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将军 第1节 《将军》作者:娴白 文案: 从前是青梅竹马,因为女主对男主攒够了失望,选择离开。 女主与男二成婚。 男主在女主的新婚夜,一气之下上了战场。 经年归来,女主失去了丈夫。 两人再次重逢。 故事的开始始于此。 标注: 1女非男c,女主和男二前期甜过,是真爱。 2前期火葬场,后期内含强取豪夺,你追我逃。 3文的前期女主丧夫,境遇并不好,但后面生活会起来的,眼界也会看开。女主不吃回头草,而男主也真的会强取豪夺【着重号,强取豪夺】 4青梅竹马,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正剧 主角:温画缇 往前走? 配角:还是回头看?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破镜重圆 立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1章 范桢 温画缇买了盏玉兔灯,坐在桥头等夫君。 烟火飞升夜空,轰的一声,如烈焰流火而落。今夜是上元节,汴京城没有宵禁,男女老少相携着蜂拥出门。满街的灯火,吆喝声声不绝。 上元佳节,正正良宵美景,她却没了欣赏游玩的心——范桢把她丢在这儿,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前,两人刚下马车便因为小事起争执。范桢吵得满脸通红,怒甩袖摆而走。 温画缇坐在石岩边,烦闷地折下一瓣杜若。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半个月前,她七品芝麻官的父亲因贪墨入狱。 温家被封查,紧连姻亲,整个范府都惴惴不安。 她的婆母告诉她,贪墨的事可大可小。 “你父亲未必不是被同僚陷害?案子是由刑部的宗大人来审。那位宗大人,就是卫将军的堂姑父。 你和卫将军不是相识么,从前还住一条巷子,多少也算邻里吧?他已经班师回京了,你快快登门去求!卫将军得胜而归,风光无两,只要他肯出面跟他堂姑父说一声,你父亲冤屈得洗,多少能少判点罪啊?” 那时温画缇听得一怔。 卫将军,是卫遥吗? 她已经有五年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没想到再听见时,竟然是要她去求他。 她觉得荒唐,想必卫遥也会觉得可笑吧? 卫遥那么讨厌她。不难想象,要是卫遥看见她负荆上门,怕不嗤之以鼻,再让人轰走她吧? 温画缇在某些事上十分要脸。她不会登门,更不会去做,宁愿绕远路找别的办法。 于是那时,她很坚决的回绝婆母。 范母沉着脸动怒:“你竟然不想求?你要是不去求,你爹一旦死罪,你就是大不孝!我告诉你,我范家也绝不要这种不忠不孝的儿妇!你就等着我让桢儿休妻吧!” 温画缇哪里不晓得,什么不孝,她婆母哪在乎她对她爹孝不孝?她婆母是怕温家的罪连累范家,误了范桢的仕途。 如今的范桢年少得志,虽任四品大员,却树大招风,政敌不少,在朝廷上举步唯艰。她再不喜欢范桢母亲,却也在乎自己娘家,在乎范桢。 于是她想了整整一夜,最后决定登尤府大门——尤家二房与宗大人素有交情,她打算以尤家为搭线。 可是这事被范桢得知。 范桢知道她为了走尤家门路,给尤氏二房下跪。 她就像条京巴犬,静静匍匐在尤二跟前,任其折辱取笑——她这么做,只为了让尤二痛快,出一口当年恶气。 同时希望尤二娘子能看在她低头做人的份上,帮她在宗大人跟前说几句话。 今晚,范桢就是从好友的口中得知此事,恼得满脸涨红。 成婚五年,她从没见范桢生这么大的气。 他不仅跟他母亲闹过一场,险些断绝母子情分。更是骂她不知廉耻,愚昧不堪。 昏暗的马车里,范桢闭了会儿眼,眼中似有什么东西流出,被他攥袖擦了去。 没有点灯,其实他看不见东西,却隐约能绘出妻子的身影。 气叹了又叹,他感觉自己就像块徐徐烧完的灰,终于要走到尽头。偏生夙愿未了,还有不甘心的余地。 范桢有些绝望,想去抱她却不敢,也不能够。 最后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她。他不忍看,嗓音微微哆嗦,说出这辈子最恶毒的话:“我怎么会娶了你这等蠢妇!你以为你去下跪,任人出气,你父亲就能得救吗?尤家就愿意救?尤如蔚是怎样的人,你比我还不清楚?” “你平时不是最要脸,最爱攀比,就怕落人家一步?现在变样了,连这种下贱之事都做得出?” 温画缇被他叱得险些哭出。 他以为她就是个石头人,任别人怎么侮辱都没感觉?是自己不想要廉耻吗?她本就要脸的死,要不是为了温家,为了他,她就是死也不想登尤家大门。 温画缇忍住眼泪,强憋着气回怼他:“我没别的门路了!我要是有门路,你以为我甘愿找尤家?我明明为了我娘家,为了你仕途才这般,你不是也一直怕被我家牵连?” “现在我做了,我去求她了,又不是你受辱,你恼什么?况且她已经答应,会帮我出面!你既得益处,如今又怪我,不就……” 说到这里,温画缇的喉头哽了哽,声音陡削,犹如血泪滴,“不就觉得你面子受辱,我丢你人吗?我都不要脸面了,你却比我还较劲……” 她说完,没抬头,昏暗中隐约听见范桢喘了好久,没有动静。 直到马车走进闹市,周围的一切变得嘈杂。一厢之隔,范桢终于抬头望她,眼里有水光,未几连着三声冷笑,好,你没有错,你都是为了我,是我不懂体谅心疼你,可如意了? 范桢冷笑完,甩袖离去。 再后,温画缇下马车,随着人潮走了好久。她试图去忘记方才的争吵,可范桢那句不知廉耻,却一次又一次涌进脑海。 …… 温画缇十分烦躁,既委屈又心碎。 渐渐的,她看见街上成双成对的璧人,想起自己与范桢这五年。她那么爱他,把自己的心都交出去,原来在范桢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 她难道就没有骄傲? 她曾经拼命想要尊严,想要骄傲,所以尤二娘子才这样看不起她,觉得她门第不如何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如今父亲入狱,她看见家里的兄弟姐妹跪在人前,不停的求人,连明日能不能活都不得而知。 这些终于粉碎了她的骄傲。 她突然清醒的意识到,骄傲没有用,原来它换不来任何东西。她得跪人求人,才能让她的家人活下来。 温画缇有些累了,疲惫地把光秃秃的杜若梗丢进河里。 当那支杜若随河流淹没时,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范母的话“我就让桢儿休了你”。 休妻吗? 温画缇突然想,范桢会不要她吗?他刚才动那么大的怒,那样说她,走了也没再回来,会不会真恼她了,不爱了,也对这样对她心灰意冷? 不说范桢,连她自己都有些心冷。 他骂她很重,她没法真正忘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真要散...... 温画缇想着,忽然抬眼,眺望到河面一只只浮动漂远的花灯——她想起范桢成婚时说过,要在今后的每一年,都在上元节为她放莲灯祈福。 从前四年里,范桢每年都记得,雷打不动的照做。 今年第五年,温画缇二十一了。 按理说,他该在今晚给她放二十一盏花灯的。 他会记得吗? 还是会一气之下,故意假装忘记掉? 温画缇望着河边成双的男女,慢叹口气。 她突然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感觉自己与范桢的五年,快要走到尽头了。 抛开情爱来讲,如今的范桢很不需要她。 他在仕途步步高升,年纪尚轻就做了翊卫郎,统领半个禁庭军,来路鱼跃鸟飞,权势在望。 而她,却恰逢父亲入狱。朝廷各党派相争,尔虞我诈,少不得有政敌要拿这姻亲开始做局,构陷他。 范桢不是傻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没准此刻,就在想着如何离开她。什么和离,休妻不在话下。 温画缇咬着唇,牢牢握紧拳头。是,男子少有拘泥情爱的,她虽不否认范桢对她的情,可却也会多想,他会不会怕受牵连而抛弃她?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又该怎么办? 温画缇突然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 这是范桢的小厮,他给他取名,叫长岁。 成婚之前,长岁一直跟着范桢。听说是他的贴身随从,跟了有十年。 但成婚后,范桢就把长岁给了她。 将军 第2节 温画缇看着话很少,几乎要成隐形人的长岁,突然问出一句:“你觉得,你家郎君会休了我吗?毕竟这五年,我也一直无所出,几个妯娌早在传我生不了孩子。” 长岁像是被她的话吓到,明显愣怔了下,当即就开口。 但因为长岁很少说话,急起来就讲得磕绊,“怎么会,娘子勿要多,多想!二爷是不会离开娘子的。”他想起怒气冲冲离开的二爷,立即招呼来两个小厮,打发他们:“你们去找一下二爷。” 温画缇被长岁逗笑了,突然撑起下巴,目光散散漫漫落向远方。 有夜市,有络绎不绝的人潮,有灯火喧阗。 她眯起眼睛,只觉一切的流光朦胧又虚幻,就像过往光阴斑点,被她淡出记忆。 或许曾经,她也是人潮中的一个。可现在她坐在河边,吹到的只有从浮生河边拂来冷夜的风。 温画缇走神,意识浅浅淡淡中飘浮,朦胧说道:“唉,你就会讲好听的,他遣你在我跟前走动,也就是想让我安心吧?” “不过...他真要休妻也没关系!”温画缇忍着酸涩,强吸口气,“我也不是很在乎啊,门第高又如何,我又不是非他范家不可?合得来便合,合不来一拍两散就是!没有他,奶奶我也有通天大道能走!” 温画缇叨叨着,突然听到身后隐约的笑。 她一回头,长岁立即把嘴抿紧,继续摆出他那张木头疙瘩脸。 温画缇狠狠瞪一眼,叫他不许笑。正要开口辩两句,突然几里远外的喜鹊桥上传来大喊,“死人了!死人了!快报官,有箭客杀人啦!这人被十根箭活活穿心!” 以往碰见死人的事,温画缇身觉晦气,往往是避之不及的。 此刻听到这一大呼,不知怎的,她就像被抽了魂般,冥冥中有根线牵着她往喜鹊桥边走,连长岁和几个小厮试图劝止,都拦不住。 温画缇也不懂为何,一边走,心就是跳得厉害。 直到她真的走到河边,看见了那具被长箭穿心的尸体。 而尸体旁边,有许多叠好,还未展开祈福的纸灯。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围成圈。一个显然懵懵懂懂,不知事的男娃突然挣开爹娘的手,跑去抓那莲花灯。一边数,一边新奇用稚嫩的童音囔囔道:“娘!娘!这里有二十一只兔兔灯!” 温画缇刚赶过来,闻声骤然怔住。 被箭射杀的死者是她丈夫,范桢。 她的丈夫,死了。 被十根长箭穿心,就这样死在上元佳节的夜里。 第2章 旧梦 尸身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浑身血淋淋。一根又一根铁箭穿透胸膛,人死得僵直。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相隔人群,遥遥望着她。看似无魂无神,却又像有未说完的话。 温画缇脑子骤然苍白。 只那么一眼,就昏晕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中是汴京清寒的早春,烟雨濛濛。 遥远光阴的卫府,雨下得正大,却没人给她开门。她抱着一笼蒸糕,就蹲在石狮边等。 等?她为什么要在石狮边上等? 梦中的温画缇突然困惑,又望向怀里的蒸笼想了想——哦,原来她在等卫遥回家。 那时的她很喜欢卫遥,卫遥是她见过生得最好看的郎君,是将门之后。 卫家就在她家隔壁,同在荫花巷里。 卫遥父母早亡,一家忠君为国,叔伯们全都战死沙场。 年少的卫遥无人约束管教,顽劣不堪,与一众狐朋饮酒寻欢,经常气得他家老太君搬出家法,动辄就是狠打几十鞭。可他一身硬骨头,即便血浸衣袍,皮开肉绽也不吭一声。 她喜欢他红衣披带,意气风发。从当年有人欺负她,卫遥挡在身前,以一敌十与人痛打一架后,就深深爱慕上。 那时卫遥回头看她,鬓发微乱,嘴角青肿还有血,声音却狠戾无比:“这是我家妹妹,我的人我罩着,谁也不准打她主意。” 温画缇好像没感受到淋沥的雨水,也不知冷暖,只倔强地蹲候。 其实很清楚,自己等不到什么的。 因为卫遥根本不喜欢她。 卫遥今天是去见他的心上人,而学堂中他愿意对她伸以援手,也仅仅是侠骨仗义,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 他们虽然青梅竹马长大,也仅仅如此,没有诗文中“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说白了,只是对普通邻里罢了。 温画缇被雨水浇得浑身打颤,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她把头埋入双膝,意识混沌时,打在身上的雨点也失去感觉。 是雨停了吗? 但雨声依旧,落在屋檐上、草木上。她以为自己冻太久,把人冻傻了,急忙慌乱地抬头,却看见一把撑在头顶的伞。 伞主人很年轻,身穿褐色长襟,温润清俊的眉目显出几分担忧。“小娘子为何在此淋雨,可有难处?” 后来,这伞的主人成了她的夫君。 “缇娘、缇娘……” 无数个日夜,她的夫君范桢曾在耳畔,抱住她一遍又一遍低喃,缱绻万千。 温画缇猛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初阳正大喇喇照进窗户,不再是那个漫天大雨的汴京早春。 她有个习惯,每次睡醒都下意识往枕边摸去,会摸到温热微凹的枕头。今日却没有,冰凉平整的心头一惊。 温画缇像是想起什么,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夫君!范桢你在哪儿?” 她摸不到人,踉跄地下床,却听到房门外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声,是谁在哭呢? 他们在哭什么? 温画缇闭起眼眸,辨认出这是自己婆母、姑姐、几个堂伯小叔的哭声。 他们在哭范桢,哭自己。微阳晒进窗户,照出千万飞舞的飞尘。她扶住门扉恍惚的想,她丈夫真的死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她措手不及。 不待温画缇推开房门,丫鬟椿岚已经端药进来,看见她就这么站在窗边,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娘子,您醒了?” 温画缇刚醒,并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感觉头微疼。 屋子里很静,却衬得隔壁堂屋的咒骂更明显。她聆听着,闭了闭眼问:“他们都在骂我是灾星?说我克死了二郎?” 椿岚放下汤药嗫嚅,“娘子……” 范桢陪她走过整整五年。抛开最后一天的上元夜不谈,这五年里他们琴瑟和鸣,虽偶有小吵,但不过是夫妻意趣罢了。 五年的光阴,连着情意在指间霎然而逝。 她看见桌脚边带血的兔子灯,足足有二十一盏。椿岚见她的目光落在纸灯上,说道:“这些都是长岁带回来,娘子也是昏着回来,睡了一夜。大夫昨晚来瞧过,说娘子是受惊过度。” 温画缇想起穿透范桢心脏的箭矢,足足有十根,多残忍的虐杀。她的额头泛疼,捂住湿润的眼角又问:“官府来查了吗?凶手是谁?” 椿岚摇了摇头。 也是,当街射杀朝廷四品大员可是重罪,是她想简单了,幕后主手又岂会被轻易查出。 范桢这几年为皇帝爪牙,掌禁庭宿卫。风头不小,想杀他的人数都数不来。明知是这样危险,他为何要把她和护卫抛在街头,自己一人走了? 温画缇突然懊悔,他是不是跟她争吵气昏了头,才疏忽至此?倘若那时她不跟他吵…… 随着长叹,眼眶又变得湿润。 她扶着软榻而坐,目光再度轻飘飘落在那血兔灯上,是那么刺眼。原来他没有忘记,还记得要为她放二十一盏祈福。 温画缇闭上眼,眼前再度出现当年瓢泼大雨,他头一回撑伞立在跟前,垂了眼眸轻声而问:“小娘子为何在此淋雨,可有难处?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婆母,二郎跟她出门才惨死街头的!且不说二郎的死跟她有无干系,单她这个做媳妇的,不懂体贴,不懂为郎君考虑,让二郎独走才横遭此祸!” “儿媳听那几个下人说,二郎走前还跟她吵了一架,要不是她惹二郎生气,二郎如今就会活生生站在母亲跟前,而不是生死两别了!” 温画缇刚眯了眼,便辨别出这是她大嫂玉眉的声音。 房门外,董玉眉掺扶哭惨了的范母往此处走,一边也为范桢的死抽抽搭搭,向范母抱怨,“她打从进家门就迷惑二郎心志,有什么事,二郎都只站她身边!五年来她没生下一子半女,于我们范家无功也就算了,竟还克死二郎......如今她温家又是罪臣,为了咱们家,您可得主持大局休妻才行?这样一个没福的人,以免她克完二郎又要克旁人!咱们范家可待不起这位祖宗!” 门边温画缇听着,脸色奇差。 她刚喝完椿岚递来的汤药,手指捏紧碗——从父亲犯罪下大狱的那天起,原来交好的亲友全都避而不见,她以为早看惯世态炎凉,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避祸求福是常事,人人都怕沾得一身腥。 但大嫂董玉眉,却是这等落井下石之人,竟要在这种关头撺掇婆母休弃她。 没嫁给范桢前,温家门第不高,她见个世家贵人都要隔几道坎。这些时日她为父亲奔波,他们多是因为她夫家是范氏,才愿意接见。 可若一旦被休,她还要借什么身份,去求见那些能救父亲性命的权贵? 是了,眼下她不能被休!否则她,爹爹,整个温家都没有活路了! 温画缇趁着她们还没进屋,登时爬回床,对椿岚比了个手势。 椿岚会意,将她喝过的药碗收起。又抽出一块手绢,跪在床头细细擦她的额角。边擦边低声呢喃:“娘子,娘子,您要何时才醒呢......” 房门砰得一声被推开,椿岚还在床前为她拭额。 范母和董玉眉进屋,先问了椿岚两句。得知人还没醒,范母本就为儿子哭得心力交瘁,更没心管旁的事,只是蹙眉扫了眼,“罢了,让她先歇着,醒来再说。” 温画缇闭着眼,暗松口气。 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范家还没休她,她就能靠着身份再为家里奔波。 “等等,娘,”临脚出门,董玉眉突然回头朝她的方向望去。接着便松开范母的手,说,“弟妹这么躺,终究不是回事。我正巧懂医理,也为弟妹瞧瞧去。” 范母允了。 温画缇隐约升起不安,下一刻眼皮便被人扒拉,随意看两眼。 她听到董玉眉若有似无的笑,突然鼻子被人捏住,气息断绝。 温画缇感觉天一下就昏了。 “大娘子,您做什么呀!”椿岚发急得去扯董玉眉的手,又惊又哭:“您不能这么做!我们娘子是会闷死的!” 董玉眉不耐地推开椿岚,“让开,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做还要你个死丫头教?” 将军 第3节 一头是椿岚的惊哭,一头是范母的无动于衷,温画缇逐渐憋不住了,她怀疑再不出动静,董氏是真会捂死她。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哪里招惹过董玉眉,引得她如此往死路赶。 温画缇用最大的能力闷住气后,终于忍不住,痛苦咳了两声。董玉眉轻柔地笑着,拍拍她的脸:“缇娘,你醒了么?” 她仍闭着眼。 董玉眉突然俯下身,凑近耳边呢喃,“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家里遭殃,连着二郎也惨死。这可都是你自作自受,报应罢了,原该我嫁给二郎的,谁叫你当初抢了他?” 温画缇心头骤骇,这才忆起,当初曾听人讲过,董家与范家是表亲,董家的姑娘玉眉与范氏表兄乃是一块长大的,两家经常走动。 曾经,范母也有意为两人议亲。只是后来范桢娶了她,董玉眉只能嫁给范桢的大哥。 以前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觉得议亲太常见了,总是认识的人看来看去。或许人家儿女都没看对眼,两家觉得合适,一拍板也就成了。 况且董玉眉也嫁给范桢大哥,和她成为妯娌,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尴尬事还想来做什么? 却没料到,原来董玉眉真对范桢有情,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头,也把罪记到她头上。 董玉眉的手指抚摸着,声音轻的像蛇信子钻入耳朵:“你也该醒了,难道还能睡一辈子呀?你命里带煞克死二郎,还要不明不白死在我们家呀?” “你死了不打紧,只怕你们温家也要灭门了......”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幽幽的笑。 温画缇从没听过这么轻柔却恶意歹毒的话,就像一根根抽入骨髓的毒藤蔓。“你估计还不知道吧,你求尤家没求成,你爹爹的罪定了,就要秋后问斩呢。” “你爹一死,你说哥哥和妹妹还有活路吗?只怕你们家女眷也要充作营妓了,供别人玩弄取乐?” 第3章 求人 尤二娘子如蔚,曾经爱慕过卫遥,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事了。 后来随着卫遥征战沙场,杳无音信,她等不下去,也就另择别家而嫁。 打听到尤如蔚这阵子养胎,就住在娘家。 温画缇再登尤家大门之时,是三日后。 她清早将范桢的亡物收拾出来,封进棺椁。因爹爹的事迫在眉睫,午后便趁着众人忙活,偷摸溜出来。 她必须得趁着范桢还没下葬,自己还不能被休弃前,用这层身份去挨个求人,来救温氏一家。 早春湿润,天落连绵细雨。温画缇撑伞驻足于尤府大门前,心里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尤如蔚那天明明答应,只要撒气完,就愿意替她向宗大人说几句话。为什么父亲还是被刑部定了罪?难道她被尤如蔚诓骗了?! 她回忆起那天当着一众大小仆婢的面,卑微匍匐在尤氏脚前,就觉得万分难堪,好像撕碎她过往全部的骄傲。 她不服,现在是要找尤氏问个清楚!逼问尤如蔚何不守信,不说到做到! 可是温画缇刚伸手要叩门,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强压下羞恼——自己如今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底气逼问?逼问之后,就能救回爹爹他们吗? 求,还是得求人吗? 温画缇想了想,所有能见到宗大人的门路,其他家无不是称病拒客,也就尤如蔚因为想羞辱她,还愿意见一面。 就在此刻,望着濛濛烟雨,她的脑子里突然又浮出一个名字,隐隐约约。很快温画缇就用力把这个名字排出脑海,比起他,她还是更情愿跪在尤如蔚跟前。虽然都是难堪,但后者显然轻些。 “娘子,我们不进去吗?” 椿岚问话间,温画缇骤然听到一阵马车声,在雨中逐渐近了。 她回头看,远远见护卫们赶着一辆气派又宽敞的马车,华篷流苏顶,楠木窗,细竹帘。再一眯眼,却见车前的宫纱灯赫然刻出一字——卫。 卫? 卫家的人?早听说他近日回京,该不会是...... 温画缇警铃大作,登时拉住椿岚,藏身于狮子的石像背后。 不一会儿,马车在门前停下。 先从车里出来的是个女人,温画缇没有去看,并不知她是谁,只听到那女人在笑,嗓音柔美。 “好大的雨,多亏了卫郎载我一程,否则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家。只是如此一来耽搁你做事,我实在愧疚。” “小事。”那人似乎停顿少许,余光越过女子,朝后方的府邸望了望。方才笑笑,“絮娘言重了,我也是要往府上来,何有耽搁一说?” 这个低沉的嗓音,对于温画缇来说熟悉又陌生。许是记忆久远,只觉得比起五年前音色有些许改变,当不妨碍她认出此人是谁。 这石狮子能挡住她和椿岚两人吗? 温画缇有些尴尬,不想被他发现,故又往里缩了缩。却发现椿岚反倒比自己大胆,往外探出半个头。 温画缇:! “娘子,好像是尤家长房的姑娘......” 椿岚压低声音说,骤然被温画缇往回拉。她带着警告的意味瞪椿岚,手臂揽住肩头,直把人锁在身前,再不让椿岚往外看。 马车边的两人还在有说有笑,似乎并不受这场大雨影响。 不过椿岚的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尤家长房只有一位千金,不正是尤如絮吗? 她记得卫遥喜欢过,也曾短暂追求过一阵。 想来这世上真讲究一个因果轮回,数年前的大雨里,她就在卫家大门前苦苦等那个少年回来,而彼时的卫遥却是听闻尤如絮要往香山的寺庙求姻缘,特意赶到半路制造偶遇。 没曾想今日亦像多年前那样,他努力接待他的心上人,而她却在背后默默的等。 只有一点,她的心境却不一样了。曾经她等到伤心又煎熬,生怕等到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消息,而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卫遥,更不愿意被他遇见,单只为温家的事焦灼。 卫遥回京了,已经五年没有见过。明明只有几步之隔,从石像后探头就能看见,温画缇却僵僵站直,没有一个动作。 直到马车边上的人消失,温画缇才从雨幕中撑伞出来。 椿岚将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显然娘子与他们有些过节。她不是温家的人,是温画缇嫁进范氏家门后,才去侍奉她的,所以对她的过往概不熟悉。椿岚一边活络酸麻的肩膀,不确切地问:“娘子,还要进去吗?” 温画缇几乎是下意识想摇头,赶紧离开这个麻烦地。可是温家的事在急,她中午好不容易才躲出来。爹爹的罪刚被刑部拟定,若不能在这三日翻盘,往后真没翻盘的机会了。所以今日,她一定要见到尤如蔚! 温画缇咽下胸腔的闷气,带椿岚绕到尤府角门,拿钱打发了小厮向二房通传。 尤如蔚是否会见她,温画缇真没有十足的把握。反正尤如蔚早在上次就羞辱过她,也清楚她没旁的门路可走,现在大可闭门不认。 温画缇所做不过孤注一掷,父亲下大狱,哥哥至今没走仕途,妹妹又那么小,全家性命都系在她身上,也只有她高嫁能奔波。 人来得出乎意料的快。 “娘子又登门了呀?”尤如蔚的婢女掩笑打量一眼,话有所指似的,带着人走走绕绕进入内室。 管他什么眼色,现在她才是失势之人,温画缇此刻救人在即,不得不忍。 进入内室,窗边的贵妃榻坐了个倩影,一边修剪花叶,一边望着来人笑:“缇娘你可真会挑日子。今天来又有什么事?” 温画缇攥紧拳,直直瞪着她。 “上回我已经让你如愿了。我父亲的事,你也起誓答应过我,要在宗大人跟前替我进言。为何现在刑部定下的罪,还是如故?” 尤如蔚脸上的笑渐消,“话我的确替你带到舅父跟前,可舅父有自己的定夺,这也怪不上我。说起来这根由还在令尊身上,若他什么错都没有,谁还能平白无故给他定罪呢?” 她父亲有错不假,可温画缇深知他的罪本不该落个秋后问斩,举家被抄的下场,这些无异于是惹上别人了。 会惹上什么人,她对父亲官场上的事所知甚少。但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尤如蔚是二品官的千金,是她所认识贵女中出身最好的,一定有能力保下她父亲的性命,保住她们温氏全家。 她知道尤如蔚厌恶她,上次已经屈辱至极跪在跟前,让她出气。这一次,温画缇同样想谈条件,不管是多屈辱的条件。 她刚开口,话却被打断。 尤如蔚像是想起有意思的事,突然放下剪子起身,施施然坐到正前方的贡桌边,拨弄茶盏,意味深长地问,“想知道此刻除了你上门,还有谁在我家么?” 温画缇身子僵硬,岿然不动。分明在大门就知晓是谁,却装作懵懂的模样:“谁?” 尤如蔚饮茶,打量她的神色。良久后敲敲桌子,“你竟不知道么,卫行止回京了。你能来求我,为何不去求他试试?” “哦,我忘了。”尤如蔚放下茶盏,悠悠地笑:“他与你有过情意又怎样,偏你有眼无珠抛弃他,嫁去范家。现在他班师回朝,要议亲的人可是我长姐,也没你什么事了。” “不过你要是想见他一面,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路。”尤如蔚遥手一指,“人现儿就在堂屋与我大伯长姐说话,你求我,我是再帮不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求他,给他下跪求饶,就像上次求我那样,你不做的挺好的吗?” 温画缇闻言,一股怒火在胸腔叫嚣。 不愧是她以前最讨厌的人,尤如蔚果真清楚如何刺她,伤她脸面。但她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压不住心气,白白吃尽暗苦头的人。她更清楚,卫遥对她的恨意远比尤如蔚想象中要深刻,她才不会找死又找辱的寻上他。 她恨恼地瞪尤如蔚,什么也不再说的走了。 温画缇从角门离开的时候,经过正门,卫家的马车仍在。她知道卫家与尤家从前素无来往,卫遥能在尤府停留这么久,多半就是议亲。 挺好的,郎有情妾有意,卫遥最开始喜爱之人就是尤如絮。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能娶到想娶的,反观自己,她的丈夫范桢却死在上元夜的晚上。 她羡慕卫遥的同时,却想到范桢在河岸被发现时,紧紧牵花灯的手。 五年来,她从未怀疑过范桢的感情,也清楚范桢是最爱她的那个人。如今他就这样离她而去,甚至走前的最后一刻,两人因为争吵,还有点不美好的回忆。 未时三刻,雨下得越来越大。 温画缇回家时神思微乱,没太留心,被大嫂董玉眉发现报给范母,范母因儿子的死本就郁结于心,更是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温画缇麻木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坐上床,缓缓抱住双膝。 没能救得了温家,在焦灼过后所有的一切无限放大,最后变成一种空洞的、怅然的麻木。 尤其是那句,所有人都让她去求卫将军,声称卫将军定会看在邻里的情分帮她出面。 倘若她不去求,他们最后会将一切归咎于她身上,也不知爹爹、哥哥和小妹,会不会怪她没尽最后一份力? 可她很清楚,尽不了,根本尽不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卫遥其实非常恨她—— 因为再后来,她背叛了他。 温画缇用被子捂住脸,仍是不甘心地想。 难道最后,为了救全家人,她能找上的只剩他吗? 第4章 登门 父亲下狱的这段时日,家里陆陆续续有刑部官员来。等他们清查完,温家府邸便由衙门的官吏看管起来,一律不许人进出。 在范桢停灵的第四天,她实在忧心家人,忍不住又回娘家一趟。 将军 第4节 温画缇向看大门的小吏送上白花花银子,噙着泪,盈盈看向他们。 小吏们收了钱,又看她的模样实在可怜,毕竟是温家嫁出去的女儿,终究于心不忍,也就勉强通融她进去看望家人。 温画缇先抱住十岁的小妹安抚一阵,又去屋里找兄长。 自父亲入狱,她哥哥心悲却无能为力,情绪无处发泄,便把自己关在屋子整日写愁诗喝酒,抒其胸怀,现在还醉得不省人事。 她哥哥是个文人,本想走仕途,却因出身不好处处遭受排挤,一腔壮志难酬。 温画缇把买来的解酒药放哥哥桌上,轻叹口气,最后与小妹辞别。 辞别前,小妹哭着问她:“阿姐,我和阿兄真的会被流放吗?他们说,我是女眷,要被充作军资......” 小妹因为害怕,肩膀抖个不停。温画缇用力拥住她,咬牙安慰道:“别怕,阿姐一定会尽力救你们,不让你奔波流离的!” 从娘家出来后,温画缇没有回范府,而在日头下徘徊了许久。 她始终忘不掉小妹的惶恐,与兄长一醉人间,欲生欲死的模样。最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往卫府的方向去。 以前住在荫花巷时,她家和卫府是邻居。后来老太君替卫遥上门提亲,她却执意要跟范桢成婚,两家便因此闹得难看,爹爹只好把家般到别处去。 搬家后,温画缇已经很多年没走进荫花巷。巷子里每一户,一草一木都还有当年的影子。 卫府高大宽敞,门楣气派轩昂,屋宇飞檐鳞次,可里头却十分冷清。 因着父母和叔伯全部战死的缘故,其他几房的婶婶,走的走,改嫁的改嫁,偌大的卫家只剩下卫遥和年迈的祖母——卫老太君。 尤其是后来卫遥从军,整个家也就留一位老妪在。 此刻烈日下,温画缇就站在卫府门前,踯躅着不敢敲门。 她之所以深刻知道卫遥的恨,是因为老太君就很恨她。 当初老太君得知孙子喜欢她后,曾多次登门向温家提亲。而那时她已经对卫遥失望,执意嫁给范桢,几次雷雨天也狠心将老太君拒之门外。 卫氏满门名将,军功赫赫,卫老太君已是一品诰命,何曾被人拒绝过? 卫老太君心中负气,继卫遥参军,后来在世家宴会上碰见温画缇,也再没给过一次好脸色。 现在温画缇就捏紧手里的信。 信上她写了温家的境遇,若他能帮忙向宗大人求情,她愿上门负荆请罪,并答应任何条件。 她不想见到卫遥,只能请门口的小厮代为传达,而后匆匆离去。 回到范家,一连等待两天,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在想,是书信没有送到,还是他看了不愿理会,随手丢弃呢? 虽然没见他,温画缇都感觉有些难堪。 偏这时董玉眉又开始撺掇婆婆休妻了,全家人都觉得她是个灾星。 她料想,等范桢尸骨一下葬,范母必定会向族老们上诉,要休妻,到时候真得流离失所了。 娘家的事迫在眉睫,温画缇忍不住,于是又去了趟荫花巷的卫府。 这次她没再写信,而是准备亲自登门求他。可是人刚走到大门口,退却之心摇摇欲升。 这几乎是没有胜算的事啊。 温画缇捏拳望天,困难得有口气卡在咽喉—— 估摸上回,卫遥是直接丢了她的信吧?他不愿意,何必再上门自取其辱,遭尽白眼呢?明明都是遭白眼,她却觉得卫遥这份羞辱要比尤家大多了。 可是不上门,又有谁能帮一把? 她想起自己还在牢狱的爹爹,在等待的哥哥和小妹,果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温画缇站在大门口踌躇,好不容易打定主意,突然听到铿锵的马蹄声,轰隆剧烈。 心里隐隐一种不安,手脚无措。 她骤然回身,果真看见滚滚尘土,一人骑在马背上,手握缰绳,衣袍猎风。 熟悉又久远的一张脸,很年轻,眉间杀气,凤目依旧俊气,却是比从前多出战场浴血归来的浓烈气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烈阳下飞尘摇滚,他勒住缰绳。马抬蹄之际,突然投来不经意的瞥,片刻的怔忡,半晌才收回目光,再度恢复冷漠的姿态。 比起卫遥,温画缇认出人后几乎不敢看他。后来反应过来,早晚都要求他。 她仿佛挣破天地才鼓舞动自己,迈着艰巨的脚步一点点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温画缇微垂头,只瞥见他深玄衣袍的一角,声音很小:“卫...卫将军,妾有一事相求......” 说完这句,温画缇就隐隐捏紧手,十分紧张,在等他下句要说出什么羞辱气愤的话。 但出乎意料,那人只是偏头看过一眼,嗓音微淡:“是你啊。” 听不出他的情绪,感觉不到是生气还是羞恼。温画缇也一时愣住,在想,是该开门见山呢,还是趁他好说话的时候再客套两句? 温画缇想了想,最终决定先问那封信他是否看到。 “卫将军,两日前曾有一封信到贵府,是妾送的。妾有一请,不知将军是否阅过?” 温画缇说完,心拔了拔,反而更紧张了。 她察觉到卫遥投来的目光,似乎在思索一件事。然后他开口了,却不对她的话进行颔首或否定,只说,“跟我进来吧。” 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进府详谈? 温画缇突然看见希望,心情雀跃不少。 对,起码他看起来不像是要羞辱她,也不像是要忽略她! 护卫们让出一条道,温画缇跟紧他步伐往卫府走。 走进卫府大门,看见没变过的一草一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小时候她喜欢卫遥时,最勤跑的就是卫家,反正是邻居,来往很方便。 但是后来当她放弃卫遥,也就多年不曾来过此地。府里的亭林山水,都只留在记忆的灰暗地带。 他步履如风,衣角起飞。温画缇跟在身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从前——她也是这样追着卫遥走。只是那时候卫遥闲她烦,多管闲事,不太爱搭理她。 温画缇忆起以前,心里生出不合时宜的气。不过求人在即,还是被她压下了。 走进堂屋,卫遥撩袍坐下,让她也坐。 温画缇刚提了提衣裙,便看见手边桌上有一份庚帖,炽红刻花,十分精致。多扫一眼,才发觉庚帖上是生辰八字。 她愣住,突然问出口:“你要议亲了吗?” 卫遥的目光朝她投来,而后点点头,撑起下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她:“是啊,怎么了。你不都嫁人了,难道不许我议亲?” 他的眸光不复进门时的凌厉,反而多出几分柔和。看着她,淡淡含着笑意,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温画缇被他看得赧然,沉默良久,才看向他说道:“絮娘很好,恭贺你得偿所愿。” 她说完这句话,目光便停在茶汤,没再看他。 “你怎么肯定就是絮娘?” 他也默了少许。 不久后,就传出他不停拨弄茶盏的动静,叮叮当当。 直到卫遥连续灌下五盏茶,侍者送来第六盏,他终于心烦意乱,坐直身体,探究地看向她:“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进门前不就说过吗? 温画缇又默了一默,总觉这人记性好像不太好,故意整她,要她难堪似得。 但,毕竟有求于人家。于是她放低姿态柔声说道:“就是两日前妾在信中所言,我父亲他如今在牢里......” 温画缇终究有些难以启齿,没再说下去。但她知道,卫遥一定明白她意思。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跟堂姑父求情?” 她有些羞郝,点点头。 卫遥撑起下巴看她,只笑:“换作以前,本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可是如今,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的嗓音轻飘,像块捉不住的云,眸光静静望来:“你,又是我什么人?” 第5章 十万 温画缇答不上来,抿唇盯着他,他也同样在看她。 五年不曾见过面,说过话,抛开过往恩怨不说,现在一见面就要求他帮个忙,此理的确很难说通。 她想,即便她是卫遥,也不会乐意帮现在的自己。 她本就很在意脸面,先前为了阿娘的事不得不奔波人前。可是被卫遥的目光这样一看,原先丢开的脸面又点点汇入身体,激得头皮发麻。 虽然他眸光很淡然,甚至没有羞辱的意思。 温画缇撑不下去了,可是心头钳压过大的事,又不甘心这样放弃。 她再一次说道:“曾经对不住你的事,我可以负荆请罪,只求你帮我一手。” “不用了。” 卫遥敛神,倏而朝门外望去一眼——上元过后很快要入春,门庭苍木欲绿,鸟鸣声渐,却总觉得还不够,不够春意芳菲,他还有个想要抓住的东西。 卫遥陡然看她,眼神意动,似是在等什么。 不待他开口,温画缇已经匆匆整理裙角站起,仓促说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上门了,我这就走。” 温画缇走得飞快,快到身边景致如幻似影,这世上的任何声音已经变得嘈杂,与她一隅相隔。 一句不用了,彻彻底底将希望粉碎。 她只觉脸丢到没边,以前那么骄傲,现在放低到此等姿态求人,卫遥虽不动于色,怕不是早在心里把她笑个遍吧? 温画缇没再管任何人地跑出卫府,咽气捏拳,又开始重振旗鼓,把破碎的心收拾 ——既然再没有门路可走了,兄长和小妹明早就要踏上流放的路,那只能她亲手为家人的路途打点! 打点就需要花费钱财。 以前过得苦,温画缇从小就喜欢钱。 五岁开始,富家同龄的孩子还不知白银为何物,她就已经懂得攒钱了。有足够的钱,才能让人有底气,倍感安全。 把十六年所攒下的体己钱从箱底取出来时,温画缇肉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