝便趁着出宫,简单在仁民医馆逛了逛,可谓是大开眼界。 医馆已不似前几个月那么简陋,诸如什么泌尿科、耳鼻喉科、妇科、男科,简直是应有尽有。 万历皇帝在男科停留稍微多了一点时间,瞧了瞧里头“环切”的手术现场,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便心有余悸地走了出来。 皇帝要看手术,张允修自然不会是拒绝,作为大明王朝的最高统帅,万历皇帝自然有权利了解大明朝最为前沿的尖端科技。 可万历皇帝脸上却露出豆大的汗珠来,拉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呐~你们这医馆里头,还有阉割人的法子?” 张允修无奈地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乃环切手术,主要是治疗男性包皮过长不孕不育的,非但不是阉割,反倒是促进生育。”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依你之言,这环切手术非但不会令人丧失男人雄风,反倒是有益处的。” 张允修颔首:“这是自然,环切手术百利而无一害,医馆内如今已然治愈了不少无法生育的男子。” “此乃功德无量。”万历皇帝不免赞赏,眼睛不停得朝着那手术室瞟去。 张允修眯起眼睛:“难道陛下.” “休要胡言!”万历皇帝颇有些恼怒,很是坚决地说道。“朕天生便有龙气,岂是需要借用这等外力?” 可说完,他又很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若有些滋补的法子,倒还是可以用用,毕竟如今后宫子嗣不兴,太后前几日还在唠叨着。” 若是后宫嫔妃们肚子里面争气,万历皇帝又何至于对于恭妃之事,如此着急上火。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这补精益气的法子,自古便是个玄学,若真想要有所提升,无非是加强锻炼,将身子调养起来,这肾气自然也能补起来。” 不论是如今还是后世,除了“伟哥”这种立竿见影的法子,还真没有什么有确切研究说明,特别能够补肾的药物。 万历皇帝摸了摸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甚至比王恭妃还要大上许多,嘴上说着什么。 “朕知道了知道了~” 准备离开医馆的时候,万历皇帝又最后提出来一个疑问。 “说起来,士元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何以太医院与东壁先生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却能够解决?” 显然,张允修展现出来的才能,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耀眼了。 张允修抬眼看了一下万历皇帝,笑了笑说道。 “陛下此乃科学也,恭妃她身子孱弱,且黄体功能不足,依照传统医学来说便是胎元不固气血不足,因为出血常常会与小产相互混淆。 实际上以安胎药物调理,补充些性激素,便能够治疗。” 万历皇帝:“.” 他圆圆的脑袋里头,显然不太能处理这些信息。 翌日。 张允修睡到日上三竿,却又收到了万历皇帝召见入宫的消息。 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被锦衣校尉从床榻上拉起来,穿戴整齐之后,才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之中。 在乾清宫里头,张允修又见到了面若寒霜的万历皇帝。 皇帝手里拿着一份揉成一团的纸条,脸上的肥肉都在发抖。 “陛下~” 张允修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转而变得十分正式严肃,朝着万历皇帝一礼。 他如嘉靖朝的陆炳一般,知道什么时候该讲情谊,什么时候该遵守君臣之道。 万历皇帝没注意到张允修的变化,而是用力拍击桌子,发泄着自己心里头的怒火。 “朕何处轻慢了他们?” “自朕登基以来,于宫廷内官向来皆是优待!日常赏赐皆是不曾少了!” “元辅先生让朕要简朴些,朕也时常偷偷给他们发些赏赐!” “可他们是如何对待朕的!竟意图谋害朕的孩子!” 万历皇帝一阵发泄之后,张允修算是大致知道了一切的由头。 想来定然是后宫“乌香”一案,有了眉目。 说起来,吸取了爷爷嘉靖皇帝壬寅宫变被宫女刺杀的教训,隆庆与万历对待内官都还算是优待。 至少不会出现嘉靖朝动辄责罚杖毙的情形。 可偏偏是如此优待,却还是出了这般事情。 张允修待着万历皇帝冷静下来,方才开口说道。 “陛下,这些宫女太监固然是可恶至极,可若无人撑腰,他们断然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给妃嫔下毒,意图毒害皇家骨肉,这可是要凌迟处死的罪责,寻常内官哪里敢如此行事? 万历皇帝背着手,神情复杂的模样,将那团纸条递给了张允修说道。 “士元你也看看吧。” 张允修接过那纸条,摊开来一看,看到那娟秀的字迹,一眼便认出了乃是永宁公主朱尧媖的手笔,平日里刘婉儿送来的问题和笔记,张允修看了可太多了。 上头内容很是简短,主要是写朱尧媖在景阳宫调查一事。 景阳宫不大,朱尧媖学习仁民医馆的管理经验,给太监宫女们各自重新编了小组和职责,想要排查起来相当容易。 特别是在那日发现问题之后,朱尧媖首先就派人将药房、伙房等地给控制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过还是发生了意外。 “臣妹受着《大唐狄公案》之启发,想到那汤药自医馆内送到宫中,耗费时辰颇长,必然需要再以药炉加热一番。 可日常加热汤药之女官,乃是臣妹心腹,多方排查并未有嫌疑。 那便只有一个问题了药炉” 看到这段内容,张允修颇有些忍俊不禁。 自己的提醒,永宁公主自然不可能明面上说出来。 这位永宁公主殿下想来也是话本小说的忠实读者,将自己的提醒,写得倒是像是话本里狄仁杰在分析案情。 张允修快速扫过上述内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句话上。 “臣妹未打草惊蛇,将消息封锁后,有意放松守备女官蒋英果然上当,伙同太监二人潜入药房,意图将药炉焚毁.” 万历皇帝忍不住在旁边讲解说道:“那蒋英人等拒而抗捕,与太监三人以自身匕首割喉自尽,药炉经排查,乃是双层,夹层里头藏着些许乌香粉末。 景阳宫每每热汤药之时,皆是用此药炉,这汤药里头自然便有了乌香!” 他咬着牙齿。 “这群腌臜狗贼好深的算计!以药炉掩人耳目,热汤药的宫女不知详情,将染有乌香之汤药献给了恭妃!” 张允修也眯起眼睛说道:“隔着这炉子,乌香剂量不太多,寻常大夫也难以察觉,恭妃却以此上瘾,初时没事,可久而久之身子便会为乌香所掏空,加之恭妃身子孱弱,小产那是必然之事。” 他想到后世一些无良商家,为了提升销路,便会在菜里面加一些罂粟壳,也是有异曲同工的道理。 这乌香也是阿芙蓉,当然也便是罂粟的提取物。 至此,万历皇帝的愤怒便不难理解了。 蒋英人等自小皆是在皇宫内长大,可以说不论是皇帝还是公主,皆是对他们不错的。 可偏偏就是这群人,耍起了这种小心思。 “朕已然不在乎外臣如何说。” 万历皇帝的眼睛里头露出狠戾。 “此三人自尽而亡便宜了他们,鞭挞三百鞭,死后也不得留全尸,若有家人存世的,男的流放充军,女的送入妓院教坊司!” 万历性子算是和善的,可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是没有任何容忍的余地。 张允修则是提醒说道:“陛下,这幕后之人可万万不能放过。” 万历皇帝愤恨地说道:“朕也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惜便连那药炉子,都是被女官蒋英所调换,三人死了线索已然断绝。” 他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显然是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和启发。 张允修沉吟了一会儿,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近来这乌香可不好获取。” 自白莲教匪一事之后,张允修的推动之下,这乌香也便是鸦片,便成为朝廷严厉管控的东西。 不论是皇宫还是王公大臣家里,那都是严令禁止出现的。 甚至连普通药房里头,皆是不允许有的。 哪里来的乌香? 这一名宫女两名太监的亲朋好友,调查起来自然是容易的,可多少得有个方向,乌香的来源便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照这描述来看,此三人身配匕首,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内宫之人性子大都胆小怕事,自小便是顺从,三人非但不肯求饶,甚至还异常果决自尽。 这背后之人,身份显然绝不简单。” “乌香.” 万历皇帝脸上一阵迟疑,他咬着牙,想到从前那胆大包天的张四维与徐学谟二人,转而又想到了清流。 猛然间,万历皇帝的小眼睛一睁,很是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乌香,大明是寻不到的,唯有自海外才能得到,我大明海贸主要为月港,也已然不再交易乌香,那便唯有” 一说起海贸,有个地方便不能够忽略。 张允修言简意赅地说道:“江南。” “狗贼!” 万历皇帝握紧了圆圆的拳头,眼睛里头都快要喷出火来。 自从知道了开海的收入之后,他便对江南士族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李太后的压力,全力支持张允修在江南的布置了。 “照着朕来看,便取一队精兵,直下江南将这些人一举捣毁,这江南便可清明。” 张允修却忍不住泼冷水说道:“陛下,江南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岂是能够轻易捣毁的。 除开几个头头,我们可知道作乱之江南士族是哪门哪户?” 万历皇帝怒然:“通通拿下便可。”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都拿下。”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好的坏的全部抓拿,江南必将大乱,朝廷也必然离心离德。” 万历皇帝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可他心里头憋着一股子气,不知往哪儿撒出。 他喟然长叹说道:“那士元你说是如何?” “依照臣看来。”张允修眯起眼睛笑道。“这兵肯定是要出的,不过不能是大张旗鼓,也不是朝着江南而去,而是要朝着东边而去。” “东边?” 万历皇帝紧紧蹙眉。 景阳宫里头,朱尧媖得到了皇帝处置一干宫女的消息。 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好在万历皇帝没有祸及其余宫人,有所涉及的以失职论处,大部分罪责还是在那三人身上,以及这三人亲朋好友。 她知道接下来的幕后黑手,已经不是她能够调查的了,作为一个公主,此番已然是有些僭越。 朱尧媖将张允修送来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好。 刘婉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殿下,恭妃娘娘那边又是催了,说是要您去陪着呢,想来她在仁民医馆内也是有些忐忑。” 朱尧媖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行李,咱们下午便搬去医馆。” 说实话,她对于前去医馆的生活,还是有些期待的。 去到医馆之后,她也能够顺理成章地去学习医术,甚至有可能时常见到张允修。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前者。 朱尧媖在心里头这样想着。 朱尧媖离开了景阳宫,便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此番,恭妃出宫之事,也有她在其中斡旋,这次得到皇帝的旨意,可慈宁宫不可能不去的。 可到了慈宁宫门口,她却被守门的太监给拦了下来,这在以往是万万不会的。 “你拦着本宫做甚?”朱尧媖拧着秀眉,颇为不悦的样子。 守门的太监有些害怕,可还是低头说道。 “殿下,太后娘娘有懿旨,她正在见客,不论是谁都不得进去。” 朱尧媖愣了一下,叹息着说道。 “那你便带着本宫去偏殿等着吧。” 她正欲抬脚进入,却又被太监给拦了下来。 “奴婢斗胆。”太监很是为难的样子,“太后娘娘说了,若是殿下来,在外头候着便成,不必去偏殿了。” 朱尧媖整个人顿时僵硬在原地,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好半天才低声说道。 “那便.依母后所言” 慈宁宫一处书房里头,太后李彩凤瞪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说道。 “谁让尔等这样做的!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尔等也干得出来?” 她很克制的压抑声音,可还是几乎是嘶吼,显然动了真怒。 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李伟脸上似乎十分悲痛的样子,叹息着说道。 “凤儿,此非是我所愿,为父也是被逼无奈啊!我怎会想到他们竟如此心狠手辣.” 这个“他们”是谁,显然只有李太后和国丈李伟清楚。 可李太后却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紧紧蹙眉,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威严,瞪着李伟说道。 “还请国丈称太后!” (本章完) 第278章 没有我南直隶!你大明拿什么发俸禄 第278章 没有我南直隶!你大明拿什么发俸禄? “凤儿.你.” 国丈李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女儿李彩凤,此刻这位太后娘娘正端坐其上,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自从她嫁入皇家,便已然是君臣有别。 可李伟本以为,到了这书房之中,却也可以换个称呼,可不想李彩凤以势压人,竟然倒反天罡,直接让他这个爹爹尊称太后。 李伟嘴唇有些颤抖,瞪着眼睛看向对方。 可良久之后他还是咬着牙,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说道。 “臣武清伯、国丈李伟,拜见太后娘娘。” 李伟得庆幸,除开明初之时,到了嘉靖隆庆万历,这礼节已然省略颇多。 特别是这跪拜礼,如今除开朝会、祭祀等大型典礼,亦或是身份差距过大的,基本上没有行跪拜礼,而是以作揖礼代替。 如若不然,父亲被逼着朝女儿跪拜,不知他心里头能否接受。 李彩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微微颔首说道。 “免礼,坐下吧。” 李伟能够感受到李彩凤言语间带着气。 近来他与江南士族、晋商合作一事,也让二人关系闹得异常僵硬。 自嫁入皇家之后,李彩凤便不是李家的李彩凤了,而是他朱明皇室的李彩凤,除开考虑宗族利益,同样要顾忌到大明皇家的利益。 自然就会摇摆不定。 李伟知道女儿的性子,挤出老泪来,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娘娘,微臣实在是不知情,我若是知晓他们胆敢对皇嗣下手,却也不敢与他们同谋啊~” 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娘娘,微臣家中二子文贵与文松,皆是尚且年幼,又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要祸及家人。” 李彩凤显然从话语中听出了端倪,这老头子是拿着两个弟弟提醒她呢,也同时在告诉她,若李家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个李太后,恐怕也是会受到波及。 可李彩凤对他这套,早已然是熟悉,她拧眉质问着十多块。 “若不是你,那些人如何能够插手景阳宫一事?” “娘娘.”李伟还想要辩驳。 “够了!”李彩凤瞪着眼睛说道。 “本宫不论尔等到底意欲何为,阴谋诡计也好,朝廷攻讦也罢,可这皇家子嗣是万万碰不得的,此乃逆鳞,谁碰谁死!” 今日他们敢对于王恭妃下手。 他日若是皇帝不遂了他们的愿,岂不是也要对皇帝下手? 李彩凤就算是再偏向家人,也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她知道,皇帝才是她的根本。 李伟眼见李彩凤越发动怒,连忙说道:“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此事已然令他心有余悸,若非是那三名内官忠心耿耿,直接以死断绝了调查的线索。 这一次恐怕是真要掀起大案了。 届时就算是李彩凤肯出手,可捂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么?皇帝又会如何看到她? 李彩凤眯起眼睛继续询问说道:“潞王可有参与到其中?” 她最害怕的便是年轻的潞王,一时间冲昏了头脑,也参与到其中。 李伟连忙说道:“断然不会,潞王尚且年幼,如何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之中?”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没有底气,复又补充着。 “不过,潞王殿下对于张家父子,似是很痛恨的样子。 先前也循着娘娘您的吩咐” “罢了。” 李彩凤揉了揉眉心,将潞王推上台前,她也是居功至伟,还真不好说什么。 “今后你多管束他一二,莫要令他惹出事端来。” 自潞王出宫开府之后,就很少再来慈宁宫了。 李彩凤也不能轻易出去,谁知道潞王会放肆成什么样子。 “遵太后懿旨。” 李伟恭恭敬敬的模样,稍微有些过头,不知是不是在故意刺激李彩凤。 李彩凤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南方,朝着李伟喃喃说道。 “江南一事,尔等可有把握?” 李伟此刻露出一丝微笑:“娘娘,微臣觉着这景阳宫一事乃是画蛇添足,无需至此下手,我等也已然是胜券在握。” “也莫要将事情做绝了。” 李彩凤声音低沉地说道。 “江南乱不得,有些人锐气太重了,杀一杀也好。 可大明总归还是要长治久安的,其中度量皇帝不清楚。 你这个国丈,还有那些士族,应该清楚的很。” 李伟颔首:“娘娘请安心。” 随后,李彩凤复又抬起头来,看向了门外说道。 “永宁在外头吧?你这个做外公的也见一见吧。” 三日后。 朝廷的邸报不知谁透露而出,在整个京城传开。 “仁民医馆受皇命,照料景阳宫安胎一事,然孕期之内,恭妃忽染微恙,朕忧心如焚” “幸得锦衣卫同知张士元、大明医学院院长李时珍人等全力救助,方才令恭妃沉疴得愈,龙胎安稳无虞” “今为彰其功绩,特擢升原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为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佥事,秩正三品,赐飞鱼服,食俸如例.” “原大明医学院院使李时珍,升授太医院院使,加资政大夫荣衔” 第三十九铺茶馆,一处二楼包间里头。 英国公张溶戴着一副墨镜,将这《邸报》上的内容看了又看,不免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小子,你又出息了!朝廷终是下了旨意,也算是给此事盖棺定论了。 你如今执掌锦衣卫,再加飞鱼服,今后这京师上下,年轻人里头唯有你乃是其中翘楚。” 想了想,他又低头,从墨镜里头透出一对牛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此番还算是你机灵,不然你这仁民医馆半年经营之心血,怕是要付之东流。 如今便连太医院也为你所控,我大明朝大小官员平日里求医问药,都是要系于你一人身上咯~” 这话不知是感慨还是提醒。 不过张允修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头去,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炸生米,茶馆里头经过多次改良,这炸出来的生米,已然是酥香松脆。 他摇摇头说道。 “太医院早该取缔,便是个诓骗人的玩意儿。 世伯近日在我仁民医馆内调养,应该能感受出不同。” “便是你那什么身体检查?” 张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老夫身子好得很,不需要什么检查调理,你那医馆里头的大夫甚是无礼!” 若不是看着张允修和皇帝的面子,那日“受辱”的张溶,非得大闹仁民医馆不可。 张允修不跟这个糟老头子解释,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抑扬顿挫的念诵起来。 “患者常年骑马,致使腰椎、各关节劳损,风寒湿痹严重.” “患者常年饮酒,患痛风病,历节风邪深重,关节肿胀,时常疼痛难忍.” “患者饮酒无度、饮食不节,以至于脾胃失调.” “患者常年神昏、眩晕,初诊为肝阳上亢之症,具体病症有待进一步检查.” “患者后庭.” “够了!”张溶满脸羞红的模样,一拍桌子说道。“此乃小病也,老夫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何能够” “哐当”地一声。 张允修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里头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不少药物,他笑着说道。 “那这一份医馆开具出来的药品,还有一份调养的方子,世伯也是不在意的咯?” 张溶随即愣了一下,盯着那个包裹里头猛看。 他心里知道,这仁民医馆出品的药物,可谓是有口皆碑。 诸如痔疮膏、消炎药、跌打药等等,已然成为京城百姓日常必备良药。 甚至连许多达官显贵在感受到疗效之后,也同样是离不开了。 张溶眼睛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些期待,低声询问着说道。 “贤侄,你这些药物,可治疗老夫的头痛、手脚疼痛麻木等症状?” 张允修则是没好气地说道:“彻底根治说不上,帮着世伯缓解一番病痛,改善一下生活,保住一条老命还是可以的。” 张溶身上一堆老年病,还有常年积攒下来的各类毛病,单单是一个肝阳上亢(类似于高血压),便能够要了他的命。 很多病症在后世都没有办法根治,更不要说在医疗水平低下的明朝了。 不过,既然大致知道了病症,对症下药,平日里再进行调理,给老头子续命几年还是可以的。 张溶顿时眼前一亮,一番感慨着说道。 “若是真的有用,老夫必有重谢!这么多年来,老夫这身上的病痛寻访各地名医,皆是没有一点儿作用。” 张允修忍不住吐槽说道:“你若是少吃点名医开的神药,身子可能还能更好些。” 很多时候,在不清楚病情的情况下,不治比起乱治要好上太多了。 这会儿,张溶脸上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说道。 “那老夫就.勉强试试” 适才还一口一个老夫不需要治疗,这会儿又腆着脸求药,饶是张溶也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等等。” 张允修一把按住包袱,笑着说道。 “世伯不必着急。” 他将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从桌上推了过去。 “既然世伯有心治疗,便将这契书给签了,一干日常生活皆是要照着上头来办。” “这么多门道?” 张溶颇有些不耐烦,可还是拿过来一看,立马就皱眉说道。 “不饮酒、不动怒、低盐少食红肉.这是什么玩意儿,酒肉不沾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世伯若是想要再看这几年大明的大好山河,唯有照着小侄说的办。” “这”张溶盯着那份契书一阵阵发愣。 他嘴上说着自己没病,可心里头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已然是行将就木,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可谁又不想多活几年,多看两眼自己的子孙后代? 张溶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张允修,在医学之道上,整个大明恐怕没有比张允修更加权威的。 他当即毫不犹豫提笔,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大名,甚至还咬破手指盖了上去。 虽知道可能会有什么“坑人”的条款,可张溶还是选择相信张允修。 随后张溶如释重负一般,将契书重新交给了张允修,咧开一张嘴说道:“士元小子,老夫这条命算是放在你手上咯。” 张允修面露凝重之色,对着张溶提醒说道。 “世伯不可掉以轻心,如今仁民医馆水平还有所欠缺,你这身上病症有大半是没法治疗的。 今后少动怒,平日操练也不可太过操劳,切忌小心跌倒,还有激烈运动.” 张允修说了一大堆,主要都是针对这肝阳上亢之症状,后世老人高血压引发的各种并发症乃是主要的死亡原因之一。 张溶为勋贵,平日里生活自然也能比得上后世人了,恐怕身上最大的隐患便是这高血压。 若是突然出现什么脑出血、中风的类似症状,那张允修还真就是束手无策了。 不消说是治疗脑出血了,现在仁民医馆便连一个血压计,都是难以造出来。 其中所需要的精密玻璃制造技术,还有各种橡胶材料的制取,仍旧需要时间发展。 张溶看出小辈对自己的关心,心情显得十分舒畅,哈哈一笑说道。 “老夫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便死了,能看到你们这些小辈有出息,心里头便会畅快许多。” 说到这里,张溶脸上的笑意收敛,想到此番事件,不由得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子,你真不怕出事?此番若未查出真相,你可真够喝一壶。” 张允修知道,张溶这话便指的便是此番“景阳宫”一事, 不管幕后黑手是慈宁宫还是什么晋商、清流、江南士族,若真令他们得逞了,还是万分凶险的。 特别是,近来景阳宫的一干安胎事宜,皆是由仁民医馆操办。 恭妃和皇嗣出了问题,你仁民医馆说破天去,也是要担上一份责任的。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小侄哪里有什么把握,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他很实诚地回答,对于这种阴谋诡计的事情,张允修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甚至前往景阳宫的一路上,他还在思索相关对策。 不过提到这里,张允修心里头便不免有些感慨。 若非皇宫里那位永宁公主及时派人提醒。 任由着李时珍这个犟老头跟皇帝硬顶,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届时早有准备的清流发难,给自己扣个什么谋害皇嗣的帽子。 虽说最终也大概率能够探查清楚,被糊上一身臭,任谁心里头都不好受。 可他越是这样说,张溶越是不相信,很是不满地说道。 “连我你也要隐瞒么?你小心心眼子多,定然留了后手,如若不然,此事何以这般轻易解决,你便又诓骗我这老头子吧~” 听着张溶阴阳怪气的言语,张允修不由得感觉有些无语。 怎么自己说实话,也没有人相信啊? 张溶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将此事看作一个秘密,没有再去提及。 他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贤侄,你如今可算是执掌了整个锦衣卫,陛下可是信任有加的,这‘乌香案’怕是没有那么轻易解决吧?” 从前张允修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统领南镇抚司,说是执掌锦衣卫,实际上跟北镇抚司的刘守有还差上一些。 如今擢升都指挥佥事,还挂了执掌卫事署的头衔,甚至还御赐了飞鱼服,那是实实在在的锦衣卫一把手。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此事布置缜密,非是寻常人所能办到。 近日来东厂和锦衣卫加紧调查,可皇宫里头接连几名宫女太监,皆是自尽,能有这般势力的大人物,天底下屈指可数。” “大人物?” 张溶眯起眼睛,本能感觉到其中的危险,便不再提及,而是转而问道另外一个方面。 他看向了台下那时不时变化的木牌子,底下士绅商贾的眼神里头依旧炽热,不少人交易的声音震天响。 “说起来,你这期货交易市场真真是个磨人性子的地方,多少平日里的豪绅巨贾皆是沉浸其中。 士元呐~莫怪世伯我啰嗦,你于江南的布置,可有六分的把握?” 江南局势不容乐观,张溶也同样是知晓的。 张允修笑着说道:“八分。” 张溶不可置信的样子:“近日的消息一出,你这期货市场的价目确实降低不少。 可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照样会抬高价目,届时你又该如何应对?”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台下还有人在喊着“买多买多”。 显然,不论是京城还是南直隶的物价,皆是被这些商贾们炒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张允修却自信满满地看了一眼东方说道。 “世伯拭目以待就是,这天下之物资,贵的贱不得,贱的贵不得,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 今日他们还能做这跳梁小丑,无非是时候未到罢了。” “尔等可知,这万历六年以来天下钱粮收入几何?我南直隶之地又贡献几何?” 太仓州的一处酒楼之内,王世贞看着在场衣着素色绸缎道袍的士绅,侃侃而谈起来。 “七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石!” 王世贞瞪着眼睛说道:“我等江南之地便占据了天下三成的钱粮!那北直隶之地受着京师,所上缴钱粮也不过半成不到。” 紧接着他一拍桌案。 “而在这南直隶之中,我江南占据远超半数,这天下乃是他张家父子的天下么? 若无我等为朝廷尽心竭力缴纳赋税钱粮,朝堂上的滚滚诸公,拿什么锦衣玉食?” “可如今又怎奈如何?” 王世贞满脸怨愤的模样。 “朝廷缺了银子,不想着惩治朝中贪官污吏,却将手伸到了我等士绅乡贤头上,此等倒行逆施之举,我等岂能够坐以待毙!”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下来,在座的不少士绅都为之动容。 他们今日齐聚一堂,不正是为了对付那江南织造局还有西山钱庄么? 后者为了“牟利”,在江南各地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那天工纺织机所产出的丝蚕丝,已然是极大冲击了他们手底下的生意。 江南士族们以“囤货居奇”、“截断货源”等等手段,想要遏制江南织造局的推行。 可在应天府的推行一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其中。 此时此刻,他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有不少士绅心里头还是有些顾虑,一名士绅在人群里头说道。 “元美先生,非是我等不愿出力,只不过前些日子今上刚刚封赏了那张士元,怕是已然给了信儿,陛下不单单要查那‘乌香案’,也同样要令其整治江南。 我等公然对抗朝廷,怕是以卵击石,会引来祸端吧?” 一直以来,士绅们皆是暗里对抗朝廷,可谁也没敢明着来,那不是跟“造反”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也非是乱世,真将朝廷给惹急了,皇帝雷霆震怒怪罪下来怎么办? 可王世贞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嗤笑着摇摇头说道。 “诸位此言大谬矣,若江南出了差池,天下必然会大乱,朝堂诸公岂敢任意行事?” 他继续大声说道。 “诸位,张家父子的刀已然架在我们脖子上了,若再不下定决心,我等便会成了那案板上的肥肉!” 说到此处,不少人面露怒意,在那清丈田亩之中,谁家还没有忍痛割下几块肉来? 先前推行那“一条鞭法”倒还是可以忍受,可如今朝廷变本加厉,推行这借贷之法,那便是结结实实在刨士族们的根子。 “诸位!” 人群里头,一名老者悠悠然开口,他名讳华仲亨,华氏素来在江南便是大族。 他老态龙钟的模样,也敲了敲桌子说道。 “若是一味惧怕,我等还要不要这江南的世代基业了?” 有了大族出面,众人也纷纷多起了几分底气。 王世贞眯起眼睛说道:“诸位心里头都是清楚的,那江南织造局便是来抢生意的,既然抢生意我等便断了他的销路,让朝廷看看,这江南之地被这张家父子,祸害成什么模样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同仇敌忾起来,好像真要将张允修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江南万万不可出了差池,我等这是在拨乱反正!” “对!江南乃大明重地,如何能让那张士元给搅动风云?” “我等不单单要抵制,还要以万民书进谏朝廷!陛下难道要蒙蔽视听,捂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么?” 海风呼啸。 海浪拍打着船舷。 戚继光双手按在甲板的栏杆上,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复杂。 他年过五十,鬓角与发间已然染上白霜,身形却依旧挺拔,看向身边的参将胡守仁,笑起来眼角不由得带着绽放开的皱纹。 “子安啊!我等上一回登上这军舰出海是什么时候了?” (本章完) 第279章 倭寇慈父戚继光!爹你发病了? 第279章 倭寇慈父戚继光!爹你发病了? 远远的,胡守仁可以看到海岸上的灯火。 他身材稍显矮胖,眼睛里头自带着一股子杀气。 听到戚继光这一问后,不免回过神来,拱拱手说道。 “回少保,上一回还是嘉靖四十二年,属下跟随将军于福建破敌巢穴平海卫,此战彻底扫除闽地海疆倭寇残余,可谓是荡气回肠!” 说到这里,胡守仁眼睛里头不免闪出光芒来。 荡平倭寇,这是他与戚继光二人,最为得意的功绩。 也正是有这累功,戚继光才得以被朝廷授予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之衔。 谈及此事,戚继光又望向辽阔无垠的海疆,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一晃眼也已然是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不知这海上的倭人可曾兴起。” 胡守仁如实说道:“将军,如今江南海疆仍有不少倭寇海寇残余,然已不成气候。” 自戚继光荡平倭寇之后,大明已然将边防的重心,转移到了蓟辽等地。 这些年来,戚继光守卫北疆,而李成梁则是在辽东对抗土蛮与女真势力。 总得来说,大明边疆还算是平静,不然戚继光也不可能被秘密调到海上。 “无妨!” 戚继光发出一声畅快地笑。 “他们不来找咱们,咱们便是去找找他们,倭寇在我大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多杀砍下几个脑袋也不为过!” 说到这对付倭寇,整个大明没有比戚继光更加熟悉的了。 对于这些泯灭人性的畜生,他自然不会有半分怜悯。 可胡守仁却有些疑惑,他想了想此行接到的圣旨,皱起眉头询问说道。 “戚公,照着陛下的意思,我等此番出海,不单单是为了杀一杀那倭寇的锐气,也是为了他们能与咱们谈判?” 他言语间颇有些不悦。 “我们与倭寇有什么好谈的,皆是一群丧失人性的畜生,倒不如杀个干净。” “非也非也~” 戚继光连连摇头说道。 “照着士元的说法,咱们不单单是去打倭寇的,而是去将他们给打得服气。” 他脸色怪异的样子。 “他说这倭国人骨子里便是贱的,你好好跟他谈不成,定然要将其给打服气了,让他卑躬屈膝,才肯好好与你做生意。” 这下子,胡守仁脸色也有些奇怪了。 “张同知说倭国人骨子里贱倒是准确,可为何要与他们谈生意,这生意有什么好谈的?” “据说.”戚继光也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倭国人手里头有诸多白银,还有有待开阔的市场?” 他回忆着张允修信件里头的内容,颇为吃力的复述起来。 讲到这里,戚继光觉得有些烦了,干脆摆摆手说道。 “倒不用顾忌那么多,我不懂其中道理,便只是觉得,打倭寇心里头便是痛快,比起成日里闷在那蓟辽之地要好上太多。 我等不负皇恩,朝着那月港进发便成。” 胡守仁不知戚继光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不过此番出海确实机密,朝廷中所知之人,恐怕便只有万历皇帝及张家父子二人。 他不便多问,便点点头说道。 “张同知素来有神机妙算,想来此番定然不会错的。” 张允修名声差了一些,可这智商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定。 “嘿!” 戚继光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小子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他,说起来还要叫我一声世伯。” 他与有荣焉的样子,毕竟张家在朝廷上的恩宠能够延续,也正代表戚继光有了个保障。 这么多年下来,他可太清楚,自己与张居正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了想,戚继光询问着说道。 “欸~士元那小子不是还送来一张海图,说是月港到吕松这条航道的,其中各个海岸、岛屿、岬角、暗礁,皆是标注得明明白白。 老夫心里头还有些不太放心,这小子足不出户,竟然能知道南海海图,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这一路多拿出来瞧瞧,验证一番。” 提到这海图,胡守仁立马面露凝重之色,他伸手摸到怀里的一个匣子,取出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张由牛皮制作而成的海图,在月光下被缓缓摊开。 胡守仁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戚公容禀,这海图属下随身携带,不敢有半点差池,我等南下,海图于各地航路多有标注,可谓是清晰明了。 还有张同知首创之经纬线、等深线,简直是精妙绝伦! 这一路下来皆是得到验证。” 他神情都有些激动。 “戚公!若是十年前我等有此海图,可至少早三年荡平倭寇,将少伤亡多少子弟!” 眼见胡守仁有些失态,戚继光连忙安慰着拍拍其肩膀说道。 “十年前?士元小子还在邯郸学步呢,你指望他能画出这般图纸?” 他嗤笑着安慰。 “士元有经天纬地之才,还口称什么乃是从弗朗机人手里得来的图纸,佛郎机人什么货色,老夫会不清楚? 张家有此麒麟儿,我等该高兴才是。” 胡守仁立马就察觉到了戚继光话语里头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看向西面远远的海岸。 “这江南之事” “嘿!”戚继光冷笑着说道。“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他挑了挑眉毛。 “前些日子,陛下刚予了士元小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职儿,这可是三品大员,还配了飞鱼服,那写医书的老头儿也同样有所封赏,你说陛下心里头是何看法?” 明眼人,都可从这赏赐之中看出,皇帝对于张允修的信任已经到达一个高峰。 那邸报高调发出,便是在给天下人一个信号。 万历皇帝不单单要彻查这“乌香案”,也支持张允修在江南的一干行为。 那是真真要跟江南士族,硬刚到底了! “可是这江南”胡守仁不免还是有些顾虑。 “这天底下,皇帝、首辅外加一个士元小子,他们三人想要办成的事情,可有不办成之理?” 戚继光咧开嘴笑着说道。 “我等只管上阵杀敌,这后方自有元辅先生跟士元小子给咱们撑着。” 说到这里,他想到船舱里头那些物资,特别是那大蒜素一般的药品,还有张允修特别嘱咐带上的柑橘和培育豆芽。 海上作战的人都知晓,那是何等的利器。 南京。 应天巡抚衙门。 书房。 “士族动了。” 张简修倚靠在桌案边,将一份信函推给了海瑞与殷正茂二人。 海瑞的眉头多了几条皱纹,鬓角也越发斑白,简单扫过上头的内容,他顿时忍受不住,奋力一拍桌案说道。 “又是那什么万民书!这群蝇营狗苟之徒,凭什么以万民书代表这天下之黎民百姓!简直是不可理喻!” 连日来的辛劳,令海瑞又有些暴躁,他手臂上用白纱包裹的伤口,依旧是隐隐作痛。 殷正茂坐在一旁,认真看完了信函里头的内容,这里头皆是张简修手下锦衣卫,近来在江南各地探查出来的结果。 万民书不过是其中一个。 “十月以来,江南上下便乱成了一锅粥,大小生员闹事将近二十余起,各地乡老裹挟百姓前往衙门鸣冤屈,还有状告江南织造局、西山钱庄欺压百姓五十余起。” 殷正茂面色有些凝重,又点了点信函上头的内容。 “如今江南米价已然涨到每石四两银子,甚至要与大旱之年匹敌,还有布匹、衣物、药材,各个物件皆是在涨价,如此这般下去,江南真真要在我等手上糜烂了!” 两位主官皆是如此,更不要说底下官吏了。 海瑞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赵睿,不由得提醒说道。 “赵掌柜,这江南织造局一事如何?” 赵睿连忙拱手回答说道。 “诸位大人,我等江南织造局推行‘天工织机’,已然有了些成效,上月靠着织造局织工和各地散户小户织工,产丝布匹共计五百余万匹,也与松江一府月产相当了。”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皆是惊骇莫名,这也算是众多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了。 要知道江南织造局才刚刚起步,所使用之织机也不过一万余台,不到松江府的两成,却贡献出松江府将近两倍的产布量,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还是考虑到,普通百姓操作不当,其中各类损耗得出的数据。 海瑞的眼神越发凝重了,他沉声说道。 “这么多布匹生丝,可是能够售出?” 赵睿苦着脸:“殷抚台,海宪台,非是我赵睿无能,实在是这江南生意难做,天工纺织机所产出一干生丝、丝、布匹,皆是为江南各地士绅商贾所抵制,百姓们卖出不去,我等只能照价收购。”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的王世顺。 徽商出身的王世顺,早已经绑定在张允修这架马车之上,可这会儿他也是愁眉不展,起身拱拱手说道。 “不瞒二位大人,草民行商多年,与这大江南北还是有些朋友的,我等徽商也有销路,不过也吃不下这许多布、生丝。”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样子。 “一匹布约莫五百文,我等收购过来售卖去外地,或许有些赚头,可五百万匹布岂是说卖便卖的? 运送到北直隶,可其中舟车劳顿的损耗,便去掉许多。 北直隶的生丝、布也无这许多需求,长此以往下去,即便是有期货市场撑着,我等也难以为继。 上月西山钱庄收购布匹、生丝,用尽浑身解数,可却还有一百万匹布积压,一个月来回便是亏损几十万两银子。 西山钱庄即便再财大气粗,却也非是长久之计。” 王世顺这回还真是尽心尽力了。 可奈何这江南铁板一块,士绅大族们裹挟着底下的平民百姓,便是不买你的布匹、生丝,你又怎奈如何? “不可再这般下去了!” 殷正茂一拍桌案,语气中间十分决绝。 “依照老夫之言,非得将那期货市场先行暂停不可。 再奏报朝廷,调动一干兵马,杀一杀领头几个士族大家,让江南见一见血,方能推行一干政令!” 在殷正茂看起来,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双刃剑,一方面确实可极大程度调配物资,另外一方面却也成了有心之人推动物价增长的工具。 如今外头世家大族,各个皆是嘲笑张允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货市场”这一招一出,搅动得天下大乱,长此以往下去,怕是整个大明都要被搞乱。 殷正茂对于经济学之道不甚了解,可也看出情形之危急。 他乃是军伍出身,第一个想法便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江南士族,此法虽然也有隐患,可也是一条生路。 “不可!” 张简修站在一旁,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道。 “期货市场万万不可暂停,一干事宜要照着原计划进行,不可顾左右而言他。” 便连殷正茂也有些急了,一拍桌案说道:“江南已然糜烂!他张士元远在京城,可知江南之情?” 可张简修很是笃定的样子:“我幼弟智谋天下无敌,此乃一时失利,岂能因此便退缩?” “你!” 殷正茂气坏了,可偏偏拿对方没有办法,张简修以锦衣卫的身份来江南,便是万历皇帝与张居正的眼睛,无异于是钦差。 殷正茂虽贵为应天巡抚,平日里处置一干事务,可关键时候张简修的意见自然很重要。 “汝贤!”殷正茂看向一直皆是刚正不阿的海瑞,“尔如何看待,那期货市场一开始你可是反对的!” 海瑞抬了抬眼眸说道:“这期货市场有可取之处,老夫细细研读其中制度,于农户还算是有所裨益,布布匹涨价于纺织户来说,还是有所好处的。” 海瑞一直以来,皆是以普通百姓的视角看问题。 此番下来,这物价确实是涨了,可参与到纺织之中的百姓确实获取到了生计。 小门小户甚至也能偷偷将布匹卖出去,以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必然是大赚一笔。 还有粮食价目上涨,江南不比北直隶各地,粮食产量是丰富的,不至于饿死人,可种植稻田的农户那是结结实实的受益。 最关键的是,期货市场还可以起到一个调度的作用。 殷正茂觉得对方被那什么经济学给骗傻了,痛心疾首地说道:“汝贤!大局为重,若江南皆是糜烂,农户也迟早受不住!” 可海瑞却缓缓起身,他眼神里头很是复杂,渐渐得那股子锐意,好像圆润了一些。 “抚台大人,下官先行告辞,那常州府的华氏一族,于清丈田亩一事上多有罪状,此行要好好调查一番。” “汝贤!海刚锋!海笔架!” 殷正茂大声喊着,可海瑞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砰!”地一声,他猛地一拍书案,脸上已然急得通红。 赵睿则是在一旁劝慰说道:“抚台大人,海宪台他心系百姓,多查查这些世家大族,若能够有实证定案,也同样是一条出路,您便也莫要着急.” 他话还没说完,殷正茂一摔砚台,在地板上哐当作响。 “老夫能不急么?这江南千万百姓之生计,皆是系于老夫一人身上,他张士元可以在京城运筹帷幄,可我殷正茂做不到!” “殷抚台。”张简修颇有些不满,很是护短地说道。“不可污蔑我幼弟,他如今已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乃是天子亲军。” 此话一出,更是将殷正茂给点爆了,他怒然说道。 “来人!修书一封!百里加急!老夫要与张江陵说道说道!” 张家府邸。 后院。 张居正站在书房之内,盯着房梁下挂着的那幅画怔怔出神。 画像上头,一只憨态可掬的狸猫,留着两撇长长的胡子,正朝着他微笑呢。 看着看着,张居正似有些怒意,感觉这只狸猫似在嘲弄自己。 “你这乖张狸猫,老夫险些着了你的道!” 说完,他便搬来一把椅子,将狸猫像给取了下来。 可端在面前,他又觉得这狸猫甚是可人,这画像除了形制怪异了点,倒是还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尔向来与老夫相伴左右,这相濡以沫,情谊不能不讲,或有可取之处。” 说完,他又把椅子搬了回来,将画像挂了上去。 可刚刚挂上去,站在底下,张居正又觉得这家伙高高在上,自己堂堂大明首辅,竟屈居于一狸猫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想着踩着椅子上去摘下来。 可刚刚踩上去,却听到身后一声狐疑的叫喊。 “爹,你发病了?” (本章完)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 家里有点事情明天正常更新 (本章完) 第280章 历来皆是种田的造反,没见商贾翻天 第280章 历来皆是种田的造反,没见商贾翻天! 张允修站在书房门口有那么一会儿了。 本来好奇老爹盯着那幅“狸猫神仙图”做什么,却不想这个老头,一会儿将画摘下来,一会儿又将画给挂上去,如此往复不断。 看着看着,张允修险些以为自己陷入到什么时间循环之中。 忍不住高声一喊,看到了老爹摇摇欲坠的身子后才发现,时间线还是很正常。 确确实实是老爹张居正出了点问题。 “逆子!你如何跟老夫说话?想要了老夫命不成!” 张居正身子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好不容易这才扶住了身边的桌案,若稍有不慎,他这把老骨头跌上一跤,说不准还真就一命呜呼了。 张允修止住向前奔去的身子,佯装很是无所谓的样子,转而笑着说道。 “爹爹心思如此反复,可是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他一脸惬意的样子,漫步进入到书房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书房中央竖起来的两幅堪舆图。 一幅是江南各地,一幅便是福建月港与吕宋岛之间的航道。 再看看书案之上,镇纸下头压着一张摊开的信件,那旁边的红色封泥,看起来还十分新鲜。 傻子也能猜出来,老爹这是为了江南之事而烦恼。 可张居正却也佯装无事一般,背着手将目光回到那“狸猫神仙图”上,语气不在意地说道。 “没有的事情,你这狸猫图挂在书房里头有些时日了。 虽说画工还算是不错,可终究是有些离经叛道,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为父想着摘下来换上一幅,给书房里头增添点新气象。” “新气象?”张允修语气中带着些探究。“爹爹连月来,在这书房里头读书写字,批阅编写奏疏,可从未有觉得不妥,怎么今日忽的起意?” 张居正目光如炬回答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特娘的,又开始拽文了! 张允修在心里头吐槽着。 读书人便是有这点毛病,特别是在朝廷上的这些大臣,皆是由进士出身,各个都是读书人里头的翘楚。 谈论起政治来,基本上都是喜欢引用四书五经里头的句子,要理解起来,就还要绕着一个弯子。 不过好在张允修能够明白,他在脑袋里头稍加思索,便知道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谟》。 最为直白的意思便是“根基不稳,大局乃安”,也同样强调着中庸之道。 张居正嘴上说着,自己没有意有所指,可张允修绝对不会天真的相信,他真就是在说什么“狸猫神仙图”。 显然,老头子脑袋还是清醒的,不会平白无故的去做什么事情。 对待这一幅“狸猫神仙图”,看起来更像是对待自己与江南一干政策的态度。 他有些怕了。 这是张允修脑袋里头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一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不满。 狗一样的东西,我正想跟敌人死战到底,你个老登竟想要临阵退缩了? 门都没有! 他开动脑筋,立马就想到了应对之策,笑着提醒说道。 “爹爹独独想到了这一句,却忘记这一句前头还有半句。” 张居正拧眉:“何意?”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张允修一边说一边自己解答起来,“人心往往是浮动的,容易受着外界所影响而动摇,这正道却也是精妙难明的.” “这上下四句结合来看,比起中庸之道来说,坚守本心不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允修抬眸看向老爹。 “爹爹难道忘记了,当初为何许我于江南推行一干政令?” “错了。” 他一拍脑袋,立马改口说道。 “爹爹你难道忘记了,当初为何要留这一幅狸猫图在此,不就是为了让我等当儿子的时刻警醒? 您先前还说什么,这一幅狸猫图很是憨态可掬,时常看看也能排解心中烦闷。”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他没想到幼子搞起文人这一套来,竟然也变得如此轻车熟路。 可他显然不会就此放弃,背着手在书房里头踱步,思虑良久之后回头说道。 “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这狸猫仙挂得有些时日了,初时看起来,确实似是能带来新气象,可老夫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狸猫仙在此扰乱人之心智,坏乱我书斋常序。 上头钉卯松弛,恐有掉落伤人之危。 还有此画,未经细致框裱,久了恐发黄沾染蛀虫。 今日我已然看到这般弊病,便定然要改之。 取下来换上往日的画作,先稳定下阵脚,待着将这狸猫仙画装裱完毕,一干准备周全,亦或是天下底下文人墨客认同之后,再重新挂上去,岂不是更好?” 你最好是在说狸猫仙! 张允修在心里头疯狂吐槽,但也听出张居正的言外之意。 对于这位锐意进取的元辅大人来说,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推行的东西,还是太过于激进的。 最为关键的是,在张居正看来,一切时机还未成熟。 若是贸然强硬推行,引发江南动乱,那就是他不愿看到的。 改革是要改革的,可稳定也是重中之重。 如何在改革中又维持相对稳定,这是从古至今都难以解决的命题。 若是在从前,张允修想必就是妥协了,可现在他的“翅膀硬了”,不再是那个打打嘴炮的少年人,而是真正加入了这场浩浩荡荡的改革之中。 张允修懒得再打什么机锋了,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附骨之疽,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这道理是你教给为父的。”张居正眯起眼睛提醒说道。“行将就木之人,若是用上猛药,怕是会一命呜呼。” “我大明还有救,何曾行将就木?”张允修反驳说道。 “你!”张居正一挥袖子,“牙尖嘴利!”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爹爹只是看着江南士族叫得欢,觉得江南百姓真就水深火热了。 百姓们不会叫唤,他们若真活不下去了,只会揭竿而起,反他娘的! 如今这江南似乎怨声载道,可又有哪些是百姓的声音? 照着孩儿看来,这江南叫得越惨,越是证明我们作对了,恰恰便是这群士绅们身上疼了,才能叫唤起来。 百姓们身上疼了,能将这冤屈叫到京师之中么?” “你这是何道理?不过是臆测罢了!” 张居正瞪着眼睛有些怒意,拍了拍桌上那封书信,显然正是那殷正茂送来的。 张允修很是笃定地说道:“非是什么臆测,爹爹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 江南物价是涨了,许多百姓的日子是难过了,可我们推行的政令依旧是有益的。” 他来到那堪舆图面前,用手点了点南京的位置。 “江南自古便是鱼米之乡,不单单产生丝,还生产了我大明将近三成的粮食,这地方若非是遇到灾年干旱,如何能够缺粮缺?” 张允修并非是无头苍蝇,仅仅凭借着臆测,便开始推行江南的改革。 他将赵睿和三哥张简修派往江南,不单单是推行“借贷法”,更是在收集数据统计。 借助着锦衣卫早就拥有的情报网络,收集各地的统计数据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根本不怕跟张居正辩论这些。 “事实是,自我等推行‘借贷法’以来,单单是南京周边便有一万余户参与其中。” 张允修详细地解释说道。 “单单算一家五口人,这便是涵盖了五万余人。 恰恰由于江南士族们的推波助澜,参与到‘借贷法’的百姓,皆是江南各地活不下去的赤贫之人!”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 “物价确实是涨了,可这些零散小户的收入也涨了,士族大家都能封锁大宗商品交易,可无法抑制小门小户偷偷交易。 一来一去之间,普通百姓反倒是得到了生计。”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盯着地图上标注,脑袋里头似乎还在消化张允修所论述的信息。 忽然,张允修话锋一转,反问着说道。 “敢问爹爹,我等推行新政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不知何意,却还是习惯性回答说道。 “为国家安定,为吏治清明,为民生安定,为小民有立锥之地。” “错!” 张允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不过是告诉世人的道理,自古以来王朝改革,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而已。” 他顿了顿盯着老爹的眼睛。 “让百姓不要造反,让皇帝、勋贵、大臣的位置,坐得更加安稳!” “荒谬!” 张居正愤然斥责,可身子却忍不住后退两步,耳朵里头似有些嗡嗡作响。 他神色愤怒,又转而变成了悲怆,又现出一丝怅然,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所说的有之,为天下百姓也有之。”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儒家之人最后的倔强。 张允修没有反驳而是说道:“道理都写在史书里头,不过寻常人看不见罢了。” “依你的意思。”张居正算是明白过来了,“你推行这‘借贷法’,乃是让赤贫百姓有了生计,至于稍微富贵些的确实受了影响,却可忽略不计?” 张允修往前迈了一步,目光里头似要放出光来。 “爹爹,丘八吃不饱了会揭竿而起,王公大臣心怀野心会有谋逆之举,自古可有士绅商贾率先造反的道理?” 这句话犹如一声闷雷,算是彻底将张居正思维给拉了回来。 对于他这样一名饱读诗书之人,很多道理不可能不懂,只是不愿去提及罢了。 他低头望着那南京之地,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 “你那所谓数据,可会准确,可有弄虚作假?” 张允修笑着说道:“江南织造局将一干加入之农户户,皆是登记在册,黄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抄录一份送到京城,做不得假。” “农民造反,士绅商贾从无率先造反之理。” 张居正嘴里念叨着这句话,似乎说进了心坎里头。 一直以来,他推行万历新政,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底层百姓能有喘息之机?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若是百姓们皆是能够有口饭吃,谁会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跟着人去造反? 就算是士绅商贾们想要煽动民意,一同对抗朝廷,可百姓们有所生计,又有几人会响应? 没有一呼百应,任何起义军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一时间,张居正看向身高已然有自己高的幼子,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只不过,这个影子相较于自己从前,更加懂得如何利用人心,更加懂得变通事故。 此番似乎真能成事? 自古以来王朝变革,成事者寥寥无几,似乎在这小子身上能够得到例外? 心里头有这般想法,可张居正面上却还是提醒着说道。 “莫要高兴的太早,底层百姓确实得了便利,可江南士族将你那销路一断,百姓们尚且能够偷偷出去售卖,你这江南织造局、西山钱庄又能卖到哪里去? 长此以往下去,你在京城坑蒙拐骗的银子,照样也是杯水车薪!” 坑蒙拐骗? 张允修对于这个词语很是不满,凭本事赚来的银子,怎么能够叫骗呢! 可他懒得跟老爹掰扯了,笑着摇摇头说道。 “离了他张屠夫,我等便吃不了猪肉了?” 张居正忍俊不禁,脑袋里头没想到这句俗语的出处,便觉得这臭小子又在编排自己呢。 想着想着,手里头便有些痒了。 “尔这是何意?” “有两个途径。” 张允修没给老爹发作的机会,继续解释着说道。 “其一乃是向内,孩儿设立那期货市场便是这个道理,以期货市场打破价格信息差,以报纸将其广泛传播,按照经济学无形大手的理论,自然会有无数商贾逐利,将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江南之地。” “可是.”张居正显然不太认同,难道朝廷解决问题点办法,要靠那群唯利是图的商贾。 商贾固然不是铁板一块,可他们是一丘之貉,若是让外地商贾参与到江南之事,不知是福还是祸。 张允修却强势打断说道:“其二便是最为重要的部分,那便是拓宽海上渠道,佛郎机商人很喜欢我们的丝绸,南洋也是海上贸易的重要窗口,还有一个地方更为方便,倭国人可是一直缺布、生丝的。” “倭国?” 张居正面露狐疑之色说道。 “便是要陛下派戚元敬前往南洋,处置倭寇一事?” 调配戚继光出海一事,他显然对此事是知晓的,却是没那么支持。 眼神颇为凝重地说道。 “陛下虽然已经应允,可老夫先前就有言,倭国乃是贫瘠之地,倭人乃是贫贱之人,这些素来不讲道义,你想与他们做生意,那是断然会吃亏的。” 在明朝许多士大夫看起来,日本人那妥妥就是蛮夷,甚至还不如北方的鞑靼人。 这些人身材矮小,身性好杀,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不过是弹丸小国,能做什么生意?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还桀骜不驯,难以控制。 在张居正看来,偶尔跟倭国人有些贸易没问题。 可你要认认真真跟他们做生意?无异于跟一群疯狗讲道理,那能够行得通么! 张允修却不着急解释,笑着询问说道。 “爹爹可知道一人。” “倭国之人?”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模样。 “在倭国倒也算是个人物。” 张允修发出一声感慨。 “名为织田信长。” (本章完) 第281章 对倭国的贸易战?此乃我大明疆土! 第281章 对倭国的贸易战?此乃我大明疆土! 就算是一群疯狗,可总归也该有个头头才是。 这织田信长便是疯狗中的翘楚。 张允修心里清楚,此事若不掰扯明白,老爹定然不会倾力支持。而与倭国的经贸往来,正是他开海方略的第一步,绝不能有半分马虎。 他微笑说道:“爹爹可想听听这织田信长的来历?” “织田信长?”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他脑袋里头思索着跟倭国的一干事务,却发现大明这些年少有跟倭国往来。 主要还是,这些年大明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北方的鞑靼人身上,对于隔海遥远的倭国,自然没什么兴趣。 张允修则是详细解释:“倭国人如今还处于乱世,政权四分五裂,战乱不休,爹爹不知晓也正常。不过这个织田信长,爹爹想必会感兴趣。” “哦?” “这织田信长出生士族,自小便是行事乖张,可便是这样一个人,凭着火枪队和‘兵农分离’之策,一举成为了倭国最有权势之人.” “‘兵农分离’之策?”张居正似是提起了一些兴趣。 张允修解释着说道:“若非要类比,倒有些像我隋唐之时的募兵制,士兵不再是府兵,乃是专门从军打战的。” 张居正自是通晓这些,略一思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这也能算是改革?” 确实在大明朝这片卷王大区里头,这点谋略还真是太过浅显,可在如今的倭国那绝对是够用了。 张允修料到老爹的反应,无奈摇摇头说道。 “爹爹,此小国也,自然与我们有所不同。” 张居正微微颔首:“老夫听闻,倭国自古便是纷乱不休,民间多是不服管教之辈。 如今将军民截然分开,恰如始皇帝收天下之兵一般,集中力量,安定庶民,也算是个良策。” 张居正口里不服管教之徒,怕不就是说的那些浪人和武士,一直以来侵扰大明的倭寇,很多便是从中而来。 以他内阁首辅的眼界来分析倭国局势,句句都切中要害。 张允修坐在桌案前,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爹爹有所不知,那织田信长虽占了近畿富庶之地,可处境也算不上好,四周皆是强敌,东边的武田信玄有,骑兵厉害非常;西边的毛利家扼守濑户内海,垄断了海上贸易;就连京都附近也有不少反对势力.” 张居正抬了抬眼眸,瞬间品出了其中滋味,他颇为惊讶地说道。 “臭小子,你还将手伸到倭国去了?想着阻止他一统?” 他琢磨片刻,却觉得很是不妥,摇摇头。 “倭国与我大明隔海相望,中间海域浪高风急,天气不定。元世祖之时,曾两次东征倭国,皆是因海上飓风而失败告终。” “错了。” 张允修神色郑重地说道。 “爹爹,我非但不阻止这织田信长,我甚至还要帮帮他。” “什么?”张居正嚯地一下起身,紧紧瞪着对方,以为张允修中了邪。 好小子,倭寇之患才结束多久,便想着效仿江南士族,跟倭寇勾结了? “爹爹稍安勿躁。”张允修连忙解释着说道。“正如先前所言,这织田信长乃是外强中干,看起来势大,可背地里却是危机四伏。 倭国岛上物资匮乏,缺少煤矿铁料,同时也对于我大明之丝绸、瓷器颇为热衷。 最为关键是,这织田信长推行‘乐市乐座’,废除了各地的关卡税,府库收入反倒少了三成。 他此番正缺乏一个契机,去赚取更多银子,若没有银子,他连底下的武士都发不起军饷。” 张居正听闻此言,才缓缓坐下,眼神微动,却依旧疑虑:“你如何对倭国之事,这般了解?” 张允修脸上表情一僵:“孩儿.自佛郎机传教士那里得知。” 张居正有些无语,什么都是佛郎机传教士,可他并没有深究,则是提醒着说道。 “这织田信长看起来狼子野心,若令他起事必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张允修理所当然地摊开手:“所以,我们要跟他们做买卖。” “这是何道理?” 张居正紧紧蹙眉,他眼神瞥向书案上的一摞书,里头有《经济学原理》,还有《国富论》等一干经济学相关书籍。 他不免继续问道。 “又是你那什么经济学的道理?” “春秋时期,管仲以经济学之道,控制了鲁、梁、代、楚等国,所谓买鹿制楚依旧是耳熟能详。” 张允修笑着说道。 “换在倭国身上同样是适用的,倭国人缺少一干物资,特别是这生丝布匹,倭国人种植较少,且生丝一半以上需要自海外输入,我大明的丝织品和一干物资,在倭国都是抢手货。 等掐住了他们的生计命脉,日后若要除这心腹大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此举不单单是为了给江南织造局打开销路,更加有一个深层原因。 历史上万历三大征中的援朝抗倭,便是在十年之后,织田信长下属丰臣秀吉统一倭国后,对于扩张的野心,妄图征服朝鲜,再染指大明。 此战打了整整六年,虽说大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却也耗费将近两千万两白银,可以说明朝后期的财政危机,同样也有三大征的一部分原因。 重来一次,张允修自然要在源头上,掐灭这倭国人野心崛起之路。 可张居正不怎么看好,张允修说起来很简单,实际落实起来,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他眉头紧锁着说道:“倭国人反复无常,贸然与他们合作,恐怕你这谋划不成,反倒是人财两空。” 从前,张居正并非没有注意到东边这个小国,可隔着一片海,显然没有北方敌人来得更加迫在眉睫。 在他看来,与其费尽心力处置倭国,倒不如多些心思,去细致经营蓟辽之地。 最为关键的是,在张居正看来,跟倭国人合作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可张允修自有另外一番道理。 “此正是孩儿力主戚少保出山的原因。” 他眯起眼睛。 “倭国人品性如此,自古便是慕强的,孩儿便让戚少保将其给打怕了,不怕他们不做生意。”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十分无奈地说道。 “这便是你让戚元敬去当海寇的原因?” 他看来,张允修将戚继光派到南洋去劫掠倭国人,跟海寇确实没什么区别。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戚少保又不是打着大明的旗号,只准他倭国人抢我们的,不准我们抢倭国人的么?” 张居正忍俊不禁。 这样的脑回路,确实是朝廷诸公做不到的,也只有张允修一人了。 他又再次询问说道。 “若那织田信长,不愿与你合作呢?” “他敢。” 张允修轻笑着说道。 “我大明手握一干物资,还怕没有人做生意么?没有他织田信长,谁肯合作我大明的藕煤、丝绸、布匹、瓷器便卖给谁! 毛利家愿合作,便助他们经营濑户内海。 武田信玄愿通商,大明也不妨给些好处。 我大明不一定要亲自下场,他织田信长不合作,逼急了将生铁、硫磺、铜料,卖给其反对者,还不让他焦头烂额?” “臭小子!”张居正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骂道。“这等阴谋诡计,你倒也想得出来。” 可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头却并非是迂腐之人,这等搅混水,分而化之的法子,在史书上可并不鲜见。 是不是阴谋诡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给大明带来最大的利益。 张居正眯起眼睛细细思索起来。 这经济学之道,往日里只是在大明国内施行,此番竟然要用在倭国人身上,实在是有些闻所未闻。 不过他并不介意尝试一番。 最为关键的是,若与倭国的贸易能够打通,不单单像是张允修所说的,遏制倭国人的统一,更能解江南眼下危机,甚至还能借此机会,开启海上贸易的契机。 此一举三得也。 沉吟了一下,张居正很是认真地说道。 “老夫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是还是没有眉目,那这江南之局,便还是徐徐图之。” “一月足矣!” 张允修信心满满地说道。 “若是江南之事无法解决,那唯有一个问题,就是三哥张简修办事不利,我与三哥自小就是亲如父子,爹爹大可将他抓回来治罪。” 亲如父子? 张居正总觉得怪怪的,可已经习惯了幼子说话的方式,他皱眉说道。 “你莫要给自己开脱。” 可想了想,他又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那三哥,也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晨曦时分。 月港的水门刚刚开启,十几艘海船便缓缓驶入,这些福船各个配备有火炮,加之高大的船身,在港口之中显得十分骇人。 待到船只靠岸,漳州卫所千户官邓裕早就得到了消息,慌忙前来迎接。 可看到站在甲板上的戚继光,险些吓尿了,正想要跪地拜见,却见对方竟然在挤眉弄眼。 邓裕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见戚继光一路从甲板上走下来,拱拱手拜见说道。 “草民张元敬拜见千户大人,此番我等奉京城张同知之命,前往南洋经商,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邓裕嘴唇嗫嚅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廷来得旨意,分明是让自己人等接应西山工坊的一干商贾,护送商贾们前往南洋经商。 虽然不知道皇帝和张允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和张允修在四处经商呢。 如今海疆太平,这邓裕自然也没什么怨言,早早便准备迎接,即便是商贾,可西山派出来的商贾,他也不敢有半点怠慢。 可没有想到,从出现在甲板上的不是什么西山商人,而是“抗倭英雄”戚继光。 即便是对方一身商贾打扮,邓裕如何能够不认识这位? 然而,戚继光却有些难言之隐一般,指着后头船只上头的帆布。 邓裕一看瞬间有些明悟了。 这些海船看起来是军舰福船,却早已都做了伪装,挂上了“西山工坊”的旗帜。 至于船上有火炮.皇家的生意配点火炮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戚继光背着手说道:“一切照常行事,给我们的船只补充好一干饮水干粮,修整半日之后,我等便要即刻出行。” 他眯起眼睛提醒。 “此番出行陛下与张同知都有交代,不可让他人抢了生意,你可明白。” 邓裕愣了一下,顿时是满头大汗,他那里不知道,这就是让他守口如瓶的意思,连连拱手点头说道。 “卑邓裕明白。” 他可不敢在戚继光面前给自己称官职,便别扭的自称起名字。 “哈哈哈!” 戚继光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拉着邓裕的手说道。 “诶呀呀~邓千户,我可是与你相见恨晚啊。” 这一幕将后头的千户所兵士都看傻了。 自家千户怎么跟一名商贾有说有笑,甚至于.自家千户还很是卑恭的模样。 不少人将其解释为,邓千户怕了那京城的张允修。 船队临走之前,戚继光将邓裕抓过来好一番交代。 最后从他那里,拿到了出入月港各国商贾的具体信息和航路。 这很重要,月港作为大明官方开放的通商口岸,往来船只不可谓不多。 戚继光想要在茫茫大海里头,准确寻到倭人的船队,没有这些讯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午出海,等到天色渐渐黑下,戚继光的船队也已然深入航道。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胡守仁脸上,他很是认真地禀告说道。 “戚公,我等已然入了航道,今夜便能到达澎湖岛,再历经虎头山、笔架山等岛屿,便可到达哪哦山吕宋地界。 照着月港和张同知给得海图,约莫七日之内便可到达吕宋。” 甲板之上,戚继光却是以拧眉,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 “你真当我们是来行商的么?七日去那吕宋做甚?忘了我等此番出来的缘由。” 胡守仁捂着后脑,颇为委屈地说道。 “戚公,属下只当过剿匪的,可从未当过匪徒啊~” 当了半辈子都兵,转头让他去当什么海寇,实在还是有些没法将身份转变过来。 戚继光则是咧开嘴笑着说道。 “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当海寇有什么难的?月港给的消息,那澎湖岛便素来有倭国商人停靠休整,我等扬帆加足力气,深夜去打那倭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提到打倭人,胡守仁眼睛里头便要放出光来,他点头大声回答说道。 “得令!” 这船队上下几百号人,基本上皆是戚继光带出来的老兵,特别精通海上作战,对于驾驶船只也十分精通,加之有张允修提供海图,避开一干暗礁,即便是夜晚也能够顺利通行。 时间一直到了深夜时分,海面上的月亮高高挂起,戚继光等人在船舱内稍做修整,便重新回到甲板之上。 今日澎湖海面还算得上平静。 皎洁的月光下,船队里头的汉子们各个身子精装,且装备齐全,除了那高高挂起的旗帜,其余基本上与海军一般无二。 他们黝黑的脸上,一对对眼睛在月光下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这些人几乎每个都与倭寇有着深仇大恨,没什么比打倭人更加令他们兴奋的了。 戚继光与胡守仁共同站在甲板上,后者看了看前方说道。 “戚公,这澎湖大小六十余个岛屿,我大明曾设巡检司,可惜近年来疏于海事,这里也少有兵士戍守,时常有红毛番与佛郎机人侵扰,这倭人也将其作为月港与吕宋之间的航道。 据漳州千户所所述,这倭国商人在月港与吕宋马尼拉之间来回贸易,时常也会从两地运送物资回国,行径十分猖獗!” 这澎湖诸岛,早在宋朝之时,便被朝廷所控制,兵设立兵士守卫,到了明朝也承袭宋元之制。 只不过到了万历时期,由于海禁和江南士族的原因,对于此地少了些关注,月港也是鞭长莫及,久而久之,所设立之巡检司人员也越来越少。 如今除开是有人侵扰,对于这些异国商人,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戚继光摇了摇牙说道:“朝廷上那些鼠目寸光之辈,这海上所藏丰富,开海百利而无一害,偏偏他们为一己之私,非要阻止开海,却让这些宵小有可趁之机!” 他一拍甲板豪气干云地说道。 “今日我戚继光,便要重新整顿这澎湖,让这些番邦商贾知道,这澎湖乃我大明疆土!” 胡守仁心中也生出一番豪气,十分激动地建议说道。 “戚公,想来那倭人正在主岛整顿,天色黑暗,看不清虚实,是否要派一对斥候,前往探查敌情?” 此时,船队靠在一处礁岛边上,远远能够眺望到几艘船队靠在主岛之上。 可这海上即便是有着月光,还是很难视物,派人前去探查,自然是应有之义。 这是海军的日常操作,然而戚继光却意外出声制止说道。 “不急,先待老夫看一看其布置不迟,以免得打草惊蛇。” “戚公探虚实?”胡守仁有些不太理解。 “千里镜。” 戚继光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铜长条圆柱样子的东西,十分宝贝地端在手心,展示给胡守仁看说道。 “士元小子给了个千里镜,说是能看三四十余里,犹如近在眼前咧!” 胡守仁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说道。 “这张同知真有神力不成?!!” (本章完) 第282章 此乃我大明海疆!织田三吉郎的宏愿 第282章 此乃我大明海疆!织田三吉郎的宏愿? 这千里镜目前西山肯定是不缺的。 不过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盗取,依旧是小范围内供应,唯有戚继光、张溶这般军队核心才能接触到。 “倭人想来并未有什么警惕之心。” “敌船约莫有五艘,护卫舰两艘,货船三艘,想来这条航路较为安定,便连倭人也不怕海寇。” “有十几名倭寇武士,尔等盯紧了,莫要与他们缠斗,靠近了三人对一人格杀,火枪也可用上.” 借着天空中的月光,戚继光将一干倭国武士和浪人的位置都标注了出来。 二人用十分简易的图纸,进行了一番战斗部署。 这显然已经成为了戚家军的习惯。 “我戚家军子弟,个个皆都是宝贝,折损了一个都是莫大损失,此战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力求不出现伤亡。” 戚继光时而举起千里镜眺望,时而跟身旁的胡守仁吩咐着说道。 倒不是他瞧不起这些倭人,而是己方在暗处,对方在明处,甚至毫无准备。 己方出自军营,令行禁止,且有着极大的人数优势和武器优势。 对上这小小一队倭国商队,戚继光自然有着莫大的自信。 “嘿~也不能小瞧了这倭人,那岛上礁石旁还有个拿火枪放哨的,好赖有这千里镜。” 戚继光显然对于怎么使用千里镜,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他又将千里镜放下,看向身边的胡守仁提醒说道。 “再派出几个人身手不错的弟兄,一路探查一遍,若是有暗哨的,通通拔除! 若是惊了倭人,倒也十分好办,直接上船开炮,给他们打个稀巴烂!” 若是平日里,戚继光肯定下令船队悄悄靠近开火了,直接一轮齐射过去,倭人的船队便可灰飞烟灭。 然而戚继光没有忘记张允修的嘱托,此番乃是来抢,来恐吓,来逼迫倭人妥协的,将他们杀光了固然美妙,可又让谁去报信呢? 毕竟他们是来当“海寇”抢劫的,不是来扫荡的,若是闹得太大,将佛郎机的船队招来,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戚继光在这里侃侃而谈,可胡守仁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紧紧盯着戚继光手里的千里镜。 “咕咚”地一声,胡守仁喉头滚动了一下,指了指那千里镜说道。 “戚公,您说这千里镜,真有所用处么?竟能直接视几十里外之物,甚至连人也看得真切。” 戚继光透过那千里镜,将倭商船队的情形说得十分细致,便连原本怀疑的胡守仁,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 戚继光不该在此事上骗自己的,难道这世界上真有能看千里之外事物的神迹? 看到对方脸上的反应,戚继光显得很高兴,拍着其肩膀说道。 “哈哈哈~子安呐~你这反应与老夫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一般无二啊! 士元小子别得不说,在捣鼓好玩意上,老夫看古今无人能出其右啊! 这小子乃是我大明的公输班,发明出的一干事物,皆是神妙无比,正如这千里镜一般.” 听着戚继光一阵吹嘘,胡守仁越发觉得心痒痒了,忍不住伸手去接说道。 “戚公,让卑职来瞧瞧,今后若是能有这玩意儿,对我等行军打仗,可是大有裨益啊!” 稍微有些谋略的武将,一见到这千里镜,就不可能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所有人都明白,这能探查几十里动向的玩意儿,到底于军事上有多么重要。 多看一些,在战场上无异于是天帝俯视,对方是聋子瞎子,己方却能够洞察一切,何愁战争不胜? 不单单在陆地上,在海上这也绝对是一个改变战场局势的东西。 可胡守仁刚刚要触碰到这千里镜,却被戚继光一把给推开了。 戚继光瞪着眼睛说道:“没规矩的东西,这千里镜老夫也是爱惜不已,一路上生怕碰到磕到,此刻才敢拿出来用用,你弄坏了怎么办?” 他就像是一个保护玩具的大孩子一般。 胡守仁这会儿也早就忘记了什么上下级关系,脸上露出讨好之色说道。 “戚公!戚公!属下可跟了你多年,这手里头的分寸您应该是明白的,如何能够有弄坏之理?” 他连忙拱拱手。 “属下实在是心痒难耐,还请戚公万万成全。” 戚继光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将那千里镜递过来,嘴里还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陛下和士元三令五申,让老夫莫要将千里镜的消息给走漏了,一路上怕人多眼杂,老夫便不敢拿出来,这会儿只许你看看,莫要多出其他心思,坏了老夫的宝贝,把你脑袋拧下来当蹴鞠。”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胡守仁手指触摸到那千里镜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将这千里镜用两只手捧起来。 “瞧你那丘八的样子。”戚继光嘿嘿一笑,帮着笨拙的胡守仁将那千里镜调整好,摆在眼前。 胡守仁学着戚继光的样子,将千里镜对准了不远处的倭人船队,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千里镜里头的画面,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成,戚公我怎眼前一片模糊啊~” 戚继光看土鳖一般的看向对方,没好气的帮忙调整起千里镜上的滚轮。 “你瞧瞧这一调,是否就清楚万分了。” 伴随着戚继光的调整,胡守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将千里镜怼到自己眼眶里头,激动地喊着说道。 “戚公!卑职看到了!卑职看到了!” 戚继光恼了,一边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一边手紧紧抓住了那千里镜防止掉落。 他瞪着眼睛说道。 “喊什么喊!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胡守仁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他颇有些羞愧的摸了摸脑袋说道。 “卑职有些失态,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胡守仁一向是稳健至极的武将,能够令他这般失态的,足矣见得这千里镜的神妙之处。 有了千里镜的加持,戚继光手下的将士,将情况可以说摸得清晰明了。 由戚继光打头阵,靠着千里镜将那倭国商队周围的暗哨一一拔除。 事情进展得极其顺利,这些来自倭国商队的武士,根本没想到会在澎湖遇到袭击。 甚至有些人在被划开脖子之前,还在往喉咙里头猛灌酒水。 酒水伴随着血水涌出,还有那倭国武士不解和恐惧的表情,在嘶哑的呜咽之中倒下。 戚继光手里还存着血腥味,他将手下一名斥候拉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四个暗哨都除干净了吧?” 那斥候脸上带着一丝激动,点点头说道。 “戚帅放心,这些倭寇没啥警惕心,我等甚至都没动火铳,靠着刀子便结束了。” “不错。” 戚继光赞赏着说道。 “不过记着,梳着那髡头的武士浪人,咱们一个都不放过,其余商贾若无抵抗的,便可饶恕他们一命,本帅要活的!” 斥候不明白戚继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还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 “卑职明白!” 趁着夜色之中,约莫二百余名戚家军便朝着倭国商队潜行而去。 澎湖主岛还算是大,上头也有许多礁石植被,加上倭人根本没啥戒心,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不过,戚继光在战场上素来是谨慎的,即便是对阵一群倭国商贾。 他指挥戚家军们停下来,并且将胡守仁给叫了过来,询问说道。 “子安,此行会不会有诈?这航道虽说安全,可毕竟身处海外,老夫观这些倭人,身上皆是带着酒气,懈怠至此?” 胡守仁一下子明白了主帅的顾虑,他无奈叹息说道。 “戚公忘记了?卑职先前提过,这澎湖虽有巡检司,可已然形同虚设,所驻守官兵不过十几人而已。 这海上佛郎机人素来蛮横,还有我大明先前剿灭倭寇的福泽,倭人安心倒也是不奇怪的。” 戚继光紧紧皱眉,似有些不快,他询问说道。 “那巡检司在何处?” 胡守仁指了一个方向:“适才有斥候发现,戚公可用那千里镜一观。” 这种重要物件,戚继光自然是贴身携带的,他将千里镜掏出来一看,便见到那海岛之上,有几个破败的小寨子孤零零的立在其上。 在黑夜里头,小寨子里的灯火很是昏暗,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孱弱。 很难想象,这乃是大明的一处巡检司。 “入他娘的。” 戚继光嘴里骂了一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倭国人有恃无恐了。 海上少有海寇,有大概率也是他倭国自己人,这澎湖诸岛上的巡检司形同虚设。 有什么小心的必要么? 沉思一会儿,戚继光吩咐说道。 “派队人马去看看情况,若仍旧忠于我大明,便告诉他们,我大明的海船到了,从此之后无人敢在此地欺辱于他们!” 胡守仁愣了一下,一时间眼睛里头有些闪烁,用力点点头说道。 “卑职这就去办!” 戚继光抬头看了一眼那仅仅几百米远的倭人海船,眼神里头越发凝固。 船舱里头烛火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与酒香。 这场聚会不过十几人,看这用膳的丰盛程度,显然不是船队普通船员能够享用的。 十几人里头身穿衣物风格各异,照着后世人刻板印象的月代头不过是三四个罢了。 事实上,在这一时期的倭国,并非是人人都梳月代头。 月代头一般是武士的装束,有些大名会梳月代头,可许多大名也会为了体现自己贵族身份,尔留总发的发型。 商贾们大都束发,效仿唐制的服饰,却又有些不伦不类。 作为船舱里头,为数不多梳着月代头的武士,松浦镇信跪坐在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身旁。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头烤得流油的海鱼送入口中,看了一眼公子哥面前那洁白如雪的白米饭,咽下一口唾沫,却不敢再去看。 松浦镇信拿起酒壶,为面前少年人倒上一杯酒说道。 “此乃是京都诸白,吾等海上之行,艰苦了些,还请少主多饮用几杯。” 公子哥身边是一名褐色皮肤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像是吕宋土人。 听闻此言,公子哥这才悻悻然从女孩身上抽回手,他轻轻喝了一口这“诸白”,脸上不由得露出向往之色说道。 “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这海上旅途实在是有些难熬。” 松浦镇信提醒着说道:“少主忘了,吾等此番出行,便是织田大人的意思,明国人素来是狡诈,不愿售卖他们的生铁、火药。”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愤懑。 “去岁那北条家缺铁料,下头武士竟手持竹枪冲锋,吾等好上一些,可也非是长久之计。” 公子哥拿起桌上的一个十字架挂件,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父亲大人自有深意,可这些佛郎机人也非是良善,售卖火炮和生铁漫天要价,还有那生丝、布匹、瓷器,若能运往国内,必然能大赚一笔。 可明国人器量小,便只开了个月港,吾等此番出海,倒是困难之至。” 他这话一出,船舱里头原本热烈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起来。 那松浦镇信脸上露出一丝狂热:“明国人欺我国力衰微,觉着海贼一事解决,便可高枕无忧,今后待到织田大人成就大业,一统我日本国诸岛,便是吾等复仇之时!” 他起了个头,底下的武士商贾也纷纷符合。 “那朝鲜国火铳铳管还长我们三寸,若吾等有明国精铁,毛利家、北条家不值一提。” “若明国能开放港口,靠着海上贸易,吾等也能为织田大人赚取更多钱财。” “少主大人,还请带领吾等,成就一番事业!” 船舱内各个倭人,似乎都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可织田三吉郎心里头明白,一切不过是妄想罢了,日本国没有像是佛郎机一般的海船,碍于生铁和物资,更加难以对抗大明。 如今国内更是危机四伏,不单单是毛利家、北条家,还有北陆地区的上杉家,伊贺忍者等等,皆是他父亲织田信长要处理的敌人。 甚至在织田信长所统领武士内部,现今也有不少异动。 此内忧外患之下,他此番出海,名义上带着巨大的宏愿,可实际上不过是打打秋风,靠着海贸赚取些钱财,获取一些物资。 至于他织田三吉郎,乃是织田信长的六子,十几岁出头的年纪,此番出海不过是给履历上加点名头罢了。 “今日便到此吧,到了吕宋马尼拉后,吾等将一干物资售卖,再力争能寻佛郎机人采买一些火炮,便可回去与父亲大人交差。” 自小生活条件优渥的织田三吉郎,已经彻底厌倦了海上的生活。 “少主。” 趁着一股子酒劲,松浦镇信红着脸,还想一展胸中的“伟大愿景”。 可话还没出口,便听到“砰”地一声火铳响。 松浦镇信嚯地一下起身,他不可置信地样子,大声吼道。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时开火铳!” 他不单单是惊怒,还有些心疼,日本的火药本就稀少,有人就这么平白浪费了。 心下正要想着怎么处置此人,却忽又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一名武士猛地撞开房门,跪在门外高声喊道。 “松浦大人!不好了吾等遭遇了海寇袭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松浦镇信难以置信的样子,刚想要上去教训那个武士,却又听到“砰”地一声火铳响,随即便是密集的火铳声响,犹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打来。 松浦镇信愣在当场,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而原本端坐在首位,表情有些懒散的织田三吉郎,瘦削的脸庞上吓得有些煞白。 (本章完) 第283章 别怕,我们是来自由贸易的! 第283章 别怕,我们是来自由贸易的! “集结!进攻!” 倭国商队里头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十几名倭国武士将那织田三吉郎拱卫在其中,每个人脸上都极其严肃。 松浦镇信出了船舱,等到从甲板上回到船舱里头,脸上怒意似要爆发。 他朝着织田三吉郎拱拱手说道。 “少主,外头看起来并非是一般的海寇,人数远大于我们,显然是有所预谋的。” “并非是海寇?”织田三吉郎脸色更白了,“难道是毛利家的海船?他们如何能够得到吾等消息行程?” 织田三吉郎此番出海,行程乃是绝对保密的,几乎只有小范围的内部人员能够知道。 毛利家素来与织田信长不对付,三年前更是毛利家彻底断送了织田信长对于大阪的进攻。 到了今年,织田信长还在策划明年如何征讨毛利家。 若是水军强大的毛利家前来进犯,一切都能够说的通了。 “属下也是这般想的,少主大人外头火铳火力迅猛,绝对不是普通的海寇,必然是某一股势力对我们发动的袭击!” 松浦镇信牙齿都快要咬出血来。 织田三吉郎疑虑说道:“松浦君,为何你从未想过是明国人?” 松浦镇信很是笃定的样子:“少主大人,明国人海禁十分严格,这条航路上唯有月港一处有重兵把守,他们受制于内部原因,已经很久没有在航路上出现了。 最为关键的是.” 他已然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明国人还是讲理的,他们很少平白无故发动攻击,吾等乃是做生意的商船,他们根本没有动机发动攻击! 此番一定卑劣的毛利家!” 织田三吉郎身子略微抖了抖,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看向船舱里头的武士说道。 “诸君,此番毛利家冲吾等而来,想来为得便是以此来威胁父亲大人。 吾乃织田家的儿子,必然不能就此服输! 此战若不打退敌军,吾也将与尔等一般,在此切腹自尽,以捍卫我织田家的荣耀!” 三吉郎此言一出,在场的武士们几乎要沸腾了,他们个个皆是挺直了腰板,仿佛是莫大的荣耀一般。 “尽忠报主!” “尽忠报主!” “尽忠报主!” 看着颇为狂热的武士们,那名土人女孩缩在织田三吉郎身后,害怕得瑟瑟发抖,便连原本在船舱之内接受宴请的商贾,也纷纷面面相觑,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安危十分忐忑。 此战比戚继光想象的要艰难一些,他本以为这倭国商队,不过五六十人,实际上真正交手之后,这些倭国武士源源不断地从船舱内涌出,他便意识到这一回遇到一条“大鱼”了。 胡守仁颇有些庆幸的样子,跟戚继光在礁石后头,观察着战场之内的情况。 他压低声音说道。 “好赖戚公有所准备,这里头绝对非是普通的倭国商人,瞧这些倭国武士,身上衣物武器比起侵扰我大明的倭寇,还要更加精良。” “不可轻敌。” 戚继光用千里镜探查前方动向,沉声说道。 “让我们海船不用再留手了,直接开炮,还有带来的火铳,也不用省着用,此战定然要以雷霆之势拿下! 不可让倭人有喘息之机!” 戚继光心里头很明白,此番一定要速战速决,倭国武士也并非是酒囊饭袋,相反他们连年征战,能够活下来的必然是勇猛之辈。 戚家军占据着先机,还有千里镜探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此刻正处于战场上风。 若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戚继光自然有信心能击溃他们,可是那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戚继光很清楚此番出海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彻底消灭这些倭人,而是要如海寇一般劫掠,将这些人给打怕了。 有了戚继光的命令之后,将近两百名戚家军不再有任何顾虑,他们先前已然登上了部分船舰,甚至不开火已然诛杀了二三十名武士,这会儿以退为进,并不打算强攻。 不知什么时候,松浦镇信已然身披铠甲站在了甲板之上,此番出行本来是以商贾的名义,不佩戴铠甲的,可松浦镇信留了个心思,还是带了几副。 铠甲一定程度上能防止弹丸的攻击,可普通武士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就是浪人打扮,身上穿着普通布衣,在被弹丸打中之后,瞬间就会出现一个血窟窿。 眼见此情形,松浦镇信升起来的满腔热血,便瞬间被浇凉了一半。 铁弹犹如雨点一般击打下来,只要有人胆敢登上甲板,站立时间不足片刻,便会被数十个弹丸给击倒。 就算是身穿铠甲,面对这样的铁弹,也仅仅是能够多挨一会儿而已。 在下属的掩护之下,松浦镇信退回了船舱之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远远望着黑暗里那些人模糊的装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毛利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药火铳!他们疯了不成!将这么多火铳火药带到海上!” 在松浦镇信看来,这么密集的火枪射击程度,无异于在直接将白银撒出来。 即便是织田信长,也仅仅在关键战场上使用火铳,对面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 思考了半晌,松浦镇信光洁的脑袋里头,终于是得出一个结论出来,他咬着牙齿说道。 “该死的毛利家,他坏了吾等规矩,定然是与佛郎机人达成卑劣的协议!” 在16世纪这个节点,倭人对于番夷的抵制,比起大明来还要更甚。 他们甚至将佛郎机人称之为“南蛮”。 特别是对于佛郎机人传教的行为,将其称之为“天下之害”。 受着与大明勘合贸易断绝的影响,倭国人不得已与佛郎机人开展合作,以走私的手段,从大明购买丝绸布匹等等。 便连这一次,船队上也是借助着佛郎机的名号。 在松浦镇信看来,如果毛利家能够得到这么多火铳,必然是与佛郎机人达成了妥协,甚至可能允许他们在日本国土上传教,还可能割让了什么土地。 对于松浦镇信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该死的毛利家!吾等定然与尔等死战到底!” 他嘶吼了一声,正想要纠集武士再进行一次冲锋,却不想被一个人给叫住了。 “松浦君。” 站在船舱里头,织田三吉郎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他还紧紧攥着那吕宋土人女孩的手。 “而今看起来,吾等怕是不敌,此番出海肩负重任.” 说出这话的时候,织田三吉郎身子都在发颤,显然适才那一番豪言壮语,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名之子,此番是真的怕了。 松浦镇信愣了一下,还想着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脑袋里头清醒过来后,他开始明白,若是不让对方抓住织田三吉郎,逃跑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松浦镇信的命令刚刚下达,便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旁边一艘舰船刚刚想要起航,瞬间便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眼睛都要红了,一会儿喊着什么“反击反击”,一会儿喊着什么“起航暂避”,简直是混乱不堪。 在戚家军海船的一轮又一轮齐射之下,倭国这几艘船只,瞬间便瘫痪,唯有留下一艘主舰孤零零的被卡在最中间,动弹不得。 戚继光眼光毒辣,靠着千里镜的加持,看清了船上的动向,立马朝着下属吩咐说道。 “儿郎们!莫要走漏了贼人!抓活的!” 戚家军们犹如见到老鼠的猫一般,个个精神矍铄的样子,靠着火铳远远攻击已久,实在是心里头憋屈,这会儿倭人彻底失去了抵抗,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涌入了主舰之上。 “砰”地一声。 松浦镇信瞪大了眼睛,眼见着自己一名亲信倒在眼前,他此刻已然失去了一切斗志,一把将亲信的尸体推到前头,自己则是跳上了准备逃离的小船。 “混蛋!” 他看了一眼不断涌入的敌人,逐渐开始怀疑对面的身份了,毛利家的武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勇猛? 可他又看了一眼蜷缩在脚边的少主织田三吉郎,朝着两名武士大声吼道。 “划船!混蛋!快划船!” 适才的豪言壮语,在真正的生死面前,皆是变得一文不值。 本来趁着黑夜,乘坐这一艘小帆船,他们或许真有逃离的一线生机,毕竟他们只要脱离视线,敌军的大船想要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松浦镇信远远低估了敌人的“视力”。 戚继光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这千里镜了,他站在倭国人主舰的甲板之上,抬起千里镜在海面上搜寻一番,立刻就得出了方位。 “东南十里之外。” 他一句话吩咐下去,立马便有数十艘小船全速前进,朝着相同方位前去。 戚继光瞥了一眼海船上头高高挂起的“日章旗”,他朝着胡守仁笑着说道。 “将这旗给他撤了,从前永乐通宝旗帜多好,非要挂这什么膏药旗?” 从前,倭国人在海上航行一般都是挂着“永乐通宝”的旗帜,永乐通宝乃是东南亚的硬通货,正是象征着财富和权利。 这些年来,倭国人有了别的心思,便开始挂起这“日章旗”,戚继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着那旗帜被一把扯下来,戚继光心里头不由得舒坦不少,他又朝着胡守仁吩咐说道。 “派人去船舱里头搜查一番,若有胆敢反击的,就地格杀勿论,不论男女老少,若有肯放下兵戈投降的,留他们一条性命。” 戚继光对于倭人自然不会客气,倭寇在江南劫掠之时,可从来都没讲过什么道义。 “戚公还请放心。” 胡守仁一抱拳,眼睛里头毫无波动,唯有看到戚继光的手里那千里镜,便犹如看到小媳妇一样,挪不开眼睛。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原本逃离的帆船,便被重新抓拿回来。 在还算宽敞的船舱里头,戚继光见到了已然被扒去铠甲的松浦镇信,还有犹如一滩烂泥的织田三吉郎。 他端坐在椅子上,想要在倭船上找一把椅子还真不容易,他甚至是从自家船上搬过来的。 瞥了一眼角落里头瑟瑟发抖的数名商贾,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名武士身上。 显然这个家伙看起来更能交流。 “尔等是何人?报上来历和名讳。” 戚继光瞪着一双牛眼,看向那名武士,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威严出来。 松浦镇信能够觉察到,对方绝非是普通人,这气魄比起普通大名还要强大,在他看起来,甚至能够比拼家主织田信长。 他咬着牙齿说道:“尔等到底是谁?尔等不是毛利家的人!难道是明国人?你们为何要与吾等作对.” 说着说着,他甚至有些发狂了,松浦镇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这般攻击自己,自己不是倭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船罢了! 看着对方叽里咕噜一堆,戚继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鸡同鸭讲,连忙将戚家军里头的“翻译”给找了过来。 这一趟出海,他自然想到了这种情况,戚家军里头正好有一名粗通倭国语言之人,被戚继光带在了身边。 戚继光看向倭人,犹如看向一群野狗一般。 “帮我跟他讲一讲,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他好好配合能够留他一条狗命。” 翻译自然如实转述了一遍,可那松浦镇信非但没有配合的意思,反倒是有些癫狂,不断的咒骂起来。 叽里咕噜的样子,听得戚继光很是烦躁,他随即一挥大手说道。 “罢了,拖出去斩了吧。” 在戚继光看起来,这些武士本来就是不稳定分子,留下来都是祸害,倒是不如直接一举杀了了事。 要知道戚家军登船之后,船上就只留下来松浦镇信这一名倭国武士了。 松浦镇信听懂了这句话,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断挣扎着咒骂着。 “明国人!尔等不能这么做!吾乃织田家的武士!” “卑鄙的明国人!你们为什么要偷袭!” “我说!我都说!放过我明国人!” “明国人!住手!给我一把匕首!” 松浦镇信原本还想着装一装傲骨,可没想到这些明国人根本不讲道理,待到他求饶之时,已然没有人听他怎么说话了。 押送他的戚家军,根本听不懂的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家伙十分聒噪。 这倭国武士有一点好,脑袋剃的光光的,后头留一些发髻,割下头颅之时,将发髻往后一抓,随后手起刀落。 “噗通”地一声,伴随着难听的求饶声,松浦镇信的脑袋结结实实落入了海里,银色月光也被浸染上一丝污浊。 听到外头的惨叫声,还有落入海水头颅的声音,织田三吉郎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如土,他再也抑制不住害怕的情绪,匍匐在地板说道。 “这位大人!我乃是织田家的三吉郎,父亲大人的六男,大人不要杀我!留着我一条性命,父亲大人定然会满足尊上的一切要求,还请大人怜悯~” 戚继光没有想到,先前看起来很是顽强的倭人,转头便能够如此卑躬屈膝,他从翻译口里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不免有些意外了。 如果是其他倭国国内的势力,戚继光还真不知道,可这织田信长的名字,他还是听到过的。 船舱里头,戚继光背着手踱步,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人,眼神越发有些复杂了。 真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想要打开对倭国的生意,这少年人还真就是一个突破口。 织田三吉郎被看得有些忐忑,他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便将自己也拖出去砍了。 他嘴上说着什么切腹自尽,可那不过是动员武士们的一种手段罢了,切腹这种事情,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到底有多痛苦。 织田三吉郎匍匐在戚继光脚下,很是谦卑地说道。 “大人!尊驾此行到底所谓何事!在下愿意全力相助!” 戚继光挑了挑眉毛,从翻译口中听到了内容,他当即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这一笑,险些给织田三吉郎吓尿了,他咬着牙齿头上汗珠不断落下。 最后,戚继光终于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微微蹲下身子,看着瘦削的少年人说道。 “小子,我们是海贼,想着跟你们做点生意,不用害怕,这个叫做自由贸易。” 他学着张允修说话的语气,嘴角扯出了一丝和煦的微笑。 织田三吉郎微微后退,他本是害怕万分,可听到翻译所述,脸上顿时变得惊愕,长大了嘴巴,下意识说道。 “啊啊咧?” (本章完) 第284章 那位大人还真是英勇!经筵讲学? 第284章 那位大人还真是英勇!经筵讲学? 七日之后。 马雷威利斯。 吕宋马尼拉最大的港口。 清晨这里便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来自各地的船只密密麻麻地停靠在一起,巨大的西班牙帆船耸立在港口之上,船只吃水很深,显然是载满了货物。 自十多年前隆庆开海以来,这里与大明的贸易繁忙,往来最多的,除开西班牙人的船只,便是大明的商船。 一箱箱丝绸、瓷器、茶叶从商船上搬运下来,又重新搬运上另外一艘船只,可以说大明的商品在这个地方,几乎不愁销路。 时不时的,会有一些倭国船只,他们的水手船员穿着完全不同的服饰,可旗帜却挂着西班牙人的。 大明限制了与倭人的通商,许多倭人便通过缴纳一些钱财,获取到西班牙人的旗帜,用来月港和马尼拉之间的通行。 偏偏这些倭国人,还很是要面子,在月港之时挂着西班牙人的旗帜,在中间航路挂上自己的旗帜,最后回到马尼拉又换上西班牙的旗帜进港,一点也不嫌麻烦。 “挂旗!挂旗!” 甲板上的水手大声喊着,随即勃艮第十字旗便被高高升起。 听到声响,织田三吉郎这才从船舱里头钻了出来,他一路小跑,趴在了栏杆上头,远远朝着马尼拉的港口眺望而去。 织田三吉郎激动得都快要哭了,他高声喊着:“吾等到马尼拉了!终于是到马尼拉了!哈哈哈哈~” 不知是笑还是哭,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癫狂。 没人知道,织田三吉郎这一路来有多么忐忑。 他不知道那位自称“大明海贼王”的武士,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直接将自己一行人给释放了。 是的,他们没有想着将自己送给敌对势力,也没有想着从织田信长手里得到什么好处,就单纯地给了一个理由。 “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可打死织田三吉郎也不会相信,这群人是出海做生意的。 这片海域上,以那支军队的强悍程度,跟佛郎机人的军队比也是不遑多让,他们竟然说自己是要做生意的海贼? 所以,从澎湖诸岛出来,织田三吉郎便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他不断催促幸存下来的船员和商贾加快行程,生怕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甚至为了躲避追踪,他还让船只偏离了原本的航道,险些闹出大祸。 好在,如今终于是有惊无险的抵达马尼拉。 “少主大人,吾等船上已然没有任何货物,此番回到马尼拉,要再想起航北上故土,怕是有些困难。” 岛井宗室出现在织田三吉郎身后,忍不住提醒着说道。 他乃是倭国国内有名的贸易商人,此番也是奉了织田信长的意思,来协助织田三吉郎,却不想遇到了这般变故。 织田三吉郎看了一眼对方,颇有些庆幸,船上还有十几名颇为忠心的商人。 这岛井宗室便是商贾们的头头,明国人以“做生意”的名义,并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 织田三吉郎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些笑意。 “无事,船上还留有一些钱财,吾等在马尼拉稍作休整,便去北部的卡加延,在那里我们能够得到帮助,会有人派出船舰护送我们回到日本。” 卡加延? 岛井宗室瞳孔便是一缩,他时常在这条航路上混迹,自然知道卡加延地区的那股子势力。 早在去年,便有数千海上日本人,在卡加延地区构筑了临时要塞。 佛郎机人对于吕宋控制的重心,皆是在南方的莫洛岛,对于北部的卡加延一片地区,控制相对薄弱。 便给了这群日本人可趁之机。 他们对外声称,并不受着日本国内任何势力的帮助,想要在这卡加延地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令佛郎机人恨得牙痒痒。 如今听织田三吉郎这么一提,岛井宗室立即明白过来,所谓不受帮助和指示,只是为了表面上掩人耳目罢了,日本国内混乱,佛郎机人根本分不清是哪一股势力。 看起来.织田信长这位大名,在还未一统日本岛的时候,已然有心思将手伸到海上。 岛井宗室心中惊涛骇浪,他可太明白,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怎样好的机会,然而面上却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恭敬行礼说道。 “少主大人,小人心里还是有些忧虑的,织田大人在这片海域有雄才伟略,可那一群明国人,看起来并不像是海贼,以他们的力量,必然会对大人的谋划造成影响” 提及明国人,织田三吉郎心有余悸的样子,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海贼,可干的却是海贼的事情。” 杀人越货,这些明国人一点都没有少干。 船队一干物资都被劫掠干净,随行武士全部被杀死,最后只给他们留下一艘海船。 岛井宗室也是面色古怪的样子:“明国人一直说着要自由贸易,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若是正常沟通,吾等定然也是会贸易的。” 他语气里颇有些怨愤,这船上可是死了一大半的人! 可织田三吉郎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对方太过于强大了,以至于织田三吉郎都有些不敢去怨愤。 他甚至有些崇敬地说道。 “那是一支极其强大的部队,若是吾等能拥有这样的武士,不论是毛利家还是武田家,都不是问题。 最强大还是那位武士” 织田三吉郎眼前浮现出当日的画面,戚继光瞪着一双牛眼,时而像个和煦的老头,时而像是个杀神一般。 不知怎么的,织田三吉郎面对这样一名杀尽同伴的“恶魔”,竟越发的崇拜起来。 “少主大人.”岛井宗室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唤醒,“我们快要靠岸了。” 织田三吉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他抬眼看向繁忙的港口,想了想沉声说道。 “先行靠岸,吾等前去卡加延补给,派些人将此事快快报给父亲大人。” “早在汉光武时期,便为倭国赐予了汉委奴国王印,倭国之名自古有之” “隋唐之时,倭人派出遣唐使,推行大化改新,全面模仿.” “宋元之时,倭人陷入到动荡分裂之时,后由落魄武士、商人、流民组成海贼,频繁骚扰我国境.” “我太祖高皇帝,为遏制倭寇侵扰,推行海禁之策,并与倭国北朝建立‘勘合贸易’,此贸易因倭人内部动乱而渐渐断绝.” “这倭人各地诸侯割据,北条家、武田家、毛利家还有那织田家,共同已然纷争有接近百年” 文华殿内,香炉的檀香袅袅升起,经筵讲官余有丁盯着青烟怔怔出神,险些忘记了今日乃是在“经筵讲学”。 听着那倭国历史,他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 “咳咳~” 余有丁重重咳嗽了一声,看向面前的张允修说道。 “张掌卫事,今日经筵主在讲《大学》‘平天下在治其国’章,这倭国之事还是不要提得好。” 余有丁兼着国子监祭酒,上回张允修还在国子监闹出不小的风波,后来他不太去国子监之后,余有丁可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如今这“魔爪”,竟然伸到了经筵之上。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余祭酒此言差矣,既然要治国平天下,如何能不讲倭国呢? 从前倭国倭寇侵扰我大明海疆,损失有几何?后为治理海疆耗费又几何?” “可可海疆已然平定,倭寇之乱早已平息。”余有丁皱眉提醒说道。 张允修却笑着说道:“余祭酒此言差矣,如今这倭人野心勃勃,正欲一统国家,倭人崇尚武力,连年征战已然令百姓苦不堪言,倭国国内各类物产稀缺,若待到他们整合力量,第一个想到的,那便是我大明身上攫取利益!” “此不过是假设罢了。”余有丁提醒说道。“经诞非是讲这些东西” 身为经筵讲官,他还是存着一些,将此“拨乱反正”的心思。 可皇帝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目光炯炯的样子,看着张允修询问着说道。 “这倒是有意思,士元你快说说那织田信长,此人野心颇大,朕定然要好好了解一番!” 自从将戚继光派出去之后,万历皇帝对东边那小小的倭国,便生出了一些兴趣。 最为主要的是,这倭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比起从前经筵各种虚无漂渺的讨论,还是更加能够抓住了万历皇帝的注意力。 张允修笑了笑,拱手为皇帝简单介绍了一下织田信长的生平,还有如今倭国国内的具体局势。 听完大概描述之后,万历皇帝发出一阵感慨。 “倒像是咱们的春秋战国,四处纷争不断,皇权旁落,君王竟成了这些乱臣贼子的名头。” 身为一个皇帝,他自然而然便想到倭国皇室的处境。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这倭国不过弹丸之地,各大势力争霸规模也颇小,跟古时的春秋争霸百家争鸣自然是不能比的。 至于这皇权旁落,乃是蛮夷不受教化之祸,所谓天地君亲师,倭国武士虽有忠诚,可乃是愚忠,诸侯往往残暴无道,动辄便令下属自尽。 我大明承循古制,崇尚‘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才是真正的君臣之道。” “说得好!” 万历皇帝一拍桌案,看向台下的群臣,参与到经筵之中,不是翰林学士,便是朝中重臣。 今日张居正不在,可次辅申时行却在,还有六部公卿纷纷列席。 万历皇帝立马便是感同身受的样子,看向众大臣痛心疾首地说道。 “倭人乃蛮夷也,自古君臣相宜,才能治理好天下,蛮夷‘轻生好杀’,我大明自来便善待士人,此乃华夷有别! 还望着诸卿以倭人为戒,莫要行愚忠之事,臣事君忠,君自以臣礼!” 此言一出,在场诸臣皆是面面相觑,他们哪里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 看看对面的倭人,臣子出问题那是要切腹自尽的,可我大明对待士人却是仁厚至此。 诶呀你们这群臣子,如果皆是“事君以忠”,朕又怎么不会“待臣以礼”呢? 张允修这个臭小子坏得很,借着讲倭国,偷偷给皇帝递刀子。 群臣们脸上跟吃了苍蝇一般,可还是要拱手恭敬行礼。 “谨遵陛下教诲~” “陛下~” 可余有丁却有些忍不住了,他正想出列提醒皇帝,可却对上了申时行的眼神。 申时行暗暗压了压手。 余有丁咬牙可还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申时行则是抬眼,看向了相谈甚欢的万历皇帝和张允修二人。 倒是一幅君臣相宜的景象。 可对于其他大臣们来说,心里头却有些芥蒂,这也是恩府张居正不肯来得原因吧? 此番朝廷与江南的对抗,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无数反对的声音,不论是原先反对张党的清流,还是支持张党的官员,都是颇有意见的。 重点便在于这个“朝廷是否善待士人”的议题。 朝堂上诸公,哪个家里头不是地方士族?有几个是出身庶族? 朝廷惩治了江南士族,又怎么不会掀起官员们兔死狐悲之感呢? 可不论是皇帝,还是首辅张居正,却似乎是被张允修下了迷魂汤一般,略有所动摇,却还是坚定支持。 君不见,南直隶北直隶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江南之地物价飞涨,京师又好到哪里去呢? 申时行是支持新政改革的,可他乃是中庸派、温和派。 据他所知,京城已然有不少官员,想要投入到那潞王的门下,力主推行“仁厚”之策,不少张党官员也越发动摇。 再这般下去,恐怕要生出事端来。 然而,若让申时行去冲锋陷阵,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出于跟张居正的关系,他也只能在这件事情上和稀泥。 这一场经筵,俨然已经成了张允修在主导,甚至后面关于《大学》内容的讨论都取消,改为万历皇帝听取医学院、机械学院的什么工作汇报。 自从恭妃之事后,万历皇帝对于医学院就越发上心了,时常便会给予赏赐,听完医学翰林们,对于妇产科的最新研究总结后,皇帝龙颜大悦,大加赞赏。 机械学院也不遑多让,几名翰林将最新研究成果一摆出,万历皇帝眼睛要放出光来。 从前的奇技淫巧,如今却登堂入室,大有将原本翰林院压过的势头。 以余有丁为首的翰林学士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待到经筵结束之后,脸上皆是灰败之色。 年轻的翰林修撰陈于陛怒不可遏的样子,还想着与皇帝继续谏言,却被余有丁给拦了下来。 他这会儿也学着申时行的样子,拍了拍陈于陛的手背说道。 “避其锋芒。” 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朝中大臣翰林们,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可换到另外一方面,万历皇帝在下了经筵回到偏殿休息时候,眼睛里头却充满着期待。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戚少保可有消息?我们此番出海劫掠,万万不能丢了我大明的威名啊!” (本章完) 第285章 朕又不喜欢银子 第285章 朕又不喜欢银子 万历皇帝自小便被压制在皇宫之中,成日里就是之乎者也,成日里便是翰林学士们的四书五经,早已经厌烦了。 加之这些日子以来,看到清流士族的做派,他对于文官那一套更加厌恶。 可张允修就完全不同了,他便像是一个儿时的玩伴一般,时常为自己提出一些新奇的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在玩乐,却往往能够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譬如让戚继光率领部分海军出外劫掠,让大明军队成为海寇,这在从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我大明泱泱大国,不应该以仁义为重,岂是能够去劫掠小国呢? 可换个由头就不一样了,不挂大明的旗帜,抢的甚至还是素来结仇的倭人,万历皇帝心里头没有一点负担,反倒是十分兴奋。 抢劫了!抢得还是他倭国人!抢完还能解决问题! 听到是否扬我大明国威这句话,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奈,他忍不住提醒说道。 “陛下,我们可是打着海寇的名号,这劫掠之事,岂是能够与大明朝廷相提并论的呢?” “嘿呀!” 万历皇帝一拍脑袋说道。 “朕险些忘记了,此番乃是派遣戚少保前往南洋扫除海寇,不知这南洋之行,是否有所收获啊?” 一提及这个,万历皇帝便眉飞色舞起来,满眼期待的样子。 戚继光出海已然是半月有余,想来这第一波消息,也该是传到京师了。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戚将军接触海事,终究是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大海茫茫如何能够寻到海寇? 这些日子以来,戚将军在南洋可谓是颗粒无收,这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敌人太过于狡猾了。 月港传来消息,近来这航路的海寇越发猖獗,他们凶残至极,两日来已然劫掠了十几艘倭人的商船,倭人们损失惨重,已然将此事告到了月港千户所里头。” 倭人在月港行商,这是大明朝廷心知肚明的事情,官方正式层面的贸易文书没有,可大明不会放过银子不赚,对于倭人冒用佛郎机人的名头,那是睁一眼闭一眼,大家心知肚明。 万历皇帝觉得有趣,他挑了挑眉毛,颇为兴奋地摇头晃脑。 “这真是糟糕啊~月港乃是我大明对外贸易重要窗口,若是月港乱了,却显得我大明教化不严,发一道急报出去,让戚元敬人等不得懈怠,定然要好生维护我大明海疆安定。” 张允修则是一副要为戚继光说句话的样子。 “陛下,此番戚将军也非是一无所获,在南洋护卫一干海商,也赚取了将近三十万两银子,底下兵士自然是要犒劳的,我等西山为其提供一干辎重,能够分取约莫十万两银子。” 此言一出,万历皇帝眼睛立马放出光来,可他却还是背着手,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呐士元,朕如何说你才好,这天底下的事情,岂是能够以银子来衡量的?朕是那种贪图银钱的人么? 朕是大明皇帝,朕又不喜欢银子。” 他顿了顿,皱起饱满的豆豆眉,很是认真地说道。 “银子是次要的,朕怎么会在乎几十万两银子?传旨给戚元敬,告诉他若是大明南洋海疆不平,他也不用回来了,便在月港安家吧!” 听到皇帝这番话,张允修险些没有绷住,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再听到皇帝后面一句话,就有些无语了。 万历皇帝这是看出海劫掠这么赚钱,想让戚继光长期待在下面了,张允修忍不住提醒着说道。 “陛下,这戚将军乃是我大明之锋刃,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治理海疆一事不可从急,要长期治理,要慢慢治理,要让发动大家一起治理。” “可谓一起治理?”万历皇帝有些不明白。 张允修笑着说道:“自我大明海禁以来,海上水师就非擅长之处,各地疏于海防,如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令倭寇这般猖獗,前些年为处理海疆倭寇事宜,水师营又越发糜烂。 陛下,我大明若想要开海,一个强大的水师是必然的,可培养水师就必然要银子。 如今我大明可有多余的银子去发展水师?” “水师.”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他虽然不愿处理朝政,看起来很是糊涂,可心里却像是明镜,一直都对于治下国家还是有个大致的理解。 正如张允修所言,大明缺银子,所采取的无非是“开源节流”。 万历新政是“节流”。 西山推行各项发明,产出藕煤,生产琉璃,以纺织机提高生产力,这是“开源”。 开海禁,对外贸易也是“开源”的一种。 可既然要开海禁,就必然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强大的水师就必然需要有银子。 然而,朝廷就是因为缺银子,才推行“开源节流”之法,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这倒是一个难解的难题。”万历皇帝点点头,“那你这一起治理是何意?” 张允修这才解释着说道:“便是如戚将军这般,陛下可以西山的名头,再成立一个西山海事司,允许部分人出海贸易,朝廷不参与到其中,但可给予一定的保护,出海的海船获利,朝廷抽取出一部分干股。 发动民间百姓的力量,也让部分士绅大族可自我发展海上力量,填补上我大明水师发展起来的这一片空窗期。”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当即眼前一亮,可还是有所顾忌。 “若是让地方世家大族发展海事,这些人做大之后对抗朝廷怎么办?” “陛下多虑了。”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 “如今大明机械学院,可是改良了火药的配方,西山也建立起炼钢厂,微臣保证不出两年,就能够将大明火器威力提升上一大截。 朝廷手握着火枪火炮,这些民间势力无非是发展一些海船和水手,如何能够对抗朝廷?”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 “退一万步来说,陛下就算是不推行此策,这些人便不会发展海事了么?从前的倭寇,可有不少人皆是出自江南世家大族,海上诸多海寇,哪个没受过世家大族资助。 如今我们只是将事情透明化,反倒是能够管控。” 明末时期重要的海上霸主郑芝龙,如今还没有出生,可张允修知道,他便是发家于漳州月港一带。 可以说,大明朝廷就算是不推行这样的政令,也照样会有无数闽、粤、浙一带的士族百姓投身于大海之中。 所以,推行这样的政令,反倒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控制海上势力,将大明海贸给盘活。 “可是.”万历皇帝对于这种事情,显然还是有很深的顾虑。 作为一个封建君主,素来都是将皇权看在第一位的,将海上放开,无疑就是释放部分皇权给民间。 海上船只难以受到朝廷管控,这恐怕也是从前朱元璋推行海禁的原因之一。 张允修则是提醒说道:“陛下,这大海茫茫,我大明本就难以管控,正如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 他露出一丝微笑。 “陛下若是还是觉得顾虑,那便试点推行即可。” 试点推行是个好法子,能不能行之有效,理论上说得不算,只有落实出结果了才能够知道。 万历皇帝思虑了一番,还是点头说道。 “便照着士元所说吧。” 他骨子里,定然是不愿意放弃对于皇权的把控,可海上贸易所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了。 这天底下哪里不用银子? 便连皇帝,也要给臣子军士发放俸禄赏赐才成。 这些年来,推行轰轰烈烈的万历新政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如果不是能够赚取银子,万历皇帝不会有决心跟江南士族“开战”,更不会听张允修的一干建议,甚至将戚继光给派出海去。 如今,只要能够推行海贸,江南士族将如土鸡瓦狗一般崩溃,朝廷的一干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而所需的,无非是万历皇帝松个口而已。 他甚至不用顾忌朝中大臣的意见,因为西山工坊很巧妙的绕开了朝廷掣肘,以一种半公半私的方法,推行各项政令的开展。 你朝中大臣有意见?那跟朝廷有什么关系,西山乃是皇家私产,皇帝做点生意要你们指手画脚? 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万历皇帝便能两手一摊,便说是西山工坊里头治理不严,立马取缔了便成,比起朝廷费心费力推行政令,要更加能够自由进退。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帝也同样是有推行矿税的想法,令各地矿使、税监,以皇家名义采矿,赚取内帑。 比之矿税来,这西山工坊推行的一干活动,可要温和太多了。 思虑一番之后,万历皇帝对于张允修的建议还是很满意的,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朕这里是点头了,元辅先生那里,便由士元你去好好掰扯掰扯,力求要将朕的意思落实到位,你父子二人要多加勉励,朕定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近来,万历皇帝已经有些习惯了,不主动找张居正商量事情,毕竟以张居正那个倔脾气,又是要一番说教。 相反,让张允修去跟张居正说道,那就是更好的选择。 张允修牙尖嘴利,每每都能将他老爹说得哑口无言。 万历皇帝又能达成目的,又省去被教训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你这是在为难微臣啊~” 张允修苦着一张脸说道。 “元辅先生乃是微臣之父,所谓子不言父过,陛下这是在逼着臣当逆子啊~” 万历皇帝嘴都要笑歪了,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颇为得意地说道。 “士元,莫要辜负朕的期望,尔并非是一个人在斗争,乃是为了朕,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啊~” 跟着张允修混久了,万历皇帝说话也变了味道。 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无形之中,自己也将朝政大事的决定权,交给了张居正和张允修父子两人,他这个皇帝竟然成为了参与谈论的一份子。 当然,此时此刻,万历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埋下了一个致命的“祸根”。 “海上传来的消息,原我大明澎湖巡检司,如今已然成了空悬海外的孤岛,朝廷自清除倭寇之后,对于海疆越发缺乏重视,这澎湖巡检司的一干驻守俸禄,竟也受到克扣。” 张允修专门提及了澎湖巡检司一事,他自知晓此事之后,便立即意识到重要性。 澎湖巡检司乃是前往南洋必经之路,历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曾多次染指此地,便是想着利用澎湖作为跳板,打开对大明的贸易通道。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人曾经占据,为都司沈有容所逼退,后到了天启二年,荷兰人又在此处设立据点被明军击退。 历史上大明对于澎湖不太上心,主要还是因为不能够带来显著的利益,所以才会屡次被荷兰人钻空子。 可如今,大明不论是出于守卫海疆,还是要发展海贸的目的,此处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支点。 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万历皇帝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显然有了怒意。 对于皇帝来说,听闻自己治下疆土,竟已然糜烂至此,如何能够不生气? “狗一样的东西!” 万历皇帝怒骂着说道。 “若非是那些清流言官,若非是哪些江南士族,我大明海疆如何能糜烂至此? 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海禁一开,便有倭寇、海寇勾结,便有佛郎机人虎视眈眈,可到头来,却是他们在监守自盗! 他们口口声声说海贸会令民间‘逐利成风’,自己赚取的银钱却是最多的! 还说什么海贸赚不了银子,偏偏江南临海之地,那群士绅豪族富可敌国! 一干话皆是给他们说了,倒是成了朕的不是?” 一直以来,文官集团的极度双标,已经令万历皇帝忍无可忍了。 古人有言,律已宜严,待人宜宽。 这些人倒是反过来,律已以宽,待人以严。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从前万历皇帝被蒙在鼓里,倒还真的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后来发现了,大明最大的蛀虫非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底下这一群群尸位素餐的士族大家! “陛下。”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这江南士族固然是可恶的,可眼下最为要紧之事,乃是派兵守卫一方安宁,此地尤为险要,单单靠戚将军麾下几百人,万万是守不住的,乃是要靠着长期维护与持续投入。”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来,他握紧了拳头说道。 “这澎湖一地,乃我大明固有疆土,不得任何人染指!” (本章完) 第286章 倭人有奴性?千户大人这是陛下让你 第286章 倭人有奴性?千户大人这是陛下让你收的银子! 皇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第二日张居正便在文渊阁收到皇帝的旨意。 万历皇帝很久没有主动参与到朝政之中了,当文渊阁的书吏收到之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张居正手里握着那一份旨意,眉头紧紧皱起来,他将旨意递给申时行说道。 “汝默你看看吧。” 申时行也正好奇,拿来一看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眸。 这份旨意内容比以往更加明确,从前皇帝下达旨意,意思都会较为笼统。 诸如简简单单六个字“整顿江南税赋”,转头便会转达至司礼监和文渊阁,由司礼监大致书写,再由内阁进行细化。 最后成文之后,可能就会变成具体的“派某某官员巡视、核查某税种、限期三个月完成”等等。 再呈现给皇帝朱批。 可今日,万历皇帝描述的极为详细,针对澎湖一事做出了很是细致的部署。 “着福建巡抚增设南路游击,于汛期前往澎湖驻守,再于海坛、南日、浯屿、铜山等海岛驻军中,各抽哨官一人,领坚船三只,汛期来时和澎湖水师一同出海巡逻.增设澎湖游击、把总和哨官,同时配备等量的船舰和兵士.” 申时行猛地抬头,他从中品味到了一些风向。 “陛下这是要重视再提开海禁一事?” 申时行一知半解,可张居正对于有幼子的谋划门清,他眯起了眼睛,略微思量一番,最后开口说道。 “拟定人选,润色细致一番,呈给司礼监吧。” “恩府!”申时行有些震惊,“此事若是贸然推行,必然引发天下议论,这新一轮的开海之争,怕是又要掀起。” 隆庆之时,围绕开海禁一事,朝廷可以说是争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才以“开月港”作为折中之策。 “开海一事,老夫素来皆是支持的,治理天下讲究个轻重缓急,如今朝廷财政糜烂,靠着开海以裕财政,益处远远大于害处。” 张居正笑着说道。 隆庆时期,他也是支持开海的有力分子。 “可是.”申时行忧心说道。“如今南北已然是混乱不堪,再起争端怕是” “不过是风向罢了。”张居正也不深入解释,“朝廷未曾明确要开海,仅仅是稳固海疆,并无什么大问题。” 道理是这样,可朝廷要派兵前往远在最南端的澎湖诸岛,那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申时行苦着脸,不知该从何处劝说。 张居正却一脸释然,拍了拍申时行的肩膀劝慰说道。 “咱们的陛下长大了,已然有了自己的考量,好不容易决心推行一次不算错误的政令,吾等为臣子的,如何能够泼冷水呢?” 相比从前,张居正在跟皇帝相处这件事情上,有了很大的改变。 “恩府,非是学生迂腐,实在是” 申时行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张居正给打断了。 “汝默放宽心,这天还塌不下来。” 说完这句话,张居正很是悠哉悠哉的样子,朝着文渊阁后院踱步而去,一点也不像是从前那个,日理万机的内阁首辅大人。 自嘉靖以来,将近五十年的抗倭战争,几乎已然将大规模的倭寇集团给彻底瓦解了。 然而,由于大明朝廷一直以来的海禁政令,加之南洋与欧洲兴起极大贸易需求。 丰厚的利润还使无数人趋之若鹜。 历史上,自万历九年开始,大明海疆上势力便开始了野蛮生长,后来在这片海域的李旦、颜思齐、郑芝龙人等,也正是在万历中后期发迹的,他们的势力一度能够拥有数千艘船只。 郑芝龙甚至还跟荷兰船队交手,并且取得了胜利。 可见这段时期,乃是一个发展海上力量的巨大时机。 戚继光起了个“大早”,在万历九年秋末冬初的这段时间里头,大明周边的海上力量可以说是异常薄弱。 海寇是有,可也仅仅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 倭国人野心勃勃,然而国内尚且应接不暇。 佛郎机人倒是有一战之力,可一来他们要仰仗跟大明的贸易,二来南洋毕竟距离欧洲有千里之遥,能够触及到的力量实在有限。 这便让戚继光和手下戚家军如鱼得水了一般。 这两百余名戚家军,本来就是挑选的海上好手,加上有大明最为先进的福船。 还有西山工坊所改良的火药技术,千里镜的勘探,后勤补助也是充足无比,在大海上对上任何敌人,都像是大人揍小孩一般,几乎无一败绩。 短短一个月下来,戚家军已然将这条航路走了好几遍,通过月港提供的消息,每每都是能够精准寻找到倭国人的船只。 时而碰到一些海寇之类,戚继光也会顺手清除掉。 起初吕宋的佛郎机人得到消息,还有些风声鹤唳,派遣船只前来查看。 可到了后来,佛郎机人发现,这些“海贼王”并没有向着佛郎机的商船下手,独独对着倭国人的船只情有独钟。 在佛郎机人的眼里,倭国人跟明国人没什么不同,无非后者更加强大,前者倒像是个附属国一般。 他们自家人的争端,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利益,佛郎机人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处理这伙儿海贼。 甚至,倭国人为了航行安全,还会雇佣一些佛郎机人护卫安全。 可就算是如此,每每还是会被戚继光给逮到。 戚家军纪律向来严明,对待倭国商船只有一个宗旨,将武士和物资全部交出来,其余人皆是可以平安回去。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甚至有些倭国商人都习惯了,每每碰到戚继光,都会自觉停下船只,放下一切武器,等候这位大人的“检阅”。 时而,倭国商人们卑躬屈膝,对于这位来自明国的“海贼”大人,一番请求之后,便可以得到大人的恩赐。 拿走他们全部的货物,以船上一些来自明国的货物作为补偿。 当然,这样的置换绝对说不得公平。 可人就是折中的,你若是跟商贾们好好谈生意,他们或许会讨价还价,可你若是直接要他们性命,再跟他们做生意,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了。 靠近吕宋北部的笔架山岛。 “尊敬的海贼大人,今后若有需,吾等必然竭力效劳!” “仁慈的明国大人,今日之恩赐,吾等必然感激不尽!” “大人!小人名讳小西左卫门,有幸见到大人真颜,小的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滚!” 站在甲板上,戚继光听到这一声又一声肉麻的蹩脚汉文,看到那些远去船只上,个个卑躬屈膝的倭国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一开始,戚继光对于海上之行十分忐忑的,觉着张允修还是太过于乐观,这南洋岂是那么好闯荡的?想当个海贼,有那么容易么? 可现实结结实实给了戚继光一个耳光。 自到达南洋之后,除开一开始受到倭国人的拼死抵抗之外,后续每每遇到倭国商船,皆是这个德性。 甚至到了现在,都不需要戚继光自己去找倭国人了,他们自己便会找上门来,带着百姓、武士刀、海产等等,跟戚家军进行贸易,甚至不需要戚继光劫掠,他们自己便会交上一份“保护费”。 “这便是张掌卫事所说的‘调教’吧。”胡守仁站在戚继光身旁,看向那群离去的倭国海船,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便是无甚骨气,蛮夷终究是蛮夷,饶是邯郸学步,却也学不到精髓。”戚继光摇摇头,颇有些失望的样子。 逼迫倭国人进行贸易,这确实是戚继光此行的主要目的,可事情达成的太过于顺利,却令他觉得心里头怎么都不得劲。 胡守仁想了想说道:“正如戚公近来所言,这倭国人内部纷争不断,乃是尚武之风浓厚,不讲礼义廉耻,也不讲什么道义,独独是一点,那便是实力为尊。 他们骨子里存着奴性。 只要将他们给打怕了征服了,这些人便会犹如奴仆一般听话。” “此话不是我说的。”戚继光面色古怪的说道。“这是士元小子送来的信函里头说的。” 胡守仁颇有些惊讶地说道。 “张掌卫事不出门而知天下事,据卑职所知,他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甚至还没出过京城,竟对于倭国人这般了解。” “士元小子神鬼的事情多了去。” 戚继光脑袋里头浮现出一件件在京师发生的事情,他继续提醒着说道。 “那小子还说了,当你力量强大之时,倭国人便像是忠犬,可若你有一朝显现出些许颓势,他们便像是养不熟的野狗,反过来咬你一口。” “这还真是.细致啊.” 胡守仁面色古怪的样子,觉得张允修将倭国人特征的描述,可谓是深入骨髓了。 “嘿~” 戚继光笑着摇摇头说道。 “比起这个,老夫更加想着,那倭人头领何时与咱们接触?” 胡守仁说道:“咱们已然将消息放出去了,近来想必已然到达那织田信长手上,这来回消息需要些时日,想来也不会晚了。” “此番.能如士元小子所料么?”戚继光挑眉看向下属。 胡守仁则是露出憨厚笑容,海上这些日子,让他皮肤越发黝黑,鼻头也有不少脱皮。 “卑职信张掌卫事。” 从前的战绩,已然充分说明了张允修的靠谱程度。 戚继光微微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呼出一口气,看向这片茫茫大海。 “天色不早了,我们准备起航回月港,弟兄们累了这么多日,也该好好休整一番。” 十几日之前,船队已然去月港卸了一次货物,这次也是一样,即便是戚继光和戚家军能够忍受海上颠簸,这船只却已然装满,再“劫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三天之后。 漳州港一处酒楼内,可谓是热闹非凡。 从海外归来的西山商贾,今日在此大摆宴席,将整栋酒楼都包了下来,酒楼上上下下坐得满满当当,将近两百人的酒席,每名水手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漳州卫所千户官邓裕,驾马在酒楼外头停下,便风风火火地小跑进酒楼之中。 酒楼掌柜一看到邓裕,顿时吓了一跳,他以为对方是来闹事的,连忙行礼说道。 “诶呦~原来是邓千户,小人实在是有失远迎。 想来邓千户今日是来吃酒的?实在是罪过,今日小店为人包下了,千户若有需,小店将饭菜送到府上,不收银子您看如何?” 这酒楼掌柜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今日是大赚特赚,为了应付邓裕,甚至愿意免费提供饭食。 可邓裕却二话不说,抓住酒楼掌柜,压低声音说道。 “本官不与你废话那么多,这西山商船的先生可在楼中?你平日里缺斤少两本官不管,今日要将店里最好的菜色拿出来,轻慢了这些人,本官拿你是问!” 酒楼掌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邓千户怎么看来,对于这群商贾很是敬畏的样子? 平日里月港的一干海商,看到邓裕可是惧怕无比,今日这西山商船难道有什么不同? 可邓裕并未有解释太多,问明白了戚继光所在雅间,噔噔噔地便冲上楼去,留下掌柜一个人风中凌乱。 掌柜咽了一口唾沫,将目光投向了店里吃喝有说有笑的“水手”,原先觉得没什么,可如今看起来,个个身上皆是带着一股子杀气。 掌柜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匆匆朝着后厨跑去。 “戚”邓裕站在门后轻轻敲门,立马又改口说道。“元敬先生,漳州卫千户官邓裕前来拜见。” 雅间里头安静了一下,随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邓千户啊~正巧了,进来与我等一同吃酒吧~” 邓裕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迎面就看见端坐中央的戚继光,胡守仁坐在他身旁,屋子里十几人,想来皆是戚继光的心腹。 邓裕嘴角一抽,这些人名义上是商贾,可每个人实际上的官职怕是都要比自己大,一时间他甚至有些局促不安了。 戚继光则是起身迎接,将他拉到了桌上,脸色有些微红地说道。 “倒是怠慢了,我等宴请庆祝,竟然忘了邓千户,这是老夫的罪过。 来来来,老夫竟邓千户一杯!” “岂敢岂敢!”邓裕感觉头皮发麻,老将军给自己敬酒,他恨不得当场跪下来。 他连忙给戚继光倒上酒。 “元敬先生,尔等也算是为朝廷办事,邓裕岂敢托大,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折煞在下了~” 戚继光瞪着一对牛眼:“邓千户,你岂是看不起老夫这一介商贾?” 不要玩我了戚将军! 邓裕在内心哀嚎,可也万万不敢直接说出戚继光的身份,连忙举起酒杯说道。 “元敬先生,那在下便敬你一杯。” 待到邓裕喝完,戚继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面容微醺地说道。 “既然邓千户来了,那便有件事情不得不办了。” 说话间,戚继光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来,推到邓裕面前。 “此番出海收获颇丰,人人皆是有所进项的,自然也是不能少了邓千户这一份,还请收下。” 邓裕吓得人都快要跳起来,连连摆手说道。 “元敬先生说笑了,邓裕乃是朝廷命官,如何能够收着银子呢?万万不可,万万不敢啊!” 戚继光面容古井不波的样子,他审视着邓裕说道。 “邓千户今日不收,他日他人如何能够安心出海,邓千户不收朝廷拿什么进项?” “啊?”邓裕给说糊涂了,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整个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戚继光看他这紧张的样子,脸上露出微笑,将邓裕拉着拍拍肩膀说道。 “邓千户且安心,非是老夫让你收,乃是西山让你收,乃是陛下让你收罢了~ 你又有什么顾虑的呢?” (本章完) 第287章 此乃朝廷的恩赐?明国人欺吾太甚! 第287章 此乃朝廷的恩赐?明国人欺吾太甚! 从酒楼里出来之后,邓裕的脸上带着一股子酒气,可微微泛红的脸庞,依旧压制不下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酒楼外牵着马等待的校尉,脸上颇为不解,他有些不忿地说道。 “千户大人,这西山来的商贾忒没有规矩了,非但不派人来请大人你,还端着个架子,让大人你自己上门。 不便是有着那张士元撑腰,倒是给他们牛气坏了,区区一群商贾.” 自西山船队来了月港之后,漳州卫所便给了诸多便利,可这些人似乎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卫所里头的兵士心里头还是有所不满的。 “休要胡言!” 邓裕吓坏了,一巴掌拍在那名校尉头上,咬着牙想要解释一番,可却欲言又止,最终骑上马,脸色凝重地说道。 “今后莫要再提此事,西山船队一干事宜,皆是要请示本官,尔等不可轻易使绊子。” 校尉被莫名教训了一番,苦着个脸,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头骑上了马背。 在回卫所的路上,邓裕感觉到怀里银子鼓鼓的,将肚子硌得生疼。 这里头大部分是银票,还有一堆碎银子,合起来约莫有个一千两的样子。 老实说,这些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邓裕的俸禄,甚至明朝官员默认有的灰色收入加起来,一个月也没这么多数目。 他确实是漳州卫所的千户官,可月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乃是各方势力较力的重要之地,他平日里又岂敢太过于张扬。 这一千两银子,还仅仅是一次的进项而已。 照着戚继光酒桌上的话来说,那便是“没有光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的道理。 戚继光手下水兵本就独步天下,如今水兵开始“行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想而知,今后这西山船队收入会有多么恐怖。 傍晚的月港,依旧显得热闹非凡,街道上行走的不单单有走商出海的汉人,还有佛郎机人、倭国人等一干异族人,月色下的海水不断翻涌,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挂起,喧闹之中带着静谧。 然而,邓裕心里头却静不下来,那怀里的银子仿佛很是滚烫,烫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脑袋里头回荡着戚继光的声音。 “闽粤之地,自古便不太富庶,先是为南蛮占据,后又有烟瘴之祸患,闽粤百姓吃不起饭了,走投无路了,便会出海谋个生路。 吃饱饭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陛下看在眼里。 然贸然开海,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能够轻易行事。 尔乃是这漳州卫所的千户官,看起来不大,可却执掌着朝廷海贸的咽喉。 这银子非是令你贪赃枉法,而是让你给这咽喉松松气,让闽粤百姓能喘气一会儿,朝廷也自能有活水来。 这是摆不上台面的大好事.” 邓裕深知,若非自己曾经乃是戚继光的下属,出于对于自己的信任,戚继光绝迹不会说出这般话。 可他今日宁愿听不到这句话。 “开海禁”这短短的三个字,所蕴藏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年间,朝廷诸公对于开海一事,吵得简直是不可开交,连带着地方海疆的各个卫所,都是闹得鸡犬不宁。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被卷入其中,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事情。 邓裕自然不会觉得,戚继光是在假传圣旨,可对于万历皇帝的偷偷谋划,实在是有些不太理解。 “千户大人,我们到了。” 校尉见邓裕停马在卫所面前,不由得有些奇怪地提醒说道。 邓裕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卫所大门上的匾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进去吧,我等今日也开个宴席,不过不得饮酒。” 校尉脸上顿时一喜,一抱拳说道。 “卑职这便去办!” 邓裕看着兴高采烈离去的下属,眼睛里头变得越发凝重。 即便是他再犹豫,也是没了法子。 戚继光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这银子收到手上,也自然是再也没了回头路。 他扭头看着一望无际、不断翻涌的海疆,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卫所漆黑的大门内。 “戚公,月港出寻常海船只载满一干货物,一艘船只一次赚取银子,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一支船队二三十艘,还要剔除护卫舰,能够赚取银子不过四五万两银子。 这还要算上一干损耗和船员工钱分红。” 书房里头,胡守仁带着一副老镜,他戎马一生,不想今日也当起了账房。 “咱们便是大不相同了,咱们海船承载量大,且倭人手头有众多白银,将东西皆是换成真金白银,换成南洋香料物产,每一次出海一艘船赚取的银子,便是数万两之巨.” 不同于普通海船,戚继光手下那可都是两千料的福船,除开一干火器和其他辎重,承载能力也照样远超民间海船。 更不要说,戚继光出海无异于空手套白狼,用西山产出的过量货物,如藕煤、丝绸布匹、琉璃,换取倭人和佛郎机人手里的香料白银。 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便说说,咱们此番赚了多少银子。”戚继光有些头疼,直截了当地询问说道。 胡守仁眯起眼睛,在账本上寻找,打着算盘简单计算了一番,随后得出一个数字。 “禀戚公,我等此番出海,除开损耗与本钱,赚取约莫四十余万两银子。” “嘶——” 戚继光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 “果然士元小子说得无错,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便是去抢了,抢来的银子一本万利,老夫记得朝廷正一品官衔,一年也不过七百余两的俸禄。 朝堂诸公,就算是想着捞银子,四十余万两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我等一次出海,不过十日左右的航程,便能够赚取这么多银子,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呐~” 当然,这个数字还是有些特殊,乃是戚继光等人明抢的结果,正常海贸不会有这么多,可能够收入的银子,也是一个普通庄稼汉,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了。 “这也难怪,朝廷三令五申推行海禁,海贸却从不断绝。”胡守仁发出一声感慨。 “嘿~”戚继光冷笑了一声,“也是难怪,朝廷那些出生江南的官员们,个个提到开海便像是被踩到狗尾巴一般,这么大一块肉,换做老夫要割下来,却也是要好生纠结。” 历史上的戚继光,并非是一个像海瑞一般清正廉洁的大清官。 相反,他为了弥补军饷不足和提升底下兵士待遇,敛财之事也是从不避讳。 甚至于,以军舰作为海船进行贸易,在此之前他都已经干过了。 此次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可也是历史上的记载,晚年的戚继光生活拮据,甚至是家徒四壁,需要亲友接济。 他若真是个大贪官,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些钱财。 正如后来史家有言,戚继光乃是“所敛之财,多用于军国”之人,他可太清楚,银子对于一支强大军队的重要性。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胡守仁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若是戚家军先前能有这么大的赚银子能力,倭寇也能早些清除吧? 可这一笔银子,同样也是烫手的,毕竟他们是以西山的名义出海。 胡守仁有些迟疑地说道:“戚公,能否给京师少报一些?” 他颇不太好意思。 “非是卑职贪财,实在是弟兄们生活困苦,这些年戚家军死的死老的老,靠着朝廷一点赏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好不容老兄弟们有这些进项.” 不等胡守仁说完,戚继光便笑着摆摆手说道:“还照着上回的来,按照陛下和士元小子的意思,咱们还可以少交一些,一次十万两足矣,剩下的皆是由着咱们自由支配,多招收一些人手,修缮海船,亦或是发给弟兄们,皆是随意,你放心即可。” “戚公.”胡守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这可是四十万两银子,算起来一个月便是近百万两的进项,朝廷便这般不要了?” “嘿~看起来多,可也仅仅是这一两次而已。”戚继光提醒着说道。“今后与倭国正常贸易,便无这般收入了,陛下与士元小子自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若是打通贸易,所赚取银子何止百万?” 胡守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着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场巨变之中,这种巨变并非像是战场一般激烈,可却在潜移默化之间,将整个大明搞得天翻地覆。 戚继光颇为动情地说道。 “戚家军的弟兄们,这么多年跟着我戚继光,吃了诸多苦头,如今我老了,弟兄们也老了,朝廷没银子犒赏,咱们便自己给弟兄们赚取一份生计。 这个陛下与元辅先生应该皆是看到的。” 胡守仁眼圈有些泛红,此番出海二百余人,虽然多了一些,除开一干修缮船只和补充物资费用,每个人也能够分到将近一千两银子,足够他们回乡置办田产,过上好日子了。 他用力点点头说道。 “谢戚公!” 戚继光嘿嘿一笑说道:“谢我做甚,回头将事情办好了,跟着老夫去京城好好给陛下和元辅先生谢恩,多磕几个头才是。” 他想了想补充。 “至于士元小子,老夫乃是他世叔,便不可磕头了,他帮着我这个世叔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戚继光发出一阵由衷自豪地笑。 朝廷论功行赏,干多大的事儿,行多大的赏赐,本来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如今朝廷越发糜烂,这种本该寻常的事情,也难以做到了。 特别是在军中,上层的武官还好说,皇帝多少都记着点,可下层的兵士便惨了,流血卖命不说,到头来的赏赐却少得可怜。 戚家军为什么强悍? 戚继光的治军能力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戚继光自己会搞银子,能给底下的兵士发够饷银。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这可不是什么空话。 今夜,戚继光与胡守仁二人,躲在书房之中,将那账本看了又看。 戚继光带着一股酒意,时不时喝上两口,脸上皆是快意。 胡守仁也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明军今后的好日子。 照着这般赚银子的效率,加之有万历皇帝、张居正、张士元三人斡旋,今后明军满饷也不是一个达到不的空中楼阁了。 对于戚继光与胡守仁这般军中之人,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美妙的。 正当二人意犹未尽之时,外头突然传出一阵小心翼翼地敲门声。 “何人叨扰?” 戚继光语气颇为不满,他们二人这是回到海船之上,便是为了避免有其余人打扰和听到,这深夜来访实在是有些突兀。 外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戚戚帅,是我啊,我是胡小四,伍长胡小四。” 戚继光与胡守仁二人对视一眼,都颇有些疑惑,胡守仁点头说道。 “胡小四么?你便进来说话。” 两百余戚家军,戚继光与胡守仁皆是能够叫上名字的,对于胡小四自然也是有印象。 胡小四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关上房门之后,噗通地一声便瞬间跪下了。 “戚帅!胡将军!小四深夜打扰实在是死罪,然有一事,小四实在是心底憋不住,想着跟二位上官不吐不快。” 戚继光皱起眉头说道:“尔到底有何事,从实说来便可。” 对于底下的老弟兄,他还是十分宽厚的。 这胡小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还是怪卑职家里不争气,说起来卑职还有个哥哥,多年前也曾是戚家军麾下,后来年龄大了便回乡安顿。 可他自小便是个当兵的,种粮种不得,也钻营不来。 这么多年下来,朝廷给的赏赐早就光了。 卑职这哥哥使得一手好火铳,可回了乡里却无用武之地” 胡小四解释了半天,终于将自己的来意说出。 “这本是我等从军之人归宿,当兵的从来便是低人一等,可如今有了转机,戚帅与胡将军带着我等出海打倭寇,不单单能一解胸中郁气,还能够赚取银子。 弟兄们分了银子,心里头自然是开心的,可想起这些老兄弟来,心里头便不是滋味.” 他东一点西一点,可这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 戚继光和胡守仁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真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们正打算扩充人手,可增加人手必然要满足两点,一个乃是有足够能力,另外一个便是足够能令人信任。 天底下想出海的人很多,可能满足这两点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从军伍中抽调是个法子,可太过于明显了,不符合朝廷的秘密谋划。 但是回乡兵士,就是个绝好的选择了。 一时间,戚继光心里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此事也暗合万历皇帝和张士元给他送来的秘旨! 日本京都。 二条城。 御所后园里头,数百株菊正竞相绽放,连廊下的“白牡丹菊”带着清冽的香气。 这样的园,在如今的日本,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到的。 织田信长穿着一身织锦狩衣,赤足踩在木板回廊上,一只手把玩着刚折下的紫菊,另外一只手拿着奉公书(类似于明朝的奏疏),看着他的细长眉毛直跳。 “先前三吉郎与吾相谈,吾尚且觉着乃是其年纪太小,有所夸大。” 他将奉公书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还是不解气地说道。 “却不想,明国人竟这般欺辱于吾等,真当吾等乃是好欺负的! 若非毛利家、上杉家这些鼠辈捣乱,明国人安敢嚣张至此! 待到吾等一统日本,便亲自提兵西进,让这天朝上国低下他高昂的头颅!” 站在台下的柴田胜家,乃是织田信长手下大将,看着那被碾压的奉公书,不由得深深眯起了眼睛。 他单膝跪地,左手扶膝,头部低下,连忙说道。 “还请主公息怒!” (本章完) 第288章 大明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第288章 大明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冷静?柴田,你让吾如何冷静!” 织田信长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短山羊胡不断上下抖动,他居高临下看着身材矮小的柴田胜家说道。 “那些明国人,将我等看成了什么?任意劫掠的小绵羊么?” 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从前大明深受倭寇侵扰,虽说倭寇内部组成复杂,可日本人绝对是主导的力量,甚至还有很多日本人,将当倭寇走私劫掠,看作是“勇武”的象征。 不少日本大名势力,表面上处置,可背地里却多方纵容,还不是因为,倭寇前往海外劫掠,能够给他们带来极其丰厚的物资么? 可这件事情,如今却完全反过来了,大明他泱泱大国,竟也放下身段,来抢揭不开锅的日本蛮夷! 简直是倒反天罡! “主公。”柴田胜家光洁脑袋两边的发髻洁白,说话时候眼睛都要眯起来,可却显得很有精神。 “照着小人看来,此乃我织田家之天赐良机,若是错过此机会,无异于错过了一场一统天下的最大契机!” 这柴田胜家自小便跟随织田信长,可以说是织田家忠心耿耿的老臣了,也就他才有资格,在织田信长面前谈论这些。 然而,饶是如此,还是给织田信长气得够呛,他一把拔出腰间的武士刀,搭在柴田胜家的肩膀上。 “若是尔不能说出个什么,吾必将取尔项上头颅。” 柴田胜家则是岿然不惧的样子,悠悠然说道。 “主公可还知道,大将羽柴筑前在西国打了整整三个月,如今那毛利家的粮食快见底了,若此事出了什么变故,主公之谋划将功亏一篑!” 织田信长脸色顿时一变,他面色惨白,瞪着眼犹如一头恶鬼一般。 “明国人还敢插手我日本国之争端?” 柴田胜家笑了笑说道:“明国人与我日本隔着大海,吾等又有神风庇佑,自然是没法插手。 可明国人手里头有物资,毛利家守着海港,本就是交通便利,若再有明国人有意帮其输送物资。 主公觉得,日本国之局势又将如何?” “可恶!” 织田信长咬着牙齿,武士刀一把劈在了柴田胜家脚边的石桌之上,迸发出一阵火。 柴田胜家则是面色不改的样子。 “小人近来还得了消息,那上杉景胜、西国的毛利辉元、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人等,见我织田家势大,意图相互联络.” “这些年以来,佛教天台宗与真言宗蠢蠢欲动,对于我等越发仇视,意图煽动民众叛乱.” “吾等粮草越发缺少,多倚靠德川家、佐佐家治下部分银矿,战争要这般打下去,人力财力消耗极大.” “今后,北陆需应对上杉,西国要压制毛利,东海需防备德川家康” 这一番话下来,给织田信长说得,身子都颓唐了几分,他紧紧抿嘴,脸上绷紧犹如皮人一般。 他心里头很明白,柴田这番话一点也算不得危言耸听,每一个都是织田家眼下重要的危机。 外头的威胁还好说,最为怕的乃是内部威胁,就如那德川家康,虽为盟友,可也得时刻保持警惕。 这一统天下之路,哪有那般容易? 柴田胜家继续说道:“我等缺乏助力,寻求佛郎机人的帮助,定然会受到各个武士们的抵制,可若能寻求到大明的协助,自隋唐以来,我日本皆是依附这天朝上国,如今又有何不可呢? 拥有了大明盛产的铁器、瓷器、丝绸布匹,用白银换取需要的物资,我等又何愁大业不成?” 显然,比起其他大将来,这柴田胜家要更加的具有谋略和见识。 可织田信长心里头终究是过不了那道坎,他愤然说道。 “难道吾等要忍气吞声?明国人岂会乖乖与我们合作,若是他们背叛我们又该如何?” “背叛?”柴田胜家摇摇头说道。“明国人的傲气是不会与我们合作的,他们只将与我们的贸易看作是赏赐而已。” “主公!”柴田胜家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应该明白,重要的并非是完全获取明国人支持,而是不让明国人彻底倒向毛利家、上杉家!” 这句话,彻底触动了织田信长的心,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地上掉落的武士刀收入刀鞘之中,缓缓坐在了石凳之上,看着院落里头盛开绽放的菊,陷入到沉思之中。 柴田胜家乘胜追击,单膝跪地行礼说道。 “主公,三国时曹孟德以隐忍取得天下,吾等若想要成一番大业,如何能逞一时之气呢?” 织田信长嘴唇嗫嚅,他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太清楚,自己与大明的差距了。 大明虽打不到日本,可若想在日本国内扶持起来一支势力,那几乎是无人能挡。 甚至于,日本皇帝自接近五百年前开始,便已然失去了他的权利,只是拥有祭祀、任命虚职的象征性权利。 日本武士们没有明朝文人所说的“大义”。 若真要说到“大义”,能够得到大明朝廷认可,并给予册封的,甚至比日本皇帝的话还要管用。 现实便是如此,眼下日本国与大明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有些野心,有时候也只能够埋藏起来。 秋风吹过,簇拥在一起的各色菊随风飘荡,瓣在空中飞扬起来。 织田信长伸手试图去抓取这阵瓣组成的秋风,却扑了个空,最后手心摊开,仅仅是抓住了十几片各色瓣而已。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派出一队人马,带着我们的礼物,前往明国寻访他们口中的张同知大人。 吾等要以最高的敬意,达成这一场贸易!” 听闻此言,柴田胜家顿时大喜,猛地低下头大声说道。 “主公英名至此,大业可成也!” 织田信长却显得有些忧虑,他看着屋子里的菊,不由得有些感慨说道。 “柴田,这菊甚至美丽,可却仅仅绽放一季,所见美丽不过一二个月罢了,待到冬风一来,便就要残破衰败,走向死亡了呢~” 柴田胜家愣了一下,连忙提醒着说道。 “主公,来年这菊依旧会绽放的。” “那便非是原来的菊了。” 织田信长一幅十分感伤的模样,似乎将这菊看作了自己。 若是不能够一鼓作气,那他在这战国之中,也将如这菊一般,待到冬风一来,便死无葬身之地吧? 石见山银矿,掌握在毛利家手中,这座极其富裕的白银产地,若能够掌握在织田信长手里,他将更加有底气跟明国人做生意。 还有武田家,占据着甲斐国的各处银矿,同样是一笔巨大的资产。 一统“天下”,不单单是一个宏愿,更加是一场生意。 胜利者能获取荣耀,也能吞下所有的利益,失败者将失去一切。 织田信长缓缓开口:“不知何时吾等才能一统日本。” “大人!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容忍!” 月港码头的一处衙门内,穿着亚麻短衫,紧身马裤和短靴子的佛郎机人,用他们蹩脚的汉语,跟坐在台上的千户官邓裕据理力争。 一名头戴宽檐毡帽的佛郎机人拱手行礼说道:“我尊敬的大人,月港的秩序不容许违背,如今海上出现了一伙凶恶的罪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们希望大人能够出兵给予帮助。” 邓裕坐在堂上,感觉自己的眉头直跳。 佛郎机人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像是一群鹦鹉在互相争吵一般。 他一只手抵在桌子上,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跪地哭泣的倭国人,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 “尔等也是这般想的?” 这几名倭国商人,便显得没有什么底气,卑躬屈膝的模样,朝着邓裕连连叩拜说道。 “大人给吾等做主,海上盗贼实在凶恶,每每都会抢走我们的物资,这般下去,吾等没有办法行商了” 又是一阵哭爹喊娘,邓裕一想到乃是戚继光抢的这些人,心里头便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还是古井不波的样子。 他摇摇头说道。 “诸位,非是本宫不帮助尔等,实在是圣明难为,大明乃是礼教之国,定下来的规矩岂有更改的道理?” 说到这里,邓裕也摇头晃脑起来,学着文官吊着嗓子。 “朝廷早有禁令,寸板不下海,除开我这月港之地,大明可有开海之地? 本官受陛下洪恩,受朝廷之托,镇守这漳州港,协助管辖月港诸事,岂是能够轻易出海的? 这海上贼寇向来有之,何以从前尔等能够行商,今日尔等行不了商?” 这一番官话说下来,便连邓裕自己心里头都暗自得意。 倭国人和佛郎机人听得头晕目眩,靠着身边的翻译,才堪堪听懂了邓裕的意思。 佛郎机人似乎没什么争辩的毅力,毕竟这海寇影响不到他们。 可倭国商人却急了,其中一名名为佐藤海助的倭国商人,上前两步跪地行礼说道。 “大人!此事并非这般简单,依照吾等看来,那海寇并非是寻常海寇,所驾驶船只装备精良,看起来更像是.” 他那句大明没敢说出口,连连拱手,声音里头都有些恳求的意味。 “大人!若有可能,还请帮助我等速速上报,我等定然是有所重谢,还这片航道一个安宁,同样也是对月港对贵国有利啊~” 似乎在这些倭国人看起来,最近海上兴起的这伙儿海贼,更像是大明内部水师出来的,说不准就是某些人在中饱私囊呢。 他们此番来告状,也并非是单单为了自己,更加是为了大明水师的清明。 为何这位千户大人,一直执迷不悟呢? 邓裕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板起脸来,一拍书案怒然说道。 “大胆倭人!我大明军事岂是你能妄自议论的呢?若再敢口出狂言,本官将你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佐藤海助身体抖了抖说道:“大人,吾等确实看到,那海船与贵国的海船一般无二啊~甚至这海港之中.” 他想说,自己不止一次在海港最好的位置,看到了那些海船,几乎与劫掠自己的一般无二。 眼下看这情形,大明人似乎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 邓裕瞪着眼,怒气冲冲的样子,愤然说道。 “大胆狂徒!汝怎敢污蔑我大明水师?我大明水师会去当盗贼么?简直是荒谬至极。 你有何证据!证明乃是我大明的海船!” “可是.”这佐藤海助还想争辩,却被邓裕的眼神给吓住了,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那就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佐藤海助咬着牙齿,心里头憋屈之情瞬间迸发开来,整个人都要哭了。 大明人实在是无耻! 八嘎! 太欺负人了! 可饶是他忍住了,邓裕却还没打算放过他,一拍桌案说道。 “此人狂妄!来人!将此倭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立马便有两名军士冲过来,将吓得如一滩烂泥的佐藤海助给拖了出去。 倭商们个个噤若寒蝉,将眼神求助似的投向佛郎机人。 可收了钱的佛郎机人,干起活儿来却不卖力,每个皆是装作悲痛的样子,却没有任何行动。 “大人!您这样子实在是太粗暴了!” “明国是文明的国度,还请大人饶恕这些下等人的无礼~” “出些银子,大人让他们出些银子,免除刑罚吧~” 看起来像是在帮着倭国人说话,实际上听起来更像是在拱火。 交了整整五百两银子,倭商们才从千户所出来。 此时此刻,那佐藤海助拍在牛车上,被推着前进。 等到倭商们下定决心用银子恕罪,这可怜的佐藤海助,已然被打了整整十下,屁股都已然开了。 佐藤海助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一路被推着离开,一路嘴巴里头还在咒骂。 一开始倭商们害怕至极,生怕那邓裕又来找麻烦,将一块臭裹脚布塞入了佐藤海助的口中。 可走出了二里地,发现佐藤海助已然是奄奄一息了,这才连忙将裹脚布拔出来。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意识,佐藤海助竟然又咒骂起来。 “卑鄙的明国人!八嘎!” “吾的臀!吾的臀!” “无耻的明国人,定然是那名奸恶的官员,乃是他监守自盗,抢走了我们的货物。” 听闻此言,倭商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之色。 一名倭商劝慰说道:“佐藤君莫要再气了,明国乃上国也,自古便是尊贵至极,傲慢一些也是自然,怪只能怪吾等乃是日本国人.” “是啊是啊~佐藤君吾等还是先行离开吧,前去其他地方做生意~” “佐藤君,那五百两银子你可得赔给我们。” 一名倭商说到了最在意的地方,那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 可佐藤海助却置若罔闻一般,他咬着牙说道。 “不成!我绝对不认输,该死的明国人,我要回去再纠集海贼,前来将他们抢光!” 一名倭商笑着摇摇头:“佐藤君,你有明国人的大海船么?他们的船只似乎经过改良,比佛郎机人的还要快上一些,火枪比佛郎机人的还要凶猛,就凭着你找死不成?” 倭商们对于那股“海贼”的实力可太清楚了,如今便连佛郎机人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是他们呢? 可佐藤海助却不服气的样子,挥舞着手说道。 “吾一定要复仇!就算明国人海船厉害,吾等可以去求助毛利大人,他一定会帮助吾等!” 其余倭商摇摇头,都觉得这佐藤海助乃是个疯子。 (本章完) 第289章 爹爹,胜手在棋盘外 第289章 爹爹,胜手在棋盘外 张家府内。 今日沐休,张居正好不容易有机会喘上一口气,在后院园里头,摆下一桌棋来,将张允修给抓过来一同对弈。 倒不是他独独对这个幼子好,实在是各个儿子,都忙得不可开交。 长子张敬修沉迷于算学之中无法自拔,成日嘴巴里便是讲得什么“系统性数据采集”“标准化计量”“风险评估”“线性规划”之类的话语。 次子张懋修好上一点,在西山书院教书育人,也算是个正事,可根据张居正的了解,因为被张允修“蛊惑”的原因,次子如今正在成日里研究什么化学、火药之类的东西。 张居正本来是极其反对的,在他看起来那什么“化学”,跟炼丹师没什么区别。 可偏偏是这个化学,近来给大明研制出了改良版的火药,从南海戚继光传来的奏报来看,这火药可谓是威力惊人。 单单凭这一项,就让大明军力大增。 见到如此成效,即便张居正心里百般不愿意,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再说那三子张简修,此番前去江南,算是协助朝廷把控江南事宜。 三子张简修是最让张居正放心的,去了江南之后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这小子不惹出什么事端就成。 最后,张居正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幼子张允修。 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张允修的脸庞便显得成熟许多,原先稚嫩的圆脸,如今也开始棱角分明起来。 特别是他这身材,一路长高已然能跟自己平视了。 眼神看上去十分澄澈,可在张居正看起来,这人畜无害的眼神里头,更像是一个狡黠的小狐狸。 此时正值秋日,京城的天气却寒冷似冬日。 张居正已然穿起一身大氅,他随手拈起一枚棋子,指腹摩挲着,冰凉中带着温润的玉质。 稍稍思索一番,他便干脆落子,继续加入到棋盘东南角的厮杀之中。 “这棋盘上的厮杀,便如同江南一般。” 张居正将白子落在三三的位置,声音里头夹杂着秋风的萧瑟。 “看似是一块肥肉,实则处处暗藏杀机,若拼尽全力,似乎能够全盘吃下,可这此中种种,是否能对整盘棋局有所影响,还是要慎之又慎。 须知,当局者迷的道理。” 张允修执黑的手指微微一颤,看了一眼老爹,眼神里头似乎有些累了的感觉。 老登真就是无时无刻都要提一嘴政治。 秋风里,纷飞的树叶时不时落在张允修的身上,棋盘上也飘荡寄居了一些。 张居正看着低头思索的幼子,继续提醒着,犹如一个不断催促孩子读书的老父亲一般。 “且看这棋局,此处脱先,无异于放任了江南士族盘剥百姓,汝让出半子想求稳,以为是能稳住局面,另作他图,殊不知他们反倒得寸进尺地占更多便宜。” 说罢,他便抬手落子回到原先大盘的厮杀之中,悠悠然说道。 “国朝二百年来之积弊,正如这遍布棋子的棋盘,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些小动作,如何能盘活棋局?”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爹爹,这改革犹如刀斧斩大龙,白龙盘根错节,防线可谓是固若金汤,照着寻常法子,如何能够得胜?不过是照着输棋的谱子走,最后只能投子认负。”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提起一颗黑子,拍在那天元之处,那位置孤悬中央,与四周棋势毫不相干。 “天元!” 张居正瞳孔骤缩,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尔又在胡闹了,如何有走天元之理?” 可张允修只是抱着臂膀,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笑得张居正心里头直发毛。 张居正明白这小子又有诡计,紧紧盯着棋局看起来,却发现这一步棋看似无礼,实则却暗合棋谱之中“倒脱靴”的变式。 简单来说便是,先送数子入局,待到对方提净吃子之后,再重新杀个回马枪。 不过,这一招向来阴柔诡谲,为人所不齿,更不要说在自诩仁义道德的士大夫群体之中了。 “此乃诡道也!” 张居正有些愠怒,将那棋子掐得指节发白,他眯起眼睛说道。 “尔这旁门左道,岂不是与那贪官污吏,囤货居奇之粮商一般无二?”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爹爹,这天底下何谓道理?拳头大才是最大的道理,败者就算是再正人君子,也依旧是败者。 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如何真的很重要么?” 张居正脸色又有些发红,他将手边已经凉透的碧螺春一饮而尽,又重新落子说道。 “旁门左道终究成不了气候,老夫这一条大龙,看看你如何破局。” 张允修却怡然自得的样子,说实话,他脑袋里头存的那些数据,加之检索处理数据的能力,让他跟个后世的人工智能也没啥区别了。 其他的不说,你让一个古人跟人工智能比下棋,那无异于壮汉跟三岁孩童对垒。 不出半个时辰,经过一系列长考之后,张居正的棋局撑不住,屁股也同样撑不住了。 他豁然起身,却还是佯装自然的样子,不愿意去看这已然被杀得残破不堪的大龙。 “咳咳~”张居正面色古怪的扭了扭腰,显然老毛病又犯了,脸上却十分严肃地说道。“老夫乏了,今日一招不慎,竟中了汝之奸计,先行休息,明日老夫再来好好与你切磋。” 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服输。 张允修却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爹爹如此着急做甚?这棋局还未收官,不差这一会儿了。” 张居正紧绷着脸:“今日天气寒冷,老夫身子实在是有些不适。” 张允修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找两个下人,将这盘棋搬到书房里头,西山的藕煤炉子好用的很,无烟还防走水,放在书房里头正合适。 这盘棋,孩儿看起来还有诸多能够说道的地方。” 张允修蹬鼻子上脸了,张居正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对方没有办法,逼急了他也能找出点不同来。 张居正指着棋盘上的东南角说道:“此棋尔虽然赢了,可这东南局势却已然糜烂,与整盘棋而言,尔虽然是赢了,可这东南糜烂如何能够补救?” 棋局终究是棋局,与现实的差距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对各地的局势而言。 在棋盘之上,一开始每一处落子皆是重要的,重要性趋近于平等。 可在现实却并非如此,这北直隶和南直隶可是大明的重中之重,若失了这两块,那赢了却也无异于输了。 张允修得了提醒,看向棋局上的情形,先是有些愣神,随后露出一丝笑来说道。 “爹爹想得太多了。” 说罢他在棋盘外落下一个棋子来,仿佛外头也有格线一般。 “这棋盘内颇有限制,可我等若是跳出棋盘外来,那这局势是否却完全不同了?” 张居正低头看着那棋盘外的棋子,这下子终于是哑口无言。 “江南!不能再等了!” 行走在南京城之中,殷正茂所见皆是一派衰败景象,不由得扼腕叹息。 他乘坐在马车之中,缓缓放下了帘子,对着身旁的幕僚说道。 “本月以来,单单是南京城之物价便又涨了三成,集市里头做买卖的人少了,街上行乞之人也多了,许多在工坊里头的百姓失了生计,也纷纷跑出来闹事。 城内的小贼,城外的强盗,还有海上的海寇。 这江南如今便像是一捆干柴,已然被烈日晒得干燥开裂。 若是真有点什么火星子,我等将皆是死无葬身之地!” 殷正茂向来是个直性子,军伍出身让他做事起来雷厉风行,却也让他越发急躁。 江南的糜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些江南士族世代在本地经营,上可通过科举入仕影响到朝廷,下到衙门官吏皆是宗族之人。 乡野百姓都受着江南大族们的挟持,稍有些不从之人,便会被周围人所共同唾弃。 世家大族们囤货居奇,若是不依附他们的,便只能忍受不断上涨的物价,若是依附他们的,则是可以享受到宗族内的平价米面粮油。 长此以往下去,百姓不会觉得世家大族们有错,反倒是觉得他们才是慈悲救民的大老爷,朝廷反倒是成了众矢之的。 张允修喜欢用阳谋,这一回江南士族用的也是阳谋,甚至是基于地方血脉关系的阳谋,简直是无懈可击。 身旁的幕僚从京城一路追随到南京,可谓是殷正茂心腹中的心腹,他也重重叹了。 “依照卑职来看,朝廷与江南士族对抗,本就是一招臭棋,京城里头多少大臣乃是出自江南之地?江南每年又给朝廷提供多少赋税? 朝廷要整顿江南,理应徐徐图之,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算是动了士绅们的命根子,如何能够不反击?” 幕僚也出身书香门第,自然还是对士族有些同情,同时他也是从传统文人的角度分析。 “容卑职大胆,陛下与元辅先生此番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推行新政自然是必要的,可若是步子迈得太大,反倒是会起到反效果。 君不见西汉时王莽篡政,一番大刀阔斧的革新,适得其反,搞得天下大乱.” 说到这里,幕僚觉得自己可能有映射之嫌疑,连忙闭上了嘴巴。 “此话在老夫面前说说就成,万万不可乱说出去。” 殷正茂瞪着眼睛提醒说道。 外人唱衰没事,连你堂堂应天巡抚大人的幕僚都如此说,那是会引发百姓恐慌的。 “卑职该死~” 幕僚平日里脑袋还算是清楚,可一看到张家父子将矛头直接指向士族,心里头自然而然便生出无数反感。 殷正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眼睛里头有些混浊,不由得长叹说道。 “汝之想法,又何尝不是天下士人之想法呢?这天底下乃是皇帝的,可终究是要靠着士人一同治理的,如今皇帝要帮着他人一同对付起士人来。 那便是逼着这些人同仇敌忾。” 他话语里头都有些悲痛。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并非没看到成效,那期货市场确实引得各地商贾纷至沓来,那江南织造局也确实为普通百姓提供了一份营生。 可依旧是杯水车薪,这江南乃是江南人的江南,士绅们纠集一干亲友,跟商贾们攀亲带故,如何能够处理?” 幕僚听闻殷正茂这般说,脸上不免有些欣慰,他劝说道。 “如今之计,最为关键乃是由着大人上书,极力劝说陛下与元辅先生回心转意。 江南之事,适宜温和行事,徐徐图之才是啊~” 在幕僚的想法之中,江南的情况就应该回到从前“万历新政”改革的阶段。 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前这幕僚对于“万历新政”,颇有些微词,可如今觉得“万历新政”十分符合仁德之道,乃是治理天下的良方,这一前一后的转变,不可谓不大。 可殷正茂却不这么看,他摇摇头说道。 “此事莫要再提,老夫决计不会再上疏此事。” “为何?”幕僚很是奇怪地说道。“大人可是怕陛下与元辅责怪?照着微臣看起来,倒是不必惧怕,我等将一干江南情形禀明,陈述好相关利弊,列举好相关实际,想来以陛下与元辅先生之圣明,定然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卑职可代为执笔,待到大人觉得” 他还想说下去,却被殷正茂给瞬间打断。 “不必如此。”殷正茂眼神里头似乎越发坚定起来,“老夫早便失了掰扯的心思,文绉绉的实在是不爽利。” “大人的意思是?”幕僚被搞得一头雾水。 “嘿!” 殷正茂冷笑了一声说道。 “尔等书生意气,总是会耍一些阴谋诡计,可在我殷正茂看起来,这天底下的事情,哪有那么复杂,无非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叔大他瞻前顾后,士元小子也精于算计,倒不如听取老夫的。” 幕僚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您这到底是.” “嘿!” 殷正茂又笑了一声,眼睛里头透露出狠辣说道。 “照着老夫来看,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也别藏着掖着,江南之地有卫所众多,抽调出一万精兵出来,由着老夫统领。 不论是‘借贷法’还是‘一条鞭法’,有了这一万精兵镇守,还有谁敢不从?” (本章完) 第290章 沟槽的织田信长?江南的天要换个颜 第290章 沟槽的织田信长?江南的天要换个颜色! “江南士族是盘根错节,倒像是个顽劣的孩童,便是要有大手将其按住了,一剂猛药下去自然便药到病除。”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 “抓几个江南士族出来,以儆效尤,这些人便不敢造次了。 照着老夫的法子,一个月便能解决此番危机。” 听完这番话的幕僚,觉得自己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合着殷正茂并非是要反对新政,也不是什么中庸派,更不是什么守旧派,乃是个妥妥的主战派! 幕僚从座位上滑落,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殷正茂的脚边,声音里头带着恳切。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马车中传来一阵哀嚎痛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澎湖诸岛东南方向的虎头山上。 此时此刻,戚继光穿着一身粗麻布短打,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短火铳,头上红布头巾将发髻绑在一起,背上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昔日的明朝大将,已然成了这片海域真正的霸主,可以是说妥妥的“海贼王”了。 他手里抓住一只烤鱼,一脚踩在礁石上,就着温热的黄酒,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跟身旁的副将胡守仁骂娘。 “狗一样的倭国人!特娘的!老夫等了整整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抢的银子都够老夫下半辈子娶十个媳妇了,这倭国人的骨头是豆腐做的? 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反攻都没有。 就算是没有反攻,你特娘的倒是派人来谈判啊! 总不能让老夫当一辈子的海寇吧?” 蹲在一旁的胡守仁发丝零乱不堪,脸上乌黑得几乎认不出原样,他啃着一只大八爪鱼,满脸油光扯着嗓子笑道。 “戚帅!俺这会儿觉着,这当个海寇也没啥不好的~” 海上待久了,他连方言都整出来了。 “混账东西!” 戚继光听闻此言,没好气地将手上的烤鱼,拍在副将头上说道。 “你看你,有个什么大明总兵官的样子?” 胡守仁却是不恼,将烤鱼拿下来吃了一口。 “嗯~味道还不错。” 他一阵感慨,随后才笑着说道。 “戚帅,不是俺失了斗志,乃是这银子来得太快,迷了兄弟们的眼睛。 此次出海皆是能赚取几十万两银子,这海上数日,兄弟们非但没有瘦,反倒是各个吃得圆润了不少。 偶尔能打仗,在这海上咱们称王称霸,还能每个人还能分到几千两银子,谁想走啊?” 胡守仁不是没打过水战,也不是没有出过海,可哪次出海能够像是这次一般。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海寇在海上肆虐,朝廷屡禁不止了。 这四五倍甚至是十倍的利益,换谁来都会眼红,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在朝廷不受人待见的武官。 “话虽如此。” 戚继光揉了揉鼻子,老实说他也有点享受海上的自由生活了。 “可陛下的旨意决计不能忘了,咱们此行乃是为了让那倭人行商的,不是来当海寇的。” 戚继光心里头还是有数的,毕竟他也不能真就去当什么“海贼王”,没有大明的后勤补助,没有西山送来源源不断的物资,他肯定是独木难支。 就在此时,有个兵士慌忙跑过来禀告说道。 “戚帅!胡将军!倭人来了!倭人他来了!” 戚继光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道。 “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派个嗓门大的喊出话去,让倭人交出海船上所有武士和物资,我大明海贼王‘张元敬’便可饶恕其余人不死。” 这些话他显然是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要忘记了,让倭人派个头头过来,老夫要好好与他讲讲贸易的好处。” “不不必了.” 这兵士激动得都有些结巴。 “那倭人说是来自倭国国内,乃是什么志天心肠的信使,专门便是来拜见戚帅你的!” “织田信长!” 戚继光听到这个名字,仿佛饥饿已久的恶狼嗅到绵羊膻气一般,一把抓住那兵士的衣领说道。 “此话当真?” 兵士连忙说道:“戚帅,我哪里敢骗您,此人已然被我等押送过来,还请戚帅移步接见。” “哈哈哈哈!” 戚继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红润地说道。 “沟槽的织田信长,终于知道派人来了!” “老乡,这操作纱锭乃是有要领的,最为关键的乃是手指分拨,每一条纱线都对应着不同的锭子,定然要手上脚上相互配合才成.” 南京城下辖某个村子里头,海瑞将官服的袖子给撩了起来,一边说一边给农户们示范起来。 站在一旁的几家农户,看到海瑞犹如看到了大救星一般,每个人都是痛哭流涕。 可以说,经过西山剧院的宣传之后,海瑞的青天大老爷之名,已然是深入人心了。 然而,张简修却带着一干锦衣卫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样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生怕人群里头蹦出刺客一般。 待到跟农户们的交流结束,一群人出到大路,进入到马车之中,张简修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看着外头密密麻麻的人群,张简修都觉得心有余悸,如今在各地乡里,对于海瑞的评价可谓是两极分化。 觉得好的人,将海瑞奉为真正的青天大老爷,觉得不好的人,认为海瑞已然成了朝廷的走狗,为朝中奸佞办事,帮助着奸臣蒙蔽圣听。 两波极端的人群针锋相对,若非是有衙役和锦衣卫在场,非得因为海瑞打起来不可。 “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 张简修也拽了一句诗文,十分感慨地说道。 “海宪台在江南之名可谓是有目共睹,身边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士绅商贾们,还是能够令流言四起,让诸多百姓觉着,宪台乃是为朝廷办事的鹰犬,实在是令人感叹。” “看起来是针对老夫,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朝着新政而来。” 海瑞目光里头不断闪烁,显然将此事看得门清,他摇摇头说道。 “老夫问心无愧,便任由他们说去吧,只要能够将政令推行下去,让更多百姓得以生计,便是最大的功德,其余不过是虚名罢了。” 这几个月跟海瑞相处下来,便连张简修也有些佩服起对方来,你说他清正廉洁也罢,说他沽名钓誉也罢,可他却依然是屹然不动,自由一番坚定不渝之志。 可这一切终归是要回归实际的。 “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推行‘借贷法’,真正惠及的恰是那些三餐不继的穷苦百姓。 有薄产之家,无不攀附世家大族以求庇护;唯有这些连饭都吃不上的赤贫之辈,才会真心拥戴我等新政。” 张简修在江南待着这些时日,早已将此地症结看得通透。 海瑞闭目养神,闻言缓缓颔首:“如此,便足矣。” “远远不够。”张简修则是摇摇头,眉宇间满是忧色,“穷苦百姓确实是得了裨益,可士绅富商却实打实受损,这些人盘踞江南数代,岂会善罢甘休?” “小民占天下之大半。”海瑞语调平淡,眼底却藏着执拗。 “那又有何用?” 张简修声音里添了几分愤懑。 “天下穷苦人何止千万,可到头来还不是被士绅商贾玩弄于股掌? 如今街头巷尾辱骂海宪台的,多少是些三餐勉强温饱的贩夫走卒? 他们无非是被豪门唆使,成了人家手里的刀罢了!” 对于这一点,张简修可以说是气愤万分。 明明他们推行的一干政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皆是有利的。 明明受惠于低息借贷的小户,转脸便跟着士绅喊骂新政。 “小民未受教化,自然为人所蒙蔽,此非小民之过,乃朝廷教化之过。” 海瑞指尖轻轻扣着扶手,看向身旁的张简修说道。 “此乃一时之惑。待百姓亲见仓廪渐实、赋税日轻,自会明白我等苦心。张佥事不必过躁。” 他沉吟片刻,又提醒着。 “依我之见,江南织造局未必只可营纺织。柴米油盐酱醋茶,皆是民生必需。 织造局有朝廷公信力,又得西山财力支撑,不妨以商贾之名,行便民之实——广设官铺,平价售粮盐,既平抑物价,又断了豪商囤积居奇之路。 如此,百姓方能真正感念新政之好。” 张简修看起来却比海瑞要悲观,他摇摇头说道:“此杯水车薪罢了。” 似乎有些累了,张简修不愿再与海瑞争辩,待着马车到了南京城后,他便先行下了车。 一路骑马前行,看着这略带荒凉的南京城,张简修心里头也有些犯嘀咕。 照着从前来说,海瑞眼见民生凋敝,必然会愤然上疏,他连皇帝都不怕,难道会怕张居正和张允修的权势。 对于“借贷法”和推广天工纺织机,便连张简修时而都有些觉得,推行这类似于王安石改革的法子,是否是太过于激进了。 可偏偏这海瑞,到了江南之后,却慢慢转了性子,甚至比起他还要支持幼弟张允修的办法。 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依旧保持了锦衣卫编制,南京锦衣卫同样隶属于南京兵部,受五军都督府节制。 不过百年以来,南京的职能越发弱化,各个衙门基本上都成了虚职闲职。 这南京锦衣卫治所,如今最高官职不过到千户官而已,张简修还是从京城派出的指挥佥事,自然是直接掌控整个南京锦衣卫,约莫两千人左右。 这些日子以来,若无手底下的两千人,南京城还真难以保持安定。 “张士元!狗一样的东西!” 踏入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张简修想起幼弟,嘴里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幼弟。 他刚刚踏入到锦衣衙门,那千户官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佥事大人!佥事大人!” 张简修心里头正烦躁,没好气地踹了后者一脚。 “喊什么喊?本官还没死呢!又是哪里闹事了?” “非是闹事!” 千户官神情激动的模样,从怀里掏出封泥的密信说道。 “此乃缇骑密报,陛下的驾帖一路通行而来,八百里加急到了咱们南京,卑职正想着呈给大人呢!” 张简修愣了一下,锦衣卫缇骑不单单负责稽捕和巡查,同样也是有内部传递消息的职能,在各地为锦衣卫指挥使和皇帝传递机密情报。 如今张允修晋升至掌卫事署都指挥佥事,无异于乃是整个锦衣卫系统的头头了。(指挥佥事和都指挥佥事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到南京的。 “特娘的!” 张简修骂了一句,不忘记检查了一下封泥的完整,这才将千户官给支开,自己迫不及待地来到书房,用小刀子划开。 “狗一样的张士元!” 他手上有些颤抖,嘴里还不忘记骂骂咧咧。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一封书信来,再这般下去,江南真要败在咱们家手上了,那张家就成了千古罪人! 便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锦囊妙计!” 张简修嘴上很是怪罪,可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期待。 自己这个幼弟,时常便是这样,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愿意将底牌翻出来。 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一次张允修定然要将“胜负手”给和盘托出了! 张简修深深呼吸两口,将那泛黄的宣纸缓缓摊开,定神一个字一个字去阅读上头的内容。 可看着看着,他神情立即一滞。 “三哥,没事多去大江上逛逛。” 没错,宽大的宣纸能写上几百个字,却仅仅只有小小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这丑陋的字迹,一看就是张允修莫属了。 如此兴师动众,动用上锦衣卫缇骑,竟然只是为了传递上这一句话? 张简修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将这封信看了又看,甚至还点起煤油灯来,透着灯光想要看到书信里头是否有夹层。 又想起《大唐狄公案》里头的内容,端过来一壶茶水,小心翼翼地泼上去。 结果什么文字都没出现,倒是给自己裤子弄湿了。 张简修狼狈不堪,气得几乎要暴走了。 “狗贼张士元!又戏耍于我!” 死去的回忆,又开始攻击张简修,从前种种被张允修“坑害”的场景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将那封信扔在地上,狠狠地补了两脚,仍旧不解气。 “张士元!再信你的,我便去吃屎。” 是夜。 张简修便带着一群锦衣卫心腹,朝着江南纺织局方向进发,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江南纺织局,而是去了距离纺织局最近的一处码头。 南京城临近大江(长江),不过要到码头基本上不是外城便是城郊。 张简修人等坐着一艘船,从秦淮河一路沿着内城墙而下直达大江。 他们乔装打扮,可这一艘大船还是十分显眼,引得不少在秦淮河上歌舞升平的船只都纷纷惊恐的避让。 张简修忍着不去看对面船只上搔首弄姿的乐妓,而是朝着身旁的校尉询问说道。 “我等到了大江了没?可发现有何异样?” 那校尉不知其理,摇摇头说道。 “佥事,已经是离了定淮门,弟兄们将眼睛都瞪大了,满眼看到的只有乐妓白大腿,除此之外没发现任何异样!” 张简修没好气地说道:“都把眼睛睁大点,再看乐妓,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船只,这才下令说道。 “全速前进!今夜我等要巡视江河,不容许有任何倭寇侵扰!” 校心里头直犯嘀咕,这南京城哪里来得倭寇? 要去也是去太仓州、松江府一带,倭寇傻了来南京城,岂不是找死? 近来确实有一些倭寇侵扰,可仅限于小规模,大概率便是江南一些士族在暗中支持。 好在,明朝时期的南京城码头并不算多,各个关键入江入河的关口,基本上都是有兵士坐镇的。 这一夜,张简修带着手底下几十号人,朝着秦淮河而下,将三山码头、龙湾码头、龙江关码头、上新河码头各个地方都巡逻了个遍。 一路下来,除开闻够了江上的脂粉香气,看够了在秋日里仍旧在裸露大腿手臂的乐妓,那便是被码头的一干兵士给误会成可疑之徒了。 接连三日,张简修熬了整整三夜,将秦淮河和大江的景色都看了个遍,甚至还钓了十几条鱼,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 到了第五日,张简修看着秦淮河上钓上来的鲤鱼,气得将鱼竿都要扔了。 “该死的张士元!你到底是何意?也学着那诸葛孔明打起了哑迷?大江上除了乐妓和鱼还有什么? 总不能靠着乐妓来解决江南之祸患吧?” 张简修独自一个人在甲板上骂娘,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千里镜视察一番秦淮河上画舫,特别是看看,有没有南京城里头哪位大人再此流连。 我张简修享受不到的,你们这些人也通通别想享受,若是被抓到一两个硕鼠,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船只打了个来回,行驶到大江之上,又重新朝着秦淮河回头,快到了龙江关码头附近。 此时已然到了午夜时分,河上江上也都渐渐安静下来,看向皎洁的月光,校尉叹了一口气说道。 “佥事,我等还是回去吧,这大江与秦淮河上什么也没有,无异于白费功夫。” 张简修靠在甲板围栏上,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龙江关码头,也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前去码头寻一处歇脚地,明日我们不必来了。” 他这个三哥已然是仁至义尽了,接连五个晚上都在秦淮河上巡视,实在没有寻到什么踪迹,也只能怪幼弟张允修棋差一招了。 “臭小子,到底藏了什么后手?总不能凭空在海上生出个财神爷吧?” 张简修又是气愤又是忧虑。 这江南之祸患,归根结底就是在一个词——“银子”。 江南士族们手里握着海量的银子,掌握着各种口粮、丝绸、布匹,便能够稳坐钓鱼台。 张允修以“天工纺织机”极大提升了纺织工效,可那又有何用?人家不买你的丝绸布匹。 江南织造局缺乏销路,卖到北直隶都路途遥远,更不要说卖到其余地方。 江南士族们便掐准了这一点,一点点提高物价,让百姓们将矛头指向朝廷,等着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自己分崩离析呢。 解决问题很简单,拥有海量的银子,找到一条靠谱的商路便成。 海贸是个方向,可朝廷禁海已久,如何能够. 正当张简修脑袋里头愁绪万千,低垂着眼睛要睡着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校尉的呼喊声。 “佥事~佥事~” 张简修突然打了一个激灵,看向对方说道。 “发现什么了?” 校尉也有些惊喜,指着不远处一处小码头说道。 “佥事,那里有几艘可疑海船,看起来不像是咱们大明的船只。” “什么?” 张简修瞪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赶忙拿出千里镜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待到放下千里镜的时候,他脸上已然是震惊莫名。 “佥事?”校尉心里头有些没底,询问着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倭寇。”张简修喃喃自语说道。 “倭寇!”校尉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要不要派人去巡抚衙门通知抚台大人,这倭寇侵扰可是天大的事情。” “等等。” “啊?还等什么!”校尉有些急了,觉得张简修脑袋糊涂了。 张简修脑袋缓缓转过来说道:“你可见过,两股倭寇自己打起来的?” “嗯?”校尉被说得一头雾水,难道张简修中邪了不成? 可随后,却听到张简修的吩咐说道。 “众缇骑听着,立即转舵,悄默儿靠近,火铳都给我填好火药,但是不要惊了点子! 挑几个眼尖手快的,去摸探虚实——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出不得半分差池!今儿这事办得妥帖,江南的天,怕是要换个颜色了!” 他的声音果决而坚定。 (本章完) 第293章 张士元又在糟践东西?莫要让他钻了 第293章 张士元又在糟践东西?莫要让他钻了空子! 西山脚下。 在工坊四周原本荒芜的土地,已然被农户们一寸寸开垦出来。 山脚到山腰的田垄,如棋盘般层层铺展,规整有序。 历经数月经营,西山早已褪去往日旧貌,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景致。 粮食、蔬菜、瓜果,在这里几乎是应有尽有。 甚至你还能寻到圈养牛、羊、猪的养殖场,牲畜兴旺。 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嘴上骂着西山,可身体却还是很诚实。 每半个月在西山剧院包下一个贵宾包厢,看上一场戏剧,已然成了一种身份的表现。 更不要说,只有真正具有身份的显贵,才能要到一张前往西山游览的票据,乘坐车马,在西山一干官员的安排下,看一看这京郊的“世外桃源”。 每每看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派和谐的景象,这些人嘴上说着挑着刺,心里头却在暗暗羡慕。 这张允修是真会享受,在此地当起了“山大王”,可谓是尽享人间乐事。 当然,近来最为显眼的,并非是朗朗读书声的西山书院,也非是机械化、流程化运作的琉璃工坊,更不是每日都有疯狂产出的西山煤矿。 还得是在西山千户所后头开辟出的一片暖棚。 一排排类似工坊的建筑拔地而起,最为惹眼的乃是那屋顶——竟然全由澄澈琉璃铺就而成,可谓是奢华无比。 这被“暖棚”的地方,并没有开放游览,甚至一干靠近之人,都有锦衣卫上来盘问。 所见之人,心里头就不免犯嘀咕,也激起流言四起。 “此地看起来占地接近百亩,琉璃自古便是奢靡之物,张士元以此盖设殿宇,实在是大大的僭越啊!便没有人能够管束他么?” “欸~莫要多言~若是被锦衣卫听了去,可没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啧啧啧~这些琉璃在外头一块卖到接近一千两银子,这成片成片的,想必有几十万两银子咯~” “张士元便是发疯起家的,拿琉璃盖房子,亏得他想得出来,不过这琉璃窗子便是产自西山,想来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走咯走咯~老夫看不得这些,一看便觉得心口在滴血,若是我家儿子胆敢这样糟践东西,老夫定然将其狗腿打断!” 西山暖棚。 此刻一老一少,正站在繁茂的瓜果藤蔓之间。 流民出身的张四书,初到京城时可谓是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几乎就剩下一条兜裆裤。 后来情形好了些,入了安平军之后,有了一身衣服,每日里也有了足以温饱的饭食。 再到后来,他从一名来自晋地的乡老,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伍长。 时至今日,张四书身上的官职没有涨,可俨然成为西山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衣服上“西山屯田所”的标志,走到西山各处,都会引发西山百姓和当差之人的羡艳。 屯田虽在朝廷并没有编制,可在西山却是能享受到类比千户官的待遇。 最为关键的是,在上一次西山发展会议上,张允修直接将西山屯田所,立为西山后续几年工作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屯田所的发展,其余任何事情都要给其让步。 这位来自山西的童生,也算是真正熬出了头。 张四书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将这一片片暖棚中的瓜果,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一般悉心照料。 只见他伸出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一根胡瓜从藤蔓上掰下来,献宝似的捧给身旁的张允修说道。 “掌卫事大人您瞧着,这胡瓜经过咱们的多轮培育,已然是清甜多汁,此等瓜果,俺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 从原先的医学研究所抽出一些研究人员,加之西山百姓中一些具有丰富种植经验的老农,共同组成了这西山屯田所。 他们的工作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培育出更加优秀的蔬菜瓜果,乃至于粮食品种。 显然,通过这搭建起来的暖棚,极大提升了这培育过程的效率,经过张允修的有意引导,也很快看到了成效。 张允修接过那根胡瓜,瞧着这果实虽比后世的黄瓜仍显细小,却已比原先的品种膨大了近一倍。 这时代农药还没研究出来,倒也没什么清洗的必要,张允修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将这胡瓜送入口中,一口便咬掉半根。 一时间清甜的汁液在口腔迸发开来,未经过度催熟的瓜果,加上悉心的照料,吃起来可比后世批量生产出来的,要好吃上太多。 “卡兹卡兹” 张允修吃胡瓜的样子不太文雅,对着张四书笑着提醒说道。 “莫要在外头一直吹嘘我了,早在汉代之时,便有富贵人家于屋庑中昼夜燃温火,以生温气,于秋冬时节种植出蔬菜瓜果,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这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说起来,后世人还是极大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大棚蔬菜这种东西,从汉代到唐宋皆是有所记载,明朝也有相同的办法,京师外头管在屋子里修筑土炕,种植出来的蔬菜瓜果叫做“洞子货”。 只不过,古人没有张允修这么大的手笔,修建出规范化的大棚,还有各种恒温设施,并且采用各种改良种植的办法。 “大人您说话笑了,这里头自有您的妙处,古今能人辈出,可能真正将这‘洞子货’搞清楚的,您还真就是独一份。” 张四书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这里头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可大部分还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一直以来,士人便是讲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个“读书高”有且仅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读圣贤书。 可这个张允修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将各类奇技淫巧,诸如医道、匠术、农事等等,皆被他奉为最为重要的方向前去发展。 也正是有了张允修的坚持,西山才能有那么多工匠和农户,还能依靠着自己的这一份手艺,获取到从前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财富。 不夸张的说,在许多西山百姓的心里,张允修甚至可以比肩神明了。 张允修不知道这老头的心思,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提醒着说道。 “张伯,你且将这暖棚看护好了,我张允修出名不出名不知道,张伯你定然能够名垂青史。”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这便夸下一个海口,张伯你且看着,今后大明全天下人的生计,可都要靠着咱们这西山屯田所。 而这一切,可都攥在张伯手里,万万马虎不得。” 一开始,张四书被对方所说的内容所吸引。 什么名垂青史之类的话语,几乎是从前的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论上他? 可到后来,他开始注意到对方的称呼。 这一句“张伯”,听起来随意,却说到了张四书的心坎里头。 他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从前他是乡老,却也是“草民”“小人”“微末”。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四书已然不是草民张四书了,可以自称“卑职”,也可以被人称呼一声“张伯”。 他豆大的眼泪流下来,扑通地一声跪下来说道。 “蒙得掌卫事器重,自当是肝脑涂地!” 苏州府太仓州。 近年来天气越发诡异,刚刚到了十月中旬,身处于江南之地的太仓州,却也像是入了冬一般。 在刺骨的寒风中,路上行人匆匆,身子皆是蜷缩在一起。 轻轻推开雅间的窗子,王世贞感受到外头的寒意,却也看到路上行人许多手里皆是提着各类布匹丝绸。 他口里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要入冬了,看起来今岁要比往年还要冷上一些,流年不利,江南今年灾祸不断,想来百姓们的日子要难过了。” 说罢后,他便快速关上了窗子,屋子里头烧着暖炉,就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温热好的黄酒,这十几名士绅甚至有些发热。 他们听闻王世贞的感慨,也纷纷附和起来。 “太仓州占据漕运、海贸重地,想来会好一些,可江南其余地方之百姓,日子却没那么好过了。” “希望今冬能少死一些百姓~” “朝廷皆是尸位素餐之辈,江南之地于我大明乃机要之地,这般漠视是要闹出祸端来的。” “哼!朝廷不必管江南,江南便可越发蒸蒸日上,可如今朝廷之上,却有那么一些人,偏偏就是想要插手江南之事,如今搞得天怒人怨,却是咎由自取~” 这十几人里头,最不济都有个举人功名,一人一句将可谓是将“朝廷之人”,骂得狗血淋头。 说完之后,却还不忘记美食美酒,推杯换盏间又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王锡爵端着一杯黄酒,高高举起对着手镯的徐阶说道。 “学生敬徐公一杯,若非有徐公坐镇,我等又岂能有这般齐心协力。 而今江南大事已定,徐公之功远在我等之上。” 此言一出,桌上之人皆是不甘人后,纷纷举起酒杯说道。 “我等敬徐公一杯。” 在温暖的屋子里头,徐阶年迈的脸上有些发红,眼睛也闭了起来,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到屋子里头的喧闹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去动桌上那杯黄酒。 “老夫老了~” 徐阶用沙哑的声音感慨说道。 “古人云六十甲,七十古稀,过八十而耄耋。 我这把老骨头,却不知能不能活到耄耋之年。” “不过再过两年的事情。”王世贞在一旁笑着说道。“大明离不开徐公,江南百姓也离不开徐公,自然会佑得徐公福寿延绵。” “倒也不必说什么福寿延绵。”徐阶缓缓说道。“老夫只想着,能够在合上眼之前,能见到江南再现一片青天,便是心满意足了。” “近在眼前了。”王锡爵脸上颇有些激动地说道。 “今冬一来,这江南织造局想来便是撑不住了,从前那张家父子,还会说着什么为江南百姓。 可若是江南富庶之地,于冬日里冻死饿死诸多人来,就算是他海瑞出来,也无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手里握着江南各类物资,不论是粮食还是丝绸布匹,入冬之后皆是维持生计最为重要的需求。 粮食饱腹,布匹抵御严寒,往年里市面上各类物资皆是会涨价的,今岁有各家大族从中有意控制,那一个疯涨的势头,定然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入冬之后各地河面结冰,漕运水运效率降低。 路上运输辎重成本也将水涨船高。 总而言之,一切情形皆是朝着江南士族们预想的方向所发展。 他张允修没有一点讨到好处的道理。 “却说那期货交易所。” 说到这个地方,王锡爵可谓是咬牙切齿,他那好儿子王衡,就是因为这“期货市场”,才为那张允修所蛊惑,竟然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王锡爵近来对于南京所开设的那一家期货市场,进行了十分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照着学生看来,张士元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货交易依赖得便是一干物资的产出。” 他冷笑着说道。 “江南一干水田,不是在咱们手中,便是在各个王公勋贵手里,咱们不买账,他张士元去哪里寻求那期货?” “狂妄~” 徐阶出乎意料地斥责说道。 “这期货之事,绝无那般简单的道理,尔等真当那张叔大乃是泛泛之辈,看不出此中问题?” 他瞪着眼睛。 “张叔大既然敢让那黄毛小子这般行事,心里头自然是有所倚仗,尔等不该是狂妄自大,反倒该去多加思量一番,张士元此子行事到底有何可取之处。” 王锡爵受了教训,脸上表情有些落寞,叹了一口气拱拱手说道。 “学生受教。” 徐阶看出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勉励着说道。 “元驭啊~老夫知道你心中苦闷,可朝廷之事,便是讲究一个稳字当先,便是讲究一个避祸为先~” 他环视着在场众人说道。 “一为藏,二为让,不露锋芒为藏,守拙无过为让。 诸位心里头可还明白?” 场内十几人,许多都曾是徐阶的下属、学生,纷纷起身行礼说道。 “谨听徐公教诲~” 徐阶微微颔首,这才将面前那杯黄酒喝下。 终究是有些老了,他似乎有些尝不出其中滋味,仅仅是感受到一丝酸涩。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道。 “老夫乏了,尔等要小心行事,切莫令张士元钻了空子。” (本章完) 第294章 暗潮汹涌?这经济学之道乃是至理! 第294章 暗潮汹涌?这经济学之道乃是至理! 京城第三十九铺茶馆,俨然已经跟大半年为来往商客提供歇脚处的茶楼大相径庭。 茶馆不单单打通了隔壁铺子,拓宽了交易和饮茶大厅的面积,同时也将后院修整起来。 巨大的院落里头,开设出一个个小型铺面,铺子里头不再直接提供货物,而是供应一干提供核验的体验品。 交易的过程也十分简单,在期货市场里头,进行货物提货单的交易,主要功能乃是投资、理财。 在后院里头,则是提供正常的商品交割,让来往行商之人,能够清晰明了地看到价格,并且体验到商品品质。 这样的形式,在之前是完全没有过的。 通过期货交易,原先需要极大仓储成本的货物,运输成本被极大压缩起来。 一批货物辗转好几手,甚至可能购买者都没有直接看过实物,或者将货物来回运输。 当然,对于一干弄虚作假的情况,期货市场也会联合朝廷户部、东厂、锦衣卫进行共同稽查。 不过期货市场刚刚成立,大部分还不敢太过于造次,毕竟许多人心里都还是明白的,这期货市场名义上是西山在经营,实际上便是万历皇帝手底下的产业,收取的一干手续费,大部分还是落入了皇帝的口袋之中。 “嘿呀!”王登库乔装打扮一番,俨然是一名富家商人的模样,天气寒冷手里却还拿着一把折扇,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不忿地说道。 “范掌柜,我适才问了问这铺面价格,一个铺面竟然要整整十万两银子,他张士元怎么不去抢?这个价目能在京城棋盘街盘下一间不错的铺子了,在这里却还仅仅是一小间铺面,不过方寸之间。 要论及黑心,他张允修还是让吾等望尘莫及啊。” 与王登库一同行走在这期货交易市场的后院,同为晋商的范永斗将墨镜拉下来一点,他贴着两撇灰白胡子,俨然一副老头的装束。 范永斗感慨着说道:“老夫从前不太服气,可现今心里头却是彻底服了,张士元这小子乃是百年一遇的行商天才,营商之法简直是层出不穷,甚至以学问来研究商贾之事,此乃古今未有之变革。 可惜这小子不能够为我所用~” 若说从前,范永斗因为利益纠葛,以及张四维和徐学谟的原因,对于张允修恨之入骨。 可在藕煤事件之后,他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 凭借着一名商人的眼光,他很都能大致估量出西山一年的营收,多方产业计算下来,那何止是百万计? 再让西山这般发展下去,怕是一年的收入要超过朝廷岁入了。 也难怪近来京城官员脸上皆是喜笑颜开,皇帝陛下有了银子之后,朝廷一干用度都不用愁了,各类赏赐也是按时发放。 甚至于,还听闻朝廷有谋划,要推行个什么养廉银子,在原先“正俸”的基础上,以合法的补贴去代替原先的“冰敬“炭敬”,可上层官员为了开销向着下官员和百姓收取的各项杂费。 当然,这项政令想要推行还为时尚早,可朝廷入秋以来发放的各类赏赐却是足额的。 “朝廷上下紧张,眼睛都盯着江南之事,朝廷若不多发些赏赐,如今能够安定人心?” 听到谈及到朝廷之事,王登库也发出一声感慨,他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冷笑说道。 “却不知,那张士元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以一人之力,妄图对抗整个江南,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江南若真有那么好整治,却还轮得上他张士元么?” 晋商在本次事件中,没有冲锋陷阵,可无疑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江南各类物资价目疯涨,各地商贾自然是望风而动,加之有期货市场的从中调度,照着正常的规律,定然会有一批又一批充足的货物运输至江南。 可如今为何没有发生?其中有江南士族百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却也有晋商群体有意的推波助澜。 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对抗的并非单单是江南士族,更加是大部分行商的商贾们。 做到这般地步,张允修难道还有成功的道理么? “我等不必冲锋陷阵。”范永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江南之事,我等做好两手准备,可眼下北直隶这一大块肥肉,万万不能错过。” 前次藕煤的溃败,让范永斗彻底明白了,比起在前头跟敌人针锋相对,倒不如偷偷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说话间,二人已然步入了第三十九铺茶馆大厅。 此刻在那木制展牌的面前人头攒动,无数京城商贾、士绅、纨绔子弟,沉迷于每日在此观看不断跳跃的价目,满脑子都是喝着茶唱着小曲,却还能将银子给赚到手。 现实是,这两个月以来,还真有不少人靠着交易期货一夜暴富。 “近月以来,京城各类日常货物皆是水涨船高。” 范永斗站在人群里头,跟王登库解释着说道。 “于我看来,一个便是受了江南货物价格影响,另外一个便是西山之崛起。” “西山?”王登库似有些疑惑的样子。 范永斗近来似乎也恶补了一番经济学,冷笑着说道。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张士元在西郊创立西山一干诸产,聚拢数十万百姓创立新城,确实解决了流民问题,也赚了不少银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西山数十万百姓赚到了银子,过上了好日子,所需的一干货物,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这便是他那‘供需关系’的理论。” 范永斗显然于商贾之道上,也是有极高的天赋,对于这些经济学理论,也算是融会贯通。 “不单单是如此,张士元此子倒行逆施,自藕煤到琉璃,可谓是将北直隶上下一干士绅商贾得罪尽了。 朝廷上多少人,心里头都憋着一股气呢,便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所见,张士元之溃败也不过时间问题。” 王登库则是在一旁提醒着说道。 “范掌柜,西山一干行事可皆是被称作仁义之举,那藕煤价格低廉,普通百姓便能够用上,想来还是能够压低不少货物价目的。” 西山煤矿极大产出之后,在北直隶一干州府,确实引发了一场价目上的动荡。 原本居高不下的柴火费用,一下子被干到底了,夏日里感知不深,可一到了冬日里,这廉价的藕煤,可就真正成为了救命的东西。 藕煤价格低,外头酒楼、摊贩的成本也随之降低,随即产生连锁反应,市场上的货物价格自然也会随之降低。 可范永斗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嗤笑着摇头。 “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随后又分析了起来。 “西山藕煤再便宜,也不过是一种门类罢了,除非他西山能将藕煤做到十倍百倍的产量,否则于各地货物价目影响不过微末。 非要说的话,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张士元单单是解决了柴的问题,可这后头还有好几项,他皆是能够解决?” 范永斗自问自答地说道。 “世间怎会有此等荒诞不经之事?他张士元还真是天机星下凡不成?” “读书明理,范掌柜于经济学之道上,研究越发深刻了。” 王登库端起一杯酒水,笑着恭维说道。 “不似我这榆木脑袋,年纪见长,这书是越发看不下去了。” 范永斗也提起面前的温热黄酒,微微举起随后一饮而尽,很是受用的样子,十分痛快地说道。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扯了扯嘴角。 “张士元这经济之道,倒是不错的,今后咱们也可拿来用用。” 正当二人交谈之时,整个第三十九铺茶馆已然陷入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之中。 每当临近展牌上价目更新之时,不论是楼上雅间,还是楼下的大厅,都会不约而同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喊。 “涨!” “涨!” “涨!” 这一个月以来,无数商贾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将无数粮食、布匹、木材、瓜果源源不断地运输到京城,成为期货展板上的一个小小的价目。 瓜果这类不太好保存的货物倒还好说,无非是正常交易。 可粮食、布匹、木材,这类易于保存的货物,便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涨价。 每一天,都有无数价格信息在期货市场,也有各种利好利亏的消息,在茶馆里头四处传播。 “可还有上等丝绸?” “西山近来可开了个纺织工坊,这位老爷还买丝绸,便不怕亏得底裤不剩?” “嘿~有什么可怕的,这西山便是要完了,那张士元玩不下去了,待到西山资金链断裂,且看他张士元还敢不敢将那上等丝绸贱卖!” 显然,这名丝绸商人对于张士元可谓是恨之入骨。 自西山创立纺织工坊之后,源源不断产出的丝绸。 不仅仅比市面上卖得便宜,质量还要更加好,一来一去之间,他们这些商贾险些没了活路,这会儿又怎么不会落井下石? 仅仅过了一会儿,期货市场里头爆发出癫狂的呼喊。 “涨了!又涨了!” “单单一日,老夫便赚了整整一千两,这还行什么商,做什么生意,靠着这期货市场,便可赚取万贯家财!” “嘿!我不卖了,依我来看这期货还是会涨下去。” 期货市场里头的喧嚣与京城街道上的寒冷,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待着天色渐暗,王登库与范永斗从茶馆里头出来,乘坐马车驶离内城,在外城内分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王登库晚膳都没有用,自顾自钻入了自己的书房之中,一待便是到深夜。 直到子夜时分,王登库将家生子王三给叫了过来。 书房外头的秋风呼啸,王三裹着一身衣,颤颤巍巍地在王登库面前跪下行礼说道。 “见过老爷,老爷有何吩咐?” 书房里头的煤油灯闪烁,王登库脸上忽明忽暗,缓缓开口询问说道。 “前些日子,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听到这句话,王三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头上不免紧张的冒出汗来。 前些日子,他便收到了王登库的命令,将一封书信送到“西梁子”,别人不懂这意思,可王三心里头再明白不过,这“西梁子”便就是西山。 晋商群体跟张允修可谓有着深仇大恨,王登库让自己将一封书信送到西山,难道还能是辱骂张允修不成? 王登库不会干这种没有用的事情,所以就算是不看书信里头的内容,王三心里头也猜得出来,王登库此举乃是在给他自己寻个后路。 现在,这条路似乎要用上了。 王三立马磕头禀报说道:“承蒙老爷器重,小的不敢有半点耽搁,早些日子便将书信送到了西梁子。” 王登库挑了挑眉毛:“可见到了那当家的?” 王三点头说道:“经过了些波折,可西梁子当家的还是见了小人。” “看了书信之后怎么说?”王登库话语间颇有些激动。 王三如实回答说道:“当家的说,老爷这些数目给得不错,给西梁子帮了大忙。” 听闻此言,王登库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脸上露出舒坦的笑容说道。 “我便是知道,能够写出《经济学原理》《国富论》的人物,如何能够看不懂账目?” 随后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上前抓住王三的臂膀说道。 “那当家的还说了什么,可还有什么提醒?” 王三脸上很是疑惑,可却将张士元的话记得明明白白,转述说道。 “那当家的说了,便是照着经济学里头来办,若是老爷想着学习这经济学之理,可待着时机一到,望风而动” 听闻此言,王登库猛地将目光投向了身后,那一摞书里头,包括了一干经济学著作。 甚至于那本《国富论》,王登库翻阅得都有些破旧发烂。 身为一名商贾,他又怎么可能按耐得下好奇心,不去研究这经济学呢? 王三不敢多问,仅仅是低着头等待吩咐。 可王登库的眼神却越发深邃起来,他目光一直停在那一本经济学原理之上。 “所谓经济泡沫,便是在投机者的过度炒作之下,产生的一种虚假繁荣。” 他口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当市场价格脱离了原本的供需关系,那待到市场信任一出现危机,那便会像是一场雪崩一般,一泻千里!” 王登库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对于经济学的许多地方还不太明白,可却对里头描述的现象和理论烂熟于心。 先前还有些顾虑,可得了张允修的准信之后,他心里头便越发坚定起来。 “此人到底有什么后手呢?” 王登库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多月之前,张允修便能够下定论,到底是什么给他的自信? 可他也再清楚不过,有着自己的那份账目,就算是张士元争不过江南诸士族,却也能让他们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看了一干经济学理论之后,王登库对于张士元可谓是崇敬万分,不然也不会想着与其合作。 可他脑袋是清醒的,也是利益至上的人。 将那份账目给张士元,进可令其如虎添翼,战胜江南士族之后,自己将会是一份不小的功劳,退就算是张士元失败,与江南士族斗争个你死我活,这份账目也是个助力。 等到双方皆是两败俱伤,那便是自己收拾残局之时。 他与范永斗等人想法相同,手段却是更加高明,且不为过往情绪所影响。 想到这里,王登库对着王三说道。 “王三,从今天开始,你便不要待在府上了,每日里便是去那第三十九铺茶馆,看着期货的价目和各类报纸的讯息。 一有风吹草动,老夫授你决断之权,将我等手上一干期货全部抛售。” “啊?”王三不太明白的样子。“老爷,这风吹草动具体是何?” 王登库嗤笑着说道:“当家的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便是一个风头!” 王三似懂非懂的模样。 (本章完) 第295章 崩溃从内部开始?王詹事我们是要赚 第295章 崩溃从内部开始?王詹事我们是要赚银子的! 万历九年的初冬。 史书曾记载,河北宣德府为“万历九年九月大雪,山中积二尺,及春始消”,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下,许多北方地区自季秋以来便已然出现了大雪天气。 不过由于某种不可抗力的原因,原本在历史上从北方一直肆虐到南方,持续整整两年的大头瘟,已然算是彻底销声匿迹。 但也仅仅是给南北百姓,减轻了些许负担罢了。 入冬以来,原本便节节攀升的货物价格,更加是抑制不住疯涨的势头。 京城百姓面对粮食、布匹等货物的价格都是愁眉苦脸,更加不要说其他地区的普通百姓了。 可与之相比较的是,在寒冬时节,各个高门大户家中,却是有炊烟不断升腾而出,有些大户甚至昼夜不停,于子夜时分尤且能够听到高大墙院里头,那颇为娇俏的靡靡之音。 甚至由于期货市场的出现,不少士绅商贾,拿着赚来的银子肆意挥霍,挥金如土。 毕竟银子躺在期货市场里头,每日什么也不干便能够赚到数千两上万两,那谁还会把银子当银子呢? 青楼酒肆教坊司的生意越发红火,江南一些城市之中,一边是天寒地冻,一边却是歌舞升平,各类奢靡酒水美食不断,甚至胆子大点的,规格都能类比皇宫。 正如一场历史的循环一般,朱门酒肉臭的故事又重新上演,豪绅商贾士族又再次获得了胜利。 那些上层人的斗争,一切代价都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令无数普通百姓,在万历九年这场寒冬之中家破人亡。 一切似乎便要这般尘埃落定? 可短短半个月之后,这一场百年未见之狂欢,却出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太仓州。 王家府上的亭台水榭之间,竟然搭起了一间琉璃屋子。 这屋子不大,便跟个亭子的大小差不多,最为显眼的乃是其四面的墙壁,皆是由琉璃板制作而成,透明澄澈的琉璃不单单能够隔绝寒冷,还能够让在屋子内的茶客,欣赏这冬日里的美景。 这等雅致,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的,单单是要从京城将这琉璃运送到太仓州,还得保证琉璃不破,便是了好大的功夫。 此刻,屋子里有个精致小炉子,上头烫着酒烧着茶,一干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王世贞看着此情此景,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 “元驭兄好大的手笔,这等琉璃屋舍,悉数整个江南,也就你这里独一份了吧?实在是好生叫人羡慕~” 王锡爵端起一杯温热黄酒,小小酌了一口,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地说道。 “无非是京城里头的下人安排,令公子不正在京城,元美兄若有需,让孩子尽一尽孝道,却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王世贞则是笑着摇摇头说道:“老夫不指望那个孽畜了,王士骐那小子如今成日里便是在那期货市场混迹,算是彻底入了迷。” 他没好气的样子。 “老夫托着胞弟敬美前去管教,他倒是好了,跟此子一同流连混迹,却不知那期货市场到底有何蛊惑人心之妖法!” 说起来,他先前托着弟弟王世懋前往京城,特别就是为了管教王士骐和王衡二人,却不想到头来,王世懋这快五十岁的人,却也深陷其中。 “乱渐欲迷人眼~”王锡爵悠悠然说道。“他二人在京城将货物价格炒高一些,也算是给我等助力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颇有些黯然。 “只可惜我那逆子” 王锡爵如今已然清楚了,自己那宝贝儿子并非是去哪里悟道,而是去了西山书院教书。 名义上是教书,可在王锡爵看起来,这与背叛自己有什么区别? 培育多年的优秀长子,竟然投入敌人门下,还对一个十四岁黄毛小子称呼师尊,对于王锡爵来说,乃是莫大的羞辱。 王世贞知道对方对于这个事情耿耿于怀,连忙劝慰着说道。 “令公子不过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待到那西山分崩离析,他定然会明白其中道理的。” “但愿如此吧~” 王锡爵面色阴郁的模样,又将一杯黄酒下肚。 说到这里,他又不免想起一件事情来。 “说起来,这半月以来江南局势倒是有些怪异” “怪异?” 王锡爵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前几月,吾等与江南各乡贤共举大事,再有着天下商贾助力,江南之货物,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占不到一点便宜,各类米面粮油也是纷纷上涨。 可这半月以来,竟无任何增长之势头,实在是咄咄怪事。” “想来却也不是时时都能涨的。” 王世贞说出了一个猜测,可随即却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也皱眉说道。 “说起来倒也奇怪,照着我等估算来看,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所剩下的银两也不多了,他张士元去哪里寻那么多银子,去给那些农户百姓? 可过了这许久,那织造局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照着他们的估计,江南织造局的崩溃也不过是在这一两个月之间了。 天工织造机所产出的海量布丝绸,江南士绅商贾是不收的,运输往北直隶的运力也是有限,没有各地商贾的支持,等到张士元手头银子完,自然便是支撑不下去。 这便是江南士族的阳谋,一方面截断江南织造局生意的进项和出项,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囤货居奇,提升各类货品价格,让原本便紧张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 江南士族可以靠着丰厚的家底,以及在江南百年经营耗下去,西山可是能够耗得下去? 难道万历皇帝还真敢以朝廷神器,去插手织造局事宜?那这件事情的性质便变了,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战场,无非又是一场讨论“开海”的朝廷政令讨论罢了。 “入冬了。”王锡爵强调着说道。“这天气越发冷了,货物价目理应上涨!” 他们这些江南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囤积着海量的货物,便是等着入冬之后,给西山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清算。 结果忙活儿了半天,货物价格倒是不涨了,那他们在这一来一去之间,所承担的存储运输损耗,那可就是彻底打了水漂。 “想来确实有所蹊跷。”王世贞思索着说道。“听闻近来江南出现许多藕煤,或许乃是西山送来的大量藕煤,输入江南之地,影响到了各类货物价目?” 自晋商从京城溃败之后,西山便一鼓作气,将北直隶各地的煤矿矿山皆是收入囊中,许多隶属皇家和朝廷的煤矿,也一干被西山所承接。 故而,这藕煤的生产已然是今非昔比,西山甚至能够将藕煤售卖到远在天涯海角的海南。 “不是商议好了么?”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让那群商贾暂且忍一忍,吾等今后会一应补偿,为何还有这许多藕煤入江南?” 王世贞面露苦色:“元驭兄,此事不可强求,江南这般大,吾等又非是官府,实在是难以禁绝。” “不行!” 王锡爵近来变得十分暴躁。 “万万不能够开这个口子,咱们便是靠着一股气跟张士元耗下去,若是这股气散了,我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世贞身子抖了抖,也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不过他还是较为乐观的,自国朝创立以来,朝廷三番五次想要整治江南,有哪一次成功过? 就算是本次让张允修占据了上风,他们手头上有着田地,又有着百万江南百姓在此,朝廷还能做绝了不成? 翌日。 晋商常廷玉以及浙东商帮的范汝梓共同踏入了王家后院。 王锡爵端坐在后院的茶室之中,为这两名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沏上了一壶好茶。 “这一壶罗岕茶,自古便有素水兰香之说,廷玉兄你出生山西大族,喝遍了天下名茶,可我们江南的本地名茶,不知有没有好好品鉴一番?” 常廷玉接过那杯茶水,顿觉得有些烫手,连忙将茶水放下来说道。 “实在惭愧,小弟我喝不得烫的,且容凉上片刻。” 王锡爵脸色一僵,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范汝梓,笑着说道。 “汝梓侄儿,尔父范涞与老夫素来有些交情,如今他远在南昌府任职,这范家大小生意,皆是由你来决定,这杯茶水看起来你是得喝的。” 他又将一杯茶端在了范汝梓的面前,范汝梓做书生打扮,显得有些怯懦,可却也是摆摆手说道。 “伯父这般奉茶,小侄实在是惶恐之至,实在是不敢受。” “哼!” 王锡爵不由得有些动怒,一拍桌案说道。 “你二人皆是百般推脱,却将昔日约定忘记得一干二净不成?” 范汝梓出身范家,家里世代经营着四明山等地的薪柴贸易,不单单是薪柴,还有各类燃料煤矿同样有所涉猎。 近来市面上燃料价格下跌一事,想来与范家也脱不开关系。 “世伯.世伯” 范汝梓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倒是显得王锡爵咄咄逼人。 王锡爵有些气愤,又将目光投向那常廷玉说道:“廷玉兄,我等乃是同辈,便是将话说明白一点,昔日你我可是有过约定,要维持江南薪柴、煤炭的价目。 事到如今,乃是我等与那张士元血斗的关键时期,尔等为何要降价?” 这常廷玉代表着榆次常氏,乃是晋中富商,虽说比不上那王登库、范永斗几人,可却掌握着“北煤南运”的商路,多年来,山西、河北等地煤炭皆是由着常家运输至江南等地。 常廷玉眯起眼睛来,看向了王锡爵,倒显得问心无愧的样子。 “王詹事,这话便是有所偏颇了,我等早有约定,可却不是这般样子。” 王锡爵从前在朝廷之时,曾经担任过詹事府詹事,故而相熟之人,还是会在私底下称呼其为“詹事”。 可这会儿说出来,却有了那么一丝讽刺的味道。 却听常廷玉继续说道。 “昔日定下约定,你我双方共同合作,我等行商之人将价目提高些,王詹事也会将一干亏损补偿给我等。 我常家不同于江南大族,乃是做着小本生意。 连月以来,江南薪柴、煤炭价格居高不下,我等亏损何止几万两银子?却仍旧看不到银子。 敢问王詹事,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常廷玉背着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而今,那西山煤矿蠢蠢欲动,西山藕煤畅销全国,我常家若再这般下去,为西山抢占了生意。 王詹事有各地好友接济,乃是王公贵族之上宾,可我常家可不想吃糠咽菜!” “你!”王锡爵脸上憋得通红,怒然说道。“不是说好了,过段时日便给银子!” 常廷玉也皱眉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此事不过是口头约定,到时候王詹事不给银子了,我常家又能如何?” 他终究不太愿意得罪王锡爵,撇过头去说道。 “王詹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此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点点燃料价目,影响不到大局。” “你!这个唯利.” 王锡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一个商贾说不清楚,险些骂出口,好在顾忌着与晋商们的合作,终究是忍了下来。 范汝梓则是在一旁苦着脸说道:“世伯莫要太过动怒,这煤矿一事实在是太过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伯应该知晓,那张士元占据了北直隶诸多官窑,所产出海量藕煤,售卖到全国各地” 他哀叹了一声。 “我等不降价售卖,其余人也会降价售卖,最终这生意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实在是无奈之举。” 煤炭、木柴不比其他,西山可以说占据着主导地位,士族大家们想要压价,也不过是一时罢了,等到时间一长,随着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江南士族们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是吃不下来的。 王锡爵则是愤然说道:“尔等便想着眼下之利益,却忘记了从前那张士元是如何对待尔等。 晋商在张士元手头上吃了那许多苦头,全然都抛在脑后了?” 常廷玉拱拱手说道:“王詹事,我常家没那么大的气性,只想着能赚些银子活下去,其中种种,还请王詹事恕罪。”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去。 “在下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王詹事今后若还想着议事,便派人来通报一声,在下定然是随叫随到。” “常廷玉!你好大的胆子!” 说了一番场面话之后,这常廷玉便转身离去,王锡爵对着他身后大喊,可前者却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离去。 范汝梓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叹了一口气,对着王世贞劝慰说道。 “世伯还请宽心,常掌柜不过是一时置气罢了,我等同气连枝,如何能够不互相帮衬。 只不过大家伙皆是靠着生意过活,眼见着别人多赚一点,自己少赚一点,任由着谁心里头也不舒服啊~” 这范汝梓却还一口一个“世伯”地劝慰着,弄得王锡爵异常烦躁,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 “罢了~你也先行回去吧,此事我会修书一封给汝父,让他前来定夺。” 范汝梓如蒙大赦一般,连忙点头说道。 “那侄儿便先行告辞了。” 他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定然已经是得了父亲范涞的意思。 二人心里头都明白,这番话不过是给王锡爵留了面子罢了。 (本章完) 第296章 什么?张士元他也干了? 第296章 什么?张士元他也干了? “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东西!老夫便是知道商贾乃是靠不住的,只顾着眼前小利,目光短浅之辈!” 书房里头,王锡爵在王世贞面前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将心中的阴郁一并抒发出来。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这些商贾会“临阵倒戈”,仅仅是为了眼前几万十几万两银子罢了。 王世贞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乃是个急性子,王锡爵性子沉稳些,可在“王衡”之事发生后,情形彻底发生了调转。 “贾客无定游,所游唯利并~”他念诵了一首诗句,感慨着说道。“自古以来,商贾便是以利为先,若是有十倍百倍之利润,这些人却能够六亲不认。” 商人逐利这一点,显然是可以预见的。 可两人皆是儒学出身,在潜移默化之间,便会忽略了这些东西。 特别是在常廷玉、范汝梓二人离开之后,诸多原本依附于江南士族的商贾们都动摇了。 甚至于,他们本身便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 人人皆是知道西山和张士元的威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时刻感觉到威胁,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长远来看的威胁,并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 比起这个来说,当下眼前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眼下最为关键结症在于。”王世贞喟然叹息说道。“这些人眼前仅仅只有银子,咱们若是不能令他们看到银子,那可就是麻烦了。” “数月以来,我等已然是拼尽全力了。” 王锡爵则是无奈说道。 “大家伙手里的银子也有限,总不能去卖田卖地,随后再去市面上囤积粮食、布匹等一干货物吧? 银子放着不会坏,可粮食、布匹存放要银子,损耗也要银子。 眼下想要团结江南各家已然是不易,若是再想要加码,只恐怕有人要心存怨念了。” 江南各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从前朝廷未曾介入之时,本就是争得头破血流,靠着共同对抗朝廷和张士元,这才共同聚集在一起。 眼下出了乱子,最怕的便是内部出矛盾。 “如若不然.咱们放宽一些?”王世贞试探性地询问说道。“想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放宽一些倒也是无妨的,趁着价目高,让部分人售卖一些出去,填补一下窟窿。” “不成!绝迹不成!” 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此乃是取死之道,江南之争乃是你死我活,正如战场对垒,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妥协。 一旦松了这个口子,便是止不住了,所有人皆是望风抛售,那我等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锡爵不懂经济学,却还是懂得生意的,他们便是要撑着一股气去对抗张允修。 江南士族为了刻意提高货物价格,进行了一场具有默契的囤货居奇,为得便是要给织造局和朝廷压力。 他们将物价维持在一个高位,等到西山支撑不下去之后,便可以缓步下降,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赚取到巨额的差价。 若是真有半点松口,那西山海量的丝绸、布匹、煤炭,将会将江南的货物市场彻底冲垮。 他们往日里投入的银子也将是彻底付之东流。 王锡爵红着眼睛说道:“他张士元便好到哪里去?有多少银子可以撒给田间地头的丘八?趁着冬日将至,在今冬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必将支撑不下去,随后我们不单单将守住江南,还能将过往亏损之银子全部赚回来,甚至于还能多赚一笔!” “此事我也知晓。”王世贞则是苦着脸说道。“可我们确实有所约定,要给予商贾们一部分补偿,这些商贾看不到银子,断然是不会认真行事的,眼下最为关键的,乃是从何去寻到这些银子。” 这才是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如今之计。”王锡爵面容纠结的模样,“便再只能先多方筹措,将店铺、田产抵押一些,随后再出海,联系海上的一些‘海商’,我等再多多出些货物,来填补上这一头的窟窿” “出海?” 王世贞愣了一下,江南一干士绅商贾心里头对于出海之事,那皆是如明镜一般。 自从朝廷将倭寇之乱彻底剿灭后,江南出海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朝廷有卫所有驻军,贸易固然是不会断绝,可却也并不似以往那么轻松了。 甚至于,为了保持一个高位的价格,江南士族也同样做好了约定,有限量的对外输出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 这些大明的硬通货,不论是南洋商贾还是佛郎机人皆是趋之若鹜,他们自然是待价而沽。 眼下为了破局,王锡爵也只能打破这一默契了。 王世贞想了想,也终于是颔首认同说道。 “海贸有所风险,可却是来银子快些,倒是个解决的法子,无非是少赚一些,多使些银子打通关节.” 时间又是过了半个月。 王锡爵二人每日皆是关注着江南各处的物价,可越看却越发令他们心惊。 “每日波动并不明显,可却始终在缓步下降,这张士元在搞些什么猫腻?” 王锡爵颇有些气愤的样子,看着府上家丁,以及各处商贾所传来的信息,重重地一拍桌子说道。 “西山没有什么动作,还是四处推广那什么‘天工织造机’,有不少百姓加入其中,可却很难影响大局。” 王世贞很是笃定地说道。 “那为何入冬之后,价格一降再降?!”王锡爵都有些失态了,这不单单是简单数十文数百文钱的波动,更加是白的银子。 可以说市面上整体物价下跌十文钱,他王锡爵单单一人,便可能亏损去数万两银子,任他再讲究一个“淡泊名利”,也照样是无法忍受的。 王世贞脸上一僵,他试探性着说道。 “这便是那所谓经济学之道?” 显然,经济学这个词语,已然因为张允修的影响,成为了如今大明尽人皆知的热词。 “不过是功利之学,此乃是小道!” 王锡爵有些不屑一顾,却又是十分疑惑地说道。 “照着常理来说,这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早该折本倾产,为何能够支撑到现在?他张士元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王世贞也有些疑惑,正欲分析一番,却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王锡爵皱起眉头,将那打搅的管家唤了进来,正欲训斥一番,却听那管家叫苦不迭地说道。 “老爷大事不妙,咱们的船队出了海.” 管家显然认识王世贞,自然是直言不讳了。 王锡爵心里头咯噔一下说道:“遇到了海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船队遭了海难,他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海上风浪无法估计,遇到些意外也是难免的事情。 “非是如此,情形要好上一些。”管家连忙解释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佛郎机人压价了说是往日的价格还是要变上一变,压了我们一半的价格” “压价?” 听闻到这句话,王锡爵更加的不可思议了,他宁愿相信船队物资遇到了风浪,也不愿意去相信佛郎机人敢压价。 大明的货物历来皆是硬通货,唯有外国商人恳求他们多进行一些贸易,从来没有外国商人压价的道理。 王锡爵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管家,质问着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管家支支吾吾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原本小人也不太相信,可托人多方打听之后,才从一些佛郎机商人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海上近来出现了两股势力,一股便是在江南,一股便是在月港附近,他们手头上皆是有着巨量优质丝绸、布匹,还可兜售上品琉璃。 佛郎机人说什么,比起咱们的货物,他们的要更加实惠优质,故而不愿意再照着原先的价格收购!” 王世贞连忙上来询问说道:“他们压了多少价格?” 管家迟疑地看了一眼王锡爵,才缓缓说道:“佛郎机人说了,要以半价收购咱们的货物,随行的家丁不敢做主,便想着由小人前来通报一声,由老爷来定夺,这船只还靠在港口呢,老爷要早做决断才是。” 一听到优质丝绸、布匹以及上等琉璃的字眼,王锡爵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定然是张士元那小子搞的鬼!” 王世贞也思索着说道:“这天底下,有这般能力的,也就唯有西山能够做到了。” 想要调动如此多的物资,还能在朝廷海禁的政令下出海,除了江南各个世家大族,那便只有西山了。 王锡爵重重地一拍桌案说道:“老夫险些忘记了海贸一事,却给张士元钻了空子!” 那管家颤颤巍巍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询问说道。 “老爷,如今我等如何行事,那海港船只可不能停靠太久” 江南各地卫所还是盯得很紧,卖个面子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久了却也是不能视而不见。 “半价也得卖了!”王锡爵突然厉喝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多少总是一点收入!跟海上的人说明白了,将货物清理立马返航,顺带将事情查清楚一些,到底是何人在海上疏通关节,采取了何等手段,这其中即刻给老夫查得一清二楚!” 管家立马磕头回应说道:“小人这就去办!小人这就去办!” 等到管家匆匆忙忙离开,王世贞才继续感慨着说道:“我等还是中了那张士元的算计,他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在许多人看起来,张允修行事无非就是照着他在《经济学原理》《国富论》等书里头的论述,以经济学之道,一方面将海量廉价商品输入江南之地,另外一方面靠着西山的家底,以一种近乎赈济的方式,让普通百姓加入到他那织造局之中。 最后再通过期货市场,来调控整个江南的物价。 不过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理论看起来很是美好,可实际实行起来却是艰难万分。 所以,在江南士族的三板斧下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可事到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江南织造局若是打开了海上的销路,靠着海上攫取的巨量白银,还真有可能将王锡爵人等给拖死。 甚至于,江南织造局还有一个便利之处,带着皇商的名头,有着应天巡抚衙门的支持,他若想要暗自行海贸之事,将会比江南士族偷偷摸摸行事,要更加的便利。 王世贞感慨着说道:“想来,我等还是太低估了此子心机,他背靠着朝廷和皇帝,天然便是压着咱们一头。” “自古便没有这个道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锡爵很是坚决地说道。“将此事快马报予徐公知道,不论是寻倭寇侵扰,还是告发织造局下海之行径,总归是不能够令其得逞!” 三日之后,消息又重新传到了太仓州之中。 只不过,在王家后院里头的琉璃茶室,多了一名老者。 今日倒是个晴天,一缕暖阳照射在徐阶老迈得有些腐朽的身上,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身后的琉璃落地窗子,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我等在这张士元所创之琉璃之中,商讨如何应付这小子之事,实在是别有一番趣味~” 王锡爵脸上却是有些焦急地说道:“眼下正处危急之时,徐公却还有闲情逸致,去谈论什么琉璃屋子,徐公若是喜欢,今后学生送徐公几间便是。”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又给张士元送银子?”徐阶挑了挑眉毛说道。 “这”王锡爵脸上有些尴尬。 徐阶则是呼出一口气,脸上显得十分红润,气色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老夫却与尔等不同,年纪大了,受不得太重的刺激,心境平和一些,方能将事情给办好了。” 王世贞颇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徐公,近来您看起来可是精神矍铄。” 前段时日,徐阶看起来可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眼见着便要撒手人寰,甚至将一干家中事务都给安排了,可转头之间,这老头却像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徐阶笑起来声音很是沙哑:“二位有所不知,老夫近来得了一则药方,名曰‘安神定志丸’,说起这药方倒是有个故事,历来皆是为皇宫大内所用,寻常人是万万接触不到的。” (本章完) 第297章 稍安勿躁!且看老夫如何安排! 第297章 稍安勿躁!且看老夫如何安排! 提及到这个事情,徐阶面上掠过一丝惋惜,轻轻摇了摇头。 “这安神定志丸神妙异常,最早甚至可追溯至成祖之时,可惜今上受了张士元蛊惑,推行什么现代医学,竟将这传承百年的良方弃如敝履。 老夫听闻时,只觉痛惜不已,费了好些功夫才寻得药方,让自家药铺赶制了不少。” 说到这里,徐阶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却别说,这药丸服用之后,每日夜里睡得越发是安稳,晨起时看镜中面色也好了起来。 那张士元真是误国不浅——不过也好,皇帝不用,正好我等享用。二位若是需要,尽管开口,老夫这就差人送些到府上。” 王世贞连忙拱手,脸上满是恳切:“若真有这般神效,那张士元简直堪比妖蛊,实在是朝廷祸患。不瞒徐公,学生近日也总难安睡,还望徐公赐药。” “无妨无妨。”徐阶笑得愈发开怀,正要继续说话,却听“砰”的一声响。 王锡爵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头的水都溅出了半盏,他怒目圆睁,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徐公,眼下危急至此,您却怎还有闲心谈论药方之事?我等已然查得明明白白,那织造局以出海除倭的名义,实则乃是用朝廷水师海船,行海贸商贾之事,这等胆大包天,难道徐公却无一点动容?” 王世贞在一旁喟然叹息,伸手按了按王锡爵的胳膊:“元驭兄稍安勿躁,此事干系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莫要再说这些!”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够了!”徐阶突然出言制止,抬眼看向对方说道。“就算是你知他违法乱纪又如何?此事你却敢捅出去? 王元驭尔到底是想着为子孙后代谋个福,还是逞一时之气,要与那张士元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茶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本来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心里头还有些想法,经过徐阶这一提点之后,瞬间哑火了。 二人也都反应过来,如今正是两难的境地。 好消息是,张允修总算是露出了把柄,干出悖法乱纪的勾当。 坏消息是,王锡爵、王世贞、徐阶以及一干江南士族都干了,私下里借着海贸牟利的勾当从未断过。 把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上,无异于是当众扒开自己的底裤。 “我如何能够不急躁?”王锡爵无奈叹息说道。“他张士元谋划已久,我等寻觅倭人合作,竟然被断然拒绝,还有那佛郎机人,似乎也为张士元马首是瞻,再这般下去,小民与商贾为了一时之利,都将投入江南织造局的门下。 谋划将功亏一篑!” 江南士族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太多的银子和资源了,本以为会像是过往的历史一般,最终便是士绅们让出点利益来,给百姓做做样子,让朝廷有个交代,便这般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那张士元偏偏不照着常理行事,可谓是招数频出。 原本就因为长子王衡气愤不已的王锡爵,这会儿哪里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情。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徐阶摇头晃脑的样子,甚至提起茶壶,给王锡爵添上了一杯茶水说道。 “君子在于修身养性,元驭你这般急躁,如何能够成事?” “徐公!” 王锡爵不懂为何徐阶会这般处变不惊,人家将祖坟都要刨了,却还有闲心在此喝茶谈风雅? 他连连跺脚说道。 “此事万万不可再行拖延,待到张士元做大之后,我等定然会众叛亲离!” 江南士族便是个利益集合体,在占据上风之时,尚且还能坐下来其乐融融,可若是颓势尽显,说不准就还会有多少个常廷玉出现,共同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王锡爵他们对抗的并非是某个人,而是朝廷上皇帝和内阁的意志,这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次都输不得的。 正当王锡爵着急上火之时,他身旁的王世贞终于是提点着说道:“元驭兄却还不太明白啊~” 说完这番话,他悠悠然将一杯茶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起来跟徐阶一样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锡爵给整懵了,他扭头看向徐阶疑惑着说道。 “徐公、元美兄,你们这是何意?”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徐阶悠悠然说了一句《大学》里头的句子,接着抬眼看向王锡爵说道。 “元驭你这一肚子才华,却忘了圣贤书里头的道理么?” 这会儿,王锡爵终于品味出徐阶的意思了,他瞪大眼睛颇为震惊地说道。 “徐公还留有后手?” “哼。” 说到这个,徐阶冷哼了一声说道。 “老夫若是不多做一手安排,难道等着尔等被那张士元耍得团团转么?” “这”王锡爵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也有着一丝欣喜,“徐公可否明言,安排到底是什么,也能让我等安心几分。” 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应天府乃是陪都,世人惯称之为南京,南京一地本设一府,掌管府内大小民政、司法、赋税、治安等。 然自太祖以来,为统辖江南诸地,多有设立巡抚一职,初时乃是临时设立,后却成了常设一职。 巡抚衙门一设,设应天府尹却也形同虚设.” 王世贞顿时一喜,连忙拱拱手说道。 “学生却是忘记了,这应天府之中还有一名刚正不阿的孙叔孝啊!” 时任应天府尹乃是孙丕扬,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曾任职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他非是江南之人,可对于张居正的行径素来是看不惯的。 如若不是多次顶撞,以他的资历,又怎会到南京一地来? 可几年前张居正信手一道调令,却为如今埋下了隐患。 孙丕扬素有清廉之名,在南京任职断然没有更换的道理。 张居正也非是一手遮天,他安排一个殷正茂和海瑞,已然是顶着众矢之的,难道还能将应天上下换一个遍不成? 这倒是跟他自己设立的考成法相违背了。 王锡爵眼中也绽放出神采来,瞪大眼睛说道。 “徐公说通了这孙叔孝?” “说不通。”徐阶连连摇头说道。“可他乃是个嫉恶如仇之人,眼见着张士元此子离经叛道,蛊惑圣上,还将江南搅动得天翻地覆,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老夫先前与他有些交情,稍稍提点自然能成我等破局之道!” 王世贞则是笑着说道:“应天乃是江南咽喉所在,也正是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咽喉所在,殷养实与海刚锋想要行事,断然是绕不开的。 此借刀杀人之法也!” “府尊!此事仍需要三思而后行,若将此文章发自那《京畿日报》之上,府尊将成为众矢之的,江南也将再次动荡。” 应天知府衙门中,应天府同知苦口婆心地劝说,唯恐这孙丕扬将天给捅开了。 时任应天知府的孙丕扬,眉毛倒竖起来,他面目方正,却显得有些粗犷,厉声说道。 “道松兄,尔若还将我孙丕扬看作好友,便莫要再提此事,我意已决,定然要天下人知晓其中真相缘由!” 这应天府同知李道松乃是孙丕扬同乡,二人在江南之地相互照应,李道松自然生怕对方惹来祸端,不依不饶地劝说道。 “便是因为那一封信,此信是何人送来的?乃是那辞官回家的王元驭、王元美,还是那蛰伏江南的徐阁老?” 李道松嘴唇都有些颤抖了。 “此乃是他们与朝廷之争端,府尊何故参与其中?却不怕为人所利用么?” 孙丕扬则是挺直了腰板,一幅决绝的模样,看向好友说道。 “信件内容牵扯众多,我不便与你知道,否则便是让你惹祸上身。 道松兄只需知道,这江南糜烂不堪,盖因那京城宵小之辈,蛊惑君上行商贾之事,而今更加是离经叛道.” 孙丕扬说到这里,话头瞬间便止住了,一挥长袖说道。 “不必多言,我即刻将此信由快马送至京城,届时自有有识之士,为我将后头的事情给办好了。 到时候天下人自能够明辨是非! 至于我孙丕扬,也却是孑然一身,他张江陵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便是。” 这李道松急得直跺脚。 “糊涂啊!糊涂!孙叔孝你却觉得自个做得全然是对的么?那张士元身上不干净有离经叛道之举,可江南士族有干净多少?多年以来叔孝难道看得还少么?” 孙丕扬面容抽动了一下说道:“江南士族也有行善赈济之举,恶事没有明证,可我手头上握着那张士元作恶之证,自然是不吐不快!” “叔”李道松还想劝说。 却被孙丕扬直接打断说道:“我意已决,一干后果自当一个承担,道松兄若还认我这个朋友,那便暂时助我保守此事。 等到信件到了京城,届时若道松兄想要检举于我,去博取个前程,我孙丕扬也断然毫无怨言,甚至会拍手称快!” 说完这一番话,孙丕扬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而去。 李道松急得团团转,却是毫无办法。 新明书坊。 《万历新报》编辑部。 主编张嗣修在审阅完今日的稿件,安排好排版事宜之后,便终于有闲心坐下来,为自己泡上一壶茶水,随后再阅读一些往来好友的书信。 张嗣修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之人,也没有幼弟张允修那么多的心思,乃是个醉心文道之人。 最为喜爱钻研的,便是诗词、戏曲。 万历五年丁丑科举,读卷官初拟张嗣修在第二甲第二,可万历皇帝拆卷看到名单之后,便将张嗣修擢置为一甲第二榜眼。 此事说明了万历皇帝从前对于张居正的恩宠,却也让张嗣修处于风口浪尖之中。 士林风评之中,将张嗣修评价为靠着父辈恩荫的无才之人,便是在翰林院也待得不安稳。 好在幼弟张简修对于他这个二哥还算是了解,给他安排到报社编辑部之中。 如今张嗣修成日里便待在编辑部,看一看各类天文地理、医药卜筮、古文诗词的稿件,也算是乐在其中了。 特别是对于话本戏曲之道,张嗣修若非是碍着老爹张居正,却也想去那西山剧院谋个差事。 这会儿,他已然拿起了好友汤显祖的信件,信件里头乃是汤显祖之新作《紫箫记》,特别发给张嗣修品鉴一二。 说起这汤显祖,与张嗣修倒是有一番情谊,二人为同科参加会试,张嗣修中了榜眼,可这位好友却因各类原因,最终不得取中。 将那《紫箫记》端详起来,张嗣修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番说道。 “义仍兄才华横溢,却不在这四书五经上,乃是在戏曲诗词与天文地理之上,悉数这天下,也唯有士元的西山乃是他最好的归宿。” 张嗣修是有意将汤显祖引荐到西山,以张允修那天下怪才尽入我麾下的意思,应该也是不会拒绝的。 可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这汤显祖乃是个倔脾气,以西山的名声,他能够放下身段来,去投奔西山,“攀附权贵”么? 到底是要士林中的清名,还是要追求自身之理想抱负,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正当张嗣修纠结不已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少年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万历新报》编辑室。 能在锦衣卫把守之下,直接闯入编辑室之人,除了张允修还有谁? 张允修看了一眼瘦弱、儒雅的二哥,又看了看四周的文书、编辑一干人等,沉声说道。 “尔等先行出去吧。” 张允修在报社里头的威望还是极高的,编辑、文书们得到吩咐之后,纷纷麻溜地起身离开,一时间这编辑室里头唯独剩下了兄弟二人。 张嗣修觉得有些奇怪:“士元今日不去西山?怎会有此闲心来我这里?” 这些日子里头,张允修不是去西山研究他那什么大棚,便是去医馆推行现代医院,然后时常又去机械学院捣鼓出什么新奇东西,去皇宫里跟万历皇帝好好研究一番。 幼弟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他甚至还能抽空创作话本小说,再遥控一下江南局势。 张允修今日脸上却是异常严肃,很是认真地对张嗣修说道。 “二哥,此番决计不能再忍了,有人竟然想要掏咱们的钩子,那咱们也不留情面了,给他们来一场盛大的溃败。” 张嗣修脸上带着微笑,瞬间僵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什么?” (本章完) 第298章 《贾道疏》?张士元朕让你不要怂! 第298章 《贾道疏》?张士元朕让你不要怂! 徐阶的眼线遍布朝野上下,张允修自然也不能是聋子瞎子。 特别是报纸乃是他发扬光大的行当,在《京畿日报》里头安插一些眼线,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那应天府尹孙丕扬,近乎于自爆的文章一发到《京畿日报》编辑部,张允修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具体内容不外乎,孙丕扬担任应天府尹期间,在江南的所见所闻。 这文章可谓是洋洋洒洒,说一句呕心沥血都不过分,显然是夹杂着孙丕扬浓厚的情感。 甚至于他还学起了海瑞的治安疏。 从江南百姓疾苦,一直说到张允修倒行逆施。 “江南之民,久溺贾道而不自知,其心为利所锢.” “古之仁义礼智、温良恭俭之德,尽皆抛却” “田野荒芜,阡陌不治,农人释耒耜而操算筹,膏腴之地沦为蒿莱.” “更有江南织造局,竟倚驻防水师之权,行商贾逐利之实,其舟楫往来,非为输国用、济民生,乃私运货物以资寇仇” “倭寇肆虐东南,彼则暗通款曲,馈粮送械” “佛郎机人觊觎海疆,彼亦沆瀣一气.” 不愧是进士出身,三言两语便将张允修这奸臣的人设给作实了。 言语之间,似乎江南的一切乱局,张允修都成了始作俑者。 这些内容源于眼线的转述,自然并不太全面,不过也能够大致探查出这孙丕扬和江南士族的意图。 “想来不单单仅有这些。”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想来江南士族不会行事如此简单,必然存了不少证据,届时在那《京畿日报》上一并发出,传予天下人知道,你弟弟我便将是臭名远扬,成为众矢之的了!” 比起一封弹劾送到内阁和皇帝面前,如今这报纸也成为了清流士绅们手头上的一个工具。 这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张允修将新事物带到这个时代,就不可能限制别人的使用。 简单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张嗣修不由得吓了一跳,十分震惊地说道。 “士元,你怎敢这般行事,以水师海船出海行商,这可是徇私枉法的大罪!” 他所见的角度显然是完全不同。 对于自小循规蹈矩,受到传统儒学管教的张嗣修来说,遵纪守法,以正当手段去达成目的,才是儒家仁义,才是正人君子。 张允修却是笑着摇摇头说道:“西山是陛下的西山,织造局也是陛下的织造局,我替陛下赚银子,哪里来得徇私枉法。” 张嗣修有些急了:“可是对方咬着个通倭叛国的罪名不放,你又怎奈如何?” 说到这里,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起身在编辑室里头来回踱步,很是抓狂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 “快些去告予爹爹知道!” “诶呀!士元我早有跟你提及,这些人阴险狡诈至极,要万分小心才是!” 张嗣修想了半天,才从脑袋中憋出一个提议说道。 “此事太过偏激,我等与《京畿日报》商议一二,或许能够从中斡旋一番。” 听闻此言,张允修颇有些无奈了。 看到这二哥着急忙慌的样子,又再次验证了自己的设想。 张居正倒台之后,这几个兄弟没一个支棱的,不单单有皇帝有意打压的原因,也有他们性格的原因。 眼前这位二哥张嗣修,历史上还曾担任过明光宗朱常洛的授课先生,官至礼部右侍郎。 可却最终落个流放命运,妻子投江自杀,十岁儿子也冻死。 最终孤身一人前往雷州以替人抄书为生,日日都在思念父亲张居正。 张家想靠着这群兄弟,就算是万历皇帝不打压,照样也得玩完。 “商议个毛!” 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 “如今咱们与清流士族已然是不死不休,二哥却还存着绥靖之心?” “总好过两败俱伤吧~”张嗣修无奈叹息说道。 张允修不打算多言,将一篇文章也同时拍在书案上说道。 “话不多说,二哥只需将这篇文章刊印上头版,公布天下即可,他《京畿日报》可以刊印天下,可我《万历新报》所涉及之看众,要还更多。” 张嗣修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份文章取过来一看,脸上却露出疑惑。 “这是.” 他本以为张允修又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上头并没有什么声嘶力竭的讨伐,反倒是一个又一个浅显易懂的财报总结。 张允修甚至还贴心地配上了示意图,划出了接近三月以来,西山工坊、煤矿等等产业的收支趋势。 具体的数据自然是被忽略,可大致的数据一出,全文上下似乎都在说明一个事情——我西山就是牛逼。 张嗣修有些忍俊不禁,他本以为幼弟会十分刚烈,没想到竟然比起自己想象的要温和许多? 可饶是如此,却还听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 “他江南士族不仁,便别怪我不义,本想着留上一些颜面,可他们不给面子,那便让他们瞧瞧厉害!” 张嗣修左看右看,却也没在这篇文章中,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这“厉害”到底在哪里? “士元,你小子竟然怂了?” 乾清宫里头,万历皇帝一对大小眼看着那篇文章,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往日里张士元是何等人物?那是能够在朝廷上舌战群臣,能够当着百官的面殴打监察御史,将礼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都逼上绝路的人物。 结果,面对那应天府尹孙丕扬一篇《贾道疏》,便是毫无任何情绪,仅仅靠着一篇“西山季度财报”,便想着糊弄过去了。 老实说,万历皇帝也想学着他爷爷嘉靖,来个稳坐钓鱼台,让张允修与那江南士族好好斗上一斗,待到最后再出来主导事情的进展。 可现在倒好,张允修这小子直接摆烂了,不抵抗了还行。 虽然说,这一篇《贾道疏》里头,主要针对对象还是他张允修,可归根结底,这西山还是皇家的产业。 西山每月大头收入,可都分红到了皇宫之中,不然万历皇帝如何能够阔绰的大加赏赐? 他孙丕扬骂贾道乃是巫蛊之道,便是在断万历皇帝的财路,这怎么能够忍受? 万历皇帝气鼓鼓的模样,颇有些小孩子的语气说道。 “不成不成~你这回应算个什么样子?” 他抬了抬豆豆眉。 “士元还不知么?昨日《京畿日报》已然刊登那篇《贾道疏》了,那孙丕扬不要官身,也不要富贵,愿以他头上乌纱帽,换一片朗朗青天。 他这是在逼迫朕惩治于你,逼迫江南织造局关门大吉。” 说到这里的时候,万历皇帝显然很是不悦的模样。 对方绕开了传统的上疏程序,通过报纸上了一封给全天下黎民百姓的《贾道疏》,看起来是秉公无私,看起来是为国为民。 可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是侵蚀皇权的一种表现。 地方大臣不向着皇帝喊冤,却朝着天下士人高喊口号,妄图以天下悠悠众口逼迫皇帝妥协。 眼见小皇帝气鼓鼓的模样,张允修不由得哑然失笑,他拿起一份《京畿日报》抖了抖,在上头比划着说道。 “陛下,微臣这便是在反击啊,如何能够说是软弱呢?” 他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微臣反倒是觉得,此法有些太过激进,牵一发而动全身,会闹出大乱子。 若非是江南士族将此事做绝,我断然不会这么快出手的。” 这话给万历皇帝也整糊涂了,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士元你和朕说笑不成?你不就是公布了一下季度财报么,咱们西山确实是赚了不少银子,可这不正是给人以口舌?” 《贾道疏》里头,弹劾张允修三大罪状,除开通敌、乱政,剩下一个便是逐利,败坏天下风气。 张允修将财报公布出去,不正是将告诉天下人,我便是逐利之人么? “逐利又如何?通敌又如何?乱政又如何?”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 “饭都吃不饱了,还讲个鸟的礼义廉耻,这天底下的道理,吃饱饭便是最大的道理。 只要能让大明百姓人人吃饱,就算是出去抢去偷,那又何妨呢?” 万历皇帝出奇的,也劝说起张允修来。 “士元呐~这道理朕是懂的,贫苦百姓是懂的,可底下的士人、读书人可是不懂的,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张允修嘴角微微一扬说道:“没事,过些时日他们就没有时间觉得不妥当了。” “这是何意?”万历皇帝再次发出了灵魂拷问。 “陛下可知经济学之道?” “朕每日都在学习,赚银子的学问,那自然是要大学特学!” 万历皇帝并没有撒谎,他在经济学之道上,展现出比四书五经要强百倍的兴趣,甚至为了研究一个经济学规律,会亲自去期货市场微服私访,笔记甚至做了厚厚的一打。 “那陛下应该知道。”张允修挑了挑眉毛说道。“什么叫做市场信心吧?” “依照下官来看,徐子升这是走了一步臭棋,江南士绅不愿自己出头,怕查到他们自己身上,便将这孙府尹给推了出来,充当他们的马前卒,实在是可悲可笑。” 户部衙门,一处值庐内,张居正、张学颜、张允修,三张齐聚一堂。 对着一幅期货市场的趋势图,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学颜侃侃而谈起来。 “所以经济学之道,无非乃是研究如何调配钱粮的学问。 而商贾们兜售商品的本质,实际上便是相信,手中商品能够在另外一个时间和地点,达到更高的价值。 这便是市场对于某种商品的信心!”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整得坐在下头的张居正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咳咳~”张居正咳嗽了一声,“闲话少说,子愚啊~你便将其中道理说清楚便可,西山这财报为何会引发市场动荡,此事干系重大,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 对于《贾道疏》,张居正自然是不会置之不理,可正当他纠集手底下一干门生,准备于清流士族开展一场骂战之后,却发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采用了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对抗法子? 张学颜在首辅大人面前讲授这经济学之理,显然还是有些紧张的,他瞧了一眼坐在后头的张允修。 张允修与他目光触及,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如同被点化的学徒一般,张学颜立马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张居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只能是无奈叹息,当作没看到。 “却说这市场信心,乃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如期货市场的作用一般,市场有信心能够调配好资源,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然而这一切也会出现错配,商贾向来是逐利,也容易为眼前利益所冲昏头脑 正如这一次南直隶与北直隶货物价目上涨一般,其中有江南士族囤货居奇的效用,却也有着一批人,成日里想着旦夕巨富,却忽略了货物的实际价值.” 张学颜一拍桌案说道:“道理便是很简单,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如今市场上货物之价目,与货物本来的价值,乃是相互错位的。 这种经济泡沫,在信心膨胀之下,看起来确实是势如破竹,没有人会相信泡沫会破裂。 可终究有一日,意外出现之后,信心链条出现崩塌,那便是商贾、士绅末日之时。” 这些理论,对于张居正来说,其实并不是太浅显。 相反,这种说话方式甚至有点晦涩。 可多日与幼子讨论那货殖经济之道,加之近来耳闻目染,张居正还是将其转化成自己能够理解的道理。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故而,徐公走了一步烂棋,他驱使孙丕扬奋力攻讦,却不知此举某种意义上,将会影响到市场上物价上涨的信心。 而《万历新报》上的西山财报,进一步击垮了市场对于物价上涨的信心?” “这世上百货物资,皆是有其价值。”张允修在后头悠悠然说道。“爹爹,物价不过是回到他原本应该到的地方而已。 (本章完) 第299章 《京城市易新规》?好日子到头了! 第299章 《京城市易新规》?好日子到头了! 对于市场来说,支持物价上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江南士族,而去对抗西山的过程。 昔日,市场上一直流通着“西山要完”的论调,稍微通晓一些财货之理的人,也能够计算得出来,以西山的能力,怕是无法在江南这个无底洞支撑下去。 只要西山一倒,那廉价的藕煤、琉璃、布匹等等一干货物,将成为一个历史。 他们赌得便是在西山崩塌的那一刻,冲上去将其吃干抹净。 可徐阶等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屑去了解一个离经叛道的理论。 至于在期货市场里头,早就被银子冲昏头脑的“赌徒”,就算是有所疑虑,也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去自我说服自己。 文渊阁。 申时行刚刚将一打弹劾文书处理完毕,这茫茫多的弹劾奏疏,皆是响应着《贾道疏》的号召,对于朝堂上的“宵小之徒”,发起一场又一场的反攻。 甚至在午门之外,已经有了跪坐死谏的御史言官,便是要逼迫皇帝和内阁在此事上有所表态。 从前,他们弹劾张允修没有什么实证,可事到如今,江南织造局“通敌”的证据便摆在眼前。 货物吞吐那么大的数量,加之水师海船的调动,根本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难道皇帝和内阁,要对张允修一护再护么?那天下底下的法度又在何处呢? 申时行看着那些奏疏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朝着张居正说道。 “恩府,事到如今便不需要坚持了,学生斗胆请恩府入宫面见陛下,江南诸事想来要暂且缓缓了。 说起来,徐子升与恩府还有些师徒之情,派人前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能将江南以及北直隶局势稳定下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枝丫上头的积雪说道。 “大明的百姓支撑不住了,咱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闹得天下大乱” “不必忧心此事,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这些话却被张居正直接打断了。 此时天色已黑,在阴暗闭塞的文渊阁之内,张居正脸上被煤油灯映照得忽明忽暗。 “恩府?”申时行瞪大了眼睛,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意。 却听张居正用浑厚沉重地声音,十分流畅地吩咐说道。 “其一,参照西山之法,由户部牵头,联合期货交易市场,草拟一份《京城市易新规》,规定今后各大小商户囤积货物上限,并制定货物价目波动范围,今后若再有大幅度波动,严查大小商贾囤货居奇之罪.” 要是说原先是一头雾水,这会儿申时行就脑袋一片空白了,这是何意? 先不提张居正这说话方式,跟幼子张允修一模一样。 就说这政令之内容,怎么听起来“物价上涨”之祸,还有江南争端好像已经解决了一般? 可张居正却不容置喙,继续说道。 “其二,召集三大营一千精锐,往后一旬之内,于皇城内外加紧巡逻警戒,防止宵小之徒趁乱” “其三。” 说到这一点,张居正顿了顿,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咱们春夏之际,于常平仓囤积之粮食、货物,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户部与太仆寺紧着些,若是有必要,太仓银也可动用。” 说完这些,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在太师椅上瘫坐下去,似乎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入冬了,朝廷今岁不算是困难,多赈济一些流民百姓,让货物价目多降低一些。” “恩府.”申时行后知后觉之下,终于明白,显然眼下困境已然得到了转机。 张居正倒也不解释,仅仅是坐在有些破旧的太师椅上,悠悠然地说道。 “天越来越寒了,烧一烧这肥猪的油膏,多活一些百姓,我大明便能多活几年。” 申时行瞪大了眼睛,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他重重点头说道。 “学生,明白。” 第三十九铺的二楼包间之中。 王世懋穿着一身灰色道袍,舒适地倚靠在禅椅上,看了一眼楼下的价格木牌,对着面前的侄儿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好东西,短短数月时间,所赚取之银两,更甚于往日十几年之经营。 若是时时都能有此等进项,我王家何愁在江南不能立足?” 王士骐手里端着一本话本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他笑着说道。 “躺着赚银子,谁能想到天底下真有这般好事?这得多亏了锦衣卫的张卫事,若不是他创立这期货市场,你我叔侄二人,如何能够这般悠闲?” 说到这里,王士骐不由得压低声音。 “世叔,侄儿已然约好了醉香阁今夜雅间,届时这东四牌楼身段最好的姑娘,都可与我等作陪,世叔白日里要养精蓄锐才是啊~” 王世懋老脸一红,有些不太好意思,却也低声询问说道。 “想要请到那些姑娘,怕是要费不少银子吧?” “世叔。”王士骐皱起眉头说道。“谈银子太过粗俗,如今我等最多的便是银子,要赈济出去才是啊~” “是极是极~” 叔侄二人随即发出一阵颇为癫狂的大笑。 过了一会儿,这王世懋却又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期货市场虽好,可惜已然是明日黄,西山如今乃是砧板上的肉,任谁都想与咱们分一杯羹,今后想要再赚到银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王士骐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世叔思虑太多,西山的期货市场没了,我等再开设一个不就成了。 皇帝若想将位置坐得安稳,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这些人,为他镇守一方。 即便是皇帝忘了本,却也是要栽跟头的~” 直接将万历皇帝作为谈资,王士骐如今不可谓不狂妄。 若是放在从前,王世懋定然要好好训斥一番,可眼下王士骐所说的正符合他之心意。 正当叔侄二人交谈之时,楼下又响起了雷鸣一般的呼喊之声。 “看涨!” “看涨!” “看涨!” 王士骐也毫不掩饰疯狂,倚靠在二楼栏杆之上,挥舞起拳头跟着高声大喊。 每每到货物价格展牌更新之时,便是期货市场里头最为疯狂的时刻。 王世懋端起一杯小酒,看着疯狂的人群,无奈地摇摇头,他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跟着去起哄,可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那展牌。 “价目更新!” 随着一声茶馆小厮的呼喊,便有期货市场的工作人员上前翻动更新展牌。 这个过程已然是十分迅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展牌的变化。 可在最后一块木牌更新完之后,期货市场里头竟然陷入一阵死寂之中。 有一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绿了?怎么会是绿的?” 为了区分涨跌,如今期货市场展牌已然用“绿色”和“红色”,分别代表下跌和上涨。 一个月以来,这红色几乎占据着主导地位,象征着红红火火。 可今日,竟然突然转绿,展牌之上大大小小几十个价目,大部分都是绿色,红色也不过是零星一点罢了。 一时间,期货市场里头顿时炸了锅。 “怎么会是绿色的!这不符合经济学!” “他张士元马上便是要认罪伏法了,如何能够变绿?定然是暗箱操作,张士元还想着垂死挣扎不成?” “不成,我要去铺子里头瞧瞧,价目怎会突然下跌这么多?” 二楼。 “这不可能!” 王士骐难以置信地看着楼下的一片绿色,仿佛那绿色是戴在自己头上一般。 “西山不行了,明明是咱们赢了,这物价必然再行上涨一波,还没有到达峰值怎么会突然下降? 要降也得是西山彻底土崩瓦解之后。 这并不符合常理!” 连月来沉迷于期货市场之中,王士骐自然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独到理论。 “莫要慌张。” 王世懋在后头悠悠然说道。 “不过是些许调整罢了~” 他面前是一本账簿,在上头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为王士骐解释起来。 “《京畿日报》一则文章出世,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这张士元乃是要玩完了,定然还是会有些慌张。 可当他们知晓了,我江南乃是最后赢家,这市场信心却又会回来,届时自然是节节攀升!” 王世懋目光锐利的样子:“冏伯啊~尔莫要着急,眼下不过下跌了五个点而已,往日也是常有的事情,稍等片刻,老夫想来等到今日罢市,那消息传开了之后,定然还会上涨的。 等到朝廷下了定论,陛下有了决断之后,那才是我们缓步抛售收网之时机。 期货之道便是如此,要抓准时机~” 王士骐呼出一口气说道:“这倒是小侄孟浪了。” 他又重新坐回了雅间之中,只不过这眼神一刻也不愿离开那展牌,即便下一次更新乃是在半柱香之后。 期货市场的大厅里头,展牌下面点起了半截香,等到香燃尽之后,这价目便会随之更新。 此时此刻,这大厅里不再像是先前那么欢快,因为价目的下跌,不少人心里头都开始犯嘀咕。 “看起来消息不实,难道这张士元还有后手?” “断然是这期货市场里头暗箱操作,诸位且看看吧,哪里有人抛售期货合同?大家伙皆是买入。” “老夫看好大豆上涨,价格合理的一并收购。” 许多财大气粗的商贾,一见价格下跌,反倒是出手收购合同起来,专门对着那些下跌较为多的类目。 便在此时,突然有快马抵达期货市场门外,一名小厮风尘仆仆的跑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不知是谁家的期货“斥候”,专门为家主打探京城各类消息,以用来预测期货涨跌情况。 那家主有意避让,可旁人还是听到了消息。 “朝廷要出《京城市易新规》?此乃暴政!朝廷如何能这般以严苛历法治理天下!这张江陵实在是可恶!” 一听到朝廷要控制囤货居奇,立马便有人破口大骂。 他只是对着“严苛历法”这个点不放,半点都不提朝廷要赈济灾民。 大家心里头都是清楚的,一旦朝廷推行此政令,那京城货物价目,必然是要下跌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可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这《京城市易新规》朝廷几乎是在短短几日内便通过,下发户部、五城兵马司各个衙门执行。 有人骂道:“张江陵此乃是徇私枉法,想帮着他的好儿子呢!朝廷诸公为何无动于衷?” 一时间,所有人又将希望寄托在京城清流言官,能够给予此政令一定压力之上。 可随着《京城市易新规》的出炉,一个个消息又纷至沓来。 “有传言,陛下乃是铁了心要帮那张士元,西山每个月为皇宫赚取数十万两银子,皇帝定然会护短.” “有传言,朝堂诸公正在商议‘开海’一事,若是开了海,西山能赚取更多的银子!” “诸位~今日《万历新报》已然出炉~” 报童的呼喊声让在场商贾们如梦初醒,他们犹如发狂一般,上前将报童的报纸抢购一空。 几乎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睛,紧紧盯着《万历新报》上的内容,生怕错过一点讯息。 “财报?这是个什么东西?” 王士骐拿到报纸后,看着那一个个数据和表格,有些不知所以。 “想来便是钱粮文簿和揭帖~” 王世懋也皱起眉头,明朝并没有准确“财报”之类的表述,不过望文生义,他们还是能大致看懂意思。 看着看着,王世懋不由得有些心惊,眼红说道。 “西山竟然能赚这么多银子!” 每个月近乎五十万两的进项,甚至还在节节攀升,若是让西山继续发展下去,那可真就是富可敌国了。 王士骐也有些眼热:“西山有如此收入,若是将来有机会能为我等掌握,即便是皇帝也得给几分薄面。” 听者无意,说者有心。 “不好。”王世懋眼神凝重起来,“此乃是张士元之诡计!” “诡计?”王士骐却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向楼下的展牌,又怒骂了一声说道。“特娘的,怎么又下跌了!” 王世懋却是着急忙慌地说道。 “快些将京城里头的江南士绅商贾都叫来,还有咱们熟识的商贾,若是能寻到晋商更好。 此番乃是张士元之计策,我等不得不防!” 对应这些哭爹喊娘的商贾们不同,王三隐藏在人群之中。 他身着一身商贾服饰,将王登库的吩咐可谓是铭记在心。 王三在人群里头穿梭,四处了解消息,又看到了那份《万历新报》,脸上似乎有些纠结的模样。 终究他还是远离了人群,朝着期货市场的柜台而去。 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眼光,王三当机立断,将凭证拍在交易柜台上。 “二十万两期货,全部平账!” (本章完) 第300章 别管仁政!让人吃饱饭才是好皇帝! 第300章 别管仁政!让人吃饱饭才是好皇帝! 就在这风口之时,张允修冲到西山,将余象斗给拉了出来。 这几个月下来,余象斗也忙得不可开交,可身材却是整整胖了一大圈,俨然从一名儒商,变成了大腹便便。 他倒是会享受,在西山给自己安了家庭,甚至还娶了两房小妾。 张允修到达他住所之时,这小子身上还缠着两条大白腿呢。 看着余象斗迷迷糊糊的模样,张允修结结实实给了他两个大比兜,后者才算终于清醒过来。 “掌掌卫事大人.”余象斗还沉浸在温柔乡之中呢,终于是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行礼说道。 “大人有何吩咐?” 张允修也不废话,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先前让你偷偷囤积的一些货物,以及期货合同呢?” 余象斗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回答说道。 “大人还请放心,一干事务卑职都办妥帖了,货物都在西山仓库里头放着呢,这五十万两的期货合同,也在库房里头存着。” “那正好了。”张允修咧开嘴说道。“现在给你个任务,在三天之内将所有手头上的货物、期货合同全部抛售干净,若是还存下一点,我便拿你是问。” 余象斗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可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啊,大人便这般抛售出去了?” 早在开设南直隶期货市场之时,张允修便已经让人抠出些银子来,早士绅商贾们一步,提前购置了货物和期货。 这几个月以来,已然暴涨了将近一倍。 余象斗成日里守着那些财产,虽说并非是自己的,可也是觉得心情舒畅不已。 这下子要将那钱生钱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全部送出去,任谁心里头都是下意识的抵触。 “让你去做便去做。”张允修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补了一句说道。“照着涨六成的价来卖,若是能多卖,便算你的。” 余象斗心里头那个苦,这经济学即便是朝堂诸公都整不明白,他本来只是一个想赚点小黑心钱的商贾罢了,稀里糊涂之间,便介入到天家争斗之中。 不过在听到张允修后面那句话之后,他立马喜笑颜开起来,一溜烟前去办事了。 给张允修办事就是这点好处,他态度确实不太好,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臭毛病。 动不动就喜欢踹人屁股,喊上一句“狗一样”的东西。 可张允修他是真给银子啊! 其他的都是虚的,唯有切实到手的利益才是真。 余象斗一路朝着仓库匆匆而去,想了半天觉得不对,又折返回去。 自己手头上还有四五万两银子的期货,还得一并卖了才成。 其他人会有所怀疑,可若是张允修的话,余象斗选择直接相信。 南京城。 秦淮河岸,聚宝门内外乃是南京市集的核心区域,自立国以来,无数绸缎、粮食、茶叶等大批商品在这里交易,同时也有众多钱庄、票号和牙行。 几个月以来,聚宝门内的坊市之中,出现了一座占地颇大的“茶馆”,更为准确的说法乃是“期货交易市场”。 “二位客官慢些。” 门口一名穿着讲究的巡栏,将这一老一少的两名书生给拦了下来,他倒不显得市侩,颇有些抱歉地拱拱手说道。 “实在是抱歉,咱们这期货交易市场,并非是随意出入,需要有开户之凭证才成。” “普通百姓却不能进入?” 一名目光锐利,眼神颇为刚毅的老者缓缓抬起头来,他穿着一身儒衫,头发尽秃,胡须皆白,看起来便像是个不太好招惹的“异端”。 巡栏却显得很有涵养:“这位先生,咱们这里不看出身,只看银子,这期货非是普通人家能玩得起,若没点家财,进了这里也是自找麻烦。” 他指了指隔壁茶馆说道:“先生若是有意开户,便去茶馆寻伙计,自当助你办好一干手续,不过还得提醒先生一句,期货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这老者抬起了他的小眼睛,很是意外地看向对方,又由衷地说了一句。 “你们这期货市场,倒是挺守规矩,此乃销金之地,却实非是普通人来的地方。” 巡栏笑而不语,并不打算跟老者讨论下去。 老者朝着身边书童说道:“文炜啊~你便将咱们的开户凭证拿出来,这里是讲规矩的地方,看起来耿家兄弟所说没错,这期货市场倒是有些趣味。” “是先生。”书童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乖巧地将文书递过去。 巡栏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拱拱手说道:“原来是李宏甫先生,小的多有冒犯,还请进门上座。” 老者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仅仅是带着那书童入了期货交易市场。 巡栏看了一眼那怪异老头,心里头犯嘀咕。 李宏甫这个名字,却很是耳熟啊~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天,他终于是瞪大眼睛,不由得有些惊讶说道。 “原来是那个离经叛道的李贽!” 李贽之名,在大明读书人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称赞他的认为其是媲美王守仁的一代文坛宗师,骂他的觉得此人乃是一介“狂人”,时常发出“反对八股文”“反对礼法教化”各类暴论,甚至撰文挖苦过至圣先师孔子。 还有传言,这老头在偷偷传播,天底下不需要皇帝的论调,可以说是万历时期文坛中的风云人物。 年初之时,李贽从云南辞官回到湖北老家,本欲安心治学,针砭时弊。 不过今岁以来,天底下所发生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出山来看看。 “先生,学生不明白,这牌子上有何等妖法,能够让这许多人都沉浸其中,废寝忘食。 商贾之徒见利而忘义,这也是能够推崇的嘛? 这便是您所说的求真务实?” 这学童名讳袁文炜,乃是李贽在湖北老家收养的一名孤儿,时常相伴左右。 李贽瞥了一眼那绿绿的展牌,轻轻给袁文炜后脑勺来了一下。 “让你平日里好好记着先生的话,你却又将仁义道德那套摆上来说。 那些清流士绅口称仁义道德,心里头却不比商贾干净多少,相反这里虽处处皆是商贾之道,却暗藏求真务实之理。” “学生不明白。” 袁文炜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一旁坐上的烧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贽倒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端详起手中的《万历新报》,将那个财报看了又看,先前他已然看了许多遍,这会儿看着期货市场上的价格波动,看着人群中情绪的潮涨潮落,似又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 “这一回,徐子升等人却是要真的栽跟头了。” “啧啧啧~” 李贽连连摇头感慨着。 “从古至今,能够让世家大族地方豪绅吃亏的,屈指可数,这张士元还真是个妙人~” 袁文炜则是有些奇怪地说道:“先生为何有此断言?徐子升等清流士绅,守着文脉正统,为天下读书人所支持,天下人可都在骂西山骂张士元,为何先生不觉得张士元要栽跟头,反倒是觉得徐子升等人会栽跟头?” 李贽觉得自己似乎收了个对头,这徒弟说起来话来,怎么像是朝着清流们说话? 不过李贽向来便是乐于辩经的,他耐心解释说道。 “此乃经济学之理其中神妙为师也不太清楚,可能要寻那张士元才能问得明白,可为师却懂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说道。 “这天底下的道理千千万,终究是以人为本,清流言官们个个嫉恶如仇,一见西山有追逐私欲利益之势头,却如同蝗虫一般一拥而上。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固然能将皇帝说为一个贪财好色之人,说皇帝徇私枉法,偏袒他那同窗兄弟张士元。 固然可以说西山乃是为谋取私利。” 李贽看向那一片绿色的展板说道:“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天下人信了皇帝与张士元之恶,自然也会觉得西山会因此恶行寻到出路。 或是出海寻求贸易,或是又造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或是在江南搞出动静来,刨一刨那士族大家的根子。 西山总归是有出路的,有出路自然便是有希望,有希望西山又如何会分崩离析? 这货物价格,自然也要回到其原本之价值。” 袁文炜被绕晕了,摇摇头说道。 “可这一切,对天下人有什么益处呢?先生常说要‘以民为本’,要寻求益国利民,富国强兵的道理,西山便能富国强兵么?” “如何不能?” 李贽指着那财报说道。 “且看看这上头之数目,个个皆是有零有整,我等在应天一查便知真假。 西山赚了银子,能让天下人都赚到银子,皇帝获利了,朝堂上入干股的王公贵族获利了,平民百姓也能尝到一些甜头。 独独吃亏的便是那士绅大族罢了。 此乃大势也~” 可袁文炜却摇摇头说道:“先生此言谬矣,兴亡皆是百姓之苦,那士绅乃是剥削百姓之虎狼,可西山却不是了么?银子却还不是落入皇帝和他张士元的口袋之中?”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撅着嘴说道。 “双方皆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分哪个孰优孰劣?” “痴儿!” 李贽瞪着眼睛说道。 “古今之事皆是如此,是不是豺狼虎豹不重要,是不是贪得无厌也不重要,天底下唯有一个道理,那便是让百姓活下去。 他西山只要一日愿意分出银子来,让吃不饱饭的百姓活下去,我李贽便一日拥戴于他!” “吾等难道不是寻求治国平天下之理?”袁文炜紧紧皱眉,他似乎天生带着反骨。 “狗屁治国之理,天底下没有圣人,也没有什么道理。” 李贽红着眼睛说道。 “尔见过易子而食,骸骨遍地么?这天底下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天下至理,若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仁义? 唯有让天底下百姓都吃上饭了,才是天大的道理。 西山乘此大势,岂是有不胜之理?” 李贽从来不是一个空谈之人,来到期货市场之前,他便先去了一趟应天府下辖各地乡里。 特别是对江南织造局所招揽的户蚕户,他所见所闻,皆是西山以“借贷法”,用“天工织造机”让无数贫困百姓寻到了一条出路。 百姓们苦么?这织造布匹丝绸,从来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可百姓们有所怨言么?几乎没有人有所怨言,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连这般生计都没有,甚至吃不上一口饱饭。 而如今,单单凭借着一家之努力,便能赚到往日赚不到的银子。 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仁政! “便是这般说吧~” 李贽红着眼睛说道。 “若他张士元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就算让他当皇帝又如何?民为贵,君为轻,皇帝若是不仁都能推翻,他江南士族又有何等例外?” 这袁文炜本来还想辩驳,可听到李贽这番话,顿时明白自家师父的“疯”劲又上来了,生怕惹出事端,他连连笑着摆手说道。 “师父不要不必再说了,徒儿明白了,明白了还不成?” 可李贽却发出癫狂大笑。 “这点你便怕了?老夫便不明白了,这天底下真需要那一个皇帝么?” “欸千户大人!还请多多恕罪,我等非是” 袁文炜小脸吓得煞白,连忙起身朝着身后拱手。 李贽也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快要僵住了,他嘴角扯出笑容说道。 “正是如此,这位千户莫要怪罪,小老儿口音重了些,说得乃是名为黄迪之人,实在是可恶啊~” 李贽心里头正盘算着,要写信给哪个好友,将自己从锦衣卫手里捞出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可一扭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唯有一名大腹便便,盯着展板面如死灰的商贾。 “完了完了~” 那商贾满头大汗,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可对比之下,李贽却精神奕奕的模样,怒喝一声说道。 “逆徒,竟敢戏弄为师!” 他转身欲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那袁文炜一溜烟跑出期货市场而去。 李贽一路跟着离开了期货市场,将逆徒好好教训一顿,这才有功夫回头看看期货市场。 他脸上毫无怒意,反倒是有些期待着说道。 “逆徒莫要聒噪,跟着老夫再去一趟京城,老夫要好好见识一下,这张士元到底是何许人也!” 正当李贽离开期货市场之时,那展牌上的价目又再次翻动了一下。 “涨!” “涨!” “涨” 声浪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抽空灵魂了一般。 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迈士绅发出长啸说道:“不可能!决计不可能!一日降了三十个点,这张士元乃是要剐下老夫的心头肉么~” 说罢,他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相同的情绪在无数人身上上演,有些人甚至杀红了眼,怒喝着说道。 “他人惧怕我自胆大,此正是入手时机,看涨!买入!” 可大部分却已然彻底没了侥幸心理,疯狂挥舞着期货凭证,几乎将交易柜台给挤倒。 “平账!平账!” “老夫半价出售!” “卖空!卖空!” 人群里头,有好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物,吓得已然是魂飞魄散,连忙狂奔出去交易市场,快马加鞭回去禀告。 万历九年十一月下旬。 大明金融交易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个星期开始了。 (本章完) 第301章 张士元救了咱们!这是赚了一笔啊! 第301章 张士元救了咱们!这是赚了一笔啊! 应天府期货市场周围,时不时有一些小报童,将各类江南本地报纸,兜售给期货市场中来往的商人。 听到关于“某某大加看好布期货,加多购入十万两银子”之类的话语,立马便会有士绅商贾一拥上前,将报童手里头的报纸全部买空。 可一到手,这些人又会将报纸撕得粉碎,嘴里气恼着说道。 “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这些大户嘴上说着要守住价格,背地里却在偷偷抛售!” “老夫家中可还囤积着五万两银子的布,这下子要彻底玩完了,价格直接掉了四成,眼下半价出售都无人问津!” “诸位莫要着急,我听闻今岁各地又要闹灾荒,布粮食定然是紧俏的,别急着出手,握在手里头,定然有上涨的一天!” “涨你妈的头!老夫这里五万两银子的期货,全部半价出售于你,你若是能拿出银子来交割,老夫给你磕三个响头!” 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不论是京城还是南京应天府的期货交易市场,皆是彻底乱做了一团。 从前期货市场里头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氛围,已然是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名自期货交易市场出来的人,脸上皆是面如土色。 有人一夜之间几乎跌光了大半家财,直接在交易市场内昏死过去。 连日来,锦衣卫加上官府差人,每日皆是会来到交易市场之中,一方面是防止有人闹事,另外一方面,也是要处理昏倒、昏死过去的商贾。 京城护城河里头,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不少浮尸。 应天府秦淮河上,夜间巡游歌舞的画舫也渐渐停歇,画舫没有了什么,画舫上的姑娘们也不敢在夜间走上甲板。 因为时不时便能看到秦淮河上飘流而下的尸体,而那些衣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尸体,许多若是仔细辨别起来,甚至还是姑娘们曾经的老主顾。 不论是京城还是应天府,都有不少人高声喊着什么。 “要稳住信心!” “此乃张士元之奸计,西山便是要完了,期货还会涨一波,等到涨一波再跑!” “先生们已经在加紧购入囤货,不日价格便会再涨起来,今冬已然到了,物价定然是会涨的,尔等如今平账卖出,那便是亏损短视之举~” 可饶是如此,也无法阻止期货市场的进一步崩盘。 泡沫破裂了,市场信心一旦崩塌,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就是摇摇晃晃搭起来的空中楼阁,在最后一根木棍被抽出之后,彻底的土崩瓦解。 “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背信弃义,说好的一同买多,他们却平账了!老夫的银子!整整三十万两银子,这是老夫的身家性命啊!” 第三十九铺茶馆的二楼,一如楼下哭爹喊娘的商贾一般,王世懋也同样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绿色展牌,疯狂地咆哮起来。 说起来,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王世懋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财,几乎全部投入了其中。 太仓王氏家中“三世九卿八座巨富”,王世贞、王世懋又为官多年,南北皆有各类铺面。 原先靠着期货市场,他能够赚取到将近一倍的利润,可现如他反倒是亏出去十多万两银子。 甚至这剩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还仍旧在跌幅之中,想要将手头上的期货交易出去,根本便是无人问津。 “我不玩了~我不玩期货了~尔等将银子退给我~我把期货凭证都给你们~” 楼下,时不时有崩溃的商贾,在交易柜台面前大呼小叫,不一会儿便会被锦衣卫给拖出门去。 王士骐整个人已然是僵硬了,他一把抓住身边的王世懋说道。 “世叔,你不是说这几日便会上涨么?已然过了五日,为何毫无上涨的迹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张士元耍了什么手段!” 王世懋苦着脸说道:“我等先前集结一干商贾士绅,共同约定不售卖期货,现在看起来人心隔肚皮,整个期货市场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想着先行卖出手头上期货。” “世伯!我亏了五十万两银子!将近半数家财!若真是这般打了水漂,我还有何等颜面去见父亲?” 王士骐则是挥舞着拳头,将桌子上的一干瓜果酒水全部一扫而空。 “咱们不单单有期货,通州的仓房里头还有成堆物资,太仓州里头的布、粮食更加是堆积如山。 若是价格再崩塌下去,我王家今后如何立足?” 王家王世贞、王世懋、王士骐三人,手头上可不单单是期货,还有诸多囤积起来的货物。 人人都知道期货市场乃是西山产业,他们与西山针锋相对,自然不会将大多数银钱全部投入其中。 可以说,相比他们购买的期货,这积累下来的货物资产,才是真正的大头。 “不成!” 王士骐红着眼说道。 “我等不可坐以待毙,世叔往日在京城可还有好友,加之我爹爹之颜面,想必能聚集各路有识之士,共同上奏状告张士元中饱私囊!定然是他在操纵市场。” “谈何容易!” 王世懋摊开手说道。 “这期货市场的价目也是自各个商铺而来,他张士元能收买全城的商铺么?做不得假。 你要去状告他?人家都出海贸易了,可见皇帝拿他怎样?无非是一拖再拖。” 王士骐不服气地说道:“皇帝就算是再护着他,可能堵住百官的悠悠之口么?若是我等同心同力,罢官逼宫,想来皇帝也得给几分颜面。” 王世懋眯起眼睛,早已没了先前的锐气,无奈说道:“这些日子,在午门外逼宫的清流言官都回来了,你猜是为何?” 他自问自答,叹息着。 “他们也亏了银子,京城痛恨张士元之辈,哪个能按耐住性子,不来期货市场捞一笔?这些人都忙着四处寻找期货买家呢,哪里还有空弹劾逼宫?”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张允修没想着要处置这些清流言官,却不想着期货市场的崩盘,无形之中也影响到了他们。 扑通地一声,王士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三魂六魄被打散了一般。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这东西就是像是个软刀子,张允修若是派出锦衣卫来查他,他尚且还能不畏死,据理力争。 可张允修根本不跟你正面交锋,单单是让你自己往坑里面跳。 如今白纸黑字,期货凭证在那里摆着,你就算是有理也成了无理。 他们就算是将张允修骂得狗血淋头,却也同样是无济于事。 “倒还有些转机。” 王世懋咬着牙,身子有些微微发抖说道。 “我等快些修书信,让江南徐公和诸位先生,还有晋商们共同助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货物价格提上来!” 他心里头太清楚了,若是价格还能上来,他们亏损的一切就还有回转余地,若是不能,那便是万劫不复。 成国公府。 朱应桢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石锁用劲。 “啊~” “喝!” “呀!” “喝!” 此时正值冬日,可朱应桢却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头身上冒出阵阵热气。 他将那重达百斤的石锁放下来,朝着身旁的管家伸手说道。 “取帕巾来。” 那管家连忙上前递过毛巾,满带笑意的样子。 “恭喜公爷,贺喜公爷,如今这气力越发增长,颇有老爷当年的英姿。” 朱应桢累得气喘如牛,可听到这一句夸奖,却还是由衷地露出笑容。 他感慨着说道。 “还是西山厉害,三下两下便戒除了我这赌瘾,如今我远离期货市场,成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读读书,举一举这石锁,练一练那弓马,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管家嘿嘿一笑说道:“学有所进,日有所长,此中快意,爵爷算是体会到了。” 说完这些,他取出一份报纸来,递给朱应桢,笑着说道。 “这是最新的《万历新报》,爵爷连日来皆是清心寡欲,倒是可以看一看最新的资讯了。” “万历新报?” 朱应桢一听到这个,犹如遇到什么恶鬼一般,立马跳开老远,瞪着眼睛说道。 “朱五,你想让本爵犯错误是么?”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好不容易,才戒除了炒期货的瘾头,你将此物拿来,到底是何等居心?想要让本爵功亏一篑么?” 管家朱五面露尴尬之色,他立马低声说道:“爵爷还请安心,若是放在前些日子,小人定然是不敢给爵爷看的,可这些日子,期货市场那边可是闹出了大乱子,英国公爷特定派人送来报纸,便是要爵爷好好看看呢。” “英国公?” 朱应桢一脸狐疑的样子。 这《万历新报》上头,日常都有刊登许多关于京城货品交易相关讯息以及近几日跌涨情况。 放在往日里,英国公张溶定然是不会容许他看的,可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差人送到府上。 朱应桢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他一伸手说道:“取来给本爵瞧瞧吧。” 说不准在自己闭关这些时日,京城之中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取过管家手中的报纸,朱应桢手上略微有些颤抖,抑制住自己直接朝着期货板块翻动的冲突,首先看了看一些新闻资讯。 可就算是如此,他依旧还是看到了端倪,当看到“期货市场大崩溃”的字样,朱应桢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连忙翻开期货板块。 不看不要紧,一看朱应桢整个人险些呆滞了,他身体伫立在原地,似乎要被寒风给僵化了一般。 管家朱五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取来衣物给朱应桢披上,提醒说道。 “爵爷,外头天凉,你还是去屋子里头慢慢看,莫要冻坏了身子。” 可朱应桢置若罔闻,他扭过头来,一把抓住了朱五的肩膀,脸上有些狰狞。 “期货市场崩了!期货市场雪崩了!里头的期货价格全部崩盘,无数人血本无归!血本无归啊朱五!” 朱五吓坏了,他本以为自家少爷已然大好,可如今看起来,这还得接受治疗啊~ 他心里头起了疑虑。 要不要跟夫人禀告此事,之后将爵爷给送到西山,接受那雷击疗法,说不准还真能药到病除? “扑通”地一声,朱应桢突然跪坐在地上,将那报纸高高举起,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笑容。 “整整一百万两,这些人随随便便都亏了进去,可谓是血本无归。” 他笑着锤地,涕泪横流,大声说道。 “朱五,张士元没有骗我,这期货市场被套进去之后,犹如缠上了恶鬼一般,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啊!” “爵爷.”朱五神情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庆幸的是,在此之前,国公府已然将所有持有的期货都卖出去了。 “朱五!” 朱应桢又爬起来抓住管家的手,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说道。 “说起来,咱们还赚了不少银子,先前张士元将咱们期货全然卖了,退银子回来,本爵还觉得他乃是见不得咱们赚银子。 现在看起来,咱们这是大大赚了一笔啊!” 朱五:“.” 相较于京城的情况,江南的消息一般会晚上一两天。 可在江南却比京城崩盘的要快上许多。 涨得快,崩得也快。 比起京城里头的士绅、勋贵,江南可多得是趋利避害的商贾,如今为了卖出手头的期货以及库存里头的货物,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市场陷入了疯狂,就算是再大的手,也没法阻止雪崩的势头了。 深夜。 王世贞坐在轿子里头,盯着白日里收集而来的讯息,无奈叹息着说道。 “元驭兄,我们已然完了!” 接连七日,江南士族们用尽浑身解数,甚至抵押田产地产,也要将货物价格给稳定住。 可不论他们怎么收购,外头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布匹、丝绸运送而来。 先前,因为江南士族们的囤货居奇,给江南一地制造了无形且海量的需求。 大江南北的各类货物,源源不断的汇入到江南之地,远远超过他们原本的需求。 先前有江南士族兜着,暂且还好说,许多商贾还会囤着等待西山崩溃。 可这会儿,期货市场里头的惨状,已然将货物价格彻底引爆。 海量的货物出现在市场里头,江南的物价比京城崩得还要快,还要更加剧烈。 王锡爵坐在另外一台轿子之中,隔着帘子,王世贞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轿子中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砰!” “砰!” “砰!” 接连三声,不知是脑袋还是拳头剧烈撞击轿子的声音传来。 周围的轿夫顿时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动静。 王世贞叹了一口气说道:“元驭兄又何必如此呢?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 他还想着安慰一番对方,可说着说着,竟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这可是所有江南士族的身家性命,百万千万两银子投入进去,如今只剩下仓房里头快要发霉蛀虫的粮食和布匹,还有期货市场里头冷冰冰的凭据。 换做谁还能若无其事呢。 “去看看徐公吧~” 王锡爵的轿子传来悠悠然的声音。 “说不准,徐公还能有些办法。” 王世贞脸上露出希冀,随后又瞬间消散,看向眼前徐府大门,叹息着说道。 “只能如此了。” (本章完) 第302章 谷贱伤农?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302章 谷贱伤农?解铃还须系铃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我让你们去寻那晋商呢?他们手头还有些货物!” “洞庭帮呢?让他们把粮食都捂着,一粒米都不准在市面上流通!” “还有尔等,谁让你们卖粮的!谁让你们卖丝绸布匹的!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老夫宰了你们!你们这群杂种!” 刚刚步入大堂,便听到里头嘶哑的吼声,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眼见二人要步入大堂,徐府管家连忙上前劝告着说道。 “诶呦~二位老爷可慢些走。” 王世贞皱眉说道:“徐公如何了?这里头是何动静?” 那管家连忙说道:“二位老爷小声些,我家老爷正在发脾气呢。”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那期货市场价格连日下跌之后,老爷便睡不得一日好觉,他近日还召集了不少太仓州的商贾前来问话。 老爷恨铁不成钢,赶走了好些士绅、商贾。” “徐阁老,我等也是逼不得已啊~” “还请徐阁老宽恕,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等先行一步,实在是惭愧惭愧~” 说话间,便有一阵喧闹声传来。 紧接着,一群士绅、商贾匆匆忙忙的从大堂跑出来,看他们的样子,似是遇到瘟神了一般。 站在大堂外之人,皆是忍俊不禁,不由得在心里头犯嘀咕。 徐阶已然恐怖至此了? 王锡爵咬着牙齿,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幽深黑暗的大堂,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等快快进去拜见徐公,此事该有个定论了。” 管家脸色微微发白:“这些日子,老爷夜里睡不好,便连那宫中神药也无用,越吃越是睡不安稳。 府上下人也被杖责了不少,二位老爷可要小心些,莫要又惹得老爷不快了。” 他嘴上不敢提,实际上这些日子,徐府已然被打死十几个下人,稍有打探消息不利,亦或是送到了坏消息,那定然是一阵重重的责罚。 由此可见,徐阶是有多暴躁。 听闻此言,便连王锡爵与王世贞也有些犹豫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 王世贞小心翼翼地说道:“如若不然,我二人再商议一番,看这天色快到子夜时分,让徐公早些歇息便是。” “可是.”王锡爵面露难色,可转念一想,似乎寻徐阶已然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正当二人想要离开之时,大堂门口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二人却还在拖延什么?等着我这个老头子撒手人寰不是?” 王锡爵与王世贞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人,不是徐阶还是谁? 茶室里头,徐阶穿着一身道袍有些凌乱,头上的白色发丝也纠缠在一起,可面上却是古井不波的样子,黑暗中他的眼神十分深邃。 似乎还是一头蛰伏的老龙。 “铛铛铛”的一阵脆响,那是茶具相互碰撞的声音。 王世贞看在眼里,连忙伸手去接过那剧烈抖动的茶壶,徐阶的手已然有些不听使唤了。 “徐公,这煮茶一事,还是交给我等来办吧。” 徐阶收回被热水烫红的手掌,可脸上却不露一丝表情,他咬着牙说道。 “终究还是老了,脑袋混沌了些,放在老夫年轻时候那会儿,莫说熬到子夜时分,便是通宵达旦,也在所不惜。 昔日在文渊阁之时,多少个日夜不合眼,便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王锡爵将目光落在徐阶身侧,那拢在袖子里头的右手,即便是徐阶想要刻意隐藏,却也很轻易能够看出,依旧在不断抖动。 徐阶是老了,却不是从前那个老,乃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王世贞给徐阶倒上一杯热茶,很是细节地放在左手边,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倒是学生人等太过无能,让徐公仍旧这般操心,实在是惭愧万分呐~” “《孟子》有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徐阶眼神低垂,越发显得老态龙钟的模样。 “如今势头不再我等,却恰似这烫手之茶盏,一朝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哐当”地一声,徐阶左手刚刚抬起来的茶盏,却复又失手打翻,将他衣服下摆打湿,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却不知徐阶这话,乃是真正感慨,还是为了自己找补。 王锡爵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四处寻不到擦拭之物,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袖口上前擦拭,却将徐阶的道袍越擦越湿。 “不必了~” 徐阶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模样,他瞪着眼睛说道。 “事到如今,再想当个缝补匠有何用?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注意到,没将底子打好咯! 如今却是越描越黑!” 徐阶这话,不知是在说擦拭被打湿的衣物,还是在说那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江南市场。 “能擦干净!学生这便擦干净!这便擦干净!” 王锡爵似乎陷入到癫狂状态,用袖口不断擦拭,脸上时而狰狞时而痛哭流涕。 “废物!” 徐阶顿时恼了,他抬起脚将对方一脚踹翻,终于是端不住了,指着地上的王锡爵怒骂说道。 “尔拿什么擦!王元驭尔当初何等的风光无限,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及第,乃是会试第一,廷试第二,荣登榜眼,后又入翰林院,乃是宰辅之才! 可你瞧瞧自己如今什么模样?乃是一丧家之犬!颓废至此,为一黄口小儿玩弄股掌之间!” 这一番话骂得不可谓不重,可却不知不觉间,也将徐阶自己骂了进去。 “徐公~徐公啊~”王锡爵伏地痛哭,“你让学生如何不悲?学生之长子自小便聪敏好学,知书达礼,一朝入了京城为那张士元所蛊惑,竟投入其门下!学生祖籍太原王氏,耕读传家,才积攒下这偌大家业。” 他摊开手近乎绝望说道:“如今一朝谋划功亏一篑,一切都犹如幻梦泡影。 学生想着一死了之,却无颜去面见列祖列宗! 徐公!你让学生如何不痛!” 一番话下来,徐阶将自己的胸口锤得咚咚作响,似乎要将心给挖出来一般。 王世贞却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屈膝朝着徐阶跪下,也痛哭流涕着说道。 “徐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日来这期货市场已然跌了将近七成,市面上粮食、布匹、煤炭,以去岁价目折价出售,皆是无人问津。 更有商贾,为了能收回些薄财,竟将粮食以三成贱卖。 我江南何时,沦落至此啊!” 秋日里,江南士族们囤积货物而有意拔高的价格,堪堪相比往年翻了一倍。 要知道,今岁并非是什么大灾年。 可这七日来倒好,货物整整下降了六到八成的价目,直接给江南市场干穿了。 王锡爵等人纵使有万贯家财,却也禁不住这般亏损。 更不要提,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为了对抗货物下跌,又接盘了不少期货和货物,抵押了不少田产地产,去换取足够的银子。 “够了!” 徐阶一巴掌拍在了痛哭流涕的王锡爵脸上,瞪着眼睛说道。 “尔等在此哭爹喊娘,能将那张士元哭死不成么?” 王锡爵不敢吭声,他连忙磕头点地说道。 “还请徐公救我!” 王世贞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伏地磕头说道:“还请徐公救救我等~” 事情到了这里,这二王已然是彻底乱了阵脚,也没了什么招数。 徐阶脚步有些蹒跚,往后退了两步,他便是这群人的顶梁柱,没了他徐阶,这江南士族便会土崩瓦解,这也是他不能死的理由。 可他终究是人,并非是什么圣人,面对这滔滔大势,又将如何呢? “如今之计。”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王锡爵瞪大了眼睛说道:“徐公难道是要派人.铲除首恶?” 他想不出什么其他法子了,那便唯有让张士元人间蒸发,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混账东西!” 徐阶怒骂了一句,他倚靠在紫檀木书架上,用颤抖的右手扶住脑袋。 “如今就算是张士元没了,江南困局也无法解决!” 以徐阶的智慧,不难反应过来,这江南物价的崩盘,已然不是一人能够左右的了,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体系崩溃。 张士元不过是借力打力,将他们一步步引入到这个陷阱之中。 王世贞也点头说道:“徐公所言不虚,如今南北商贾已然是犹如惊弓之鸟,再也禁不起一点波折,先不说刺杀张士元有多难,却说真让张士元死了。 于我看来,江南局势反倒会更加混乱糜烂。” 原本,所有人想的都是,趁着张士元失败之后上去大捞一笔。 可从来没有人想让他死,毕竟那期货市场是张士元带来的,经济学的重商氛围也是他带来的,还有一干行商的概念和新奇的货品。 张士元可以失败,但是绝对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崩盘。 王锡爵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徐公的意思是” 徐阶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天底下能解江南困局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他嘴唇有些发白,也有些颤抖。 “说起来,吾等也并非是与张士元你死我活的” “算起来。” 徐阶面容有些僵硬,扯出来的笑容十分恐怖。 “士元还是老夫的徒孙,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户部值庐。 这里俨然成了各种图表数据的天下,十几个展板被立起来,上头罗列着各种大明朝民生数目。 张学颜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手里拿着笏板,在一张物价走向图上头指指点点。 “这些士绅、商贾可谓是自作自受,囤积这么巨量的货物,已然远远超过本地需求,短时间内同时出售,自然将价目给打穿了” “此番交锋下来,不管是北直隶还是南直隶的士绅、商贾们,都是要被刮下一层油水来,而这油水则是回馈给了平民百姓。” 他发出一声感慨说道:“天气越发冷了,这天寒地冻无非是三个东西粮食、布匹、燃料。 西山如今以神妙之法制取藕煤,于北直隶各地产巨量煤矿,想来能够缓解‘燃料’之困。 再以‘天工织造机’夺天下之造化神奇,海量布匹丝绸产出。 如今这期货市场一跌,粮食价格同样暴跌,今冬想来会少死许多人了。”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工部尚书曾省吾。 曾省吾自从跟随张允修学习图表法之后,在统计学一道上可谓是越发精进。 如今因为张士元和他带来的影响,工部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除开营造官署、官署,统领天下手工、水利、漕运、工匠等等,现在还与户部共同管着天下各类民生数目统计的职能。 可以说,这二人已然成了朝廷最为重要的存在。 曾省吾自然是站在张士元这边,可他却没有附和张学颜,而是皱眉说道。 “这经济学之道颇为神妙,可却也并非无弊端。” 他紧接着分析起来。 “一来乃是谷贱伤农,粮食价格低了,不单单是士绅、粮商吃亏,诸多小农也是吃亏的。 二来这天下粮食产出乃是有定数的,依照咱们统计来看,今岁我大明所产出之粮食,算在这万万百姓身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成日与数字打交道的人,会变得越发理性。 张学颜皱眉思索解释说道:“谷贱伤农实是无错,可却也是不是法子的法子,至少对于吃不饭的百姓来说,倒是好受一些了。” 地主、中农的利益受损是必然的,可如今大明也只能顾忌一些活不下去的贫困百姓了。 曾学吾又摇摇头说道:“粮食产量是固定的,照着经济学来说,产量和需求固定,产量远远不足,你这物价短时间下跌,可上涨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更不要提,粮食若是贫贱了,来年开春又有多少农户愿意种植粮食呢?这才是棘手之结症。” 自古王朝重农抑商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决策者们有时代局限,却也并非是迂腐之辈。 若重商真能在古代社会强国,那早就有皇帝和大臣推行了,何以轮到你张士元在此大加呼吁? 张学颜整个人愣住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间事情复杂,我等写份‘统计报告’,交予元辅先生和陛下知道。” 这“统计报告”,自然也是从张允修那边学来的。 仁民医馆后院。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刘婉儿迈着小短腿,着急忙慌地挥舞起报纸,朝着院子里头高声喊道。 “那徐阶老贼投降啦!他特地写了篇文章,说要来京城拜见张掌卫事呢!张掌卫事太过令人佩服了,竟能让江南世家低头!这回儿,咱们乃是大大的胜利凯旋!” 院落里头,永宁公主朱尧媖脸色洁白似雪,在雪地的映衬下,还泛着一丝红润。 她将一把绣春刀插在那威风凛凛雪人的腰间,颇为惊奇地扭过头来说道。 “徐子升竟然要进京城?” (本章完) 第3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赚了这么多银 第3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赚了这么多银子?! 这可是冬日。 徐阶他一个八旬老头,竟然要在冬日里,跋山涉水进京城?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朱尧媖回到屋子里,脱下了身上的羊毛大氅,再将白如青葱般的手靠近了火炉子。 她这才朝着身边的小宫女说道。 “这徐阁老不知如何想得,天寒地冻如何进京?却还是说,他在期货市场里头,将脑袋亏得坏掉了?” “好多人皆是议论纷纷呢~如今京师上下都在说这事儿~动静可大了~” 刘婉儿也将小手靠近火炉子,散发出一阵阵白烟,她展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不过这非是要紧,最为要紧的乃是张掌卫事此番可谓是大获全胜,咱们不用担心医馆经营不下去了~” 先前刘婉儿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仁民医馆受到影响开不下去,从前她确实对于来医馆很是抵触,可久而久之,她也在医馆体会到,拯救生命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提到此事,朱尧媖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他自然是厉害的。” 刘婉儿看着公主殿下那快要滴出水的脸庞,以及低眉温婉的样子,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指着她说道。 “殿下!你着相了!” 朱尧媖羞红到了脖颈处,抬手便要打,一边追打一边说道。 “不知从何处学个词语便来乱用,如何能是着相?如何能是着相?” 刘婉儿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在屋子里头四处乱跑。 “不与你说了。” 追得累了,朱尧媖瞥过头去,重新坐回到火炉子面前,紧接着她的目光便落在那院落里头的雪人身上。 院落里头,那用胡萝卜代替鼻子的雪人,身上披着像是飞鱼服的质孙服,腰间挎着一把绣春刀,在漫天飞雪之中,威风凛凛。 南京巡抚衙门。 殷正茂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又是与锦衣卫合作,派遣差役前去查封各个囤货居奇的商贾,又是加强城防巡逻,避免有人恶意生事,再是要调配官仓、义仓里头的粮食,发放给过不了冬的饥民流民。 甚至偶尔,还要应付一下,慕名前来请求帮助的商贾,可谓是不厌其烦。 然而,就算是如此,殷正茂却也还是甘之如饴,脸上时刻带着笑容。 今日议事,他十分闲适地说道。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这些人想吃人血馒头,却不料反倒是引来报应,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彼时得意,却终究是要还的。” 殷正茂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连连摇头说道。 “徐阁老精明了一辈子,自嘉靖到如今,却也是三朝元老,竟看不清形势,如今还想着进京说情,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将近半年的交锋之中,殷正茂早便知道,这江南幕后之人就是他徐阶,可以说将此人恨到了牙痒痒。 若没徐阶从中斡旋,这江南诸事能陷入这番你死我活? 张简修手里把玩着一把武士短刀,往桌上一扔说道。 “我早有断言,这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幼弟天下无敌~” 他背地里成天便骂两句张允修,可在外头却是大吹特吹。 “不过.” 随后张简修又眯起眼睛,看向堂上二位地方大员。 “那应天府尹孙丕扬,险些闹出大乱子来,二位今后要小心行事才是。” 孙丕扬的突然反水,可以说打殷正茂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毕竟此人在推行新政之时,乃是一个极其能够任事之人,不想扭头却效仿海瑞,上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贾道疏》,震动天下。 好在,这江南物价一事,自一开始士族们便走错了,孙丕扬此举反倒是加剧了崩溃的进程。 殷正茂有些惭愧地说道:“此事乃是老夫治下不严,谁能想到那刚正不阿的孙丕扬,竟也会干出这种事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海瑞。 这位海刚锋似乎开了个坏头啊~ 海瑞沉默不语,堂下执掌江南织造局的赵睿,不免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诸位大人,此番货物价目下跌,于咱们织造局倒是没什么影响的,一来咱们价目本就定得低,讲究的乃是薄利多销,二来如今出海贸易不受阻隔,佛郎机人、倭人、南洋皆是货物的好去处,想来年底的计簿总账会很好看。” 几个月下来,原本身材臃肿的赵睿都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不过到了今天,他脸上也挂起了笑容,神情也不再紧绷了。 江南织造局的压力减轻了,因为货物价格的疯狂下跌,士绅商贾们都忙得焦头烂额,更没有什么精力去攻讦织造局开海一事。 赵睿带着张允修托付的重担,这下子可算是减轻了不少。 几人畅所欲言,便连徽商王世顺也笑着说起,各类货物价格下跌,连带着江南地价、田价也随之下跌,西山钱庄正好趁此机会,在江南收购一番。 手里握着海量白银就是稳如泰山。 可讨论如此热烈,却有一人迟迟隐忍不发。 殷正茂疑惑地看向海瑞说道:“海宪台可是有何顾虑?” 他看得出来,海瑞眉头紧紧皱起,却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可在此之前,恰恰相反的是,海瑞乃是最为支持江南织造局和张士元之人,甚至张简修这个亲兄弟动摇之时,海瑞也依旧选择相信。 今日到了大获全胜论功行赏之时,为何却面露寒霜? 海瑞顿了顿,这才看向张简修说道。 “张佥事可有得到密旨?” 张简修愣了一下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京城来了消息,想来乃是这我幼弟的意思,说是这货物价格可以跌,让江南士族们跌到底裤都不剩,不过却也不能跌得太狠了,让百姓们失去了生计,咱们要尽量维持着一个平衡.” 他摇摇头说道:“士元这小子不知江南行事之难,如何能跌又不跌得太狠?这其中度量如何把握,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海瑞却是缓缓开口说道:“粮食不能贱太久,否则定然会惹出事端。 士族大家为一己私欲,将货物价格抬高,无疑是祸国殃民之举,不知有多少人忍饥挨饿。 可如今货物价格越发低,粮食等价目也都贱了,却也非是什么好事。” 越是在地方任事,海瑞越是觉得,为官像是个为十几个孩子分配食物的大家长。 这边多照顾一些,那边就要受一些委屈。 穷苦百姓或许获益了,可天底下却也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农富农。 他们非是士绅、地主,经此一役,不知会有多少人受到影响。 这便是海瑞忧虑的地方。 贫苦百姓得了生计确实没错,可物价的崩盘,却又会制造源源不断的贫苦百姓。 从前海瑞不明白,可如今看了西山之行事,又看了些经济学之理,方才有些明悟。 此中种种,实在是难以抉择。 赵睿作为一名商贾,瞬间便明白了海瑞的意思,他提议着说道。 “咱们多收购些粮食物资,充做朝廷来年的赈灾物资,一方面能平抑物价,一方面也能让朝廷多些底气。” 他露出憨厚的笑。 “好消息是,咱们如今手头上银子充裕,这丝绸布匹也不少,市面上粮食也便宜许多,想要平抑物价不是什么难事。 海宪台觉得如何?” 海瑞想了想说道:“此能治标却不能治本。” 平抑物价,自古便是朝廷经常使用的路数,也却是最为实用的。 可海瑞看得显然要更多一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是不够爽利~” 殷正茂越听越是觉得烦躁,跟这么一位执拗之人共事,实在是有些令人发疯。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却偏偏要出来泼冷水。 “此事暂缓再议,朝堂诸公自会有所决断。” 在殷正茂看起来,海瑞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无疑是痴人说梦,这种大局上的考量,还是交给皇帝和张居正。 他已然有身心俱疲之感,故而摆摆手说道。 “连日来大家伙都是辛苦了,由本官做东,今日摆个宴席,诸位今夜来吃些酒,一张一弛,方才是处事之道。” 殷正茂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可海瑞却是不领情。 “时间紧迫。”海瑞起身拱拱手说道。“下官近来打算再去乡间看看,将一干情况弄清楚了,再写个奏疏报予朝廷和陛下知道。” 说完这些,海瑞面不改色,便朝着殷正茂拱拱手,跟从前一般,快步离去。 “海” 殷正茂说话声音还没落下,对方却已然是扬长而去。 他有些生气,可也已经习惯了,无可奈何的看向其余几人。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他拱拱手说道。 “殷抚台,江南事也快了了,我还有重担在身,要前去广东福建一趟。” 赵睿也忙是说道:“江南织造局还有诸多事宜” 殷正茂面露尴尬之色,可还是无奈摆摆手说道。 “去吧,都去吧~”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欲言又止的王世顺。 徽商王世顺结结巴巴的样子:“小人.小人” “莫要多言。” 殷正茂不容置否的模样。 “你便是留下,陪着本官吃酒吧。” 西山剧院最近新出了一部戏剧,名为《楚汉争霸》,讲得乃是秦朝末年,汉王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逐鹿天下的故事。 相较于剧院里头其他戏剧,这一部《楚汉争霸》少了诸多演义和戏说的成分,多了诸多天下争端,还有秦末各路文人墨客的戏份,可说是专门为了京城之中的王公贵族官宦所排演。 张居正端坐在包厢里头,居高临下将舞台上的表演看得真切,那些个性鲜明的角色,以及高亢清晰的唱词,不免令人眼前一亮。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桥段倒是有趣,韩信乃是一个有大谋略之人。 此戏剧是何人所作,该不会又是张士元那小子吧?” 张居正朝着身边的三子张懋修询问说道。 张懋修身上有状元的名头,可却在西山教书教得甘之如饴。 从前他在老爹面前,自然是愧疚万分,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带着张居正一起领略西山之风采,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他脸上露出笑意,颇为自豪地说道。 “父亲倒是多虑了,士元近来皆是在西山研究他的大棚蔬菜瓜果,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今日这一出,乃是那沈伯英所做。” 张居正颇有些意外地说道:“沈伯英?便是那个吏部员外郎沈伯英?” “父亲竟然知道此人?” 张居正淡然说道:“上月季查,此人得了个‘未足’,正要下放出京。” 他力推考成法,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特别是对于六部京官,张居正基本上都有些印象。 “父亲!”张懋修有些焦急的模样,连忙拱手说道。“沈伯英实乃有经世之才者!您看他笔下诸般戏文,于朝堂政务剖析得入木三分,往往能发人所未发。此番季查得‘未足’,想必是其间有什么疏漏错讹.” 他可不愿意看到,这位沈璟沈员外郎,因为在西山剧院的兼职,而失去在朝廷中的工作。 张懋修心里很清楚,沈璟之所以会得到那‘未足’的考成评价,大概率跟更多心思在编排戏剧上有关。 “朝廷法度不容更改。”张居正不容置否地说道。“这考成法若是我都公然违反,天下可还能有官员遵守施行么?” “父亲~”张懋修还想要说些什么。 “够了。”张居正摆摆手,脸上十分严肃的样子。“此人在吏部任职只会坏事,他既喜爱戏剧,便让他转到礼部去。 如今天下戏曲一道越发繁盛,是该好好管管,礼部近来正要成立个司属统领,便让他过去吧。” “父亲容禀” 张懋修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听到张居正后面的话之后,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从吏部转到礼部,还是转到一个相当于教坊司的司属,在朝廷习惯来看,却是算是“贬谪”了。 可说不准,对于这沈璟却乃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读书人对于涉及到乐、舞、戏等行业的部门,显然还是有所偏见的,然而对于沈璟来说,那真就是物尽其用了。 张懋修脸上一喜,连连拱手说道。 “孩儿替沈伯英谢过爹爹~” 张居正起身摆手说道:“此乃是应有之义,你这个状元郎却也不知晓?” 他话语里头颇有些失望。 张懋修脸色一暗,正想着开口说话,却见张居正已然飘然离去了,仅仅留下来一句话。 “好生照料西山书院的学童,若能为朝廷教授几个可造之材,老夫也算是没白在你身上费心思。” 一想到这句话,张懋修心里头便是泛苦,他个状元郎倒不如没考到的好。 可转头,他却便又下意识朝着西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明年便是乡试了,书院里头有三名生员,对于《经史》还有些纰漏,得加紧补足才是~” 口里喃喃自语,他低头离开了西山剧院,至于外头闹得风风雨雨,张懋修一点儿也不关心。 回文渊阁的路上,张居正收到了游七递过来的奏报。 在轿子中,张居正借着帘子透进来的光线,看清楚了奏报上头的内容,喃喃自语地说道。 “徐先生真要来京城么~还真是好一番谋划~” 外头游七细细听着,连忙询问说道。 “老爷,我等要不要做一些布置。”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不必太过紧张,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小少爷真乃天纵奇才也。”游七由衷笑着说道。“这一番谋划下来,即便是徐阶这般人物,也得低下头来了。” 说到一半,游七顿觉得有些失言,连忙低头请罪。 “小人该死,口不择言~” 徐阶再落魄,也不是他这般人物能够直呼大名的。 可出乎意外的是,张居正却没有出言训斥,而是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这逆子,做得倒是不错。” 游七可以感觉到这话语里头由衷的笑容,这在张居正脸上可很久没出现过了。 一时间,他顿觉得安心了不少。 张家这一棵参天大树,看起来自己真能抱上一辈子了。 乾清宫。 万历皇帝倚靠在那黄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那份写满数目的纸张,不停的发抖。 好半天之后,他才缓过神来,从纸张后头探出来一张硕大的脑袋,红着一双眼睛,声音颇有些沙哑地瞪向面前的张士元说道。 “士元!此番朕竟赚了这么多银子?你可没有骗朕?!!” (本章完) 第304章 士元是朕的萧何啊!海青天微服私访 第304章 士元是朕的萧何啊!海青天微服私访? “时代已然悄然发生了改变,如今在期货市场以及各个商品的推波助澜之下,江南本就有的商业发展,更加是前进了一大步。 任何妄图以过往经验,阻碍这一发展之人,终究泯灭在大势之下。” 张允修笑着为皇帝解释说道。 “这天底下的货物都有其价值,物以稀为贵,若是物件多了,反倒是价格高涨,那便是咄咄怪事,终究是会出问题的。 江南之祸便是如此,以徐阶为首的士族大家,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要挟朝廷,竟还想照着囤货居奇的法子,将物价给炒高,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物极必反,违背天下大势终究是会惹出事端来的,仅仅是缺乏一个契机。” “契机?”万历皇帝颇有些疑惑地说道。“这契机是什么?”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那应天府尹孙丕扬便是契机之一,海贸也是契机之一,若是没有这些,定然还是有其他契机,这货物源源不断汇入到江南,堆积在仓库之中,价目还继续上涨,本就是违背经济规律。 正如一颗石子引发一场雪崩一般,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趁此大势所趋,便能够通过手上的白银,收购各类优质资产。 咱们提前一步高位抛售,那些士族大家为了稳住价目,必然是不计成本的收购。 一来一回之间,他们的银子被掏空了,可却发现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价目也越来越低。” 自价格崩盘之后,江南士族之间的协定也形同虚设了,织造局的货物自然能够顺利售卖。 “竟是如此~” 万历皇帝咂吧咂吧嘴,似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他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张允修此番谋划能够成功了。 这其中道理,跟先前京城藕煤事件如出一辙,仅仅是放大到了南北直隶两地,影响到更多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不免将目光投向了手边那一张账目之上,他眼睛不由得发热。 “这可是整整一千万两银子啊~” 要知道万历六年左右,大明赋税收入加上商税等等,合计也不过才两千万两银子,然而这两千万两银子一年下来,算上官员俸禄、宫廷开支、军务开支等等,甚至还有几十万的缺口。 可这一千万两银子,那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摆在账面上,没有损耗也没有凭空需要出现的销,这是真正朝廷可以任意支取的银子! 张允修笑着说道:“这倒还不算全的,一千万两仅仅是期货收入,还有织造局售卖出去货物的收入,再除开推行借贷法的一干空缺资金,方才剩下一千万两。 还有西山钱庄在江南收购地产、田产,将这些通通算在里头,三千万两都打不住。” “士元呐~” 万历皇帝竟然欣喜得有些感动,脸上都要流出泪来。 “汝无异于朕的萧君房啊!” 小皇帝干了将近十年,都没赚到过这么多银子。 莫说张允修乃是他的同窗发小,便是张允修乃是个普通人,一口气能给朝廷赚到一年的岁入,皇帝也会将其供起来。 严嵩父子为何能够把持朝政那么久?归根结底还不是能给嘉靖皇帝赚到银子么? 莫要谈什么情谊,这天底下最为真挚稳固的,乃是共同的利益。 听到万历皇帝将自己比作萧何,张允修颇有一种自己被架起来的感觉,他连忙拱拱手说道。 “陛下,眼下咱们也并非是高枕无忧了,此番确实赚到不少银子,可却也将江南市场打成了一片废墟。 若是不处理解决,今后大明朝的粮仓银仓,可真是要出问题了。” 万历皇帝也皱起眉头,他看了不少经济学理论,经过对方解释之后,也能明白过来。 这一场期货市场的崩溃,所影响的不单单是江南士族大家,更加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若不及时让经济恢复如初,闹出乱子是必然的。 万历皇帝眼中生出希冀说道:“士元可有何良策?”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微臣善于开拓进取,这休养生息之法,自然是首辅大人和朝堂诸公最为擅长了。” 万历皇帝顿时有些无语,合着张允修想让他老爹来收拾烂摊子。 不过想一想,对方说得也是颇有道理,步子迈得太大了,就得往后扯扯,那无疑是张居正和朝堂上那些饱读圣贤书之人擅长的了。 他又有些狐疑地说道:“那你做什么?”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天下富民之道,无非是开源节流,‘节流’交给朝廷诸公,我自当去寻求开源。” 说话间,他一拍书案说道。 “开海和新粮种,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江浦县自古位于大江北岸,地势低洼,常常受洪涝侵害,故而此地虽为南北交通要冲,百姓却贫困不堪.” 海瑞一行人步入到应天府治下县城,随身书吏一边跟着一边为海瑞等人讲解。 “老夫听闻,此地虽连年灾祸,可却因处江南富庶之地,朝廷收取之赋税与南京、太仓、苏州等地一般无二,可是有此事?” 他这一问,瞬间令那书吏语塞,颇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其中想来朝廷还是少了些照顾,或许能多给些赈灾款项” 海瑞失去了与他探究的兴趣,转头看向了身边赵睿说道。 “赵掌柜你乃是行商之人,相比衙门官宦,想必看得会更加真切一些,江浦县之情形你有何了解?” 赵睿消瘦不少,可这脸却还犹如个大圆盘一般,他看向周围一排排破旧茅草屋说道。 “小人了解不多,可江南织造局要推行机子,开展借贷生意,就必然要了解各地风土人情。 据小人所知,这江浦县虽常常受水患之苦,却也是因祸得福。” 说话间,他胖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流说道。 “这江浦县扼守长江北岸津渡,与南岸的南京城隔江相望,乃是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南方的丝绸、茶叶,北方的杂粮、皮毛. 还有这江浦境内,设有多个卫所,军户驻扎过万人,军户及其家属所需一干物资,皆是能够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 海瑞皱眉说道:“如今军户糜烂,不少军户失了生计,何以有‘军市经济’一说?” 赵睿笑着摇摇头说道:“海宪台日理万机,却是忘记了,先前咱们推行了个法子,专门为卫所内军户所提供,卫所军户可帮着织造局推行织机,织造局给予一定赏赐奖励。 不少军户在本地都有诸多关系,推行织机自然是得心应手。 甚至有些军户,自己搭起来织机,靠着织布抽丝过活,也算是能赚取一口饭吃。” 海瑞颇有些意外,他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情,先前自己还来过一趟,不过他所去州县太多了,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情。 一时间,海瑞不免有些感慨说道:“这便是又是商贾之道?” 赵睿笑得憨厚:“莫管是商贾之道还是儒学之道,能够经世致用便是最好的道理。” 海瑞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说道。 “赵掌柜不去当官,可惜了。” 赵睿却拱拱手说道:“小人若是当了官,或也不能有这般感悟。” 海瑞自顾自往前走,并没有回应,看样子算是默认了。 众人很快步入这江浦县城内,赵睿引着海瑞到了一处小山丘处,指着,面前一排排规整的茅草屋说道。 “这便是咱们的安置区,由着朝廷统一建设,一干木材草料皆是统一调配,自然是成本低了不少,几个月前受水患之百姓,皆是安置在此处。 朝廷统一管理,由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建设,前几月收取一定租金,后续百姓们靠着织造机,上交一定丝绸布匹来偿还租金。 眼下已然有将近一千户人家” 海瑞听取着赵睿的讲解,这一桩桩一件件,相比朝廷先前的措施,显然是异常新奇的。 不过他已经是渐渐习惯了,甚至时常也会觉得,西山这些新奇的法子,反倒是更加以百姓为主,更加具有新气象。 其中自然避免不了出问题,可比之朝廷从前传统的法子,已然是好上不少了。 可法子再好,最终还要落实到人,这也是海瑞今日要来此的目的。 他要好好看看,在江南期货崩盘的背景之下,这些百姓日子到底过得如何。 刚刚步入这村子里头,便有一名汉子放下手里的推车,朝着海瑞等人狂奔而来。 “海大人!海大人!” 王二柱热情万分,却被海瑞身边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海瑞从护卫后头走出来,和声看向对方说道。 “这位乡亲,曾经见过海某人?” 王二柱咧开一口黄牙说道:“俺是王二柱啊~海青天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便是海青天带着人给咱们发的炊饼,俺想多领一张,被那衙门官吏喝斥,还是您帮着俺说情咧~” 说着说着,这王二柱眼泪似要流下来。 “先前俺媳妇有身孕,若非是如此,俺也不会多想领那一张,大家伙儿都没吃食,我这多吃一张,别人便少吃一张.” 海瑞似想起来一般,微微点头关切说道。 “这位王兄弟,如今家中一切可好,汝妻可还身子康健。” “正巧~”王二柱笑着说道。“我便带海青天去家里瞧瞧。” 海瑞看了一眼身边的赵睿,确定不是有意安排之后,重重点头说道。 “那我们便去瞧瞧。” 王二柱的家跟村子里头其他人一般无二,皆是相同形制的茅草屋,不过推开院子门之后,里头四处都十分规整,甚至还养着几只母鸡。 海瑞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纺织机上头,那纺织机用到一半,上头还挂着些许丝。 “海青天明鉴,自俺们跟着织造局的大人做买卖,每日里靠着这‘天工织造机’便可赚取到往日里半月赚到的银子。” 王二柱一看到海瑞便很是兴奋的样子。 “先前朝廷没减免过赋税,不过此番却给咱们减了,靠着织造机赚银子,朝廷又减免了两年的赋税,俺们的日子自然是好起来了。” “赋税?”海瑞颇有些疑惑。 一旁的赵睿解释说道:“海宪台许是知道,朝廷每每遇灾祸,便会为地方减免赋税徭役,可到了地方,减免不减免倒是县官说得算。” 他露出一丝笑容。 “咱们西山织造局到了后,底下一干情况皆是要形成黄册,并以报表形式上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遏制了地方官吏之肆意妄为。” “嗯。”海瑞微微颔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症结。 紧接着,屋子里头发出一阵阵啼哭。 这王二柱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头说道。 “对不住海青天,想来是小子又哭闹,还请大人们进屋喝杯茶水,我去去便回。” “茶水不必,讨一杯清水喝。” 海瑞摆摆手,便跟着进入到屋子里头。 他趁着王二柱进屋的空挡,很快将屋子里头扫了一遍,这里乱中有序,最为关键的是,炉灶旁的藕煤堆积成小山,还有陶罐里头的新米也算是干净没什么杂质。 一切种种细节都说明,王二柱家里确实是得了改善,而此人海瑞自然是有所印象的。 难道真如张简修所说,这江南贫苦百姓,反倒是得了好处? 不一会儿,王二柱带着妻子,怀里抱着个小娃娃,一进门就给海瑞跪下了。 “草民王二柱,谢海青天大恩大德,谢西山诸位,若无诸位便无我王二柱今日之福分。” “草民张翠玉” 那襁褓里头的娃娃,也哇哇大叫,似乎想要说话一般。 海瑞看着这一幕,胡子微微颤动,似有些触动一般。 最终他们并没有留下,海瑞与那王二柱和妻子,教授了一些这织造机的要领,让书吏记录下这二人信息,便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不过走出这茅草屋之时,海瑞脸上却真真切切带着笑容。 可没走出多久,外头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一群货郎商贾模样之人,手里举着剪子、刀具等各类物件,不知何时聚集在了村口外。 为首一名汉子眼睛通红,扯着嗓子说道。 “那海瑞可在此?让这狗官滚出来,若非是他我等怎会落入这般田地!” “我老婆跑了,都是这西山和海瑞搞得鬼!” “衙门的官老爷欺上瞒下,压榨民脂民膏,俺反正什么都没了,到不如一命换一命,跟这狗官拼了!” “跟他拼了!跟他拼了!” 这几十号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齐声高呼。 村口处,已然有不少本村村民汉子,手里拿着农具闻声赶来,他们跟这群货郎商贾争锋相对,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村子乡老匆匆赶来,咬着牙,抖着白须说道。 “尔等今日要做甚?想要造反不成?陈老三,你钻进了钱眼子里头,如今亏了钱,却倒是怪起了官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踏实过日子” 为首的陈老三更像是个痞子,他手里提着杀猪刀,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踏实过日子?俺们这里有的是踏实过日子的,可照样不还是活不下去? 我们过不上好日子,朝廷那些官老爷却成天吃香喝辣,什么道理?” 乡老浑身发抖地说道:“海青天你们却也敢骂,他若是贪官,天底下却无清官了,尔等” 这时候便有一名货郎跳出来,他脸上长得一个大脓疮,恶狠狠地说道。 “王乡老,非是我等不愿踏实过日子,实乃这朝廷唯利是图,若非是朝廷推行那什么期货之法,什么织造机,我等这生意能做不下去么?尔等过上好日子,我等却不是大明之百姓?是何道理?” 村口吵得不可开交,海瑞正欲前去探查情况,却被提着叉子的王二柱给拦下来。 王二柱红着眼说道:“海青天俺们村子里出了奸细,你们刚到没一会儿他们便来了,大人们先去俺屋子里躲躲,这些商贾亏了银子,个个不要命似的,若是伤了海青天,俺非得被村子里人戳脊梁骨不可。” 海瑞皱眉询问说道:“商贾?货郎?” 王二柱点头说道:“正是,这些人要不然便是去南京城千方百计的买了期货,要不然便也是囤积了不少货物,好一些的乃是做些小本生意。 近来这些日子,他们都亏了银子,自然成日里便对官府喊打喊杀。” 赵睿也在一旁劝解说道:“海宪台,这乡里械斗乃是常有的事情,咱们此番出行带的人不够多,还是小心为妙,派人去寻县里衙门捕快来处理此事。” 海瑞则是犯了牛脾气:“咱们此番出行便是为了探查民情,如今民情送上门来,何以躲躲藏藏?” 他当即吩咐说道。 “你带人去县城衙门寻人,留下几个人跟老夫一同前去,去问一问这些商贾货郎!” “海大人!?”赵睿有些不可置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海瑞则是瞪眼说道:“何谓危墙,若江南织造局真是民心所向,老夫自有这村民庇佑,有何惧哉?” (本章完) 第305章 吃不饱饭?下南洋抢他娘的! 第305章 吃不饱饭?下南洋抢他娘的! “陈老三,尔口口声声说朝廷负了你,可大家伙儿都清楚,你成日里便是游手好闲之徒,银子若不是送去了期货市场,便要送到赌坊里头去。 今日你纠集一干人等闹事,冲撞朝廷命官,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王乡老挡在海瑞的面前,护佑着海瑞一行人。 那陈老三却是一副泼皮模样,他瞪着一双混浊的眼睛。 “呸!狗官!” 说话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指着面前的海瑞说道。 “你便是那什么劳什子海青天?老子可不怕你,也不怕你那些大道理,期货市场谁都知道乃是皇帝老儿和那张士元开的,如今他们将银子都捞走了,我等穷苦百姓何处说理? 今日我便是要将事情闹大了,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狗官的真面目!” “狗官!” “狗官!” 这些货郎商贾聚集在一起,似乎便是有了底气,挥舞着拳头高声呼喊起来。 海瑞面上古井不波,可他身后安置村里头的村民,各个皆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那王乡老咬着牙说道:“陈老三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谁不知道你在县城里头横行霸道,什么时候也成了这穷苦百姓了?” 陈老三一阵死缠烂打:“我孑然一身,自然是穷苦百姓,尔等个个吃得满面红光,也配称作灾民?怕不是都往衙门使了银子!” “你!” 王乡老气得直发抖。 他身后的村民们早就失去了耐心,有个高声喊道。 “乡老,莫要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便将这群渣滓败类赶出村子,护得海青天周全!” “护海青天周全!” 双方将近一百余人,眼看便要在村口打起来,海瑞却拦住安置村村民说道。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要了解清楚再做定论。” 海瑞扭头看向那陈老三说道。 “陈老三?” 陈老三轻蔑一笑说道:“莫要在此假惺惺,如假包换,我便是陈老三,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海瑞眯起眼睛说道:“照着先前所言,尔等投入期货市场,本就是投机风险之举,期货市场早有明言,投入皆是有所风险。”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环视着在场的商贾货郎。 “先前朝廷三令五申,不许货物价目上涨,不许囤货居奇,尔等当时是如何做得? 一来以期货市场妄图谋取暴利,二来坐地起价妄图搜刮民脂民膏! 尔等不思悔改,却在此聚众闹事?” 他这一番话下来,自带官威,听得那群商贾货郎连连后退。 安置村的村民也纷纷叫好。 “海青天说得好!” “将他们通通抓起来,个个皆是丧良心的。” “当初你们赚钱的时候,怎么不说。” 一时间海瑞这头风头渐起。 那陈老三却是冷冷一笑说道:“狗官,尔平日里便是会钻研这些说辞,可今日你却不能颠倒黑白。” 说话间,他将一个女子拉了出来。 “冯二娘,你将自个遭遇经历,说给大家伙听听,看这狗官如何辩驳。” 王乡老忍耐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说道:“陈老三你莫要太过猖狂,海青天与你说事理,你却这般死缠烂打,海青天能容你,我等也容不下你。” “等等。” 海瑞又将众人拦住,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从货郎商贾人群中钻出来的女子。 这女子脸上满是污秽,身边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便是那陈老三口中的冯二娘。 海瑞说道:“你有何隐情从实说来。” “狗官,莫要在此假惺惺!” 这冯二娘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一副癫狂的模样。 “我也算不得穷苦百姓么?若不是因为那西山的期货市场,我夫君又怎会将所有银钱投进去? 他平日里行善积德,从来都是给予乡里百姓方便,也时常为乡里赈济修桥,想着靠期货市场多赚一些银钱,冬日里便能多救一些百姓。 可现在如何?” 说着说着,冯二娘声泪俱下的样子。 “我家历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落得这等下场?我夫君在期货市场里头亏光了银子,一时糊涂竟投河自尽。 我们母子二人,每日里要受着债主讨债,我这可怜孩儿不过三岁,每日里连饭都吃不饱。” 冯二娘眼睛里头皆是怨恨,怨毒地盯着海瑞说道。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朝廷照顾穷苦百姓,可为何要拿我们开刀,如今逼得我日日为娼妓过活,这便是海青天之仁政么!” 这句话恍若一记重拳,重重捶打在海瑞的心口,他步履有些蹒跚,看向那头发干枯骨瘦如柴的幼童。 王乡老在一旁怒然说道:“海青天莫要听这女子胡言乱语,她本就是歌伎出身,她相公行善不假,可却也并非完全大公无私,明明是自个怀有贪念.” 海瑞却没有听到一般,他走到那孩子面前,俯下身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朝着一旁的书吏说道:“去买些衣服吃食,给这孩子登记在册,对于这些百姓朝廷确实有愧。” 可那孩子却是不领情,一看到海瑞眼睛里头便充满了怨毒。 “便是你害死我爹的。” 他冲上来抓着海瑞的手,便狠狠咬了下去。 那冯二娘也在一旁嘶吼道:“咬死这个假惺惺的狗官!便是咬死他!” 眼见着海瑞的手被咬出血来,王乡老顿时急了,他上前扯着那孩子吼道。 “狗崽子,快快松口!” “老娘与你们拼了!” 冯二娘也扑了上来。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商贾货郎与安置村的村民,双方本就是相互不对付,这会儿更加是一触即发。 “乡亲们,随我护着海青天,让这些商贾见见血。” 王乡老扯着嗓子,指挥一干村民举起各个农具。 “怕你个软!”那陈老三也啐了一口唾沫,抡起了手中菜刀。 王二柱护在海瑞身旁,刚想要拉着海瑞离去,却发现海青天不知什么时候,头上挨了一棍,已然晕厥了过去。 “特娘的!” 王二柱嘶吼一声说道。 “老子跟你们拼了。” “这货殖之道还是要停一停。” 张居正看着案头上一干报告,眉头皱得几乎要贴在一起。 “若是再这般下去,天底下将无人愿意耕田了。” 他认可张允修的手段,江南士族此番确实是被重创,便连那不可一世的徐阶,也要跋山涉水前来京城说情。 可这乃是一把双刃剑,伤及江南士族的同时,也同样影响到了江南粮食的供应。 眼下江南米粮确实是便宜了,人人皆能买得起粮食。 可粮食是越贱越好么?在农业社会之中,“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粮食越发贱了,那便没有百姓愿意种粮,人人皆是去养蚕种桑织布,那天底下谁去种粮食养活千千万万的百姓? “爹爹太过于杞人忧天了,眼下之重乃是处置好开海一事。”张允修坐在书房下手,手里啃着一根翠绿的黄瓜。“要稍安勿躁,说不准等待时机成熟,一切问题便是会迎刃而解了。” “便又是那个无形的大手?”张居正敲着桌子,声音陡然沉下来,“今岁粮食价目下降,一时出不了问题,可到了明年呢?商贾士绅必然压价收购,百姓们也不愿种粮。 照着你那经济学之理论,这粮食价格之后必然又要暴涨,一来一回之间,百姓可禁不起折腾。” 实际上,农业社会不是不愿意发展经济学,很重要的一点原因是生产力跟不上。 没有足够的生产力,就谈不上利用经济学来统筹调配。 张允修提前将这一概念带到明朝,引发各种不适应的阵痛是必然的。 “爹爹此言非虚,《齐民要术》有言‘谷帛实天下之命’。” 张允修一边将黄瓜咬得嘎嘣作响,一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可我不禁要问爹爹,你只担心粮食,为何不去担心丝绸布匹,不去担心煤炭不够用呢?” “这丝绸布匹”张居正一时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允修嘿嘿一笑:“爹爹学艺不精啊~粮食不够了,增加产量不就完事了,只要能有足够的粮食产量,那便用不着那么多人种地了,大家也能解放出来,去干其他生意,这盘子不就是活了。” 张居正没好气地说道:“便是你那神奇粮种?还有西山的大棚?” 张允修则是摊开手说道:“大棚蔬菜解决不了问题,最为重要的还是要寻到粮种,爹爹你要对四哥有点信心啊~” 不出所料的话,张简修目前还在福建和广东一带,四处搜寻红薯和土豆的下落呢。 史书上记载的,关于红薯、土豆传入中国的时间,便是在万历年间,这时间并没有个确切的,不过张允修可以大致肯定乃是在万历初年到万历四十七年这个时间段。 如果运气好的话,四哥张简修说不准还真能找到广东人陈益、林怀兰,福建人陈振龙等,从他们手上拿到已然经过培育的红薯土豆粮种。 若真能拿到这两大神器,大明还愁没有粮食么? 可显然,张居正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他反问着说道。 “若是不能够寻到粮种呢?” “那孩儿也有法子。” 张允修很是认真地说道。 “便让戚少保领着一干水师挥师南下,那交趾一地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实在饿极了,便让各地水师出去抢他娘的!” 张居正忍俊不禁,不由得扶额。 他无奈地说道。 “你却还是想想,徐阶抵达京城之后,如何应付吧” 相比幼子这些不靠谱的设想,他倒不如亲自处理了。 南京应天巡抚衙门。 殷正茂着急忙慌地步入后堂房中,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海瑞,后者那惨白的面容,看起来令人心惊。 殷正茂不由得无奈叹息说道:“汝贤这又是何苦呢?乡野械斗乃是常有的事情,并非是什么大事,你只身入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如何向首辅交代?” 那日海瑞去了江浦县,恰好遇到暴乱的商贾和货郎,在人群混乱之中,头上挨了一棍子,身上也有多处伤口。 好在赵睿带着江浦县衙役及时赶到,才平息了祸乱,将人群中的海瑞给解救出来。 “江浦.母子” 海瑞意识有些模糊,口里结结巴巴重复着话语。 殷正茂早就料到对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你挂念百姓,那江浦县一干作乱人等首恶已然羁押,不过这母子二人却有悲情,老夫差人给他们单独羁押照顾,且让那冯二娘学习纺织技艺,也算是能谋一条生路。” “嗯” 海瑞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继续说道。 “你这是何苦呢?” 殷正茂又是一阵叹息,吩咐人照顾好海瑞,随后无奈转身离去。 接连七日,殷正茂都在处理各地商贾、士绅、货郎作乱事宜。 好在这江南士族的合作早已瓦解,这些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朝廷早有准备一下,倒也没那么棘手。 毕竟处置民间叛乱,自洪武年间便有了,一直到嘉靖年间民间起义越发频繁,殷正茂早已经习惯。 可有个人的问题,实在是难以解决。 赵睿苦着脸说道:“抚台大人,海宪台他连日来不进饭食,眼见着身子越发消瘦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殷正茂吹胡子瞪眼:“这迂腐书生,他乃是钻进了死胡同里头,成天觉得自个对不住百姓,这天底下的事情哪有能够两全的?这边少一些,那边自然多一些,战场上兵士尚且有所牺牲,若是瞻前顾后,只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赵睿说道:“海大人他终究是顾念着天下百姓,我等不能置之不理啊。” 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等书信一封,将情况告予那张士元知道,这江南乱局因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来收拾。” “这”赵睿无可奈何,“小人即刻让人去办。” 不单单是海瑞的问题,眼下期货价格已然跌到谷底,特别是江南之地,各类货物涌入市场,甚至到了粮食、布匹各类货物无人问津的程度,加上冬季寒冷,漕运与车马皆是难以通行。 若再不寻个解决之策,定然是要出乱子的。 自太仓州出发,徐阶一行人一路沿着海岸抵达淮安、海洲、胶州界,最后进入到界河一带。 到达天津卫之后,徐阶终于可以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稳稳当当地踏入到土地上。 靠着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的搀扶,徐阶这才步履蹒跚地走上码头。 王世贞说道:“徐公,天津卫沿路有驿站,我们早已备有驿车,抵达京师最多不过两天,相比海船自然是会舒适许多。” 冬日漕运阻隔,想要最快抵达京城,那也只有通过海路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不乘船便好,若是再乘船,老夫这把骨头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王锡爵在一旁咬牙说道:“徐公这又是何苦如此?” 于他看起来,此番进京无异于便是朝着张家父子低头,到了京城之后,张居正若想将他们治罪也是易如反掌。 徐阶似有些累了,身子越发佝偻,他缓缓说道。 “若是我们不来才是糟糕。” “学生不明白。” 可徐阶却没有回答,只是在王世贞搀扶之下缓步前行,走着走着他又是冷不丁地说道。 “我等先前准备的书信,立马用重金差人送出去,此番进京,场面上输不得。” 王世贞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说道。 “学生明白。” (本章完) 第306章 老夫也要去京城?徐阶踏雪棋盘街! 第306章 老夫也要去京城?徐阶踏雪棋盘街! 海瑞成日里看着窗外的积雪发呆,枝丫上头的早梅悄然开放,可这在这寒冬之中却渐渐变得萎靡不振。 天气越发寒冷,连日来的大雪,压得那梅枝干都有些不堪重负。 “咳咳~” 黑暗之中,海瑞给自己点起了一个煤油灯,透着昏暗的灯光下,他翻阅起往日的公文来。 每每伸出手来,右手上已然发黑的伤口便醒目异常。 那孩子用上了浑身力气,甚至留下了三四个肉眼可见的空洞。 每当看到这伤口之时,海瑞便觉得心如刀绞。 这么多年以来,海瑞自诩为国为民,时时刻刻都想着平民百姓,他纵使力有不逮,可从未于心有愧。 可时至今日,往日的一切坚持,似乎都成了幻梦泡影。 他支持的西山钱庄和江南织造局,便是为了让百姓能有所生计,可转头却也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我本以为守着个‘公’字便能够济世,却不想这天底下也有另外一群百姓,那流离失所的是百姓,可那家破人亡的却不是百姓么? 灾民是民,可那商贾、中农也该是民。” 海瑞抬起头来,房间角落里头,还有百姓们送来的万民伞,想到多年前为嘉靖皇帝上的一封《治安疏》,那时候他异常坚定和决绝。 可时至今日,海瑞每每午夜梦回,总是会听到冯二娘怨毒的咒骂,总是会听到那孩子满是仇恨的眼神。 他固然是嫉恶如仇,可对于孩子却狠不下心来。 《大诰》有言“官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 海瑞毕生奉行此理,将大诰诵读了一遍又一遍,可到了今日,他也不免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坚持真的是对么? 朝廷总想着,让富家,让力田富民者,亏上一些利益,将剩余利益分给天下穷苦百姓。 开拓一个全新领域,让更加多的百姓获得全新的机会。 这便是海瑞从张允修的新学之中,所明悟出来的道理。 此理暗合“以民为本”,自然也为海瑞推崇,可如今看起来. “难道这天下百姓,天生便是要受苦么?这天底下到底如何做,才能令我百姓不再忍受灾荒之苦,不再受贪官污吏地主豪强之压迫! 圣人!太祖高皇帝! 尔等在天有灵,能否给我海瑞答案! 这天下到底要如何治!” 不知不觉之间,海瑞竟在房间里头发起疯来,他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又跪地掩面哭泣,甚至将书案上一干文书全部推倒,将自己写好的奏疏扔进火炉子里头。 “烧吧~烧吧~一切皆是无用~倒不如烧了了事~” 海瑞蹲在火炉子里头,将这些文书一封封一件件,皆是付之一炬。 外头的仆役看到这个场景,吓得顿时屁滚尿流,连忙朝着外头跑去通报。 赵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推开房门,将文书一把夺了过来,连忙将海瑞搀扶起来。 “海宪台,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掌柜莫要拦着老夫。”海瑞红着眼睛说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无用,什么江南奏疏,什么治安疏,通通皆是无用之物,将他们留着碍眼,倒不如烧了了事。” “如何能够无用!如何能够无用啊?” 赵睿急得直跺脚,几乎都要哭出来说道。 “海宪台你莫要如此,我等从前那个刚正不阿意志坚定的海青天去哪儿了?这江南诸事还等着你决断,江南百姓不也时刻盼着你帮他们主持公道。 你若是这般倒了,江南百姓又该如何?他们去哪儿找个为民做主的海青天?” “海青天?”海瑞冷笑着说道。“汝可见过,草菅人命之青天?” 赵睿脸上僵硬住,连忙说道。 “海宪台何故如此自责,那因期货而死之商贾百姓,不过是咎由自取,与你又有何干系?江南数百个安置村子,可都得了恩泽,纷纷因织机得了生计,这难道还不够么?” 海瑞摇摇头说道:“那冯二娘之夫君也是咎由自取么?那可怜的孩子也是咎由自取么?这世间没有这般道理,我海瑞也不能以此来开脱。” 他白须不断颤抖着。 “我不怨西山,也不怨他张士元,这借贷法是个好法子,他张士元挑起江南事端,也确实是为了千万百姓。 可我便是怨自己,眼见着那些百姓困苦,却是无能为力。 此非是人力,也非是朝廷政令,此乃无解之难题也!” 海瑞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似要将心中的不平,给彻底迸发出来。 正如他自己所言,海瑞并非是觉得,自己不能够面面俱到,也从未觉得一道政令要兼顾到所有百姓。 他只是看出了埋藏在历史之内的大势。 身处于大势之中,即便是意志坚定如王安石,八面玲珑如张居正,却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他将希望寄托于张士元身上,可张士元之策最终也还是回到历史大势之上。 那些变得便宜的粮食会重新涨价,那些获得利益的百姓,会重新变成士绅商贾,继续欺压其余百姓。 这一切似乎皆是一个循环,乃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大势。 这便是海瑞从那冯二娘身上所窥见的绝望。 眼见着海瑞已然陷入到死胡同之中,赵睿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将今日到了的书信拿了出来。 他连忙说道:“海宪台,莫要过早下定论,张掌卫事既然有所安排,定然是有着后续谋划,您看看这里头,咱们还有所出路。” 这一封从京城而来的书信,看到内容之后,赵睿实在是不敢给海瑞看,可对方已然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得不拿出来了。 赵睿面露尴尬之色说道:“张佥事近日前去福建、广东一带,想来便是为了此事,虽说天方夜谭了一些,可终归是一条出路。 海宪台你想想,有了粮食一切自然就是迎刃而解了。” 说着说着,他脸上发出一阵干笑。 海瑞一把夺过那封书信,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看着看着,他脸色不由得有些僵硬起来,扭过头说道。 “海外粮种?亩产超过四十石?” 这下子便连赵睿心里头也没底,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赔笑着说道。 “海宪台觉得不靠谱?” 他一拍大腿十分激动地说道。 “不靠谱他便是对了!张掌卫事出马,若是你觉得事情不靠谱,这事情便成了一半,相反您若是觉得他靠谱,这事情反倒是不会成。 海宪台你想想,若是真有亩产四十石的粮种,便一如那天工织造机一般。 粮食不用愁了,布匹不用愁了,这天底下饿不死人,冻不死人,那不就是大治之世么?” 海瑞忍俊不禁的模样,看到熟悉的张士元“书法”,甚至还配有一些插图,瞬间便清醒过来了。 他眯起眼睛说道:“这二者毫无相似之处,纺织机可改良制造,可这天下粮种穷极心思也难以求得,张士元便想着以这等神迹,去救助天下之人么?” 赵睿缩了缩脖子:“这总归是个法子” 他又指了指书信上头的内容。 “不还有其他的,正如张掌卫事所言,那交趾一地乃是盛产稻米,待到海贸之路打通,我大明便可以丝绸、瓷器换取粮食.” “海船要几何?交趾有无粮食未可知,可成祖时期征讨交趾之祸患,尔难道不明白么?” 海瑞一拳锤在门板上,怒然说道。 “张士元简直是在胡闹!亏得老夫还将期望寄托于他!” 平心而论,真有那么一段时间,海瑞将张士元看作大明百姓的救世主了。 若非是如此,他又怎会这般坚持。 可事到如今,他眼里剩下的仅仅只有希望。 “将希冀寄托于这虚无缥缈之物,倒不如求仙拜佛!” 海瑞将那书信一把扔在地上,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来。 倒也不怪海瑞迂腐,实在是这事情实在是天方夜谭。 明朝时期就算是江南肥田,亩产稻谷也不过是三到四石左右。 可张士元这小子信口开河,竟将那什么粮种吹到四十石,整整是十倍。 任由谁来都是不能相信的。 两相比较之下,这前往交趾“抢粮”,似乎还是靠谱一些。 可交趾远在南洋,交趾土人不受教化,成祖时期归化,到了宣宗时期也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历史,便因叛乱不断而脱离明朝统治。 时至今日,交趾名义上为藩属,实际上大明难以影响到交趾内政,地位跟倭国也没啥区别。 海船千里迢迢前往交趾要粮,若是交趾人不从,难道真要以坚船利炮打开交趾国门? 赵睿无奈叹息,正想着如何劝说海瑞呢,却发现这位海宪台竟然不疯了,这会儿开始整理起床榻和文书。 “海宪台这是想清楚了?”赵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海宪台今日还未用食,小人叫人送些饭食过来?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海瑞又是一副坚定的眼神,将衣物整理了一番,寻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写的文书稿纸,这才抬起头来说道。 “饭食倒是不必了,给我寻些干粮来。” “干粮?”赵睿一脸疑惑地样子,“海宪台久未进食,怕是要伤及脾胃,还是要热些饭菜才好,小人令后厨准备些米粥” “不必麻烦。”海瑞摇摇头说道。“便是拿些干粮路上吃,也方便一些。” “路上?” “对。” 海瑞微微颔首说道。 “老夫要去一趟京城,当面质问张士元!” 这世上想要见张允修的人很多,徐阶算是比较迫切的一个。 可徐阶毕竟曾经在朝为官,多年未曾造访京城,总该是有些排场,稀里糊涂便进来乃是不成的。 万历九年十二月初,徐阶选了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一番,便乘着轿子从崇文门入京。 甚至入京之时,还有书童、生员夹道欢迎,这排场礼仪,不知道的还以为徐阶是“打进”京城,而不是来京城“负荆请罪”的。 徐阶坐在轿撵里头,缓缓掀开帘子,可见数十生员书童,身穿青衫素袍,皆是面生之人,朝着轿子恭恭敬敬行弟子之礼。 他们个个神态恭敬,可一见轿至,便齐声高呼。 “少湖公万福!” 这排场是有的,甚至还有不少书童高声背诵徐阶曾经的文章诗句。 一时间在这崇文门之内,文气似乎飘然而起。 可徐阶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将王世贞给叫到面前,询问说道。 “为何只见年轻生员学童,却不见往日部院僚属,更无旧年门生故吏?” 徐阶隆庆二年致仕回乡,如今也仅仅是过去了十三年,朝廷上曾经他的门生故吏,现在可都是部堂高官,虽说有些没了情分,可总归是有师生之情在此,何以一个熟面孔也没有?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他拱拱手,压低声音说道。 “想来在这京城之内,张家父子一手遮天,又是西山新政方炽,诸公都有些顾虑。 待到入了城安顿下来,想来在馆驿之中,会有人前来拜见。” 徐阶看了看这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街道上货郎叫卖声不绝,百姓们个个脸上也无饥寒之色,虽是冬日里头,可却是想喝宁静。 然而,眼前景色越是祥和,对他来说便越是扎眼。 他放下帘子呼出一口气说道。 “那便先入馆驿歇息吧。” 王世贞微微颔首说道:“学生便是派人联络,想来京城里头还存有识之士。” 王锡爵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头不由得有一丝悲凉。 想来从前徐阶执掌朝政之时,出则舆马塞途,入则冠盖相属,如今年纪老迈,抵达京城之后,便只能靠着使银子,维持些体面排场。 是的,那些生员书童通通都是使了银子。 可王锡爵却心不在此,他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那里乃是西山的方向,而他的好儿子王衡,此刻正在西山培文书院当教书先生呢。 三日后。 徐阶坐在驿馆内的椅子上,面前的茶水添了又添,不免抬头询问说道。 “还是无人前来么?” 王世贞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学生.学生已然去了书信,皆是送到往日旧交好友,却不想皆是为人所搪塞” 徐阶脸上古井不波,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他缓缓开口。 “张家府上呢?” 张居正他可是专门写了书函,托人送到府上。 王世贞面容僵硬:“也是.石沉大海” “哼!” 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 “彼为官,吾等为民,自当是端着架子,我早有所言,进京之事无异于自取其辱!” 徐阶却是置若罔闻的样子,看向窗外寒风吹过,让枝丫上头的积雪落下。 他缓缓发出感慨说道:“自嘉靖朝开始,老夫便与江陵多有交集,彼时我二人共同‘倒严’,可谓是轰轰烈烈。 后我为首辅,江陵为东阁大学士,我二人皆有共识,乃是要革除嘉靖弊政,着力整顿吏治. 昔日文渊阁之景依旧历历在目,却不想已然是物是人非。” 徐阶脸上越发苍老,也没了往日里的果决和锐气,只剩下垂垂老矣的哀叹。 “罢了。” 徐阶将面前茶水倒去,缓缓起身说道。 “他张江陵不来,我徐阶自是要去的,这江南非是朝廷之江南,也非是我等之江南,乃是千万百姓之江南。 他张江陵若想要江南安定,还离不开咱们。” 王锡爵怒然说道:“徐公!彼为学生,汝为座师,哪有座师登门拜见学生之理?” “不必多言,我这便是去。” 徐阶背着手,眼神深邃地说道。 “今日可是大雪时节?” “正是大雪节气,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呢。”王世贞叹息说道。 “正好。” 徐阶微微颔首。 “倒也不必乘轿,老夫以步丈量,踏雪而行,却要看看他张家大院,到底能有多远。” 王锡爵跺脚叹息:“徐公!” 可徐阶完全不听劝告,朝着外头缓步前行而去。 王世贞却是品到其中意味,他趁着徐阶出去的功夫,朝着身边下人吩咐说道。 “快去寻《京畿日报》之人,今日之事定然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 (本章完) 第307章 阁老心忧天下?没有变数时张允修就 第307章 阁老心忧天下?没有变数时张允修就是最大变数! “沙拉~” 大雪覆盖京城街道上,虽时常有五城兵马司前来清扫,可终归无法全然顾及,积攒起漫过脚踝的雪层,厚的地方能够及膝。 万历九年的大雪时节。 棋盘街上出现了一名身材佝偻的老者。 他脚踩着一双布靴,身穿青色道袍,在寒风中咧咧作响。 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他白发苍苍,仅用一根木簪子将发髻别住,时而抬起头来望向满是积雪的前路,脸上颇有悲悯之色。 此情此景,令不少路过之人都不由得动容起来。 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 “此人是谁?看起来乃是高寿,身穿道袍想来乃是个读书人。” “这天寒地冻的,这老先生要去往何处?” “看起来是东安门方向,想来是去拜见哪位大人?这天寒地冻的,若是被冻坏冻伤了,实在是造孽啊~” 每当此时,便会有人过来悉心解释一番。 “尔等还不知道吧?我听闻此人乃是隆庆初年的徐阁老。” “徐阁老是何人?比之张元辅如何?” “徐阁老你都不知?他便是那位将打倒严嵩父子的阁老,可干了不少好事~” “正是如此,徐阁老他心系万民,虽说早已致仕回乡,如今眼见天下乌烟瘴气,那西山推崇商贾之道,蛊惑圣上荼毒百姓。 此番徐阁老,便是要亲自登门,去好好质问一番那当朝元辅张居正。” 在娱乐极其匮乏的古代社会,看热闹绝对是大部分百姓热衷的事情。 百姓大都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朝廷和西山到底在推行什么新政,他们仅仅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便是打倒坏人的便是好人。 那严嵩罪恶滔天为人所不齿,这徐阁老将严嵩拉下马,自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大好人。 相反,大明的读书人和百姓都有一种固有观念,对于皇帝阿谀奉承,而非是直指其弊的,必然便是大大的奸臣。 他张士元为皇帝赚了多少银子?这张家岂不是跟严家父子一般无二? 人的思维是有固有惯性的,习惯将看到的事物与过往对照,只要有些相似,便会固执地套入。 严嵩和严世蕃对上张居正和张士元,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京城内便出现了许多人宣讲“徐阁老踏雪棋盘街”的事迹。 在这期间,他们总是会宣扬一些言论。 “西山各类工坊乃是祸国殃民之举,海量丝绸、藕煤流入到市面上,物价必然是贫贱,多少百姓因此而丧失了生计? 还有那期货市场,更加是张家父子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之行,多少人在那期货市场里头倾家荡产! 若是不除张家父子,我大明危矣!” 当然,张允修在治理瘟疫之时积攒下来的口碑还是有作用的。 不少人也同时发出疑问。 “物价贱了,亏得乃是商贾士绅,普通百姓不正是受益?” “期货市场进入之人,非富即贵,他们赚得大部分皆是不义之财,倾家荡产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徐阁老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期货货物价目降低时候来?” 然而,理性的声音总是少数的,大部分人都是凭着情绪和印象来判断事物。 诚然,今冬京城内少了诸多饿死冻毙之人,街道上的流民乞丐也肉眼可见的消失。 可平日里谁会去关心这些人呢? 邻家的某位商贾倾家荡产,胡同巷口里头,某位曾经锦衣玉食的士绅老爷家里越发落魄,这些都是随处可见的事实。 还有人发出质问。 “士绅老爷们都这般困苦,更何况是小民?他们都遭了灾祸,百姓得过上什么苦日子。” 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不出两个时辰,伴随着“耄耋阁老踏雪棋盘街”觐见,这一颇具吸引眼球的消息,对于西山和张家父子的反对也甚嚣尘上。 原本已然偃旗息鼓的势力,这时候也蠢蠢欲动起来。 国子监的监生们率先得到了消息,他们成日里便紧紧盯着朝廷大事,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大肆讨论,更不要说是如此大事。 监生周应宾站上了高处,他出生浙江鄞县,此番家中也蒙了“灾”,自然是气愤不已。 “我大明素来以孝道治天下,尊老乃是天下共识,于乡里宗族耄耋老者可居上座,地方官吏皆是以礼相待,朝廷更是赏赐米酒饭食。 可如今我等眼见皆是礼崩乐坏。 朝廷不仁,鱼肉百姓,便连徐阁老这般耄耋老臣,也仅能踏雪明志。 可他张居正又是如何?以强权威胁京中官员拜访,看见这徐阁老于雪中受冻,却无动于衷! 蒙蔽圣听是为不忠,目无尊长是为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 人群之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呼喊之声。 在国子监里头,原先一批思想更为先锋的监生,早已投入到西山之中,不是前去医学院参与研究,便是去机械学院开展发明,再不济便是去西山书院潜心学习教书。 剩下来的这些监生,基本上都为恪守儒道,推崇仁义礼教之徒。 他们早对于朝廷行径义愤填膺,这下子更加是引爆了火药桶。 不知有谁在人群里头喊了一句。 “我等也去棋盘街,也跟着徐阁老去寻张江陵讨个说法,壮一壮声势,看他张江陵如何一手遮天!” 此言一出,顿时有无数监生响应,他们个个不受管教,朝着外头狂奔而去。 国子监祭酒余有丁得了消息,慌忙赶来,可所见的便只有空荡荡的学堂,以及那成群结队的监生。 他跺脚说道:“尔等这是要做甚?想要造反不成?快些回去温习功课!” 可情绪上涨的监生们哪里肯听,不断朝着外头奔去。 气得余有丁直接跺脚:“反了!都反了!快给我追回来!” 可即便是国子监的学正、五经博士等等,却也同样心里怀着对于徐阶的同情之心,以及对于张家父子的不满,又怎会尽心尽力?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余有丁不由得急忙说道。 “快备轿!不!备车马!本官要去文渊阁觐见元辅先生!” 京师百姓习惯将南起正阳门,北至大明门,这一段路称作棋盘街,同时也被人称之为“天街”。 今日,便在这天街之上,顶着鹅毛大雪,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徐阶朝东而行,沿街的百姓不断汇聚而来,皆是要看看这位耄耋老者在雪中缓慢前行,以此来劝谏朝廷的壮举。 不少士绅商贾,在听说了徐阶的身份之后,不由得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们也来到这棋盘街上,有些甚至是从铺面里头走出来,对着徐阶磕头跪拜。 他们痛哭流涕地大声说道。 “还请徐阁老为我等做主啊~” 动容的,跪拜的,哭泣的,崇敬的,一时间在这棋盘街之中热闹非凡,徐阶仿若民心所向一般,成为了京城这一日的焦点。 眼见着徐阶这一八旬老者,竟在雪地里头漫步,不少人看不下去前去劝阻,其中不乏一些朝堂官员,可却为徐阶一一拒绝。 “老夫自当要去见见叔大的,想来一切还有转机,若能让天下人醒悟,老夫死不足惜。” 他的声音沙哑,脸上冻得有些发青,可却还是露着微笑。 眼见此情此景,无数读书人扼腕叹息。 可难免也有“看不过”的读书人。 一名书生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挡在徐阶面前质问着说道。 “老头,你何故在此招摇过市?你已然致仕多年,朝堂之事早与你无关,闹出这般乱子来,便不怕朝廷治你的罪么?” 眼见徐阶不答,他又冷笑着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可在江南却有着万顷良田,尔敛财无度,却叫天下人要清贫乐道,何等之可笑!” 这书生态度极其傲慢,以至于周围不少人都气愤不已。 徐阶缓缓抬头看向对方说道:“老夫以风烛残年之躯,不过是步行一段路,何来招摇过市之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市井摊贩能关心天下大事,老夫深受国恩,如何不能仗义执言? 江南水田乃州县宗族百姓所有,难道姓徐,便都是我徐阶的田产?” 徐阶的回答不可谓不漂亮,不少读书人在听到之后,都纷纷拍手叫好。 许多仍旧抱有怀疑之人,看向徐阶又多了几分崇敬之情。 那书生似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顿时羞红一片,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你也不该在此理应” 话还没说完,徐阶便将一件旁人递过来的布衣塞入了对方怀里,自顾自地朝前走去,留下一句话。 “这时日留给尔等年轻人,尔等好生读书,这天下公正便交给我等残年之躯,倒也不必心疼。” 这句话一出,周围读书人都是哭成一片。 “徐阁老~” 他们高声呼喊,似是要追逐内心中的真理一般。 最先动起来的乃是国子监的学生们,他们沿路记载徐阶的一干言行,呼朋引伴召集更多人支持。 那浙江监生周应宾高声呼喊说道。 “各位同窗们,吾等读书人自当为天下人立命立心,所见不平之事,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今日徐公带了头,我等岂能够置之不理,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让更多有识之士加入进来,令朝廷看看民心所向!” 随着消息渐渐传开,往日里与徐阶有所故交京城官员,不少也为之动容。 不想到徐阶临到老时,却也是这般刚烈的模样。 明朝文人推崇风骨,徐阶此举恰恰符合了大多数读书人一直以来的固有观念。 徐阶一路前行,临近东安门附近之时,天色已然渐渐变黑,不少人从下午一直跟随到傍晚,许多人都支撑不住,可眼见徐阶坚持至此,不免也是钦佩万分。 正当徐阶漫步到东安门外之时,一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人匆匆从坊市里头奔跑出来。 “徐公!徐公!” 他高声喊着,声音甚至有一些凄厉。 徐阶白色眉毛抬了抬,上头还沾染着些许雪。 “这位大人是?” 那中年人跪在徐阶脚边痛哭流涕地说道:“徐公,我是赵志皋啊~我是您的学生赵志皋啊~” “赵汝迈?”徐阶瞪大了眼睛说道。“可是那隆庆二年的探郎赵汝迈?” “正是学生!正是学生呐!” 赵志皋热泪不断涌出,握着徐阶的手说道。 “徐公这又是何苦糟践自己呢?这天气寒冷,徐公步行一日需遭受多少罪。 若是徐公心中不忿,大可与我等书信一封,亦或是陈奏上书陛下,定然会给徐公一个公道。 如今这般,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乎?” 实际上,徐阶的书信早已到达每个在朝廷有所份量的门生故吏手上,至于他们先前为何无动于衷,那便是见仁见智。 这会儿,徐阶还要将这出戏给演绎下去,自然不会出言拆穿。 他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动情着说道。 “汝迈你不必再劝,老夫意已决,今日若是见不到张江陵,便死在这东安门外也死不足惜。” 说话之间,他右手在袖口抖了抖,后者立马会意,将一个精巧的暖手炉递过去,徐阶随即将凉了的手炉为之交换。 这一切细小的动作,隔着徐阶身上披着的斗篷,在寒风与昏暗的天色下难以看清。 旁人见到这一画面,还觉得二人乃是在师徒相见,相互抱头痛哭,不由得感慨万分。 《京畿日报》的记者已然换了好几名,却依旧在寒风中,将这一画面给记录了下来。 “时有徐公与赵侍读二人相见恨晚,于东华门外抱头痛哭,言语间徐公尽数当今天下十大弊病,愿以死劝谏陛下,劝说昔日学生,当朝首辅张江陵.民生之苦可见一斑.” 文渊阁。 申时行就着油灯,看清楚了奏报上头的内容,朝着一旁的张居正担忧说道。 “恩府,徐子升一行人已然到了您府门口,那些生员为之裹挟,在外头喊叫要个公道。” 温吞的申时行终于是有些着急了。 “朝廷上也颇有声音,不少部堂高官都送来条子,要求恩府你面见徐子升,优待于他。 此事不能再拖了。” 张居正手里还拿着一份报告,那是户部与工部近来上奏,对于三月以来大明各项民生变化的数据和图表。 他看得很是仔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让司礼监通报陛下?” 申时行无奈叹息说道:“陛下成日里在西山剧院呢,说是要研究个什么新的剧种,这朝堂之事皆是置之不理。” 张居正面无表情,似乎已然习惯了这样的通报,他沉声说道。 “非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朝廷也不能赶尽杀绝,派些人维持秩序,不闹出乱子来。 我会亲自走一趟,见一见这位昔日座师,此事还是要小心行事,如今京城群情汹汹,最为关键的乃是平息众怒,稳字当头。” “若恩府你前去,岂不是向着他们低头?”申时行颇有些不忿。 徐阶在江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转头来京城,却开始假惺惺演绎起了深明大义,逼迫张居正前去迎接。 到时候,再以“百姓”的名义提出些要求,朝廷是应还是不应? 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不可置气,我这位座师拼了命,也要为江南士族搏一条生路,咱们也要稳定江南局势,适当回转低头是应有之义。 即刻备车马启程吧。” “嗳!”申时行喟然长叹。 心中有所气愤,可转念一想来,这却是最好的选择,自己也不用硬着头皮,跟一些昔日好友反目成仇了。 只是好不容易打开的局势,让江南百姓有喘息之机,转头却又要卷土重来,令江南士族再次做大么? 即便申时行自己出身江南,却也不免为这历史大势所哀叹。 可正当他走出文渊阁之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游管家?” 游七拱拱手说道:“见过申阁老。” 说罢他便朝着里头狂奔而去,一看到张居正便下跪禀告说道:“老爷大事不妙了。” 张居正愣了一下,他让游七去稳住张家府外的人群,这会儿对方赶来,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 “那徐子升如何了?” 张居正眉毛倒竖起来,面若寒霜一般。 他最怕的便是,徐阶体力不支,死在自己家门前。 那张家可真是百口莫辩了,一个不尊师重道的帽子扣下来,他这个首辅还怎么当下去? 可游七却摇摇头说道:“那徐阁老还在门外站着,有家丁看护着,我等请他进门,他非要老爷您到了才肯进,其余倒也没什么。” “那到底是何事?”张居正怒目而视,失去了耐心。 “嗐!” 游七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便又是小公子,他今日正在仁民医馆教导医学,不想听闻这消息,立马便坐不住了,已然快马赶到家中,说是要好好给徐阶一个教训。” 张居正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将大多情况都算了进去,唯独忘记了这个最大的变数。 他瞪大了眼睛质问说道。 “我不是让这逆子好好待着?” 游七缩了缩脖子:“老爷,您也知道,小公子他并非是听话的性子” “不好!” 张居正脸上再也绷不住了,他将手边文书扔下,急忙朝着游七说道。 “快随我回去,若是晚些,怕这逆子又要惹出事端!” (本章完) 第308章 徐公何不去小子家中坐坐? 第308章 徐公何不去小子家中坐坐? 张家府门外,今日聚集的人群格外多。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周围读书人或是举着火把,或是举着煤油灯,才堪堪将道路给照亮。 寒风之中,张家门口的一对灯笼剧烈摇晃,散发出的灯火却是有限。 宵禁的暮鼓即将敲响,可这群由百姓、监生、读书人构成的队伍却一点没有退散的意思。 “徐公不走,我们今日也要在此守着,且看看他张江陵如何回应!” 人群之中时不时爆发出呼喊之声。 若是冲撞皇城他们是不敢的,若是单枪匹马前来他们同样也是不敢,可今日乃是在张居正门前,他们人多势众,也守着“大义”,自然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猎猎寒风之中,徐阶身披大氅,独自伫立在张家门前。 东安门附近集中居住着诸多朝廷文武官员,他们听到消息,也都纷纷前来探望。 有一些熟识的,便壮起胆子上来劝阻一番,可皆是无济于事。 徐阶仅仅有一个要求。 “若非是张江陵前来,老夫断然是不走的,今日来便是要他给个说法,若张江陵问心无愧,缘何不见老夫?” 听得来往之人连连叹息。 “丧尽天良的张江陵!” 人群里头立马便有监生挥舞手臂高声呐喊。 “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如何能担任首辅之职,我等要将其拉下马来。” 张家府门外,十几名家丁严阵以待,生怕这些人惹出事端,直接冲撞大门。 与之对比的,徐阶一脸坚毅的模样,伫立的身板也越发挺直,目不转睛地正视前方。 这一日,徐阶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隐匿在人群之中,他们紧紧注视着动向,时不时相互交谈一番。 “陈侍郎那边可还联系了?” “似是不愿出头。” “枉费徐公昔日对其多有栽培,本次江南之灾祸,陈家不也亏损了不少田地商铺,他竟能这般忍气吞声。” “想来徐公的手炉快凉了,派个人前去与他说说话,让徐公动弹动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宵禁的暮鼓也已然随之敲响。 不少五城兵马司的铺甲兵士守在一旁,他们本该驱逐闹事的人群,却在外头不敢上前。 这里头可不单单有平头百姓,诸多监生、生员、读书人都在里头,甚至还有一些已然致仕的官员。 若是轻举妄动,真弄伤了几个读书人,那可就是天大的干系。 可即便是有恃无恐,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也是越发凛冽,刺骨的寒冷也令不少人招架不住。 王锡爵有些着急了:“这张江陵不会真坐视不理吧?他难道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眼见着昔日座师死在门前?” 尊师重道在大明的文人社会中,可以说是一条不能触碰的铁律。 昔日张居正仅仅是“夺情”之事,便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照着儒家礼教,官员父母去世那是要“丁忧”守孝三年的,不过也有例外,那便是皇帝下旨“夺情起复”,以国家大事为重。 那万历五年的“夺情”事件中,张居正多次上书请求丁忧,都被万历皇帝给驳回,最后“无奈”接受夺情起复。 就是这样,尚且令不少读书人不满,指责张居正是“不孝之徒”“贪图权势”等等。 “理应不会。”王世贞皱眉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若徐公真倒在这张家门前,他张江陵百死莫赎,这首辅之位可还能坐得稳当?新政又该如何推行? 那张党内也皆是读圣贤书之人,岂能容其倒行逆施。” 话虽如此,可王世贞心里头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张居正若是以公务繁忙一直推脱,直接不跟你讲道义,你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王锡爵压低声音:“此事陛下也该知道了吧?” 照着常理来说,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之心,皇帝理应有什么表示,或是派人前来慰问一番,或是将徐阶给请入宫中,这都是理所应当。 可今日皇城里头,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 王世贞颇有些无奈地说道:“适才打听到消息,陛下今日在西山研究戏曲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此事怕是被阻隔在西山之外了。” “张家父子蒙蔽圣听!”王锡爵怒然说道。“这般下去,与桀纣何异?” 王世贞摇摇头:“张江陵手握权势,他父子二人深得陛下器重,如今之局面真与那严嵩父子当朝,一般无二了。” 他看向不远处,身子已然有些僵硬的徐阶。 “从正午到现在,徐公滴水未进,算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过我等也非是迂腐之人,先前便遣人与徐公说好,若真是支撑不住,便佯装晕倒。” 他咬着牙齿:“到时候我等联系《京畿日报》,大肆宣扬一番,且看他张江陵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那徐阶的身板却真有左右摇晃之感。 “徐公!” 不少监生发出一阵惊呼,他们此刻对于张居正的怨愤,又再继续增添了几分。 可真要让他们出头上去搀扶,这会儿又犯嘀咕。 毕竟躲在人群里头无人知晓,可上去现眼,可是真会被人盯上的。 好在王世贞等人早有安排,已然有家丁守在左右,一见时机不对便会出手,这会儿正巧派上用场。 可徐阶的家丁还没赶上,便突然有一个少年人,一个箭步上去将徐阶给牢牢的扶住。 “徐公,天色不晚了,晚辈带你去喝碗热汤,这朝堂之事可从长计议不是?” 这少年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身上有股子英气,却也有一股子书生气。 眼见此人出手,那国子监监生们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 那领头的监生周应宾,面露羞愧之色,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真乃是我辈之楷模,不畏强权,敢于遵循内心正道!此人名讳是什么?可有人认识,我周应宾必要与其结交。” “呃~” 徐阶从口中缓缓呼出浊气,抬起低垂的眼眸,一把抓住了少年人的手。 “多谢了,敢问小友名讳?” 张允修有些意外,因为徐阶站立在风雪中这么久,手里非但不是冰凉,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炽热。 他朝着对方衣摆里面瞧了瞧,立马便是瞧出了端倪,远一些看不大清楚,走近了才发现。 咱们这位徐阁老,看起来在寒风凌冽之中站立,实际上怀里揣着手炉,屁股底下还有个高脚细小凳子帮助倚靠。 想来是靠着这椅子,方能毅然矗立。 靠着天色昏暗,以及大氅披风的伪装,根本就没人看出来。 怎奈何,那些监生和读书人感动得稀里糊涂,在寒风之中陪着徐阶“受苦”,甚至还冻倒好几个。 徐阶却在这里暖和不已。 回过神来,张允修对上了徐阶低垂的眼眸,他面露微笑地说道。 “徐公在此伫立许久,便是想要见我父子二人,如今我张允修站在面前,徐公却是不认得了?” 轰地一声。 徐阶脑袋里头顿时炸开了,头皮也是一阵又一阵的发麻,他甩开对方的手,接连后退两步,连那手炉和椅子都落了一地。 他瞪大了眼睛,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指着。 “你便是那张士元!” 徐阶脑袋里头设想过张允修的一切样貌,以及见到对方的情景。 却不想对方会是这样出场,甚至看起来还一身正气? “正是小子。” 张允修微微一礼,面露微笑地说道。 “小子今日在西山务农,不想徐阁老造访,中途耽搁了些时间,失了礼数,还望徐公海涵。 说起来,小子还得叫徐公一句师公咧~” 张允修神态自然轻松,便像是跟自家许久未见的长辈交谈一般。 可周围人却不像是他这般轻松。 人群里头,王锡爵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便是张士元!元美兄莫要拦我,看老夫上去生啖其肉。” 在场任谁,对于张允修的怨气都没有王锡爵大,别人或许仅仅是失去了银子,他乃是人财两空。 嫡长子王衡投入对方门下,江南的一干商铺田地也支离破碎。 王世贞连忙将其按住:“稍安勿躁!元驭兄稍安勿躁啊!且看看其此番前来之目的,万万不可冲动,动手便是落了下乘。” 与之相对,人群里头引发的骚动,却是更加剧烈。 “他竟是张士元!他怎会是张士元!” 监生周应宾头皮都炸了,在他眼里张允修便是罪大恶极之人,理应跟那严嵩之子严世蕃一般,乃是个独眼龙,身材也该是“短项肥体”。 明朝人习惯性“以貌取人”,官场更甚,严世蕃甚至因为其外貌被弹劾过。 此人这般气度,竟然是张允修? “定然是惺惺作态!”周应宾咬着牙齿愤恨说道。“同窗们,莫要为其外表所欺骗,此人乃是大恶之徒,随我前去护卫住徐公。” 随着他的一声呼喊,人群里头又骚动起来,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仅仅是叫骂声不绝,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带头。 张允修有“恶名”,却也有凶名。 前几个月,他将朝廷一位阁老一位礼部尚书斩于马下,尚且还是茶馆里头的谈资。 张允修年纪小,可却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正打算跟徐阶好好交流一番,听得耳边聒噪,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恼怒,他扭头怒视着那群监生说道。 “尔等身为朝廷监生,却这般不知礼数,本官与师公谈心,何故在此打搅!” 张允修一挥手,随即身后便有锦衣卫缇骑蜂拥而至,他们个个提刀佩甲,凶神恶煞的模样。 其中有一名千户朝着人群里头大喝一声。 “京师宵禁已至,闲杂人等速速退离,违者以‘犯夜’论处!” 人人都知道张允修乃是张居正的儿子,乃是创办西山之人,却有人忘记了,张允修同样也是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执掌监察百官之责。 五城兵马司治不了这些监生、读书人,可锦衣卫连百官都能抓,更何况是你一个小小的监生。 一时间,不少被裹挟而来的百姓四散逃离,生怕被殃及池鱼一般。 可监生们却不愿低头,那周应宾躲在人群之中,还扯着嗓子说道。 “同窗们莫要被锦衣卫吓唬到,我等有功名在身,自有为朝廷谏言之权,他锦衣卫还敢将我等通通抓入诏狱不成? 以强权压人,我等断然不会答应!蒙蔽视听,我等也断然不会答应!” 他说一句便换个位置,生怕被人寻到踪迹。 在一番调拨之下,许多监生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挥舞起手臂说道。 “我等势必要与徐公同生共死!” 这一幕看着锦衣卫千户也是犯难,没有个由头,他们也是不敢轻易出刀,除非有人肯担这个责任。 他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 张允修瞥了一眼那些监生,后者竟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人群发出没有底气的质问:“张士元!尔难道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抓捕国子监监生么?陛下可给你这个权?” 张允修微微一笑:“国子监乃朝廷培育读书人才之所,我乃朝廷命官,又怎会轻易动粗?” “那还不然这些人速速退去?” “不成。”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宵禁同样乃朝廷之法,断然不可违背,锦衣卫岂可坐视不理,自是要寻个万全之策。” 他佯装思考之状,最后用拳头一拍手心。 “有了,诸位在此也不是个办法,多少要追个‘犯夜’之罪,天色也晚了,想必皆是又冻又饿,弄坏了身子怎么好。” 张允修大手一挥说道:“我张家不算富庶,可热汤饭食还是有的,诸位倒不如与徐公一同进来,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着,岂能亏待了诸位?” 他将“亏待”二字咬得很重。 人群之中,那监生周应宾脸色顿时一变,怒然说道。 “那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任由你摆布?” 张允修失去了耐性,顿时面露寒霜,厉声说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尔等真当守着监生身份能为所欲为不成?给我通通拿下!全都将名讳身世登记在册!” 此言一出,许多监生被吓破了胆,剩下一些还想负隅顽抗的,纷纷为锦衣校尉所抓获。 眼见事情发展至此,徐阶再也没法保持沉默。 “张士元!” 他目光如炬,从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尔到底意欲何为?” 张允修扭头,又面露乖巧之色,拱拱手说道。 “徐公受惊了,不如随着小子入家中,府上饭食可是不错的,京城醉仙楼都要前来讨教。” 他抬头微笑。 “徐公想要谈一谈这天下兴亡,小子便与徐公好好谈谈这天下兴亡。” 徐阶身子一颤,看了看惊慌失措的监生们,又将目光落在张允修身上,眼神越发深邃。 (本章完) 第309章 张家饭食极佳!逆子又自作主张? 第309章 张家饭食极佳!逆子又自作主张? 张家大堂之上。 徐阶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二人同样是饥肠辘辘,可却完全不敢动筷子。 一旁张家厨子看到此情此景,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上前一步,举起筷子将每道菜都品尝了一口。 最后面露微笑地说道。 “诸位先生还请用膳吧,公子稍后便来。且听我介绍一番。” 说话间,厨子还将这桌上的菜色一一讲解,个个皆是有工序,可以说是独具匠心。 然而,这三人哪有心思听这些,一见厨子试菜完后,立马便毫不客气的食指大动。 今日这一番折腾,三人早已是腹中空空了。 特别是徐阶,虽说是演戏,可对于一名年近八旬的老人来说,消耗还是太大了。 得亏徐阶保养得当,日常便有天材地宝各类补品将养着,不然还真容易就死在路上。 徐阶能活到这个岁数,却也是有原因的,这会儿对着一盘鱼肉,直接大快朵颐起来,米饭都吃了好几碗。 “这醋鱼倒是有些说法。” 他一阵风卷残云之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脸色都变得红润了不少。 吃饱喝足之后,自然不吝啬一些好话,特别还是在张家府上。 王世贞则是笑着说道:“这醋鱼最早出自《东京梦华录》,源自北宋年间的膳食,以油炸后浇以醋汁而食用,今日这道菜肥而不腻,且酸甜适宜,看起来却是经过一番改良。”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用筷子指了指那桌上的绿叶菜,“于冬日里能够吃到些新鲜蔬菜,实在是少见呐~” 便连在江南之地,近年来由于天气越发寒冷,也是很难在冬日里吃上绿叶菜了。 这地窖暖炉培育蔬菜的法子,确实是有,可还是个很稀罕的技术。 可王锡爵明显心里头带着怨愤,他冷哼着说道:“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他倒是会挖空心思。” 徐阶和王世贞都沉默不语没有接话,唯独一旁的厨子看不下去了,他出声提醒着说道。 “诸位先生,咱们府上的一干菜品皆是由小公子在西山所种植,且都是有开足额工钱,算不得搜刮民脂民膏。” “哼。” 王锡爵颇有些不忿,还想要继续说话,却被徐阶也适时打断。 “国子监的监生如何了?” 吃饱喝足之后,徐阶脑袋里头也渐渐清楚起来,开始谋划后续一干事宜。 王世贞也放下筷子说道:“皆是放回家了,有些不愿离去的,被张士元那小子给请到了府上,这会儿关在一个厢房里面。” 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厨子,对方看似伙夫,实则乃是监视几人的,故而王世贞也补了一句。 “不过张家倒是好的,皆是给了一干饭食,愿意离去的便是放其回家。” “倒不必如此刚烈。” 自看到张允修之后,徐阶的心思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去一趟,便传我口信,好好劝说一番,让他们回去吧,朝廷的事情自有朝廷决断,监生生员安心准备春闱便是。” “徐公.”王世贞显然有些迟疑。 “快去。” 徐阶的话语显得很是坚决。 无奈之下,王世贞只好起身拱拱手,跟随张家仆役引路匆匆离去。 徐阶又低头扒了一口饭,显得很是不雅,几乎将面前的鱼肉与青菜扫得一干二净。 “张士元此子所言非虚,这张家府上的饭食确实是非同凡响,比之外头酒家酒家还要不遑多让。” 不得不说,张允修在“杂学”这方面的造诣,还真就是有口皆碑。 “徐公.” 王锡爵脸上颇有些怒意,他不明白为何入了张家之后,徐阶便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嘴上对于张允修也是多有夸赞。 难道徐阶真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徐阶却嗤笑着摇摇头说道:“元驭你思虑太多,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却还想着冲动行事。 倒是犯不着喊打喊杀,天下之事唯利尔,双方若都能过得安稳,何至于刀兵相见? 更何况.” 他欲言又止,将话锋一转转而压低声音说道。 “这张士元颇有些手段,却也不怪尔等着了他的道。” “先是恩威并施,将闹事之人分化瓦解,再是逐个击破,对顽固之人以雷霆手段,对摇摆之人施加以威逼利诱.最后将此番事端平稳解决,影响则是降到最低,这种手段便连朝廷上滚滚诸公,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怪只怪张居正生了个好儿子。 徐阶在内心这般感慨着。 先前在张家门口那一瞥见,徐阶便能够感受到,张允修身上的一股子锐气。 他也不是什么鲁莽之人,也会审时度势。 从适才对方展现出来的手段气魄来看,再有张居正在后头坐镇,他们输得还真真就不冤。 多年来的宦海沉浮,让徐阶洞察世事人心,思考一下便是明白过来。 他们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寻求与对方的谈判,乃至于合作。 至于针锋相对?到了京城之后,到了张家府上还谈什么对垒? 今日之事,能够凭空给自己造势,让手头上多出一张牌,徐阶已然是拼尽全力,再贪图其他,那便是取死之道。 徐阶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甘和释然,那王锡爵满是怨愤却无处抒发。 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张允修看在眼里,他带着脸色怪异的王世贞,朝着徐阶拱拱手说道。 “小子多谢徐公夸奖。” 他这一来,堂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徐阶紧闭双唇,眼神之中皆是审视之味。 张允修却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喝了一口桌上的黄酒,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世人皆言乡野村夫愚昧,不读圣贤之书,可今日看起来,这读书人也并非全然是明事理之人,稍稍被人煽风点火却是不管不顾,没有人关心事实到底是什么。” 张允修嘴上露出一丝嘲弄。 “说起来,晚辈也是国子监监生。” 徐阶眯起眼睛:“公道自在人心,若人心无所怨愤,如何能够煽风点火?”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心中有薪柴,有风有火自然便会燃起,可这风向朝着哪里却是大有讲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打着机锋,相较之下,坐在一旁的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却显得像个透明人。 徐阶只觉得这小子牙尖嘴利,不愿再与对方抠字眼,捋须说道。 “为何未见汝父?这朝廷之事,士元可否有所决议?” “吾父日理万机,想来还要晚些。” 张允修笑着说道。 “朝廷之事,我这个锦衣卫掌卫事管不着,可不法之事却能够一查到底,这江南动荡,想来必不会简单。” 徐阶也是不肯退让,瞪眼说道。 “江南已然是糜烂不堪,若再起争端,不单单是祸及百姓,恐怕朝廷也吃不起这般损失。” 士族们于江南的百年经营正是他们的倚仗,朝廷若想要江南不乱,就必然需要他们。 徐阶直接了当地说道:“老夫也曾于文渊阁办事,知道这处置天下事的难处,治大国犹如烹小鲜,断然是急不得的,若是用了猛料,动了天下根基,定然是得不偿失。 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并非一句空话。 士元你想要让百姓多拿点,士绅们少拿点,此乃是为国为民之天下至理。然士绅可以退,却是不能够就此消亡,朝廷总该是给一条活路才成。” 他这话算是肺腑之言了,尤其是以一个平辈的姿态,跟张允修在讨论国家大事。 真要算起来,照着一直以来的路数,徐阶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朝廷可以推行新政,可也要给士绅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过往一些改革是这样干的,甚至于在张允修发迹之前的万历新政,也有受多方妥协。 可在张允修看起来,如今已然不是妥协的时候了,正如弯弓搭箭一般,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时若是松口,必然会引发反噬。 别看徐阶犹如个老牛一般,时常流下楚楚可怜的眼泪,可转头之间,那便是一只能够吃人的老虎。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昔日王介甫有‘三不足畏’,一为天变不足畏,二为祖宗不足法,三为人言不足恤。 我想其中深意,徐公应该比我要更明白。 这天下无一劳永逸之法度,变革本是势所必然。 如今朝廷已至危急存亡之秋,断不可再心慈手软。 诸位只贪眼前私利,偏忘了长远安危。” 说话间,他不由得加重语气,质问着说道。 “若是大明亡了,诸位先生还想改弦更张,当个贰臣不成?!” “王介甫?” 徐阶心头一震,没料到对方竟搬出王安石来立论。 这句“贰臣”也同样令人心惊,特别还是从张允修这个锦衣卫掌卫事口里说出来。 “张士元!尔欺人太甚!” 王锡爵被这番话激得怒气上涌,重重一拍桌案。 他早料到今日会商难有共识,却没料到会被这般诘问。 “士元。”徐阶皱紧眉头,语气沉了几分,“莫要危言耸听。我大明根基尚在,何曾到过‘危急存亡之秋’? 你我皆是大明臣子,忠心可鉴,怎会沦为贰臣? 这话休要再提。” 张允修心中暗觉可笑。 温水煮青蛙时,青蛙不也觉得一切尽在掌控,浑然不觉性命之忧?非要等到死到临头,才知追悔莫及。 历史上江南士族对于满清的态度便是暧昧。 总以为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个主子,朱姓也罢,爱新觉罗姓也罢,士绅依旧能安享富贵。 他们满脑子怀念都是元朝时期对于士大夫阶层的放任。 不成想,八旗老爷的屠刀第一个便挥向了江南。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松江、嘉兴等地的血火屠城,是肉体上毁灭。 随后的剃发易服,乃是上文化的毁灭。 就连他们翘首以盼的“轻徭薄赋”,最终也成了沿用明末三饷、再加苛捐杂税的苛政。 在满清两百多年统治下,江南资产阶级萌芽彻底凋零,百姓麻木不仁,识字率跌至谷底。 江南士绅一味明哲保身,终究落得个唇亡齿寒、引火烧身的结局。 实在是可笑至极。 此刻饭桌上,双方争执愈发激烈。 徐阶隐隐感觉到,张允修的主张绝非一时兴起,背后分明有整套理论支撑,甚至冥冥中透着一条全新的出路。 可他偏不愿承认。 要让人割下自身的肥肉,去滋养旁人以换取整体的生机,这本就是件强人所难的事。 二人各执一词,显然难有定论。徐阶终是摇了摇头:“士元,你还是太年轻了。此事待你父亲到了,再从长计议吧。” “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与年纪何干?”张允修不服,随即转念一想。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如此争论本无凭据,是否于天下有益,你我说了都不算。 不如开设一场讲会,召集京城及北直隶百姓,不单单是读书人,各行各业皆是要有些人来。 我等将其中道理辩个明白,留予天下人评说。 的读书人一同参与,坐而论道,将其中道理辩个水落石出。”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 “徐公可敢应战?” 徐阶目光迎上张允修那充满锐意的研究,一时间堂内落针可闻。 王锡爵怒容挂在脸上,一时间也是寂静无声。 那王世贞脸上担忧之色,也转化为了震惊。 “讲会?”徐阶鬓角白发都有些稀疏了,他眼神越发深邃,“士元于自身学识辩才这般自信?” 在他看起来,张允修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此次江南之争,士族确确实实是败了。 以张居正为首的朝廷,只需松松口,给他们一条遵循往日的缓冲期和出路,徐阶还真愿意低低头,支持一番张居正的新政。 可这前提还是,那得是张居正的新政,而非张允修的手段。 然而,张允修却极其坚决,完全不愿意松口,眼下甚至要以‘讲会’来辩驳? 那输赢便是未可知了。 等到时候徐阶赢了,名声再次大噪,那便非是这般筹码。 对于这种事情,徐阶自然是乐见其成,他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何处?” 张允修说道:“所观看百姓众多,天寒地冻,自当是西山剧院为佳。” 徐阶凝眸:“可有见证?” “徐公也可邀请人参与,众目睽睽之下,岂能有问题?” “何时?” “小子不愿占便宜,徐公修养生息,待到身子将养好了吧便成,十日之后如何?” “好!那老夫便应约!” 徐阶一拍桌案,眼睛里头似乎要喷出火来。 徐阶三人准备离开张家的时候,能感觉到院落里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踱步到了门房之处,却见一名门役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样子。 目光一转,一名身穿绯色公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端坐在板凳之上。 这官员一见徐阶等人出来,有条不紧地起身,恭敬一礼说道。 “学生张居正拜见徐公。” 徐阶抬起惺忪的眼眸,眼神里头深邃异常,矗立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话。 “多年不见,叔大竟也垂垂老矣,想来是为国事操劳。” 张居正恭敬说道:“学生受先帝嘱托,受陛下隆恩,自不敢有半点懈怠。” 徐阶审视对方:“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张居正复又躬身:“犬子无状,让徐公见笑了。” 徐阶眼神里头越发疑惑:“他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 张居正遥遥看了一眼幼子,嘴角不由得抽动一下,这才扭过头来,很是肯定地说道。 “士元为陛下所器重,其一言一行自当为百官表率,为学生招待徐公,或有不足之处,然却为学生安排。” “好。” 徐阶沉声说道。 “那便十日后见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张家,似乎这里头有什么鬼怪一般。 王锡爵与王世贞离开之时也神态各异,甚至都不敢多看张居正一眼。 唯独留下张居正一人在风中凌乱。 十日后.是什么意思? 大堂之内。 “逆子!你怎可自作主张!” 张居正怒不可遏的样子,整个人身子都在发颤。 他本已然谋划好,该如何处置国子监监生闹事一事,该如何与徐阶为首的江南士族周旋。 甚至连给皇帝的奏疏,以及公布给百官的说辞都想好了。 结果张允修这小子,一番操作之下,给搞了个什么“讲会”? 他徐阶正愁无处寻与朝廷斡旋之筹码。 这不是自个给别人递刀? 照理来说,张允修向来皆是心思缜密之人,为何会干这种蠢事? 张允修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摊开手说道:“爹爹若是觉得不妥,可将徐阶再追回来,反正他在京城之中,如何决断还不是爹爹一句话的事情。” “你!” 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可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可有把握?” (本章完) 第310章 刮一刮江南的油水?朕便突突了那群 第310章 刮一刮江南的油水?朕便突突了那群清流士绅! 照着常理来说,张允修不该整出这些幺蛾子,可是不整出事情他便不是张允修了。 张居正也能够猜到幼子的心思,无非是想要推行他那套经世致用的道理。 不得不说,自秦皇汉武以来,朝廷制度不断变化,归根结底便是为了让政权更加稳固罢了。 不管是汉唐,还是元宋,这天下的根本演变规律从未有所变化。 无非是刘地主来了,刘地主渐渐腐朽不支,天下陷入到纷争之中,又重新出现一名统领天下的地主。 根子上的制度没有发生变化,这历史的进程就难以改变。 北宋时期王安石变法轰轰烈烈,到头来却也无法避免北宋的灭亡。 大明是否会重蹈北宋覆辙,张居正心里头自然是有数的。 张允修所提出来的各类想法,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或许真能给大明带来新的面貌。 可归根结底,张居正还是自小攻读圣贤书,在经史子集里头浸染出来的,让他超脱过往认知谈何容易? 张居正眼神越发认真,眯起眼睛来说道:“汝若无把握,此事便休要再提,为父自有一番决断。” 涉及到天下大势的走向,就算是出尔反尔也是不寒碜的。 徐阶等人尚且身在京城,只要张居正愿意松口,给予江南士族们一条宽限的生路,前者或有些挣扎,可总归是会欣然同意。 张允修抬眸说道:“看起来爹爹对我并无信心?” 张居正摇摇头:“为父非是对你没信心,只是徐子升不是一般人物,他浸淫官场多年,老而成精,其中心思手段难以估量。 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有一番辩才,可若真开个‘讲会’,引天下人前来一番论述,真能保证稳稳取胜么?” 其实还是一个风险性的问题,开个讲会,若是能将徐阶的遮羞布给彻底扯下来,让天下人皆是知道朝廷新政之理,固然是能够事半功倍。 可天下哪有常胜将军?张允修若是败了,亦或是舆论朝着不可控方向进展,那一切便是得不偿失。 在张居正看起来,此举无异于是一场豪赌,可明明能够稳稳赢下,为何偏偏要冒着风险去赌呢? 张允修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孩儿之辩才,爹爹理应是知道的。昔日与爹爹辩驳良多,想来已然是练就大成,如今对付一个徐子升,也算是出师考验了。” “你!” 张居正又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臭小子,将平日里与自己的争辩,当作修身练习的手段了? “罢了!” 他拂袖而去,似乎不愿意多与张允修纠缠,留下一句话。 “这烂摊子你自是收拾去吧~” 嘴上这样说着,可扭头到了屋内之后,他脸上旋即又露出忧虑。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允修,碰上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徐首辅,真能取得胜利么? 这一场“讲会”,看似是意气之争,可也是理念之争。 将朝廷治理方向摆在台面上来任世人评说,此乃从古至今的第一回。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独自在黑暗的书房里头叹息一声,张居正又拿起书信来,提笔书写起来。 十二月。 冬日里头东海上头的寒风猎猎,在灰蒙蒙的清晨,一队船只悄然行进至金山卫附近。 金山卫值班的守卫眼见着这气势汹汹的船队,顿时慌了神,刚刚想要吹响迎敌的号角,却猛然在云雾中瞥见这些大船的模样。 “这不是我大明的福船?” 守卫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远洋看到大明水师的福船。 特别是那福船船身上头,还有着不少缝缝补补的伤痕,四处皆有打斗的痕迹,这种高频次的战损,在承平已久的大明水师海船上,那是完全看不到的。 与其说是大明水师,不如说是一股海盗。 可偏偏,这船只又如假包换,还升起了大明水师的旗帜。 一时间守卫难以决断,一路小跑打算寻副总兵侯继高汇报决断。 “戚公。” 胡守仁身上的盔甲不太合身的样子,许久未穿上的盔甲,活动起来也是嘎吱作响。 他看向船头的戚继光说道。 “前头便是龙泉贤弟的卫所了吧?他如今可是好风光,当上了这江南副总兵,乃是巡抚之下执掌江南水务第一人。 真要说起来,我这个海寇,见了他还真要抖三抖。 嘿嘿~” 站在一旁的胡守仁听闻此言,有些忍俊不禁,他看向戚继光越发黝黑的脸庞,不由得询问说道。 “戚公可是得了陛下旨意?咱们在海上抢得好好的,如今怎么突然要回来?” 言语间,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惋惜的意味。 遥想几个月前,这胡守仁出海的时候还颇有些不乐意。 戚继光顿时气笑了,他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说道:“混不吝的玩意儿,真想当一辈子海寇啊?” 胡守仁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海上日子苦了些,却时刻能有仗可打,戚公给得一干报酬也是丰厚,咱们戚家军上下哪个不想多赚点银子?” 戚继光瞪着眼说道:“尔等个个都起码赚了三四千两银子了吧?” 胡守仁笑了笑:“谁会嫌银子少啊~” 真要算起来,这戚继光手下的四五百人,早就将能够安身立命的银子给赚够了。 昔日里那些穷苦的军士,靠着海上讨生活,也让家里过上了富庶日子。 可这海上生活还是令人留恋的。 归根结底,还是陆上不比海上来得痛快,上岸之后,回到乡里或是卫所之中,每日皆是重复枯燥的生活,拿着一点点俸禄,甚至还要受到文官的欺压,士绅百姓的瞧不起。 可这海上却是完全不同了,在海上拳头大得便是大爷,戚家军有西山的后勤保障支持,从海上食用的蔬菜瓜果,再到使用的枪炮火药,各类航海技术。 西山各类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纷纷在戚家军的海上战斗中得到验证,也令戚家海军越发强大起来。 单单一个千里镜,有时候就足以在海上驰骋,更不要说各类改良火药火铳。 “这海上抢东西的日子确实是令人痛快,抢的还是那些番邦异族的,倭国人、佛郎机人、南洋人,从前怎么抢咱们大明的,如今都得给咱们吐出来。” 戚继光发出一声感慨,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可咱们也不能抢一辈子,我大明是要做生意的,如今倭国人和佛郎机人都抢着到江南来海贸,月港流通货物少了不少,咱们也不便再抢下去了。” “那便是可惜了。”胡守仁重重叹了一口气,“咱们往日里还有诸多戚家军的兄弟,还没喝上一口热汤呢,这来银子的法子太少了。” “还怕没有银子赚?” 戚继光瞪着眼睛说道。 “我之贤侄张士元,乃是天底下第一会赚银子之人,他固然缺心眼了一点,时常忤逆他爹一点,有时候还有些缺德,可是跟着他银子肯定是有的。” 胡守仁无奈,戚继光便是又要开始吹捧他那好贤侄了,他询问说道:“那咱们此次抵达江南,便是要赚银子?抢了那江南士族不成?” 戚继光鼻子出气说道:“你这泼才,脑袋里头想得皆是什么?抢番邦也就算了,抢自己人,咱们真成海寇了!” “那是.” 戚继光叉着腰说道:“我等乃是大明水师,自当是为朝廷守卫海疆,今后朝廷开海禁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水师定然是重中之重。 若是开设一支大明水师,尔等还担心没有银子么?” “银子?”胡守仁压低声音,“不太好吧,这西山可是陛下与张家的产业,还有诸多京城里头的勋贵,咱们上下其手,岂不是虎口拔牙?” “谁说我们要上下其手?” 戚继光拿开眼前的千里镜,看向身边的副将说道。 “此番来江南,自然是要教训一番意图作乱的小鸡崽儿,查抄一些鱼肉百姓之徒,不算是抢。” “啊?” 胡守仁一头雾水。 西山暖棚。 一颗圆滚滚的大黄球,蹲在瓜地里头,看着一个个茁壮成长的大西瓜,眼睛都在放光。 “冬日里食寒瓜?朕也是闻所未闻。” 这大黄球,自然便是大明朝当今陛下——万历皇帝。 他此刻屁股翘得老高,扭头跟张允修说话的姿势颇为滑稽。 若不是怕被诛灭九族,张允修真有冲动朝着那大屁股来上一脚。 他咳嗽两声说道。 “陛下少见多怪了,这暖窖里头种植瓜果古来有之,陛下富有天下,岂是能够吃不着?” 富有天下这句话,算是戳到万历皇帝的痛处了。 小皇帝嘴巴一撇,颇为委屈地说道:“朕自小便是勤俭节约,冬日暖窖种菜这种事情,若是干了,必然为先生和言官弹劾。” 张允修愣了一下,险些忘记了这件事情。 万历皇帝自小那是被当作明君来培养的,跟后世小孩对标某个神童学霸一样,他从小对标的便是唐太宗汉文帝这类贤明君主。 那清流言官便有话要说了——“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若想要成一代明君,怎可在冬日里食用瓜果,暖窖里头种菜,此乃劳民伤财之举啊~” 这样“昏庸”的事情,自然不能由皇帝来做,只能由着清流言官自己来做了。 张允修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可想到始作俑者便是自己老爹张居正,便立即转移话题说道。 “诶呀~陛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西山种植暖棚瓜果百亩,陛下想吃多少吃多少,今后还可以搞个奖惩制度,凡是于朝廷有功之大臣,年底便赏赐一些西山暖棚之美味瓜果~” 万历皇帝眯起小眼睛:“士元,你是不是想着靠朕售卖你这暖棚瓜果?” 张允修脸上一僵,颇为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说得是哪里话?这西山也是陛下之产业,微臣这是在为君分忧啊~” 他顺手抱起一个大西瓜,咚咚咚拍了起来。 “陛下请看这寒瓜,通体碧绿,乃是天生甜种呀!经过微臣改良杂交,此瓜相较于以往寒瓜,瓜体要更加硕大,这果肉甜度要更高,还不容易染病染虫?” 张允修并不忌讳在万历皇帝面前的跳脱,以及各类夸张的演绎表现。 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他获取皇帝信任的一种手段。 “杂交?”万历皇帝算是抓住了一个感兴趣的词,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于龌蹉,有失君仪,又转而看起那西瓜来。 他抱着个大西瓜,感受到西瓜的温润冰凉,哈喇子似乎都要流出来。 “真有这么美味?” 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夸大成分,暖棚瓜口味是会差一些,不过还是比以往之寒瓜要更加好吃。” “朕届时定然是要好好尝尝的,想来如今应该没有什么苍蝇,在朕耳边聒噪了。” “那可不一定。” “为何?”万历皇帝颇有些不满地拧眉。 张允修提醒着说道:“陛下可是忘记了?今日乃是微臣与徐阁老的‘西山讲会’啊~到时候各界人士皆是到场,微臣若是虎躯一震输了还好说,若是微臣虎落平阳了,那可便是难以收场了。” “你这成语用得还真是别开生面。” 万历皇帝嘴角一抽,忍不住吐槽说道。 随即他又是有些恼怒了,指着张允修怒骂。 “你这妥协派!难道不会再府上准备刀斧手,待到那徐阶入府便一刀将其咔嚓了事?非要跟那老匹夫辩驳? 若是你输了,便别想染指朕的妹子!” 张允修也是有些怒了:“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何时染指公主殿下了?” 天地良心,他只是时常去仁民医馆跟永宁公主传授一下医道。 “尔莫要多言。” 万历皇帝背着手说道。 “此战只准胜不准败,赢了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输了你今后便躲在西山研制火器和寒瓜吧~” 张允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摊开手说道。 “陛下若是如此,那微臣也只能在西山孤独终老了,倒也是乐得清闲。” “你!”万历皇帝气坏了,比不要脸还得是张允修,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朕如何能够不帮你呢?” 张允修惊喜说道:“陛下有良策?”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朕派了五百内卫已然潜入到西山剧院之中,一见到时机不对,他们便会愤然暴起,届时将西山剧院闹得鸡犬不宁,你便趁机结束争辩,逃离讲会现场。 等到事情平息,你我再以西山火器,成立一支神机营,将江南那些狗杂种通通剁了喂狗!” 皇帝说起这话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显然江南士族一边反对开海一边赚大钱,不让皇帝赚大钱,这些破事,已然触及到他的逆鳞了。 张允修便知道,从皇帝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计策,嘴角抽动着说道。 “那微臣还是赢下来吧” 万历皇帝则是拍着好兄弟的肩膀说道:“朕看好你啊~” 说完他便是自顾自地准备离去。 张允修有些惊讶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这讲会便要开始了,陛下不打算前去看看?” 万历皇帝则是老神在在地说道:“听你们动嘴皮子有什么意思,朕现在信奉枪杆子里头出政权,前去看一看工坊里头火铳研制的如何了,届时将那些江南士族通通突突了,天底下便少了纷争。” 看着万历皇帝离去的背影,张允修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有那么一些晕眩。 看起来,在自己的影响下,万历皇帝耳闻目染已经彻底学“偏门”了。 武器的改良很重要,以赵士桢的惊才艳艳,几个月之间已然将能够十八连发的迅雷铳给研制了出来,可若是想要发明出燧发枪,那就不是短短几个月能够办到了。 比起武器上头漫长的变革,人心和思想的变革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东西。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山讲学”正式开始了。 (本章完) 第311章 徐公你看这黄瓜蕴藏天下至理! 第311章 徐公你看这黄瓜蕴藏天下至理! 西山剧院。 西郊外的大雪堆积有膝盖高度,可却还是清出了一条道路来。 倒不是西山刻意为此次“讲会”所准备,实在是西山剧院已然成为了京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 穷苦些的,上一天的工钱,约莫五十文钱,也能在西山的看上一场戏了。 不过比不上剧院包厢里头,动辄费几百两银子的达官显贵。 今日这一场讲会,早就在北直隶传开了,还未开始这西山剧院里头已经是人山人海,甚至于顶着风雪,剧院外头还支起来不少摊子,叫卖一些烧饼馒头,卤煮馄饨之类的,一时间竟有元日前赶大集的氛围。 李贽穿着一身破布袄,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农一般,可他偏偏光着个脑袋,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这等标新立异的装扮,引来不少人纷纷侧目。 “老板来两碗白汤杂碎!” “好咧~二位客官稍等片刻~” 刚刚落座,书童袁文炜便有些忍受不住了,他被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看得直发毛,甚至有些不想跟着这个臭老头。 “先生,要不咱们还是将这墨镜给摘下来,将您那狗皮毡帽给戴上去。”袁文炜颇为无奈地说道。“您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老农,倒像是个劫漕运的水匪。” 李贽立马不乐意了,压低墨镜瞪着徒弟说道。 “汝才是水匪!为何老农便不能这般装扮?老农便是要规规矩矩?天底下谁规定,老农便不能戴上墨镜,并剃发明志?” “可是.”袁文炜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左右观望了一番,已经感觉到有不少朝廷的探子和锦衣卫盯上了二人,便是因为李贽这个招人的打扮。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先生您消停些,今日非同小可,若是惹出事端来,惊动了今上和那张士元,那可就万万不好了。” “惊动?” 李贽冷笑一声说道。 “老夫此番前来,便是要助那士元小子一臂之力,他若是输了,岂不是为我们科学之人丢脸?” 袁文炜无可奈何:“师父你怎又投了这新学?” 新学即科学,这几个月来,随着西山影响力的扩大,也在整个大明传扬开来,可显然不为大部分传统读书人所容。 李贽明白徒弟的意思,瞪着眼睛说道。 “那却又是如何?不管是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亦或是这新学科学,在老夫看来没有优劣之分,唯有经世致用之理,才是人间至理!于老夫看来,这科学便是解决天下苍生之理。 如何能让那徐子升胜了去?” “这” 袁文炜选择闭嘴,自己这师父先前还在捣鼓自己的“童心说”,转头便又要投入张允修门下,学习什么科学?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什么张允修的徒孙? 胡思乱想之间,袁文炜埋头喝起了这白汤杂碎,冬日寒风里头,来上这一碗咸鲜可口的杂碎,实在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可一番大快朵颐之后,袁文炜一抬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师父李贽竟然消失不见了。 袁文炜顿时急了。 “糟老头子!又去哪里惹祸了!” 他四处搜寻一番,刚想要出摊子,却被老板给拦住说道。 “这位客官,银子你可得付了。” 袁文炜脸上一抽。 今日徐阶好好梳洗了一番,这朝服定然是穿不了,可依旧还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 直领右衽的道袍加上四方平定巾,令徐阶的气质油然而生。 王世贞在一旁赞叹说道:“徐公今日一番梳洗,倒是有一些朱夫子的气度。” 徐阶则是没好气地说道:“莫要给老夫脸上贴金,尔等可召集了往日的至交好友?今日之事万万不能跌份。” 王世贞面容一僵说道:“徐公也是知晓,自您致仕,我等辞官回乡后,这朝堂上已然成了他张江陵的天下,朝堂一干异己皆是被其欺压,徐公往日之门生故吏,我等昔日之至交好友,实在无多少敢出头的。” 张居正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之经营更不必说,徐阶上回“踏雪棋盘街”,确实是兴起了一些声势,可朝堂为官之人,各个皆是明哲保身,哪里会愿意贸然出头。 王世贞又说道:“徐公倒不必忧心,就算是京城之地,也无那许多离经叛道之徒,多得是愿意仗义执言的,不论是国子监监生,亦或是北直隶的生员,还有各类士绅读书人,皆是心向徐公。” 徐阶微微颔首,他便是倚仗着这些人的支持,方才对于今日的争辩信心满满。 说到此处,徐阶不由得有些奇怪,在这剧院包厢四处看了看。 “元驭去往何处?” 王世贞叹息一声说道:“元驭兄想多拉一些助力,特别去拜访了余有丁、许国、潘季驯等人,这会儿想来还在周旋。” “哼!” 徐阶推开包厢房门,看到外头剧院里人山人海的景象。 “这些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谁赢了他们便是帮谁。” 王世贞沉默不语。 西山剧院从未有过这么多人,甚至连二三楼的栏杆上头都站满了人,唯有了银子的包厢里头,还算是宽敞一些。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都想在今日这“讲会”上分一杯羹。 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这一场讲会的非比寻常。 很大程度上,甚至都能够决定未来大明王朝走向。 商贾之中,晋商仅仅来了一个人,那便是王登库,他在剧院里头专门费大价钱订了个包厢,将一干志同道合之商贾皆是召集起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徽商代表王世顺等人。 如今,王登库已然脱离了晋商群体,上一回江南期货崩盘,他提前抛售的做法,显然被晋商们所唾弃。 王登库将计就计,直接与昔日晋商通通决裂,甚至还利用积攒下来的银子,在江南大肆搜刮了一番。 趁着物价下跌和期货崩盘的机会,这手头有银子之人可成了大爷。 在包厢的另外一头,便是西山的一干人等,李时珍带领着大明医学院的众大夫,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头,他们一袭白衣很是扎眼,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趁此机会前去问诊的。 今日本不是沐休,可朝廷的一干大臣也同样不少,以张溶为首的勋贵群体自然也不会缺席。 张居正坐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包厢之中,看着外头人山人海的景象,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 “今日来了不少读书人?” 申时行在一旁解释说道:“国子监来了不少学生,还有北直隶的读书人,各个书院学派之人,也皆是有派人前来。” 他脸上有些尴尬的样子。 “张掌卫事有言,今日之讲会要不拘一格,各行各业皆是取一定人数,先到先得,那些监生近水楼台,自然来得多上一些。”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叫人看着些,莫要让人闹出事情来。” 这群容易气血上涌的监生,最容易因为只言片语,而被裹挟鼓动。 偏偏那些清流士绅,便对于此道最为熟练。 “罢了。”张居正闭上眼睛,似有些疲倦了。“且看这小子如何舌灿莲吧,若是能发挥平日里正常水平,想来就事半功倍了。” 申时行忍俊不禁。 恩府对于这幼子的叛逆,看起来还是耿耿于怀啊! 在西山剧院的正中央设立起一个不大的舞台,舞台上环绕着无数形态各异的传声筒延伸至各个看台。 西山剧院自建设伊始,便考虑到了扩音的需求,照着以往的经验还有张允修所提供的“声廊”“共鸣壁”等设计。 在剧场之中,只要舞台上的声音足够洪亮,且周围没有嘈杂之声,想要听到舞台上的话语还是不难的。 为了此次“讲会”,张允修还特地准备了两个大喇叭,便分别摆在二人座位的面前。 眼看着所有人都已然落座,张允修站在舞台后头,正准备大步流星,来一个盛大登场。 可未曾想到,他正准备出去呢,便有一个疯癫老头将从黑暗处窜了出来。 这老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头上光溜溜的,鼻子上戴着一个墨镜。 在张允修一个后世人的刻板印象里头——这玩意儿看起来可不像是好人呐! 他吓了一跳,不知道此人是何时闯入的,正想着抽出贴身火铳,给对方来上一枪。 却听对方压低声音说道。 “小子!老夫乃是李贽,尔实在是孟浪,非要与那徐子升讲会,那老匹夫在江南之时,每日里不是小妾暖床,便是去四处讲学,你年纪轻轻如何能敌?” 自称李贽的老头,眉飞色舞的模样,将那文书一把塞入到张允修怀里说道。 “此乃老夫连日来精心准备,里头一干推演内容,再辅以经史论据,定然能够让那徐子升哑口无言,将我等之科学发扬光大!” 张允修刚刚想要开口说话,这李贽却是不容置否的样子。 “士元莫要感谢老夫,老夫此乃是仗义之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贽急得直跺脚,“科学之未来,皆是在你小子身上了!” 说完这番话,李贽便像是一只猴子一般,三下两下的窜入了看台之中,留着张允修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贽?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狂人李贽李宏甫? 自己何时认识了此人?他又因何来此? 张允修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简单看了一眼他所递过来的文稿内容。 这一眼,他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此文稿思路之清晰,洞察世事之偏僻入理,非大儒不能为之。 想来也只有创立“童心说”的李贽能够办到了。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入了“张学”门下,却已然来不及思考了。 此时此刻,徐阶已然上前落座,并且在那怪异喇叭面前,悠悠然发出了一句话。 “时辰已到,张掌卫事何故这般拖延?” 这沙哑苍老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西山剧院,即便是远在高台之上,也依旧能够大致听得清内容。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剧场喧哗起来,无数读书人和学子都沸腾起来,他们从未有这样一种感觉,能够直面一位曾经在朝廷叱咤风云,如今在文坛举足轻重的大儒先生。 “先声夺人。”成国公朱应桢坐在看台之上,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士元一开始便是落入了下乘,以徐子升之威望,朝廷固然无人敢明面支持,可士林读书人之中,对于徐子升可是推崇之至。” “莫要着急。” 英国公张溶老神在在的样子,他近来脸色有些差劲,入冬之后,这位老人也有些身体不适,好在有仁民医馆的调理,才算是身子渐渐康健。 “士元小子这不是来了么?” 张溶微微一指。 朱应桢扭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少年人,朝着舞台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他嘴角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张士元这小子~” 就在张允修出现之后,剧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可张允修却是不管不顾的模样,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头,径直朝着徐阶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想要从袖子里头掏出个什么东西。 眼见张允修这气势汹汹的模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 张允修这小子,该不会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徐阶,血溅五步吧? 这件事情很是离谱,可确实是张允修能够干得出来的。 站在徐阶身后的王世贞和王锡爵二人顿时急了,怒吼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你意欲何为!” 张溶远远眺望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发出声音。 “臭小子,不要犯浑!” 眼见着场面即将陷入到混乱之中。 可张允修却从袖子里头掏出一根长条状绿油油的东西,面带微笑地递给徐阶说道。 “徐公请尝尝这黄瓜。” “黄瓜?” 徐阶早就吓得面容煞白,整个人后仰侧倒在地上,手都有些发抖,脑袋一片空白的接过那黄瓜。 张允修则是露出轻松的笑容,一边踱步一边讲解起来。 “徐公有所不知啊~咱们这西山地杰人灵,已然开设出一处屯田之所,不单单以暖棚种植冬日瓜果,还通过各类培育杂交手段,种植出各类优秀的蔬菜瓜果品种。 这瓜清脆可口,产量不俗,即可生食当作水果,可也凉拌炒制,甚至还能腌制,别有一番风味啊~ 此等造福万民之物,自然要与徐公好好分享一番。” 剧场内不少人经过这大起大落,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换做其他任何人,大家都不至于有此怀疑,可张允修“凶名”在外,不以常理行事,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此刻,一些读书人便是愤愤不平起来。 “这厮乃是有意为之!欺负徐公年迈,想要来个下马威,实在是卑鄙无耻!”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这小子!险些让老夫魂归天外!” 英国公张溶心有余悸的样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开始深呼吸为自己调理。 仁民医馆的大夫有嘱咐,最好不要心情大起大落。 成国公朱应桢则是嘴角勾起:“不愧是士元,便是要将那老匹夫吓得心惊胆战!” 徐阶则是有些恼怒了,他用黄瓜指着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在戏弄老夫!” 张允修却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从袖子上掏出一根黄瓜,嘎吱嘎吱地啃了起来,面露微笑地说道。 “徐公何出此言?为何黄瓜便是戏弄于你?尔未曾尝过黄瓜,怎知黄瓜之甘甜?尔未经农事,怎知农事之艰辛?尔成日里在书斋里头空谈,又怎知如何治理天下? 大道至简,晚辈却是要以这黄瓜窥见天下万物,去寻我大明中兴之理!”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坐在地上手握黄瓜,浑身发抖的徐阶说道。 “而徐公,又依据的是什么呢?” (本章完) 第312章 黄瓜?逆子?老夫久病成医! 第312章 黄瓜?逆子?老夫久病成医! “以黄瓜窥见天下至理?” 申时行闻言哑然失笑说道。 “亏得张掌卫事能想出这等奇思妙想~” 可他转念一想,眉宇间的笑意便渐渐敛去,竟忽然觉得这荒诞不经的说法里头,隐隐约约藏着几分深意?。 莫非这黄瓜,除了比之从前品种产量更佳之外,还真藏着什么大道至理不成? 申时行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张居正,只见后者正闭目养神,面容依旧古井不波,仿佛这般议论与他无关一般。 再瞧见张居正手边的案几,果盘躺着有切成小段的翠绿瓜果,表皮带着新鲜的光泽。 看起来.便是黄瓜! 此时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满座哗然之间,有不少人是迷茫的。 忽然,人群里头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哈哈哈哈~” 李贽拍着手掌,手舞足蹈的样子,身体因激动而打着摆子,吓得周围看客连连后退。 “这黄瓜之道,便是格物致知的科学之道!小小一根黄瓜便可参透天下至理,那徐老匹夫竟浑然未觉~” 他全然不顾旁人目光,自顾自高声阐述起来。 “黄瓜生于田亩,农事关乎天下生计。唯有农事兴盛,黎民才能仓廪充盈,天下方能安定! 外头人都说张士元满脑子商贾之道,终日只知逐利。 可偏偏只有张士元最明白,商贾与农事缺一不可! 可笑那些整日空谈农事的酸儒,他们毕生所为,可有西山屯田所的半分实效? 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却拿不出半点惠民实绩,这般圣贤道理,究竟有何用处? 尔等还在这里执迷不悟,真是要笑死老夫啦~” 李贽对于读书人一会儿怒骂一会儿嗤笑一会儿嘲讽,气得在场读书人个个牙关紧咬。 若非今日有锦衣卫和羽林卫坐镇,非得将这个奇装异服的老头给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先生!!!” 书童袁文炜不知从何处疾步赶来,慌忙伸手捂住李贽的嘴,半拉半劝地将他拽到人群后方。 一边拖拽还一边向众人拱手赔笑:“让诸位见笑了,家叔前些日子摔伤了头,时常有些疯言疯语,实在对不住各位大人。” 在满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师徒二人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尽头。 然而,众人虽鄙夷那疯癫老头的无状,却不由得回味起他方才那番话来。 细细思索之下,竟觉得那些看似狂悖的言辞里,似乎.真藏着几分颠扑不破的道理? “荒唐!” 王锡爵站在后头,眼见徐阶受到“欺辱”,这火爆脾气立马按捺不住了,他将徐阶小心翼翼地扶起,指着张允修痛骂说道。 “竖子安在在此饶舌?尔这分明便是强词夺理,区区一根黄瓜便能讲天下道理?莫非天下人皆是愚钝庸才,独独你一人明事理、通古今不成? 你这大棚黄瓜,每日耗费煤炭几许?无非是奢靡无度之物! 即便是亩产翻倍,那又能如何?非是主粮,不能活人,这般旁门左道,终究毫无意义!” 他一口气吼完,胸腔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止。 乘胜追击,又上前两步,双目圆睁地质问。 “历来是稻、黍、稷、麦、菽之五谷!五谷若不丰足,仓廪若不殷实,天下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又谈何大治? 你拿这华而不实的黄瓜来混淆视听,究竟安的什么心!” 通过身旁围绕着的扩音器,王锡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剧院,他声音洪亮,所论述内容也是条理清晰。 诸多清流士绅听闻此言后,都纷纷心生共鸣,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句。 “此乃是王元驭王公,昔日执掌翰林院,他之气度才华有目共睹!” “元驭先生说得太好了!” “我便是知道张允修此子惯是会混淆视听。” 王锡爵的怒斥犹如点燃干柴的星火,士绅清流们顿时群情激愤,国子监的监生们也纷纷同仇敌忾,开始对于张允修口诛笔伐,字句间满是“离经叛道”“蛊惑人心”。 唯有人群里一些西山百姓觉得愤愤不平,脸上涨得通红,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急得直跺脚。 看台另外一侧,乡老张四书带领着屯田所的一干骨干。 听着王锡爵这番言论,眼睛红得想要杀人,对方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这群人的努力,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身后的汉子们更是按捺不住,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些文绉绉的酸秀才尽是坏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货!仗着人多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 一时间,看台上剑拔弩张起来。 不论是朝廷六部官员,还是勋贵将军,读书秀才,贩夫走卒,个个皆有着自己不同的立场。 这般将三教九流、朝野各方汇聚一堂,为一根黄瓜争得面红耳赤,共同商议天下生计的景象,当真是亘古未见的奇景。 然而,漩涡的最中心地带,张允修却是盯着王锡爵久久不语,脸上竟没有一丝窘迫之感。 他悠悠然说道:“说起来,我与王元驭先生倒是同辈,王辰玉拜入我门下,喊上元驭先生一句大哥应该不过分吧?” “张士元!”王锡爵脾气被点爆了,“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此事老夫今后再与你算账,你有何道理,不是要辩驳,皆是一一说来!” 提到长子王衡,属实是触及到了王锡爵的逆鳞。 张允修奇怪地说道:“元驭兄何故这么大的火气?” 他越是这样说,王锡爵便是越生气。 “张士元!尔还在此胡搅蛮缠!”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愚弟我非是胡搅蛮缠,而是元驭兄坏了规矩,徐公要与我辩驳,元驭兄突然跳出来也要与我辩驳,我若是接了,那在场随便一个什么人跳出来,我皆是要好好辩驳一番? 那今日这讲会岂不成了菜市场?” “你!”王锡爵正想要怒斥一番,可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这“讲会”的主角本就是张允修和徐阶,自己横插一脚是有些奇怪。 张允修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徐公将学生派出来对垒,我便也将学生派出来对垒,方才显得公平不是?” 说话间,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他们有些乃是京城里头的大夫,有些乃是原先三教九流的说书人,有些甚至曾经是国子监的学生。 可现在都有同一个身份,那便是张允修的亲传弟子! 研究医学的杨济时等人,研究生物化学实验的袁宗道、刘东定,还有工学天才赵士桢。 甚至连东林学派三名核心人物顾宪成、赵南星、高攀龙,都已然拜入张允修门下,可谓是人才济济。 张允修在人群微微一点说道:“辰玉不必惧怕,便前来与你爹爹说说道理,倒不是什么大事。” “张士元!尔欺人太甚!” 王锡爵整个人皆是暴跳如雷,这是要他们父子相残? 可顾宪成却不是这么看,他身着一身青色长衫,站立在王衡身边,低声劝慰着说道。 “辰玉兄何必踟蹰,今日乃是文斗,汝不必上前将令尊骂得狗血淋头,只需将这些日子以来学明白之科学至理,一一阐述即可。” “这” 王衡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王锡爵,可他终究还是咬牙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我便去劝说一番我爹爹。” 正如顾宪成所言,王衡根本不必用什么“投名状”,张允修根本不需要这个,他只需要将心中的观点好好阐述一番即可。 王衡上前几步,先是朝着远远的一个方向一礼,那是名义上万历皇帝该在的地方,不过里头现在空空如也。 然后是朝着王锡爵的方向恭敬一礼,最后朝着张允修又是一礼。 “爹爹。” “先生。” 王锡爵目眦欲裂,扭过头去说道:“逆子,尔安敢在此丢人现眼!” 张允修却是柔声说道:“辰玉啊~你便说一些你想说的,抒发胸中抱负与想法,至于其他的不必在意,都有师父在此,输了却也是不丢人。” 听闻张允修的话,王衡顿时感觉鼻头一酸,比之严厉的父亲,张允修这个年纪尚小的恩师,竟然更加令人感觉到踏实和温暖。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似乎是得了鼓励一般。 眼见此情此景,王锡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颇有一种养了十八年的黄大闺女被隔壁地痞流氓诓骗走,转过头来帮着地痞数落自己的既视感。 王锡爵身子都在发颤,紧紧盯着王衡,若非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恐怕是要冲上去要将这个逆子暴打一顿。 王衡有些害怕,可却还是挺起了胸膛,平生第一次平视着自家老爹。 他略微一礼说道。 “容孩儿斗胆,爹爹此番言论确实便是错了。” “逆子!还在这里执迷不悟!” 这父子二人对垒的样子,着实让不少看热闹的兴奋起来,都听闻他张士元乃是天下第一号逆子,难道教出来的徒弟,也同样是个要掀翻老爹的逆子? 可转瞬之间,王衡所论述的理论,却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爹爹错了,您驳斥大棚黄瓜为奢靡不实之物,殊不知这大棚之中,恰恰乃是农事革新之重要脉络!” 王衡本就是学富五车,这些日子在西山一边教授孩童学子,一边再进行各项调查研究,通过田间地头的劳作,通过参与各类生物、化学研究,设身处地去验证往日自己的猜想,自然已经是大不相同。 他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也少了一丝怯懦。 “您说大棚耗煤乃是奢靡,却不见其中蕴含农事至理,这黄瓜畏寒,故而需要调控温度湿度,根系娇嫩,故需改良土壤,坐果不易,故需精研授粉,品类先天不足,故需杂交改良,经过几代更迭,保留下优质形状.” 这番话带着王衡的真情实感,因为他确确实实种植过黄瓜。 “从黄瓜之培育中,我等可改良早春育稻秧、晚秋护麦苗等各类法子,探寻土地改良之经验。 眼下看起来研制黄瓜乃是华而不实,可其能产生之变革,那却是超乎您之想象!” 说到至情至性之处,王衡还张开手臂,从胸中发出呼喊说道。 “儿子并没有入魔,儿子乃是寻觅到了真理,一个真正能够令读书人立心立命立德,为天下人开太平之至理! 而这,便就是真正的格物致知之理,便才是阳明公所秉持之精髓!” “疯了!疯了!” 王锡爵连连摇头,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他的眼里,王衡便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被张允修这个污秽之人,浸染得变成了一朵诡异的黑莲。 “儿子没有疯!” 王衡瞪大眼睛说道。 “爹爹常常教导孩儿,读书人要心系天下,以苍生为己任,儿子便是这样做的,如今爹爹何故却忘了?” “老夫没教过你离经叛道!” “何谓离经叛道?能够解救苍生之理为何不用?天下大治,便是固步自封么?在孩儿看来,我等之科学,要比儒学还要厉害上千倍万倍!” “狗屁科学!” 王锡爵瞬间失态,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眼见着便要冲上前去,将这逆子双腿打断,方能解他胸中郁闷。 “够了!” 徐阶一把拉住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王元驭!你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失态出丑么?” “徐公.” “够了!”徐阶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王衡,随后朝着后头的王世贞说道。 “元美,你二人皆是退到后头去。” “徐公!” 王锡爵还想要争辩,可徐阶的话提醒了他,这可是数千双眼睛看着,今日之事将传遍大明天下,甚至一言一行都会在史书上记载。 若是来个父子相残的戏码,他王锡爵还真就成了历史的笑话。 待到王锡爵与王世贞灰溜溜离去,徐阶方才看向张士元,他突然将手边的黄瓜拿起来,在嘴边狠狠啃了一口,一边嘎吱嘎吱的啃起来,一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士元想要与老夫辩一辩这黄瓜之理,老夫也是认同的,《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小见大,士元之才气老夫佩服之至。” “不过.” 他将目光投向张允修身后乌泱泱的一群徒子徒孙。 “既是你我二人之讲会,让旁人参与着实有些不太妥当,还是让闲杂人等尽数退去,觉得如何?” 徐阶倒是看得清楚。 比起徒子徒孙来说,徐阶固然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真正有才干的,那都是在朝廷之上,又有几人会为其出头? 相反张允修手下这群徒弟,可谓是人才济济,甚至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都对于这“科学”之法死心塌地。 真要让徒子徒孙对垒,那徐阶不知道拿什么获胜,总不能将张居正给拉上来对垒吧? 张允修却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此乃应有之义。” 待到剧院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徐阶这才缓缓开口,他显然经过一番深思。 “士元以黄瓜讲天下之至理,恰如以烹小鲜之道,讲治大国之理,农事之重老夫尤为认同。” 徐阶拿起那半根黄瓜,很是赞赏的模样。 “《洪范》有‘农用八政’,食为首,货为次之,食货相宜,方能天下大治,先贤先圣们更是将农事列为治国首务。 商纣亡于酒池肉林,幽王丧于烽火戏诸侯,皆因弃本逐末、背离农道. 汉初文景以“休养生息”治天下,轻徭薄赋重农桑,方有太仓充盈. 汉武帝治下好大喜功,大兴商贾之道,终致海内虚耗,若非下轮台罪己诏重拾农本,则汉祚危矣” 徐阶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几乎像是奏疏一般,听得不少读书人皆是心情愉悦,点头称是。 可在场不单单是读书人,大部分皆是识字有限的贩夫走卒,亦或是西山百姓,亦或是京城街上那个卖炊饼的老大爷,他们对此只有一种感觉——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听不懂。 徐阶却早已习惯了这种讲学论述的模式,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言这黄瓜之术可哺五谷,却不知‘末富易衰,本富难夺’的道理,古之贤君皆是‘重粟帛轻金玉’,天下人批驳奇技淫巧,也非空穴来风,概因五谷乃立命之本. 农夫日夜勤耕,商贾一日之利可抵数月农功,若使天下人皆是重大棚之巧,而轻稼穑之艰,不出十年内,我大明仓廪必空,流离必起. 秦筑阿房,隋开运河,皆是因役使过度失农本,终致天下土崩,难道吾等要重蹈覆辙不成?” 徐阶一番话说下来饱含深情,却好似一名老者在旁谆谆教导。 听得在场不少读书人皆是感动莫名。 “徐公此乃发自肺腑之言!” “是该正本清源,重农乃根本也,不可舍本逐末。” “若失农本,天下必然分崩离析,此事于史书中亦有记载。” 一时间徐阶的声量不由得增长了几分。 张允修则是闭目养神的样子,他缓缓抬头询问着说道。 “那先生的意思该是如何?” “重农事、抑商贾、兴文道、讲教化、遵礼仪!” 徐阶几乎是脱口而出,犹如连珠炮一般,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农为邦本,须轻徭薄赋以劝耕,天下遍布书院,教导万民,以历法乡约正风肃纪,此万世不易之理!” 一番话下来,听得在场不少教书先生都频频点头,有几个甚至掏出随身竹牌,用炭笔记录下此番言语。 坐在前头的一名翰林院学士不由得抚须赞叹:“徐公此番,这乃是济世良言,若能为天下私塾书院所传播,让天下孩童皆是知晓我治国之根基,自然是教化可成啊~” 张允修却有些不屑一顾,他眯起眼睛,语气里头带着几分锐利。 “汉有劝农诏,唐有均田制,宋有乡约法,皆是循此道而行。 可为何历朝历代,黄河两岸之百姓填了沟壑,江南水乡也有佃户卖儿鬻女。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张允修这质问不可谓不尖锐,让徐阶都愣了一下,可他终究是浸淫官场多年,也有诸多“讲会”经验,稍稍一思虑便回答说道。 “无非是教化不兴,若能使农夫勤耕,商贩守矩,士子明礼,工匠精艺,各司其职而无越矩,官员胥吏秉公执法而无偏私——如此,天下自然能大治。” 徐阶白色胡须颤抖了一下,强调着说道。 “人心正,自然万事兴!” 张允修却不着急辩驳对方,而是又再次询问说道。 “徐公可知农事之艰辛。” 徐阶觉得对方像是个满脑袋问题的孩童,可他最不怕的就是回答问题,立马沉声说道。 “老夫曾以阁臣治理天下,也曾巡查地方,所见农户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确是辛苦。 自古‘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自然是各司其职,方能够井然有序。” 双方的争辩已然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张允修气势逼人,徐阶则是引经据典,说得条理清晰。 “不愧是徐公,此番肺腑之言,放在殿试考校之回答,也是精彩绝伦。” 人群中不免有官员发出一阵感叹。 不少平头百姓听得云里雾里,可却也能够听得出来,这徐阶说得厉害。 然而勋贵们却是有些急了。 英国公张溶不免有些急躁:“士元小子在干什么,平日里那些锐气去哪里了?怎么倒像是跟那徐老匹夫请教问题!” “这般下去,士元怕是要输了。” 朱应桢脸上颇有些失望,他显然对于张允修寄托了极大的希望,特别是希望对方能够将那徐阶斩于马下。 或许能够通过这个契机,让朝廷一直以来文人主导武人站边的情况得以改善。 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然成了幻梦泡影。 包厢之中,申时行也有些疑惑,皱起眉头说道。 “张掌卫事今日看起来状态不佳,似乎丢了那股子意气。” 他复又叹息一声。 “终究是差了太多年岁,徐子升耄耋之年,这说理明义引经据典的本事,已然是炉火纯青了。” 说话间,他目光不由得瞟向一旁的张居正,脑袋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来。 从前这张允修跟老爹张居正辩驳之时,可是意气风发,思维敏捷啊~ 张居正却还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悠然说道。 “不必着急,这小子鬼精的很,眼下徐子升已然落入圈套了。” “圈套?” 申时行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看出来是什么圈套。 “恩府是如何看出来的?” 张居正缓缓扭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久病成医。” (本章完) 第313章 论战?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第313章 论战?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徐公的意思是说.” 张允修也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则是瞪大眼睛,厉声质问着说道。 “这天下的农夫农妇,日日在田地里头辛勤劳作,忍受烈日暴晒,这般苦便是理所应当? 何故唯有士绅大夫,能在书斋里头整日附庸风雅,贫苦百姓便只能干些腌臜低贱之事? 这是哪朝哪代的道理?又是哪位圣人教授给徐公的!” 一时间全场哗然,你徐阶不是说儒道么?不是讲“仁者爱人”么?那贫苦百姓算什么,若是要贫苦百姓忍受饥寒交迫,你这儒学之道从根子上便是错的。 “以农为本还是以民为本,这是个问题。” 在一处包厢之中,永宁公主朱尧媖歪着脑袋,通过千里镜探查剧院中央的一举一动,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说道。 旁边的侍女刘婉儿急得直跺脚:“诶呀~公主殿下说好的你看一会儿我看一会儿,你如何不讲道理,该到奴婢看了。” 朱尧媖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小侍女:“天底下也就你这个做奴婢的,成天跟主子抢东西。” 嘴上是这样说,可朱尧媖还是将千里镜递给了小侍女。 “谢殿下!” 刘婉儿接过这千里镜,连忙对准眼睛朝着舞台中央看去。 眼见着徐阶面容有些不太好看,张允修脸色带着一股子怒意,小侍女不由得心怒放起来。 “赢了赢了!张掌卫事他要赢了!” 朱尧媖无奈瞥了一眼对方,提醒着说道。 “这才哪儿跟哪儿,想要徐子升这阁老低头,想要说服天下读书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如永宁公主所料的一般,剧院内不少人对于张允修此番言论充满异议,那些读书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纷纷大声对于张允修喝斥。 “此乃曲解圣人之言!” “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此乃亘古不变之至理!” “照他这么说,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不对的了?” 可人群之中,有一人见此场景竟然身子都有些不住地打摆子。 书童袁文炜颇有些无奈:“先生,您这又是何故,张允修此番不是在强词夺理么?明明说得是以农为本,他非要曲解成以民为本,若是乡野小民纷纷都不种田地,那这天下还不乱了套?” 李贽身子激动得仍旧在发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里头何止是羡慕,他当即怒斥说道。 “黄口小儿,你懂个屁的天下之理!便是要以民为本,以民为本他便是对了,以农为本才是本末倒置! 《尚书》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些个士大夫当了官之后,将此间至理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张士元这才是正本清源! 孔夫子又如何?皇帝又如何?哈哈哈哈~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哈哈哈哈~ 老夫恨不得今日站在台上,与那徐老匹夫对辩的乃是自己!” 袁文炜连连摇头,心里头只觉得,要不然自己还是换个师父算了,这般下去功名考不上,还得将小命给搭进去! 徐阶连连摇头,他养气功夫极好,不一会儿脸上怒意便已然消散,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士元此言,实在是有失偏颇。” 徐阶正襟危坐,犹如一名老先生一般,扫视在场众人。 “昔日孔孟周游列国,讲得乃是‘有教无类’的道理,朱夫子设账讲学,说得乃是‘格物致知’的道理,可从未说过要将农夫农妇拒之门外,反倒是希望天下人皆是能够明是非,知礼仪” 徐阶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如今乡间百姓大多是目不识丁,因此而生活困苦,此非道理不愿眷顾,乃是朝廷教化未能抵达。 若能使教化通达,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又怎能归咎于道理本身?” 说话间,徐阶缓缓起身,朝着士绅以及读书人的方向微微一躬身,语气增添了几分诚恳。 “而士绅大夫便是做的教化天下之努力,他们于书斋中琢磨,修订蒙学教材,制定乡约制度,甚至捐田设塾,不正是以己身之力以填补教化之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阶这番话太具有感染力了,引得不少读书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徐公说得太好了,这便是我读书人之功也!” “将圣贤之道理传播万民,自然能使得百姓摆脱劳作之苦!” “这便是圣人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真不愧是徐子升啊~” 户部尚书张学颜躲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发出一阵阵无奈感慨。 “这一番道理下来,天下读书人心之向往,恐怕今后西山的阻力会强上不少.” 工部尚书曾省吾有些担忧地说道:“徐子升本就是能言善辩,又多出来不少阅历,士元他思维确实灵巧,可终究是少了太多年岁,西山又皆是务实之理,此番实在是.” 徐阶一番漂亮的论述发出,在场内的几乎所有读书人皆是认同之至,张允修基本上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恩府.”申时行看了一眼张居正,似乎在寻求帮助一般。 后者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目光凝聚在果盘里头的黄瓜上头,悠悠然说道。 “想来还有后手。” 申时行紧皱眉头,不知张居正所说是他自己的后手,还是张允修的后手。 “张士元!!!” 李贽在人群里头暴跳如雷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夫给予尔之计策为何不用?怎会这般一退再退,让那老匹夫占据了先机!” 书童袁文炜则是无奈,他摊开手说道:“先生何故这般,张士元败了很奇怪么?先生该不会觉得,他能够赢吧?” 此言一出,李贽更加生气了,他不管不顾的样子。 “别拦着老夫,老夫要将那徐阶骂得狗血淋头!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新学,真正的科学之理!” 徐阶盯着沉默不语的张允修,嘴角不免露出一丝微笑。 “士元何故久久不语,畅所欲言即可,若是还有些问题,老夫亦可为汝解答。” 此番话语不可谓不狂妄! 便连不少在场之人听得,都不由得怒气冲冲。 徐阶这意思,二人看起来不像是相互争辩之人,反倒是张允修在请教他了。 张允修对于这种嘲讽早就免疫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徐公说有教无类?说格物致知?” 徐阶背着手:“此乃圣贤之理。” “既是圣贤之理,那我倒要问问徐公,何故背离格物致知之真义,曲解圣贤教化之初心?!” 张允修的话掷地有声。 “您所宣扬之儒道,可教授过平民百姓如何种好田地,可告诉百姓遇到灾年该如何自救?可让说过织机断了线该如何接?” 徐阶徒然变色,脸上已然有了些怒意,他眉头拧成个川字。 “士元,莫要在此胡搅蛮缠了,教化是引民向道,不是教些末流之营生!” “末流营生?” 张允修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场内那些面红耳赤的读书人,那些普通百姓脸上,或是愤怒,或是眼带期许,或是低头不敢看的。 他眼神越发坚定地说道。 “徐公可知,去岁河南大旱,有位老秀才揣着尔等讲学之经义,以教化之名前去一县劝农,说什么‘人人仁义则甘霖至’,让农户们日日诵读,结果村子里头饿死了十几口人! 倒是邻村有位老农,从未读过书,凭着昔日经验,于山脚处挖出水渠,引来山泉水,才护住了村内人之性命!” 徐阶皱眉说道:“张士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公所言之末流,正是百姓们能够生存下去的道理,将农学发扬光大,则地里物产愈加丰富,将工学越发精进,则工具事半功倍,穷究事物之理,方能令百姓之生活越发蒸蒸日上。” 张允修紧紧盯着徐阶,眸子里头亮得吓人。 “朱夫子说‘格物致知’,乃是要‘穷事物之理’,阳明先生所言之‘心学’,乃是要‘知行合一’。 那老农大字不识,却能通过平日里观察,践行知行合一,落到了实处。 可那秀才,饱读诗书,将圣人的道理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何为真正的‘格物致知’,何其可笑也!” 徐阶针锋相对:“此乃个例,岂能一言以蔽之!” “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说道。 “彼可管中窥豹也!” “强词夺理!”徐阶饶是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身子发颤,他本是有备而来,却不知道张允修辩驳的角度如此新奇。 以往儒士讲会,无非是围绕着经史子集,开口闭口便是“朱夫子”“阳明先生”,可谁能想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将大字不识的老农牵扯进来。 这不符合常理啊! 可偏偏徐阶还不能以此来辩驳,因为他不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指责普通百姓。 一时间,整个剧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都屏息凝神,看着张允修到底有怎样一番论述。 张允修的声音洪亮,不断在西山剧院里头回响起来。 他步步紧逼,一点点靠近了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 “阳明先生说‘心即理’,徐公心里怀着是什么理?天下读书人心里怀着又是什么理?乃是功名利禄,还是荣华富贵?” “孔夫子在陈绝粮之时,尚且与弟子们一同开采野菜,他教授弟子们‘仁者爱人’,便是要弟子们兼济天下,便是阳明先生所言之‘于事磨练’。可尔等今日之教化,有几分遵从孔夫子、朱夫子、阳明先生?” “皆是曲解歪解!读书人们宁愿抱着古书编写乡约条文,也不愿到田里看看农户之艰苦,不愿设身处地去想象,农事到底是何物?” “徐公说士绅捐田设塾是补教化之缺,可我所见皆是士绅囤货居奇,借着朝廷给予之优待,几近盘剥之能事! 百姓们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忍饥挨饿,这便是徐公口中之教化么??!” (本章完) 第314章 徐公做了什么?我西山全都有! 第314章 徐公做了什么?我西山全都有! 这些话语犹如连珠炮一般,朝着徐阶扑面而来。 徐阶咬着牙齿,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打断,他瞪大了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近乎失去理智一般。 “张士元!够了!尔难道便能做得更好么!世间之事岂有那般简单,自然是有优也有劣”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了张允修脸上嘲弄的表情,整个人顿时是愣住了。 徐阶觉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却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 “嘿~”张允修嘴角一扬。“徐公问我做了什么?那我便一五一十为徐公说道说道。” 他眯起眼睛。 “我张允修推崇的不是商贾之道,乃是经世致用之道,科学从不与人论高低,科学只讲事实讲道理。 不管是阳明心学,还是程朱理学,谁对谁错很重要么? 有用的,才是最重要的!” “且看仁民医馆。” 张允修指向了仁民医馆方向,犹如检阅一般,医馆内以李时珍为首之大夫纷纷起身,雪白的一片在剧院中异常显眼。 “若是徐公要格物致知,那便有仁民医馆夜以继日解救苍生性命!” 张允修又指向了大明机械学院的方向,赵士桢缺席,可却有无数研究的学生骄傲站起来。 “若需要知行合一,西山便有机械学院,穷究理论,制造出更加高效之器械!” 他又扭头指了指后头的徒弟们。 “若需要有教无类,西山更加是海纳百川,只要是具有才干,诸子百家皆可入我门下!” 此言一出,顾宪成几人立马面色红润,先前颓唐失望之情瞬间消散,剩下的唯有对于张允修的崇敬之情! 最后,张允修大手一挥,指向于西山定居的百姓方向。 “若是徐公要看教化万民,那便瞧瞧我西山百姓,教化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若能给百姓们一口饱饭吃,何处不会鸡犬相闻!” 哗地一声,剧场人顿时站起乌泱泱一片人,这些普通百姓眼睛里头冒着光,他们不懂双方咬文嚼字的内容,可却有一种朴素的情感。 张掌卫事他站在咱们这边!他给了我们一口饱饭吃!那他便就是天大的道理! 轰地一声,徐阶脑海里头仿佛遭受了一记闷棍,他连连后退了几步,随后扑通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可徐阶并不愿意认输,他指着张允修骂道。 “离经叛道!此不过尔之伪装!乃是欺骗世人!” “到底谁是离经叛道!” 张允修不再收敛脸上的怒意,他一把抓住徐阶的手臂,将其扯到面前,目眦欲裂地说道。 “徐阶!你口称仁义之道!却将江南弄得乌烟瘴气!” “徐阶!你曾身居高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想着纾解民困,攫取江南良田万亩,多少人因你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徐阶!你舌灿莲,却空谈虚议!口称仁义之道,实则玩弄权势,结党营私,置国家安危、百姓疾苦不顾!” 啪地一下,张允修一把将徐阶的四方巾给打飞,徐阶发髻也被打掉,那光秃秃的脑袋和零星的白发展现在众人眼中。 特别是他脸上的老人斑,加上那脑袋上凸起的个个疙瘩,更加显得可怖。 徐阶在地上连连向后挪动,眼睛里头皆是恐慌之色,声音颤抖地说道。 “张士元!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杀我!此乃是一面之词!尔以诡辩之道说理,不能令天下人信服!” 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颇像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这话倒是提醒张允修了,他将目光缓缓挪开,看向了徐阶身后,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红着眼睛,若非忌惮张允修身后人多势众,早已经冲上来了。 还有国子监的监生,若非有锦衣卫坐镇,他们早就冲上来,将张允修这个欺辱老者的人给碎尸万段。 便连朝廷官员都个个咬牙切齿,昔日支持张党之人,这会儿也觉得,张允修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讲会便是讲会,你张允修已然占据上风,何故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逼迫至此呢? “嘿~” 张允修露出一丝冷笑,面对千夫所指,他似乎没有一点儿恼怒和羞愧的意思。 他连连摇头说道。 “徐公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不论我如何讲道理,诸位皆是不会信服的,毕竟在尔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又怎会听人说理呢?” 徐阶在地上不断喘息,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士元,你这般一意孤行,今后自是会尝到苦果的!” “那晚辈便等着徐公之苦果!” 张允修眯起眼睛笑道。 他随即起身看向在场读书人和士大夫们。 “既然诸位皆是不信服,那我张士元便给予各位一个探查之机会。 今日西山诸地,除开机密之地,不再有所束缚,一日之内诸位可尽情游览! 前去西山瞧一瞧看一看,我张允修是否所言有虚!” 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若是诸位真有格物致知之心,也可帮着西山内百姓犁地耕田挑水浇菜,品一品什么乃是真正民间的疾苦。” “这些农活,张允修做过,西山学子也做过.” 他表情几尽嘲讽之能事。 “诸位该不会,做不到吧?”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挥了挥衣袖,若无旁人一般扬长而去,甚至在路过之时,还将自己的桌椅给扶正了一些。 张允修走了几步,在顾宪成等人面前停下脚步。 徒弟们的表情都有些激动,朝着张允修恭敬一礼说道。 “先生。” 张允修则是叉着腰教训说道。 “尔等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回去继续读书研究?也要这里的读书人一般,成为一个脑瓜子僵硬的废物么?” “谨遵先生教诲!” 就这样,张允修带着一群徒弟,留下了一地鸡毛,还有愣神的剧院众人,朝着大门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张士元!” 王锡爵脸部肌肉不断抽动,整个人气得犹如恶鬼一般。 王世贞却是唉声叹气,一转眼终于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阶,连忙上去哭喊着说道。 “徐公!” 与此同时,在沉寂了不过半刻之后,剧院里头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之声。 “赢了!张掌卫事赢了!我们赢了!” 这欢呼声自西山百姓中传来,他们曾经是京郊外不如狗的流民,今天能坐在这里,没有人不对张允修感恩戴德。 “乡老!那老头的道理俺听不懂,张大人的道理俺有些也听不懂,可俺就是觉得得劲!”张夯子一边抹着眼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哭得像是个小媳妇一样。 张四书身上穿着屯田所的公服,笑得露出了缺了一块的门牙。 “憨子!这是掌卫事给咱们的道理,独独属于咱们丘八的道理,从今天开始咱们丘八也能跟朝廷上的士绅老爷们说道说道咯~” “这是什么道理!张士元竟这般民心所向!实在是令人叹服啊~” 成国公朱应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寻常人看起来,所谓“讲会”,本就是应该引经据典的,本就是以经史子集来谈古论今。 却没有想到张允修竟然能够另辟蹊径,以普通百姓的视角,用西山的一干实事成效,当作自己的引用和论据。 若是比引经据典,比以儒道辩驳,一百个张允修也比不上徐阶。 可若是比实事,一千个徐阶也跟不上张允修。 这便是其中的道理。 英国公张溶整个人愣在当场,比之此番胜利,他更加惊讶的是,张允修意志之坚定清晰,还有西山百姓对其的凝聚力,以及张允修座下徒弟们的死心塌地。 这可不是单单给予恩惠便能够达到的啊~ 一时间张溶心中生出了些许危机感,可感受到胸口的隐隐作痛,他又觉得这天下,似乎已然非张允修这小子不可了。 “殿下!赢了!掌卫事他赢了!咱们赢啦!耶耶耶!” 侍女刘婉儿犹如个小兔子一般,在包厢里头蹦蹦跳跳,脸上皆是喜悦之情。 永宁公主朱尧媖则是没好气地训斥说道。 “你这个臭妮子,平日里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今日如何便这般跳脱?” 刷地一下,刘婉儿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可她却有些不服气,直接朝着朱尧媖扑去,骑在对方身上,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朱尧媖的眼睛说道。 “殿下不开心么?张掌卫事可是赢了欸,他是个为千万人说话的大英雄,殿下竟然无动于衷么?难道.不觉得动心么” “一派胡言!” 朱尧媖撇过头去,佯装镇定地说道。 “本宫乃是公主,岂能随随便便因为男子动心,那便坏了皇家规矩!” “嘿~”刘婉儿撇撇嘴,“殿下夜里睡觉的,说梦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小短腿摆动起来,摇头晃脑,吊着嗓子说道。 “张郎~张郎~不要走~” 朱尧媖脸上瞬间羞红,她颇为恼怒地说道:“好啊!你这小婢子,竟敢取笑公主殿下,我看你是反了天了,看打!” 朱尧媖身材比刘婉儿修长许多,一把将其按在腿上,对着刘婉儿的小翘臀便是一番“敲打”。 敲得刘婉儿连连求饶说道。 “公主殿下饶命啊~公主殿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啦~” 比之朱尧媖处的喧闹,张居正这里却有那么一些沉闷了。 申时行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恩恩府”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张掌卫事这是要做什么?” 张居正手悬停在空中,那杯茶水不知放在嘴边多久,甚至都撒到了衣摆上,一时间弄得狼狈不堪。 好半天,他才从慌乱中,重新将衣物给整理好,站起身,咳嗽了两声说道。 “张士元这逆子,倒是还如从前一般胡闹.” 说话间,张居正嘴角竟然勾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原来便连徐子升,也遭受不住这小子的口诛笔伐。” 申时行忍俊不禁。 恩府这话说得,好像还很庆幸一样,就像是一个常年栽跟头之人,看到其他人也栽了跟头,心里头竟有些辛灾乐祸之感? “可是.”申时行不免提醒说道。“此番定然会惹出大乱子,徐子升确实是败了,可张掌卫事未免有些太过锋芒毕露了.” 张居正脸色也变得凝重,他微微叹口气说道。 “都说为父者难,我深以为然,还能如何?我这个做老爹的,还能不帮着儿子擦屁股么?” 他一挥袖子,朝着门外走去。 “陛下还在西山吧?随我前去拜见陛下,也说说这天下的道理吧~” 申时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剧院。 那些普通百姓犹如凯旋大胜的军队一般,在剧院里头开启了盛大的庆祝典礼。 而那些士绅以及读书人,个个犹如斗败公鸡一般,有些抱头痛哭,有些咬牙切齿,有些高声怒斥,却无一人敢真正站出来。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跃跃欲试一般,想要看看张允修口中的世外桃源——西山到底是何等模样。 申时行神情复杂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并非结束,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315章 西学东渐?东学将西渐! 第315章 西学东渐?东学将西渐! 实际上,张允修并没有什么输的理由,甚至于一开始他对于这场“讲会”便是信心满满。 其他人会觉得,徐阶乃是纵横官场、文坛多年的老手,可在张允修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古人而已。 固然古人并非是什么傻子,若是在古代这套规则之下,一万个张允修也玩不过徐阶。 可显然,张允修已然并非是从前的张允修了,从仁民医馆到藕煤生意,再到如今蓬勃发展的西山,他走出来一条超脱时代的道路。 这样的变化本来就是难以预见的。 “在这西山之内,张掌卫事便没有任何输了的道理。” 包厢之内,晋商王登库看着铺天盖地的西山百姓,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他现在也渐渐明白了,张允修为什么能够有恃无恐了。 西山给无数流民带去了生计,让京城百姓也能因此受到恩惠,在这几个月间这些人的生活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些百姓们的殷殷期盼,便是张允修喉舌的倚仗,西山一桩桩一件件的成就,仁民医馆每每救下一个人,也都是西山制度成功的见证。 张允修背靠着这些成就,他徐阶纵使乃是诸葛孔明附身,能够舌战群儒,却也是无济于事了。 王登库的目光落在了灰溜溜离去的徐阶身上,那三人离去的身影有些落寞,诸多读书人固然对于张允修口诛笔伐,可真要让他们单独出头支持徐阶,那便是犯了难。 非要说的话,徐阶不过是他们对抗新事物,对抗张允修的一个临时图腾罢了。 徐阶利用他们,他们也同样是利用徐阶。 可对于一些达官显贵来说,今日的胜负可太过重要了。 人群里,乔装打扮的吏部侍郎许国连忙将管家拉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适才老夫让你送去徐子升驿站的拜帖,可已经送出去了?” 那管家缩缩脑袋,颇有些震惊的模样,许国适才可是将称呼徐阶为“徐公”,这会儿就直呼大名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您适才说立马去办,要十万火急,不得有半点耽搁,想来这会儿送拜帖和拜礼的下人,已然到了驿站。” 许国顿时急了:“你怎可自作主张!快些去追回来!拜帖速速烧了,那拜礼也通通收回来,不得有半点存留!” “老爷”管家颇有些委屈的模样,“可是您” “可是什么可是!”许国给了管家一脚,“还不快去追回来,若是出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管家哪里敢有半点怠慢,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西山剧院,朝着京城内纵马而去。 相同的情况还在不少官员身边上演,对于朝堂诸公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坚定的主义,大多数人心里都比那些监生读书人要精明。 不论是孔子还是朱子,亦或是王阳明,他们的思想主张都摆在那里,解读不过是当下人的需求罢了。 大势所趋之下,认一认他张允修的“科学”又有什么关系呢? 照着张允修的描述,“科学”同样脱胎于孔夫子与朱夫子,乃是秉持着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之道。 最为关键的是,“科学”它真能治病救人,真能令大多数人生活好起来。 户部尚书张学颜与工部尚书曾省吾二人面面相觑,显然事态的发展已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张学颜看着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欢呼,“士元他民心所向,徐子升输得倒是不冤。” 曾省吾面上则是露出一丝微笑:“老夫早有断言,张掌卫事一身才干,如何能够在此栽跟头?这天下人的眼睛终究是亮的,颠倒黑白的小伎俩,终究是小道也~” 张学颜颇有些尴尬地说道:“曾尚书适才可非是这么说,还在想着,若是徐子升起势,这江南一干局势该如何制衡,这会儿为何” “咳咳咳~”曾省吾老脸一红,“老夫这也是为张掌卫事担忧不是,西山如今关乎天下生计,可是禁不起波折。 张掌卫事天纵奇才,那图表法,还有经济分析的法子颇为精妙,老夫自然是想着他能够大获全胜。” 张学颜眯起眼睛:“此番不单单是大获全胜,甚至还有些过头了,恐怕朝堂诸公皆是没有想到,张士元能有这么大的声量。” 万民欢呼的势头实在是有点大了,甚至都有些僭越。 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包厢之上,很容易可以注意到,里头已然没有了人影。 “只怕今后还会有一番波折。” “这非是我等能够操心的。” 曾省吾却是不愿去想那么多,他摇摇头说道。 “老夫乃是榆木脑袋,算不得那些弯弯绕绕,倒是画画图表,分析一番数据在行。 还有西山捣鼓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趣之至,各类农具工具若能推广至全国,必将惠泽于民。 老夫干好本职工作就成。” “你这老狗~倒是会明哲保身~”张学颜眯起眼睛笑骂说道。 曾省吾说道:“这世道谁又不是明哲保身,能将事情做好了,问心无愧便成。” 张学颜又深以为然的模样,缓缓点头说道。 “此话有理,老夫乃是户部尚书,也是不好参与太多,能将我大明朝的账给算好便是足够。” “说起来”曾省吾背着手说道。“先前张掌卫事可送来江南经济恢复之一干计策,想来你我二人需要多加商议一番,给朝廷提出一份章程来,此事乃是重中之重。” 张学颜点点头:“此言大善也,你我二人便先是回部堂商议此事。” 比之这些人变化的心理反应,有一个人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 “快快快!莫要在此磨蹭!” 李贽瞪着眼睛说道。 “随着老夫前去西山村子里头瞧一瞧,他张士元到底用了什么妖术,竟能让这么多百姓皆是死心塌地,老夫有所预感,此中蕴含着天下大治的道理,正如张士元所言,所谓‘知行合一’,你若是知了不行,那跟不知有什么区别?” 书童袁文炜有些无奈地看向师父。 “先生,此间道理很简单,不过是让百姓吃上一口饱饭而已。” “而已?”李贽瞪大眼睛说道。“你可知,历代先贤为了实现这一愿景,尽了多少努力么?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可知其真假?” 他复又审视着徒弟。 “老夫知你对那张士元颇有意见,可你要知道读书明理到底为何,若是能为天下人治世,他张士元即便是老夫的杀父仇人,老夫也愿拜他为师!你若读圣贤书,只是为了加官进爵,那你我二人便可断了这师徒情分!” “先生!” 袁文炜吓了一跳,脸上的桀骜样子瞬间消失不见了,他有些幡然醒悟了一般,这才重重点头说道。 “那我便随着先生去好好看看!” 冬日里,西山脚下出现了一道奇特景象,一群群士绅、读书人小心翼翼的出现在这里。 护卫西山外围的锦衣卫和村内乡勇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想要探究一二之人,有些人心里头也憋着一股劲,想要从西山找出张允修的罪证! 沿着早已将积雪清理开的道路,众人一路行进至西山村外,与其说是村子,聚集了数万人的西山村,更像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 此刻乃是正午时分,一排排形态制式相同房屋升起一阵阵的炊烟。 这一派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象,颇为令人震惊。 可这并非是最为重要的地方,因为相同的景象在大明有些地方也能够看到,然而有个东西却在任何地方都是看不到的。 那便是干净整洁,由石板和某种黏土共同铺设而成的道路和地面! 要知道这是十二月的京城,何处不是大雪纷飞,何处不是遍地积雪? 就算是有足够的人员清扫清理,可积雪所会渗透进泥土之中,即便是京城里头,被清理去积雪的路面也时常泥泞不堪。 可西山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纵使地面上有些湿润,可脚踩之下,却完全没有那种泥泞之感,乃是真正的干净整洁! 甚至在道路两旁,都设计了排水沟,用来将雪水排到低处。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设计,却让无数人驻足观看。 张四书并没有着急前去屯田所,而是跟随着这些人群,看到这些读书人的疑惑之后,他立马笑着介绍说道。 “诸位不知道吧?此乃是掌卫事发明的水泥,经过西山工坊之改良,还有机械学院研究,这水泥已然发展至第三代了,有成型快,可塑性强,且硬度不输石块等优势。 如今我们西山百姓,各家各户建设房屋,皆是用上此等材料,可谓是物美价廉。 对了,听闻朝廷工部也想着今后能用上水泥修筑水利,说不准过几年京城也能够用上,今后诸位也能见到此便利。” 张四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是温和,不骄不躁的模样。 可在旁人看起来,却有那么一些炫耀的意味。 周应宾带着一干监生,自然不会错过凑热闹的机会,他站在人群里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又是劳民伤财之举,若是将这些银钱换做粮食,能救活多少百姓?华而不实!” 面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张四书仅仅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挂在心上。 可他手底下的汉子却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乡老,何必跟这些人多费什么口舌?他们读书读成了呆子,岂能看到咱们西山的好?” 张四书脸上始终温和,成竹在胸的样子。 “总归是有人能看明白的,咱们西山乃是在办些实事。” 张四书等人倒是没有多做逗留,便朝着屯田所的方向而去,这日子越来越冷了,大棚里头的蔬果便要更加照顾一些。 这些日子大雪不断,临近元旦新年,像是西山煤矿之类的工坊也渐渐停工了,不少西山百姓皆是待在家中,或是陪着家中孩童,亦或是准备一些年货。 百姓们对于这些读书人的到来,显然并没有表达出多少热情,甚至很多百姓还是刚刚从剧院回来,对于读书人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可毕竟张允修发了话,西山百姓大都纯良,也都是不会为难这些读书人。 士绅、读书人以及北直隶各界人士组成的考察团,在入了偌大的西山村之后,便是四散开来,各自去寻访他们想要探究的“秘密”。 实际上,正是因为西山没有城墙,西山村一直以来皆是半开放的状态,只不过西山乃是皇家重地,又有锦衣卫和乡勇的护卫,这里的小偷小摸地痞流氓,比之京城还要少上不少。 “学生想来,这西山更多的乃是其生产制度形式。” 人群里头,有一名头戴阳明巾的少年人,朝着身边深目高鼻的佛郎机人微微拱手说道。 “徐,你所说的生产关系,握并不是很明白。” 若是余象斗在场,一定会有些惊讶,因为此刻说话的佛郎机人,不正是昔日买下耶稣基督救世主琉璃像之人——传教士贾耐劳? 当时他费了整整五万两银子,让万历皇帝都小小震惊了一把。 徐光启年纪不到二十,前月来京城探亲,不巧便遇到了四处传教的贾耐劳,交谈之间便为其教义所吸引,虽说不打算信奉佛郎机之宗教,却跟贾耐劳结为了好友。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此乃是《万历新报》上头的词语,贾先生不明白也是正常的,简单来说西山采取了跟外头完全不一样的生产模式。 百姓们依附于西山,为西山劳作,参与西山工坊内各类工作,为西山开垦田地,双方乃是一种雇佣关系。 西山与他们签订契约,并参照契约内容给予百姓们生活保障和庇护。” “雇佣关系?”贾耐劳脸上露出惊讶,“我本以为只有欧洲才会有这种形式,没想到在贵国也会被大规模应用。” 徐光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本来是没有的,不过这位张掌卫事发迹之后,一切便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贵国的皇帝会允许这种方式发生么?”贾耐劳颇为疑惑地样子,显然对于大明保守的政治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徐光启苦笑着说道:“若是从前的皇帝,定然是不会允许的,可今上却是大不相同。” 万历皇帝唯利是图,只要能够赚到银子,便无所顾忌的传言,他自然是不敢说的。 “在你们的知识分子中,看起来对于这位名为张的年轻高官,很是不满的样子。” 贾耐劳看着那成群结队的读书人,他适才可是在剧院里头,全程观看了这场闹剧。 徐光启颔首说道:“贾先生所料不错,张士元所行离经叛道,天下诸多读书人皆是有所非议的。” 老实说,即便是他徐光启自己,本就是出身于松江府,家中也是士人阶层,加之耳闻目染,对于张允修也是心存不满。 “我却不这么觉得。” 贾耐劳连连摇头说道。 “你们的保守思想有些顽固,这位名为张的年轻官员,跟我们欧洲许多科学家与思想家乃是有所类似的。” 徐光启似是不太认同的样子,笑着摇头。 “贾先生不太明白大明过往之历史,自然与我等想法不同。” 贾耐劳没有争辩,他眯起眼睛看向了远处那些遍布的工坊,还有山腰上头的各类建筑。 老实说,他对于这个售卖耶稣基督像的年轻人,一开始没有什么好感。 可在剧院里头,云里雾里听了对方的诸多言论之后,他竟跟这人有那么一些共鸣。 “实际上,在如今的欧洲,也有诸多保守之势力,诸如科学与宗教之争,教会几乎垄断了一切知识,在欧洲的普通人比之大明百姓还要愚昧困苦。 教会高层的想法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害怕普通人拥有知识,一方面又希望更多人能够成为博学忠诚的教士,这显然是矛盾的。” “贾先生”徐光启神情有些意外,眼前这位可是个西洋和尚,他说这些话的意义,不亚于一名和尚在骂寺庙里头方丈迂腐一般。 贾耐劳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徐,你当我为什么要遥远而来,前来大明之地,此地距离我的家乡遥远似在天边。” 徐光启礼貌点头:“明白。” 贾耐劳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 从前,他前来大明的时候,自诩乃是带来文明和进步的教义。 毕竟就算是如今的大明,也需要时常寻佛郎机人购买火器。 经过多年的纷争,葡萄牙与西班牙相互依存,已然自诩为海上霸主。 可就是秉承着这的想法,他在西山看到的一切就让他更为震惊。 他脑袋里头又想起了,仍旧供奉在家中的耶稣受难琉璃像,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送往欧洲的商品,以及各类层出不穷的发明。 最为关键的是,那位名为张士元的年轻官员,所在大明普通人面前提出的那些思想。 这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思维,还有推崇普通人至上的民本思想,一时间竟然让贾耐劳有些共鸣。 生出这才是人类真正前进方向的想法。 两相对比之下,如今的葡萄牙与西班牙人,却显得迂腐邪恶唯利是图。 教会依旧是主导政治的核心力量,在遥远的欧洲,几乎不可能出现,让普通人享受帮助和惠泽的情况。 更不要说官方开设的学堂。 比起来,这里似乎更加开放包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贾耐劳若有所思的模样。 与此同时,徐光启的心思却也有些复杂,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贾先生,我们今日来,不就是为了探究其中道理和真相么? 学生想去西山的工坊看看,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对于张允修,他有些意见,可对于西山的杂学造诣,他却有着极大的兴趣! 西山兵仗工坊。 万历皇帝将一柄崭新的火绳枪举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假人,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弹丸顿时飞了出去,假人背后的墙面上留下一个弹孔。 赵士桢眼疾手快,立马在背后扶住了万历皇帝,好赖他近来有所锻炼,不然皇帝这偌大的身躯还真支撑不起来。 万历皇帝差点摔了一个趔趄,脸上却显得十分痛快的模样,小眼睛绽放出光芒来,握着这一柄火绳枪爱不释手。 “这火绳枪果真发展迅速,赵常吉你使了什么手段,竟令这神器威力大增!” 万历皇帝十分兴奋的模样。 赵士桢连忙拱手解释说道:“启禀陛下,此铳之研制,非是下官一人之功,乃是受了张掌卫事之指导。” 他指着那火铳上头的个个部位一一解说起来。 “火绳铳传入我大明已然数十年之久,期间经过多次改良,却皆是没有这次来得厉害。 一为加设火门防护罩,防止风雨淋湿火药火绳。 二为改良火绳制材,采用亚麻、硫磺、沥青混合浸泡. 三为以熟铁打造增强韧性.以铁钻平整枪管镗孔. 四为定装纸筒弹药采取专门快速装填弹药药勺.” 赵士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可谓是如数家珍。 其实最为重要的部分还是,比之以往大明小作坊形式制取火器的法子,西山采取更加统一规模化的方式,制作出来的火铳自然是大不相同。 万历皇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听明白了一个信息。 那便是这火铳就是牛逼! 他不免发出感慨说道:“赵爱卿乃是我大明肱骨之臣!若是有此神器,我大明北疆之患,可大大缓解!” 便连万历皇帝也知道,火器对于那些依赖骑马射箭的游牧民族来说,乃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压下了北方俺答各大部族,可东北女真部又渐渐崛起,朝廷每年在其中要耗费多少钱粮! 纵使前方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将辽东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万历皇帝也不可能忽视北方这个大明一直以来的敌人。 “陛下谬赞了。” 赵士桢嘴上这样说,脸上还是露出喜悦之情。 “此间功劳乃是有张掌卫事指导,下官不敢有半点居功!” 赵士桢说得乃是实话,这火铳的研制本来就缓慢,每一处改进都需要无数次打造和琢磨,还需要通过实枪试验才能真正得出结论。 不知多少次,赵士桢陷入到瓶颈之中时候,便是张允修帮着出谋划策。 张允修看起来不懂工器,可却每每都能说中要害,正如他在那蒸汽机的研制之中一般。 万历皇帝心情极好,微微颔首说道。 “士元也是劳苦功高。” 他背着手十分悠闲地踱步。 “想来也是旗开得胜吧?” 赵士桢脸上还有着油污,笑着拱拱手说道。 “先生出手,自然是事半功倍,皆是为了大明做事。”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随即是将太监张诚给叫了过来,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 “西山剧院里头,徐阁老与士元之讲会如何了?他二人谁赢谁输?” 张诚自是有派人前去打探,可面对皇帝的询问则是有些支支吾吾。 万历皇帝不悦说道:“何故如此吞吞吐吐?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从实说来!” 张诚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掌卫事确实是大获全胜” (本章完) 第316章 牛出问题是要宰的!先生何故通敌? 第316章 牛出问题是要宰的!先生何故通敌? 张诚哪里敢有所隐瞒,连忙将剧院里头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万历皇帝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心里头对于这场讲会还是异常关注的,特别是听到张允修拉着徐阶痛骂之时,他立马一拍桌案说道。 “骂得好!” 万历皇帝胖脸顿时红润起来。 “这些个江南士族,将朝廷法度视作无物,他们道貌岸然,成日口里便是大道理,似乎天下道理都给他们讲了去。 唯有士元能将他们辩驳的哑口无言。” 张诚立马闭嘴,不敢继续说下去。 万历皇帝察觉到不对劲,他眯起眼睛说道:“怎么了,此不是好事么?尔如何这般神色慌张?” “陛下!” 张诚吓得跪地痛哭说道。 “非是奴婢攀咬,在那剧院之中” 他随即将剧院里头发生的场景一五一十说出来,重点便是在百姓们对于张允修山呼海啸般的支持上,以及张允修所拥有的不可一世之民心。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朕当是什么,士元受万人敬仰,这本就是应有之义,他以医馆救助万民,以藕煤便利百姓,西山更加是救助了数万流民,帮朕解决了心头大患,理应有此声量。” 他说着说着,语气中却有那么一丝干涩。 “陛下.”张诚硬着头皮说道。“非是奴婢多嘴,张掌卫事固然功高盖世,可只恐天下只知张士元,不知陛下啊~此事不可不查~” 张诚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到能够洞察出万历皇帝的心思,以及通过皇帝的一些变化,适当说出皇帝不能说说不出口的话语。 可他偏偏就是太懂了,懂到令万历皇帝都觉得恼怒。 “放肆!”胖皇帝指着张诚怒骂,“狗奴才!朕说了多少次,莫要在朕面前嚼舌根,尔这般颠倒黑白,便是想要让朕怀疑士元么?” 张诚连忙磕头跪地求饶:“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说得乃是实情啊!奴婢一份赤子之心天日可见啊陛下” “来人!” 万历皇帝面若寒霜。 “将此人拖下去掌嘴一百!” 赵士桢表情有些讶异,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终究是低头沉默。 “皇帝终究是皇帝。” 沿着西山蜿蜒的水泥路,马车哒哒哒一路前进,在一阵颠簸之中,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 “自古天威难测,龙有逆鳞不可触之,触之则死。士元乃是个会办事之人,可历朝历代会办事的人还少么?往往皆是不通人心和不精政事,而白白丢了性命,毁了功业。” 申时行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复杂。 这父子二人简直是一脉相承,张居正自个昔日推行万历新政,将朝廷大权牢牢握在手中,甚至有隐隐约约超越皇权的势头,可想过自己的生前身后名? 今日张允修倒也是,你辩驳便是辩驳,非要提《孟子》那套“民贵君轻”之理,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前众人皆知,张允修乃是个有手段之人,可名声却是臭名远扬。 今日西山剧场这一番喧闹过后,人人心里都已然明了。 张允修之恶名,只是存在于士绅读书人之间,对于西山、京城百姓来讲,张允修这个名字一直乃是极为崇高的形象。 甚至有些为民请命的味道。 这便不由得不令人联想起来,昔日王莽篡汉的典故,今日之张允修不比王莽更有声量更有手段能力? 一个权利滔天,为帝师,为宰辅的老爹。 一群惊才艳艳的徒弟。 还有无数与西山绑定的勋贵支持。 再加上百姓们的崇敬,皇帝就算是再荒唐,也会生出警惕之心。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稳固自身政权,比什么看得都要重要。 申时行叹息一声说道:“掌卫事孟浪了些,想来陛下许是能知晓其性情,再者说西山乃是皇家之产业,西山各类产出皆是离不开皇家,想来事情还不到太过严重的程度。” 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那《万历新报》上,成日里要刊登些什么极其肉麻的话语,诸如什么“伟大圣明的皇帝陛下”“永远忠诚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一种极其肉麻低级,为人所不齿的谄媚行为。 可对于《万历新报》来说,这却是一种必要的表态。 如今看来,好在这《万历新报》,张口闭口便是皇帝陛下,不然将张允修宣传成一个圣人后。 那皇帝不怀疑,也得是怀疑了。 自古君臣猜忌,便是屡见不鲜之事,涉及到皇权,便连亲生父子都能反目成仇。 张居正看了看外头的景色,缓缓开口说道。 “停车。” 马车倏然停下。 张居正缓缓下车,对着身边的申时行说道:“汝默,陛下想必便在前头,这段路你不必再陪老夫走了,老夫看着陛下长大,从前行了不少错事,自是要亲自跟陛下说说话的。” “恩府.”申时行拱拱手,有些无奈,可他前去确实说不上什么话,终究叹息一声。 “那学生便在外头等着,若是有什么,也可见机行事。” “嗯。” 张居正微微颔首,便重新整理了一番仪容,朝着小山头上的工坊缓缓踱步而去。 此时已然过了正午,天上乌云久违的消散开来,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工坊之中,跟那腾腾升起的黑烟,形成鲜明对比。 万历皇帝便站立在工坊之前,他站在土坡边,向下盯着那西山一片又一片建筑,或是房屋或是工坊或是学堂,皇帝的肩膀有那么一些松垮。 赵士桢远远站在背后,惴惴不安的模样,刺骨寒风里头,竟满头大汗。 空气中还时不时传来,“啪啪啪”地抽打之声,以及公鸭嗓的求饶之声。 张居正步子很轻,缓缓朝着远方而来。 见到张居正的赵士桢揉了揉眼睛,连忙大声呼喊行礼说道。 “下官见过张元辅!” 不远处的万历皇帝肩膀耸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 “你先行退下吧。” 张居正这一开口,令赵士桢如蒙大赦一般,他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道。 “下官还有些要事,那便先行离开了。” 说话间,他火烧屁股一般,立马逃离了这里。 张居正身子缓缓转动,上前两步,朝着面前的万历皇帝恭敬下跪行礼说道。 “臣张居正,参见陛下!” 这几个月来,所有人都记着大明有个贪财好色之君主,却没有人记得,他乃是个天威难测,一言九鼎的皇帝。 万历皇帝缓缓扭过身躯来,看向张居正的眼神里头,带着一丝冷漠,可转而笑着说道。 “元辅何必如此?朕早有所言,元辅年事已高身子不适,自当可以免除这些礼数。” “君臣之礼,自是不可马虎。” 张居正低头拱手说道。 “好一个君臣之礼。” 万历皇帝眼睛里头终于有了那么一些柔情,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又看向西山之景。 “不知元辅可曾有感受,站在此处遥望西山,所见变化相较于半年前,那是天翻地覆。 可眼见着一排排一幢幢建筑拔地而起,朕竟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这半年来,朕真的做对了么?” 张居正早便是朝廷老手,特别是对付起小皇帝,那可谓是得心应手,他缓缓说道:“陛下何故有此想法?臣这一路而来,所见西山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百姓安居乐业,工造井然有序,西山这半年之功绩,乃是旷古烁金,于后世史书理应是浓墨重彩之笔。” 万历皇帝想到那些洋溢幸福笑容的百姓,脸上也不免有些得意,可转念之间复又摇摇头说道。 “此乃张士元之功也,非是朕之功,朕成日里沉溺于话本小说,每日不是丹青水墨,便是研究杂学小道,如何能够成事?说起来朕远远不如士元.” 这话说得,张居正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猛然间意识到,万历皇帝的问题,并非过往单纯的帝王猜忌,甚至还有夹杂些自卑情绪在里头。 事到如今,张居正受到西山书院的影响,也知道了一些教育学的理论。 万历皇帝这类情形,似乎在西山培文书院里头叫做“习得性无助”,在过往童年时候,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打压。 说到这里,张居正便有些懊悔了,张允修这个逆子,已然充分说明,他这个爹爹、元辅的教育方式,乃是实实在在出了点问题。 不然从皇帝到几个儿子,怎么会各个皆是性情古怪?乃至于皇帝都产生逆反心理? 唯有张允修这逆子,倒是显得富有灵气。 张居正内心有所波动,可面上却是古井不波的样子,他微微拱手说道。 “陛下难道忘记了,西山一干之成效,大部分皆是小道么?” 不愧是张居正,一句话下来,瞬间便让万历皇帝幡然醒悟过来。 对啊!特娘的,那些该死的清流成日里口诛笔伐,朕险些忘记了,西山之所以有这般成就,研究的就是杂学小道。 张居正乘胜追击说道。 “西山非是张士元之私地,西山没有城墙,也同样不是一座城池,西山之百姓非是张家之仆从,乃是陛下之子民。 西山在外头带着的也是皇家的名头。 最为关键的是.” 张居正顿了顿说道:“西山契约书里头,白纸黑字写着,皇家乃是西山最大股东,掌握西山一干决策之权.”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皇帝你在想些什么呢?整个西山从一开始便是算在皇室,普通百姓就算是再推崇张允修,可却是绕不开皇帝的。 “西山是陛下之西山,西山无了陛下之应许,便犹如无根之水一般,转头间便会土崩瓦解。” “今日张士元侥幸赢了那徐子升,可天下千千万万之士人,真能够认同张士元之理么?” “臣想来,这期间想必还有一番争端,乃是不会平息的。” 万历皇帝听到这话之后,脸上露出了欣喜,嘴上却是恶狠狠地说道。 “这些腐儒,成日里便是反对这个反对那个,实在是可恶。” “臣斗胆进谏!” 张居正一幅肃然的模样。 “《资治通鉴》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纵使张士元乃臣之子,臣亦不得不直言。 朝堂理政,断然不可太过偏颇,新学之理固然别开生面,可却也有其弊,儒学礼义或有墨守陈规,历经世检验却也不乏可取之处。 治国之道,取百家之长,契天下之实情,因时顺势而调,方为长治久安之根本啊。”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张居正,最后方才点点头说道。 “元辅乃是肺腑之言。” “嘶~哈~” 张简修身上的包袱行李尚且还没脱下,身上还沾染着雪水,可却不管不顾,抱着一大盆米饭,对着面前的红油油的菜色疯狂下筷。 再夹起一块沾染红油的牛肉片,张简修吹了两口,便径直送入口中,就着一口米饭,整个人几乎都要灵魂出窍了一般。 干完半碗饭,张简修吃得满嘴油渍,这才放在碗筷靠着椅子,双腿伸开,十分感慨地说道。 “吃遍天南海北,还得是咱们西山的饭食,士元你从何想到得那么多想法,这水煮牛肉简直是人间美味啊~皇帝来了也不换~” “皇帝还真在咱们西山。”张允修夹起盆里面红油油的豆芽,比起牛肉,这里头的素菜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张简修险些从桌子上摔下去,连忙说道。 “陛下在此?那我等在此独自吃上这水煮牛肉,岂不是有些不敬,要不要前去禀告一番?” 他指了指外头,显然心情很好。 “此番功绩,不亚于杀敌立功!” 张允修则是无所谓地说道:“自有爹爹前去应付,皇帝终究是皇帝,跟咱们并非凡夫俗子乃是大不相同,这等人间粗俗之物,岂能污了万金之躯?” 张简修忍俊不禁:“士元,你这话可是有些酸腐味。” 张允修用筷子指了指这一大盘水煮牛肉说道。 “治国便犹如这烹煮牛肉之道,万万不可用蛮劲,乃是要以精巧之刀功切成薄片,以酱料腌制一番,再辅佐以姜、蒜、椒、葱段等料。 红油乃是此菜之灵魂,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 红油之香气,骨汤之鲜美,在浇淋以红油,方能得此美味。”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 “此菜看起来简单,可最为关键的便是原料之新鲜,还有前期之准备处理,耐心细心乃是最为重要之事。” 张简修缩了缩脑袋说道:“士元,哥哥我听不太懂,但是觉得有点害怕。” 他看着那油渍发亮的牛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下口了。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此牛生前勇猛无比,时常四处伤人,可农户离不开耕牛,自然是保其一时之安定。” 他悠悠然的样子。 “可若有朝一日,农户不再需要耕田,亦或是有了新牛,这一匹四处伤人之牛,自然将沦为盘中餐。” 听闻此言,坐在一旁的张简修整个人都愣住了,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咕咚一下,将一口饭咽了下去颇为恐惧地说道。 “士元,今后这牛肉,咱们还是别吃了。” 周应宾带着国子监的一干监生,在西山村里头四处探寻。 一开始他们还有几分国子监的傲气,对于西山百姓颇有些轻视。 可后面西山百姓便教他们做人了,若是有闹事的监生,立马便会有乡勇前来问话。 西山数万百姓们,还是照着从前在安平军里头的安排,有着伍、什、队的编制,平时参与生产也是照着这个队伍来。 一旦遇到什么事情,这些百姓便会瞬间集结起来。 好几个意图闹事的监生,皆是被看似好欺负的百姓通通抓获,交给了闻风而来的锦衣卫。 到了锦衣卫那里,想来下场不会太好。 “这张士元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等饥饿难耐,几位同窗想要买些饭食来吃,这些西山刁民竟不愿卖,稍稍起了一点冲突,他们便仗着人多势众颠倒黑白!” 周应宾咬牙切齿地模样。 “我要告上朝廷,好好参他一本,难道这西山便不讲王法了么!” 一旁的监生忍不住劝慰说道:“嘉甫兄,你便少说一点吧,这里可都是锦衣卫,先前那事确实是几位同窗不对.” 另外一名监生苦着脸说道:“周嘉甫是你撺掇着咱们四处游荡,西山本有人引导咱们,你偏偏不愿听人家的,这下好了,西山天寒地冻,我等又饥肠辘辘,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一时间,监生们变得越发低落起来。 一方面在这西山所见所闻,竟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看到的那等困苦不堪人间惨剧,相反那些百姓个个皆是富足。 另外一方面,这该死的西山村竟然没有设酒楼、饭馆,他们想要用银钱买些饭食都不成。 周应宾则是嘴角一扯:“我竟带各位同窗来,自然是早有准备。” 他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据我所知,这西山乃是有饭堂的,想来我西山百姓要不然便是在家中开伙,要不然便是去饭堂吃饭。” 监生们不由得有些恼怒:“你明明知晓此时,此刻快要过了午时,想要饿死我们不成?” 周应宾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等岂能轻易向那张士元低头?受他的恩惠?” 他摇头晃脑。 “此刻便是大不相同,我等忍饥挨饿,他张士元见死不救那便是道义有亏!此番前去饭堂探查一番,看他张士元是否有缺斤少两!” 监生们没有力气再费口舌,他们身心俱疲,有些人也对此行目的产生了怀疑。 一路打听朝着饭堂方向狂奔而去。 看到屋顶颇高的饭堂建筑,这周应宾还要怒骂一声说道。 “僭越!此乃僭越也!” 可已经没有人理会他的话语,各自找寻着方向,终于寻到了打饭的窗口。 窗口领头的乃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厨娘,她叉着腰丝毫不蹙这些监生。 “我们西山饭堂自然是有饭食的,可西山饭堂乃是全体西山百姓享受之优待,一干饭食皆是优惠的,尔等单单出银子不成,必须有兑换之工分才行。” “工分是何物?” 厨娘显然知道他们的情形,瞥了一眼监生:“让你们这群读书人安分些,你们却是不听,非要四处打探,掌卫事大人早有安排,便是要让你们来西山体验劳作,非是让你们让当大爷的。” 她拿起一张黄色小票扬了扬。 “今日入西山之人,皆是会安排一干劳作,帮着咱们西山百姓干活儿,干得好了,咱们西山百姓好客,自然留你们吃饭。 差一点也没事,只要有干活儿,也会给你张工分票,凭着票来饭堂里头换饭食。” 厨娘又很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番。 “看尔等这样子,想来乃是去四处闲逛,啥也没干却想要吃白饭么?” 这话顿时给在场监生们气坏了,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 “天底下皆是用银钱,独独你西山要什么工分。” “实在是有辱斯文,我等乃是国子监监生,如何能够干农活?” “这便是你们西山的待客之道么?” 这厨娘乃是见过大世面之人,面对监生们的口诛笔伐,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恭恭敬敬朝着一个方向行礼说道。 “当今皇帝陛下来咱们西山都会去屯田所干活儿,尔等比皇帝陛下如何? 往下的,一些国公爷或是朝中大臣,照样是凭着工分吃饭,你们便特殊?” 此话一出,监生们顿时哑火了。 厨娘面露轻蔑之色:“我们西山的掌卫事大人,也曾跟百姓们一同劳作,怎么尔等比之掌卫事大人如何?” 她不说张允修不要紧,一说张允修可谓是戳到监生们的痛处。 周应宾不敢提到皇帝,便指着厨娘骂道。 “你这泼妇,好没道理,我看便是你在刁难我们,我非要.” 眼看着监生们又要大闹西山饭堂,这时候不远处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够了,尔等乃是国子监监生!自是代表朝廷颜面,在此吵吵闹闹算什么样子!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这声音自带威严,监生们还以为是来了朝廷某位官员,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拱手施礼。 “先生~” 可周应宾扭头一看,乃是一名身穿布衣白发苍苍的糟老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糟老头子,何故在此口出狂言!” 那老头抬头看向厨娘:“林四娘,老夫工分还有不少,便记在老夫账上,让这些读书人吃上饭吧。” 他看了一眼周应宾。 “此人狂妄,老夫甚是不喜,他的工分老夫不出。” 周应宾气坏了,刚要出口成章,却听厨娘唉声叹气说道。 “子维先生菩萨心肠,这些人却不知会不会领情啊~” 老头摇摇头说道:“倒不必他们领情,恩将仇报背信弃义之事,老夫从前见得太多。” 说完,他自顾自地起身离开。 可在场的国子监监生却瞬间僵化了。 有一名监生惊呼说道:“该不会是张子维张阁老吧!” “听闻张阁老被张士元此子软禁于西山!” “想来便是张阁老了,他怎沦落至此?” 尤其是那周应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对方的谈吐气度,定然是张四维无疑。 可对方可是张四维啊! 从前带着清流们,跟着张居正、张允修父子对垒的张四维啊! 若是张居正倒了,这位先生便是大明首辅! 周应宾来西山之前,乃是有心理准备,会看到落魄不已的张四维,张四维这番模样也正如他所料。 可有一点儿却是不同。 这张四维跟那厨娘说话的熟稔程度,还有话语间的意思,怎么反倒是对于这西山推崇之至的样子? 甚至有些,彻底融入到西山生活的感觉。 他可是张四维啊! 难道忘记了跟张允修的深仇大恨了么?! (本章完) 第317章 爹!要不咱俩换换? 第317章 爹!要不咱俩换换? 周应宾本欲发作,可在得知了老者的身份之后,立马便没有任何脾气。 毕竟在清流言官们私底下,已然将这张四维捧上了神坛,将他说成是一位对抗张家父子暴政的英雄,等到有朝一日张家父子倒台,他必定是要名留青史的。 可不能让监生们接受的是,乃是张四维在西山的态度。 “你们这群酸秀才,便是会见碟下菜,我老婆子说话不管用,这子维先生说话却管用的很。” “说起来,这子维先生也是个人物,从前刚来的时候疯疯癫癫,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可过了一段时日,子维先生突然转了性子,每日里也在工坊里头上工,跟我们这群丘八也都和声和气的。” “他还帮着村里不少孩子辅导课业,学堂里头学不懂的,都能帮着教一教.” 这厨娘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数落着监生们,一边还给他们呈上饭菜。 监生们内心愤懑,可却不敢有什么反驳,毕竟胆敢出言不逊,那可是真就吃不上饭的。 西山百姓大都不知道张四维的身份,可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绝非什么普通人物。 只不过百姓们的观念是朴素的,这张四维平日里安分守己,还帮着村里队里教授孩童,久而久之大家伙也都愿意接纳他。 可周应宾听得,则是在一旁气得发抖,他挥舞着拳头说道。 “胡言!一派胡言!子维先生这是在忍辱负重,怎会与你们西山同流合污!” “嘉甫兄!”一名监生想要将其拉住,给他分一些自己的饭食,可周应宾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外头狂奔而去。 厨娘却见怪不怪的样子:“来见子维先生之人可多,个个皆是像适才那个疯子一般。” 她甚至还帮着指路。 “欸~不是那个方向~子维先生住在南边~南边~” 循着张四维离开的方向,周应宾饥肠辘辘,没奔跑几步便像是被抽离了三魂六魄一般。 身子摇摇晃晃之间,终于在一处小院落看到了张四维的身影。 这个院落跟普通西山百姓的房子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显得闭塞狭小一些。 院落孤零零的立在一处很是显眼,如若不然,周应宾也没有那么简单能够寻到。 他缓缓步入院落之中,发现这里甚是整洁,显然是日日经过打扫,角落里还能瞥见一些不用的砚台和毛笔,看起来有种落魄书生家中的味道。 不一会儿,他便看清了坐在窗前,就着外头明媚阳光写作的张四维。 张四维奋笔疾书的模样,似乎对于文章的内容很是上心。 见状,周应宾顿时心头一喜。 我便是知道,子维先生又怎会与那张士元同流合污,想必乃是在收集其在西山的罪证! 我自好好与子维先生请教一番,想必能够凭着子维先生之教诲,至此便是扬名立万。 他当即迫不及待朝着文章内容看去。 可看到的却是 “王二虎尔昨日对算经中雉兔同笼有些疑问,算学虽为小技,却暗藏格物致知之理,万万不可马虎,吾有一法,能令尔悟之。试思,若唤笼中诸物,各抬其半足” “刘狗蛋,尔之功课吾已然知晓,然字迹者,人之衣冠也,尔天赋极佳,却字迹歪斜潦草.” “李三弟若想书写文章,切忌不可好高骛远.当细品古文造句之妙,揣摩篇章布局之巧,《京畿日报》内容晦涩且有所偏颇,比之来《万历新报》更加通俗易懂,尔可时常阅读.” 眼见此内容,周应宾本来勾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情不自禁地说道。 “怎会如此!” 张四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对着一盆烧饼狼吞虎咽的周应宾,后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可却还是不停歇地往嘴里塞烧饼,显然是饿极了。 “饥时易为食,饱时难为味,尔等平日里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却都是食之无味,今日在西山忆苦思甜,区区烧饼也能是人间美味。” 张四维在对面坐下,看着这名出言不逊的国子监监生,显然没有将对方的冒犯放在心上。 听闻此言,周应宾险些没有被噎到,好不容易就着茶水,才将口中的烧饼咽下。 他连忙起身行礼说道。 “学生周应宾拜见子维先生,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子维先生恕罪。” 张四维则是摇摇头说道:“汝不该寻老夫请罪,汝该是寻饭堂里头的林四娘请罪,她不过是照着规矩办事,尔等仗着监生身份,何苦为难于他?” 他眯起眼睛颇为失望的样子。 “君子以仁待人,尔等见高位则摇尾,见寒微则竖眉,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周应宾吓得面如土色,口里结结巴巴的。 “学生.学生” 张四维摆了摆手说道:“尔等今日来西山便是个机会,前去四处瞧瞧,跟着西山百姓学些道理,莫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向着大字不识的西山百姓学道理? 周应宾整个人都要愣住了,他咬着牙齿,忍不住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有一言学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张四维起身离开,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周应宾面红耳赤,打眼便瞥见张四维身上衣物诸多补丁,甚至袖口处还有个破洞,当即忍无可忍地说道。 “先生便甘心这般受辱么!” 他声音几乎嘶吼,指着房屋内简陋破旧的陈设。 “先生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曾累官翰林院学士,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先生才华横溢,乃是宰辅之才! 一朝失利,难道便要在此蹉跎岁月,成日里粗茶淡饭,受着愚昧丘八,当个童生都能任职的教书先生! 先生为张士元蒙蔽着双眼,难道还不清醒么?” 显然,张四维的“背叛”,加之徐阶今日的失利,已然令周应宾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这跟他以往所认知的,所笃定的真理背道而驰。 张四维头也不回地说道:“与你有何干系?” “自是有干系的!” 周应宾吃饱了饭也有了力气,瞪着眼睛说道。 “先生本可为万民表率,守住一世清名,也可卧薪尝胆,寻觅时机拨乱反正。 先生肩负着天下士人之期盼,我等成日里期盼着先生能够出山,先生却在此蹉跎岁月。 堂堂当朝大学士,竟然为一群蒙童教授算学,还学了张士元那套新学之理。 敢问子维先生对得起从前的自己么!” 周应宾一番慷慨激昂的模样,仿佛对方真就是犯下弥天大错,自己要拨乱反正一般。 他眼见张四维毫无反应,上前两步,将桌上的稿纸文章撕了个粉碎。 一边撕还一边痛骂说道。 “昔日刘皇叔曾有感叹‘分久不骑,髀里肉生.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先生还要这般执迷不悟么? 先生若是如此,倒不如昔日便为那张士元所害,尚且能于这青史上,落得下一介清名!” 周应宾骂得可谓是荡气回肠,张四维本不愿理会,可他拧过身子,一眼就看到被撕碎的稿纸,目光里头渐渐发冷。 周应宾吓了一跳,感觉到眼神中的不善,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此乃丧志之物,子维先生怎可在此蹉跎吾乃国子监监生,汝也曾是朝廷重臣!学生.学生” 可张四维根本不听他解释,噔噔噔上前三步两步,一把便抓住了衣领。 经过几个月的锤炼,张四维的身子非但没有被掏空,反倒是越发健硕起来,将周应宾犹如拎小鸡一般拎起来。 “啪”地一声,张四维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招呼过来,他厉声呵斥说道。 “狗一样的东西!老夫好心给你一口饭食,你却恩将仇报,数落起老夫来了,真当老夫乃是好欺负的么?” “执迷不悟?名留青史?我呸!” 张四维啐了一口唾沫,他被戳到了痛处,眼睛都是一片血红。 “昔日老夫落魄之时,为千夫所指,可曾见尔等对老夫有半点帮助?” 他一边拳脚招呼,一边似要将内心中不平全都抒发而出。 “亲族将我由族内除名赶出,生怕惹上什么祸端,家中一干妻儿老小,却也都对我避之不及,昔日古交好友,个个都形同陌路! 我还能去哪里?难道回到乡里受人欺凌,难道继续当个排头兵,帮着他人冲锋陷阵!” 昔日,对于在西山的遭遇,张四维自然是会有怨气的。 张允修这小子,有意将自己骗到西山而来,在他看起来就跟羞辱没有什么区别。 可时间久了之后,他才慢慢发现,在西山似乎已然成了最好的归宿。 比起在外头,这里更加纯粹,百姓们不知自己的身份,西山待遇也算是厚道,一切皆是按劳分配,干多少活儿拿多少待遇。 张四维学富五车,在西山可以说是极其紧俏的“人才”。 纵使时不时有些锦衣卫的监视,可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 若是自己回到山西老家,会是这样一番局面么? 恐怕早就被那群唯利是图的晋商生吞活剥了,一朝失势不如狗,从前张四维为权利蒙蔽了双眼,现在于西山几个月的“改造”之中,他渐渐看明白了一切。 周应宾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歪嘴斜,整个人在地上犹如一只奄奄一息的青虾。 他涕泪横流,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温文尔雅的子维先生,竟下手这般毒辣。 自己不过是.想要拨乱反正而已! 他支支吾吾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 “先生为张士元所误所骗.” “骗你妈个头!” 张四维抬起大脚板,直挺挺朝着周应宾面门踩去。 后者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今日所见西山之奇景,吾方才知道张士元之天纵奇才。” 李贽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此时天色已然渐渐黯淡,帮着一户人家修理完了损坏的织机。 “这魏大哥家中,可比得上江南殷实人家了,米缸里头乃是满的,家中三个孩童皆可上学,自个在西山琉璃工坊里头上工,妻子在家中纺织补贴家用,所谓男耕女织,不过如此。” 实话来说,袁文炜一直对于西山乃是有所偏见的,可他今日亲眼所见,也不得不承认。 张允修看起来不着调,可对于西山的教化却是极其成功的,两相比较之下,只会在书斋里头撰写道德文章的士大夫们,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一家一户倒是不稀奇。”李贽脸色红润的样子,“可西山接近万户,人人皆是能做到安居乐业,实在是亘古未见之奇景。” 最令李贽感兴趣的,乃是西山村子里头的管理制度,不同于过往大明乡村里头的保甲制、乡老制。 西山的基层制度更加像是脱胎于军队,结合工坊里头的编制,设立一干伍长、队长、营长等职务。 在村子里头,平常事务的管理,营长以下的单位,可由着村民们自行投票选举产生,营长以上的由着管委会来设立。 “这才是真正的以民为本!” 李贽手里头攥着村民送得五张工分票据,整个人激动得都在发抖。 可袁文炜却不合时宜地发出疑问。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他张士元想法确实是好的,可终究还是顾着自家得失,如若不然为何关键职位,关键制度,依旧是要什么管委会来设立?” “浅见者自矜!”李贽又是一巴掌拍到后脑勺,“天下为公的道理是这么用得么?百姓未经教化,天下人不能明理知事,谈什么天下为公?”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是执掌神器之人,不能明理知事,那是要惹出祸端来的。” 李贽复又眯起眼睛:“《礼记》又有言,大同者,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儒学所求大同之世,不想今日却被西山所复现,今日那群口诛笔伐的读书人们,还能颠倒黑白么?” 袁文炜则是捂着肚子说道:“先生,今日费了老大力气,咱们还是先行去饭堂吧,听闻饭堂里头‘醋鱼’乃是一绝,正午时分我等工分尚且不够,如今想来是够的。” 李贽没好气地说道:“你便是会想着吃,天色尚早,还有正事要做,若是事情办成了,别说那醋鱼,便是江南西湖醋鱼,老夫也给你求过来。” 一听这西湖醋鱼,袁文炜顿时脸色一变。 “先生,咱们还是吃醋鱼吧。” “不忙事。”李贽自顾自朝前走去,“今日既然来了西山,这西山屯田所不得不去瞧瞧。” 比起机械工坊、纺织工坊等一干奇迹频出之地,李贽更加关注的乃是屯田所,因为屯田所才是真正关系到百姓之生计。 袁文炜无奈提醒说道:“先生,您不是问过了么?屯田所乃是西山重地,是不开放的。” “不是说有所例外?” 袁文炜看傻子一般看向李贽:“即便是西山百姓,想要进入屯田所也是不易,里头有层层锦衣卫把守,除非先生想要加入屯田所之中。” 他上下打量一番。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能务农的。” 李贽却摇摇头说道:“你忘了,除开屯田所之外,若是张士元亲传弟子,也可随意出入屯田所,了解一干事宜。” 袁文炜身体瞬间僵硬:“先生你” 李贽眼神异常坚定,身子都不由得有些发颤。 “老夫穷尽一生,便是期望有招一日,我大明能如《礼记》所言,呈大同之治。 故而皓首穷经,成日里讲学钻研,与人交流辩驳。 然虚度数十载年华,如今发现,这西山才是老夫真正之归所。 可单单加入西山,若是学不到真才实学,也是不妥。 倒不如好事做到底。 我李贽便入了他张士元门下,成了他张士元之亲传弟子,岂不美哉?” 轰! 袁文炜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近乎石化了。 他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扑通地一下,袁文炜直挺挺地跪下,脸上表情又是愤恨又是恳切地说道。 “老东西!你要三思啊!” 对于大多数京城百姓来说,西山乃是一个极其神奇的地方。 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有读书人亦或是士绅商贾慕名前往,出来的人会呈现两个极端。 要不然便是如丧考妣的模样,仿佛西山真是什么妖魔之地,被彻底抽干了精气。 要不然便是两眼放光,神情激动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质。 当然,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最为令人关注的,还是另外一个人的情况。 徐阶病了。 自那日西山剧院一场“决战”之后,徐阶便在驿站里头卧床不起。 有些人说徐阁老气急攻心,已然是命不久矣。 有些人说徐阁老乃是韬光养晦,以此来麻痹张家父子。 市井坊间流言四起,时不时便会传出,徐阶已然撒手人寰的消息。 传着传着,市面上竟然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那便是张居正与张允修,因为政见不同,父子反目成仇的消息。 在即将元旦新年的大明京师,这段时间可谓是热闹非凡。 “糟老头子!” 张允修一脚踹开了书房门,噔噔噔上前几步,将一份文书拍在桌案上,看向正在批阅公文的张居正,怒然说道。 “尔如何解释这些消息!狗一样的张江陵,大业还未成,竟肆意抹黑于我,难道想要夺权不成?” 他抱着胸颐指气使的样子。 “你若是真想要这西山,那也好办,咱俩换一换,我来做这个首辅,你去当西山的掌舵人吧~” 张居正皱起眉头,将那份文书拿起来一看,嘴角竟久违地露出笑容。 “嘿~你小子消息还算是灵通~怎么做到的?” (本章完) 第318章 你是人么?我还是个孩子啊! 第318章 你是人么?我还是个孩子啊! “老东西!” 张允修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指着文书上头的内容说道。 “你这是人干出来的事情么?竟在外头造谣,说我日御数女,平日里让仁民医馆为我研制各类壮阳之药!这是一个爹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这几日来,张允修还没有享受过几天胜利的喜悦,猛然间便发现,坊间有许多小抄报,竟在传播针对自己的各类谣言。 这些谣言包括但是不限于“张士元个人作风糜烂”“张士元生活奢靡乘坐三十二抬大轿”“张士元为人乖张”“张士元有异食癖好食蛇虫”。 看起来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就是纯粹的恶心人。 令人恼怒的是,竟然还有小报写什么“张士元私室之秽,不堪闻也.内帷粉黛绕身外则狎昵少年” 最不能忍的,乃是还有说他“好昆仑奴”的。 张允修脸皮虽然厚,可也禁不起这么造谣的,这些消息若是传开来,今后西山百姓会怎么看他?底下的徒子徒孙会如何看他? 怒极之下,张允修立马差遣手下锦衣卫四处搜寻调查,势必要将此人给揪出来。 可万万没有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查着查着,竟然查到自家人头上。 偷偷主导此事的官员,正是朝堂上某位张居正的铁杆支持者。 这幕后黑手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然而,张居正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审视着幼子说道:“你可有什么明证?” 张允修气坏了:“这城中一干消息,皆是指向礼部底下的那位刘侍郎,那刘侍郎向来为你马首是瞻。” “此乃猜测。”张居正眯起眼睛。“尔可有明证乎?” “那侍郎不是成日” 张允修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断定是张居正指使,主要还是默认那位刘侍郎乃是张居正的人。 可他有什么证据,这刘侍郎跟张居正有关系呢? 换做其他人,便是很难知道二人有着一层联系。 张允修咬牙切齿,他有理由怀疑,这便是张居正对于自己的打击报复。 这些日子来,自己“坑爹”坑得如鱼得水,万万没想到,老登竟开始反击了! “既然如此!”张允修也耍起横来,“我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那我便治一治那刘侍郎诽谤妖言之罪!” 《大明律》里头是有专门“骂詈人”的罪名,最严重是“诽谤”,若是罪名被落实,杖责那便是最轻的。 他悠悠然说道:“若是刘侍郎被处置了,你我父子二人不合的消息,恐怕便是坐实了。” 今日来,还有张居正与自己二人不合的消息,在张允修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便宜老爹搞得鬼。 张居正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僵硬住了,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倒是不必如此,不过是小事,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老登!” 张允修一拍桌案怒然说道。 “你还是人么?老子才十四岁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造这些谣良心不会有亏么?” 张居正无奈说道:“此番道理,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张允修还想要发作,整个人便是愣住了,随后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说道。 “非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他哪里会不知道老登的用意,无非是西山剧院讲会声势实在是太大了,徐阶惨败之后,人人皆是知道,张允修在京城百姓心目中的份量。 普通人或许会感叹张允修人心所向,徐阶这一败并不冤。 可在有心人看来,却并非是这么回事。 这天底下,皇帝背着骂名,首辅背着骂名,朝中大臣也大多数为人所指摘,便独独你张允修一人受万民爱戴? 偏偏你张允修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执掌着天下重器。 更有西山一干产业,从藕煤到火器,几乎是无所不包。 即便你张允修没有反意,可你爹乃是当朝首辅,这一干众多的条件迭加到一起,如何不让人怀疑? 这个时候,名声就显得很重要了。 特别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恶名,或许会令人所厌恶,可却能够极大减轻皇帝乃至于朝廷上文武百官的顾虑。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既然做了定是不能小打小闹,寻常流言起不到什么作用,关乎新政之流言,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 他脸上古井不波,却显然在憋着笑。 “便是要委屈我儿了。” “为老不尊!” 张允修恶狠狠地骂了一嘴,可却无可奈何,因为老登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己若想要将新政继续推行下去,“自污”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这无疑是属于大明朝的一种政治正确。 然而,左思右想之下,张允修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 名声臭了不说,这该享受到的还没有享受到。 要不然,自己真选个十几个良家女子,充入后院之中?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张居正在一旁悠悠然说道。 “徐子升快要不行了。” 张允修有些讶异,抬了抬眼眸。 “并非是装出来的?”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说到底,徐子升也是垂垂老矣,耋耄之年何时何地撒手人寰皆是可能的。” 张允修感慨说道:“人便凭着这一股子气撑着,若是气松了,身子也便就是垮了。” “说到底徐子升与我也是师徒一场,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也实在是令人感慨。” 人老了便容易感性,张居正表情不由得露出一丝悲悯。 “寻个时间,你便替老夫去一趟驿站,探望一番徐子升,也乃是代表朝廷。” 虽说张允修已然名牌,要跟传统儒学分庭抗礼,可朝廷不可能完全忽视传统读书人的存在。 起码的颜面还是要顾忌的。 “爹爹不去。”张允修有些意外。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我与徐子升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他的眼神深邃,却不知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那爹爹让我去.”张允修挑了挑眉毛,“可是成心想要让我气死徐子升?” 张居正刷地一下,脸瞬间绿了下来,他重重咳嗽了两声。 “断无此想法,尔前去驿站,注意一干言行,朝廷给读书人留些颜面。” “爹爹还请放心,此事孩儿定然办得妥妥贴贴。” 张居正看了一眼幼子,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去吧。” 他挥了挥手。 张允修微微颔首,正欲出门而去,却复又听到张居正的声音。 “慢些。” 他顿了顿。 “江南之事可还安顿好了。” 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早已安排妥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驿站外头大雪纷飞,天上乌云密布。 徐阶看不到飘落的枯叶,也见不到落下的夕阳,唯有看着房间里头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愣愣出神。 苏轼这一首《自题金山画像》,可谓是写尽了徐阶的心境。 半倚靠在床榻边,手里还拿着一份《京畿日报》,上头的一份文章,还在穷经皓首一般,从各个角度批驳张允修在“讲会”上头的理论。 徐阶看得烦了,便会将这报纸扔到一边,转头便会拿起《万历新报》,看一看上头的话本小说,还有各个荤素皆有的段子,也能用沙哑的嗓音发出咳咳咳地笑。 猛然间,徐阶竟然发现,从前自己似乎有那么一些狭隘,想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万历新报》比之《京畿日报》要有太多可取之处了吧? 一时间,他又悲从心起,将手中《万历新报》撕得粉碎。 “问汝平生功业?不过是黄州、惠州、儋州罢了~” 徐阶口里高声念诵着《自题金山画像》的下半阕,脑袋里头犹如走马观一般,不断闪现着他这一生之经历。 从华亭举业,到拜师王阳明弟子聂豹,再到殿试高中探。 先是翰林院编修,再是一步一步,按察使、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最后拜东阁大学士!最后推倒严嵩,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 此等经历可谓是轰轰烈烈,辅佐穆宗皇帝登基,整顿吏治,再减税救灾,推行隆庆新政,何人敢说他徐子升乃是个庸碌之辈? 可事到如今,一切皆是犹如幻梦泡影一般,在面对张允修这十四岁少年人,却也是显得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那日剧院里头的遭遇,徐阶依旧是铭记在心,那些如丧考妣的儒生,还有那些铺天盖地欢呼的平民百姓。 不由得让徐阶质问自己一句,自己难道也成了如同严嵩严世蕃一般的奸臣恶臣了么? 思索到此处,徐阶不由得扯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 “来人!来人!” “来了来了!爹爹孩儿来了!” 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从外头小跑过来,跪坐在徐阶床边,他一见徐阶苍老不堪的面容,声音里头都带着一丝哭腔。 “爹,孩儿在这儿,您可有什么吩咐?” 徐阶在近处看书已然是极限,更不要说在昏暗房间里头,去分辨眼前人的样子,他声音沙哑。 “是琨儿还是璠儿?” 听闻此言,中年男子几乎要泪奔,抹着眼泪说道。 “爹爹是我!徐瑛啊!” “徐瑛?”徐阶声音似乎有些迟疑,“尔却还有脸来见老夫?昔日买了天价琉璃,为人所骗,躲着不愿见老夫,今日却敢来了?” “爹爹!”徐瑛一边哭一边抽泣说道。“江南来京师天高路远,二位哥哥想着要打理家中一干事务,便是让孩儿前来,侍奉爹爹左右。” 徐阶则是瞪着眼说道:“谁让你来的!老夫不是早有所言!” 他说到一半,便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做不到!孩儿受爹爹养育之恩!怎能看老父在京城天寒地冻间独自一人呢!” 徐阶身子前倾,面容枯槁,犹如一具僵尸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说道。 “莫要在此装什么孝子贤孙,老夫稀罕你这孝子!” 他手指钳着徐瑛肥胖的手腕,声音尖锐异常。 “孩儿~孩儿~” 徐瑛只是一味哭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阶面上怒目而视,可手却将三子的手臂抓得更紧了。 终于,闹了片刻,徐阶失去了力气,奄奄一息地倚靠在床榻上。 “元驭与元美二人,皆是出京了吧?” 徐瑛连忙颔首回答:“此二人早已快马前往江南。” 徐阶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好半天之后,才发出一句疑问。 “驿站里头,今日可有人造访?” 徐瑛脸上露出悲凉:“无人前来,这驿站上下,唯有儿子和一干下人。” 徐阶扯了扯嘴角:“若是老夫死了,想来京城那些文武百官,总该有几个有良心的前来探望吧?” “还请爹爹莫要言死。” 徐阶怒不可遏:“蠢货!你看老夫这样子,可还有半天生机可言,倒不如死了干净!” 正在父子争论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徐瑛紧皱眉头,连忙起身前去查看,可一看到来人,顿时脸上便怒意尽显。 张允修身穿一生洁白儒衫,朝着徐瑛拱拱手说道。 “这位便是徐侍郎吧?晚生张士元,忝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闻徐公重病,特携名医与一干药品拜见。” 他指了指后头带来的包裹,还有一同前来的李时珍。 可徐瑛却是不领情的样子,他怒目而视地说道。 “张士元!家父今日皆是拜你所赐,你却还有脸前来拜见,你安得什么心!真当我徐家乃是好欺负的不成!” 话虽如此,可徐瑛手下奴仆,看到张允修身后的锦衣卫还是在发怵。 若今日张允修真找个什么由头,要将驿站里头一干人等全都拿下,他徐瑛区区一个南京的刑部侍郎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张允修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面露微笑地说道。 “徐侍郎何出此言?徐公乃是晚生的师公,更曾是朝廷肱骨之臣,晚生如何敢有不敬之意? 却说那日‘讲会’,更是我二人约定好,以文论道,何来拜我所赐? 徐侍郎可是要为自己说得话负责的呀~” 这一番话说得,令徐瑛顿时咬牙切齿,可嘴里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正当此时,屋内传来徐阶沙哑的声音。 “乃是士元来了么?瑛儿且将士元引进来,说起来他还要叫你一句世叔呢!” 徐瑛有些意外:“爹爹?” 可徐阶却不容置否:“快些将他引进来,再晚些,要等老夫死了么?你再去一趟,将安神定志丸给老夫拿来。” (本章完) 第319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家两百一十一口 第319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家两百一十一口人? 几颗安神定志丸下肚,徐阶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惨白的脸上也算是有些人气。 李时珍站在后头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是被张允修给拦下来。 徐阶看出了李时珍的顾虑,笑着摇摇头说道。 “老夫原以为这安神定志丸乃是一味神药,可入了京之后才幡然醒悟,不过是饮鸩止渴之药,想来士元与李神医劝谏陛下取缔,自然是有一番道理,老夫却自以为是,终究是自食恶果。” “徐先生还请保重身体,若是愿意,晚辈可为徐公诊断一二。”李时珍无奈叹息说道。 “罢了~罢了~”徐阶连连摇头,“事已至此,老夫不过苟延残喘之人,靠着此药提提神,方才能与士元交谈一二。” 听闻此言,张允修看了一眼李时珍,后者立即会意,径直出了门,跟着徐瑛一同守在外头。 房间里头只剩下一老一少二人,张允修注意到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忍不住上前调整了一下煤油灯后头的旋钮,再调了调通风口,转瞬之间这黯淡的煤油灯明亮起来。 靠坐在床榻边的徐阶瞳孔微微张了张,神情之间不由得有些讶异,随即他又露出释然的笑容。 “桃李春风浑过了,留得桑榆残照~老夫终究是老了,眼见青山如此,却不知其中神妙,这一番乃是士元你赢了。” “不过是一盏煤油灯而已。” 张允修大咧咧地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徐公若是肯用心体会钻研,想来是不难的。” 二人说得乃是煤油灯,说的又非是煤油灯。 徐阶嘴角惨然一笑:“世人皆是会犯错,年富力强之时尚且可以更正,到了老了却是难了。” 张允修给徐阶也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说道。 “此乃人之常情,人年岁见长,自然便不似少年时那般心思澄澈,固然多了几分阅历,可也多了几分桎梏。”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手却抖得撒了半身,他一点也不恼怒,反倒是嗤笑着说道。 “你这个黄口小儿,倒是教训起老夫来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道理便是道理,与年纪无关。” 他指了指外头。 “李神医学富五车,乃是医家圣手,可涉及到大蒜素制取,青霉素研制,还有一干研究事宜便是抓瞎。 相比较之下,医学院里头不过二十出头的学生,倒是在研究一途上颇有建树。 双方各有擅长之处,尊重客观规律,实事求是的相互合作,才是真正的‘道’。” “你却又给老夫兜售什么新学科学~”徐阶连连摇头,似乎不愿听进去。 张允修说道:“小子只是想要告诉徐公,不论是新学旧学,亦或是儒学、心学、科学,都并非是什么水火不容,这天底下能令百姓安居乐业,能经世致用便是好学问。” 徐阶还是摇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跟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也不必多说什么。” 张允修反问说道:“小子有个疑问,这半年以来,徐公在江南之地与我针锋相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阶吹胡子瞪眼:“若非是你小子要推行什么‘借贷法’,令江南士族没了活路,老夫何至于拖着残躯与你不死不休!” 张允修摇头:“不论是新政还是‘借贷法’,皆是给百姓活路,何来断了士族的活路?” 提到此,徐阶不由得有些恼怒,猛地拍击床板说道。 “你那天工织造机还有‘借贷法’,便是在掘江南的根!!!” 张允修反问说道:“无非是少赚了些银子,江南世家百年来锦衣玉食,不断吞噬小民土地,过得比皇帝还奢靡,今日让尔等吐出点银子出来,便是那么难么?” “天下岂是只有我江南这般?”徐阶发出一声嘶吼。 张允修眯起眼睛:“江南首当其冲。” 徐阶似乎又是累了,坐在床榻上猛猛喘着粗气,外头徐瑛时不时发出关切的问询,只迎来徐阶一顿臭骂。 好半天之后,张允修这才悠悠然说道:“徐公满脑子想着都是谋求利益,可到头来却做了最大亏损的选择。” 如果江南士族肯合作的话,张允修也并非是要赶尽杀绝,毕竟从封建过渡到资本,同样也是一种进步。 可江南士族肯合作,本身就是一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眼看着利益从手中溜走,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就只能被打倒。 安神定志丸的药效似乎已然到达了极限,徐阶在床榻上一直喘着粗气,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难道汝之政令,便是完美无缺的么?” 张允修也是起身,呼出一口气说道。 “徐公还是没懂,天底下便没有完美无缺之政令、改革,只要是政令就必然有缺,关键的乃是比之从前更好,能够时刻查漏补缺。” “你” 徐阶憋红了脸,还想要辩驳,可他的身体已然不容许了。 “嗳~” 张允修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有那么一些悲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巾,在徐阶面前小心翼翼摊开,露出里头犹如人参须一般的根茎。 面对徐阶颇为疑惑的眼神,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 “此物名为红薯,乃是自海外传来之粮种,小子托人在广东、福建一带四处寻访,终于是寻到培育这粮种的人家。 西山将培育人请到了京师,想来明年开春,便可见证这亩产四十石的天赐粮种。 以徐公之才智,理应想明白若是粮种出世,我大明将发生何等翻天覆地之变化? 江南士族难道还要抱残守缺不成?” “一派.”徐阶完全不肯相信,嘴里支支吾吾地说话。 张允修倒也懒得继续解释,将那红薯根须重新包好,直接塞入了徐阶手心中。 他面露微笑地说道。 “不知徐公是否有机会见证,这红薯根须便是留个念想,以便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啊~” 说完这番话,张允修不顾床榻上瞪着眼睛的徐阶,便拱手告辞离开。 出了房门,李时珍和徐瑛分列左右,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二人显然将里头的对话听得真切。 徐瑛显然被激怒了,怒然朝着张允修说道:“张掌卫事真觉得便是高枕无忧了!你逆势而为,终是为天下人所唾弃,真以为自己智谋无双了么?”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徐侍郎好大的口气,今日之事难道还看得不明白么?” 他不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扭头朝着李时珍说道。 “东壁先生,徐公这身子如何?” 李时珍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不曾问诊把脉,实在是难以决断,不过” 他一阵迟疑。 “徐先生若是日常服用悍药损伤脾胃,加之急火攻心,身子老迈,看面相恐怕.” 李时珍欲言又止的样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允修则是呼出一口气:“徐公也是不易,明日再派些医馆大夫前来,为徐公好好调养一番身子,徐公若是走了,那将是我大明莫大的损失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离去,听得徐瑛眉头直突突,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士元!莫要在此假惺惺!我徐家自会寻访名医,为吾父医治。”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那便恭祝徐公药到病除了。” 说起来,这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大夫几乎都跟仁民医馆有关系,张允修不知对方要去何处寻觅名医。 他这种轻蔑的态度,着实激怒了徐瑛,对着二人背影恶狠狠地说道。 “张士元!你莫非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不成?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哦?”张允修笑了笑得很开心,“徐侍郎看来还有妙计?” 此刻,屋内又发出敲击床板的声音,显然徐阶听到了双方交谈的内容。 徐瑛朝着屋内拱拱手说道:“爹爹,如今大势已定,说予他听也无所谓。” 他扬起脑袋。 “张掌卫事对于经济之道颇有研究,想着以经济之道解决江南之事?未免将我等江南世家看得太轻了些。” “便在前几日。”徐瑛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江南世家便已然将巨量白银送往海外,千万两白银远渡重洋,他们可以去南洋可以去东洋,便是不会留在大明! 张士元!你不是自诩经济之道祖师,该不会不知道其中道理吧?我江南世家历代耕耘,岂能通通便宜了你这黄毛小儿? 欠账又如何?江南失了这巨量白银,我看你何处去补这缺口,皆是弄得天怒人怨!” “尔等再重整旗鼓?”张允修挑了挑眉毛,“随后再从南洋杀回来,用这白银攫取更大的利益?” “善谋者致远,此乃你苦苦相逼,便不要怪我们出此下策。”徐瑛咬着牙齿,将自家谋划和盘托出。“届时江南生灵涂炭,通通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禽兽!” 李时珍听闻此言顿时红了眼,他从对方的话语中,也能简单猜测出谋划内容来。 无非是江南世家们孤注一掷,将以往所赚取窖藏的白银通通取出,也将市面上的白银一扫而光,来个金蝉脱壳。 江南一瞬间失去了巨量作为货币的白银,朝廷不可能短时间内寻到补充,那原本就已然动荡的江南,定然会迎来一场重创。 朝廷离不开江南,江南却可以携款出去打个来回,等到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纷争不断,那便是他们重整旗鼓之时。 说起来,这种法子从前江南士族是决计想不出来的,还是受了张允修的启发。 徐瑛笑了笑得脸上满是快意,他便是想要看到张允修脸上惊恐和愤怒的表情,可后者竟然还是面露微笑,笑得徐瑛心里直犯怵。 徐瑛顿时恼了:“张士元,死到临头了,你却还在佯装些什么?” 张允修也反问说道:“既然如此,你父子二人为何在此?岂不是跟送死没有区别?” 徐瑛冷笑着说道:“能以我父子二人之性命,换取尔狼子野心之破灭,实在是值当! 况且,你真敢公然对我二人下手么!” “厉害!实在是厉害!”张允修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我本以为江南世家不堪一击,不想竟还有这等手段。” 他复又朝着屋内拱拱手。 “想来徐公这些日子,在棋盘街踏雪进谏,再与我西山讲会,怕不就是为了拖延些时日,好让江南一干谋划进行。 讲会赢了稳赚,输了倒也是无所谓,往这驿站里头一趟,便可继续拖延下去。 实在是令人钦佩之至啊!” 房间里头,徐阶沉默不语的样子,不过透过煤油灯的倒影可以看见,徐阶倚靠在床榻边,不似先前那般佝偻。 徐瑛眯起眼睛:“是又如何?爹爹本想着拖延一二,正愁无处行事,你却主动送上门来,讲会使你天下扬名,那又是如何?不出半月江南崩溃,尔便是要遗臭万年!乃是祸国殃民之千古罪人!” 徐瑛骂得很是尽兴,很难说没有先前购买琉璃被骗,所埋藏下来的怨恨。 张允修耐心地听完这一切,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 “想来,为了避免宗族被灭,不少徐家子弟都是上了船的吧?” “与你有何干系?”徐瑛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一般,“有胆的,便是现在将我父子二人尽数屠戮,且看你如何跟皇帝跟世人交代!” 张允修有些不耐烦了,骂了一句说道。 “必样的,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随后他掰着手指头。 “长子徐璠、次子徐琨、三子徐瑛.还有弟弟徐陈、徐陟,异母兄徐隆,这可是好大一家子人,约莫有个两百一十一口人吧?不知有几人能身还归来,希望戚帅能有好生之德,给徐家留上一点香火。” 徐瑛瞳孔猛地一缩,怒然呵斥说道。 “张士元!你到底在说什么?却又想诓骗人?” “诓骗?” 张允修悠悠然摇头说道。 “尔等成日里于海上贸易,想来必定知道那‘海贼王’的名头,你们却是不奇怪,为什么‘海贼王’能够无往而不利么?” “还有经济之道,我既精通经济,江南市面上那么多白银流失岂会毫无察觉?徐侍郎该不会觉得,这江南市场还如以往一般,能让尔等神不知鬼不觉的操纵吧?” “这好大一笔白银呐~朝廷是不嫌弃银子多的~偏偏有一群人身上背着囤货居奇、侵占田亩、通敌谋叛等一干罪状~想来这些银子也只能充公了~” 徐瑛后退两步,比起张允修后续的描述,他准确说出徐家出海多少口人,便已然能够说明结果了。 难道徐家最后的谋划,就此破灭了?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尔等身上,尔等如何能够取胜,非要鱼死网破才成么?” “不可能!绝迹不可能!张士元你又在骗人!” 徐瑛歇斯底里的模样。 可张允修不太理会,转身便离去,飘飘然留下一句话来。 “让徐公留好一条性命,等过几日徐家便可全家团聚了,还有一干江南世家,诶呀~不知道锦衣卫诏狱装不装得下~” 声音渐渐远去,唯有留下被抽空灵魂一般的徐瑛,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房间之中,朝着徐阶直挺挺地跪下。 “爹!此子善于诓骗,断然不可信,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老夫让你多嘴了么!你这个畜生!” 不知哪里来得力气,徐阶竟然爬了起来,狠狠给了徐瑛一巴掌。 后者捂着脸抱头痛哭。 徐阶身子也变得越发轻浮,他连连后退跌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那红薯根须,发起狠来,一把将红薯根须塞入口中。 那根须嚼起来,这根须非但没有一丝苦味,反倒是多汁甘甜。 然而越是如此,徐阶越是面色发黑。 最终,似乎这红薯须有剧毒一般,徐阶捂着胸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张士元!” 转瞬之间,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本章完) 第320章 徐阁老魂断京师!万历帝再绘春宫图 第320章 徐阁老魂断京师!万历帝再绘春宫图? 翌日。 天津卫。 时值傍晚,宝船口码头却依旧来往船只络绎不绝,不过相较于三岔河、大直沽等地,宝船口的来往船只大都较小,基本上皆是民船。 有一队人马隐匿在人群之中,在码头讨价还价之间,终于是包下了一艘货船,当作客船使用。 一路奔波之下,王世贞终于是长长呼出了口气,瘫坐在船舱椅子上。 “此番舟车劳顿实在是折腾人,好在算是有惊无险,想必等到那张士元反应过来,我等已然是到达江南了。” 王锡爵却是面容枯槁的样子,他手里拿着一份《京畿日报》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在看什么,显得焦躁不安。 “我等将徐公留在京师甚为不妥啊~” 王世贞却是摇摇头:“元驭兄太过忧虑,徐公自有一番决断,他在京师之中恰巧能够稳住大局,若无徐公斡旋,我等怎能顺利出京?江南一干谋划如何能够施行?” 王锡爵唉声叹气的模样,转念又是面如死灰。 “王辰玉那个逆子,竟一意孤行要与老夫作对!” 此番出京,他自然也是送了书信给王衡,可王衡在西山书院里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不容易收到了书信,却洋洋洒洒给王锡爵回了一封书信,告诫王锡爵要改邪归正,不要对于新学有偏见云云。 一顿操作下来,险些没给王锡爵气死。 “罢了元驭兄你便当.”王世贞无奈叹息,“没有这个儿子吧~” “可是!”王锡爵还是不甘心的模样,眼里头似要喷出火来,最后还是低头连连叹息。 正当二人交谈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王世贞皱了皱眉头,连忙将雇佣的船员喊了过来。 “这位相公自京城而来,竟然不知昨日京城之消息?”船员压低了声音。 “消息?”王世贞满脸疑惑的样子,他们自京城出来也不过是一天半左右,短短一天京城能出什么大事。 他立马拉住船员询问说道。 “到底是何事?” 船员满脸兴奋的样子,神神秘秘地说道:“适才咱们漕帮里头传来的消息,前些日子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多年前打倒严嵩父子,如今又与张家父子针锋相对的徐阶徐阁老,在驿站里头逝世了!” 唰地一下,王锡爵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他连忙冲过来,怒目而视说道:“哪里来的消息!你怎敢这般胡言乱语!那徐阁老身子尚且硬朗,如何能够突然逝世!” 船员给吓坏了,连忙后退,嘴里还嘟囔着说道。 “那徐阶眼看着快要八十,逝世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你说什么!”王锡爵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这船员,脸上杀气腾腾的样子。 “元驭兄莫要着急。” 王世贞连忙将其拉住,脸上露出微笑看向船员说道。 “我这位兄弟,平日里对徐阁老多有憧憬,还望谅解一二。” 说话间,他便暗暗从袖口塞了一个碎银子过去。 这船员立马喜笑颜开,将碎银子塞入怀里,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白相间的牙齿。 “无妨无妨,二位乃是相公,乃是读书人,自然与我们讨生活的不同。 不过这消息乃是保真的,我漕帮的消息岂是能够出错?况且京城里头都传开了,二位相公随便寻个人皆是能够问得清楚。” 王世贞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却还是强颜欢笑地说道:“还请这位大哥,详细说明一二。” 船员算是来了劲头,他嘿嘿一笑说道:“那您二位可真问对人咯,其他人皆是一知半解,唯有我有漕帮兄弟消息,便连那徐阁老具体如何逝世的都是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王锡爵与王世贞皆是瞬间目光注视着他。 这极大满足了船员的虚荣心,他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却说那日,徐阁老一人在驿站之中,身边唯有老仆相伴,古人常说一招失势不如狗,那徐阁老往日何等风光,却最终落得这番田地,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京中大小官员无一人敢前去探望,便连徐阁老相伴徒弟也是弃他而去实在是人伦惨剧呐” “说来也奇怪,全京城文武百官皆是不敢去,唯有那与徐阁老不死不休的张士元张掌卫事前去探望,可徐阁老却是不领情” 船员的描述有些道听途说,可具体内容却是大差不差的样子,不过相较于真实发生的事情,口口相传的更具戏剧性。 船员手舞足蹈的样子。 “只见那张掌卫事大喝一声,戳穿了那徐阁老正在装病,徐阁老有意遮掩,不想李时珍是怎样人物?那可是天下神医啊!一眼便看出,徐阁老乃是服用淫药过度,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病症!”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王锡爵整个人癫狂起来,上去便要掐住船员的脖子。 可这船员身手矫健,一个侧身便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他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行礼赔罪。 “小人乃是道听途说,皆是他人言语,跟小人没有一点关系啊~” 一边说他一边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船舱。 待到对方远去,王世贞皱起眉头说道:“漕运消息确实做不得假,若是杜撰却不至于这么绘声绘色,想来此番确实是” “徐公啊!” 王锡爵捶胸顿足的模样,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是学生对不住您啊!” 王世贞撇过头去,脸上表情越发凝重起来,猛然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朝着甲板上冲去。 “林兄弟!林兄弟!” 他四处喊着船员的名字,可不想刚刚登上甲板,整个人身子便僵硬住了。 将近百名锦衣卫不知何时已然到达了甲板之上,为首的乃是一名千户官,他将绣春刀搭在肩上,一见到王世贞便上前行礼说道。 “元美先生何故如此急匆匆离去?” 千户官嘴角露出一丝笑。 “想必先生适才也知道了,徐阁老昨日于京城逝世,尔等乃是徐阁老的门生,这回去替徐阁老处置后事,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掌卫事大人说了,二位先生为朝廷劳苦功高,非是不得已不能见血。 还望先生莫要为难于我。” “尔等.尔等” 一瞬间,王世贞明白了什么,他脚步连连后退,扑通地一声重重跌坐在甲板之上。 徐阶逝世了。 这本应该是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可对于京城百姓来说,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徐阁老死了。” “听闻乃是与张掌卫事争辩,服用淫药过猛,气急攻心而亡!” “啧啧啧~徐阁老耄耋之年却还是忘不了那档子事儿,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咯~” “莫要多言,若是被读书人听到了,非要跟你急眼不成。” 仅仅一夜之间,徐阶逝世的消息便传入了京城的千家万户之中。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仁民医馆率先联合礼部官员,将徐阶逝世的驿站封锁起来,连同徐阶的遗体一同严加看管。 文渊阁里头,张居正面沉似水,一大早上他根本看不下那些公文,不知道第几次询问申时行。 “礼部与医馆的调查出来了么?” 申时行刚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听闻此言连忙拱手回答说道。 “恩府出来了。” 他觉得描述不够准确,便将一封文书递给张居正。 “恩府请看这份仵作尸格。” 张居正接过文书摊开一看,眉头皱得越发深起来,他看向申时行说道。 “这份尸格,没有作假之处?没有受西山之影响?” 申时行心里头很清楚,张居正这是在担心幼子张允修痛下杀手,他连忙解释说道。 “恩府放心,此番乃是礼部心腹官员前去协助,李东壁在旁作证,想来能令天下人信服。” 张居正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无奈叹息着说道。 “不想那安神定志丸,竟是一味毒药。” 一想到从前皇宫里头,皇家上下皆是用此药,张居正便有些遍体发寒。 申时行则是解释说道:“恩府有所不知,这安神定志丸确有毒性,于寻常人来说并非致命,可对于老弱妇孺却是影响非常。 听闻徐阁老半年来时常夙夜不眠,便是靠着这味药才得以安定,到了后来用药加大,徐阁老本就是年迈之躯,如何能够受得了?” 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这样看起来,外头淫药的传言,倒是还有那么一番道理。” 申时行愣了一下:“民间流言皆是好夸大其词,不过恩府放心,张掌卫事送去那红薯根须,还残留了些,经过医馆与礼部验证,并无毒素。” “无毒便好。” 张居正算是彻底安心下来,徐阶临死之前将那根须塞入口中,想来不单单有怨愤,也有想要栽赃张允修的嫌疑。 好在如今医馆与医学院的医术越发精进,对于寻常毒药还是能够辨别的。 “不想.”申时行脸色有些怪异,“还真真让张掌卫事寻到那亩产四十石的粮种?” “由着他去吧。” 张居正显然依旧不能相信那什么粮种之说,转而吩咐说道。 “将这仵作尸格放出去,各类报纸皆可刊登,尤其是《万历新报》,要广发天下,务必要让百姓们知晓真相!” 民间流言蜚语不断传播,甚至有隐隐指向张允修是下毒毒死徐阶的。 京城百姓或许是解气了,可这毒杀老者,且还曾是朝廷重臣的帽子可是戴不得,作为朝廷必将要先行澄清此事。 第321章 墙倒众人推!处置江南诸事! 第321章 墙倒众人推!处置江南诸事! 徐阶丧事办了。 可他的罪孽同样需要处置。 徐家二百余口人,连同江南一干妄图出海的世家,大大小小几百人全都被缉拿归案。 此番声量几乎不亚于洪武三大案。 京城里头,所有人皆是噤若寒蝉,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清流,这几日也是偃旗息鼓。 并非是他们没有骨气,而是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位太祖高皇帝的威名。 最为关键的是,昔日搞个逼宫、死谏,或许能够博得一些名声。 可偏偏这江南世家非要作死,搞出个流亡海外的计划,甚至要携带巨量白银。 面对着赤裸裸的叛国行径,即便是再牙尖嘴利的言官,也不知从何种角度洗白。 甚至这些日子,有些出身江南的官员,皆是对于自己的出身避之不谈。 若真有亲族参与的,公开断绝亲族关系几乎是一日之间的事情。 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这一场争斗已然毫无悬念,乃是张家父子取得了胜利。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原本弹劾张允修的奏疏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乃是对于徐阶罪名的口诛笔伐。 为了平息这一场旷日已久的争斗,万历皇帝终于是决定上一次朝会。 而相较于上一次朝会,已然过去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午门之外,在漫天飞雪下,无数身着绯袍的官员鱼贯而入。 对于今日的朝会,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脸上有所笑容,每个人皆是古井不波面无表情。 所有人皆是明白,今日之朝会,不单单是对于徐阶的盖棺定论,更加是对于大明朝今后之走向,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甚至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大明将迈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皇极殿。 冯保举着旨意高声念诵起来。 “今有徐家、王家等江南大族,恃势妄为,罔顾国法,行大逆不道之事,罪迹昭彰 其一囤货居奇,操纵市价,致使民生维艰,市井扰攘. 其二怀叛离之心,私出海疆,通番勾倭,欲以资财助敌寇. 朕念及祖宗成法,亦顾念黎民百姓之疾苦需安,此等奸佞之徒,断不可容其逍遥法外。 然查此案所涉人员颇广,其间多有受首恶蛊惑胁从者。 朕素以仁义治天下,自当体上天好生之德。 着将首恶徐家、王家全族,不分男女老幼,尽皆拿获归案。 其余首恶魁首,即处以斩立决,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其余从犯,无论亲疏,皆免死,流放边陲极寒之地,永不得归乡 其各家族产业,凡田产、商铺、宅第及金银财货等一应资产,尽皆抄没入官,以充国库,佐济民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文武百官脸上皆是惊骇之色。 这一桩判罚,可谓是万历皇帝登基以来,牵扯最广判罚最为细致的案子。 可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有如此判罚,已然是从宽处置了。 徐阶人等意图叛逃海外的举动,照着大明律几乎与叛国无异,认真判罚起来那是要凌迟处死的。 然而,将徐、王两家首恶凌迟处死再简单不过,可后续又该如何处置呢? 江南士族参与其中何止是这两家,届时真要清算起来,数千人数万人都拿不下来,更不要说朝堂上有多少牵扯其中的了。 万历皇帝注意到朝臣们的骚动,沉默了半晌之后,坐在龙椅上缓缓开口说道。 “既然诸卿皆无异议,严爱卿此事刑部与东厂锦衣卫协同办理,万万不可姑息一人,也不可错杀一个。” 刑部尚书严清面色凝重,他出列躬身说道。 “臣遵旨。” 与此同时,冯保与张允修也躬身行礼。 “奴婢(臣)遵旨。” 对于江南世家的处置,早就有了决断,今日不过是盖棺定论,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甚至对于不少出身江南的官员来说,仅仅诛杀首恶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张居正和万历皇帝,并没有什么借题发挥,将此事扩大的想法。 吏部侍郎杨巍见机出来禀报说道:“臣有事要奏。” 他出列行礼。 “自五月以来,江南纷争不断,先有水患之祸,后又有世家大族囤货居奇,江南乃大明赋税重地,江南不安则大明不安也。 如今人心浮动,恳请陛下安定庶民,为天下所计。” 杨巍年纪老迈,乃是朝堂上的老资格,加之他既非清流也非张党,提出此事最为合适。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说道:“此事刻不容缓。” 他看向张学颜说道:“张爱卿拟个章程来,务必要使江南得以休养生息。” 张学颜也出列禀告说道:“启禀陛下,江南之祸概因市价波动不定,昔日水患之时市价高涨,如今又因世家大族导致市价跌入谷底。 若想要民生安定,市价务必需安定,此涉及经济之道,臣想来非得张掌卫事出马不可。” 众大臣将目光投向了武官队列里头的张允修,身材高大的他,在武官队列里都显得鹤立鸡群。 所有人都明白,这二位一唱一和,便是给张允修递话头呢。 迎着文武百官的目光,张允修踏出几步出列,声若洪钟地说道。 “启禀陛下,这天下经济之道,归根结底要便是要回到供需关系之上。 江南士族倒行逆施,在江南囤积大量货物,自然会导致物价下跌严重。 微臣看来,此乃一时之痛,待到来年开春漕运畅通,这市价定然是恢复的。” 工部尚书曾省吾适当出列说道:“张掌卫事所言有所偏颇,如今江南已然疲弊,若再等到来年开春,不知有多少小民流离失所。” “自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张允修笑着说道。 “如今江南物价下跌,乃是供需关系失衡的原因,不单单是柴米油盐一干日常所需。 这些日子以来,我大明发生之变革想必各位有目共睹,那西山藕煤连月产量新高,西山琉璃工坊也是源源不断的产出,还有那天工织造机。 诸位可知,江南从事纺织者已然多如牛毛,江南生产之布匹丝绸,相较于往年何止翻了一倍! 诸位可知,长此以往下去,必然是危机四伏!” 面对张允修的慷慨陈词,朝臣们乃是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人脸色都有些古怪。 这西山工坊还有江南织造,不就是你张允修一手搞出来的么,怎么着现在又说不行了? 可事到如今,已然没有多少人胆敢有反对之声。 那户部尚书张学颜立马出列说道:“张掌卫事此言差矣,西山一干生产力之提升,是福非祸也,藕煤令北直隶百姓不受寒冻之苦,那丝绸布匹增多也让更多百姓买得起衣物,更不要提多少江南百姓因此获取生计,不可一言以蔽之啊~” 张允修摇头晃脑:“诶呀~张尚书所言甚是,一体两面,断然不可因噎废食,可既要令生产力提升,也要让物价平抑,如何才能做到呢?” “这”张学颜露出惭愧之色,“老夫实在不知,还请张掌卫事赐教一二。” 万历皇帝端坐在台上,看着这两个人在此表演,脸上表情险些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他佯装镇定,咳嗽了一声说道。 “啊~那个~士元呐,你本是锦衣卫武官,可涉及到经济学之道,还是你最为权威,不要卖关子,此事涉及到千万百姓之生计,速速说来。” “遵旨。” 张允修微微行礼,随后扭头朝着文武百官说道。 “于我看来,若想平息江南之乱,无非是三个计策。” 工部尚书曾省吾这捧哏段技术还不错,立马垫上话头。 “哦?哪三策?” 张允修侃侃而谈。 “其一便是要平抑物价,待到来年开春漕运通畅,货物互通有无,这是个法子,却是懒政。” “懒政”这个词汇,让不少朝臣眼前一亮。 张允修这小子人品差了点,可他发明贴切词汇的水平倒是一流。 张居正站在队列最前头闭目养神,听到这个词之后,也是默默记下来,今后定要放在官员考成的判定文书之中。 张允修继续朝着万历皇帝禀告说道:“若想不行懒政,朝廷定然要积极行事,微臣想来可放宽海运之限制,令更多货物可通过海运自江南抵达北直隶诸州府。”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允修这是要动漕运啊!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漕运乃是多大一块利益,可谓是盘根错节。 难道这么多年来,朝廷饱读诗书的诸位大臣们,不知道南北互通,海运比漕运更加便捷么? 相较于压力颇大的漕运,海运之前景显然更加宽阔。 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能!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岂是能那么轻易动的?有多少地方朝廷官员,靠着从中捞取好处? 可这么复杂的事情,却被张允修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万历皇帝同样也眯起了眼睛,他扭头看向工部尚书曾省吾说道:“爱卿乃工部尚书,掌管天下漕运诸事,对于此法可有什么异议?” 曾省吾面露为难之色:“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轻启啊陛下!” 可他转头又说道。 “不过.若是江南事态从急,微臣想来开启部分海运乃是有益处的。” 万历皇帝又看向张居正说道:“元辅觉得如何?” 张居正像是排演好了台词一般,提前睁开眼睛,拱手朝着皇帝说道。 “陛下,漕运之事干系重大,正如曾尚书所言不可轻易更改,可江南事态紧急,此番开海运事急从权,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他悠悠然补上了一句。 “可临时开海运,待到江南事态缓解,再做计较。”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张允修不由得有些佩服老爹了,不愧是官场老油子。 咱们不取消漕运,也不是完全开海运,而是暂且从急开个海运。 事态紧急人命关天,你能挑出什么问题? 至于江南事态什么时候缓解,那还不是朝廷说了算?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说道:“此乃谋国之言。” 至此,这一场朝会俨然成为了张党的戏台子,连皇帝也有声有色的配合表演。 他们几个似乎在一同对抗一群不存在的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疑惑和问题解决,随后拍板了相关事务。 在场的官员们哪里敢造次? 这朝堂上下,可还有能反对张党的势力么? 万历皇帝再看向张允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允修也不怯场,继续侃侃而谈说道。 “其二便是保障民生,粮食乃维系民生重中之重,江南可推行商贾之道,却也要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若是江南田地今后皆是改稻为桑,不论有什么粮种皆是坏事。” 先不要提红薯能不能马上培育出来,就算是红薯马上能够培育出来,推广全国种植也是需要时间的。 再此期间,若是任由江南稻田通通改成桑田,那可真是要闹出大乱子。 张允修也以此提出了计策。 “依我看来,朝廷可进一步加大平抑粮价之力度,以期货市场为基础,如今粮价不高便大大收购一批,以用来充实常平仓。 朝廷可酌情再给予种粮者一定补偿,以提增农户积极性.” 张允修噼里啪啦提出了一堆计策,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脑袋里头有后世对于万历时期的一干研究论文,加之有张居正和申时行帮忙修正,自然是能够直击要害。 最为关键的是,徐阶这一闹之后,朝廷便可从江南世家身上缴获巨量的白银。 手里握着千万两白银,还愁江南无法恢复么? 朝臣们对于张允修的法子有些微词,可大体上还是同意的,特别是平抑粮价这一条,可谓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之中。 一直以来,不论是张党还是清流,对于张允修式的新政,最为反对的便是重商抑农的倾向。 户部尚书张学颜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张掌卫事此番计策,实乃是谋国之言,陛下,微臣复议~”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说道:“那此事便照例而行,户部与内阁拟个章程出来。” 随后朝堂上陷入到沉默之中,众大臣面面相觑,皆是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 杨巍终于是忍不住询问说道:“那个.张掌卫事你还有一点没有说呢.” “还有一点.” 张允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江南一干货物冗余,仅仅通过节流那是万万解决不了问题的。” “江南膏腴之田,本就为世家大族所占据,富者良田阡陌而不纳粮,贫者无立锥之地却徭役繁重。 若有意惩治富者,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往往勾结官吏,令政令难以施行。 若委屈贫者,则民生苦困,平民百姓必将越发艰难,届时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成日里忍饥挨饿。 岂有不反之理?” 他将目光投向在场的诸位官员,在场的每个人恐怕都不会干净多少,他们亦或是熟视无睹,亦或是低头不语,每个人都在装死。 张允修自然不会期待,单单铲除江南世家,便能够彻底解决大明的问题。 徐阶、王锡爵、王世贞等人固然是贪婪,可在整个大明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非要比喻的话,那江南之患便像是病人脖颈上的脓疮,这脓疮致命么?若是任由其做大自然致命。 可将脓疮铲除了,便能够高枕无忧了么? 也不尽然,脖颈上之所以有脓疮,归根结底还是身子出了问题。 简单来说,大明的崩溃不是因为某个地区某个人,亦或是某个事件。 这是一场体系的崩溃。 在体系内牵一发而动全身,便如同这满朝文武,难道万历皇帝真能将他们通通杀了? 那唯有另起炉灶,在体系外解决问题! 张允修停顿了半晌,弄得不少朝臣都冷汗直流,这小子到底想干嘛?该不会真要拿我们开刀吧? 万历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声音粗重地说道。 “士元你便是直说,这两全其美之良策是何?” 张允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唯有一个办法.” “开海!” (本章完) 第322章 还有谁反对!爹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第322章 还有谁反对!爹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张允修的话语声震瓦砾,便连最耳边的官员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早有准备,可在场的不少朝官脸上还是颇为震惊。 一名年迈的吏部侍郎,终于是忍受不住,出列禀告说道。 “陛下!开海一事万万不可轻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禁海乃是太祖国策,若是轻易开海,沿海各地必然多生夷人侵扰,朝廷剿灭倭寇之乱不过数年,若再起事端恐怕是得不偿失。 再者说” 这位侍郎的说法,基本上还是跟隆庆时期开海之争一般无二。 然而此时此刻,已然是攻守易形了,徐阶等人的失败,已然说明了张允修道路的正确,一切嘈杂之声都显得没有意义。 张允修嗤笑着说道:“刘侍郎只知朝廷护卫海疆耗费粮草,却不知若开海能赚取多少银子,这经济账算得明白么?” 这刘侍郎颤颤巍巍地说道:“朝廷岂能动辄言利?” 张允修反唇相讥:“若朝廷不言利,拿什么银子去戍卫九边?拿什么银子给尔等发放俸禄?若没有银子那是万万不能!” 在眼下的情形之下,这位守旧的侍郎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允修扫视群臣继续说道。 “唯有开海与番邦互通有无,以我大明冗余之产,与倭国人西洋人换取白银,与交趾诸地换取粮食,方才是治本之道。 百姓们可出海贸易,或可以纺织机生产各类物资,总能以此获取一线生机!” 刘侍郎身子发颤着说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张允修则是看向在场的诸位朝臣,反问着说道。 “若非如此,难道诸位愿意将家中田亩通通贡献出来,以福泽万民,保我大明万世太平?” 一时间,朝堂上顿时陷入到沉寂之中。 不少朝臣都明白了张允修的意思,这小子乃是在威胁人呢,要不他们便是支持开海,要不张允修便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滋养万民。 徐阶与二王的下场仍旧摆在眼前,朝臣们还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张允修见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看向了队列中的吏部侍郎许国,不由得询问说道。 “许侍郎觉得如何啊?” 许国立马打了一个寒颤,他心里头在打鼓,先前自己想要两头下注的行径,不知有没有被张允修发现。 他本就跟徽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徽商更加几乎被张允修给收编了。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任何反对的道理。 许国连忙出列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陛下,依照微臣之浅见,自嘉靖年间便有开海之说,然因倭寇之乱,多有搁置,直到先帝‘隆庆开海’方才开了口子。 如今月港开海已然有十四年之久,番邦商贾于月港与我大明互通有无,其中成效收益斐然。 如今江南各地商业兴起,各类物资繁茂,恰逢我大明更新变革之机,开海一事定然是利大于弊的。” 张允修面露微笑,又将目光转向新晋礼部尚书余有丁说道:“余尚书觉得如何?” 自徐学谟倒台之后,余有丁便担任了这礼部尚书一职。 张居正对于余有丁有知遇之恩,然而余有丁并非一个坚定之人。 余家世代官宦,在江南的田产跟徐阶等人也是不遑多让,先前面对张允修的“折腾”,自然也是颇有微词。 后来徐阶入京发难,余有丁也多有动摇,今日张允修这一问,便是要对方的一个表态。 余有丁神色紧张,他看了一眼前列的张居正,似有些求助之感,可此时此刻的张居正又闭上了眼睛,一副放任张允修折腾的态度。 余有丁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说道:“张掌卫事所言甚是,这开海乃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我等断然不能再有其他反对。” 朝堂上几个重要的尚书侍郎,皆是表态支持开海一事,其余大臣们的态度自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前嚣张跋扈的清流言官,也早已失去了闹事的底气。 “好啊~好啊~” 坐在龙椅上头的万历皇帝显得身心愉悦,好久没有看到这些桀骜不驯的大臣,能够这么乖巧了。 他大手一挥说道。 “既然如此,那开海一事便定下来,至此之后若再有人提异议,朕绝不姑息!” 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自从徐阶讲会被打败之后,开海一事已然没有了任何悬念。 可没有人想到的是,困扰朝廷多年,并且令无数人争论不休的开海。 竟然能够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轻易解决。 锦衣卫诏狱。 实际上,自隆庆开始,锦衣卫的权力便越发弱了。 朱棣设立东厂之时,锦衣卫与东厂尚且还能一较高下,可随着东厂势力不断壮大,加之成化年间再于锦衣卫、东厂之上增设西厂,锦衣卫的身份一降再降。 在张允修之前,这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几乎完全成了东厂西厂提督的附庸,事事皆要仰仗其鼻息。 可到了张允修担任上这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佥事后,一切却是完全不同了。 如今东厂西厂皆是冯保一人兼任,冯保跟张居正天然便是盟友关系,自然不会给锦衣卫使绊子。 更不要提万历皇帝对于张允修的信任,远远胜那个想要掌控他的冯大伴。 有了多方因素之后,张允修这个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几乎成了大明朝廷最为具有权势的一批人。 甚至不少事件案件的处置,东厂西厂都已然全权放给锦衣卫。 “多谢二位千户照拂。” 王衡面容憔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儒衫,朝着面前的两个锦衣卫千户恭敬行礼。 一名千户面露微笑地说道:“王公子不必这般客气,您乃是咱们掌卫事大人的亲传弟子,得了掌卫事大人首肯,这诏狱有什么进不得的。” “只是.”另外一名千户官面容古怪地提醒着说道。“还请王公子万万不要生出其他心思,汝父在此还算是不错,比之过往犯人,已然有了优待。 若是王公子行什么不轨之事,掌卫事大人怕也是难以姑息。” 王衡紧紧抿唇说道:“还请二位大人放心,这里的规矩学生明白。” 两名千户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将一串钥匙留在桌上,出门守在了外头。 哐当地一声,外包铁皮的牢门发出剧烈响动,周围瞬间黑暗下来。 王衡举着一盏煤油灯,空气中乃是腐败和煤油燃烧夹杂在一起的臭味,他强忍着不适,一路朝着锦衣卫们所提示的监牢而去。 他并没有拿那串钥匙,而是脚步沉重的前进。 走了不知有多久,王衡停在一处还算是干净的监牢外头,轻轻将煤油灯放在地上,将目光聚焦在一个侧躺在茅草堆上头的身影。 王衡缓缓开口说道:“爹我来了.” 此时此刻,王锡爵蓬头垢面的样子,他发髻披散,仅仅用一根木棍扎起来。 听到这声音,王锡爵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嘴里念叨着什么。 “真是老了,竟会凭空出了幻觉。” 王衡强忍着悲痛又唤了一声说道:“爹我是王衡啊.” 王锡爵身子瞬间僵硬,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一个轱辘,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到监牢栅栏边。 他瞪着眼睛说道:“王辰玉!你且还有脸来!你何必要来!” 这声音几乎是嘶吼。 那日讲会之上,王衡顶撞他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在天下人面前,让他这个老爹丢尽颜面,王锡爵同样也是不能忘。 时至今日,王锡爵成了阶下囚,可长子王衡竟然投入仇人门下,而这仇人便是将王锡爵送入监牢的罪魁祸首。 至少在王锡爵看起来是这样的。 “爹”王衡扑通地一下跪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可在一瞬之间,王锡爵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他目眦欲裂地说道。 “王衡!老夫已然与你断绝父子情谊,莫要在此假惺惺,也莫要再喊老夫为爹。” 王衡近乎哽咽:“爹爹此话从何说起?爹爹乃我王衡骨肉至亲,生养之恩如何能够断绝?” 听闻此言,王锡爵也是老泪纵横,可他还是狠下心来说道。 “老夫不认你这个儿子!滚!” “爹爹!”王衡发出一阵嘶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锡爵转过头去,独自面对着墙壁,不愿去看王衡。 他声音沙哑:“你走吧。” 王衡抹了抹眼睛,看向老父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声声质问。 “爹爹为何不认罪?爹爹为何不肯低头?难道要就此一意孤行么!” 实际上,张居正并非没有给王锡爵与王世贞机会,相反即便是张居正与这二人的恩怨再深,为了天下大局考量,也给了他们二人免死的机会。 那便是公开朝着天下人宣布承认江南士族的罪状,并且指认徐阶一干罪行,利用在江南的影响力,协助朝廷推行新政。 张居正乃是个务实之人,只要他们于国于民还有价值,那死罪便可暂免。 可显然,对于王锡爵与王世贞来说,公开向着天下人承认自己的罪孽,指认徐阶的罪过,甚至要与江南士绅为敌,几乎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比之,对于王锡爵来说,还不如在此监牢之中死去,今后若有张家父子倒台一日,他们尚且能够翻案,在史书上留下一段清名。 王锡爵声音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你若是有心,便给老夫带条白绫,也算是不负你我父子二人多年情谊。” 听闻此言,王衡有心如刀割之感,他捶胸顿足地说道。 “难道我王家上下百十口人,爹爹皆是无动于衷么?” “无动于衷的乃是你!” 王锡爵猛地回头怒目而视地说道。 “若非是你叛逆我王家,若你肯协助老夫,我王家何至于此?!” 王衡却摇摇头说道:“爹爹此话将因果颠倒了,非是我王衡致使王家有此遭遇,乃是爹爹倒行逆施,将王家推入深渊,也正是爹爹所作所为,才让孩儿看清新学之理。 爹爹何故执迷不悟呢?” 王锡爵气得七窍生烟,可却对于这个儿子无可奈何,他撇过头去。 “你倒是牙尖嘴利!” 王衡脸上带着泪痕,不由得询问说道。 “儿子倒有疑问,当初爹爹吞并江南百姓土地,欺压乡里百姓,甚至还跟着徐子升一同囤货居奇,妄图以此谋取暴利。 爹爹行事之时,却丝毫都没有想过仁义爱民么?爹爹从前教导我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为何时至今日,爹爹却是背道而驰?” 此言一出,王锡爵犹如一只好胜的公鸡一般,高声怒斥说道。 “王辰玉!你说老夫欺压百姓?老夫却要问问你,你从前穿着之衣物,从前食用之饭食,求学所用束脩,前来京城的盘缠,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欺压百姓而来? 便只有老夫错了么?天下人皆是这般干的,我若是不干,便有他人要欺压到咱们头上来!” 王衡摇摇头说道:“此非圣贤之道!我王衡用不着那么多衣物,用不着那么多饭食,家里良田千亩,早已足够一干开销。 就算是苦些,我也不愿看爹爹手上沾染百姓之血。” “你这是死读圣贤之书!”王锡爵几乎癫狂的样子,“我便后悔将尔生在这世上。” 他一句句说出钻心之语,王衡捂着自己的胸口,并没有对这控诉反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话。 “爹爹不能一边说着要仁政爱民,一边又在欺压百姓,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 “你!!!” 王锡爵这句话同样也是在钻他的心窝,他脸呈现猪肝色,撇过头去说道。 “老夫不与你争辩,你告诉张士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我二人已非父子,便不要再见面了。” 王衡发出一声叹息,在监牢之外朝着王锡爵三拜九叩,可王锡爵不愿受,挪开身子置之不理。 王衡则是自顾自拿出随身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干饭食,端端正正地摆在栅栏前头。 “此乃爹爹最爱吃之莼菜羹,孩儿专门寻访江南大厨熬制。” “咱们家从前有元日饮屠苏酒之习惯,元日快到了,便给爹爹备上一壶。” “还有这圆子,虽说是大年初一才吃,孩儿却想着该带来给爹爹尝尝,你我父子二人再吃一餐这‘圆子’,也算是此生无憾。” 一道道菜色摆出来,每一句话几乎都犹如刀子一般,割在王锡爵的心口。 他老泪纵横,可却还是跺脚怒斥说道。 “滚!老夫与尔再无父子情谊!” 王衡将最后一道菜放入监牢之中,缓缓起身朝着王锡爵行礼说道。 “还请爹爹用膳!” 说完这句话,他便抹了抹眼泪,将食盒拿起径直离开了监牢。 王衡离去的脚步越来越远,王锡爵泪水也不断涌出。 若说他有所后悔,那是决计没有一点,千百年来士绅豪绅吞并小民田地,从来没有变过。 他王锡爵不去做,自有他人去做。 可王衡的一句句话,还是犹如重锤击打在王锡爵心中。 “砰”地一声,诏狱铁门关闭的声音传来,空气中腐朽的气息再此蔓延开来。 王锡爵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情绪,三步两步上前,捧住那碗平日已然吃腻的莼菜羹,右手颤抖着用勺子将温热羹汤送入口中。 那味道在口腔中炸开。 “呜呜呜~” 王锡爵情难自禁,匍匐在监牢之中,哭得几乎要将心肝给呕出来。 (本章完) 第323章 这红薯浑身都是宝!我爹还有救么? 第323章 这红薯浑身都是宝!我爹还有救么? “此物名为红薯,其性甘温,易生易长,无需沃土活水,丘岭瘠壤、边地沙坡皆可种植.” “红薯有三好。” “一好救饥速,每株可结薯数枚,重者逾斤,蒸煮烤煨皆可食,填腹耐饥,胜似粟菽.” “二好产额繁,一亩之地,种薯可获数千斤,较麦粟倍之” “三好用度广,薯可充粮,薯叶可作蔬,薯藤可饲畜,窖藏半载不腐,可备冬春之需” 张允修手里拿着一小株红薯苗子,一边展示一边摇头晃脑地唱诵了起来。 坐在书房之中,张居正没来由脑袋有些生疼,他重重呼出了口气,将目光落在那翠绿的红薯苗子上。 如今外头大雪纷飞,张允修能培育出这苗子,想必是通过西山的暖棚。 然而,张居正实在无法相信,这小苗子便是亩产四十石的天赐粮种。 要知道江南最好的水田,一亩也不过四五石的产量,就算是岭南地区的双季稻最多也不过六七石。 他张允修若是保守点,说什么亩产十石,张居正尚且能够相信,甚至还会给他记上一笔大大的功劳。 可你小子说这红薯亩产四十石? 在张居正看起来,便是这小子坑蒙拐骗夸大其词,骗到了自己的头上。 简直就是在侮辱他这个内阁首辅! 老夫看起来很像是村里的二傻子么?! 张居正眉头紧皱,内心里头已然将张允修骂了一万遍,可嘴上却还是缓缓说道。 “你便在西山好生培育这粮种,若是需要想必陛下的皇庄也能给你拨付一些,至于江南世家腾出来的这些水亩,自是要一一清查,随后给予原主种植水稻。 改稻为薯一事,休要再提。” 意思很明显,你便跟皇帝两个人去折腾吧,不要再打江南水田的主意了。 张允修确实创造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神迹”,可那也还是有迹可循。 张居正乃是个务实之人,今日这红薯,参照他过往的经验,想不到一点实现的可能。 “用不着半数!”张允修颇有些激动,“便是三成,江南腾出来的田亩将近百万,已然能够大大缓解我大明的粮食危局,取出个三十万亩来,若能够令红薯丰收,大明将再无口粮之患。 此乃天赐良机!虽有些风险,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不必着急。”张居正摇摇头说道。“待你那红薯培育出来,再徐徐推广至全国,须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事急从权!”张允修则是针锋相对,“眼下暖棚红薯培育已然步入正轨,早一日推行,便可少饿死无数百姓,此事刻不容缓!” 在他眼里情况自然是不一样的,具有后世优秀经验,加之暖棚营造适宜的生产环境,将培育出亩产四十石的红薯,并非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如今江南世家栽了跟头,朝廷抓到了把柄,以徐阶为首的江南士族,必然要受到清算。 要知道单单是徐阶一家,便在松江府坐拥良田二十余万亩,这江南一番搜刮下来,何止有百万亩计? 只要能取出三十万亩田种植红薯,以红薯相较于水稻八倍的产量,那来年大明将无口粮之患,无数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饱饭。 相较于北直隶根深蒂固的粮产,江南这一回可谓是天赐良机。 若是等江南世家缓过劲来,即便是红薯产量再好,想要推行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毕竟士绅地主们心里头都清楚,地里产量提升一些确实可以多赚点,可若是要提升八倍,天底下不缺粮食了,那地价可是结结实实要降的! 到时候,他们还拿什么诗书传家? 父子俩争论不休,各自皆是说服不了对方,从哪一方的角度来说,都是很有道理。 张允修之法提前布置,可以为大明的改革攫取更大的利益和主动性,可显然要冒一些风险。 张居正则秉承着稳字当头,在一切还没有所定论之时,贸然推行红薯,显然不符合他的执政理念。 就在父子双方又要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讨论之时,书房外头的门被敲响了。 “爹,锦衣卫诏狱传来消息。” “咳咳~” 张允修收回抓住老爹脖领的右手,咳嗽了两声佯装镇定说道。 “爹爹,此事万万不可拖延。” 张居正也收回揪住幼子耳朵的左手,踱步两下说道。 “从长计议,你年纪尚小操之过急。” 两个人皆是调整好仪容,这才将老四张简修叫了进来。 张简修见张允修也在场,当即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面色也有些古怪,却还是直接禀告说道。 “爹,那王元驭已然招供。” 招供? 王锡爵? 张居正险些被一口茶水给呛到,怎么着他也无法将王锡爵与“招供”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这位自诩正直的清流,难道真要放下比命还重要的“名声”,将自己与江南士族的罪行公之于众? 下意识,张居正便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张允修,后者脸色也是有些讶异,可在张居正看来,这更加像是一种伪装。 注意到老爹又是怀疑又是忌惮的表情,张允修有些无奈,他摊开手说道。 “我也是刚刚知道这消息。” 张允修来个祸水东引,看向张简修惊讶说道。 “四哥,那王元驭如何便招供了?你不会对他动了刑吧?” 张简修立马涨红着脸,辩解着说道。 “一一派胡言!爹爹有所吩咐,我怎会对这些人动刑呢?” 为了照顾读书人的情绪,万历皇帝和张居正达成的一致默契便是,给予王锡爵等人留些士大夫基本的体面。 所以在诏狱之中,王锡爵、王世贞以及徐家族人等一干钦犯,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很多刁难,诏狱里头种类繁多的酷刑,也都没有体会到。 甚至在张居正看起来,王锡爵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在诏狱里头自尽,也不会因为一些酷刑而招认。 这毕竟不单单牵扯到他一家一姓的事情。 “此话当真?”张居正依旧是不敢相信。 张简修从怀里掏出一封血淋淋的书信,递给张居正说道。 “此乃王元驭在监牢之中以指笔写出,还请爹爹过目。” 张居正目光顿时一凝,接过这书信便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看向上头的文字,确实是王锡爵的手笔,笔锋以及各类措施,那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王元驭竟肯做到这种地步。” 便连张居正也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他不由得看向张允修,似乎生怕这小子用了什么不人道的手段。 张允修凝神看向书信内容,这洋洋洒洒的几百字,王锡爵不愧是曾经的榜眼进士。 上头内容无外乎,悉数这半年以来,王锡爵跟随徐阶的一干罪行,对于欺压百姓、操纵市价、囤货居奇等罪名供认不讳。 当然,这王锡爵也并非是傻子,对于结党营私和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可谓是一个不认。 通篇看下来,王锡爵言辞恳切,却隐隐约约将罪名引到了徐阶的身上。 “如此甚好。” 张居正眯起眼睛,又将文章内容看了一遍。 对于朝廷来说,将王锡爵、王世贞为首的江南世家集团悉数铲除,看上去快意恩仇,却并非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江南世家子弟遍布朝堂上下,便是江南世家在民间的影响力,就已经是大而不能倒。 这也是徐阶等人,从前会有恃无恐的原因。 在张居正的设想来说,朝廷会收缴江南世家的田产家产,却不会一网打尽,为了安稳住大明庞大的士人阶层,必然是需要给予他们一定生机。 这是出于政治稳定的无奈之举。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其中竟然出现了诸多变数。 诸如徐阶与张允修的“讲会”之争,徐阶昏招频出竟想着出海,还有这王锡爵竟会低头妥协。 这些事情,无疑让江南士族的筹码越来越少,朝廷可以操作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张允修则是盯着那封信件里头的内容有些出神,特别是王锡爵在信件结尾情真意切,请求朝廷放过一家老小,反复声明自己已然与长子王衡断绝了关系。 他心里头顿时了然。 “惟时先生,此事实在是惭愧,吾父一意孤行,身为人子实在是不能眼见父亲受刑。 明日我便会去一趟锦衣卫诏狱,王家上下人等皆是有罪,何以我王衡能够置身事外?” 西山书院中,王衡跪在书院副院长张懋修的面前,语气恳切,眼泪不断涌出。 张懋修扶着对方的手臂,想要将其拉起来,可王衡却犹如一颗顽石,丝毫不肯动弹半分。 他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来西山数月之久,汝父一干行径与你何干?此事我再寻爹爹和士元说说,想来还有转机能够从宽处置。” “吾父之行天下皆知,还有什么转机?” 王衡痛心疾首的样子,他先前前往诏狱,便是为了这个事情。 若是王锡爵能够认罪伏法,朝廷为了大局,还是要优待士大夫的。 可王锡爵的倔脾气,比起王衡还要强上三分,如何可能有转机? 张懋修连连叹气:“你可求过士元?” “学生.学生无颜面见恩师不过是送去了一封书信.” 王衡的语气有些结巴。 他心里头太清楚自己老爹的罪行了,从前囤货居奇欺压百姓,这些事情他这个局内人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先前心存侥幸,觉着天下皆是如此,想着只要自己登上朝堂,一切便会不同。 可张允修结结实实给了他们这些江南士子一巴掌,将他们从自我美化中打醒了。 王衡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些日子来张允修在刻意躲避自己。 他没有什么怨恨,毕竟王家的罪证几乎板上钉钉,只不过是怪罪自己心存侥幸,若是当初肯再激进一些挺身而出,阻止王锡爵等人的一干行径,想来结果会有所不同。 “嗳~” 张懋修不善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一时间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安慰着说道。 “辰玉,尔天资卓绝今后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留在西山书院,有着天子门生的名头,士元看起来不着调,心里头却还是软的,汝为他的门徒,想来也无人敢为难于你。 再者说” 张懋修顿了顿说道:“汝父想必也并不希望你如此,你真以为汝父狠心与你断绝关心么?我想来,他乃是想着你有个更好的前程,能够为王家延续香火,你若是冲动行事,岂不是辜负他一片苦心.” 张懋修的话语在王辰玉耳边不断回荡,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然离开了西山。 今日倒是个晴天,京城街道两旁皆是未化全的雪泥,王辰玉穿着布鞋,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泥泞之中,刺骨的冰凉透过脚面让他身子都不由得打颤。 可他依旧犹如一只鬼魂般游荡在京城街头。 也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京城百姓却犹如没事人一般继续生活。 提到最多的并非是徐阶的失败,亦或是王锡爵等江南士族的倒台,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们最为关心的,还是京城内外各类物资的市价。 “听闻西山又放出了一批藕煤,不过乃是限量供应,还要提供身家证明,麻烦了些,可相较于从前还是好了不少.” “粮食、布匹价格皆是降了不少,甚至相较于冬天之前还要低,此事便是要感谢徐公与二位王公咯~” “哈哈哈~” 茶馆里头,一群贩夫走卒寻到空,终于可以停下来歇脚喝杯茶水。 王衡坐在一盘,一壶茶就着一盘梅子,却将这些言论听得如坐针毡。 “如此甚好~”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腰板却是越发垮下来。 接连三日,王衡皆是躲在外城一处住所足不出户,他面容枯槁,眼神憔悴,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为了抑制自己的痛苦与不安,他发了疯的看书,拼了命的阅读,可还是控制不住脑袋里头不断涌现出来的念头,以及父亲王锡爵那满身带血的身影,更多的乃是那些因王家而死百姓的身影。 “咚咚咚”地敲门声响起。 王衡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看向门外,心里头已然有了决断,想来朝廷对于王家的判决已然下来,这王家名下的小宅子,怕也是要查封的。 王衡想拿起茶壶喝口水,却不想手一抖,那茶壶便应声摔得粉碎。 他脸上露出一丝惨然,也来不及收拾,便跑到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门向内缓缓打开。 “这位大人.” 可一见到来人,王衡便顿时愣住了,他不由得惊讶说道。 “叔时兄?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顾宪成正背着手耐心等待,听闻此言顿时展颜一笑。 “我寻了户部清吏司,想要查到辰玉兄所在,并非是什么难事。” 王衡心里头有些暖意,可还是叹息一声说道:“我倒还以为乃是朝廷前来查封。”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 “若是外头有什么消息,叔时兄还是莫要告知,我害怕.” 虽然心里头早有准备,可他还是不愿听到王锡爵以及家人被处决的消息。 “消息?”顾宪成脸色有些怪异,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说道。“辰玉兄真不想知道?” 王衡瞳孔顿时一缩。 “叔时兄的意思是?” (本章完) 第324章 让儒学走出去!要跟西山对齐颗粒度 第324章 让儒学走出去!要跟西山对齐颗粒度!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顾宪成看出王衡眼神中的希冀,不免提醒着说道。 “江南世家干了太多错事,自五月以来,多少百姓失去生计流离失所?即便是恩师打算放过,可天下人岂是能够善罢甘休?” 说到这里,顾宪成又觉得自己说重了,面露尴尬之色解释说道。 “辰玉兄我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无妨。” 王衡叹息一声说道。 “不瞒叔时兄,我早已做了最坏之打算,这点倒是不算什么。” 他给对方倒上一杯粗茶,脸上很是镇定,可手里却是抖得厉害。 顾宪成看在眼里,他接过那茶壶说道。 “还是我来吧。” 一口苦涩的粗茶入喉,顾宪成打了一个激灵,呼出口浊气继续说道。 “江南一案干系重大,前日朝堂诸公对此争论不休,陛下本下了旨意诛杀首恶,可首恶乃是谁却是个问题。 若首恶乃是徐子升,由着他一力担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王衡面色黯然地说道:“照着父亲大人与元美先生的性子,想来难以达成。” 他可太了解自己的老爹了,一辈子死要面子,守着那清名,你让他将罪状全然推到徐阶身上,再朝着天下人承认自己的罪状? 前者倒是可以考量,后者比杀了他还难。 “原本陷入僵局。”顾宪成面色激动地说道。“可世叔却打破了这僵局。” “吾父?”王衡震惊莫名,他猛地起身说道。“他想通了?” 顾宪成将其重新按回椅子上,随后笑着说道。 “世叔愿意认罪了,亲自提笔以血书给陛下呈上一份供认状,眼下将功补过,想必是能够宽大处置。” 王衡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脑海里头浮现出先前张允修的一封回信,还有老爹王锡爵在诏狱里头暴怒的表情。 看起来.自己这位恩师比自己好像还要了解老爹? “事情还没完。”顾宪成提醒着说道。“世叔犯得乃是谋逆大罪,按照大明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汝父最轻也要杖责一百流放边陲,家中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 “这”王衡面露颓然,他心里头很是清楚,这流放也就比斩首好上一点而已,更不要说家中一干女眷充入教坊司,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为何要躲在这外城小屋之中,不就是等着判决一下来,便悬梁自尽么? 眼下这个情况,看起来还是不免一死,可总归还是给王家留下点香火。 王衡重重呼出一口气,算是释然了。 顾宪成提醒着说道:“我却还没说完。” 王衡面露苦涩:“事关重大,叔时兄你便不要卖关子了。” “照着常理来说是如此,可恩师从不以常理行事。” 顾宪成面色有那么一些古怪。 “本来朝堂上已然有了定论,可恩师突然跳出来,给世叔寻到了一条活路。” 王衡张大了嘴巴,可转念一想确实符合张允修的性子,不由得发出感慨。 “恩师以德报怨,学生实在是惭愧万分啊!” 说着这眼泪便要掉下来。 顾宪成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提醒着说道。 “恩师自是好的,可辰玉兄也要做好准备。” “?” 顾宪成这才无奈说道:“恩师他奇思妙想,想出个将功补过的法子。” “什么法子?” “恩师有意让一干江南士族,举家迁往安南、倭国等国传播儒教。”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沉寂之中。 王衡整个人呆若木鸡,他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打死他也想不出来,张允修会提出这种法子。 他冷峻不禁地说道:“朝堂诸公会答应,陛下会答应?” 前往番邦传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甚至都说不清楚到底是福还是祸。 一方面前往安南各国,确实保住了王锡爵一干人等的性命,女眷也不用受欺凌之苦,甚至在眼下情形之下,走出大明反倒能远离是非。 可另外一方面,安南、倭国终究是番邦,这路途千里迢迢,与流放又有何异呢?更不要说乃是异族之国,这性命能否保住也是难说。 “本来是不答应的,便连元辅先生也觉得是异想天开,可恩师说出了个所有读书人都难以拒绝的道理。” 顾宪成半是惊异半是佩服的模样。 “恩师说昔日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即遣使往高丽、安南,颁《大统历》与《四书集注》,彼时高丽遣使上表称‘愿奉圣教,永为藩属’,此乃是文德之功.” “恩师还说昔日永乐年间,成祖皇帝遣三宝太监下西洋,携《四书》《五经》颁赐海外诸番,至今暹罗、满剌加仍遣子弟来国子监就学,此乃我朝文教远播之盛事” “恩师还说如今安南叛乱已久,不服教化,民俗尚杂巫蛊;日本虽通勘合贸易,士人却依旧沾染蛮夷陋习.” “朝廷贸然兴兵戈,必然是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倒不如遣使往彼,传教化、正人心” 这一番言论下来,给王衡说得瞪大了眼睛,他不由得拍案而起。 “好啊!”王衡甚至将悲伤的情绪抛之脑后,“恩师所言,正当是我辈读书人毕生之抱负!” 读书人的理想抱负是什么?无非是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比起成日待在值庐处理政事,勾心斗角,还有什么比传播儒教更加能够体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呢? 张允修这提议看似天方夜谭,却直接掐准了读书人的心理。 可以说是大明版本的“政治正确”了。 王衡激动归激动,可回过神来,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安南还好点,倭国那可是真正的异国番邦。 这一去说得好听,可也是凶险万分。 “朝堂诸公兴奋莫名。”顾宪成面露古怪之色,“往日里对恩师口诛笔伐之清流,也都转了性子,转而开始夸赞恩师,想来朝廷诸公皆是同意了。” 他不免提醒着说道。 “辰玉兄也不必太过忧虑,不单单是有这两国,照着恩师的设想之中,天方、琉球、撒马儿罕、琉球还有南洋诸国,皆是需教化之地。 世叔戴罪立功,想来还是能够挑选的。 至少比流放边陲要好上不少。” 王衡叹息一声说道。 “叔时兄何出此言,事到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我不敢再有其余奢望。” 犯下这弥天大罪,即便是皇帝有心宽恕,却也难以做到了。 一时间,王衡明白了朝廷诸公为什么会同意这么荒诞的法子。 毕竟,此番江南士族惨败。 有无数被其裹挟,蒙受亏损损失的商贾士绅,要寻王锡爵等人算。 朝廷即便不惩治他们,也会有无数恶狼虎视眈眈。 相比较之下,张居正、张允修父子反倒是更不希望他们死的。 再者说,若是能去个临近的番邦,如琉球、乌斯藏等地,穷是穷了一些,可总归是能够有一条生路。 已然是最好的选择。 户部衙署。 “经济之道万万不可马虎。” 张允修站在衙署大堂之中,手里拿着一根教鞭,敲击着身后黑板上头的文字。 “尔等皆是户部重臣,尔等犯错,错的不单单是一两个政令,乃是干系到天下万万百姓的生计。 而今江南经济萧条,若想要重振经济,必然离不开诸位的努力。 我在这里,给各位再次强调一下此番江南经济恢复的相关细则,尔等一一记下。” 户部十三清吏司将近五六十号人,几乎都在此列席。 要知道,从尚书张学颜一直到底下的主事,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正七品以上的官员。 放在外头,随便挑出一个主事,那都是普通人要奋力巴结的。 大明县令可以算得上一方土皇帝,人人皆说“灭门刺史,破家县令”,这大明县令也才是正七品。 如今这些人,个个犹如学童一般,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手记,张允修说一句,他们便是低头写一段,颇是令人目瞪口呆。 户部官员们自然是有所怨言的,可没有人敢提出半点异议,并非是因为张学颜和张允修的权势。 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在台上站着的,乃是大明经济学的奠基人,操控南北经济市场,将晋商和江南士族干趴下的怪物。 要说在经济学上的权威,没有人比张允修更加权威了。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张允修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若是能够长出点胡子来,或者是脸上有多少皱纹,年纪再涨个三四十岁,大家心里头或许就会舒服点了。 “参照《大明律户律市廛》所定,严格打击把持行市、欺行霸市等行为,市场的监管乃是保证经济发展的手段.” “严格施行价格管控,参照当地实际情况,针对一些生活必需品制定最低价格下乡,让生产者与经营者能够获取一部分利润,维持生产和经营的积极性.” “加强常平仓、社仓、义仓等储存广度,除开粮食之外,对于布匹等一干必需物资,同样采取以平籴法、平籴法,于市价上涨之时,投放储备物资平抑物价,市价下跌时,平价收购物资增加储备” 说到这里,张允修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若非是徐阶等人昏招频出,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去搞到平抑江南物价的银子。 以江南闹出来的乱子,怕是几千万银子拿不下来。 偏偏徐阶等人竟干出叛国之事,接下来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查抄一干家产,加之他们意图运往海外的银两,保守估计也有个两千万两银子,加之西山在这场风波之中的牟利,足够让江南经济恢复稳定了。 便在此时,一名户部官员举手提问说道:“张掌卫事,你这些法子无非是老生常谈,可有什么新法子。” 所谓平抑物价,早在战国、汉代便有先例,户部自然是轻车熟路,唯一便是需要巨量银子罢了。 张允修既然在此以“教授”的姿态,那单单是提出一些传统的法子,定然是不会让人信服的。 “新法子?” 张允修面露微笑说道。 “这法子我早已推行了,诸位竟然不知么?” 面对一知半解的户部官员,他背着手悠悠然继续说道。 “《万历新报》可定期发布市场供需、价格等信息,期货市场可以协助朝廷加强平抑物价之效率,西山钱庄可为百姓提供低息贷款,让他们恢复生产和经营” 张允修如数家珍一般,将自己从前的布置一一列举。 此时此刻,许多户部官员才猛然间发现,早在张允修击垮江南士族之前,他似乎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这潜移默化之间,大明似乎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南士族的倒台,只不过是一切变革的开始罢了。 窗外有两名老头鬼鬼祟祟的模样,申时行一只耳朵贴着窗子,张居正则是背着手故作高深的模样。 他微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后背的腰带,随后才缓缓说道。 “我当这小子有什么计策,却还是以往那些东西。” 申时行脸上则是露出一丝微笑:“恩府却还是不满足,这一干计策下来,江南之患想来很快便能缓解,有此麒麟儿,万历中兴指日可待!” 他近来心情愉悦,对于申时行来说,王锡爵等人如今这般安排,可谓是皆大欢喜。 朝廷得了足够的财政收入,百姓们也得了喘息之机,那江南的上百万亩良田,怎么着也能多帮着大明朝支撑个一百年国祚吧? 更不要说,朝廷靠着西山已然基本上摆脱了财政危机,在申时行看起来,今后可谓是蒸蒸日上。 “却也别高兴得太早。” 张居正脸上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 “《战国策》有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此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这小子拼尽全力,也要让江南贸易繁盛,也要开海禁通商贸,眼下他张允修的新政也已然铺设开。 这是一条吾等先辈从未踏足之道路,能否成行,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依旧未可知啊~” 申时行面露微笑说道:“再过五六日便是元日了,恩府这一年殚精竭虑,也该是休息一下,今后的事情交给少年人便成。” “交给他?” 张居正望着堂内张允修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此刻这小子正拍着桌子,竟是在做结词动员——这般模样,哪里有半分沉稳持重的样子? “你奈奈个三角篓子!我这个锦衣卫掌卫事便在此表态,若是再有人胆敢囤货居奇,锦衣卫直接上门‘物理超度’! 你们户部要跟西山对齐颗粒度,打通底层逻辑!平时不断盯着自己垂直领域使劲,拉齐水位,将大明的经济建设搞好! 我们的目标不单单是经营好眼下的经济,格局得彻底打开,要让南洋西洋诸国瞧瞧,我大明之神威!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申时行本来还带着微笑的表情,顿时也就僵硬住了,他颇为尴尬地说道。 “张掌卫事平日里便是喜欢用些‘怪词’,看起来摸不着头脑,实则有迹可循,饱含深意。 无妨无妨~他年纪尚小~蛤哈哈~” 申时行发出一阵怪异的干笑。 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便是喜欢胡闹,若想当上这个首辅之位,起码得再等十年。” 说完这句话,他便踏雪而行,朝着门外而去。 “十年?” 申时行一想到,十年后张允修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连忙跟上张居正的脚步,二人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留下一串足迹。 两个人出了户部衙门,申时行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日头过得快,一转眼便是年关,今年好过许多,朝廷有了银子,一干赏赐也不会少,想来不单单是京城百姓,京城官吏也能过个好年。” “嗯。”张居正却转而提醒说道:“不可轻慢,元日后便是元宵灯会,一干布置朝廷仍需细化,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申时行则是有些意外:“元宵灯会真要重启?” 张居正微微颔首:“往年我有意拦着陛下,不举办那元宵灯会,便是怕此举劳民伤财,助长奢靡之风。 如今看起来,这‘奢靡之风’也并非全然是坏事,朝廷有了银子,百姓也有了生计,与民同乐,自然是应有之义。” 不用张居正多说,申时行立马便品到了其中深意,他眯起眼睛说道。 “想来安南、乌斯藏等诸国,也会前来朝贡吧?” “嗯。”张居正目光深邃地说道。“大明既开海禁,又欲兴商贾之事,定然不可同往日一般了。 申时行则是补充说道:“一来可令番邦见我大明之繁荣昌盛,令其无宵小之心,二来可宣告天下,显我大明开海之决心,三来可为传播儒教抛砖引玉,让王锡爵等人前去番邦之路通畅一些。” 张居正看了一眼申时行,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本章完) 第325章 新年在即?西山年关大酬宾! 第325章 新年在即?西山年关大酬宾! 万历九年腊月二十四。 明朝迎接新年元日的习俗,几乎与后世一般无二。 整个西山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从今日开始,西山饭堂的各类饭食便与平日有所不同。 西山工人、百姓劳作了一整年,张允修自然是不会吝啬的。 不论是“猪肉、鱼肉、鸡肉”的三牲,还是“桃酥、年糕”的糕点,亦或是各类酒水腊味,饭堂里头的食材几乎是一应俱全。 西山百姓照样是凭着饭票吃饭,不过相较于平日,那便是加量不加价。 大过年的,若是有百姓想着回家开伙,那西山照样也不会阻拦,凭着票据便可在饭堂换取等量的“年货礼包”,里头一干食材可谓是应有尽有。 当然,西山所提供的“年货”,定然是无法满足百姓们的所有需求。 这倒是没有什么难事,大明京城便是在旁边,西山早早放出话去,要在西山外开设一片集市,召集京城内外各大商贾前来。 一时间,西山发放“年货”以及开设集市的消息,一同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同于大半年前对于西山村的鄙夷,如今近乎所有京城百姓都对于西山心生向往之情。 甚至不少京城的良家女子,都以嫁个西山汉子为荣。 毕竟在京城讨生活不易,你若是没个官身家世,干点生意营生,根本没有稳当之说。 可西山却是大大不同,背靠着皇家,更有“天下第一大恶人”张掌卫事坐镇。 张掌卫事对外人“恶”,可对自己人那可是出了名的好。 西山工坊里头的工钱远超京城各地,平日里还有一干保障,普通百姓考不上功名,能成为“西山人”,自然就是最好的归宿。 京城的一干商贾知晓西山富庶,自然是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前往西山集市,带去各类年货商品。 这到了年关,发放薪资奖金自然是应有之义。 西山的保障虽能让一名普通工人,用不着银钱便可衣食无忧,可西山数万百姓总是有不同需求的,这时候发放银钱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这日一大早,余象斗便带着账房,按照名册账簿将银钱发放到西山百姓的手中。 看着一箱又一箱白的银子,饶是余象斗自己也不免有那么一些肉疼了。 可照着张允修的说法,年底发放奖金不单单是犒劳工人,更加是为了促进消费,形成经济的良性循环。 余象斗一知半解,却也觉得很是牛逼。 最关键的是,张允修能够说服那位守财奴皇帝,从西山的账目里头划出一部分,发放给这些普通百姓。 “张憨子!” “陈二狗!”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叫出,西山百姓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迎着这白雪皑皑都有些喜庆。 有些人甚至手里拿着银子,微微发颤喜极而泣。 大哥张敬修这些日子在西山潜心研究算学,趁着这年关也出来透透气。 余象斗负责发放一干银钱,他照着张允修的意思,在一旁当起了监工。 当看到西山百姓神态各异,却不约而同的幸福模样,一时间张敬修也不免有些恍惚。 “这便是安民之道么?” 他口中喃喃自语,一时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西山兵仗工坊。 余象斗寻到张允修的时候,他正从工坊里头出来,身上还沾染了不少烟火气。 余象斗笑着行礼说道:“大人您那大烟可研制成功了?” 张允修拍了拍身上的药渣说道:“不过是区区一个烟,今后西山乃是要造大炮的,若是连烟都搞不出来,那这兵仗工坊便可以关门大吉了。 这几日你与赵士桢二人加紧一些,力求在除夕之前,将这烟给研制出来。” “大人所说的,乃是‘除夜’吧?”余象斗纠正说道。 在明朝除夕这个称呼还是比较少见,大多数时候明朝人都习惯称呼为“岁除”“除夜”“除日”等等。 “便是这个意思。” 从前张允修还讲究一下,如今他彻底放飞自我,直接就着后世的用语来,反正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已然成为了离经叛道的典范。 余象斗脑袋很灵光,立马便想到。 “大人让小人参与,想必是想着今后做烟爆竹的生意?”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所谓各家燃爆竹,户挂灯笼,至子夜方歇。京城百姓日子好上一些,娱乐活动就得跟上,今后大明年年都有元宵灯会,岂能没有烟爆竹?” 余象斗眼前一亮:“大人英明!” “不过。”张允修现在显然没那么着急赚银子,“这烟爆竹尚可从长计议,毕竟离元宵还有些时日,这除夕元日可是在即,不单单是西山百姓还有京城百姓,不论是富贵的还是贫穷的,到了年关多少都要置办点什么。” 余象斗越发的身宽体胖,他笑起来脸上堆起肥肉。 “大人请放心,这银子尽数发放下去,断然不能有一点克扣。” 在西山干活,张允修给予的报酬可是丰厚异常,真想要赚银子有的是门路,没有人会去触碰张允修的逆鳞。 “此事我自是放心。” 张允修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 “今日唤你来,乃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说起来咱们西山煤矿、纺织、琉璃等工坊,今岁账目出来了吧?” 余象斗连忙回答说道:“自是大涨!咱们西山赚取的利润,可谓是天下独一份。” 从朝廷财政情况就可以看出来了,西山的出现已然大大缓解了明朝的财政压力,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了。 张允修说道:“咱们各类商品之价目可有什么变动?” 余象斗回答:“大人放心,咱们皆是照着定下的区间来,讲究的便是一个薄利多销。”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我看还是不成的,到了年关要变动一下。” “嗯?” 余象斗顿时愣住了,他有些不明所以,可立马便反应过来,面露兴奋之色说道。 “大人!您终于愿意涨价了么!”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神情异常激动。 “小人便是说了,咱们西山各类商品价目,实在是有些太低了.诶呀这价格低也不是什么好事,得少赚多少银子啊倒不是小人贪财,只不过照着经济学来讲,价格要符合客观规律.全京城的商铺都涨了,便是咱们没有涨,许多京城百姓直接用咱们的东西倒卖” 看到余象斗这苦“低价”久矣的模样,张允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给了余象斗一脚说道。 “涨你奈奈个腿,咱们这次非但不涨价,还要折些价格,搞个年关大促销!” “什么?!!” 余象斗吓得面如土色。 正值年关,李贽却没有回去的意思,他赖在西山不肯走,张允修也没有要赶他的意思,甚至还让他在书院里头兼职教书。 “先生!饭堂也给了咱们一份年货,想来这年倒不愁了。” 这袁文炜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对这位恩师百般嫌弃,可却还是选择留下来陪着李贽。 他手里提着鸡鸭鱼肉,身上挂满了各类年货,脸上喜气洋洋的模样。 可李贽却是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怔怔出神。 袁文炜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你便不要再执着了,那张掌卫事不受你的拜师之礼,也是有原因的,您年纪摆在这里,天下又有诸多门生故吏,若是张士元真收了你,岂不是乱了套。” 李贽却没好气地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所谓学问岂是能看年龄来判断的?张士元乃是科学宗师,我今既拜入科学门下,他张士元凭什么不收我? 老夫比别人差么?偏偏那太医院的杨济时可以拜,那资历尚浅的顾宪成、王衡可以拜,便是老夫拜不得?” “不一样不一样~”袁文炜无奈劝慰说道。“先生看那神医李时珍,不是照样没有拜师?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袁文炜心里头早有了猜测,想来张允修不肯收徒,便是因为自己这位师父,成日里惹是生非。 西山乃是大明国之重器,想来张允修也是为了李贽着想。 李贽却是不听劝,咬着牙说道。 “若是不拜入科学门下,便无法得科学真谛,老夫要研究个什么学问?他张士元看不起老夫,老夫便要令他瞧瞧厉害!” 袁文炜扶额:“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知道李贽是一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情定然是不会妥协的,所以干脆不再劝阻。 袁文炜想了想,便从行囊里头取出一张招贴来,递给李贽说道。 “先生想必对这个东西会有兴趣。” 李贽有些疑惑,接过那招贴打量一番,一看便是西山的手笔。 所谓“招贴”,便是大明店铺的一种广告方式,一般乃是贴在店铺外头,亦或是贴在榜亭、粉壁这类公共宣传栏之上。 不过这“招贴”非是张贴,乃是四处发放,也就只有张允修财大气粗,拿纸张不当银子了。 西山这份招贴以红色为底,还有一些灯笼和春联的小插图,显得颇为喜庆。 上头的大字皆为印刷而出,这印刷工艺显然也只有张允修手下的新明书房能做到。 可一看文字内容,李贽竟然觉得有点眩晕。 “西山年关大酬宾!”“全场五折!”“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李贽忍俊不禁,饶是他这样走南闯北之人,也觉得这玩意儿实在是新奇。 什么叫做年关大酬宾?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李贽扭过头询问说道:“西山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袁文炜哭笑不得的样子:“这两天出来的消息,西山要在除日办个促销活动,地点便是在西山大剧院外头的空地,里头皆是西山各大工坊之产品,这价格从五折到九折不等。 这几日京城内外都传开了,不少百姓跃跃欲试,士绅商贾们个个恨得牙痒痒。” 李贽下意识说道:“张士元疯了?” 能够让“疯子”李贽说出疯这个词,足以说明此事在大明人心中的震撼程度。 从来都只听说有人囤货居奇抬高物价,却没听过有人刻意打折销售的,这在物资匮乏的大明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甚至在普通人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缺心眼。 “外头人皆是这样说。”袁文炜连连摇头说道。“说那张士元犯病了,西山可有一半乃是皇家的产业,他这般糟践东西,陛下想来不会放过他。” 李贽紧皱眉头,他摆摆手说道。 “先莫要妄下定论,此中定有深意!” 作为一个狂热的科学爱好者,他对于张允修的事迹还是有所研究的。 这小子每每皆是会干出出格的事情,转头却是一鸣惊人。 李贽目光炯炯地说道:“我已参透科学之道,此番定然要好好研究一番,令张士元心服口服。” 说话间,他将那招贴抓得更紧了。 袁文炜突然有些后悔了,他无奈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自己这位师父,看起来是彻底没救了。 文渊阁。 书吏们脚步匆匆,手上大多抱着厚厚的文书。 张居正与申时行两位阁老,还有户部、礼部各位尚书,仍旧在文渊阁里头进行年末扫尾工作,以及元宵灯会的一干布置。 不过大明官员也确实没到放假的时候,据《明会典》记载“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 所以还没到放假的时候。 此刻申时行脚步匆匆,在文渊阁里头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收到西山送来的消息,他整个人几乎愣住了。 申时行握着那份招贴面色古怪,三步两步便寻到了张居正的案件,将招贴递过去说道。 “恩府且看看其中内容。” 张居正停笔,将目光瞥见那份招贴,一看那夸张的标题,心里头便顿感不妙了。 “这小子又在整什么妖蛾子?” “想来是正值年关。”申时行提出自己的猜测,“张掌卫事想着给予京城百姓一些实惠,让百姓们过上个好年?” 张居正抬眼说道:“西山一干货物,已然是便宜实惠,如今南北直隶遭遇波折,经济初定,他此举恐怕非但不能令百姓安定,反倒是让不少小商贩入不敷出。” 他的思考显然更加深远一些,照着张允修那经济学的理论,如今正是要正本清源,让各地物价恢复平稳。 户部正在推进相关事宜,张允修又来一出大酬宾,岂不是在添乱? 张居正思虑了一番,将户部尚书张学颜给喊了过来。 “子愚,你精通经济之道,西山这年关大酬宾可有所知道?” 张学颜看了一眼那招贴,又听了张居正的描述之后,面露惊喜,一拍大腿说道。 “元辅!照着下官看来,此举非但不会破坏市场,还会大大的促进消费和经济!” (本章完) 第326章 不爱美人爱丹青?你得把他当爹供着 第326章 不爱美人爱丹青?你得把他当爹供着! “士元这小子疯了么!” 乾清宫里头,万历皇帝得知西山大促销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可是银子!白的银子啊!便是这般全然送出去了!朕又不是没有给百姓恩泽!赈济和赏赐今岁也无一点吝啬,他张士元到底意欲何为?” 万历皇帝有些破防了,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攒银子,张允修这小子倒是好了,将近百万两银子的货物说促销便是促销了,有些甚至打半折。 张诚在一旁低眉顺眼,他一听皇帝此言,心里头立马便起了计较,连忙上前痛心疾首地禀告说道。 “陛下~莫要怪奴婢多嘴,张掌卫事之忠心天日可鉴,然这西山之事实在是过分僭越了。 西山乃国之重器,陛下内帑大半身家也在里头,他张士元怎敢妄自主张,搞出个什么促销大会?” 张诚圆润油腻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来。 “奴婢倒不是觉得张掌卫事有什么问题,乃是觉得此事不够妥当,这西山可以赈济百姓,可到底是以何人之名” 张诚乃是一番旁敲侧击,可万历皇帝几乎是不接招,他挑了挑眉毛喃喃自语说道。 “自作主张?” 皇帝连连摇头,想起什么来说道。 “士元倒是有送来密报,只不过朕没注意罢了。” 实际上,张允修并非没有禀告万历皇帝,相反从前几乎是事事禀告。 一开始万历皇帝还精神奕奕的模样,对于西山所来的一干事宜皆是上心。 可是时间久了后,他便感觉到累了。 西山看起来不大,可从各大工坊的账目,到西山村子里头百姓的日常安置工作,还有西山发展的一干规划。 张允修甚至还搞出来一份事无巨细的《西山发展规划五年企划书》,比之朝廷政事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后来,万历皇帝干脆一一放权,朝廷之事放给张居正,西山之事放给张允修,毕竟没有什么比春宫图,还有皇帝的各项休闲活动,更重要的事情了。 至于皇帝对于权势的忌惮,万历皇帝仅仅是偶尔想起发作一番,平日里便是听之任之了。 他若不是这个性格,历史上便不会摆烂数十年之久,以至于朝廷官员都没人任命。 “这”张诚有些无奈了,张允修如今乃是全方面无死角的受到皇帝信任。 眼看着东西两厂的势力越发微弱,自己这个贴身太监,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振太监荣光。 他心中生出悲哀之感,怒于那冯保无能,竟将宦官权柄拱手相让,可却也是无可奈何。 张诚暗暗将目光瞟向郑贵妃,此刻郑贵妃正在为万历皇帝整理春宫图,那一张又一张的春宫图,甚至被编撰成册,她缓缓抬起头来,原本有些疲倦的脸上,突然出现一幅媚态。 “陛下~~~” 郑贵妃扭动着腰肢,朝着万历皇帝扑了上来,紧紧抱着皇帝的手臂说道。 “这些日子臣妾在宫里头待着都闷了,如今这西山要举办这酬宾促销,想必是很是热闹的。 陛下不知这酬宾促销如何,倒不如前去微服私访一番,看个究竟。” 听闻此言,张诚顿时是眼前一亮,还得是这位郑贵妃懂得皇帝心思。 以万历皇帝的性子,照着从前惯例,他即便是再生气,一般也不会阻止张允修举办活动。 毕竟张允修的战绩摆在那里,从前不被人认可的事情,有哪一件不是一鸣惊人? 就凭着西山每个月的进项,万历皇帝就不可能怀疑和阻止对方。 所以倒不如另辟蹊径,引导着皇帝亲自前往,届时看到白的银子都付之东流,想必在皇帝的心里,不免也会对于张允修生出芥蒂。 在对抗张允修这件事情上,张诚和郑贵妃的利益乃是一致的。 果不其然,万历皇帝听闻此言,立马眼前一亮。 “爱妃此言甚妙!这些日子来,朕在宫里头都也是憋闷的很,倒不如出去瞧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贵妃捂嘴一笑,故作姿态地说道。 “怎是因为憋闷呢?陛下此乃体察民情,这促销一事自然是好的,可京城内外前些日子刚刚闹出乱来,这民心还未曾安定,搞出这么大阵仗,万一出了什么事端,想必是难以收场。 陛下前去,也是为了安定人心,若真出了什么乱子,也可及时出手以雷霆之势处置一干事宜~” “爱妃此言甚得朕心~” 这一番甜言蜜语,可谓是直接戳中了万历皇帝的心窝。 郑贵妃的手段并不高明,偏偏万历皇帝自小便缺少认可,就是吃这一套。 万历皇帝一把揽着郑贵妃的肩膀笑着说道:“爱妃平日里偶有些不着调,可天资聪颖,实在是与朕投缘。” 郑贵妃娇俏一笑:“陛下谬赞了,为君分忧自当是臣妾本分,只要陛下开心,臣妾这心里头便是心满意.” 她身子扭成了水蛇,一点点挤入了万历皇帝的怀中。 可不曾想,万历皇帝话锋一转,发出爽朗大笑。 “爱妃与朕还真是投缘呐~若爱妃是男儿身,你我二人再加上个士元,便可成为异姓兄弟,效仿那桃园三结义,成一段佳话呀!” 他摇头晃脑,近来在西山剧院将《三国演义》的戏剧看了入迷,前几日甚至还画了三国演义的春宫图。 万历皇帝笑得很开心,可郑贵妃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便是消失了。 “哈哈哈~”她害怕被皇帝察觉,脸上立马又露出一阵干笑,抱拳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臣妾非得行礼叫上一句哥哥了。” 说话间,郑贵妃行了一个颇具江湖味道的礼仪,倒真有些像是结拜兄弟一般。 “哈哈哈哈!” 万历皇帝则是发出一阵快意的大笑,拍了拍郑贵妃的后背,粗着嗓子说道。 “贤弟长得好生俊俏啊~你我三人可类比那刘关张,朕便是那刘皇叔,士元乃是关二爷,你便是那环眼贼张翼德!” 郑贵妃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她一个妇道人家,竟被比作张飞,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陛陛下真乃天才也~” 嘴上这样说,可郑贵妃内心却生出无尽的苦涩来。 这位万历皇帝,好戏曲好话本小说好水墨丹青好春宫图,偏偏就是不好自己! 你说皇帝不好女色,那郑贵妃内心还会舒服一些。 可偏偏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郑贵妃时常都能看见,万历皇帝一人偷偷跑到书房之中,拿起那些春宫图、金瓶梅,辅佐以自己宫中的珍珠膏,一番. 郑贵妃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悲凉。 难道自己堂堂郑梦镜,姿色竟还比不上那画中人么? 短短两日,西山促销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快些前去抢占些位置,西山剧院外头的铺位可是不多,先到先得!” “那促销大会不是腊月二十九才开始么?尔等为何这般着急?” “嘿呀~你却是不知,促销大会说是除日那天开启,实则这两天已然开始预热,不少商贩都前去站位,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 “竟有此事?王掌柜且等等在下!” “等你奶奶个腿,我先行一步!” 棋盘大街上,不少商贩店门都不开了,或是驾驶着马车,或是驱使着牛车拉动货物,纷纷朝着城外行进而去。 正值年关,张溶也终于有机会闲下来,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可他带着幼子张元昊,正打算在棋盘街好好采买一番,却不想看到这番场景,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张士元这小子,又在搞什么东西?” 张溶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么大阵仗京城除了张士元,没有人能够搞得出来。 张元昊身材高大了不少,脸上也白皙许多,在西山剧院说相声的日子,他身上越发带着一股书卷气。 将口中烧饼咽下,张元昊咧开嘴笑着说道:“爹爹您竟然不知道儿?师父他老人家打算在西山办个年关促销会,将西山一干货物通通打折销售,让京城百姓过个好年咧~” 张元昊这一嘴怪异的语气,实在是令张溶有些不适应,可他终究是对于这个儿子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继续询问说道。 “此事为父倒是知晓,可西山售卖货物,这些商贾凑什么热闹?” “爹爹您这就有所不知,让孩儿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张元昊说起话来都是一股子相声味。 “师父他老人家自是思虑周全之人,办个寻常促销会,不过是西山一家之货物,西山货物本就便宜,这番下来怕是要将京城不少商贩都挤兑出去。” 张溶抖了抖眉毛:“这便是你那恩师解决之道?” 他总觉得,张元昊这一口一个“师父他老人家”显得十分怪异。 “此中自有深意~~” 张元昊摇头晃脑地说道。 张溶终于是忍无可忍,对着小儿子的脑瓜子便给了一巴掌说道。 “好好说人话。” “爹爹此言差矣,为何人话?孩儿我.” “你再说!”张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张元昊这才收敛一番,他缩了缩脖子说道。 “师父他想着,先前南北直隶囤货居奇,京城所存之货物远超往年,若是便这样拖着,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平抑物价。 倒不如举办个促销会,西山牵头给予百姓优惠,再给商贩们开辟一些摊位,借助着西山打出来的名气,自然便有无数商贾趋之若鹜。 此法百姓得了恩惠,商贾们也能适当回本,市场经济得到了流动,可谓是一石二鸟之际.” “市场经济?”张溶眯起来眼睛,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士元这小子,越发的令人看不懂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张溶这个老头子,已然不知怎么去面对大明所发生的变革。 一切变化都是新奇的,甚至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有一点是好的,他英国公府并没有在这场变革之中落下。 张溶眯起眼睛说道:“从今日开始尔学习相声不可有半分懈怠,若是被老夫发现尔偷奸耍滑,再去教坊司沾惹草,定然将你狗腿打断!” “啊?” 张元昊本以为又是会受到老父亲的一阵数落,没想到竟然话锋一转,开始支持自己学习相声了? 他忍不住询问说道。 “爹爹你害病了?从前你可是说相声乃是下九流的行当,孩儿此举乃是有辱门楣,张士元惯是会蛊惑人心” “嗯?”张溶牛眼一横,啪地又给了张元昊一巴掌。“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张士元也是你叫得嘛?” 接连挨了好几巴掌,张元昊险些哭了,老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爹?” 张溶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要把张士元当爹一般看待,若再有不尊师长之行,他能够容你,老夫也容不得你!” “啊!啊?” 张元昊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西山剧院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清出一片空地。 剧院外本就用水泥铺设有一处广场,只要将积雪清扫一番,便能够得到一块平整宽阔的土地。 张允修让人在此地搭建起无数个棚子,在广场的最中央,还用藕煤和煤油燃起了巨大的火堆。 棚子帮着各个商铺遮挡风雨,火堆让广场的温度上升,来往商客皆可在此取暖。 西山自然占据了最为中心的位置。 琉璃工坊推出了不少专供节日形制的琉璃像,从财神爷到送子观音可谓是应有尽有。 藕煤工坊推出最新的捆绑套餐,购买一个暖炉便可赠送二十斤藕煤,在原本已然降价的基础上,让更多百姓能够购置到取暖设施。 真要是大头,还得是纺织工坊,相较于外头,西山纺织工坊不单单生产布匹绸缎,还直接提供成品衣物。 既然是新年,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底层普通百姓,置换上一身新衣服都是刚需。 纺织工坊提供从头巾到长衫毛衣,好上一点的,还有貂皮大袄,可谓是应有尽有。 “娘,我想要那个帽子,上头是孙悟空咧,戴上我也能成为齐天大圣!” 一名身着补丁的男童,指着摊位上头的猴头帽子,眼睛里头直放光。 带着男童的妇人不由得面露苦涩,她壮着胆子朝里头老掌柜询问说道。 “这位老爷,这帽子如何卖?” 那老掌柜一副书生打扮,眯起三角眼,可却显得十分和蔼的模样,笑着说道。 “这位娘子,咱们这铺子乃是这促销会数一数二的便宜,你看这上好的猴头毡帽,我便收你五文钱如何?” “噗!” 袁文炜一口热茶喷了出来,他怒目而视地说道。 “糟老头子!你疯了不是?” (本章完) 第327章 这便是圣人之道!朕的银子打折出售 第327章 这便是圣人之道!朕的银子打折出售了? 袁文炜便是知道,跟着李贽出来没有什么好事。 这糟老头子到了市场后,所见所闻,皆是各个摊贩对于西山促销会趋之若鹜,心里头便是百般不服气。 转头为了验证什么“知行合一”,便转头将身上一百多两积蓄全部拿出,把这间铺子给盘了下来。 袁文炜心里头苦啊,那可是二人攒下来准备在京城过活的饭钱,这老头眼睛不眨地便交出去了。 盘下来便盘下来吧,本来照着半价出售,这铺子里头的货物也不是不能售卖,靠着薄利多销,尚且能够回些本。 可李贽倒是好了,别人半价他搞个一折,活脱脱便是抱着亏钱去的! 只见李贽堆着笑脸,将那猴头帽递给了稚童。 “这位娘子将帽子拿好,你若是再出两文钱,小老儿我再送你个手套。” 可那妇人见此,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她连连摆手说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老先生,您这太便宜了,照理来说起码要二十文钱。” 妇人虽不太富裕,可对于市价还是清楚的。 寻常这稚童毡帽,在棋盘街起码也要卖个三十文,摊子上这帽子明显做工用料较厚实,西山的物件更加是有口皆碑,五文钱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 可李贽却是神神叨叨地模样:“非也非也,此乃促销是也,这便是知行合一,这位娘子你若是受了便是在帮小老儿,若是不受反倒是害了小老儿。 若使人人皆是如你这般,那这促销会还要不要做了,这可是影响到我大明经济之事,你万万不可推辞。” 妇人愣住了,怎么着自己不买这毡帽,大明就要亡了不成? 她也不知怎么跟这怪老头掰扯,眼见自家孩子很是喜爱,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递给李贽说道。 “老先生您拿着,五文钱我实在是不敢买。” 妇人扔下二十文钱,便想要带着稚童逃离李贽的“魔爪”。 “今日大促销乃是” 李贽刚想要说话,却见妇人扭头就走,顿时急了,抄起一副织手套便冲了上去说道。 “这位娘子还请留步~” 他追出几步,将手套塞入那孩子手中,笑着摇头晃脑说道。 “五文钱确实少了些,可照着促销会的规矩,这毡帽也得卖个半价,你这还是多了些。 我看这孩子手冻得发肿,正值年关,戴上这手套便可御寒。 手冻坏了可不好,孩子正是读书写字的年纪。” “老先生.” 妇人还想要推辞,却为李贽摆手拒绝说道。 “便是当老夫送给孩子的。” 妇人叹息一声,再没有什么推辞的道理,她连忙拉着孩子朝李贽行礼说道。 “春儿,快些谢谢这位老先生,他乃是个大善人。” 那稚童怀里抱着毡帽和手套,怯生生的样子,可还是双手举起,恭恭敬敬朝着李贽一礼。 “谢谢老先生,老先生福寿安康~” 见到此情此景,李贽几乎是乐开了,他连忙上前抬手说道。 “诶呦~免礼免礼~可真是个好孩子~” 在寒冬里头,李贽春风满面的样子,比起怼了几名迂腐清流,显得还要更加快活。 他拉着稚童的手说道。 “可读书了?” 妇人见对方没有恶意的样子,脸上也是露出笑容说道。 “待到明天开春便开蒙,我家夫君聘上了西山的工人,工坊里头的老爷们说,可以将孩子送到西山培文书院去读书,甚至还不用束脩。” 听闻此言,李贽脸上笑意微微收敛,他询问着说道。 “这位娘子觉得西山如何?” “那自然是大大的好。”妇人面露幸福的微笑说道。“往日里我家夫君在外头做短工,给人搭木修瓦,每日不过是三十余文钱,不饿着肚子已然是难得。 可前些日子,西山说是要办个什么建筑工坊,专门要招收各类经验丰富之工匠。 我家夫君有些手艺,便侥幸入了老爷们的法眼,待到开春便可上工。” 妇人没读过多少书,可显然对于西山的规章制度很是了解,不知反反复复读了多少遍。 “人人皆知晓西山好,外头给人做工,跟老爷们租借田地种粮食,一年也赚不到几个钱,灾年了还要倒亏银子。 可到了西山后,每月按时给发工钱,张大老爷还给提供饭食、住所,娃儿还能上学堂。 这天底下,还有比西山更好的地方么?” 妇人这一番话下来,给李贽说得都有些恍惚。 妇人自觉有些失言,微微一礼便说道:“先生想必也是西山之人,看来正如传言所说,西山皆是大善。 春儿快跟老先生行礼。” 稚童又是恭恭敬敬一礼:“先生真乃是大善人也~” 说罢,妇人便带着稚童告辞离去。 一直回到摊子上,李贽还是恍恍惚惚的模样,似乎还沉寂在适才的交际中,无法自拔。 袁文炜倚靠在躺椅上,摇头晃脑地说道:“先生真乃是大善人也~”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善得是他人,受苦得乃是自己。” 袁文炜已经能够想到,元日过后二人身上没银子,凄凄惨惨吃着烧饼参加元宵灯会的样子。 这是造得什么孽啊~ “你不懂。”李贽摇头晃脑地说道。“此乃科学之道,乃是圣人之道也。” 袁文炜却是不乐观:“学生不懂什么圣人之道,学生只知道,今日这铺子咱们要血本无归了。 这促销会除了赈济百姓,还能有啥益处? 商贩们各个卖得如此便宜,可还能有什么赚头? 那什么经济学,京城本就萧条,再这么一折腾,犹如一记猛药,怕不是要闹出乱子。” 在袁文炜这种传统儒生看起来,这促销会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儒学讲究得便是一个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张允修前些日子在朝廷上提出的经济学政策还算是稳重,可扭头便恢复了性子。 大明难道是他张允修手中玩物不成? “这想来” 一时间,李贽竟然也有些回答不上来了。 可他眼神依旧坚定地说道。 “科学之道,便是在知行合一,穷究真理。咱们不知道其中道理,可这便是今日要来的目的所在。 感受商贩之所想所感,能见到百姓之喜怒哀乐,这科学之道何愁不能成也~” “科学~科学~”袁文炜有些怪罪的模样,“大明百姓尚未温饱,你我师徒二人却要先行饿死了。” 李贽却是答非所问,继续说道。 “你便是拭目以待,等着跟为师一同名垂青史吧! 老夫有心撰写一本书,便是讲这科学之道。 我等在此好生研究,将张士元的学问都学来,今后让他见见老夫的厉害! 届时我这个徒儿,他不想收也得收?” 袁文炜脸上僵了一下,最终无奈叹息,取下顶毡帽盖在脸上,头一歪,不愿理会这个“疯子”。 经过几日的预热,西山促销大会如期举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连不少京城周围府县的百姓,都慕名前来。 古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又正值年关,不单单是图个便宜,就算是凑个热闹也是非来不可。 除夕这天,西山乃是一个大晴天,即便是路边有成堆的积雪,却也还是让人感到久违的温暖。 西山剧场门前的广场上,一大早便是人山人海,百姓们穿梭在各个展会之中,各类商品可谓是眼缭乱。 “啪啪啪啪~” 一阵剧烈的炮竹声响起。 余象斗在台上敲着锣鼓,身穿大红衣服,喜气洋洋的模样。 “诸位父老乡亲们,今日西山促销大会正式开市,还请诸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定然要不虚此行~” 照着张允修的意思,促销大会开市没做多少场面功夫,仅仅是敲个锣鼓,喊一两句口号便完事。 毕竟对于到这里的百姓们来说,你说那些弯弯绕绕的没啥用,他们为的就是便宜实惠的货品。 甚至有不少人,在此前年货都不置办了,便是等着今日前来购买。 这样的大场面,自然也少不了表演。 广场中央也搭建起一个舞台,西山剧院的各个演员可谓是轮番上阵。 从相声到说书,从歌舞到戏剧,各类节目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 大明百姓哪里看到过这样的阵仗,不光光有便宜的货物,还有免费的大戏可以看? 便连见多识广的公子哥,往日里听说书看戏剧,也没有办法一口气看到这么多,况且人多便是热闹,这氛围却是大大的不相同。 一时间,身着布衣的百姓与衣着华贵的士绅公子哥,竟然同时挤在人群里头,看着台上的表演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与平日里的泾渭分明,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让原本就人山人海的剧场门前,更加是热闹非凡,源源不断的百姓慕名前来。 “此情此景,也唯有成祖文皇帝时候,元宵灯会能够比拟了。” 人群里头不免有一名老秀才发出感慨。 “还有戏看?” 万历皇帝一番乔装打扮,看起来像是某位勋贵家里养出来的傻儿子,他一看到广场中央的戏台,眼睛里头便开始放光。 “今日这是哪一出啊?” 张诚做小厮打扮,连忙上前探查一番,回来禀告说道。 “回禀陛下,适才演得两出乃是《八仙庆寿》《天宫赐福》。”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不免有些失望了。 这《八仙庆寿》和《天宫赐福》几乎是如今民间过节必备曲目了,两者都没什么具体剧情,无非是各个神仙轮番出场,说上些吉祥话,为观众祝福赐福罢了。 万历皇帝这种成日看戏的,自然不会感兴趣,可百姓们却觉得异常新奇,将那戏台挤的人山人海。 见到此情此景,万历皇帝也不免发出感慨。 “还得是士元呐~旁人费尽心思,他稍稍一出手,便能够召集起这么多百姓,今日看起来有数万人之多,朕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 张诚则是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张掌卫事仰赖陛下恩德,自然是厉害的,可便是有些缺陷,总是喜欢自个胡来,西山货物价格已然算是优惠,若照着寻常价目来,今日不知会多赚多少银子,偏偏他.”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贵妃做普通妇人打扮,少了脂粉她的姿色便少了一大半,可她骨子媚态还是不减,倚靠在万历皇帝身上说道。 “陛下,那可都是宫中内帑啊~” 万历皇帝沉默不语,他目光落在不少西山的摊位上,比之寻常摊贩,西山的货物深受喜爱,来往购买的百姓络绎不绝。 可每每有百姓喜气洋洋的取走货物,一辆又一辆的货物被拉来,又被拉走,那堆积如山的货物,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此情此景,万历皇帝感觉自己的心里头在滴血。 他可以不在乎名声,毕竟清流士大夫私底下已然将他骂成桀纣了。 他也可以不在乎权势,毕竟权势这种东西,虽说令人沉迷,可很是麻烦,每日里要处理诸多公务,怎比得上话本小说春宫图有趣。 他也可以不在乎美色,毕竟现实中女子再婀娜多姿,又怎比得上春宫图里头的仙子仙女,嫦娥的滋味不比郑贵妃刺激一万倍? 可万历皇帝独独不能割舍的,便是这银子! 银子可太重要了,万历皇帝自小被人管束,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赚点银子! 念及此处,万历皇帝忍无可忍,他拧眉说道。 “大胆张士元,怎敢这般亏朕的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诚低着头,心中顿时一喜,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可面上却是连忙劝谏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动怒啊~张掌卫事他劳苦功高~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贸然阻止~” 郑贵妃也故作姿态地说道:“木已成舟,这促销会已然开起来,便没有回头路了,臣妾想来倒不如将张掌卫事唤过来.” 正当两个人旁敲侧击,想要给张允修使点绊子的时候,万历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 “谁说朕要阻止这促销会了。” 他胖嘟嘟的脸上很是奇怪的样子。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胡话?” (本章完) 第328章 品牌效应?陛下快看那里有肥皂! 第328章 品牌效应?陛下快看那里有肥皂! 万历皇帝突如其来的转变,险些闪了张诚的腰,他脸色僵硬地说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万历皇帝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朕岂是那等愚笨之人,贸然阻止便是中了士元的奸计,届时若是促销会赚了银子,取得了什么益处。 那朕岂不是尴尬无比,成了他张士元人前显圣的踏板?” 看多了话本小说,万历皇帝对于那套人前显圣的法子,可谓是烂熟于心。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张士元所主导写出的话本小说,某种程度上,就是照着张士元他自己所写。 不然很难解释,怎么会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这”郑贵妃脸色也有些难绷,“陛下难道对此不闻不问么?这些可都是银子啊~” 她尤其着重强调了银子二字。 万历皇帝很是认真地点头:“天底下没有什么比银子更加重要的事情,这治国理政需要银子,安定庶民需要银子,便连宫中一干用度开支也需要银子。 朕不单单要为朝廷着想,也得为宫中着想,皇嗣出生在即,朕的弟弟妹妹们也长大成人,今后一干婚配仍需我这个兄长做主。 哪里不需要银子?” “那陛下”郑贵妃有些时候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懂了万历皇帝,可似乎又是没懂。 万历皇帝则是摇头晃脑地说道:“士元朕自当是信任的,《道德经》有言‘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此事既已成,便是静候结果,朕若是枉加干预,反倒是个坏事。” 他又转而苦着脸说道。 “不过朕的银子实在是不能糟践,没办法了,事到如今想要减少些损失,那便只有多买些货物。” 张诚有种不好的预感:“多买货物?恕奴婢愚钝,陛下此言是何意啊?” 万历皇帝叉着腰,发出嘎嘎嘎的笑来。 “这促销会货物不是便宜么?不单单有西山的货物,还有外头商贾的货物,张伴伴你便辛苦一些,带着人拿着银子,将货物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到时候咱们转手一卖,岂不是能够缓解损失?” 张诚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大明皇帝,竟然会想出这种法子,来阻止臣子侵害内帑。 万历皇帝却是得意洋洋地说道:“往日里皆是士元出风头,今日朕便要让他瞧瞧,这经济学他能用得,朕也能用得。 此番定要让他心服口服!” “西山名头响亮,加之有报纸和招贴的宣传,还有百姓们的口口相传,除夕之日自然是有无数百姓趋之若鹜。 有了源源不断的人流便是有了生意,您看那戏台上头,各类大戏轮番上演,百姓们个个皆是流连忘返。 眼看着便是要到正午,也来不及回去开伙做饭,这促销会还有专门的餐饮区域,由西山饭堂带头提供一干饭食,甚至还支持预订岁除之宴,今夜在这广场上还有烟火表演。 可谓是一条龙服务啊~” 西山剧院三楼的一处房间内,张居正与张学颜透过窗子,用千里镜观察着下头的一举一动。 张学颜一边看一边给张居正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 张居正听得头晕目眩,恍惚之间,仿佛在张学颜的身上,看到了逆子张允修的影子。 他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询问说道。 “此事看起来确实是妥帖,可有了人流便定然能赚到银子?促销会一干货物几乎半价折价出售,西山家大业大无所谓,这些商贾却也跟着凑热闹?” 张居正还补了一句:“这并不符合经济之道。” 事到如今,“经济”这个词语已然彻底融入了大明朝堂,官员们张口闭口若是不提个经济学的词汇道理,都觉得自己水平不够。 “元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学颜耐性解释说道。“这经济之道于书斋之中,可分化研究,然而落到实际却不能单纯仅看经济,经济学乃是涉及多个学科的学问,必然要结合实际,结合各类学问共同来研究。” 他指了指下头的商铺摊子。 “正如这些商贾一般,他们大部分人肚子里学问并不多,可却不约而同选择前来参加促销大会。 宁愿亏钱也要赚吆喝,这是为何?” 张学颜自问自答地说道:“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为了这里的人流而来。 商贾们在此摆摊,用更加低廉的价格售卖货物,获取赚取到的利润微薄,还可能要贴银子。 可若是能够借着西山的名头,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铺子和招牌,今后回京城做生意是不是便容易许多? 此乃品牌效应也~” “品牌效应?”张居正嘴角一抽,脑袋一歪,眼睛都成了大小眼。 “不单单是品牌效应。” 张学颜神情激动地说道。 “先前许多商贾跟随江南世家囤货居奇,可谓是血本无归,他们的仓房里头货物堆积如山,却不知怎么售卖出去。 即便是降价,也难以短时间内全部脱手,其中所需要的仓储成本是巨大的。 可有了促销会就是不同,这里百姓络绎不绝,有更多人能够看到优惠,打破了信息壁垒。 通过短时间内走量,即便是获利少了些,可也比从前有赚头,即便是没有赚头的商贾,也可以将累赘的货物脱手,回笼部分资金,在百姓中赚个名头,今后的生意不就是好做了?” 张学颜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总结着说道。 “商贾们缓解了压力,百姓们得了实惠,朝廷也多了税收,还能盘活整个市场,此一举三得也!” 张居正理解能力并不差,皱眉思索一番,再在纸张上写出几个关键词,便很快想清楚了其中门路。 得亏张居正学习能力极强,要不然还真的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如今张学颜这位户部尚书,倒真有些张允修亲传弟子的味道,就算是张允修亲自到场,恐怕也是说得不相上下了。 张居正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些皆是你自己想得?还是张士元那小子教你说得?” 张学颜如实回答说道。 “不瞒元辅,这些日子张掌卫事时常便是在户部开课,下官想着户部堂官怎能不懂经济学之道?便邀请张掌卫事为户部一干官员授课。 这品牌效应还有一干理论,在经济学课程之中皆是有所提及,下官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张居正微微颔首并没有多问,实际上这些理论在张允修的那些经济学书籍里头皆是有所体现。 可即便是明明白白写出来,能够理解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不过.”张学颜迟疑了一阵说道。“此事能否成功,尚且还没有定论,眼下看起来情形是好的,张掌卫事与下官有所沟通,若是出什么问题,定然会出手干预。 总得来说,还是对百姓是好的。” 不管怎么样,这些货物售卖出去,就算是没有上述说的好处,可百姓还是得到了优惠。 对于大明来说,经济差一些没什么,最为要紧的是让百姓有所生计,不求富裕但定然要活下去。 否则,铺天盖地的流民兴起,就算是朝廷再励精图治,也是无济于事。 张居正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站在窗口又探查了一阵,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立即将四子张简修给唤了过来。 “爹爹,你找我?” 张简修身高马大的模样,身上的腱子肉也越发雄壮。 不知道为什么,张居正看着四子越发健硕的样子,心里头并没有多少开心,相反看着他憨厚的表情,颇有种看二傻子的感觉。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处理朝堂之事的时候,称呼职务。” 张简修连忙拱手:“孩儿险些忘记了,孩儿拜见首辅大人!” 张居正:“.”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苛责四子,转而柔声询问说道。 “士元处置促销会一事,这京城锦衣卫可是由着你来调度?” 张简修笑着点点头说道:“首辅应该知道的,这促销会人多眼杂,少不了有三教九流混进来,京城宵小虽然已经肃清,可难免还会有怀着坏心思的。 孩儿已然让下头校尉加强警戒,以免有意外发生。” 张居正沉声询问说道:“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将目光投向促销会里头的一队人马。 张简修看了一眼,顿时反应了过来说道。 “您说得乃是陛下?” 他面色古怪的样子。 “陛下不知为何起了性子,带着一干宫人在促销会里头四处游荡,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就是挥金如土,四处搜刮购买货物,看起来是红了眼。 宫中什么时候一干货物竟这么短缺。” 张居正脸色顿时僵硬住,底下人山人海,他只是依稀寻到那群人的踪迹,大摇大摆的模样,他还以为是哪家勋贵出来破坏市场,不曾想竟然是万历皇帝? 张居正沉默不语,可脸色做不得假,显然是有些动怒了,甚至感觉手头上有些痒。 可转念一想,万历皇帝已然不是儿时那个乖顺的学生了。 遥想当年万历皇帝年幼,张居正为了培养一代明君,可以说是充当了一个“严父”的形象。 打自然是不会打的,可张居正的“劝谏”,却时常让皇帝噤若寒蝉。 如今岁月流转,万历皇帝也不再是从前的稚童,张居正也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张居正的拳头紧紧攥起,随后又不知不觉的松开。 他连自家孩子都管束不住,更何谈去管束一个皇帝呢? 最终,张居正悠悠然说道。 “便由着陛下去吧,你派遣一队人马护着些,万万不可让陛下出了差池。” “嘿呀!张伴.张管家帮老爷我将这个店铺包下来!通通皆是半价实在是太便宜了。” “什么?一匹云锦才十两银子,张管家你平日里干什么吃的,怎么家中的物件都那么贵?买下来!通通给朕买下来!” “铅山的竹纸也有?关山纸、白鹿纸、毛边纸!朕通通都要了!” “嘿呀!怎么还有教坊司的女子,实在是有伤风化,来人呐给朕通通都” 眼看着万历皇帝上了头,甚至都要将教坊司的女子打包入宫了,在危机时刻,郑贵妃终于是寻到一丝希望,她猛地指向一个方向,大声朝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请看,那里有个新物件,许多人皆是靠了过去,咱们也过去瞧瞧,似乎甚是新奇呀!” 此刻万历皇帝已然开始“点将”了。 “这位女子不错,可扮演那金华夫人。” “嘿呀!这不是活脱脱的一位芙蓉仙子!” “这位老了些,不过扮演个骊山老母,想必是别有一番滋味呐!” 他听闻郑贵妃的呼唤不免有些烦躁。 “夫人这是做甚,为夫正在干要紧事儿。” 郑贵妃眼见阻止不能,连忙朝着人群里头指着说道。 “老爷还请看,那张士元便在那里,举着个东西似是要推销新奇玩意儿,您真不过去看看么?” 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张允修竟真在那人群之中。 此时此刻,张允修站在广场中央的一处高台上,他身着青色道袍,精神奕奕的模样,身边则是堆放着各类盒装五颜六色的方块。 余象斗站在一旁,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拿着一个大喇叭朝着人群里头喊道。 “诸位父老乡亲叔叔婶婶们!好消息!好消息啊!” “西山日用化工品工坊正式开张,开业大酬宾,今日在促销会消费满一两银子,便可领取一块肥皂小样。” “要说这肥皂可是顶顶好的东西,粘点水来搓一搓,这衣衫上头的腌臜之物立马清楚干净,那洗白的衣物比新做的还亮堂!” “咱们这肥皂比之皂角可要好太多,省力又省水!” “不单单是浆洗衣物,还有这香皂可是天下独一份,比之皂角要好上无数倍。 诸位姑娘小姐娘子,还有家里有夫人的,皆是可购置一份回去。” “用过这香皂之后,沐浴更衣浑身香得像是浸了汁,连香粉都省了,洗完皮肤又嫩又润,夫君看了都想” 张允修踹了一脚余象斗,阻止了这小子想要公然开黄腔的卑劣行径,他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朝着众人拱拱手说道。 “诸位,这肥皂香皂乃是顶顶方便之物,如今咱们西山工艺有限,尚且是限量供应,价格也有些贵了。 今后若是卖得好,大规模投产定然能将价格打下来。 今日诸位便量力而行。” “当然。”张允修指了指一旁的水盆说道。“咱们也提供试用服务,诸位若有兴趣,皆可上来用水洗洗手试试。” 张允修说得轻松惬意,可却在在场百姓心里头,升起了惊涛骇浪! (本章完) 第329章 真有这么神奇?肥皂能赚大钱! 第329章 真有这么神奇?肥皂能赚大钱! 看到张允修和余象斗二人在广场中心的表演,万历皇帝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卖肥皂?张允修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这类似于皂角的盥洗之物有什么好卖的,能够赚到银子? 可与之相反的,郑贵妃看到此情此景,却是两眼放光的模样。 她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陛下常去西山,可知道这肥皂到底是何物,真有此二人所说之奇效么?” 万历皇帝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来说道:“朕倒是有些印象,不过这肥皂乃是用草木灰与肥油共同制取,恶心的很,有什么好的?” 对于西山,皇帝的兴趣基本上都停留在火药,还有各种新奇的发明,亦或是那大棚蔬菜作物上头,跟这些比较起来,这肥皂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西山的实验室之中,万历皇帝见过几次这肥皂的制取过程,可在明白了大致流程后,便是彻底失去了兴趣。 万历皇帝又补了一句说道:“此不过是盥洗之物,乃是妇人常用的东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士元倒也是,此物值得这番大费周章么?” 他摆摆手。 “甚是无趣,夫人你快随我来,挑一挑那教坊司的女子,过几日咱们组建个仙子乐班,朕心里头有个大胆的想法。” 郑贵妃脸色顿时一僵,换作寻常家中的主母,若是夫君这般荒唐,不说教训,怎么也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可偏偏,这既不是普通家庭,她甚至不是什么主母,顶多算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妾罢了。 万贵妃敢怒不敢言,可还是转而劝慰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这肥皂与皂角大不相同,并非单单妇人之用,且不说平日里洗衣除污,便是沐浴洁身,那也是男女皆是要用到的。” 她有意引导一番。 “适才陛下也听到,这还有一款香皂,女子用了之后身上香气扑鼻,妾身想来,若是后宫皆是能够用上这香皂.” 这句话,可是戳中了万历皇帝的软肋,他小眼睛不由得张了张。 “还有香气?”可转念之间,万历皇帝又摇摇头说道。“平日里胭脂水粉便是够了,还需要这香皂额外提供香气?” 照理来说,因为王恭妃的原因,郑贵妃从骨子里便是对张允修不在乎,平日里也对于西山的物件嗤之以鼻。 可今日却是不同了,一方面是她真对于香皂感兴趣,另外一方面她也是为了阻止万历皇帝的疯狂行径。 若真让教坊司的小浪蹄子进了宫去,自己能对付的了一个,怎能对付得了几十个? 那教坊司的女子可是专门伺候男人的,郑贵妃拿什么跟她们去争宠? 皇帝的宠爱,乃是郑贵妃在后宫安身立命的根本,比起其他什么都要重要。当利益相同的时候,往日愁怨皆是微不足道了。 与其让皇帝去教坊司,倒不如来个“祸水东引”! 郑贵妃搜肠刮肚一般,用尽了毕生的墨水,十分动情地说道。 “陛下此言差矣,这肥皂香皂可不单单是清洁玩乐之用,不知陛下有没有关注《万历新报》,臣妾先前可是看到医学院的研究,天底下诸多疾病皆是源于污秽,若是百姓们能将身体清洗干净,能靠着肥皂常常洗手,那染病之风险将大大减少!能救活多少黎民百姓啊!” 这一番慷慨陈词,让万历皇帝都有些意外,他撇过头看去。 “爱妃竟也有这般忧国忧民之心了?” 郑贵妃低下头说道:“臣妾.臣妾不过是跟着陛下耳濡目染罢了。” 二人的激烈交谈,引得周围百姓不由得纷纷侧目,特别是他们相互称呼,简直是有些大逆不道啊 郑贵妃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立马低下头,佯装成为普通女子,娇滴滴地说道。“老爷这香皂甚是有趣的样子,你便陪着妾身去瞧瞧嘛” 万历皇帝摩挲一下下巴,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人群,终于还是点点头说道。 “那便过去瞧瞧。” 毕竟这张允修搞出来的东西,基本上皆是有所大用。 可在离开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枝招展的教坊司女子。 一如郑贵妃一般,这肥皂与香皂功效打出来,便有不少到场的妇人女子提起了兴趣。 毕竟相较于男子来说,女子对于清洁和香气,有着异乎寻常的追求。 在物资匮乏的古代社会,这种追求会更加疯狂,皂角这个东西已然用了上千年,几乎没有一点改进,张允修突然提出一个远超皂角功效的清洁剂,如何不能提起人们的兴趣。 这些姑娘小姐夫人,在家人夫君的陪同下,一个又一个的聚集过来,在摊子面前排起了长队。 即便是买不起的百姓,也同样生出来好奇心,想要上来尝试一番。 张允修所安排的试用很是贴心,木桶里头甚至装得乃是热水,提供两大块香皂和肥皂试用,甚至还准备了一块布,让清洁效果更加明显。 一开始,参与者们还是有些惧怕,没有人上来试用。 余象斗特别寻了西山的一名妇人协助演示。 那妇人倒也不怯场,随手取了一条汗巾来,给众人展示一番。 “诸位请看,此乃我家男人的汗巾,他平日里在西山上工,仅仅半天便能将这汗巾给弄得污秽不堪,即便是用皂角清洗上十几遍,却还是污黑不堪。 可有了这肥皂却是不同了。” 这妇人动作麻利,三下两下的揉搓,便搓出无数泡沫出来。 洁白的泡沫将整个木盆给覆盖,不少百姓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便是想要一探究竟。 西山许多百姓,尚且还不知道肥皂的存在,这会儿一看到揉搓出来的泡沫,一些个妇人顿时便情不自禁地感慨说道。 “此物真有这般神奇,咱用皂角捶了三十多年衣衫,哪还有更好的皂角,若是这肥皂真有奇效,咱定然要买两块回去。” 在以往,大明百姓洗衣基本上都是采用皂角和木棒的组合,若是费些劲头,也尚且能够将衣物给清洗干净。 可这样的洗法便会滋生出来一个问题,往往衣服没有洗多久,便会被搓烂捶烂,甚至在几次盥洗之后,衣服也会褪色变形,变得松松垮垮。 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穷苦人家,皆是不可避免遇到这个问题。 衣服极其容易损耗,加之古代社会物资匮乏,这布匹丝绸的价格自然便水涨船高。 随后她动作麻利,妇人简洁明了,十分接地气的讲解,几乎让所有人都信服了肥皂的功效。 毕竟眼见为实,那汗巾可是就在眼前变得异常洁净,任何有家务经验的女子,都能看出其中门道。 “这泡泡可比皂角要多上不少。” “何止是不少,满盆子的泡泡老身我也是第一次见。” “样子倒是挺唬人的,便是不知成效如何。” 这白色的泡泡,让不少百姓皆是瞪大了眼睛,每个人皆是翘首以盼,甚至不自觉地靠近了一些,想要看看这肥皂的真正效果。 “陛下~此物还有一股子香气嘞~” 躲在人群之中,郑贵妃不由好奇地探头探脑,嗅了嗅空气中弥漫开来淡淡的香气。 万历皇帝抽了抽鼻子,也不由得发出感慨。 “没想到这肥皂竟也有香气,一点也没有皂角的苦味。” 不像是后世传言的那样,大明皇帝的衣物穿一次就扔,实际上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这么奢侈。 平日里一套常服一周都要穿个两三次,即便是经过熏香,上头依旧会有一股子辛辣的苦味,那便是寻常皂角的气味。 连皇帝都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 一时间,这香气让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力,皆是停留在盥洗的水盆之中。 那西山妇人倒也不卖关子,手脚极其利落,三下两下已然将汗巾揉搓拧干。 紧接着,她从一旁水桶中用葫芦瓢舀出清水,在汗巾上冲洗一番。 便在此时,所有人几乎都屏气凝神起来,目光一刻也不愿挪开。 此刻,天空中下起了一阵小雪,洁白的雪从棚子外飘荡进来,左右飘零之间,竟落在了那汗巾之上。 “这!” 人群之中发出一阵惊呼,若是单单肉眼观察,还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那雪飘荡之间,在汗巾上留下一片晶莹,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亮的发白! “诶呦!” 这神奇的功效,便连手里拿着汗巾的西山妇人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适才只是自告奋勇,想着帮西山工坊增添点人气,却不想这肥皂的功效,竟然远远超出了预期,甚至有些像是变戏法了。 妇人心里头没底,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张允修和余象斗。 “二位大人这” “不必惊慌。”张允修笑着安慰说道。“肥皂便是如此,比从前的皂荚要胜过三四倍不止,不单单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大户,用上这肥皂之后,既能够去污,又是不损衣料,还能省去不少人力,岂不是一举三得?” “正是正是!”余象斗摇头晃脑的样子。“诸位父老乡亲,咱们这肥皂香皂供应有限,可谓是先到先得,万万不能够错过啊!” 这下子,人群里头算是炸开了锅。 百姓们争先恐后的样子都想要上来试试这肥皂与香皂的奇效。 小丫鬟代替主母上前来试用香皂,简单清洗一下手掌,整个人眼睛便开始发亮,原本沾染些许污秽的小手竟变得光滑白皙,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子香气。 她兴奋无比的样子,兴冲冲地来到主母周氏面前,邀功一般的将小手展示在主母前面。 “夫人您看!” 周氏衣着朴素,可脸上的气质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她紧紧皱起眉头,将小丫鬟的小手轻轻捧起,端详了一番后,又微微嗅了嗅。 便是在一瞬间,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叹。 “此物竟真这般神奇?” 一时间,相同的神态和感慨在人群之中上演。 有些百姓甚至在用完肥皂香皂之后,将两只手端起来,生怕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玷污了此物的“圣洁”。 每一名试过肥皂香皂的百姓,几乎都是神采奕奕的表情,给节日的氛围更加增添上几分喜庆。 “好家伙!” “肥皂作价几何?给老夫包上十块!” “这肥皂到底是如何制出来的?想来作价一定很贵吧?” 眼见如此盛况,不少人对着肥皂爱不释手,许多商贾便起了心思,他们争先恐后的样子,一个个挤到摊子面前,甚至都还没问价格。 “余掌柜,我们可是老交情了,今日这肥皂务必要给我留上一些,给我一千块!只要一千块!我愿加价购买!” 商贾们一看到那肥皂的成效,几乎就是走不动道了。 跟着西山能够赚银子,已然成了几乎所有京城商贾的共识。 君不见多少商贾,靠着与西山合作,将西山各类新奇物件销往北直隶乃至全国各地,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 与其他生意不同,这西山的生意,诸如藕煤、琉璃制品等等,在京城可以说是便宜,可在外头那就是有价无市。 偏偏这些物件的工艺,还为西山所垄断,几乎没有任何仿制的可能。 所以能够抢先抓到商机,那便是抓到了发家致富,赚取万贯家财的绝好机会。 商贾们自然接触不到张允修,却都是认识余象斗的。 余象斗满面春光的样子,心里头差点爽翻天了。 “咳咳~”张允修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这才算是将余象斗从吹捧中惊醒。 余象斗立即露出正色,他挺起大肚子,背着手说道。 “诸位诸位~还且稍安勿躁~” 这个时候,他说话便显得十分管用,商贾们犹如听话的小鸡崽一般,个个抬起头来仰望着余象斗的大肚子,眼神里头皆是希冀的模样。 人群里头,显得“平平无奇”,身边簇拥着一群“家丁”的万历皇帝,倒是不急着去试试那什么肥皂香皂,毕竟皇帝真想要这肥皂香皂,回头去西山不就成了。 他的注意力,全然皆是在这群商贾身上,当听到他们对于肥皂与香皂的热情之时,皇帝的眉头都不由得挑了一下。 这玩意儿似乎能赚大钱啊! (本章完) 第330章 这肥皂有妙用?烟火大会! 第330章 这肥皂有妙用?烟火大会! “咳咳~” 余象斗咳嗽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起来,咱们这肥皂倒是有些功夫在里头,所需油膏可都是从禽畜身上制取而出,具体配料可都是实打实的香料,桂、沉香、龙脑、香橼. 我们西山出品必属精品,如今产量还没有铺开,自然是要贵上一些的。” 像是肥皂这种新事物的出现,一开始就不可能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 就算是西山定价低,可产量若是上不来,最后也会被有心的商贾倒卖获利。 以藕煤的产量之大,西山尚且只能维持在北直隶地区的价格,出了北直隶之后,到了一些偏远地区,那可就是堪比黄金了。 底下的商贾早就等不及了,纷纷大声说道。 “余掌柜你便别卖关子了,却说说这肥皂香皂的价格,你就算是一块卖个十两银子,咱们也是要的!” “倒不必如此。” 张允修站在一旁笑了笑,他若真想将肥皂搞成奢侈品,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了。 此番就是要将肥皂打出知名度,之后随着需求和产量的不断增加,再推出一些性价比产品,让大明百姓都能用上肥皂,便就是应有之义。 他看了一眼余象斗说道。 “余掌柜,你便跟大家伙儿透透底吧~” “是。” 余象斗得了吩咐之后,这才面露微笑,朝着在场的商贾们拱手说道。 “诸位掌柜,西山素来便是讲究个让利于民,肥皂价格自然也不会贵,初步定价来一块肥皂五百文钱,一块香皂一两银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商贾们顿时陷入到沉寂之中,他们大气不喘的样子,似乎都要窒息了。 可在转瞬之间,商贾们便犹如点燃的鞭炮一般,一个个几乎要陷入到疯狂。 不是太贵了,而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 “余掌柜!你有多少?老夫通通都要了!” “我出高三成的价格!” “狗贼!三成的价格你都敢出?我翻倍全收了,今后生是西山的人,死是西山的鬼!” “呸!你这老货,还想便宜都占了去,老子把小妾都给了余掌柜,还没当上西山人呢!” 商贾们几乎吵闹成了一锅粥,眼看着便要打起来。 张允修扭过头审视着余象斗,眼睛里头满满都是质询的味道,似乎在说,你这小妾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大人”余象斗有些结结巴巴,“这皆是生意上的往来,要不回头我给您送过去?” 张允修可没有这种癖好,不过他倒不是个锱铢必较的迂腐之人,提醒着说道。 “将事情办好便都好。” “是。” 余象斗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险些想要将那个多嘴的商贾给撕了,他心里头来了火气,不由得大喝一声说道。 “够了!” 等到在场众人皆是恢复平静,他这才又笑着拱拱手说道。 “还望诸位知道,咱们这肥皂供应量实在是有限,目前乃是赔钱赚吆喝,所以每个人限量购买十块,多得那是万万没有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商贾们顿时偃旗息鼓,他们还想要争辩什么,可是西山的风格向来就是说一不二的。 没了商贾们在此捣乱,哄抬价格,不少寻常百姓也有了前来购置的机会。 “给我来十块!” “便给我拿一块吧。” “这香皂我家夫人甚是喜欢。” 这价格显然不是寻常人购买的,可因为限购的缘故,这肥皂就更加显得金贵许多,加之这神奇的效果。 但凡家底殷实些的,在看完试用完约有七八成,都是选择购置几块回去。 商贾们显然打起了其他主意,在外头加价收购百姓手里头的肥皂。 张允修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一来每个人限购十块,狼多肉少,商贾们根本抢不过来。 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商贾们对于此物的疯狂,将肥皂留在手里待价而沽,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不远处,万历皇帝看着一包又一包被拿走的肥皂,心里头是又惊喜又气愤。 喜的乃是,西山又将开辟一个全新的收入渠道,皇帝的小金库将越发充盈。 气愤的是,张允修这小子又拿银子不当银子,这肥皂任谁都能看得出其中的商业价值。 限购确实是天才一般的想法,可限价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神奇的玩意儿,放在宫中当御用之物都不遑多让,你小子竟然五百文钱就打发了? 五百文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很多,可对于达官显贵们不过是任意挥洒的数目。 他张允修难道跟银子有仇么! “这肥皂应该卖得更贵一些!” 万历皇帝恨不得将那余象斗从台上踢下来,换做自己上去跟商贾们推销。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肥皂啊! 可郑贵妃却是另外一种反应,为了不暴露身份,即便是皇帝贵妃也得乖乖排队。 好不容易轮到次序,她兴奋拉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咱们快前去试试,妾身等不及了。” 眼见着不少夫人小姐,用了那香皂之后,皆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便连走路都带着一股子香风。 郑梦镜身为贵妃如何又能够不心动,当下里也顾不得再给张允修使绊子了,拉着万历皇帝便兴冲冲地往前走。 万历皇帝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张允修,颇像是去教坊司,办事办到一半,发现隔壁房间是自个兄弟一般。 万历皇帝如今有个优点,不论是对于朝堂之事,还是对于西山经营,他嘴上有所怨言骂骂咧咧,可却并不会轻易干涉。 这或许是因为他懒得动脑子,也或许是他为了效仿爷爷嘉靖“无为而治”,却总归是弄巧成拙,反倒是让朝廷和西山正常运转。 “陛” 管事看到万历皇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时常在西山,便是能够看到万历皇帝造访,自然是一眼便认出来。 万历皇帝微微抬头示意对方不要声张,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咱们出银子,肥皂与香皂各买五块,便是帮着我取些清水来,现场试用。” 皇帝虽然日常不怎么在乎个人卫生,可也看过医学院里头的“细虫”,简单想想便知道,那经过无数人清洗的水盆里头,到底有多脏。 那管事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便备好了水与肥皂,以供郑贵妃试用。 其间他还不忘差人去跟张允修提醒一二。 实际上,张允修早就得到了皇帝的消息,倒不是他在万历皇帝身边安插人手,实在是胖皇帝体格过大,还带着一群“马仔”,在人群里头想不发现都难。 想来今日前来的许多朝廷官员勋贵,早就发现了皇帝的身份,不然排成长龙的队伍,又怎么会那么快轮到万历皇帝? 张允修与皇帝相互对视一眼,万历皇帝微微颔首,张允修则是略微拱手,二人皆是在不言中。 “还请老爷夫人试用。”管事十分周到地将一干东西准备好,把香皂放在了郑贵妃和万历皇帝的面前。 “那妾身便为老爷先行试试。” 郑贵妃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伸手去拿过那浅粉色的香皂,一攥在手中,她便觉得有所不同。 滑腻腻沉甸甸的手感,还有一种独特的幽香。 郑贵妃早已通过观察,将使用方法烂熟于心,她将香皂轻轻沾水。 水盆里头乃是新换出来的温水,双手放入也不由得有一股子舒适感。 随后,郑贵妃细细揉搓起香皂,在自己的手心手背轻轻擦拭。 伴随着一股子香气扑鼻,水盆里头的泡沫越来越多,郑贵妃眼睛也开始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郑贵妃才依依不舍地将那香皂放下,用另外一盆清水将手上泡沫一一冲洗干净,这个过程可谓是一丝不苟。 最后用干净帕子将手上清水擦拭,虽然仅仅是清洗了一双手,可郑贵妃却好似觉得,整个人都洁净如新,香气扑鼻。 她感觉精神似乎都受到了冲击。 香皂这种在后世烂大街的日用品,对于用了上千年皂角的古人来说,简直是天上神物。 郑贵妃兴奋异常,轻轻嗅着手背上头的香气,不同于胭脂水粉的腻味,这股子味道说不出来的清新。 “陛老爷!您看妾身这手,是不是白净了不少,还有股子香味呢~” 说话间,日常在后宫随意惯了,郑贵妃便整个人靠了上来,像是邀功一般趴在万历皇帝的怀里。 先前,万历皇帝装作是浪荡子弟的作派,自然是肆无忌惮,可这会儿他能感觉到不少人认出自己。 这皇帝的架子便得摆出来了。 “夫人稍等。” 万历皇帝一把拦住了郑贵妃,将其推到了一边,眼睛里头全部皆是那满是泡沫的水盆。 “且容夫君我来试一试。” 说罢,他便也照本宣科,握住那个香皂,将手放入到水盆之中。 不放不要紧,这香皂在手中这么一滑动,不慎从掌心滑溜出来,万历皇帝吓了一跳,可转而眼睛里头却绽放出神采来。 “此物竟如此光滑!” 他在心中发出感慨,转念之间脑袋里头想了很多,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香皂,双手并拢将香皂握在手心轻轻揉搓。 这顺滑的触感顿时令他打了一个激灵。 “妙哉!” 他下意识发出感慨。 …… 张允修知道万历皇帝有些荒淫,却不想皇帝竟荒淫到这种程度! 皇帝和后宫会喜欢香皂,这是预料之中,西山本已然备好皇宫一干用度,可万万没想到,万历皇帝另辟蹊径,会提出这种特殊需求。 余象斗在一旁嘿嘿一笑说道:“小人倒是觉得,陛下这般需求乃是合理的,这香皂不光能把东西洗得干净,还带着股子香劲儿,最难得是手感——滑溜溜的,比女子那吹弹可破的凝脂肌肤还要顺滑几分呢!” 说这话的时候,余象斗脸上表情越发猥琐。 张允修则是义正辞严地说道:“一派胡言,咱们这香皂乃是为了造福万民,不是去做那些淫秽之事!” 余象斗颇有些意外:“大人不想赚达官显贵们的银子了?” “我”张允修还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突然卡壳了,他险些忘记了这个茬。 想要从贵人们手里捞银子,还有什么比床笫之物更好的产品么? 届时狠狠加价,想来定然能让大明糜烂的权贵阶层,爆出不少银子。 两个人交谈之间,仅仅是过了两个时辰,西山准备的数万块肥皂香皂,便已然是兜售一空了。 余象斗看着那些空空如也的木箱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来一回便是几万两银子的进项。 要知道肥皂乃是低价兜售,不敢想象等到年后化工日用品工坊敞开了生产,会是怎样一笔恐怖的收入! “说起来。”余象斗不由地好奇询问,“大人为何不让陛下留下,咱们今夜的烟火大会准备已久,若是能让陛下看到,定然是会龙颜大悦!” 兵仗工坊筹备已久,便是为了今夜能够在促销会之后,再开一场烟火大会,为得便是在今日“守岁”之时,给全城百姓一个惊喜。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咱们可以在这西郊守着,皇帝可是不行,陛下就算是再不靠谱,那这一年一次的‘夕月坛祭月’‘奉先殿祭祖’皆是不能落下的。” 余象斗一拍脑袋说道:“罪过罪过,小人险些是忘记了,天家的规矩还是大的。” 大明皇帝的繁文缛节还是很多的。 特别是在“除日”和“元日”,皇帝不能四处游荡。 照着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的规矩,“除日”里皇帝要在夕月坛祭拜“夜明之神”与二十八宿诸神。 在这一系列的礼节之中,不单单皇帝要身着衮龙服,百官也要共同陪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国祭完之后,那便是在奉先殿里头的“家祭”,祭拜历代先帝,行三拜九叩,奏乐读祝,来体现皇帝“敬天法祖”的合法性。 更不要说到了“元日”,朝廷惯例举行“元日朝贺”。 万历皇帝这一整年的朝会都能称病不开,可元日的朝会那是万万不可能不去的。 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寅时而起,将流程老老实实地走完一遍。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等到了天色渐黑,西山剧院门外的集市便徒然少了不少人流。 许多官员勋贵和携带的一干家丁,皆是匆匆离去。 “恩府.咱们也该走了” 剧院书房里头,申时行看着张居正背影,忍不住提醒说道。 (本章完) 第331章 孝死为父了?公主快看烟花! 第331章 孝死为父了?公主快看烟! “‘夕月坛祭月’‘奉先殿祭祖’都是要紧事,‘元日朝贺’‘元宵灯会’,礼部与太常寺那头还堆积着大半事宜未理,明日朝会要见的朝鲜、安南、琉球三国使臣,也已陆续抵京” 申时行在一旁继续提醒着说道。 连皇帝都要亲自忙着参加典礼,张居正这位内阁首辅自然更无半分空闲。 可张居正却置若罔闻一般,他紧紧盯着下头集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时天色已沉,暮色渐浓。 然而,广场中央的那堆篝火依旧烧得旺盛,四处悬挂的煤油灯,也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贵人们纷纷乘轿离去,可百姓们显然不愿放过这好不容易取消宵禁的机会,继续聚集在集市里头迟迟不肯退去。 戏台前挤满了人,叫好声混着琴声飘得老远。 小吃摊前冒着热气,三三两两的汉子围着桌子,就着酱肉啃馒头,发出一阵阵大笑。 还有妇人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在杂货摊前捏着铜板挑挑拣拣。 这般烟火气带着祥和,竟然令素来勤于政事的张居正也生出几分流连。 最后,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小戏台子上,那台上二人穿着夸张戏服,在扯着嗓子唱词,唱腔实在是无法恭维,故而周围并没有多少百姓,可却有许多读书人围着叫好。 张居正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从袖中掏出千里镜,对着戏台那么一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好家伙,那乔装打扮,脸上涂得一黑一红,像是关公张飞一般的,不正是自家那两个逆子——张允修和张简修么! 再往戏台周围瞧瞧,一群人醉得东倒西歪,有的拍着鼓有的敲着碗。 还有的举起同门师兄弟,将其两脚叉开,便往柱子上头撞去。 这疯疯癫癫群魔乱舞的样子,险些没让张居正气得背过气去。 “这逆子!”张居正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便是要发作。 申时行连忙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凑到近前,劝慰说道:“恩府,您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今日恰逢节庆,集市上本就该热热闹闹的。张掌卫事这一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奔波操劳,难得有机会松快片刻,让他随性些也无妨。” 他瞥见张居正仍旧眉头紧锁,便赶忙提醒着说道。 “张掌卫事性格荒唐了些,可本事还真是天纵奇才。 方才那肥皂一亮相,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能与之比肩之物,可谓真正的造福于民。 若是真能推行开来,又是一个造福万民的利器,朝廷也能从中赚取不少银子。” 不知道为什么,“天纵奇才”这个词,申时行感觉自己都要说顺嘴了。 然而,他却不觉得有失偏颇。 毕竟张允修给大明带来的变化,即便是再反对他的清流言官,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就说今年岁末,朝廷给京官发放的“年货”。 往年总免不了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可今年不仅样样足数,连品类都比往年多了整整一倍。 那些年货里头,还有不少西山的紧俏货物,例如新改良的藕煤,细腻上好的江南丝绸布匹,还有在大明畅销的煤油灯,西山大棚的绿叶菜等等,样样都是实用又体面的好东西。 京官们看着丰富多样的年货清单,嘴上骂骂咧咧,可心里头却真就是喜气洋洋。 事到如今,朝廷离不开张允修,京城的许多官员也早已跟他绑在了一起。 便连张居正这个首辅有时候也是望尘莫及。 听闻此言,张居正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微微颔首说道。 “这小子倒确实让我大明暂时脱了财政窘迫的困境,起码今后四五年内不再为银钱发愁。不过.” 他话锋一转。 “功过相抵,山高水长,他到底能走多远、成多大事,还得再看”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 可站在一旁的申时行却看得真切,凭借着经验,再看张居正嘴角勾起的弧度,便可以看出,他这心里头早已乐开了。 天底下的父亲大都皆是如此,不论心里头如何开心,嘴上却偏要摆出一副严苛模样。 张居正尤甚。 轻轻踱了两步,张居正将铜制千里镜小心翼翼地收回到锦袋中,这东西显然也是张允修送给他的。 张居正复又背着手,装作没事人一般说道。 “咱们去文渊阁吧,偌大的朝廷摆在这,即便是节庆时分也是闲不下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倒还是有些不同,那逆子前几日非要给文渊阁准备饭菜,说是守岁之时定然要吃些好的。 你我二人前去,今夜便尝尝他西山的手艺。” 申时行面露惊喜之色:“学生听闻,这西山饭食于京城乃是出了名的,许多酒楼食肆皆是要前去取经求教。” 他笑着感慨。 “张掌卫事孝顺,学生倒是跟着恩府沾光咯!” “孝顺?” 张居正微微停下脚步,面色十分古怪,冷不丁说了一句。 “倒是孝顺死了。” 申时行哑然失笑。 这恩府说起话来,竟也沾染上了张允修的脾性。 年关这些日子,朱尧媖带着王恭妃回到了景阳宫。 好在王恭妃怀有身孕,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七个月,照着仁民医馆里头的说法,正处于孕中期,属于较为稳定的时期。 趁着年关回宫参加一些礼仪,对于王恭妃今后也是好的。 朱尧媖近来医术越发精进,在医馆内时常也可以为一些百姓问诊,不过她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一回到景阳宫中,便成日里躲在书房,没日没夜的整理笔记和攻读医书。 今日乃是除夕,朱尧媖陪着王恭妃走完一干礼节,便又回到书房之中,开始翻阅李时珍日常的行医记录,比起寻常医书,这东西显然更具有参考和学习价值。 在翻阅的过程之中,朱尧媖不难发现,李时珍的医学确实是冠绝天下,可即便是他,再遇到一些病症也是束手无策。 前来问诊的病人里头,除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十个能有五六个痊愈便已然算是幸运。 这还是在研究出“大蒜素”和一干医疗器械的情况下。 而每每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论是李时珍还是仁民医馆的一干大夫,有且仅有一个办法——找张允修! 那笔记之上,时不时便会出现一句“士元提到若是.”“恩师提示说到若是.” 这些提点往往便是解决问题和病症的正确方向。 照着这些记录,朱尧媖越看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张允修的医术了。 他简直是个天纵奇才,可偏偏什么都有所涉猎。 朱尧媖脑袋里头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不觉之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张允修的身上。 “不知那青霉素何时能够研制成功?还有手术、麻药,这一干研究若都能成功,不知又会有多少百姓受到救助? 届时张士元便是古往今来医道第一人,而我朱尧媖.” 说到此处,朱尧媖脑袋里头不由得浮现出画面。 不知是哪朝哪代,张允修乃是悬壶济世心系天下的神医,背着一个药箱游历天下。 而她朱尧媖则是某位王府家的郡主,偷偷跑出王府,成为了张允修身后的小徒弟。 小徒弟朱尧媖每天都有无数问题,时常也会犯一些小糊涂。 这个时候,先生张士元便会宠溺地轻敲她的脑袋,用温柔的语气说上一句。 “媖儿,为师昨夜不是与你说过,你怎得又忘记了,该罚.” 正当朱尧媖陷入到话本小说里的美好幻想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殿下!殿下!” 小侍女刘婉儿个头不高,这嗓门却是奇大,她迈着短腿,跌跌撞撞地冲向寝殿之中,险些摔了个趔趄。 朱尧媖一下子从幻梦中惊醒,颇有一些恼怒,可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刘婉儿,心里头顿时软了下来。 “你这小婢子,让你不要咋咋呼呼,又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是让你传个话而已,冒冒失失的模样,若是把脸摔坏了,看你如何见人。” 刘婉儿则是嘿嘿一笑说道:“婉儿不急着,可这不是怕殿下急着咧~” 朱尧媖顿时脸上一红,一巴掌便拍在刘婉儿的屁股上说道。 “你这婢子,又在戏弄本宫!” 可她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张士元他如何说?” 刘婉儿低下头,神色有些黯淡地说道。 “殿下,张掌卫事他先前忙着卖肥皂呢,奴婢好不容易寻到他,他却说恭妃的情况无碍,殿下你如今医术高明,定然是十分周全,眼下这时节他不便入宫。” “呆子!”朱尧媖气得直跺脚,“本宫是让他进宫来给恭妃看病的嘛!” 朱尧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王恭妃身体不适”的这个理由,便是想要跟张允修见上一面。 可这个不开窍的男人,竟然转头说自己医术高明,自己稀罕这夸奖么! “殿下。”刘婉儿忍不住提醒说道。“张掌卫事说得没错,今日乃是除日,他确实不便进宫,再者说西山促销会还有一干事务,他想来是脱不开身的。” “正是因为是除日,才越发要抓紧,过了今日,我便是” 朱尧媖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婉儿关切说道:“殿下你怎么了?这一两日之间有什么.” “好了。”朱尧媖摆摆手说道。“你先行出去吧,我有些乏了。” 刘婉儿直到出了书房之后,才猛然间想起来。 她小脸也不由得露出担忧的表情。 “险些忘记了,殿下明年便到了出阁的年纪,想来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要给她寻个驸马了。 张掌卫事乃是朝臣之子,想来是无法被选作驸马的,殿下可如何是好.” “不成!”刘婉儿一拍大腿说道。“我得去跟张掌卫事告知此事!” 大明礼仪十分繁琐,朱尧媖头戴九翟冠,身着翟衣,搭配霞帔,犹如木头人一般,跟随在万历皇帝的身后。 皇家一干成员皆是在列,万历皇帝在最前列接过礼部尚书余有丁递过来的祝文,念诵着说道。 “维万历九年,岁次辛巳,除夕之日,孝玄孙嗣皇帝朱翊钧,敢昭告于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 祝文念罢,万历皇帝带领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 紧接着便是设于乾清宫的家宴,各类琳琅满目的菜色被端上桌,宫门外也响起零星爆竹之声。 说是“家宴”,实际上规矩一点也不少,每个人皆是说着场面话,席间还有各类赐福环节,礼节很是喜庆,可朱尧媖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温情。 倒是万历皇帝重情义,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活脱脱一个大家长模样,将写上“福”字的金笺递给朱尧媖说道。 “皇妹收着这福气,等到了万历十年,朕给你寻个如意郎君。这半年来,恭妃全都仰赖你的照顾,朕这个当哥哥,定然不能亏待了你。” 朱尧媖脸上一僵,可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尧媖谢皇兄赏赐。” 万历皇帝带着两个黑眼圈,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模样,像是个弥勒佛一般,对于一干皇室成员大肆封赏。 等到了亥时三刻,守岁仪开始。 钦天监官在殿外高声报时,乾清宫内外同时响起钟鼓声。 每敲十二下,太监便会喊一声“辞旧岁”,宫人需齐声应和。 万历皇帝手持桃木剑,对着殿门虚劈三下,这是“驱邪”的古礼。 等到这一干礼仪推行完毕,到子时之前,一干皇室成员终于是可以松口气了。 朱尧媖坐在椅子上,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盯着那繁星点点的夜空发愣。 夜空中时不时会有些烟火绽放,往日里朱尧媖最喜烟火,可今日却觉得毫无趣味。 “这西山的烟火怎么还没放?” 万历皇帝高座在丹墀之上,不由得好奇看向夜空之中。 这一天折腾下来,他已然是精疲力尽,可心里头却没有忘记,兵仗工坊制造的烟火。 “张士元那小子可是说过,这烟火跟寻常可大不一样,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冯保在一旁笑着提醒说道:“陛下忘记了,这西山还跟礼部有所禀报,要在恰逢子时燃放烟火,便是要讨个好彩头。” “何时到子时?这时间实在是难熬。” 万历皇帝在一旁嘀嘀咕咕,朱尧媖却有些度日如年,她忍不住起身朝着皇帝行礼说道。 “皇兄,尧媖今日身子”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响,所有人几乎都是吓了一跳。 特别是那郑贵妃,感觉到椅子都在晃动,险些喊出来。 “护驾.”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万历皇帝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高声喊道。 “放了!放了!果真是绚丽多彩!比之寻常烟火要大上无数倍!哈哈哈哈哈!这烟火朕也参与了!” 万历皇帝在西山最经常去的便是那兵仗工坊,可以说是见证了西山烟火的诞生,如今看到如何能够不兴奋。 朱尧媖下意识转过头去,烟火绽放的光华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便是在紫禁城外,五颜六色的烟火几乎占据了半片天空,这番绚丽的景象,几乎将京城每个人吸引。 郑贵妃容失色的模样,这会儿终于是反应过来,忍不住上前靠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这烟火好生吓人.” 可却又被万历皇帝一把推开。 “聒噪!” 万历皇帝双眼紧紧盯着天空,不一会儿却皱起眉头来。 “这烟火的图案怎么不太对劲?” 经过皇帝这么一提醒,朱尧媖才注意到,这天空中的烟火,不单单是呈现束绽开的模样,甚至还有字迹。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当归”“黄芩”的字样,似乎是药材的名称? 万历皇帝颇有些不悦地说道:“士元这小子又在胡闹,这大喜的日子放什么药材,岂不是咒人生病?” 冯保在一旁笑着说道:“陛下险些忘记了,这当归乃是女科圣药,恭妃娘娘怀有身孕,这当归字样乃是祈福娘娘与皇嗣福寿安康嘞。” 许多东西便是靠着解读,经过冯保这么一说,在场之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太后尤为认可地点头说道:“他倒是有心了,还请上苍保佑,开春能令恭妃母子平安。” 说罢,她便又转起手腕上头的佛珠。 对于李太后来说,没什么比皇家子嗣更为重要的了。 朱尧媖对于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整个人皆是沉浸那夜空的绚烂烟火中,她眼神有些空洞,一直复述着两个词语。 “黄芩。” “当归。” 这两个药材看起来并不像是冯保解释得那么简单,可朱尧媖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深意。 这个时候,身旁传来稚嫩的女声。 “殿下这都忘记了?这当归乃是女科圣药,可与黄芩却并未明确。” 朱尧媖猛地转过头,不由得惊叫出声来。 “婉儿?你何时回来的?” 刘婉儿一脸无奈地说道:“适才,人多眼杂,婉儿实在难以提醒殿下,捎来张掌卫事给殿下的回信。” 朱尧媖紧紧皱眉:“什么回信?” 刘婉儿连连叹息,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黄芩和当归合在一起便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永宁’。” (本章完) 第332章 万历十年来了!公主你便是从了吧! 第332章 万历十年来了!公主你便是从了吧! 天空中飘荡着细碎的雪粒。 朱尧媖紧紧盯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要将上头每个字都看得真切,可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即便是西山的烟火,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在天空中烟消云散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火气。 “诶呀!怎么就没了呢?快派人去西山,让士元再放一批出来,这大过年的,如何能不让人尽兴?” 万历皇帝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似乎恨不得现在便赶到西山,亲手再燃放一些烟火。 只可惜再过三个时辰,这元日朝贺便要开始了,他这个皇帝万万没有出宫的道理。 朱尧媖置若罔闻的样子,口中还在念诵着“当归”“黄芩”两个词语,猛然间她眉头的愁绪渐渐消散,不由得缓缓自言自语说道。 “他这是玩了个字谜,这当归、黄芩乍一看毫无关联,可自前朝以来,盛产地皆是山西永宁州,尤其是那黄芩,民间许多老大夫问诊开药之时,甚至会以‘永宁’二字代称。” 她顿了顿,似乎是反过来为刘婉儿解答一般。 “若只当是‘当归’二字,倒是不显见,可‘当归’与‘黄芩’并列此处,意思便是完全不同了。 二者皆是永宁,可合在一起又可并称为‘永宁当归’!” 说到此处,朱尧媖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倒是有心了.” 若朱尧媖乃是躲在深闺之中的公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暗藏的深意。 可朱尧媖乃是深谙医道之人,甚至比起医馆内许多大夫还要认真用功,这些日子在仁民医馆照顾王恭妃,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不知这“永宁当归”其中深意。 “对对对!” 刘婉儿适才还十分苦恼,想不起来张允修说了什么,这会儿拍着脑袋兴奋说道。 “还是殿下聪明,最为关键的是,这烟火乃是西山所制,紫禁城门外的烟火也是锦衣卫一手安排。 这‘永宁’二字又是殿下你的封号。 此举无异于.” 说着说着,刘婉儿眼睛里头都在冒星星,抱住朱尧媖的手臂摇晃说道。 “殿下这可是话本小说才子佳人里头的桥段,你要不然便是从了吧,奴婢可不想看到坏结局,定然是要大团圆结局的!” 平日里看到话本小说里头的悲惨结局,刘婉儿都恨不得上去给那作者两巴掌,在现实里头看到,即便她有些私心,可还是希望朱尧媖好。 可朱尧媖扭头看了看万历皇帝,又看了看一眼严肃的李太后,却是摇摇头说道:“你莫要再胡言了,此事若是传言出去,不单单是惹来祸端,还是害了他。” “这便是够了。”朱尧媖低下头,笑得有些温润,却也带着一丝苦涩。“我与他二人注定乃是有缘无分” “不是的不是的。” 刘婉儿连连摆手,急切万分的样子,她想起什么,立马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塞入到朱尧媖手中说道。 “此乃张掌卫事送给殿下的新年礼物,名义上乃是犒劳公主给予医馆之帮助,实际上” 朱尧媖愣了一下,将目光落在描有金漆的礼盒之上,青葱一般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微颤。 她心神微动,伸手揭开盒盖。 只见盒中铺设一层雪白的絮,上面躺着五块半月形的香皂,摆放讲究整齐,皂体莹白如玉,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朱尧媖有些惊喜,也有些疑惑的样子,抬头看向刘婉儿,眼神里头满是问询。 刘婉儿嘿嘿一笑说道:“殿下不是眼馋那西山的促销会么?奴婢可是听闻,这香皂乃是促销会上最为出风头的物件。” 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在远处的郑贵妃。 “便连贵妃娘娘在场看到后都是爱不释手,如今手头上也仅有一块嘞。” 刘婉儿眼睛里头有些羡慕地说道:“您几块可是完全不同,照着张掌卫事的说法,这玩意儿‘料头硬’‘底子正’,其他人皆是千篇一律的淡淡香,唯有您这个带着一股子药香,里头乃是特制的药材,专门令女子皮肤白皙光滑” 也不知是张允修的原话,还是刘婉儿的添油加醋,给朱尧媖听得一愣一愣的。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起,抱在怀里面生怕碰碎了一般。 二人身份有别,可张允修还是搞出了两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自小在宫中感受人情冷暖的朱尧媖,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失神。 她生怕被刘婉儿看到失态,连忙转过身去,抽了抽鼻子,随后笑着打趣说道。 “那说起来,张士元这礼物倒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刘婉儿很认真地点头:“殿下,这制作出烟火,再造出这肥皂出来,天底下可不是除了张掌卫事便再无他人么?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做不到的。” 她看到朱尧媖又是惊喜又是忧虑的表情,不由得继续提醒说道。 “殿下却是看不明白么?张掌卫事神通广大,便连皇帝陛下也要倚仗,陛下与他相交莫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么?” 刘婉儿意有所指,朱尧媖也似恍然大悟一般,抱着那个锦盒怔怔出神,喃喃自语说道。 “是啊,他那么厉害,定然是有办法的。” 一刻钟之前。 西山剧院外头的广场上,即便是到了子时,这里的热闹依旧是不减。 许多百姓拖家带口,一同选择在西山看起了烟火。 张允修显然带了私心,这西山这头的烟火,便不是什么“当归”“黄芩”,乃是正常的“福寿安康”。 在广场中央的篝火旁。 西山工坊忙碌了一整年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在广场上席地而坐,聚集在一起,用烈酒就着几碟子小菜,对于西山之未来大谈特谈,满眼皆是对于西山未来之畅想。 妇人们含蓄许多,会找个小摊子聚集在一起,亦或是谈论着自家对于织工的心得,亦或是炫耀着自家娃娃在学堂里头的成绩。 孩子们显得异常兴奋,特别是看到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之时,皆是欢呼雀跃起来,有些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便开始许愿。 许的大多皆是“吃到烧鸡”“课业少一些”“成为像是张恩公那样的人”,这般简单朴素的愿望。 这番其乐融融的景象,伴随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不由得令人沉醉。 一处不知名的摊子上。 张溶刚刚出朝廷回来,便乔装打扮一番来了这西山,在这路边摊上点上一份热腾腾的下水卤煮。 看到此情此景,他苍老的面容也不由得泪流满面,可嘴里还是怒骂了一句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如何整得这么多样!” 张元昊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远处的小戏台——师兄弟们正围在那里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唯有他,得安安分分守在老爹身边。 他实在不懂,还有三个时辰便是“元日朝贺”。 老爹张溶身为勋贵里头的老资格,不好好带领众勋贵朝贺,却非要拽着他赶来看这西山景致。 那股上心劲儿,竟比师父张允修还要浓烈几分。 眼见着儿子一副心不在焉、魂游天外的样子,张溶不由觉得有一股子火气直冲头顶,他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跺跺脚,指着张元昊鼻子骂道。 “你这混小子,乃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大明开国至今,何时有这般鼎盛气象?这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市井充盈的光景,若非要说,那得是仁宗、宣宗爷时候的年月了! 自土木堡之变折了国本、鞑靼年年叩关侵扰、东南倭寇又肆虐不休,这些年里,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我等久历丧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太平景象了?!” 对于张元昊这样的公子哥来说,这番景象虽然是惊艳,可却说不上有什么感慨,最多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可对于张溶这位出生于正德年间,又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老臣来说,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令人感慨的了。 “咳咳咳~” 张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抹了抹眼泪,这才艰难地说道。 “有生之年,若能见我大明根除边疆之患,百姓皆是能够这般安居乐业,老夫却是死而无憾了。” 张元昊连忙上前帮着张溶舒缓气息,他轻轻拍着老父的后背说道。 “爹你却也别操心,如今咱们西山欣欣向荣,西山屯田所的大棚里头,还培育着一样神器,兵仗工坊、医学院、机械学院,各个皆是在研究着好东西。 若等到一干神器出世,这鞑靼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天底下也将再无苦难。” 张元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虽然他成日里在西山剧院,可毕竟乃是张允修的亲传弟子,对于工坊里头的事情,自然是有所耳闻。 “你不懂!你不.” 张溶老泪纵横的样子,哭着哭着竟然有些失声了,随后便激烈咳嗽起来。 “爹爹!”张元昊上前连忙帮着拍背,看到脸色苍白的老父亲,不由得关切说道。“您感觉如何?近来您这嗓子总感觉有些问题,要不等元日朝贺后,我带您去李药圣那边看看?” 一听到李时珍的名字,张溶便有些应激了,他声音干哑,却还是急忙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再去那什么劳什子仁民医馆,老夫这身子却是要被折腾死,倒不如在家将养着。” “可是.” “不必多说了。” 张溶摆摆手说道:“起轿回城吧,元日朝贺不得错过。” 锦衣卫诏狱的牢房之中。 王锡爵就着一盏油灯,十分认真地看着一本《安南志》。 “安南国夷人,性狡诈,好浴,信鬼神,重丧祭附山耕稼,树桑,滨海捕鱼煮盐” 王锡爵很是细致地将笔记誊抄在手记之上,时不时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汉时士燮任交趾太守,兴学重儒,通诗书礼义,为安南人尊称为‘士王’,后唐宋时期多有教化,又到前朝多次派遣使节官员。 嘉靖朝湛元明,湛少保也曾出使安南之地,传播我儒学礼制教化,辞却私赠、宣扬廉洁可谓是成一段佳话。 吾等此番前去,定然也不能埋没了先人之威名。” “砰”地一声。 正当他自言自语之间,外头天空中的炸响,突然给他吓了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乃是待在对面牢房里头的王世贞,他忍不住说道。 “难道京师有叛军侵扰?” 言语间甚至还有些兴奋。 王锡爵又听了两声,忽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非是什么叛军,元美兄却还是不知道吧?元日已然到了,这万历十年也到了,西山捣鼓出一个特制烟火,比之以往烟火,要更加绚丽多彩,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王衡时常会给他来信,王锡爵对于外头的事情,还算是有些了解。 王世贞却是嗤之以鼻:“不过是劳民伤财的架子,如今却是春风得意,且看他完蛋。” 王锡爵连连摇头说道:“元美兄何必如此执着,你我犯下大错,能够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已然是不易,今后想着如何教化番邦,也算是不毁圣人门徒之名。” 王世贞咬牙切齿地说道:“尔等去得是安南,我去得乃是倭国,倭国比之安南野蛮何止数倍?如何能够相比较?他张士元便不存好心!” 连日来关押在监牢之中,已然令他有些神经质,一幅癫狂的模样。 “这倒也好,等到了倭国之后,我便重振旗鼓,教化倭国庶民,届时反攻大明,重夺正统,也不是痴心妄想! 总比你这贪生怕死之徒,竟厚颜无耻,为那张士元伏低做小,任其摆布,以换取一时安宁.” 王世贞越骂越脏,王锡爵却已然是习惯了,不单单是因为王衡的缘故,更加是他越发看清楚了西山的真正实力。 从王衡的描述中,以及他平日里接触到一干西山之物,便可很清楚的知道。 西山便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庞然大物,西山所掌握的力量,以及其掀起来的变革,恐怕悉数历朝历代都难以找到。 此乃千年未有大变革之期,任何阻挡在西山面前之人,都将如同土鸡瓦狗一般崩碎。 若是照着以往历史来说,张允修取得了政治上的胜利,对于他们这些“反对派”,定然是不可能心慈手软。 不要说是流放,抄家灭族恐怕才是最为妥当的处置。 换做王锡爵自己,也定然是会这样做。 可张允修偏偏就是没有,偏偏就是将他们这些人流放到藩国之中,说什么教化蛮夷。 他难道不害怕资敌么?不害怕这些人带着蛮夷反攻大明? 如今王锡爵明白了,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实力和能力有着十足的自信,甚至周边的那些番邦国家,都已然不在他的眼里。 这一点从西山所创造的成就,以及海上那一支所向披靡的“海贼”便可管中窥豹。 可王世贞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宁愿沉溺在自己复仇的幻想之中。 王锡爵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看向长子王衡给自己送来的一干书籍,将王世贞的无能狂怒抛在脑后,又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万历十年。 正月初一,寅时。 奉天殿外太监宫女脚步匆匆,对于今日之朝贺开展了一番精心布置。 尚宝司设御座、宝案、香案。 锦衣卫陈卤簿仪仗。 教坊司设乐、乐器于丹陛东西北向。 万历皇帝则是又穿上了繁重的衮服冠冕,他黑着眼圈,整个人犹如干瘪的气球一般,可还是要打起精神。 “这破皇帝当得甚是无趣。” 万历皇帝将两手张开,任由太监宫女们服侍摆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张诚在一旁吓坏了,连忙跪下说道:“陛下慎言!慎言呐!” 这话给旁人听过去,不知道又是一番怎样解读。 “可以了。” 万历皇帝将左右给支开,单单留下张诚问话。 他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朕问你,昨日在西山购置的一干货物,可转手卖出个好价钱了?” (本章完) 第333章 陛下何故厚此薄彼!倭国来的女使节 第333章 陛下何故厚此薄彼!倭国来的女使节? 听到万历皇帝的问询,张诚顿时面露难色,他支支吾吾的模样,顿时满头大汗。 万历皇帝目光一拧:“你这狗东西,该不会将此事给忘记了吧?” 张诚吓得连忙跪地叩头说道:“陛下饶命,奴婢昨日忙着帮陛下购置西山促销会一干货物,晚上便回宫处置‘国祭’‘家祭’‘元日朝贺’一干事宜,实在是没有时间,将那些货物售卖出去。” “不过陛下您放心。” 张诚又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咱们这些货物皆是低价买入,存在京城皇庄的大小仓库之中,还怕跑了不成,等到过几日过了年关,再往市面上一销售,或是在京城里头,又或是在北直隶,想必咱们定然能大大捞上一笔!” 实际上,张诚对于张允修的手段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在张诚的眼里头,张允修那些赚钱的营生,不就占了一个取巧么? 若是自己也能从古籍里头找出些点子来,靠着底下干儿子们的努力,做得定然会比张允修好。 藕煤、现代医学、烟火、肥皂等等,这些皆是能够赚大钱的营生,他张允修偏偏放着银子不赚,说要什么惠及百姓? 好人都给他当了,可少赚银子的乃是他们这些宦官和陛下啊! 换做从前,皇家的生意皆是由着宦官们来运营的,如今倒好,他锦衣卫鸠占鹊巢,竟然倒反天罡,要凌驾于东厂西厂之上了。 在张诚的眼里头,那些西山少赚的银子,本来就该是他们的。 此番万历皇帝想出的“及时止损”之策,一半是心血来潮的念头,一半也少不了张诚等宦官在旁煽风点火。 万历皇帝心里头还是没有底的样子。 可他心里终究没个准谱,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尔等的忠心,朕自然知晓。但论起生财之道,还是得倚仗士元才稳妥。要不,你还是……” 话未说完,张诚顿时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样子。 “陛下!陛下三思啊!为何偏偏厚待那张士元,让他日日得蒙重用?”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 “我等奴婢夙兴夜寐、操劳奔走,却连一丝龙恩雨露都沾不上边! 如今西山将煤矿也拿了去,各地矿产开采也都尽数入了西山口袋,咱们银官局子如今已然形同虚设.” 自从西山发迹之后,万历皇帝的注意力全部皆是在西山之上,无他,实在是赚钱效率,比之前那群太监要高出太多了。 以至于本来管理矿产采练的银官局都成了清水衙门,还有掌管采买的御马监,近来皆是被勒令使用西山的货物。 甚至许多物件,万历皇帝都喜欢照着西山的标准来一份,以至于宦官们的油水大大减少。 可万历素来念及旧情,尤其对身边伺候的人更是心软,若非如此,张诚这般性子的宦官,也断断留不到今日。 他沉吟片刻,暗忖西山一家独大确实非长久之计,终于松了口。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十万两银子的货物,你这些日子便好生经营,务必将生意给做好了,若是赚到银子,朕必然是大有赏赐。” 如今内帑充盈,万历说这话时语气轻松,十万两银子仿佛只是小数目。 可张诚心里头很清楚,如今内帑确实不缺十万两银子,然而对于视财如命的皇帝来说,这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连忙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喜不自胜地谢恩:“谢陛下恩典!奴才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若真要说与张允修争锋,以他如今的手段和力量,那自然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从对方嘴里分出点肉来,总该还是可以的吧? 张诚心里头盘算着,已经开始幻想着今后赚到银子的美好生活了。 “元日朝贺将至,起驾去皇极殿吧。” 万历皇帝看了一眼外头微微亮起的天色,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人皆说皇帝好,为何皇帝之位坐起来竟时常觉得这般束手束脚,半点也不自在呢? 他心中暗自思忖,脸上却依旧摆出了帝王该有的威严模样。 天还未破晓,在宫灯的暖光之中,三声钟鸣便自谯楼荡开,丹陛两侧的锦衣卫按刀肃立,乌纱帽上头的帽翅时不时摆动一下。 张允修头戴梁冠,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精神奕奕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熬了个大夜,还喝酒的样子。 今日这“元日朝贺”,他这锦衣卫头头,自然也没有缺席的理由。 “圣驾至——” 随着冯保的高声唱鸣,万历皇帝的仪仗缓缓前来,小胖皇帝身着十二章纹滚龙袍,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龙椅。 紧接着太和门的广场上,首辅张居正带领文武百官共同行礼,绯色、青色、紫色官袍层层迭迭。 “吾皇万岁!” 后续的礼节按部就班,冯保持节宣诏,声音在太和门内外不断回荡。 这诏书的内容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的严格拟订,所表达内容无非是为天下祈福,希望万历十年风调雨顺,教导百官要清正廉洁等等。 内容每年都大差不差,可文字和引经据典却每年都大不相同,这也是一种非同一般的能力。 当然,今年跟往年有一点不同的就是,里头还加了不少对于万历九年功绩的吹捧。 诸如什么整治瘟疫、安定流民、平抑物价、惩治贪官污吏劣绅等等。 献礼的环节倒是有些意思,各省贡物一一献上,诸如江南云锦、川蜀蜀锦、辽东人参等等。 往日里,总有一些清流言官,要在典礼之前和之后一番弹劾,说什么朝廷劳民伤财,地方官员献礼实在太过奢靡云云。 可今年却少了很多这种声音,一来乃是清流言官接连损失大将,已然是伤筋动骨再无气候,二来乃是这锦缎丝绸已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自从西山推出个什么“天工纺织机”后,不单单是布匹价格下跌,便连丝绸锦缎的价格也随之疯狂下跌。 以至于在不少达官显贵眼里,穿着绫罗绸缎已然不是什么身份的象征了。 待到一干礼毕,张居正再带领百官一番三跪九叩,便起身奏报起万历十年岁首新政一干事宜。 这新政内容,实际上许多朝臣心里头都已然是清楚万分,也由不得他们不清楚,毕竟有个张允修成天在一旁宣扬,他们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能够拿到朝会上来公开说的,基本上都早已有了论调。 万历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却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过好在张居正的奏疏言简意赅,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 “元旦朝贺”的流程走到这里,总算是到了重头戏。 “宣诸国使节!” 随着太监的一声呼喊,礼部礼官便引领各国使节入殿,朝会的气氛就更显得热闹几分。 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张允修,后者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往年使节觐见也便是见了,收到一些番邦送来的礼品,朝廷再给一些赏赐便已然是结束。 可今年这“万国来朝”却是大不相同,不单单是乃是各国觐见,更加是再宣扬大明国策。 从万历十年开始,大明要真正开海禁,并与各国加强通商往来,甚至还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前去各国协助学习儒家教义。 各国是否会配合,也关系到大明今后会赚多少银子,江南生产出来的一干冗余丝绸布匹,是否能找到合适的销路。 随着使节一个个入场,他们所上贡的礼品也一一唱鸣。 “倭国使节,进献萨摩烧瓷瓶十对,濑户珍珠三百串,武士刀一千柄” “朝鲜使节,进献人参二百支,青瓷梅瓶” “安南使节,进献象牙五百对,沉香木.” “土鲁番使节” “撒马儿罕.” “乌斯藏” 单单是念诵朝贡贺礼还有朝贡人员名单,便又险些去半个时辰 待到所有人皆是站定,这天色也亮了起来,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丹陛之上,映衬着万历皇帝的衮龙袍更加显得耀眼。 “安南国王,谨遣外臣阮文忠,拜见大明皇帝陛下元日新喜” “朝鲜国王,特遣外臣李仁信,拜见大明皇帝” 这安南使节阮文忠看起来略有些桀骜不驯,相比较之下这朝鲜使节李仁信便显得十分谦卑的样子。 使节态度的不同,自然也与双方国家地位有所不同,朝鲜如今倚仗大明的护佑,世代国王皆是称臣于大明。 可这安南却大不相同了,自明初黎利起义之后,明军在安南之地接连失利,安南历经黎朝莫朝,国内动荡不堪,即便是名义上将大明奉为宗主国,然而实际上却暗暗有以下犯上之心。 此番大明开海,且要派遣一干大儒传教,安南显然是众矢之的,自然也是更为警惕。 当然,即便安南使节再蹦哒,也不敢公然反对大明,毕竟如今安南国内南北郑阮纷争不断,又有黎朝宗室复辟,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各方势力皆需要倚仗大明这杆虎旗。 最为特殊的当属是倭国。 倭国使节细川幽斋身着深蓝直衣,头戴乌帽,与往日里倭国人蛮夷姿态不同,他显得温文尔雅。 细川幽斋俯身跪地。 “倭国国主,遣外臣细川幽斋庆贺大明皇帝元日之喜,愿两国邦交永固,海疆无波。” “外臣细川伊也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百官们才发现,这细川幽斋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穿着十二单衣,外层罗纱轻透,内层襦裙色彩层迭。 这种倭国贵族女子的装束,借鉴自唐朝的襦裙,可领口的神社纹样、腰间悬挂的青铜铃,又透着几分倭国本土的神道教色彩。 看起来算是雅致,可总让人觉得有一丝怪异。 “平身吧~” 万历皇帝指尖轻轻叩了叩扶手,目光掠过细川幽斋,最终落在那女子身上,不怒自威的样子。 “细川使节,尔奉国主之命来朝,为何要带一名女子入殿?我大明朝会,非王公贵族、使节重臣,岂容闲杂人等擅入?” 细川幽斋能被织田信长派到大明,自然是精通一些汉语的,来之前也做了许多功课,赶忙回答说道。 “还请皇帝陛下恕罪,此乃外臣之女细川伊也。” “皇帝陛下~” 他话音刚落,这细川伊也便上前两步,再屈膝跪地。 此刻,站在万历皇帝身侧的张允修,才看清这女子的模样。 细川伊也的皮肤带着几分健康的小麦色,眉眼却生得灵动,眼尾微微上挑。 若以大明的标准来说,不过是中人之姿。 可在倭国,这般模样想必已是少见的美人。 细川伊也这副好不怯场的模样,已然令人惊讶。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细川伊也的汉语竟比其父还要流利,吐字清晰,还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软糯。 “大明皇帝陛下在上,外臣女细川伊也,自幼诵读大明诗书,深慕上国文道昌盛.此番恳请国主与父亲,随使前来大明求学问道,只求能得名师指点,并非有意冒犯朝会规矩,若有不妥,还请陛下责罚。” 万历皇帝本欲发怒,可听这女子谈吐清晰,甚至还能偶尔用上一些典故,目的也是为求学而来。 他微微颔首说道。 “你一介女子,竟也通晓诗书,倒是难得。” 君臣与使节闲谈间,张允修这才猛然间想起来,这细川幽斋和细川伊也的身份。 也不怪张允修记不起来,这二人即便是在倭国的名气,也完全比不上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 细川幽斋出身足利氏支系,本就是倭国名门之后,不仅是织田信长麾下的文化重臣。 更在诗歌、茶道、剑道上皆有造诣,传闻织田信长的许多外交文书,都出自他手。 至于细川伊也,更是倭国罕见的女文人,史料中记载她痴迷大明诗歌,曾搜集数百首唐诗宋词译成倭文,堪称“大明通”。 此番织田信长为了和大明合作,不仅续上了朝贡,还特意派父女来,显然是在先前的海上贸易尝到的甜头。 大明很霸道,很欺负人,可跟大明合作是真能赚到钱啊! 然而,张允修眯起眼睛,却从这里头品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织田信长是什么人?那是连倭国本土的佛教、外来的天主教都视作统治威胁,不惜下令打压的狠角色,怎会真心让大明儒教传入倭国? 这父女二人,嘴上说着求学问道,不排除背后有其他心思。 此时殿中气氛已缓和许多。 细川伊也言语间越发从容,甚至引经据典,与群臣谈论起诗书。 “上国《诗经》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伊也在倭国时,曾寻得一本残破的《唐诗选》,读至王之涣《登鹳雀楼》中‘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句,只觉心潮澎湃。 自那时起,便一心想前来大明,亲身体会文道之盛,只求能‘更上一层楼’。” 细川伊也年纪不大,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言语之间也皆是引经据典,一番话引得不少文官点头称赞。 番邦女子慕名来学,本就是彰显大明天朝上国风范的美事,谁不乐意见? 礼部尚书余有丁出列行礼说道:“陛下,这细川伊也贸然上朝会有所不妥,可期求学心切,尚且可以谅解。”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细川伊也,面露微笑说道。 “如此说来,你此番前来,是想寻我大明的诗歌大家拜师?你且说说,心系哪位大家,朕亲自为你引荐便是。” 赏赐金银珠宝,万历皇帝还会心疼内帑,可只是引荐名师,既能显大明气度,又无需耗费分毫,这般顺水人情,他自然乐意做。 细川伊也脸上顿时欣喜万分,她连连行礼说道。 “谢陛下恩典!外臣女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万历皇帝摆了摆手,“你且说吧,是想耿定向拜门下,还是随汪侍郎学诗?或是其他名家,朕都能为你安排。” “外臣.外臣” 可话落之后,细川伊也却突然没了声音。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袖,脸颊泛起红晕,竟露出几分羞涩来,方才的从容模样荡然无存。 万历皇帝看出了端倪。 这恐怕是哪位大明才子被这位倭国贵女看中了。 他面露微笑打趣说道。 “尔不过是求学问,又不是议亲,怎的这般扭捏?但说无妨,朕与百官都听着呢。”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气氛愈发轻松。 细川伊也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殿侧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 她眼神越发坚定,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殿内。 “启禀皇帝陛下,外臣在倭国之时,便时常听闻贵国张士元大人之威名,大人年少成名却不恃才傲物,凭一腔赤诚为国为民。 他一干为国为民之举在倭国也便传颂,所传新学科学也为倭国文人所叹服,赞其‘有古之贤臣风骨’。 更遑论大人所传的新学科学,从格物致知之理到算学测绘之法。 伊也此番远渡重洋而来,并非为求金银赏赐。 心中唯一所求,便是恳请陛下开恩,允准外臣拜在张士元大人门下,朝夕受教!” 话音刚落,整个朝会都顿时安静下来。 百官们面面相觑。 张居正吓了一跳,看向这倭国使节的目光更加锐利。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看了看张允修,又看了看细川伊也,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张允修虎躯一震,整个人有些发懵。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细川伊也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本章完) 第334章 陛下!细川就是要张士元大人! 第334章 陛下!细川就是要张士元大人! 这细川伊也一言震惊四座。 不少朝廷官员皆是惊讶莫名,可转而一些人便有些幸灾乐祸了。 让你张允修平日里飞扬跋扈,如今被倭国女子盯上,看你该如何收场。 张允修脑袋宕机了好几秒,随后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细川伊也,正巧就对上她的目光,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撇过头去。 美人计? 他心里头不由得犯嘀咕,这很符合倭国人的传统手段,甚至在两百多年后,就派遣使用多名女间谍奸细。 只不过,如今倭国国内尚且动荡不安,织田信长最重要目的还是统一全国,这个“女间谍”,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有其他目的,还得进一步考量。 张允修小心谨慎,可万历皇帝并不知道历史,对于倭国人没有放在眼里,反倒是觉得有趣。 他在龙椅上微微俯身,看向那细川伊也,似笑非笑地说道。 “细川伊也,你口口声声说是要学习诗歌之道,士元乃我大明肱骨之臣,在杂学上可称之为天下一等一的宗师,可在诗歌上头的造诣却不显见,要不朕还是给你介绍另外文道大家如何?” “陛下。”细川伊也眼中满是希冀,“所谓文道诗道,不单单是拘泥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话本小说中亦有文道之理,市井能剧伶人亦有大家。 韩退之曾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伊也看来,士元大人通晓各类杂学,创办科学新学之道,便是通晓天下之道。 既然乃是天下之道,那诗道自然便包含其中。” 她又看了一眼张允修,又看了看其他大臣,低头行礼说道。 “还恕伊也直言,学其他人的道理,不过是管中窥豹,若真想要学贵国至理,那还得寻士元大人才成。” 此言一出,原本还是喜闻乐见的朝廷官员们,各个脸上皆是挂不住了。 好家伙,这倭国女子口出狂言,意思不就是对比他张允修,其他人的学识远远不如了。 这对于自诩文道大家,成日里觉得张允修离经叛道的大臣们来说,无异于当众挨了一巴掌。 “大胆倭女!” 刚有清流言官准备跳出来训斥,可却被万历皇帝的声音给打断了。 “好一个管中窥豹!” 万历皇帝拍案而起,连连叫好,哈哈大笑着说道。 “倭国才女果然是名不虚传呐!你乃是个识货之人,士元诗文才华不显,可平日里也能够引经据典不在话下,不论是什么心学、科学、医学、工学、机械学,他皆是有所涉猎。 你眼光独到,第一眼便选中我大明最具才干之人,只可惜他日理万机,实在是难以抽出时间” 细川伊也看出希望,连忙行礼说道。 “陛下,伊也不敢有所奢望,若能够得到士元大人一番指点,便已然是喜不自胜。” “既然如此.” 万历皇帝扭头看了一眼张允修,嘴角勾起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拱手说道。 “陛下.微臣” 可张允修还没有说完呢,万历皇帝却抢先说道。 “既然如此,那朕便准许你跟随士元学习,不过你需谨记身份,我大明有一干机密事要,若发现尔有探查之心思,定然是严惩不贷!” 说完这番话,万历皇帝还朝着张允修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已经搞定,兄弟你放心的表情。 细川伊也连连跪地磕头。 “谢大明皇帝陛下!谢大明皇帝陛下!” 这件事情,除了张允修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反对的。 对于心中还是暗自不喜张允修和西山的清流们来说,让倭女拜师张允修,乃是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双方真发生点什么关系,便可大肆宣扬一番,败坏张允修的名声。 若双方没发生什么,也可以暗暗制造些什么流言,搞个勾结倭寇的罪名,就够张允修焦头烂额了。 对于其他朝臣来说,倭国女子前来大明求道,本来就有宣扬大明国威的意味。 张居正有些警惕,可想到近来朝廷要向着各国推行儒家,又要开海进行贸易,这倭女拜师显然可以作为一个典型,来作为各国使节的典范。 万历皇帝就更加喜闻乐见了。 待到朝贺结束之后,皇帝回到乾清宫之中,乐呵呵地向张允修说道。 “这回士元你可得好好给朕一份谢礼,那倭国女子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你可莫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好好成就这露水情缘。” 他挑了挑眉毛, 张允修一脸无语地说道:“陛下,臣何时答应说要跟那倭国女子成露水情缘了?这倭国使节来者不善,想来求学问道不过是个幌子,怕不是别有所图。” 可万历皇帝却大大咧咧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不过是蕞尔小国罢了,如今倭国国内动荡不安,哪还有其他心思,士元你多虑了。 那什么织田信长,想来是想与我大明交好。 士元你这般惊才艳艳,倒不如便从了那倭国女子,至此之后,咱们与倭国人做生意,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挑了挑眉毛。 “那细川伊也嘴上说着拜师,可那眉目之间皆是倾慕之意,这一点朕还是看得出来。 你倒也不必娶她为妻,纳个小妾什么的,今后咱们想要前去倭国赚银子岂不是事半功倍?” 万历皇帝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最后还非要拉着张允修看什么春宫图。 听到“春宫图”这几个字,张允修很是应激,立马便口称不适从乾清宫里头逃离。 刚刚从乾清宫里头出来,张允修在文华门外遇到了老爹张居正。 张居正头戴梁冠,身穿赤罗衣,腰板略显佝偻,可高大的身姿却依旧具有威严。 看到张允修之后,他摆了摆手,站在文华门外的一干太监守卫便很是默契的退下。 张允修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老爹这手伸得有点深啊,该不会哪天来个宫变,将万历皇帝给踢下龙椅吧? 届时自己便不是要去搞什么革命政变,而是要跟几个哥哥夺嫡夺太子之位了? 脑袋里头胡思乱想,在看到张居正修长古板的脸庞之后,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张居正若真有那造反的心思,以他的聪明才智,历史上便不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了。 此刻,却听老爹张居正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 “出来了?陛下是什么意思。” 张允修不知老爹的心思,可适才在朝贺上,他并没有出列反对,不由得无奈叹息说道。 “陛下让孩儿好生照料那倭国女子,最好要成一段露水情缘,若是能成,今后咱们大明之国策推行,便容易上几分。” 先前提出跟诸藩国互通有无,传播文化,并且开海经商的时候,张允修可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会误伤到自己,如今里外不是人。 “胡闹!” 张居正皱起眉头,对于二人交谈间那些粗俗的话语,显然很是不满。 张允修不由得生出希冀说道:“爹爹你也是这么觉得吧?此乃国家大事,岂能系于我一人身上?若那倭女有意刺杀,孩儿手无缚鸡之力,孩儿死了不要紧,可最重要的是,今后开海一干事宜,该如何开展?” 张居正一脸严肃的样子。 “此事干系重大,汝务必要小心行事,一来乃是要洁身自好,万万不能为倭女所惑,二来乃是要注意流言,务必要成我大明与番邦之好,开海之事乃我大明接下来数十年之国策,万万不可马虎行事。 为父从户部知悉,江南与倭人贸易已然有百万两之巨,今后这一块收入对于朝廷与百姓尤为重要” 张允修一脸无语,合着说了半天,便连老爹张居正也想让自己“委身倭女”? 他不免提醒着说道:“爹爹便不担心孩儿的安危么?” 张居正一脸疑惑地看向幼子说道:“你的一干布置还不够完备么?平日里头锦衣卫的护卫,还有你身上藏着的火铳,以及各类稀奇古怪的物件,那倭人女子怕不是无法招架。” 张允修:“.” 他下意识拢了拢袖子,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自己便是这些秘密,没想到竟然都被老爹给发现了。 他又不是什么傻子,自己推行的一干政令,还有西山的各类生意,必将引来无数人的怨愤。 在古代社会,明哲保身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小心使得万年船,他如今不单单身上常备着火铳,甚至偶尔还会带几颗让赵士桢研制的小手雷,衣服里面常常穿着西山特制防止刺杀的软甲。 在封建社会生活,实属是不易啊! 他自诩这一切安排十分隐蔽,没想到竟然被张居正给看穿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幼子,颇有些心疼地说道:“倒也是苦了你,更新之路举步维艰,不过你倒也不必过分谨慎” 张允修面露尴尬,知道老爹这里乃是说不通了,自己想要是必然要落入那倭女的“魔爪”。 不知为何,他打心底就对于那细川伊也十分抵触。 景阳宫。 刘婉儿跌跌撞撞的样子,一路从殿外跑到殿内,熟练地跨过门槛,随后避开大殿两侧的盆和桌椅,准确无误地停在了朱尧媖的面前。 朱尧媖正提着毛笔书写,可那稿纸上头却是糊成了一片,没有什么工整的文字,皆是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她一看到刘婉儿,神情便是有些焦急,连忙起身说道。 “外头消息如何?皇兄他可是亲口答应了那倭女?” 刘婉儿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询问了今日上朝的几位公公宫女,皆是说陛下已然亲口答应了细川伊也,还有一些外头的大臣,对于那女子交口称赞呢。 说什么.她与张掌卫事必将成就一番佳话。” “简直是胡言乱语!” 朱尧媖顿时急了,将手中的毛笔都扔了出去。 “张士元乃我大明肱骨之臣,岂能是那倭国女子能够比拟的?她配么?她配得上么!” 公主这反应,着实将刘婉儿吓了一跳,她连连后退两步,安慰着说道。 “殿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倭女不过是拜张掌卫事为师而已,双方岂能.” “此乃女弟子!张士元的第一位女弟子!” 朱尧媖大声强调着,可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你也是不懂的!” 刘婉儿皱着小眉头,似乎也在为朱尧媖而烦恼一般。 想着想着,她冷不丁地提了一嘴。 “殿下,这年关也过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医馆了。” “元宵灯会还未结束.”朱尧媖下意识地回应,可立马又反应过来,眯起眼睛说道。“对啊!元日朝贺已然结束!咱们该回医馆了!” 刘婉儿脸上神采飞扬地说道:“宫中团圆固然是重要的,可恭妃娘娘肚子里头的皇嗣才是重中之重,宫中人多眼杂,还是前去医馆内安全,若娘娘有什么身子不适,医馆内张掌卫事和李神医也可照应。 陛下和太后娘娘为了恭妃之安危,定然是会同意的!” 朱尧媖眼中也放出神采,一把将刘婉儿抱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说道。 “婉儿!你还真是本宫的智多星!咱们要尽快出宫,莫要让那狼子野心的倭女有可乘之机!” 刘婉儿扬起脑袋提醒说道。 “殿下,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毕竟是不便出宫与外人接触的。” “知道了知道了。”朱尧媖嘴上这样回答,可眼睛里头却快要喷出火来。 京城会同馆。 朝鲜、安南、倭国等一干使节皆是安排在此。 照着往年的规矩,番邦使节觐见完皇帝,如无特殊事宜便是要回国复命的,毕竟远一些的藩国,一来一回之间,起码也要上月余。 朝鲜、安南、倭国三国使节,相比其他藩国显然要更加精通汉语,等到夜深,他们便十分默契地聚集在一起。 “砰”地一声,外头天空中又再次炸响的烟火,吓了三人一跳。 安南使节阮文忠手上的酒水都撒了一裤子。 (本章完) 第335章 大明欺人太甚?张允修他定然极好女 第335章 大明欺人太甚?张允修他定然极好女色! “失礼了~失礼了~” 安南使节阮文忠慌手慌脚地整了整衣袍,连声致歉说道。 “让二位大人见笑。” 他说起官话来,甚至还是一口两广腔调拐着弯,配上他那两撇鲶鱼胡须,模样实在是滑稽。 亏得朝鲜使节李仁信和细川幽斋皆是养气功夫深厚,才强忍着没笑出声。 可笑意刚压下去,三人便又陷入了沉郁的沉默。 他们皆非目不识丁的丘八,心里头自然清楚,窗外那铺天盖地的绚烂烟火,到底意味着什么。 难道真就是观赏之用?欢迎他们这些外宾,再庆贺一下元日? 李仁信长着张大饼脸,小眼睛眯在一起。 他望着窗外漫天华彩,发出声感慨说道。 “大明不愧是天朝上国,这般气象,若是能出现在我国,我李仁信死而无憾了。 依我看来,如今大明各处皆是物华天宝,若能开放儒道传播,与我等藩国互通贸易,倒是一桩好事。” 李仁信脑袋里头已经开始幻想,大明儒教正统抵达朝鲜,扫除一干弊病,让朝鲜也能跟这大明京师一般繁华。 “那烟火可做观赏,却也可做火炮!” 安南使节阮文忠率先坐不住,他拍案而起说道。 “二位难道还看不明白?如今的明国早已今非昔比! 从前的大明,好比是个体格健壮的壮汉,手里虽拎着刀子,我等虽敌不过,却还能借着天时地利周旋,叫他没法肆意跋扈。 可如今不同了——这彪形大汉的刀子愈发锋利不说,竟还捧起了书本!” 他言语中皆是忌惮之意。 可李仁信闻言笑了笑:“阮大使这话是什么意思?比起动刀动枪,以儒道教化、情理相劝,于我等藩国而言,难道不是更稳妥的事?” “稳妥?”阮文忠急得一拍桌子,“比起硬刀子来说,这软刀子才最是杀人不见血!” “阮大使未免多虑了。”李仁信连连摇头,“大明物资丰饶,岂是会觊觎我等搓饵小国? 依我看,与其琢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不如想想如何谋求大明相助,这才是安南眼下最要紧的事吧?” 如今的朝鲜君臣,可以说是对大明死心塌地了。 阮文忠被噎得脸色涨红:“李大使你到底是哪国的使节?怎没有一点志气!” 李仁信也沉下脸来:“阮大使这是杞人忧天,还是别有用心?”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细川幽斋。 真要算起来,倭国国内虽说动荡,可军力却要比安南、朝鲜强太多。 海上倭寇之患,可是让大明头疼了数十年,历经三代君主才根治。 比之这二人的意见,这位倭国大使的看法才是更为重要的。 细川幽斋却端着架子,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轻嗅了茶香,再轻轻呷了一口。 这动作很是讲究优雅,甚至看得出来,在刻意模仿明朝的官员勋贵。 细川幽斋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一壶江南龙井茶,在吾国可是万万喝不到的!若能够天天喝到,真可谓是此间乐不思蜀了!” 阮文忠和李仁信面面相觑,不用问显然已经得到答案了。 会同馆的一处院落中。 细川幽斋漫步而入,他早就换下那一身倭国直衣,改成了大明文人常常穿着的直裰。 除开他头上的月代头,看起来几乎跟个大明文人一般无二了。 可即便是细川幽斋的月代头,相较于一般倭国武士剃发的范围已然小了很多,依旧是带着一股子倭国味道。 细川幽斋神情复杂地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中绚烂的烟火,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房间那个倒影之上。 女儿细川伊也自朝会上回来之后,便一直躲在房间里头看书,那纤细婀娜的倒影,令多少大名家的世子嫡男疯狂追求? 可自己这个女儿,偏偏就是对于这些大名家世子置之不理,受着自己的影响,对于大明心向往之。 此番前来大明,不单单是织田信长的安排,更多的还是细川伊也自己的强烈要求。 “父亲大人是你么?” 屋子里头传来细川伊也清脆的声音,细川幽斋停顿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 “嗯。” 随后便轻轻推门而入,迎面便是看到角落里头的炭炉,挂在墙壁角落里头,烟道顺着墙壁通往外头。 细川伊也看出父亲的疑惑,捂着嘴巴说道。 “此乃是西山新出的炭炉,烧得乃是西山特制藕煤,通过墙壁上头的烟道,可大大减少屋内的烟气,也可令人安心睡觉。” 她发出一声叹息。 “只可惜,咱们国内没有此物,不然冬日里也会好过上许多。” 来大明京城之前,细川伊也还担心此地太过寒冷,却不想来了之后,除开皇宫内有地龙,便连这会同馆也装上了炭炉。 细川幽斋眯起眼睛说道:“伊也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细川伊也眉开眼笑的样子,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扬了扬说道:“乃是新明书坊里头的半年刊,里头汇聚近半年以来《万历新报》之精华,女儿是从里头看出这炭炉的一干原理。 从前在国内,若想要看到报纸可是要费一番功夫,还要四处托人,拿到的也都不全。 如今女儿倒是可以看个过瘾。” 细川幽斋背着手,上前看了一眼,发现里头密密麻麻的包罗万象,不单单有大明最新的科技进展,也有各类日常新闻,甚至还有各种文坛学派交流的板块。 他眼前一亮,不由得有些眼热,可碍于身份还是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伊也啊~你觉得这明国如何?” 细川伊也察觉到父亲言语之中微妙的情绪变化,不由得疑惑说道。 “父亲何出此言?” 她抬起头想了想。 “女儿自然觉得是极好的,明国地大物博,京师繁华令人流连忘返,几乎能在此处寻到一切所需之物。 明国的城池也是雄伟,兵士们各个皆是大国气派。 最为关键的是,此地文道昌盛,不单单能寻到科学新学,还能寻到心学理学,文人有所朝气,百姓也能够安居乐业。 便说那炭炉。” 细川伊也指了指墙壁上头的炭炉,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女儿本觉得,唯有贵族才能用上此物,却不想一打听,此物不到一两银子,大明短工工作上几个月,便能省吃俭用攒下来。” 比起倭国的穷困潦倒,以及各类物资的匮乏,大明京城的气象着实是有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细川幽斋眼神越发复杂,他脸上露出一丝向往,可也有着一丝悲哀,叹了口气说道。 “此地虽好,却非是我等之国度。” 他对于大明文化很是推崇,可心里头还是很明白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乃是带着织田信长的野心和期望而来。 “这不正是我等来此的目标?”细川伊也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大明有意与各国互通有无,传业授道,我等自然要趁此抓住机会。” “却没那么简单!” 细川幽斋上前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眼睛里头似有一些凶悍的模样。 “明国绝无那般好心,眼下我等尚且看不出其意欲何为,可定然不能就这般任其摆布!” “父亲大人!您抓疼我了。” 细川伊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细川幽斋的魔爪,眼里头噙着泪说道。 “父亲大人怎与从前说得不同?” 先前提及大明之时,细川幽斋皆是向往之色,细川伊也一直以为,自己此行目的乃是为了两国交好。 可现在听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伊也!”细川幽斋眯起眼睛,脸上似有悲痛又似有决绝,“细川家的女子生来便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他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角落,打开了那用锦缎包裹的木匣子。 里头躺着一柄通体漆黑,纹路斑驳的武士刀。 细川幽斋将其拿在手中。 “武士的精神在于忠义,也在于隐忍,大明如今强盛,可依旧是外强中干。 我等对外为‘上国’马首是瞻,在外人面前要谦卑似一条家犬,可在屋子里头,却也要明白自己乃是为了什么!” “父亲大人?” 细川伊也吓坏了,跪坐在地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道泪痕,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知细川幽斋是受了什么刺激。 在她记事以来,几乎没有见过他这般疯狂的样子。 “我们细川家!侍奉织田大人!自当要!” 细川幽斋咬着牙齿,想要将那把家传武士刀拔出来,可用了吃奶的力气,却依旧拔不出那把武士刀。 “该死!” 他怒骂了一句将武士刀扔在地上。 可“哐当”地一声,细川幽斋的心里头都在滴血,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来,放回到了木匣中。 细川幽斋满脸通红,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作为一名文人,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这木匣子,将那武士刀擦拭打磨。 此行大明,本想着以家传武士刀护身,可今日看起来,却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细川伊也颇为忧虑地看向父亲:“父亲大人,您或许有些醉了,还是先行” “够了!” 细川幽斋红着眼睛,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 “细川伊也!你带着家族的荣耀以及主君的期望,对外可奉承,可在心底不可有半点对明国留恋之情!” “可是父亲大人.您当初.”细川伊也感受到肩膀上头的剧痛,整个人几乎都在发抖。 “答应我!!!”细川幽斋发出一声怒吼。 细川伊也整个人又无力瘫倒在地上,她脚边还散落着那《万历新报》的半年刊,终于是点头说道。 “伊也答应,伊也答应父亲大人,定然不会辜负家族与主君之嘱托。” “好。” 细川幽斋似乎放下了什么一般,长长呼出口气,脸上暴虐之意瞬间消退。 他声音变得柔和,立马上前将细川伊也扶起来,眼神里头皆是担心之意。 “伊也,适才受到惊吓了吧,父亲乃是爱你的,来快些坐下来喝口水。” 细川幽斋又犹如殷勤的下人一般,将女儿扶到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小心翼翼地摆放好。 细川伊也喝了口热茶,这才缓过劲来,她看向父亲的眼神,颇像是个受惊的小猫一般,可长久以来,养成顺从的习惯,让她根本没有什么勇气,去面对来自父权的威严。 她低下头说道:“父亲大人,要伊也如何去做?作为一名忍者,担任间谍么?” 细川幽斋手上动作停滞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伊也多虑了,吾等与明国尚未交战,谈何间谍之说?不过” 他顿了顿。 “若非要说的话,你便如德川家的伊贺忍者一般,潜伏在明国之中,必要的时机再为家族与君主实现荣耀。” “伪装?”细川伊也身子又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女儿不需要伪装成普通人。”细川幽斋眼睛里头似乎埋藏着一团火,“明国比你好看的,才华远不及你,才华能及者,气度样貌也无法与你比拟!” 他拿起桌上的《万历新报》半年刊,手指头几乎用力得发白。 “大明有些中兴气象,相比若有一日主君能一统天下,不见得会比明朝人差!大明唯独胜在这富国强兵之法上! 伊也你不单单要让明国男子臣服痴迷,也要从大明官员身上,探查出这科学之道!” 细川幽斋咬着牙齿说道。 “征服那张士元,便是咱们野望的第一步!” “可是.”细川伊也一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触动。 “没什么可是的!” 细川幽斋很是笃定地说道。 “明国早有传言,那张士元乃是极度好色之徒!便连老妪都不放过,如何能够抵御你之美色? 他今日朝会不过是伪装做正人君子罢了。 伊也!我日本国之未来,便是要看你了!” 细川伊也低着头,心里头有些忐忑,可似乎又有一些期许的模样。 她低头看向自己束紧的胸口,不由得喃喃自语。 “那张士元大人.真的极好女色么?” (本章完) 第336章 朕恨不得罢免了自己! 第336章 朕恨不得罢免了自己! 三日后。 张家府上。 “阿秋~” “阿秋~” 张允修带着几位哥哥在院落里头放烟火,可正要点火,却不想鼻头一阵发痒,接连打喷嚏。 “我来我来。” 张简修眼见着那火药引子都要湿了,连忙接过那点火香来。 他手上很是稳定,轻轻将点火香放在引线上头,“刺啦”地一声,明亮的焰火绽放出来。 “快往后退!” 张简修一声高喊,众位兄弟犹如一窝蜂般,在院落里头四处散开。 紧接着,那烟火发出炸响,烟尘四散开来,犹如一支火箭一般直插云霄,天空中安静了一会儿。 “砰”地一声,绚丽的烟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烟开了!烟开了!” 府上的孩子女眷纷纷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兄弟脸上也洋溢起笑容来。 “阿秋~” 张允修又是一个喷嚏,注意到周围哥哥们异样的眼光,他忍住不住揉了揉鼻子。 “最近.似乎有些流年不利” 自从朝会上下来,他这鼻子便有些不消停,甚至怀疑自己不会被藩国使节传染上什么恶性疾病吧? 好在,如今仁民医馆医疗水平突飞猛进,寻李时珍排查一番,加上自己的经验判断,看起来最多是个过敏性鼻炎。 可张简修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近来思念士元之人有些多了,成天打喷嚏,怕是那位倭国女子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啊~” 二哥张嗣修成日里在《万历新报》编辑部浸淫,对于各类事情耳闻目染,打趣着说道。 “这京城内外可都传开了,说是那倭女美若天仙,还出身于世家名门,虽说乃是异国女子,可若是作为妾室,却别有一番滋味啊~” 三哥张懋修那日上了朝会,摇摇头说道。 “那女子样貌并不十分出众。” 他话锋一转。 “不过倒是气度不凡,于文道上颇有些建树,也不知士元是否心仪。” 眼见诸位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大哥张敬修说了一句公道话。 “咱们做哥哥的,莫要幸灾乐祸。” 他转头一本正经的样子。 “士元,为兄听闻倭女素来妩媚,惯是会蛊惑人心,你尚且年龄小,结交一番是可以的,万万不可城门失火。 再过一年你便可提婚配,要洁身自好,若是坏了名声,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张允修一脸无语地看向大哥,大哥这安慰的话语,听起来还不如调侃呢! 三哥张懋修则是在一旁苦口婆心的样子。 “士元,哥哥们知道你心里头有些抵触,平白无故收了个异族女子为徒,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此乃陛下下令,已然为天下人所知晓,万万不可耍性子不见人家。” 面对诸位哥哥,或是提醒或是调侃的各种话语,张允修则是有些无语。 倒也不是他乃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抑或是根本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重生穿越一回,谁不想在古代社会,走上人生巅峰,过一过快乐且枯燥的糜烂生活。 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能啊! 先不提年龄因素,再说说这倭国女子,川岛芳子和南造云子的威名还在耳边。 若是跟后世某些小说里头的猪哥一般,不知要死多少回。 如今大明需要倭国的白银,正是需要合作之时,贸然撕破脸也不是什么正确的举动。 如何恰当对付这心怀野心的细川父女二人,还需要从长计议。 受不了哥哥们时不时的调侃,张允修便将四哥张简修拉了出来,倒上一壶茶,不由得转移话题问道。 “近来.城中可有什么特别之事?” 张允修这个锦衣卫掌卫事,实际上并没有干什么活,平日里除了哄皇帝,便是在西山和各研究所里头穿梭,一干锦衣卫事务几乎都交给了张简修来办。 京城过年,百官皆是休假,可锦衣卫自然是不能休的,乃是要轮班轮岗。 张简修喝了点酒,脸上醉醺醺的模样,笑了笑说道。 “士元可是怕京师内的流言蜚语?倒是不用担心,你的名声已然够差了,到处编排什么的都有,不差这一个两个。” 张允修一头黑线,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是这些事情,这些日子各国使节来访,京中可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便是怕有人想要趁机浑水摸鱼。” 张简修想了想,脸色有些怪异地说道。 “有倒是有的,不过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张允修无语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张简修无奈叹息说道:“无非是关于陛下之事。” 随后,他简单将近期万历皇帝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陛下除日之时,在西山购置了数万货物,士元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或是想要赚些银子,那太监张诚刚刚过了元日,这两日便在京城内大肆兜售。” “卖货?” 张允修一脸无语,万历皇帝购置大批货物这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近来事情繁多,他实在是没什么机会询问。 现在听起来,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张简修说道:“似乎卖不太出去,还出了些岔子。” 张允修无奈:“卖出去就有鬼了,已然过了年关,该置办年货早便是置办了。 再者说,西山已然打折,有珠玉在前,百姓们看你加价兜售,谁会愿意购买? 百姓是淳朴,可不是傻子。” “这才是问题所在。”张简修叹息着说道。“那张诚急着卖货,便想着效仿西山搞个促销活动,可为了赚到银子,他却又缺斤少两,底下东厂太监强买强卖,在京城闹出不少乱子。” 张允修眯起眼睛:“他这般嚣张跋扈,京城里头的清流言官竟也看得下去?” 比起对于张居正、张允修父子二人的痛恨,清流言官们对于阉党那可谓是深恶痛绝。 毕竟张居正还能算是文官阶层,那些阉党可就实实在在乃是皇帝的忠犬爪牙。 “清流言官如今胆小怕事,哪里有胆子管张诚?”张简修神色复杂的样子。 张允修顿时哑然,说起来他惩治那些清流士绅,也产生了一个副作用,就是许多言官们的靠山根基被毁于一旦,这些人迫于张居正和张允修的“淫威”,甚至不敢多做什么弹劾。 叹了一口气,张允修无奈说道:“看起来要你我兄弟二人走一趟了。” 张诚这是犯了政治性错误,大明开海在即,万国来朝的情况下,这小子竟然公然这样瞎搞。 就算是万历皇帝的亲信,亦或是有皇帝的旨意,他不死也得死了。 可不等张允修计划如何惩治阉党,张简修便提醒着说道。 “倒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了,有人已然将此事捅出来,想必此刻陛下已然知道。” “有人?”张允修疑惑说道。“海刚锋回来了?” “海刚锋倒是没回来。”张简修摊开手说道。“京城里头出现了个朱刚锋。” “朱刚锋”张允修总觉得这名字像是“猪刚鬣”。 张简修说道:“那张诚在京城各大集市强买强卖,弄得四处乌烟瘴气,许多官员胥吏敢怒不敢言,碰巧那潞王出门游历,遇到那群阉党之后,佯装是普通世家公子,给张诚来了个人赃并获。 想必此刻,已然在皇帝面前对峙。” 听闻此言,张允修整个人都愣住了,颇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潞潞王?” 潞王朱翊镠乃是万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比起被李太后和张居正严格对待的万历皇帝,朱翊镠的童年可谓是受到百般呵护。 皇家的身份让他享受荣华富贵,身上却也没有坐稳皇位的压力。 李太后百般宠爱纵容,万历皇帝对于这个年幼的弟弟,也自然是恩宠。 正如历史上记载的一般,这些呵护和溺爱,养成了朱翊镠骄纵的性子。 先前晋商群体甚至有意利用朱翊镠对付张允修。 这一点张允修自然是有所察觉,毕竟连那什么跟《万历新报》分庭抗礼的《京畿日报》,也同样是以朱翊镠的名义。 可朱翊镠看起来,并非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他仅仅是骄纵并非是傻。 特别是在江南士族、晋商等与西山的争锋之中,一开始潞王朱翊镠被摆在风口浪尖,似乎要与张允修一决高下。 可后来他慢慢便回过味来,被江南士族的一些疯狂操作给吓到,当起了缩头乌龟。 对于一名大明的藩王来说,若是没有些对于朝堂的嗅觉,那定然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在张允修与江南士族的一干斗争之中,几乎都没有看到朱翊镠的身影,甚至连跟晋商的合作,朱翊镠都避之不及。 一改先前桀骜不驯的性子,转而变得敬小慎微。 在进宫的马车上,张允修颇有些忍俊不禁地说道。 “这小子倒是会扮猪吃老虎,他不是要韬光养晦,怎么又开始招惹阉党了?” 他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无奈,这假装普通人,随后揭开身份扮猪吃老虎的打法,可是穿越者的专利,他潞王怎么这么熟门熟路? 张简修说道:“潞王这些日子来彻底转了性子,反复无常,一开始乃是敬小慎微,后面便时常赈济百姓,近期又开始帮着陛下惩治贪官污吏,检举了好些大臣。” 张允修眯起了眼睛:“他便是这样韬光养晦?倒还不如当个嚣张跋扈的纨绔藩王。” 比起一个奢靡的废物藩王来说,一个贤明的藩王,显然要更加具有威胁。 张简修则是提醒着说道:“士元你竟不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潞王贤明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能与阉党结交,能与咱们结盟,才是皇帝最为忌惮之事.” 兄弟二人在马车里头东拉西扯的闲谈,转头便到了紫禁城外头。 提督太监张鲸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在此地等候,一看到张允修兄弟二人,立马迎接上来说道。 “诶呦!张掌卫事!张佥事!你们二人总算是来了,陛下发了雷霆之怒,点名要张掌卫事前来。” 张允修眯起眼睛,看向这位表现得颇为熟络的提督太监,询问说道。 “亏了多少银子?” “这个.”张鲸一脸纠结痛苦的模样,“那张诚犯了浑,满脑子皆是想着为陛下赚到银子,不想如今银子没有赚到,却祸害了不少京城百姓,甚至还敢冲撞潞王。 张掌卫事神通广大,还请帮着缓解陛下这雷霆之怒。 张诚张诚” 他看起来痛苦,可身体手舞足蹈的样子,更加像是庆贺。 这也难怪,若是张诚倒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还便可轮到他张鲸了。 张允修心照不宣并没有戳破,缓缓说道。 “快些进宫吧。” 乾清宫。 “陛下!奴婢冤枉啊!” 张诚杀猪一般的惨叫回荡在大殿之上,万历皇帝端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地看向对方。 “噗!” “噗!” “噗!” 棍棒捶肉的闷响不断传出,张诚身后的太监显然是发了狠劲。 万历皇帝仍旧是气不过,从龙椅上爬起来,缓缓走到张诚面前,又给了对方一脚。 “你这没卵子的东西,朕让你出去赚银子,你若是赚不到银子倒也是罢了,朕也不会苛责于你,可你偏偏心怀歹意,竟敢残害百姓。 西山生财有道,可还讲究个诚信经营,尔等出去办事非是自己都脸面,乃是朕的脸面! 今日若非是皇弟发现,朕险些被你蒙在鼓里!” “打!给我狠狠地打!” 万历皇帝大手一挥,那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哪里敢留情,用了吃奶朝张诚屁股上招呼,生怕打不死对方一般。 回到龙椅之上,万历皇帝饶是不解气地对潞王说道:“皇弟,这么多年来,朕被多少人骂过?不管是什么清流言官,还是什么自诩直臣的大臣,他们指着朕的鼻子骂,朕都尚且不能说个不是。 可偏偏没有被百姓骂过! 今日这张诚犯了众怒,即便是朕也无法姑息。” 对于万历皇帝来说,大臣们的风言风语他可以不在乎,可百姓对于他的评价,那就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特别是《万历新报》出现之后,皇帝有了一个可以跟普通百姓沟通的桥梁,编辑部隶属于皇家,自然收到的一干信函,皇帝皆可看到。 自西山新政铺开后,万历在民间的声望日渐高涨。 每每读到信中称赞“圣上英明”“新政惠民”的字句,他都觉得比饮了琼浆玉液还要畅快。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张诚竟敢顶风作案,做出欺男霸女的龌龊事,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这事还撞在了潞王朱翊镠眼皮子底下,简直是把他的脸面往泥里踩。 潞王朱翊镠连忙拱手说道:“皇兄贤明有目共睹,此番不过是为小人所蒙蔽,百姓们眼里头犹如明镜,定然不会因为这一两件错事,便对皇兄心生怨怼。” 万历皇帝冷哼着说道:“百姓们乃是淳朴,你真心待他们,他们自然愿意拥护于你。 可那些清流言官,向来与朕作对,前阵子才算安分些,这回张诚出事,怕是又要借机兴风作浪了。” 朱翊镠愈发恭顺:“皇兄不必忧虑,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清流言官若是一味颠倒黑白、借题发挥,迟早会引火烧身。” 万历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一眼对方,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翊镠,你这些日子倒是变了不少。从前你对儒学礼仪那套道理,可是推崇得紧啊。” 朱翊镠语气诚恳:“我大明以儒学治天下,臣弟自然要潜心研习。 但臣弟近来才明白,儒学终究是治国的手段,我大明根基在于以民为本。这都是皇兄平日教诲之功,臣弟不敢或忘。” 万历皇帝心中掠过一丝陌生感,还是勉励说道。 “翊镠能明白这个道理,朕很是欣慰。今后这大明江山,也需你帮朕一同守着。” “臣弟不敢!”朱翊镠身子猛地一僵,连忙跪地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慌乱。 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 “大明乃是朱家的天下,你虽非长子,可也该担起一份责任来,今后朕给你监察之权,若发现京城百官有贪赃枉法的,三品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朱翊镠还想要推辞的样子,万历皇帝却摆摆手说道:“事情便这么定了。”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诚,冷声道。 “你且先回去吧,今后莫要让此等奸佞再有可乘之机!” 朱翊镠嘴唇动了动,脸上说不清是喜是惧,最终还是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乾清宫。 刚走到宫门口,就与迎面而来的张允修撞了个正着。 张允修身着飞鱼服,身形挺拔如松,比朱翊镠高出一大截,周身自带一股的压迫感。 “见过潞王殿下!” 朱翊镠闪过一丝呆滞,随即又掠过几分复杂的神色,不知是不屑还是忌惮,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威严。 “张掌卫事,元宵灯会在即,京城内外一干事宜还劳烦多多操心,莫要让万国番邦看了笑话,折了我大明的体面。” 张允修微微一笑说道:“还请潞王放心。” 说罢,他抬眼看向对方,语气自然地似是随口夸赞。 “倒是许久未见殿下,瞧着比从前可谓是天翻地覆,更显英明神武了。” 这本是一句平常的夸赞,可朱翊镠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先是有些恼怒。 “一一派胡言!” 张允修也没反应,就紧紧盯着对方,目光如鹰。 这下子看得朱翊镠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憋了半天挤出一句 “本本王去矣。” 他匆匆丢下这句话,便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张允修望着他略显臃肿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后,才收回目光。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踏入乾清宫。 刚一进门,就听见万历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士元呐!士元!” “朕有罪!整整十万两银子!” “朕恨不得罢免了自己啊!” (本章完) 第337章 陛下这是大明力量!逆子不要命啦? 第337章 陛下这是大明力量!逆子不要命啦? “陛下.” 张允修被吓了一跳。 胖皇帝连罢免自己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要不要遂了他的愿? 果然对于万历皇帝来说,银子还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他收敛了心神,不由得上前扶住了步履蹒跚的万历皇帝,期间跨过了满是血污的地砖。 张允修目光如炬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陛下如实与我说,到底亏了多少银子。” 万历皇帝活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眼眶里头都红了。 看到张允修,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他一把抓住张允修的手腕,力道大得很。 “士元你可算是来了,张诚那阉货,给朕捅了天大的篓子! 朕让他好生经营,他却私自迫害坊间百姓,如今库房里头的货物卖不出去,给予百姓赔偿又是好大一笔银子。 你主意多,快帮朕好好想想办法!” 万历皇帝想要维持在民间英明神武的形象,今日这个事情便得妥善处置。 再者说,在张允修如今掀起的经济热潮之中,即便是皇帝自己,也得讲究规矩讲究道理。 毕竟你皇帝便是天底下最大商贾,你若是都不讲究规矩诚信,行缺斤少两,强买强卖之事,怎么能够期望政令能够下达? 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 想要捂住此事是万万做不到了。 闹市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况且冲撞的还是潞王。 可以预料的是,只要不出一两日,此事定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届时万历的处境便异常尴尬了。 堂堂皇帝为了赚银子,竟纵容宦官肆意妄为。 不单单是欺压百姓,这十万两银子也打了水漂。 节后朝廷便要推行开海,万历皇帝如此行事,如何能够服众? 此处是“名声”和“政治”的影响,对于万历皇帝个人来说,这十万两银子也是着实肉疼。 张允修颇为无语,对于胖皇帝没有一点同情,他想起来这小子先前神神秘秘得意洋洋的模样,自己原不知怎么回事。 现在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胖皇帝这是想要另起炉灶呢! 虽对于此事有所准备,可张允修面上还是痛心万分的样子,他连连后退两步,脸上皆是失望和悲痛之情。 “陛下!怎可如此!那些银钱皆是民脂民膏!就算陛下猜忌于臣,可也万万不该行此荒唐之事! 臣.臣.” 张允修捂着心口,仿佛个“掏心掏肺”“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忠臣,却转头受到背叛。 万历皇帝愣住了,他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安慰,可没想到张允修竟是这般反应。 然而他心中理亏,听闻张允修十分“诚挚”之言,更加觉得愧疚了。 这个事情,乃是自己对不住兄弟! 如今却反倒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万历贵为皇帝,可他也还是要脸的,对方可是跟自己一起看春宫图的同道之人! 万历低下头,竟也有些动情,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士元啊,此事确是朕的不是。可那西山促销会钱如流水,朕看着那些好东西被贱卖,那可都是银子啊!朕的心里头在淌血!” 他捂着胸口痛楚的模样,比之张允修可要真实太多了。 皇帝是真心疼他的银子啊! 张允修眼含泪,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连连叹息说道。 “陛下何至于糊涂行事!臣不是在奏报里头说得很清楚么?” “奏报?” 万历皇帝头上不免冒汗,显然没有心思去看西山,那什么极其复杂的商业报告书。 他这会儿更没了底气,忙辩解说道。 “朕朕思量着,西山促销会货物如此低廉,与其便宜了那些商贾,倒不如朕尽数收购了,待价而沽,岂不是能多赚一笔?” 张允修闻言重重一叹,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越发沉痛:“好一个待价而沽,陛下难道忘记了江南士族的前车之鉴么!” 三言两语,万历皇帝已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没觉得对方语气有什么不对,他吓坏了,手都有些颤抖。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允修在殿中踱步,连连摇头,这才沉声说道:“陛下仍未参透‘薄利多销’的根本!所谓‘多销’,全赖‘薄利’为根基。 京城虽为天子脚下,富庶之家不在少数,可寻常百姓仍是十之八九。 西山器物虽精良,可若仅仅盯着权贵,那便是小道也。”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这便是此次促销会的本质,咱们赚得不是短期的快钱,乃是做得长期规划,要彻底打通我大明广大的下沉市场!方才是经济繁荣的真正根本啊陛下!” 短期快钱? 长期规划? 下沉市场! 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全新感慨! 这些被后世创业公司用烂了的术语,在万历皇帝眼里有些不明觉厉之感! 若是一年前的万历皇帝,定然会觉得张允修妖言惑众,可时至今日,张允修已然彻底证明了自己的正确,再加上一系列经济学理论的熏陶,万历皇帝很快便体会到其中神妙。 “下沉市场?士元之想法竟是如此海纳百川!” 万历皇帝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激动,可还是云里雾里,却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正是如此!” 张允修在大殿内踱步,趁热打铁,颇有后世各类商业演讲者的风范。 “我大明勋贵官绅虽众,终究是少数;寻常农工商贾、贩夫走卒,才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便是所谓‘下沉市场’。 西山欲兴实业,朝廷要广拓财源,这下沉市场乃是万万不可忽视之根基。 《荀子》有云“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千年古训足见这下沉市场之力。 依臣之见,大明若想要中兴,便必须倚仗这股根植于市井乡野的力量。 这便是真正支撑社稷、撼动乾坤的大明力量!” 张允修说到动情之处,差点喊出一句“听懂掌声”,好在是忍住了。 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言论,着实给万历皇帝镇住了,他尚且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询问说道。 “可可这与朕眼下亏银子有何干系?” “干系重大。”张允修语气越发诚恳,“西山促销会秉持薄利,看似短期让利,实则是在培育市场、激活商路。 利用促销会,百姓以低价得了好物,便会认准西山的牌子,有了消费习惯,日后也愿意用西山一干便利之物。 商贾们利用促销会,将囤积过量的货物清出,便也回笼了资金。 而货物周转快了,商贾盈利多了,百姓消费旺了,日后朝廷征收商税,有了稳定的税源,这才是真正的良性经济循环。” 他话锋一转,又目光直视万历。 “西山一干谋划本来已经完美无缺,可陛下却要横插一手收购囤货,这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若落到百姓手中,能让多少人家添件农具、置床被,安稳过个年。” 万历皇帝反应过来,本觉得张允修实在无礼,可听完分析之后,也不由得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仍有一丝侥幸。 “既如此,那咱们便等年后再把这批货卖出去,届时物价涨了,总能赚些吧?” 他本来就是存着这个想法,只恨张诚急功近利,元宵未过便急着抛售。 张允修闻言苦笑:“陛下又忘了,年后西山便是要扩大产量的,物价如何能够大幅上涨?到时候这批货仓储之费,说不定还得折价出售。若是想运到外地售卖,又要承担车马、损耗之成本,到头来怕是得不偿失。” 万历皇帝一时语塞,下意识说道。 “那西山可否降低些产量。” 张允修眼中难掩无奈:“陛下要为了十万两的货物,放弃日后百万两的收入么?” 对于一个古人来说,想要彻底扭转观念,谈何容易? 万历不算是愚笨之人,张居正乃是大明顶尖人才,可他们二人屡屡在张允修面前犯错,归根结底还是固有观念在作祟。 万历皇帝的胖脸茫然渐渐褪去,可取而代之的是明白后的恼怒,大脑袋也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 “张诚这条阉狗!来人将张诚给朕拉回来,重新再打一遍!” 张允修则是在一旁提醒说道:“陛下就算是将张诚给打死,也没有办法挽回损失了。” “这可如何是好?”万历皇帝有些急了,他一把抓住张允修,眼睛里头布满血丝。“士元!你定然是有办法!快帮朕好好想一想!” 张允修无奈地摊开手说道:“陛下如今内帑库银何止百万,经商之事本就有亏有盈,折本乃是十之八九,陛下当稳住心神,方能再图厚利啊。” “十万两银子不算多,可也不能这么白白亏了!” 万历皇帝情绪有些绷不住,语气里头又急又怒,甚至带上了哭腔。 “士元你应该懂朕的!这十万两,他不一样!” 张允修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知道万历爱财,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会不会是自己到来产生的影响? 沉默许久之后,他这才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陛下若执意挽回损失,臣倒是有个法子。”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但说无妨!” “只是.”张允修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赧然。“臣还有个小要求。” “要求?”万历皱眉。 “陛下自当是明白的。”张允修眨眨眼睛。“微臣从未求过陛下什么。”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上下打量一番张允修。 若要说是荣华富贵,张允修如今已然是不缺的,他乃是天底下最会赚银子的,至于权势方面,也已然统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要求自己的? 万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勃然怒道。 “张士元!你太过分了!不过十万两银子,你便想要朕卖了胞妹!朕是那种人么?你有了倭女竟然还不满足!” 张允修一听倭女也气坏了,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摊开手说道。 “陛下对朝中百官动辄厚赏,唯独对微臣这般吝啬。若是不答应臣的请求,臣这心里一急一悲,怕是脑袋空空,什么法子也想不起来了.” 说罢,他故意装出几分疯癫无赖的神态。 “你!!!” 万历皇帝气坏了,指着张允修骂道。 “张士元你这是大逆不道!竟敢威胁于朕!朕若是为了十万两银子,就将胞妹许了出去,还有何颜面” 张允修不接话,眯眼追问说道:“陛下便说答应不答应吧?” 万历皇帝顿时语塞。 脑海中先是闪过十万两白银堆得满室生辉的景象。 随后又浮现出永宁公主平日飞扬跋扈的模样。 再一琢磨张允修家底丰厚,心中竟莫名动了念。 “那个.” 万历皇帝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接连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那个.士元呐.此事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主要还是要看看太后的意思.你且放心,朕定然会为你多加美言几句的!” 他转而发出一声干笑。 “你便先将计策说一说,朕定然是帮着你的。” 张允修也便是提一嘴,没真想着逼迫皇帝,他心里头自有一杆秤,平衡“发小”和“臣子”的双重关系。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那微臣便先行谢过陛下。” 万历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压低声音说道:“且说说你的计策,如何挽回那十万两银子。” 张允修微微一笑,反问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每年藩国来朝贺,我大明按例都要给予赏赐的。” 他摇头叹息。 “太祖高皇帝曾有决断:诸蛮夷酋长来朝赉予之物宜厚,以示朝廷怀柔之意. 想来,单单是这笔赏赐,朝廷每年可要费不少银子。” 提及此事,万历皇帝也是咬牙切齿。 “那些穷酸藩国,让他们进献些物产,个个敷衍塞责,偏让朕来倒贴银子,这是什么道理!” 话刚说完,又觉有腹诽先祖之嫌,忙转移话题。 “此事又跟朕那货物有什么关系。” “陛下还没明白?”张允修挑眉。 万历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一拍大腿,豁然开朗。 “朕怎么没有想到,将这些货物赏赐给那群藩国使节!”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成!往年这赏赐的银子皆是户部所出,这下子成了内帑出银子,不可开此先例!” 一想到要用自己的内帑,皇帝便有些肉疼。 万历皇帝又提醒说道:“再者说,那些货物都是小物件,送出去不显得我大明小气了?” 张允修耐心解释说道:“这银子本该是户部出的,陛下下一道旨意,让户部采买这十万两银子货物不就成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 “至于这货物价值,其中有布匹丝绸本就是藩国所需,其余日用品大部分出自西山,价值几何还不是咱们说得算? 依微臣所言,那些使臣拿到煤油灯、肥皂、藕煤、琉璃镜等一干货物,反倒是还要谢谢咱们呢!” 张允修说得乃是大实话,如今大明的这些轻工业品,放在海外可以说是真正的降维打击了。 万历皇帝仍旧有些忧虑:“那都是我大明至宝,若为他人学了去怎么办?” 张允修无奈说道:“陛下还不明白么?煤油灯、肥皂、藕煤本就是消耗品,异国番邦没有西山的生产力和技术,如何能够仿制出来? 怕是今后尝到大明器物之好,一如瓷器、丝绸一般,还要求着跟咱们买呢! 陛下弥补了损失,朝廷解决了赏赐,番邦也享受到了大明货物,此乃一举三得呀!”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眼睛里头都要放出光来,他拍着张允修的肩膀,那亲切地模样仿佛要抱住张允修亲一口。 “士元!你特娘的真是个搞阴谋诡计钻营的天才!” 张允修则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陛下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张允修乃是最为正直的正人君子!” 不消半日,文渊阁便得到了乾清宫的消息。 张居正面色铁青地看完手中字条,随手便将其仍进炭炉中,纸片在发红的煤炭中蜷曲,化为灰烬。 他缓缓起身,目光又落在司礼监送来的圣旨上头,神色愈发复杂。 一旁的申时行满面愁容,唉声叹气说道。 “这下可如何是好,陛下任性闯下祸端,不仅让百姓平白受了欺压,如今那批货物积压滞销,单是亏损就起码五六万两银子。 恩府,这般乱象传开,天下人的怨怒,你我怕是挡不住啊!” 不消说过几日的元宵灯会,再说那年后的开海事宜,万历偏在此时闹出这等纰漏,无疑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者,递过去攻讦的刀子。 可张居正却轻轻摇头说道:“此事,已然解决了。” “解决了?”申时行满脸诧异。 张居正便将张允修那套计策简明扼要转述了一遍。 申时行先是怔在原地,眼中先是惊讶,然后喜悦,最后拍案叫绝。 “这可真是个妙法!张掌卫事果然深谙朝堂斡旋之道。” 他声音有些发颤,展开分析说道。 “户部只需对外声称,陛下那批货物本就是朝廷有意采买的赏赐之物,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张诚等阉党身上,对张诚等人严加惩戒,此事影响便可降到最低!” 说话间,他对于张允修便又生出几分敬佩来,让他与张居正二人思量,恐怕最后也不一定能达到相同效果。 主要还是,他们的想法不如张允修无耻. 张居正却是眉目微蹙,望向窗外:“陛下他” 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即便是张居正,也不得不为皇帝的任性擦屁股,除非他真能下定决定废立君主,可任谁都知道,在大明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申时行见状,也是叹了一口气:“只要能平息事端便是好的,眼下正是年节时分,还是安稳为上,别出什么乱子,你我二人也能早些回家团圆过节。” 大明立国之初节假日稀少,到了万历年间才稍稍宽松。 尤其是除夕、元日到元宵这段时日,甚至有过放假近一个月的先例。 实际上,早在腊月廿四,朝廷一些无关紧要的部门便已然沐休放假了。 可张居正和申时行这两位内阁大学士,显然没资格享受这份清闲。 “元宵灯会一干事务已然安排妥当,本是能松口气回家团聚的。”张居正悠悠然说道。“可张允修这小子,又给老夫整出个幺蛾子出来!” 话虽说得平淡,申时行却清晰听出了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怒意。 申时行愈发疑惑:“恩府这又是” 在他看起来,张允修此番非但无过,还立了大大的功劳,能有这般绝妙的法子解决难题,即便不是尽善尽美,可也该夸赞两句才是。 恩府他似有些太过苛责了。 申时行正想着为张允修开口说两句公道话。 却见张居正猛然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自己发疯,却要拉着一家老小,他竟敢求陛下赐婚,娶永宁公主!” (本章完) 第338章 老夫跟逆子没什么好谈的!来人给他 第338章 老夫跟逆子没什么好谈的!来人给他拖到倭寇那间! “这”申时行身上惊出冷汗,“恩府,莫非学生已年迈至此,连耳朵都已这般不聪敏了?” 张居正叹息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 他很是肯定,至于为什么肯定,自然是不会提及的。 毕竟在皇宫有眼线乃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讲。 申时行生出一丝猜测来:“张掌卫事莫不是想着躲着那倭国女子?” 张居正摇摇头:“迎娶公主干系重大,这小子心里头不会不清楚,那倭女陛下也并非指婚,不过是收其为徒,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张允修虽然说不着调了一些,可却不至于办糊涂事。 听罢,申时行便有些疑惑了。 “那到底是所为何事?” 迎娶公主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可以算是天大的富贵,明朝的驸马爷地位虽然不高,可总归算是身份尊贵。 然而,对于张家来说,张允修成为驸马并不是什么好事,反会成为一件祸事。 此事还要追溯到洪武时期,朱元璋在立国之初为了拉拢开国功臣,将女儿嫁入勋贵之家。 可后来又觉得勋贵势大,将公主嫁予勋贵,会助长外戚专权。 便又规定公主选驸马“只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到了后来还继续明确限制驸马“不得预九卿事”。 至此之后,大明的驸马便几乎没有从勋贵官员家中选择的,参与朝政更加是严令禁止。 却说那嘉靖年间的驸马邬景和,因“妄议朝政”被幽禁十年,足可见朝廷对于驸马这一身份的忌惮。 如今张居正大权在握,张允修执掌锦衣卫,张家可谓是权倾天下,比之昔日严嵩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拥有这种特殊身份的张允修,突然提出要迎娶公主,那么在外人看起来,他便只有两种打算。 要不然便是张允修厌倦了朝廷之事,彻底断绝仕途,想要无事一身轻,当个闲散驸马。 要不然便是张允修心怀不轨,想以驸马之位为跳板,去染指皇权。 这两种打算显然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申时行有些疲倦,年前乃是西山与江南士族的争端,好不容易完美解决了,这些事情又纷至沓来。 他无奈叹息着说道:“朝廷今后的改革可谓是大刀阔斧,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若是传开了去,只恐又起争端。 恩府要不然劝谏一番陛下.” 从张居正的描述之中,皇帝对于这一请求态度暧昧,似乎真有要答应的意思。 他又咬着牙说道:“实在不成,恩府与张掌卫事好好谈谈,想来他许是少年心性,有些糊涂了。” 给申时行逼急了,甚至也开始觉得,张允修乃是个败家玩意儿,能做事可惹出来的事情一点也不小。 “他若是肯听老夫的,何至于到今日?”张居正摇摇头。 他只怕“教训”不成反被教训。 “至于陛下那边.”张居正紧紧蹙眉,“张家为臣,陛下为君,陛下若有赐婚的意思,我前去劝谏,无异于有蔑视皇家之嫌。 可若是陛下无赐婚之意,此番前去不是画蛇添足么?” “这” 申时行也想到此中难办之处。 张允修帮着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随即又带来一个大麻烦。 他若是普通公子哥还好,甚至换做张居正的另外某个儿子都成,可他偏偏就是张允修! 西山如今已然到了大而不能倒的地步,朝廷一干开支,官员们的俸禄,哪个不需要西山来兜底? 他张允修自个作死,那可是要拖着整个大明朝局动荡的! 申时行愁绪之间,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恩府觉得此事荒唐,可若是照着陛下来想,张家是否唯有迎娶了公主,方才能够令陛下安心呢?” 他这话也是有些依据。 相较于过往两百年的大明朝堂,时至今日大明已然是大不相同,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处置法子。 西山名为皇商,实际上根本脱离不了张允修的影响,皇帝若想要稳固西山的发展,拉拢张允修必然是需要的。 这个时候,单单的什么“同窗之情”“发小”已然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是亲上加亲,用上拉拢开国勋贵的路数,方才能够稳定西山。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某种意义上拉拢张允修成为驸马,反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申时行又补充着说道:“或许张掌卫事也是这般思量的。” 听闻此言,张居正猛地转过头来,身子竟有些微微发颤。 他随即又撇过头去,十分笃定地说道。 “自古君臣有别,他若想要成就一番伟业,便不可沾染上皇家因果,否则后患无穷也!” “可是.”申时行还想要劝说。 张居正却咬牙说道:“此事断不能成,张士元这小子心怀不轨,老夫决不能答应!” 南京。 刚刚到正月初四,应天巡抚衙门便忙碌起来。 外头高高挂起来的对联和灯笼鲜红无比,跟衙门里头时不时传来哭天喊地的声音,形成了强烈对比。 时任南京右佥都御史的海瑞,一拍惊堂木,怒目而视看向堂下喝道。 “大胆王敬美,汝曾官至南京太常寺少卿,却不思忠君报国! 兼并土地,祸乱民生,纵容家奴,欺压地方,罔顾圣恩,辜负民望! 尔之罪责罄竹难书!如今罪责昭然若揭,却还敢在此咆哮公堂!” 这王世懋乃是王世贞的胞弟,王家上下已然被通通抄没,可王家在江南犯下的罪责,又何止是王世贞一人? 此番特地将王世懋缉拿到南京,一方面是为了让其协助江南查抄一干事宜,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真正还江南百姓公道,结办一干案件。 可王世懋却依旧是不服气,他披头散发,身穿囚服,眼睛里头布满血丝。 “海汝贤!尔不过是琼台一乡野村夫,有什么资格审问老夫?区区举人之身,却也敢沽名卖直!” 海瑞不卑不亢的样子,冷冷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尔早无官身,身上一干功名也已然革除,黜为庶民。 今日你即便是不配合,王家一干赃款也将并入国库,收兼并土地也将重新发放乡民。” 此言一出,王世懋便急了,他怒目圆睁说道。 “海汝贤!尔不过是张江陵座下的一条野狗罢了!助纣为虐,那期货市场里头多少人倾家荡产,乡间田里多少人因新政而家破人亡,却也不见你为民请命!那你当什么清官?当什么直臣!” 海瑞则是熟视无睹的样子,不愿跟他废话,朝着衙役摆摆手说道。 “王敬美乏了,给他拉下去吧!” 王世懋一边被拖走,一边还发出哈哈大笑说道。 “海汝贤谅你也拿老夫没辙,你敢对老夫动刑么?打死了老夫你如何跟朝廷交代?不日老夫便可东渡倭国,届时在倭国也可有一番作为.” 海瑞深深皱起眉头,他显然对于朝堂这种“宽厚”是不满的。 可某种意义上来说,保留这些人的性命,也是对于江南大局的考量。 他挥了挥手,朝着左右衙役说道。 “王敬美身份尊贵,给他换到下牢吧。” “是!”衙役们早有不满,看向王世懋的眼神中都是戏谑。 王世懋则又是破口大骂:“海汝贤尔怎敢这般苛责士人?便不怕士林唾弃么?” 海瑞冷笑一声,他若是担心士林舆论,他便不是海瑞了。 他复又跟衙役们吩咐说道:“此人早便革除功名,今后也不算是我大明人士,与我大明囚犯关押一起甚是不妥。 前些日子不是抓了一伙儿倭寇,便将王敬美与他们关押到一起。” “遵命!” 衙役们脸上都快乐出来了,那倭寇可是个个穷凶极恶,而且在监牢里头憋坏了,若是看到这白白净净的王世懋老是老了些,可倭寇们不挑食啊! 王世懋脸色顿时僵硬住了,他拼命挣扎,嘶吼着说道。 “海汝贤你这个狗贼!畜生!” “海汝贤”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给衙役一巴掌扇在脸上,不耐烦地说道。 “宪台大人说话你没听见么?老实点!” 这一巴掌直接给王世懋扇哑火了,犹如一条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海瑞面上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他微微摇头,重新回到了大堂之中。 尚且还未落座,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海刚锋啊海刚锋~不想你竟也有这不正经的时候,那王敬美入了倭寇牢房,有狱卒值守,或没有性命之忧,可这后庭那定然是要失守了。 只可惜王敬美半世清名,临到老便却是要毁于一旦咯~” 海瑞瞥了眼角落里头戚继光,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 “戚少保多虑了,下官不过是想着让其熟络一下倭人,今后也好为朝廷传播儒教教义。 这些士族大家为祸江南,不知残害了多少百姓,此番倒算是便宜他们了。” 说这话的时候,海瑞咬牙切齿,眼底里的怒火是藏不住的。 早在隆庆年间在江南治理之时,他便对于江南士族的罪行了然于胸。 多少百姓因他们而家破人亡,为了大局之稳固,却不得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海瑞倒也没那么迂腐,他明白留江南士族一条命,便是为了安抚大明其余士绅士人,可那些无辜百姓就要白白受到迫害么? “从古至今世道便是如此!” 戚继光摇摇头说道。 “这些狗贼,满嘴仁义道德,实则背地里皆是蝇营狗苟,不单单囤货居奇,竟还想着通敌卖国。 尔等是没看到,他们那船只吃水极深,船舱里头装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天知道这些人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戚继光心里头也是恨啊!他为了训练戚家军,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求财,甚至不惜背上了贪官的名头。 结果转头发现,那一群平日里自诩清流,甚至偶尔身上还会穿着补丁的文官士族家里,竟然堆满了金山银山! 若不是有职责在身,戚继光真想当场将那群人面兽心的士族子弟通通砍杀。 他转而又嘿嘿一笑说道。 “不过如今是不同了,想来有士元在西山坐镇,我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殷正茂也坐在一旁,他身穿便服,显然也是刚刚到衙门。 笑着捋须说道。 “此番也得多亏了戚少保之力,如若不然令那士族大家逃亡海外,不知会惹来多少祸端。” “嘿!”戚继光笑着说道。“祸端不知道,可银子却是管够,朝廷年年皆是说国库亏空,如今有了江南士族这条大鱼,想来五年之内,将不再有钱粮之患!” 海瑞则是依旧古板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此事尚且需从长计议,江南被世家大族祸害得满目疮痍,朝廷若想富足,江南定然是不可不重视。” 戚继光摇摇头说道:“你们这些文人不太爽利,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若说江南有什么苦,那士族大家便是最大的苦,如今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流放的流放。 这白白净净一片,正是尔等放手一搏之时。” 殷正茂叹了一口气说道:“此番依旧得从长计议。” 他这个应天巡抚当得实在是心力交瘁,便连到了年关也不得消停,好在最大的艰险已然度过。 殷正茂缓缓说道:“听闻西山前些日子办得那什么‘促销大会’效果不错,元辅似有意推广至江南,不知何时会有动作。” 海瑞认同点头说道:“西山促销会与民实惠,倒是一则善政。” 正当几人讨论之时,也不过是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外头便有衙役匆匆来报。 “抚台大人,宪台大人,那王敬美又在牢中闹将起来了。” 海瑞眯起眼睛说道:“他所为何事?” 衙役禀告说道:“此人说愿意招供,只求能换个牢房。” 海瑞、戚继光、殷正茂三人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怪异。 戚继光率先没绷住,拍掌大笑着说道。 “还是咱们海青天有功夫,不过两刻钟便让这老顽固服软。” 海瑞淡淡说道:“给他纸笔,让他将王家家产一干情况尽数写来,徐、董、汪、安各家情况也需详细描述。 什么时候写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正月初七乃是“人节”,照着大明的习俗有吃“七宝羹”,戴“人胜”等习俗,为得乃是祈求人丁兴旺。 张家府上各个孩子,从大哥张敬修到四哥张简修,基本上都已然是婚配,也各自生了子嗣。 便只是张允修才堪堪十五岁,尚未到婚配的年纪。 不过显然,对于张家来说,张允修的婚配事宜已然是重中之重。 张家老太君赵氏,早早便开始为张允修物色人选,从京官到勋贵,各家适龄女子的信息几乎挑了眼。 然而,对于此事最为关键的二人,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娘。”张居正微微拱手,眉头的皱纹极深。“孩儿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叔大?叔大?” 赵氏不断唤着张居正,可后者却像是忌惮什么一般,慌忙逃离。 她一脸疑惑,又看向张允修说道。 “孙儿,你爹爹忙糊涂了,你如今出人头地,这婚配定然不能马虎,来看看这曾尚书家的小女,听说生得可是俊俏,贤良淑德样样精通。” 祖母赵氏从老家远道而来,近来除了张罗张家过年之事,便是为张允修物色妻子人选。 张允修十分乖巧地拱手说道:“祖母,孙儿尚且年幼,这婚配一事可暂且搁置。” 他总不能直接跟赵氏说,自己已经看上永宁公主了吧? 届时不知会惹来多少麻烦。 赵氏皱眉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她随即又温和说道。 “来来来,这李侍郎家的也不错,虽然出身差了些”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张允修便捂着肚子说道。 “诶呦!祖母孙儿忽然腹痛难忍,受不住了,先行去一趟茅房。” 话音刚落,张允修便捂住肚子,弓着腰落荒而逃。 赵氏气坏了,拄着拐杖连连敲击地板。 “这父子二人,实在是荒唐!” 好不容易躲到了后院,张允修正想着回房清净清净,迎面便遇上了前来截胡的四哥张简修。 张简修身姿矫健,一把便拦住了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小子!我便知道你乃是装的!好大的胆子连祖母都敢骗。” 此时此刻,张居正刚刚从庭院里头绕了一圈出来,远远听到这句话打了个激灵。 随后远远看到那手舞足蹈的张简修,不由得有些气恼。 却见张简修脸上露出猥琐表情,笑着说道。 “跟哥哥说说,你小子是不是真看上那倭国女子了?” 随后张居正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张允修的身上。 (本章完) 第339章 老登上不了新时代的船!万历皇帝飞 第339章 老登上不了新时代的船!万历皇帝飞起来了? “四哥心里门儿清,何苦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允修语气中透露出无奈说道。 “嘿!” 张简修忽然笑得眯起眼睛。 “你小子该不会真对永宁公主动了心思?娶公主?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将那倭女纳为小妾,再寻个官宦人家的姑娘成亲,日子何等逍遥自在,何苦去当那活受罪的驸马?” 医馆内恭妃的院落也由着锦衣卫把守,张允修和永宁公主的关系,他自然是看在眼里。 可不单单是张简修,京城谁人不知,那驸马都尉虽乃是从一品高官,却形同于“囚犯”。 驸马未经皇帝允许不得出京,严禁与藩王、勋贵来往,甚至有时候见公主都需要受到限制。 京城里许多勋贵官员,是瞧不上“驸马都尉”的虚衔。 寻常人家若能攀上这门亲事,或许还会觉得是天大的福分,可张允修是什么身份? 说话间,二人已并肩走回书房。 张允修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仰头饮尽说道。 “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却有一道身影顿住了脚。 张居正不知何时,他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 表面上装作观赏庭院里的景致,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书房门,连里头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书房内,张简修也在苦劝:“士元,此事断不可行,驸马之桎梏乃是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祖训,岂可轻易违背? 你若实在是喜欢,我明日去教坊司给你寻个像是永宁公主的姑娘。” 此言一出,不单单张允修无语,便连外头的张居正也咬牙切齿,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张简修的身影。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说道:“国朝二百年来,违背皇明祖训的事还少吗?” “这”张简修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反驳。 大明君臣张口闭口便是皇明祖训,可哪一次不是挑着对自个儿有利的听? 若真人人都把祖训奉为圭臬,土木堡之变怎会发生?嘉靖皇帝又怎敢常年沉迷修道、荒废朝政? 说到底,“皇明祖训”不过是个合用的工具,需用时便拉出来撑场面,不需时便抛到九霄云外。 张简修反驳不了,便换个角度劝道:“就算祖训能变通,此事爹爹断然不会同意,士元,你该知道,爹爹在你身上寄予了多少期许” 张允修喝起茶来,却似有几分醉意。 “爹爹想让我当张居正,想让我当严嵩严世蕃,可即便是贵为元辅也有诸般不顺,元辅之位确实是要当的,可不是这般当的。” 既要当驸马,又要当首辅,张允修这是要上天啊! “此事绝不可能!”张简修紧蹙眉头断然说道。 即便是不着调的张简修,也觉得此事不着调了。 张允修眯起眼睛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放在从前你怎么知道西山能够发迹帮着朝廷解决钱粮问题,大明若想要中兴,若想要有新气象,便不能墨守陈规。 要我说爹爹老了,该是退位让贤,若是让我来当这个元辅,定然会有所不同。” 此言一出,屋外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张简修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猛地看向窗外,又听外头没了声响,不由得怒骂一句。 “近来耗子怎么这么多!” 张允修瞥了一眼外头,嘴角微微勾起,没有说话。 张简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士元是真的心系永宁公主,还是别有所图。” 张允修微微抬眸,眼睛里头坦然得令人心惊,说出话来却有些怪异。 “两者都有,爹爹终究是老了,他是旧时代的残党,早已登不上新时代的舰船。 咱们的目标,不单单乃是这一隅之地,更加是星辰大海。” “残党?”张简修又是觉得震惊又是觉得怪异。 他连忙上前捂住张允修的嘴。 “子不言父过!士元不可胡言!” 旧时代?新时代? 星辰大海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驸马身份? 张简修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看着四哥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窗外。 张居正立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长髯被气得微微发颤,险些想要冲进去,好好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 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压下了心头怒火。 吃一堑长一智,张居正如今已然学乖了,跟张允修这小子正面交锋,还真吃不到什么好处。 他强装镇定地转身,慢悠悠地负手,假装作是在欣赏景色,只是那背影比之先前僵硬许多。 不消几日,大明朝廷的赏赐便到了会同馆。 望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诸国使节是有些懵逼的。 安南使节阮文忠盯着赏赐中的煤炭和各式日常用品,顿时是怒火中烧。 他在外头不敢声张,可一回到会同馆里头,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明国之中有奸佞作祟!” 阮文忠愤愤不平地拍案。 “往年赏赐皆是绫罗绸缎,金银瓷器,今年却都是些粗鄙之物!定然是有奸佞克扣了咱们的赏赐,吾等需向大明皇帝参奏!” 有没有奸佞不知道,可阮文忠心里头清楚,若能将事情闹大,大明碍于颜面,必然要补上赏赐的。 乌斯藏使节虽对于官话不太精通,却急得咿咿呀呀比划。 “错的错的,这些煤和茶叶握们污斯藏很是需要!” 对于乌斯藏来说,比起什么瓷器金银,藕煤这种靠谱的燃料,茶叶这种生活必需品,才是最为重要的。 先前大明虽有藕煤流入草原,可终究是僧多肉少,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僧多肉少。 许多后世人有误解,觉得乌斯藏的治理主要是清朝大力推行喇嘛教的结果。 实际上这是倒果为因。 乌斯藏本来就是政教合一的地区,早在唐朝吐蕃时期,赞普便以王权推行佛教,以佛教教义为律法。 到了明清时期,乌斯藏治理难题的核心在于内部派系林立,导致纷争不断。 单是此次来大明的乌斯藏使节,便有将近千人,这些人隶属于不同的教王,包括什么阐化王、辅教王、阐教王等等。 此刻,这些乌斯藏使节一看到大明的赏赐,哪里会有半点嫌弃,各个眼睛里头都绿了,要不是有明朝的大臣军队在外守着,自己非得打起来不可。 “这是《楞伽经注解》!” 一名僧人模样的乌斯藏使节惊呼着说道。 他从赏赐物品之中,寻到了一箱子经书,眼睛里头不由得都在放光。 有另外的僧人嗤之以鼻:“这是一本歪经,乃是大明邪僧所注,烧了干净!” 可汝之砒霜彼之蜜,有僧人厌恶,便也有僧人欢天喜地,犹如求取到真经一般。 “你便才是读得歪经。” 那僧人捧着经书反驳说道。 “此乃洪武年间高僧宗泐的遗篇,对我乌斯藏的经义注解极为精妙! 所谓活佛转世,本是‘乘愿再来’,为利益众生的‘自愿选择’,须合乎‘因缘’。 岂能由凡夫俗子操控?当以诚挚之心诵读真经,凭感应佛力‘掣签’定夺才是正理!” 乌斯藏使团的喜悦,转眼便从对货物的争抢,演变成了佛经教义之争。 其余藩国使节眼见此情此景,简直是目瞪口呆,特别是在经过一些简单翻译之后。 安南使节阮文忠率先坐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却满脸夸张,痛心疾首地说道。 “此乃是阴谋!此乃是明国人的阴谋!” 可场内无人肯搭理他,朝鲜使节李仁信看着满院子的赏赐,不由得感慨捋须说道。 “这些还仅仅是冰山一角,不愧是上国气魄啊,吾听闻这些藕煤、琉璃、茶叶、丝绸,皆是出自西山之物。 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却都是给大明王公贵族特供的,那琉璃器皿,在西洋红夷那里可都是天价。” 倭国使节细川幽斋根本没怎么看其他货物一眼,他的目光只落在那箱子香皂、肥皂之上,悠悠然朝着细川伊也说道。 “据说这乃是那张士元大人,给予你的礼物,这香皂在大明尚且一块难求,显然是了心思,今后与士元大人求学,要好生侍奉于他。” 细川伊也身着淡绿百褶裙,略施粉黛,模样已似大明官宦女子 她凑近香皂,嗅到清浅香气,虽有片刻陶醉,神色却很快黯然。 “女儿总觉这该是大明皇帝所赠.前几日递了拜帖,至今石沉大海,不知士元大人究竟是何心意。” 张允修可一点不像是对她感兴趣的样子。 细川幽斋却并没有什么忧虑,只提醒着说道。 “大明元宵灯会在即,听礼部的官员所述,今年明廷有意办理元宵诗会,你自小便诵读大明诗词,此番乃是绝佳机会。” 细川伊也一听闻诗会,眼睛里头立马就放出神采,连连点头说道。 “父亲大人放心,女儿定然不负重望。” 过了正月初五,京城许多衙门虽还处于沐休状态,可也有不少官员上值。 最为凄惨的要当属礼部官员。 从除夕到元日,先是接待藩国使节,又要准备“元日朝贺”,如今朝廷还有搞什么元宵灯会、诗会,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才刚刚到正月初六,宫里头的万历皇帝又起了兴致。 说是要带领藩国使节们一同游览京城,看一看大明的大好山河,以及蒸蒸日上的气象万千。 先是游览一干皇家寺院,诸如大慈恩寺、护国寺、法华寺等等。 万历皇帝身材臃肿,可却异常灵活,走起路来时不时竟还会加速,一时间令不少藩国使节惊为天人。 张允修跟在万历皇帝的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着说道。 “陛下,前头乃是下坡,记得将轮毂收起来。” “朕知道,朕知道。” 万历皇帝满脸红润的样子,挺着他圆滚滚的将军肚,脚上微微向前,整个人靠着惯性又向前滑动了一段,犹如鬼魅。 再转头,看向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群臣,以及那些藩国使节,心里头简直爽翻天了。 他忍不住看向跟上来的张允修感慨说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士元这车鞋实在是精妙,不枉费朕在乾清宫里头练习半月,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张允修颇为无奈,万历实在是有些望之不似人君呐! 说起这“车鞋”的发明,还要追溯一段历史的秘辛。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晚年有极重足疾,以至于常常以此罢朝,甚至还有“召阁臣于文华殿,帝坐御榻,足悬垫上”的记录。 经过后世的一些研究,万历皇帝这腿疾更像是慢性关节炎、风湿性关节炎,迭加尿病足的后果。 如今万历皇帝才十九岁,身体自然也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不过这腿疾,却已然有了些端倪,加上他不断上涨的体重,平日里出行没有轿撵是十分吃力的。 为了帮着皇帝能够时常出门,顺利在群臣面前露脸,张允修特地吩咐机械学院,制造出来这带有轱辘的鞋子。 类似于后世的暴走鞋,在鞋子底部装上特制的小轮子。 万历皇帝若是懒得走,便可将双脚微微翘起,利用身子的惯性滑行。 甚至在元日朝贺之时,万历皇帝参加一干典礼,脚上还穿着这“车鞋”,让贴身太监扶着,不用自己发力,犹如一尊大佛般向前飘动,还别有一番威严。 以万历皇帝的体重来说,这暴走鞋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操纵。 所以为了能够顺利操控,皇帝勤加练习,便为了在这群臣面前露脸。 万历在大慈恩寺门前站定,转头看向了堪堪跟上的众人,背着手一副高人风范的样子。 “诸位脚力不济,朕便停下来等等诸位。” 朝鲜使节李仁信追得气喘吁吁,不由得拱手行礼说道。 “皇帝陛下这轻功了得,实在是令外臣佩服之至啊~” 轿子众人抬,朝鲜使节一开口,使节和群臣们的夸赞便纷至沓来。 “不想皇帝陛下竟有如此身手。” “陛下高贵之躯,竟与我草原勇士一般~” 比之朝堂官员的吹捧,来自于藩国的佩服,着实令万历皇帝受用。 他笑着压压手说道。 “使臣们谬赞了,朕不过是平日里勤加练习,须知天道酬勤的道理,诸位这些日子,在我大明游历,也需虚心学习,好回去报效国家。” “谨遵皇帝教诲!” 使节们齐齐行礼,在他们眼里,万历皇帝还真跟神功护体一般。 可站在后头的礼部官员们却神态各异。 尤其是礼部尚书余有丁,脸上跟吃了苍蝇一般,可又是敢怒不敢言。 他压低声音询问说道:“元辅,陛下什么时候学了这一门功夫,竟如此.” 他这个“不雅”,却是不敢出口。 张居正站在原地神色僵硬,脸上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终于叹息说道。 “管不了那许多,安排人护住陛下之安危,莫要在使节面前出了差池。” 余有丁哀声叹气,只能无奈点头说道。 “是。”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不远处张允修的一声惊呼。 “陛下小心!”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余有丁猛地转过头去,远远地却见在大慈恩寺门口的坡道上,一颗硕大的黄色球体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本章完) 第340章 我大明要选择文化胜利?陛下那是“ 第340章 我大明要选择文化胜利?陛下那是“香巴拉”! “嗖”地一声,万历皇帝巨大的身躯似乎是要飞起来,激起一阵破空之声。 “有什么东西飞起来了?” “陛下!” “喔!大明皇帝好生威武!” 随着一阵惊呼之声,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便看到在大慈恩寺门口的坡道上,万历皇帝身子微微往后仰倒,飞速朝着坡底滑去,激起一阵扬尘。 不单单是藩国使节,便连朝廷官员都目瞪口呆。 在风中还摇曳着皇帝的大笑之声。 “哈哈哈!痛快!” “实在是痛快!” “诸卿!快些跟上朕的步伐!” 张允修站在坡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变故,再往下看直接吓了一跳。 他脑袋里头第一个反应就是,若是万历皇帝玩脱了,在山坡下不小心撞死,自己算不算“弑君”? 对于张家来说,皇帝突然死翘翘了,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最先着急的乃是太监张鲸,他吓得三魂七魄尽失,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前头,伸出脑袋来看向坡下,不由得惊呼说道。 “护驾!快护驾啊!” 扭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张允修,急得差点跳起来。 “张掌卫事你这是何意?为何不护住陛下?陛下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么!” 张鲸这是真急了,他才刚刚顶替张诚当上秉笔太监,皇帝若是驾崩,那一切可都泡汤了。 张允修刚想要辩驳一番,可看到坡底下万历皇帝稳稳当当的停下,这半月来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 他嘿嘿一笑,往下头指着说道。 “张公公急什么?”张允修嘿嘿一笑,指着下头的万历皇帝说道。“陛下不在坡底等着咱们么?” “你!”张鲸气坏了,可一转头看到万历皇帝正在底下挥手说话呢,连滚带爬地朝着山坡下冲去。“陛下~陛下啊~” 万历皇帝没事着实让群臣们松了一口气。 不少礼部的官员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势要死谏皇帝一般。 可藩国使臣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他们个个欢天喜地一般,犹如看到神迹,放声高呼。 “大明皇帝陛下!” 对于吐鲁番、哈密、乌斯藏等等草原文明的使臣来说,万历皇帝这一举动可比高高端坐在龙椅上,要有威严太多了。 草原人不推崇文治,他们只相信强者为尊。 万历皇帝为何能够健步如飞,且滑行得那么快,他们看不出端倪,便下意识将其归结为武力超群。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冒险者、勇敢者乃是绝对推崇的存在。 万历站在坡底下,他叉着腰,挺着大肚子,即便双腿战战,可他面上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高声笑着说道。 “诸卿,快快下来,朕带尔等前去西山书院瞧瞧。” 坡顶上,余有丁本是着急万分,甚至想死谏皇帝再不可如此冲动,可转头看到那些热烈的使臣。 皇帝一时荒唐,竟然还起了特别的效果。 他不由得感慨着说道:“福祸相依,此番倒是能令使臣心服口服。” 张居正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不少,可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又冒出了团团烈火。 他咬牙切齿。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东西!” 余有丁看了一眼首辅大人,无奈叹了一口气。 张居正近来身子越发好了,可他这幼子似乎乃是最大隐患,不知何时便将老爹给气死了。 首辅大人似乎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啊~ 好在相安无事,张鲸带着几名太监抵达坡底后,仔仔细细给万历皇帝检查了一遍,确认皇帝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万历皇帝仅仅是腿上擦破了些许,即便有些疼痛,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热情,对着使臣们挥手说道。 “诸卿出发前去西山书院!” 礼部官员们被折腾的够呛,可还是无奈跟上去,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西山书院而去。 过了元日之后,天气稍稍有些回暖,可总归来说,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下,还是异常寒冷。 好在前往西山的道路颇为平坦,三里地之外便有专门铺设的水泥地,马车轿撵在通过水泥地之时,任谁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平坦”之感,与泥泞的土地简直是天壤之别。 朝鲜使节李仁信不由得在马车里头发出感慨:“上国手笔不同凡响,竟有如此浑然一体之道路,此番觐见简直是大开眼界。” 安南使节阮文忠则是嗤之以鼻的样子:“劳民伤财!劳民伤财!如此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节省下来能够养活多少百姓?” 李仁信摇摇头反驳说道:“阮先生这便是有所不知了,据我了解,此条道路乃是一种‘水泥’铺设而成,相较于以往设桥铺路,要省下不少人力物力,且工时大大缩短。” “不可能!” 阮文忠断然说道。 可转念之间,他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说服力,立马找补着。 “就算是工序短了又如何?百姓们本可以依铺设道路,赚取些工钱,如今工时缩短了,百姓岂不是少了收入?此乃害民!” 李仁信看像白痴一般看向对方:“以往官府征用民夫皆是徭役,哪里来得工钱? 如今西山一干营造修治,皆是明码标价的发放工钱,甚至比外头还要高上不少。 西山道路畅通之后,一干车马皆可通行,京城百姓可通过此路获益,何来害民之说?” “大不相同!大不相同!”阮文忠面红耳赤,却仍旧要嘴硬。 李仁信不屑地撇过头去:“我等来大明乃是虚心学习,似阮先生这等鸡蛋里挑骨头,不论大明如何好,你皆能挑出错来。” 阮文忠气坏了。 “吾不屑与大明走狗同车!” 说完便从车厢钻了出去。 李仁信面沉似水,只当是遇到了一条疯狗。 入了西山之后山路崎岖,寻常轿撵上山极其吃力,所以便连万历皇帝都坐上了马车,靠着盘山的水泥路,马车几乎能够如履平地,比之轿撵不知要快上多少。 可饶是如此,马车里头依旧有些颠簸。 坐在柔软的锦团上,可万历皇帝肥嘟嘟的脸上,依旧是上下抖动。 他不免有些抱怨地说道。 “这马车虽快,可却是太过颠簸了,每次来西山皆是七荤八素。” 张允修坐在一旁面露微笑地说道:“陛下稍安勿躁,咱们这西山工业才刚刚起步,若想要制造出那四轮马车,可还需要些时日。” 四轮马车制造最为重要的便是转向系统,悬挂系统、差速系统、减震系统,甚至如果想要量产的话,车床和千分尺也必然要安排上。 这是一个成体系的工厂系统,即便张允修有个方向,可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实现的。 如今西山的现状就是,完全不缺点子和研究方向,唯独缺得便是足够的人才。 天可怜见,赵士桢自从进了西山之后,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除开一些张允修或是皇帝吩咐的工作,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时间投入到了研究之中。 蒸汽机? 火枪? 精密机床? 显微镜? 每一项几乎都是开天辟地的发明,西山如今便像是个误入金山银山的孩子,却没有将这些财富带走的力气。 万历皇帝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朕有些等不及了,真希望有一日能够看到那不用马,便可自己动的车子。 还有你那什么能够让天下人富足的粮食? 朕已然是迫不及待了。” 张允修笑着说道:“红薯是否有效,等到开春便可知道分晓,不过眼下咱们最为重要的,还是如何安定这群蠢蠢欲动的邻居藩国。” 万历皇帝却不屑一顾:“不过是搓饵小国,士元你太过于重视了,让他们来书院观摩,便是便宜了他们。 让他们来大明留学,那更加是天大的恩典!”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小国虽弱,可道理不是如此,不消说是什么倭寇,便是北方的鞑子,我大明真就惧怕么? 鞑子居无定所,在草原上四处游荡,以劫掠为生。 倭寇武力虽强,可真能抵挡我大明之力么? 这些敌人皆是弱的,可为何让人异常头疼?” 万历皇帝咬着牙说道:“这些宵小之辈,从不正面交锋,打了便跑,军队停歇了他们又冒出来,不胜其烦。” 张允修点头说道:“便是这个道理,大明不是没有力打,而是打了得不偿失,就算是将鞑靼人打到大漠深处,可大明能得到什么呢?一片无险可守的草原? 就算是建立海军大力打压,可倭寇却犹如坊房间里头的老鼠一般,时不时又要冒出来。 非得朝廷大力气前去弹压,其中糜费钱财人力又有多少?” 自古以来战争便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生意。 中原王朝为什么到了中后期,不是到逼急了的程度,不动兵戈? 还不是得不偿失。 你效仿成祖文皇帝北征,将鞑靼人一直驱逐到北海之外,看起来确实是文治武功。 但是然后呢? 了多少粮草?死了多少兵士?朝廷要费多少银两?此战能带来多少利益?赚取多少银子? 这便像是普通人费了全家一年用度,前去追杀一名乞丐一般,最后追到他家里发现,里头一贫如洗,什么都得不到。 战争赚不到银子,就不能怪文官群体极力反对了。 张允修笑着说道:“所以比起硬刀子,软刀子才是更为有效的,大明今后要中兴,要开疆拓土,要勘定南北,硬刀子是要有的,可软刀子更加经济实惠啊陛下!” 万历皇帝打了一个激灵:“你让使臣们去书院,还要他们派遣国内勋贵子弟前来求学,便是存着这个心思?” “文教乃治理天下之重,这天下又怎会局限于大明版图呢?”张允修笑着反问说道。“单单让一群士族前去,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士元你这想法不错。”万历皇帝皱着豆豆眉说道。“可真当那些藩国使节是傻子么?上杆子来大明,便是要让咱们的学问将他们给文化征服?” 文化征服这个词,还是万历皇帝跟张允修学的。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此乃阳谋也,我大明掩饰想要输出文化之心,可他们真能忍住诱惑不来么?” 他指了指外头。 “在西山所见所闻之下,便不怕他们不愿意!” 正如张允修所言,使团一行人并没有直接被带入西山书院,而是兜了一个圈子。 先是在西山村里头打了个转,参观了西山百姓的日常生活。 西山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观摩”的生活,唯独见到皇帝恭敬,看到其他官员若是没个三品的,基本上不会用正眼瞧。 你什么官职? 看到这些衣着怪异的藩国使节,西山百姓更像是看猴戏一般,有些年纪大点的,甚至更加肆无忌惮,抱着一碗瓜子坐在家门口,对于他们评头论足。 “怎么还有长辫子的?男人留辫子简直是礼崩乐坏。” 随行的吐鲁番使节们,不由得眼神躲闪,将辫子塞入衣服里头。 “如何还能有和尚?来大和尚为俺家诵诵佛经,给你一些香火钱。” 乌斯藏的僧人们避之不及。 “此人是哪一国的,怎么长得如此丑陋,却像个猴子一般。” 安南使节阮文忠路过时,听到一群大娘大婶正对着他评头论足,听到那一句“猴子”,他顿时忍不住了,跳将起来骂道。 “刁民!大胆刁民!尔等知道本官是谁么?竟敢出言不逊!尔等”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些大娘大婶便吓得四散奔逃,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礼部尚书余有丁见状连忙上前安慰说道。 “让阮大使见笑了,咱们西山这些百姓平日里见惯了达官显贵,西山也少有尊卑之见,便养成了这性子,阮大使不会跟平民女子一般见识吧?” 这最后一句话能给阮文忠噎死。 他脸上气得跟猴屁股似的,大声说道。 “这简直是礼崩乐坏,贵国理应教导好小民才是!” 余有丁脸上满是笑容拱拱手说道。 “阮大使不要见怪,这西山向来不归礼部管,朝廷也无教化之责,大使若有意见,可去寻张掌卫事,这地方乃是他管。” 他抬起手指了指前头带路的张允修。 阮文忠本还是咄咄逼人的样子,可一转头看到张允修的背影,立马打了一个激灵。 各国使臣来大明之前,可都有过听闻,那张允修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多少大明官员倒在他的屠刀之下,闻其名可止小儿啼哭! 一时间,阮文忠不免老实了很多,他整理整理衣衫,压低声音说道。 “此人如此嚣张跋扈,贵国皇帝竟也能容?” 在他的眼里,这张允修似乎对于皇帝十分不敬,竟然没有一点臣子的感觉。 余有丁愣了一下,脸上作出一番痛苦的表情,唉声叹气的样子。 阮文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还很共情地拍了拍余有丁地肩膀说道。 “余尚书朝廷之事向来如此。” 两个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可心里头想得却似乎完全不一样。 参观完西山村之后,张允修将使团径直带到了西山屯田所的暖棚。 红薯自然是不能展示的,可寻常的一些瓜果却是不用藏着掖着。 张允修径直摘下两根黄瓜,用袖子擦拭干净,一支递给万历皇帝,一支自己啃起来。 君臣二人便嘎吱嘎吱地啃起黄瓜来,看得使臣目瞪口呆。 朝鲜使节李仁信率先震惊说道:“此乃胡瓜?如今乃一月,外头天寒地冻,这棚子里头竟有胡瓜能够食用,此乃神迹不成?” 不单单是李仁信,那些乌斯藏使节个个皆是目瞪口呆,僧侣们纷纷跪地诵经,仿佛遇到了佛陀显圣。 “嗡嘛呢叭咪吽!” “皇皇帝陛下” 乌斯藏使臣也里,身子几乎都在发颤,他也顾不得礼仪,连忙上前几步,朝着万历皇帝问询说道。 “外臣难道是在梦境之中,还是什么障眼法,外头大雪飘飘,何故此地绿意盎然!难道大明真有佛法庇佑?还是说西山乃是传说中的圣地‘香巴拉’!” (本章完) 第341章 科学之道即是佛法至理! 第341章 科学之道即是佛法至理! 在乌斯藏佛教之中,“香巴拉”乃是传说中位于南瞻部洲北部圣地。 那里四季如春,没有贫穷没有疾病,随处都有飘香的瓜果!乌斯藏的佛教徒几乎人人都对其心向往之。 也里提出这‘香巴拉’,足可见得他对于大棚蔬菜的震惊程度。 中原王朝自古偶有一些反季节蔬菜的经验,诸如“屋庑菜”“温泉蔬圃”“窖藏栽培”等等。 可对于乌斯藏来说,这几乎是从未见过的神迹。 特别相较于什么“屋庑菜”“窖藏栽培”,这大棚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再跟外头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一片相互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由不得乌斯藏使节们不激动。 在这种装逼的时刻,张允修自然是很识趣,将机会让给了万历皇帝,偷偷后退几步,给万历表演的空间。 听到乌斯藏使者颤抖的声音,万历嘴角都快要兜不住了,他好不容易压抑下笑意,板着脸说道。 “大胆也里!我大明岂是会弄虚作假?” 也里吓坏了,连忙伏地行礼,顾不得身上沾染泥土,十分诚挚地说道。 “外臣一时心急,还请皇帝陛下恕罪,只是这大棚之中实在像是我佛宗典籍所言‘香巴拉’,故而我等才会如此失态。” “这倒是有理,朕可恕你无礼之罪。” 万历皇帝仰起脑袋,挺起肚子,还真带着一股子威严。 也里头也不敢抬:“还请皇帝陛下赐教!解我等心中所祸!” 那数十名跟着的乌斯藏使节也纷纷跪地行礼,虔诚的样子堪比礼佛。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随手便取下一根黄瓜来,这动作早就轻车熟路,他递给也里说道。 “是真是假,尔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今再亲口尝尝,不是便能见分晓了?” 那群乌斯藏使节纷纷抬头,看向那根黄瓜的表情炽热万分,甚至有种要上去抢夺的冲动。 对于他们来说,这与佛家圣果没有什么区别,可碍于万历皇帝的威严,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这” 也里手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便是给我的么?这真的是赐予我的么?皇帝陛下!” 比起中原佛教来说,乌斯藏的佛教要更加根深蒂固,那里几乎人人诵经念佛,他们对于佛的虔诚已然到了一种无可复加的程度。 这“香巴拉”的奇景在前,吃下“香巴拉”之中的佛果,想想便是积攒下功德福缘的绝好机会! 面对这种“恩赐”,也里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一把将黄瓜塞到对方怀里说道。 “让你拿着便拿着,何故扭扭捏捏?” “扭捏?” 在也里的眼里,如今万历皇帝的一句话,似乎便都成了佛理。 也里双手颤抖,捧着那根黄瓜,似乎有了什么明悟一般,嘴里不停开始念叨。 “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 “盲龟值浮木孔” “须达多建祇园精舍.” 叽里咕噜一番之后,也里眼神似乎都坚定起来。 他心无旁骛,眼里带着极大渴望,将黄瓜递到了口边。 这个动作,也牵动了其余乌斯藏使节的心,他们险些要起立冲上前,可终究是重新跪下来,眼里紧紧盯着也里手中的黄瓜。 也里闭上了眼睛,他一口咬下黄瓜之时,便感觉到里头迸发出来的汁水,甘甜的汁水充斥整个口腔,带来一股子冰凉通透之感。 一口,两口,三口。 也里在努力克制,可还是吃得很快,转眼间那一根黄瓜便下肚。 然而,吃着吃着,他忽又失去了那种感觉。 突然觉得这黄瓜普通无比,不过是寻常瓜果罢了,仅仅是好吃了几分。 “难道说” 然而,也里猛地抬头,便看到大棚之外山林间茫茫的白雪,万物凋零唯有这大棚之内春意盎然,一根又一根黄瓜挂在藤蔓之上,丰硕的样子又仿佛是梦境。 他陷入到呆滞之中。 万历皇帝见状,脸上也露出微笑,他缓缓说道。 “也里,你觉得这西山暖棚黄瓜如何?” 比之其他蔬果的培育,黄瓜显然要更加成熟,经过多次迭代培养,味道已然超过了正常季节。 听闻此言,也里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满脸都是诚挚,双手合十说道。 “谢皇帝陛下恩赐,外臣也里斗胆结下佛缘,不敢有半分不敬之意,此瓜生于寒冬腊月,当万物凋零、生机敛藏之时,于绝境中滋养,于困顿希望,实乃‘渡厄之果’!” 他的回答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一点停顿。 “初入口时,甘甜如蜜,直沁心脾,满心烦躁皆被涤荡,通体清明,这般清净甘醇,唯有坚热西座前的甘露方能比拟! 后回味之时,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悄然漫开,令外臣有所困惑。” 也里顿了顿,眼神竟越发坚定起来。 “可外臣突有顿悟,人生八苦,诸行无常,若无苦涩警醒,怎有甘甜?此瓜恰如那‘香巴拉’之果,处处体现佛法轮回、修行次第之深意!” 他一番话说得诚挚无比,便连万历皇帝都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么式夸奖大棚瓜果,觉得这喇嘛有些走火入魔,笑着摇摇头说道。 “你觉得此乃是佛法?” 也里坚定颔首说道:“非是佛法不可现此奇迹!” 此言一出,外头观望的使臣不免陷入喧闹之中。 “这冬日里怎会有瓜果成熟?” “实在是闻所未闻,难道真是佛陀显圣了不成?” “大明竟真有活佛!那我等是跪还是不跪啊?” 藩国使臣们大都陷入震惊之中。 可大明官员们表情却犹如吃屎一般。 真是造孽啊!他张允修骗自己人还不满意,如今连藩国使臣也要忽悠了!这若是被人给拆穿了,大明君臣的脸往哪里搁? “元辅?”余有丁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急,再等等。” 张居正声音很轻,他的目光落在张允修身上,眼神显得越发深邃起来。 万历皇帝却还没反应过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抱着臂膀朝张允修说道:“士元,你便给他好好说说这科学之道,乌斯藏使节似乎有些误解。” 在万历眼里,搓饵小国见识自然短浅一些,这种暖棚培育瓜果,竟然被误解成什么“佛陀降世”“香巴拉圣果”,若是佛陀有用,还要他皇帝做什么? 万历皇帝与张允修早已约定好,今日这一场游览,皇帝负责展示,张允修则是负责口条介绍。 可张允修脸上收敛起了玩世不恭,换做极其认真的模样,说得也不是原来的词。 “陛下忘记了,乌斯藏使节没有什么误解,这佛法便是科学之道,科学之道便是成就佛法的必经之路,二者殊途同归,没有什么不同呀!” 万历皇帝本来面带微笑的,听闻此言瞬间僵硬,他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小子怎么不照着词说!朕要怎么接啊! 可却见张允修不断眨眼睛,万历皇帝再看了看低头一脸虔诚的乌斯藏使节们,猛地明悟了什么。 “啊!”万历皇帝一拍脑袋说道。“朕险些忘记了,这佛法与科学还是有一段渊源的,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干笑,却不知道怎么编了,看了一眼张允修。 张允修则是镇定自若的样子,看向也里说道。 “大使可知道科学与佛法之关系?” 也里愣了一下,满眼皆是求教之意,摇摇头说道。 “外臣不知,还请张大人赐教。” 张允修笑着说道:“佛家常说‘下士道断恶行善’,‘中士道超脱轮回痛苦’,‘上士道修菩提心’。 这菩提心是何意,大使应该是烂熟于心吧?” 也里猛地抬头,他眼里颇有些震惊。 说实话张允修适才说“科学即佛法”的一瞬间,他心中乃是有所抵触的。 即便是这“神迹”在前,张允修此言也有一种刻意的感觉,令人反感。 可这一番话出来,也里便能断定,张允修乃是熟悉佛法教义的,甚至非是中原佛法,乃是乌斯藏的佛法。 然而.说起来这位大人从未有过精通佛法的传言,难道他乃是“活佛”转世?天生通晓佛理? 心中生出这个猜测后,也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语气越发诚挚。 “张大人对于我佛法理解深刻,这菩提心乃是通六度积福慧资粮,便是要度化一切众生。” “无非是两点。” 张允修脑袋里头有无数的资料能跟对方掰扯,面沉似水地说道。 “一是利他,二是普渡。” 此言一出,也里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大人师从何位高僧?还是说大人.” 由不得他不震惊,这可是信息闭塞的古代社会,甚至相较于大明,乌斯藏各类佛法教义传播要更加局限于小圈子中。 若无高僧传道,几乎没有人能够对于乌斯藏佛教教义有深刻理解,可他偏偏是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从未师从何人。” “顿悟?”也里紧紧皱眉。“还是说大人” 张允修眯起眼睛,他并没有打算当乌斯藏的“活佛”,而是将话头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非是顿悟,乃是殊途同归。” “还请大人赐教!”也里纳头便拜。 张允修居高临下,看向诸位乌斯藏使臣,缓缓开口说道:“佛家讲究普渡众生,我科学之道也讲究普渡众生;佛家讲断恶行善,我科学之道也讲究通过实验排除错误方法和情况;佛家讲脱离轮回,我科学之道便是开天辟地,要超脱于过往轮回。 敢问大使,这科学之道,难道不便是佛道么?” “这” 也里给张允修说得一愣一愣的,这种话术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诡辩,可对于佛教徒却是完全不同。 最为关键的是,他刚刚看到了一场“神迹”。 这些瓜果的出现,已然超脱了他的认知! 那所谓“科学”之道,也里仅仅是耳闻,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经过张允修这么一解释,他竟真觉得二者有相似之处。 “可是.”也里显然没有那么容易信服,他抬头看向张允修,眉头紧紧皱起。“这科学之道如何能普渡众生?” “人生八苦。” 张允修镇定自若的样子,缓缓加重语气说道。 “无非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 我这科学之道,能救生,能救死,能抑老,能医病,能明事理轻别离,能理爱憎别离,能以研究色受乐想行识! 大使这一路行来,难道还未看清么? 佛法真谛便在眼前,大使何故三过家门而不入!” “三过家门而不入!三过家门而不入!” 也里接连后退好几步,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这话语犹如记巴掌,狠狠抽在也里额头上,他脑袋里头倏然清醒。 脑袋里头开始闪过此行的所见所想。 大明京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天上烟火燃起,每个人脸上燃起火红的笑容。 仁民医馆里头,医者妙手回春,令普通百姓也感恩戴德。 再说这西山之中,百姓路不拾遗,村庄之中鸡犬相闻,每个人脸上都是富足和希望。 他的目光,最后再落到那黄瓜上头。 是啊~若能有个道,将这些问题通通解决,让众生摆脱痛苦,如何不能称作佛法!如何不能称作普渡众生! 然而,此言对于也里等人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他尚且需要最后的说服力。 也里扭头,朝着万历皇帝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急切地询问说道。 “皇帝陛下.这都是真的么!贵国这科学之法,真能普渡众生么?科学即佛法,若我乌斯藏众生受科学滋养,也能如西山百姓一般,脱离痛苦轮回么!” 万历皇帝吓了一跳,他颇为佩服地看了一眼张允修,重重呼出口气,方才点头说道。 “自然是千真万确,科学确实能令百姓安居乐业,令天下富足。” 他这话说得没有一点错,可就是不提佛理。 然而,在也里的眼里,意思就完全不同了,他声音开始发颤地说道。 “皇帝陛下!我乌斯藏人也能于西山学习科学之道么?” 万历皇帝无奈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允修,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不行么? 便点点头说道。 “这是自然。” 也里眼中瞬间燃起了狂热,他额头都磕出血来。 “谢皇帝陛下!” 身后那些乌斯藏使节们也欢天喜地一般,各个喜极而泣,朝着万历和张允修伏地行礼。 “谢皇帝陛下!” “谢张大人!” 张允修见此,立马一不做二不休,朝着不远处的使臣们高声说道。 “诸卿,不单单是乌斯藏,还有诸藩国异邦,只要心向我科学者心向我大明者,就必能超脱痛苦轮回,成就大极乐!” 一时间,使臣们神态各异,他们看着那些彻底折服的乌斯藏使节,眼中或是有期待,又或是有忌惮。 可对于大明官员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折磨。 他们嘴角抽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张允修这小子到底在干嘛! 余有丁整个人都不会了,他机械一般扭头向张居正询问说道。 “元辅.这也是安排的一部分么?” 张居正瞥了一眼对方,脸上云淡风轻地说道。 “其他不论,这金瓶掣签可提上议程了。” (本章完) 第342章 西山边炉冠决天下!诸位要来留学不 第342章 西山边炉冠决天下!诸位要来留学不? 乌斯藏使节们留在队伍最后头,依依不舍地在暖棚面前三拜九叩。 随着这漫天风雪,也里的衣摆飘荡,他郑重其事地抓了一把泥土,将其放在随行的袋子之中。 最后双手合十,眼神坚定地看向身边的乌斯藏使节们。 “诸位,这科学之法,我乌斯藏人非学不可!” 此言一出,在场的乌斯藏皆是认同不已,甚至不少人的眼里,都生出了希冀。 乌斯藏的冬天乃是个灾难,牛羊依靠干草,牧民则是靠着储存的糌粑过活。 若是再遇到白毛风,对于部族来说更加是一个绝望的事情,一个冬天下来能活下来一半已然算是好的。 可就在中原华夏之地,竟然有这么一座山上,能有一片四季如春的土地,这种土地的创造,不是依靠“活佛”显灵,也不是靠佛法恩赐,便是仅仅依靠那科学实现。 若是乌斯藏也能拥有科学,那佛家所言之“极乐世界”,不是近在眼前么? 乌斯藏人得到了大明皇帝的承诺,也得到了一个为之努力的方向。 不过,在这些乌斯藏里头,并非是同心同德,他们来自于不同的部族,效忠于不同的王,也里不过是众人推选出来的代表罢了。 在面对如此大的“机缘”之时,乌斯藏人们心里难免都有一些小九九,每个部族都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学习更多的“科学”之道。 天气寒冷,到了正午时分,倒是着急前去西山书院,张允修便领着一行人去西山饭堂里头打起了边炉。 西山的边炉乃是特制,相较于寻常边炉要小上许多,刚刚好足够两到三人一同使用。 藩国使节们大都是成群结队的来,简单分配一下,这炉子便可以点起来了。 万历皇帝坐在最上头,面前放着个金光灿灿的铜制边炉,显得十分拉风。 “咕咚咕咚” 宽阔的饭堂里头,数百人在此一同打边炉,升腾起来的热气,驱走了冬日里的严寒。 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样子,自己动手在炉子里头盛了一碗汤,这汤里头飘着枸杞,一股香气顿时蔓延开来。 万历口水都要流了出来,用勺子舀起一勺汤来,轻轻吹凉,随后放入口中,鲜香的味道顿时在口腔炸开,令人感觉整个身子都似乎要暖了起来。 皇帝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笑着对在场使臣们说道。 “这冬日里头一号膳食,自然非是这边炉莫属了,围着边炉用膳,无论多冷的天,都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这里头一干食材,皆是取自西山,还请诸位好好品尝一番。” “谢皇帝陛下赏赐!” 使臣们很是默契的行礼作揖,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 边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对于大部分藩国贵族来说,皆是有过食用的经历。 可大明的边炉似乎完全不同,那炉子的工艺浑然天成,一看便是大国气派。 朝鲜使节李仁信也学着皇帝的样子,将那乳白如脂送入口中,一时间瞪大了眼睛,高声感慨说道。 “此乃是羊肉汤!熬制得如此鲜美浓稠,外臣平生仅见呐!” 李仁信作为一个气氛组乃是绝对称职的,有了他起头,其余使臣纷纷品尝一番,给出各自的夸赞出来。 张允修适时地出来介绍说道:“边炉乃是有讲究的,必然要以铜为底,铜质莹润,触手生温,方显得雅致。 汤底要取牛羊骨,精心熬制,直至骨髓融入汤中,方才能香气醇厚悠长。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得是食材。” 他夹起一块羊肉片说道:“这一干鱼、肉、蚬、菜皆是取自西山,讲究得便是新鲜,各式肉食皆是经过腌制,放入锅中轻涮数秒,待到肉质变色即熟,辅佐以各式蘸料,入口嫩滑,神仙来得也不换啊!” 后世满大街的火锅店不是没有道理的,火锅这种食用方式,天然就带着各种优势,加上西山几乎拥有所有食材的来源,这一顿火锅不可能不好吃。 便连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明官员们,今日也是食指大动。 余有丁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不免感慨说道。 “要说还是张掌卫事心思多,不单单是发明各式奇物,捣鼓起吃食来也是一绝。” 其他的不谈,在杂学上张允修乃是公认的权威。 张居正的动作很慢,他从边炉里头夹起一根翠绿白菜,便是就着汤汁吹凉入口。 余有丁注意到这个细节,立马学着照办,顿时惊为天人。 他不免拍案叫绝说道:“真不愧是元辅大人,我等便是贪多,拼了命吃那牛羊肉,却不想这普普通通之白菜,才是边炉中真正之精华所在,汤汁浓厚,配上那白菜清甜,真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张居正抬眼看了余有丁一眼:“这白菜可不普通。” 余有丁这才注意到,这些白菜萝卜可皆是新鲜的,显然是刚刚摘下来,放在平日里确实普普通通,可外头飘着鹅毛大雪,那可就是天大的奢侈了。 他目光不由得下意识朝着乌斯藏使节那桌看去,却见那些乌斯藏人,各个是正襟危坐的样子,甚至还没怎么开始吃,便对着那一盆新鲜蔬菜诵念起经文。 “这”余有丁也不免发出感慨,“张掌卫事还真是有办法啊!” 张居正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万历皇帝和张允修二人身上,君臣二人看似桌子一高一低,可却没有君臣之别,甚至还在对方锅里头抢东西吃,若不是有使臣在此,两个人能为一根牛骨头大打出手。 放在从前,张居正见到此情此景,心里头定然是会放心许多。 可时至今日,情形已然大不相同,在张居正的视角里头,这虽听不到二人的谈话,脑袋里头却开始浮现谈话。 “妹夫啊,朕这炉子里头少了个牛骨,朕瞧着你那牛骨颇为不错,朝廷早有规章,斩杀耕牛乃是犯法的,为了避免外头有言官非议,这牛骨朕便为你消受了吧!” “陛下此言差矣,牛骨乃是高胆固醇之物,吾身为驸马都尉,自当要为陛下赴汤蹈火,这伤及身体之物,还是臣下来解决吧!” “驸马都尉你大胆!敢抗旨!” “陛下!要从谏如流啊!” 一想到这些交谈的话语,特别是那称呼,张居正身子便打了个激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父亲大人,这蔬菜着实是清甜,普天之下便只有大明能在冬日里头种出蔬菜了吧,可谓是巧夺天工,这科学之道看起来咱们是非学不可了!” 细川伊也食指大动,忍不住多吃了几片肥羊肉,小脸红扑扑的,时不时还会瞥一眼上头的张允修。 细川幽斋吃得看起来慢条斯理,可却一点也不慢,很快便将面前的牛肉给消灭干净。 将近一千年前的飞鸟时期,倭国便推行过“肉食禁止令”,一方面乃是因为佛教的传播,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倭国国内物资匮乏。 到了后来,倭国贵族甚至以食素为雅,平日里多是米、酱菜,偶尔食用上一些鱼鲜,算是给自己吊口气。 时至今日,倭国的“素食令”宽松了许多,可依旧还是有些影响的。 对于细川家这种贵族家庭,精米才是最为高贵的食品,倭国人对于精米的热衷,一直持续到几百年后的现代。 平日里基本上没怎么食肉,可想而知细川幽斋在吃到这鲜嫩无比牛羊肉的感受。 “父父亲您怎么了?” 细川伊也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才发现细川幽斋嘴唇似乎在发抖,整个人犹如魔怔了一般。 “吾无事!” 细川幽斋咬着牙挥手,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怨愤,逼迫自己不去看边炉里头翻滚的肉片。 细川伊也探察出父亲的情绪变化,叹息了一声说道。 “自唐朝起,此地便是天朝上国,我倭国人有所差距是自然的,父亲先前有言,大明所言之科学,与那儒学一般,乃是意图变俗易教我倭国之人。 可照着女儿看起来,这科学之道要更加神妙,说不准真能‘普渡众生’。” “伊也!”细川幽斋瞪着眼睛。 细川伊也明白了什么一般,低下头乖巧说道。 “伊也失言,还请父亲责罚。” 细川幽斋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上头,落在张允修的身上,幽幽然说道。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乃是吾等之谋划,你若是能拿下那张士元,主君统一天下的野望,还有我们家族的荣耀,一切皆能够实现!” 来到西山之前,他只觉得张允修这个重要,可来到西山之后,他才感受到对方的恐怖之处。 西山犹如一个庞然大物一般,据守在大明背后为其输送养分。 将西山纳入到思考之中,从前大明的那些谋划和手段,便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若是细田信长能得到张允修的支持,若是细川家能攀上张允修这棵大树,那便犹如凤凰登上枝头,一切谋划将事半功倍! 不管是出于合作,还是出于攫取情报,让女儿拿下张允修都会是细川幽斋此行,最为重要的谋划之一。 “父亲的意思是?”细川伊也有些迟疑。 细川幽斋压低声音决然说道:“接近他服侍他征服他,为了此事,我们可不惜一切代价!” 细川伊也纤细的眉毛拧在一起,可还是点头说道。 “父亲放心。” 在这场“边炉”宴会之上,使臣们没有一个不赞不绝口,面上是如此,心里头却对于大明的种种暗示各怀鬼胎。 唯有一个人从头到尾的纯粹。 安南使节阮文忠用竹签一边剔牙,一边嫌弃地说道。 “不成不成,这边炉还缺点味道儿。” 旁人转头一看,这阮文忠桌上的盘子垒得比谁都高,甚至连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 兜兜转转之间,使臣们终于是到了那传说中的西山书院。 到了午后,天上的雪也停了,一轮和煦的太阳高高挂在山峰之上,照得这山路上的积雪皆是亮晶晶的。 “好气派的建筑。” 细川伊也站在人群里头,率先指着不远处的书院,感慨着说道。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射过去,便见“西山培文书院”的金色字体遒劲,那朱红门墙坐落在苍松翠柏间,白墙黛瓦也映着山间云气。 西山书院经过多次修缮扩建,如今已然占据了整个山头,登上山坡便可见到青石板混就水泥铺设出来的坪地,可谓是宽阔无比。 这一番山间学府之气派,令不少使臣皆是发出惊呼。 万历皇帝挺着肚子,十分骄傲地说道。 “这西山培文书院,乃我大明文教圣地,上有状元大儒在此传道授业,下有西山普通稚童在此蒙学,尔等看这西山繁华盛景,跟西山书院可脱不了干系。 今岁将有一千西山学子参与北直隶壬午科乡试,想来若是取得佳绩,定然能够名震天下。”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似乎陷入到陶醉之中。 西山培文书院成立才不到半年,一开始因为张允修的名声,并没有多少学生,可后来随着西山势头越盛,加上有张懋修这个状元郎坐镇,便有不少生员学子慕名而来。 如今又有李贽、顾宪成、赵南星等一干人员在此教授,更加打出了西山的名头。 今岁乡试不单单是为西山书院正名,更加是为新学科学正名的时刻,毕竟你这新学再好,若是不能科举取仕,也是不会被大多数读书人所认可的。 听着万历皇帝的介绍,诸国使臣各个目光炯炯的样子,可有一个人却是忐忑。 礼部尚书余有丁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颇有一种想要直接致仕不干的冲动。 科举取仕可是礼部在监督办理啊! 你皇帝金口玉言,说西山乃是大明文教圣地,那今岁这乡试该如何抉择? 若让西山书院学子落榜,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若是让西山书院学子尽数上榜,那他这个礼部尚书不被人揶揄死? 左右都是错,余有丁看了一眼张居正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天塌了终究是有阁老们顶着,他礼部难辞其咎,各省布政司、按察使,还有文渊阁,哪个能脱得干净?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转眼之间,众人已然穿过大门,看到里头各式建筑规整的布置,可谓是应有尽有,不免有些眼前一亮。 “咳咳~”万历皇帝很是默契,见情绪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朝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呐~既然已然到了书院,你便给诸使臣们说说,咱们这西山培文书院的一干规章。” “遵命。” 张允修大步流星地走出来,在众使臣的面前咧开白牙露出笑容。 他笑得很和煦,却令使臣们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却听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起咱们这个西山培文书院,那可便是冠绝古今,相较于以往学堂大不相同。 吾等培文书院乃大明首倡新学,诸位若想要学习科学至理,那来西山便是对了! 培文书院里头,欲仕者,可授儒学策论;欲商者,可授经济学之道;欲欲习技者,有机械工学. 格物而观草木虫鱼,致知而究冰水火温! 皆乃是科学之道!” 这口条张允修显然准备了一番,说下来顺滑无比,听得诸使臣一愣一愣的。 最后,张允修眼里露出一丝狡黠,面露微笑说道。 “我大明欲效仿唐宋之时,再开藩人留学之事,西山‘留学班’,便是为此量身定制,专门针对各国王室勋贵子弟,传授儒学以及科学之道。 不知诸位是否有意啊?” (本章完) 第343章 洞房花烛!还要我帮着宽衣解带? 第343章 洞房烛!还要我帮着宽衣解带? “留学生”并非是现代独有。 早在汉代之时,便有匈奴、西域诸国派遣贵族子弟前来中原学习。 这些人被叫做“胡生”,也承担着一部分“留质子”的作用。 汉朝朝廷将他们安排在长安太学,听取儒家经典,观摩礼仪典章。 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汉朝对于周边国家的羁縻政策。 到唐朝那便更加频繁了,倭国、新罗、渤海国等国家,皆是频繁派遣唐使,唐朝国子监专设“宾贡科”,甚至允许藩国子弟参加科举,诸如倭国的阿倍仲麻吕,新罗的崔致远皆在此列。 宋元时期,更有阿拉伯、波斯商人的子弟前来学习。 可以说“留学生”制度那是自古有之,张允修提出这个政策并不算是空穴来风。 然而,对于藩国使臣们即便是早有准备,却依旧还是引起一片哗然。 “留学生?上国这是要我等留质子在大明么!” “此事不太妥当,吾国已然多年未曾派遣士子入明。” “虽有前朝旧例,然今日大明索要士子,焉知非效汉时质子之策?” 使臣们吵成一片,或是惊讶,或是愤怒,或是惶恐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留学生的学术意味是次要的,反倒是那政治意味浓厚。 如今大明算不得强盛,底下藩臣们名义上说是臣服,实际上各怀鬼胎,更多人此行乃是想要从大明这里占点“便宜”罢了。 然而,在使臣们的眼里,没有想到的是,大明似乎真的很想要当这“天朝上国”。 放在前些年,不少藩国定然会强烈反对,甚至拂袖而去,毕竟所有人心里头皆是有数,如今的大明很难轻易兴兵戈。 可这几日在大明的游览之后,所有人心里头都有了不同的感想——大明远远比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故而,在听到张允修这番话之后,大多数人仅仅是发几句牢骚,将目光投向了万历皇帝,期待能够得到他的决断。 万历皇帝瞥了一眼使臣,眉头紧紧皱起来,颇有些不满,他缓缓地说道。 “这科学之道,诸位皆是有所耳闻,也是交口称赞。诸位自四海八方远道而来,不便是为了能向着大明求个富国强兵之道。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大明的赏赐诸位受得,何故让诸位派遣士子前来留学,便是吞吞吐吐啊? 岂是觉得大明的便宜易占!” 万历皇帝素来对于给予藩国丰厚赏赐颇有微词,只不过是碍于祖训和惯例,没法改变罢了。 如今见这些人拿了东西,却不想办事,顿时有些愠怒。 一时间,在场诸位使臣皆是噤若寒蝉的样子,没有了什么言语。 万历虽然不怎么着调,可大明皇帝的威严却还是在的。 然而,有一人却十分头铁,他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 “外臣阮文忠,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他低着头看似恭顺,实则眼里头满是不屑,一字一句地说道。 “还望大明皇帝知道,上国这书院虽说好,可这‘留学生’之制乃是万万不可开的,若是上国执意要开,那必然令天下藩国寒心。 上国乃兄,藩国乃弟,岂有兄长欺负胞弟的道理呢?” 万历皇帝气坏了,可碍于使臣皆是在场,瞪着眼睛说道。 “何来欺负之说?阮大使将话说明白一些。” 他气鼓鼓的样子,颇有一种阮文忠不能说出个所以然,便要将其治罪的感觉。 阮文忠却看起来没有什么惧怕的样子,他先前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可既然能被安南派遣来大明,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立马振振有词地说道。 “所谓欺负,无非是有三点。” 他拱手恭敬行礼,可话里头却带着刺儿。 “其一乃是语言不通,上国官话确实优美高雅,拿我安南国来说,不论君主还是臣子,皆是以学习汉字为荣,然书写与说话大不相同。便是我安南国,曾受上国教化,国内能识文断字,能讲好一句官话之人,也是如凤毛麟角。 安南国如此,更加遑论其他藩国,语言尚且不通,谈何学习经义呢?” 这阮文忠平日里似乎在装疯卖傻,到此关键时刻,却顿时锋芒毕露,令人措手不及。 在场的诸位使臣,不太敢将目光看向阮文忠,也没有应和于他,可满眼皆是希冀。 一番话下来,可谓是说出了他们的肺腑之言。 礼部尚书余有丁见情形不对,立马出言劝阻说道。 “阮大使,此事可” 可阮文忠置若罔闻的样子,继续言辞激烈地说道。 “其二乃是路途遥远,不消说天方、撒马儿罕、鲁迷,就是我安南、朝鲜、乌斯藏,想要启程来一趟大明京城,路途约莫数千余里,所经过诸省份,耗费时间三个月起。 敢问大明皇帝陛下,上国要开‘留学生’之制,小国怎敢有所违抗,所派遣之士子,必然乃是国中青年翘楚,便是连国王之子也不是不能派来。 可路途如此艰辛,陛下忍心让小国士子与家人相隔千里,而不能陪伴么? 上国常讲孝义之道,若士子不能侍奉父母于左右,岂不是不忠不孝之徒!” “其三安南及诸藩国皆乃是小邦,国弱民贫,若遣菁华子弟远赴上国,犹似竭泽而渔”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万历皇帝冷哼一声说道。 “大胆阮文忠,尔岂敢在此以诡辩之术,诋毁我大明国策!” “扑通”地一声,阮文忠猛地在万历皇帝面前跪下,他身子伏地,可言语却丝毫不让。 “外臣乃肺腑之言,私以为上国若想传播科学之道,宣扬儒学之道,理应要以仁义教化世人” “够了!”万历皇帝彻底被激怒了,瞪着眼睛说道。“阮文忠,尔真当朕不能治你的罪么!” 阮文忠伏地磕头说道:“上国皇帝要治臣的罪,臣不敢不从,不过还请皇帝陛下赐教,外臣所犯何罪?若皇帝陛下要因此而砍下外臣这大好头颅,便将此头拿去。 外臣唯有一事相求,那便是将外臣之罪过写成旨意,传予我安南国王知道,想来我安南国也不敢说个不字。” 他这话听起来没有一点错漏,甚至有些委屈的意味,可在万历皇帝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番话下来,他阮文忠成了弱势群体,成了拥护儒学仁义,却受人欺凌的小国。 他万历皇帝便成了恃强凌弱的暴君,大明也成了背弃仁义的大国? 然列国使臣皆露赞同之色,阮文忠似乎字字戳中他们心事。 万历皇帝看出这等变化,就更加感到愤怒。 “来人!将.” 可他话音未落,却听到张允修在旁出声阻止说道。 “陛下,倒不急着治阮大使的罪,想来阮大使乃是有什么误会,待到微臣解释清楚了还不迟。” 张允修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安南使节便是不怀好意,想要故意激怒万历皇帝。 杀了对方确实是快意恩仇,可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不管不顾,不管是安南还是朝鲜诸藩国,大明要维持一个宗主国的地位,就必须有个宗主国的样子。 “留学生”之事,大明率先提出,非但不讲道理,还动辄打杀使臣,安南或许不敢发兵讨伐大明,可大明却有魄力将安南给打下来么? 如果大明不能展示出绝对的武力,只能对着一名使节“无能狂怒”的话,那其他藩国难免便会心存芥蒂。 可若是不处置对方,任由着此人肆意捣乱,不单单“留学”一事泡汤,便连大明的威严也将大打折扣。 实在是难以处置。 听到张允修这句话,万历皇帝算是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阮文忠,呼出口气说道。 “那士元你便给他好好解释一番。” 这种事情显然交给张允修才算是经验丰富。 张允修上前两步,他脸上面露微笑,神态自若的样子,凸现出一名老“吵架大师”的风范。 站在旁边的余有丁,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生出一丝安心之感。 阮文忠身子抖了下,可转瞬之间又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了便是,若是非要治罪下官自然也是甘之如饴,毫无怨言。” 他还想要故技重施,可张允修却完全不接招,他微微一笑反问着说道。 “阮大使提出‘留学’诸多问题,听起来有些道理,可阮大使忘记了关键一点,如今大明西山繁盛,科学各类学科日新月异,诸多发明也是层出不穷,我大明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将学问传播出去,本就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 张允修眯起眼睛,看向在场众使臣。 “诸位若是不想,我大明从不强求。” 他理清了这件事情的逻辑,所谓文化胜利,所谓传播大明的学问,从来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 可以的话,大明利用文化和经济,能够兵不血刃的征服一个小国。 若是不行的话,大明有如今的发展势头,恐怕不出十年之年,以武力征服这些国家也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大明需要着急么? 真正需要着急的乃是这些藩国使臣罢了。 他们在看到这京城的繁华,以及西山各类技术的蓬勃发展之后,还能够坐的住么? 此言一出,藩国使臣们顿时陷入到沉寂之中。 乌斯藏人率先坐不住了,也里快步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眼神虔诚,恭恭敬敬的样子,三步两步便到了万历皇帝和张允修的面前,朝着二人三拜九叩。 也里眼神澄澈,几乎没有一点儿杂质,虔诚无比地说道。 “乌斯藏使臣也里,代表乌斯藏三大法王五大教王,向大明皇帝求科学之道,乌斯藏人愿以出五十青年翘楚,赴大明求学。” “当然。”也里补充了一句说道。“外臣无决定之权利,一干事宜仍需诸王商议决定,不过外臣想来,此事诸王们定然无异议。” 在也里自己看起来,不单单乃是无异议,甚至于诸王们都可能为此而争论不休,这五十的人数,还不一定够用。 可也里话音刚落,其他人没有说什么,那安南使节阮文忠率先忍不住了,他大声说道。 “不可!万万不可!” 这种谈判之事,最怕的就是有人临阵倒戈,阮文忠险些将乌斯藏人给忘记了,他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留学之事牵扯重大,又有诸多困难,推行乃是万万不能!” 他看向其余藩使,似乎想要说服他们一般。 “若诸位有心学习大明之法,我倒是有个想法。” 阮文忠又看向万历皇帝说道:“大明皇帝陛下,请恕外臣适才无礼之罪,外臣适才想来,此事倒是有个折中之法。 大明既想要传扬科学之道,倒不如像是那传播儒道之法,派遣科学诸大能,前往我诸国传播教授,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是气笑了,亏得此人想的出来。 张允修明白对方的小心思,无非担心派遣来大明的士子,为大明的世界所惑,留在大明还好说,若是心向大明回到国中。 那大明可真就成了那至高无上的宗主国了。 可天底下哪有白送的午餐?藩国们不付出点代价,大明凭什么给他们传授先进技术? 儒学之所以能这么办,乃是儒学的发展本身已然成为了西山的桎梏,张允修既要削弱儒生们的力量,也要让儒学这种成熟的理论,去快速占领诸国的舆论阵地。 这二者根本是不能相提并论! 张允修缓缓上前两步,吓得阮文忠连连后退,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张大人意欲何为!吾乃安南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不能打我!” 张允修在朝堂上打杀尚书侍郎的名声,可是通过以讹传讹,早就到了安南国内。 张允修则是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阮大使这是既要了里子又要了面子,我大明什么都做了,还要你藩国做甚? 如此细致,难道阮大使洞房烛之夜,还要我帮着你将新娘宽衣解带不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张允修这略带粗俗的话语,顿时激起了一阵喧闹之声,不少使臣们本来听得云里雾里,可听到这生动形象的比喻之后,立马便捧腹大笑起来。 事实证明,荤段子才是传播信息的最快载体。 “你!” 阮文忠气坏了,脑袋涨得像是个红色大窝瓜,他跳脚骂道。 “你欺人太甚!老夫跟你拼了!” (本章完) 第344章 为诸佛行法旨!令尔超脱轮回! 第344章 为诸佛行法旨!令尔超脱轮回! “好呀!好呀!”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万历皇帝立马是拍手称快,他只觉得心里头痛快不已,连连称赞说道。 “士元这话糙理不糙,诸国遣使来我大明求学,本就是交流学习,我大明心系天下,为诸国传播科学至理,难道还要什么做得完美无缺,将这饭递到诸位嘴边,这是哪门子道理!” 万历皇帝显然是怒了,对于这安南人的傲慢,他早就看不惯了,此番话看似乃是在说使臣,实际上便是对着这阮文忠所说。 文官群体也是难得的一致对外,礼部尚书余有丁也跳出来说道。 “阮文忠你不要太过放肆,此乃大明地界,非是你那什么安南小朝廷,大明乃宗主之国,可诸国一干事宜可由大明管辖?若无管辖之权,我大明又有何义务协助诸国! 此言实在是令人贻笑大方。” 阮文忠被说得面红耳赤,眼见着在场的使臣们便是要动摇,他颇有些着急上火,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大明乃上国也,何故与我这小国之人斤斤计较,上国理当做得好些,我等自然能够臣服。 再者说了.” 阮文忠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突出一个谁弱谁有理,他突然又说道。 “自上国开国以来,鲜有‘留学生’之事,何故如今再开此例,实在是尤为不妥。 外臣还请大明皇帝收回成命,此事且容我们回国之后,报予主君之道决断,方才是显得妥帖。” 张允修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归根结底这么多“话术”“建议”,还是源自于一点,大明与这些藩国的宗藩关系并不明显。 像是安南这类国家,永乐年间设交趾布政使司,朝廷甚至选拔“交趾生”入国子监学习,可到了后来安南复国,又有多方动荡。 在安南人的视角来说,他们乃是打跑了大明这个侵略者,自然就不会对大明顺从,甚至安南国内还有反攻大明的狂言。 再如倭国,自永乐时便定下“勘合制度”,倭人十年一朝贡,可倭国国内的动乱,加上“倭寇之乱”,早就令两国朝贡断绝。 若非是有此番西山的生意,想来织田信长也不会派遣使臣前来。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这些年的大明已然日薄西山,不如往日那般强大了,便连倭人和安南人都能令大明焦头烂额,如何能够令这些使臣们臣服呢? 可在张允修看起来,大明早就不是从前的大明了,如今这般处境,只是西山的火器尚未量产,西山的船队尚且在组建之中,这一切需要一个过程,但不表示现在他便没有了底气。 他没打算说服这阮文忠,张允修深知与人争辩,最为关键的乃是让其他人认同。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阮大使自诩博古通今,可对我大明却还是不够了解的。 你说什么‘留学生’之制鲜有,然自永乐年间伊始,朝鲜生赴明入学国子监便是年年皆有,如同朝鲜国议政、礼曹等各类官员,哪个没有赴明留学之经历? 再说那琉球国,自我太祖高皇帝伊始便有‘留学’之事,太祖更是评价琉球国为‘修职勤且最恭顺’,琉球中山王、山南王皆是派遣贵族官生前来,从未有所断绝。” 他再次强调着说道。 “此事我大明断然不会强求,可诸位即为藩臣,也该给予必要之尊重,此乃礼节也。” 好东西明眼人皆是看得出来,若是抽象的科学理论,或许还有人能够不理解,可西山的好日子乃是真真切切体现出来的。 阮文忠却还有话要说:“此言差矣” 张允修失去了耐性,不再想搭理对方的胡搅蛮缠,这东西是掰扯不清楚的,安南人的想法很重要么?只要大多数使臣们认可便可以了。 可张允修不着急,有一群人却是着急了。 乌斯藏使臣里头,不少人对于阮文忠的行为感到不满,在他们看起来,此人便是来捣乱的。 科学便是佛法,科学便能够普渡众生,大明若能够传播科学,令天下人皆是过上好日子,那将是多大的一笔功德? 若是乌斯藏人也能参与其中,积攒下这份功德,岂不是人人皆可成佛? 可这安南人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屡次三番出言不逊,甚至还想阻止大明传教!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阻止乌斯藏人成佛啊! 若是真惹怒了大明朝廷,便不打算传播这科学之道,那可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如此,那乌斯藏使臣们怒了,也里率先出列,他身材不高,可却十分壮实,怒斥阮文忠说道。 “尔乃是乱臣贼子!上国传科学之道,本就为了协助诸国,此事于所有人皆是有益处的,尔却在此混淆视听,到底是何居心? 上国尚且海涵能够容你,我乌斯藏绝不答应!” 实际上,乌斯藏与大明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 自明初开始,大明皆是通过“册封宗教领袖及地方王”的方式,稳固乌斯藏各部势力,并非通过朝贡贸易维系双方关系。 大明对于乌斯藏的羁縻统治,甚至在蒙古俺答汗南下之后,形成一定的危机。 后来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对于乌斯藏和蒙古进行双重羁縻政策,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妥协。 可今日之后,却是大不相同了。 乌斯藏抵达大明的使臣,不是宗教领袖的弟子,便是地方王的属官。 他们今日在此见证西山“香巴拉”的神迹,每个人都对那科学心向往之,自然是连带着对于大明,也生出无数臣属之感。 阮文忠愣了一下,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到一群头戴僧帽的乌斯藏人,各个眼睛里头带着怒火,顿时感觉到遍体发寒。 乌斯藏人尚武,即便是僧人身上也是带刀的,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对方就能拔出刀来给自己砍了。 不过好在,这是在万历皇帝面前,诸位乌斯藏使臣身上的刀早就被卸下来了,这令阮文忠不由得放心了几分。 他接连后退两步,意图躲开这些乌斯藏人。 眼见对方那气愤不已的样子,这阮文忠知道对方无法动手,更加显得肆无忌惮起来。 “尔等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那什么‘香巴拉’,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温庑种菜早便有之,此地不过是做得漂亮一些,便令你们当佛祖一般跪拜,实在是令人贻笑大方。 你若是说什么‘香巴拉’,那我安南才是香巴拉,几乎全年皆是能看到青绿蔬菜,何不来我安南拜佛?” 阮文忠打定了心思,他今日已然跟大明君臣撕破脸了,便也无所谓什么脸面,倒不如一口气痛快一番。 他深知一点,“开海”已然是大明的国策,为了开海与诸藩国合作那是应有之义。 安南国的地理位置尤为重要,大明甚至还需要安南一年三熟的水稻。 若大明君臣真敢发了狠杀他,那难免各藩国心里头便会有所芥蒂,商队还没出航便先斩了来使,这生意还怎么做? 在阮文忠看起来,只要他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大明非但不能杀他,还得护得他周全,让他安安稳稳地回到安南才成。 “你这个腌臜狗贼!” 也里气得浑身发抖,若是放在乌斯藏,这般奸佞之徒,他一刀砍了了事,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这是在大明地界,终究是要给大明皇帝一个面子,甚至还当着诸臣百官的面,若是贸然动手,岂不是大不敬? 他抬眼看向万历皇帝,似乎想要从胖皇帝那里寻求到帮助和认可。 可出乎意料的是,万历皇帝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里,他早就扭过头去,指着前头一处建筑说道。 “诸位且看看,那便是我西山培文书院的实验室,这科学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过家家,乃是要经过实验验证过的,夸夸其谈有什么用处?你说得天乱坠,可还是要回到实际上来,用事实来说话的。” 他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样子。 “诸位随朕去看一看,那实验室之中的玄妙,定然是会大开眼界。” 有了万历皇帝牵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实验室上头。 乌斯藏众人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他们有心帮着大明出头,可大明皇帝却似乎不太领情的样子。 难道堂堂大明,却要怕了这安南小国? 可便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人群中突然出现一声炸响,好像爆竹在原地炸开一般。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吓得慌乱,万历皇帝却眯起眼睛,他嘴角微微勾起,高声喊道。 “护驾!快护驾!” 随后便带头朝着实验室跑去。 皇帝带头跑,使臣和大明官员们也慌乱无比,真以为遇到了什么刺驾,一窝蜂地往前冲。 张鲸吓了一跳,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保护陛下!” 可一抬眼哪里还能找到万历皇帝的踪迹。 他吓坏了,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用公鸭嗓大声喊道:“陛下!等等奴婢啊~” 然而,在使臣的人群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声尖细的高喊。 “便是他干的!打死那个龟孙!” 这一声来得很是蹊跷,混迹在人群中还带着怪异的口音,正当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 那安南使节阮文忠意图向前蠕动的身子,结结实实便挨了一脚。 “哪个狗贼袭击老夫?吾乃安南使节,打我便是跟安南交恶!”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在纷乱的人群里头,便又挨了一脚。 不知又是哪国使节说话。 “侬这个小赤佬!实在是罪大恶极,吃老夫一脚!” 这一脚很是毒辣,直接踹入阮文忠的下裆。 “嗷呜~” 阮文忠高声嚎叫一声,整个人身子都快要弓起来。 “到底是何人?”随行安南人想要上前保护,可却被人群阻隔不能过去。 阮文忠嚎叫声未停,却又听到那吓人的声音。 “俺早就看此獠不顺眼,此人出言不逊,连俺的小母马都敢调戏。” “尔竟敢欺辱佛祖,吾等这便是替天行道。” 人群里头不知冒出来多少人,操着怪异的口音,时不时便朝着阮文忠身上招呼。 那乌斯藏使臣们注意到这边的变化,各个脸上都露出惊讶,也里本还有些迟疑,可一听到“欺辱佛祖”这四个字,立马下定了决心说道。 “让此狂徒见见厉害!” 话音刚落,这些大喇嘛便三三两两向前,朝着阮文忠聚拢过去。 那阮文忠好不容易喘口气,跌跌撞撞地打算跑出人群,却猛地被一只带着佛珠的手扯了回去。 “你们.” 他话还没说出口,便感到背后发凉,紧接着是剧痛传来。 阮文忠也是个人物,在此危急之下,尚且能够护住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刺猬,嘴里高喊着什么。 “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救命呐~” 可乌斯藏人一点都不惯着,使出浑身解数,便朝着阮文忠关键部位招呼。 “这一脚乃是为佛陀所赐!” “我佛门金刚怒目,岂能容你放肆!” 眼见着阮文忠犹如泥鳅一般,那也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拿出腰间的金刚杵,便迎面朝着阮文忠的股间扎去。 “吾为诸佛之母行法旨,令尔超脱轮回!” “臭和尚!尔等定然没有.”阮文忠连滚带爬正打算蠕动出去,不料身后又是一寒,他猛地扭头却看到一双怒然的眼睛,紧接着便是下体传来的剧痛。 “啊~~~~呜!” 一声剧烈的嚎叫,比之方才还要高亢上几分,整个山谷里头都回荡着他的叫声,甚至引得不少树干上的积雪掉落。 远远的,万历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陛陛下您慢些。”张鲸这方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万历皇帝却眯起眼睛,他从怀里掏出千里镜,看向远处的人群里头,乌斯藏的喇嘛们似乎陷入了疯狂之中,便连随行的安南也加入了争斗之中,双方似乎便要在这西山书院门外打个你死我活。 在人群之中不断攒动,身穿奇装异服,不明身份的那些人,万历能够依稀认得出来,在锦衣卫里头有见过。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很快便收敛起来,他厉声对着张鲸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使臣们如何争斗起来?在这西山文脉之地,成何体统! 张伴伴,你带人快去制止,若是闹出人命来,朕拿你是问!” 张鲸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 “陛下那刺客” 万历皇帝却板着脸说道:“有什么刺客?朕听出来了,许是那底下的火药厂出了些事故,这是常有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 快去救下那阮大使的命,断断不可令他.断断护住他一条性命。” 他很是认真的样子。 张鲸不敢违抗,立马招呼周围东厂番子,朝着人群中间奔去。 万历皇帝一脸严肃的样子,却还是时不时忍不住用袖子捂住脸偷笑,在余光中突然瞥见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元辅先生?” 他注意到不远处张居正面色铁青的样子,正盯着自己呢。 万历皇帝有些心虚,避开了视线,朝着旁边踱了两步,这才咳嗽着说道。 “咳咳~诸卿稍安勿躁~此乃是个误会啊!” (本章完) 第345章 各方皆不处罚!展示青霉素研究成果 第345章 各方皆不处罚!展示青霉素研究成果? 当东厂番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安南人几乎已然没有什么人样了。 虽说安南常年战乱,可这些来大明的使臣,哪个平日里不是锦衣玉食? 同样是王公贵族,乌斯藏便完全不同了,即便是身为喇嘛,使臣们个个却还是壮实无比,且身手了得。 在如此悬殊的实力下,这场斗争只能是单方面的屠杀。 “呜呜呜~尔等不要拉老夫,便让老夫死了干净,你们这些狗贼!狗贼!” 阮文忠犹如一条死狗般,被人从人群里头拖了出来,却犹如受了委屈的孩童在地上撒泼打滚。 东厂番子哪里会惯着他,此人对万历皇帝出言不逊,早就为各个番子所记恨,掌班番子上前给了一巴掌,瞪着眼睛说道。 “狗一样的东西,老实点,不要在此哭丧!” 又挨了一巴掌,阮文忠这才偃旗息鼓,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十分无助的样子。 待到东厂和锦衣卫将局面稳定下来,万历皇帝这才从外头匆匆赶来。 他打眼过去一看,看到那安南人的惨状,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阮文忠最为惨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已经没有了人样,原本就不高的鼻子塌陷下去,脸肿得像个猪头一般,已经到了亲妈都认不得的程度,万历皇帝还是靠着那一身官服,才依稀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剩下的安南人个个皆是负伤,他们时而眼里含着怒火,时而看到乌斯藏人又是畏惧万分。 相比较之下,乌斯藏人便显得十分正常,他们几乎个个脸上都带着血,可却没有一个人倒下的,依旧精神奕奕的样子。 东厂番子们将乌斯藏人们控制住,却是很默契的没有为难他们,因为他们在人群里头,显然看到了来自锦衣卫的熟人。 今日之事到底如何发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那阮文忠说不出话了,副手却还有一息尚存,他乃是阮文忠的堂弟,名讳阮文渊。 阮文渊见兄长竟如此惨状,自个也被打断了一条腿,不由得悲从心来,朝着万历皇帝高声喊道。 “大明皇帝陛下!这是有预谋的刺杀!我安南使节竟在大明遇袭,贼子实在是太过猖獗!我等要申冤!要告御状!” 他扯着嗓子喊道,便想要将事情闹大。 “阮”万历皇帝吊着嗓子,正想要好好说道一番,可一眼瞥见那阮文忠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只见那阮文忠“无助”地趴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条死狗,后庭处的裤子破了一个大洞,露出血肉模糊的屁股,整个一不堪入目啊! 可万历终究还是皇帝,这身为皇帝的素养还是要有的,如此场合定然是轻易不能笑出声来。 他咳嗽两声,很是认真地说道。 “阮使节,此事事发突然,朕也是吓了一跳,尔还请稍安勿躁,朕便安排大夫为尔等医治,等到将事情查明,定然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万历皇帝自然是问心无愧,适才那爆炸声响起,他可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然跟大明没有什么关系啊! 他胖脸上很是严肃的样子。 “竟敢在我大明地界上行刺,那便是不给朕面子,抓到了定然是严惩不贷!” 阮文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可他显然明白,对方说得好听,可后续能不能为他们主持“公道”还是两说。 于是他立马抓住机会,将矛头指向了乌斯藏人。 阮文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安南素来与乌斯藏无怨无仇,此番无辜受到袭击,还请大明皇帝给我等一个说法,他乌斯藏人决计不能逍遥法外!理应按律办理!” 适才人群混乱,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可那乌斯藏的装束显眼,大部分都能看得出来。 就算是不能找明朝人讨说法,这乌斯藏人是定然跑不掉的。 安南使节们个个哭嚎成一片,仿佛真就是无辜的受害者一般。 万历皇帝摩挲着下巴思考对策,将目光时不时瞥向人群之中。 这个时候,乌斯藏人们听懂了安南使节的指控,倒没有什么义愤填膺的反应。 那也里三步两步上前,对着万历皇帝恭敬行礼跪拜说道。 “大明皇帝陛下容禀!我乌斯藏人向来是与人为善,对各国也皆是友好,从未有暴起伤人之举。 然这安南人乃无耻小人,竟敢当众诋毁我佛门教义,我乌斯藏人再三礼让,安南人咄咄逼人。 此举触及我乌斯藏逆鳞,若是放在乌斯藏,这等人物必然要受千刀万剐。 还请皇帝陛下明察!” 说完这些,也里三拜九叩,继续补充着说道。 “若吾等不慎冲撞了皇帝陛下御驾,此间罪过还请皇帝陛下责罚!” 也里这一番回答有理有据,也给将礼节做到完美无缺,周围使臣们见这群大和尚虔诚的模样,对比那安南咄咄逼人的小人行径,简直是天壤之别,心中自然也有了偏袒。 那安南使节们见状,个个皆是鬼哭狼嚎,犹如群魔乱舞一般。 阮文渊高声喊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呐!吾兄不过是开两句玩笑话,乌斯藏人便将吾兄打成这样,天理何在啊?皇帝陛下若是不能主持公道,如何能令诸国百官信服?” 张鲸站在一旁,便连他也觉得有些吵闹了,瞪着眼睛说道。 “肃静!” 安南使臣们方才安静下来,脸上皆是怒容。 万历皇帝打量着这群人的反应,一副思量的样子,他朝着大明诸臣询问说道。 “诸卿觉得如何?” 对于此事,礼部尚书余有丁自然责无旁贷,他出列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 “陛下,此事牵扯复杂,乌斯藏于御前行凶,便乃是天大的罪过,可也里使节所说也有道理,乌斯藏乃是佛国,诸佛菩萨便是乌斯藏人之君父。 那安南使节阮文忠出言不逊,竟对佛陀不敬,无异于辱骂君父。 身为臣子者,岂有见外人辱骂君父而无动于衷的道理?” 余有丁这番话说得人人皆是点头,本来还有些官员帮着安南人说话,可阮文忠这一番操作下来,顿时令大部分人都心生厌恶。 大明文官平日里勾心斗角,可涉及到这种事情,特别还是安南这种搓饵小国,顿时也变得同仇敌忾。 “余爱卿所言有理。” 万历皇帝佯装思考的模样,连连点头。 他又将目光落在张居正的身上,作为首辅,张居正的意见自然是尤为重要。 “元辅先生怎么看?” 很令人意外的是,张居正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寻什么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 “陛下,此事依臣看来,理应是谨持缓执,这乌斯藏使节有所过错,可乌斯藏人远道而来,我大明自当以仁义之心待之。 再说这安南使节,本有出言不逊之过,且于君前失礼,自当也是有一番过错。 如今之际,最为妥当乃是将诸使送往仁民医馆接受医治,保安南使节无性命之忧,方才为妥当。” 张居正的话最为务实,大家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地上的阮文忠,已经是奄奄一息,快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比起讨论谁对谁错,显然如今将这些人送医救治,才是最为妥当。 “元辅先生此言妥帖。”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面露微笑着说道。 “既然双方皆是有所过错,此事便皆不予责罚。” 经过大明君臣这一番言语,瞬间便将安南使节遇袭的事情给淡化了,甚至都无人记起,一开始乃是有刺客袭击,方才造成的混乱。 安南使节有没有侮辱佛陀,没有人记清楚。 大家伙印象里头,便是那安南使节出言不逊,乌斯藏人忍无可忍,双方不小心在纷乱之中起了冲突。 那安南使节阮文渊却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就都不予责罚了?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啊! 安南人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他乌斯藏人好好地站着,怎么就成了安南人也有过错! “此乃.”阮文渊跟他哥哥一个臭毛病,还想继续辩驳。 万历皇帝根本不给他机会,眼神里头闪过一丝寒芒,对张鲸说道。 “张伴伴,这阮大使伤情严重,快些安排人手送医,莫要令阮大使有性命之忧,一干人等通通送到医馆吧!” “遵旨!” 张鲸新官上任三把火,办事很是利落的样子,立马带着一群东厂番子,将那群安南人像是押解囚犯一般给押送了出去。 到了乌斯藏这边就是天壤之别,乌斯藏人大多是受了点轻伤,似不愿与安南人同行,由东厂番子的带领下,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山。 “不公!不公呐!” “呜呜呜~啊啊~” 伴随着那阮文渊和阮文忠兄弟二人的鬼哭狼嚎,今日这场闹剧终于是回归了平静。 西山书院的山峰上头重新安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张允修从人群里头钻出来,身上也换了一套衣物,朝着万历皇帝禀告说道。 “启禀陛下,这实验室里头已经安排妥当,可请诸位使节进入一观。”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这才面露微笑说道。 “如此甚好,还请诸位移步一观。” 等到人群重新有序地进入到实验室之内,张允修正打算跟上,余光却是瞥见到一人,正立在门口等着自己。 张允修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面露天真可人之微笑,朝着老爹张居正迎了上去。 他笑着拱拱手说道:“爹爹,适才受惊了吧?待会孩儿便让书院递上茶水,给爹爹压压惊。 诶呀~这安南使节实在是胡闹啊!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好在乃是有惊无险。” 张居正眯起眼神,背着手审视幼子说道。 “尔适才去了哪里,为何不在陛下左右?” 张允修脸上顿时一僵:“这个.孩儿适才去准备实验室一干事宜,好让使臣们前往参观,爹爹何出此言?” “那你为何换了好几身衣服。” 张居正目光如炬的样子。 “适才诸多喊叫声尤为耳熟,那爆炸声想来是特制手雷吧?若是火药厂事故,响声可比这大得多,也无那么多烟雾。 还有” 他语气顿了顿。 “鞋子却来不及换,上头还沾着些血呢,要不要为父去寻东厂缉拿的番子来好好探查一番呐?”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自己这便宜老爹是什么大宋提刑官宋慈么?这些细节都能捕捉得到? 他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无奈摊开手说道。 “安南人太过于嚣张跋扈,硬的来不成,可这口气总归是不能咱们受着,若是便这样糊涂受气,今后还有哪国肯臣服于我大明。” 综合来说,张允修这另辟蹊径的手段,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不单单让安南人受了教训,还将今日这糊涂账给搅混,等到回头传扬出去,重点便不在什么大明开“留学生”之策合不合理上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安南使节和乌斯藏使节大打出手,这一劲爆消息所吸引。 既护住了大明君臣的颜面,又推动了事情的进展,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办得十分漂亮。 可唯独就是这手段实在是有些, 张居正颇为无奈的样子:“即便那安南使节再过嚣张跋扈,可你也不能趁乱将其打成那个样子,朝廷的事情自有朝廷的法子,若都如这般胡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对于传统士大夫来说,张允修这些行为不单单是涉险,还是在破环朝廷上原有的规则。 可偏偏,这个事情确实被完美解决了,张居正有一种想发火又无处用力的感觉。 张允修则还是那句话。 “爹爹,大明已经不是往日的大明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不等张居正发作,张允修便是落荒而逃。 张居正看着幼子越发高大的背影,脸上的青筋时而显现,时而又是落下,起起落落之间,他似乎升起一丝无力感。 穿过长廊,每个人都换上一身洁白无比的实验服,甚至脚上还带上了鞋套,嘴里戴上了口罩。 “这一身白白净净好生漂亮。” 细川伊也满眼好奇的样子,仔细打量身上的装束,竟然有点喜欢。 可细川幽斋却是满眼嫌弃的样子,他抖了抖身子感觉浑身不自在。 “此衣像是囚服,大明君臣这到底是何意?” 细川伊也立马解释着说道:“父亲此言差矣,此乃是防护服,咱们身上自外头带来许多细菌病菌,穿上这防护服才能对实验室环境没有影响,还有便是这实验室里头有部分病菌的培养皿,穿上防护服也可保护咱们不受侵害。” 细川幽斋眯起眼睛说道:“这些事情也是你从那《万历新报》里头看出来的?” “这科学之道尽数皆在《万历新报》上头。”细川伊也不免感慨着说道。“不知那位士元大人,为何心胸能如此宽广,这等神妙之法,换做他国定然是藏着掖着,可他却好,公开公布在报纸之上。 还是说以大明国的实力,根本便不怕别人来偷学?” 细川幽斋不免警惕起来:“伊也!你要记住自己的责任!万万不可动情!” 细川伊也一脸恭顺的模样说道:“还请父亲大人放心。” 她嘴上这样说,却不知心里头有没有听进去。 便在这时,张允修带着一名面容有些憔悴的年轻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年轻人率先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 “学生袁宗道拜见陛下!” 万历皇帝用颇为欣赏的眼神看向对方:“你便是袁宗道吧?朕听闻这医学院里头,便属你最为厉害,大蒜素的改良,还有一干药物的研制,你居功至伟,朕皆是记在心里。” 袁宗道身上的实验服有些破旧,甚至还有好几个破洞,不过是二十二岁的年纪,脸上的眼袋便极为深刻。 可在听到万历皇帝这一番话之后,袁宗道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匍匐跪地行礼说道。 “学生定当不负陛下重托!” 万历皇帝露出和煦的微笑,这医学院和机械学院的学生,比起朝廷上那些各怀鬼胎的清流官员,可是要单纯许多了。 “不必多礼。”万历皇帝心情显得不错,“今日诸国使臣皆是在场,尔可不能丢了我大明的颜面,给诸使臣展示一番,我大明最为先进的研究技术!” 袁宗道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又是行礼说道。 “还请陛下放心,近来我大明医学院研究有所精进,主要是针对青霉素的研究。” 他舔了舔嘴唇,略有些兴奋的样子。 “青霉素制取已然是有所进展!” (本章完) 第346章 众使节初看微观世界! 第346章 众使节初看微观世界! 早在大半年前,大蒜素研制出来的时候,青霉素的研制已然是提上议程了。 比起大蒜素的制取提纯,青霉素研制的难度何止是提升了一倍? 好在张允修已经给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在他们遇到歧路之时,往往也能够协助拨乱反正,研究进度还是突飞猛进的。 如今从柑橘等物上提取出青霉素,已经不算是什么技术难点了,在西山医学院还有仁民医馆的实验室里头,皆是可以完整提取出少量的青霉素。 可显然,即便是袁宗道等人再努力,这青霉素要达到临床实验的要求,还是任重而道远。 不过,靠着青霉素的效果,让这些藩国使臣们长长见识,却还是可以的。 袁宗道十分认真地介绍说道:“这所谓青霉素,乃是脱胎于大蒜素的研制思路,我等在研究中发现,天下间能抑制病菌生长的,不单单有那大蒜素,还有这青霉菌。 通过科学制取的思路,既然青霉菌能够作用于细菌,若是能从青霉菌内提取出有效成分,岂不是能够帮助治疗一干涉及细菌之病.” “目前这青霉素还尚未用于人体,一干效果和副作用尚且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这青霉素乃是绝对远超大蒜素的存在。 我们在治疗西山圈养母猪的时候,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他这一番介绍下来,说得使臣们皆是云里雾里。 什么青霉素?什么病菌?病菌竟然能产生疾病?病菌难道是某种鬼怪恶魔? 可以说,对于如今各国的认知水平,大明就算是将各类原理和制取办法彻底公之于众,他们也很难理解大明到底在做些什么。 细川伊也则是满眼皆是放着金光,她不免感慨着说道。 “细菌!大蒜素!青霉素!这皆是在报纸上出现过的字眼,难道今天便真能够看到了么?” 细川幽斋却有些讶异:“大蒜素?便是那个包治百病的神药?” “非是什么神药。”细川伊也纠正着说道。“此乃是特效药,对于病菌类疾病,还有消炎有着极强的功效,对于其余病症是没有效果的,不过单单凭借这一点,他便能够救助无数人。” 细川幽斋没有言语,可看向那些实验器材的眼神却越发炙热起来。 袁宗道简单介绍了一番,发现大多数人皆是一知半解的模样,干脆将话题转到了实验仪器之上。 他将一台几乎通体黄铜的仪器摆在了众人面前,相较于从前的显微镜,显然又经过了一番改良。 袁宗道侃侃而谈说道:“经过西山工坊的改良,这显微镜已然有了长足的进步,新增了目镜和物镜的区别,将倍数放大到了五百倍,还有新研制出的油镜。 从前在高倍镜下,那物镜镜片焦距极短、孔径极小,光线自载玻片进入空气,便会因为折射率急剧下降,导致发生严重的光散射和全反射现象,大部分光线无法进入物镜镜片,自然便会导致视野昏暗成像模糊了.”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 “可油镜却是大不相同,于镜片中添加特制油脂之后,便能够让光线几乎无折射损失地进入到物镜之中,大幅度减少光散射,最终实现更加明亮、清晰的画面效果”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使臣更加是云里雾里了,什么倍镜七七八八的,他们根本就听不明白,唯有知道一点。 这玩意儿就是牛逼。 朝鲜使节李仁信很是兴奋,却有些无奈地说道。 “袁大人,这青霉素和显微镜很是神妙,可我等皆是听不太懂啊~” “是啊是啊,这比学习四书五经,学习汉字什么,可要难太多了。” “这便是科学么?吾国士子该不会学不懂吧?” 单单是讲理论,不要说是古人了,就连后世的学生也是学不明白的。 张允修笑着说道:“诸位稍安勿躁,这理论是理论,既然今天让诸位到此,定然让大家亲眼看到这科学的神妙之处。” 他看向袁宗道说道:“伯修,可以开始准备了。” “是。”袁宗道恭敬点头,随后便招呼一群身穿白衣的研究员,开始为使臣们布置一干实验器材。 研究员们个个行礼如仪,将每个步骤做得一丝不苟。 那朝鲜使节李仁信看到研究员们,小心翼翼取出透明小盒子,盒子里头遍布着金色的小点点,不由得好奇地伸出脑袋,感慨着说道。 “此物倒是精美,秀色可餐呐!” 袁宗道则是在一旁神情严肃地介绍说道:“此乃是金葡萄球菌培养皿,所谓金葡萄球菌乃是引发肺热病、疫毒、走黄、毒邪入体的主要病菌。” 听闻此言,李仁信连连后退,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说道。 “那肺热与毒邪入体,可是难以救治的绝症,竟皆是此物所导致?” “不错。” 袁宗道还是面无表情,对于他来说,要跟这些人讲明白病菌的原理,实在是有些鸡同鸭讲。 “啊!” 使臣人群里头顿时引发一股骚动,若不是万历皇帝在场,他们非得落荒而逃不可。 这是人藏在骨子里头对于病菌的恐惧。 万历皇帝则是轻笑着说道:“诸位还请放心,这金葡萄球菌主要通过接触传播,若不是接触病患,也极难通过空气传播,诸位皆是做好了防护,只要照着指示行事,定然是不会出问题的。 再不济.” 他嘿嘿一笑。 “若是不小心感染了,便送到仁民医馆去,定然能保住一条性命。” 万历皇帝的一番话,顿时让众人心安了不少,可听起来却还是感觉怪怪的。 见藩国使臣们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可不行啊,定然得令他们生出点兴趣出来。 他咳嗽了两声解释说道。 “诸位,这金葡萄球菌个体比之蜉蝣还要小上数千倍,我们肉眼所见之金色点点,乃是成千上万之金葡萄球菌聚集之菌落。 《礼记》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科学之法,乃是探求穷究之法,想要解决敌人,便先要了解敌人。 我们知道金葡萄球菌乃是诸病理所在,便要了解它理解它,而这显微镜便是我们了解的工具。” 张允修指着那显微镜说道:“此物便能见到那金葡萄球菌的真面目,诸位可有勇士,敢一马当先,来见一见这世间之真理所在?” 对于古人来说,天上的星辰犹如神仙一般玄妙,这比蜉蝣还要微小的东西,那又是怎样神妙的东西。 在一般认知里头,这理应是神仙手段,可却明明白白展现在眼前。 然而,那病菌的名头实在是太令人恐惧了,史书上常常记载中原王朝遭受多少多少次瘟疫侵袭,死了多少多少人。 可史书上不会记载,同样是身处于这一方世界,环境更加恶劣,物资更加匮乏的周边诸国,遭受过多少次瘟疫灾害的侵袭。 事实是,这些国家遭受的瘟疫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座城池一个国家都可能为瘟疫所覆灭,甚至于很多时候,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应对的手段。 那些死去的人们,在历史上甚至都不会有一行字的记载。 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皆是在无数次瘟疫中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对于瘟疫和疾病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 在场还有不少使臣,在听完袁宗道的讲述之后,盯着那透明器皿里头的金色物体瑟瑟发抖。 有些人心里头还觉得,大明这哪里是在研究“科学”,却像是在研究什么来自地狱的巫术!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手中掌控着病菌?真不会遭受妖魔的报复和惩罚么? 以凡人之躯染指天道,真不会令诸神震怒么? 好在乌斯藏人不在此处,若是在的话,不知又会是何等的失态。 张允修审视着众人,竟然发现没有一个敢上前的,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 “诸位,此大好良机摆在眼前,却是无动于衷么?” 他抱着手臂。 “若是有人愿意体验一番,便由我来亲自教授。” 使节们个个面面相觑,不要说上前了,能够继续待在这间实验室,已经是很给大明君臣面子。 说实话,不单单是藩国使节,便连礼部尚书余有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实验室。 便是在情形陷入僵局之际,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那个.士元大人” 细川伊也学着从报纸上看到的学生样子,有些怯懦地举起小手,眼睛里头皆是期待之意。 “小女伊也能够参与这实验之中么?” 她生怕张允修不同意一般,又连忙补充说道。 “小女自《万历新报》上有所学习,对于这实验之法,还是有些了解的,想来应该是不会惹出乱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纷纷对于细川伊也侧目,眼睛里头皆是佩服之色。 其他人便也同时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万历皇帝都开了口,使臣们断然是不能违抗旨意,可偏偏这病菌实在吓人,有了这细川伊也出马,算是个双全其美的法子。 所有人皆是开心,唯有张允修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住了。 他险些忘记了有细川伊也在场,这一句亲自教授怕是收不回来了。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根本没想到,细川伊也一个女子竟会主动请缨。 张允修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万历皇帝夸张地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 万历皇帝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看到有人自告奋勇的高兴。一字一句地说道。 “谁说女子不如男呐~诸位这些男人,胆子却还不如这位细川使节? 士元呐~细川使节既然自告奋勇,你却也不能扭捏,朕先前有言,你可是要收她为徒,这好好教授她一番,也是应有之义。”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万历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可不等他辩解,又有一人悠悠然开口说道。 “士元呐~” 张居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了万历皇帝的身旁,他背着手神情严肃的样子。 “科学之道不分男女,你既有言在先,便好生教授一番细川使节,让诸使臣们见证一番,我大明科学神妙之处,今后也好相互交流学习,此事亦会为礼部记载于册,乃是我大明与各国重开友好之见证,万万不可马虎!” 读书人说话更令人讨厌!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皇帝和首辅都开了金口,他倒真是不能有什么扭捏,再者说他也不是什么一看到漂亮女子便浑身发抖的猪哥。 他微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细川使者便上前来,本官为你一一讲解。” 细川伊也本来低着脑袋,听闻此言后,猛地抬起头来,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眼角都微微弯起。 她有些手忙脚乱,可还是下意识行礼如仪,朝着张允修微微一躬身,用小碎步上前。 “有扰士元大人多多指教。” 待到细川伊也站在一旁,张允修便嗅到一股子“炼香”的气味,这气味淡淡的并不浓厚,却有一股子香腻且暧昧的味道。 张允修微微皱眉,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上,为细川伊也取来那金葡萄球菌的菌液,涂抹在载玻片中央。 做完这些之后,他将目光投向细川伊也的侧脸说道。 “你可知后续的步骤?” 他知道细川伊也极其喜爱新学,却不知对方到了什么程度。 细川伊也抿了抿嘴唇,微微颔首说道。 “那小女便来试试。” 张允修可以注意到,她手有些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可动作却很是熟练,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般。 细川伊也将那载玻片上头的菌膜小心翼翼地风干,其后用酒精灯外焰三次固定。 这一切动作皆是熟稔,令张允修都有些啧啧称奇。 细川伊也身上的紧张感越发消退,也轻声解释说道。 “小女时常观看《万历新报》,上头对于实验过程多有描述,本想着自己也能在家中实现,却不想怎么也无法复现,可那些过程却是烂熟于胸。 士元大人将如此秘法公之于众,这心胸气度,实在是令人佩服之至。” 细川伊也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抬眼期待张允修的回应。 可张允修却似乎没有感受到,他仅仅是微微颔首说道。 “做得不错,你可以用低倍镜观察清晰区域,随后再切换高倍镜,微调细准焦螺旋。” 细川伊也愣了一下,可还是照着张允修的指示,找到了那调整焦距的旋钮。 她青葱一般的手指又有些发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左眼对着了镜口。 一开始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可在调整焦距之后,光明顿时出现在眼前! (本章完) 第347章 方寸之间的世界?张允修绯闻传遍京 第347章 方寸之间的世界?张允修绯闻传遍京城! 突然出现的亮光,有那么一些晃眼。 细川伊也先是恍惚了一下,随后瞳孔猛地张开。 只见那显微镜里头,呈现出一个又一个状若圆珠的小颗粒,这些小颗粒聚散犹如一个个小葡萄一般,有的两两相互并起,有的则是四枚成方。 在此之前,细川伊也曾经在心中预想过会看到什么样子,可真真观察之后,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震撼。 原来在这微小的世界里头,竟然真有一方天地,那些金色葡萄球菌,犹如一个个存在的生命一般,在镜头之下聚集起来。 细川伊也想到这金色葡萄球菌,竟是那么多绝症的元凶之一,身子便不由得有那么一些发颤。 不过震惊之余,细川伊也不免有些疑惑,因为镜头里面的金色葡萄球菌皆是静态的,基本上看不出有动的痕迹。 她不免有些疑惑地说道:“这葡萄球菌为何不会动,若是不动,它如何能够使人生病呢?” 张允修笑着回答说道:“对于细菌来说,需要有专门的运动器官,如鞭毛,才能实现滑动和扭摆的运动。 金葡萄球菌没有什么运动机制,它的传播主要是靠‘附着’和‘扩散’。” “这”细川伊也一知半解的样子,却还是感慨着说道。“科学实在是博大精深。” 张允修看出对方的顾虑,对于细川伊也这种了解科学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必多做解释,可是对于连四书五经都不一定认全的诸国使节来说,若是不能眼见到微观世界里头的动态,还是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微生物。 毕竟静态的画面,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这是障眼法。 对于这种问题,西山自然是早有准备,几乎每个初次参与实验之人,皆是会发出这种疑问。 张允修大手一挥,朝着袁宗道说道。 “伯修,你将我们其余小宠物皆是拿上来。”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之中,十几个绿绿的培养皿,被小心翼翼地拿了上来。 紧接着,在张允修的指导之下,细川伊也先后通过那显微镜,看到了大肠杆菌、酵母菌、草履虫等形态。 特别是那草履虫,犹如一个倒置的草鞋一般,体内的细胞结构简直是一览无余。 先前,不论是真菌还是细菌,带给细川伊也的震撼都不及这万一。 “动起来了!动起来了!” 细川伊也发出一阵惊呼之声,整个人几乎都要从原地跳起来。 “它是活的!它是活的!” 细川伊也整个人险些陷入魔怔之中,不断地在显微镜目镜和肉眼观察之间徘徊,肉眼看时,那培养皿内几乎没有一点异动,拼了命去观察,才能看到一些针尖状发亮的白色小点在浮动。 可这些物体,在显微镜下竟放大了无数倍! 人群之中,使臣们不免发出感慨。 “那小小方寸之间,竟真有生物存在!” 可立马又有人发出质疑。 “该不会是什么障眼法?这方寸之间岂能有东西?若是人眼都不能及,那与神迹有什么区别?” 那朝鲜使节李仁信立马反驳着说道:“此言差矣,若是那显微镜有猫腻,也仅仅会显示一种画面罢了,可照着那倭国使节的反应看来,每个培养皿的画面皆是不同。 那显微镜可都没有动过,乃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岂能有所作假。 尔等在此说得轻巧,实在不相信,为何不自己上前一观?” 李仁信这一番话,算是彻底将这些人的嘴给堵住了。 待到细川伊也观察完毕,张允修并没有吝啬,在人群之中又找了好几个上前查看。 那细川幽斋看了之后,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一般,浑浑噩噩被细川伊也搀扶着才离开。 李仁信看了之后,脸色都变得红润异常,嘴里不断念叨着。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回到队列之后,还继续嘟囔着什么。 “我朝鲜国将兴!将兴呐!” 周围使臣们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乃是大明的厉害,怎么就成了他朝鲜国将兴了呢? 走马观地看了一遍,诸位使臣犹如被洗礼了一般,有些人眼神呆滞,似乎被抽去了灵魂,有些人则是战战兢兢,嘴里念叨着什么‘此乃渎神’,大部分人则是对于大明的实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然而,事情还没有这样结束。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诸位且都看过了,这微观世界也是宏大不已,里头所存在之病菌生物,便连我大明尚且还探查不明。 可有一点却可以明确,那些金葡萄球菌与大肠杆菌,皆是在病患身上所制取的,通过简单的对照实验,便可以明白他们各自对于人体的影响。 最后若是我们能够用某种药物,彻底铲除这些病菌,那病症岂不是药到病除? 大蒜素与青霉素便是这样的东西!”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便是要在使臣们心里形成一个概念,让他们明白这微生物的存在,方才能够看得懂这青霉素的效果。 不然,难道还真找一头母猪,现场给所有人演示如何医治母猪么? 话音刚落,张允修便不由分说,取出适才那一片培养皿,将其展示在众人面前。 “诸位,这培养皿里头所见,便是先前那金葡萄球菌,咱们这青霉素是否有效,只要一试便知。” 使臣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头不再有所质疑,取而代之的乃是期待和好奇。 万历皇帝则是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人的变化,他从前便也是这般过来的,现在再看这些人的反应,心里头竟有一种十分舒坦的感觉。 万历不由分说,上前接过那培养皿说道。 “来来来,让朕给你们演示一番。” 说话间,万历皇帝短粗的胖手竟显得十分灵巧,使用滴管在青霉素里头吸取一番,小心翼翼地滴入培养皿之中。 所有人紧紧盯着那培养皿,仿佛要看出其中变化来一般。 万历皇帝却是笑着说道:“诸位这反应没那么快,且再等两刻钟的时间,方才能够看到变化。” 相较于大蒜素来说,这青霉素的效力显然要更加强一些,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能够达到上千倍。 对于这种在实验室里头培养出来的金葡萄球菌,反应速度自然要更加迅速一些。 接下来这段时间,君臣们便在此大眼瞪小眼,甚至不少使臣紧紧盯着那显微镜下头的培养皿,生怕大明人搞什么手脚一般。 细川伊也更是显得紧张,手紧紧攥着裙角。 万历皇帝和张允修两个人却显得没心没肺,甚至坐在一旁玩起了井字棋。 张居正却正襟危坐的样子,他跟身旁的余有丁吩咐着说道。 “吩咐起居郎,要将今日之场景一一记录下来,不得有半分纰漏,陛下与张士元还有使臣们的交谈,也要一字不漏。” 余有丁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才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不免询问着说道。 “元辅,这起居注事宜往日不皆是取部分.” 起居注也不能事无巨细的记载,大部分都是比较重要的君臣对答,亦或是什么重大典礼。 今日之事,看起来确实有些儿戏了,记载下来真的好么? 张居正却是摇摇头说道:“今日大不相同,老夫有所预感,今日不单单于我大明意义重大,于后世于万世,恐怕都会为人所称道。” 余有丁愣了一下,可还是点点头说道。 “下官明白了。” 这两刻钟说快也快,特别对于古人来说,这熬时间本就是一个日常的事情。 待到通报的时间一到,万历皇帝一脸慵懒的样子,他大手一挥,便对细川伊也说道。 “细川使者,既然你开了个头,便由着你来结尾吧,看看这显微镜之中的变化,方才知道我们这青霉素是否有用。” 细川伊也身子抖动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说道。 “谢大明皇帝陛下恩旨。” “平身吧。” 万历皇帝似是有些累了,打着哈欠,照着他往日里头的性子,此事定然是要亲力亲为。 不过这微生物实验,他早已经是玩腻了,一干现象也已然看了不知道几遍,若不是要给使臣们展示一番,他还真不好说能在此待下去。 细川伊也得了旨意,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期间还不免看了一眼张允修,看得张允修有些发毛。 可张允修明明没有回应,这细川伊也却犹如得到了鼓励一般,眼神都坚定起来。 她照着先前的动作,将显微镜重新操作了一遍。 随后,她将左眼闭起,右眼小心翼翼地放在目镜上头。 “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随着焦距的调节,细川伊也再次看到了显微镜里头的画面。 这一次,画面简直令她感到窒息。 比起先前的画面,眼前这些金葡萄球菌几乎已然是天壤之别,在这个微观世界里头,仿佛遭受了一场巨大的灾祸一般。 那葡萄球菌的菌落集群已然松动,无数单个球菌散落在外。 一些球菌的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规则模糊状”。 甚至还有些已然是剧烈膨胀,在画面的空白之中,还有不少因为球菌膨胀破裂,而产生的碎片,仿佛是金葡萄球菌的尸骸一般。 细川伊也清楚地记得,先前这些金葡萄球菌是如何的饱满漂亮,可在这两刻钟之间,竟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显微镜里头的变化,所有使臣们都可以在细川伊也的表情变化上看到。 让每个人都看到显微镜,实在是太过于麻烦了,张允修干脆让袁宗道拉出了平日里西山讲课的课件。 四五幅硕大的手绘效果图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水墨风格的绘画生动形象,将金葡萄球菌与青霉素反应过程一一绘制出来。 诸位使臣们犹如孩童一般,便是坐在底下,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张允修。 却听张允修侃侃而谈说道。 “诸位还请看这一幅图,乃是青霉素作用于金葡萄球菌的初期阶段,集群开始渐渐松动,且菌体边缘呈现不规则状态.” “再看看这中期阶段,细胞壁强度渐渐丧失,细菌内渗透压升高,推动细胞膨胀,葡萄状集群彻底解体” “还有这后期阶段,细菌开始裂解,出现碎片状残骸.” 张允修摇头晃脑的样子。 “这便是青霉素的效果所在,既然能够除去细菌,又如何不能除去病灶” 他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头不断回荡。 看着拼命想要听懂,却还是一知半解的使臣们,余有丁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平日里文官们被张允修折腾得够呛,如今看张允修开始折腾起别人,竟然心里头还别有一番舒坦之感。 余有丁看向身边的张居正,注意到对方十分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 “元辅也对这科学之道感兴趣?”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老夫倒是不想学,可实在是没法子。” 余有丁也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他们这些自诩学富五车之人,在看到西山诸多新奇之物,竟然也有些手忙脚乱。 思绪之间,他又看到张居正眼神飘忽,竟然朝着那倭女细川伊也身上看去。 张居正的眼神很是专注,似乎想要将那倭女看穿一般。 余有丁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元辅他该不会 可他深谙官场之道,很是识趣地避开了视线,装作没看见一般。 仅仅过了一日,这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小街小巷。 “今日新闻!西山再现神迹!小小病菌震惊番邦诸国!” “号外!藩国使臣有意求学西山!” “劲爆!张士元与倭女细川伊也的三世情缘!”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第二日西山发生的事情,便直接传遍了全京城。 当然,对于西山实验的报道,显然略过了很多细节性的东西,专注于体现西山科学的神妙之处,以及那些藩国使臣的震惊。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百姓们对于报纸的需求已然越来越大,不单单是《万历新报》,还是什么《京畿日报》,甚至还出现了各类不知名的中小报纸。 京城百姓们对于看藩国使臣们的反应也是喜闻乐见,特别对于那位傲慢的安南使臣,民间短短一日便生出了许多编排阮文忠的段子。 不知不觉间,信息传播的快速,已然让大明的舆论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比起这些东西,大部分百姓喜欢关注的还是大明的顶流——锦衣卫掌卫事张允修。 张允修在西山教授细川伊也的桥段被大书特书,甚至还被无良小报参考牛郎织女编排出故事来。 说什么二人前世,一人乃是女蜗补天之灵石,另外一人乃是什么受其庇佑灌溉的仙草,此番细川伊也乃是前来大明寻张允修报恩的。 诸多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激起了无数大明百姓的八卦之心。 可这消息传到仁民医馆之中,却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殿下.” 刘婉儿看着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整个人身子僵硬的永宁公主朱尧媖,眼睛里头不由得担忧万分。 她安慰着说道。 “张掌卫事他仪表堂堂,乃是人杰,又怎么会看上那粗俗的倭国女子? 这些消息皆是坊间编排,说不准便是那倭国人有意传播,您万万不可想不开啊!” (本章完) 第348章 本宫不喜欢张士元! 第348章 本宫不喜欢张士元! 听闻刘婉儿的言语,永宁公主朱尧媖猛地将面前的报纸放下,紧紧蹙起秀眉说道。 “婉儿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本宫说本宫在乎了么?” 她将报纸拍在桌子上,用食指狠狠戳了戳上头的标题,高声强调着说道。 “这些哗众取宠的标题,本宫会信么?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么?” 刘婉儿缩了缩脖子,她下意识指了指朱尧媖的额头说道。 “殿下,你头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莫要气坏了身子,昨日” “生气?” 朱尧媖又是提高了嗓门,她抱着鼓囊的胸,脸颊也快要鼓起来了,可还是嘴硬说道。 “本宫岂是会为外人生气?那细川伊也可在外头随意走动,本宫生气了么?那细川伊也在百官面前出风头,本宫生气了么? 她不过是个倭国女子,所以才能抛头露面,所以才能时常看到张士元,所以才能被张士元教着做实验,所以才能.” “殿下!!!” 刘婉儿高声大喊了一句,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朱尧媖,若是不打断,她真怕永宁公主直接气昏过去。 看起来真就是很在乎了。 等到朱尧媖安静下来,刘婉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劝解说道。 “殿下你安心,奴婢已然去外头打听了,那日张掌卫事也是无可奈何,他要为诸国使节展示西山科学实验,却无人敢上前体验,唯有那细川伊也自告奋勇,便是给她钻了空子。” 朱尧媖秀眉竖起说道:“可那报纸上都说了,二人做那实验之时情意绵绵,张士元的手竟还搭在那细川伊也的‘青葱玉指’上!” 对于“青葱玉指”这个词,朱尧媖咬得极其重。 “殿下,那什么显微镜你使得可比她熟,金葡萄球菌的实验,咱们也是做过无数遍了.” “这不一样!” 朱尧媖眼里头几乎要喷出火来,可语气又有些委屈。 “那乃是张士元亲自教授!男女授受不亲,她细川伊也凭什么能这般?” 说着说着,朱尧媖脾气又要上来了,她叉着腰,用白皙的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本宫比她差么?本宫哪点比不上那细川伊也?为何时时皆是本宫受委屈!” “她论学识.” “她论身份.” “她论貌美.” 朱尧媖气得都结巴了,鼻梁上头的小金边眼镜都耷拉下来,腰下洁白的马面裙都左右飘荡,沾染上桌角不少墨迹。 “她!她有我貌美么!” 说出这话的时候,朱尧媖似有些委屈,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她嘴上这般强硬,可眼睛里头却带着泪。 刘婉儿连连叹息,她哪里不明白朱尧媖的心情,朱尧媖贵为公主,看似身份尊贵,却有着寻常女子难以想象的规矩,出一趟宫都得偷偷摸摸,想要见一见心系之人,要通过层层阻隔,便连想要暗通情愫,都是难上加难。 可现在,有一个外来的女子,竟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甚至许多皆是朱尧媖梦寐以求的事情,你让她如何能不气。 刘婉儿嘴巴犹如连珠炮一般,顺着朱尧媖的话头说。 “殿下天生丽质,乃是普天之下皆有传颂,便连陛下都说,殿下乃是皇家之明珠嘞 殿下还学识渊博,医术高明,乃是我大明数一数二之女医. 论尊贵论学识论美貌,那倭女哪里比得上公主嘞?” 可她话音未落,却又听朱尧媖说道。 “可是他们说,那倭女媚态超绝,更有倭国房中之术,最会勾引男人!” 刘婉儿小脸微红,颇为尴尬地说道:“想来.张掌卫事不会被其所惑。” 朱尧媖却猛地撇过头去,她身穿浅红短衫,上头各类纹尤为精美,可却毫不在意地提起袖子,擦拭去脸上的泪水。 “不必如此了,本宫不稀罕这臭男人,他不过是个风流浪子,不值得本宫掏心掏肺。” “公主.” 听到朱尧媖决绝的话语,刘婉儿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提醒着说道。 “你从前可是说过非他不嫁的,难道真要等着陛下给你寻个普通人家的男子,素未蒙面便是稀里糊涂嫁过去么?” 朱尧媖咬着银牙说道:“不要你管,你若是喜欢,本宫便将你嫁出去给他张士元当小妾,本宫宁愿终身不嫁!” 终身不嫁? 将自己嫁给张士元? 听到这句话,刘婉儿顿时吓了一跳,这两个皆是极其令人震惊的消息啊! 她刚想要伸手阻拦朱尧媖,不料对方已然是一挥袖子,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然而,朱尧媖脚步混乱,原本靠在桌案的裙摆,一不小心便将上头的瓷杯带倒。 “当啷”地一声,瓷杯子在桌上倒下,里头的茶水缓缓流到桌角。 桌角上头摆放着一个锦盒,看那位置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每日坐在桌案前,皆是能够看到。 眼看着,那茶水便要流锦盒边上,将那材质珍贵的锦盒给浸透。 “啊!”刘婉儿发出一声惊呼,可她手太短了,根本就够不着。 朱尧媖脚步瞬间一顿,她猛地扭过头去,眼疾手快,便上前将锦盒拿起,抱入了怀中。 “嗒嗒嗒”的声音响起,茶水沿着桌角滴在地面。 殿内的声音瞬间一滞,唯有留下那茶水滴落的声音。 “噗嗤!” 刘婉儿捂着小嘴,看向朱尧媖柳眉倒竖,又小心翼翼保护锦盒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连连摇头感慨说道。 “果然,殿下心里头还是记挂着张掌卫事的。 掌卫事送的锦盒,放在这里这么多天也不舍得拿走,里头的香皂甚至不舍得用。 如今嘴上说着不愿,可身体却很诚实的保护锦盒。 殿下你还说自己不在乎么?” 朱尧媖猛地反应过来,她将锦盒放在桌上,瞪着眼睛说道。 “不要你管!本宫就是不想糟蹋东西!” “真是如此么?”刘婉儿眯起眼睛说道。“奴婢这些天夜里可时常看见,殿下您偷偷将这锦盒抱到房间里头,非要靠在枕边才能入睡,这也是怕糟蹋东西么?” “我” 唰地一下,朱尧媖的小脸瞬间就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道。 “我不过是觉得这香气特殊,想要.想要拿来当做熏香来用” 说着说着,朱尧媖的话语越发没有底气,她小脸也越来越红,顿时羞恼万分,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 “你这个小婢子越发胆大了!看打!” 朱尧媖手上收着劲头,并没有打得很重,刘婉儿却是很配合的满屋子乱跑,嘴上不停在求饶着说道。 “哎呦~哎呦~婢子好疼啊~公主殿下饶了婢子吧~” 便是这样嬉戏追打了好一阵,朱尧媖扶着桌案坐下,累得气喘吁吁。 她内心里头的郁气似乎抒发出来不少,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你这婢子,跑得倒是挺快。” 刘婉儿额头上也带着汗,嘿嘿一笑说道:“奴婢若是跑得不快,早就被殿下给打死了。” 朱尧媖气笑了:“你这没良心的丫头,若是本宫想打死你,你如何能好端端的?” 刘婉儿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的样子。 朱尧媖缓过劲来,却是正色说道:“婉儿,你适才所说皆是真实?张士元他真对那倭女不太感兴趣?” 刘婉儿用力点头说道:“殿下你放心吧!若是张掌卫事真有意那倭女,何至于元日之时为公主准备心意,那倭女又何至于要自告奋勇呢?” 朱尧媖思量一番,也觉得刘婉儿所说有理,她微微点头说道。 “确实是如此。” 刘婉儿则是握紧了小拳头。 “殿下,咱们绝不能被那倭女抢了风头,她此番来京师,想来便是想要蛊惑张掌卫事。 自西山攫取情报,可谓是居心叵测! 咱们定然不能让她得逞!” 朱尧媖眼睛里头发起狠来。 “你所说有理,本宫绝不能输了那倭女!” 刘婉儿眼前一亮:“殿下心中已然有了妙计?” 朱尧媖点头很是自信地说道:“那是自然,本宫自有妙计!” 张允修近来有那么一些烦躁,甚至想要躲到一处深山老林里头清净清净。 从前寻他的人也是许多,他尚且可以躲到仁民医馆,可以躲到西山之中。 然而,如今便连西山也同样是待不住了。 若是躲在西山书院里头,那在西山四处游荡的李贽,便会将张允修抓起来好是一顿训斥。 “张士元!好你个登徒子!将那细川姑娘搞得名声尽毁,如今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老夫听闻你似乎对那永宁公主还有些情愫! “诶呀呀!你这个混小子,不好好研究新学科学,成日里便是男欢女爱!” “你要不然便下定决心,寻个女子将其明媒正娶,要不然便潜心治学,何故于左右摇摆?” “你该不会两个都想要吧?啊哈哈哈!有老夫当年风范!” 李贽自来了西山之后,整个人胖了一圈,他头上光秃秃的一片,却穿着一身道袍,加上那癫狂的表情,以及时不时露出来的缺口门牙,让张允修深刻怀疑,这老头心里是不是有些问题? 李贽将张允修抓起来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语,最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士元小子,少年风流乃是人之常情,不过这科学之道倒是可惜了,咱们说好了,你若是想要风流快活,这科学学派魁首的位置,可是要让给老夫我,老夫自当帮你将其发扬光大!” 张允修有理由怀疑,李贽乃是元日那几天,在西山促销会上做生意,将自个一干积蓄全部赔了进去,如今输红了眼,想来埋汰一番自己。 他当即眯起眼睛,提出一个问题说道。 “宏甫先生,你常常提出那‘童心说’,说是创作者要‘绝假还真’,晚辈有一问,一直想要问问先生。” 李贽愣了一下,没想到张允修竟然还有问题问自己,顿时升起了兴趣,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但说无妨,老夫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允修顿了顿说道。 “先生常推崇《水浒》《西厢》为‘至文’,谓其出于‘童心’。 然今有一俗本《金瓶梅》,写市井男女之私、写饮食男女之私,无‘忠义’之旨,却有‘性情’之托. 此等‘无高义、只写私欲’之作,是否能算是那‘童心之文’? ‘童心’可容‘本真’,亦可容‘私欲’乎?” 这一番论述下来,瞬间给李贽给打懵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勾中了心中某样东西。 童心乃是人未经礼教、义理“污染”的本真之心,既无虚伪也无迎合,遵从本能与真情。 可李贽一直忽略了一点,情欲也是人本能的一种,那情欲是否算是‘童心’呢? 这种哲学概念,要涉及到两百年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本能情欲解放”,还有尼采在《悲剧的诞生》提到的“酒神精神”。 两相交织之下,无疑给李贽极大的启发,他整个人都显得振幅不已,瞪大了眼睛说道。 “士元!你到底是从何想出这一问题的?你小子!” 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那日去我四哥张简修房中,无意看到一本《金瓶梅》,再想到先生常常提到的‘童心说’,便是有所启发。” “绝无那般简单!绝无那般简单!” 李贽竟然有点癫狂了。 “你定然是藏了什么私!才能源源不断地生出这些许想法,莫要小气,快些告诉老夫,老夫愿意那所有东西跟你换!” 眼见着对方又要耍起疯来,张允修顿时落荒而逃,远远留下一句说道。 “先生还请多多思量,晚辈过些日子再来寻先生请教!” 张允修脚力极快,一溜烟便逃离了李贽的魔爪。 唯有留下一个眉头紧皱的光头老书生,站在一片烟尘中陷入了沉思。 西山乃是待不下去了,不消说是李贽,便连那些西山百姓都会时不时问上一句,确认一下张允修是不是心系那倭女。 张允修坐着车驾,一路便回到了京城之中,他通过小路穿过几道暗门,钻入了仁民医馆的后院之中。 在这里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值庐,也是他时常躲起来休息的地方,每当他进入这里,在门外点起一盏灯笼,仁民医馆的学生大夫便都知道,不能前来打扰。 张允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正想着在此好好睡上一觉,顺便再画出些什么图纸来。 不料一踏入到值庐之中,便闻道一股子浓重的香气。 他心道不好,真想要躲避,却听到里头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士元大人!” 细川伊也将发髻给梳起来,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百褶裙,腰间紧紧束起,上身配了件浅粉绫罗短衫,胸前那海棠苞剧烈绽放开来。 她脸上却有些潮红,跪坐在地上,露出半截光洁小腿,朝着张允修跪拜伏地说道。 “那日元日朝贺之上,皇帝陛下曾有言令大人收小女为徒,可过去几日,小女多次拜见,却仍不见大人指教。 为不负皇恩,小女询问医馆先生们,便斗胆在此大人歇息之地等候。 还请大人多多赐教,好好教导一番小女!”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 教.教导? (本章完) 第349章 女子也可当倭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349章 女子也可当倭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允修看着对方这打扮,一点也不像是来求学,反倒是一副任人采摘的模样。 他眯起眼睛,压制下心里头的躁动。 他不是没有色心,只是比起色欲,性命显然更加重要一些。 你如何能够相信,这些压抑变态的倭人,能有什么正常的行事逻辑。 于是,张允修脸上没有贪婪,也没有什么喜悦,而是板着脸说道。 “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张允修的话语颇具威严,听得细川伊也顿时身子微微一颤,她心里头顿时便慌乱起来。 “那个.伊也有问题要寻大人,却四处寻不到大人,只能出此下策,陛下也曾有言” 张允修则是毫不留情地说道:“陛下旨意可没有让你来我的书斋,你一女子,怎敢独闯本官书斋?” 书斋里头虽说没什么秘密,平日里张允修画的东西,几乎没一个人能够看懂的。 可是此处毕竟乃是张允修的私人住所,想来正是因为有着皇帝的名头,细川伊也才能够畅通无阻的到这里。 毕竟皇帝让倭女拜师张允修,已经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张允修又在心里头骂了一句“狗皇帝”,继续审视这一名看似单纯,实则心怀“不轨”的倭国女子。 细川伊也突然匍匐在地,言语里头有些恳切。 “伊也惶恐,伊也乃是个倭女,出身蛮夷之地,自小便未受礼仪教化。 伊也只知道尊师重道之礼,若是在倭国,学生自然是要侍奉左右的,却不想会惹怒了先生! 若是先生有气,那便尽请责罚伊也吧!” 她一副梨带雨的模样,朝着张允修伏地行礼,整个人都快要贴在地面上。 责罚? 张允修面露古怪之色,也不知是不是被后世各类信息所影响,他总觉得自己若是真惩罚了对方,倒像是一个奖励了。 “咳咳~” 他不由得咳嗽两声,在心里头对这倭女佩服之至,眼睛瞟了一眼窗外,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满一杯茶。 窗外立马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隐匿在风声之中,若不是刻意关注是注意不到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若适才细川伊也有任何异动,外头便会有弩箭射来。 张允修打量着匍匐在地的细川伊也,不得不说倭国女子在这一方面乃是有天赋的。 细川伊也身子瘦弱,样貌在大明也不算是极其出众,可却天生带着一股子媚态。 身材也一点不差,她照着倭国人的习惯跪坐在地,整个人身子匍匐下来,将身材曲线给挤了出来。 张允修瞥了两眼,强制自己收回视线,若不是他道心坚定,面对这样一个人前温文尔雅,精通诗书礼易,人后媚态尽显,还乖巧听话的女子,还真不一定能够守住。 张允修有理由怀疑,细川家乃是刻意培养出这样一名女子,用来施以“美人计”,不论是针对大明,还是其他倭国贵族。 可事已至此,他若是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显得怪异,倒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你是来学新学的?” 听闻此言,细川伊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犹如春风拂面一般,她抬头瞪大了眼睛。 “大人可是愿教授伊也了?” 她连忙爬起来,上前两步似乎想要靠过来。 瞬间被张允修给制止,他眯起眼睛说道:“你便是坐下说话吧,尔既要拜入我门下,自然要让为师知根知底。” 细川伊也愣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 “此乃是应有之义。” 她顿了顿自我介绍着说道。 “小女细川伊也,出身源氏栋梁、足利将军家御相伴众之细川氏” 张允修却打断说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知道鸬野赞良。” 细川伊也瞬间愣住,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 “士元大人,竟知我国鸬野赞良皇女?” 这种历史人物,以如今倭国的知识传播水平,一些普通大名甚至都不怎么知道,张允修这样一个明国人,竟然也能叫出名字。 张允修笑着说道:“我乃是自唐史中得知。” 他语气随意。 “这鸬野赞良乃是出生于唐朝贞观年间的倭国皇女,贞观四年倭国国王舒明派遣犬上三田耜为遣唐使,前来我唐朝学习官制、礼仪。 贞观十九年这位鸬野赞良皇女诞生,同时倭国效仿我唐朝推行改革,废除贵族世袭,成立中央朝廷,史称为‘大化改新’。”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而这位鸬野赞良皇女,便是你们倭国后来的持统王吧?” “持统王?”细川伊也纠正说道。“应该是持统天.” 她随即明白过来,低下头补充了一句。 “上国面前,自不敢称皇。” 张允修微微颔首,并没有做过多解释,在倭国国内或许会喜欢称“皇”,可对于大明来说,对倭国的称呼最高也仅有国王,这是一个政治性问题。 你一个小小藩国,又怎敢称皇呢? 如今的倭国人,显然不敢对这等事情太过坚持,细川伊也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改口说道。 “持统王乃我国第三位女王,虽说执政之时,大化改新早已推行数十年,可也还是有所功绩,其推行‘八色之姓’以及‘班田收授法’,也都是在仿造唐朝之‘三省六部’与‘均田制’。” 在古代通晓文道,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通晓历史和政治,细川伊也在这方面的理解显然是不差的。 张允修眼前顿时一亮,紧接着询问说道。 “你如何看待这持统王?” 细川伊也有些疑惑,可还是乖巧回答说道。 “持统王虽为一介女流,可却也是励精图治,对内修德政,对外则是与大唐学习,‘唐风文化’便是起源于此。 还有礼仪教化,‘藤原京’之修建,也是仿造大唐长安建制。 若是要比,持统王或比不上大唐之武曌皇帝,可却也可称之为我倭国的武曌武则天了。” 说完这番话,便连她自己都有些感慨万千。 张允修眯起眼睛,不由得有些讶异,此人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自己不过是提到这个人,她便如数家珍一般,将一干情况一一道明。 有能力好啊!要的就是有能力! 他微微颔首,不吝啬夸奖。 “细川姑娘倒是博学,这一番话,怕是让贵国大名来,也难以说得清楚。” 细川伊也脸上早已褪去妩媚之色,反倒是眼神清澈,像是个在探讨学问的儒生。 一听到张允修的夸奖,她的喜悦溢于言表,捂着嘴轻笑说道。 “此乃我国历史,伊也平日里没做什么正事,便是喜好看书,本国典籍便只是那些,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自然记得清楚。” 张允修微微眯起眼睛,他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细川姑娘对女子登基称王如何看待。” 细川伊也吓了一跳,她连忙低下头说道。 “士元大人或是不知,我国相较于贵国有所不同,便是‘王’乃是要天照大神之后裔,天照大神本为女性,自然便少了诸多约束。 还有一点便是,若皇子尚且年幼,为防止国内势力各方脚力,这女王乃是最优之选。 还有便是,我国常有‘巫女’祭祀祈福,‘巫女’乃是神与人之媒介,这女子称王自然是阻力较小”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我非是问你,倭国为何有女王,我是在问细川小姐,对女子称王有何见解。” 细川伊也听得有些慌乱,不知道张允修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自古以来,女子称王便是少数,无非是特定情况下.” “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 张允修加重了语气质问说道。 细川伊也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她猛地抬头看向张允修,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可是一个男子! 而且男女之差不是古来有之?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这话非是我讲得,乃是我大明一位大儒李贽李宏甫先生所言,他常常有所言,人之见识能力与男女无关,乃是说出环境而决定。 女子若有能力,也可上阵杀敌,若女子有宰治天下之力,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当王也不是什么怪事。 一切不按性别,皆是按照能力。” 细川伊也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脑袋似乎空白了几秒,随后看向张允修的眼神越发憧憬。 她重重点头说道:“士元大人之新学,真如伊也所料的一般,乃是天底下第一等之学问。” 张允修见小白兔入了圈套,不由得继续加大力气,他继续侃侃而谈地说道。 “所谓科学之道,讲究得便是实事求是,不知细川姑娘知不知道宋朝的王介甫先生。” “便是王安石!”细川伊也有些兴奋的样子,“王文公在我国也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头。” 张允修微微颔首:“介甫先生有言,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 所强调的皆是‘忧思’与‘责任’,若女子也能承担这份‘忧思’与‘责任’,照样也可登堂入室。” 张允修已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可细川伊也似乎还是没有领会到一般,她恭恭敬敬地拜下说道。 “士元大人对伊也之鼓励,伊也定然是铭记在心。” 张允修有些没绷住,他压低声音说道。 “那鸬野赞良可称持统王,那巴御前也可做巾帼英雄,被人称作武勇,我华夏历史也有南宋梁红玉,乃是女中豪杰。 难道女子非要做男子之附庸?” 细川伊也身子颤动了一下,这一番话下来,她内心中似乎有什么被勾动了起来,她攥紧了裙角,几乎要将脑袋低到胸口。 “士士元大人到底是何意?” 张允修眯起眼睛:“还是说,细川姑娘要做那家族之工具,一辈子之意义便在于牺牲,从而为家族获取利益? 细川姑娘饱读诗书,论思维论才能也不输男子,何至于这般糟践自己,而不去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不可说!” 一向温文尔雅的细川伊也竟突然失态了,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甚至都忘记自己此行的目标。 “此乃大逆不道之语!” 细川伊也似对自己吼道。 “伊也乃是细川家之女,自当是为守护细川家荣耀而来,怎敢有其他想法!” 张允修嘴角一勾,一点也不打算放过对方,如同连珠炮一般。 “科学本就是大逆不道之学,汝若是欲学新学科学,就必将要背离过往陈规旧律! 细川伊也你不是要来求学科学的么?” “伊也知道!”细川伊也似乎要将心给喊出来,“可是不该如此,我国遵从天照大神之法旨,王之位自当由天照大神之血统继承。” 张允修轻蔑地笑道:“四百年前镰仓幕府创立之时,倭国王室早已沦为傀儡,所谓天照大神之血脉真就那么至高无上么?” “还请大人不要再说了!” 细川伊也整个人失去了力气,跌倒在地上,看起来诚惶诚恐的模样。 可张允修知道,这倭国女子与其他倭人大不相同,她若是心里头没有这种想法,便应该是愤怒,而不是惶恐。 她之所以惶恐,便是因为信了自己所说的话,便是因为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却为世俗的规矩所束缚。 张允修犹如恶魔低语一般,继续说道。 “我华夏有一句话,不知细川姑娘是否听说过。”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谓,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言一出,细川伊也脸上神情都变了变,这句话的杀伤力着实有点强,特别是对于心存野心之人,更加是令人热血沸腾。 细川伊也完全失去了平日里乖巧的形象,表情甚至还有一些狰狞。 她将袖子拢起,掩盖住激动而不断发颤的双手。 小心翼翼的模样,根本就不敢与张允修对视。 细川伊也突然起身,朝着张允修鞠躬行礼说道。 “还请士元大人恕罪,伊也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去了,改日若有机会,再寻先生请教!” 张允修沉默不语,不做任何回答。 细川伊也等不及回应,竟冒冒失失地朝书斋外头走去,以离开书斋脚步便越加匆忙,看起来是落荒而逃。 (本章完) 第350章 修罗场?这东西兴阳助肾大补真元! 第350章 修罗场?这东西兴阳助肾大补真元! 张允修的眼神很是深邃,他盯着细川伊也慌忙离去的背影,嘴角不免露出一丝笑容。 什么女子的温柔乡,男人的浪漫便应该是酒馆里头的振臂一呼! 甚至对于细川伊也这样的女子来说,能够染指权力,也是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具有吸引力。 张允修结合历史零星的记载,作出了一点点猜测,却没想到仅仅是三言两语的试探,便已然能够令细川伊也失态了。 他并不奢求凭借言语,能够细川伊也真去倭国逐鹿天下,可在对方心中埋藏下这一颗种子,说不准便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最为关键的是,可以吓跑这个意图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女人。 可正在张允修站在书斋门口洋洋得意之时,有三人自庭院外头的石板路路过,迎面便看到了这里的情形。 “那知行合一的道理,岂可停留在书本上,我等乃是恩师的弟子,不可纸上谈兵,想来我等需要抽出时间去一趟医学院,亦或是西山的实验室,好好探究一番这科学之道。” “科学之道博大精深,恩师有海纳百川之胸襟,愿让天下才子尽入我西山欸?那位姑娘脚步匆匆,怎么有点眼熟啊!” “这不是” 顾宪成紧紧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对方很明显就是从张允修的院子跑出来的,对方的衣衫甚至还有些零乱,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赵南星在一旁提醒着说道:“看起来倒像是近来名震京城的倭国女子细川伊也。” 高攀龙摇摇头说道:“此乃臆测也,那细川伊也如何能进入到我仁民医馆。” 赵南星说道:“非也非也!前些日子陛下有旨,细川伊也已然拜入恩师门下,算是咱们的小师妹,自恩师院子里头出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高攀龙突然指着前头说道:“这鞠躬之礼竟夸张至此,确实乃是那倭国女子!” 原来细川伊也脚步太过于匆忙,竟然不小心碰到了一名医院大夫,一干病历散落一地,细川伊也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朝着那大夫作揖赔礼。 这种夸张的动作,也许只有倭人才会做了。 一时间,三个人陷入到沉默之中,脑袋里头皆是有了不同的想法。 这几日张允修与细川伊也的故事可是传得满城风雨,顾宪成三人虽不会相信那些编排出来的夸张言论,可难免心里头会有些联想。 “这细川姑娘脚步似有些虚浮.一般女子.”赵南星忍不住揣测说道。 顾宪成一拍对方脑门,没好气地说道。 “不可妄加揣测恩师!” 他重重呼出口气,从那细川伊也身上抽回视线。 “恩师也是男子,到了年纪自会涉猎男女之事,此乃人之常情,他平日里虽不着调了些,可也算是洁身自好,怎么会干出龌蹉之事呢?” 顾宪成看向两名好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让第四人知道,我等乃是学生,自当应该为师尊保守秘密!” 顾宪成似乎脑袋也有些混乱,说起话来上下矛盾。 可赵南星与高攀龙二人还是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顾宪成似乎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一般,叹了一口气,看向那个院落说道。 “我等给恩师一些时间,过一会儿再进去拜见。” 赵南星与高攀龙二人顿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几人之中的主心骨,这顾宪成想得就是比他们周到! 会同馆。 檐角垂落的铜铃被风轻轻吹拂,发出一阵又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窗户微微开着,屋子里头透着一股子热气。 细川幽斋一身素色直缀,手里捏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之前久久未落下。 棋盘上头的黑白子交错纠缠,中腹陷入一片混战。 细川幽斋又是持黑又是持白,却在棋盘上头杀得剑拔弩张。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细川幽斋头也不抬起地询问说道。 “回来了?” 细川伊也的脚步猛然间顿住,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在屋外跪下说道。 “是的,父亲大人。” 听到细川伊也的声音后,细川幽斋再也没了下棋的心思,看着一盘棋越看越觉得烦躁。 眼角再瞥见手边的一份报纸,心情便更加郁闷,他缓缓开口说道。 “进来说话。” “是,父亲大人。” 细川伊也缓步走入房中,寻了一处椅子坐下,很是局促焦虑的样子。 注意到女儿的变化,细川幽斋微微皱眉,抬眼询问说道。 “你今日去寻到那张士元了?” 细川伊也猛地坐直了身子说道:“回父亲大人,确实是见到了,女儿凭着大明皇帝的由头,进入医馆的时候还有诸女官检查,可明国人似乎将我与士元大人关系传得很是.” 她脸上露出红晕,不知是羞恼还是开心。 “总之是进去了,见到了士元大人。” “这些不必在意。”细川幽斋闭目养神说道。“我等如今本就需要张士元的协助,大明海贸之策本就是他在推行,不说刺杀于他,你反倒是要保护于他。” 细川伊也微微抬头,随后又低下头去,颔首说道。 “女儿明白。” 细川幽斋换了一个姿势,审视着女儿说道。 “今日与张士元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细川伊也稍稍有些迟疑。 “嗯?”细川幽斋不容置喙的样子,“事无巨细,你都一一讲予我听,不得有半点隐瞒。” 细川伊也思虑了一下,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对抗细川幽斋的权威,缓缓开口说道。 “士元大人一开始很是惊讶,可他终究是个温柔的人,并没有因此而过多责怪女儿,反倒是” 细川幽斋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瞪大了眼睛说道。 “你们二人发生了什么?” 细川伊也摇摇头说道:“父亲大人,士元大人似乎并不像是传言一般,他乃是个洁身自好之人。” 细川幽斋眼里透露出一丝失望,却还是说道。 “你不懂,他不过是要佯装一番,明国人便是如此,一点都不如我倭国人爽利。” 在他眼里,坐怀不乱之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特别是张允修这种年少成名的,又有几人能够抵御酒色财气?除非此人有特殊癖好,那就是另当别论。 细川伊也没有与其争辩,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士元大人乃是个博学之人,他与女儿对坐晤谈,谈及天南地北,最为令人惊讶的是,他谈及了大化改新之事,对于孝德天皇大加赞赏,说他乃是倭国的雄主,学习大唐制度,抑制贵族门阀在朝政上的影响力,让倭国成为一个‘中央集权’国家.” 她话语里头,还参杂着不少从报纸上看来的“专业术语”,不过以父女二人的学识,理解这些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 细川伊也还隐去了二人对于“天皇”称呼的争端,避免细川幽斋着急上火。 “大化改新?” 细川幽斋微微抬头,眼神里头颇有些讶异,随后便是一阵骄傲和感慨。 “若是主君能一统天下,再推那大化改新之策,想来不比从前差上几分。” 他熟悉那段历史,也不由得被勾起野心来。 “那白江口之战所带来的耻辱,如今应该也会大不相同吧。” 细川伊也吓了一跳,连忙提醒着说道。 “父亲大人,明国虽看起来不如大唐强盛,各地皆时常有边患,可绝非是外强中干,特别是在西山出现后,明国想必会越加强大,我等.” 细川幽斋摆摆手说道:“这不是你该思虑的问题,眼下也远远不到时候。” 他的声音顿了顿。 “除此之外,还有与张士元谈及其他东西么?” 细川伊也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说道。 “并无其他特殊内容,我与士元大人谈及了一会儿历史,还有一些科学方面的事情” 她紧接着便开始说出一些诸如“对照实验”“控制变量”的专业术语,听得细川幽斋一阵头疼,他虽是个明朝通,可大都局限在文史类,对于那些科学实在是一窍不通。 细川幽斋无奈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今后若有什么消息,也要一一禀报予我,不得有所隐瞒。” 细川伊也面无表情地躬身一礼。 “女儿明白。” 北镇抚司衙门。 “特娘的!” 张允修拿着报纸狠狠朝着地上一摔,气愤不已地说道。 “到底是谁在坏本官名声!我张允修是那样饥渴的人么?这些路边小报实在是太没有底线了,定然要给他们查个干净。” 张简修坐在一旁忍俊不禁,他板着脸似乎是在憋笑,顺手便捡起地上的报纸,一看上头的标题,险些没绷住。 上头写着什么“士元抗倭坚如铁,倭女败走含春斋”。 这小报为了避嫌,甚至不用的全名,乃是用的方士元的化名,可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士元”和“倭女”放在一起,指的就只有一个人。 “噗~”张简修还是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这小报还真是有才啊!这等标题都能取得出来,士元你那书斋还没有取名字吧?含春斋倒是不错。 还有这坚如铁” 说话间,张简修的眼神便是上下打量,看得张允修浑身不自在。 “滚滚滚~” 张允修给了四哥一脚,没好气地说道。 “这等捕风捉影的污秽之事,却也有人相信?我若是真有那么急不可耐,还会等到现在?” 张简修微微颔首说道:“这倒是有理,你若是肯张开怀抱,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投怀送抱” 想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 “士元,跟哥哥说说,你到底.”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二位大人?” “何事?”张简修皱起眉头。 一名校尉推门而入,手里头还拿着食盒,将其放在桌上,随后才恭恭敬敬地禀告说道。 “启禀二位大人,适才有仁民医馆的大夫送来一份汤药,说是专程给掌卫事大人送来调养身子的。” “医馆?”张简修皱起眉头警惕说道。“可核验过身份?” “核验过了。”校尉如实回答。“那是个医馆的女医,身上也带着腰牌,做不得假。” 张简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也是皱起眉头。 “你且先退下吧。” “是。” 将校尉挥退,张简修率先上前用刀柄小心翼翼地推开那食盒的盖子。 食盒里头放着一碗密封温热的药材,盖子仅仅推开一点,浓郁药香便在屋子里头弥漫开来。 张简修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忙捂住鼻子,朝身边的张允修询问说道。 “士元这药材可有诈?” 张允修一脸无语地说道:“这世上还没这么厉害的毒药。” 空气中这一股子药香,怎么着都跟毒药沾不上边,明朝也不存在那种一闻就死的毒药。 “那是何物?”张简修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允修又在空中嗅了嗅,脸上表情越发怪异。 “这玩意儿闻起来怎么不太正经?” “不太正经?”张简修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张允修上前将食盒掀开,剪开药罐密封的绳子,将其缓缓打开。 这药香顿时更加浓厚,他倒是不敢喝,仅仅是放在鼻子面前嗅了一阵,凭着经验和记忆,很快便判断出来里头的药材。 “鹿茸、海马、淫羊藿、菟丝子、公丁香、黑附子” 听到这些词汇,张简修顿时是虎躯一震,他看向那罐汤药的眼神炙热起来,不免感慨着说道。 “这可是个好东西!皆是兴阳助肾、大补真元之物!” 张允修无语说道:“你可知这东西是什么?” “不就是壮阳之药?”张简修有些奇怪。 张允修摇摇头:“普通的壮阳药可不会有这么多珍贵药材,昔日世宗嘉靖皇帝无子嗣,便有一方士献上鹤龄丹,此此丹药后被世人称作‘龟龄散’,有这个名头东西岂会是凡间之物。” 张简修瞪大了眼睛,越看越觉得这汤药珍贵,他忍不住看向张允修说道。 “五弟,哥哥可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张允修一脸无语的模样,摆了摆手说道。 “我自是用不上,四哥若是需要尽管服了便是。” “五弟!”张简修十分感动的样子,“今后为兄定然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允修不搭理不着调的哥哥,盯着那食盒,还有想起校尉的描述陷入沉思。 宫中之物女医答案这不是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个症结,他脸上就有些哭笑不得,看起来自己这是要陷入传说中的“修罗场”了。 (本章完) 第351章 房陵御酒!见酸甜苦辣未来? 第351章 房陵御酒!见酸甜苦辣未来? 潞王府。 潞王朱翊镠手里拿着一份《万历新报》,摇头晃脑地念诵着说道。 “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他咂吧咂吧嘴,似乎很是感慨的样子,连连摇头说道。 “这《万历新报》倒是别出心裁,搞出个元宵灯会的预热活动,如今全京城上下,人人皆是拿着灯谜猜测,倒是蔚然成风。” 坐在下手位置,于慎行拱拱手说道:“王爷,我等《京畿日报》已然令人加急刊印,想来明日便可刊登上报,想来也是不会差了那《万历新报》。” 说起来,这于慎行还曾是张居正的门生,万历六年因夺情之事,于慎行与张居正彻底分道扬镳,于慎行也因为触怒了张居正,而辞官回乡。 如今四年光阴流逝,于慎行虽是自个辞官回乡,可又怎么不会对京城权势有所留恋呢? 比起待在山东老家,能够待在京城潞王身边,也算是个能够接触到京城名利场的门路。 特别是执掌这《京畿日报》,如今撰文编报乃是风雅之事,天底下多少文人墨客在《万历新报》的影响下自个办报。 以报纸的名义参与,也能免除不少攀附权贵,成为王爷幕僚的流言蜚语。 朱翊镠对于这个张居正逆徒很是满意,此人乃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可谓是才华横溢,用他来执掌《京畿日报》,可比那些晋商要靠谱太多了。 “这张士元惯是样多。” 朱翊镠不免发出一声感慨,他想起上次在乾清宫前跟张允修的照面,心里头不由得还有些心有余悸,对方的眼神似乎能将人看穿一般。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指着适才那篇灯谜说道。 “这小子每日悬赏五百两银子,第一个解出灯谜者可得,搞出好大一个动静,二位先生才华横溢,想必定然是能解出来,到时咱们登门去要银子,便是要给他张士元一个下马威!” 一想到要让张允修吃瘪,朱翊镠脸上就有些暗爽。 坐在下手位置的二人身子立马抖了一下,于慎行苦笑着说道。 “王爷,学生平日里专攻经史子集,对于这灯谜杂学实在是不太擅长。” 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这种犯忌讳的灯谜,也就张允修这个胆大包天之人敢刊登出来了。 乌龙身披万点金,那不就是金龙?天底下金龙只有一位,那便是当今皇帝。 难道这灯谜谜底乃是“万历”“皇帝”之类的? 他于慎行就算是能猜出来,也是不敢猜的。 不由得在心里头一阵感慨,如今张家已然势大如此了,昔日若自己不顶撞张居正,会不会也在西山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张家确实很坏,可跟着张家也确实很飞黄腾达啊!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已然无法回头了。 于慎行将目光看向身边的学士说道:“仲化兄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想必能够有些头绪。” 沈鲤心里头在骂娘,于慎行这个老狗自己当缩头乌龟,却还要将自己推上台前。 他腹诽归腹诽,可终究是个老实人,面对潞王朱翊镠的眼神,憋得面红耳赤。 “王爷.” “嗯?” 眼见潞王便要动怒,沈鲤无可奈何,嘴里开始重复这一灯谜,细细思索一番,顿时一拍大腿说道。 “有了!” 沈鲤眉飞色舞地说道:“所谓乌龙者,无非是颜色较深,用玄、黄、紫乃皇家特许,朱红乃是国典之色,怎么着这乌龙都靠不上边。” 他先是直接否认了所有人下意识的猜测,紧接着解释说道。 “此灯谜难便是难在此处,其以乌龙、金星为意象,寻常人见了下意识就会生出误会,从而忘记了真正的谜底!” 沈鲤很是坚定地说道:“谜底便是‘杆秤’!‘杆秤’者秤杆颜色较深,可做乌龙,秤杆上的秤星如同万点金星,若将杆秤挂在墙上,便犹如乌龙上壁。 此谓‘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也!” 朱翊镠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说道。 “不愧是沈先生!真不愧是沈先生!这翰林侍讲学士之名,名不虚传啊!” 他又自己低头品味一番。 “杆秤!实在是妙哉!” 沈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感慨着说道。 “还是托了王爷的鸿福才成。” 朱翊镠摆摆手说道:“沈先生,你我二人不必拘谨,你乃是师我乃是学生,这你这般恭敬,倒显得本王荒唐了。” “不敢。”沈鲤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头却是自豪万分,他前几年被万历皇帝指派给潞王为其讲课,身份地位自然不是于慎行能够碰瓷的。 于慎行转移话题说道:“这张士元实在是狡诈啊!” 朱翊镠眯起眼睛:“此话怎讲?” 于慎行笑了笑说道:“若是寻常人出这一灯谜,大家伙倒不会想歪,可他张士元向来就是个大逆不道没礼数的家伙,所有人看到这一灯谜,下意识便想到了陛下,自然便不会想到‘杆秤’这一谜底了。” 被对方这一深入解释,朱翊镠越发觉得有趣,他连连摇头感慨说道。 “张士元这心眼子可太多了。” 于慎行眯起眼睛说道:“王爷,谜底既已出了,我等是不是能去《万历新报》兴师问罪了?我等再带上两个记者,将一干情形记录下来,让全天下看看他张士元的笑话。” “对!便是要让张士元出丑!” 朱翊镠一拍桌案说道。 于慎行拱拱手,略有些兴奋地说道。 “那学生便即刻准备车驾,伴随王爷前去杀杀他《万历新报》的锐气。” 看着对方兴奋的样子,朱翊镠有些奇怪地说道。 “本王没说要亲自去啊?” “啊?”于慎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翊镠嘿嘿一笑说道:“本王不便露脸,便由着于先生代本王前去吧,想来这也算是报仇雪恨呐!” 他可不愿跟张允修那个怪物正面交锋。 于慎行快要吓尿了,他去《万历新报》踢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个张居正座下的叛徒,到了那里还不是羊入虎口?若是遇不到张允修还好说,若真遇上了张允修,对方若是发起狠来,将自己给打死,那去哪里说理去? “王爷.” 于慎行还想要辩解一番,可朱翊镠却摆摆手说道。 “此事勿要多言,本王意已决,便由于先生前去要这五百两银子,让《万历新报》的人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博学多才!” 于慎行脸上跟吃了屎一般,一旁的沈鲤适当起身行礼说道。 “王爷英明!” 于慎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犹如被抽干了精气一般,于慎行脚步轻浮地朝着《万历新报》编辑部走去,这一条不长的街道,他不知要走多久。 好在,自从张允修发明了口罩开始,戴上口罩便是个正当的事情。 于慎行用口罩掩盖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被朝堂上头的熟人给认出来。 正当他龟爬一般向前挪动的时候,街角里头突然凭空飞出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脚边。 于慎行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起来,正想要发作,扭过头便看到墙角藏着两个人,正是潞王朱翊镠和沈鲤。 看到龇牙咧嘴的朱翊镠,于慎行欲哭无泪,只能加快脚步向前。 好在,今日造访《万历新报》编辑部之人极多,在编辑部的大院外头排成了一条长龙。 这几日还是沐休,京城里头只要识字的,人人皆想要解开这灯谜。 寻常书生图那五百两银子,可京城里头纨绔子弟们却是图名。 若是能解开那灯谜,自己的大名可是能在《万历新报》上头刊登好几日,这等扬名立万的机会,他们自然不肯错过。 于慎行小心翼翼的样子,老老实实在后头排队等着,比起前头焦急的人群,他显然一点也不着急。 便在此刻,队伍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解开了?怎么会解开呢!” “难道真是那个谜底,张士元此人玩不起,取个这谜底,何人敢猜出来,怕不是监守自盗!” “不对不对!似乎乃是个女子解出来的!” 听到前头一阵喧闹之声,于慎行兴奋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起来,可他感受后头如芒在背的眼神,脸上顿时露出悲伤的表情。 在一阵打探消息之后,于慎行跌跌撞撞地冲到朱翊镠面前,哭丧着脸说道。 “王爷!学生对不住王爷啊!去晚了一步!竟让他人捷足先登!学生愧对王爷的大恩大德!学生恨不得以死谢罪!” 于慎行捶胸顿足的样子,似乎痛苦万分。 朱翊镠看到人群喧闹,心里头已然有了计较,可还是垮下脸来说道。 “是何人猜出了谜底?” 于慎行这才颤颤巍巍地说道:“听说乃是那倭国女子细川伊也,一早便是来了,将那谜底一揭开,顿时是震惊四座。” “倭女?”朱翊镠眯起眼睛,他脸上表情将笑未笑的样子。“便是那个与张士元三世情缘的倭女?” “正是!”于慎行解释说道。“学生听闻,那倭女才华横溢,通晓我大明四书五经,尤其在这灯谜与诗道上擅长,此番来京城,怕是有心与那张士元结亲。” “结亲?” 朱翊镠不免嗤笑,他显然很乐得看张允修跟此人纠缠不休的样子。 “王爷.咱们这是”沈鲤在一旁询问说道。 “唰”地一声。 一场雪才刚刚过去,却不能阻挡朱翊镠用扇子的瘾头,他将扇子打开,下意识扇了扇,扭头离去说道。 “不急,礼部不是要办个元宵诗会,那是好大的热闹,京城里头谁会错过,咱们先回去准备些诗句。” 朱尧媖抱着一本《唐诗品汇》看得满头大汗,刘婉儿接连在她身边路过好几次,她却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刘婉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殿下,您临时抱佛脚是无用的,天底下哪有几日便能作诗的道理,您从前可对于诗句一窍不通。” 她对于自家公主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在医道之上,公主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可在其他地方,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朱尧媖却咬牙说道:“你莫要管本宫,本官断然不能输了那个倭女,如今且让她嚣张一会儿,等到元宵灯会,本宫自然要一鸣惊人!” 刘婉儿叹了一口气,她掰着手指头说道。 “近来殿下您给张掌卫事送了三次汤药,做了一次刺绣以失败告终,书房里头写了十几封书信一封也没送出去.殿下您觉得值得么?” 朱尧媖讶异转过头来说道:“你这小婢子,平日里可都是为张士元说话。” 刘婉儿笑了笑说道:“可奴婢终究是想殿下好的。” 朱尧媖鼻子一酸,她将刘婉儿搂进怀里说道。 “还是婉儿你想着本宫。” 却不料刘婉儿嘿嘿一笑,在朱尧媖耳边说道。 “婉儿想着,公主这些皆是无用功,倒不如偷偷乔装出宫,去寻张掌卫事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他在倭女面前能坐怀不乱,在公主殿下面前那可就不一定咯~” 朱尧媖立马脸蛋羞红,她娇嗔着说道。 “臭婢子你又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她抬手便朝着刘婉儿小屁股打去。 “啊~” “公主殿下~奴婢说真的~若是张掌卫事的话,想必皇帝陛下会留他一条命,顺水推舟~” “你还说!” “啊~” 即便是沐休,内阁也免不了处理朝政公务,只不过将地点从文渊阁,放到了张家书房。 张居正在暖炉上温了壶黄酒,随手便提起来,将申时行面前的酒杯倒满。 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湖广盛产之物不多,可这黄酒却是出名,自西周伊始便有‘白茅’之名,后有武曌赐名‘房陵御酒’,又有唐中宗孝皇帝定为贡酒,流传千百年之久,到如今寻常百姓喝上一杯也是不逾矩的。 昔日我在荆州府家境不显,祖父为辽王府上护卫,可也要逢年过节才能喝上一壶‘房陵御酒’。 那年我高中二甲进士,祖父欣喜若狂,受辽王之约痛饮此酒三百杯,却不料乐极生悲,因此酒暴毙而亡。 自那之后,我便再没饮过此酒,想来已有三十四载光阴。” 申时行正想着好好品味一番,听完这段故事,竟觉得这酒水里头带着丝丝苦涩,他缓缓开口说道。 “世间之事皆是福祸相依,正如这房酒一般,有回甘也有苦涩。” 张居正将杯中滚烫黄酒一饮而尽,脸上却面不改色。 申时行眼神略有些担忧,忍不住提醒:“恩府.也该放放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大明有新气象,我们这些老人,也该往后稍稍。” 张居正却摇摇头:“正是有此子,老夫才越发放不下心,正是有新气象,才越发需要小心谨慎。” “嗳~”申时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对方了,无奈询问说道。 “这公主,令郎当真娶不得?” “万万娶不得。”张居正很是坚定地说道。“不单单为张家,更是为他自己。” 申时行悠悠然说道:“那倭女?” 张居正:“不过是个由头。” (本章完) 第352章 “鳌山灯火”!元宵盛景下的最后挣 第352章 “鳌山灯火”!元宵盛景下的最后挣扎! “今日又学了什么?” 细川幽斋端着一本《谜史》,抬眼看向每日皆是风尘仆仆的女儿。 “回父亲的话。”细川伊也低声恭敬说道。“今日士元大人给女儿讲了大唐开元盛世,大唐盛景实在是令人向往。” “嗯?如何次次皆是讲史,别忘了我等此番前来的目的。” “女儿自然没忘,士元大人不过是以古喻今,以开元盛世兴衰讲西山科学发展之道。女儿心中颇有感慨,想来什么时候也能在我国建立一个西山。” “嗯,你能这样想便是好的。” 细川幽斋显然对这回答很是满意。 “那女儿便不打扰父亲读书了。” 细川伊也正想要进屋,却被细川幽斋给拦了下来。 “慢着。”他将手边的一本笔记推给细川伊也说道。“过几日便是上元灯会,届时棋盘街上各处皆是灯谜,大明朝廷给了彩头,若是能拔得头筹,便能与皇帝同赏灯,甚至能得来大明皇帝一个承诺,此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此乃为父研究《谜史》心得,想来对你有所用处。” 细川伊也接过那笔记,连忙解释着说道。 “想来没那么容易,大明才子众多,女儿如何能够比较,况且这头筹也并非轻易能得到的,不单单要解开灯谜,还要作诗。” “作诗乃是你的强项。”细川幽斋提醒着说道。 细川伊也乖巧点头:“是,父亲大人。” “你去歇息吧。” “是,父亲大人。” 行礼之后,细川伊也缓步走进自己的闺房,一开始她仅仅是抱着那本《谜史》仔细看起来,到了后来却小心翼翼地从床板的隔间里头,取出一个小本子来。 她盯着那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手记,眼睛里头十分专注,再提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来。 “要让倭国女子站起来。” 与后世相比,明朝的元宵灯会可比除夕春节要热闹太多。 接连沐休数日,京城百姓庆贺节日的气氛已然到达了一个顶点。 早在元宵灯会前几日,京城各处街道便开始悬挂彩灯,棋盘街上屋子檐角垂落的走马灯与街心渐渐矗立的鳌山交相辉映,便连东华门外的那对铜狮子,也显得春意盎然。 这“鳌山”并非是什么地名,乃是源自宋朝的一种灯形式。 自宋以来,每到元宵灯节之际,便会以松柏和竹木搭建灯棚,上头悬挂各类彩灯,永乐年间朱棣曾下令在午门外设“鳌山万岁灯”与民同乐,这座鳌山据说有十三层之高,可谓是尤为壮观。 “鳌山”壮观归是壮观,可灯火这东西实在是易燃,加之鳌山皆为竹木结构,更加显得危险,历朝历代元宵灯会所发生的火事,可谓是多如牛毛。 加上要开展这样一场元宵灯会,所耗费的银钱何止是几万两?自然便会引来许多清流言官的口诛笔伐。 “尔等这是做甚?这鳌山最高不过是十三层,这都快要二十层了,尔等如此劳民伤财,老夫来日定要好好参那张士元一本!” 正当西山工人们紧锣密鼓的布置“鳌山”之时,突然有一名白胡子老头跳将出来,指着众人破口大骂,甚至还撒泼打滚,不让工人们施工。 眼看着过两日便是元宵灯会,这“鳌山”的搭建乃是万历皇帝下旨特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大过年的,余象斗被拉来加班本来就烦躁,一看到还有人捣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呵斥着说道。 “你是何人?我西山办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他没有官身,可身为西山的高级管理层,平日里的职权也大得很,京城里头低于三品的官员,跟他说话甚至都得客客气气的。 那老头梗着脖子说道:“本官乃是户科给事中王继光是也!他张士元了不起么?他张江陵了不起么?本官早就看不惯他们了,你便将本官打死在这街头便是。” 他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如六科给事中这般的科道言官,早就被张允修和张居正父子二人的混合双打,给打折了骨头,可难免还会有一些顽固之人,这王继光就是其中之一。 这下子,余象斗便有些头疼了,这老头堵在面前,工人们还真难以上前施工,可若是真动手打他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 即便是张允修如今真算得上权势滔天,可纵容手下当街殴打朝廷命官,那也是天下之大不韪。 偏偏他余象斗还没有官身,根本制服不了此人。 王继光乃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要不然也不能“存活”到现在,他一见对方拿自己没办法,顿时来了劲头。 趁着周围人越来越多,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鳌山”架子的一角,哭爹喊娘地说道。 “自隆庆伊始,朝廷办这元宵灯会,年年皆是耗费十几万两银子,若是能使这些银两,多给一些流民百姓赈济,能少死多少百姓?尔等见此灯艳丽,那烧得皆是民脂民膏啊!” 见周围人越来越多,王继光更加兴奋了,声音嚎得也更加大声。 “万历二年之时,陛下于文华殿讲读,曾与他张江陵询问这元宵灯会是否为祖制,昔日他张居正尚且知道劝谏陛下,这元宵灯会鳌山糜费无益,新政正当节省。 这元宵灯会取消了八年之久,何故今年又重兴?可是为了让他西山多赚些银子?西山已经赚了那许多银子,却还如饕餮一般不肯满足么!” 给王继光寻到了由头,心里头那简直是不吐不快,一股脑地全部骂了出来。 这棋盘街人本来就多,经过王继光这么一闹,人群皆是聚集过来,不少生员文人都不免与王继光共情起来,又害怕因言惹祸上身,脸上表情显得悲愤不已。 文人们自我感动,可百姓们却觉得这老头纯粹是来找茬的,大过年的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他却蹦出来扫兴。 这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熬到过年,家里要杀猪吃上一口猪肉,可却有个人跳出来说什么——“过年吃猪肉,日子还过不过了?一年来的苦日子都忘了么?” 可不正是因为过了一年的苦日子,才会想着能在此佳节中放松放松么? 面对这王继光的说辞,余象斗虽不是文采飞扬,可他乃是书坊刻书出身,加上这些日子在张允修身边耳闻目染,自然也会懂上一些。 他抱着臂膀,不愿意去看那王继光,而是转头看向在场的百姓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余象斗乃是生意人,这些年在京城里头行商讲究得便是诚信二字,我西山信誉有目共睹,前些日子的促销会诸位可都买过东西?” 人群里头顿时喜笑颜开。 “买过买过!” “促销会的东西实在是便宜,若是能天天都有促销会便好了。” “西山是良心的,给咱们平民百姓一条活路。” 一时间人群里头七嘴八舌地应和起来。 西山如今在百姓心中已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了,不是靠什么宣传教化,也不是靠什么文人墨客吹捧,就是靠着大半年来积攒下来的声誉,实实在在地给予百姓们实惠和便利。 余象斗拱拱手说道:“我余象斗在此多谢诸位捧场。” 他扭过头看向王继光。 “不过今日还要大家伙辨一辨是非,这位户科给事中大人,说我西山耗费数十万两银子乃是劳民伤财,我却不同意这句话。” 余象斗昂起脑袋来:“本次西山灯会十几万两银子是万万不够的,起码得费六七十万两银子才成!” 此言一出,人群里头顿时是一片哗然,六七十万两银子!这是怎样的手笔,难怪今年这灯会一干布置与众不同,原来费银子翻了好几倍! “你!”王继光气坏了,“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呐!” 余象斗一点不惧怕的样子,继续说道。 “确实是三四十万两银子,这数目西山皆是会在财报体现,我说出来也不是大事。” “畜生!”王继光嘴唇颤抖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已然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张家父子已然有取死之道!悉数史书还没有哪个权臣敢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可突然之间他却意识到不对劲。 “财报?”王继光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时,却听到一个略显稚嫩却令人恐惧的声音。 “王给事中却还不知?” 张允修身穿飞鱼服,不知何时已然到了这大明门外,他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向王继光说道。 “今年这元宵灯会,我西山包圆了,一干费用支出皆是由着西山承担,用不着朝廷的一点钱粮,又谈何劳民伤财,谈何民脂民膏?” “这不可能!”王继光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张允修疯了不是?几十万两银子来办这个元宵灯会,他能从中获取到什么?难道是要讨好万历皇帝?可皇帝已然几乎对他言听计从了。 难道真就为了与民同乐? 看到对方的表情,张允修笑而不语。 可王继光看到这表情便知道,对方显然不是在唬自己,他又指着张允修骂道。 “西山乃是皇家之产,你怎敢” 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底气了,什么是内帑,那就是皇帝的私房钱! 西山向来就是得民心的,他若是又说出什么攻讦西山的话,恐怕是会引来一阵口诛笔伐。 张允修反问说道:“王给事中也知道是西山乃是皇家的生意?” 他突然瞪眼,厉声喝问。 “那损害皇家财物该当何罪啊?谁给你的胆子破坏陛下的‘鳌山’?” “我我没有!”王继光吓了一跳,还想要争辩。 “那你还抱着那鳌山的龙腿?若是刮蹭了下一层漆水.” 王继光犹如触电一般,猛地将自己手缩了回去。 “呐呐呐,你却将灯弄得晃晃悠悠,若是打碎了一盏琉璃灯,王给事中你赔得起么?” 王继光立马跳起来,犹如躲避瘟神一般,远离了那灯三尺开外,他看上去柔弱,却身姿矫健,远远朝着张允修一拱手说道。 “张掌卫事,下官家里还有些事,今日乃是沐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可他还没说完,便有好几名锦衣卫围了上来。 “张掌卫事这是何意啊?”王继光慌了,若不是还要顾忌着“名节”,他能当场跪下来。 张允修则是嘿嘿一笑说道:“王给事中不必担心,本官乃是讲道理的人,断然不会轻易伤人,不过这‘鳌山’乃是陛下钦点之物,万万不能有了闪失,我倒也不为难王给事中,今日不必去北镇抚司了,便在此处歇息着,若是‘鳌山’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照价赔偿,想来赔了银子,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这是“碰瓷”啊! 王继光心里头几乎要骂娘了,自己仅仅是抱住了那‘鳌山’一脚,那‘鳌山’用材各个皆是粗壮,甚至还包上了铁皮,自己有事那‘鳌山’都不会有事。 可对方死咬着这一点,张口闭口陛下,自己还偏偏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眼见着王继光的遭遇,人群里头蠢蠢欲动的生员清流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张允修心眼子太坏了,他知道动手便失了大义,便拿着赔银子威胁人。 这一座巨大的“鳌山”,上头木材甚至包着铁皮,一干灯许多以琉璃为外壳,西山造起来确实不难,可寻常官员要赔偿,那可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京城里头若真有人想要打这“鳌山”的心思,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处置完捣乱的“小鬼”,张允修扭头朝着众人一笑,笑得许多人心里头直发毛。 “让诸位见笑了,过几日后的元宵灯会可万万要来捧场啊!届时西山也会设立专场,奖品丰厚,先到先得!” “不敢不敢~” 不少生员文人都是面露尴尬之色,却也不敢不有所回应。 隐藏在人群里头的一些官员,顿时缩了缩脑袋,生怕被张允修看到一般。 张允修笑而不语。 看热闹的百姓却是兴奋起来,张允修这个“权臣”做得可太好了,从前那些个“权臣”都是搜刮民脂民膏,他倒是好天天撒钱玩! 这样的权臣要多一点!最好永远让他当这个权臣! 元宵节转眼间便是到了。 自正月十三日起,棋盘街上便燃起了灯火,到了十五日夜里达到鼎盛。 特别乃是大明门前的那座鳌山,挂着“万国来朝”的彩灯,灯架上从高到底,以琉璃为主的灯火盘旋其上,从上到下依次描绘出“麒麟献瑞”“八仙过海”等诸般图景。 棋盘街中游人如织,可谓是热闹非凡,在每一家商铺的门口,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谜。 往年猜中灯谜者,一些店家会给予奖励,不过今年却是大不相同,朝廷专门出了个章程,在棋盘街设有数百个灯谜,每解答出一个灯谜便可得一个腰牌,得腰牌最多者,便可登上那大明门城楼,与皇帝共赏灯。 若他还能作出一首应景的诗句,在一干文人墨客里头拔得头筹,皇帝还可为其实现一个合理的愿望。 这个消息无疑更加促进了本次元宵灯会的热度。 许多多年未中进士的秀才举人,亦或是自诩怀才不遇的文人墨客,各个皆是摩拳擦掌,要在今日这盛景之中拔得头筹。 若真能以此令皇帝赏识,那可真就是“一日看尽长安”了。 大明门城楼一处不起眼角落里,张居正和申时行二人穿着绯红官袍,却一人手里拿着一架千里镜,朝着城楼下头猛看。 申时行颇有些急切地说道。 “陛下到底在何处?我适才寻到踪影,可他犹如离弦之箭,一下子便是消失了。” (本章完) 第353章 大明版“博饼”?陛下你得靠他们赚 第353章 大明版“博饼”?陛下你得靠他们赚银子啊! 张居正使用这千里镜的手法显然更加娴熟几分,一番探查之后,便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个“高速”移动的胖子。 万历皇帝这体格,想要寻到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陛下脚底下可踩着轱辘,你若是能寻到那便是有鬼了。” 万历皇帝脚底下的“车轱辘”,在朝廷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有御史言官颇有微词,说这行为“望之不似人君”,可眼下的朝局终究是没掀起什么大波澜。 毕竟,更荒唐的事情皇帝都干了,还缺这么一两件么? 说实话,若不是有张居正在前头盯着,许多文官清流还真希望万历皇帝一头撞死便好。 想来若是皇帝一头撞死了,朝堂上便不会有那么多波折,能够回到大明朝廷原本的规则和轨迹之中? 申时行却有些着急了,他无奈叹息说道。 “礼部早就拟好了章程,今日元宵佳节,在大明门外正是万国来朝,百官朝贺,皇帝与臣子百姓共襄盛举的时刻。 为了今日,礼部做了一干谋划,若是能推行下来,定然是恢宏不已。 可临到了,陛下却任性出逃,说是要去猜什么灯谜,堂堂一国之君成何体统? 难道陛下还要将灯谜尽数猜出,自己给自己加恩赏不成?” 申时行心里头憋着苦闷,这下子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出。 甚至言语里头都有几分责怪皇帝的意味,万历已然不是什么望之不似人君了,荒唐程度甚至堪比他堂祖父明武宗朱厚照了。 就差设立个“豹房”,来个江南微服私访,再搞个什么亲征蒙古了。 见张居正没有什么反应,申时行不免有些责怪地说道。 “恩府如何能坐视不管?我等身列朝堂,自当为君之镜,见有过则直言匡正,方才是为臣子之道。 恩府这些日子来对陛下,似是渐松了教导之严,陛下失了您的规训约束,行事也越发恣意。 如今纵使有西山坐镇,朝廷解了赋税之困,天下有这科学生产力之发展,可若是君心若失了敬畏、朝政若少了匡扶! 学生实在忧心,长此以往下去,国本动摇,社稷难安!” 如今申时行的内心很是纠结,一方面他很努力想要适应如今大明的变化,不论是经济学理论,还是科学发展的盛行,另外一方面他也还存着传统儒士的观念,对于万历皇帝的种种行径,越看越是不满。 他张允修闹腾一番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确实能捣鼓出利国利民的东西,可你万历乃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够跟着胡闹? 张居正缓缓扭过头,看了申时行一眼,他用低沉地声音说道。 “过了年,汝默也是四十有七了吧,眼看着便也到了知命之年,这些日子老了许多。” 申时行愣了一下,拱拱手说道。 “有恩府在前头顶着,学生不过是协助罢了。” 张居正摇摇头,自顾自感慨着说道。 “汝默你都老了,老夫又该当如何?” 他眼角皱纹越发浓厚,靠在椅子上,看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也五十有七了,眼看着便到了甲,汝默责怪我对陛下失了劝谏之心,我乃是认得。 可我却要问汝默一个问题。” 张居正扭头看向申时行幽幽然说道:“如今我连儿子都管教不好,又如何能劝谏皇帝呢?” “这”申时行没想到张居正会这样说,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老父亲的心酸之语。 张居正又继续解释说道:“陛下也长大了,君臣有别,我这个顾命大臣和元辅先生,自然也该放放手,许多话不能说也不便说。” 申时行有些意外:“恩府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要知道,在去年这个时候,张居正对于万历皇帝的情形可是十分忧虑,且常常想着如何将皇帝“拨乱反正”。 可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张居正的心境似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居正瞥了对方说道:“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申时行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怎么会不知道张居正内心里头的顾虑,这便是个难解之题。 皇帝越发年长,便犹如一只已然成年的猛虎一般,再也无法像是从前般受到管束。 即便是张居正,先前生出管束之心,却也一不小心跟皇帝站在了对立面。 若不是张允修横空出世,张居正与皇帝的关系将会越来越僵硬。 所谓帝师的名头,既是张居正的倚仗,也是张居正的束缚。 一开始,张居正乃是无可奈何,他期盼大明中兴,就必然要以儒学的方式,去寻求一个贤明之君。 可现在大不相同了,朝堂中许多大臣都可以感受得出来,皇帝这“无为而治”,似乎比起“有为”来说好上太多了。 皇帝有了西山,便少了许多麻烦,朝廷也多了赋税,即便是时常荒唐一些,可总归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张居正微微坐直了身子:“陛下乃是个好玩的性子,元宵灯会本非礼制,倒是用不着那么拘谨,便让他好好玩吧。” 显然他已然对皇帝彻底放手了,只要皇帝不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便由着他去了。 倒像是个年迈之后,无力管教孩子的老人,不过这孩子有两个。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顺着话头又想到了张允修。 “说起来,西山本次费了整整六七十万两银子,能否赚得回来?” 西山现在可太重要了,朝中大臣们各个都盯着呢。 “赚不赚得回来不知道。” 张居正忍俊不禁地说道。 “他卖东西倒是卖得很欢。” 说话间,张居正便拿着千里镜,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申时行满脸疑惑,举起千里眼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好家伙,在那棋盘街左侧宽广的一片大街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布置起多个展台,这些展台犹如棋盘一般被规整的割开,每个区域皆有悬挂不同的牌子。 什么“拍卖场”、“促销场”、“鸿运场”不一而足。 “这是何物啊?” 申时行看得目瞪口呆,这拍卖场和促销场尚且能够理解,拍卖无非便像是西山拍卖行一般,各类古董古玩还有琉璃制品,促销场无非是跟前些日子的促销会类似,这“鸿运场”又是个什么东西? 张居正面露古怪之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博饼。” “赌博?”申时行吓了一跳。 张居正脸上笑容有些僵硬:“想来也是为了赚些银子。” “士元,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公然办个赌行是否有些不妥啊?” 万历皇帝在棋盘街会场内游荡,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张允修这边,看着那“鸿运场”人头攒动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些忧虑。 “咣当”“咣当”会场里头热闹非凡,不少锦衣公子哥聚在一起,一把抓起骰子便往碗里面扔,这些人似乎扔红了眼睛,一次十两银子的价格都不嫌贵,势必要掷出那“状元”“五子登科”出来。 因为会场太过于吵闹,张允修很吃力才听懂万历皇帝在说什么,他面露微笑地解释说道。 “陛下不必忧心,博饼这玩意儿需看你如何举办,若是怀着赌心,那自然是与赌博无异,可若是怀着玩的心态,那确是个娱乐的好玩意儿。” 他指了指对面普通会场说道:“那边却是文雅许多,你只需要猜出灯谜,便可凭借腰牌获得一次博饼机会,寻常百姓也可参与,奖励从藕煤到肥皂,最后再到琉璃,还有一头大肥猪嘞! 如此这般就不算赌了吧?”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怎么送的都是西山的玩意儿?” 张允修理所当然地说道:“陛下,西山可是了几十万两银子,若是不打点广告,这如何回本啊?” 万历皇帝指了指那促销场、拍卖场以及身边的鸿运场,不免戳穿说道。 “这些玩意儿才是你赚钱的手段吧?”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陛下,百姓的银子盘剥起来容易,却是在动我大明的根基,京城里头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不赚他们银子赚谁的?” 虽然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万历皇帝见到被坑的基本上乃是纨绔子弟,便释然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人世受国恩,为大明发展贡献一点绵薄之力怎么了! 一时起了兴致,万历皇帝也上手玩了几把。 说起来这“博饼”能够得到这么多达官显贵的欢迎也是有道理的,各类骰子的组合诸如“状元”“榜眼”“探”“进士”“举人”“秀才”不一而足。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纨绔子弟们嘴上说着什么“酸秀才”,实际上内心里头也不免附庸风雅一番,便连不少秀才举人,在看到“五子登科”“六杯红”“状元插金”之类的彩头,都不免有些心神荡漾。 “五子登科!” 万历皇帝大喊一声,将六颗骰子投掷出去,骰子在瓷碗里头滚动一番,却不见一个“四点”,顿时心里头有些不满。 “士元,你这‘四点’的点数实在是不吉利,朕怎么都掷不出来。” 张允修则是解释着说道:“陛下,此‘四’非彼‘四’,四点方正,且处于六点中心位置,正符合那中庸之道,‘四’非是‘死’,更似‘士’,所谓‘士农工商’,天下百姓皆有‘一朝登科,跻身士林’,以‘四’成数正象征那童生到状元及第,志在青云.” 他摇头晃脑说出来一堆理由道理,给万历皇帝给听晕了。 万历皇帝抬眼看向周边其他人,发现这里头竟然还有不少熟人。 不单单是勋贵子弟,还有几个戴着口罩掩面,裹得严严实实之人,在其中投掷骰子异常疯狂。 “那不是刘御史么?”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来,眼神如猎鹰一般。 好嘛,这些御史清流,嘴上喊着仁义道德,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能装穷,似乎真就是清心寡欲。 可转头却挥金如土,十两一次的骰子投掷起来眼睛不眨一下,这一会儿下来,几百两银子就了出去。 “狗一样的东西,竟还敢弹劾朕!” 万历皇帝撸起袖子,便是想要上前戳穿那刘御史,来个人赃并获。 此人虽然蒙面,可成日里在朝堂上顶撞自己,那身形那语气,就算是化成灰皇帝也认得。 可他没走出几步,就被张允修给拦了下来。 “你拦朕做甚?朕非要扒了他一层狗皮!”万历皇帝气坏了,他最烦这种道貌岸然之人,偏偏这种人还最喜欢以仁义道德压自己。 张允修面露微笑劝解说道:“陛下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万历皇帝气坏了:“士元你该不会收了这小子银子吧?此等奸臣便是要打杀!” 张允修摇头解释说道:“陛下,这天底下能贿赂微臣的人,只有陛下一人了。” 万历皇帝想了想,竟觉得颇有一番道理,以张允修赚银子的能力,天底下能给他恩惠的,也只有自己了。 他眯起眼睛说道:“那是为何?” 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便是为了银子,陛下你想一想,咱们开设这鸿运场是为了什么?乃是为了赚银子啊! 寻常百姓是不会费十两银子来玩的,咱们要赚到银子,必然就得让这些勋贵纨绔还有文武百官来参与。 陛下若是贸然冲出去,确实能让其无所遁形,可却也令其他人噤若寒蝉。 人都跑了,咱们去哪里赚银子?”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立马点头说道。 “还是士元你想得周到,朕险些少赚了许多银子!” 没什么比银子重要的! 可他还是气不过。 “那这刘御史便放过他了?” 张允修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还请放心,有我锦衣卫在此,此人一干罪状过些日子定然是水落石出!” 万历皇帝这才满意点点头,捧着自己肚子说道。 “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他眯起眼睛将目光看向鸿运会场的中心位置。 “你这十两银子的场,彩头跟普通灯谜场应该是大不相同吧?” 普通灯谜场的“博饼”,奖励无外乎是一些日常用品,最多也便是什么琉璃器皿。 单单是这些玩意儿,能够让勋贵百官们这么疯狂吗? 张允修说道:“陛下好眼力,咱们这十两银子的场,自然是大不相同的,你看那会场中央的展台上头,那一尊青铜像来头可不小,乃是西汉错金银云纹铜犀尊,就算是有银子都买不到。” 万历皇帝举起他鎏金的小千里镜,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万历皇帝更懂宝贝了,一看他便认出来这是西汉的形制,甚至是用于庙堂祭祀与朝廷典礼。 这东西虽无龙凤纹,可却写实逼真,上头犀牛昂首伫立,特别是那错金银云纹,简直华丽精美。 也怪不得能令这些人趋之若鹜了。 可万历皇帝的脸顿时黑下来。 “这东西可非一般形制,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这种好东西竟敢.” (本章完) 第354章 西汉武帝至宝?你敢动朕的妹子! 第354章 西汉武帝至宝?你敢动朕的妹子! 万历皇帝话还没有说完,张允修却做出了噤声的手势,顿时挤眉弄眼的样子。 “狗一样.” 万历又想要再骂。 可却见张允修抽风了一般,身子不动,脸上表情张牙舞爪,五官像是在打战。 二人相处了这么久,早便是有了默契,万历皇帝立马会意,他小眼睛微不可察地瞟向人群。 自己微服私访,看起来确实是已经掩人耳目,可这体格还有周围的护卫,终究是藏不住的。 寻常勋贵官员或许认不出来,可不少朝中大臣,却不免会注意到这里。 他这一言一行,自然要注意。 万历皇帝随即咳嗽一声,半真半假地怒然说道。 “你胆大包天!如此至宝都敢拿出来?白的银子就被你糟蹋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西汉至宝,便连我都没有!诶呀呀!你都将此物公之于众! 若是赚不回银子拿你是问!” 他这一番言语,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万历皇帝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场。 张允修则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陛大人呐!属下实在是不知,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便是去让人将此物夺回来” 二人这一唱一和之间,令不少人都听出了端倪。 不明所以的,便以为二人乃是西山官员。 猜出万历皇帝身份的,那更加是震惊莫名。 以上这两种情况都指向一个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能够猜到,那会场中心引人瞩目的铜像,乃是真正的珍贵之物! 照着二人的反应,这东西本不会被流传出来,如今却因疏忽成了今日“博饼”的彩头。 现在已经公之于众,即便是西山也没有理由反悔了。 若是谁能拿下这个彩头,那就是真正的一夜暴富! 想到此中症结,本来热闹非凡的会场,顿时更加人头攒动起来。 一些个官员勋贵更加激动。 “那可是陛下!陛下都看中的玩意儿,张士元竟敢拿出来送人!” “咱们若是能赢下来,想来他张士元也没脸要回去!” “不管你们冲不冲,反正老夫是冲了!” 西山素来打着“诚信”的名号,不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张允修,既然将此物祭出来,便很难再收回去了。 若是真这样干,那西山一直以来积攒下来的名声,那就真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许多人的眼里,今天便是真真正正的“捡漏”! 以这西汉铜犀尊千金难买的尊贵程度,十两银子都不算什么了。 一时间,鸿运场真正陷入到疯狂之中。 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万历皇帝手里举着千里镜,眼神一刻也不愿抽离,恨不得此刻便冲上去将那铜犀尊给夺下来。 这可是国宝啊!张允修那个败家玩意儿,竟敢拿来当做彩头! 适才若不是为了不造成恐慌,让会场多赚点银子,万历皇帝也不会硬着头皮演戏。 此刻四下无人,万历皇帝终于是忍不住埋怨说道。 “再多的银子,也换不回那一尊错金银云纹铜犀尊!那很可能乃是汉孝武皇帝刘彻之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红着眼睛,似乎真要动怒了。 昔日朱元璋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便是抓住了汉族的民族认同。 “汉”这个名称,最早便是起源于两汉,到了汉武帝时期更加是汉朝巅峰,当时宫廷中祭祀之物,想想便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若是能将一批汉武帝时期的青铜器,全部祭祀摆放于宫廷之中,某种意义上也是加强了大明朝廷的合法性。 更不要说,若是将此物拿出去卖,会是什么样的价格了。 张允修却是神态自若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笑着解释说道。 “陛下稍安勿躁,微臣岂会不知其中意义,所以特地做了一尊无龙凤形制之物,这东西尊贵归是尊贵,可却到不了皇家至宝的程度。” “这也不行,你明知珍贵.” 万历皇帝正想要反驳,可猛地又觉得不对,扭过头眯起眼睛说道。 “你说是做的?” 张允修反问说道:“陛下,这西汉宫廷礼器岂是那么容易获得的?武帝茂陵历代经受盗掘数次,如今市面上方才有西汉青铜器。 可就算是如此,这保存完好之错金银云纹铜犀尊也从未见过。 臣想来,这东西理应还埋藏在土里呢。”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那你是从何得来的形制?” 张允修自然不能告诉皇帝么,自己乃是参考的后世文物。 他说谎话都面不改色:“市面上有许多残物,参照其形,再翻阅古籍,西山如今聚集市面上众多能人异士,想要仿制个青铜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明朝匠人们的工艺,加上张允修来自后世的众多仿制知识,想要搞出这么一件高仿品,实在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有一点张允修并没有撒谎,即便是高仿品,在这个时代也绝对算得上是珍贵宝物了。 虽不如真品意义重大,可卖个几万十几万两却还是不成问题。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讶异,可转念一想,这倒是符合张允修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先前那琉璃制品也个个都能称作“国宝”,可最终不还是遍地都是,西山便是靠着琉璃赚取了巨量财富,方才有如今的研究规模。 万历皇帝胖脸上不由得有些兴奋。 “若真如此倒是不错,西山何时能够量产出来,朕要出海卖给那些番人洋人。” 张允修愣了一下,小胖皇帝真不愧是“视财如命”,这出口赚外汇的法子也给他想到了。 不过,这本来也是张允修的打算,既然要开海,寻常的丝绸、瓷器、茶叶肯定是不够的,要彻底的占领海外市场,那商品就应该是多样化。 琉璃、肥皂、藕煤还有这古董青铜器,都可以成为大明出海扩张的重要抓手。 当然,话不说满,张允修也不忘记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这东西不比琉璃,各类做旧工艺颇为复杂,量产是很难的,倒是需要一些时日。 不过近期上拍卖行,让我大明京城勋贵们多出点银子,倒还是可以的。” 张允修算是发现了,大明的这些勋贵官员可比韭菜好用太多了,韭菜割完尚且需要浇水,这些人自己便会长出来,割完一茬还有一茬,不割白不割,还得是用上软刀子,温水煮青蛙,才能达到长期的高收益。 在坑大明权贵银子这方面,张允修可以用出一百种样都不带重复。 如今甚至偶尔会想着,要不要保护一下这些勋贵官员们,不然今后自己缺银子了,上哪里找这么多好骗的韭菜。 万历皇帝对于张允修“捞钱”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一个人顶得上十个张诚。 从前皇帝要银子,那都得让宦官太监去各处搜刮,其中太监们自己贪墨了大多数不说,还弄得天怒人怨。 张允修这个好啊,坑了别人的银子,人家还得跟他说声谢谢。 万历皇帝不由得感慨:“还得是士元你啊!” 他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肚子,不由得感觉心情舒畅,大明如今在他治下也算是欣欣向荣,这一切皆是“无为而治”的结果啊! 只要张允修没有谋反之心,万历可以给予张家父子一切权利,前提是不谋反。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呼出一口气,终于是有些累了,他看向大明门城楼上头的仪仗说道。 “朕有些乏了,先行回大明城楼上去。” “臣与陛下同行。”张允修很厚脸皮的跟上。 万历皇帝却眯起小眼睛,饶有趣味地说道。 “士元真要随朕上去?今日重头戏可不在什么鸿运场、博饼。” 他指了指棋盘街上头一排排整齐的灯谜。 “今日这灯谜会与诗会可是热闹非凡,届时取出猜出灯谜一二甲等前十名,再于那大明门城楼上举办一场诗会。 其中拔得头筹者,朕可是许诺了给予赏赐。” 万历皇帝意有所指的样子。 可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高台上,“咚”的一声铜锣敲响,便有太监尖细地声音传来唱鸣。 “登科录唱名,至戌时五刻,元宵灯会解灯谜一甲第一名倭国使节细川伊也,解灯谜一百二十一个,一甲第二名为仁民医馆刘永宁,解灯谜一百一十个一甲第三名” 为体现这竞争性,每过半个时辰,棋盘街中央的登科录便会依次播报一二甲等前十名的名讳。 显然,比起今日元宵灯会的其他节目,这仿造“科举”行事的灯谜诗会,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潞王朱翊镠一幅公子哥打扮,他隐藏在人群之中,这一路来也解出了不少灯谜。 于慎行在一旁殷勤禀告说道:“恭喜王爷,位列一甲第三名,若是在科举之中,王爷能称得上是探郎了。” 以朱翊镠的才学来说,这些灯谜还真难以解开,不过他手底下有似于慎行这般的一大批文人,这些清流官员自江南集团崩塌之后,便是树倒猢狲散,一部分投入到朱翊镠的门下。 朱翊镠显然心里头知道这一点,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唰”地一下将扇子并拢,不断敲击手心,突然叹息一声说道。 “老天为何这般眷顾那张士元?” 于慎行吓了一跳,连忙询问说道。 “王爷何出此言?那张士元祖上不过是军户出身,您可是万金之躯。” 朱翊镠嗤之以鼻说道:“尔等便是顽固,出身却是重要,可在一些东西面前却是无用。” “一些东西?”于慎行百思不得其解。 朱翊镠却是自顾自地说道:“创办西山,推行新学,如今又有这元宵盛会,还有那倭国才女青睐” 于慎行则是笑着说道:“便是个笑话,今日京城元宵灯会,却让番邦女子拔得头筹,听闻那女子极善诗词,又心许张士元,今日若被她夺了状元,想来会求陛下赐婚,皆是看张士元如何收场。” 堂堂锦衣卫掌卫事,执掌西山、仁民医馆等重要机构,张允修也算是权倾朝野,这样一个人娶了个倭女,那真就是丢脸丢到家了。 “娶了倭女固然可笑。” 朱翊镠幽幽然说道。 “可能令倭女倾心却也是个本事。” 被人盯上固然可怕,可他人连盯都不愿意盯,那就显得有些悲哀了。 于慎行一时语塞,试探性地询问说道。 “王爷可是.要不学生为王爷寻几个倭国女子,近来京城来了一批,颇有一番滋味。” 朱翊镠满头黑线,一扇子打在对方脑门上,怒然说道。 “滚!再召集些人马,将棋盘街的灯谜通通解开,本王岂能输给一名女子?先将那刘永宁给踢下马来!再给本王拔得头筹!” “王爷您不是” 于慎行觉得让那倭女拿下这状元没什么不好的,到时候便是看西山的笑话,可见朱翊镠一脸恼怒的样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前去解灯谜。 “刘永宁?” 朱翊镠盯着那“登科录”不由得陷入沉思。 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大明门城楼上,万历皇帝倚靠在躺椅上,时不时便举起千里镜往下查看。 “嘿!”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这一甲第一名还是那倭国女子,此人真正是有些才学,在我大明京城竟被一名倭国女子拔得头筹,不知那些文人墨客会做何感想?” 万历皇帝又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没有什么布置?这般下去,若是被那倭女夺得状元之位,朕说不准真要给你赐婚,须知君无戏言!” 张允修嘴角一抽,心里头骂了一句狗皇帝,脸上却镇定自若地说道。 “陛下先别高兴得太早,那第二名刘永宁也是不差,想来超过倭女也是时间问题!” “刘永宁是何方神圣?”万历皇帝有些意外,“朕在医馆内怎么从未听过?” 仁民医馆万历皇帝也是很熟悉的,里头那些叫得上头号的大夫,他几乎全都认识,可偏偏这刘永宁. 想着想着,万历皇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刘永宁.刘?永宁! 他心中不断默念这个名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这刘永宁,不会就是永宁吧! 他猛地转头,看到张允修一脸轻松嗑瓜子的样子,心里头便开始打鼓。 妹子朱尧媖也参与其中? 万历皇帝脑袋里头顿时想到了许多,当初朱尧媖前去医馆,其中也有张允修的一份助力,朱尧媖宫中那小宫女,从前也时常出入仁民医馆。 还有除夕夜的烟火,怎么感觉怎么怪异。 难道这一切都是张允修这小子安排好的?再想到前些日子,对方提出想要娶公主! 答案便是呼之欲出了! 万历皇帝后知后觉,脸都气成了猪头,有一种自家鲜被偷偷拱了的感觉。 他猛地扑上前掐住张允修的脖子摇晃起来。 “狗一样的张士元,你没有碰永宁对不对?她是朕的亲妹妹,你绝无那么胆大!” “啊~”张允修整个人随风摇曳,不知是笑还是哭,“陛下,臣不能呼吸了~嘿呀~掐死我陛下便没有妹夫了~” 一听这话,万历皇帝更气了,他想到张允修对倭女有些抵触,出入医馆又极为方便,目眦欲裂地说道。 “你这个畜生!永宁肚子里该不会有了吧?你小子想生米煮成熟饭,那断然不可能!” 太监张鲸远远站在一旁,看着颇有些癫狂的万历皇帝,又看了看风中摇曳的张允修,一时间内心有些纠结。 自己要不要上去劝谏皇帝,还是帮着皇帝掐死张允修。 张允修若是便这样死了,对自己来说是个好事么? 想来想去,张鲸也没敢上前,就是看着二人,在内心里头拼命给万历皇帝加油鼓劲。 (本章完) 第355章 这是灯谜竞赛!也同样是文道之争! 第355章 这是灯谜竞赛!也同样是文道之争! “窗前江水泛春色。” “打一药材。” 刘婉儿仰起小脑袋看着那高高的灯笼,将上头的灯谜念诵出来,转头便看向了朱尧媖。 “小姐,这便是你所擅长的了。” 朱尧媖乔装打扮一番,打扮也是普通富家小姐的样貌,仅仅是略微思索,便回答说道。 “空青。” “空青?”刘婉儿愣了一下,便转头看向那负责管理灯谜的锦衣校尉。“谜底可是空青?” 那校尉颇有些意外,看二人气度不凡,说话便恭敬了许多。 “二位姑娘,需要解释一番为什么,方可告知正确与否。” 朱尧媖早就是轻车熟路,一字一句地回答说道。 “此乃是融字和会意,‘窗前’取‘穴’,‘江水泛’析为‘工’,二者合为‘空’,‘春色’则会意为‘青’,此药以‘色青如碧’著称.” 校尉眼神复杂的看了二人一眼,将手里的腰牌奉上。 “恭喜二位姑娘。” “眼看五月中。” “谜底为半夏。” “夫归三年满。” “谜底为当归。” “信笺一字空。” “谜底为白芷。” 犹如过五关斩六将一般,二人在棋盘街内一路平推,将一个又一个谜底解出。 甚至为了速度,两个人脚上还穿着西山特制‘飞云靴’,在棋盘街内疯狂穿梭。 那名校尉将腰牌递过去的时候,眼神都颇有些震惊了。 刘婉儿上前接过那腰牌,对于这种无礼行径十分不满。 “怎么?本姑娘脸上有东西不成?” 校尉看得出二人身份不凡,单单是那腰间的吊坠,看起来便不是自己能够招惹起的。 连忙拱手解释说道。 “有所冒犯,还请二位姑娘见谅,我不过是觉得,今日女子解灯谜实在是有些多了,倭国的那位女子,还有二位姑娘皆是出彩,比起寻常男子还要厉害几分。” 刘婉儿听闻此言,倒有些高兴,她眯起眼睛说道。 “我们二人比之那倭女如何?” 校尉有些后悔找这两个人搭话了,又不知对方身份,若是说错了什么话,那不得惹祸上身? 只能婉转地说道。 “二位还请见谅,于情于理我大明女子都不该输给倭国女子,可惜那倭女实在是厉害万分,我听闻今日有不少京城才子寻其挑战,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经义驳难,皆是个个败下阵来.” 他说话间还觉得有些没底气,又补充一句。 “京城内有许多文人才子皆是对其称赞有加,尤为佩服。” 刘婉儿脸上气成了一个大包子,却没时间跟此人辩驳,拉着朱尧媖便走。 “小姐,我们不与这等人说话。” 校尉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不免对于自己今后的前途十分忧虑。 走出去老远,刘婉儿脸上又挤出笑容说道:“殿下,咱们万万不能让那倭女抢了风头,你看这些灯谜,张掌卫事还是心里有你的,许多灯谜皆是药理药材。” 朱尧媖则是审视着刘婉儿说道:“婉儿你近来看起来可是不对,得了张士元的指示?” 以朱尧媖公主的身份,断然是不可能参加本次元宵灯会,刘婉儿不知道从哪里想到个法子,以“刘永宁”的名义指代她们二人,偏偏她还能搞到医馆的身份证明。 刘婉儿面露尴尬之色:“这个嘛殿下说得哪里话,奴婢又怎么会寻张掌卫事呢?奴婢乃是宫女,岂能跟宫外之人私相授受。” 朱尧媖眯起眼睛说道:“你今日对这灯谜,可是精通异常,从前你却不是这样。” 刘婉儿红着脸说道:“那倭国女子想来也不是一人能够解开那么多?还有第三名的于慎行,这些人想来想要解开灯谜,难道仅仅靠自己么?” 她挥舞起小拳头。 “殿下,那倭国女子心怀不轨,我们如何能坐视不理,她竟敢跟殿下抢男人,反了天了!” “可是.”朱尧媖面带犹豫之色,“我们能够争得过那倭女么?” “如何能争不过?”刘婉儿拍了拍她的小胸脯,“殿下你就放一万个心,婉儿自然是有办法的。” 朱尧媖眼神狐疑,注意力放在了刘婉儿鼓鼓囊囊的腰间,一路来这小妮子可暗地里收到不少字条。 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今日这元宵灯会数百个灯谜,真要一个一个的解开,那怕是要解到天明去。 这一二甲前十名,哪个没有他人助力? 说是个人的比拼,某种程度上也演变成了各方势力的比拼。 “谜底为皂角。” “皂角果实呈深褐色.” 一番标准解释之后,细川伊也从对面校尉手中,接过了那腰牌,放入随身的布袋之中。 还没走过多远,便看到父亲细川幽斋走了过来,她不免停下脚步行礼。 “父亲大人。” 细川幽斋不由分说的样子,将手中一迭字条递到细川伊也的手上说道。 “要再快一些,断然不可令那刘永宁超了过去,今日咱们志在必得!” 张允修自然考虑到有人代为解开灯谜的情况,所以每个参与之人,皆是要以登记的身份证明来解谜并领取腰牌。 谜题可以有人帮着解开,可前去与校尉回答和领取腰牌的,必定要是本人。 细川伊也知道细川幽斋为今日之事可谓是下了血本,不知银子寻了京城多少个秀才举人,甚至还雇人演了一出倭国才女让大明才子败下阵的戏码。 大明京城人皆是有些高傲,可重赏之下,也会有人愿意演戏。 细川伊也神情纠结的样子,可最终还是点头说道。 “还请父亲大人放心。” 细川幽斋则是满眼期待:“伊也,你并非是作秀,你乃是有真才实学的,这灯谜之后便是诗会,我等准备充分,且看他大明君臣如何应对!” 在现实中倭国对大明已然很难取得胜利,那么这文道上头的胜利便显得尤为重要。 一开始,细川幽斋并不报希望,毕竟乃是在大明的地盘上,周围皆是大明人,想要在此取得胜利,何其困难? 可近来他突然间发现了,大明京城也并非是铁板一块,靠着这些纷杂的势力纠葛,他还真能够火中取栗! “登科录唱名,至亥时二刻,元宵灯会解灯谜一甲第一名倭国使节细川伊也,解灯谜一百四十五个,一甲第二名为仁民医馆刘永宁,解灯谜一百三十七个.一甲第三名为山东士子于慎行,解灯谜一百二十一个.” 随着会场最中央的锣鼓声敲响,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登科录的唱名。 即便是在大明门城楼上,张居正与申时行也可通过千里镜探查到下头的情况。 申时行不由得发出感慨,连连摇头说道:“这场面实在是焦灼不已,那倭女遥遥领先,可那位刘永宁却是紧追不舍,不知是医馆里头哪位俊才,可千万让我大明丢了颜面。” 他倒没有觉得很在意,元宵灯会突出一个与民同乐,只不过将这状元头名留在京城,乃是所有大明读书人朴素的观念。 张居正却紧闭嘴唇沉默不语的样子,他悠悠然说道。 “想来倭女会拔得头筹。” 申时行有些意外地扭过头来,看向张居正的表情,一时间不由得猜测出不少东西。 知内情之人皆是会明白,这场灯谜竞赛,普通人要想拔得头筹那是难上加难,这一甲前三名怕不是背后都有人助力。 倭国使节初到京城,便有这么强的能量,能召集那么多读书人帮着解开灯谜? 即便是倭国人用重金有所动作,想必也完全脱不开张居正的掌控之中,可他竟对眼皮子底下的动作没有反应,其中态度自然便是耐人寻味了。 还是说,这场倭女在京城出彩的表演,张居正在其中也有推波助澜呢? 申时行心中疯狂猜测。 这些东西都未可知,然而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张居正对于幼子张允修迎娶公主之事,那定然是极力反对,甚至于到了,宁愿让倭女当上这个儿媳的程度。 毕竟,对于大明目前的实力来说,元宵灯会上能不能取得魁首,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可对于张家来说,张允修若是迎娶了公主,那便就是天大的事情。 成国公朱应桢灰头土脸地从“鸿运场”里头逃离,嘴里头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惨了惨了,便又是了两千两银子,张士元这个杀千刀的,怎么成天搞出这种让人上头的玩意儿!简直是他娘的销金窟啊!” 朱应桢前些日子,靠着仁民医馆的“戒瘾班”,才堪堪脱离了期货市场的魔爪,如今又着了这“博饼”的道,简直是防不胜防! 朱应槐刚刚结束在鳌山旁舞台上的表演,便火急火燎地赶来查看老哥的情况。 见到朱应桢无事,且自己出来了,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道。 “哥你自己能回头便是好的,我早便是提醒你,今日这‘鸿运场’玩不得,特别是‘十两’银子的,你若是想玩,可去解一解灯谜,照样可以得一些奖励,岂不美哉?” 朱应槐如今乃是西山剧场的名角儿,不论是单口相声还是对口相声,在京城也是有口皆碑。 自西山筹办元宵灯会开始,内部便三令五申,严禁西山子弟参与到“鸿运场”的赌博之中。 照着张允修的原话就是——那些都是有钱纨绔玩乐的东西,尔等乃是读书人,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没事猜猜灯谜多好啊。 “他次次皆是这么说!” 朱应桢有些气愤。 张允修这小子每次搞出个新东西,就都会来一句说什么“有风险”“量力而行”“不推荐沉迷”等等,可偏偏就是这样说,却是会让平日里想找乐子的勋贵官员们乐此不疲,每每皆是会中了张允修的招数。 然而,你还不能说张士元什么不是,毕竟人家确实是提醒你了。 朱应槐有些无奈,摇头晃脑地说道:“哥你却又是忘了,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膳,若是想要不劳而获,那最终便是会亏得血本无归。” 朱应桢听得头都大了,他摆摆手说道。 “又是张士元讲课的那些东西,这些道理与灯谜一般难解。” 说到灯谜,他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登科录上头,不由得发出惊讶之声。 “这一甲头名竟还是倭女,尔等西山书院的读书人干什么吃的?竟让名倭人在我大明京城撒野?” 朱应槐满脸无奈的样子,摊开手说道。 “哥你却是不知,那倭女确实是厉害,于我看起来,才华仅在顾师弟之下,今日这元宵灯会,我等西山子弟是不能参与的。 北直隶文道执牛耳者,非我西山莫属,西山不出手,让倭女力压群雄,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朱应桢很是气愤的样子:“他张士元搞得什么道理?竟让倭人在我等头上作威作福!” 朱应槐压低声音说道:“此事恩师想来也不能全然决定,听闻有元辅先生参与其中。” 朱应桢不解其意,骂骂咧咧的样子。 “不成不成!绝对不可让倭女占了上风。” 说话间,他便要朝着外头走去。 朱应槐有些意外地询问说道:“哥你这是去哪里?” 朱应桢留下一句:“棋盘街铜锣巷里有赌场,我去押个一千两银子,买那医馆的刘永宁赢!” “哥!” 朱应槐还想阻止,可对方头也不回地钻入了人群之中。 “嗳~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他无奈叹息着,可想到“刘永宁”这个名字,却不由得紧皱眉头。 听起来很是熟悉啊? 但是他对于医馆不是很熟悉,想来要去寻顾宪成、赵南星等人,能问出个端倪来。 棋盘街的一处商铺内。 顾宪成神色铁青的样子,他一拍桌案说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国子监那帮学生竟帮起了倭国女子,为了银子连面皮都不要了!” 高攀龙也是气愤不已地说道:“听闻京城内不单单有国子监学生,那第三名的于慎行,背后也有潞王与清流官员们的助力,今日元宵灯会,不单单是简单的与民同乐,乃是一场京城文道的纷争! 我等断然是不能输的!” 赵南星端坐在椅子上,握紧了拳头说道。 “我等东林社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快些召集社员,一同为‘刘永宁’公子助力!” 他虽不知‘刘永宁’是谁,可既然挂着仁民医馆的名头,自然便是自己人。 顾宪成听闻此言,他显然是知道内情,神色怪异,忍不住纠正说道。 “并非是‘公子’,应该叫姑娘。” (本章完) 第356章 灯谜也能金榜题名?日月所照皆为大 第356章 灯谜也能金榜题名?日月所照皆为大明! “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 李贽站在那登科录前头,跳将起来说道。 “我煌煌大明,岂能令倭人得意,尔等这些小辈却也不知羞耻,若是老夫年轻个二十岁,定然不会令倭国女子这般嚣张。” 那登科录上头的东厂太监见状,紧紧皱起眉头来。 “来人呐” 正想将这个捣乱的糟老头子拖下去打死,身边却有东厂番子禀告说道。 “大人,此人乃是西山培文书院的教书先生,怕是” 那东厂太监脸色顿时一僵,一脸嫌弃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那便让人将他带走,记得万万不可伤到他。” “你们要干什么?老夫认识张士元,你们不能动我!” “我已年老色衰!你们连老头子都不放过么?” “既来之则安之.各位记得温柔一些.给老夫留点体面不过尔等要切记..张士元定会为老夫申冤!” 维持秩序的东厂番子听到这些话,脸都快要绿了,他们虽然在东厂,可东厂办事也皆是从外头招来的正常男人,听到李贽这疯癫老头的恶心话,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老实点!” 一名东厂番子上前踹了一脚,却也不敢用力,生怕真伤到了这西山的先生。 可这一踹软绵绵的样子,更加显得怪异,引得周围人发出阵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 李贽发出大笑,突出一个恶心人。 “你们可要对老夫轻些~” 几名东厂番子脸都绿了,恨不得捂住李贽这一张臭嘴,连忙拖着他往前走。 “快些走!莫要多言!” 这一番言语,又是引得周围人群发出哄笑之声。 今日元宵灯会的主题为“万国来朝”,各国使节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朝鲜使节带领一干仆从,看到此情此景,颇为感慨的样子。 “京城繁华实在是无与伦比,各类能人异士皆可见到,果然是上国气象!” 在另外一边,有一名头顶包裹沙袋,犹如个大白粽子的球体,在绷带的缝隙之中开口说道。 “李大使实在是不明是非,这李贽李宏甫乃是大明有名的狂人,最是放浪形骸,西山容纳这等人进来,便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却还想着让我们派遣士子前来留学.” 朝鲜使节李仁信饶有兴致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想这安南使节阮文忠,已然被打成了一个球,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他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屁股底下,似乎乃是西山特制的叫做“轮椅”的物件,若是没有这玩意儿,对方还真难以出行。 李仁信摇摇头说道:“西山的物件便是好啊,能让阮大使这般手脚不便之人,都能出来观赏元宵灯节,如此科学怎么能够不学呢?” 听出来对方这阴阳怪气,阮文忠顿时气愤不已,用他犹如猪蹄一般的手,拍打着轮椅扶手说道。 “一派胡言!这破轮椅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奇技淫巧之物!我却不稀罕!” 李仁信挑眉说道:“那阮大使便从轮椅上下来啊!” “你!” 隔着一层绷带都能感受到阮文忠的气愤程度。 “李仁信尔欺辱我行动不能,若是等到老夫恢复,定然是叫你好看!” 这安南使节如今浑身上下没一处硬的,可嘴却还是坚如磐石。 李仁信怡然自得的样子,背着手抖起腿来,一幅你能你能奈我何的态度。 “李大使你不要欺人太甚!” 阮文忠身边包得像个半人的东西,便是他的堂弟阮文渊。 李仁信抬眼,看向阮文忠身后那群人均包了一半身子的安南使团,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李仁信乃是个有涵养的人,轻易不会笑出声来,他又不由得感慨说道。 “仁民医馆还真是妙手仁医啊!想来医书已然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想来我要与大明皇帝好好禀告一番,如何科学之道能传授,这医学之道不传授呢? 若是学不到,那却是天大的憾事。” “你” 见那阮文忠还要动嘴皮子,李仁信朝着对方身后一指说道。 “欸!乌斯藏使团来了!也里大师你今日却是神采奕奕啊!” “李仁信你又想唬人!” 可那阮文渊话音刚落,下意识扭过头去查看,却真在人群里头看到一批鸡冠头靠近。 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扯着嗓子喊道。 “兄弟们,贼秃驴又来了,咱们惹不起躲得起,快撤!” 一时间,安南使团皆是乱做一团,他们嘴上叫着秃驴,可内心里头却对于乌斯藏人尤为恐惧。 “呜呜呜啊啊!” 眼见着其他人都做鸟兽散,阮文忠一个人在轮椅上头四处晃荡,无助得像是一头待宰的小猪。 阮文渊这才想起来,连忙又跑回来,推着轮椅疯狂撤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乌斯藏使节一行人的正式,他们身穿袈裟禅衣,个个皆是显得尤为正式。 也里远远看到安南使节的异动,并没有做过多反应,仅仅是上前两步,朝着朝鲜使团双手合十行礼说道。 “李大使别来无恙,今日这元宵灯会颇为热闹,大明朝廷本有礼要行,不知为何却是取消了,我等便在此看看。” 李仁信对这些大和尚颇有好感,他解释一番说道。 “我便问了礼部的大人,想来是皇帝陛下不想太多繁文缛节,让我等在此自行游览,我想也并非什么坏事。 毕竟乃是元宵佳节,我等也好亲眼见识一番大明之繁华盛景。” “此间繁华盛景,不过是眼前虚幻。” 也里面色依旧古板。 “小僧握不住也带不走,只想看看大明之佛法真谛,若能将科学之道学其中万一,也算是不虚此行。” 李仁信颇为佩服地看了一眼大和尚,即便对方乃是出家人,可在大明元宵灯会的繁华之中,尚且能够守住本心的,那也是万万不容易。 君不见多少使团官员,不是去了“鸿运场”取乐,便是去了教坊司和青楼。 比起在大明享受片刻的繁华,若能将此繁华带到本国,这才是真真正正的。 李仁信内心感慨,不免也有些惭愧,想起这事,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登科录说道。 “也里大师还不知这灯谜会吧?” 说话间,他便简单为也里介绍了一番这灯谜会的规矩。 李仁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才疏学浅,不过是解出十几道灯谜,得了些小奖励,却是比不上其他人。” 也里显然对于解开灯谜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他抬眼看向那登科录的展牌之上,不由得眯起眼睛说道。 “这位细川伊也姑娘,便是细川使节的女儿吧?” “正是。”李仁信感慨着说道。“这位细川伊也可是个才女,不单单解开灯谜拔得头筹,还在会场内与诸位京城才子辩驳,皆是未曾落入下风。” 也里敏锐察觉到其中症结:“看起来,这位细川姑娘有意张贤师。” 李仁信注意到对方称呼的变化,好家伙在这大和尚眼里头,张允修的地位能有多高,能被称呼上一句“贤师”。 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自古才子配佳人,细川姑娘容貌气质出众,这才气也同样不凡,配上张掌卫事这位人杰,也算是良配了。” “不可。”也里的神情却很严肃,“张掌卫事乃是有佛缘之人,岂会为这等庸俗之事所迷惑?” 李仁信面露尴尬之色,连忙纠正说道。 “也里大师错了,这位细川姑娘非是庸俗之人。” “她非庸俗之人,可事却是庸俗之事。” 也里道了一声佛号,看向那登科录,悠悠然说道。 “照着小僧来看,此番定然乃是这位刘永宁取得魁首。” 李仁信意外不已,强调着说道。 “大师何出此言?细川姑娘仍旧是遥遥领先。” 也里却是莫名其妙打了一句禅机。 “根不深者叶不茂,行不实处果不真。” 李仁信暗暗揣摩着这句话,心里头却不是很认同。 随着时间的推进,在那登科录上的竞争已然陷入到了白热化之中。 “登科录唱名。” “一甲第一名细川伊也,一百七十二个。” “一甲第二名刘永宁,一百七十个。” “一甲第三名于慎行,一百五十个。”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唱鸣,元宵灯会会场内也热闹非凡起来,百姓们可以看到,会场内有三群人在疯狂四处扫荡。 他们一看到空着的灯谜,便是会呼朋引伴,一拥而上进行商量推演,争取在片时便能得到答案。 百姓们对于这种“作弊”行径,并没有多少反感,毕竟寻常人家能解出灯谜的,早就是解出来几个了,已然没有了余力。 看着这群读书人抓耳挠腮,针锋相对的样子,比起寻常的大戏可要好看太多了。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对着那登科录上头变化的数字,暗自在心里头支持了一方读书人,不少商家也会为所支持的读书人提供便利和帮助。 顾宪成灌下一口茶汤,甚至拿出了战场杀敌的果决,对着身边的同窗们一声令下说道。 “半盏茶之内,我要你们拿下这十道灯谜,此题与一般灯谜不同,乃是反常识的,建议以科学方法论为之剖析。 今日十万火急,乃是我等危急存亡之秋也!断然不能令让倭国女子,入了张家门楣!” 他没有提那“刘永宁”的身份,并且刻意淡化了她的存在,将所有人都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了那“细川伊也”身上。 核心矛盾便是不能令其影响到西山今后的进程与发展! 顾宪成以东林社的名头,在京城内外有着不少同窗好友,甚至许多人皆是他的拥趸。 还有不少便是西山学子和生员,他们自然对于那位细川伊也颇有意见。 在许多西山学子的心里头,医馆里头那位精通医道的公主殿下,才是美貌才干通通与自家师尊门当户对的存在。 至于那细川伊也,算个什么东西? 以顾宪成为首的这批人,乃是妥妥的“保公派”! 他们为了能够让“刘永宁”取得胜利,可谓是开足马力,利用在西山学到的协同性和组织力,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与此同时,棋盘街上头有一群身穿青袍的读书人,个个带着青色口罩,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四处搜寻灯谜。 为首的便是周应宾,他先前被逐出国子监,可却一点不影响他在国子监的号召力。 他大手一挥说道。 “同窗们,今日个个皆有重赏,若能解出一道灯谜,赏银子一百两!” 这群监生们也杀红了眼,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赚的生意,即便是给倭国人办事,可掩面之后,谁又知道他们是谁? 这里头许多监生,可是被逐出了国子监,这些日子赖在京城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今日找到了发泄口,如何能够不疯狂? 便是要让他张允修斯文扫地! 最为乏力的便是于慎行了。 在棋盘街的一处客栈之内,潞王朱翊镠将砚台直接砸向于慎行说道。 “废物!全都是废物!本王这么多银子养你们!你们却连学生都比不过,还自诩什么明珠蒙尘,简直是可笑至极!” 于慎行堪堪躲开了那砚台,不然就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解释说道。 “王爷,并非是小人们不愿尽心尽力,实在是那群学生太过于疯狂,我等皆是读圣贤书之人,平日里哪里会钻研什么灯谜? 诸位幕僚年纪也都大了,在这棋盘街内四处奔波实在是吃不消啊!” 这场竞赛,考验的不仅仅是才学,还有组织力和体力。 以于慎行为首的清流们,一开始还能赶上,越到后头便是越乏力,在棋盘街里头甚至是禁车马的,仅仅靠着脚力,如何能够比得上那些学生。 朱翊镠透过窗子,看向远处的“登科录”,又看到那些欢呼的人群。 他没有听于慎行的解释,仅仅是叹了一口气,悠悠然说道。 “此番繁华盛景,何时能为本王所绽放?为何处处皆是给那张士元出了彩?” 于慎行听闻此言,身子打了一个激灵。 转眼间,便到了亥时四科,再过两刻钟便是彻底角逐出今日灯谜会桂冠的时刻。 靠着一台西洋来的自鸣钟,本次灯谜会能够准确的掐准各个时间。 大明门城楼上。 万历皇帝紧紧盯着那自鸣钟,忍不住朝着张允修说道。 “这玩意儿西山能造么?”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非要造的话也是可以,大明机械学院早就研制出这发条钟表,用于各类科学研究中,不过想要量产还要一些时日。” 他又悠悠然补充一句。 “陛下,咱们大明不必处处领先,得给番邦西洋诸国留点活路。” “去他娘的活路!” 万历皇帝叉着腰颇为豪气地说道。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我大明有何处去不得?有何物造不得?皆是要俯瞰寰宇!” 张允修觉得,自己给小胖皇帝惯坏了,看起来越发的膨胀,好大喜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他想着是顺势而为,还是要好好劝谏一番的时候,大明门下头又传来一阵敲锣声。 “亥时八刻已到!” “大明元宵灯谜会!张皇榜!点金榜进士!” 该说不说,今日这灯谜会以“科举”形制来排名,可谓是赚足了噱头。 便连万历皇帝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连忙抽出腰间千里镜,调整一番倍数,嘴里忍不住说道。 “终于是来了,让朕看一看,今日这元宵灯节一二甲进士有哪些!” 他还不忘恶心一番张允修。 “士元你可瞧着,说不准便要被那女状元迎娶回家咯!” 张允修却没多少慌乱,缓缓喝了一口果酿说道。 “陛下稍安勿躁,若是为女状元所青睐,自当是一件幸事,可我大明却从未出过一名异国番邦之状元,想来这女状元得是身份尊贵!” 万历皇帝瞪着眼:“你休想!” 张允笑了笑说道:“陛下还请看皇榜!” (本章完) 第357章 本宫想跟他去黄金洲生出一个国家! 第357章 本宫想跟他去黄金洲生出一个国家! “出了出了!皇榜出了!” 随着锣鼓和唱名,棋盘街顿时热闹非凡起来,百姓们人头攒动,比看真正的皇榜还要激动。 不少达官显贵也是摩拳擦掌,紧紧盯着上头准备揭开的皇榜,不关注却也是不行,好些人都已然在赌桌上下了赌注,今日这一甲第一名,可干系到身家性命。 成国公朱应桢也是兴奋异常,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一般。 他眼看那放榜的太监还在念诵什么说辞,急得顿时想要上去骂人。 “这阉狗,还不快快将皇榜放出来,却还在这里卖关子,简直是该死啊!” 朱应桢气急败坏的样子,拳头看起来都硬了几分,这种时候死太监还在拖拖拉拉,实在是叫人生气。 在他身旁,朱应槐忍不住询问说道。 “哥,你这回投了多少银子?” 朱应桢脸色一僵,微微揉了揉鼻子,根本不敢看胞弟,支支吾吾地说道。 “也没多少银子,不过是一二千两,不过是耍点乐子。” 朱应槐眯起眼睛:“大哥下注的乃是倭女?” 朱应桢身子抖了一下,涨红着脸说道。 “允符你这说哪里的话,为兄怎会是那种人?自然要好好支持一番本国才子,那位‘刘永宁’势头不错,定然会取得桂冠。” 朱应槐则是一副看透兄长的模样。 “大哥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临到头看那倭女一直领先,为了赚到银子,难免会忍不住变卦。 毕竟那倭女素来有才名,这刘永宁却名不见经传。” 朱应桢梗着脖子说道:“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岂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 朱应槐摇摇头,并没有与其辩驳,而是将目光又再次投向了“登科录”之上。 登科录的动向牵动几乎所有人的心。 刘婉儿与朱尧媖二人乔装打扮,躲在人群之中,远远望着这头的动向。 “殿下,咱们该想想诗词了,咱们登入一二甲那是板上钉钉,对于入围者,陛下可是要‘殿试’的。 即便灯谜这一关不能拔得头筹,那诗词一关若是过了,照样也能压下那倭女一头。” 朱尧媖显得有些疲倦,她秀眉紧紧盯着皇榜,不由得感慨说道。 “于这诗词一道上,我实在是没什么建树,今日这灯谜也亏得靠了西山学子们鼎力相助,不然咱们如何能与之抗衡。” 刘婉儿却是不忿地说道:“公主觉得‘胜之不武’,可倭女却没这么觉得,她便也靠着不少国子监还有京城的读书人。” 说话间,她又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札,偷偷递给朱尧媖说道。 “殿下,这是西山学子们给你准备的诗词,想来他们心里头也是希望你跟张掌卫事一起的。” 今日元宵灯会,皇帝出题的方向有限,无非就是那几个题目,要准备起来自然是容易。 朱尧媖捏着那厚实的信封,突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便就在这时,登科录上突然传来尖细的高声呼喊。 “亥时八刻!” “登科录唱名,元宵灯谜会皇榜一二甲进士已出!” 在万众期待之下,那名东厂太监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他很享受这瞩目的感受,可底下百姓们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 其中还包含一些勋贵大臣,若是再这么拖下去,想必自己真要遭遇不测了。 于是,这东厂太监咳嗽一声,上前一把揭开皇榜上头的红布。 紧接着他尖细但是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便发出来。 “一甲第一名.” 他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仁民医馆刘永宁,解灯谜一百九十个!” “一甲第二名倭国使节细川伊也,解灯谜一百八十八个。” “一甲第三名为山东士子于慎行,解灯谜” 简单来说,这份榜单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前十名的优势几乎是难以超越,可独独就是前二名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半个时辰前,这刘永宁还是落后好几个,仅仅半个小时,在双方都时刻不停的情况下,这刘永宁竟以两个的微弱优势反超了! 一时间,人群之中陷入哗然。 “竟是那刘永宁?”这声音里头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也好,我大明之地,岂能让倭人在此撒野!” “嘿,我便是知道,张掌卫事岂能放任倭人嚣张跋扈。” “我大明才子佳人无数”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欢喜有人愁,可对于朱应桢来说,却犹如是晴天霹雳一般。 “哥?”朱应槐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可还好?此番赚了不少银子吧?也不用太过欢喜,这几千两银子的进账而已,哥你这般兴奋,倒显得我成国公府像个破落户了。” 朱应槐一番略带嘲弄的言语,整得朱应桢更加破防了。 他嘴角肌肉抽动,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三魂七魄一般。 “竟是刘永宁?怎会是刘永宁?不应该啊!他们都说倭人势头正旺,且京城里头不单单是国子监学生,还有诸多读书人都为之推波助澜,如此大势所趋,竟还会有所出入! 张士元这臭小子,又出老千了么!” 看着略显癫狂的老哥,朱应槐也不由得有些无奈,提醒着说道。 “大哥你似乎忘记了,这元宵灯会便是恩师办的,里头的一干灯谜也都是恩师召集翰林院、西山等各处读书人所出,有经过一些修改,可总归是同根同源。 那倭人就算是钻了空子,可西山只要有人肯出手,那岂有输的道理? 这也是为何恩师让西山学子不可参与的原因。” 还有一点,朱应槐还没说,相较于外头的读书人,西山所学的知识显然更加繁杂,比起那些成日里抱着四书五经死读书的书生来说,西山学子面对灯谜这些玩意儿显然的得心应手。 即便先前让倭人抢占先机,这会儿一路迎头赶上,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甚至于,在朱应槐猜测起来,棋盘街暗处的那些赌场,估计也有恩师张允修的手笔,故意造势,让如朱应桢这般冤大头权贵,再为西山“添砖加瓦”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输了么?” 站在不远处的酒楼窗子边上,细川伊也幽幽然看向底下的喧闹之声,还有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的皇榜木牌。 木牌很是贴心,十个人采取十个不同颜色,只要记住颜色,远远的也能够看清。 很明显,写着细川伊也的黑色牌子,被放在了第二的位置。 细川幽斋则有些失态,为了今日的灯谜会,他前前后后砸进去五六万两银子,便是为了能在大明争口气,这下子竟全都打了水漂。 “当啷!”地一声,他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扫在地上。 “怎会如此!明国人不讲道义!我们如何能输?明明一直皆是领先的!” 细川伊也拦住有些癫狂的父亲,不由得劝说道。 “父亲还请息怒,咱们愿赌服输,此番女儿听闻这位‘刘永宁’也有不少西山学子协助,我们输得不冤!” “这是在作弊!作弊!” 细川幽斋嘴上这样喊着,可父女二人心里头皆是清楚。 这是一笔糊涂账,真要算起来,一二甲前十名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不上干净。 细川幽斋更是靠银子收买学子,输了也只能是认栽。 细川幽斋显然不会这般放弃,他眼睛里头又放出炙热说道。 “还未曾结束,眼下还有一场殿试诗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皇帝面前作诗,所有诗句必将传扬给京城大明人知道。 他大明人就算是再不要脸,也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 这毕竟是一场元宵灯会,又不是真的抡才大典,大明朝廷根本犯不着为了争口气,而刻意颠倒黑白。 只要细川伊也写得足够好,今日这一个状元,照样还是能收入囊中。 “父亲大人,我.” 细川伊也显得很没有底气,今日这一场元宵灯会似乎有些变味了,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文斗,而是被一群人所裹挟,架在前头的武器。 细川幽斋却不由分说:“不必多言,此番咱们志在必得,以你的才学,还有我们先前所作之准备,定要令大明君臣哑口无言。” 细川伊也嘴上有些反抗,可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躬身说道。 “女儿明白了。” 还是无法做到么? 她在心里头幽幽然说道。 “公主!咱们赢了!咱们赢了!太好了!” 刘婉儿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便一路小跑跟朱尧媖报喜,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 朱尧媖面上露出含蓄一笑:“我都知道了。” 放皇榜的动静这么大,即便是朱尧媖站得地方太远瞧不见,也能从周围人的交谈里头听到风声。 她不免发出一句感慨:“还多亏了顾主事他们。” 刘婉儿不由得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说道。 “殿下你都知道了?” “东林社。” 朱尧媖打开先前那封信札的封面,指着那小字说道。 “京城里头除了顾叔时还有谁?” 刘婉儿有些心虚:“顾主事他们心里头都觉得殿下你好呢,比起那倭女强一万倍,若是非要选个良配,公主再合适不过了。” 朱尧媖则是说道:“比起西山学子和东林社成员们的想法,张士元的想法不是更加重要么?” “张掌卫事他”刘婉儿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尧媖给打断。 “婉儿你不必再说了,今日之事我已然有了决断。” 说话间,朱尧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头工工整整写着两首诗句。 她笑得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我钻研了一番诗词之道,可却还是不得要领,也就这两首像样的。 想来应该还能堪堪见人。” “殿下.”刘婉儿接过那信纸,显然有些讶异。 朱尧媖呼出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白皙脸蛋上酒窝明显,补充说道:“想来今日皇帝哥哥出题,无非是元宵灯会与万国来朝,不能够出了这两题,这‘殿试’本宫自然是去不得的,那是要让皇帝哥哥为难。 这‘刘永宁’还得婉儿你去,届时将此诗句念诵出来,也算是本宫有所参与。” 刘婉儿还是有些不理解,顾宪成、赵南星等人送来的诗句,显然是精心选出,他们皆是进士之才,做出来的诗句定然不能差的。 以此来与那倭女争斗,想来此番已然是志在必得。 可朱尧媖放过唾手可得的胜利不要,非要用自己的诗句?岂不是将胜利拱手相让? 看出刘婉儿的忧虑,朱尧媖不免叹息说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许多人皆是知道刘永宁乃是我,我素来便不精于诗词之道,医学之道才是擅长,何必要佯装才女呢?” 她眼神又有些黯然。 “我或是看了太多的才子佳人,却显得有些矫情,可怎么想来,这靠他人博得的状元之名,实在是没有意义。 我与张士元,我自走了九十九步,他若是不愿,最后一步却也没必要走了。 他若是愿,仅仅靠个虚名,却也无法阻挡。” “大不了。” 朱尧媖想到自己与张允修为数不多几次见面之时,对方所提到的海外黄金洲。 “我便随着他躲到黄金洲去,他做些发明创造,我便是采药做饭,我二人男耕女织,说不准能生出一个国家来。” 说到这里,朱尧媖竟也觉得有些可笑,咯咯咯自顾自笑了起来。 刘婉儿小眉头皱得很紧,好半晌之后,她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奴婢也只能照办。” 归根结底,在如今大明朝礼教之下,一名公主想要与权臣的儿子成婚,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即便万历皇帝能够容忍,可朝廷里头的官员却难以容忍,到时候说不得又是一场“夺情”之争。 朱尧媖面露微笑说道:“婉儿你能明白便好,此事便交予你,我自会在大明门城楼后头看着。” 她似是纠结了一番。 “此事也莫要告诉张士元。” 刘婉儿挥舞着小拳头说道:“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站在殿下这边。” 朱尧媖微微颔首,眼圈似有些发红。 “如此便好。” 大明门内。 刘婉儿见到了张允修,二人时分有默契,辗转之间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张允修看着灰头土脸的小宫女,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忍不住调侃说道。 “今日可有把握,若是能成被陛下点为状元,可是古今第一位女状元,你乃是要名留青史的。” “莫要说笑了。” 刘婉儿小脸却显得焦急万分,瞪大了眼睛说道。 “公子你却还不知道吧?天杀的,公主她话本小说看多了!临时变卦了,不想当这个状元!” (本章完) 第358章 你和你爹有仇么?元宵诗会隐藏选手 第358章 你和你爹有仇么?元宵诗会隐藏选手是他! 不想当状元? 张允修简单听完刘婉儿的复述之后,顿时有些无语,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在宫里待久了,却显得有些“迂腐”了,明摆在眼前的胜利,唾手可得,她竟然选择自己来? 不过的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永宁公主从小便长大于宫廷之中,宫廷所教授的无非是什么贤良淑德。 朱尧瑛较为特殊,学习了一些古籍和医书,可相对于外头的女子,还是缺少了对于外界的接触。 最让张允修难绷的是,朱尧媖不是想着让万历皇帝赐婚,而是想着跟自己一起去黄金洲生娃? 怎么?要跟自己一起生出一个美国? 一想到事情发展的轨迹,张允修脸上便有些难绷。 刘婉儿站在一旁,她看到张允修一会儿脸上愤怒不已,一会儿脸上却又傻呵呵的乐,差点以为对方中邪了。 眼见着今日的元宵诗会便要开始,她急得直跺脚说道。 “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发呆,快想想办法啊!难道你真想娶了那倭女?” 说完这话,她露出了审视般的眼神。 张允修被对方看得有些发毛,一把拿过刘婉儿手中的纸张,上头写着朱尧媖自己所作的几首诗歌。 “且让我来看看。” 不看之前,张允修还对公主有所期待,想来公主毕竟是公主,在宫廷之中教授各类学识的,基本上个个皆是大明翘楚,那起码都得是个进士,有一套绝佳的师资阵容,就算是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可张允修还是低估老朱家基因的强大性,可以说除了老朱和朱四两个勉强算得上全能,剩下来的皇帝多少都有点“偏门”,便连这公主也不例外。 朱尧媖在医学方面可谓是天纵奇才,时常提出一些医学观点,令张允修这个后世人都有些自惭形秽。 可她在文学诗词方面的造诣,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只能说.仅仅是堪堪能看的程度。 看到张允修的表情,刘婉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子你也看出来了,公主她在诗词之上毫无造诣,若是便将这两首诗交上去,恐怕今日便要让那倭女拔得头筹了。 届时不单单是我大明蒙羞,便连公子你也将落入倭女的魔爪,公子也还无动于衷么?” 张允修忍俊不禁,自己落入倭女的魔爪?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弱么?是那种被女人霸王硬上弓的小白脸么? “公子!”刘婉儿忍不住上前拉住张允修的衣角,可随即又觉得颇为不妥,连忙甩开,小脸微红地说道。 “你万万不可与那倭女成婚!你若与她成婚了,公主该怎么办?大明该怎么办?” 张允修则是眯起眼睛说道:“此事可并非我所愿,婉儿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什么?”刘婉儿仰起白皙的小脸蛋。 张允修幽幽然说道:“今日那细川伊也能走到这一步,难道真就靠她自己的真才实学?” “没那么简单。” 他摇摇头自问自答地说道。 “若不是有张老匹夫的默许与布置,何至于此?” 说这话的时候,张允修不免有些咬牙切齿,当你没有危险的时候,你的父亲就是你最大的危险! “此事.不是陛下”刘婉儿迟疑着说道。 张允修摇摇头:“陛下不过是孩子心性,他搞出这个诗会不过是一时兴起,心里头确实有舍不得妹妹的心思,可却没那么多谋划,相反某个人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刘婉儿打了一个激灵,这张掌卫事到底跟他爹是什么关系?怎么看起来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仇敌啊? 她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询问说道。 “照着公子的意思,那即便是倭女拔得头筹,陛下也不会答应她赐婚咯?” “不一定。”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便是个喜欢成天找乐子之人,若是真上头起来,无论是谁也拉不住,到时候我也只能‘君命难违’,为了大明朝廷之信誉,出卖自己的肉体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凉。 刘婉儿有些急了,声音犹如连珠炮一般说道。 “公子你可以帮帮公主殿下,她只是脱不开面又或许是有些钻进了死胡同,你若是也放弃了,你们俩是都完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成了悲剧了!你们不该是悲剧!” 她声音都有些嘶哑,仿佛是对于这场“无疾而终”爱情的强烈控诉。 张允修脸上却是怡然自得的样子,叹息着说道。 “我自是要尊重公主殿下的选择,她不愿寻求帮助,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婉儿此事休要再提。” “可是!” 刘婉儿涨红了小脸,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双方就是相爱的,为什么都不肯直接迈出一步呢? 的确,在公主与张允修之间,双方的阻碍和鸿沟很深,可这不是应该更加让这段爱情变得坚定么? 话本小说里头都是这样写的啊! 刘婉儿继续说道:“公子你可以的,你与陛下情同手足,可暗暗跟他说情,也可买通考官,还可以换上更好的诗词,帮着殿下,你” “好了。” 张允修打断了刘婉儿说话,摆摆手说道。 “此事我也无能为力,我尊重公主的选择,自是不会强求的,你且先回去,今日诗会马上便要开始了。” “你!” 刘婉儿脸上的表情从苦口婆心的劝说,渐渐变成了恼怒,她不明白为什么张允修也是如此。 “我看错你了!” 她眼眶有些发红,转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张允修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声重重地叹息,低头又注意到,那张写有朱尧媖两首诗歌的纸张,此刻竟还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着墙根下头微弱的月光,张允修又看清了上头的文字,朱尧媖娟秀的字迹显然是了心思,上头的诗句书写流畅,不知道重复写了到底多少遍。 便是在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便低头对着那诗歌苦思冥想,想了半响,直到外头有巡逻的兵士路过,他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的蝇头小笔,给这些诗句重新排了一下顺序,并且改了一些字眼。 “时维万历十年上元佳节,星河垂地,灯火连城.” “今我大明,天威远播,德被四海,八方诸国,万里邦国,莫不奉表称臣,梯山航海而来此真乃‘万国来朝’之盛世图景也!” “伏惟陛下圣寿无疆,我大明国运昌隆!恭请陛下,与四海宾朋共赏灯彩,共品佳章!” 在大明城楼之上,余有丁的声音颇为洪亮,他作为礼部尚书,今日这元宵诗会自然是由他开启。 伴随着他的唱白,早已准备好的番邦使臣们,便在那阶梯之下,对着万历皇帝三拜九叩,口里直呼三声。 “伏惟陛下圣寿无疆!” “伏惟陛下圣寿无疆!” “伏惟陛下圣寿无疆!” 这一幕被所有大明百姓看在眼里,他们也不免心神激荡,在大明门之下齐齐跪下,高呼三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番震天的呼喊,还有整齐划一的动作,加上今夜元宵灯会的流光溢彩,仿若回到了大唐盛世一般。 细川幽斋跪在台阶底下,就算是很努力地看,也仅仅能够看到万历皇帝的鞋子,他可听到震天响的呼喊,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他咬牙切齿,可一想到今日诗会可能的结果,他心里头便又生出希冀。 事实证明,大明就算是再强大,也会有为人所不知道的缝隙,而自己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大明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利用好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和纠葛,就算是小国,也能够驱虎吞狼,假以时日,蛇吞象也并非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细川幽斋身子不由得激动战栗起来,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在这个场景中,寻常人只会觉得,他乃是为天威所震,身子害怕得发抖罢了。 从前,万历皇帝对于这种掌握权利的大场面,还是心神激荡的,可时间久了却也有些腻了,显然他今日只想看乐子。 万历皇帝摆摆手,对着底下的使臣们说道。 “都免礼平身吧,也让百姓们平生,正常玩乐便成,莫要这些条条框框。” 好不容易精心准备好的礼节,竟然被皇帝说成是“条条框框”,余有丁脸上有些绷不住,可却也来不及了,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太监们传话的效率极高,使臣们如蒙大赦一般起身谢恩,底下百姓们也恢复如常,棋盘街上继续热闹起来。 万历皇帝看向余有丁说道:“余尚书,将进士们都唤上来吧,今日这诗会已然是令人期待万分,不可让百姓们等急了。” 百姓们不急,皇帝倒显得挺急,余有丁在心中腹诽,可也不敢违抗,立马吩咐人将一甲二甲进士宣上来。 十名“进士”鱼贯而入,万历皇帝将目光落在前两位身上,一位乃是身穿襦裙的细川伊也,一位则是乔装打扮的“刘永宁”。 令万历皇帝意外的是,这位刘永宁根本与朱尧媖搭不上一点边,可看起来却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他也没计较,毕竟“医馆”“永宁”这几个词合在一起,万历皇帝用脚都想得到,跟自己的妹子脱不了一点干系。 “出题吧。”万历皇帝声音慵懒地说道。 余有丁负责今日主持,他清了清嗓子,便转头对考生们说道。 “今夜琼筵启,华灯张,我朝词林才俊咸集于此.本部奉旨,特以‘元宵灯会’‘万国来朝’为赋咏之题,冀诸贤能以生妙笔,颂我大明之盛,纪此万方之贺” 礼仪上头精简,余有丁便在这唱词上下足功夫,可以说比他当年殿试还要认真,听得十名考生一愣一愣的。 刘婉儿站在人群里头,不免显得有些扭捏,她的目光根本不敢看万历皇帝,生怕被皇帝给发现一般,可好在皇帝根本没注意自己,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所有注意力都停在末尾位置的那个人身上。 万历皇帝嘿嘿一笑说道:“士元呐~不想你这西山执掌人,竟还‘监守自盗’,自己卖瓜自己吃,也有个二甲第七名的成绩,朕想来此间定没有什么水份,士元干不出有辱张家门楣之事。” 张允修站在人群里头有点想骂人,他先前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一甲前三名了,谁会去关注什么二甲第七名,这种吊车尾的位置。 可转头一看,好家伙赫然便是自己的名字,要知道自己可全程在城楼上看戏,万历皇帝狗一样的东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张允修目光落在似笑非笑的万历皇帝,又落在古板着脸的张居正身上,这二人之间定然是有一个坏种! 张居正面色不改,可申时行明显可以注意到,首辅大人手指头微微有点颤抖,申时行不免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这也是恩府的布置。” 张居正快要气吐血了,可面上却不能有一点表情,他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 “我若是这般布置,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申时行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来,其他人不知道,可他与张居正二人最为清楚,张允修的诗才非但不是普通,还是前所未见的顶尖! 那首清平乐,如今在民间已然被人评为“当世绝笔”! 一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令多少学子心潮澎湃? 申时行暗暗叹了一口气,盯着张允修的表情,觉得这事定然乃是他的布置。 自己这些老东西,心眼子竟还差了他一筹? “授卷!” 随着余有丁的一声令下,一群太监从后头鱼贯而入,他们手里头拿着宣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每一名考生的案前。 “这位公公。”张允修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你多拿了一张宣纸。” 他随即拿起一张宣纸递了过去,那太监身子抖了一下,看向那宣纸犹如看向烫手山芋一般。 张允修则是用唇语说道:“还想救你干爹么?” 那小太监险些失态,可在转瞬之间却恢复平静,接过那宣纸说道。 “谢大人提醒。” 随后便转而为下一个考生发放,城门上的光线较暗,相较于真正的殿试,今日自然也没有那么严苛。 很快,小太监便来到刘婉儿面前,看到刘婉儿的脸,小太监显得有些惊讶,险些没叫出声来,顿时又吓出一声冷汗。 他用唇语说道:“婉儿?” 刘婉儿也挤眉弄眼的模样,二人在宫中倒是相熟,也算是交情不错。 小太监没有戳穿刘婉儿,也轮不到他来戳穿,将那份宣纸放在她面前说道。 “还请刘姑娘答题,诗句可写在纸张上,到时陛下自会问话。” “谢公公。” 刘婉儿接过那宣纸,有些奇怪为什么小太监单独跟自己说这句话,难道就是因为认识自己? 这显然更加可疑了啊! 可将那宣纸摊开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原本应该洁白的宣纸中心位置,写着极小的小字,这种字小得一个能被一笔盖过,可偏偏刘婉儿眼力极好,即便在光线不好的城楼上,也能够看得真切。 再想到小太监的那句话“诗句可写在纸张上”,其中深意呼之欲出了,小太监是让自己用字迹将这些小字盖过! 可他给自己这些小字是什么意思呢? 刘婉儿再仔细一看,顿时猛地抬头,看向张允修的方向,后者也在看着自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本章完) 第359章 徐光启终于出现了!张允修你也会作 第359章 徐光启终于出现了!张允修你也会作诗? “更香燃尽,两刻钟已到!” “诸生停笔!” “伏候陛下钦点考校!” 随着太监们的唱鸣,大明城门上头的锣鼓敲响。 半个时辰不算多也不算少,先前礼部官员对于今日诗会也有补充,皆是以“七言绝句”为形制,固定了形制,自然便更加加深了难度。 七言绝句短短二十八字,便要将平仄格律押韵规则给弄清楚,还要符合题意,将今日元宵灯会与万国来朝的盛况表现出来,可谓是难上加难。 不过,今日能拿到前三甲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十个里头便有六七个乃是进士之身。 所有人桌上的宣纸都被收走,准备接受万历皇帝的考校。 随着大明城门上头的十声钟鼓敲响,所有人的目光又再次投向了那城楼之上。 百姓们看不清城门上头发生了什么,可却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人影,他们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却似乎也想沾染些许文气一般。 距离城门楼最近的酒楼之上,朱翊镠看着上头城楼的位置,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 “本王若是有那千里镜,何至于在此干着急?皇兄颇为偏心,给了永宁千里镜,却不给本王? 那千里镜乃是国之重器,本王拿不得,永宁她一介女流,却为何能够拥有? 皇兄实在是偏爱永宁!” 站在一旁的沈鲤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欲言又止。 朱翊镠注意到变化,开口说道。 “沈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可。” 沈鲤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那千里镜神妙异常,唯有深得陛下信任者方能获得。” “本王乃是陛下的亲弟弟!” “正是因为王爷乃是陛下之胞弟,方才没有的。” 沈鲤将头低得更深了,似乎生怕被朱翊镠看清表情一般。 朱翊镠愣了一下,整个人似乎僵硬住无法动弹,随后脑袋机械地扭过去说道。 “算不了什么,本王若是想,也能捣鼓出那些物件。” 沈鲤只当他是气话,转移话题说道。 “今日王爷,似对于先生没什么交待。” 往日里一干行动,朱翊镠皆是要交待再三,今日于慎行前去参加这一场诗会,却没有得到任何指示。 朱翊镠背着手看向窗外:“若是于可远能取得状元之名,也算是让本王出了一口气,乃是有功。 若是他不能取得状元之名,让那倭女夺得,也能让张士元斯文扫地,横竖咱们皆是不亏的,需要有什么指示?” 沈鲤微微颔首说道:“王爷所言极是。” 可他转而却又眯起眼睛,潞王近来性子变了不少,然而自大的毛病却一点不变。 今日可不单单有细川伊也,张允修也赫然在列,难道朱翊镠默认了,对方写不出什么好诗? 在沈鲤看起来,对方虽没有什么诗才的名声,可行事缜密,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刻掉链子。 若是无什么倚仗,他怎敢让自己参与其中? “张士元这小子!若是不能争气,老夫便去西山砸了他的招牌!什么新学宗师,若是不能将那细川伊也斩于马下,算什么宗师?” 李贽一番乔装打扮,躲在一处酒肆之中骂骂咧咧。 他也不是要刻意隐藏身份,只不过若是不乔装一下,便是要被巡城的锦衣卫与东厂给抓起来,如今在这些人眼里,李贽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度不稳定的“危险分子”。 徒弟袁文炜坐在一旁,他眼神里头皆是落寞之意。 当初想着拜师李贽乃是捡了大便宜,可如今才明白,自己乃是上辈子欠了这糟老头子,方才来他身边受此罪孽折磨。 袁文炜抖了抖空空的褡裢,又是叹息着说道。 “先生你还是想想咱们今后如何吧?您把家底都掏空了,便是要让张士元上台做一首诗?” “你不明白。”李贽灌了一口黄酒,“千金散去还复来,若是让那倭女胜了,才是大大的不妥。” “可与先生有何等关系?”袁文炜连连叹气。“先生便连家中在京城的祖产都卖了。” 李贽则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几栋宅子罢了,咱们师徒二人在西山还怕吃不上饭?我今后便是赖在西山不走咯~” 袁文炜无语凝噎。 朱应槐看向老哥,眼神里头颇为怀疑地说道:“哥你这回投得谁?” 朱应桢风尘仆仆的样子,脸色僵硬了一下,吹着口哨故作悠闲地说道。 “哪里的话?为兄岂是那种嗜赌如命之人?说是戒了便是要戒了。” 朱应槐眯起眼睛:“此番投得我师父?” 朱应桢脸色又是一僵,他知道隐瞒不足,搓了搓鼻子,嘿嘿一笑说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对张士元还是有些信心的,从前到现在这小子的争斗还没有输过,此番为兄押了五千两银子,一本万利,便是要将失去的全都拿回来!” 朱应槐扶额,已然对这位兄长无可奈何。 “这是舞弊!明国人太不要脸了!毫无道义可言!” 细川幽斋又在雅间内歇斯底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允修竟然也参与了,按道理来说,这种西山举办之元宵灯会,他张士元理应避嫌才是。 便连朝廷科举之中,若是主考官有亲属参与,避嫌都是应有之义。 可他张士元便是不要脸的参与了! 一旁有幕僚笑着劝道:“大人,那张士元平素便没有什么诗才,不必忧心。 况且他就算是赢了,以男子身份赢过女子,乃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么? 在属下看来,小姐他必胜无疑。” 细川幽斋平复心情,将目光投向窗外,遥遥望去说道。 “伊也便是看你的了。” 于慎行再次来到万历皇帝面前,颇有一些激动,他不敢看皇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 “罪臣于可远斗胆拜见陛下!” 万历皇帝微微抬眼,方才觉得于慎行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不过他早就不认识此人样貌,压了压手说道。 “今日乃是元宵灯节,莫要说那些丧气话,你既在此面见于我,便无什么罪过,安心作诗即可。” 于慎行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头的张居正,身子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他不正是因为触怒了张居正,方才无奈称病回乡么? 如今再来到这京城之中,若不拿出点真才实学来,难道要重蹈覆辙不成? 若是能够夺得状元之名,他于慎行不单单会名震天下,还可得到万历皇帝的一个许诺,届时记在皇帝心里头,张居正再想要下手,却也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他连潞王朱翊镠都抛之脑后,在台阶之下缓缓踱步,一字一句地说道。 “街鼓初停夜色柔,千灯连苑照皇州!” 此句一出,万历皇帝便微微抬眼,起了一些兴趣。 先前那五名“进士”各个都有着功名,不知是靠着什么猜灯谜上了大明城门,他们想来平素里多读四书五经,在诗歌一途上都不显才华,做出来的诗句都四平八稳,突出一个不犯错。 想来今日,便是要上来见一见皇帝,单单是能够面见皇帝,那便是价值千金了吧? 相较于其他人的诗句,于慎行这前面两句便显得颇具灵气。 礼部尚书余有丁微微看了一眼对方,不由得有些赏识。 于慎行还是颇有些才学,只可惜性子太好钻营好出风头,若是能懂得韬光养晦,想来也能有一番成就。 然而他得罪了张居正,除非张居正有一日不在朝中,方才有出头之日。 不过如今看起来,张允修在此,一切幻想都成了泡影。 于慎行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盯着万历皇帝龙椅的脚跟,微微行礼躬身,继续说出后面半句。 “谁怜此夕长安客,独倚栏干望斗牛。” 随着声音的落下,城楼之上陷入寂静。 “好!” 万历皇帝拍掌笑道。 “于可远你这诗才倒是不错,朕想起来了,你乃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先前当过讲官对不对。” 于慎行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红,慌忙下跪,声音颤抖地说道:“谢陛下垂怜!正是卑下于慎行!”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说道:“不想我大明取仕,不考诗词却也能寻得才子,于可远朕记着你了。” 能令万历皇帝记着,他今日便已然是大获全胜。 重新回到队列之中,先前几名进士不由得对于慎行投去羡艳的目光。 他们心里头皆是清楚,那最后两句,不正是抒发“怀才不遇”之心境么? 今日能在此的进士,哪个不是怀才不遇?不是因故辞官,便是还在京城守着待吏部分配。 可时也命也,能够得到皇帝赏识的也不过是于慎行一人。 甚至于,其余人前头的平庸,恰恰显得他的厉害之处。 “不错不错!” 万历皇帝打起精神来,前几个进士的诗作,差点将他的信心给打没了。 今日诗会确实乃是寻乐子,倭女取胜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被倭女力压群雄,差距过大,皇帝脸上还真挂不住。 他忍不住看了张允修一眼,后者似乎都要睡着了,一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里头就有些恼怒。 张允修狗一样的东西,朕偏要将你往后稍稍。 于是,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下一人说道。 “徐子先?” 那人立马出列,朝着万历皇帝恭敬行礼说道。 “草民徐光启叩见陛下。” 万历皇帝对此人没有什么兴趣,微微颔首说道。 “你便作诗吧。” 可站在不远处的张允修,听到“草民徐光启”这五个字,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都不困了,看向对方的背影越发炙热起来。 好家伙! 原来是徐光启啊! 看这年纪,正与徐光启历史上年纪相当! 最为关键的是,不单单是名字,还有字号几乎也完全一样! 张允修适才看到榜单,以为不过是同名,可现在看来,那是错不了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托人在松江府四处寻觅徐光启,偏偏就是找不到,没想到对方直接是送上门来。 “不错,你且先退下。” 万历皇帝倚靠在龙椅上,他说是不错,其实就是不满意的意思。 这徐光启的诗句比起于慎行可差太远了。 万历皇帝不以为意,可张允修眼神却是脱不开,一直在对方身上徘徊。 徐光启可是个大人物,历史上官拜崇祯朝的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他在诗词歌赋上没有什么成就,可在天文、历法、数学、水利等等领域,却有着极高的造诣。 什么《农政全书》《火攻要略》等等,可以说如果没有张允修,徐光启便是明代杂学第一人。 甚至于在推广红薯之上,他还做了《甘薯疏》,在明朝想要发展科学,那是定然离不开此人。 不知现在那位利玛窦又在何方?若是到了大明,定然也是要抓起来,通通扔到西山,给自己当牛马! 正当张允修盘算着,怎么待到灯会结束之后,将徐光启给名正言顺的绑回去,帮助自己种红薯,万历皇帝的声音便传来。 “士元呐,该是你了,朕让你往后稍稍,可是给你优待,若是作不好诗,朕是要治你的罪的。” 其他人听到这话肯定是吓尿了,但是张允修不同,早就习惯了。 他随即出列行礼说道:“还请陛下放心,臣虽无功名在身,平日里也少读诗句,可在此元宵灯会之际,还是偶有些灵感。” “哦?” 万历皇帝抬了抬眉毛,不由得哑然失笑。 “士元竟还有些灵感?” 张允修在杂学上的造诣,万历皇帝自然是认可,可诗词上头,他可从来没见过。 心里头默认张允修在诗词之上一窍不通。 该不会是拿底下学生们的手笔来糊弄吧?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投在张允修的身上。 特别是张居正,他眼神一刻不离,身子也微微向前倾斜,生怕张允修又做出什么“何时缚住苍龙”的诗句,他也好立马上前解围。 在张居正看起来,他这个父亲真就是操碎了心。 刘婉儿则是眼神怪异地看向张允修,她适才观察对方,发现对方的眼神竟一直在那徐光启身上停留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恶寒。 张允修他不会是喜欢上男人了吧? 细川伊也的眼神则是十分温柔,她仅仅盯着张允修的背影,眼神一刻也不愿意挪开。 便是在此时此刻,张允修终于是缓缓开口说道。 “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 他的声音清澈响亮,在空旷的城楼上头,几乎所有人都能够听见。 两句下来瞬间让在场的官员都正襟危坐,便连张居正的瞳孔也缩了缩。 这“蜂蝶”二字实在是太过贴切,将街市中的喧闹,瞬间描绘得跃然纸上。 前面两句已然远胜前头所有人! 最为关键的是,这是从张允修嘴里说出来的! (本章完) 第360章 《咏元宵节》绝句!张允修你真该死 第360章 《咏元宵节》绝句!张允修你真该死啊! “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两句娓娓道来,一幅元宵灯节和煦热闹的景象,便犹如跃然纸上一般,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允修,看着他高挑的身姿,以及俊朗的面容,一时间都不免有些感慨。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不正该如此么? 此等诗句,配上今日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沉醉呢? 特别是对于细川伊也来说,她原本便带着一些期待,想要看看张允修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诗句。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片刻之间,张允修所念诵出来的诗句,便已然超过了她原本的设想。 士元大人不单单于杂学上有所建树,通晓天文地理,甚至在诗道上也有所研究? 所以往日里,士元大人皆是在藏拙不是? 少年意气,多是喜欢争强好胜,多是喜欢能为人所敬仰,可他却能够这般隐忍。 一时间,细川伊也又有些痴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完成父亲的交代,并非是什么任务,反倒是一种恩赐。 站在同列的于慎行也是惊讶得不能自已,若不是站在万历皇帝面前,他怎么着也得大吼大叫一番。 可他并没有,仅仅是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在这正月里的城头上,头上竟然沁出了汗水来。 张士元此人竟然恐怖至此? 这一首七言绝句平仄押韵堪称完美,可谓是浑然天成! 张士元不是素来没有诗才么? 难道是假他人之手? 可于慎行很快便否决了这一想法,能有此等才学之人,竟会甘于为张允修充当“代笔”? 京城文人圈子并不大,即便是投了西山之人,于慎行也大多认识且有所耳闻。 可就算是悉数张允修麾下之人,也寻不到一个能够写出这首诗句的才子啊! 于慎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更加警惕与害怕,他不知对方到底藏了多少后手。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想要顶着张家父子起势,这步棋怕是大错特错了! 对于张居正来说,于慎行这种无名小卒,实在是没有一点关注的必要。 他目光全然停留在张允修的身上,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看向幼子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一旁的申时行则是摇头晃脑地感慨说道。 “七言绝句最为精妙之处,便是在于格律之秩序,所谓‘仄起平收’,需令人读之觉得抑扬顿挫,无生硬凑韵之感,方才是格律诗集大成者!” 他事先有些心理准备,可却还是觉得这首诗绝妙,实在是太符合今日此情此景。 唯一有所欠缺的便是少了“万国来朝”的意象,至于为什么少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人群之中,不免有人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此诗无刻意寻求‘奇句’与‘生僻意象’,严守格律之正,以宝马、灯、月为意象,其中热闹鲜活,以简胜繁,吾远远不及也!” 众人侧目望去,说话的不正是那位徐光启么? 徐光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今日来这诗会,不单单是面见皇帝碰碰运气,更加也想寻机会见一见这张允修。 西山兵事、工事、农事,可谓是样样精通,比起当官入仕,他显然对于这些东西更感兴趣。 先前他想要求学西洋教士贾耐劳,不正是为了能够从西洋学问里头,寻到杂学真谛? 可去了一趟西山之后,徐光启方才觉得自己南辕北辙。 想要寻访那“科学”之道,去西方不是什么捷径,去西山才是真正的兴旺发达之地! 比起众人的惊讶,张允修却是在心里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想要在明清两朝抄诗,可远比发明科学要难得太多,悉数明清数百年历史,能够称得上是名句绝句的,简直是屈指可数。 还特别需要有元宵意象的。 好在,即便是明清后诗道衰败,数百年历史总归还能找到几首不错的。 这一首姚元之的《咏元宵节》,比不上唐宋名句,却也是佳作,今日拿到这里念诵出来,已然是绰绰有余了。 “此诗是你做的?” 万历皇帝听完全诗之后,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想到张允修可能有所准备,没想到竟然准备得这么充分。 若是换做他人,皇帝非但是直接点个“状元”,甚至还要寻个机会,让其入仕重用。 可偏偏是张士元!怎么会是张士元!他凭什么写出这么好的诗句! 万历皇帝咬牙切齿的模样,颇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头,张允修在杂学之上,确实算得上乃是宗师。 可在诗道文道之上,凭什么能够这般出彩? 真是可恶啊!大家都是同窗都是兄弟,凭什么你小子能这般出彩! 万历皇帝颇有一些,平日里一起穿开裆裤穷哥们,贫穷乍富的既视感。 倒也不是不希望他好,就是觉得——这小子凭什么? 其他人皇帝不会随意问询,张允修倒是无所谓。 万历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用怀疑的眼神说道。 “士元呐,你跟朕说说,这首诗从何而来?” 张允修眼神颇有些无奈,胖皇帝反应似乎很大啊。 这首诗确实不是自己所作,但是原作者都要快一百年后出生了。 他摊开手微笑解释说道。 “陛下慧眼识珠,此诗确实并非臣所作。” “那就好。”万历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是舒坦了许多。 可却听张允修转而说道:“乃是微臣三岁之时,在家门口遇到一云游老道士,从他口中听来的,今日来借献佛,还望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圆圆的胖脸顿时拧在一起,有些恼怒地说道。 “张士元!你小子又在这里装起来了!什么都是云游老道士,朕怎么没有天天遇到云游老道士呢?” 张允修说瞎话也面不改色,悠悠然说道。 “陛下在紫禁城之中,云游老道士自是不敢进入,微臣在家门口却是时常遇到,三天两头便是有的。 陛下若真有所怀疑,大可去派东厂探子查一查,臣敢以父子性命担保,此诗今日乃第一次公之于众。 “你!” 小胖皇帝气坏了,“人前显圣”全给这小子装了,还不要脸说什么“云游道士”,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咳咳!” 礼部尚书余有丁看出万历皇帝有些“恼羞成怒”了,不由得出来打圆场说道。 “陛下,张掌卫事此诗确实是绝妙非常,可今日不单单有张掌卫事,还有细川使节与这位刘刘公子,还请陛下考校完再行定夺。” 万历皇帝吹胡子瞪眼,重重呼出一口气,想着晚些再寻张允修算账,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二人。 这细川伊也襦裙打扮,丝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 那“刘永宁”却是遮遮掩掩,可一番乔装打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女儿身的身份。 真要计较起来,处置此人一个欺君之罪都不过分。 可万历皇帝知道“刘永宁”的来历,也想要看看乐子。 他目光在二女身上左右徘徊一阵,最终停留在细川伊也身上,缓缓开口说道。 “细川使节,张士元珠玉在前,你素有才名在身,可不能丢了份,今日有什么佳作,莫要吝啬,尽管呈现上来。” 细川伊也缓缓出列,朝着万历皇帝恭恭敬敬行礼说道。 “启禀陛下,士元大人此诗令伊也佩服之至,已无争强好胜之心,伊也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首出来,几乎已然是板上钉钉了,细川伊也就算是再有才学,再做多少准备,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一首《咏元宵节》啊! 对于这一点,细川伊也精通诗道,心里头还是有点数的,甚至还有一些释然。 万历皇帝却依旧怀着看乐子的心态,摇摇头说道。 “细川使节莫要妄自菲薄,所谓红配绿叶,绿叶喧宾夺主当了头牌,红也可陪衬一二么?你说是不是啊?” 皇帝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仅仅是鼓励。 细川伊也顿时脸色一红,她略微思量一番,脑袋里头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又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小女倒还是有些想法,只是原先的诗句不太能用了。” “哦?”万历皇帝起了兴趣,“细川使节竟想要即兴作诗?好好好!若是做得好朕也同样不吝啬赏赐!” 细川伊也躬身解释说道:“不过还请陛下恕小女才学浅薄,不能做七言绝句,顶多算是半首诗词罢了。” 万历皇帝倒是很宽容,摆摆手说道。 “即兴作诗已是不易,今日皆是图个开心,细川使节随意发挥即可。” 今日的诗会本来就没有太多讲究,不然前头许多诗句都是不太切题的。 更不要说文章本就是要一个“改”字,若无时间推敲改正,再厉害的文人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一坨狗屎。 所以显得即兴发挥更加难能可贵。 张允修听闻此言,嘴角肌肉顿时抽动了一下,小胖皇帝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着搞点事情是吧! 至于这细川伊也,难道还有其他谋划? 刘婉儿站在人群中,原本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心情又紧绷了起来。 没过多久,却见细川伊也负手而立,站在月光之下缓缓踱步,最后脚步停下,以一个很是微妙的角度,偷偷看了一眼张允修。 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顿觉得有些不妙。 却听细川伊也轻声吟诵着说道。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声音婉转,甚至好像带着几分妩媚。 一首诗毕,万历皇帝当即是拍案而行,大声称赞着说道。 “好啊!好一个宝马香尘不绝!细川使节真不愧是才女之名!” 余有丁也不免在一旁感慨着说道:“这一首《御街行》实在是绝妙,语句典雅非常,将女子之细腻温婉凸现无疑,更有元宵灯会之意境,可有宋时易安居士六成功力了,可惜只有半首。” 万历皇帝也连连感慨:“细川使节真想不出下半首?此诗有婉约之意,将女子之情愫娓娓道来,若是能全首,也是一传世佳作。” 他着重加重了“情愫”二字。 细川伊也颇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行礼说道。 “陛下谬赞了,此诗词小女在心中已然推敲数月,可却也仅得半首,算不得厉害。” 万历皇帝在龙椅旁踱步,扭了扭腰带,不由得感叹说道。 “女子之娇羞情态实在是令人感慨,也仅有细川使节能做出这等诗,却不知这红有意,绿叶是否无情呐?”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张允修。 此情此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今日诗词定然是不可能藏着,甚至于这城门楼上头的每一首诗都会为人所传颂。 张允修一首《咏元宵节》,固然乃是佳作绝句。 细川伊也这半首差了点,还不太切题,可却能够令人记住。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句“忍把檀郎轻别”,恰好符合近来京城之中,对于二人关系的各类揣测。 张允修一唱,细川伊也一和,不管张允修心里头怎么想的,反正在寻常百姓的心里头,这二人便已然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了。 这便是对方的目的? 张允修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就是在侵害自己的名誉啊! 真要将此二首诗传扬出去,自己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死也是屎。 最可气的是,周围的一群大臣们还在起哄,看热闹一般。 “张掌卫事好福气啊!” “诶呀~青年才俊意气风发,老夫想起年轻时候那会儿了。” “才子佳人真是叫人羡艳,张掌卫事万万不可辜负了女子一片真心。” “若是始乱终弃,那便是私德有亏,老夫定然好好参张掌卫事一本!” 张允修瞪了这群嘴上颇损的老东西一眼,后者才是偃旗息鼓。 等到声音渐渐平息,他这才上前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 “陛下倒不用着急,今日不还有一人未曾作诗么?”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刘婉儿说道。 “我看刘公子也是才华横溢,想来不比细川使节差多少!” (本章完) 第361章 大明的政治正确?咸使天下人闻知! 第361章 大明的政治正确?咸使天下人闻知! 刘婉儿原本乃是松了一口气的,她当张允修真就是不在乎永宁公主,可在听完那一首《咏元宵节》之后,则是惊讶莫名。 又是惊讶于张允修的诗才,竟藏拙至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是惊讶于张允修真就是靠这一首诗力挽狂澜,此诗一出,那倭女有再多的谋划,都成了幻梦泡影。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谋划都成了一个笑话。 可刘婉儿还没有放松多久,在听完细川伊也那四句词之后,整个人随即又紧绷起来。 好一个“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在他人看起来,皆是称颂细川伊也温婉之女子心境,在刘婉儿看起来,这倭女心机却是深沉。 刘婉儿自小也跟着朱尧媖读书,自然也能够品味出其中味道。 “飞琼”有仙子之意。 两句诗下来,不就是说,仙女结伴赏灯,心中却不舍得跟情郎轻易分别么? 下头的诗词刘婉儿都有些猜测了。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细川伊也对着张允修吟诵出这首诗,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么? 可偏偏张允修一首绝句震惊全场,加上她这一半首词句,明日传扬天下也不是痴人说梦,到时候天下人人都说张允修与细川伊也之般配,久而久之,张允修难道还能挡住天下悠悠众口么? 这便是那细川伊也心头知道,已然无法在诗句上比过张允修,另辟蹊径采取这种方式接近对方。 在场大部分皆是男子,自然便是难以看出来,刘婉儿常年在宫中,对于这种女子的心境自然是了若指掌。 可偏偏却还拿对方没办法。 公主今日不能上来,自己也没法即兴作诗,就算是作诗了,自己还能也对张允修传达情愫么? 她急得直跺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万历皇帝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刘永宁?” 刘婉儿下意识行礼说道:“正是奴” 随即立马改口。 “正是草民刘永宁。” 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打算拆穿,审视着对方说道。 “你既出身医馆,倒不用称草民,医馆一干人员皆是朕之臣子爱卿,称臣即可。” 刘婉儿脸色有些尴尬,她一个婢女,称臣那不是大大的逾矩么? 不过事到如今,却已然没有什么周旋的余地,想来若是陛下真怪罪下来,公主殿下和张士元皆是会保着自己吧。 见对方紧张的模样,万历皇帝却有些失望了,自家妹妹就派了这么一个婢女来抢“相公”,看起来也并非是非张允修不可啊。 他微微抬高声调说道:“不必太过紧张,你今日既到了这里,想来也是有才学之人,比不上士元与细川使节,倒也理应差不到哪里去。” 万历皇帝这么一说,刘婉儿更加紧张了,她想到适才张允修改出来的那首诗,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力压倭女的。 最为关键的是,就算是才学比倭女强,也没有什么实际性作用。 如今结症在于,倭女一首诗在张允修后头,几乎已经将二人关系坐实,至少在诗词上头是这样的。 这年头即便是报纸的传播力度也是有限,可诗词的口口相传却是能够深入人心! 怎么办才好! 刘婉儿在心里头天人交战,忍不住朝着张允修投去目光,可看到对方那鼓励的眼神,便气不打一处来。 张士元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可她迟疑之际,礼部尚书余有丁却有些不悦,语气略带严肃地说道。 “刘公子,陛下之言你可听进去?为何迟迟不肯发言?” 张允修则是笑着打圆场:“余尚书不必着急,这位刘公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想来放在压轴之位有些紧张,今日元宵灯节,不必太过苛责。” 说完之后,他便转头看向刘婉儿,语气温柔地说道。 “刘公子于宣纸上早有腹稿,实在不成便给陛下与群臣念诵念诵,想来是不差的。” 刘婉儿心里头将张允修骂成猪头,可面上却还是行礼说道。 “谢张掌卫事。” 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将那首诗念一念了。 可刘婉儿心里头带着火,念起这诗句来也显得火药味十足,瞬间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却不想是以拙成巧! “《元夕观万国朝贺》” “华灯千树映天枢,万国衣冠拜玉除!” “箫鼓喧阗春满路,星河垂地照升平!” 刘婉儿算是豁出去了,即便是心里头没有什么信心,却还是将这首诗抑扬顿挫的念诵出来。 她声音不雄浑,也显得生涩,可却是掷地有声,几乎在场所有人皆是能够听到。 一首七言绝句罢,不少人眼中都露出怪异之色。 于慎行紧紧皱起眉头,忍不住低声嘟囔着说道。 “以万国来朝为题?这刘公子胆子甚大,怕不是来历不浅。” 在场几乎所有读书人心里头皆是清楚的,皇帝以元宵灯会出题,也以万国来朝出题,为什么几乎所有人,皆是只写元宵灯会,而不写什么万国来朝? 还不是因为这万国来朝不好作么? 这种诗便是相当于大明版本的政治题材艺术作品,你费尽心力很难写得出彩,最为关键的是,要切中万历皇帝的内心。 你若是写得不好,出了什么纰漏,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与之比拟起来,元宵灯会之盛景要好作许多,从古至今咏上元咏元宵之佳作不计其数,与万国来朝较劲什么呢? 一开始,诸如于慎行之类的聪明人,心里头便是有所盘算,万历皇帝之所以将题目出这么泛,想来是给张允修机会。 其他人或许是不敢,可让张允修来,那便是得心应手了,毕竟在外人看起来,皇帝跟张允修好得快要穿一条裤子。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刘永宁”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以“万国来朝”为题,甚至于口气还不小。 “万国衣冠拜玉除。” 万历皇帝倚靠在龙椅上头,嘴里不断品味着这诗词,似是在回味一般,悠悠然地说道。 “气魄确实不错,却少了些格律与意境。” 可礼部尚书余有丁却两眼放光,他等了一晚上,终于是等到了这一首,立马出列说道:“陛下!臣私以为此诗再好不过。” “哦?”万历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余爱卿有另外之解读?” 余有丁咳嗽了一声说道:“陛下,此诗确实缺了格律,也少了转合,可令人读之却是气势磅礴,‘以词造境’将我大明元宵灯会盛世勾勒得淋漓尽致,这一句‘万国衣冠拜玉除’,不正正映衬今日我大明万国来朝之盛景么?” 他心里头能不知道这首诗比不上张允修、细川伊也那两首么? 可对于礼部尚书来说,诗句格律准不准确他很重要么?最重要的是,通过今日这一场诗会,向着万国使臣,向着黎民百姓,共同传达出一个信息。 那便是大明开海之决心,要重现昔日大唐盛世之决意! 能够体现出这一点,只要这首诗稍微像个样子,大明君臣皆可以认下来。 万历皇帝面色犹豫的样子,这事情倒有些棘手了,有前面两首诗珠玉在前,若是点了这一首诗为状元,岂不是显得他皇帝不通文理? 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于是,万历皇帝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张居正说道。 “元辅先生如何看待?” 张居正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刘婉儿,看得后者害怕的身子往后挪了挪,随后又很快瞥了一眼张允修,似是在叹息。 “陛下,依臣看来,此诗倒无甚不妥,今日之大明已非往日之大明,我大明自万历九年以来,已然呈现新兴之气象,倒不能像是昔日那般规矩。”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张居正不打圆场也是不行了,他娓娓道来。 “昔日诗词歌赋,不过是文人墨客之专属,所谓格律意境,仅仅是少数人所能读懂,可我大明邦畿千里,亿兆之民,不单单是有读书人,还有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今日大明行开海之策,与番邦诸国互通有无,不单单乃是为了读书人,更是为了那千千万万或是耕田或是行商之百姓。 此诗气势磅礴,用词也不太深奥,若是能传颂出去,定然能够令天下人知晓,我大明再现汉唐盛景之决心。” 张居正这番话说得太漂亮了,几乎是化腐朽为神奇,将今日的诗会达到了另外一个高度。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很是认可地说道。 “元辅先生所言极是,这一首《元夕观万国朝贺》也是深得朕心呐!” 重要的不是真正才学,而是对于政治上的考量。 再退一万步来说,万历皇帝也很难将“状元”之名给予张允修,一方面会给外界传达一个张允修越发受皇帝信任的信号,另外一方面,则是会让外人觉得,你西山办得盛会,让张允修夺得桂冠,那岂不是有舞弊之嫌。 算来算去,将这“状元”之名给了刘永宁,却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万历皇帝思量了一番,又有了主意,朝着余有丁说道。 “余尚书,朕还是有些犹豫,你觉得这状元之名,到底点给谁较好啊?朕实在是难以抉择,想来余尚书曾执掌国子监,对于此中道理要更加通透一些。” 余有丁愣了一下,听皇帝和张居正都这样说,自然下意识说道。 “陛下,微臣觉得这首《元夕观万国朝贺》,可为状元之名。” 他可不管那许多,此诗若能点为状元,将大明之气魄传扬出去,他这个礼部尚书自然在天下人口里会得到交口称赞。 可没想到的是,万历皇帝摆了他一道,顿时抚掌大笑说道。 “好啊好啊!那朕便听余爱卿所言,今日将这‘状元’之名,给了这一首《元夕观万国朝贺》!” “啊?” 余有丁感觉到不对了,这点状元不是你皇帝的事情?什么时候成了听我所言! 他顿时遍体发寒,明白了过来,皇帝这是在推卸责任呢。 到时候,天下百姓或许看不出来,可一些个读书人见到这首诗,与前两首相互比较,定然是要骂娘的。 他余有丁反倒是成了众矢之的了! 可不由分说,万历皇帝摆摆手说道。 “便是这么定了,余尚书代朕向今日百官与底下的百姓们宣布吧!” “我”余有丁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头,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扭头看了一眼张允修,发现后者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自己这是造得什么孽!陛下跟张允修这小子学坏了! 刘婉儿有些发懵,看着君臣一唱一和的模样,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扭头看向张允修,似乎想要从对方身上寻到答案,可不想张允修却给她竖起一个大拇哥,以示鼓励。 “万国来朝么” 站在人群之中,徐光启在嘴里头喃喃自语,他显然不在意今日的“状元”到底是谁,他则是自那诗词之中,似乎看到了大明今后的盛景。 再转头看向城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那万家灯火通明,从前觉得遥远,今日似乎唾手可得。 而这一切,似乎都系于那不远处的少年郎身上。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于慎行不免有些疯魔,他嘴里不断重复这句话,想到若是自己能做出一首万国来朝的磅礴诗句来,岂不是也能取而代之,今日的风光便是属于自己。 他张居正与张允修父子二人,不得捏着鼻子认下来么? 然而,一切都没有什么如果,从一开始,包括其余几名进士,脑袋里头首先想得便是明哲保身,又怎会做出这等诗句呢? 万历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刘永宁”,除开这诗句,出于对方有永宁的背影,他也理应需要照顾一二。 一切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想法,此事该不会也在张允修的谋划之中。 可一想到这里,万历便连连摇头,绝对不可能!张允修这小子一首诗已然是震惊全场,再有这般谋划,岂不是妖孽在世? 万历皇帝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余尚书便向天下人公布今日诗会消息吧,想来百姓们已经等急了。 传朕口谕,今日诗会一干诗句,皆是传抄各地,使天下人咸闻之!” 事到如今,余有丁也没有什么拖延的理由,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想要寻张居正求助,却发现首辅大人的脸色铁青,不知为何这般不悦,当即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余有丁向前踏出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今日本部代天子宣布,正月十五元宵诗会之状元者! 为仁民医馆刘永宁!”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众臣朝贺,无数个东厂探子和锦衣卫,在这一刻,疾步下城楼而去,要向着下头翘首以盼的士绅百姓们,宣读今日之消息。 城门楼下,成国公朱应桢才刚刚拿到适才张允修所作诗词,他对着朱应槐说道。 “荫亭呐!你看看这诗句!嚯嚯嚯!简直是绝妙异常,他张士元人前显圣,我今日不觉得反感,反倒是喜不自胜呐! 张允修真乃是大才也!你我兄弟二人今日也同样是大财!” “啊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362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本爵要清君侧! 第362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本爵要清君侧!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百官群臣们也不管到底圣不圣明,总之这三声高呼乃是不能停的。 大明城楼上头的喧闹之声,顿时引起了不少底下百姓的注意。 所有人皆是翘首以盼,期待着今日真正答案的揭晓。 “张士元!” 站在酒楼窗台的细川幽斋重重拍击了一下栏杆,几乎想要将整个木制栏杆捏碎了一般。 “这不公平!明国人惯是会耍招,他张士元凭什么能够参赛?这首诗.这首诗.” 说到这里,细川幽斋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回味那一首诗句。 “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即便是细川幽斋心里头再痛恨,可念诵起这四句诗来,也不得不在心里头发出感慨。 真乃是咏元宵的绝句! 他通读唐宋诗词,也熟读四书五经,实在是无法昧着良心说出这七言绝句不好之处。 细川幽斋的嘴唇不断发抖,几万两银子投进去了,那可是织田信长给自己准备前来大明疏通关节的几乎所有钱财,便是这样打了水漂。 可饶是如此,细川幽斋作为一个文人,还是在心里头回味着诗句。 “十二街前.四平街外这四平街想必便是这棋盘街吧?倒是贴切无比,吾不知何时能够写出这等诗词。” 细川幽斋站在栏杆前头,看向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那绚烂的灯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似乎完全失去了力气。 “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 酒肆之中,李贽手里捧着一碗温热黄酒,高高举起,仰天长笑说道。 “好诗!好诗啊!老夫便是知道,张士元这小子肚子里头有东西。 他懂经史子集,创办新学科学,对于心学也是讲得头头是道,如何不能懂这诗词之道呢?” 李贽面容微醺的样子,看向身边的徒弟袁文炜笑着说道。 “小子,老夫如何说来着?你却说这份银子得值不值吧?若不是老夫逼着张士元上台,咱们今日如何能够听到这绝妙之诗句,这元宵绝句,即便是千金也换不回啊!” 袁文炜则是有些无语地说道:“师父只知这诗句妙,妙则妙矣,可跟师父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那张士元出了风头?” 李贽摇摇头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便是个乐子,你却还是不懂。” 说完之后,他又端起面前的酒坛,就着两颗生米,仰头一饮而尽,酒水撒了他半身的衣襟。 “如何?” 顾宪成坐在厢房里头,不断踱步,时不时便朝着身边两名同伴询问。 “城门楼上头可有消息?” 另外二人同样是焦急万分。 赵南星不免叹息说道:“听闻到了恩师作诗之事,恩师平日里从未做过诗句,不知这回表现如何。” 在他们这几个徒弟看起来,张允修平日里对于诗歌可谓是讳莫如深,甚至平日里,徒弟们想要“联句”斗诗,他也总是会找借口搪塞过去。 久而久之,在众师兄弟们看起来,张允修这位恩师想来就是没有什么诗才,在经史子集、杂学上头精通,在诗句上恐怕没什么大事。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诗词终究是小道,文人墨客们当做平日休闲娱乐,更多的乃是在青楼酒肆中附庸风雅,上不了什么台面。 可今日好巧不巧,元宵灯会最后环节便是斗诗,张允修还碰巧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由不得徒弟们不担心,生怕自己那年幼的“恩师”,在皇帝和天下人面前出了丑。 “早知如此!”高攀龙是个急性子,“咱们便也该为恩师备好诗句,方才是稳妥之举。” “多说无益。” 顾宪成乃是主心骨,摆摆手说道。 “便等消息吧。” 三人等了没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名头戴阳明巾的读书人脚步匆忙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笺纸。 “二位先生,师公的诗句出了!” “我来看看。” 顾宪成不由分说,上前两步便取过笺纸,小心翼翼地摊开一看,纸张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四句二十八字。 他心脏疯狂跳动,手指头都有些微微发颤,瞳孔顿时一缩。 “四平街外月如霜。” 嘴里不断嘟囔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要疯魔一般。 “怎么了?恩师他写了什么?” 高攀龙忍不住靠了过来,他一口气将全诗念了下来,整个人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不免由衷赞叹着说道。 “好诗!好诗啊!格律规整有序,意象也极为贴切,靠着寥寥数笔,便将今日元宵灯会之盛景,刻画得淋漓尽致!” 赵南星听到这首诗句之后,脸上不由得有些羞愧,苦笑着说道。 “我却还担心起恩师了,恩师不愧是恩师,想来是早有准备,这一首七言绝句,便是让我绞尽脑汁想三个春秋,也写不出来。” 顾宪成方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长长叹息一声说道。 “此诗句一出,咱们一干谋划却都显得毫无意义,难怪恩师没有什么动作,还是我等看得太浅,恩师他早有准备。 我等此番倒是画蛇添足了。” 实际上,张允修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上场,甚至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而根本没有关注榜单上头的变化。 原本,在他的想法之中,便是利用“刘永宁”这个身份,来击破倭女的一干谋划,可没有想到弄巧成拙,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然还是硬着头皮上杆子“写了”一首诗。 毕竟对于现在的张允修来说,靠抄诗人前显圣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这种名声来衬托自己。 不过抄便是抄了,也没有什么后悔的,偶尔展现一番诗才,也能令更多的文人心服口服。 新学不单单能在杂学上胜过传统儒学,便连在文人们津津乐道的诗词上也能强力碾压,这何尝不是一种推动思想进步的方式呢? 只不过,事到如今张允修更加关注的是,某个女子的心理变化。 自然不会是那将头埋到胸口的倭女细川伊也,而是躲在远处城墙,不断用千里镜探查情况的永宁公主朱尧媖。 张允修远远眺望向那个方向,嘴角不免勾起一抹弧度。 这位公主殿下,嘴上说着什么走了九十九步,再也跨不出一步,心里头却是很诚实的样子。 “他在看我么?” 朱尧媖猛地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城墙后头躲去,心里头扑通扑通地跳,银色的月光照得她脸庞越发白皙。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免自责说道。 “朱尧媖啊朱尧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若是用了东林社学生们的诗句,想来今日不会这般狼狈,也能够顺理成章令皇兄赐婚,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便连朱尧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实在不成.真要与张士元私奔?” 一想到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场景,朱尧媖又有些脸红心跳。 便是在此时,一名小宫女慌忙跑过来,高声喊道。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张掌卫事作诗了!” 朱尧媖脸色不免一黑,上前捂住对方的嘴说道。 “聒噪些什么,生怕本宫不被人发现不是?” “不是的殿下!”小宫女强调着说道。“张掌卫事他真的作诗了!作了大大的诗!” 为了不引人注目,朱尧媖站得老远,仅仅能观察一番诗会上头众人的变化,只能猜出一些端倪来。 “快给本宫瞧瞧。”朱尧媖有些迫不及待。 小宫女手忙脚乱一番,终于从腰间取出偷偷记录下来的纸条。 朱尧媖这会儿手上显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摊开之后,整个人几乎犹如电击了一般。 “他竟.真会作诗?” “殿下你有所不知。”小宫女着急忙慌的样子,“在场陛下与诸位大臣皆是震惊莫名,他们从未想到张掌卫事能够作诗,陛下还有些怀疑咧,可最终还是承认了,真想不到张掌卫事竟还有这一手。” 朱尧媖脸上露出些许红晕,可又不免有些奇怪地说道。 “我适才所见,皇兄面容上颇有些震惊,便是有所猜测,可后续又见那倭女颇受众人称赞,到底结果是如何?” 小宫女面露微笑说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直接忽略掉了倭女的诗词,将刘婉儿的诗词以及众人反应,简单描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朱尧媖也是惊讶莫名。 “华灯千树映天枢,万国衣冠拜玉除???” 这四句诗听起来确实是自己所作的那一首,可却已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相比自己原先那首“狗屁不通”的诗句,这首诗显得更加具有气魄,且韵律也要好上一些,虽算不上顶尖,可却也是到了及格线。 可更加令人惊讶的是,经过这么一改,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令在场的诸位官员交口称赞,万历皇帝都忍不住钦点状元。 隐约之间,朱尧媖有点猜测到其中症结。 小宫女不免询问说道:“奴婢也不太明白,明明张掌卫事那首诗句精妙绝伦,陛下却偏偏点了婉儿姐姐状元,难道陛下看出婉儿姐姐身份?” 朱尧媖面露微笑地说道:“或是有点缘由,可皇兄岂能为我一人指鹿为马呢?想来在皇兄和诸位大臣,这首诗句确实有可取之处。” 她自然也能感觉到,这首诗太符合接下来朝廷之谋划了,文采格律是一回事,能够为朝廷政令起到宣传作用,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小宫女似乎也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 “说起来,这首诗句是公主殿下所作么?还是婉儿姐姐所作?竟有这般文采?” 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朱尧媖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听到。 她又忍不住探出脑袋,朝着不远处那个方向看去,幽幽然说道。 “他终究还是”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在大明城楼之下,成国公朱应桢在听到消息后,便瞬间跪倒在地上,他仰天长啸,哭得像是死了娘一般。 与此同时,人群里头有不少身穿锦衣华服之人,也都是晕厥了过去。 “张士元!你不是一直赢的么?今日如何却是输了? 老夫老夫的银子啊!” “老爷!老爷!来人快叫大夫!” 甚至有人打抱不平,竟出乎意料为张允修叫起委屈来。 “不公!不公啊!张士元品性确实差了一些,可他之才华横溢有目共睹,朝廷何故点了刘永宁,而不点张士元?” 对于一些先前质疑张允修参赛资格的声音,他们也都一一跳出来辩驳。 “元宵灯会本是与民同乐,又非是科举伦才大典,总有心怀不轨之人上纲上线!”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世人对于士元公之苛责偏见,犹如坐井观天,只见一隅,而不能窥见全貌。” “我大明何时竟如此埋没人才?” 人群里头,听到刘永宁被钦点状元之后,顿时是炸了锅。 许多在张允修身上倾尽“心血”之人,纷纷为其摇旗呐喊。 特别是成国公朱应桢,他更加是哭红了眼睛,咬着牙说道。 “不能如此!绝迹不能如此!吾等勋贵岂能容许奸臣宵小蛊惑君上,今日定要还士元一个公道!” 说话间,他便愤然起身说道。 “我今日,便要寻陛下找个公道,来个清劝陛下幡然醒悟,不再信任身边宵小!” “对!成国公所言极是!” “我等皆是支持成国公!” 朱应桢这会儿简直是一呼百应,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愿意追随他冲上城头。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他们口中的“奸臣宵小”,从前一般都是指代张允修。 朱应槐都快要看呆了,这便是“银子”的力量,亏了银子竟然能让这群人如同疯魔一般,甚至还想来个什么“清君侧”,狗命都不要了? 他立马一个箭步上前,为了成国公府今后世代富贵,就算今日手刃了大哥,也绝迹不能让他登上了城楼! “大哥!你今日万万不可上前!” 朱应槐虽在西山剧院说相声,可这拳脚功夫也没有落下,平日里跟着戏剧班子学了几手,也算是身姿矫健,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朱应桢屁股后头。 “诶呦!” 朱应桢摔了个狗吃屎,红着眼睛说道。 “荫亭!你真要阻止为兄么?此乃国家大义!即便是你我的兄弟” “兄你娘个头!” 朱应槐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怒然说道。 “朱应桢,你狗命不要了,不要连忙我跟娘!” 便是在底下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说道。 “兄弟们,这乃是误会,适才听到的消息,此事并非是陛下所决断,乃是那礼部尚书余有丁所为,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此诗更符合万国来朝之气象,简直是颠倒黑白! 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去寻那礼部尚书的麻烦!” 说罢,便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样子,其中带头的不乏一些勋贵,似乎要将余有丁生吞活剥了一般。 此刻,在城门楼之上,余有丁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钦点状元之后,今日这元宵灯会算是圆满结束,唯有剩下最后一个流程没有走。 待到百官与使臣们退下,城门楼上只剩下寥寥数人。 余有丁终于忍不住朝着刘婉儿笑着说道。 “刘公子,今日陛下既点了你为状元,自然是洪恩浩荡,先前所言能满足状元郎一个愿望,刘公子可想好了?” 刘婉儿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经余有丁这么一问,顿时是毫无准备。 “嗯?嗯!啊?” 对于点完状元之后,到底需要皇帝赏赐什么,她还真是完全没有想过。 (本章完) 第363章 爹!这是新时代轮渡! 第363章 爹!这是新时代轮渡! “刘公子你意下如何?” 礼部尚书余有丁的话语,犹如催命符一般,不停在刘婉儿的耳边回荡。 刘婉儿一脸纠结的样子,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张允修,眼神里头有求助的意味。 张允修注意到对方的窘境,不免上前说道。 “陛下,想来刘公子面见君上威严,颇有些紧张,倒是可以宽限一些时间,待到他想明白之后,再提出也不迟。” 万历皇帝却是审视着刘婉儿,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说道。 “刘姑娘却也还会畏惧朕之威严么?” 此言一出,满场皆是寂静万分,刘婉儿整个人僵硬不已,她脑袋一片煞白,立马下跪磕头说道。 “陛下!奴婢” 万历皇帝不知对方名讳,却能看出对方的身份,瞪着眼睛怒斥说道。 “大胆刘宫女,私自出宫,冒名顶替他人,你可知是何罪过?” 刘婉儿吓得浑身发软,她匍匐在地上,面如土色地说道。 “陛下,听奴婢解释.奴婢” 张允修猜测到皇帝会看出来,毕竟刘婉儿的伪装并不算是精妙,且“刘永宁”这个名字,很容易便能猜测出端倪,可没有想到万历皇帝竟会在此时此刻发难。 好在,万历皇帝特地选在此时发难,在场唯有张允修、张居正与几名尚书阁臣。 张允修出列说道:“还请陛下恕罪,微臣认出来这位刘永宁乃是景阳宫宫女刘婉儿。” 万历皇帝隐藏自己看热闹的表情,板着脸说道。 “那你为何知情不报。” “臣并非是知情不报。”张允修解释着说道。“臣只是想来,今日乃是元宵灯会,倭国女子都尚且能够参加,何故我大明女子不能够参加。 刘婉儿虽为宫人,可出宫学医乃是有太后娘娘首肯的,在仁民医馆里头不单单乃是宫女,更加是女医,医馆女医参与元宵灯会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此间陛下若觉不妥,臣愿执掌医馆,陛下若要责罚,臣也是难辞其咎。”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要说这口才,张允修在朝堂之上已经算是宗师了,一番话下来,还真难以辩驳。 他心里头本来也没有什么责罚的想法,毕竟这事情明显也有自己妹子的身影,总不能为了一个元宵灯会,将自己最亲的妹子和最好的兄弟都通通治罪吧? 若是如此,适才那一首诗可真就成了笑话。 万历皇帝又看向礼部尚书余有丁说道:“余尚书如何看待此事?” 余有丁心里头叫苦不迭,皇帝今日这是不放过自己了啊?明明有张居正这一尊大佛在此,偏偏盯着自己做甚。 自己适才一番话已然说出去,还真能当这个黑脸,要治刘婉儿的罪么? 那不单单朝廷成了一个笑话,自己也同样成了一个笑话。 他只能出列回答说道。 “启禀陛下,元宵灯会开办之时,便从无规定女子不能参加,刘婉儿虽乃是宫人,却有太后娘娘特许,可在宫外自由行走。 再者说这‘刘永宁’之名,具臣所知,医馆一干名册皆是严格,刘永宁既能参赛,想来是记录在名册之上的。 这些合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合法,陛下洪恩浩荡,还请宽恕一二。” 还有一点余有丁没说,其实让刘婉儿胜过细川伊也,乃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就算是点了张允修为状元,传到外头难免有些胜之不武的嫌疑。 你大明天朝上国,竟派出一男子欺负番邦女子,就算胜了也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可刘婉儿却完全不同了,她乃是宫女身份,年纪也尚小,胜过细川伊也完全说得过去。 万历皇帝目光掠过阶下的余有丁,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缓缓颔首开口。 “余尚书言之有理。” 这话说完,余有丁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皇帝这分明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啊,可还是得面露微笑拱手说道。 “臣谢陛下圣赞!” 万历皇帝微微转过头,侧身将目光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刘婉儿身上,声音里头带一些威严。 “既然如此,刘婉儿,朕今日便饶了你这冒名欺君之罪。 不过朕许你的赏赐,你可得想清楚些,若不能说出个像样的,这责罚你也逃不掉。” “啊?” 刘婉儿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又是什么道理?她本只想着皇帝饶过自己的罪过,可皇帝却似乎还想要给予赏赐? “奴婢.奴婢” 她嘴唇嗫嚅,脸色涨得通红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模样。 沉吟了片刻,刘婉儿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头透露着几分坚定。 “奴婢本没有什么奢望,只觉得能守在公主殿下身边,陪在殿下左右,便已然是天大的福气。 今日陛下垂恩,奴婢想来.” 说到此处,刘婉儿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奴婢斗胆,唯有一个愿望,还望陛下成全。 奴婢素闻张掌卫事乃是我大明人杰,他造福万民,于国于民于社稷皆是有功。 可近来奴婢听到风声,说陛下有意要为张掌卫事赐婚,对象竟是一位倭女奴婢愚钝,却也觉得此事大大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刘婉儿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便是重新将头低了下去。 此刻,在场没有他人,她说话才显得大胆。 “你还真是忠心.” 万历皇帝语气里头刚有赞赏,可一听到后面那句话,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说道。 “刘婉儿啊刘婉儿,朕倒要问问你——朕若是不将倭女许配给士元,难不成要将你许配给他才合你心意?” “啊?” 这话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刘婉儿的耳边,她身子顿时一哆嗦,脸瞬间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双手连忙摆着,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不、不可!万万不可!奴婢不过是宫中一介卑微宫女,如何配得上张掌卫事?奴婢此生,只愿陪着公主殿下” 她心中其实藏着替公主求赐婚的念头,可这话关乎皇家颜面与公主名节,哪里是她一个宫女能随口说的?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很想为公主求赐婚,可想来这种话,不是自己能够说的。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审视对方,时不时又会看一眼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允修,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陛下。” 便是在此时,张居正终于是打破沉寂,他上前两步拱手说道。 “天色已然不早,还是先行回宫为妙。” 万历皇帝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刘婉儿,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 “罢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车马声隆隆,即便是到了子夜,外头街道依旧时不时传来喧闹欢笑之声。 今日没有宵禁,百姓们若是愿意,甚至可以一直游街赏灯到第二天早上。 张居正倚靠在马车座位上头闭目养神,张允修则是拿着一本手记写写画画的模样。 银色的月光夹杂着灯火,透过帘子照射在张居正的脸上,西山的马车已然有了一些改良,虽没有成熟的悬挂结构,可已然相比从前稳定舒服许多。 光斑透过帘子,在张居正脸上忽明忽暗,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张居正终于是打破沉寂说道。 “你不该如此。” 张允修愣了一下,表情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爹,我说了多少次,今日之事我也不知为何上了榜单,说实话这诗会我本没有打算参加,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这事纯粹就是李贽那个老头在捣乱,可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在张居正看起来,这小子绝对是想要以此来推动与公主之间的关系。 今日那刘婉儿固然不敢提出来,可显然已经将此事推进了一步,万历皇帝心里头会不清楚么?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于铄王师,遵养时晦。” 张允修气坏了:“你这糟老头子,怎么不听人说话呢,这事情跟我没啥关系,韬光养晦的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张居正面容古井不波的模样,继续反问着说道。 “你真打算娶公主?”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古皇家多薄情,你娶了公主,今后可还能与陛下这般关系,你心中理应多多思量。 比起其他来,这一首诗句倒是小事。” 张允修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爹爹所思所想挑不出什么毛病,国朝开国以来,除开太祖成祖时期,少有官员勋贵迎娶公主,可也并非是没有先例,洪熙朝时便有行在礼科给事中井田之子井源,被封为嘉兴公主驸马.” “那乃是洪熙朝!”张居正这话显得有些愠怒了。“而且你今日之官职职位,能与一个区区给事中相提并论么?国朝岂有宰辅之子,锦衣卫指挥使迎娶公主的道理? 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会给张家惹来多大的祸事!” 张居正着急上火,可张允修却依旧是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他将手记摊开来,放在张居正的面前。 张居正看着上头形态怪异地图形,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该说不说,张允修这画工虽然粗糙无比,可却生动形象,将这一艘大船的结构勾画得惟妙惟肖,能够看到各个结构特点。 可唯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船只与张居正从前看得不太一样,两边竟然装着两个大轮子,像是船只延伸出来的手臂一般,竟显得有那么一些可爱。 张居正不由得说道:“你这是何意?” 这形态怪异的船只,跟张允修想要迎娶公主有什么关系? 张允修则是叹息一声说道:“爹爹总是怀着从前的想法,觉得当了权臣,除了造反便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在孩儿看起来却是不同。 从前大明不过两京一十三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到了今日,万国来朝之盛景重现,爹爹心里头却没有一些明悟么?”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张居正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眼看便要起身抽张允修了。 张允修终于是不卖关子,解释着说道。 “时代不同了,从前朝廷不过治理好天下臣民便好,可时至今日,西山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大明之将来早已不是爹爹所设想的那般。”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今后的大明,不单单要治理好自己的疆土,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更要将眼光放长远去,可以是已然臣服于大明的藩国,也可以是海外尚未与我大明有所交际的未知国家。 大海上海阔天空,即便是贵为九五至尊,便能够将福泽延伸至每一寸土地么?” 张允修自问自答地说道。 “做不到的,如今之天下正如昔日周天子分封诸国,彼时北面部族虎视眈眈,东面淮夷也未曾归顺,南面百越仍旧被视作蛮族,西面更是有羌人部族. 周天子难道不想一统天下,令天下尽归其管束么? 不是不想实是不能也! 此等开拓之世,分封之制便是最好的手段!” 他这一番谈古论今,给张居正都听傻了,他白胡子不免颤抖地说道。 “大明何时成了开拓之世?你又在胡言乱语。” “答案便在这轮船之上,便在西山的发展之上,便在今日大明京城的盛况之上。” 张允修露出一口白牙继续解释说道。 “爹爹应该知道,西山的红薯已然在培育之中,待到开春后想必便能有所产粮,机械学院医学院的研究也是日新月异,这蒸汽轮船便是研制的目标之一。 待到红薯成熟,天下再无饥饿之祸,待到青霉素研制成功,将救活更多性命,待到蒸汽车、蒸汽轮船横空出世,我大明将踏足天下。 既然要问鼎寰宇,爹爹还想着这一亩三分地的权谋,是否狭隘了一些呢?” 张居正神色铁青,强调着说道。 “此不过是水中镜中月,一切都还没有论断!” 张允修却丝毫不让。 “红薯不过数月,青霉素与蒸汽轮船需要些时日,却也在十年之内,爹爹你还觉得是水中镜中月么?” 西山如今是有钱有人,再依托着张居正新政创造的良好环境,更是已经铲除掉江南士族的一干阻碍,可以说已然是前路漫漫任我闯荡。 若是靠着历史的进程,即便是种下科学和新思想的萌芽,想必也是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发展。 可在张允修的影响下,大明的前路已然步入了快车道,几乎再无什么后顾之忧。 在一项科学的研究中,亦或是社会的发展历程里,最怕的便是不合时宜地走了歪路。 然而张允修却能够像是一个明灯,指引着大明朝着完全正确的方向前行。 张居正眼神将信将疑的样子,这话虽然离谱,可幼子夸下的海口,几乎没有一个不曾应验的。 难道真会如他所想的一般? 若真是如此,迎娶公主确实便成了一件好事,也能令皇帝更加放心,今后张家为大明镇守一方,也能成就累世之富贵,不比什么世代公卿好得多? 张允修到了兴头上,又压低声音说道。 “孩儿想好了,在外海的另外一边,有一处黄金洲,那里水草丰美,且矿产丰富,咱们家若能.” 张居正脸上刚刚有点畅想,又随即打断说道。 “岂可离乡太远,还是选处近些的地方。”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爹爹你不懂。” “你这逆子!”张居正咬牙切齿。 便在二人交谈之时,外头突然传来纷乱的声音。 “余狗贼便在那轿撵之中,兄弟们随我斩了这奸臣!” 外头顿时一声暴呵,语气里头带着无尽的怨念。 张居正紧紧蹙眉说道:“外头出了何事?” 张允修探出脑袋看了看,笑着摆摆手说道。 “没什么大事,无非是有一群赌鬼输红了眼,想要寻余尚书的麻烦。” 张居正有些莫名其妙:“他们输红了眼,寻余丙仲做甚?” “孩儿也不知。” 张允修面色古怪地摊开手。 为什么寻余有丁? 那得问万历皇帝了,想必为了转移百姓和读书人的注意力,东厂已然是发力,要将今日点状元之事扣在余有丁的身上。 总之,伟大的万历皇帝陛下必然是要完美无缺的,他出问题了,那定然是朝中有奸臣呐! 张居正很快便猜出症结,叹息一声说道。 “你执掌锦衣卫,今日之事上心一些,万万不可让余丙仲出了事情。” 说起来,余有丁也算是张党的边缘人物,只不过有些摇摆不定。 张允修则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 “爹爹还请放心,出不了人命的。” (本章完) 第364章 锦衣卫监守自盗?张允修该往上升一 第364章 锦衣卫监守自盗?张允修该往上升一升了! “天理何在!天理何存呐!” 当张允修带人把余有丁救下来的时候,他已然看起来不像是个人形了,原本骄傲挺起的鼻梁,也成功塌陷下去,脸上血肉模糊,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呜呜呜啊呜呜呜” 余有丁蹲在地上不停呜咽,官袍都零乱不堪,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三四个锦衣校尉也无法将他扶起来。 张允修走上前两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 “余尚书,实在是抱歉,本官来迟一步,不想歹徒竟如此凶狠,将堂堂朝廷大员打成这副模样,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呐!” 余有丁从眼缝中看到了张允修,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了一般,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不放大声说道。 “贤侄!你终于来了!你可要为老夫做主啊!老夫向来是与人为善,平日里从未结仇,可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竟上来便打。 若不是家中仆从拼死抵抗,今日老夫便要魂断于此了! 啊.啊.” 他又嚎叫了两句,肿起来的嘴唇边流过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又一把抓住张允修的手说道。 “贤侄,你执掌锦衣卫,定要为老夫做主,将歹人缉拿归案,老夫听出来其中有不少歹人乃是勋贵官员,明日定要上朝,让陛下为老夫做主啊!” 张允修顿时是面露难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 “余尚书非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能力有限呐,今日锦衣卫皆是在维护棋盘街之安定,对于这等偏街小巷,便是少了些巡逻,适才来得也有些晚了,歹人趁着夜黑风高已然是悉数逃跑了。” “什么?”余有丁喉咙里头发出呜咽,“那老夫便是被白打了?” “不白打!不白打!”张允修拍着对方的手说道。“大人这乃是为陛下为朝廷,为了我大明京城之安定,那些人输了银子,心里头自然是有怨气的,抓着大人发泄一番,总比在棋盘街里头滋事捣乱来得好吧?” 他又拍了拍胸脯。 “不过大人也请放心,维护京城安定本乃我锦衣卫之职责,我锦衣卫定然会加紧排查,今后也加强管束,还余大人一个朗朗青天呐!” 余有丁还想要说些什么,张允修便大手一挥说道。 “来人呐,将余尚书护送回家,若再有什么闪失,我定不轻饶了你们。” “是!” 随着锦衣校尉们的齐声高呼,余有丁便被架起来,朝着家的方向快步前进。 “你们放下老夫~你们放下老夫~太高了~太高了啊!” 他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嚎。 “等等!老夫受伤了!快送老夫去医馆!老夫要去医馆呐!” 张允修听到这话,顿时反应了过来,又朝着锦衣校尉们吩咐说道。 “等等,我险些忘记了,余尚书身负重伤,还是送去医馆让东壁先生好生治疗吧,余尚书这一张脸可得保住!” 乱哄哄的样子,终于是将余有丁给送走了。 张允修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颇有些一些感慨。 这余尚书伟大啊! 万历皇帝钦点状元点了“刘永宁”,不单单是会引起文人墨客们的不满,许多大儒儒生心里头怕不是也会有所怨言,最为关键是这群输红眼的勋贵官员,他们今日不知道往里投了多少银子。 余尚书这一被打,事情倒是好解决了,勋贵官员们心里头得了发泄,皇帝和张居正也不用背这个锅,最为关键的是,一名尚书被当街殴打,其他人再想做什么文章,恐怕也没有理由了。 张允修不免又发出一声感慨。 余尚书他伟大啊! “来者何人?” “是我。” 朱尧媖摘下脸上的口罩,露出自己的面容来。 驻守的锦衣校尉立马行礼说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卑职冲撞,还请恕罪。” 朱尧媖微微颔首说道:“无妨,本宫穿着男装,你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事情。” 她穿过仁民医馆后院的重重阻碍,最后在一处院落外,看到了景阳宫的老嬷嬷。 不由得询问说道。 “嬷嬷,恭妃娘娘可睡下了?” 那嬷嬷见是朱尧媖,连忙禀告回答说道。 “回殿下的话,恭妃娘娘也牵挂着今日元宵灯会的事情呢,这会才刚刚睡下,您若是想见,奴婢这便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朱尧媖摆摆手说道。“天色也不早,便让娘娘好好休息吧。” 眼看着都快要过了子时,今日全京城的人估计都熬到了现在,王恭妃身怀六甲更是需要休息。 可朱尧媖转身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小宫女的呼喊。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怎么了?” “恭妃娘娘适才听到声音,唤您进去说话。” “恭妃醒了么?” 朱尧媖有些讶异。 厢房里头点上了一盏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头,王恭妃小心翼翼给朱尧媖倒上了一杯茉莉茶。 房间顿时弥漫着一股子清香。 王恭妃肚子越发隆起,倚靠在椅背上,不由得感慨说道:“自有身孕之后,医馆的大人诸多限制,各类酒水茶水是喝不得的,唯有这茉莉茶解解馋,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朱尧媖轻轻抿了一口,赞叹说道。 “这茶倒是清甜。” 王恭妃又递过去几个果脯糕点,柔声询问说道。 “今日累坏了吧?我听闻元宵诗会弄出来好大阵仗,有位叫做‘刘永宁’的公子一路披荆斩棘,好生风光的样子。” 朱尧媖脸上颇有些尴尬:“皇嫂便不要取笑我了。” 王恭妃理所当然的样子,捂嘴笑着说道。 “我便是知道是妹妹你,那永宁二字,可不是谁都用的,妹妹今日可是出尽风头。” 朱尧媖脸上有些涨红,摇头解释说道。 “今日还是有婉儿协助,我不过是挂个名头,想来我这个公主也不过是躲在背后的怯懦之人。” 见对方情绪有些低落,王恭妃劝慰着说道:“妹妹何必苛责自己,你贵为公主,自出生开始本就是与平常人不同,平日里荣华富贵令人羡慕,可内里的苦楚,自然也是不少的,世间事情大都如此。” 朱尧媖讶异:“皇嫂看得倒是很豁达。” 想当初,王恭妃身处深宫之中,可谓是处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怯懦。 可出宫几月之后,整个人的心结也打开了。 王恭妃笑着说道:“医馆大夫们说得很对,我若是成日里怨天尤人担惊受怕,对肚子里的皇嗣也是有影响的,真想要好便是豁达一些。 我原来每日夜里皆是不能入睡,生怕为人所害,可现在日日皆是睡得香甜,想来待到开春之后,皇嗣也定然是会平安出生。” 朱尧媖颔首说道:“皇嫂能够这样想很好。” 王恭妃看出朱尧媖心里头的复杂情绪,她与对方朝夕相处,自然也有所感觉,不免压低说道。 “妹妹可是心有所属?” 朱尧媖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忙起身说道。 “皇嫂好生休息吧,明日沐休结束,我便寻医馆的东壁先生为你问诊。 我这便先行告辞了。” 看着朱尧媖匆匆离去的背影,王恭妃不免有些无奈,不过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身为大明公主,竟私底下动了些私情,在传统礼教之中,那是不被允许的。 出了王恭妃的院落后,走在步道上头的朱尧媖不由得有些怅然,她将跟随的宫女嬷嬷挥退,轻声说道。 “我想自己走走。” 朱尧媖住所相隔并不远,这片院落又是医馆内重兵把守最多的地方,即便是夜深,也是十分安全的。 等到宫女嬷嬷们悉数离开,朱尧媖迎着月光缓步前行,她淡绿色的鞋面上借着月光,散发出白光,整个人沐浴在银色的光芒之下,却显得有些怅然。 “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 “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再次念诵起这首诗句,朱尧媖脑海里头,似乎又浮现出元宵灯会上行人如织的热闹场景,与此时此刻月下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那一瞬间,她无比讨厌自己皇家的身份,若是能跟易安居士李清照一般,出生在书香门第,每日里吟诗作对,与那“赵明诚”成一对神仙眷侣,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 偏偏凑巧的是,那赵明诚竟也是宰相之子只可惜自己并非是李清照. 可正当她怅然若失,在月光下独自神伤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个男声说道。 “姑娘在月光下吟诗,却不怕吵到歇息之人?” 朱尧媖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她身子紧绷起来,瞪着眼睛说道。 “你是何人?竟敢闯入此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声音带着一股子威严冷冽,可身子却已然害怕得微微发抖。 正当朱尧媖心里头盘算着,要不要高声呼喊求救的时候,那男声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觉。 “我自家的地方,如何能够来不得,殿下贵人多忘事,竟连我的声音都忘了。” 朱尧媖愣了一下,朝着声音来处猛地转头,却发现有一人身穿飞鱼服,狼狈地从墙缝里头钻了出来。 钻出来之后还骂骂咧咧的样子。 “早知道我自己要潜进来,便不把陷阱围墙设置得那么严密。” 适才远远听声音,倒是有几分大侠的意味,可转头一看他身上挂着杂草和泥土,衣服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简直是狼狈不堪。 朱尧媖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里头都笑出了泪,不免调侃说道。 “你这锦衣卫,竟干起监守自盗的勾当?”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怎么着,殿下要叫人抓了我不成。” “公主有公主的规矩。” 朱尧媖扬起小脸说道。 “我若不是公主,那才是不同。” 元宵过后,京城里头再次回归了平静,一年以来最大的休沐结束,京城官员们各个脸上都挂着黑眼圈。 张允修能随意找个借口,不参加早朝,毕竟他身兼数职,还要顾着西山、医馆的一干事宜。 可众官员们却没有这个福气,便连皇帝都得老老实实坐在龙椅上头听政,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大明朝的“牛马”? 午门外的朝房,朝廷官员等待鸣钟入场,讨论声却络绎不绝。 吏部侍郎杨巍却显得精神矍铄,他捋须赞叹着说道。 “老夫年纪老迈,比不上你们年轻人,那日早早便是睡下,一大早起来打探一番消息,却不想是惊喜万分。 江山代有才人出呐!早知有绝句金句出世,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好生参与一番。” “十二楼前灯似火。”杨巍啧啧称奇,摇头晃脑地不停念诵说道。“此等绝句,自我大明开国以来,也能称得上是独一份了。老夫听闻前几日通宵达旦,已然有不少伶人乐人,将此诗谱曲,编做一曲歌谣,传颂天下。” 同样是吏部侍郎许国也感慨着说道。 “还有那倭女的一句‘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不知能令多少痴男怨女日日念诵,不想倭国弹丸蛮夷之地,却也能出现此等才女。 只可惜,倭女有才气却失了气度,陛下那日钦点状元为‘刘永宁’,其诗句虽少了才气,却是气魄万千,彰显我大国气度,我私以为倒不必那么严格。” 对于朝廷上的官员来说,大多数都是能够理解万历皇帝和张居正的考量,结合大明如今的情况,与当时的情况处境,选刘永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单单是二人,今日在这朝房等候之人,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元宵诗会那日发生之事,特别是对于张允修的才学啧啧称奇。 有人说张允修乃是在韬光养晦,有人说张允修乃是夺了下头徒弟生员们的诗句,用来给自己充当面门,还有的则是觉得张允修与那倭女天生一对,那日出了岔子,天底下又少了一段好姻缘好佳话。 吏部天官王国光站在他们前头,听到身后堂官们的讨论,他不免皱起自己的白眉,低声训斥说道。 “你二人年纪也长,乃是朝堂上的老人,皆是为人长辈的年岁,怎得也这般轻浮,朝堂官员朝廷大政岂容随意议论?” 他这么一说,下头吏部官员们顿时安静了不少。 许国却还是不安分,他压低声音朝着王国光询问说道。 “王公,陛下向来不愿上早朝,元宵灯会结束大家都带着倦气,陛下怎得破天荒愿意上朝了?” 王国光又瞪了对方一眼,后者不由得缩缩脑袋。 可王国光还是低声解释说道。 “无非是为藩国使臣事宜,藩国要派遣学子来我大明求学,自然得有个章程。” “此事竟然成了?”许国讶异说道。 “不成也得成。”王国光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又瞥了一眼许国,提醒着说道。 “收收你的小心思,陛下想来今后对士元之信任,会更加深一些。” “王公这是何意?”许国面露尴尬,“下官岂能有什么心思?” 王国光不解释太多,将手拢在袖子里,悠悠然说道。 “你知道便成,须知今日还有个大事,士元这一年来功勋卓著,就算是陛下也得论功行赏。” 许国脸上不由得有些僵硬,嘴角抽动两下说道。 “竟是如此?” (本章完) 第365章 擢升张士元!大明要变天了? 第365章 擢升张士元!大明要变天了? 距离上一次朝廷为张允修擢升已然过去半年了。 按理来说,朝廷官员三年一考。 寻常官员想要擢升,就必然要经历“京察”“外察”等考察方式,这些考察短则三年,长则六年,明朝官员的提拔是一个很熬资历的过程。 可张允修显然是一个例外,一方面他有个好爹,另外一方面他与万历皇帝有着不错的交情,最为重要的是,他短短一年做出来的成绩,几乎能够顶上寻常人一辈子。 创立西山,解决流民危机,治理遏制瘟疫,再到采掘藕煤给予百姓生计,以纺织机和青苗法让江南百姓重获新生,此间种种功绩,真可谓是功德无量了。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理应给予丰厚赏赐,然而张允修显然不同,他锋芒太盛,也太过于年轻,若是给予赏赐过重,今后皇帝难免会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加上张居正的有意打压,这半年来即便是张允修功勋卓著,也还是没有寸进。 然而今日,在元宵灯会结束的朝会之上,皇帝到底会给予什么样的赏赐呢? “大伴,便将旨意念诵下去吧。” 万历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表情有些慵懒,像是一头累坏的小猪,不停打着哈欠。 冯保得了旨意,立马便上前两步,朝着百官群臣,念诵起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佥事张允修,性沉毅而识远,行笃实而任重.万历九年,值朝廷帑藏稍匮,民生待哺之际,创制取藕煤之技,以利民用,立市集通贸易之途,以畅货殖后复携天工纺织之机,驰援江南,解黎元于倒悬,救苍生于水火.” 这一番圣旨措辞下来,对于张允修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足以见得张允修所作出来的贡献有多大。 更关键的是,即便是赞美之词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御史言官有所异议,唯独有所异议的无非是“沉毅”“笃实”这两个词语,放在张允修的身上显得不那么贴切一些。 在场官员们也都屏住呼吸,眼神紧紧盯着冯保手中圣旨,他们心中也好奇,万历皇帝到底会给予张允修怎样的擢升赏赐? 却听冯保抬高音量说道。 “今念其忠勤匪懈,绩效卓著,特加超擢,今升授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使,秩正二品,食俸全给。赐蟒衣一袭、玉带一围,并予敕书,许其总领卫署诸务,节制南北镇抚司,便宜调度校尉.” 此言一出,不少朝廷官员不免有所惊叹。 这可是年近十六岁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啊!从前张允修挂着掌卫事的头衔,实际上对于锦衣卫不能算是完全管辖,上头还有个虚衔空位。 可现在已然是完全不同,张允修授予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锦衣卫最高职衔。 若是想再往上,那便得是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这等一品官职。 不过惊叹归惊叹,大多数人也都是为张允修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而感慨,对于张允修擢升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相反还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如今锦衣卫早就是他张允修的天下。 可冯保话音刚落,便在所有人都觉得结束的时候,这圣旨竟还没有结束。 却听冯保继续念诵说道。 “复授张允修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协理戎政,稽察沿海卫所之籍,上承中枢之调度,下统水师之节制,毋怠厥职,以肃军政” 此言一出,百官们大眼瞪小眼,眼神中有震惊也有羡慕,还有的则是从中品味到不同之处。 这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与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般,乃是正二品的官衔。 可有一点不同的是,锦衣卫乃是具有实权的,手底下可以直接调用卫所兵士,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却是不同。 五军都督府名义上乃是明朝最高的军事机构,可都督佥事却没有调兵实权,有的不过是统兵权。 所谓统兵权,无非便是管理卫所日常军政,核查军册军户,参与军备监督等等。 真正能够调兵遣将的,无非是“兵部尚书”“总兵官”“督抚”之类的实权官职。 这一点到了万历年间更甚,所有官员心里头都明白,这个“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看起来确实是厉害,可乃是个“恩功寄禄”的官职。 自开国以来,大多为安置有功将领,亦或是给予朝堂重臣的荣誉职衔,跟锦衣卫里头的一些同知、佥事没什么两样。 可话虽如此,放在普通人身上能够这样想,他张允修是普通人么? 细心点的能够注意到,在圣旨的擢升任命中,有“水师”的字眼。 这就更加是耐人寻味了,旨意里头竟很明确地点出了张允修这个都督佥事,乃是统领管理水师。 大明水师基本上都编于沿海卫之中,散布在福建、两广等沿海地带。 张允修一个成日里待在京城的“纨绔子弟”,竟然要担任水师都督佥事?都督佥事的名头有了,今后若再想挂一个总兵官、都抚的头衔,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呢?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手里可是有西山这个怪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西山在江南士族垮台之后,不知道攫取到多少好处和利益,西山钱庄、商行、商铺想必开春之后,便能够遍布整个江南,届时张允修的影响力又有多大呢? 万历皇帝如群臣想得一般,给予了张允修更多的信任和赏赐,可放出来的权力却超乎他们的想象。 甚至于有人感觉到,从今往后这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头衔,许不再是个虚职了。 一时间,不少人将目光看向站在队列最前头的张居正,这位元辅大人本就手握重权,这下子如虎添翼,恐怕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队列之中,许国则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帘子后头的万历皇帝,他眯起眼睛,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还品味到一个细节,那便是今日这么重大的时刻,万历皇帝给予张允修赏赐,可后者却是告病在家? 换做其他官员,就算是奄奄一息,也得爬起来领旨谢恩才是。 最不济,那也得是等到张允修上朝之后,再进行宣布,亦或是直接送旨到张家府上。 可皇帝却选择在张允修不在的情况下,直接宣布这一结果,看似荒唐,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却是饱含深意。 一来张允修不在场,便少了些纷争,也是皇帝放出来的信号,即便张允修不上朝也要封他这个都督佥事,其他人的反对自然没什么意义。 二来则是犹如那首刘永宁的诗句一般,乃是朝廷对外界放出的一个信号。 那便是,这开海禁出远洋推行贸易之国策,不论万历皇帝还是张居正,同样都是势在必行!几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相比较之下,不管他们这些“旧党”,愿不愿意承认,大明这一艘巨轮都将义无反顾的前进了,前方的一切景物都将是他们不曾见过的。 新时代代表着旧时代的消亡,也代表着更多人的机会。 许国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之中颇有一些落寞之感。 看起来不管是徽商还是什么商人,自己手头上囤积的那些货物,购置的那些田产,还有地窖里头成堆的白银,终究是守住不了。 大明的士绅商贾们,再也不能同从前一般,躺着便能等地里自己生出银子来,过着世代衣食无忧的日子! 朝堂上百官的精神状态显得有些落寞,然而他们越是这样,万历皇帝就越觉得自己做对了,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又朝着礼部尚书余有丁说道。 “余爱卿,番邦留学之事推进的如何了?” 能够上朝议的,基本上都是已经议定或者有结论的事项,倒不用费什么功夫,照本宣科便好。 可余有丁脸上还裹着纱布,整个人堪堪能认出人形,若非是今日早朝尤为重要,他这幅样子面圣,绝对是失礼的。 余有丁上前两步行礼说道:“回禀陛下,自藩国入京以来,见我京城繁华,仰慕大明文道之昌盛,对遣使入我大明求学一事,皆无异议。 礼部已然拟订章程,今后一干遣使事务照‘蕃客’常例管理,遣使就学参照官生、国子监生管理. 就学者拜入西山培文书院门下,于国子监读书习礼,于西山学习天文历法、风水地理. 如琉球、朝鲜等贫瘠之国,可参照洪武年间琉球遣生之制,给予廪膳、衣物等赏赐其余诸国照常例朝贡并缴纳束脩” “不错。”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他特别对于“缴纳朝贡”“束脩”这两点很是满意。 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不单单对于藩国赏赐丰厚,对待被派遣来的留学生,那也是待遇丰厚,不单单是学费束脩全免,甚至还专门提供食宿衣物,比起一般国子监生还要好。 可在万历皇帝看起来,这却没什么道理。 番邦使节前来大明求学,乃是为了求取“真经”,天底下哪有师父教授徒弟,反倒还要给徒弟银子的道理? 除开一些世代交好的藩国,其余藩国统统都要缴纳朝贡和束脩。 在万历皇帝看起来,这也能形成常例,今后藩国们上缴各地珍贵物产,大明便教授他们知识和技术,若有不从者,便断了他们求学之路,这才是长久之计! 一如那个安南国,虽曾并入大明版图,可却没一点归顺之意。 万历皇帝、张居正、张允修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安南国每年需缴纳足额粮食,方可能派遣使节求学。 如今攻守易形了,再也不是大明求着藩国朝贡,也不是大明要给予好处,博取“天朝上国”的名头。 而是这些人,要求着来大明获取“真经”和改变国家命运的知识! 万历皇帝颇为赞许地看了一眼余有丁,摆摆手说道。 “取锦墩来,天杀的歹人,险些折我一肱骨之臣。” “谢陛下洪恩!” 余有丁裹着白布,露出来的一对眼睛泪汪汪的样子,几乎都要感动得哭出来。 被殴打一顿也并非是没有什么收获的,至少万历皇帝对于自己的态度越发亲切了。 朝廷上头,不少勋贵官员都撇开视线,似乎显得有那么一点心虚。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柔声说道。 “余尚书劳苦功高啊,今后礼部还需你多加劳心。” “臣敢不尽力。” 万历皇帝继续说道。 “有一事切不可忘记,江南一干犯官流放藩国各地传播儒教,要快些提上议程,便让他们随着使团一起去吧。 此事说重也重,余爱卿需好生处置。” 听闻此言,余有丁身子顿时一僵,心里头又有不好的预感。 仁民医馆。 近来杨济时很是忙碌,元宵灯会一开之后,医馆里头几乎是日夜不休。 他与李时珍二人日夜颠倒,医馆里头的大夫也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 元宵灯会确实隆重,大明万国来朝之气魄,加上京城的繁华盛景,不单单令京城百姓流连忘返,甚至不少前来凑热闹的外地人,还有来自番邦诸国的夷人藩人,也都是乐不思蜀。 可乐极生悲,京城四处皆是灯火,便难免有些意外,这些日子以来,京城里头被烧伤烫伤炸伤的不计其数,甚至连一些藩国使团成员也难免中招。 诸如那安南使节阮文忠,前些日子刚刚负伤入院,这几日竟又再次入院,若不是看他身上一片焦黑,杨济时真以为这位是来医馆骗吃骗喝的。 杨济时看着被担架抬进来的阮文忠,脸上挤出和煦的笑容,低下身子关心说道。 “阮大使这又是怎么了,如何伤得这般重,诶呀呀呀恐怕伤及内里,要快些准备手术才成。” 阮文忠脸上涕泪横流的样子,可骂人起来却是十分有劲。 “该死的秃驴!野蛮至极!竟敢袭击于老夫!”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杨济时柔声说道。 可阮文忠并不领情:“我要状告大明皇帝陛下,乌斯藏使节太过无法无天!” 杨济时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这乌斯藏人和安南人不知争吵了多少次,看起来已然是不死不休。 不过今日打得这般凶狠,难道跟白日里朝会有关系? (本章完) 第366章 也里大师很讲理!张指挥使有特殊癖 第366章 也里大师很讲理!张指挥使有特殊癖好? “阮大使还是先行休息,此中纠葛想来官府会给一个交代。” 上次阮文忠来也是这番骂骂咧咧的样子。 杨济时已然是习惯了,他朝着助手们挥挥手,他们很是默契地将阮文忠抬了进去。 “给阮大使准备手术吧,这层皮怕是保不住了,多准备一些麻药和大蒜素。” 阮文忠还在哼哼唧唧,先前受伤的疤痕又裂开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边被抬着进了手术室,一边还在高喊着什么。 “不公!大明定要给我安南一个交代!” “嗳~” 杨济时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打发去叽叽喳喳的安南使节,他刚想回去休息,便在门口看到了一群大和尚。 杨济时注意到和尚们的衣服也有些焦黑,不免上去询问说道。 “也里大使可是身体不适?” 也里眼神犹如怒目金刚一般,不过看到杨济时之后,却温和了许多,他双手合十说道。 “倒是没有什么,适才在集市上与那安南使节起了些口角,不巧正遇上西山燃放烟火,我等与安南人打斗一番,受了些小伤,又要麻烦杨大夫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 “集市里一干损失,乌斯藏愿意赔偿,不过还请杨大夫治一治小僧这头上的伤处。”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头。 杨济时顺着方向看去,也里身材高大,适才他没有注意,这会儿朝着对方头上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乌斯藏僧人好强的定力,头上一块巨大的玻璃碎片直挺挺地插入天灵盖之中,光洁的头顶上一片血红,似乎用什么药膏涂抹止血。 就是这样的伤口,也里竟也跟没事人一般! 杨济时扫过在场诸位乌斯藏使节,除开也里之外,乌斯藏使节们各个负伤,可比起安南人来说,却已然算是轻伤了。 他不免生出好奇心询问说道。 “能否问问,大师与安南使节到底是因何大打出手?” 也里微微低下脑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朝廷有个章程,番邦诸国前来大明求学,需缴纳足额朝贡或是束脩。 小僧以为此乃善政,自古求取真经,仍旧需要千金换取,若是平白无故得了无上真经,反倒是不令人珍惜。 大明愿意收我等小国朝贡,说明乃是诚心诚意传授‘佛法真经’。 乌斯藏虽得朝廷照顾,可免除大半朝贡和束脩,却也愿意缴纳足额。” 说话间,也里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可那安南人贪得无厌,明明国内物产丰饶,年年水稻三熟,粮食于仓库之中堆积如山,却不愿付出一些粮食。 小僧知张指挥使有菩萨心肠,大明朝廷拿了安南的粮食,乃是赈济天下穷苦之灾民,此乃是积攒功德之事。” 杨济时嘴角肌肉不由得抽动一下,这乌斯藏使节是被张允修灌了迷魂汤么?张口闭口皆是对于张允修的崇拜之意,仿佛他是个在世佛陀一般。 不过这种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即便是在大明,也有不少人着了张允修的“道”,更何况是这些常年吃斋念佛的僧人。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大师又何故与安南人起了冲突?” “小僧想着为天下苍生计。”也里眼神理所当然的样子,“安南人既想要求取真经,自要付出点什么,小僧看不过去便前去与其理论,那安南人好不讲理,竟与我等大打出手,碰巧在集市遇到烟火,引得烟火爆炸,好在未曾伤及无辜之人。” 杨济时听完之后,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事实难道真如夜里所说么? 眼看着大和尚们杵在这里也不是事,杨济时又寻来几名大夫吩咐说道。 “为大师们好好疗伤,也望大师头上这玻璃要清理干净,切勿留存在皮肉之中。” “谢杨大夫相助。” 大和尚们朝着杨济时恭敬行礼,便缓步进入了医馆之中。 站在夜色之中好半天,终于是看不到熟人之后,杨济时这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一名青衣小厮走过来说道:“先生,今日还回去歇息么?” 杨济时无奈摆摆手:“不会了,今日便在医馆内住下吧。” “是。”青衣小厮微微点头。 又想了想,杨济时吩咐说道。 “你去跟治疗安南使节的大夫说说,麻药可以用少点。” “啊?” 青衣小厮有些讶异。 接连数日,元宵灯会的余温还未曾消散,大明京城街头巷尾依旧流传着关于那日的传说。 “却说那日,新晋锦衣卫指挥使张士元凭借一首《咏元宵节》可谓是惊艳全场,啧啧啧” 那街头说书人摇头晃脑的样子,动作张牙舞爪,语气抑扬顿挫,极度夸张。 “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吟诵起诗句来,他看起来甚至有些陶醉的模样。 “这等绝句,也只有吟诵出《青玉案·元夕》的辛幼安可比咯!” 若是寻常书生学子路过,定然会对说书人的夸大其词嗤之以鼻,张允修这首绝句确实是妙,可也只是在本朝,如何能跟唐宋诗人比肩? 然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听得便是这个乐子,你若是不夸张点,人家还不乐意听咧。 朱尧媖穿着一身儒衫,束起发髻,看起来跟个清秀小生别无二致,也就只有这等打扮,她才能偷偷出门看一看集市的热闹。 可便连她听到这些说书人的言语,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不免轻声斥责说道。 “这些说书人,便是会博人眼球,张士元此诗神妙,可经他们这一番誉杀之后,反倒是显得他沽名钓誉了。” 刘婉儿做青衣小厮打扮,她手里拿着一块大大的烧饼猛啃,几乎将脸埋进去,听到公主的担忧之后,抬起头来说道。 “张公子他是无所谓的,毕竟这首诗做出来也是情非得已,寻常人愿意编排便编排了去。” 朱尧媖注意到刘婉儿语气的变化,不由得嗤笑着说道。 “怎么?如今不叫张指挥使,改叫张公子了?倒是显得亲近。” 刘婉儿小脸一红,毫不示弱地说道。 “殿下那日晚上深夜方才回闺房,回来之时面红耳赤,我可瞧见张公子的身影,你二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朱尧媖脸蛋唰地一下也红了,她反驳着说道。 “一派胡言,本宫.本宫如何能够夜不归宿。” 她随即脑袋里头便开始回忆,那日晚上似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回房之时也是小心谨慎,仅仅是不慎遇到起夜的刘婉儿,她如何能够知道,自己与张允修“私会”? 朱尧媖在心里头天人交战,刘婉儿则是露出狡黠一笑,她本仅仅是猜测,现在一看公主的表情,心里头便已然有了结果。 正当二人“争锋相对”之际,突然听到说书人说到兴头之处,大喝一声说道。 “却听那刘永宁当仁不让,势必要叫藩国使臣们瞧一瞧我大明才子之气度,一首《元夕观万国朝贺》写得那是荡气回肠,令在场王公大臣们拍案叫绝” 说书人声音抑扬顿挫,有高有低。 “只可惜,那刘永宁终究乃是大夫,平日看得多是医书,于诗词之道上还是差了一些.” 说书人深谙听众们的心理,将一场元宵诗会说得跌宕起伏。 此刻立马便有听众忍受不住,高声询问说道。 “王先生不要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们,那刘永宁到底如何破局?他被点做状元郎,恐怕在场的进士老爷们不答应。” 这说书人一幅不疾不徐的样子,慢悠悠地喝起茶水来,在场听众立即会意了。 “叮叮当当”地一阵响声,无数铜钱被投入了那“彩盆”之中。 见“彩盆”里头满了,那说书人方才摇头晃脑地继续说起来。 “如何能答应?怎么能答应?那日元宵灯谜会,能够进一二甲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朝廷诸公们皆是进士出身,那也是文采斐然,如何看不出此诗的问题?”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刘永宁来头非同寻常。” 听到这里,朱尧媖身子顿时僵硬起来,她跟刘婉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难道朱尧媖伪造身份的事情,竟已然被戳穿了么? 听众里头也有捧场地询问说道。 “这刘永宁到底来头如何?” 说书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仅是道听途说,诸位听一听便好。” 他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听闻这刘永宁与张指挥使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顿时,场内气氛为之一滞,所有人皆是面露古怪之色,有一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张指挥使竟好南风?” 说书人笑而不语地样子,答非所问地说道。 “说起来,张指挥使实在是令人羡艳,小小年纪便受陛下器重,爹爹乃是当朝元辅大人,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缺钱也不缺银子。 诸位想想,你若是那张士元,每日里会干些什么?” 人群里面立马便有汉子露出猪哥笑容。 “嘿嘿~我定是要娶十个婆娘,每日皆是大鱼大肉。” 周围人都十分鄙夷地看向他,可大家伙心里头却十分认同。 一时间便开始联想起来。 他张士元少年成才,竟从未听说过留恋风月场所,除开与那倭女的传言,似乎便没有女子与他有过瓜葛。 最为关键的是,听闻那倭女美若天仙,张士元竟还能坐怀不乱,如何不令人遐想连篇。 “想不到张指挥使这般人物,竟也有这等难言之隐。” “那是你见识短浅,达官显贵家里,谁不养几个娈童?” “若是新奇也无妨,只怕张家要断子绝孙咯,西山偌大的家产可惜了” 人群里头讨论越发热烈,人们对于这等讨论顶层权贵秘辛的事情,可谓是兴奋异常。 然而,朱尧媖在后头却气坏了。 “你才是男人!你全家都是男人!都好南风!” 刘婉儿在一旁拉着公主,生怕被人看出来,连忙劝慰说道。 “殿下!殿下!你冷静一点,他本来就是男子呀!市井愚夫之言不可上心!” 好不容易才将朱尧媖从人群里头拉出来,刘婉儿已经是满头大汗。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殿下,咱们今日还要跟东壁先生为娘娘复诊,还是先行回去吧。”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朱尧媖气呼呼地说道。 若不是碍于身份,似乎真要上前将那说书人的嘴给撕了。 刘婉儿小心看着公主的表情,看这在意的程度,打死她都不信,那日公主和张允修没发生什么。 “尺脉滑疾有力,重按之下毫无散象三部脉象浮沉正等,按之不绝.胎元稳固,脉象平和.” 李时珍用指尖诊断出王恭妃的脉象之后,再朝着身旁的宫女吩咐说道。 “劳烦将听诊器分别置于娘娘胸腹之上。” 隔着帘子,宫女照李时珍的指示协助检查。 这听诊器经过西山多次改良,已然是越发精妙,甚至为了能够给王恭妃听诊,还特地将听诊器给延长了一些。 “肺部无异常杂音,呼吸未出现明显‘啰音’‘哮鸣音’,心跳节律正常,无杂音。” 李时珍一边说,朱尧媖一边在身后记录,为王恭妃进行极其细致的检查。 将近一个时辰的检查之后,李时珍柔声说道。 “娘娘先行歇息,皇嗣胎相平稳,不必太过担心。” 说完这些,他便跟朱尧媖一起离开了王恭妃的寝殿。 朱尧媖不免发出感慨说道:“李先生的医术越发精进了,这一套检查可比过往清楚太多。” 相较于以往大夫云里雾里、玄乎其玄的判词,这一番检查判断,显然更加清晰明了,具有依据。 李时珍笑着捋须说道:“还得是张士元那小子,搞出来这套东西,医学院里头各类理论日新月异,医馆里头接诊的孕妇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医馆内大夫医术自然是越发精进。” 相较于从前,太医院大夫只为皇室诊断,如今仁民医馆的高级医师,每日问诊量几乎都有两三百个,熟练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如卸重负一般。 “自怀有身孕四月伊始,胎儿已然进入稳定期,咱们这心终于是可以放一放了。” 朱尧媖也是微微颔首。 在皇宫之中成日里担惊受怕,自来了仁民医馆之后,一切终于是步入正轨。 后宫里那位郑贵妃似乎也是偃旗息鼓了?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心里头想到,若是王恭妃肚子里真是皇子出世,又会引发一场怎样的争端? (本章完) 第367章 朱尧媖医术高明!西山的“神威大炮 第367章 朱尧媖医术高明!西山的“神威大炮”? 离开了王恭妃的寝殿。 李时珍与朱尧媖二人一路走一路谈,说起来在医馆之中,李时珍能算得上朱尧媖的半个先生。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为医馆构建的体系,以及清晰明了的发展研究方向,算是起到了作用。 公主殿下的医术突飞猛进,大明的医疗水平也在不断飞跃。 可以说,有大蒜素、听诊器,还有一干先进医疗知识体系的加持,大明的医疗水平在一年之内,几乎大跨步了一百年。 想到这里,李时珍不由得感慨万千,他看向朱尧媖说道。 “相较于诗才,依照臣想来,殿下还是专精医术为好,如今医馆可离不开殿下,假以时日,殿下便是我大明女医翘楚。” 他意有所指,显然对于元宵灯会之事,有些许猜测,却只是微微提点一二。 朱尧媖并没有在意,专精医术本来也是她的想法,她不由得微微颔首说道。 “多谢东壁先生谬赞,永宁之医术,还多亏了医馆先生们的教授提携。”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却是十分欣喜。 李时珍感慨万千,朱尧媖公主的身份,既是一种桎梏,却也是一种方便。 在研究医术这方面,朱尧媖可以动用的资源远超其他女子,她本身也具有天赋,再加上还有张允修这个“师父”在后头教导,想不成才都难。 他不吝啬赞美之词。 “这大不相同,自古便少有女医,虽说医者仁心,可男子医治女子总归是多有不便。 就如前次靖远伯萧夫人,背上痈疽极为严重,再行拖延恐危及性命。 有赖公主殿下协助手术切开引流治疗,方才能性命无忧。 事后那萧夫人千恩万谢,甚至为殿下立生位,日夜吃斋念佛祈求平安,想来靖远伯一家人,自当如先祖一般,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位萧夫人年纪老迈,却十分传统,口里说着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要保持清白。 背上痈疽任何男大夫皆是碰不得看不得,眼看便要撒手人寰,朱尧媖出手可谓是令她受宠若惊。 朱尧媖脸上露出由衷地笑容:“医者为病患治愈,本就是职责所在,与身份无关。” 李时珍尤为佩服地看了一眼对方,点点头说道。 “殿下今后定然是名留青史。” “永宁倒不稀罕什么名留青史。” 李时珍笑着摇摇头说道:“这名头殿下不要,可它却自会来。” 想了想,他又勉励着。 “还请殿下好生休息,想来自萧夫人之后,会有不少女子慕名请求医治,女医相较于男医心也要细一些,手头也要细腻许多,想来不出多少年,殿下便要将我李时珍远远甩开。” “东壁先生说笑了。” 这一日,西山外头显得有些喧闹。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在西山门外停下,那些做家丁打扮之人,身上却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个个如鹰一般的眼神,看得人直发毛。 若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人便会明白,这种眼神乃是杀过人的眼神,甚至还得是杀人如麻的那种。 张简修得了通报,带着一队缇骑拍马赶来,远远望去便觉得不妙。 可却觉得十分奇怪,京城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么一队人马,看起来跟久经沙场的老兵差不多。 想到这里,张简修叫来一名缇骑吩咐说道。 “你去一趟京营,跟英国公通报此事。” 吩咐完毕之后,他方才带人拍马上前。 等待接近之后,张简修顿时吓了一跳,那为首黝黑干瘦,肌肉线条清晰的中年汉子,不是戚继光还能是谁? 只不过,如今的戚继光脸上黑得吓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昆仑奴跑了出来。 戚继光一看到张简修,顿时是兴奋不已,下马步行上前说道。 “哈哈哈哈!张佥事!老夫可想死你了,你这西山山门看起来却是不怎么好进。” 张简修面露无奈之色,拱拱手说道。 “世叔你可是吓死小侄了,这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方神圣!” “哈哈哈哈!” 似乎是在海上待习惯了,戚继光说话都比寻常人要高一个嗓门,他显得很是开心,一边拍着张简修的肩膀,一边大笑着说道。 “这话老夫爱听。” 他指了指后头的老兵们。 “不必担心,这些都是戚家军老卒,跟随老夫在海上四处漂泊,前些日子在南洋,这些日子又在江南一带,身上杀气重了些,可对大明却是忠心耿耿。” 张简修拱拱手说道:“看到世叔,小侄自然是放心的。” 他颇有些奇怪地询问。 “世叔抵京竟毫无声息?小侄未曾得到一点风声。” 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老夫如今肩负重任,行程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今日清晨便已然入城,先是前去宫中拜见了陛下,得了陛下吩咐,还来不及拜见元辅,便先来一趟西山。” 张简修讶异说道:“陛下吩咐?世叔来西山做甚?” 戚继光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是要于五军都督府新立一远洋水师?” 张简修如遭雷击一般。 前些日子朝廷下了旨意,将张允修擢升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统领海事。 这旨意里头有提到水师水军,可却是有些含糊,令不少人摸不着头脑。 可今日一看,难道戚继光手下的水兵,这位被称作“海贼王”的男人,便是要转正统领大明远洋水师了? 西山千户所之中,张允修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便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混小子!老子日夜兼程赶来,你小子却是在睡大觉!看老夫不将你的床板给拆了。” 一听到这话,张允修以为是张居正来了,可一想老爹是斯文人,有时候不斯文了一些,却不会说出这种话。 起身开门一探究竟,外头那人却吓了他一跳。 “黑哥?” 张允修跳起来,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戚继光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客气,推开门便端起桌上的茶水灌入口中。 “你这小子?管谁叫黑哥?简直是倒反天罡,你理应叫老夫一声世叔才成!” 张允修看了一眼后头的张简修,从对方的提醒之中,这才将来人认出来,不由得惊喜说道。 “原来是戚帅!小侄还未睡醒,实在抱歉。” 戚继光咧开嘴一笑说道:“不敢当你一句戚帅,如今你乃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老夫现在乃是海上海贼。”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戚帅乃是左都督,虽无实职,可却依旧是小侄的顶头上司。” “你倒是自有一番道理。”戚继光笑了笑说道。“你可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戚帅想来探一探我西山的底?” 戚继光靠在椅子上,很是闲适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人。 “你小子撺掇着陛下争霸寰宇,若是没有点什么趁手的兵器,我这孙行者如何能够大闹天宫?” 自《万历新报》刊登《西游记》话本之后,这西天取经的故事已然是广为传颂。 前些日子节庆时分,西山剧院最为受欢迎的曲目,除开“八仙贺寿”“东皇布令”“东皇布令”这些庆贺祈福的,便是“大闹天宫”“猴王出世”这类西游改编的话本。 戚继光显然也是《西游记》的忠实观众,张口闭口便皆是这类“黑话”。 张允修自然是会意。 经过将近一年的发展,西山各类工坊、研究所已然是步入正轨。 他是个甩手大掌柜,基本上只做方向上的指导,具体如何实行皆是由着下面人来干。 当张允修带着戚继光到了兵仗工坊的时候,赵士桢正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神萎靡的样子。 见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赵士桢,张允修顿时吓了一跳,询问着说道。 “常吉你昨夜去西山村里寻那秦寡妇私会了?怎得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 赵士桢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充满黑色油污的脸上,越抹越黑,他苦笑着说道。 “恩师说笑了,学生如今哪有时间谈情说爱,便连教坊司都不去,如何能够去秦寡妇家中?” 戚继光站在一旁忍俊不禁,他扫了一眼这杂乱不堪的兵仗工坊,不由得有些疑惑。 “士元,此处真有你说得那什么神威大炮?” 怎么看这赵士桢都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这等人能造出来好东西? 张允修却是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说道。 “世叔还请放心吧,我这徒弟若是造不出神威大炮,那大明便没有人能够造出来了。” 他颇有些心疼地解释。 “只不过我这徒弟性子比较执拗,加上西山实在短缺这类人才,什么东西都要他亲力亲为,自然是辛苦了一点,不过所造出来的东西,世叔尽可放心。” 赵士桢也从介绍中知道了戚继光的身份,拱拱手拜见说道。 “学生赵士桢拜见戚帅。” 戚继光呼出一口气,眼里还都是怀疑,可终究是点头说道。 “你有什么东西尽管给老夫开开眼。” 他常年在边镇驻守,对于各类火器那是再熟悉不过,却想要看看张允修能整出什么来。 赵士桢看了一眼张允修,似是在问询,直到张允修点头之后,他才招呼几名心腹,朝着兵仗工坊里头走去。 众人绕了个大圈子,不知道转过多少弯路,开了几道锁,最后在一处由精铁大门封闭的房间里头,看到了一尊浑身铸铁的大炮。 赵士桢拖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介绍说道:“戚帅请看,这便是咱们兵仗工坊的神威大炮,此炮乃是朝廷机密,非陛下首肯不能探查。” 听闻此言,戚继光也不由得正色不少,即便兵仗工坊看上去不太靠谱,可皇帝却没有理由耍自己。 实际上,在看到这尊大炮的第一眼,便已经被深深吸引住。 他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抚摸炮管,便感觉到一阵冰凉和光滑,双眼顿时瞪得老大。 “你这用得乃是百炼钢?上头竟几乎没有气孔,质地也尤为精细。” 张允修如数家珍地说道:“也算是百炼钢,乃是西山独有的一种铸铁办法,相较于从前法子,西山的钢材杂质更少,打出来的铁器要更加坚韧,且不易崩裂。” 明朝时期的冶炼技术实际上已然较为成熟,不过为了生产效率和成本,大都是采取“灌钢法”。 “灌钢法”虽好,可相比较百炼钢来,却缺乏硬度和韧性,特别是对于大炮这些大重量的铁器,气泡杂质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戚继光皱起眉头说道:“这要不少人力物力吧?即便朝廷如今不缺银子,可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自古武器制造和维护便是最烧钱的地方。 历史上,张居正改革时期,朝廷每年皆是要拨款十二万两银子用于火器养护,这还是养护“鸟铳”“灭虏炮”这类火器。 这还仅仅只是养护罢了。 戚继光看这“神威大炮”比普通的灭虏炮还要大上一圈,且全部用百炼钢所造,这其中费何止要十倍百倍? 张允修则是笑而不语,摇摇头说道。 “看起来,世叔对咱们西山不是很了解啊。” “此话怎讲?”戚继光颇有些疑惑。 赵士桢在一旁解释说道:“戚帅有所不知,西山的百炼钢跟外头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戚继光一连疑惑的样子,在他的眼里百炼钢几乎可以堪比黄金了。 要知道如今市价一斤百炼钢要三两银子,一两黄金能兑换十五两白银,也就是说五斤百炼钢就能抵一两黄金。 一尊灭虏炮也要百来斤的样子,这神威大炮几乎是前者的两倍! 若是要造个几千门,朝廷难道要百万两银子去造火炮? 张允修终于是开口为其解释说道。 “世叔似乎不太了解我西山,西山冶铁工坊成本比外头要低太多,有廉价如同白菜的藕煤,加上西山先进的工艺,百炼钢的成本几乎是减半的。” “那还有人力呢?”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工匠成本不得不算?” 张允修笑着卖关子说道:“人力也不用费多少,其中原理待会世叔便知。” 戚继光越看越是觉得一头雾水,可他是比较务实的人,不纠结这些弯弯绕绕,上前拍了拍那神威大炮的炮管说道。 “文绉绉的东西老夫也不懂,是骡子是马先拉出去溜溜才知道。” (本章完) 第368章 戚帅你不要命了?那一炮的风景!( 第368章 戚帅你不要命了?那一炮的风景!(才发现昨天忘记定时更新) 兵仗工坊的后头便是一处小山坡。 戚继光远远看向那光秃秃黑黝黝的山坡,不由得吓了一跳,看起来张允修没少炸这山头,活活给上头快炸成了平地,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这让他对于“神威大炮”的威力更加期待。 “戚帅,敌方旗帜已然落位!” 副将一路小跑而来,朝着戚继光禀报说道。 “恩。” 戚继光微微点头,看向身边的张允修。 “士元,这敌人我可为你准备好了,便看你这神威大炮打得准不准了。” 张允修用千里镜远远眺望一看,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好家伙那不是倭人的“日章旗”么?看起来戚继光对于倭寇的恨意,依旧是不减啊。 戚继光则是干笑着说道:“好赖你小子没跟那倭女扯上关系,倭寇在大明无恶不作,岂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张允修有些无奈:“那不过是传言罢了。” 戚继光没有深究,而是拍了拍身边的神威大炮说道:“你这玩意儿比老夫想象得要轻便许多。” 将火炮推出来,他才猛然间发现,这神威大炮炮管比虎尊炮、灭虏炮、弗朗机炮都要细长许多,体型确实是大了,可重量似乎也没增加多少。 张允修在一旁解释说道:“咱们这炮管用了百炼钢,硬度韧性不可同日而语,自然就不用再用厚实的炮管了。” 戚继光忍不住赞赏说道:“还配了三个轮子,若真能上战场,机动性显然是提升不少,就是不知会不会炸膛,火炮威力如何?” 张允修笑了笑:“世叔可见到元日里的烟火,不单单是京城,应天府各地也皆有燃放。” 戚继光摇头说道:“老夫日夜兼程,除夕元日皆是在路上过的,没见过什么烟火。” “那今日便给世叔补上这元日庆贺如何?” 戚继光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元日杀倭寇,正符合老夫心意,且看你如何大显神威。” 话不多说,张允修当即让赵士桢等人装填炮弹。 不过在看到那圆柱形的炮弹之后,戚继光又忍不住发问说道。 “你用的乃是开弹?” 明朝火炮不单单只有实心铸铁弹一种,开弹、燃烧弹、蜂窝弹可谓是种类繁多。 不过为了稳定性,明军里头大都使用皆是实心炮弹。 戚继光不免担心说道:“可不好量产,费力费时良多。” 张允修则是反问说道:“西山连百炼钢火炮都造出来了,还怕无法量产开弹?” “这炮弹上头竟还有云纹?” 戚继光像是十万个为什么一般,又抱着一颗炮弹研究起来。 张允修耐心解释说道:“神威大炮比之从前火炮,在炮管里头又刻了阴线,西山称之为膛线,依靠炮弹上头的弹带,可使得炮管咬住炮弹,炮弹旋转起来,其精度与威力将不可同日而语。” 历史上,红衣大炮传入明朝大概要到二三十年之后了,张允修这“神威大炮”,实际上就是红衣大炮的改良版本。 “膛线又是什么东西?” 戚继光整个人都懵逼了,他纵横沙场多年,自诩也是对各类武器了若指掌,可怎么西山造出来的东西,他看着像是什么天外来物? 赵士桢在一旁补充说道:“戚帅不必太过惊奇,这膛线非西山首创,根据我们抓来的一些佛郎机人所述,几十年前西洋人便有于炮膛上头刻制螺旋膛线的尝试,也有造出类似火炮,只不过技艺尚且不佳。” 戚继光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允修说道:“你们还抓了佛郎机人?” 张允修则是抱着手臂,理所应当地说道。 “不过是找他们交流一个技术,可他们不太领情,那便统统抓了。” 戚继光忍俊不禁,他越问越觉得西山深不可测,这“神威大炮”已然远超他的想象。 甚至连这炮弹都是后装的,炮身两侧还有炮耳,看起来乃是为了调整射角,并且像是火铳一般装有准星、照门等等。 这些种类繁多的全新设计,让戚继光觉得眼前乃是一个全新的武器。 赵士桢等人动作十分麻溜,甚至还计算好了角度和方向。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张允修看着一脸懵逼的戚继光说道。 “这引线还是由世叔来点吧?” 让戚继光感受这新旧中西结合的神威大炮,也算是满足了张允修从前阅读历史的一种遗憾。 戚继光点点头,取了火把,便上前点燃了引线。 “滋滋滋”地火星子燃起,戚继光面色不改地退到一边,他也不管后撤的张允修等人提醒,就自顾自站在距离火炮不到五米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张允修吓坏了,顿时想让副将等人去护卫。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西山采用了可以说是现今最为先进的工艺,可火炮这玩意儿谁也说不准,若真将戚继光给炸死了,他张允修就成了千古罪人! 可引线早就点燃,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砰”地一声轰鸣,所有声音似乎都在耳朵里头消失,离得近一些的副将,感觉脑袋里头一片空白,周围被白色的烟雾所覆盖。 戚继光便直挺挺地站在火炮侧面,在那一瞬间,他听到如此剧烈的爆炸声之后,便已然是心道不妙。 在战场上成千上万次的开炮经验告诉他,寻常开炮绝不可能是这般,这种剧烈的爆炸声,只可能是炸膛。 正当戚继光已然开始人生走马灯的时候,却又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那气浪波及到面前,甚至让人感觉脸上有些生疼。 戚继光睁大了眼睛,他在烟雾之中能够隐隐约约看到,炮弹在天空之中划过一个弧度,呼啸朝着那“日章旗”袭击而去。 炮弹并没有准确命中,似乎落在距离“日章旗”十几米的地方,可这个距离已然足够杀敌。 随后炮弹在山头爆裂开来,气浪伴随着炮弹里头的“小玩意”,席卷了整个山头,原本堪堪长出来的小树苗,也瞬间被夷为平地。 戚继光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怒骂说道。 “喔的个孩来!” 待到硝烟散去,戚继光远远眺望过去,便能够看到对面山头一片焦黑,甚至还有不少杂草上头带着火星子。 那立在山头上的“日章旗”,早已然是灰飞烟灭。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戚继光手指略有些颤抖地指着对面说道。 “快!快随老夫前去看看!此炮威力简直是超乎寻常!” 他接连喊了数声,身后的副将们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一齐朝着对面山头奔去。 没什么比这种超级火器,更能够吸引这些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老兵了,他们心里头皆是明白,这火炮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那将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以及更少的伤亡和代价,还有对于敌人超强的威慑力! 一走戚继光在一路在嘴里头念叨着。 “这距离许是有个八九百步,乖乖,就是金子做的灭虏炮虎尊炮,也达不到这个射程啊!” “火药也暗藏玄机,西山提供的火铳威力远超以往,想必乃是这火药配比问题。” “还有那膛线,确实是神乎其神,与开弹结合若是上了战场,定然无往而不利!” 张允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戚继光的旁边,脸上惊魂未定的样子。 “世叔还真是名不虚传,仅仅是一眼便看出玄机,不过今后这冒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 戚继光若真死在这里,张居正怕不是要扒了自己的皮。 戚继光则是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适才一脸懵逼的不是自己。 “不过是开炮罢了,老夫在战场上死里逃生多少回,这点威力倒还不足为虑。” 张允修看了一眼对方都有些发白的黑脸,心里头想着,戚继光也不是真的无所畏惧啊? 不过他并没有拆穿对方。 戚继光则是忍不住询问说道:“你这火药配比有变?” 早在海上劫掠之时,他便已然发现了,西山出产的火药,跟以往大明火药有着天壤之别,不单单是产量大,配比也十分标准,不容易炸膛,威力也远超从前。 张允修笑了笑解释说道:“乃是配比原因,相比于从前硝七而硫三,西山火药加入了木炭,提高硝石配比,并将火药粉末制作为颗粒状,自然与以往不同。” 戚继光吓了一跳,突然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火药配比乃是机密,怎可这般轻易说出,你这小子好没轻重。” 正想着该如何收场,如何让手下这些副将守口如瓶,好在这些人也都是心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张允修却满不在乎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世叔,这火药配比在西山兵仗工坊几乎是人所共知,倒不用那么紧张,这配比就算流传出去,他人也绝无防制的可能。” 戚继光又懵逼了。 张允修解释说道:“单单靠配比是达不到威力的,西山火药最重要的乃是纯度和颗粒化,原料提纯和火药颗粒化皆是旁人学不去的工艺,就算是听去也无用。” 戚继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火药的威力就在眼前,先前在海上四处“劫掠”之时,西山火药的实战水平也得到了验证,他不再有疑,对面山头上的场景更加多了几分期待。 在山头之上,众人踏上之时,还尚且能够感受到泥土里头散发出来的硝烟味,以及脚底的阵阵温热。 周围已然成了一片彻彻底底的荒地,便连草木生灵都寻不到一个。 更加令戚继光注意的是,散落在四处的细碎铁片,零零散散的嵌入到泥土之中,有些甚至在石子上头炸出一个裂纹。 开弹这玩意儿,戚继光再熟悉不过了,可威力如此夸张的开弹,他显然是第一次见。 “戚帅!已寻到敌军旗帜!” 众人在山头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适才那一张“日章旗”的残片,细碎烧焦的布料,以及那断裂的木棍,足以说明火炮的非凡威力。 戚继光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偌大的弹坑,忍不住感慨着说道。 “射程威力远超从前,重量也不曾增加,甚至精度也是今非昔比,这一门神威大炮,还真是神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对面山头那一门黑黢黢的火炮,急得直跺脚说道。 “你们这群杀才,怎得全部过来了?也不留个人好好看着那火炮,若是火炮出了闪失,你们担待得起么?” 他这心疼模样,好似将自家的黄大闺女给不小心落在集市一般。 周围副将们也十分委屈啊,适才乃是戚继光叫得最欢,扯着嗓子让副将们往前冲,这会儿又反过头来怪罪了。 张允修在一旁笑着说道。 “世叔不必紧张,这火炮重达百斤,寻常人还能偷了去不成?再说这是在西山之上,我们再过去便成。” “快去快去!” 戚继光眼睛里头几乎都要放绿光了。 “老夫要再摸一摸那火炮,真是个稀罕玩意儿,这威力老夫恨不得抱着睡大觉!” 比起其他人来说,戚继光显然更能体会到“神威大炮”的意义,他已经在脑海里头展开想象,若是边镇上配置几百门这样的火炮,那鞑靼人的铁骑,可还有半点用武之地? 这可都是开弹啊!甚至火炮还很轻便,能够随意四处调动。 若是能装在福船之上,那更加是令人恐惧,谁能够想象这玩意儿在海上,给倭人的小海船来上一炮的威力? 恐怕对上弗朗机人也能不遑多让! 将“神威大炮”重新封存在仓库之后,戚继光甚至有些依依不舍了,一直回头,那样子好像真要跟火炮睡在一起。 张允修指了指工坊说道:“世叔不必忧心,这神威大炮量产已然是提上议程,只等开春天气暖起来,西山便会开足马力生产,届时不单单是水军,边镇也都能用上。” 戚继光重重呼出一口气,看向张允修的眼神满是期待。 “士元呐,你今日可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张允修笑容含蓄:“既然要让世叔出去披荆斩棘,这后勤配置自然不能少。” 戚继光听出言外之意,眯起眼睛说道。 “士元此言西山还有猛货?” 对于老将来说,看到这样一门火炮,已然跟过年一般。 可是照着张允修的意思,这东西竟然还有? 张允修笑而不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章完) 第369章 你们西山是百宝库么?老夫有几个人 第369章 你们西山是百宝库么?老夫有几个人选! “此物名为掣电铳,采用后装子铳设计,共计有十五个子铳,各有五寸长短,子铳事先装好弹药,作战之时轮流装入发射,射速远超从前,最为关键的是,此枪还改良了火绳结构,采用撞击燧发设计,通过燧石摩擦起火,火铳发射可不受风雨阻隔” 众人来到兵仗工坊的军火库之中,赵士桢手里端起一把极为修长的火铳,如同介绍孩子一般,向着戚继光解释起来。 甚至还对着空气,做了一个瞄准发射的动作。 “后装子铳?撞击燧发?时刻装入发射?十五发?不受风雨阻隔?” 又是一个个新概念,犹如小虫子一般,直接钻入了戚继光的大脑。 “这子铳老夫乃是知晓的,可是这燧发.” 张允修当起了导购员,侃侃而谈说道。 “所谓燧发,即是以燧石撞击金属片产生火点火,无需什么再点燃什么火绳,射速与稳定性自然是远超以往。” 实际上,燧发枪的技术万历年间就已经出现了,所谓的“掣电铳”,就是赵士桢在原先历史线上发明的。 只不过,由于张允修的出现和提示,相较于历史上改良于欧洲技术的“掣电铳”,这把火铳要更加精良和先进,甚至“子铳”都从原先的五个,增加到了十五个,精密程度已然远超同期欧洲火铳。 所谓“子铳”,换成后世的概念那便是弹仓和药室。 可以想象,当对面还在用一枪一发的火绳枪,你端起把能够连发十五次的“掣电铳”,那是怎样恐怖的画面。 至于这么先进的“掣电铳”,为什么在原先历史上,并没有得到推广和重视。 到了万历之后,大明的问题就从来不是什么武器先不先进的问题,中原王朝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技术几乎都是碾压的状态。 明朝中后期坐拥赵士桢、徐光启等一干杰出人才,改良之后的红衣大炮、火铳技术水平,甚至能够超过同期的欧洲。 可大明亡就亡在缺银子上头,没有银子,即便是给你原子弹图纸,你也造不出来啊! 大明朝廷财政危机,再加上糜烂的军制,以及源源不断的天灾人祸,彻底将这个王朝给拖垮。 只不过,历史打了个转,张允修来了之后一切都已然是完全不同。 “这玩意儿叫做迅雷铳?看起来更像是火炮。” 戚继光又抱着一台犹如小型火炮的武器,瞪大了眼睛。 赵士桢在一旁侃侃而谈说道:“戚帅且看这前头枪管,由二十根铳管均匀分布在一起,銎部前配发火装备,后装木柄,每根铳管长二尺,外径一寸二分,总重量约为十余斤”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 “上头还装有准星与照门,发射之时还可将三角支架延展支撑,一口气可发射十五弹,若是加上配备子铳,不足半刻钟便可发射数百枚弹药!” 便连张允修也不得不佩服赵士桢的想象力,这可是在16世纪,西方真正意义上的机关枪概念,也要到17世纪中叶,这小子在明朝这个时代,便已然搞出来类似机关枪的概念。 这“迅雷铳”同样是历史上赵士桢的原创,张允修协助其进行了改良,大大增加了威力。 甚至在西山极高生产力的影响下,这“迅雷铳”研究基本没经历多少阻隔。 只要万历皇帝和张允修想,这玩意儿研制出来,想要运用于战场,那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 震惊已经难以形容戚继光的心情了,他捧着迅雷铳,在靶场上尝试了一次射击,火铳传来的巨大后坐力,险些将他整个人崩倒过去。 可在看到那靶场对面,一片又一片倒下的稻草假人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兴奋地跳起来。 戚继光不难想象,这样的武器若是出现在战场上,那从前不可一世的北方蛮族铁骑,将永远不会是中原王朝的威胁。 草原的勇士再勇猛,再善于齐射和灵活攻防,能受得住这火炮与火铳一轮射击么? 只要西山的生产力能够跟上,不要说是鞑靼人,便连远在天边红夷人、西洋人,戚继光也敢去碰一碰。 效仿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只不过这一次,大明带去的将是真正无敌的舰队! 赵士桢的发明可太多了,戚继光看得简直是眼缭乱,不单单是“迅雷铳”和“掣电铳”,还有“火箭溜”“鹰扬炮”等等。 当然比起武器的精良,戚继光更想要知道这些玩意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若张允修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戚继光却真要怀疑,这小子乃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了。 直到张允修和赵士桢将他带入车间之后,一切答案终于是要揭晓。 车间里头轰隆作响,即便是在顶顶有名的工匠,在这里面也要光着膀子干活。 看到眼前那通体金属打造的工作台,戚继光几乎眼神越发凝重起来,他对于工匠机械方面,并未有多少了解,可却还是有些概念的。 “此物乃是琢车?亦或是镟床?” 这种工具戚继光还是知晓的,甚至在火器制造之中不可或缺,若是没有“镟床”加工,火铳的枪管将难以制造。 “是又不是。” 张允修言简意赅地解释说道。 “此物西山叫做车床,比之过往镟床来,要更加精密稳定。 镟床大多为木制,所制作出来的铁器零件自然便少了精密度,车床通体由百炼钢打造,自然是远超前者。 过往镟床大多为人力转动丝杠,难以控制准确速度,咱们这车床丝杆为多头螺旋,且为高碳精钢催产,通过加工之后,精细度将更胜一筹. 还有这变速齿轮.” 他一番介绍下来,又将戚继光说得云里雾里。 戚继光心里头感慨万千,难怪万历皇帝成日里对此处流连忘返,原来西山乃是个藏宝库,处处皆是惊世骇俗之物,这些发明玩意儿,戚继光一辈子都看不到几个。 对着那车床看了又看,戚继光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疑问说道。 “你这车床用的是什么驱动?我在西山不曾看到水车。” 除开这些设计,这“车床”最为重要的部分显然就是动力了。 从前大明的镟床,大都采用手摇、脚踏,最多便是水力镟床。 明朝的冶铁技术已然是相对成熟了,为什么明朝人不肯采用铁制钢制镟床呢? 有一个很简单的因素便是动力,依靠人力的镟床,若不是采用木制,普通工匠如何能摇起来? 水力的条件又极为苛刻,缺乏稳定性。 动力才是核心。 张允修笑而不语,看向了身旁的赵士桢,这些专业的玩意儿解释起来太累,他还是交给任劳任怨的徒弟。 赵士桢朝着戚继光拱拱手说道。 “戚帅可听过不用人力和牛马,能够自己动的车?” 戚继光面色古怪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 “我如何能够不知道,外头可是传得神乎其神,说你西山要做法,将天上的神力给请下来,让铁疙瘩也能动起来。” 赵士桢反问说道:“戚帅信么?” 戚继光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张允修,直言不讳地说道。 “若是其他人这般说,老夫定然是要给他几耳光,可你张士元和西山这样说,老夫倒是有些期待。 只不过短短一年.你们便已然研制出来了?” 这玩意儿真要类比,那得是话本小说里头,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了,岂能是轻易造出来的。 一听到这句话,赵士桢便觉得自己肝疼,他拖着熊猫眼说道。 “蒸汽机研制绝无那般简单,不过也已然有些成效,依靠西山藕煤充当燃料,我们已经制造出小型简易版本的蒸汽机,利用铜制蒸汽缸产生的动力推动,依靠曲柄连杆带动主轴旋转,也可以调节蒸汽阀门动力输出,以此能够实现车床的运作。 这也是为什么车间里头如此炎热的原因。” 戚继光根本就没听明白这一番话,不过他能够简单理解到,大明版本的“木牛流马”虽没有被制造出来,可已然有了个雏形,碰巧能够应用在车床之上。 “还真是巧夺天工啊!” 他看向四周忙碌的工人工匠,忍不住发出了由衷地感叹。 蒸汽机这东西在历史上乃是开创性的存在,可以说彻彻底底改变了人类历史。 可它的原理却也没那么复杂,后世普通人只要是有心,便能够跟着教程制作出简易的蒸汽机模型。 如今是万历十年,大概二十年后,意大利物理学家波尔塔便实现了“蒸汽抽水装置”。 约莫八十年后,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参照欧洲的技术,为鞑清康熙皇帝制造了一台“蒸汽机汽车”的雏形。 可显然,对于满清皇帝来说,这玩意儿就是个玩具,根本没有将其深入研究发展的半点心思。 甚至对于满清皇帝来说,与其发展技术给予汉人们推翻自己的机会,倒不如将一切技术和思想封锁,从而稳固自己的政权统治。 待到出了兵仗工坊后,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 站在兵仗工坊,看向西山四处拔地而起的工坊,还有不远处那冶铁工坊大烟囱里头腾腾升起的黑烟,戚继光感触良多。 “老夫只恨不能年轻个三十岁,不然也定然要加入你这西山,搞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张允修上下打量一番对方,五十岁的戚继光,精神头可比自己还好,摇头说道:“世叔现在便不晚,这水军一事还得世叔你多多费心。” 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你那蒸汽机研制出来了,轮船又该如何?” 他已然见识到蒸汽车床的厉害,不敢想象配备了“迅雷铳”“掣电铳”“神威大炮”的福船,再加上蒸汽动力,会是海上怎样恐怖存在。 张允修不由得摊开手说道:“世间之事欲速则不达,还请世叔耐心等待,不过西山也有改造福船的计划,世叔若是想看,得空咱们去一趟天津港。” “好!好!好啊!” 戚继光连叫三声好,心里头的畅快溢于言表。 他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士元你且好好干,世叔我之将来,还有大明千千万万百姓的将来便寄托于你身上了。”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允修不敢承其重,不过有一事倒还要世叔帮忙。” 戚继光挑了挑眉毛:“你也有事情求我。” 张允修面露无奈,指了指后头的赵士桢说道。 “我西山一年来成绩斐然,可却有个极大的问题,那便是贤才鲜少,天赋异禀者如赵士桢等人,确实是好用,然而要研究的东西太多,兵仗工坊所牵扯事务干系重大,不敢轻易对他人委以重任。 世叔多年混迹沙场,想来也有不少部将,可否推荐一二精通兵仗之俊乂?” 明朝的科举制度决定了,最聪明的那一批读书人,皆是去研究经义、政治、哲学这类文科知识,在兵仗、机械这等工科领域,人才还是稀少的。 虽说有赵士桢这等奇才,可一个奇才,是远远支撑不起一个国家的工业发展的。 戚继光愣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思索之中,不一会儿便露出笑容说道。 “寻老夫,你小子算是寻对人了,这天下兵仗工匠大都是传家的,可世代相传之技艺,恐怕无法满足你这西山新奇之技艺。 真要说研制火器,那还得是战场上的文官武将。” 张允修眼前一亮:“世叔有所人选?” 戚继光嘿嘿笑着说道:“你可知道,那灭虏炮是谁所创?” 张允修脑袋里头关注的,皆是更为前沿的技术发明,对于寻常火器的改造并没有多关注。 经过戚继光这么一提示,他立马反应过来说道。 “世叔说得乃是叶男兆叶兵使?” 戚继光还不客气地笑道:“正是他叶梦熊,此人乃是进士出身,却极善用兵,先前在任安庆知府,便时常研制火器,这灭虏炮便是他捣鼓出来的,此人忠义非常,且性直豪爽,你若让他协助研制,定然是不会错的。” 这叶梦熊在历史上也是极为重要的人物,特别是在后来的万历三大征之中,他发明的火器和各类火器战术,可谓是大放异彩。 张允修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朝着戚继光拱拱手说道。 “多谢世叔指教。” “既然推荐了叶梦熊,老夫便再给你推荐一人。” 戚继光笑着说道。 “吴郡何汝宾,此人乃是世袭苏州卫指挥,年纪尚且小点,其父从前抗倭之时与老夫有些交情,这小子平日里酷爱经史兵书,尤其对兵仗之事尤为上心,重要是的职位高,若你愿意提携,他定然是拍马敢来西山!” 张允修想了想,此人也是万历年间的火器奇才,写出了一本《兵录》,记录了明朝时期各类战术战法和火器使用。 他颔首说道。 “小侄定然是记在心上。” (本章完) 第370章 戚继光的志向!英国公出事了? 第370章 戚继光的志向!英国公出事了? 天色已黑,戚继光便不着急回去,在西山用了一顿便饭。 这顿饭吃得他嘴角泛起油光。 戚继光一边用竹签剔牙,一边拍着肚子感慨着说道。 “人人皆道西山吃食甲天下,老夫今日尝试,果然是不同凡响。” 说到这里,他嘴里不由得骂骂咧咧。 “那海上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海鱼吃一次乃是鲜味,吃三次乃是馋嘴,吃上十次那无异于酷刑!” 张允修跟戚继光一同在西山村子里头漫步,不由得说道。 “若世叔觉得精力不济,这水军之事小侄可以另谋他人,也好让世叔颐养天年。” 他本是好心的想法,毕竟戚继光也到了这个年纪,古人的五十多岁,跟后世的七十岁也差不了多少。 海上颠簸,今后水军更是要远渡重洋,张允修还真怕戚继光受不住。 可这话却险些让戚继光炸毛,他瞪着眼睛说道。 “你这小子,老夫含辛茹苦,才将这水军拉扯得像模像样,你一句话便想要让老夫滚蛋?随后让他人来摘现成的桃子? 天底下哪有明媒正娶,让他人入洞房的道理。” 张允修忍俊不禁,解释着说道。 “小侄无他意,无非是想要让世叔多休息,人选可由世叔来定,这戚家水军他人也难以调动不是?” 戚继光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老夫又怎不知自己年迈?不过这么多年来,戚家军老卒不计其数,他们前半辈子为老夫卖命,大都落下病根,回乡之后也无所生计。 士元你这出海之策,乃是救了他们一条命,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不然饿极了,即便再忠心之人,也会揭竿而起,你可明白?” 张允修微微颔首:“朝廷有了银子后,对边军兵将抚恤想来会更加完善,此事我爹也有所推动。” 大明军制糜烂,除开有官员克扣军饷欺上瞒下之外,缺银子也是最大的原因。 后世所谓“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大明军队坐拥先进火器,以及源源不断提供物资大后方,若不是缺银子,还真不一定能有鞑清什么事。 如今朝廷想要发展海军,想要争霸寰宇,这军制和饷银问题那肯定要解决的。 “此事尚且需要从长计议。”戚继光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由我们这些老东西烦心,你等后生便安心研究那什么蒸汽机,多赚些银子来。” 在军制之上,张允修还真没什么研究,靠着后世理论生搬硬套肯定是不行的,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这个时代的古人智慧。 他微微颔首,随后又询问说道。 “世叔可要在西山留宿?多待一些时日,这西山的吃食保准不带重样的。” 其他东西不好发展,但这吃一方面,还是很好进步的,张允修从后世带来的各类菜色菜品,已然彻底在西山发扬光大。 戚继光却是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老夫这一趟京城之行身负重任,不敢有半点马虎,今夜便要赶回京去。” 他这样戎马一身的人,乃是闲不住的,比起在家里成日天酒地,显然更加愿意领兵打仗。 张允修猜测说道:“世叔是要去文渊阁见我爹?” “元辅自然是要见的。”戚继光咧开嘴笑道。“不过老夫日理万机,便连你爹也得往后稍稍,朝廷要开设水军,有一人是不得不见的。” 没人比戚继光更清楚,大明如今开设水军的重要性。 从前大明朝廷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耕耘,不是担心北边山上的豺狼,便是担心南边丛林里的野兽,即便是出海,也不过是局限于临海。 可当戚继光率领几艘船只以“海贼王”的名义出海之后,他才发现远洋已然今非昔比。 大明早已不似永乐年间,能靠着宝船纵横四海,令所到之国尽数臣服。 戚继光率领的小船队,有着戚家军的军纪,以及长久积攒下来的战斗素养,还有西山火铳、千里镜和后勤补给。 就是靠着这些,“海贼王”也只能欺负一些倭国、安南的海船,还有一些小股海贼。 他甚至与佛郎机人的海船相遇过,对方在海上的强大已然远超想象。 所以,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也许是几十年,亦或是百年,若大明不发展水军和火器,必然将被这些夷人远远甩开。 这对于戚继光来说,自然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还有一人?” 张允修略微思索一番,当即便在心里头有了人选。 “世叔是说.英国公?” 在大明想要开设水军,除开要戚继光这等经验丰富的将领,还要有一人打通内外关节,从兵部到五军都督府上下皆是配合,方才能够成事。 英国公张溶自然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人选。 当然,还有一点最为关键,万历皇帝虽说是放权,可若想要令皇帝放心,必然需要权力的牵制。 英国公世代受皇家信任,同时也支持西山一干谋划,显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你小子像是老夫肚子里头的蛔虫!” 戚继光笑骂着说道。 “老夫今日入城已然送去拜帖,便是约定今夜拜访,你可愿与我同行?” 张允修略微思量了一番,随即点头说道。 “那便同世叔一起。” 自元宵之后,京城里头重新恢复了宵禁,不过相比较从前,已然有隐隐松动的势头。 毕竟朝廷已然是尝到了甜头,那一场元宵灯会,不单单是天子与民同乐,更加令大小商铺门庭若市,棋盘街的生意暴涨了近乎十倍。 春江水暖鸭先知,西山掀起的这一场经济变革,已然影响到京城的每一个人。 许多赚了银子的商铺,背后便是朝中大员和官员勋贵,已然有不少人上奏疏,要朝廷彻底放宽宵禁,利用夜间的商货交易,让更多百姓有所生计。 正如场浪潮一般,张允修激起了海水翻涌,不再用劲,这浪头也会一往无前。 戚继光乘坐着西山的马车,看街上仍旧四处走动的行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好久没有看到这热闹的景象了。” “想来今后北直隶南直隶,这繁华盛景应该是少不了的。” 戚继光却咧嘴一笑:“老夫乃是野猪吃不了细糠,温柔乡里滚一滚是舒坦,可成日待着不得劲,还是得去海上刺激些。” 张允修有些感慨。 看起来这出海的暴利,已然彻底将戚继光给俘获了,嘴上说着海上辛苦,可身体却很诚实一点也不愿放手。 后世有评价说戚继光乃是贪财之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成立一个戚家军所耗费的钱粮,朝廷军饷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若没有捞钱的手段,戚家军靠什么平定倭寇? 所以,戚继光对于银子的渴望,那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英国公府上门前,门房是认得西山的马车,立马上前迎接说道。 “可是戚将军?” 戚继光微微颔首:“是老夫,英国公可在府上?” 门房点点头说道:“国公爷有所吩咐,若是将军来了,便请将军进去坐着,不过.” “不过什么?”戚继光皱起眉头,觉得这门房有些墨迹。 门房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告知,而是去里头将张溶的长子张元昊唤了出来。 张元昊脚步虚浮,远远的便朝着戚继光拱手行礼说道。 “戚将军实在抱歉,家父今日身子不适,无法与将军相见,想来要请将军先前回去了。” “什么意思?”戚继光一头雾水,语气中颇有些担心,张溶将近八旬的年纪,对于古人来说那是说走就走了。 张元昊重重叹了一口气,方才抬起头说道。 “其中隐情实在难以告知。” 不单单是皇帝,像是英国公这般手握重兵之人,身体状况都是严格保密的,便是要防止有人趁机心怀不轨。 张允修在车厢里头听了半天,听到乃是徒弟张元昊的声音,方才下车查看。 “子升,戚帅乃是自家人,你但说无妨,世伯他身子如何了?” 一见到乃是张允修,张元昊整个人都呆滞了,他扑通便跪了下来,朝着张允修连连磕头,言辞恳切地说道。 “师父!徒儿托人四处寻您,却找不到您的踪迹,不想您竟已到府上,师父您医术超群,定然是要救一救我爹啊!” 张允修眉头紧紧蹙起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声询问着说道。 “可曾送去医馆检查?” 张元昊抽泣着说道。 “家父已然昏迷不醒,去不了医馆。” “可请了医馆大夫查看?”张允修神情越发严肃,心里头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医馆的杨大夫在里头,听他所言,家父他已然是回天乏术!” 说到这里,张元昊整个人哭成了泪人,比起他那两位哥哥,张溶对他的宠爱是要更多的。 从前他乃是个不干正事的纨绔子弟,成日里四处惹是生非,后来拜入西山门下,却也没干什么正事,在西山剧院学起了相声戏剧,给老爹张溶气得够呛。 这些种种,在此刻皆是汇聚成情绪,让张元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允修沉声说道:“带我前去看看,世伯到底如何!” 照理来说,杨济时已然是仁民医馆数一数二的大夫,经他手来判定没救,那以大明如今的医疗水平,几乎已经是盖上棺材板了。 “对!”张元昊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说道。“师父定然有办法的,快救救我爹啊!” 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在这里哭闹,那世伯就真没救了。” 历史上,张溶长子张元功于万历九年十二月袭爵,也就是说照着原先的进程,早在几个月前张溶便已然是要撒手人寰。 为此,张允修还特地为其做了身体检查,没想到竟还是没法阻止。 三人脚步匆忙,一路朝着府内走去,越走近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便越加明显。 英国公府上小辈皆是聚集在房间之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的情绪。 隔着老远,张允修便看到连连叹气的杨济时,他微微抬高音量说道。 “继洲,英国公的情况如何了?” 眼见张允修来了,杨济时连忙上前拱手说道。 “恩师。” 他随即叹了一口气。 “我正想去寻你,英国公今日情况恶化,恐怕是撑不过今夜了,东壁先生也在赶来,可依医馆内的惯例来说,此乃是‘乳蛾重症’,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救治。 唯一的希望便是.看恩师你是否在古籍看到他法。” 张允修忍俊不禁,“从古籍看的”,这样的借口用多了总感觉怪怪的。 旁人说起这话来很认真,因为张允修每次说从古籍有所启发,那问题确实能够迎刃而解。 可张允修听别人说起来,总感觉在嘲讽自己。 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先看看英国公的情况。” 张允修推开房门,朝着屋内床榻边走去,他远远看见床上的张溶已然是气若游丝,周围哭倒了一大片。 “这是在做甚?” 他一句高声呼喊,令所有哭声戛然而止。 张允修紧紧蹙眉说道:“若是想要让英国公活的,都给我通通闭嘴,所有人先行退出房间,将门窗通通打开。” 他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便炸锅了,英国公张溶如今生死未卜,便有人胆敢上来砸场子?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英国公府撒野!” 说话的乃是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人,他怒目圆睁看向张允修,脸上还带着泪痕。 张允修不搭理对方,上前一把将其推开,便在床榻前查看英国公张溶的情况。 “后生别怕,你爹爹跟他交情颇深,你却怎么不认得?他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士元,这全大明能救你爹爹的也就他一人。” 戚继光站在张允修身边,犹如一个门神般,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空间。 张元功气坏了,他乃是英国公府嫡长子,张溶去世了他便就是国公府的主心骨,竟被这般轻视,怎么能够不气。 “就算是他张士元也不能如此放肆!” 他正想上前拉扯,却被一声威严苍老的老妇人声音阻止。 “功儿!你出去!” (本章完) 第371章 大明也有外科手术?科学发展的必然 第371章 大明也有外科手术?科学发展的必然! 张元功将目光望去,正是自己的嫡母夏氏说话。 夏老夫人乃是张溶的正妻,她自然是见过张允修几面的,当即朝着在场众人说道。 “没听到张指挥使说的话么?一个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全部都给我通通退出去,若是有什么坏心思,老身绝不轻饶!” 这句话令原本义愤填膺的英国公府小辈们,顿时是偃旗息鼓。 “娘!我!” 张元功还想要说话,可看到夏氏不容置疑的眼神,顿时是低下了脑袋。 夏氏没有搭理对方,缓缓朝着张元昊说道。 “昊儿,你留下陪着你师父,有一干吩咐全力协助。” 张元昊身子颤抖了一下,脸上还带着泪,重重点头说道。 “还请娘亲放心。” 听闻此言,原本刚刚走出房门的张元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头不由得带着些怨愤。 夏氏知道情况紧急,也没有多言,远远朝着张允修一礼,声音有些恳切地说道。 “士元,老身知你素来医术超群,今日老爷便交予你了。” 张允修头也没回,还在探查张溶的情况,微微颔首说道。 “老夫人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国公爷活。” 夏氏愣了一下,发出声叹息,默默出门而去。 戚继光拱拱手说道:“小子便看你的了。” 随后又如同一尊门神一般,站在了房门之外,大有生人勿近的势头。 门窗皆是被张元昊打开,屋子里头不再闹哄哄的,床榻上的张溶似乎也有喘息之机,深深吸了几口气,喉咙里头呜呜作响,可却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看向脸色如同猪肝色的张溶,张允修嘴里不由得怪罪说道。 “我记得曾经说过你,氧气乃是生气,病患呼吸困难之时,便是要减少聚集,增加通风。” 杨济时身子震了一下,有很久没见张允修这般认真了,他连忙拱手说道。 “此乃学生的疏忽,不过这乳蛾重症,实在是回天乏术。” 所谓“乳蛾重症”,医术里头的描述是“喉间痰壅,气促喘息,甚至张口抬肩”。 换做后世的说法便是“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 杨济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话给说利索了。 “这咽喉炎症乃是热毒壅盛,现代医学没什么根治的法子,先前英国公也曾去医馆开过药方子,服用‘银翘散’‘普济消毒饮’等药。 可英国公戎马一生,一辈子不受管束惯了,不愿定期服药,这酒肉也从来不忌讳。 加之其年老体迈,想来经过除夕元日元宵等节日,稍稍放纵一二,病情便极度恶化。” 对于张溶这种一身伤病的老头来说,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是危及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更不要说张溶乃是个倔脾气,平日里根本不听劝。 张元昊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说道:“爹爹他在家中从来是说一不二,去医馆里头大夫成日叮嘱,他自然是听不进去的,我本想着等元宵过后,师父你得了空,再求你为爹爹医治一番,却不想耽误了时日。” 张允修眯起眼睛,算是听出个大概了。 这张溶跟后世那些不听劝,成日里想着买保健品的老头老太太,也是别无二致,根本不会听人劝。 他乃是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手握重兵,又位高权重,平日里说一不二,便连对张允修都是动不动挥舞起大巴掌,怎么会听医馆里头资历浅薄大夫说话呢? 杨济时用特制的木撑子,将张溶的口腔撑开,里头顿时散发出一阵恶臭,他举起医馆特制的小型煤油灯,靠着调解上头的小镜子,将咽喉部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国公爷喉部已成脓肿,将气道梗阻,若再任由这般下去,脓肿堵塞喉部,将呼吸不能” 说到底,大明的医疗水平还是不够,单单靠一个大蒜素,能够消炎抑菌,可作用也是有限,面对这等急性的感染炎症,几乎是束手无策。 “手术切开脓肿如何?” 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杨济时愣了一下,这还真就是张允修能想出来的法子。 就如先前,在医馆里头曾有病患手指感染,不断蔓延扩散,以至于整只手都要溃烂,大夫们束手无策,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 可张允修看了之后,只淡淡来了一句:“切了不就好了?” 令在场大夫无不震惊莫名,可偏偏将手掌截肢之后,却真将其救活了。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遇到难解的病症,仁民医馆的大夫们都会有一句口头禅——切了就好。 真就是大明的大夫们水平太菜么? 实际上古人并不傻,早在很多医书古籍里头,便有记载各类外科手术的案例。 但是,古代大夫大都是经验主义,或许偶有尝试,可在发现死亡率极高之后,便将其看作是难以实现的法子,下意识摒弃了。 这一切直到张允修和大蒜素的出现后,才得到改观。 张允修知道对方并不太认同,他继续补充着说道。 “此案例记载于《外科正宗》典籍之上,针对这喉痈、乳蛾脓成之症,必用刀刺清除,否则脓毒内攻,危及生命。” 他的“从古籍上看过”,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每每都能找到相对应的依据。 可杨济时却愣了一下说道:“《外科正宗》是何古籍?学生从未听过。” 张允修顿时语塞,他这才想起来《外科正宗》,乃是1617年陈实功所著,距今还有三十余年,杨济时能知道就有鬼了。 杨济时叹息着说道:“学生也想过此法,可脓肿已成,急性发作来势凶猛,此时若轻易切除,必然令出血难以控制,届时病患同样会被危及生命。” “此言有理。” 张允修微微颔首,他知道自己有些外行了,毕竟没什么临床经验,空有一些知识。 在后世医学中,治疗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也基本上不会直接采取切除的法子。 关键在于,咽喉这个地方太过于重要,其他地方说切就切,咽喉轻易切了那可是要危及生命的。 杨济时又叹息一声说道。 “终究还是太晚了。” 早一点医治的话,或许还能有些希望。 这时候医馆的大夫们已然照着张允修的吩咐,给张溶打上了点滴,尽量维持住他的生命。 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听到二人这一番交谈还是束手无策,张元昊又将目光投向床上的父亲。 此刻张溶的情况又有些恶化,胸口不断起伏,喉咙里头有嘶鸣之声,乃是痛苦万分的模样,脸都憋成了青紫色。 张元昊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眼神里头皆是绝望之色,不断锤击自己的脑袋说道。 “都是我!都是我这个废物!成日里不学无术!若早寻恩师替爹爹诊治,爹爹便不会在此受苦!要被活活憋死!” 杨济时垂下脑袋,面露无奈之色,生离死别他见多了,他本已然是铁石心肠,可英国公乃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物,心中感受却是完全不同。 想到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可行事却和煦温和,处处照拂众人的英国公,杨济时心里头不由得悲痛万分。 可张允修却猛然间捕捉到不同。 “憋死?”他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朝着二人说道。“英国公还有救!快将东壁先生请来!不!快将英国公送去医馆重症病房!” 手术不是西医的专属。 后世常常有针对中医的误解,认为中医便就是药方煎药,实际上古代医学并非是完全愚昧。 从华佗扁鹊,再到明朝陈实功《外科正宗》,皆是有过关于临床手术的记载。 清代有一医书名为《喉科紫珍集》,里头记载了这样一种疗法名为“割喉通气”。 类似于后世的气管切开插管术,这法子就是专门为了救助气道梗阻的急诊。 只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原因,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难以实现无菌环境,还有手术位置的准确性,最为重要的是“术后难愈”。 术后的感染和并发症,才是临床手术无法推广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张允修一定要将张溶带到医馆重症病房的原因。 这里有大明最为先进的无菌手术台,甚至还有简易的呼吸器,加上打造精良的手术设备,方才可能让手术成功。 载有英国公张溶的马车一路行进到仁民医馆,当马车停下之时,李时珍已然提前候在门口。 他原先正准备赶往英国公府,到了一半之后得了消息,便按照张允修的指示进行了一番准备。 看到从马车上下来几人,李时珍没有二话,便指示医馆医护们说道。 “先行将国公送入重症病房。” 重症病房里头有更为先进的医疗设备,也能营造无菌环境,最为关键的是,配备有简易的供氧系统,起码能够吊住张溶的一条命。 杨济时不擅长手术,便自告奋勇地说道。 “学生前去照顾国公爷。” 张允修微微颔首,迎面便看到李时珍。 “手术蚕室已然准备完毕,一干器材皆是有的,可这气囊穿刺针还有插管.” 李时珍拿着张允修适才送来的字条,一头雾水的样子。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态紧急,顾不得那么许多,这些东西今后再让西山配备,今日事情从简,先开了刀再说,不然恐怕国公爷撑不过去。” 李时珍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微微点头说道。 “此事刻不容缓,准备就绪之后便即刻开始。” 这种“喉痈”之症,病情稍纵即逝,若是再有所拖延,恐怕张溶命不久矣。 好在,仁民医馆如今已然有了不少手术经验,除开切瘤子截肢之外,甚至还做过包皮手术环切,这类较为“精密”的手术。 前些日子,医馆还尝试过“阑尾”手术,只不过病人已然病入膏肓,开膛破肚切除阑尾之后,最终还是因为并发症去世。 科学技术的积累还是需要时间的,但在非常情况下,就需要来一次飞跃。 李时珍等人准备手术,张允修也并没有闲着,一边回顾着关于“气管切开术”的相关要领,一边将袁宗道给叫了过来。 自从前参与到医馆的实验研究之后,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这三人,已然成为了大明科学实验方面的专家。 医学的发展与生物化学密切相关,而他们已经代表了大明在实验生物、实验化学届的最高水平了。 看到张允修之后,袁宗道颇有些惭愧,拱拱手说道。 “师父,徒儿实在是愚钝,这青霉素之法可能尚且需要一些时日,今日国公爷病情危急,可青霉素未曾彻底成熟提纯,学生实在不敢贸然使用。” 他担心张允修一时上头,真要提前启用青霉素,以如今的研究进度来说,并不是不能用,可提纯度不够,定然要冒着很大的风险。 其他人还好,人命关天正好也能试验青霉素的疗效,可英国公却是全然不同。 若是因为这青霉素,直接导致了张溶撒手人寰,对于医馆的研究显然是极大打击。 可张允修却是摇摇头说道:“青霉素还未曾经过验证,用大蒜素就已然足够了,况且国公爷这病情,也并非是青霉素能解决的。” 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确实抗生素乃是特效药,可以张溶如今的情况,等到药物凑效,那已然是来不及的了。 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手术。 张允修不疾不徐地说道:“英国公要即刻进行手术,不过术后的一些东西需要你准备。” 说话间,他将绘画好的图纸递给对方。 袁宗道接过图纸,倒是很熟悉,毕竟张允修并不是第一次绘制了。 这图纸跟从前一般,上头绘制了极为清晰的结构和制作过程。 袁宗道有些讶异地说道:“这图纸” 张允修解释说道:“做手术很简单,不过开一刀的事情,术后才是最为关键的,这吸痰管最好以肠衣制作,再以尿脬消毒后,制作气囊等等这些器械,才是英国公能否活下来的关键。” 气管切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手术,这一点从古籍记载都可以说明。 (本章完) 第372章 手术很成功! 第372章 手术很成功! 这项手术最为关键的是,在气管切开之后,如何能够封闭气道,保障通气安全,同时防止咽喉分泌物被吸入肺部。 想要实现这些,那“吸痰管”和“气囊”就是极为必要的器械。 袁宗道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张允修为什么会找自己了,其他器械找不着自己,可这气管气囊之类的东西,乃还得是生物化学实验室里头比较多。 他意识到此事重要程度,连忙拱手说道。 “还请师父放心,学生定然是竭尽全力。” 一路走到重症区,迎面便看到了夏氏和张元昊一群人。 夏氏被搀扶着,面色灰败的样子,远远朝着张允修行礼说道。 “还请贤侄救下我家老爷性命。” 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表情十分凝重的样子。 “老夫人可想好了?” 适才,在来的路上,张允修已经将此中利害言明。 夏氏嘴唇有些翕动:“事已至此,若再犹犹豫豫,老爷他定然命不久矣,取笔墨来,这主老身做了,手术一干后果,英国公府都愿一力承担。” 张允修微微颔首,英国公府能有个人做主才是最好的。 若是没人愿意签,医馆想要救治英国公,还得上报万历皇帝,一来二去,张溶真会被拖死。 “娘” 不远处张元功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看到夏氏严厉的眼神,方才偃旗息鼓。 夏氏提起袖子,在契书上落笔签字,当字迹落下的那一刻,张允修等人已然是身穿防护服进入“蚕室”。 可在签完字后,夏氏也似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张元昊的怀里。 “娘!” 张元昊眼含泪水,又将目光投向了蚕室的大门。 刚刚走进蚕室,便看到躺在手术台中央,面色发青的张溶,年迈的英国公裸露着上半身,已然是经过消毒,可他粗糙褶皱的皮肤,加上黯淡的肤色,若是不清楚的人,甚至都能误会成一具尸体。 蚕室里头站着两个人,已然是准备就绪了。 李时珍已然在张溶咽喉处画好线条,提起亮闪闪的手术刀,在上头不断比划,似有些犹豫的模样。 他轻声开口说道:“殿下,请帮我寻好气管所在,这一刀下去却没有回头路。” 一个女声回答说道:“东壁先生还请放心,此处应该是万无一失。” 李时珍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阅览了无数次《泰西医学》的人身说,从前也曾干过‘仵作’的勾当,可真要在这咽喉要处下手,实在还是有些胆寒。” 朱尧媖回答说道:“此事乃人之常情,英国公是国之栋梁,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想来张指挥使会有办法。”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后面一阵咳嗽声,猛地扭过头去,便看见包得像个大白粽子的张允修,脸上顿时一红,可却很快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张允修第一眼便认出了朱尧媖,却是有些意外,手术室里头需要助手,可没想到乃是公主殿下。 李时珍看出对方疑窦,解释着说道。 “这医馆里头,若要说胆大心细,唯有永宁公主殿下莫属。” 张允修颇有些尴尬,总感觉三人共处一室怪怪的,可张溶的情况已然是刻不容缓。 即便在重症病房之中,张溶呼吸也是越发困难,喉咙里头不断发出呜咽之声。 张允修沉声指挥着说道:“于颈部正中线,喉结下方至胸骨上窝之间,先行切开皮肤,再切开皮下组织” 李时珍瞳孔微微一缩,他二话不说,已然是提起了刀子。 手术台之上,张溶表情极其痛苦,可在麻药的作用下,却依旧还是一动不动,为了防止意外,手术台上还有专门的固定带子,协助固定。 由于手术位置的特殊性,手术台一旁早就准备好了止血散、止血钳等一干药物器械,以防意外的发生。 当然,李时珍心里头清楚,在咽喉这个位置,若真是大出血,即便是上止血钳也是无力回天。 李时珍深呼吸一下,凭着标记和记忆,在寻到了正确的位置之后,终于是下定决心。 可手上刚刚想要用力,却听到张溶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这声音极其细微嘶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咳嗽声都发不出来。 他在手术台上痛苦扭曲着,双手似是想要抬起捂住喉咙。 “不太妙。”朱尧媖皱起眉头说道。“想来脓毒壅滞喉间,英国公恐怕将因壅塞喉关,而窒息闭厥!” 三个人头上都沁出汗水来,在场没人做过类似手术,李时珍做过一些割痔疮的手术,做过截肢手术,朱尧媖割过瘤子,可说一千道一万,这咽喉部分的手术还是九死一生。 “不能再等了。”李时珍咬着牙齿,刚刚要下刀,却觉得自己手腕被稳稳按住。 锋利的手术刀放着寒光,在蚕室无影灯之下熠熠生辉,刀口在张溶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张允修微微摇头说道:“不是这里,已经来不及了,将位置偏移一些。” 他在张溶脖颈上比划起来。 “于颈部喉结下方,在甲状软骨与环状软骨之间,这是一层薄弱软膜,没有重要的血管结构,本来要用穿刺针,不过事态紧急直接冲这里切开,建立气道。” 李时珍的眼神颇有些讶异,以张允修平日里所展现的医术来看,他在各种医书理论中,可以说是宗师级别,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有那么多精力去知晓那么多知识。 可照着临床医学的经验来看,张允修决计是比不上李时珍和朱尧媖二人的。 甚至于在先前的手术之中,张允修从来都是起到一个辅助提醒的作用。 可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对于这些解剖部位如此熟悉? 李时珍在心里头打了一个寒颤,脑袋里头不由得想起画面,在月黑风高之下,张允修带领锦衣卫解剖诏狱罪犯的画面。 不过事态已然来不及,他将疑问放在肚子里,手上像是有了信心一般,将手术刀下移动,随后寻到喉结下方的准确位置。 环甲膜显然比起前者更加明确,李时珍先是小心翼翼地切开皮肉,随后张允修在耳边提醒着说道。 “切记不可切入太深,有个小口子便成。” 李时珍即刻会意,朱尧媖也在旁边稳稳递上了更为纤细的短刀。 接过短刀之后,李时珍以右手拇指、食指稳稳捏住刀柄,刀刃朝下,对着模拟无数遍的位置,垂直且快速地刺入环甲膜。 当刀刃接触到之时,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手上有微微的阻力。 不疾不徐,手上缓缓使劲,极其锋利的刀刃起到效果。 在达到临界点之时,李时珍猛地感觉到“阻力骤减”,那是穿透筋膜的触感,立即停止手上用劲。 殷红的血液从切口处渗出来,三人都可以听到微微有气体涌出的声音。 “咳咳!” 躺在手术台上的张溶,发出微弱的呛咳之声。 “成了。” 李时珍瞪大了眼睛,明显松了一口气,病患能够发出咳嗽之声,说明气体已然是有些通畅。 可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却没有松懈的样子,继续指挥着说道。 “永宁,将导管取来,并用纱布止血。” 朱尧媖手里很是稳当,这位平日里做事低调的公主殿下,在手术台上甚至有超乎男子的冷静程度。 只不过,这插呼吸导管的步骤,还是要李时珍来做。 仁民医馆有将近一年的点滴医疗经验,对于打针注射这类工序,已然是轻车熟路。 这导管经过临时改制,中间有一段乃是硬化的。 李时珍准确对准位置,插入深度并没有太深也不会太浅。 待到这肠衣导管插入后,张溶的状况方才真正开始好转,他脸色渐渐恢复,三人也能听到通过导管的呼吸声。 朱尧媖手上很是麻利,将无菌纱布在导管周围包裹固定。 这一系列动作,顶多也不过五分钟时间,可对于三人来说却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直到李时珍与朱尧媖携手,将张溶脖颈处的导管再行固定,以防止积压堵塞,三人才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朱尧媖看到脸色渐渐如常的张溶,不由得欣喜万分,由衷发出一声感叹说道。 “成了!” 在她的视角来看,这简直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操作,原本已然是回天乏术奄奄一息的张溶,眼看立马便要窒息而亡,可瞬息之间,仅仅是小小的切口,便救了他的性命。 虽说是小小的切口,可只有在场人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 这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一次环甲膜切开手术,也可能是全世界的第一次! 朱尧媖心中有太多疑惑,可此时此刻还是忍住了。 却听张允修继续朝着二人吩咐说道:“接下来这三日尤为重要,需要时刻检查导管是否堵塞,若有痰液或脓血,需要及时清理,且每日消毒也是需要的。” 李时珍像个学生一般,询问着说道。 “士元,这气管确实成效斐然,可难道要一直这样插着么?我想来此处‘环甲膜’狭小,一时可以护住国公爷性命,可若长久下去,定然对身体有所影响。” 他一下子便抓住了关键所在,张允修微微颔首着说道。 “环甲膜切开本就是紧急情况,此处虽说操作快速,且创伤较小,可气道通道却极为狭窄,并非长久之计。 眼下要看英国公的恢复情况,若三日之后,英国公咽喉处的脓肿能消退,那就好办,若不能够消退,恐怕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或是气管切开,或是切除咽喉病患之处。” 李时珍叹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依旧是无法松懈。” 环甲膜切开术,已然算是较为简单的手术了,若是真要到切除扁桃体的程度,恐怕难度系数还要上个层级。 如今之际,只能期待张溶能够通过治疗,在三天之内慢慢恢复病情。 张允修询问着说道:“我听闻大蒜素注射液已然研制成功,每日定期注射,想来能够减缓炎症,加上重症病房的护理,恢复的概率很大。” 重症病房里头,早就配备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和设备,手术完毕之后,后续工作便可以交给其他人。 张兰英如今乃是医馆重症病房的负责人,她匆匆赶来,迎面便看到了张允修,连忙行礼着说道。 “张指挥使。” 张允修看着这个女子,要知道在大半年前,她还是流民之中一位无助的母亲,到了如今已然是大明医学界的中流砥柱。 “交给你了。” 张允修微微颔首,提醒着说道。 “病患不太能进食,可采用点滴或是灌肠法。” “灌肠法?” 张兰英颇有些讶异。 那可是英国公张溶啊,若是知道了自己要被灌肠,不知是作何反应。 “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张允修心里头担心张溶的安危,可想到对方知道被灌肠的反应,却又是有点觉得好笑。 “在重症病房里头封锁消息,不将此事传扬出去便好。” 自从朱应槐尝试过灌肠法之后,这法子已然在仁民医馆得到广泛应用。 这法子虽说不雅了一些,可总归是能救人一条性命,特别是在重病情况下。 即便是大明已然有了打点滴注射的概念,可诸如葡萄溶液、脂肪乳、脂肪乳的营养液,制取还是一个很困难的过程。 所以,想要活命那就只有灌肠这一条路了。 京城的达官显贵们,虽然对此嗤之以鼻,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屁股上也老老实实插上一根管子。 做完手术出来,李时珍便着急忙慌的去书房,显然今日这场手术太过重要,必然需要记录下来。 朱尧媖则是有些不便,做完手术之后,留给张允修一个眼神,便独自回后院行宫而去。 张允修无奈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找个公主的坏处,处处都得小心敬慎。 走出重症病房的区域之后,迎面便看到了杨济时,陪同着夏氏等一干英国公府上人员。 杨济时率先上来,看到满脸疲倦的张允修,不免询问说道。 “师父,英国公如何?” 张允修将目光看向了后头的夏氏。 夏老夫人脸色惨白,仿佛适才上手术台的乃是她一般,她看到张允修,强忍着痛苦打起精神。 “娘,我扶你过去。”张元昊想要搀扶住她,却被她用拐杖打开。 “我自己能走!” 夏氏瞪着眼睛。 她转过头,缓步上前几步,朝着张允修凝眸说道。 “张指挥使,我家老爷如何,你便实话实说,到了这个年纪,老身还撑得住。” 换做是从前,已然在筹备张溶的丧事了,可如今有了仁民医馆和张允修,方才生出一些希冀。 张允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由衷地笑容说道。 “老夫人请放心,手术很成功,世伯保住了一条性命。” 夏氏原本充满泪的眼睛里头,顿时陷入到呆滞之中。 (本章完) 第373章 稳定大明军营!世伯你终于醒了? 第373章 稳定大明军营!世伯你终于醒了? 夏氏心里头早已做好了准备,去趁承受张溶逝世的痛楚。 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 张溶七十有余,到了这个年纪逝世,倒不是什么可惜的事情。 甚至英国公府能办个喜丧。 可毫无疑问的是,英国公张溶这一逝世,必然对国公府,乃至于整个大明的格局产生巨大的影响。 先前的势力将重新得以排布。 夏氏心里头无疑已经在盘算,如何收拾起这一大家子的事情。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心里准备好一切,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费尽力气想要支撑起身子和国公府,转头却得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消息。 “这” 夏氏两眼一黑,显然昏倒过去,好在张元昊于身后护着,他扶着夏氏,声音里头有些发颤地说道。 “师父!你此话当真!我爹真被救回来了?”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我岂能骗你们,世伯已然是呼吸通畅,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话不能说太满。 “不过.”他补充说道。“也并非是完全药到病除,还需要观察一二,若是不成,仍旧需要手术治疗。 毕竟世伯到了这个年纪,一切都难说。” “此话当真?” 夏氏已然是老泪纵横,她满头银发,说起话来声音都是在颤抖,不敢相信张允修说出来的话。 张允修则是笑着反问说道:“老夫人既然相信了晚辈,将国公爷托付与我,现在何故又不相信了呢?” 看到对方这春风拂面,信心满满的样子,夏氏心里头的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 “贤侄!此等大恩我英国公府定然不忘,还请受老身一拜!” 她上前两步便要行礼,张允修哪里敢受,连忙将其搀扶起来说道。 “老夫人言重了,世伯身体之安危,关系到我大明朝廷之安定,世伯素来对晚辈多加照顾,此乃是应有之义。” 好说歹说,夏氏才终于是抹着眼泪起身。 一旁的张元昊急忙说道:“师父,我爹爹现在何处?可否容我等探望一二?” 没有亲眼看到,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世伯如今在重症病房之中,还是不便探望,蚕室里头要尽量达成无菌环境,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以古代的消毒水平来说,若是不小心感染了什么病菌,那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不过.” 张允修看出英国公府众人的顾虑,继续补充着说道。 “重症病房外头有玻璃窗子,可远远探查国公爷情况,老夫人若是想,可寻一二人陪同一齐探望。”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目光投向了夏氏。 夏氏思量了一番,便跟身旁的张元昊说道:“昊儿,你便随我一同前去。” 张元昊重重点头,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在不远处,英国公府长子张元功见到这一幕,眼神中不由得有那么一些落寞。 按道理来说,作为家中嫡长子,下一任英国公的继任者,他理应第一个知晓消息并探望。 可今日却是不同,张元昊仅仅靠着张士元徒弟的身份,似乎就隐隐凌驾于自己之上? 张允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夫人请随我来吧。” 三人缓步进入到重症病房区,经过一道闸门之后,夏氏看到了一间犹如厅堂大小的房间,外头皆是以厚重玻璃阻隔,空气中还能嗅到一股子酒气。 夏氏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有一股子酒味,可却也没发问。 张允修吩咐之后,房间里帘子被缓缓拉开。 远远的,三人便能看到张溶侧躺在病床之上,他脸色惨白,不过相比来之前已然好了许多。 看到张溶脖颈上头裹着重重的纱布,夏氏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巴,险些哭出声来,可在看到张溶起伏呼吸的胸口之后,心里头的大石便是落下了。 张元昊在一旁激动地说道:“这便是我西山医学!娘亲这便是西山的科学新学!上有改天换地之能,下有救死扶伤之功,孩儿选得没错!” 夏氏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摸着张元昊的脑袋说道。 “娘知道!娘知道!你选的没错!” 显然,自此时此刻开始,英国公府对于西山和张允修的信任和关系,将继续加深。 而张元昊拜师这件事,以往不愿承认的英国公府,也将顺理成章的认下来。 英国公府对于西山的支持,将继续加大。 张允修面不改色的样子,继续提醒着说道。 “老夫人心里头也要做好准备,世伯这身子尚且孱弱,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调理过来的,后续还有要进行手术的可能。” 他再三降低这些人的预期,便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 夏氏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道。 “贤侄你且放心吧,老身心里头还是有所准备的。” 仅仅一夜之间,英国公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人多眼杂,即便是英国公府再想捂住消息,也依旧是无济于事。 最先得到消息的,显然是张居正,他连夜赶到了仁民医馆,在看到张溶安然无恙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仔细问询了张溶的情况之后,张居正甚至来不及跟幼子交代,便匆匆赶往皇宫之中。 万历皇帝连夜便得到了消息,他被冯保从睡梦中唤醒,本欲发脾气,可在听到英国公病重的消息之后,整个人便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是精神了起来。 “英国公他情况如何?此刻还在人世么?” 冯保连忙躬身回答说道:“陛下还请放心,英国公本已是岌岌可危,然幸有仁民医馆妙手回春,以手术之法将国公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由张士元与李东壁二人执刀?”万历皇帝当即猜测出一二。 冯保点头颔首说道:“正是此二人,奴婢听闻永宁公主殿下,也参与其中,三人共同为国公爷做了手术。” 如今东厂和锦衣卫关系密切,一干消息自然是灵通了许多,甚至冯保还提前收到张允修传来的消息,才前来与万历皇帝汇报。 “永宁?” 万历皇帝面色古怪的样子。 可他仔细想了想,终究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叹了一口气说道。 “便随她去吧。” 冯保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虽无碍,可京营与五军都督府,不可无人执掌,是否将元辅大人唤来,安排一二。” 虽说如今大明京城十分安定,外敌也少有来犯,可这京城三大营的安定,还是不可不重视。 万历皇帝颔首说道:“那便宣元辅先生。” 冯保则是说道:“元辅他已然在乾清宫候着了,还请陛下移步。”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 “起驾吧。”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皇宫里头灯火通明,几乎没有熄灭过。 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左军府都督,太子太保刘显被召入宫中,他身穿正一品麒麟官服,一路快马进了皇城。 刘显虽不是勋贵出身,可自嘉靖年间从军后屡立战功,在抗倭之中也展露头角,最后平定广西四川叛乱,于军中威望仅次于张溶。 他一路马不停蹄,即便是入了皇城,脚步也十分快速,直到在文渊阁见到了伏案写作的张居正。 此刻已然是过了子夜,可文渊阁里头依旧点着灯火,不单单是次辅申时行在,便连兵部尚书凌云翼也在其中。 刘显微微一拱手说道:“元辅。” 昔日万历皇帝初登大宝之时,张居正便以新君立威为由,启用刘显前去平定都掌蛮之乱。 在此之前,刘显深陷文官清流的弹劾之中。 若是没有张居正的协助,刘显如今还真当不上这左军都督,故而即便身份差距不大,他也愿意尊称一声元辅。 张居正看到他前来,顿时是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迎接说道。 “惟明啊!你总算是来了,看到你,我这悬着一夜的心,方才能够放下来。” 刘显眼神里头颇有些关切地说道:“国公爷他身子可还安好?” 即便他乃是左军府都督,可张溶若是去世,却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刘显并非是勋贵出身,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已然几乎是武将的天板了。 恰恰相反,若是张溶撒手人寰了,由谁让执掌京营和五军都督府,便成为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牵一发而动全身,张溶的安危可太重要了。 张居正缓缓说道:“此事不必担心,英国公已在医馆内转危为安。” 刘显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英国公恢复还要一些时日,在此之前,仍需惟明你多加上心。” 照着寻常来说,大明君臣是不会这么紧张的,毕竟没了张溶,也可换上另外一名勋贵。 定国公徐文壁、恭顺侯吴继爵皆是不错的人选。 可自朝廷推行新政之后,情形已然是不同了。 开海一事虽是大势所趋,可总归是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一直以来勋贵之中皆是有张溶支撑着,然而张溶病倒下来,事情便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可是京营.” 刘显有些迟疑地说道。 “想来我难以服众。” 张居正显然早有准备,拿出一份旨意说道。 “此事陛下已有交代,恰巧戚元敬正在京城,你二人领了旨意,便前去京营稳定军心。” 刘显接过旨意一看,眼神顿时凝固起来,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元辅,这京城三大营上上下下,可是有整整十多万万兵力,恐怕是难以节制” 倒不是刘显怯弱,只不过京营自永乐年间开始发展,到了如今已然是派系林立,若是没有张溶这等影响力,即便拿着皇帝圣旨,却也很难说让下头兵将听话。 站在一旁的兵部尚书凌云翼则是说道:“刘都督有些多虑了,自嘉靖年间重组以来,三千营改名为神枢营,即便有五军营和神机营,账面上有将近十万兵力,可实际上却不过是五六万的兵力,三大营内貌合神离,无非是稳定军心便可。” 在场的皆是明白人,倒不用说什么场面话,京营糜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便张居正新政之后,朝廷国库有所宽裕,想要重振京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自土木堡之变后,京城三大营便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再到武宗南巡,嘉靖疏于朝政,三大营的军力不能说没用,可也是大打折扣。 “话并非如此。” 张居正却帮着刘显说话道。 “三大营虽糜烂,可总归还是有几万人的兵力,如今朝廷转向变革之际,万万不可出了什么乱子。” 他思虑了一番。 “既然如此,我便与陛下说明一二,西山兵仗工坊近来出产新式火铳,你与戚元敬领五百心腹精锐,配备此等火器,想来节制京营也不在话下。” 西山火器的威力,张居正作为大明首辅不可能不知晓,甚至上次戚继光前去西山,他也是知晓的。 这五百精锐自然是有所讲究,有五百人配备火铳,这火铳威力超群,想要节制糜烂的京营自然不在话下。 五百人不多不少,若是多了显然也是个威胁,若是少了则不能达到节制效果。 加上与戚继光二人节制,自然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刘显明白张居正安排的用意,可却还有一些疑窦地说道。 “这西山火器,真能远超以往?” 张居正嘴角微微勾起:“你便去问问戚元敬,他比我更加清楚。” 远远的,申时行看到元辅这微妙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张居正嘴上成天怪罪“逆子”,实际上心里头正在暗暗自豪,此刻心中犹如游鱼入江海,想来是通体舒泰! 张溶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三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带领手下兵士南征北战,先是重新平定安南,以平成祖文皇帝之遗志,又是北征鞑靼,令大明再无北疆之患。 最后,张允修突然跑了过来,让他带领水军,效仿当初三宝太监远渡重洋。 只不过这一次,大明不再是福泽寰宇的天朝上国,若是肯与大明开海贸的,则以友邦之礼相待,若是阳奉阴违者,大明的坚船利炮,必将是绝不姑息。 南征北战数十年,大明终于是统领四海,抵达一处叫做黄金洲的福地。 那里正如张允修所言,四处皆是水草丰美,种植水稻小麦产量乃是从前的数十倍,牛羊遍地奔跑,甚至还有无数座金山银山。 若是征服此地,大明从此将再无饿殍,版图国力远超汉唐盛世。 张溶义不容辞,便是要效仿先祖张玉,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黄金洲早已被那佛郎机人所占领,在一次战役之中,张溶脖颈不甚被击中,一时间血液喷涌。 张溶觉得自己身体渐渐发凉,脖颈处剧痛无比,似乎马上便要窒息而死。 就在这痛苦挣扎之间,他觉得自己已然要前往阴曹地府。 可隐隐约约之间,却听到一阵喧闹之声。 “醒了!国公爷醒了!” 紧接着是慌忙的脚步声。 张溶紧紧蹙眉,觉得自己似乎深陷泥潭中动弹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眼睛一睁开,便看到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这人不是张允修还能是谁? 张允修带着口罩,微笑着说道。 “世伯,你醒啦?” (本章完) 第374章 老夫不如死了干净!你是在练“长生 第374章 老夫不如死了干净!你是在练“长生术”? 这几日张溶一直没有醒。 照理来说,仁民医馆研制出来的麻药,效力并没有这么强劲,最多是两个时辰,张溶也该醒来了。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昏迷了好几日。 若不是呼吸通畅,张允修真要觉得,这位年迈的国公爷要撒手人寰了。 好在,有“灌肠法”协助,维持住了张溶的生命体征,不然单单是缺水不进食,便会让张溶这把老骨头支撑不下去了。 眼看着张溶没醒,张允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始担心张溶缺氧太久,会不会成了植物人? 那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张溶苏醒的消息传来之后,张允修马不停蹄地便赶了过来。 谁知道张溶醒来之后,看到张允修的第一眼便是在骂娘。 “臭小子!老夫怎么了?” 张溶声音极其嘶哑,骂骂咧咧的样子,可身子却是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他动作过大,将咽喉处导管压到,张溶身上是绑着固定带,就像是一个囚犯一般,也难怪他会如此暴躁。 张溶哼哼唧唧一阵,似乎方才感觉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咽喉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可原先一直伴随他的那种窒息感、肿胀感已然是消失不见了。 他这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回到过三十岁的年纪,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事实是,年迈的自己早已时日无多,前些日子咽喉病情越发严重,眼看着便要撒手人寰。 可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一个梦境之后,却是药到病除了。 张溶反应了过来,看到周围陈设和情况,明白乃是在仁民医馆,看起来是张允修救了自己。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咽喉处的刺痛,甚至于后庭还有些火辣辣的疼? 却听张允修低声说道。 “世伯感觉如何?可还有憋闷之感。” 张溶感受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老夫感觉尚可,不过这咽喉处有个东西挂着,实在是不舒坦。” 张允修耐心解释说道:“此乃是通气管,世伯便是靠这玩意儿活,可是摘不得,再过一两日病情稳定,自然便会帮着世伯摘除。” 张溶还想要争辩什么,可终究是没力气,只能无奈点头颔首。 然而,有一个地方,却让他不得不提。 “那个.为何老夫的后庭如此火辣辣刺疼,难道这病也能波及?” 张允修脸色一僵,他知道瞒不住,只能是实话实说道。 “世伯莫要怪罪,这灌肠法也是为了保住你一条性命罢了,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嘛。” “张士元!” 张溶脸上憋得通红,有些气坏了,身体不断左右挣扎,可却是无济于事。 “老夫宰了你这小子!” 他自诩一世英名,这辈子可谓是清清白白,临到老遭此劫难。 后庭被袭,倒不如死了干净! 张允修猜到张溶的反应,连忙上前安抚着说道。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世伯何故如此啊?没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的。” 张溶都快要哭了:“臭小子,你倒不如让老夫去了,何故如此羞辱于我!” 张允修心里头有些无语,古人还真是矫情,不就是“灌肠”么?能活命才是真。 不过,为了防止前功尽弃,张允修还是继续安慰着说道。 “世伯不想着自个,却也要想一想英国公府这一大家子,想一想京营,想一想大明朝廷呀!此乃舍身取义!” 张溶愣了一下,很想要骂娘,可闹腾半天,这喉咙早就越来越疼。 什么“灌肠”竟成了舍身取义之道?张允修这小子,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他还是冷静下来,毕竟对方说得没错,比起这一点点羞辱,家族、朝廷才是最为重要的。 对于国公府的安排,他心里头显然还有牵挂,特别是几个儿子,还有京营的一摊子事儿,此刻回想起来,张溶也有些放心不下。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不忿地说道。 “今后再与你计较此事。” 张允修微微一笑:“世伯你养好病,待到身子痊愈了,再来找小侄便成。” “哼!” 张溶很想要撇过头去,可不论是脑袋还是身体,通通皆是动弹不得。 这就让他不得不继续看着张允修那张脸,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的脸。 只听张允修接着说道:“世伯既然醒了,便稍作休息。” 张溶本来也不便多说话,此刻静养是最好的选择。 可张溶脑袋里头却想了许多,他将张允修给叫住说道。 “老夫歇息够了,玲玉与昊儿他们担心坏了吧?便先行给他们报个平安。”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世伯放心,此事已然安排妥当。” 早在张溶有动静的时候,他便已经派人去通知夏氏和张元昊了。 张溶却又思虑了一阵,继续补充着说道。 “你将玲玉唤过来,我有事要与她交代。” 这玲玉显然便是夏老夫人的名讳。 张允修想了想,颔首着说道。 “世伯稍等片刻。” 英国公张溶的情况,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张居正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从文渊阁赶来,径直朝着医馆重症区而去。 以往医馆各处皆是设卡,禁制堪比皇城,可以说没有皇帝旨意,外人是不能随意闯入的。 不要说朝廷大员,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例外。 毕竟医馆后院可住着王恭妃,院落里头守着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有一大半皆是护卫王妃的周全,当然更多是护卫皇嗣的安全。 然而张居正自然是有所例外,毕竟尊敬的元辅大人,不单单乃是朝廷的顶梁柱,更是医馆创办者张允修的老爹,最为关键的是,元辅大人也曾在医馆里头住过一些时日,讳疾忌医的英雄事迹,可是人尽皆知。 脚步匆忙,张居正很快便遇上了从病房出来的张允修。 “英国公情况如何?” 张允修如实回答着说道:“爹爹安心,好在英国公平日里弓马不辍,这身子虽然老迈,可相较于其他人还是好上不少,这几日在医馆里头调养,已然是有所好转。” 他本来已经做好继续手术的准备了,甚至情况如果再危急一些,还未成熟的青霉素便要用上了,即便可能过敏中毒而死,却还有一线生机。 好在一切顺利,照着张溶现在的情况,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张居正敏锐捕捉到幼子脸上适才尴尬的表情,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 “你又用上了奇怪的法子,英国公世代与国同休,你万万不可与他不敬!” 若是别人,他显然不会有这种顾虑,毕竟乃是当朝英国公。 可张允修却是不一样,这小子胆子大起来那是真让人害怕,就怕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张允修嘴角抽动了一下,觉得张居正便是自己肚子里头的蛔虫,眼睛越来越毒辣,他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比较起来能够保住英国公一条性命不是更加重要?” 张居正心里头已然有了预感,他脸色沉了下来说道。 “此事莫要传扬出去,给英国公留些颜面。” 张允修微微颔首说道。 “这自然是应有之义。” 张居正呼出了一口气,远远看着重症病房外头,隔着窗子远远与张溶说话的夏氏,她时不时还抹一抹眼角,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为父先前尚且有些不太理解,你这现代医学之道,不循‘阴阳五行’之玄黄旧说,亦不通经义至理,却往往能通过细微末节,令沉疴者起、垂危者生。 往昔见其用不显,今方知此等医学之效,竟如此神妙。” 先是各类防疫措施,又是治愈疑难杂症,医学的作用一次又一次体现。 特别是令张溶“起死回生”,可解决了张居正很大的难题,若是张溶真的撒手人寰,他去哪里寻一个能明辨是非,又可以深度给予信任的勋贵领袖? 届时朝廷推行新政,特别是要整顿军事,又是要千难万难。 可以说,医馆往日里投入的巨额银两,在此刻终于是得到了具象化的回报。 “道在迩而求诸远。” 张允修冷不丁引用了一句《孟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爹爹总是着眼天下,儒学总习惯谈论天地人,却忘了这细微末节之微妙。 佛家有言,一叶一菩提一一世界。 若无一叶之翠绿,何来大树之繁茂。” 长久以来,不论是儒学还是古代医学,都习惯性的去谈论更加宏大的目标,诸如什么“道德修养、社会治理”等等。 阳明心学的发展也是如此,从一开始“致良知”“知行合一”,渐渐被曲解变化,到了近些年,许多分支出来的心学,便显得极其“空谈”。 这也是,为何张居正先前要废止天下学院讲学的原因。 直到“新学”“科学”出现之后,市面上终于是出现了一个,能够与心学、理学分庭抗礼的学科。 科学的兴起,也意味着务实求真思潮的兴起。 张居正能够感受这些变化,也能够去学习一些科学的理论,可长久以来固有的观念,却是难以改变的。 听完幼子的一番“侃侃而谈”之后,张居正皱起眉头说道。 “你若是一直这般所思所想,为父自然是鼎力支持,只不过你这‘求真务实’,也要有所分寸。 新政、新法、新学当如春雨润物般融入肌理,方可不引发动荡。” 他眯起眼睛。 “为父近来听闻,你在江南诸地推行红薯种植之法,此事需万分谨慎才是。” 张允修脸上颇有些尴尬,先前他想要推行红薯种植天下,这想法确实是有些激进,故而他换了个法子,朝廷不能出面推行,那西山便出面。 上次“江南之役”,西山也趁机收了许多江南水田,加上在北直隶购置田地,已经足够种植足够的红薯。 张居正无奈地说道:“你有没有思虑过,若是你那红薯不成,这数万亩田地都将荒废,来年我大明粮食将减产几何?” 他苦口婆心的样子。 “为父知你着急,可我等行将就木之人,尚且不着急,你又急些什么呢?” 张允修却是信心满满地说道:“爹爹思虑过重了,这红薯经过西山多轮培育,已然是初见成效,推行也并非是一蹴而就,西山有个五年计划,一步一步改良一步步推行,这方才是科学之道。” 他倒不是着急,只不过从大局来看,自江南士族垮台之后,留给他的窗口期实际上是不多的。 清流士族们确实是伤筋动骨,可并非是就此便会安分守己。 赶在这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让天下人看到红薯的真正功效,利用红薯快速解决大明百姓的温饱问题。 等到这一切成熟之后,这开海的势头才能真正起来。 张居正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幼子,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苛求张允修能够听他的。 相反,比之从前主导新政,张居正如今的地位更像是为西山保驾护航。 他叹息一声,决定再看看情况,若张允修真搞出什么乱子,再行插手干涉,也为时不晚。 想了想,张居正又提到一个偶然间听到的传闻。 “为父听闻,你们医馆近来又在做什么解剖试验?将人开膛破肚,取出里头的心肝脾肺肾来,泡制治病长生的药酒?” 张允修吓了一跳,真就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医馆里头进行解剖实验,转头到了外头,竟然成了研究长生邪药? 不过“解剖”这个事情,实在难以跟张居正解释,他拱拱手说道。 “爹爹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是外头坊间捕风捉影,孩儿又不是什么江湖术士,以人心泡酒求长生这种事情,怎么着也干不出来。” “万万不可求长生。”张居正眯起眼睛,十分严肃地说道。 先前没有什么感觉,可在张溶“起死回生”之后,他开始真的害怕了。 张允修这小子不会效仿嘉靖,在医馆里头炼丹,再蛊惑万历皇帝研究长生术吧? 张允修强调着说道:“此乃科学!科学也!爹爹你思虑太重了。” 嘉靖朝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不少朝廷大臣听到“长生”这个词语都有些害怕。 特别是在张溶假死三天,奇迹一般“复活”之后,各类流言又是甚嚣尘上。 “罢了罢了。”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你也大了,为父管束不住你.”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到不远处跑来一个老头,浑身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的样子。 待到他走近,张居正方才认出来,这不是李时珍还能是谁。 张居正刚想打招呼,可李时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径直朝着张允修兴奋大喊说道。 “士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解剖了整整三具大体先生,我终于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此乃是大明医学的一大步!” 李时珍眉飞色舞的样子。 “所谓经络,非是往日所认识之经络,人脑中有层层褶皱,手脚亦有千万神经,如银丝盘绕,自四肢末梢蜿蜒通往颅中髓海,遇冷热痛痒便传信号如电闪.” “还有那阴阳调和之法,我今日才算窥得几分真意,人体有多种阴阳之素,协助各类.” “还有心主血脉,气血为何四通八达,此事先前吾等竟是浅尝辄止!” 他眼睛里头布满血丝,兴奋不已地说道。 “若能探究其中道理,今后不单单是治病救人,延年益寿也并非痴人说梦!” 李时珍时而癫狂,时而又是眉飞色舞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个走火入魔的道士。 (本章完) 第375章 你小子修了邪道?先生们该上路了! 第375章 你小子修了邪道?先生们该上路了! 张居正脸色有些僵硬,转头看向身边的张允修,眼神里头颇有种质询的味道。 你小子不是说没有修什么长生?可李时珍这一闹,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修炼什么邪术。 将人身解剖分解,随后研究四肢肉体,甚至还要将脑子剖开一探究竟。 这样的研究,这样的学问,它真的是正经学问吗? 甚至张居正脑袋里头一想到那些画面,整个人身子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李时珍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的样子,他继续情绪激动地说道。 “神经如何传导内气,阴阳调和之素如何调息内理平衡,血脉如何使人气血翻涌,通畅周身,若能够一一得到探究解释,犹如英国公起死回生的这般奇迹,从此之后也并非是痴人说梦!” 也不怪李时珍这么激动,自他研习医道以来,并非是没有接触过“解剖”这门学问。 来自于西洋的《人身说》,他是看了又看。 平日里医治患者,也敢于使用手术,各类人体构造还是有所了解。 可他终究是个古人,自小便受着传统诗书礼易的教诲,即便是为了医治病人,不得已前去研究人体构造,可也仅仅是浅尝辄止。 在许多大明大夫看起来,将原本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大卸八块,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把五脏六腑通通切下来研究,这本质上跟妖魔也没什么区别。 早在医馆创立之初,便有专门开设解剖室,以供学生和大夫们研究学习。 不过,张允修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仅仅是一开始为李时珍等人提点了一下,转头便没注意到这件事情。 直到张溶病倒之后,张允修才猛然间发现,医馆各类医术确实是突飞猛进,可在解剖人体构造方面,却陷入到了停滞状态。 正好,救治张溶便成为了一个契机,通过这个机会,张允修有意让医馆大夫们打破传统观念的桎梏。 利用解剖人体的经验,更加深入的了解构造,不单单是在手术上面,在日常诊断上面也有所裨益。 李时珍自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参与完张溶的手术之后,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彻底陷入到了手术的奇妙疗效中。 张溶病情稳定下来后,他便直接扎进解剖室的研究中,带着自己的助手解剖了整整一天一夜。 其间年富力强的助手,受不了解剖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昏死了过去。 李时珍便是一个人记录,一个人主刀,对照着来自西洋的《人身说》图鉴,还有张允修手绘的各个要领,彻底沉迷到了解剖中。 越是解剖,他就越发现人体的奥妙,从为张溶做手术的咽喉之处,再到张允修所提示的肠瘫症结,最后又是浅显的痔疮之症。 这些种种的疑难杂症,都能够从人体探寻出原因。 在李时珍眼里,仿佛展开了一幅广宽无限的画卷,从前穷极一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似乎都能在其中寻到答案。 看到对方这略带“癫狂”的模样,张允修觉得有些尴尬。 先前趁着救治张溶的机会,他特地给对方恶补了一下,没想到这“猛药”实在是有点过了,给李时珍整得“走火入魔”。 张允修嘴角抽动一下,他注意到身旁张居正阴晴不定的表情,咳嗽两声朝着李时珍说道。 “那个东壁先生啊~这解剖一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咱们要尊重大体老师,况且你这身子也支撑不住,今后还是以身体为重。” 李时珍却是皱起眉头,很不认同地说道。 “士元此言差矣,我等已然是慢了许多步,这是我李时珍的过失,若能抛弃成见,早些进行解剖实验,英国公的救治便不会这般棘手,医馆也将救活更多的人。 此乃是刻不容缓! 你再去为我找几个大体先生,老夫还能再战!” 张允修再将目光看向老爹,发现张居正的脸已然黑了。 他当即义正辞严地说道。 “东壁先生!这大体老师乃是有流程的,咱们又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能解剖,突出一个自愿参加,哪有那么容易?咱们还需要给大体老师一定补助的呀!” 李时珍愣了一下,感觉到张允修语气怪怪的,转头这才发现张居正站在后头。 他猛然间醒悟过来。 “哦哦哦~明白!老夫自然是明白的,老夫不着急,啊哈哈哈~” 李时珍发出一阵干笑。 这二人一唱一和,听得张居正直皱眉头。 可抬头看了一眼重症病房里头,英国公张溶确实因此而受益。 仔细思量一番,这“解剖”听起来惊世骇俗,可似乎确实是必不可少。 张允修则是拍着李时珍的肩膀说道:“都是为了科学!大体先生是无上荣光的事情,这些人生前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有些更是嗜血成性的蛮族,能够为医学做贡献,死后也不至于入十八层地狱啊!” 李时珍面色有些奇怪。 这人都被大卸八块了,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古人常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轻易损害,那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张允修看出顾虑,侃侃而谈说道。 “这便就是东壁先生孤陋寡闻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土葬能被超度,登极乐世界。 你去问问乌斯藏使节便知道,在乌斯藏是没有土葬的,即便是首领也有接受天葬的。 天葬便是以人身饲群雕,乃是叫做‘以肉身还报天地’。 我等寻乌斯藏的大师们协助,想来定然是能够让这些罪犯,受到超度的。” 张居正审视着二人,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颇有些怀疑地意味说道。 “你这大体先生,真用的乃是十恶不赦之囚犯?” 张允修则是无奈说道:“爹爹,医馆寻良家子解剖,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得不偿失啊。” 后世的解剖,基本上依靠大体老师自愿的原则,古代情况则是不太一样,除非家境真的贫寒到,需要靠当大体老师,赚取一定医馆的补助,正常人家都不会愿意。 所以囚犯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恰巧张允修执掌着锦衣卫,诏狱里头有太多十恶不赦的罪犯。 有些罪犯本身便是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拉来充当大体先生,倒也是个好下场,起码死得痛快一些。 张居正则是又质疑说道:“可是以活人实验?” 倒不是他不信任幼子,实在是张允修平日出格的事情干得太多,令他不得不去联想。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爹爹怎不信我,我医馆乃是干出那种丧尽天良事情的地方?” 见老爹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他摊开手说道。 “爹爹若是不信,可随我去解剖室里头看看,里头心肝脾脏可都是完好如初,一个个在玻璃罐子里头栩栩如生!” 听到这句话,张居正脸都快要绿了,可偏偏寻不到什么理由训斥。 毕竟只要他开口,张允修便是有话说了,这都是为了科学,况且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张居正看了一眼幼子手指的方向,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颤,他在朝廷上叱咤风云,可说起这心肝脾肺肾,却还是依旧心有余悸。 “胡闹!” 他一挥衣袖,便匆匆转身离去。 李时珍和张允修面面相觑。 张允修压低声音提醒说道:“瞧瞧的行事,张扬的不要。” 李时珍觉得对方说话很怪,却还是点头说道。 “士元且放心。” 这“解剖”之学,他定然是要发扬光大的! 过了元宵之后,一干事宜便提上了议程。 先是西山日用化工品工坊正式开张,实际上在年末促销会的时候,工坊已然是开张一次,不过当时产量有限。 等到年后天气稍微暖了一些,西山各大工坊也都开动,日化工坊前年招收的工人们纷纷上工,这生产才是真正跟上来。 万历皇帝很是积极的样子,特地从皇宫马不停蹄地赶来,为日化工坊进行了剪彩仪式。 由不得皇帝不上心,这肥皂实在是太能赚钱了,自年前促销会预热之后,肥皂已然成为整个大明的硬通货。 在京城,百姓们尚且能够按照平价限量购买,可出了京城之后,一块肥皂便被卖到了天价。 特别是南直隶的富商们,已然将肥皂当做身份的象征。 你若是有钱有势,身上都得带点肥皂香气,方才显得尊贵。 待到剪彩仪式结束之后,万历皇帝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拉着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 “朕听闻广府那边,肥皂已然卖到了一块五十两银子的天价,这还是西山普通肥皂切下来的一小块。 朕看起来,倒不如将其他工坊停一停,全力生产这肥皂,咱们又能够大赚一笔!” 张允修吓了一跳。 狗皇帝这是要“改稻为桑”啊! 他连忙提醒着说道:“陛下万万不可,你难道忘记了《国富论》里头的一句话,财富并不会凭空产生。 如今肥皂之所以紧俏,那便是产量没有跟上来,我大明富有四海,各个省份相隔甚远,这路途遥远,加上货物稀缺,自然便是变成了奢侈品。 可若是陛下令工坊全力生产,这价格恐怕就会暴跌。 陛下你想想,大明百姓是更需要肥皂,还是更需要藕煤?” 万历皇帝乃是个聪明人,几乎是一点就通,特别是在涉及到赚银子上面,他可以算是真正的“从谏如流”。 不夸张的来说,若是单单评价“赚银子”,如今的万历皇帝已然可以比肩唐太宗、汉文帝了。 可他还是有些失落,遗憾着说道。 “还是不成么?朕想着再多赚点银子,这出海造船可是要不少银子的。” 想要重现永乐年间下西洋的盛况,永乐宝船自然是不可或缺,可造上一艘永乐宝船,再配备西山各类新式火器,其中耗费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西山赚银子确实是快的,可在万历皇帝看起来,赚得快,得却也是很快。 思虑之间,万历皇帝顿时眼前一亮,提议着说道。 “西山工坊确实是动不得,此乃国之根本,倒不如去江南诸地寻几处工坊,推行这肥皂,也能让江南百姓,感受到我科学发展带来的便利啊!” 张允修则是说道:“陛下您忘了?这江南士族已然是被打垮了,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江南贸易仍旧需休养生息,怕是不便开设太多肥皂工坊。” 比起肥皂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显然纺织和粮食生产,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万历皇帝有些恼怒:“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治理天下实在是窝囊,一点也不爽利。” 可他终究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江南百姓的生计比什么都重要。 但心中这股子气不得不撒,于是便皱着眉头想起一件事来。 “说起来,藩国使臣们也该到了要返程的日子,让诏狱里头那些江南士族们做好准备,也该是要启程了。” 王锡爵、王世贞还被关押在诏狱之中,照着朝廷的安排,这几日显然便是要出发的。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 “臣准备准备,先生们劳苦功高,虽说罪过罄竹难书,可总归大都为我大明效过力。 他们启程之前,西山想必是要准备一份大礼的。” 阳春三月。 即便是有些转暖,京城街道上却依旧还是残留着积雪。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走在京城街头,朝着城门外而去。 使团们在大明京城待了将近三个月,是时候该启程回国。 朝鲜使节李仁信抹着眼泪,对身边的礼部尚书余有丁动情地说道。 “余尚书,此一别不知道何日还能相见,上国之繁华实在是令人乐不思蜀啊,下臣恨不得便长住于此,时刻能见到大明皇帝陛下。” 这朝鲜使节对大明的忠诚不必多说,就是看起来有些夸张做作。 余有丁提醒着说道:“李大使注意,可不能是什么‘乐不思蜀’,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李大使也不必悲伤,我大明朝廷已然开了海,今后朝贡不必是三年五年,乃是年年皆可朝贡,只要各国有心与我大明合作,自然是会敞开大门!” 他后面这段话特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是要让所有使臣皆是能够听到。 便是在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哭喊之声。 “元美兄!此一别无异于天人两隔!还望你多加保重啊!”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后头,那是随使团一同,出使各国传授儒教的队伍。 (本章完) 第376章 大明有盛唐之势!张居正和张允修的 第376章 大明有盛唐之势!张居正和张允修的送别礼? 若是谈及前往各国传播儒教,每个儒生皆是对此津津乐道,就算是再迂腐的道学先生,也会捋须赞叹。 可真当要他们上路的时候,一想到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再想到此去恐怕这辈子无法回到大明,个个皆是千难万难,抱头痛哭了起来。 朝廷还是给了这些士族们体面,像是王锡爵、王世贞这等重犯,非但没有佩戴枷锁,反倒是让他们衣着体面,身穿儒衫,随着大部队而行。 众人行进驿站的路上,难免都会遇到一些送行的故友。 便像是王世贞一般,时常会在街道上遇到曾经的老友或是学生,看见了顿时痛哭流涕。 “王兄!此行一路定然是艰险万分,你可万万不敢对朝廷有所怨言,陛下洪恩浩荡,对我们乃是厚待的,为人臣子如何能够不感激涕零呢?” 二人说得动情动性,似乎有视死如归之感。 不明情况的百姓看了此情此景,还以为乃是“文人出征”了。 王锡爵站在人群之中则是淡定了许多,他跟自己的长子王衡交代着说道。 “你祖母身子不好,便不要让她回江南老家,便是跟着你一同待在京城之中,如今仁民医馆医术冠绝天下,留在京城也好将养身子.” 他注意到不远处王世贞闹出来动静,不免叹息一声,继续对身边泪流满面的王衡说道。 “你莫要对你师父有所怨言,皆是为了大明办事,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王锡爵知晓长子内心纠结,一边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帮助其实现理想抱负,另外一边则是生养大恩的父亲家人。 换做是他也是难以抉择。 此番前去安南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他不想长子留下牵挂。 “爹爹。” 王衡抹了一下眼泪,在他面前行大礼叩拜说道。 “还请爹爹此行多加保重,安南人素来对我大明仇视,望爹爹行事小心,若有机会,孩儿定然出海远洋,前去安南与爹爹团聚。” 王锡爵抚了抚王衡的脑袋,摇摇头说道。 “痴儿,莫要谈什么团聚,安南再艰险有从前的阳明先生于广西平叛,与那安南人也多有打交道。 阳明先生尚且能于南宁教化百姓,将心学传播至交趾各地。 我王锡爵如何做不得?” 他显得精神奕奕的样子,捋须说道。 “自当是效仿先贤,再创一段佳话!” 如今,安南情况虽然复杂,可终究还是推崇儒教的。 早在李朝时期,安南人便一改重视佛教的做法,开始不断提高儒学的地位。 五百年前安南便已然设立了国子监,并且开科取士。 可以说,安南人的历史,便就是一段不断吸收学习,并且受到中原王朝深刻影响的历史。 直到如今,即便是安南南北分治,北边莫朝与南边后黎朝纷争不断,可对于儒学的重视依旧不减。 安南人确实是不服教化,可对于儒学的推崇,自然是要远胜倭国的。 两相比较之下,王锡爵前去安南,即便朝廷如今对安南局势紧张,可他依旧还是丝毫不慌乱。 毕竟安南人也是知晓的,这些传教使节说是传教,可实际上也带着流放的意味。 被大明所流放的大儒,安南人又如何不会以礼相待呢? 可倭国人却是恰恰相反,相较于安南,倭国隔海相望,即便千百年来朝贡不绝,然而受到的影响还是有限的。 倭国即便如今与大明交好,双方互通有无,可王世贞等人前去,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有此原因,那王世贞略有些癫狂的精神状态,就容易令人理解了。 队伍里头,那安南使节阮文忠躺在马车中,即便是身上伤口还未好,却还是哼哼唧唧的模样,嘴里喊着什么。 “大明君臣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安南受了委屈啊~” 他拼命叫喊着,可在一旁他的堂弟阮文渊却是满脸无奈。 即便是安南人再“桀骜不驯”,可面对大明的糖衣炮弹,依旧是没有办法招架。 阮文忠嘴上厉害,可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在礼部衙门签下了意向书。 作为使臣,自然没有为国家决定的权力。 不过,阮文渊心里很清楚,此行将大明一干货物带回去,诸如丝绸、瓷器、肥皂、藕煤,还有各类药物。 将这些物产通通呈上安南君主面前,那位国王怎么可能不动心?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若想要富庶,与大明贸易那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不合作,难道要等大明人的铁骑和舰船,抵达升龙(莫朝国都)之后,方才开城投降么? 阮文渊手里把玩着一串琉璃珠子,不由得有些哀叹,便连安南使团都忍不住购置了无数大明货品,挥洒出去的银子不计其数,若是大明货物真进入安南,那又将是怎么一番情景? 所有安南使节心里头清楚,故而阮文忠这个大使才会这般抗拒,可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一切反抗都成了徒劳。 “比起长期的收益,短期所能带来的利益,显然更加令人着迷。” 人群之中,细川幽斋骑着马缓步前行,他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朝着身边的女儿细川伊也说道。 细川伊也则是说道:“可谁又能见到长远呢?我国纷争不断,便连主公他也不能笃定,今后一定能雄霸天下吧?” 细川幽斋眯起眼睛说道:“若是能依靠住大明这棵大树,自然是能够笃定的。” 从刚来大明,再到离开大明,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细川伊也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她扫视周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是女儿的过错。” 细川幽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此事强求不得,终究是为父想得太过于简单,比起在大明的野望,我等还是要先行顾及好国内的形势。” 他在大明豪掷千金,统统都打了水漂。 现在算起来,这些银子倒还不如寻大明朝廷多买一些货物。 若真有一天,织田信长能够称霸倭国,再谈与大明朝廷的斡旋也是不迟。 细川伊也有些疑惑地压低声音说道:“父亲大人似乎对明国已然没有了牵挂,可前些日子为何还要购置那么多田产地产。” 此事显然只有父女二人和心腹知道。 “天下之事无不是顺势而为。”细川幽斋悠悠然说道。“吾等想要逆势而为,自当是一败涂地,可若是能够顺势而为,说不准能收获奇效。 大明新年之后,便允许番邦朝贡国适度买卖田产地产,为父此番不单单是为国家谋划,更是为自家谋划。” 细川伊也微微一愣,随即乖巧地点头。 细川幽斋则是继续说道:“一计不成为父又生一计。” “父亲大人?”细川伊也有些疑惑。 细川幽斋摇摇头笑着说道:“为父打算与主公建议,可效仿那唐朝遣唐之法,寻各地贵族之女前来大明和亲,他张士元或许能坐怀不乱,其他大明公子又将如何?” “这” 听到这话,细川伊也安心了一点,可随即又觉得有些悲哀,似乎在细川幽斋的眼里,倭国与明国的争锋之中,女子是绕不开的工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一本小册子,那是临行前张允修托人给她的。 她已决心,要回国传道。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在京城络绎不绝,此番不单单是藩国使臣离京,还有不少犯官家眷。 甚至有一些对于朝廷心存不满的儒生们,也有不少背上了行囊,要追随这些犯官们而去。 当然,像是倭国、乌斯藏、哈密、马儿罕这些国家是很少人愿意去的,最多的还是前往安南、朝鲜等地。 这些儒生的出行,自然也会伴随不少刺耳的声音。 诸如什么。 “大明早已不似从前的大明,朝廷有奸人如此为非作歹,必将惹来祸端,我等此行乃是为了保我儒道火种,假以时日再入主中原。”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在京城里头四处流传开来。 张居正并没有露面,可却也在人群之中默默观察。 他向来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有些东西却是不得不在意。 大明或许能将犯官送到各个藩国,可能够接受让儒生士子们通通前往么? 如今朝廷所作之事,算是给了士族们重创,在此背景之下,会有多少人想要逃离大明? 长此以往下去,朝廷如何取仕?大明又将如何自处? 首辅大人成日里为大明操心,可有个人却是成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张允修知晓老爹的顾虑之后,笑着说道。 “爹爹年纪大了,却越发小心谨慎。 这治理天下犹如整顿院子,你若想要院子里面干净整洁,能够重新排布,那必须要先行清除一些不必要的废物。 往日里积压下来,用不太着的物件,亦或是已然发霉腐烂的物品。 清除时候万万不能舍不得,理应是痛下决心,通通清理出去。 最后将屋子里头积存的灰尘垃圾一扫而空。 将院子打扫干净了,方才能重新装饰,再将新的朋友请进来,爹爹你说是不是啊?” 听到这种“新奇”的说法,张居正也不由得的一愣。 将儒生比作尘腐的垃圾,是否有些太过了一些? 可他仔细想想,却对于张允修所言十分认可。 甚至有点觉得悲哀,自己对于时局的把握,似乎越来越不如这“逆子”了。 虽心有不忿,可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随着年纪越发老迈,他越来越心力交瘁。 从前他很是执拗,几乎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只愿一意孤行。 可在接二连三被张允修“打击”之后,他心境又有了不同的变化,开始越来越小心谨慎,甚至时常怀疑自己所下的判断。 不过习惯了之后,张居正倒是显得很豁达,他背着手悠悠然说道。 “不过为父确实是老了,待到抽了空,或许也该前去你那西山培文书院温习一些知识,方才能够治国理政。” 张允修觉得老爹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可脑袋里头浮现出张居正在学堂求学的画面,顿时便打了一个寒颤。 神童天才是老了,不是傻了。 以张居正的学习能力,若是真系统性的学习后世那套知识,想必自己还真拍马不及。 正当父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时,有一人竟认出了乔装打扮的二人。 他先是在人群中停下脚步,随即缓步靠近,即便是隔着口罩,却也将父子二人认了出来。 王锡爵身穿白衣,对着张允修和张居正行礼如仪说道。 “罪臣王锡爵,拜见张指挥使,拜见元辅大人。” 在王锡爵的身后,长子王衡陪着他走了一路,这一路脸上的泪水都已经干了。 张居正见到王锡爵,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怨愤,他想要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终究是共事一场。 从前王锡爵与他各处作对,甚至都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最终是自己笑到了最后。 可真要算起来,张居正与他有深仇大恨么?想来是没有的,无非是朝廷政治上头的分歧。 想到昔日与对方共事,却也算得上是志趣相投,不想最后会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物是人非,这位死对头,也终于是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王锡爵眼里头含着些许泪光,将双手拢起,对着张居正拜首说道。 “元辅大人,昔日对锡爵之赏识感激不尽,怎奈我终是走了歧路,对于今日之下场,我王锡爵无怨无悔,只求元辅大人能多加保重身体,再为我大明多支撑几年。” 若非是长子王衡的劝导,以及最后的回头是岸,他王锡爵今日还真没有脸面站在这里与张居正说话。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摇摇头说道。 “往日之事,便不要再提了。” 两个人便这样伫立在原地,一个人微微躬身,一个人腰板却也有些佝偻了。 好半天之后,张居正从怀里摸出张平安符来,他将平安符递给了对方。 王锡爵接过平安符,颇有些讶异。 “叔大.这.” 惊讶之下,他下意识直呼了张居正的表字。 张居正笑了笑,脸上露出释怀的表情,背着手说道。 “你我二人共事一场,终究是个情分,此去安南路途遥远,艰难重重,这一张平安符你便带在身上,希望能保你一路平安顺利。” 王锡爵瞳孔张了张,身处朝堂之人,对于察言观色,以及探查各种事情的含义内理,自然是精通万分。 特别是在嘉靖朝之后,大臣们可谓是人均“心理学家”。 他如何能够不明白张居正赠予平安符的含义。 这平安符是真能保平安! 王锡爵眼里不由得有些湿润,心中不知是懊悔还是感动。 “叔大!” 他这一声喊得有些悲怆,眼看便要跪下来。 张居正却一把将其扶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多多保重。” 说完之后,他便是转身离去。 站在后头的王衡也有些欣喜,他上前两步看向张允修说道。 “多谢师父!”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莫要谢我,这是我爹自作主张。” 实际上他不是很认同这种“邀买人心”的方式,不过想来,对于张居正来说,结果并不是很重要,唯独是求个心。 王锡爵抹了抹泪水,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最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指挥使,罪臣这便先行上路了。” 张允修却是将其拦下来,笑着说道。 “不忙事不忙事,我爹既然给了一份大礼,那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吝啬。” 说话间,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本如同砖头般厚度的书本来。 (本章完) 第377章 张允修的百科全书?大明百姓的希望 第377章 张允修的百科全书?大明百姓的希望! “此物是” 看到这本比经书还要厚重的书籍,王锡爵不由得有些不解。 这种大部头的书籍,他只在翰林院里头见过,那都是类似皇帝起居录之类的记录。 张允修为什么要送给自己这个玩意儿? 难道怕自己路途遥远寂寞,搞了个话本小说大全,以供路上解闷取乐? 王锡爵心中思绪万千,正在想若真是什么话本小说,自己该是什么反应的时候,揭开封面一看,上头赫然是几个大字。 “大明百科全书” 王锡爵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对方。 张允修则是笑着解释说道:“此番远行,一应物资干粮朝廷皆是有所准备,我就不画蛇添足了,不过想来先生前去安南,单单教授一些四书五经还是不够的,我大明风土人情,各类文化科学发展,各类学派思潮,还有新兴的有趣玩意儿,这百科全书之中兼容并包,先生可酌情宣传一二。” 王锡爵皱起眉头说道:“老夫并不擅长于杂学。”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先生教授的依旧还是四书五经,只不过于闲暇之时,帮助着传播这百科全书,若能让夷人藩人对大明更多了解,自然会心向往之,届时再慕名前来学习,岂不美哉?” 王锡爵猛然间会意。 不过,他对于这“百科全书”,并不是很有信心,觉着这玩意儿就能够让安南人对大明改观。 可他还是点点头,将这本“百科全书”小心翼翼地收好,点点头说道。 “定不负指挥使嘱托。” 王锡爵收下两份赠礼之后,与长子王衡惜别,便重新回到了队伍之中。 送了整整一路,再送下去不过是徒增烦恼。 回去的路上,看到一直偷偷抹眼泪的王衡,张允修不由得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今后多加勉励,终有一日我大明水师能踏足安南,收复安南故土,若海上行船技术再发展起来,即便是相隔南北,相见也并非什么难事。” 王衡眼中透露出希冀说道:“恩师,我等西山何时能研制出那惊天动地之技术?” “快了快了。”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他只觉得时间过得不够快,现在自己便像是个玩回合游戏的玩家,几乎所有操作都使用完毕,可却没有那个“跳过本回合”的按键。 待到使团队伍悄然远离,王衡方才渐渐恢复情绪,他疑惑着说道。 “恩师,您这‘百科全书’真的有用么?” 他先前有听说过,张允修在西山遣人编撰类似书籍,本以为是为了西山学子,却不想乃是为了让使团带到诸国去。 张允修笑着说道:“辰玉你如何看待‘文化认同’这个词语。” 文化认同这个词语,对于古人来说还是十分新颖,王衡没有听过这样的用法,可却能够理解其中含义。 王衡思虑了一番说道:“阳明先生常说‘心即天理’,若是讲文化认同,那必将是心里头的良知与世间的文化彼此契合。 所谓文化,非徒典籍之字句,礼仪之形式,乃是效仿古圣先贤存同理之心. 故而所谓‘文化认同’者,本质是汝于接触此等文化时,察觉其与本心良知相通,如见故人、如归旧宅的,非刻意攀附,乃自然印证耳。” 王衡此番论证听得张允修连连拍手叫好。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西山的翘楚,汝父若是能听到你这般论述,想来是心里头也会十分欣慰。” 张允修顿了顿又询问说道。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那又是否知道安南人为何与大明离心离德?他们世代效仿中原王朝,世代学习中原诗书礼仪,甚至国王公卿皆是以说汉话为荣,却为何不服管教,千百年来屡次三番的叛乱?” 王衡顿时有了一些明悟:“先生的意思是,安南人与我们缺了同理心?” 张允修摇头叹息说道:“不单单是缺了同理心,也同样是缺了一个利字,安南人远在天边,我大明京都远在千里之外,所谓鞭长莫及。 想要管教管教不到,想要以科举取仕,却不能令安南人同利,中原王朝与安南相隔山林重重,即便是诵读诗书也难以同心。 让安南人学习中原礼仪,熟悉中原文化典籍,固然是有些作用,可若是他们不能同心,你花再大力气,也不过是培养出一群敌人罢了。” 王衡一时间感觉头皮发麻,甚至觉得王锡爵此行凶多吉少,他言语有些急切地说道。 “那先生您有办法?”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办法已然在做了,你适才所问不就是办法么?” 见对方一知半解的模样,他又继续解释。 “典籍之字句,礼仪之形式,虽难以令人‘同心’,可却并非是完全无用的。 依靠着典籍、礼仪,总归能使藩国对我大明有所认同。 可这认同还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这便是‘百科全书’的意义。 此书包涵万千,却是浅尝辄止,说得皆是我大明的风土人情,讲得乃是如今大明发展的繁荣盛景。 藩国臣民们见其中所记录,必然对大明生出好奇,所见大明之生活,必然是心向往之。 以此再结合四书五经之儒教,你觉得藩国臣民们是否能与我等‘同心同理’?” 王衡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来,赞叹着说道。 “此计甚妙!” 可不免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然却似乎还不够。” “自然是不够。”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说道。 “只会动嘴皮子算什么英雄?嘴皮子没法让你攻营拔寨,合纵连横的前提是,你的拳头要足够硬。 这便是如今大明要发展火器,发展水军,推行科学新学的原因。 打铁仍需自身硬。” 王衡细细琢磨一番,自己这位恩师说话很浅显,可却总是暗含道理,他拱拱手说道。 “谢先生教诲。” 一个月之后。 出人意料的,京城的天气好转了不少,天空中久违高高挂起好几天太阳。 京城百姓们得了空,终于能够走上街头晒晒太阳,即便是啃着几个冻硬的馒头,今岁也比往年要好太多。 至少今岁城中,不再如往年一般饿殍遍地,五城兵马司运输尸体的推车,也不再似从前那般人满为患。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甚至还残留着不少节日的氛围,趁着天气好转,集市里头人满为患,或是购置家中口粮,或是采购布匹,亦或是取暖的藕煤。 一处藕煤摊子上,来了名身穿白衣的青年人,与周围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娘,来二十斤藕煤吧。” 齐大娘抬头看向来人,充满褶皱的脸上,不免挤出笑容说道。 “是杨公子啊?你如今还亲自前来购置藕煤?” 杨天成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小医馆的掌柜,自然是要亲力亲为。” 齐大娘看了看四周,方才压低声音说道。 “你这娃娃,你爹杨神医已然是仁民医馆的首席大夫,多少人求着想要寻他医治,你这孩子倒是隐姓埋名,还在自个经营医馆,倒不如与你爹爹寻个差事,到医馆里头,少吃点苦头,也是前途无量。” 在齐大娘看起来,老子出息儿子沾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仁民医馆已然成为了大明医学界执牛耳者。 从前的许多江湖郎中,如今都以挂上仁民医馆的名头为荣,怎么反倒杨天成还要自立门户。 杨天成笑了笑说道:“医馆有医馆的规矩,照着道理来讲,不用我爹爹关系,我也能进了医馆,不过医馆分科严格,各类规章繁琐。 我自知天赋不济,也没什么抱负,倒不如在巷弄里头经营医馆,给邻里乡亲提供方便,也显得自在一些。” “可惜了~可惜了~” 齐大娘发出连连叹息,帮着杨天成将整理出来的藕煤,一摞一摞的搬上推车。 “多谢大娘。” 杨天成连连道谢,嗅到一股子香气,将目光投射过去发现,藕煤摊子旁竟又开设了个馄饨摊子。 齐大娘在一旁笑着解释说道。 “无非是做点小生意,家里靠着这藕煤赚来些银子,再开设个摊子,给来往的脚夫提供些餐食。” “倒是不错。”杨天成点点头说道。“正巧晚辈也还没用早点,给我和两位兄弟都来上一碗。” “好说好说。” 齐大娘笑着便去招呼摊子里头的儿子儿媳准备。 正是因为老主顾,齐大娘给几人准备的馄饨要大份不上,里头的馄饨层层迭迭,几乎要溢出碗边。 杨天成倒也不客气,招呼两名医馆的伙计,一同大快朵颐。 吃得满脸潮红,他方才捂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对齐大娘说道。 “说起来,大娘的日子好了不少?” 齐大娘刚刚忙活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笑着说道。 “正如公子所言,自打做上这藕煤生意日子是蒸蒸日上,藕煤便宜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冬日里也好过。 年末之时,西山搞个促销会,给咱们年货也给解决了,算是过了个好年。 有了藕煤少了柴火钱,有了纺织工坊,这布料钱也少了不少。 若是今后的日子都能如此便好。”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西山各类生产商品所带来的价格优惠是实打实的。 虽然不能算得上富足,可起码不会饿死冻死人。 “唯独一点。”齐大娘补充着说道。“这粮食价格还是高了些,不过日子能这般我等已然是很满足了。” 对于大明百姓来说,能够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杨天成付了银子,点点头说道。 “我大明缺粮这一点实在是症结所在,大娘你且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想来西山会有解决的法子。” 齐大娘笑着说道:“我自是平头百姓,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杨天成带着伙计回到医馆后,寻不到父亲杨济时,不免有些奇怪地问询道。 “爹爹今日不是说回家吃饭,为何又不见踪影?” 医馆的一名伙计回答说道。 “适才仁民医馆传来消息,说是英国公出了重症病房,想来老掌柜是前去探望了。” “原来如此。” 杨天成了然,对于老爹来无影去无踪的行迹,他早已经习惯了。 这便是他不愿去仁民医馆的原因,医馆里头日理万机,若是遇到些许紧急状况,不论风雨皆是要前往。 重症病房区的院落里头。 张溶脖颈上还包裹着纱布,不过那导管已然是拔除了,趁着阳光和煦,他在幼子张元昊的搀扶下,在院落里头散步,显然精神气已然恢复了不少。 看到身边陪同的杨济时,张溶不免又有些动怒着说道。 “这李东壁和张士元,在老夫脖子上划拉一刀,却都是没了踪影,老夫今日出了院,却也不见他们来探望。” 张元昊在一旁提醒着说道:“爹爹,东壁先生提醒过,您大病初愈万万不可动怒。 东壁先生近来忙于人身说的研究,恩师近来则是筹备水军事宜,想来是不得空的。” 张溶声音有些沙哑,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在医馆里头憋得闷了,嘴上喜欢说上一嘴,他复又看向身边杨济时说道。 “杨御医,老夫何时能够出院啊?听得外头热闹非凡,我也好去街头巷尾瞧瞧如今大明之气象,看街头是否有饿死冻死之人。” 杨济时在一旁拱手回答说道:“国公爷,您这身子还需将养,陛下已然下了旨意,让国公爷好生养病,五军都督府和三大营一干事宜,朝廷已然有了安排。” 生怕张溶不听,他还将皇帝给拉了出来。 张溶有些烦躁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那老夫便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成日里看着这围墙,老夫反倒像是被关了紧闭一般。” 在医馆里头,跟在自家院落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 张溶走得闷了,不由盯着路边的树干说道。 “此树倒是健壮,回头砍了当个哨棒,老夫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站在一旁张元昊和杨济时二人顿时吓了一跳,都生出要将那棵树砍了的冲动。 正当二人担心之际,门外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国公爷何故对一小树过不去,这春夏秋冬,它熬过了多少个年头,生死却要在国公爷的一念之间。” (本章完) 第378章 设立远洋都护府?再现三宝太监荣光 第378章 设立远洋都护府?再现三宝太监荣光! 何人这般嚣张? 张元昊和杨济时都是吓了一跳,将目光朝着门外看去。 张溶明显心情暴躁,此人又要来煽风点火,实在是不会察言观色。 张元昊甚至有些动怒,正想要呵斥一番,可看到来人笑嘻嘻的模样,顿时是愣住了。 来人五大三粗,面部黝黑,不是戚继光还能是谁? 张溶原本脸上笑容僵硬,可在看到来人是戚继光之后,顿时笑骂着说道。 “你这个老货,赶着来看老夫的丑态不成!” 该说不说,张溶和戚继光的关系还算不错的,二人皆是上马杀敌的武官,戚继光驰骋沙场的功绩,张溶是看在眼里,从前也给戚家军提供了很多便利。 戚继光背着手慢悠悠的样子,脸上和脖颈几乎是两个颜色,他笑着回应说道。 “若说是丑态,国公爷那日奄奄一息的丑态才是真叫人担心,今日听闻国公爷大病初愈,我本还有些怀疑,可这会儿听到这一声骂,心里头顿时觉得舒坦的很! 骂得好!骂得妙啊!” 待到戚继光走到近前,看到对方脖颈上头的绷带,对着张溶的身子这里捏捏,那里瞧瞧。 “让弟弟我瞧瞧,老哥哥这身子是否缺了哪里,我大明英国公身上可是带着虎豹之气,若是被张士元那小子偷了去,我定然帮哥哥你讨回来。” “去去去。” 张溶拍开对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老夫不过是在身上开个口子,又不是割了点什么,你戚元敬嘴里帮着说话,实则是在埋汰老夫。” “不敢不敢。” 戚继光连连拱手。 这两个小老头在此斗嘴,却令人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张溶对着身旁的张元昊和杨济时,挥了挥手说道。 “我便与戚少保谈谈公务,你们二人暂且退下吧。” 张元昊有些担心地说道:“爹爹你可得注意点身子,万万不可劳心劳力。” “放心。”张溶不容置否地说道。“为父心里自有分寸,在医馆里头能出什么事情,若再不与人谈谈心,不病死也会憋死在医馆之中了。” 杨济时也在一旁说道:“公子,国公爷与戚少保谈谈心也是好的,你我二人便在外头候着就成。” 话说到这里,张元昊才依依不舍地出门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戚继光不由得感慨说道。 “真是个好孩子啊~老哥哥有此孝子,何愁后继无人?” 张溶却摇摇头说道:“我倒不要他是个孝子,他若是能如张士元一般有出息,即便是当个逆子,我也是甘之如饴。 可惜这孩子性子太软,恐怕难成大器。” “天底下又有几个张士元?”戚继光反问着说道。 张溶愣了一下,对方说得确实有理,像是张允修这样的奇才怪才,一千年恐怕也难出一个。 戚继光压低了声音询问说道。 “远洋都护府一事,老哥哥觉得如何?” 听闻此言,张溶的神色顿时是严肃起来。 张允修想要开设水军水师,这件事情他显然早就已经知晓,可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对于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来说,他见过太多风风雨雨。 张溶不由得说道:“这水军一事确实是重中之重,遥想嘉靖年间,若我大明在海上有一虎狼之师,又怎会放任一小小倭奴,在我大明海疆兴风作浪? 可昔日太祖高皇帝的祖训也是有理的,那时我大明江山初定,尚且是需调养生息,与民休息之时。 以海禁之策,进可设立堤岸防线,退可防止匪徒下海成贼。 海禁之策保大明海疆百年安定,想要轻易开启海禁自然是没那么容易。” 戚继光则是眯起眼睛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哥哥,如今海上势力兴起,正如昔日草原蛮族兴起之时,若不趁其羽翼未满,便将其绞杀,恐怕将来会养虎为患。” “此事我自然知晓。” 张溶点了点头说道。 “对于开海之策,我自然是认同的,朝廷要银子,百姓要生计,为了天下之安定,即便是开海千难万难,也仍需咬牙砥砺前行。” 他倒不是觉得开海不好,只是从自己角度出发,对于开海一事有所顾虑而已。 “元敬。” 张溶叹息着说道。 “我最怕的并非是开海,而是这开海之策如隆庆年间一般不了了之。 如今西山之变革轰轰烈烈,新政之气象蒸蒸日上,正是我大明革故鼎新之机,眼看着便要成中兴之世。 若真在此栽了跟头,又恐重蹈覆辙。” 大明王朝二百年风风雨雨,难道没有君主锐意进取? 早些时候,建文帝为纠正朱元璋时期的严苛,推出“建文新政”,便是要轻武重文,重用文人大夫,减轻刑罚等等。 可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到了明武宗朱厚照时期,事情便打了个转,开始崇武抑文。 二者显然都是失败的。 可以说,你若是站在明朝人的角度,细数这二百年来的经验,变革本身就是一种成本高收益极其不确定的选择。 张允修前头所走的方向已然凶险,“碰巧”取得了一些成效。 如今最为关键的,难道不是顺着已然成功的道路继续稳固么? 听了对方的担忧之后,戚继光却并不显得意外,他甚至还有些开心地说道。 “老哥哥能够支持,这一点便是好了。” 张溶无奈地说道:“张允修那个混小子,老夫的身家性命都在西山,便连儿子都送给他当了徒弟,如何能够不支持?” 英国公府不知不觉间,已然上了张允修的贼船。 张溶作为西山创立之初的原始股,随着西山越发红火,他的身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如今西山所带来的收入,已然占据整个国公府一半以上,这还是保守估计。 由奢入简难,英国公府几乎已经没有动力阻止西山的变革。 不要说英国公府,一开始不情不愿投入西山的那些王公勋贵,还有朝中大臣,在看到西山收益之后,就已然被彻底捆绑起来。 这便是人心,并非是一两个人能够左右的。 戚继光笑着摇摇头说道:“老哥哥思虑太重了,在我看来,这开海一事,开设远洋都护府一事,皆非是操之过急,相反还晚了许多。” 张溶眯起眼睛说道:“此话怎讲?” 戚继光叹息着说道:“远洋之情形,早已不似永乐年间,老哥哥常年待在京城,怕是对远洋之事不太了解,便连我也是出了海之后才知晓的。” 二人坐在一处亭子中,戚继光为对方讲起海上的见闻,特别对于西洋人的坚船利炮描述了一番。 “倒不是弟弟我长他人威风。” 戚继光叹息着说道。 “只不过我大明荒废海事太久,军制糜烂不堪,在这一隅之地,或许尚且能逞些威风,可到了外头呢? 便连倭奴都能时不时欺负我们一下,更不要提那兵强马壮的佛郎机人。” 大明海上力量虽说不弱,可仅限于近海作战,完全缺乏远洋能力,各项船只武器,相较于永乐年间的“福船”,甚至还有所倒退。 与之相比,如今西班牙海军已然是如日中天,先是在大概十年前的勒班陀之战战胜了奥斯曼帝国,殖民地已然包括了中南美洲的大部分区域。 若是没出海,戚继光尚且能够自大,可出海之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承认西班牙海军不论是在排水量还是火力装备方面,都已然远超了大明水军。 这就让戚继光感觉到更加迫切了。 “不论是南洋还是远洋,处处皆是能捞银子的地方,这世上没有银子寸步难行,我大明也是险些卡在缺银子上头。 若想要大明长治久安,子孙福泽绵延,这开设海军下西洋就是势在必行。” 张溶给对方说得都愣住了,在戚继光的描述之中,海上仿佛又是兴起一支“草原民族”。 不同的是,这群野蛮人骑的不是战马而是船只,射的不是弓弩而是火铳。 可相同的是,这些人在不远的将来,都将对大明朝廷和中原王朝,产生极大的威胁。 如今朝廷尚有应对之策,可若是再拖个几十年一百年,又将是怎样一幅光景? 他们不是只能顾忌眼前衣食冷暖的小老百姓,在张溶和戚继光的位置上,着眼几十年后百年后,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戚继光说到此处,不由得动情动性。 “出海是个好国策,也是个利国利民的良策,老哥哥你可知我麾下那群老兵处境?” 张溶回忆一番说道:“昔日朝廷抚恤致仕老兵,多将其纳入军户,给予一定赡养银,年迈一些的会送入养济院。” 明朝对于抚恤老兵还是有一系列的保障。 戚继光却摇摇头说道:“这些抚恤确实不错,朝廷国库充裕之时,尚且能够给予补助,我们这些老货在时,也尚且能够帮衬,可这些年来朝廷入不敷出,加上各地军制糜烂,军户已然成了人厌狗嫌的存在。 赡养银不过是杯水车薪,养济院更是形同虚设。” “这”张溶脸上颇有些无奈,“此乃朝廷沉疴痼疾,非一时一日能够解决。” 大明军制糜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大多数人都知道问题所在,可要解决问题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那么容易。 换做从前,张溶肯定要骂骂咧咧,可现在他却比较乐观。 “好在如今朝廷赋税愈增,倒是不怕花银子,等到老夫出院之后,便给陛下上篇奏疏,定然不能令将士们心寒。” 朝廷有了银子之后,一切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戚继光颔首说道:“如今确实是好上不少,可单单如此乃是治标不治本。” 他顿了顿。 “在弟弟我看来,许多老卒并非是无力作战,不过是常年行军,身上留下来病根,陆上行军十有八九皆是在比拼脚力体力。 可上了甲板却会好上一些,这些老卒体力比拼不过年轻人,可作战经验丰富。 老哥哥还不知道吧?弟弟麾下戚家军已有数百名充入到水军之中,这些皆是从前杀倭好手,上了舰船之后更是嗷嗷叫,如今西山火器更是精巧,便能弥补体力上的不足。 今后老带新,传承下去,又会是一支嗷嗷叫的戚家军!” 戚继光捶打着胸口,一脸豪气干云的模样。 “水军?”张溶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便是你那海贼王的名头?” 戚继光尴尬挠挠头说道:“这不是形势所迫,弟弟我只能隐姓埋名,方才能在海上活动。” 直接公开下海,阻力实在是太大了,倒不如这种形式,如今看起来是有效的,让朝廷诸公们看到下海的收益,再清除去江南士族的障碍,双管齐下,开海一事方才能顺利推行。 张溶微微颔首说道:“此事你做得不错,不过远洋水军一事,我想来单单靠着戚家军老兵还是不够的。” 海上航行虽说用不着什么脚力,可依旧是很耗费体力的事情,长年累月的海上漂泊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远洋水军若想要拥有持续的战斗力,青壮是必须要占据大多数。 戚继光思虑了一番说道:“此事弟弟我也有思量,练兵如同打造兵器一般,选材极其重要,昔日戚家军选兵大都选自义乌、永康、处州一带,此地百姓世代积贫,嘉靖年间‘义乌矿争’闹得轰轰烈烈。 这也恰恰说明,此三地百姓民风悍勇,善于搏杀,且多为同乡,凝聚力强大。 特别还有一点。” 他咬着牙。 “这几处百姓皆是吃过倭奴的苦头,个个对于倭奴恨得牙痒痒,没有人比他们更想出海报仇雪恨,没有人比他们更想在海上显我大明国威!” “如此甚好。”张溶微微颔首说道。“论及带兵,这普天之下没有人比得上你戚元敬了。” 看起来英国公已然彻底打消了顾虑。 戚继光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 “所谓练兵,无非是选兵务实、纪律严明、训战合一、爱兵如甘。 如今朝廷钱粮富足,西山火器精妙无比,各类新式武器层出不穷,若再等福船宝船修建完毕。 弟弟我有信心,让大明水军如三宝太监下西洋一般,再次名扬天下!” (本章完) 第379章 戚家军竟恐怖如斯?陛下该给银子了 第379章 戚家军竟恐怖如斯?陛下该给银子了! 这一谈便是将近一个时辰,等到杨济时来催了,张溶这才愿意骂骂咧咧地起身回去。 “老哥哥多多保重。” 戚继光拱手道别。 “去吧去吧!” 张溶有些烦躁不安。 显然他对于在医馆的生活很不满意。 看到戚继光离去的背影,张溶还不免有些怨念。 “又是一人待在这医馆中,日子实在是难熬啊~” 张元昊走了上来,拱手提醒道。 “爹爹万万不可急躁,此病需要将养,等过些时日养好了身子,再行出去也不迟。 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还有京营里头的将士们,各个都牵挂着爹爹,盼着爹爹回去呢。” 张溶眼神越发深邃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军营之事确实是刻不容缓了。” “爹爹此话.”张元昊颇有些疑惑。 张溶则是对他招了招手说道。 “昊儿,你随为父进来,就你我二人,为父有些话要与你交代。” 张元昊看了一眼身后的杨济时,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老爹突然要单独谈话所为何事? 张溶是个急性子,走出去好几步,发现张元昊没有跟上,不免有些恼怒地说道。 “你这混小子,慢慢吞吞的样子,非要等老夫撒手人寰了么?” 听闻此言,张元昊似乎猛然间醒悟过来一般,连忙行礼拱手,身子甚至都有些发抖。 “孩儿明白了。” 自正月以来,朝廷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去年年末,北方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去世,朝廷到了二月份的时候,便下旨祭祀。 俺答汗去世这是个关键的节点,自隆庆五年被封赏“顺义王”开始,大明与土默特部已然和平了将近十年。 在此期间,朝廷甚至设立归化城,并且与土默特部进行边境贸易。 万历六年之时,俺答汗还皈依了乌斯藏佛教,自此佛教开始在蒙古部族之中广为传播。 可以说,俺答汗前半生屡屡侵扰大明边疆,可在他的后半生,确实为明蒙之间的和平做出了贡献。 这次俺答汗去世的消息传到朝廷中,还是掀起不少人的忧虑。 毕竟谁也不知道,俺答汗的继任者会不会延续他从前的政策。 朝廷在知道俺答汗去世之后,迅速便确认了其长子乞庆哈继承“顺义王”爵位,明蒙之间的边境互市也没有断绝。 不过,俺答汗的去世依旧是造成影响的,北方蒙古部族如今并非是铁板一块,还有东北各个女真部族,即便有李成梁为之压制,可却隐隐有崛起的势头。 往南方看,缅甸宣慰司表面臣服,可却已然渐渐脱离朝廷控制,甚至屡屡侵扰云南边境。 对于大明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具有极大危机的年份,却处处都暗藏着危机。 发展新军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戚继光来处理。 倒不是张允修没有自信,只不过他就算是拥有后世的知识,要想在戚继光面前练兵,那实在还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他秉承着一个原则,那便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通州张家湾一带。 金代便曾在此操练水军,到了明朝时期,朝廷水军便多在此进行攻防演习。 今日天气晴朗,戚继光让亲军们将这段河面封锁起来,唯独留下了数十艘舰船。 舰船一字排开,旌旗猎猎。 此次操练之中,戚继光带领着三百老卒,驾驶着三艘战船,比起那十艘福船来,这三艘战船显得十分矮小。 战阵排开之后,在外头观看操练的万历皇帝,不免嗤之以鼻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操练的?十艘福船打这三艘小船,不亚于十个成人殴打孩童,实在是欺负人。 戚将军虽有勇猛之名,可若想要取胜,却还是天方夜谭。” 张允修也端着望远镜,看着河面上头的一举一动,摇摇头对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此话说得太早了,战场之上以少胜多的案例数不胜数,那倭寇更是屡屡以数十人数百人侵扰我边境,也能将千人队伍打得溃不成军。 军队人数多了看起来厉害,可若不能有效实行技战术,若是将士们少了精气神,即便是百倍千倍的人数差距,也是无济于事。” 万历皇帝则是不服气的样子。 “士元当朕的神机营水师,个个皆是酒囊饭袋么?这可是京城精锐!” 他当即从腰间五百两银票,拍在桌子上说道。 “朕赌五百两银子,此战乃是神机营水师胜。” 张允修心里头不免无奈。 若神机营真有用,崇祯皇帝就不用上吊老歪脖子树了,事实上到了万历年,神机营就已经是臃肿不堪,像是个身子庞大的气球,看起来唬人,可真正交手那就是一戳就破。 朝廷里头许多文官武将都知晓,独独万历皇帝这个冤大头,还在觉得神机营战斗力非凡。 张允修也拍出五百两银票。 “陛下既然要赌,那臣奉陪便是。” 他倒是不心疼这银子,就是怕这“守财奴”朱翊钧,若是平白输了五百两银子,心里头会不会难受死? “舵手稳住!全速冲阵!”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河面上戚继光的几声高呼,双方已然是拉开了阵势。 今日天气晴朗,且风向也是不错,正巧是水上操练的好时节。 在神机营一方,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李如松乃是如今神机营右副将,也执掌水师,他年纪尚小,却熟悉军事,自小便与父亲李成梁四处征战,即便是水战也丝毫不露怯。 “青旗左右摆!挺我左队包抄!右队截后!” 随着他干脆有力的指挥,河面福船开动起来,凭借着巨大的身躯优势,对着戚继光的三艘船只步步紧逼,势必要将其困死其中。 可戚继光却丝毫不怂,面对扑上来的战船。 他高声喊道。 “稳住船身!炮口放平!开火!” 这三百人个个皆是戚家军老兵,再加上几个月海上历练,各项战术已然是异常娴熟,再加上战船比福船要灵活太多,轻易便躲开了神机营的炮击,并且快速稳住船身。 “砰”地一声巨响,配备在船身的佛郎机炮倏然开火,炮弹划破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落在最近福船的甲板之上。 “不好!” 李如松大叫一声,却已经是来不及了,那特制的炮弹接触到甲板之后,并没有击穿,而是爆裂开来,红色的粉末顿时充斥着整个甲板。 一时间,李如松麾下的一艘福船已然是染上了大片红色。 演练之中,自然不能用上实弹。 为了这场演练,西山特地研制出这种演习炮弹,一旦接触船身立马便会炸裂开来,里头配备好的红色粉末便会直接标记船身。 当然,以大明如今的技术来说,想要制造出刚刚好不对船身造成破坏的炮弹还是有些困难。 可这种办法,已然是最大限度减少演练损失了。 眼见着自己的炮弹纷纷落入水中,可戚继光的炮弹却准确无比,李如松急得犹如热锅上头的蚂蚁。 演习之前早有约定,并且在船身划定区域,一旦被击中关键部位,就得自觉撤离战场。 这一番下来,李如松非但没有炮击到对方,反倒是损失了两艘福船,如何能够忍受。 他终究是个急性子,当即不能忍受,下令说道。 “红旗下指!所有船舰齐射炮击!务必先击沉敌方一艘战舰。” 李如松下令之后便有些后悔了。 这终究是演习,对方乃是戚继光啊,自己这不计后果的齐射,若是伤到戚继光,亦或是真不小心击沉了一艘,那如何跟万历皇帝交代? 可他正打算收回命令之际,海上的情况却险些令他惊掉下巴 戚继光的三艘舰船突然打满舵,朝着临近福船全速前进,这三艘船只如鱼得水一般,竟在河面上闪转腾挪。 炮击的精度本就有限,加上演习之中减少了大部分炮口,八艘船只齐射,甚至一发未中,最好的机会也不过是擦肩而过。 甚至在此期间,还险些打中自己的船只。 “这三百人个个皆是精锐啊!” 李如松不免有些眼红了。 他久经沙场,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三百人率领的战船,似乎就是在自己动一般。 这种熟练和配合程度,绝对不是他们这种成日里在河面上操练能够比拟的。 更不要说舰船炮击的精度,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他并没有感慨多久,却当即从千里镜之中看出不对劲了。 “不好!令左舰即刻转舵,各船只停止炮击!”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在戚继光三只战船的灵活走位之间,各个福船上头的水兵已然是打红了眼睛,不顾一切的炮击,便是想要取得一丝战果。 可戚继光的船队实在是太过于灵活了,甚至在福船左舰面前打了个转,将原本的炮击闪开,直接朝着后头包抄而去。 “砰砰砰!” 接连十几声巨响,挡在面前的福船左舰被自己人打成了筛子。 至此,战场上几乎已然没有了什么悬念。 戚继光三艘战船灵活异常,几乎没有给神机营一点儿机会,甚至在最后三三对垒之中,戚继光还放弃了远程炮击的优势,直接靠近对方。 三百戚家军以钩锁靠近神机营水师旗舰,直接在旗舰上头活捉了李如松。 历时两个时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水上演习,方才宣告结束。 河岸之上,戚继光与李如松乘坐一艘小船前来拜见万历皇帝。 李如松身上染着红粉,看起来真就跟浴血奋战了一般,脸上皆是悲愤与懊恼,他一看到皇帝,便急忙三千跪地说道。 “臣李如松拜见陛下!此战戚少保骁勇善战,臣输得心服口服。” 万历皇帝则还没从失败中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十艘战舰对三艘战舰,两千人对三百人,明明是优势在我,怎么能打成这个样子? “你你.李子茂你这个蠢才,比汝父差得太多了,亏得朕对你如此信任!你便是这样报答朕的?你还朕的银子来!” 若不是张允修拦着,万历皇帝怕不是要上去拳打脚踢了。 李如松吓坏了,他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演练,皇帝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动怒啊? 他连忙磕头请罪说道。 “微臣才疏学浅,还请陛下责罚。” “蠢才误朕!蠢才误朕呐!” 一想到那五百两银子,万历皇帝心里头便要滴血一般,他捂着胸口似乎都要晕倒过去。 引以为傲的神机营竟被人如此玩弄,五百两银子还打了水漂,由不得万历皇帝不动怒。 李如松十分忐忑的模样,不知万历皇帝竟对这场胜负如此在乎。 戚继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张允修,顿时有些无语,这臭小子脸上怎么是在暗爽?赢了皇帝银子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么? 真是不知者无畏,张允修这样定然是会惹出祸端的。 戚继光连忙出声圆场说道:“还请陛下莫要怪罪,这神机营之糜烂早已有之,非是李副将一人之过也,况且李副将去岁上任神机营,也不过半年之久,能够将水师调教成这个样子,已然算是不错了。” 他这是实话实说,神机营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然是远超戚继光的想象了。 那福船看起来厉害,个个皆是高大威猛,可只有内行人知道,这些船只年纪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大。 甚至还有一艘,乃是自永乐年间祖传下来,期间反复修修补补。 这些老式的舰船,对上戚继光麾下三艘经过改良的舰船,即便用上相同的火炮,也同样是没有什么优势。 更不要说,戚继光麾下三百人的作战经验和素养了。 李如松也在一旁拱手感慨说道:“陛下,非是微臣推脱,这戚家军精锐远超想象,戚少保之战术也令人叹为观止,此战失利,过在微臣,可却也有敌人强悍骁勇之因。” 万历皇帝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戚继光,这会儿算是消了气。 毕竟又不是输的外国人,乃是输得自己人,况且戚继光水战经验丰富,却也没什么可苛责李如松的。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说道:“起来吧。” 李如松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谢恩。 待到李如松慌忙退下,万历皇帝却是摇头感慨着说道:“昔日士元你与朕建议令戚少保前往海外,朕本以为乃是玩笑之举,亦或是捞些银子,今日没想到大开眼界,若我大明水军都能如此骁勇,何愁有倭寇作祟,有佛郎机人在海外作威作福?” 张允修有些无语,自己开玩笑说着让戚继光去当“海贼王”,万历皇帝还真当真了? 他拱拱手说道。 “陛下,想要养这一只海军可是不容易,不单单是舰船要花银子,火器要花银子,若想要水军精良,钱粮军饷那是万万不可少的。” 今日这一番操练,除了让皇帝看到水军发展的广阔前景,更加重要的是找皇帝要银子。 总不能什么都让西山出银子吧? 这水军一干钱粮,朝廷拨付些,内帑自然也得拨付一些。 万历皇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了。 (本章完) 第380章 陛下肯出钱就行!你知道什么叫杂种 第380章 陛下肯出钱就行!你知道什么叫杂种么? “这个嘛” 万历皇帝面色僵硬,显然是有些肉疼。 想要组建一支水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况且这远洋水师不比从前。 从前朝廷要组建水师,不过是小范围的事情,将往年的船只拉过来修修补补,再从本来就有点海防卫所中抽取部分人员,所花费不过几万两银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戚继光这一支水军花费绝对不少。 先不说给予船员的军饷,就是建造这些船只便是一笔天大的投入。 这些钱皇帝心里头显然是计算过的。 万历皇帝咳嗽了一声,看向张允修笑着说道。 “士元呐~不是朕不愿意花银子,只不过贸然动用百万两银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倒不如徐徐图之,以战养战,你看如何?” 去岁朝廷岁入,若是不算西山和张允修捣鼓出来的一干产业,也不过是四百万两左右。 若是想要组建出一支像模像样具有战斗力的船队,一百万两银子是绝对打不住的。 内帑如今虽然宽裕,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对于万历皇帝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更不要说,自开春以来,朝廷一干开销徒然飙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明就像是个身子千疮百孔的中年人,若想要修补恢复,哪里不需要花银子? 更不要说五军都督府,近来又上了奏疏,恳请皇帝整顿军务了。 戚继光也在一旁面露难色,他哪里不知道其中艰辛。 从前组建戚家军之时,时常缺军饷物资,他心里头自然是会有怨言,可也是理解的。 朝廷岁入看似不错,却仅仅是这两年的事情。 自嘉靖朝到隆庆朝,朝廷太仓银库的年均岁入不过两百万两银子,这点银子想要负担起偌大国家的开销,简直是入不敷出。 到了万历新政之后,情况才算是好了许多,几乎都能够达到三百万两以上,去岁的收入算是创了新高。 可饶是如此,想要负担起一支水军的开销,依旧还是杯水车薪。 戚继光叹息着一口气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倒是臣等孟浪了,想来这远洋水师也不可操之过急,以战养战的法子,先前便是如此,倒是可以一以贯之。” 先前在海上之时,戚继光所带领的船队,也不过是十几艘小船罢了,靠着海上“行侠仗义”,不单单不用朝廷拨付军饷,甚至还能发家致富。 可张允修显然有不同意见,他摇摇头说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的腰包岌岌可危。 张允修则是继续说道。 “这远洋水师一事本就是国策,若是陛下尚且不能下定决心,如何能够让臣子们尽心尽力呢?” 万历皇帝皱眉说道:“错了,创立远洋水师并非国策,开海贸易才是国策,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皇帝虽然好玩荒唐,可总归脑袋还是清醒的。 张允修却是笑着说道:“陛下,这开海贸易便是要创立水师,创立水师便是要开海贸易,二者乃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若是没有一支强大水师,大明即便是开海贸易,守不住自己的物资货物,到了大海之上,即便是带着大明的名头,也照样是无用的。” 大海之上凭实力说话,你大明即便是国力强盛,可终究没法将影响力扩张到海上。 他摇摇头叹息着。 “陛下你想想,海上佛郎机人红夷人为何嚣张跋扈,他们国家远在千里之外,却敢在我大明南海作威作福,无非是有一支强大水军罢了。 若我大明想要海上行商,与他们打交道是必不可少。 蛮夷人狡诈阴险,若是大明商贾在海外受了委屈,难道要拜红夷人佛郎机人的码头,而不是寻求我大明朝廷的庇佑么? 还是说,陛下想要让这些人养寇为重,成为海上一个又一个海贼?” 张允修这话算是戳中了万历皇帝的心窝子。 从前朝廷开海为何困难重重?不单单是有江南士族的阻隔,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出海情况实在是难以确定。 对于朱明皇室的立场来说,维护统治绝对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百姓、商贾、士绅下海之后,海上广阔无垠,便是会完全脱离朝廷的管束。 届时,海上若是再出现个什么徐海、汪直,朝廷又该如何处置? 更不要说,如今南洋的弗朗机人了。 想要出海赚银子,从来就不是一句口号,几片船板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万历皇帝还是有侥幸心理的,他试探性地说道。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我大明开海非是一朝一夕,随着贸易的扩大,水军也缓缓扩张不就行了?” 张允修急了,皱起眉头说道。 “陛下何故畏畏缩缩?海贸得利陛下心里头应该是清楚的,单单是月港一处,靠着戚少保以及部下几百人之力,去岁不过半年之久,便已然是获利百万两银子! 更不要说,江南经济糜烂,若不是靠着海外贸易丝绸、布匹,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如今我大明已然是处处离不开海贸,若无一支海上力量,将成为极大的安全威胁!” 张允修这一番输出,戚继光在一旁都看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竟敢胆大包天,在皇帝面前这样说话。 可在万历皇帝和张允修之间,早就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小胖皇帝摩挲着下巴,陷入到思考之中,他随即拿起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上头皆是戚继光看不懂的文字符号。 张允修看皇帝用阿拉伯数字计算的过程,熟练得像是从前自己公司里头的会计。 为了银子,万历皇帝简直比护住皇位还要上心。 思考了好半天之后,皇帝这才缓缓点头说道。 “士元所言有理,倒是朕狭隘了些,发展远洋水师固然是糜费众多,可若是不发展水师,所损失的银子却将远超花费,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戚继光差点将下巴掉下来,不单单是万历皇帝分析算账的精神劲,还有张允修说服皇帝这个方式,他都是从未见过。 早知道皇帝这么好说话,从前他要军饷,直接让张允修帮忙便好了。 大明的一项重要国策,便是在这交谈间决定了。 当然,皇帝不过是拍板点头,并且负责多出些银子,具体事宜还需要阁老和尚书们来干。 张居正本来还在发愁从哪里挪用银子,有了万历皇帝的内帑支持,朝廷一干事宜皆是豁然开朗。 只要皇帝肯出银子,一切事情都是好办的。 自开春之后,张允修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在西山种地。 红薯的培育田在西山上已然绵延了数千亩,除开西山百姓的田地,张允修在能种上红薯的地方,几乎全部都种上了。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直接选择相信张恩公,自己种上了西山提供的粮种。 当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不能理解的,张允修已然是赚够了银子,就算是躺在功劳簿上头成天混吃等死,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可他偏偏就是要没事整出点幺蛾子出来。 这能亩产四十石的粮食,在稍微有点种地经验的农户看来都是天方夜谭,也只有天上才能有此神迹。 不过,西山百姓大都还是质朴的,可以说张允修在他们眼里无异于青天,放在祠堂立生祠都已然是理所应当的操作。 毕竟对于这些出身流民的百姓来说,唯有西山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但对于京城的达官显贵,还有闲出屁来的纨绔子弟们来说,这里便成了一个看乐子的地方。 张允修脑袋犯糊涂,要把银子都砸在地里头,大家皆是喜闻热见的。 加上西山如今风景秀丽,还有设置不少农家乐服务,在西山剧院看完戏之后,许多人都喜欢来西山村子里头逛逛,顺便再远远围观一下,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山村一处茶馆,二楼包间中,于慎行手里头拿着扇子,看向窗外远处绵延不绝的田亩,不由得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这个张士元,成日里便是搞些哗众取宠之物,固然能讨得陛下心喜,可却是劳民伤财,自古耕作者皆是辛劳,所收获粒粒辛苦,乃是以汗水换来的。 他却倒是好了,异想天开,说什么从海外寻来的仙种,能够亩产四十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不成这也是祥瑞不成?张士元要效仿嘉靖朝的游方修士,让陛下潜心修道求长生?” 于慎行说话之间,还时不时抬眼观察一下潞王朱翊镠脸上表情变化。 他费尽了心力,想着这回能够说进王爷心坎里头了吧? 然而,却意外地发现,朱翊镠脸上非但没有认同,反倒是神情严肃。 朱翊镠缓缓扭过头来,皱起眉头紧紧盯着对方说道。 “何人与你说,这红薯乃是劳民伤财之物?” “这” 于慎行额头上汗水都要冒出来了,顿时是手足无措,慌乱不已,连忙找补着说道。 “王爷您还不知吧?此事京城内外皆是传开了,那张士元去岁便捣鼓出这仙种,说是要让天下人皆是不再饿肚子。 此等海口,便连三岁孩童听了都会捧腹大笑,京城内外都在看西山的乐子,便是要等陛下雷霆之怒,让张士元好看! 王爷你看这些个茶馆酒楼生意红火,十有八九都是来看西山笑话的。 哈哈哈哈~” 于慎行发出一声干笑,可发现朱翊镠根本就没反应,脸上依旧半点笑意都没有。 这让于慎行越发紧张,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说道。 “王爷可别不相信,学生听闻首辅张叔大都曾驳斥过张士元,此子竟想要用江南之土地,通通种植这红薯,简直是将国家大事当做儿戏。 张叔大与张士元父子二人尚且如此,红薯到底是何物,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张士元英明一时,岂能英明一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总归是会犯错的,这次便是他栽跟头之时。 哈哈哈哈~” 于慎行又发出一阵干笑,将目光投向了潞王朱翊镠,可朱翊镠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失望,依旧是板着个脸,甚至还有些发红。 于慎行心里头直犯嘀咕。 王爷怎么一点也不笑啊?自己明明说得乃是有理有据,这红薯是翻遍典籍也从未见过的粮种,到底错在何处? 他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观察潞王朱翊镠的表情,心想着王爷表情这般古板,近来也不太爱笑了,该不会是害了病吧? 听闻近来仁民医馆新出了研究,人不单单身体会害病,这脑子也会害病,如同黄帝内经所述之“郁证”一般。 王爷他.该不会抑郁了吧!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沈鲤在一旁打着圆场说道。 “王爷,想来这红薯还是有些门道,咱们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准此人乃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其他目的。” 潞王朱翊镠看了看于慎行又看了看沈鲤,此二人皆是自己的得力幕僚。 可正是如此,他才觉得有些悲哀 “够了!” 朱翊镠一拍桌案。 “学生该死!” 于慎行与沈鲤二人顿时是吓坏了,连忙跪地磕头。 “你们这两个蠢才!” 朱翊镠胸膛上下起伏,脸上都憋得通红,看向两个人的眼神充满着嫌弃。 看看张允修手底下都是什么人,那是赵士桢、李时珍这等人杰,自己手下又是什么人物,皆是一些阿谀奉承之人,如此怎么能与其争锋? 他再看了一眼窗外头的田亩,那绿油油的红薯苗子犹如军列一般排开,棵棵皆是培育得茁壮。 这还仅仅是在外头的,在西山大棚之中,红薯的培育听闻已经经过好几轮了。 朱翊镠不由得仰起头说道。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啊~” 于慎行与沈鲤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王爷这是迷上了三国演义,将自己当做了诸葛亮,将那张士元当做了司马懿? 这可不是什么好比喻啊! 西山屯田所。 在一处单独开设出来的大棚之内,种植着高高低低的豌豆苗,这些苗有些高得能够没过膝盖,有些却矮得只到脚踝,有的豌豆荚圆滚滚的饱满,有些却干瘪得犹如脱水的葡萄干。 徐光启满眼好奇地看着这些豌豆,脑袋里头满是问号,今日他被张士元召集来,二人聊到如何培育农作物,张允修说要带他到田地里头一探究竟。 可这豌豆田里头,高高低低品种似乎是参差不齐,如何能够培育出好的农作物? 张允修带着斗笠,在田地里头穿行,显然已然是熟门熟路,他看出徐光启的疑惑,随后便笑着询问说道。 “子先啊,你知道什么叫杂种么?” “啊啊?” 徐光启愣住了,脸上颇有些不可思议。 (本章完) 第381章 什么叫杂种?这就是科学! 第381章 什么叫杂种?这就是科学! 徐光启有点发懵,他本以为自己此行乃是要来求学的,却不想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竟然被明里暗里骂了一句。 换做戚继光这等武将,怕不是当场就要跟他干起来,可徐光启终究是个读书人,他还是讲道理的。 “学生从未招惹过张指挥使,指挥使何故这般欺辱于我?” 说这话的时候,徐光启脸上是有些悲愤的。 欺负人呐! 自元宵灯会之后,西山便有人前来传话,让他好好在家里候着,近期不要离京,张允修得空了便会召见于他。 起初徐光启是欣喜若狂的,他本就想见识一番这位大明的传奇纨绔子弟,特别是对于西山的一干发明成就感兴趣。 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便是整整一月有余,等得他在京城的盘缠都要花光了,也不见张允修有召见自己的意思。 正当他准备放弃之时,西山终于是来人了,可到了西山之后,还没学到什么东西,也未受到什么赏赐,上来便被骂了一句“杂种”。 饶是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 张允修愣了一下说道:“子先你怕是有所误会,我何时说你是杂种?我说这豌豆乃是杂种,你是你,豌豆是豌豆,岂可混为一谈?” 他虽然在解释,可在徐光启听起来,怎么着都像是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 “张指挥使!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徐光启眼眶通红,几乎都要哭出来,可还是挺直了腰板说道。 “我徐光启虽并非出身名门,可家中也算是耕读传家,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举,家中上数五代皆无有异族番邦之血统,张指挥使何故这般诋毁于我? 张指挥使可是觉得,有银钱有权柄便可随意欺辱于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徐光启一幅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样子,简直是铁骨铮铮。 张允修气笑了,他当即大手一挥说道。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呐!将徐举人给我拖到煤山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徐光启吓坏了,他四处张望一番,整个人吓得双腿发软。 他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在京城初来乍到,更是没有什么背景。 唯一算是人脉的,只有那天主教传教士贾耐劳了。 可张允修是什么人物,这位可是连内阁阁老、礼部尚书都能按倒的主儿,便连徐阶也拿他没辙。 徐光启当即便有些后悔了,他这松江府的小小举人,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说时迟那时快,徐光启也倒是能屈能伸,立马扑通一声给张允修跪下了。 “张指挥使息怒!学生学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学生还是有些才干,学生精通农书,还会一些算学,想来在西山是有用武之地的。 张指挥使若是不弃,学生愿效犬马之劳!” 看到秒跪的徐光启,张允修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感慨,真不愧是一代人杰啊。 历史上这位也曾干到内阁次辅,显然并非是什么蠢人。 他拍了拍徐光启的肩膀笑着说道。 “起来吧。” 徐光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在周围看到锦衣校尉的身影,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站起来,他说话都显得温顺许多。 “张指挥使这意思是” 张允修看向对方的眼神颇有些无语。 “我好好与你说非是不听,便是要吓唬吓唬你才成,我说得很清楚,这杂种乃是豌豆之杂种,非是你之杂种,你可明白?” 这话听起来,依旧还是感觉十分怪异,可徐光启却不再敢说什么,连连点头说道。 “是的,张指挥使言之有理。” “言你.” 张允修气坏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古人的理解能力,还是有“代沟”的啊! 他叹息一声说道。 “子先,你自诩精通农学,那我便要考考你,如何才能种好田?” 话头到了学识上,徐光启便显得游刃有余起来,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农事唯有八字口诀,一乃时宜,所谓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二乃辨土性,《齐民要术》有云:‘凡美田之法,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 三乃耕作四乃防灾” 他说得头头是道,可对于张允修来说,却没有一点在点上。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这些法子确实乃是农事要诀,可若要种植出高产高质的粮食瓜果,这些东西显然还远远不够。” “不够?” 徐光启大概明白了意思,稍微了解一点西山屯田所,显然便有了答案。 “张指挥使的意思是良种?” “农事犹如培养人才一般。”张允修比喻着说道。 “所谓人才,不单单需要外力,更需要其自身天赋秉性以及努力。 培育种苗也是如此,你若想要高产,那便培育高产之种苗,若想要耐贫瘠、耐旱、耐涝,甚至要缩短成熟周期,皆是需要种苗之培育。” 徐光启突然有种接触到武林秘籍之感,他神情严肃地说道。 “张指挥使所说之培育是何意?农事中确实有取良种之概念,可良种可遇而不可求,培育过程并非是一朝一夕,乃是十年百年计。” 古人并不是不会“杂交”技术,只不过没有一套明确的理论逻辑。 诸如在古人培育作物的过程中,也会采取优中选优的方式,从而保留优秀基因。 亦或是通过调整各类瓜果豆类的种植布局,依靠授粉进行杂交。 可正是因为缺乏一套成体系的概念,便让这种杂交的效率极为低下。 千百年来确实有良种出现,可一个良种的出现跨度将是一百年两百年。 朝廷不是不重视作物良种,而是这种培育方式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倒不如直接引进国外作物良种,占城稻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张允修提出要培育新作物,种植出亩产四十石粮食之时,会引来那么多人的嘲弄和不解。 因为从根本认知上,短期培育出优质作物,便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事实上,在后世想要培育出一个新品种,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若想要加快这个速度,大明农学界就必须普及“基因”和“遗传”的概念。 为此,张允修不由得耐心解释说道。 “这便是我今日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他顺手抓起一株豌豆苗。 “你且看这一株豌豆,这茎杆高挑异常,乃是屯田所的校尉工人,专门挑选杆高的豌豆,接连培育好几代后,所结出之籽长出来的皆是杆高。 同理专门挑选杆矮的豌豆,培育数代之后,让杆矮之性状维持不变。” 徐光启却有些不以为意,他甚至觉得对方在说废话。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乃人所皆知的常识。” 这东西在古人看起来很容易解释,无非是家里的“种”好,这“种”也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张允修倒显得不急不躁,带着对方来到另外一处豌豆田,询问着说道。 “此田是高杆还是矮杆?” 徐光启觉得对方将自己当三岁孩童一般戏弄,可有了前面的铺垫,他心里头已然彻底没了“反叛”的心思。 徐光启拱拱手说道:“回指挥使的话,此乃是矮杆。” 可说完之后,他便有些无奈了,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还需要自己回答么? “错。” 张允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谓此田乃是纯种高杆与纯种矮秆杂交所出,并非是单纯之高杆。” 徐光启顿时愣住了,他仿佛抓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可还是继续解释着说道。 “《论衡初禀篇》有述,‘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蘖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由核实’。 想来此乃种苗种子之因。”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再指着旁边的豌豆田说道:“子先适才进入这大棚之中,便是眉头直皱,想来是看到这一片田地豌豆高矮不已。 此子田乃是取母田之种子培育而成,何故母田皆是高杆,此子田却是高矮不一呢?” 徐光启脑门犹如被人敲击了一下,似乎有点开窍了,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 纯种高矮豌豆相互杂交,得高杆之豌豆,可此高杆豌豆继续相互杂交,所得性状竟是高矮不一。 这种现象并非没有人发现过,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并没有精力去思考。 甚至对于徐光启这种读书人来说,这都是随意忽略掉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张允修将此问题摆在了桌上,用皓首穷经的心思去研究其中原理,徐光启终于察觉到不同。 “这到底是为何?” 徐光启被彻底激起了好奇心,他紧紧盯着那片高矮不一的豌豆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拿着西山所提供的放大镜,对着豌豆的花蕊猛看。 张允修便站在一旁,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好老师总是会让学生自己寻找答案。 徐光启很是艰难的样子,看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头憋出一句话。 “我想来乃是这高杆的‘种’更加厉害些,高杆对矮秆,厉害之‘种’自然就显现出来。 可这矮秆也是有‘种’的,故而进一步杂交之时,就容易偶然间显现出来。 此事乃是看天时地利人和,并非是绝对。 坊间常常有隔代亲之传言,皆是说孙子像爷爷,却不太像爹爹,此等情况闹出不少伦理纲常之事。 可归根结底,孙子像爷爷并非是什么意外,有可能这五官眉眼的像,在爹爹那一代被隐藏了起来.” 他说着说着,心里头似乎没有了信心,声音也越发小了。 “张先生,学生此言可对?” 张允修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对方,这徐光启还是很有辩证思维的嘛。 他微微颔首说道。 “此话说对了八成。” 徐光启有些欣喜,拱拱手说道。 “还请先生赐教!” 此番已然是换了称谓。 张允修笑着说道:“你说的没什么错,可却能再精确一些。” “精确?” 张允修侃侃而谈说道:“正如你前头所述爷孙之事,世间生灵,内里皆有控制性状表现之物。 西山管它叫做‘基因’。” 说到“基因”这个词语,张允修顿了顿,停下来让徐光启便于理解。 “基因者,即是生物遗传的基本单位。 古书有云,草木一核之微,而色香臭味,花实枝叶,无不具于一仁之中。 ‘仁’乃种也,所谓种便是基因传播的载体。” 这一番话下来,显然令徐光启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好在他自小饱读诗书,还是能够大致明白张允修的意思。 于是张允修继续举例说明。 “回归到豌豆,正如你适才所言,这高杆子便是显性,这矮杆子便是隐性,双方若是相互结合,自然便是高杆子显现出来。 此时,所产出之豌豆身上便带着一显一隐之性状,若将其培育,再次结合,所成长之豌豆性状便是有了不确定性。 有些乃是纯种高杆,有些则是一高一矮,有些还能是两个矮杆,自然就有高生矮了。” 为了更好解释,张允修一边说一边取来纸笔,在上头写写画画起来,先是在上头写上两个大大的高和小小的矮,在以其为父系画出树状图。 这树状图放在后世,便连小学生都能画出来,可在徐光启看起来却是神妙无比。 徐光启端详了很久,还盯着豌豆田直直发愣。 最后颇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觉。 “张先生所言,学生倒是明白,只不过学生还有一事不明。” 张允修背着手,倒没有失望,甚至还很庆幸。 这“杂交”“基因”“性状”等等概念,自己给屯田所的一干工匠讲,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也便是读点书的张四书明白一些,可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若是让学院的学生过来,虽能大致明白其理,却难以结合农事实际。 毕竟,在这个时代读书天才,哪个真有下地种过田? 想要寻一个,既懂农事,又懂理论之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恰好,徐光启便是这其中最好的人选。 于是,张允修点头说道:“你但说无妨。” 徐光启则是想了想询问说道。 “此等理论学生是明白了,可这看起来不过是猜测罢了,‘基因’之物我等看不见摸不着,到底该如何验证呢?” (本章完) 第382章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逆子在研究杂种 第382章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逆子在研究杂种? 古代并不缺乏想象。 许多在后世重要的理论和研究,实际上在古文古书中都能找到对照。 可为何发展千百年来,这些理论和设想,最终被藏在阁楼书页之中,却没有被发展和应用呢?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对于古人们来说,这种设想缺乏一个行之有效的验证和发展方式。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人们不是去追求四书五经的仕途,便是在土地里头苦苦支撑,哪有闲工夫做什么研究? 所以,比起张允修自己提出什么划时代的科学定理,教授古人们如何去研究,如何去用科学的思维看待问题,反而是重中之重。 张允修一路带着徐光启在大棚里面游览,一边为其解释着说道:“提出假说乃是前提,在研究过程中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徐光启不断念叨着这句话,似乎是什么神秘武学的口诀一般。 张允修继续说道。 “提出假说之后,自然便构建实验模型,正如我适才所绘制的一般,构建父本与母本的模型,随后让它们形成配子。 豌豆之高矮,若真如我们适才所设想的一般,那在第三代之后,这高性状之豌豆,与矮性状之豌豆,双方配比必然是趋向于三比一。 我们只要排除掉其他因素,做好控制变量,便可以通过大量‘测交实验’,来验证这一假说的可行性。 再深入一些,则是可以通过研究圆粒高茎与皱粒矮茎的结合,进一步研究自由组合的相关理论” 便像是在授课一般,张允修展示各种豌豆情况,再继续为徐光启讲解理论。 这些并非是很难理解的东西,相反对于徐光启来说,甚至还有些太过于简单了。 可科学研究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是再简单事物,有时候就是差上那临门一脚。 今日在屯田所的游览,可以算是在徐光启的世界里头,打开了新的一扇大门。 等到出了豌豆田之后,张允修笑着询问道。 “怎样子先?知道了这杂交之学,你可还觉得羞辱?还想要离开西山?” 徐光启二话不说,立马给张允修跪下了,甚至还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学生徐光启,拜见恩师!” 他脸上显得有些激动。 “学生愿与恩师在西山研究杂交之学,只要.只要不去煤山挖矿就好。” 外头将西山煤山传成了洪水猛兽,甚至还有人传谣,说西山的窑洞里头,四处都埋藏着尸骨,每天夜里都会有孤魂野鬼四处游历。 “再闹将你送去煤山。” 京城里头,这句话是能止小孩夜啼的。 徐光启初来京城便听到这些传闻,自然是内心忐忑。 张允修则是有些无奈地说道:“得了空你便去煤山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想得那般。” 徐光启真想抽自己这张破嘴,可话都说出来了,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学生明白。” “不过.”张允修提醒着说道。“为师日理万机,没那么多工夫带你一同研究,你若是有什么遇到的疑难杂症,皆是可以寻空来问我,其他的你便自个研究。” 这就是张允修的惯例了,作为一个行走的“数据库”,他最大的作用并不是直接去研究什么科学定理,而是给这些大明科学家们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库,亦或是在他们走了弯路之后,提供卓有成效的建议。 这才是一种大明科学良性的发展方式。 徐光启自然是明白,乖巧地点头答应。 “豌豆不过是小试牛刀。” 张允修继续说道。 “接下来你便跟着屯田所一起,好好将那红薯研制成功,若是红薯真的出世,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徐光启眼神随即变得凝重起来,重重点头说道。 “先生请放心。” 随后,张允修将徐光启引荐给了临时执掌屯田所的张四书,张四书显然对于这个读书人的到来很是欢喜。 在屯田所的研究中,最缺的便是这种懂农事的读书人。 张允修继续交代了几句关于种植红薯的要领,便又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屯田所一干事宜,交给了徐光启和张四书。 如今的张允修便像是个玩策略模拟经营的玩家一般,什么都要操作一下,却什么都不会精通。 过了一段时日,西山豌豆杂交理论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 大街小巷之中,人们都在讨论西山研究杂种豌豆的始末。 “这杂种难道要比纯种好?” 有人在酒馆里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顿时便会引发一阵哄堂大笑。 “杂种若是好的话,那汝是杂种么?” 那人顿时急了,红着脸说道。 “你这人怎么还骂人呢?” 顿时又是引发一阵大笑。 比起坊间对于“杂种”的讨论,期货市场里头的情形却是不容乐观。 自开春以来,粮食的价格可谓是节节攀升。 当然,往年也是如此,每每到春荒时节,熬过了一个冬天,作物刚刚播种,粮食价格便是最高的。 甚至往年有不少百姓,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时节,到了春荒时节却因买不起粮食而饿死。 文渊阁中申时行忧心忡忡地说道。 “恩府,自开春以来太原、平阳、潞安等地连续爆发饥荒,另有庆、延、临、巩各处官员上疏请求赈济。 今春之情形依旧是不容乐观。” 张居正放下手中奏疏,眯起眼睛说道。 “比起往年还是要好太多了,朝廷有了银子,该赈济便是赈济一些。” 春荒年年都有,张居正这个大明首辅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大明的一个修补匠而已。 哪里缺了便是补哪里,比起往年的应接不暇,年岁倒是真的好上不少。 申时行叹息一声说道:“朝廷虽说有了银子,可这粮食才是紧俏之物,自开春以来大户皆是捂着粮仓,哪个肯售卖粮食?便是都等着价格暴涨之时,来谋取暴利呢! 京城期货市场那里,一斤稻米的价格已然涨了五成,赈济之事同样是千难万难。” 江南士族虽然倒了,可这天底下的士族千千万万,人人都想着自己多赚些银子,这价格如何能够不涨? 户部尚书张学颜也在文渊阁之中,他也感慨着说道。 “今岁倒是比往年好上太多,有了期货市场的调控,粮价方才未涨太多,否则换做往年,必然是要翻一番的。” 期货市场的价格,如今基本上就是整体市场价格的体现,朝廷依靠期货市场的管控,尚且还能对粮价有所控制。 可若真想要全力打压,同样是做不到的。 市面上卖十两银子,你期货市场若是强行标价五两,最终结果不是亏得底裤不剩,便是丧失公信力。 “此乃是供需平衡。”张学颜又强调着说道。“归根结底朝廷还是缺粮的,天下还是缺粮的。” 张居正思虑一番说道:“江南尚且有陈米,以漕运调配能支撑一些时日。” 去年江南士族被抄家之时,他们粮仓里头许多粮食,皆是被充入了常平仓之中,可以说江南的储备是充足的。 “能顶一时。”张学颜分析说道。“却不能顶一世,加之运输困难,粮食要从江南运到京城,亦或是运往太原、平阳、潞安,其中损耗实在太多。” 他继续思量说道。 “实际上,户部做过测算,以我大明去岁田亩之产,这粮食大抵是够的。 可田亩大多还在士绅豪强手中,他们收获粮食便将其囤积起来,等到春荒严重,粮食价格飙涨之际,方才会拿出来销售。 以朝廷之常平仓对抗天下之士绅粮仓,难以调控也是正常之事。” 这粮食危机,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经济危机和土地危机上头。 “江南粮食也不一定富足。”申时行提醒着说道。“江南去岁经过徐子升等人的一番折腾,经济状态已然是不容乐观,正值休养生息之际,开春以来各处也同样是缺粮的。” 张学颜想起什么说道:“听闻朝廷与安南人有所交涉,安南将会朝贡一批粮食?”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安南盛产稻米,不过船队来回运输也要数月之久,难以解燃眉之急,况且所提供稻米数量,也同样是杯水车薪。” 说到前往安南交易粮食,朝廷便又要回到造船上头来了,没有一支可靠的护航舰队,大明的商船如何能在南海顺利通行? 届时就算是派出源源不断的运粮船,也不过是成为海上盗贼和弗朗机人的盘中餐。 治理国家便是千头万绪,张居正刚刚解决了问题,却立马又会生出问题。 往年这个时候,三人所讨论的,不过是维持住大明朝廷的局面,少死一些人。 到了今年,三人所讨论的,已然是如何才能不饿死人了。 这确实是一个进步,却也带来更大的挑战。 聊着聊着,申时行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张居正皱眉说道:“汝默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说道:“倒是逃不过恩府的法眼,学生只是想到这经济学中的一些道理,才对如今时局有些忧虑。” “从何讲起?” 申时行纠结一番,终于是咬牙说道:“恩府莫要怪罪,学生近来看张指挥使行事是否有些太过激进? 这粮价暴涨是否也有西山推行仙种的因素在其中?” 自经济学这个概念普及之后,几乎人人都会讲上一点,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地方大员,你若是不懂这经济学之道,那都是被人看做庸官的。 申时行也是万里挑一的读书种子,自然也能够对经济学的一些理论融汇贯通。 在他看起来,西山推行那红薯粮种,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影响市场的信心。 任西山如何宣传,士绅百姓哪个会相信那亩产数十石的粮种呢? 西山大力推广红薯,甚至将能种的田地通通种满。 还有江南那些土地,西山工坊旗下田亩,大都几乎都种上了红薯。 在假定西山必然失败的情况下,一来二去之间,大明今岁的粮食产量必然是下降的。 张允修总爱说供需关系,可这一回供需关系真正找上了他。 西山大规模种植红薯,必将破坏大明原本粮产的供需平衡,士绅商贾们看到这一消息,也必然会拼尽全力的炒高粮食价格,囤积更多的粮食。 西山此举,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这一次并没有江南士族从中作梗,乃是真正市场的自发行为,千千万万的士绅商贾,朝廷是没有办法像是处置江南士绅一般一网打尽的。 张居正还未回答,户部尚书张学颜便率先解释说道。 “申阁老此言差矣,这西山良种早有名声,诸如那冬日里头的大棚蔬菜水果,引得乌斯藏使节都连连赞叹。 说明西山还是有所实力的,我想来张指挥使理应不会胡乱行事,这西山与江南的一干田产,也是西山和皇家的私产,种植什么只要张指挥使和陛下愿意就成。 再者说,天下又何止良田千亩?这一点坏不了大局。” 申时行与张学颜都算是“张党”成员,倒也没有针锋相对,只不过是不同的立场而已。 张居正静静看着二人的争辩,他知道张学颜如今跟张允修关系较好,张学颜这个堂堂户部尚书都快要拜张允修为师了。 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子愚,近来士元又在做些什么?” 张学颜吓了一跳,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元辅,张指挥使近来似乎都是在屯田所之中,学生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有好些日子没有遇到他了。 寻了他好几次,也不过是得到回信罢了。” 户部尚书已然将张允修当成了顾问,不单单是在经济学上头会时常咨询,甚至还时不时讨教一番算学计量方面的问题。 每次张学颜都是带着问题找到张允修,张允修几乎每次都能给他一个不错的答案。 甚至于有好几名西山学子,在西山学习完算学之后,便以白员的身份在户部实习,协助户部办事。 这也是为什么,张学颜对于张允修的好感颇深。 “屯田所?” 张居正眼神不由得瞥向桌子上的《万历新报》,今日报纸上所写的内容,简直是叫人印象深刻。 他脸上不知是动怒还是沉闷,冷冷地说了一句。 “便是在研究那什么杂种?” (本章完) 第383章 江南展销会?张指挥使他不会骗我们 第383章 江南展销会?张指挥使他不会骗我们! 阳春三月。 应天府衙门。 比起北直隶的天寒地冻,江南之地入春之后,显然是温暖了不少。 衙门口几棵老槐树也抽出嫩黄新芽,跟北地的料峭春寒相比较,倒是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海瑞自衙署外疾步走出,身后跟随的书吏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海瑞身形比上月又清瘦了些,一身破旧官服浆洗得发白,头上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一边朝着门口马车走去,一边字字铿锵地吩咐说道。 “本官说,你且一一记下。” “征调府县丁壮,以官督民修,按工给粮给薪之法,疏浚吴淞江、黄浦江主干道,若有豪强私筑堤坝者严惩不贷。” 书吏捧着手记,在上头奋笔疾书。 如今虽然是阳春三月,可六七月的汛期也没多少时日,若想要避免去岁洪灾水患,提前整治河堤乃是应有之义。 “一条鞭法推行仍需谨慎,令各州县选任乡中贤达为‘耆老’,协同稽查‘耗羡’是否仍旧存在.” “去岁年末由西山协助编著之《农桑要术简编》,须再派遣官吏前往传授,刊印纸质可便宜些,却务必要通俗易懂。” “前次所讨论之‘织坊互助社’,朝廷与殷抚台已有决断,此乃善政,宜逐步推行,令江南各地百姓互助互学,共度难关。” 书吏将海瑞的话一一记下,再三核对之后,这才拱手说道。 “下官都记清了,这便去拟文传檄各州县。” 海瑞稳稳当当地坐上马车。 如今他不太愿意乘坐轿子了,效率实在是太过于低下。 应天府官署的马车乃是经过西山改良的,相较于从前速度和稳定性皆有提升。 比不上轿子舒坦,却还是一定程度上兼顾了速度与稳定性。 “等等。” 海瑞将书吏给叫住,想了想说道。 “你去将赵掌柜叫来,让他与我一同前往。” “海宪台稍等。” 书吏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一个略显肥胖的青年人便匆匆赶来,他额头上依旧带着汗水,笑起来十分憨厚。 赵睿看到海瑞在马车上等着自己,连忙上前拱手行礼说道。 “让宪台大人久等了,实在是罪过。” 海瑞瞥了一眼对方,语气颇有些冷冽地说道。 “莫要整些虚的,且上车来谈话。” 赵睿面露尴尬之色,不过已然习惯了海瑞的脾性,悻悻然地上了马车。 马车轰隆隆在街道上头穿行,海瑞时不时掀开帘子察看街边商铺摊贩的情况。 赵睿没话找话地说道:“开春以来,南京城倒是繁华了不少。” 海瑞顿了顿说道:“倒是比我等所设想的要好上一些。” 在江南士族的摧残之下,去岁江南本就脆弱的手工业经济,险些迎来一场崩盘。 那可是寒冬时节,若是处置不好,江南之地闹出大规模饥荒,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所幸有惊无险,经过海瑞等人的努力,还有朝廷、西山的调控赈济,江南经济渐渐恢复了过来。 赵睿拱拱手说道:“自开春以来,江南织造局已然新增织户一千余,京城元宵灯会之后,不少藩国使臣皆是转道前往我江南之地采购丝绸布匹回国,加之南洋、倭国的贸易合作,我江南织造局所产出之丝绸布匹,不单单卖得出去,甚至还有些供不应求。” “嗯。” 海瑞微微颔首,算是放心了不少,如今江南之地诸多百姓,皆是以纺织作为生计,若纺织出了问题,那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无力回天。 南京学宫面前的空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架子搭建起一个又一个摊位,每一处摊位前都挂着醒目的木牌,上头写清楚商户籍贯、商品种类与明码标价。 这些规矩皆是应天府衙门所定,由海瑞亲自监督,不得有半分含糊。 这太阳高高挂起,会场里头却越发热闹,农户们挎着竹篮,牵着孩童在会场里头穿行。 会场里头或是丝绸,或是干货,或是香料,又或是从京城捣鼓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可谓是应有尽有。 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头,甚至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红发鹰钩鼻的佛郎机人,身材矮小的倭人,这些异族混杂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海瑞又换上了一身破旧常服,看起来像是一名落魄的老书生,他看到这些藩人夷人,不免跟赵睿问询说道。 “织造局与这些异国人做生意,可都是登记在册?” 赵睿颔首说道:“海宪台且放心,张指挥使早有吩咐,每一艘入我大明的船只,皆是要经受盘查审问,这些藩夷商贾若是没有路引,是万万不能在大明行商的。” “嗯。” 海瑞微微点头,继续问着各类细节。 他来到一处摊位上,眼神扫过上头的丝绸布匹,手指轻轻抚过布面,质地可以说是细密紧实。 “掌柜的,你这松江棉布标价三钱一尺,比市价低了五分,可是真的?” 海瑞如今天天跟丝绸布匹打交道,甚至比一般的商贾还懂得价格和料子情况。 那掌柜脸上时刻带着笑脸,一听此言就知道遇到行家了,拱手回答说道。 “这位老爷是个明白人,可您且放心,咱家这棉布乃是江南织造局出品,几家织户皆是熟工,自织造局成立以来,便用那天工纺织机,个个皆是经验丰富。 织造局给了大家伙儿一条活路,我等自然也是感激,到了这展销会上头价格便宜些也不算什么。 皆是交个朋友不是?” 掌柜话说得很是漂亮,明眼人也能看出来,这料子确实好。 不单单是海瑞,其余百姓路过之时,也纷纷驻足观看。 凭着过硬的质量和便宜的价格,不出一柱香的时间,摊子上头的布料便售卖出去十几匹。 海瑞与赵睿二人悄然离开摊子,赵睿在一旁忍不住拆穿说道。 “这些都是场面话,说到底松江棉布本就是个名头,先前受着徐阶等人影响,松江地界织户难以与织造局合作,到了前两月,织造局一口气与一千多户松江百姓定了契约,这产量上来了,价格自然便下跌。 在下官看来,这价目反倒还是高了。” 海瑞说道:“明码标价即可,只要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标价与售价不一,便放他们自由买卖。” 赵睿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的样子,以往的海瑞那可是嫉恶如仇,对待奸商没有一点容忍的耐心。 海瑞却是笑着摇摇头说道:“一时严苛所顾乃是眼前之清明,可治理经济却是要着眼全局,允许小范围内的价格波动,以及商贾们的投机取巧,这江南经贸方才能蒸蒸日上。” 显然,在经济学之道上,海瑞也是做了不少功课。 赵睿赞叹说道:“海宪台之英明,下官实在是佩服。” 二人在会场里头游览半个时辰,期间也见到几户改价欺民的,海瑞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让人去寻监管的差役予以处置。 对于不服管教之商贾,轻则罚处银两,重则是逐出会场,并且应天府衙会派遣户房税吏专门稽查相关商户。 这忙活一早上下来,赵睿又是满头大汗,他随身带着几块帕巾都已然湿透。 自来了江南之后,赵睿的体重已然是越发减轻,可流汗的情况却一直没有改善。 他又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对身旁的海瑞感慨说道。 “张指挥使这促销会的法子简直神了,促销会之上,百姓们得了便利,商贾们也有了更多的销售渠道,销量上去了,自然是愿意薄利多销,此乃是双赢的好法子。” 自去岁年末,京城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促销会之后,这种形式便通过邸报传遍了整个大明,许多地方官员自然是跟风举办。 可若说最成功的,还是要当属应天府,统领江南各地所办展销会,就像是活血化瘀的药物,让江南经济渐渐复苏起来。 茶馆雅间中,海瑞靠在椅子上头闭目养神,听闻此言后,询问说道。 “江南那些个商贾士绅,可愿配合?” 赵睿回答着说道:“自是不敢不配合,浙东的范家尤为积极,宁波府所办展销会,皆是由范家全力协助,可以说是出工出力。” “哼。”海瑞冷笑着说道。“他们倒是敢不配合,这些士族大家最是会曲意逢迎审时度势,从前与徐阶、王世贞等人也多有协助,朝廷并没有追责,如今却装起大善人来了。” 赵睿不由得汗颜:“终究是利国利民,不单单是范家,还有常家、王家,个个皆是争先恐后。” 海瑞嘴上虽然是瞧不起这些人,可却还是知道大局为重,又眯起眼睛说道。 “若肯回头是岸弃暗投明者,应天府自然会给予些许优待,可若还是冥顽不灵,意图偷奸耍滑的,定然也是严惩不贷。” 这便是如今应天府衙门对待江南士绅商贾们的态度。 你若是肯乖乖配合,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对于大家都是好事,可若是不肯配合,那被抄家的徐阶、王世贞家族便是前车之鉴。 海瑞细细思量了一番,突然想到关键节点,他皱眉说道。 “今日在促销会之上,为何不见稻米等粮食?” 比起煤炭、柴火、衣物,这粮食显然是更加重要的,特别是到了春荒时节,粮食不够那是真要死人的。 赵睿顿时是面露难色:“海宪台不知么?这北直隶米价已然是连连飙升,江南诸地好上一些,可也是受其影响,如今江南诸多米商,皆是将粮食运往北直隶,便是能卖个好价钱。 此乃是商贾自发所为,我等实在是不便阻止。” 这粮价一块,一直都是殷正茂在负责,海瑞一个右佥都御史如何能够面面俱到? 海瑞将眉头皱起来说道:“江南各地的粮食情况呢?谁允许这些商贾随意低买高卖!” 赵睿则是面露苦色:“海宪台,府衙实在是难以管束,这些人要行商难道还能拦着不成?最为关键的是,北直隶京城缺粮,难道应天府还敢卡着不成?”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这回并不是商贾们唯利是图,乃是北直隶各地皆是缺粮。 京师都缺粮了,难道你应天府要反了天,不让商贾们运输? 可在江南的立场来说,若是运得太多了,加上路上损耗,后续江南也闹了灾荒,那又是难以收场。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海瑞也颇有些无奈,叹息着说道。 “春荒时节,即便江南之地也是青黄不接,往年家境差一些的农户甚至要以荠菜、榆钱果腹,今岁好不容易生活好上些,却还是闹了粮荒,民生之苦难道无法断绝么?” 若是有贪官污吏,他海瑞自然是不怕的,无非是豁出这一身官服罢了。 可眼下乃是缺粮食,海瑞又不是什么神仙,能凭空产出粮食来。 他接连询问说道。 “不是说安南人有粮食上贡?” “想来海上颠簸,没那么快能够到达。” “嗳~”海瑞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农户变织户,确实令不少百姓解决了生计,可也埋下了祸端,农田越少,粮价自然便是越贵,百姓照样还是要饿肚子的。” 一体两面,朝廷默许了织造局推行织机,引发了江南手工业的革命,让许多人赚到了银子。 可也会令许多原本耕田的农户,不再愿意辛辛苦苦的劳作耕田,转而去种植桑田棉田,去获取更多的利益,这是人性使然。 海瑞自然也不会觉得,推行天工织造机不是个好政策,去岁灾民个个嗷嗷待哺,若是不推行此法,不知有多少人变成流民。 “世间安得两全法。” 赵睿也叹息着说道。 “张指挥使推行种植红薯之策,无形中也助长了粮食的价格。” 海瑞眯起眼睛说道:“赵掌柜觉得红薯可行?” 赵睿笑着挠挠头说道:“下官不懂太多,只知道张指挥使从来没骗过人。” 海瑞脸上表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若是换做一年前,他定然是要怒发冲冠,前往京城怒斥张允修这个劳民伤财的败类。 可这一年来,他经过了太多的事情,对于张允修这人也有了莫名的信心。 “此事时刻关注,不要有所懈怠。” 海瑞吩咐了一声,随后打算将其暂且搁置。 他想了想询问说道。 “远洋卫所近期已然于宁波府成立,筹备的如何?” (本章完) 第384章 敲罟捕鱼之法!他还真是诸葛孔明? 第384章 敲罟捕鱼之法!他还真是诸葛孔明? 宁波远洋水师卫? 赵睿虽说是一介商贾,可由于他与张允修的关系,以及隶属于西山,在应天府也可以算是亦商亦官。 如今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可算得上是江南一带的庞然大物。 江南织造局掌控丝绸、布匹,也供应着京师和外贸的一干需求。 西山钱庄商号已然遍布府县,由于有皇家背书,江南百姓也更愿意将钱粮汇兑与借贷等生意交给西山钱庄来做。 如今,应天府衙门不论是日常行政开销,亦或是灾荒、军需等紧急事务,皆是离不开与赵睿的协调。 甚至在几个月前,寒冬时节,江南经济最为凋敝之时,一干民生开销,皆是要借助西山钱庄的资金渠道才能推行。 西山钱庄和江南织造局越发壮大,显然威胁到了部分地方官员的权利,可自徐阶、王世贞之后,江南势力已然难成气候,只能任由皇帝渐渐架空。 再说朝廷筹备新式水师的计划,显然在通州附近是远远不够的。 江南乃是大明财赋重地与海防前线,自然是水师布局的核心区域。 宁波府更加是其中关键一环。 此地坐拥天然良港,自明初开始,便是与倭国开展勘合贸易的唯一官方港口,市舶提举司、安远驿在此也是设立多年,对于海贸事务早已熟悉, 直到海上倭患兴起之时,宁波也是抵抗倭寇的第一线。 昌国、定海、观海、临山四卫驻守要冲,爵溪、钱仓、大嵩、郭巨等九所布防周边,这里卫所官兵皆有实战经验,且熟悉沿海地形和海战。 朝廷要发展远洋水师,这里自然是绝佳场所,更不要说戚继光计划于义乌、永康、处州一带招募新兵。 届时戚家军老兵,加上各卫所老兵,再补充上各处兵源,只要是训练得当,此军想不彪悍都难。 赵睿自然明白海瑞想要问些什么,他拱拱手说道。 “这远洋水师的钱粮供给,取自三个方面,一个乃是朝廷兵部户部协助调配,一个乃是陛下内帑提供,还有一个那便是西山给予支持。 虽然” “虽然什么?”海瑞皱起眉头。 赵睿颇为尴尬地说道:“虽然这远洋水师耗费钱财过多,可还是能负担得起,倒影响不到江南大局。” “耗费几何?” 赵睿不由得叹息说道:“约莫是寻常卫所的三倍。” “三倍?”海瑞吓了一跳。 大明一个卫所约莫有四五千人,这远洋卫比寻常卫所还要少一些,将老兵新兵混杂在一起算,约莫是三千人的样子。 人数少了,耗费钱粮还是整整三倍,实在是太过奇怪。 海瑞眯起眼睛说道:“其中可有克扣贪墨之嫌?” 赵睿十分笃定地摇摇头说道:“断然是不会的,如今这远洋卫乃是戚少保亲自操练,还有张佥事负责,银子大头皆是陛下和西山所出,断然没有人敢贪墨。” “那是为何?” 赵睿想了想说道:“想来.乃是操练的方式不同,远洋水师所练乃是精兵?” 海瑞思虑一番说道:“前些日子,杭州罗木营兵变,也是戚少保前去平息的,那时便带着这远洋卫官兵?” “想来是的。”赵睿笑着点点头。“下官听闻,戚少保所带之兵将威猛,抵达那罗木营之时,大小叛军皆是为气势所慑,纷纷偃旗息鼓。” 这罗木营乃是驻扎于杭州永昌门外,最早乃是胡宗宪所招募为平定倭寇的,后续便被改编为浙兵。 去岁,朝廷为解决财政危机,便要削减兵饷,采用新钱发放。 这新钱价值只有旧钱的一半,一来一去之间,令不少士兵生活陷入困顿。 罗木营约莫五千多人的士兵便在两名营兵带领下,将杭州巡抚都御史吴善言捆绑殴打。 此事便是发生在月初时,朝廷知道此事之后,为防止其余处驻兵兵变,便给了戚继光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身份督抚两浙,特命便宜从事。 此行不单单是解决杭州兵变事宜,更是为了戚继光能在江南更好练兵。 戚继光领了旨意,连夜便调动正在操练的五百远洋卫兵士赶往杭州地界。 罗木营士兵听闻此消息之后,便已然是与吴善言和解,不过还是要朝廷给个说法。 可等到戚继光领兵抵达军营外,这些士兵便纷纷吓破了胆子,各个皆是缴械投降。 “此事怪不得罗木营大小将士。” 海瑞摇摇头说道。 “当兵吃饷乃是天经地义,将士们若不能养家糊口,凭什么为朝廷卖命? 那吴善言也非什么良善之辈,朝廷去岁确实有克扣将士响应之策,可乃是权宜之计,到了万历九年年末,兵部还下了抚恤银子。 可此人将银两贪墨,险些铸成大错!” 万历九年初的时候,大明朝廷确实是缺银子,即便是张居正四处节衣缩食,可朝廷还是入不敷出,各地更是灾荒不断。 朝廷能不知道,欠饷可能会引起兵变?可实在是没有办法,无非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然而到了年末的时候,托了张允修这个“财神爷”的福,一双大手犹如刀子一般,先是在京城勋贵身上剐了一层,随后又在江南士族身上刮了一层。 一番操作下来,不管是国库还是内帑,说不上富足,可却也能正常运转了。 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皇帝和首辅的指令不可能到达每个角落,欺上瞒下之事在所难免。 吴善言便是其中的典型。 “终究是恶有恶报。”赵睿笑着说道。“此人已然被押解入京,想来午门斩首都是轻的。” 在如今的情形下,敢贪万历皇帝的银子,那真就是活腻歪了。 海瑞则是又皱眉说道:“这远洋水师一干操练水准,我自然是没有怀疑,可所耗费钱粮会不会太多了?” “肯花银子,才能练好兵。” 赵睿满眼羡慕地说道。 “据说这远洋水师的兵士,每日都能吃到足额肉食,可是叫人羡艳。 为此朝廷拨付的军粮尚且不够,远洋水师还要自个去赚些银子。” 他来了江南便决心减肥,如今这荤腥是越来越少沾。 “可三倍未免有些太多了。” 海瑞还是有些顾忌。 可转念一想,他随即又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千头万绪,已然非你我能够解决的,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赵睿点头说道:“海宪台所言极是。” 东海的某处海面上。 数十艘军船每三艘成一“品”字,形成队列行驶在海面之上,此时海面波涛翻涌,海水之下皆是密密麻麻的鱼群。 每一艘军舰上,皆是配备舵手与瞭望兵,船尾处还留有负责收网的士兵,另有两名伍长手持红色令旗,站在船舷的最高处。 “各船注意!今日战训,半个时辰内完成‘三航三网’,船身偏航不得超两丈,收网协同误差不得过三息!” 戚继光手里拿着扩音桶,对着底下的船员高声吩咐。 随后旗舰上的牛角号便被吹响,各个船只的令旗官立马挥舞旗帜传达信息。 “东南风三级!” 瞭望兵喊出风向,舵手立马调整船舵,将船速稳住。 船舱里头,依旧配备专门桨手,齐齐喊出口号。 “一左二右,齐力向前!” 军舰通过调整风帆角度,再顺应洋流,将鱼群当做敌军给团团包围。 “撒网!” 随着旗舰船只的一声令下,十几艘军舰齐齐抛出渔网。 这特制的流刺网,捕捉东海的大黄鱼事半功倍。 伴随渔网抛出,这十几艘军舰的配合井然有序,竟犹如陆上行走的军队一般,静静等待着鱼群进入“天罗地网”。 即便是捕鱼,远洋水师的士兵们也没有一点儿懈怠,比起其余卫所的面黄肌瘦,这些士兵们个个皆是筋骨强健,显然不单单经过严苛的训练,平日里的营养也是充足。 “敲罟!” 又是一声令下,士官们的令旗齐刷刷挥下,立马便有士兵乘坐小船冲锋,他们犹如上前杀敌一般,却并没有朝着鱼群开火。 士兵穿梭在鱼群之中,不断用木锤敲击船板,这富有节律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起来。 旗舰上,戚继光用望远镜看向士兵们的行动,对于这整齐划一的军纪,他很是满意,这些天来的操练并没有白费。 可对于这种捕鱼的行为,他却有些疑惑了。 “嗣哲啊,你这法子管不管用,敲下船板便能给石首鱼敲晕,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张简修在一旁尴尬地说道:“实不相瞒,晚辈也是第一次用,士元说是自古籍里头学来的,这大黄鱼,也便是石首鱼,栖息之地为海面气泡密集,且海鸟聚集之地,大黄鱼头中有一矢耳石,在敲击之下会产生共振,黄鱼眩晕之后,自然是更加容易捕捉了。” “竟有此事?” 戚继光瞪大了牛眼,他搓着下巴胡须沉吟片刻,忽然开口。 “老夫倒是听过渔夫讲起,捕鱼之时敲击船板,有时竟能得‘仙人’暗中相助——莫非他们也是得了这本古籍的启示?” 若非要说敲船引鱼的法子有无先例,那还真能扯出一两桩来。 早年间,有不少渔民也会这样做,不过皆是没有章法的土办法,从没人深究其中道理,还真以为是海龙王或者仙人显灵。 答案很快就揭晓。 在二三十艘小船的敲击之下,原本被包围其中的大黄鱼,竟不再四处挣扎逃窜,而是犹如被击中脑袋一般,缓缓浮出水面。 海面上,不出一柱香的时间,竟是一片鱼肚白,密密麻麻的,好不壮观。 “竟真灵验!”戚继光惊掉了下巴。“神了!” 张简修倒是见怪不怪,他早就习惯了张允修的各种骚操作,不免提醒着说道。 “世叔该收网了。” 这敲罟虽然神奇,可也不是真正的仙术,部分鱼群已然被敲晕,可时间有限,更不要提在水面之下的更深处,单单靠小船的敲击,是难以一网打尽的。 此时,便是要依靠渔网了。 “第一网收!” “第二网收!” 随着令旗挥下,船尾的士兵立马扑向渔网绳索,他们个个身上带着腱子肉,照着训练过“三角发力”的法子,五人一组,两人前屈膝拉绳,两人后弓步助推,一人调整角度。 令旗有节奏的挥舞,士兵们也是有节奏的发力。 随着渔网被收回,层层迭迭的黄鱼浮出了水面,士兵们看到这一条条通体饱满,腹部洁白的黄鱼,比看到洞房花烛的新娘子还开心,个个皆是嗷嗷叫。 可指挥的旗官却不松懈,高喊着。 “数收网时长!”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捕鱼并非是什么难事,既然是要训练,那无疑便要增加难度。 如何做得又快又好,就成了士兵们所关注的重点。 听闻此言,所有人都收敛了心神,动作显然更快了些,即便绳索将掌心勒得通红,也没人肯有一丝松懈。 直到最后一片网被拖上甲板之后,便有瞭望兵高声报道。 “收网用时半柱香,偏航一丈五!” 戚继光收回了千里镜,居高临下看着几乎每一艘船皆是满载,不由也咧开嘴大笑着说道。 “真特娘的神了!士元小子说出海捕鱼训练水师,我想来是不错的,练兵放在首位,捕鱼乃是次位,却不想竟也能满载而归。 前几日我还在跟殷养实那老匹夫争论,给咱们远洋卫多调拨一些荤腥。 今日所见倒不必求人了,咱们自给自足,这些个大鱼足够卫所里头吃上大半个月。” 张简修笑着说道:“觉着这练笔之法如何?” “好!太特娘的好了!”戚继光不吝啬夸奖地说道。“此行收获,不亚于一场大胜,将士之间通力协作,各个皆是一丝不苟。 不单单训练了技战术,甚至还解决了吃食问题。 唯有一点还是不足。” “世叔有何顾虑?” 戚继光眯起眼睛说道:“这捕鱼练兵法自然是好的,可惜却终究并非是强敌,这海鱼虽说灵活,可却是无反抗之力,若是练得多了,今后上战场乃是要吃亏的。” 从前戚继光带着老兵在海上四处“惩恶扬善”,对付得都是海上的商船海贼,刀口舔血一般,自然是能够以战养战,练出一支虎狼之师。 可如今却是不成了,远洋卫数千人,不可能再以海贼的名头行事,贸然出海又会惹来佛郎机人以及海外大海盗的忌惮。 张简修想了想说道:“此事士元亦有解决之法。” 戚继光原本还是眉头紧锁,听闻此言愣了下,笑骂着说道。 “这臭小子!真他娘的是诸葛孔明?” (本章完) 第385章 海上有大鲲!宁波府要卖鱼? 第385章 海上有大鲲!宁波府要卖鱼? 事实上,张简修也是有些不服气的。 不过没办法,要怪只能怪张居正生他们之时,厚此薄彼了。 怎么就偏偏给张允修生出个天资异禀的脑袋,换做自己却是转不动了呢? 可看看自己身上健硕的肌肉,想想幼弟那单薄的身子,张简修倒是有那么一些释然。 他为戚继光解释着说道。 “世叔可否听过鲸鱼?” “大鲲?”戚继光思量着说道。“老夫倒是有所耳闻,江南一带时常便能见到有大鲲,也便是那鲸鱼搁浅,大者可达十余丈,许多百姓以其油脂点灯,乃是制作长明灯上好的材料。” 这鲸鱼在古代可是个稀罕物,寻常船只根本就是难以捕捉,只能依靠鲸鱼自己搁浅,方才能够获取到油脂、肉等珍贵材料。 龙涎香之所以珍贵,便是因为鲸鱼的难以捕捉。 张简修表情也有些怪异地说道:“这鲸鱼乃水中霸王,照着士元的设想来说,若是水师能够与其相遇,相互搏斗一番,岂不是比捕捉鱼群要更加来得厉害?” “捕鲸?” 戚继光嘴角不由得抽动起来。 真亏张允修想得出来,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有人要捕鲸的,靠着捕鲸来练兵,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先不说能不能寻到鲸鱼,就算是寻到了,它在水里来任意穿梭,你区区十几艘破船,便想要抓捕鲸鱼,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张简修颇为无奈:“此事晚辈也觉得不靠谱。” “今后若是有机会便试试。” 戚继光摆摆手说道。 “实在不成,照样还是出海捕这大黄鱼,虽说少了些厮杀,可总比在海港里头蒙头练要强得多。” 这捕鱼练兵法肯定是有缺陷的,可已经远比从前要好上太多,最为关键的是,还能获取到足量的大黄鱼。 海上辽阔无垠,确实不必怕涸泽而渔了。 戚继光又说道:“我听闻这海外有几个小岛,上头仍旧有海盗出没,等到弟兄们将身手练熟,将阵法精通,我等便去外海瞧一瞧。” “如此甚好。” 张简修露出笑容指向下头堆积如山的大黄鱼说道。 “世叔咱们即刻回程,晚辈听闻这大黄鱼可是一等一的鲜美。” 戚继光也不由得口中生津,感慨着说道。 “老夫也许久未曾尝过这大黄鱼汤了,咱们这不是腌制的,乃是一等一的新鲜!” 正当他畅想之际,看到下头士兵们将大黄鱼随意摆放在甲板上,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糟蹋东西的蠢才。” 戚继光不由得骂道。 “将鱼送到活水仓之中!今日天气晴朗,任由他们折腾,这鱼不到海港就全都死了。” 戚继光还是懂捕鱼的,这海上抓捕鱼获,要不然就是送入活水舱里头养着,要不然便是直接剖鱼去除内脏,立刻以海盐腌制,并非晾晒于甲板之上。 任由着堆放在甲板上,怕不是晚上便发臭了。 戚继光气坏了,朝着身边的副将说道。 “胡子安你是宁波人,想必知道如何处置这大黄鱼,快下去教教这些蠢才,便是会糟践东西。” 胡守仁脸上带着笑容,拱拱手说道。 “戚帅安心,有卑职在定然是安排妥帖。” 说起来,胡守仁虽出身军事世家,自小却跟着家人下过海、捕过鱼,是在浪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论对大黄鱼的处置摸得透彻,营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得了戚继光的吩咐,他立刻下去安排。 先挑出最肥硕鲜活的一批大黄鱼,小心移入活水仓里养着;剩下的则全部开膛去内脏,一条条铺开在甲板上晾晒。 就连刮下来的鱼内脏也没浪费,全用木桶装妥,打算带回营中当牲畜的饲料。 甲板上的士兵们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没半分怨言。 这些人大多是穷苦出身,从前在老家,常要为了一口吃的跟乡里乡亲争破头。 就像在义乌、永康那些地方,相邻的村寨哪怕沾亲带故,也会为了争夺田地、水源大打出手,世代积怨的都不在少数。 可到了这海上,一切都变了。 不用再手足相残,只要肯出力气、听指挥,就能有实打实的收获。 这样的日子,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此番出海路途并不算远,天色刚刚黑下来,船队便已然到达了远洋卫所。 远洋卫便设在宁波港北面的一处小港口,由于朝廷海禁刚刚松动,即便是宁波港来往船只也是有限的。 此处乃是从前江南士绅商贾专门用于走私贸易的地方,前次戚继光领兵将其一网打尽之后,这里便被改成了朝廷海疆卫所。 即便是出海一天两夜,奔波不停,可士兵们却没有一丝倦怠之意。 刚刚靠岸,所有人便麻利处置起收获的大黄鱼。 整船整船的大黄鱼,单单是卸船便花了一个时辰。 等到船队安顿完毕,天色已然是完全黑了。 胡守仁小跑着跟上戚继光,拱手通报说道。 “戚帅,适才已然将全部鱼获安排妥帖,约莫一万斤大黄鱼最为肥硕鲜活,先行在港口渔场里头养起来,留着慢慢食用。 另还有五六万斤黄鱼已然是在返程途中处置完毕,便是晒成鱼干,今后弟兄们的米粥里头皆是能带点荤腥。 不过还有这剩下的三四万斤黄鱼,实在是难以处置。 弟兄们一时间也吃不完。” 人力是有极限的,这五六万斤黄鱼,已然快要将远洋卫的城头、船板全部挂满了,再继续宰杀那便晒都没地儿晒。 “这有何难?” 戚继光咧开嘴笑着说道。 “时候不早了,起锅,烧灶,做饭,喝鱼汤!” 胡守仁脸上也是喜笑颜开,拱拱手说道。 “遵命!” 随着一声令下,这远洋卫四周的海滩上,顿时架起无数大大小小的锅灶。 士兵们早已然是饥肠辘辘。 锅灶之上,或是烤制,或是下锅煮汤,亦或是与米粥一同烹煮。 这黄鱼新鲜肥美,几乎怎么做都是好吃的。 戚继光一手啃着馒头,在馒头里头夹些细肉臊子,一手边喝着奶白色的鱼汤。 他倒也不在乎形象,如普通士兵一般,便两脚叉开坐在海滩上头。 再一口鱼汤下肚,戚继光发出爽朗地大笑。 “士元小子从前劝老夫在西山颐养天年,老夫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看起来,在这海上混迹,即便是再荣华富贵,也不换呐!” 没什么比出海捕鱼之后,吃着自己捕获的鱼肉鱼汤更加令人欣喜的了。 特别对于戚继光来说,看到麾下士兵个个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心里头便是说不出来的痛快。 约莫十数名卫所士兵围坐在一起,他们共用一个锅灶,将清洗好的大黄鱼放入米粥之中,随后再小心翼翼地倒入些许海盐。 不需要多少调料香料,顿时锅里头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嫩白的鱼肉在米粥里头翻滚,看得人唾沫直流。 不出一会儿,这米粥便出锅了,每个人怀里都捧着脸大的碗,里头鱼肉比米还要多。 有个年纪小的,迫不及待便将鱼肉往嘴里送,被烫得哇哇直叫,可眼角流水却不断流出。 “乖乖!这鱼恁好吃了,阿吾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队伍里头的什长皮肤黝黑干瘦,他笑起来满脸褶子。 “你这小囡囡,做事就是忒急!慢些吃,少不了你的!” 小兵抹着眼泪说道:“早先年过年才尝得到鱼肉肉汤,如今顿顿都有得吃,吾倒怕这好日脚过不长哩。” 什长板着脸说道:“好好做活,往后定然有好日脚过。你看戚家军那些老卒,在海上挣了多少银子,个个都要成富家翁咯!” 这些出身义乌、永康的穷苦人,哪怕身在义乌,却也很难吃上鲜活的海货。 逢年过节能吃上鱼干干货,便已然是喜不自胜。 如今却能够依靠自己的双手,在海里捕捉到成吨成吨的鲜鱼,对于穷怕了的他们来说,又怎么会不欣喜若狂。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群渴极的人,忽然一处源源不断清澈甘甜的泉水般。 大海上处处皆是宝藏!这海必须要出! 张简修啃着脆响的烤鱼,不免笑着走到戚继光面前说道。 “晚辈适才与士兵们交谈,个个皆是军心高涨,嚷嚷着明日便是要出海,再捞上几十万斤大黄鱼,这些可都是粮食啊!” 戚继光也咧嘴笑骂道:“这些小娃娃便是喜欢胡闹,军队未曾休整完毕,如何能够出海?起码也要休整几日,修缮船只,采购物资。” 嘴上这样说,可戚继光心里头确实要乐开了花。 这便是军心!军心所向,自然就是所向披靡! 这海上处处皆是宝藏,捕鱼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剿灭海盗,排查不法商船,处处皆是油水收益。 而且朝廷早有明言,在海外所获之利,只需缴纳一部分,七八成皆是军队将士们的。 有这种激励机制,加上大海各处的收益,这大明水师不兴也得兴。 这一餐吃得很撑,戚继光本想来点黄酒,可想到在卫所之中,自然不能开这个坏头,便是作罢。 “戚帅!戚帅!不好了!”胡守仁急匆匆地跑过来。 戚继光打了个激灵,皱眉说道。 “出了什么事情。” 胡守仁喘着气,无奈地说道。 “咱们这剩下的大黄鱼吃不完了,三千多名将士,每个人敞开了肚皮吃,也不过是一万多斤,还剩下这两三万斤大黄鱼,若是再放到明日那便都糟蹋了。” 海鲜这种东西保存不当,变质发臭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特别如今天气转暖,远洋卫也不能寻到那么多保存的地窖冰库。 戚继光愣了一下,踹了脚对方,笑骂着说道。 “我当是敌袭,一惊一乍做甚?” 胡守仁挠了挠头说道:“这数万斤鱼肉,若是糟践了也是大事,士兵们也看不下去。” 戚继光挥了挥手:“这倒是简单,你寻人去衙门通报一声,便是说咱们这儿大黄鱼管够,让殷养实和海汝贤提个章程出来。 要粮难要,如今粮多了,难道还处置不了了?” 这几日殷正茂与海瑞二人正在宁波府,便是为了处置远洋水师一干事宜。 提塘官将消息传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殷正茂已然是睡下。 他着急忙慌的起床,前线卫所传来消息,定然是急报军情,自然是马虎不得。 可当殷正茂睁开惺忪睡眼,身上半披着官服,看到那封消息的时候,险些气得将文书撕碎。 “胡闹!简直是胡闹!” 殷正茂吹胡子瞪眼。 “三更半夜将本抚叫起来,便是为了卖鱼?亏他戚元敬想得出来!” 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堂堂一个应天巡抚,竟然要半夜起来帮着卫所卖鱼? 若不是跟戚继光还算是熟络,他非得翻脸不可。 “大人那我等如何回复?”那提塘官显得有些无奈。 殷正茂挥挥手说道:“让戚元敬自个卖去,爱怎么卖怎么卖,本官是不管的。” 应天巡抚半夜被人叫起来加班,也是有火气的啊! 可外头却传来海瑞悠悠然地声音。 “抚台大人不去,那我自是要去的。” 房门被缓缓推开,海瑞脸上带着一丝困倦,身上官服却整整齐齐穿戴。 他拱拱手说道。 “朝廷开春以来,缺粮乃是最大隐患,我江南之地虽有余粮却不充裕,如今远洋水师捕获数万斤黄鱼,正是为朝廷解困,为百姓造福之举。 殷抚台,我等身为江南父母官,在此危机之际,如何不以身作则? 此三更半夜,我等若是倦怠,那底下的书办胥吏如何能够尽心尽力。” 殷正茂气坏了,就最怕海瑞这等较真之人,可偏偏他说得还有道理。 殷正茂想了想,无奈摆摆手说道。 “那便启程吧,派人前去城中通报,连夜将这黄鱼售卖出去。” 这天夜里,宁波府城出现了个奇景,明明是三更半夜,本是宵禁入眠之时,集市上头却是热闹非凡。 既然打算要卖,戚继光干脆将处置好的鱼干也拿出来,合计约莫七八万斤鲜鱼和处置好的鱼干。 在宁波府各处集市之内,这些鱼获纷纷连夜上市。 甚至衙门打更人喊得都不是“小心火烛”,而是改成喊“鲜鱼一斤一文,鱼干一斤两文,城东城西各处集市皆有售卖”。 听到这消息的百姓颇有些莫名其妙,大晚上的卖什么鱼啊? (本章完) 第386章 宁波府有救了?江南六百里加急! 第386章 宁波府有救了?江南六百里加急! 可即便是消息离谱,如此便宜的价格,还是会叫人心动的。 有好奇的百姓三三两两共同出门,前去集市里头一探究竟。 好家伙,正如那打更人所言,这价格便是一文钱两文钱一斤,甚至有些海鱼还是鲜活的。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要知道如今米价飙升,一斤米已然要十文钱了,你那什么远洋卫所,十斤鲜鱼竟然才卖十文钱? 宁波府虽说没有饥荒,可百姓们也并不富足。 一开始还有些顾虑,会不会又是朝廷搜刮百姓的招数? 这鱼根本不能吃? 有些百姓试探性买一两斤回去尝尝。 可下锅之后,便惊奇地发现,这大黄鱼竟然鲜美无比。 这个消息经过证实,顿时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趋之若鹜,赶往就近集市抢购大黄鱼! 宁波府城内约莫有十余万人,这整整八万斤黄鱼,几乎能够每人分到一斤了。 这一夜,源源不断的黄鱼从城外运进,不论是守城的兵士还是城中百姓商贾,所有人皆是彻夜未眠。 八万斤黄鱼犹如绚烂烟火在宁波府城内爆炸开来,等到了后半夜,几乎家家都提前烧起了炉灶。 整个府城内街道上不是鱼腥味,便就是鱼肉的香气。 天还没有亮,远洋卫所的全部剩余黄鱼便被兜售一空,最后连剩下的鱼内脏下水等废料,也同样是抢购殆尽。 “多谢海青天!多谢海青天!” 一家人朝着海瑞接连跪拜,拿着两条鲜鱼和一斤鱼干感恩戴德。 这是户穷苦人家,几斤肉食已然能支撑他们半个月的荤腥。 海瑞的笑容古板,提醒道。 “拿回去吃吧,今后还有鱼获,记得早些前来购买。” 这家人千恩万谢的离开。 赵睿帮着宁波府算账,一晚上可谓是忙得双脚不离地。 当他看到集市上空空如也的鱼篓之后,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由衷的笑容。 “这一回,宁波府百姓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说着说着他自己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 “远洋水师这回所获,那可都是新鲜的大黄鱼,乃是鱼中之最,每年温州府宁波府都要上贡一批。 寻常即便是江南百姓,也难以吃到新鲜大黄鱼,如今几乎人人都能吃到。” 赵睿又咂吧咂吧嘴,显然是被勾起了馋虫。 “远洋水师所捕捞不单单是大黄鱼,还有各类海货,如水母线,以矾盐腌渍,别有一番风味呐! 可谓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摇头晃脑很是感慨的样子。 此刻,天刚蒙蒙亮,宁波府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倦之感。 宁波知府吴文仲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溢出了,这一天的鱼获售卖下来,可以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此番惠及百姓之举,多少都能给宁波府算上些许政绩。 他朝着海瑞拱拱手说道。 “今夜大家皆是辛劳不已,下官已然备好一桌酒菜,倒不奢靡,里头皆是远洋水师送来的些许鱼鲜,咱们也是与民同乐不是?” 吴文仲知道海瑞清廉,自然是不敢有铺张浪费之举,所以特地吃的乃是海鲜。 从前海鲜算得上是奢靡,如今海鲜都卖出白菜价,寻常百姓都能吃,他们如何吃不得? 吴文仲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小心谨慎,可不料海瑞却依旧板着个脸,没有一点反应。 他心里头顿时没底了,不由得有些慌乱。 难道不小心触及到海瑞的逆鳞了?这位向来严厉的宪台大人,该不会借此要查自己吧? 正当吴文仲内心忐忑之际,却听到海瑞淡淡说道。 “吴知府。” “下官在。” 吴文仲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他微微抬眼,见到海瑞正对着初升的太阳,眼睛里头似闪烁着晶莹,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海瑞说道:“本官记忆中,宁波府去岁到今岁,似没有灾害饥荒?” 自倭寇之乱平定后,再有张居正新政改革,宁波府也算是得到了喘息和发展。 每年除开雨季水灾水患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灾害影响,即便是去岁江南水患,宁波府受到影响也是有限。 吴文仲连忙回答道:“回宪台大人,宁波府这几年来风调雨顺,虽说算不上富足,可百姓生活还算是安定。 特别是朝廷开海禁之后,宁波府各处港口皆是繁忙,这商贸所带来一干货物物资,也盘活了本府商贸,想来今后定然是会蒸蒸日上。” 海瑞目光锐利:“宁波府粮价如何?” “这” 吴文仲头上不由得冒出汗来,只能如实回答说道。 “宪台大人也知道,近来春荒,江南各州府皆是缺粮,粮价上涨也在所难免,相较于往年,却已然是好上不少。” 这也算是肺腑之言,在这年月,粮价年年都涨,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况且,今年这粮价上涨乃是南北直隶都有的事情,还真怪不到吴文仲头上。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头还是没底,如同在刑场上一般,小心翼翼看着海瑞的反应。 海瑞却冷不丁询问说道。 “如今呢?” 吴文仲猛地明白了意思,他脸上顿时欣喜万分。 “下官糊涂了,下官糊涂了,如今有了这远洋水师捕获海鲜,宁波府粮价自然是要降的,还是大降特降,宁波府的百姓有福了!” 平常时节,百姓们吃鱼是过好日子,吃粮是为了维持一条性命。 可如今反过来了,吃鱼维持性命,吃粮反倒是奢侈的,那还会有多少人去买粮食呢? 粮食少了需求,这价格自然就不可能居高不下,百姓们有了选择,自然就不会被那群士绅奸商所裹挟。 此刻,海瑞脸上也同样露出笑容,勉励着说道。 “今日你做得不错,今后也要多加努力,这宁波府百姓生计皆系于你一人身上,背靠着这远洋水师,你宁波府粮价想要涨都难。” 实际上,小小一个宁波府不可能消化掉那么多鱼获,远洋水师出海一次便是十多万斤,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这些鱼获甚至可能是解决整个江南粮荒的契机! 吴文仲激动万分的样子,连忙行礼说道。 “下官定不辜负宪台大人之托!” 如今的大明官场里头,还流传着海瑞的传说,便是千万别招惹到这尊大佛,一旦招惹不是成仙便是成鬼。 所谓成仙,即是被海瑞所赏识。 海瑞这人虽然游离于主流官场圈子外,可却有着极强的名声和号召力,乃是清流读书人心目中的榜样。 在大明为官,上官赏识你,可能会被人怀疑你在钻营,或是使了银子。 可若是海瑞赏识你,那就是贴上了金字招牌,这前程还怕没有么? 反过来则是,你若是被海瑞盯上,抓到什么贪腐的把柄,即便是再手眼通天,海瑞也会犹如死咬不放,以海瑞的名声来说,被罢官都是轻的。 再厉害你能厉害得过嘉靖皇帝?便连嘉靖皇帝都动不了的海瑞,又有几个人能动呢? 受到海瑞几句嘉奖之后,吴文仲整个人晕乎乎的。 他自万历五年便出任宁波知府,如今已然有个五年之久,期间也算是勤勤恳恳有所作为,可却总是动不了上不去。 现在这机会似乎真的来了。 唯一可惜的是,海瑞与殷正茂二人处置完一干事宜,并没有在宁波府逗留,趁着天亮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应天府,吴文仲准备这一桌酒菜算是没派上用场。 吴文仲却不觉得失落,独自一人哼着小曲儿回到府衙之中,今日他特地寻远洋水师留了几头梭子蟹,大而肥美的梭子蟹,往年都是送入京城的贡品,即便是他想要吃到新鲜的,也不是很容易。 今日正好,海瑞与殷正茂不吃,他便就着黄酒一并享受。 可刚刚步入府衙,却见到一名身穿绸缎的老先生,他一见到吴文仲便连忙起身行礼。 “拜见吴知府。” 吴文仲皱起眉头说道:“王老爷,这一大早你来寻我做甚?本官忙了一夜,正打算休息。” 这王老爷有些懵逼,往日里这位知府说话可是异常温和客气,毕竟自己家中有过进士举人,在官场里头人脉通达。 可今日却为何变了个态度? 他没时间探究原因,心中早已然是急不可耐,连忙说道。 “吴知府,莫怪老朽叨扰,实在是事态紧急啊~” “事态紧急?” 吴文仲坐下来,悠悠然呷了一口茶水。 “可是粮价又要涨了?” 这王家靠着世代经营,在宁波府占据田产无数,还经营着十几家粮铺,可以说宁波府的粮价,与他们家息息相关。 王老爷捂着脸,似要哭出来。 “吴知府何故装聋作哑,这远洋卫四处售卖鱼获,竟将石首鱼卖到了一文钱一斤,这等荒唐之事已然是人尽皆知! 远洋卫这是在动咱们宁波府的根子,要将宁波府彻底搞垮啊! 堂堂朝廷水师,竟然干出与民争利的勾当,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番话下来,这王老爷心中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吴文仲面色僵硬,将茶盏放下,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王老爷觉得该如何?” “弹劾!” 王老爷咬牙切齿的样子。 “那远洋水师太无法无天了,老朽听闻这背后便是张士元的影子,去岁他整得整个江南鸡犬不宁,如今却又想来宁波府打秋风。 为了宁波府的父老乡亲,我等岂能是坐视不理? 还望大人修奏疏一封,送去京城,让朝廷诸公知晓远洋卫之卑劣行径! 我等乡贤也定然会与吴知府鼎力相助!” 江南大族世代簪缨,即便是徐阶等人倒了,可以江南的科举实力,朝廷各处照样不乏江南人士。 只要能有吴文仲这个父母官作证,状告到朝堂之上,定然能够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在从前是绝对可行的,也是地方官要与士绅们打好关系的原因。 可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吴文仲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斥着说道。 “王槐亭你好大的胆子!远洋卫乃是朝廷五军都督府设立,陛下钦点之卫所,远洋水师出海更是国策! 尔乃一介乡野村夫,竟敢妄议国策!” 这王老爷吓了一跳,他哪里见过对方这个阵仗,不由得有些恼怒。 “吴知府,老朽可没有招惹你,这远洋卫乃是张士元蛊惑圣上之举,何来国策之说?莫要吓唬人。” 吴文仲冷笑着说道:“张士元?王槐亭你却还没明白,这西山背后,远洋水师背后,到底倚仗得乃是谁么? 天大的摊子,张士元开不起来,元辅大人也开不起来,天底下唯有一人能够开起来。 你要弹劾远洋水师,岂不是要弹劾陛下?” 吴文仲也不是傻子,先不说皇帝为什么要设立这个远洋水师,就算皇帝真是被蛊惑的。 可你真能跟张家父子斗么? 徐阶想要斗,如今尸骨已然埋到老家祖坟之中。 王世贞想要斗,如今已然在前往倭国的海船之上。 这王老爷成日里待在宁波府,眼界早已不似从前,对于朝廷局势看得也不真切,却还是从前那套。 吴文仲意识到危险,立马挥一挥衣袖说道。 “王老爷,念在尔昔日对宁波府有功,平日修桥铺路皆有出力,今日之事本官就当作是玩笑话。 本官有些乏了,便不送客了。” “你!”王老爷气坏了,可还真不敢直接跟对方翻脸。“咱们走着瞧!” 他气冲冲离去,却突然又被吴文仲给叫住了。 “等等。” 吴文仲指了指厅堂上的一幅字画说道。 “此乃唐伯虎真迹,前次王老爷说是借给本官鉴赏一二,如今鉴赏完毕,王老爷便拿回去吧。” 他见王老爷面色铁青,又加了一句。 “若是王老爷不带走,本官也会托人送到府上。” 京城。 文渊阁内,户部尚书张学颜接连几日都没回家,索性待在文渊阁里头住下。 “粮食!还是粮食!” 张学颜拖着黑眼圈,可谓是昏头转向。 “庆阳缺粮、平凉缺粮、临洮缺粮、巩昌还缺粮!陕西富平更是有饥民抢劫粮食! 朝廷去哪里寻那么多粮食,粮价若是再不降,定然是要出乱子的。” 这几日,朝廷上下最重要话题便是“缺粮”二字。 申时行坐在一旁,他同样是忙了好几日。 “往年皆是有缺粮之情形,今岁来得更急更快,若想要解决,怕是真要以雷霆之势干涉期货市场了。” 其实许多人心里头都清楚,粮价之所以涨得快,跟期货市场也有关系,这玩意儿就是个双刃剑,能让市场更加透明,却也能让价格涨降更加迅速。 “不可轻易干预。” 张学颜提醒说道。 “期货市场好不容易才立住根基,朝廷依靠着此法,可掌控市场动向,若是贸然大力干预,必然会影响信心。 此乃是饮鸩止渴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这般下去,定然是会出问题的。”申时行语气加重,仍在坚持。 “再等等……再看看势头!”张学颜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显然他还是相信张允修的。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端坐正中的张居正。 张居正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定夺。 殿外突然传来通政司官员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僵持。 “宁波府六百里加急!有急报呈递——还请诸位大人速览!” (本章完) 第387章 元辅宁波府有十万鱼鲜!万历皇帝成 第387章 元辅宁波府有十万鱼鲜!万历皇帝成杨贵妃了? 申时行向来是平心静气,可近来事情一多,却越发烦躁。 他一听是宁波府,挥了挥手说道。 “放着吧,你先退下。” 似乎对于这通政司官员贸然闯入很是不满。 那通政司的主事也有些委屈,放在平常他哪敢这般通报,只是今天的急报实在是不同。 他连忙解释着说道。 “还请阁老恕罪,今日宁波府的消息,乃是远洋水师卫传来的,下官先前听元辅吩咐,远洋水师事宜需即刻通报,故而才如此着急。” 张居正皱起眉头,他朝通政司主事说道。 “将急报呈上来吧。” 这主事如蒙大赦一般,连忙将密封的信函递给了张居正。 “元辅请看。” 等将信函送到桌子上后,主事便很识趣地自行离开了。 张学颜则是在一旁面色怪异地说道。 “远洋水师的消息,为何通过宁波府上奏?” 远洋水师隶属五军都督府,自然有单独的传递渠道,一般不会通过宁波府上奏。 张居正也是皱起眉头,他用刀子划开信函上头的封泥,缓缓打开里头的信件。 张居正心里头还是有所预期的。 这远洋水师便在宁波府附近,一干钱粮都由宁波府协助调拨。 如今水师初立,投入几乎是个无底洞,所需物资钱粮,必然要与宁波府产生冲突。 今日这一封信,怕不是宁波府上疏告状的,或者是双方共同上疏,要求朝廷决断。 无论是什么,都足够让张居正头痛的了。 可他仔细一看,却有些愣住了,里头的内容竟完全超出张居正的预期。 他猛地将信函的封皮看了又看,拿起其他信函对照盖章位置。 宁波府收获鱼鲜十数万斤?府城内处处皆是鱼香?宁波府粮食价格骤降,请求朝廷予以调控调拨? 不是请求朝廷调拨粮食过去,而是将粮食调拨出去。 就算是张居正,见惯了各类离谱奏疏公文,看到宁波知府吴文仲这篇,脸上表情也实在是控制不住。 若不是确认了信函真伪,他还真要觉得乃是张允修那小子在捣乱。 看到张居正这表情,张学颜也不由得心中忐忑,他好奇询问说道。 “宁波府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这个户部尚书,最怕就是哪里又闹饥荒,若是宁波府都出事,那可真就是头晕目眩。 张居正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将奏疏递给张学颜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机要之事,你可以看看,想必今后户部一干谋划要变一变了。” 张学颜也愣住了,接过奏疏一看,不由得惊呼出来。 “此事当真?远洋水师竟能捕捞十数万鱼鲜?硬生生将宁波府的粮价给压了下来!” 饶是户部尚书,也没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情形。 往年朝廷对付春荒粮价上涨,无非就是惩治一些小士绅地主,再调拨常平仓粮食平抑粮价。 除开这些法子,剩下来的便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可这远洋水师却是完全不同,整出个十数万斤鱼鲜出来。 张居正皱眉说道:“宁波知府吴文仲向来是老成持重之人,这些年来对宁波府也算是治理有方,万万不会拿宁波百姓和乌纱帽开玩笑。” 说实话,在看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张居正真以为这宁波知府,跟张允修那小子沆瀣一气,故意上疏来讨好张允修。 可左右想想,怎么着吴文仲也是进士出身,不可能干出这种荒唐事情。 再者说,宁波府有没有鱼鲜,数十万的数量是很好验证的。 张学颜手指都有些发颤地说道:“可是下官悉数古籍史册,也找不出一次出海能捕获十数万斤的先例,出海捕鱼真有那般简单?” 海里头有无数鱼鲜可作食物,从古至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为何没人前去捕捉? 还不是因为出海捕鱼实在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有可能海上漂泊好几日皆是一无所获,有可能遇到风浪一去不复返。 偏偏远洋水师便能够不同? 可张学颜转念想起来,这远洋水师本来便是张允修操办,这小子干出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惊世骇俗之举。 这倒也不奇怪了。 申时行也接过奏疏一看,面色古怪地念诵说道。 “宁波府城街道四处皆是鱼腥,府城百姓接连数日食鱼,已然是谈鱼色变” 这几句话听起来倒像是在炫耀。 京城大小官员,因为缺粮之事愁的是焦头烂额,你宁波府倒是好了,直接来一句“谈鱼色变”。 合着皇帝也不能敞开吃的大黄鱼,你宁波府直接吃到腻了? 一时间,申时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咳嗽了两声,正色说道。 “当务之急,乃是要验证此消息是否准确,宁波府能以此平抑粮价,其余各州府是否能够效仿?” 话里头带着些怀疑,可文渊阁的三人脸上都比先前要轻松了不少,显然心里头已然认为,此事乃是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跟张允修相关联的,再离谱的事情也能发生。 想要知晓地方情况,从来都不是只靠当地官员的奏疏。 大明于地方设有专门的都察院,定期会派遣“监察御史”巡按地方,故而被称之为“巡按御史”。 通过巡按御史,朝廷能够知晓地方的真实情况,以免被地方官员所蒙蔽。 当然,若巡按御史被收买也无事,还有锦衣卫、东厂、西厂协助稽查。 这宁波府之事想要验证再简单不过,只要对照远洋水师上呈奏疏,还有宁波当地锦衣卫密报便可以。 奏疏里头也有提到殷正茂与海瑞二人,这也是张居正等人相信的原因。 毕竟江南就算是再烂,他张允修还能收买所有官员为其演戏不成? 申时行当即寻了通政司官员查阅,加上多方验证下来,很快便有了结果。 “恩府,此事怕做不得假。”申时行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怪异。“宁波府各处皆是传来消息,确实有大量鱼鲜售卖,坊间已然是传疯了,皆说是张指挥使寻东海龙王借来的粮食.” 这是大明百姓的朴素观念,对于不太能理解的事情,就把它往神鬼上头靠。 先前张允修已然是被人吹成乃是天机星下凡,如今种种事迹,更加证实了百姓们的猜想。 张居正自然是忽略了这些无效信息,他目光锐利,眼神越发凝重起来,悠悠然说道。 “竟真给这逆子搞出来了?” 一趟捕获鱼鲜十数万斤,本来是难以想象的神迹,可在远洋水师手上却成了解决江南粮荒的重要办法。 两三日能捕获十数万,那一个月岂不是能够百万斤? 单单一个远洋水师卫,便可以养活数万百姓的口粮,要知道这可是凭空出现的粮食,或许没有办法直接扭转大局,却能够真切影响到粮食价格。 申时行脸上也露出微笑说道:“张指挥使还是独具匠心,据说乃是以敲罟之法,一边练兵一边将这鱼给抓了,今后这远洋水师卫粮草问题可解,捕获之鱼又可惠泽沿岸百姓,可谓是一举两得。” 张居正心里头开心,可脸上却依旧认真说道。 “此消息要放出去,我前去汇报陛下,你即刻遣人传抄邸报,让户部不得有所延误,时刻关注期货市场之动向。” 比起捕获大黄鱼的实际效果,这则消息所带来的市场影响显然更加重要。 申时行立马明白了过来,他拱拱手说道。 “学生即刻去办。” 等到申时行匆匆离去之后,张居正又思量了一番,将游七给叫了过来。 “老爷有何吩咐?” 张居正说道:“你去一趟《万历新报》编辑部,将我的手书送给思永,让他务必明日刊登此消息。” 游七接过手书,稍微有些发愣,平日里张居正可是很少插手《万历新报》的,不过他早就习惯保持沉默,点点头说道。 “明白了。” 张居正在乾清宫没有寻到万历皇帝,得知皇帝一大早去了西山之后,心里头倍感无奈。 曾几何时,他对万历皇帝寄予厚望,不期望他是汉文帝唐太宗,起码也该像是汉宣帝唐宪宗一般的中兴之主。 若能如孝宗弘治皇帝,倒也能够接受。 偏偏这万历皇帝像是那武宗正德一般不着调。 好在,万历有一点比武宗好,那便是比较老实,不太愿意出门惹事。 除了西山,既不会去边镇,也不会下江南。 如今这个君臣局面,似乎已然是最好的平衡状态。 马不停蹄地赶完西山,一路寻问皇帝踪迹,便到了西山千户所之中。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张鲸候在外头,他如今代替张诚,成了万历皇帝的贴身太监,他在哪皇帝自然便在哪。 张居正整理了一番官袍,上前仪式性地询问说道。 “张公公,陛下可在里头?劳烦通报一声。” 张鲸立马脸上挤出笑容,其他人他敢摆脸色,面对张居正他可不敢。 “还请元辅先生稍候,陛下正与张指挥使在里头用膳呢?” “嗯。” 张居正微微颔首,可却在空中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庭院之中怎么四处皆是鱼香?” 寻常味道倒是不会大惊小怪,然而这浓郁的鱼香味却是特殊,如今北直隶刚刚回暖,冷一些的地方,河面才刚刚解冻,去哪里寻如此鲜香的鱼鲜? 这香气里头甚至还没有河鱼股土腥味。 张鲸脸上笑成了菊花,恭维着说道。 “元辅先生厉害啊,今日地方进献了一批鱼鲜,乃是以快马送至京城,为防止鱼鲜失了风味,陛下与指挥使即刻便煮了。 啧啧啧,这石首鱼乃是鱼中之最,一下锅不出半柱香,整个院子都香气扑鼻。 不瞒先生讲,奴婢我也有些流口水。” 可张鲸越说,张居正脸色却是越差,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尴尬,便悻悻然地说道。 “奴婢便先去与陛下通报一声。” 张居正步入千户所大堂的时候,万历皇帝与张允修正在大快朵颐,面前桌上则是琳琅满目的鱼鲜。 有犹如长形白米一般的银鱼,放在小蝶之上,头上还撒了姜丝、葱段,卖相绝佳。 还有一大盆子紫蟹,个头不大却冒着热气,此乃是蟹中佳品。 更有香炸纤板魛,个个皆是金灿灿的,一看便令人口水直流。 最为关键的,乃是桌子中央那一大盘鱼汤,里头肥美的石首鱼还在翻涌,盛放鱼汤的器皿乃是特制,像是个大型边炉,周围还有各色蔬菜菜品一应俱全。 此二人还真是会享受! 张允修一看到老爹进来,脸上便露出笑容说道。 “爹爹你来得正好,这一大桌子菜正愁吃不完。” 可张居正脸色却很难看,他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 “微臣张居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万历皇帝心情显得很好,挥挥手说道。 “元辅先生,朕正要寻你呢,你看这远洋水师所获鱼鲜,简直是鲜美绝伦呐!朕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今日却觉得往年那十几年皆是白活!” 张居正看着桌案上堆得小山似的海鲜。 银鱼、紫蟹、纤板魛样样俱全,特别是那大黄鱼,透着刚离海的鲜活。 他脸上却毫无笑意,指尖甚至微微发凉。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路的奔波。 从宁波府的渔港,冰鉴被小心翼翼地填满冰块与鱼鲜。 官道上,驿马换了一匹又一匹,驿卒的呼喊声在风中散开。 本该送军中急报的驿站,此刻却为了这口海味加急赶路,冰鉴里的冰化了又添,只为让皇城的帝王与指挥使,能吃上一口鲜美! 这与昔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贵妃有什么区别? 那唐玄宗是了博杨贵妃一笑,万历皇帝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这二者没有本质区别,皆是昏君所为! 再看看那张允修,身为天子近臣,非但没有成为天子镜,甚至还成日里撺掇皇帝不务正业。 从前张居正尚且能忍,毕竟张允修有荒唐之处,可总归是干得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大明四处正在闹春荒,多少百姓紧衣缩食,眼看便要流民四起,他不思勤俭节约,却还要跟着皇帝一同奢靡享乐,这是臣子所为么? 宁波府好不容易来了好消息,那海上鱼获好不容易能缓解春荒,却又见此二人如此作态,张居正如何能够不动怒? 他咬着牙齿,强行压制住心中怒火,扭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可知罪!” 臣子斥责君王,乃是大不敬之罪。 可父亲教训儿子,却是天经地义! 张允修嘴里还在啃着一根螃蟹腿,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嘴里的蟹肉都觉得不香了。 张居正上前两步对幼子步步紧逼,算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 看起来像是斥责张允修,实则是借题发挥提醒皇帝。 “为父平日教授‘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的道理,你可曾铭记在心?” “今日这般奢靡无度,你身为近臣,非但不谏,反倒是与那阿谀奉承的佞臣一般! 你可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驿站本是传递军情、赈济文书之地,如今却为一口鲜食劳民伤财,驿卒奔命、马匹疲毙,百姓的赋税都耗在这奢靡之上,长此以往,国本何存?” 他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怒意全部抒发。 “《大学》说‘财聚民散’,这般挥霍,他日民力耗尽、天下怨怼,你我父子便是千古罪人,到那时再悔,又有何用?” 张居正这番话可谓是发自肺腑,若是寻常人听了定然是振聋发聩。 若是张简修来了,立马就给老爹跪下了。 可张允修却觉得莫名其妙,万历皇帝在一旁喝着鱼汤也不香了。 张允修嘴角抽搐地说道:“爹爹所言好无道理,如何吃海鲜,便成了奢靡无度?”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做错了事情竟然还敢反问,要不是皇帝在场,他上去就要动手。 可念及张允修终究是于国有功,张居正深深吸了两口气,手指发抖地指着张允修,提醒着反问说道。 “宁波府与京城相隔千里,尔遣人马不停蹄加急送到京城,还不算是奢靡么?” 听闻此言,张允修更加是莫名奇妙了,他一脸奇怪地说道。 “爹,谁跟你说这是宁波府的海鲜?” 说话间,张允修用手指抓起一只紫蟹。 “爹爹不太懂渔事,宁波府何时有紫蟹了?” (本章完) 第388章 爹你不懂!朕奢靡享乐是为了黎民百 第388章 爹你不懂!朕奢靡享乐是为了黎民百姓? 所谓“紫蟹出簖加二螯,白鱼挂网色胜雪”。 这紫蟹之鲜美,自古便是出名。 张居正先前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才猛然间想起。 紫蟹乃是津沽一带的出名水产,每年天津卫都会进贡一批。 这银鱼紫蟹边炉,更是天津卫“冬令四珍”之一。 如今冬末春初,踩着节点,能有紫蟹也实属正常。 他再看向那银鱼,白嫩鲜活的样子,显然是刚刚捕捞上来处置好的,若是车马奔波,断然不会有这般成色。 “此乃是津沽一代时鲜?” 张居正的话语里头顿时失了底气。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大差不差,这一批海鲜乃是通州宝坻县运来的蓟运河鱼鲜,一大早捕获,以快马送达京城,不过半天时间。 再用冰鉴冰块保鲜,送来的时候这鱼蟹还是活的。” “此话当真?” 张居正皱起眉头,打量桌上的饭菜,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自然是千真万确。” 张允修很肯定地说道。 “我便是说一点,爹爹以为孩儿与陛下效仿昔日唐玄宗驿传荔枝,乃是劳民伤财之举。 可爹爹或许忘记了,宁波府与京城相隔近千里,即便是快马马不停蹄,最快也得是三日。 这海鲜带个鲜字,即便是放在冰鉴之中,三日也会令其失去了原本的风味。” 不单单是失去风味,海鲜正常冷藏保存三天,基本上已经滋生细菌,吃下去甚至可能会死人。 后世运输海鲜一般都是采取速冻,或者是真空冷藏、干冰保鲜等等。 西山显然还没有点上这方面的科技树,也没有必要刻意去点。 张居正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昔日唐玄宗运送荔枝,那跟这海鲜可是大大不相同。 荔枝可连带枝叶,保存三天运输,尚且还能新鲜。 可海鲜出海之后,不注意存放,一夜便可腐败发臭。 这也是为什么,远洋水师要在宁波府低价抛售海鲜的原因了。 因为这玩意儿是真难以保存。 张居正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跟万历皇帝和张允修大眼瞪小眼,顿时羞愤不已。 他适才一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样子,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成了个笑话。 好半天,张居正方才憋出一句话来。 “此乃春荒时节,如此奢靡也不妥帖”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都小了不少。 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张居正心里头清楚,皇帝节俭乃是高尚,可并非是本分。 即便是饥荒时节,除非是皇帝自己以身作则,除此之外,断然没有让皇帝委屈膳食的道理。 张允修脸上突然认真起来,义正辞严地说道。 “爹爹你不懂,孩儿与陛下此次乃是为了黎民百姓。” 张居正原本收敛的怒意,顿时又绷不住,快要气笑了。 “一派胡言!尔等在此享乐,百姓在外头吃糠咽菜,你却说是为了黎民百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与陛下才要吃海鲜呐!” 张允修强调着说道。 这话说出来,便连万历皇帝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皇帝固然对张居正有些怨言,可张居正毕竟乃是他的授业恩师,平日里皇帝都得听从对方的教导。 你张允修倒是好,身为人子,怎么处处顶撞老爹? 万历皇帝放下手中的筷子,咳嗽一声说道:“那个元辅,今日之事乃是朕的过错,如此时节还要贪图口腹之欲,实在是不妥。” 这就是万历皇帝难得的优点。 臣子谏言只要言之有物,他倒是不会摆帝王架子,能够诚恳的认下错误。 不过,这“臣子”的范围有些小,认错之后改不改也是另外一回事。 张居正站在饭桌前,听闻此言,先是叹了一口气,躬身行礼说道。 “陛下言重了。只要陛下心里头能有这悔过之心,便是朝堂之幸、万民之幸。 今后这海鲜奢靡之物,还是少食为好。” 正当二人一幅君臣相宜的模样,张允修却又是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 “陛下,这海鲜万万不可不食。” “张士元!” 张居正这回是真的怒了,逆子在家里出言不逊也就算了,在皇帝面前却也如此放肆。 “你真当本辅不能治你的罪么!” 为了顾念大局,张居正也不是不能大义灭亲。 万历皇帝则是有些感动了。 士元他实在是义气啊!明明是朕嘴馋想吃海鲜,他却想要为朕一力担下! 这样的兄弟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张允修面不改色地说道:“爹爹不知么?宁波府百姓吃海鲜,已然快要吃腻了,这海鲜如何能是奢靡之物?” “本辅今日前来,便是要告予陛下知道此事,那宁波府所获鱼鲜确实能缓解灾荒,可并非尔奢靡享乐的理由。 如今天下饥荒,正是朝廷为黎民百姓以身作则之时。” 张居正气起来,直接以公职相称,这是要公事公办。 张允修表情越发奇怪:“元辅,我等食海鲜便是为天下黎民。” “你!”张居正气得都有些无语,自己怎么生出个如此不要脸的玩意儿。 万历皇帝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拉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呐,可以了可以了。” 今日对方做得实在是有些过火,不就是承认个错误,有那么难么? 转头再偷偷吃不就完了。 可张允修却是皱眉说道:“元辅不懂,陛下却也忘记了?” “啊?”皇帝诧异。 张允修义正言辞地解释说道。 “我等在此食用海鲜,便是要给天下黎民起个表率。 这海里头鱼鲜不计其数,从前受限于海禁森严、缺乏捕鱼之法,才难以救济于民。 可如今大不相同,朝廷开海之策已然下达,西山所研的捕鱼新法正可推广,更有远洋水师护航出海。 水师既已打了样,民间百姓见了,自然会依葫芦画瓢,争相出海捕鱼。” 他眯起眼睛。 “眼下远洋水师两三日便能捕得十数万斤,虽只够一城所需,可若天下海港皆效仿此法,家家户户能出海捞鱼,那又是何等丰足光景? 爹爹你难道还不明白?” “强词夺理!”张居正猛地沉下脸,语气毫不容情,“发展渔业是国计民生,与你这般摆宴享乐何干?莫非你不食这顿海鲜,我大明的渔业便寸步难行了?” 他望着幼子,不得不说,对方在政事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可正是因为如此,张居正才更要拨乱反正! “关系可太大了。” 张允修却丝毫不慌,反而更有底气。 “天下臣民皆以陛下为尊,所谓上行下效,古已有之。 昔日贞观年间遭遇蝗灾,太宗皇帝尚且亲食蝗虫,以表灭蝗决心。 今日我大明遭逢灾荒,稻米小麦价涨如金。 陛下自当以身作则,改食海鲜,便是向天下传递信号,我大明地大物博,不缺粮食,食用海鲜也可活命。 若沿岸百姓见陛下如此,也学着以海鲜充作主食,虽说长期食之对身体有损,可终究比忍饥挨饿、活活饿死要强! 陛下此举,实则是为天下臣民立了条生路榜样!” 一番话,给站在一旁的万历皇帝给听愣了。 呦呵! 朕只不过是吃了一顿海鲜,就是给天下百姓做榜样了? 论才华,还得是张士元呐! “简直是牵强附会!” 张居正嘴上这样骂着,可却突然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丝道理。 以往因为海禁的缘故,这海鲜并不为普通百姓所熟知,许多勋贵士绅也仅是将海鲜当作奢靡之物。 若真想以海鲜控制粮价,让天下百姓对于海鲜重新改观,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此乃其一,便是陛下为天下臣民做表率,令食用海鲜深入人心。” 张允修侃侃而谈说道。 “还有其二,爹爹如今该明白市场信心的重要性,近来粮价疯涨,有春荒、灾害等各类因素,可归根结底,无非是许多士绅商贾对于今岁粮食产量缺乏信心。 可陛下这么一吃,只要将消息传播出去,天下人便都知道了,皇帝在京城之中,尚且能够吃到海鲜,宁波府数万百姓也能吃到海鲜,这粮食还缺么? 若是吃不起粮食,沿岸百姓吃海鲜便成,管你粮价几何? 久而久之,市场上少了需求,粮食侧多了供给,这粮价自然下跌。” 他又冷笑着说道。 “市场上总有人想看咱们的笑话,可等到红薯成熟之时,粮食问题便会彻底解决。” 张居正不太相信什么红薯,可却对张允修前面的话陷入深思。 内阁与六部尚且还是从前的思维,灾荒之时皇帝官员们以身作则,提倡勤俭节约。 朝廷解决问题,无非都是“节流”二字。 然而,如今确实是与从前大不相同,“节流”那套似乎不再一直有用。 万历皇帝听到这番话之后,脸上颇有些激动。 吃一顿海鲜,竟还有这么多名堂? 他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鼓囔囔的,却好似十月怀胎,比起王恭妃的肚子还不遑多让。 从前万历皇帝觉得有些累赘,可如今却看得十分顺眼。 朕不是为了自己而吃,乃是为了天下臣民而吃啊! 张居正的眼神则是万般复杂,他看向张允修,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方所言确实有些道理,可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个奸臣佞臣? 好赖他是生在张家,若是生在严家,大明恐怕撑不到现在。 第二日,《万历新报》以头版头条,公布了这宁波府捕获十数万斤鱼鲜的消息。 甚至还绘声绘色配上一幅插图,上头乃是一名圆脸富家翁,挺着个大肚子,对着一整桌子的海鲜大快朵颐。 这插图看起来喜庆,寥寥几笔,便让人觉得桌上海鲜极其美味。 这图显然出自万历皇帝的手笔,如今皇帝的手法越发醇熟,在报纸上不少插画皆是他所绘制。 若不是为了避嫌,他非得给自己画上去不可。 京城百姓们拿到报纸后,个个皆觉得新鲜。 海鲜听说过,可一口气捕捞十数万斤更是闻所未闻。 平日里大家吃点海鲜干货,都是极其奢靡之事,怎么到了宁波府,寻常百姓拿来当饭吃? 一文钱一斤,甚至已经吃到想吐了? 这种事情,跟话本小说里头的剧情有什么区别?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便有不少批评的声音。 “怕又是效仿嘉靖朝旧事,地方官员为博取前程阿谀奉承,官员层层加码夸大功绩,到了朝廷后便给陛下报了祥瑞!” “不要脸!万历新报这等离奇之事都能刊登!岂不是阿谀奉上?” “十数万斤鱼鲜?真当天下人都是不通事理的愚夫愚妇?” 坊间的士绅乡贤,自诩通晓事理的书生读书人们,纷纷对这则消息是口诛笔伐。 还有人想要效仿昔日海瑞,写上一封《治安疏》,好好骂一骂这贪图享乐好大喜功的胖皇帝。 可转头间,在期货市场里粮食价格却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怎会如此?” 身穿华贵的书生坐在茶馆里头,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价格木牌。 他原稳操胜券,重仓押注稻米小麦等期货,每日便在这三十九铺茶馆内喝茶谈天作乐,转眼间便能赚取普通百姓一辈子赚不到的银子。 教训?即便从前期货市场令无数人倾家荡产,可一夜暴富的吸引力却还是犹如恶鬼一般,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不好!” 茶馆里头有人高喊道。 “老夫宁波府本家来信,此事怕是属实!” 茶馆里头顿时乱做一团,有人高喊道。 “莫要慌乱,不过是十数万斤鱼鲜罢了,那鱼鲜真能当饭吃?他张士元能次次寻东海龙王借到粮食? 真当他是大罗神仙么?” 可话虽如此,却没有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朝着柜台挤过去,嘴上骂骂咧咧,可他们身体却很诚实。 “平仓!老夫要平仓!” “你这老不修的,竟敢插队!” “圣人言七十从心所欲,老夫七十有六,你管的着么!” “你这老货!” “张士元此子太过狡诈,还是平仓为妙,老夫要通通卖出!” 这一日,京城期货市场里头又再次陷入到严重踩踏,持有期货股票的士绅商贾们,因为这一则消息产生了恐慌,这粮食价格也是一降再降。 价格降低确实是朝廷所希望的,可价格一口气降得太低,只能让京城更加缺粮。 所以在期货市场一日粮价下跌十三个百分点后,触发了设立的熔断机制,交易全部暂停,算是制止住了市场的恐慌和疯狂。 站在三十九铺楼上,户部尚书张学颜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他感慨着说道。 “得亏了这熔断机制,不然这粮价下跌过重,京城恐怕又要更缺粮了。” 价格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越低越好,若是商贾们没了利润,各地粮食运不到京城,降低的价格迟早还得反弹。 张允修在一旁点头说道:“尚书大人前些日子询问价格相关事宜,我便突然想起来其中症结,好歹是派上用场。” 若不是张学颜问,他还真差点忘记熔断,这个机器重要的机制。 张学颜呼出一口气,面露微笑说道:“多亏了士元,此番宁波府所获,算是给朝廷喘了大大一口气。” 十数万斤不多,可带来的信心却是极其珍贵。 张允修则是笑着说道:“尚书大人且看着,这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389章 张士元真有古籍?东方有巨物!非礁 第389章 张士元真有古籍?东方有巨物!非礁非船! 接连半个月的时间。 远洋卫水师可谓是收获颇丰,每次出海操练三天,便在卫所里休整一天,再有一天用来熟悉各类海上号令和战斗细节。 有了戚家军先前的经验,如今操练起水师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比起京城里头的老爷兵少爷兵,这些出身穷苦的水兵,比起原本的戚家军还能吃苦耐劳。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宗族观念强烈,去了海上天生便能够团结。 从前戚继光依靠这些人组建起戚家军,仅仅是给予口粮和足额军饷,对付倭寇便可谓是所向披靡。 如今远洋水师在此基础上还继续加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饱。 这群出自义乌、永康的穷苦汉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吃饱饭已然是天大的恩德。 可在远洋水师里头,不单单让你吃得饱,还要让你吃得好,米饭管饱,各类蔬菜肉类也同样不少,每个人皆是能敞开了吃。 如此好的伙食,导致短短两个月里头,水师里头三千水兵,从一开始面黄肌瘦的模样,个个变得膘肥体壮。 摄入的营养一开始转化成肥肉,等到出海操练便被练成了结结实实的肌肉。 今日又要起航,戚继光起了个大早,站在甲板上看着下头忙碌准备的水兵,心里头不由得感慨万千。 有银子便是好啊! 他带了一辈子的兵,从来没见过这种嗷嗷叫的,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恶狼般。 从前朝廷招募的兵士,要不是为了糊口饭吃,要不就是被朝廷强征而来,你指望这些人能有什么纪律性和战斗力么?不炸营,上战场不逃跑已然是烧高香。 可远洋水师不同,短短两个月便与寻常大明军队拉开了差距,这些人是真正为自己战斗!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对富足生活的渴望。 朝廷开了海,将一片未知世界呈现在他们眼前,张允修为他们描绘了一幅宏伟蓝图。 而他戚继光,则是负责带领这些人,去大海上为大明,也是为他们攫取出更大的利益! 让更多人吃上饱饭,过上好日子! 戚继光朝着身边年轻人询问说道:“嗣哲啊,我等出海已然三次,所获鱼虾海鲜也有个五十万斤的样子,宁波府如今各处集市鼎盛,其余各府洲也对海鲜趋之若鹜,想来赚了不少银子?” 第一次出海捕获十万斤左右,到了后来水师有了经验,增加了几艘货船,能捕获的自然是越来越多,五十万斤还是保守估计。 张简修略微思量一番便回答说道:“约莫是五十七万斤有余,这半个月下来,咱们远洋水师便收入了约莫一万三千两银子,全仰赖将士们的齐心协作。” 不偷不抢不烧杀掳掠,单单依靠捕鱼便赚到这些银子,让张简修也是有些意外的。 遍览历代兵书,有过军队圈地屯田的,可也仅仅是为兵士们维持温饱生计,大明的军户便是由此演变而来。 这等以捕鱼赚大钱的,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戚继光颇有些意外地说道:“竟有如此之多?可都是一文钱一斤?” 五六十万斤按照一文钱一斤,也不过是五六千两的样子。 张简修笑着说道:“一文钱一斤那是咱们甩卖的价格,平日里肯定不能这样卖,不是咱们要贪图银子,而是卖太便宜了,江南各地的粮商、货商是真活不下去。 价格这东西不是越低越好的。” 在张允修身边耳濡目染,他自然也明白经济学的道理。 远洋水师卖一文钱一斤,可谓是将粮食价格彻底击穿了,看起来是惩治了不法粮商和士绅,可天底下种地的农户还是多数,若是真让价格崩盘,最终也会转嫁到他们身上。 市场价格这个东西,稳定合理才是最为重要的。 所以,远洋水师在售卖水产之时,也会随着需求的增长适量提价。 当然这个提价也是有限,这一万三千两银子平均一斤也不过两文钱多的样子,各类鱼虾随着品种不同而价格各异。 戚继光面色潮红,略微有些激动的样子。 “竟真能赚到这么多银子?” 他本只想着,靠着出海捕鱼一边训练兵士,一边捕捞些口粮,为士兵们补充营养。 却没想到,单单靠这些鱼获,就甚至能顶上好几个月的军饷。 要知道,戚继光从前要筹集军饷军粮,那可是千难万难!如今只需要出海,便可以自力更生,仿佛跟做梦一般。 戚继光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嗣哲贤侄,这银子我等可否自由支配?” 这么大一笔钱,能否使用可太重要了。 张简修嘿嘿一笑说道:“世叔放心,西山和陛下还看不上这点银子,便充做军饷吧。” 许多卫所本来也有屯田的先例,这打渔的性质与屯田大差不差,自行支配自然是应有之义。 戚继光沉吟了一会儿,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说道。 “老夫有意将一万余两银子,通通发放给将士们,咱们三千余个人头,每人皆有个三四两,以振军心!你看如何?” 张简修颇有些意外,这戚继光不像是想象中的贪财啊?不是说此人视财如命? 换做其他将领,起码也要从其中为自己捞点好处。 张简修自然看不上这些银子,他笑着点点头说道。 “世叔既然这样说,小侄却也没有意见,平日里发放军饷,也不过六七百文钱,如今一口气发放三四两银子,想必士兵们定然是感恩戴德。” 明初之时,普通士兵的月俸乃是一石米,参照当时的米价月俸不过一两银子左右。 可到了宣德之后,这物价涨了,士兵的月俸却没有涨,同样是一石米,只能折银五百文钱。 到了如今,许多大明军队里头普通士兵的月俸连五百文都没有,还时常克扣,也不怪前些日子杭州兵变了。 饭都吃不饱了,如何为朝廷卖命? 有此前提,可以想象远洋水师的士兵们在收到这笔银子时有多么兴奋。 这些来自义乌、永康的穷苦汉子,在船只出海之前,都收到了他们亲手赚取来的赏银。 几两碎银子在手上捧着,生怕化了一般。 他们用满是老茧的双手,将银子小心翼翼地包好,贴身放着,犹如自己的护身符一般。 “喔们多久没见到这么多银子了,家里的娃娃今后不会挨饿,这等恩德,戚帅与张佥事就算是将我的命给拿去都成!” 一名青年人放声大哭,他不过三十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却老得像是五六十岁一般。 汉子们从来不缺力气,唯独缺的便是赚银子的门路,若是能有肯出力便能赚更多银子的活计,即便干得昏死过去,也甘之如饴。 在如今大明的世道之中,能给穷人们一口饱饭,他们就肯为你卖命,若你再许以丰厚赏赐和前程,死心塌地也是轻而易举。 戚继光只不过是将该给士兵的那份,全数给了士兵,便令整支军队军心大振。 所有人眼里都冒出光来,或是喜悦的,或是激动哭泣的,皆是将银子给收起来,暂时将心中情绪压制下来。 戚继光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对着下头将士大手一挥说道。 “今日出海,捕鲸!” 此言一出,水军们个个皆是欢呼雀跃,手上脚下动作麻利。 风帆被再次升了起来,甲板上的弩炮也被擦拭得焕然一新,从舵手到缭手,再到水勇、甲士、火器手,每个人精神雀跃。 十数艘船只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宁波港,港口之上,许多百姓看到后也纷纷兴奋异常。 所有人都知道,远洋水师这一出航,就代表宁波府又有物美价廉的海货。 短短半个月,宁波府已然形成了一套产业链,从海鲜的加工到运输。 每每远洋水师有所收获,便会有许多百姓,将海货购置回家,通过晾晒等工序,再进行加工出售。 这些来自于远海的优质海鲜,伴随着朝廷和报纸的宣传,已然是令全天下人趋之若鹜。 单单靠着这个产业,便能令宁波府和周边许多百姓因此而发家致富。 随着接连几次出海,戚继光所率领的船队已然对海上航道轻车熟路,对于各处岛屿暗礁,也通通都有所记录,在原先海图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修改。 船队一直行驶到黑夜之后,戚继光站在甲板上,时不时拿着千里镜四处观察。 等到通过罗盘确定之后,他连忙朝着身边的胡守仁吩咐说道。 “前方有处暗礁,让各船只千万注意,咱们转舵绕过去,三里处有座无名小岛,今夜在小岛靠岸休整。” 胡守仁颇有些意外,他将目光投向一望无垠的海面,看不出一点儿端倪,这戚继光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过他并没有多嘴询问,而是遵循戚继光的吩咐,下去将此事告知各个船只。 一直到所有船只都顺利绕过暗礁,戚继光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胡守仁站在甲板边上,往下探头一瞧,顿时倒吸口凉气,骂骂咧咧地说道。 “阿爹嘞!这若是撞上,今日不知道损失几艘船只!真是好险!” 这下子,他对于戚继光就更加佩服了,海上凶险可不单单是海贼海盗,更多的乃是风浪、天气,还有这些时不时出现的暗礁。 若是没有准确的引导,黑夜里头贸然行驶,撞上这暗礁,船毁人亡那是家常便饭。 这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便是弥足珍贵。 可戚继光回到船舱里头,看到在油灯下安心啃着鸡爪的张简修,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他将那海图拍在桌子上说道:“张士元这小子简直神了,他远在千里之外,老夫记得这小子从未出过京城,如何便能知道海上何处有暗礁?” 一次两次还好,可接连很多次的“神迹”,也让戚继光不得不怀疑,这小子该不会是真的“天机星”吧? 张简修吐出嘴里的鸡骨头,用清水漱口之后,方才慢悠悠地说道。 “都是从古籍上头看来的。” “臭小子,你在消遣老夫?”戚继光有些动怒。 张简修摊开手说道:“世叔,你去问士元,他定然也是这样说的。” 戚继光左右想想,却又点头说道。 “说起来倒也有些道理,士元先前有言,此海图并非是完美无缺,其中还是有所纰漏的。 咱们多次出航,海图之中有八成乃是准确,其余细微末节有所出入,却也能够理解。 想来这小子是真寻了什么古籍,沧海桑田变化之下,总是有所不同。 若他真是天机星,那我等定然无往而不利了。” 这海图极其复杂,有整整一箱子,看起来都是手绘抄录的,如此细致的海图,若想要弄虚作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微微点头说道。 “世叔这样想倒是有理。” 船队在海上接连行驶了好几日,甚至连原本划定的捕鱼区都没有去,许多次遇到鱼群也没有出手。 水兵们都显得有些焦躁,在他们眼中,那溜走的不是什么鱼群,而是一只只在水里游动的银子啊! 可饶是如此,戚继光还是不急不躁,带领船队朝着更加深处航行,那是船队从来没有达到过的海域,且更加远离大陆。 接连三四日的海上航行,显然令原本生活在陆地上头的水兵们疲倦不堪。 可水师优渥的待遇和日常严格训练,终于是起到了效果。 即便是有一些水兵晕船,或者是畏惧大海,可与他们从前在乡里受的苦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 这次出航,戚继光进行了万全的准备,船上所储藏的食物淡水,足够所有水兵们吃上一个月。 又过了两日,戚继光也渐渐失去耐心,他与胡守仁说道。 “今日若再寻不到鲸鱼踪迹,便调头返航舟山巡检司吧。” 再往前深入,便是张允修所说的太平洋,到时候若遇上什么季风洋流,即便是海图再详尽也无济于事。 胡守仁脸色也有些担忧,点点头说道:“卑职明白,戚帅且放心,弟兄们的军心稳固,暂时出不了什么事情。” 航行在外,最怕的便是炸营,不过显然如今远洋水师没有这个问题。 张简修则是取出千里镜,在海面上四处探查说道。 “这鲸鱼通常在清晨与傍晚出没频繁,且在鱼群聚集区域,最为关键的是,鲸鱼如人一般,需要出水换气,时常能见喷出水柱,足足有三层楼高度,其身形与福船大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段话已经快要说烂了,显然是背得滚瓜烂熟,可依旧在海面上看不到任何动静,唯有时不时翻涌的白色泡泡,说明这底下有鱼群出没。 可便在此刻,却听到瞭望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东方有巨物!非礁非船!” 戚继光顿时打了个激灵,张简修也将千里镜朝着东方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那湛蓝的海面上,水柱喷起高达数丈之高,白雾也升腾而起。 等到那水雾散去,海面上顿时拱起一座“黑丘”,在周围探查的先锋小船率先与其打了个照面,尚且未曾反应过来,那巨鲸便忽地摆尾拍浪,丈高浪头直扑先锋船只,竟险些将小船掀翻。 戚继光目光一凝,声音穿透力十足。 “传我命令!结‘鱼鳞阵’!以火铳惊之,勿伤其命!” (本章完) 第390章 搏斗海中巨兽!舟山群岛需要开发? 第390章 搏斗海中巨兽!舟山群岛需要开发? 随着戚继光的一声令下,周围的船只皆是迅速收拢,朝着中央处那只巨鲸并拢而去,船只犹如军阵一般步步紧逼。 “砰砰砰”地火铳声时不时响起,在其背上留下一个弹孔,这巨鲸顿时是吃痛,猛地四处调转方向,可却发现腹背受敌,四处皆是那令人恐惧的未知伤害。 可巨鲸并非是无处可逃,左右腾挪之间,它开始准备往深水潜行而去,这显然是那些巨大生物上头的小生物抵达不到的地方,下去便是安全。 戚继光哪里会给它机会,顿时大喝一声,拔出腰间宝刀。 “掷挠钩!困其鳍!” 随着令旗挥舞,水兵们操练了无数遍的战术终于是派上了用场,他们甩出带着倒刺的挠钩,整整数十根铁索,约莫有十余根缠上了巨鲸胸鳍。 巨鲸顿时是吃痛不已,狂躁得在海面上翻涌起来,一时间海面波涛汹涌,十几艘大船犹如浮萍一般上下起伏。 这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甚至比起海上风浪还要令人恐惧。 那巨鲸体长数十米,犹如一座小山,便像是神话里头的巨人。 出身乡野的水兵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生物,许多人身子本能的开始发抖。 恐惧,这是人之常情,可对于胜利和美好生活的渴望,彻底战胜了这种恐惧。 戚继光亲自掌舵,指挥旗舰绕到鲸鱼的背后方向,他令水兵操作神威大炮,便要给这巨鲸脑袋结结实实来上一炮。 可他还是低估了巨鲸的战斗力,剧烈的翻涌之下,所有引以为傲的战术都成了笑话。 水兵们固然是意志坚定,可在这一阵狂风之下,几乎没有人能在船上站稳。 甚至有好几艘控制铁索的船只,在巨鲸的翻涌之下,险些整个掀翻过去。 火铳声火炮声不断响起,可殷红的血液在海上越发扩散,这鲸鱼的反抗便越发激烈。 胡守仁在甲板上不断高喊着:“转舵!稳住船身!万万不可让船翻了!” 眼见着这般下去,鲸鱼捕杀不到,珍贵船只便要在此翻毁,戚继光当机立断地说道。 “松开锁链!所有船只转舵退离五百米!” 听到这个命令之后,所有船上的水兵心里头都有些不服气,眼看便要到手的战果,便是要这般轻易放过? 可远洋水师向来都是令行禁止,固然心里头再不愿,水兵们还是松开了挂在船只上的铁索。 便是在一瞬间,船只好像终于是脱离了风浪,渐渐随着波浪稳定下来。 那海里的翻腾也渐渐缓解了一些。 除开一些翻倒的小船,十几艘大船基本上还算是安全,戚继光的这波指挥,算是挽救了水师的有生力量。 戚继光面容铁青,他先前听张允修提到什么巨鲸,本以为乃是夸大。 就像是古文里头所说“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文人墨客在形容令人惊奇之物时,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夸大。 就算是偶然间有听闻,海边有些鲸鱼搁浅,其身躯犹如小山。 可戚继光从未亲眼见过,也从未预想过,这鲸鱼在水中竟有如此夸张的战斗力。 “戚帅!”胡守仁扯着嗓子喊道。“那巨鲸还在水面上,似乎已然是脱力,咱们还有机会!” 听闻此言,戚继光神情顿时为之一振,他再次拿起千里镜,朝着不远处的巨鲸观察。 海面上殷红血液越来越多,那巨鲸时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 显然,经过改良之后的神威大炮还是有所成效,十几炮打在鲸鱼身上,即便是它再皮糙肉厚,也是要皮开肉绽。 张简修喘着粗气,他身上已然被海水浸透,一路跑到戚继光身边说道。 “世叔,万万不可追击!” 他扶着甲板栏杆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这巨鲸气力超乎想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贸然前进,恐怕有去无回。 适才小侄已然得了消息,我等出航十数艘船只,如今已有小船两艘彻底焚毁,另有大船一艘船底破损漏水,其余船只多少皆有损坏。 如今之际,与其贴身肉搏缠斗,倒不如保持距离攻击,犹如狩猎者一般,静候巨鲸流血脱力,方才是上策。” 戚继光思虑一番也微微颔首说道:“贤侄此言有理。” 于是,远洋水师放弃了原本的战术,改成远方以弓弩、火铳攻击,每当巨鲸想要潜水之时,便又会有船只上前,以钩锁与铁链阻拦。 便是这样僵持了整整两个时辰,不单单是巨鲸精疲力竭,便连水师里头的水兵们,也个个疲惫不堪。 此战几乎不亚于一场激烈水战,有许多水兵因此而落水受伤,不过相较于残酷的战斗,水兵们并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以说是锻炼技战术最好的办法。 戚继光眯起了眼睛,意识到先前以捕鲸来锻炼战术的方法是绝对可行的,他眼里又燃起希望,大手一挥说道。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 传我将令,分三班轮流滋扰那巨鲸,轮换的兵士即刻用餐歇息,养足气力! 今日若能擒下这海中巨兽,本帅定当亲自为诸位请功! 至于巨鲸的斩获之利,一概论功分赏,本帅绝不私藏分毫!” 此言一出,全军上下顿时又是振奋不已。 不少汉子看向那身子硕大的巨鲸,眼睛里头都在发红,那是对征服巨大生物的渴望,更有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如此硕大的巨鲸,若能够捕获回去,一次便可顶上水师好几趟的收获。 可眼看着便要收网,那巨鲸也将失去抵抗之际,瞭望台突然发出呼喊之声。 “东南方向有水柱喷涌!巨鲸是巨鲸!好多好多的巨鲸!” 瞭望台上头慌乱的言语,让所有人都听在耳中,从这语气之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来敌的恐怖。 戚继光神色顿时一僵,他拉住张简修质问着说道。 “嗣哲!这是怎么回事?” 戚继光显然将捕捉鲸鱼当作了一场战事,开战之时,最害怕的便是敌情不明。 他本以为这鲸鱼如老虎一般,乃是在水中独来独往的霸王,可如今这样的巨兽竟然有一群,对付一只已然是精疲力竭,若是对付这一群,那恐怕要全军覆没! 张简修也有些慌乱,他拿着张允修给的书信不断翻阅,好半天才寻到那一封讲述巨鲸习性的,看完之后无奈解释说道。 “世叔,非是小侄谎报军情,实在是预想不到。 这鲸鱼并非仅有一种,正如东北边疆山林中的猛虎,与东南山区中的老虎之差别。 有些种类鲸鱼乃是群居,有些种类则是独居。 适才我等初见这鲸鱼,小侄见无其他同伴,便觉得乃是独居之鲸鱼。 却不想如今看起来,此鲸乃是群居种类,或是不慎走散,亦或是有其他原因。” 戚继光咬牙切齿,可此事确实怪不上张简修,这鲸鱼习性几乎没有人知道,从古至今也没有捕获鲸鱼的记载。 大明人对于鲸鱼的认知,还依旧停留在其搁浅在沙滩上头的庞大身躯。 眼看着鲸鱼群便要到达面前,戚继光没有一丝犹豫,当即下令说道。 “所有船只撤副帆,转舵,开船桨,全速撤离,前往舟山巡检司休整!” 面对这一座又一座小山,所有水兵几乎都失了胆气。 对付一个巨人,尚且能够想着人多势众,可遇到一群巨人,那能做得只能是逃离。 离开之前,胡守仁远远望向那只受伤巨鲸,如今对方已然是强弩之末,仅仅差一点点,他们便能将其拿下。 不敢想象,若是船队能将此巨鲸带回去,那将是多辉煌的一副光景。 捕获巨鲸!那是从古至今都没人达成的壮举,若能够做到,必然是扬名天下。 可到手的胜利,便是这样飞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比起失去巨鲸的遗憾,戚继光更加在意的乃是船队的安全。 好在,他们撤离及时,这群巨鲸看起来攻击欲望并不强烈。 一口气行驶出百里之外,没有看到巨鲸追上来的踪迹,戚继光这才放心下来。 等行驶到舟山群岛之时,已然是到了深夜。 船队停靠在双屿港附近,这里在嘉靖年间,曾经是倭寇、葡萄牙商人与大明走私商人的聚集地,曾有“商船云集,货物如山”的形容。 到了嘉靖二十七年,此处被朝廷视作“倭患根源”,由当时的浙江巡抚朱纨率军捣毁,此后舟山的民间海上贸易彻底沉寂,舟山群岛几乎成为无人区。 一直到隆庆开海,海禁政策放宽之后,舟山群岛才有零星的恢复渔业、盐业和农业。 这里作为浙东的海上贸易“中转点”,其经济价值和军事价值自然是无比重要 可刚刚经历一场大败,戚继光没有心情深究舟山群岛的历史和风景,他将张简修、胡守仁和一干大小军官叫到甲板之中,开始复盘今日的错漏。 “此战失利,其中症结主要有三端,战术部署之弊、兵器适配之缺、兵士素养之瑕,皆为后续整训之纲。” “初以‘鱼鳞阵’围捕,本意以密集阵型压缩,却尽显僵化之弊,前锋哨船无退避之地,后续船只亦受其影响.” “轮战机制有所欠缺,前班兵士力竭时,中班衔接紊乱.” “此番所用武器,皆为陆战改制,未合海战捕鲸之需,火铳火炮虽能惊鲸,却难以快速伤及要害.” “新练水师虽有勇力,然初临海战奇景,技战生疏且心有怯意,致战术难达预期” 戚继光平日里看起来粗鄙,像是个乡村里头走出来的糙汉子,可一旦涉及到战事,便越发的专业认真。 这一番分析下来,便连常年研究兵法的张简修都有些感概。 战后复盘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戚继光才放其他人回去休息。 最后,戚继光拍着桌子说道。 “此战乃是我等未合海战之法,非鲸鱼之强悍,比之今后上战场遇敌慌乱,今日却是好事一桩。 这鲸鱼!乃是我远洋水师的心魔!若我等能将其捕捉,则军心大振,此军定然能无往而不利。” 此言一出,舱内大小水师军官眼睛里头都开始发红。 “无往不利!” 他们高声齐呼,仿佛那鲸鱼乃是深恶痛绝的大仇人一般。 实际上,戚继光虽有些惋惜,可更喜欢水师官兵有此失败,正是因为失败,方才能够让水师寻到问题,进一步提高这支军队的素养。 比起以战养战,与鲸鱼搏斗的代价显然是低了许多。 等到远洋水师征服了巨鲸,如此海中巨兽,所有水兵的胆气将会更上一层,届时若是遇到佛郎机人和倭寇,也将不再有半点惧怕。 舟山群岛也算是富饶之地,船队在小岛上头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便在四周捕捉鱼鲜。 鲸鱼虽然捕杀不到,可要对付一群海里的鱼虾还是手拿把掐。 仅仅是一个清晨,远洋水师的所有船舱都被装得满满当当,水兵们熟悉地处理各类鱼虾。 从舟山群岛返程宁波港,航程不过半天时间。 所以,远洋水师在舟山群岛休整完毕之后,一直到下午方才动身。 傍晚抵达海港之时,早就有无数百姓在此翘首以盼。 戚继光也不吝啬,留够水师日常所需,其余一干海鲜通通是照着市价折价出售。 这二三十万斤的鱼虾抵达海港,宁波府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可抢先购买到鱼获的百姓们,脸上却没有一丝怨言,个个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苦是苦了点,可总归比饿肚子强,跟着远洋水师售卖这些鱼获,脑袋活络点的,不出几个月便能给自己攒下一笔不菲的家当。 回到卫所之中,照例与水兵们一同吃了晚饭,戚继光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拉着张简修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应天府衙门。 张简修快要累得晕倒,不由得感慨说道。 “世叔实在是老当益壮,一路奔波数日竟还能生龙活虎,小侄我是万万不行了。” 戚继光眉毛倒竖起来说道:“这等苦便吃不得了?老夫当初抗击倭寇之时,曾有过三天三夜不合眼,如今朝廷开海大计轰轰烈烈,不容有半点马虎。 那舟山群岛位置特殊,且扼守出海要地。 先前朝廷海禁故而忽略此地,如今朝廷要开海,这舟山群岛必然需要重视。 不论是重设州府,还是设立巡检司。 远洋水师若想要出海,此地也定然是重要不已。” “即便如此。”张简修有种被迫营业的感觉。“世叔修书一封不就可以了?” 戚继光则是咧开嘴笑道。 “书信可说不明白。” (本章完) 第391章 我也能成一番霸业?与鯨鱼的决战! 第391章 我也能成一番霸业?与鯨鱼的决战! 从大明寧波港到倭国堺港,约莫需要半个月的航行时间。 自永乐年间开始,中日便实行“勘合贸易”,走的就是这条相对稳定安全的航路。 依赖著东北季风,一路也算是顺利,仅仅是遇到一两次风浪。 倭国使团的船帆掛著从前嘉靖年间的勘合旗,也算是预示著大明与倭国之间的贸易合作。 王世贞脸色有些发绿,他站在甲板上,整个人形同枯槁。 这十来天的海上航行,已然令他身心俱疲,海上没有安稳的床铺,也没有隨叫隨到能够时刻照顾的婢女。 好在,有大明这一层关係,王世贞等被贬犯官並没有受到苛责,倭人反而对他们尊敬有加。 就算他们在大明是犯官,可在倭人眼里,这些都是珍贵的香餑餑。 甚至刚刚上船,便有许多大名与他们暗戳戳的联繫,想要王世贞亦或是其他大明儒士前往他们封地协助。 王士騏给父亲递上一壶清茶说道。 “爹爹喝口茶吧,孩儿已然问过细川大使,想来明日便能抵达港口,届时爹爹你便能缓上一口气了。” 自从到了这海上之后,父子俩再无从前的囂张跋扈,嘴里也不咄咄逼人,便连骄纵惯了的王士騏,也是乖巧无比。 在大明境內,朝廷想要治他们的罪或许还需要掂量一下影响,可到了这大海之上,若张允修心怀怨愤,只需要收买倭国使节,便能让他们在船上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清茶自江南带出,显然乃是船上难得的佳品,平日里是不捨得拿出来的,王士騏看父亲状態不对,方才泡上一壶。 可王世贞脸上却毫无表情,他神情呆滯地看向西南面的天边,悠悠然开口说道。 “冏伯啊,若为父没有糊涂,那应该是祖宅的方位吧?” 王士騏鼻头有些发酸,可心里头却嘆息连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父亲肯与那王锡爵一般低低头,这一大家子何至於此? 嘴里却还是安慰说道。 “爹爹安心,先祖牌位也都带上了,家中祖坟有亲族照顾,即便是到了倭国,我等也能时刻供奉。” “大不相同.” 王世贞摇摇头,眼神里头带著悲愴。 “这一去便再难回头。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为父年纪不小了,也无多少年月,若是死后被葬在蛮夷之地,不能回归故土,连死了也不得安寧。” 古人对於落叶归根的执念超乎想像。 王士騏感受到父亲的痛楚,也是嘆息连连。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允修非但不取了王家上下性命,甚至还网开一面,让这些人去藩国,甚至曾经的敌国。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可活著,看见偌大家业就此衰败,祖宗积攒下来的田產地產通通充公,再千里迢迢远离故土,对於王世贞这等诗书传家的儒生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王世贞不能死,王士騏也不能死,为了这一家老小,他们也得在倭国好好的活下去。 接连好几日,王世贞都显得十分情绪低落。 除开上岸之后的短暂愉快之外,他再看到倭寇那低矮的房屋,以及隨处可见的瘦小国民和剃著月代头的武將。 整个倭国仿佛活在商周奴隶时代,这些腰胯佩刀的武士,对於普通百姓有著绝对支配权利。 这一切让王世贞看得更加是心如死灰,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 倭国正如传言的那般,乃是个崇武抑文的国度。 在这乱世战国之中,他这样的文人,即便是有大明人的身份,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王先生。” 抵达故土的细川幽斋显得有些兴奋,他拉著王世贞说道。 “还请先生与我一同乘坐车马,约莫两天的时间,这一路或有盗贼劫匪,先生不必惊慌,吾织田家自有家臣武士一路护送,不出意外很快便能抵达吾主都城安土,若是主君见到先生投奔,定然是畅快之至。” 王世贞自然不能说出半个不字,既然隨著使团到来,必然就是上了这织田信长的贼船。 他面色苍白,却挤出笑容说道。 “还请细川先生多帮助引荐。” 细川幽斋对这句“先生”很是受用,大笑著说道。 “这是理所应当。” 王世贞本就是文弱书生,一路航行加上水土不服,最关键的是心灰意冷,才刚刚出发一日便病倒了。 眼看著父亲便要病倒,王士騏急得团团转,这一行本就依靠王世贞的影响力,若没有王世贞,王家族人怕不会被那织田信长所重视。 他当下把心一横,来到王世贞的车厢之中。 “爹爹,我有话要说。”王士騏压低了声音。 王世贞在床榻上奄奄一息说道:“不必.多说今后靠.” 王士騏不由分说,將这些日子在倭国使团中打探的消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这织田家內部恐有变?” 王世贞猛地坐起来,颇为震惊地看向儿子。 “你是如何知道?” 王士騏面露尷尬之色:“说起来也与那张士元有关,王辰玉不是拜入他门下? 临行之时,辰玉心软偷偷与我说了这倭国的情况,他说听张士元偶然间提起,这织田信长虽南征北战屡战屡胜,可治下却暗藏隱患。 孩儿留了心眼,入了倭国使团之后,便四处旁敲侧击,也確实洞察到一些端倪。” 可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没有底气。 “父亲若是觉得不妥,便当作没听到才好,说不准乃是张士元坑骗我们的计策。” “不!” 王世贞很篤定的样子。 “张士元此人可恶,却很少出错,那王辰玉既然提到,定然是有跡可循。” 他眼神里头露出神采说道。 “自古乱世出英雄,若能抓住机会,那便是称王拜相的绝好时机。 织田家真有大变,那便是我王家天赐良机也!” 王士騏嘴角抽动一下,谁能想到適才还奄奄一息的老爹,这会儿竟然生龙活虎起来。 “爹爹能这样想便是好的。” 王世贞立马说道:“为父饿了,你快去拿些饭食来,不要那什么梅子饭,吃点鱼虾方才能养足身体!” 与此同时,在车队的另外一辆马车之上。 借著窗外的阳光,细川伊也將在大明学习期间所作的笔记看了又看,特別是张士元给予她的一些指导与回信。 猛然间,她突然攥紧了手边的匕首,眉头紧紧蹙起,喃喃自语说道。 “我也能成就一番霸业么?” 接连半个月,远洋水师不是在与巨鯨搏斗,便是在与巨鯨搏斗的路上。 在接二连三的战斗之中,远洋水师的技战术越来越精湛,水兵们的战斗素养也越发纯熟。 由於战斗得多了,水兵们还给巨鯨起了一个与韃子、倭寇差不多的称呼——鯨奴。 可这鯨奴却不似名字那般服从管教,在接连的战斗之中,水师的海船不断受到损坏。 以至於到了后来,远洋水师卫联合西山工坊专门配备了船只修理厂和兵仗工坊,便是为了改良船只结构和武器形態。 这种试错显然是有用的,在积攒了四五次经验之后,远洋水师的船只越发坚固,更加適合海上战斗,技术的积累同样能给远在福建和天津卫的造船厂反馈,让技术叠代更加迅速。 经歷了多次失败之后,戚继光终於是准备充分。 “弟兄们!出海捕鯨!今日若不能將鯨奴抓捕回乡,我戚继光便与那鯨奴同归於尽!” 在甲板上的一声高喊,令无数水兵们同仇敌愾,他们心里对这鯨鱼存了太多的怨恨,无数次失败的耻辱,也让他们更加渴望胜利。 胜利之后,那便是荣耀与丰厚的奖赏,鯨鱼身上数万斤鱼肉,几乎每个部位都能卖出好价钱! “主桅副桅均紧固!” “桨架加固完毕!” “各类麦饼、醃肉、淡水核查无误!” “旗舰舵手二名,炮手弩手六十人,水手三十各司其职,清点完毕!” 隨著一声又一声的通报声响起,远洋水师犹如一台精密仪器轰然运转起来。 今日殷正茂也来凑了热闹,他隨行便是要见识下,那传说中的巨鯨,到底是什么模样。 前几次他便想一同前去,不过身为这江南一地巡抚,贸然置於险地显然是不妥。 然而,这次却完全不同,戚继光已然有了万全的把握。 见到这等军容军纪,殷正茂这个武將出身,也不免感慨著说道。 “元敬老弟,你这远洋水师可谓是气势昂扬啊! 我毫不夸大,若是上了战场,此军定然是所向披靡! 有此將士,即便是不能捕杀到那巨鯨,也是无所谓了。” 他话语间毫不掩饰对於戚继光的羡慕。 比起在府衙里头,成日里处置公务,在海上带出一支铁骨錚錚的强兵,那才是所有武將一辈子的期望。 可戚继光却摇摇头说道:“不,老哥哥,今日我等上下將士定然要將那巨鯨捕杀,你且在船上看好了,势必要叫你大开眼界。” 殷正茂愣住了,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对这鯨鱼有这般执念,不就是一头大鱼么? 然而,张简修也同样是坚定不已的样子,他咧开嘴笑道。 “殷世伯且等著,看我等为你把那巨鯨的牙齿给拔下来。” 殷正茂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平日里不著调的张简修也变得这么“铁骨錚錚”? 不过,他也確实有所变化,这些日子下来,张简修皮肤更加黝黑,身上肌肉也更加结识,尤其是那对眸子,里头甚至带上了杀气。 这在从前是久经沙场之人,杀过人见过血,方才能够有的。 殷正茂頷首说道:“那老夫便瞧一瞧,你这远洋水师到底有多厉害!” 全军上下可以说是斗志昂扬,船队几乎都是全速前进。 航道他们也走了无数遍,几乎像是回家的路途一般。 先是行进半日左右抵达了舟山群岛,停靠不出半个时辰,船队又即刻启程,朝著既定航线四处搜寻巨鯨踪跡。 戚继光与张简修对於鱼群的棲息地也已然是轻车熟路,航行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便寻了几处巨鯨常常出没的地点,在清晨与傍晚蹲守。 区別於第一次像无头苍蝇一样,水师採取广撒网的方式,在每一处地点都留了小船作为岗哨。 不知是失败的回报,还是上天的眷顾,第二天傍晚,船队便得到了鯨鱼的消息。 “鯨奴出现在东南方位三號棲息点!” 隨著前锋船消息的传来,所有水兵精神都为之一振。 旗舰的信號旗不断打起,各个船只分別是调转船头,朝著东南方极速开动。 没过多久,所有人便看到那犹如小山一般的鯨鱼。 那黑色的鰭背在海面上游弋,在夕阳西下的交相辉映之下,甚至显得有些悠哉悠哉。 跟鯨鱼打交道数日,张简修参照张允修所给的消息,也有了些许经验。 “此鯨看起来跟我们前次所遇不同,在海里觅食游弋也不见慌乱迷茫,想来许是独居之品种。” 在群居独居品种上,船队可是吃了大亏,第一次若不是遇上鯨群,也不至於鎩羽而归。 “不可轻敌。” 戚继光神情严肃地说道。 “此鯨体型更加健硕,既能独居,自然是战斗力不同凡响,且远远观之,游弋速度也更加迅速。” 听到这两个人的交谈,殷正茂在一旁有些发懵。 对付一条巨鱼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可他將千里镜抬起来,远远观之。 顿时是嚇了一大跳。 好傢伙,这巨鯨竟真有数十米长,犹如一座小山一般。 便连硕大的福船在其面前,竟也有些黯然失色。 他声音有些发颤地將戚继光拦下说道。 “老弟,你可没说此行乃是对付这等海中巨兽!这鯨鱼竟硕大如此?” 殷正茂惊讶得说话都有些发颤。 从口中听到和亲眼见到,终究还是差个十万八千里。 鯨鱼在面前所带来的震撼,是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的。 戚继光则是皱起眉头说道:“殷抚台,延误军机,即便是你也不行,若你执意要阻拦,我只能將你丟到海里去。” 殷正茂脸上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无奈,看起来这些人是跟巨鯨槓上了,非要战斗不可! 此时怕不是皇帝来了,也不能阻止这群人的疯狂。 “那多加小心。” 殷正茂声音低弱,倒不是他怯懦,若见到数千倭寇,他尚且能够勇猛向前,可见到这从未见过的巨鯨,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戚继光和水军將士们,却不管这位抚台大人的心情,所有舰船整装待发,呈现一个包围之势,势必要让这巨鯨有来无回! (本章完) 第392章 巨鯨伏法?此乃我大明中兴之象 第392章 巨鯨伏法?此乃我大明中兴之象 “咚咚咚!” 战鼓之声不断敲响,八艘整齐划一的主舰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集结。 海面上一股咸腥气扑面而来,那巨鯨在海中快速游弋,並喷起一道白雾水柱,这四五丈高的水柱,比之从前鯨鱼要更加迅猛,足以见得此鯨之健硕。 戚继光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他高声喊道。 “传令各船,布八卦围阵!哨船先动,主力船压阵!” 隨著一声令下,四艘哨船猛然间提速,分別在四个方位包围巨鯨。 那鯨鱼有些受惊,可在看到不起眼的小船之后,庞大身躯猛然间转向,尾鰭横扫掀起巨浪。 可在多次训练之后,这些哨船早已如同泥鰍一般圆滑,各个舵手隨著哨船船长的號子灵活转向,比之从前不知从容了多少倍。 “换快鼓!主力船收阵!” 胡守仁在甲板上头大喊著,另有四艘重型主力舰船即刻开拔。 戚继光手里拿著千里镜,將海上阵型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即便是行驶再迅速,所有船只阵型也始终保持著。 各个船只上头,水兵们也极有耐心,没有旗舰的號令,便连一颗枪子也没有放出。 那巨鯨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周围船只的包围与靠近,它开始在海中疯狂游行,时不时激起剧烈的水浪。 戚继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显然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 “床弩、弩炮准备!三点齐射!” 在主舰的令旗劈下,所有主力舰船同时响起绞盘转动的嘎吱声。 这些床弩和弩炮早已瞄准好鯨背、胸鰭等要害之处。 此乃多次总结出的经验,比起用火銃、火炮惊扰巨鯨,使用弩炮弩箭限制其活动,让鯨鱼失去战斗力方才是上上之选。 “放!” 隨著齐声號令,十数支粗如大腿一般的弩箭,带著铁链鉤锁呼啸而出。 只听到“噗噗噗”的几声闷响,海面上猛地传来呼啸声,巨鯨吃痛后身体激烈翻滚,试脱离束缚。 可这些弩箭上头皆是带著倒鉤,巨鯨一旦想要潜入水中,便能感受到剧痛。 戚继光知道,这才是最为关键的时刻,立马下令说道。 “各船稳固船身!掷叉手就位!” 早已待命的数十名力士三人一组,扛起几十斤重大三刃铁叉,瞄准鯨身侧面最薄弱之处。 “投!” 六七支铁叉同时飞出,精准刺入鯨身,那倒鉤再次牢牢卡住了厚实的鯨鱼皮。 床弩上头的铁链,铁叉上头的麻绳,这头巨鯨几乎被扎成了刺蝟。 这一片海域已然被染成了血红。 殷正茂投过船长室的窗子往外看,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惊掉了下巴,手指都有些发颤地说道。 “竟真给他们抓到了!这可是如山峦一般的巨鯨!此乃古今未有之壮举!” 他猛然间有些后悔,若是自己能鼓足勇气站在甲板上头直面巨鯨,是否也能在这功绩中算上一笔? 可隨即他便打消了念头,这样的海中巨兽,远洋水师都歷经千辛万苦,方才能够俘获,自己凭什么一个照面便能泰然处之? 待在船舱里头,便已然是对船队最大的帮助。 “成了!成了!” 张简修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头满是惊喜之情,没人能够体会到,他们为了今天的胜利,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窝囊气! 眼看便要成功,几乎所有水师成员都陷入狂喜之中。 可戚继光却没有懈怠,他再次高声喊道。 “各船莫要懈怠,警惕四周动向,稳固船身,快船衝锋!” 剎那间,两首快船便从后头杀了出来,快船穿过主力舰之间的缝隙,每艘船上都配备约五名船员。 往常时候,这种小船一般不敢太过靠近,可如今巨鯨已经几乎失去了抵抗力,在中央成了个活靶子。 “出鉤镰!” 隨著一声令下,快船上头的鉤镰手站在船舷边缘,长柄鉤镰精准斩断巨鯨胸鰭外侧的筋腱。 这是经过多次失败总结,並千次百次训练的结果。 在被断筋之后,这巨鯨的战斗能力將会继续大幅度削弱。 有著戚继光提醒,所有人都变得极有耐心,即便巨鯨挣扎变小,船队依旧还是耐心与其搏斗將近一个时辰。 一直到巨鯨动作真正脱力,方才是大功告成! “旗舰!鯨已力竭!” 隨著瞭望手的通报,各个船只上,传来水兵们此起彼伏的呼喊之声。 这些声音十分高亢,每个人的喜悦溢於言表,可却依旧是井然有序,没有人因为这场胜利,而彻底放飞自我,脱离船队所设立下来的规矩。 戚继光站在甲板最高处,居高临下看著这一幕,他犹如粗树皮一般的手指猛地抓紧甲板栏杆,手上青筋暴起,可脸上却还是古井不波。 “收阵!捆缚!” 隨著这最后的命令下达,水兵们拋出裹著浸油皮革的连环缆绳,这一切都像是预演了无数遍一般。 缆绳將鯨身绕了三圈,在背腹各系一道主缆,两侧辅以副缆,確保受力均匀。 由两艘主舰进行拖拽,主拖船在前发力,辅助拖船在后调整方向。 所有船只全速前进返航! 戚继光回到船舱之中,坐在椅子上,方才发觉身上背上已然被汗水与海水浸透,整个人几乎都要脱水。 猛地灌上一大壶清水。 等到戚继光喝完水,殷正茂方才从甲板上下来,他刚刚看完那巨鯨,便匆忙赶回来上前拱手道贺说道。 “元敬!元敬啊!你让我如何能不佩服?那可是福船大小的巨鱼,乃是海中巨兽,若放在上古时期,唯有鯤鹏能与之匹敌,你可是干了惊天地泣鬼神,古今第一壮举啊! 实在是令人羡慕。” 张简修也在一旁感慨著说道:“这巨鯨体態健硕,一头便能有三四十万斤的样子,几乎能顶咱们两三次的鱼获。 其中鱼肉不知能养活多少人 鯨鱼身上如鯨皮、鯨油、鯨骨、鯨鬚等一切部位,个个皆是宝。 若是能寻到龙涎香,水师此番便是赚得盆满钵满。” 鯨鱼极其富有经济价值。 在这十六世纪末,西方的巴斯克捕鯨者已然开启了捕鯨生活,甚至会为捕捉到鯨群一直追到纽芬兰及冰岛沿岸。 再过几十年,为了获取到珍贵的鯨油,以及各种昂贵的部位,荷兰人和英格兰人也將组建起庞大的捕鯨船队。 鯨鱼这种生物,看起来生猛,可在掌握到技巧之后,便犹如海上的黄金一般,任意开採。 比起海上劫掠行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捕鯨显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戚继光显得有些虚弱,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大黄鱼可解一州府之粮荒,这一头鯨鱼怕是能让我远洋水师今后不再为钱粮发愁。” 实际上,远洋水师的军餉粮餉都是优先供给,不存在短缺的情况。 可戚继光穷怕了,便是想著要多攒下点家当来。 水师几乎没有半点停歇,费不到一日的时间便抵达了舟山群岛外围。 戚继光在甲板上看到那奄奄一息的巨鯨,思虑了一番,朝身边的张简修说道。 “嗣哲,老夫有一事与你商议。” 张简修自捕到鯨鱼后,可谓是春风得意,满脑子都是回京之后,跟老爹和兄弟们吹嘘的场景。 他笑著说道:“世叔有话直说。” 戚继光指了指后头的巨鯨说道。 “这一路来巨鯨奄奄一息,还吊著一口气,不分昼夜皆是哀鸣不已。 《尚书》有言,顺时取物,敬畏天道。 我等为江南百姓捕获巨鯨,乃是解决粮荒的经济之策,自然是正当。 可我观这巨鯨颇有灵性,且在海中游弋並不凶恶。 既然离海港不过半天的航程,便给其一个痛快,免受痛苦,你看如何?” 戚继光家中老母曾十分信佛,他自己也耳闻目染。 但是他也並不迂腐,若是人都吃不饱饭,还谈什么“普渡眾生”? 这鯨鱼在海中也是会吞食鱼虾,生生相剋此乃天道。 可杀生与虐生还是有所区別的。 张简修想了想点头说道:“世叔所言有理,我等算不上什么菩萨心肠,可却也不是什么残忍恶鬼,便给其一个痛快。” 二人商议之后,便遣几名水兵,开动巨弩绞盘,近距离朝著巨鯨胸鰭处刺入。 巨鯨本就虚弱,在呼吸系统被彻底摧毁之后,仅仅是挣扎了几下,便终结了生命。 殷正茂看著这一幕,也微微頷首说道。 “元敬老弟此乃掌兵有道,自古说慈不掌兵,军纪確需严明,可军伍之中万万不可失了人性。 若所辖士兵皆是残忍好杀之辈,即便是所向披靡,可將人不看做人,將生命视作草芥,今后必然是要吃苦头的。” 戚继光只是站在甲板上,並没有接话。 张简修看著此二人的交谈,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殷正茂所述的道理,似乎跟幼弟有不约而同之处? 水师抵达海港之时,正好是一个傍晚。 如今朝廷开海禁,海港上头商船货船渔船越发多了起来。 朝廷政令渐渐推行,普通百姓只要在衙门登记之后,便可以下海通行,自由在临海捕捞。 然而,比起自己捕捞,购置远洋水师鱼获,再进行倒卖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计算好日子,百姓们几乎日日守在港口,生怕错过了一般。 海瑞得了消息,早就守在海港之中,盯著缓慢驶来的船队怔怔出神。 当人们看到船队之后,所拖拽著犹如一座小山般的巨鱼之时,海港中爆发出剧烈的骚动。 许多百姓甚至在见到巨鯨之后落荒而逃。 “海龙王!是海龙王来了!” 可立马便有人解释说道。 “莫要惊慌,那巨鱼乃是死物,就算是海龙王,也害不了人。” 等到船队靠岸之后,百姓们终於看清了巨鯨的真面目,那犹如小山一般的身躯,长度足足有將近二十多米,高度则是將近两层楼,若想爬上巨鯨背部,需要长梯子方才能够攀登。 最为明显的,乃是这巨鯨上下頜两边的长须,每一根长度都有人高,且宽度像是碗口一般。 这鯨鱼脊背上千疮百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乃是经歷了一场殊死搏斗,方才就范。 巨鯨出现在海滩上,犹如一颗巨雷炸开。 水兵们根本不必担心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因为没有一个百姓胆敢靠近,空中中开始瀰漫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和血腥味。 百姓们將目光投向那从军舰上下来的水兵,眼神之中都带著敬畏。 能够將此巨物搏杀,这些人的实力又將是如何呢? 海瑞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在脑海里头搜寻,古籍里关於这巨鯨的描述。 在从前的传闻之中,確实有关於巨鯨搁浅的消息,可那些鯨鱼体型固然大,比之这还是逊色许多。 戚继光远远便看到海瑞的身影,发出一阵爽朗地大笑说道。 “哈哈哈哈!汝贤兄,你却还愣著做甚,我等可將猎物打回来了,正等著你这位『管家婆』来就地分赃咧,这么大的鱼可不好放太久,我建议是就地分解,售卖予寧波府百姓。” 张简修则是在一旁侃侃而谈说道:“巨鯨浑身上下皆是宝,鯨油可作长明灯,可作肥皂,西山工坊製作一干机械,想必也是有所用处。 这鯨鬚质地柔软且富有弹性,用来做个竖子、架子什么的,定然有豪绅商贾愿意买单。 还有这鯨肉,虽说口感差了点,可却是管够,这巨鯨少说也有十数万斤的肉,通通售卖出去。 今日寧波府上下百姓,大家通通皆能食鯨!” 他口气豪迈,“鯨”这个词在从前的古文中,便代表硕大无比的意思,“食鯨”这句话说出来,颇有些征服的意味。 听到二人这番言语,海瑞顿时有些发懵,他不太懂这商货之事,將隨行的赵睿给叫了过来说道。 “赵掌柜,这巨鯨竟有如此珍贵?一头巨鯨岂不是能获取巨利?” 赵睿面色潮红,看到鯨鱼之后也是激动不已,对著海瑞拱手说道。 “宪台大人,下官自京城到江南之时,张指挥使便有所交代,若在江南有巨鯨之踪跡,必然要即刻上报。 他只言片语之中,便有提到这巨鯨之利。 如今戚元帅与张僉事,皆是得了陛下旨意,想来也得了张指挥使之指导。 张指挥使乃是闻名天下的博学之才,他所说之语,岂能有假?” 这赵睿也是出了名的“张吹”,三言两语都离不开张允修。 海瑞倒是有些懵了,这鯨鱼搁浅早已有之,倒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 他一向是稳重沉稳,不想今日在巨鯨面前却失了態。 “哈哈哈哈!” 殷正茂从船上下来,脚步依旧虚浮,可看到海瑞的惊讶神情,心里头说不出来的痛快。 他拍著胸脯说道。 “便照著元敬之言,这鯨鱼就地与百姓售卖,老夫这便回衙门修奏疏一封,急报与京城,让陛下与元辅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捕杀巨鯨!此乃军功也!乃我大明中兴之相!” (本章完) 第393章 想睡觉就给枕头?我想要个皇子! 第393章 想睡觉就给枕头?我想要个皇子! 自寧波捕鱼兴起之后,朝廷以邸报传抄天下,更有万历皇帝以身入局,食用海鲜体会民间疾苦。 上行下效,各地沿海州府纷纷开启轰轰烈烈的捕鱼行动。 特別是在通州宝坻县、温榆河、通惠河等地,依靠著与海河相连的便利,捕鱼业开始蓬勃兴起。 相较於寧波府的远洋水师卫,这设立在通州的水师,规模要小上一些,可捕捞的鱼虾却一点也不少。 一开始,这些鱼鲜仅仅是富贵人家买来尝鲜,可如同藕煤、肥皂、丝绸布匹般,待到產量越发上来,便开始走进了千家万户。 最为关键的是,此正值春荒粮荒之际,这些鱼鲜无形中,为大明缓解了部分压力。 文渊阁。 张居正近来也吃上了不少鱼虾,便连阁內的膳食也都换上了一大半鱼鲜。 一开始倒还是新鲜,可到了后来,吃起海鲜来却有些反胃了。 申时行为避免浪费,强迫自己將面前一盘虾仁全部吃下,便忍不住灌了好几杯清茶,连连摇头说道。 “昔日寧波府来报,说是府內百姓每日服用鱼虾,吃得身心俱疲,闻海鲜色变。 学生觉得这寧波知府乃是信口开河,海鲜乃奢靡之物,竟有人吃到撑? 可学生服用鱼虾数日,终於是明白过来,这鱼虾固然美味,可成日里吃鱼虾却无其余饭菜,確实乃是一种折磨。 古人常说过犹不及,想来便是此理。” 申时行当然不知道,海鲜蛋白营养高,却缺乏碳水化合物的道理。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吃完最后一支螃蟹腿,拿起手边的帕巾擦了擦。 听到申时行此言,他的表情略有些怪异。 总感觉这“海鲜乃奢靡之物”的话,实在是有些刺耳。 张居正挪了挪屁股,正襟危坐地说道。 “让户部擬个表格,统计一番沿海各地捕获鱼鲜產量,鱼鲜確实能缓解春荒,可若想要靠鱼鲜,餵饱全天下人的肚子,还是不够的。” 正如申时行先前所烦恼的那样,海鲜確实能够缓解压力,可却当不了主粮。 人长时间吃海鲜身子是会出问题的。 归根结底,朝廷还需更多的粮食,才能彻底解决眼下的危机。 申时行嘆息说道:“说到底,还是要有粮,不知西山那粮种能否丰收?” “死守一端,必误大事。” 张居正语气加重说道。 “不能事事皆是靠西山,难道朝廷大事真要靠张士元一人? 多派遣些使节前往安南,王元驭已然与使团上路了吧?也给他修书一封。 安南人若肯多给些粮食,提供更加优质之良种,西山一乾货物多给一些又何妨? 我听闻南洋也產粮,夷人藩人对我大明丝绸布匹趋之若鶩,咱们也可对外多购置些粮食,各取所需。” 对於粮食这件事情,张居正想了许多,大明银子问题渐渐解决,可这粮食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申时行也微微頷首说道:“恩府此言有理。” 简单用完午膳,二人稍加休息一会儿,文渊阁里头便又忙碌起来。 成堆成堆的奏疏,几乎没有处理完的时候。 可到了下午之时,寧波府又一封急报,將申时行的注意力给吸引住。 自上次后,对於寧波府的消息,文渊阁显然是重视了许多,申时行將桌上的奏疏清理开来,小心翼翼地看向里头的內容,期待寧波府还能给予自己惊喜。 他心里头这样想,实则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张士元能从水里捞出那数十万斤鱼虾,难不成还能从天上把飞禽龙凤给打下来? 可看到寧波知府奏疏內容之后,申时行还是忍不住揉揉眼睛。 “这巨鯨形如山岳耸峙,喷涛似云雾瀰漫將士们驍勇善战,素有蹈波斩浪之勇整队列阵,以坚船利炮为援,凭利刃强弩为攻,与巨鯨周旋半日 此巨鯨被擒获后,於寧波港开售,一斤鯨肉不过作价六文钱往日珍饈难求之鯨肉,如今寻常百姓亦可食用。 寧波府街巷之间,烹鯨香飘,老少欢顏,实为民生之幸。 更有鯨血醇厚,可补精益气;鯨油澄澈,可燃灯照明、润械防锈,其利无穷。” 申时行抽了一口凉气,將这些文字看了又看,却看到吴文仲在后头吹嘘说道。 “如今寧波府上下,感此丰年之兆,府衙锅碗瓢盆无不装满,府库亦添此奇珍,实用良多。 臣观此番擒鯨之事,为我远洋水师勇不可挡.乃是圣君治世,方有海晏河清、物阜民丰之象.朝廷开海之策,乃百姓之福,乃万民之福,开海疆之寧,盛世之兴也!” 吴文仲这一番文字,看起来乃是经过悉心书写,將寧波府的一干情况描绘得跃然纸上。 申时行也不由得捋须感慨著说道。 “这大海之上神秘莫测,一头巨鯨竟能抵数次出海之货,数十万斤鱼肉现世,怕是从今往后,寧波府再无饥荒之患。” 想到这里,他神情也有那么一些激动,当即將通政司的官员叫来问询说道。 “隨这奏疏送来的,可还有其他物件?” 那官员思考一番说道:“还有个小盒子,里头腥味极重,下官怕污了先生们的眼睛。” 申时行眼前顿时绽放出神采说道:“便是那个盒子,快快取来给本阁一观。” 通政司官员不敢有半点怠慢,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文渊阁的先生们对这油腻腥臭的盒子如此重视,可还是將其恭恭敬敬的奉上。 申时行一同取了那盒子,將其打开一看,里头乃是棕褐色的粘稠液体,上头散发出一股子浓重的腥臭味,也难怪通政司官员会如此嫌弃。 他將这盒子收好,便脚步匆匆朝著值庐而去。 一进值庐,便见张居正在案前书写,他微微抬头看向申时行说道。 “汝默啊,你来得正好,通州渔业一干细则票擬,还需斟酌一二,你去寻张子愚,务求要细致入微,不得有半点马虎。 此关係到民生大计。” 申时行却意外没有理会,他將那盒子放在桌上,解开包装的布袋,掀开盖子,取了添灯油的小勺子。 从盒子中挖出大大一勺鯨油,隨后添在了值庐內的灯油台之中。 倏然之间,油灯的火光大了起来,整个房间也越发亮堂。 坐在旁的张居正,原本颇为疑惑,可看到这一幕后,也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申时行笑著说道:“恩府,坊间有云,鯨膏为烛,照夜倍明於薪烛,光甚明,久燃不烬。 这鯨膏可是个好东西。” 张居正表情突然又变得严肃说道:“又是通州海边送来的物產?鯨膏点灯乃是奢靡之物,今后让通州不要再送了。” 自古以来,这鯨膏、龙涎香皆是奢靡之物,除开宫廷、富贵人家,几乎没有平民百姓用得上。 就算是宫廷之中,这鯨膏储量也是有限的。 原因就是这鯨鱼实在是太稀少了,要依靠鯨鱼搁浅靠岸,一年都抓不到几头。 申时行摇摇头,將那装有鯨膏的盒子展示在张居正面前,解释著说道。 “恩府错了,此物非取自通州,乃是寧波府送来的物產。” 张居正有些不悦:“二者皆是相同。” “大不相同。”申时行出乎意料地反驳对方。“此鯨並非是搁浅而来,也非是寧波府为討好朝廷四处搜刮民財,乃是那远洋水师出海捕捞而来。” 捕捞巨鯨? 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任谁听了都觉得在扯淡。 若是再往前推二十年,张居正便会怀疑是寧波知府,为了討好皇帝所生生造出来的祥瑞。 脸都不要了。 可从寧波府传来的消息,由不得张居正不重视。 他当即接过申时行递过来的奏疏,简单扫了一下,目光顿时便凝滯起来。 “以捕获巨鯨之法练兵?这是戚元敬想出来的法子?” 申时行笑了笑说道:“想来是张指挥使的点子。” 他又拱拱手。 “恩府,如今这远洋捕捞,倒是可以初见端倪,鯨油、龙涎香固然是珍贵,可若能月月捕捞,將会如琉璃一般渐渐变得廉价。 皆是这鯨油將造福全天下的读书人。 还有这鯨肉,一次便可抵三四次之捕捞,又將是对市场的一次巨大信心。 我看粮价还得往下探一探。” 申时行脸上的笑容都收不住了,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有这巨鯨捕捞成功的消息,户部的压力又会少上一分。 “这小子。” 张居正笑骂了一句,隨即便收敛起来笑容,提醒著说道。 “巨鯨之获,乃远洋水师操练成效之功,可这粮食良种依旧是重中之重,与安南人的交涉,不可不重视。” “恩府放心。”申时行微微頷首,试探性地询问说道。“学生看寧波知府奏疏中所述,是否將那鯨鱼之骨运抵京城,让京城百官都瞧瞧,这巨鯨之雄浑姿態?” 可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大可不必,將鯨骨运抵京城,无非是要昭示天下出海之利,然如今寧波府將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这天下士绅商贾,本就是趋利,自个便会去验证。 只有虚假之物方才需要明证,寧波府数十万斤早已无需任何明证。” 展示鯨骨,无非是向著世人展示朝廷开海决心,向著天下人展示出海之利。 可这两者朝廷都已经有。 当然,张居正还有另外的考量,大明开海一事,渔业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若是大张旗鼓,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商贸才是重中之重。 万历皇帝在后宫拉著郑贵妃下棋,得知了寧波府传来的喜报,立马跳起来,兴奋地说道。 “乖乖!长约数丈的巨鱼!朕仅在话本小说里头见过,快快令那寧波知府,將巨鯨送到京城来,予朕一观!” 张鯨面色尷尬地说道:“陛下.” 他將张居正所说简单赘述了一遍,隨后又补充道。 “元辅先生所说並非毫无道理,这京城与寧波府相隔千里,巨鯨体態庞大,若是舟车劳顿,必然早已腐败变质。” “可取其骨。”万历皇帝颇有些不悦。 张鯨又摇摇头说道:“陛下,鯨骨何其大也,若想要运抵京城,非寻常车马所能做到,且声势浩大,奴婢只恐朝廷诸公有所非议啊~” 说起来,这张鯨从前跟张居正是不对付的,甚至也並非冯保派系,靠著万历皇帝制衡的心思,方才坐上这个位置。 直到坐上这个位置后,他才知道,个人的好恶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要坐稳这个位置。 郑贵妃见皇帝迟迟不落子,坐在一旁悠悠然地说道。 “陛下,这对弈之中,棋子尚且为陛下衝锋陷阵,从无半点马虎,可从未听过,棋手还要听从棋子的道理。” 张鯨瞥了一眼对方,很是识趣地选择沉默不语。 万历皇帝面色发红,可却反而训斥说道。 “够了,让你下棋便好生下棋,何时轮到你插嘴说话?” 郑贵妃本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被皇帝这么一训斥,顿时是嚇破了胆子,连忙跪地磕头说道。 “臣妾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看了看郑贵妃,语气颇冷地说道。 “你且先回宫去吧,朕今日没兴致下棋了。” “陛下。” 郑贵妃抬起头来,眼睛里头满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万历皇帝却没有一丝心软,摆了摆手,似已然失去耐性。 “那臣妾便先行告退,陛下也莫要累坏了身子。” 起身行礼,郑贵妃便匆匆离开了乾清宫。 走出宫门之后,她颇为依依不捨地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满是悲愤之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越来越不受皇帝重视,甚至仅仅成为了一个陪伴的工具。 皇帝对於自己的信任,甚至远远不及张允修那个外人。 这倒是其次,毕竟张家的声势,如今在朝野內外无人能及。 可郑贵妃一旦想到,身处於仁民医馆的王恭妃,她肚子里还怀著孩子,眼看临產期不过是几个月,若真让其诞下一名皇子,那自己今后的日子,真就是暗无天日了! 她猛地抓紧了自己的小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怀上孩子。 (本章完) 第394章 戚总兵要饮马瀚海?西山传来的急报 第394章 戚总兵要饮马瀚海?西山传来的急报! 远洋水师所捕获的巨鯨,鯨肉被当天售卖给寧波百姓,是自己煮製,还是晒乾烟燻醃製,便是交给百姓们自己处置。 鯨鱼身上熬出来的鯨油將近七八万斤的样子,更是抢手货。 这些鯨油,远洋卫自然是没功夫处置售卖,交给了西山钱庄全权处置,西山钱庄採取限量供应的方式,有很大一部分则是运往了京城西山工坊,工坊里头许多研究和製造,可是离不开这鯨油。 还有这鯨鬚、鯨牙,皆是就地製作成工艺品,运到京城,去售卖给那些狗大户。 相比较前次,这一头巨鯨所產生的收益要少上些,一整头巨鯨算下来,约莫是八九千两银子的样子。 可要知道,这仅仅是一次出海的获利,而从前的一万余两,那是三四次出海获利总和。 算起来,这捕鯨可是要比捕鱼要划算太多了。 戚继光也並没有吝嗇,拿到这些银子之后,立马分发给下头水兵。 虽说每个人不过收到两三两银子,可要是算上前头的赏赐,远洋水师的士兵本月都快拿了十两银子。 对於张允修这等巨富来说,十两银子或许是弹指一挥间。 可对於这些穷怕了的水兵来说,十两银子可谓是一笔巨款。 要知道,朝廷正六品的官员,俸禄折算成银子,也才不过每月十两。 正六品的官,在以往水兵们看起来,已经是一方土皇帝、县太爷了。 拿到银子之后,水兵们自然是犹如过年一般,几乎没有一个人抱怨海上艰辛。 可以说,只要能够赚到银子,就算是豁出命去,他们也在所不惜。 特別是当消息传到义乌、永康老家之时,顿时引来了无数人趋之若鶩,前去投奔远洋水师。 从前朝廷徵兵,几乎是千难万难。 可如今,无需有兵士上门徵召,百姓们自己便会前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大海上,它是真的处处皆是宝藏! 远洋水师的建制远不止三千人,戚继光倒是没有急著扩充军力,仅仅是从报名投奔者中筛选出几百人加入。 他脑袋里头很清楚,如今最为重要的是为远洋水师打下坚实基础,靠著西山的后备力量,以及源源不断的军餉粮餉,训练出一队虎狼之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趁热打铁,在將各个船只修缮完毕,补充弹药輜重,让部队简单休整后,远洋水师又重新踏上了航行。 算上休整时间,水师几乎是五天一个来回航程。 “元敬老弟,何时准备出航,我在这甲板上吹了半个时辰的风,脸上都是些盐粒粒,快成腊肉了。” 殷正茂不知何时又到了船上,他抹一把脸上的盐粒,不由得骂骂咧咧。 在海上待久才明白,为何海边之人脸上皆是粗糙不已。 成日里吹著海风,不成腊肉也成了滷豆腐。 戚继光颇为嫌弃的上下打量一番。 “殷抚台不在应天府衙门处置公务,怎么又有閒心来我这远洋水师卫?” 这几日殷正茂也迷上了海上生活,时不时便会掐准时间前来。 殷正茂板著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戚总兵这是什么话? 本官乃是应天巡抚,有节制江南各镇总兵官之权,远洋水师乃陛下钦点,自当是要重视的。 此番隨远洋水师出行,自然也是职责所在。” 戚继光毫不客气地说道:“远洋水师乃五军都督府直辖,可不受你应天巡抚的管束。” 殷正茂面露尷尬之色,发出一阵爽朗大笑,拍著戚继光肩膀说道。 “戚老弟说得什么话,这远洋水师为江南捕获鱼鲜,救江南民生於水火,如何能说跟应天府无关呢? 莫要再爭,此番上船,我定然是受你节制,听命行事便是。” 说起来,先前为了解决罗木营兵变之事,朝廷给了戚继光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身份督抚两浙,便宜行事。 这个督抚两浙算起来乃是钦差,可殷正茂这个应天巡抚何尝不是钦差? 怪只怪从前朱元璋將官制弄得太过混乱,钦差上头再加钦差。 许多时候,为了防止地方权利结构混乱,朝廷只能继续在名头上面加码。 一直算到殷正茂和戚继光二人身上,还真是有些理不清楚。 不过,戚继光本也是玩笑之语,笑著拍拍殷正茂说道。 “老哥哥你成日心里头都念著这军伍,倒也別当什么劳什子巡抚,向著陛下自告奋勇,想来也能捞个总兵噹噹。 届时你我二人一南一北,率领水师驰骋天下,恰如当年蓝玉徐达纵横草原,一直打到捕鱼儿海,我等也要打到天涯海角。”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戚继光眼中闪烁著光芒,从前或许是玩笑,如今他是真觉得,这个目標能够实现。 殷正茂的脸上也不由得动容,他愣了一下,脑海里头开始浮现在大海征战的画面。 自古武將心中抱负,无非便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马踏漠北”。 如今草原还算是安定,可海上来敌却是不断,正该是武將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时! 可转瞬之间,他便又嘆息一声说道。 “不是谁都是那李汝契。” 这“汝契”便是辽东总兵李成梁,自隆庆四年开始,他便在辽东多次抗击蒙古、女真,可以说是战绩斐然,连战连捷。 固然李成梁在朝中风评不佳,时常有居功自傲、虚报战功、贪污军餉的弹劾,可在辽东,此人乃是当之无愧的顶樑柱。 戚继光也不免眯起眼睛说道。 “说起来,这寧远伯还小我两岁,確实生龙活虎啊。 前些日子,蒙古人进犯辽东义州,他率部伏击突袭,手下骑兵个个驍勇善战,打得蒙古人溃不成军。” 他捋了捋须,眼中皆是羡艷之色。 “人人皆言,李汝契乃开国二百年以来边帅军功之最。 此言当真不虚。” 若要说万历朝军功最盛者,还真是非李成梁不可,即便他在边镇名声不佳,可凭著赫赫军功,朝廷只能捏著鼻子认下。 这等地位实力,可以说是,所有大明武將羡慕的存在。 殷正茂笑著摇摇头说道:“元敬兄莫要眼馋,如今这海上水师,才是天下武將趋之若鶩,我看那甲板旌旗已然升起,是否该是出航之时?” 这大海之上处处皆是宝藏,甚至能够名正言顺的捞银子,如何不能让武將们羡慕? 戚继光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说道。 “险些误了正事。” 他即刻將副將胡守仁叫到面前。 “水师上下可准备完毕?” “回戚帅,已然是整装待发!”胡守仁眼睛里头颇有些迫不及待。 “扬帆!起航!” 站在甲板最上头,戚继光拔出腰间宝刀向前一指,各个船只上头,数千名水师官兵立马发出震天一般的呼喊。 “起航!起航!” 港口之上,即便今日出海没有鱼获,依旧有无数百姓聚集於此。 他们或是远远眺望,翘首以盼。 又或是请出各路海神,为出航舰队祈福。 远洋水师的出航不单单是为了他们自己,更加是为了整个江南沿海地区百姓们的生计与未来! 应天府衙门。 早已是三更半夜,可府衙一处书房內,依旧是灯火通明。 海瑞举著一盏煤油灯,在泛黄地图面前看了又看。 这地图將江南各地沿海地区描绘得十分细致,不单单有各地港口位置,还有各个航线绘製。 最为重要的是,上头有各地渔业资源的详细標註。 这些渔业资源的位置,几乎都用“青云墨”標註出来。 普通官员自然是不能用硃砂笔的,这青色墨水便成了读书人常用的標註顏色。 海瑞声音有些低沉,里头带著疲倦。 “松江青龙港、寧海乍浦港、还有这太仓州港口,自开春后,朝廷已然开港开海三月,起初沿海百姓仍旧多有顾虑,可在远洋水师下海谋取巨利后,下海捕鱼便成了江南百姓的一条活路。 如今百姓手里的田地越来越少,同样是靠天吃饭靠海吃饭,海上却可少许多盘剥。 大小士绅商贾以布帛通洋,也需效仿西山工坊,以公道价格招募工人。” 不论是从事布匹、丝绸生產,还是下海经商,都可以说为江南普通百姓寻到了条生路。 从前,朝廷开海还要担心江南士族一家独大,以至於江南局面难以控制。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江南士绅士族几经波折,虽还有不服管教者,然而却难成气候。 赵睿在一旁打著算盘,他笑著为海瑞分析说道。 “开海乃是惠及万民之策,府衙上月税册,渔税、市舶税较去年增三成。 去岁水灾,朝廷於各地开设粥棚賑济,本还有些百姓寻不到生计,需要依靠粥棚过活。 然而开海之后,稍稍懂些水性的,通通都下海捞鱼去了,要不便从各地贩卖货物给夷人藩人。 脑袋活络些的发家致富,愚笨点的,也能够养家餬口。” 赵睿说是西山钱庄掌柜,实际上还兼著应天府衙户房的一些工作,倒不是有西山背景的特权,而是因为如今应天府的一干帐目,还真离不开西山钱庄。 自来江南之后,海瑞脸色越发黝黑,他神情严肃地说道。 “府衙有了银子,不论是安置流民还是修桥造路,往年头疼的事情都有了著落。 各地流民回乡,常州府更是有织户將工坊设在沿江,如此借江海船运之便利,运往南洋便更加迅速。 凡事有利必有弊端,本官昨日去了一趟太仓州,单单是崑山一地,两三日的诉状便积压了二十多张。 有地痞恶霸受著出海口,向著每船渔获收取钱財,还有各个豪绅商贾仗著家奴凶悍,四处欺压捕鱼百姓。 至於趁机浑水摸鱼,想要侵占田亩,垄断渔获生意的,更加是数不胜数。” 任何一项新制度的推行发展,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必然会滋生出总总问题。 朝廷为鼓励生產,如今的渔税是很低的,甚至於不太徵收,这便给了许多胥吏钻空子的机会。 民间百姓纵然掀起下海浪潮,可却缺乏下海经验,一些人贸然下海,亦或是为抢渔汛,任意改装船只。 因此而葬生大海的不计其数。 “此事西山培文书院给了章程。”赵睿思索著说道。“前几日在西山书院,张指挥使便召集了一干生员学子,討论开海之后规章问题。 其中给了不少建议,想来宪台大人可以採纳。” 海瑞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书,頷首说道。 “此文,本官已然是通读。” 他不免感慨。 “张士元真乃是个奇人,每每总有奇思妙想,可这妙想却常常是有用的。” 赵睿嘿嘿一笑,与有荣焉的样子。 “张指挥使天资聪颖,思维敏捷,他肯出力总是能寻到办法的。” 海瑞却还是谨慎:“办法是办法,可落到实处却是大不相同,其余暂且搁置,於海港各地设立『渔航公所』一事倒是不错,此所由应天府衙统一管辖,除开日常运转之胥吏,再从船户、渔翁、商户中推举部分首事。 公所负责登记船籍、核定载重等一干事宜,通关出海需有序。 在设巡检司分署,每所配备二十火銃兵,查处违法乱纪之人。” 赵睿顿时眼前一亮,海瑞的法子在西山的基础上更加细化。 虽说他並没有全部採用,可地方情形,终究与理论不太相同,张允修在送来文书之时,也在上面备註了便宜行事的字样。 他頷首著说道。 “此法高明,由胥吏官员办事,不以乡老,而是百姓自行推举首事,进行监察。 与治理中,有这些首事,想来能减少许多官府与百姓的衝突。 如此想来,诸多开海乱象便能迎刃而解。” 海瑞神情严肃,嘴角却终於露出一丝笑容。 “莫要著急,开海一事千头万绪,需要的是步步为营,明日让户房擬订章程,先行上报朝廷,並先行在寧波府试点,待见成效,再推行也不迟。” 后世人常常评价海瑞“愚直”,认为他做事不会变通,缺乏灵活的治理能力。 海瑞是否真的“愚直”暂且不谈。 可在张允修给予一定准確方向,並打下大致框架后,他这“愚直”反倒是个优点。 张允修从后世人的角度,以一个大层面出谋划策,把握政令的方向。 海瑞则是能以百姓的视角,从地方角度落实政令。 二者相辅相成,自然是能够事半功倍。 “赵掌柜,天色不早你先行回去吧。” 眼看著天边都快泛起鱼肚白,海瑞朝著赵睿提醒说道。 “不妨事。”赵睿笑得很是靦腆。 海瑞简单收拾一番书房,便与赵睿一同走出,院落里头灯笼火光闪烁,与天边淡淡的白光交相辉映。 海瑞冷不丁询问说道:“殷抚台何时回来?” 殷正茂偷偷跑到海上已然过了三日,这堂堂应天巡抚成日里往海上跑,海瑞心中自然是有所不满。 赵睿面露尷尬地说道:“想来是今日回航。” 海瑞面无表情地说道:“下次务必要劝住抚台大人,如今无事还好说,若真出了紧急之事,这擅离职守之罪,他定然是脱不开的。” 赵睿心中无奈。 这俩一个抚台大人一个宪台大人,岂是自己小小商贾能够左右的。 正当他陷入沉默之际,外头突然传来阵脚步声。 海瑞皱起眉头,转过头便看到一名锦衣校尉上前。 “海宪台!此乃京城送来的急报,还请查收。” 海瑞疑惑说道:“你锦衣卫的消息给本官做甚?” 那锦衣校尉无奈说道:“本是指挥使传给张僉事的,可张僉事出了海,指挥使有吩咐,若寻不到戚总兵和张僉事,先行將消息给海宪台。” 张允修传来的消息? 海瑞顿时认真起来,张允修虽说不著调,可听起来这消息绝对不简单。 他接过装有密信的竹筒,熟练地打开,再回到书房用小刀刮去封泥,將里头信件掀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上头仅仅写著一行字。 “寧波府近期恐有倭寇侵扰。” (本章完) 第395章 石墨坩堝让技术变革!他张士元干什 第395章 石墨坩堝让技术变革!他张士元干什么吃的? 赵睿在一旁看向海瑞的表情,却见海大人神情极其严肃,黑白相间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 他不免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赵睿能够让张允修信任有加,海瑞自然也不会有所隱瞒,他將信函递给对方,说道。 “近来沿海卫所可有情况?” 赵睿定睛一看內容,顿时嚇了一跳,他连连摇头说道。 “卫所兵士皆是由殷抚台管辖,下官不太知晓,不过近来各处出海打渔,商贸互通有无,可谓是络绎不绝,从未听说有倭寇侵扰滋事。” 抗倭到了如今,海疆已然少有倭寇出没,加之倭国使节拜访京城,织田信长为了能够与大明正常贸易,对於本国国內的海贼进行了极大约束。 各种原因加持之下,如今海疆倭寇几乎是绝跡,非要说有倭寇,那都是前来行商的倭国商贾。 海瑞显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倭寇一事,不可不重视,既是张士元送来的消息,立马下个条子让各卫所严阵以待。” 对於张士元的消息,海瑞还是会给予尊重的。 可赵睿苦著脸说道:“海宪台,我等无这般权利,全江南各地兵事皆由殷抚台执掌,各卫所、总兵若是不见抚台大印,断然是不会行事的。”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朝廷要巡抚执掌一方,必然要给予军权,可巡抚集各大权利於一身,一旦寻不到本人,府衙各类事宜必然陷入瘫痪。 海瑞气坏了,额头青筋暴起说道。 “这个殷养实要坏了大事!” 说话间他又扭头回到书房,將披上书房里头的官服,径直朝著门外走去。 赵睿嚇了一跳说道:“海宪台,你可是一夜未合眼。” 海瑞气冲冲地扭过头说道:“军情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你去备上车马,在马车中歇息即可,我们即刻赶往寧波府察看。” 若是其他地方还好说,可如今寧波府发展迅猛,由於远洋水师渔获的缘故,便有百姓源源不断的涌入府內开展商贸生意。 最为关键的是,寧波港船只络绎不绝,民间才刚刚燃起对於大海的期望,转头若又遇到匪患,无疑是泼上一盆冷水。 今时不同往日,海贸可太重要了! “噹啷”地一声,西山兵仗工坊里又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赵士楨脸颊凹陷,颓然坐在地上,眼神颇有些空洞地说道。 “还是做不到么?” 他看著锅炉上头崩裂开来的陶坩堝,声音里充满著绝望。 在研究蒸汽机这条路上,可谓是举步维艰。 先不说要弄清楚其中原理,在製取材料上便是千难万难。 若是不能製取出更加坚固精密的金属零件,就无法製造出稳定动力更强的蒸汽机,没有蒸汽机,工坊里头的车床动力也难以保障,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而这一切,源头便在於这小小的陶坩堝。 “赵大人,又坏了四只。” 满身油污的工匠慌忙前来稟告。 赵士楨接过对方手中的陶片,不由得长嘆一声,他眼神里头越发焦灼。 如今兵仗工坊里头的火器製造也陷入瓶颈,归根结底,还是这陶坩堝不够耐热,且浇筑铁器零件之时,极易渗漏,常带砂眼。 纵使西山里头能工巧匠眾多,可浇筑出来的零件瑕疵太多,也照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工匠试探性地询问说道:“赵大人,咱们这陶坩堝是否要换上一换了,想来是支撑不了今后的製造。” 赵士楨无奈说道:“我又怎不知这陶坩堝耐性有限,可去哪里寻比陶还要耐热坚固易塑形的熔炼模具?” 这铁器熔炼器皿,不单单需要耐热,更需要容易塑形,普通材质还真难以达到。 他寻来工坊里头的大小工匠,所有人集思广益,可却还是寻不到解决办法。 正当眾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个人终於出现在工坊中。 “我倒是在古籍中见过一种『墨石』,色黑质密,能耐千度烈火,若以其制堝,铁水必能稳存。” 又是熟悉的“古籍”。 听到这句话后,在场的所有工匠都为之一振,如今的张允修,可以说是西山工匠们心中当之无愧的导师! 只要遇到问题,找张允修那是绝对没错,比起求神拜佛要有用太多了。 赵士楨顿时眼前一亮,隨后却又蹙眉说道。 “书写的墨石?此物脆而易碎,如何能成堝形?” 不是他想要反驳,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並非是书案石墨,乃是深山之中的『晶质石墨』。”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在听到术语之后,在场所有工匠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却听张允修继续侃侃而谈说道。 “於山中墨矿中寻纯度高、无杂质的墨石块,捣碎后加黏土做黏结剂,揉匀后按坩堝形制塑形,阴乾入窑慢烧三日,火候需比烧陶更烈.” 他介绍得十分详细,甚至还隨手拿起一只陶坩堝比划起来。 “黏土既能增强韧性,又能让石墨颗粒紧密结合,烧透后便是坚不可摧的耐火之器!” 赵士楨眼神顿时炙热起来,以墨石製作坩堝?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可张允修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自然想要好好试试。 在常人看起来质地柔软的墨石,真可变成那坚固的坩堝? 赵士楨是个行动派,西山正巧有个小型墨矿,他当即命人照著张允修的指示,搜寻高纯度、无杂质的墨石块。 今日在工坊內,几乎所有工匠都停下手头的活计,全部投入到石墨坩堝的研製之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若是石墨坩堝研製不出来,工坊里头其他研製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好在,製作石墨坩堝並非是很困难的事情。 张允修倒也不干涉赵士楨,帮著他写下製作步骤,以及石墨坩堝的配比,便提前离去了。 在工匠们看起来,这位指挥使大人高深莫测。 可只有张允修自己知道,不是他不想继续指导,而是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术业有专攻,即便他知道这些知识,可要落到实处,还得靠明朝的这些工匠能人。 赵士楨身上似乎有不完的劲头,他等不及工匠们搜寻,自己便亲自带队前往墨矿,费了半天时间,挖掘筛选出合適的石墨。 赵士楨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却將脸弄得像是个大猫。 他咧开一口白牙说道。 “恩师有言,这石墨矿亦有差距,大型坩堝用粗颗粒石墨,小型或异形坩堝则用细鳞片石墨。 我等既然要造蒸汽机,要造到天涯海角的航船,要造那神威天降的火炮火銃,就必然不能够马虎,將这石墨坩堝研究透彻了,再开展其余製造不迟。” 所有工匠们都是眼神炙热,自进了这西山工坊之后,他们终於是不再每日担惊受怕,动輒受到上官们的打压。 西山不单单提供衣食住行,还给予丰厚的薪酬和奖赏。 这样的日子与做梦没什么区別。 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倦怠,每个人心中都怀著热忱,每个人都想要製造出张允修与赵士楨所描绘的,那惊天动地的火器、器物! 石墨坩堝的概念被提出来后,西山工坊陷入了热火朝天的研製之中。 “將石墨捣碎、过筛,比例为三成石墨,七成高岭黏土,以清水反覆揉捏” 赵士楨在工坊里头四处视察,並將各项细节讲解给工匠们听。 工匠们本就有製作陶坩堝的经验,经过一番简单的点拨后,便能够很简单的上手。 先是以比例揉捏,再以木模塑形,於內壁抹上一层细石墨粉,以用来避免铁水粘连。 短短一日之间,工坊內便製作出一百余只石墨坩堝。 所有石墨坩堝被置放在通风仓库中阴乾,等待三日之后,再送入竖窑中,以松柴混合煤炭烧制。 在这几日间,赵士楨小心翼翼地守在仓库边,生怕这些石墨坩堝出事。 这几日天气还算不错,不冷也不热,时不时也会出些太阳,仓库中的石墨坩堝情况良好。 等到三日后,赵士楨便將这些坩堝送入了窑中。 看著窑火里的熊熊烈火,他几乎一刻也离不开,赵士楨拉著工坊里头的工匠,日夜守在锅炉面前,时不时便调整火候。 接连三日,赵士楨几乎吃睡都在窑炉旁边。 待到第四日清晨,窑温渐降,他才与工匠们一同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在里头数十只黑亮的石墨坩堝躺在窑底。 “成了!” 赵士楨激动不已,他取出坩堝,將其再放置冷却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 简单用手指在坩堝侧边一弹。 “噹啷”地脆响,赵士楨倏地瞳孔一缩。 在工坊里头待久了,仅仅凭藉手感和声音,赵士楨便能够判断手中材质到底如何。 一旁的工匠也兴奋大叫说道:“赵大人我们成了!成了!” 这坩堝摸起来厚度均匀,且內壁光滑无裂痕,相比从前的陶坩堝不知好上多少。 赵士楨露出微笑,却没有急著庆祝,而是下令让熔铁塑形。 工坊里头锻造炉子又升腾起来,那百链钢缓缓融化变得通红,持续加热之下,石墨坩堝稳稳承接住铁水,並不见丝毫渗漏,甚至连边缘也未见裂痕。 待到铁水冷却之后,倒出的铸铁坯光滑致密,全无往日的砂眼与杂质。 赵士楨面色被铁水照得通红,他还不能確信,接连让工匠们铸造了十几个新式火銃部件。 连续使用十几次后,这石墨坩堝依旧是完好无损,甚至效率和质量都远超以往。 赵士楨手里拿著百链钢铸造而成的部件,感受到手心里头传来的冰凉温润触感,在阳光下,这部件光亮异常,甚至有些晃眼了。 “真的成了!” 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可西山工坊里头顿时发出一阵震天般的欢腾之声。 赵士楨手握著零件微微颤抖,多少个日夜,他失败了多少次,便是因为那陶製坩堝,本以为乃是自己技术不够精湛,可到头来发现,便是这坩堝出了问题。 自己付出了多少艰辛,便是差了这一个石墨坩堝,仅仅是更改了材质,从前的所有问题都就此迎刃而解了! 解决了工具问题,可以想像出来,后续推进一干火炮火銃研究,將会有多事半功倍! 赵士楨不由得感动落泪,眼泪冲刷掉脸上的黑灰,留下几道痕跡。 可在高兴之际,他不免想到,若非是张允修,自己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想到以石墨製作坩堝。 自己这位师父,嘴上一口一个古籍,然而赵士楨可太明白了,在兵仗火器领域,便没有他没看过的古籍! 他遍览古籍也从未见过以石墨为材料的,甚至可能自古都少有人尝试。 更加准確的说,往前推三四百年,到宋元时期,当时的冶炼技术,根本达不到探討陶坩堝材质的程度。 赵士楨一时间感概万千,他不觉得张允修乃是什么天上神仙,他更愿意相信对方乃是千年难遇的工匠天才。 只可惜张允修乃是个放浪形骸的性子,从来不会在一个领域深耕,个个皆是浅尝輒止,偏偏这浅尝輒止便能超越其他人一辈子。 他心中胡思乱想之间,隨即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师父张允修不愿意时间,那这工匠之道,便由著自己发扬光大! 赵士楨从怀里取出羊皮纸,上头所绘製的,正是蒸汽机的构造细节图。 如今小型蒸汽机已然研製成功,通过车床和石墨坩堝,再製作出大型蒸汽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想到自己製造出来的机器,能够在海上自由驰骋,能够在陆地上不费车马,赵士楨便激动得浑身发抖。 便是在这时,工坊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工匠慌忙前来稟告说道。 “赵大人,陛下亲临!” 赵士楨將羊皮纸收起来,笑著说道。 “陛下又不是第一天来工坊,你紧张个什么,快隨我去迎驾!” 工匠苦著脸说道:“若陛下是来工坊巡视倒也无事,可陛下气冲冲的样子,说是要寻张指挥使,看起来气得不轻,小人怕张指挥使是否惹出事来,我等兵仗工坊是否会被殃及池鱼?” 赵士楨瞪著眼睛说道:“大胆!张指挥使乃吾师,算起来更是尔等师公,怎可这般誹谤於他,师父他是会惹事的人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士楨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他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先带我去见驾。” 万历皇帝来了兵仗工坊后,寻不到张允修,顿时有了脾气,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然说道。 “他张士元去哪了?他干什么吃的?那倭寇都快要在江南拉屎撒尿了,朕好心与倭人行商,他们却如此胆大包天! 张士元不是说练兵,练兵练到哪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