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 蝶笼 第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蝶笼 第2节 他走进了离小桥不远的八角亭内,待我跟到近处,又见他走出来,手里提了个喷壶,为亭前一排殷红盛血的蝴蝶兰浇水,而后弯下身去,似在逐个检查这些蝴蝶兰的长势。 就在那时,一只小蜘蛛突然跳到了我的脸上。 我吓了一大跳,从树丛间逃窜出来,又被石子绊了个狗啃泥。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双鞋面雕着花纹的皮鞋。 再往上,便是被白色亚麻裤子包裹的修长双腿,拎着喷水壶的手——那只朝我开枪的手。 右耳隐隐作痛,可我来不及收敛的视线,已经爬到了薄翊川的脸上,这才初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肤色是那种贵养出来的浅蜜色,轮廓异常深邃,不似祖籍是粤东客家人的南洋华侨,更偏向尼泊尔或不丹人的长相,眉心生着一点赭红的观音痣,看着就像印度教壁画里的梵天,偏生眉眼与那观音痣反差极大,像是被阿爸上妆用的那种狼毫笔描出来的,浓艳锋利,冷下眼盯着人看时,不像梵天,倒像是阿修罗。 只与他对视了一眼,我便像被烈日灼心,不敢再看,低下了头。 随阿爸生活在唐人街的五脚基时,邻居们鱼龙混杂,我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知道怎样讨大人喜欢,常常隔壁左右转一圈,就能讨得一兜子零食,可对着比我大几岁的薄翊川,我却怕得什么都忘了。直到……有凉水顺着我的头脸浇下来。 “真脏...谁准你来这儿的?” 我愕然地抬起头,见薄翊川俯视着我,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蝴蝶兰是他亡母精心培育的品种。那一天,她去世还不足月,我竟无知的踏足此地,还带着满身污秽,在他看来,无异于对他阿妈的莫大侮辱,可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住了,站在那儿,任由他将一壶水兜头浇了个干净。 婆罗西亚的仲夏潮湿炎热,被凉水冲算不得什么,我身上的泥污被冲掉了不少,非但不难受,还爽利了许多。 我愣愣地看着薄翊川,见我没被吓跑,他神色更冷:“还不滚?” 我又能滚去哪里呢? 薄隆昌还宿在西苑,我根本无处可归,没穿衣服,浑身脏兮兮的,比流浪儿还不如,被他这一斥,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薄翊川一时没再出声,似乎也不知该拿一个哭泣的十岁孩童怎么办,只在站在那儿,拎着水壶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攥住了我的胳膊,拽着我到了一条鹅卵石道上,我认得那是通往西苑的路,双腿一软,就蹲了下来。 “我不回去。”我牙关打颤,浑身发抖,比起他和薄秀臣他们几个,薄隆昌才是让我最恐惧的存在。我怕他掐着我脖子的滚烫的大手,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看着我时灼红如野兽般的眼神,与看着阿爸时如出一辙,像是要将我吞掉一般。 我怕他怕得哪怕知道阿爸在遭受折磨,也不敢踏入西苑一步,我是这样懦弱,我是个自私的坏小孩。 薄翊川松开手,将我扔在地上,我满以为他会拔腿就走,但他的身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并未离去。 良久,我才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 “老爷会打我阿爸,”我断断续续地挤出音节,“也想打我,我.....我怕。” “说谎。他明明那么迫不及待,连半年的丧期都等不了,怎么舍得打你阿爸呢?” 我抬眼看去,月光下,他盯着我,目光锐利得像要将我剖心挖腹。我摇摇头,向他争辩我绝没有撒谎——每次薄隆昌从西苑离开后,阿爸就要卧床两三天,连地也下不了,屋子里的药味浓得都要腌入我的骨头里去,又怎么会有假? 可不待我磕磕巴巴用孩童的措辞说完,薄翊川便将我打断:“够了。男人和男人...真恶心。” 说着,他便甩下我,朝花园里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留。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了他。 被我跟着走了几步,薄翊川就停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虽然年幼,却并不傻,西苑内盘踞着巨大的恶兽,西苑外危机四伏,薄翊川虽然浇了我一壶水,却并没有真的伤害我,还把我送回了西苑,相比徘徊在西苑一整夜,跟着他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我又渴又饿又困,一阵阵犯晕,从小练就的本领驱使着我开口,讨好喊他“哥哥”,期望他能给我衣服和食物,收留我过夜。 而我这声“哥哥”一出口,薄翊川的神色便是一怔。 他蹙眉盯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黑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却仿佛不在看我,而是穿透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眼圈竟渐渐红了。 而当夜,我便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是在几近昏迷的我最终被薄翊川背回了他所居的东苑后,被派来照顾我的老菲佣兰姆姨在为我洗澡更衣时多嘴提到的事——原来薄翊川曾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弟弟,叫做薄翊泽,溺水夭折时,就与我差不多大。想来这也就是他开口救我的缘由。 这句话似一粒种子,在我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却十分合身的旧衣,蜷缩在同样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入睡时,令我昏昏沉沉发了场梦。 梦里,我成了薄家前呼后拥的小少爷,牵着阿爸的手昂首挺胸地走进薄家祠堂,而薄隆昌已经变成了摆在案上的一块牌位。我命令仆从将那牌位摘下来,蹦蹦跳跳着踩得稀碎。 可没容我踩过瘾,我便听见一声闷哼,接着脚踝便是一紧,被一只从牌位里伸出来的鬼手猝然攥住了。 我大叫着惊醒过来,一睁眼,便透过床缦的缝隙,撞上了一双冷戾的黑眸:“你乱踹什么?” 垂眸一扫,我的一只脚正蹬在薄翊川的腹上,脚踝被他扣在手里——显然我刚才在梦里踩得过瘾的,并不是薄隆昌的牌位,而是薄家长子的肚子。 “哎哟,知惑少爷可能正长身体呢。”兰姆姨却还不识趣的插嘴,被薄翊川扫了一眼,就像卡了壳的收音机没了声,低着头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了我和薄翊川两个人。 我不知所措地仰脸看他,僵坐着,不敢动弹。 他松开扣着我脚踝的手,低头审视我——穿着他亲弟弟的衣服,坐在他亲弟弟的床上的我。这不是我该享受的待遇,我惴惴不安,不由得害怕他会后悔昨夜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把猎枪来将我当场打死。我抱住双腿蜷缩起来往床缦深处缩了缩,恨不能立刻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掉,却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薄,知,惑。你也配姓薄?” 他低声喃喃,像咬牙自语,不像是在和我说话。我本来也不愿姓薄,我姓苏,苏知惑,可比薄知惑可要好听多了。但我不敢回应,从臂弯缝隙里看他,他却忽地掀起了床缦:“下来。” 我默不作声地下了床,站在他面前。 前方衣柜门上的镜子映出我俩的身影,十四岁的薄翊川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跟他相比,我简直瘦小得就像一只鹌鹑。他面无表情地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推到衣柜前,而后拉开了柜门。 两块牌位便那么突如其来的撞入我的视线,我愣住,还未看清牌位上的字,腿窝便被猛踹了一脚,我当场跪了下来。 “你以为,我带你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仰头看去,那块牌位上的字眼与一张穿着类似红色藏袍样式的衣裙、盘着高髻的女人抱着小男孩微笑的照片映入眼底,我立刻意识到了他们是谁,脊背发凉,本能地窜起来想逃,却被掐死了后颈。 “昨夜,你有梦到我阿妈和阿弟吗?”少年喑哑的声音萦绕于耳畔,嘶嘶磨牙,像要吮我血肉的凶兽,“我阿弟在你阿爸巡演的那艘船上落水的时候,我阿妈为了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我跑去寻阿爸,可你知道我那时看见了什么?他竟然,在你阿爸的化妆间里,把该送我阿妈的玉镯戴在了你阿爸手上,他们还......”他没有说下去,仿佛恶心欲吐,掐着我后颈的手指愈发用力。 不,那不是阿爸的错! 我张大嘴,想要争辩,却不由回想起阿爸唯一一次去游轮上巡演回来的夜里,将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吐了大半个晚上,可次日我过生,他却带着我去了当铺,当掉了一枚我从未见他戴过的血玉镯子,然后拿着钱买了我向他央求了许久的自行车、cd机、电脑,还有好几身崭新昂贵的衣服,又笑着和我拉勾,说他可以供我上我梦寐以求的、翡兰最好的那所贵族私立院校。一瞬脑子嗡嗡作响,地面往下塌陷,直令我跌入万丈深渊里去。 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想和同学攀比,是因为我无数次向阿爸闹着索要我不该奢求的东西、不该向往的生活,才致使我们落到了这种境地,让我们一同成了薄家的囚奴? 我被薄翊川按着朝他母亲和弟弟的牌位磕头,我哭得抽噎起来,怕他的亡母和阿弟变鬼来缠我,更觉得对不起阿爸。 待我磕够了响头,薄翊川才关上柜门,盯着镜中双目红肿的我,手指掠过我右耳根处被他子弹擦伤留下的疤痕,一字一句幽幽道:“你阿爸的罪,以后就由你来赎。从今天起,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否则,我就把你扔给薄秀臣他们,刚巧阿达没了,他们正缺一个新玩具。” 我怯怯地问他阿达是谁,薄翊川没答。还是离开东苑时在一旁偷听了全程的兰姆姨告诉我,阿达是个家仆的儿子,脑子有点愣,以前总被薄秀臣他们带着一起出去玩,后来有一天,他失踪了,只在薄家兽园的鳄鱼池里找到了一只鞋,他身份低微的家仆阿爸哭着领了一笔赔偿金,离开了薄氏庄园,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警告我离薄秀臣他们远些,说薄家有祖上遗传的精神病,大少爷薄翊川可能是这几个少爷里唯一的正常人。 我听得寒毛直竖,庆幸自己没有拒绝薄翊川——听他差遣,总好过落到薄秀臣他们手上,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到西苑后,家仆们七嘴八舌地夸我穿这身衣服好看,说我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比女孩子还漂亮,诸如此类,却被阿爸一概斥之,绝不许他们这样夸赞,将他们都赶出了房间。 我懵懂的意识到阿爸是在担心我重蹈他的命运,于是在他带着满身药味将我抱住时,我没有像以往每次受了委屈就埋在他怀里哭,而是强忍着眼泪,要他别怕,总有一天我会带他逃出这里。 “阿惑长大了,阿爸等着这一天。”阿爸在我耳畔压抑地轻叹,声音比窗檐下被风吹响的风铃还要微不可闻。 他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头,朝窗外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透过木百叶窗的栅格,看见了悬于风铃下方,被囚于笼中的那只夜莺。 我将那只夜莺取出来,想要放它飞走,却发现它被剪了羽,根本飞不起来。 当我给它喂完食,放回笼中时,看见阿爸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了那支狼毫描眉,从镜子里与我对视时,笑了一笑。 阿爸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可偏偏,那镜子上有数道蛛丝状裂痕,将他的笑靥切得触目惊心。 如今回想起来,当薄隆昌拿我胁迫阿爸的那一晚过后,碎裂的又哪止那面镜子,还有我阿爸最后一点难以为继的高傲。 那时,我还不知薄翊川打算如何让我替父赎罪,直到不久后,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东苑的老管家季叔过来唤我。阿爸已经睡下,我静悄悄地随他离开,没有惊动他。到了东苑门口,薄翊川候在那里,着一身峇峇传统样式的素色锦缎对襟衫,捧一盏烛灯,被薄氏庄园靛蓝色的外墙反射出的幽光笼罩着,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像躺在棺椁里的一具少年艳尸。 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又来到那间贡着他亡母与弟弟的屋子,房间里竟然站着几名穿橙黄袍子的比丘*,而那衣柜敞开着,牌位只剩了一块,是他阿弟的。床上放着一套男孩的旧衣,他命我穿上,睡在这间屋子里。 兰姆姨说薄翊川是薄家少爷里唯一精神正常的,可我看也不见得。我吓得半死,当场就想跑,还没跑出门,就被他抓住。他将我按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眸盯着我,一枚黑底镶金的佛牌从他衣服里滑出来,落到我唇上:“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哥哥,以后,我就当你的哥哥。你来替我阿弟活,让他和我阿妈安安心心的走。否则他们九泉之下无法安息,都会变作厉鬼,不得往生,缠你阿爸一辈子。” 听到他提我阿爸,我即便恐惧至极,不敢挣扎了,任由他将沉甸甸的牌位按在我胸口:“现在,我说一句,你念一句。” 我浑身发抖,不敢拒绝,在几位比丘的诵经声中,跟随着他一字一句,念出那迄今为止我也无法忘记的誓言:“鬼神见证,我薄知惑,以命为桥,渡薄家二少薄翊泽往生,从今以后,认薄翊川为兄长,一辈子遵从哥哥,忠于哥哥,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次日一早,随我一同被送回西苑的,还有许多属于同龄男孩的物品,衣服鞋子玩具,应有尽有,全是属于那位夭亡的薄家次子薄翊泽的遗物。后来我才知道,薄翊川强迫我完成的,是婆罗西亚盂兰盆节一种祭祀亡灵的仪式,名为“接生桥”。 传说横死的人,尤其是小孩,容易变成厉鬼怨灵,无法投胎,便要以活人为桥,才能往生,这是命定的契约,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便成了薄翊川亲弟弟的替身,要背着他的魂,替那夭折的男孩完成他生前所愿,若敢违背契约,做“桥”的人就会受到亡魂诅咒,没有好下场。而薄翊川逼着我答应遵从他这个哥哥,除了完成这仪式外,更还有另一层用意——从今以后,我便栓在了“薄家长房”这艘危机四伏的船上,拴在了薄翊川手里,成为了他豢养掌控的一条小犬。 如今看来,在薄翊川庇护管束下长成少年,在后来五年的朝夕相处间对他动心起念,却最终背弃了他独自远走高飞,又因为去年潜入婆罗西亚军方做任务和身为少校的他交手,被搞得命在旦夕的我—— 真可谓应验了“一语成谶”这个词。 嘴唇被烫到,我才从回忆中蓦然惊醒,发现唇间的烟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了烟蒂。正要扔,手腕一凉,被潮湿的手指攥住,一双手臂自后方绞缠住我的脖子,湿漉漉的长发扫过我的面庞,像从河里爬上来的索命水鬼,将我从藤椅上拽到了甲板上。 “今晚心情不好?”苏里南贴着我耳朵问,“我陪你玩玩?” 挣脱后背裸绞于我从来不算难事,我一把抓住背后偷袭者的头发,身躯猛然蜷起,用一记上位三角锁将他反制。 一番激烈的地面搏斗最终以偷袭者被我的双腿锁住喉咙告饶,我拍了拍他的脸,俯视着他轻笑:“陪我玩?苏里南,巴西柔术你不如我,少自讨苦吃,尤其是没扎头发的情况下。” 他用泰语骂了句脏话,倒还笑得出来。 我松开苏里南,站起身来,接过他抛过来的啤酒刚要喝,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随之而来的是心跳加速。这感觉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于我而言已不陌生,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进自己的舱房。鼻间一热,洗手池里多了几滴殷红的血渍。 五感被瞬间放大了数倍,我深吸一口气,来到悬挂在舱房中心的沙袋前,疯狂出拳。假如此时派给我一个杀人的任务,对方几乎是必死无疑,生物学上我这种状态被称为“超频”,类似动物们在面临生死威胁时爆发出极限潜力的应激反应,上月末我已经发作过一次,如果不是刚刚被苏里南偷袭,令我的肾上腺素突然激增,我不会今天又再次发病。十分钟后,我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肌肉颤抖,瞳孔放大,一股燥热自下边烧上。 像动物一样“超频”状态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动物一般的亢奋状态,这就是那种生物制剂的副作用,一旦被肾上腺素刺激就会释放出更多的肾上腺素及大量多巴胺,就像那些吸了冰的瘾君子一样,无法自控地变成一只被欲望驱使的野兽。 我咬住下唇,将薄翊川的军官证件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把手伸到下边,狠狠抚慰起自己来。 发泄后我大汗淋漓地瘫软在甲板上,目光涣散,意识模糊,五脏六腑犹如灼烧。 医生说,再过不了几个月,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就会扩散全身,就要下去跟薄翊川的阿妈和阿弟斗地主了。 而至于我为什么会陷入到这种绝境里,说实话,也跟薄翊川脱不了干系,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身为少校的他知道去年那个在他眼皮底下,窃取了婆罗西亚军方在西方军部的帮助下才研发出来的重要生物制剂的家伙就是我的话,恐怕会后悔我初入薄家时没能真一枪崩了我。 不过就他远程一枪精准击中了我的背包,令装着制剂的容器整个碎裂而言,也不算完全的失职。 因为泄漏的生物制剂炸了我一身,被我全数吸收,这种本来只需要一滴就能让士兵们在一段时间保持亢奋从而大幅提高战斗力的实验药物,成了一剂令我无药可救的剧毒。 其实我挺想知道,要是薄翊川有一天知道了是他把我害到这种地步会是何种反应,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娘惹:华侨与东南亚原住民的混血后裔,男性称为峇峇(baba),女性称为娘惹。 *五脚基:源自英语“five foot way”,南洋中西合璧骑楼走廊 *拿督:马来西亚贵族爵位 * 比丘:东南亚对佛教僧侣的称呼。 本文内“婆罗西亚”为半架空现代君主立宪制南洋国家,地理位置与婆罗洲重叠,结合了马来西亚泰国等国背景,部分地点虽然真实存在,但也与现实有区别请勿较真。 现在与过去线双线并行,现在线有父子兄弟一家为受互掐修罗场,先婚后爱及追妻火葬场,回忆杀过去线看点也很多! 第2章 花蝴蝶,心头血 蝶笼 第3节 “滴滴滴——” 刺耳的铃音钻得我头皮发麻,不消去看,我也知道是挂在床头的卫星电话在响。深入到婆罗西亚的原始丛林里,手机几乎不可能有信号,但卫星电话却能随时随地保持通讯。 有那么一瞬,我想假装自己没听见,可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就像吊着我手脚的无形绳索,要牢牢栓着我直到我死去。 我翻过身,艰难地爬到床边,按下接听。 “喂,干爹。”我放轻声音,电话在手心里打滑,汗液却是冰冷的。 “到婆罗洲了吗,我可爱的小人偶?”带着卷舌音的熟悉腔调在我耳畔响起。 “到了。”我换了他的语言回答他。 “做完了这单任务就快回来,爸爸很想你,给你买了好多新衣服,迫不及待地想看你穿上的样子。” “好。”我乖顺的答。很可惜我撑不到回去的那一天,他养我这么多年,在我身上砸了这么多钱,终究是白费一场,收不回本。 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又听见那头说:“爸爸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有件重要的事。” “什么?” “雇主spider想和你直接联系。” 我一愣,着实意外,“spider”是这笔订单的雇主的代号,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般这种灰色生意,雇主使用匿名通过中间人联系没什么奇怪的,但在zoo以往接下的雇佣订单里,以往从没有过雇主越过干爹和雇佣兵本人保持联络的情况,虽然不是没有雇主表达过这样的意愿,但干爹绝不会同意。 这个雇主能让干爹答应这样的要求,想必是许给了让干爹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得是加了多少钱?本来这笔订单的保底金就高达一百万美元,加这个条件还不得翻几倍?不过想想雇主要的那枚薄氏鸽血红可能将来会拍到上亿美元,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钱多钱少我都无所谓,耸耸肩:“明白。” “明天我会发一个快递到翡兰唐人街安全屋,薄家的那位内应会取来给你,里面有个东西,可以和雇主联络。” 挂了电话,我起来冲了个澡,来到镜前,取出半永久化妆品、一张生物凝胶面具和隐形眼镜。十六岁前,我长得更像阿爸,可一过青春期,我那荷兰阿妈的基因便在脸上肆意彰显,我的瞳色也愈发接近她的靛蓝,而今我已经二十五岁,莫说这会做了乔装,就算我顶着真脸回到薄家,薄家人也不见得能认出我来。至于薄翊川——去年我在军事基地里用的是另一张脸,也不必担心面对他会露馅。 我对着镜子,修了眉形,将眼尾调得下垂了些,看起来少了攻击性,一看就是温驯好欺负的老实人,然后仔细用皮肤染料遮掉了我鼻翼的小痣和右耳根处薄翊川留下的疤痕。 正当我苦于手不够长,没法对付背上的刺青时,门忽被敲响。 一开门,不是别人,是我带上船的男妓。 我放了他进来,看着镜子里他将我背后的血色蝴蝶一点点遮去,手又沿着我的背脊滑到我的腰线上:“惑哥,你好靓,好性感啊......” “又想要了?”我挑起他的下巴,垂眸盯着他笑。 “怎么办,我回去以后也忘不了你了,以后都接不了客了……”他痴迷地看着我的身体喃喃,转过身去,伏住墙面。 我拍了拍他的臀:“明早我就要下船干活,给我留点力气,乖。” 他哼笑一声,穿上裤子扭着腰出去了。 这些年混迹在东南亚,我也算纵横欢场,太多的人对我趋之若鹜,我挑挑拣拣,有过不少情人,上过了不少靓仔,然而我最想上的,还是薄翊川。想起他那枚观音痣,冷情又锋利的眼,禁欲的唇,和他看着我时总是蹙眉的神态,我就兴致勃发,不能自已。 只是撇开我有贼心没贼胆不谈,就现实条件而言,这愿望也没可能实现。如果不是那位神秘雇主向zoo下的订单,且指名道姓地要找“蝴蝶”来偷薄家那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我根本没可能回去。 十年来我看似自由,行踪却时时刻刻都在干爹的掌控之下,虽然不止我,每个卖身给zoo的雇佣兵都是如此,但我被看得尤其紧,别提在任务期间,哪怕在休假,我每天喝了几口水,撒了几泡尿,都会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休假地点的范围也都被限制得很死,别提我想去任务之外的地方,压根不可能。 好在第六年时我跟负责监视我们的“标本家”私下搞好了关系,他才在我休假期不再那么尽职尽责地盯着我。 但这不代表他在执行任务也会玩忽职守,我在薄家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通过埋在我耳后的芯片知道,并且逐一上报。 亏得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无法通过芯片被察觉,否则干爹第一时间就会知道,而那意味着,我可能在死前会失去仅有的自由。 我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船已驶出湄南河,驶入了翡兰的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拿了望远镜,瞧见了那艘标志着p1121号的目标渔船,立刻推门走上甲板。 清晨的海风扑面而来,苏里南他们几个在吃早餐,我干爹派来负责监视我们的“标本家”丁成戴着那幅万年不取的眼镜,正埋着头用手机沉浸地打“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直到我走到他面前,像对待犬类一样把手指嵌入他的卷毛间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才醒过神,推了推镜框,半张着嘴,露出一种对我突然的亲昵举动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压低声音,在他耳畔笑:“这回别盯我那么紧,我想干点任务以外的事。等回来,我们试一个月啊?” 这当然是空头支票,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耳根泛红,嘴里嘀咕:“花蝴蝶一样成天祸害人,你要哪天死了,肯定是浪死的。” 我轻笑着退后几步,用眼睛逐个记下了他们的模样,我亲爱的同事们,愿以后他们想起这几年生死交情,能多给我烧点纸钱。 “等到了位置,我通知你们。”我用大拇指戳戳水面,站在船舷上往后一倒,“我先走一步。” 早晨的浪不算大,很快我便爬上了目标船,成功地变成了个偷渡客。当钻进柴油味熏鼻的狭小底仓时,不出所料,这里还藏了十几个人,都被捆着手脚,华裔长相,是从内地被贩来南洋的猪仔。我从他们身上抽了根麻绳,把自己草草捆了捆,蹲在里边装其中一员,一如十年前我逃出婆罗西亚的那晚。 时至今日,我依然很难忘记十年前的那天傍晚,十九岁的薄翊川站在直落巴港口,望着我爬上的那艘货船离岸的身影。 那时下了暴雨,离得又远,雨幕中我看不见薄翊川的神情,却记得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婆罗群岛的轮廓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离开他的许多年里,我仍然时常忍不住去想,当时薄翊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将我掌控在手心养大了,我却既没有完成他亲阿弟的遗愿,也没有成为他忠诚的小犬,我装乖卖巧,吃尽了他手里的肉骨头,又在做出了那样一件令他深恶痛绝、无法容忍的事情之后,毫不犹豫地咬断了那根无形的狗绳,跑得无影无踪,在发现我离开的那一刻,他是失望吗,还是憎恶,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起来喇!” “啪”地一下,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脊梁上,火辣辣的疼痛将我从回忆里惊醒。 “落船喇,衰仔!”用客家话骂人的粗嘎嗓音从背后传来,我慢吞吞地和身边的猪仔们一起站起来,被麻绳绑得像一串蚱蜢,被蛇头赶进甲板上的集装箱内。接下来,我就等着被送上车,然后运往翡兰位于浮罗山背区的黑劳工市场。黑劳工这种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销声匿迹的存在,如今已经2015了还能存在于婆罗西亚,一点也不奇怪,这个曾经被半殖民半封建帝制蚀透了的国度,从未真正进入过现代文明社会,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贫富差距极大,就像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和国度,殖民政府离开了,却还有西方资本帮助上层阶级牢牢地维持着这腐朽的现状,就算过一百年,婆罗西亚恐怕还会是这个老样子。 “你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混进来啊?我们可都是被骗过来的!” 旁边有人轻声问,说的客家话。我瞥了他一眼,集装箱里很暗,勉强能看清是个十七八岁的华裔少年,长得挺秀气。我答:“我也是被骗来的,但没护照,逃了也没地可去,所以又回来了。” “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不过听说这里倒是比金三角好点,来了要么就是挖矿、进种植园,或者到有钱人家里当家仆。”他喃喃说,目光在我脸上晃,“看长相,你不是中国人吧?怎么也说客家话?” “我是个串儿。”我笑笑。此时集装箱震动起来,像是被运上了车。我透过缝隙朝外望去,忽然听见了螺旋桨的声音自上方袭来。 一束光线从海面上乌压压的云层间穿透过来,是一架直升机。降落下来时,能看清直升机表面是黑色的,机尾镶嵌着一个很醒目的金色迦楼罗鸟的标志——那是婆罗西亚军方的军徽。我心一颤,只觉应该不会这么巧,却不由自主地扒住箱壁,把脸贴在缝隙上,朝直升机正开启的舱门看去。 可运送我们的蛇头显然怕被婆罗西亚军方注意到——掌管西婆罗洲的王室不大管贩猪仔的事,甚至海关方面因为收了贿赂相当支持,可如果撞上军部以薄翊川为首的华裔派系,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大卡车呼啸一声就开出了港口,我只来得及看见几个高大军人跳下来,却没看清其中有没有他,视野就被港口的大门遮蔽。 我应当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回薄家,就正好撞上薄翊川休假。 他为什么会在现在回来? 眼皮滚烫,我眨了眨眼,模糊了的视线又重新清晰起来。 “别怕啊。”少年的声音凑近了些,“虽然我都好怕。” 我笑着摇摇头。 怕?从十六岁被买下来当雇佣兵开始,我早就不知“怕”是什么滋味了。 有那么一瞬我很想替身旁的少年解开绳索,可看了看车厢里还有好几个人,要是给他一解开,车厢里怕是要出乱子。为了计划,我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宽慰自己——个人有个人的命,我也有我的命,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别人? 空气里充满潮气,我吸了吸鼻子。 要下雨。 车一到浮罗山背,果然下起了暴雨。 周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挥舞着鞭子的蛇头将我们赶进农场的棚屋里,命我们钻进用来关马牛的格间里,大声呵斥我们抱头蹲下,不许乱动。 蹲了许久,在我饿得两眼昏花的时候,左耳处的耳钉震了震。 我晓得,大概是丁成在和我发信号。我娴熟地解开将双手缚在背后的绳子,刚要按接听,就听见了脚步声。我把手背回背后,听见旁边大声喝斥着“站起来”。 似乎有人动作慢了,立马就响起了被殴打的动静和惨叫。 这情形似曾相识,我被卖那会,也是这么熬了好几天,被饿、被打,还差点被轮了,好在那会恰巧遇到干爹来买人,我就被他挑走了,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就算被糟践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只能认栽。但这会,我不必担心,因为要来的蛇头是干爹一早就安排好的。 脚步声来到跟前,我抬眼一瞥,门口站着个皮肤黝黑的魁梧大汉,旁边跟着两个持枪的雇佣兵,和他一对眼,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明显不是资料照片上本该和我接头的那个人。 我立刻低下头,装得像个真被贩来的猪仔一样双腿发抖,他哈哈大笑起来,拿鞭子抽我。我大叫起来,却没站着没动,因为躲了会被打得更狠,这是我的宝贵经验。见我没躲,他抽了几鞭子似乎感觉没味,罢了手,鞭柄伸过来,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仰起头,看着他。 耳钉震得更加急促,我意识到肯定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丁成想要通知我。可两个雇佣兵拿枪指着我,绝对不是做样子看的。 即便戴着墨镜,我也能感到那蛇头的目光从我的脸滑到了身上,我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我这张假脸做的并不难看,且我虽然练得不壮但身材也算有料,皮肤又白,卖去婆罗西亚有钱人家里当家仆合情合理,但这蛇头不是干爹安排的人,难保会动什么其他的心思。就听他咂了咂嘴:“让黑仔送去芽笼卖高价啦,这小靓仔这么有型,当什么苦力,当少爷每月我们能多分好几万令吉啊。” 他身边的两个雇佣兵一齐笑,我却不禁舔着犬牙,想骂脏话。 我干。 芽笼是翡兰的红灯区,此“少爷”也非彼少爷。 被他这一搞,我的计划就要全乱了。“ 第3章 朱砂痣,故人逢 我看了看棚屋里几个雇佣兵,盘算着把他们全部干倒有几分胜算,数清了人数也只好作罢。在身体状态好的情况下,我最多可以1v4,但得是赤手空拳或拼刀,这满屋的人手一只ak47,还没动手我怕是就要被打成马蜂窝。 没法,只好作罢。 接着,我和几个皮娇肉嫩、年纪很轻的猪仔被一起押上了货车,刚才那个跟我搭话的竟然也在其中。 几个人都挨了打,鼻青脸肿,屎尿并出,车厢里臭气熏天。可那少年一见我,眼睛都亮了,往我身边凑了凑,竟然有点开心,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 “哥哥,是你啊?” 这声“哥哥”让我一恍神,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心不禁一软。这么容易信任陌生人,难道会被骗到这里来。我心里叹口气。 “哥哥,你知不知‘芽笼’是什么地方啊?”他小小声问。 我没忍直接讲,扫了一眼那几个可以说还是孩子的猪仔,又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那个雇佣兵,以及窗外黑黝黝的林中野路,这些年所有我吃的苦在脑中跑了个来回。 “哎,小鬼,如果给你自由身,你想干什么啊?”我歪头用肩膀顶了顶耳垂上的信号发射器,朝他笑。 “去饭店,做服务生洗盘子啰,要不餐厅打工,干体力活我都行的,想将来赚了钱,回去给阿弟阿妹念书。” “哦,”我逗他,“那你自己不想念书啊?” 他垂下眼皮,摇摇头:“想念,没钱交学费啦。” “哥哥给你交,好不好啊?哥哥送你去读书。”我压低声音,他睁大眼看我,又苦笑起来,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 但半个小时后,运送我们的车被几辆摩托截停在路边,司机从驾驶座上被拽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我是说的可能是真的。把几个小鬼赶下去,我跳下车,一脚把卡车旁被苏里南用摩托车撞得半死的那个雇佣兵身旁的ak踹飞。 “有没有搞错,阿惑你做慈善啊?把这几个小鬼放了干什么?这是计划内的活吗?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咧。”苏里南看着那几个缩在路边像鹌鹑一样不知所措的少年,瞠目结舌。 “当是积阴德啦,我都还想念书耶,可惜没机会了。”我自言自语。上学那会我成绩顶好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的话,我可能真会背着薄翊泽的魂考上他理想的大学也不一定。 “那这几个小鬼要怎么搞啊?”苏里南问我。 “都塞点钱,送到海关去喽,现在军方的人在他们不敢乱搞。” “我不走!”车里跟我搭话那少年突然发话,跳到我身边来,“我想跟着哥哥。哥哥说要送我读书,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着他,这小鬼倒胆大,看见我们几个这样的亡命之徒也不怵,我有点无奈,“乖啊,先回中国,留个账号,我给你汇钱。” 蝶笼 第4节 反正等我死了,我攒下来的钱也用不着替自己赎身,多了用不完,我又没有后代,去年就干脆拿这些钱供养了一个孤儿院,几十万美金供到那几个孤儿到成年没问题,再多供两三个小孩读书也绰绰有余。 “你们几个死猪狗……”那地上雇佣兵缓过神来,破口大骂,被我一脚又踹晕过去,鼻骨发出一声脆响。 “之前怎么回事,跟我接头那个人呢?”我转头看丁成。 “你刚走就出的事,翡兰唐人街上华人黑帮掐架,那衰仔运气不好,被砍得稀巴烂,替补的那个也受了重伤,新上任负责这一块的,干爹还没来得及跟他联络上,还好你没出事。” “哎,黑仔,到了没有啊,今晚黄金坊的主子来啦,薄家少爷包场招待贵客,讲明了都要新人,你那边......” 薄家少爷? 不知哪里发出的声音令我心里猛一跳,看向声源——是驾驶座上的通讯器。我用枪顶着司机的脑袋,把他拎到通讯器前,盯着他摇了摇头。他心领神会,打着哆嗦回:“马,马上就到,路上耽搁了一下。” “真乖。” 我拍拍他的脸,搜他的身,把他的钱包摸出来,翻开一看,里边滑出一张女人抱着小孩的照片,华裔长相,小孩跟他挺像,背景就是唐人街的一家烧腊餐馆,不巧我和薄翊川去那里吃过,一眼就认得出。 我笑眯眯的:“哇喔,老婆小孩长得挺好看嘛,不会住在唐人街吧?我们也住那里耶,算不算邻居呀?”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是不是雷爷家要抢生意啊?我只是个打工的,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啊!” 我站起来,把他拎到驾驶座上:“你等下把我送到芽笼去的时候,别乱说话哦。就说你同伴下车尿尿,猪仔们跑了,他去追,车里就剩我一个。” 说着我又指了指不远处得狙击手“蜥蜴”背后的狙击枪,“看见他没有,他射得很准的,八百米以内一枪爆头没问题。” 司机发着抖,点点头。 苏里南愕然:“我们明明是来偷薄家东西的,等重新联系好蛇头送你去家仆中介所就好了,你干嘛要去芽笼?卖身啊?” “你没听见,刚才对面提到薄家少爷包场吗?”我脑海里不住徘徊着那架婆罗西亚军方的直升机,心跳快了几拍,会是.....他吗? “算你这次运气好,歪打正着,下次你再这么自作主张乱搞,我就要告诉老板了。”一直沉默的丁成终于面无表情地插了句嘴。 我一手搭住他的肩,撩起他一缕卷曲的鬓发,丁成三十多岁,摘掉眼镜长得像年轻版的梁朝伟,属于那种很内敛的帅,我往他耳朵里吹口气,耳语:“这种小事你先别说啦,我之后跟干爹自己解释。这次任务结束,等我拿到酬金,我们一起去租个海边小屋怎么样?” 话没说完,丁成的耳根就红透了,事实证明老房子最是经不起我这么胡乱纵火,我大笑着松开他,上了车。反正死都要死了,我不介意多惹点桃花债,反正将来钱给到位,他想必也不会怨我。 车一路开到芽笼一家夜总会门口,我抬头看了眼,名字挺豪气,“黄金坊”,装潢也是金碧辉煌的泰式建筑,看起来规模不小。那司机挺老实,按照我吩咐的,跟门口交接的伙计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被领进去就是按手印签契约体检,一系列流程过后,我被扣上了皮质颈环,配了套制服,然后被锁进一个小房间让洗澡。 刚穿上内裤,洗手间门就被突然打开了。我被吓了一跳,透过水雾瞧见门口站着个浓妆艳抹一身旗袍的娘娘腔,上下扫我一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不是有新人吗,快穿好衣服滚出去,有贵客来了!” 另一个声音在外头嚷:“他这才刚来,连训练班都没上,怎么伺候人哪?” 旗袍男一挥手,两个白衬衫服务生就冲了进来,为我拾掇起来:“你懂个屁!鸭子就是要赶上架才叫鸭子,今天秀臣少爷做东,说了全要雏,不就是要他这样的?” 我本来还沉浸在他那句“鸭子赶上架才叫鸭子”觉得好有道理没回过神,冷不丁听见这名,心里咯噔一下。 秀臣?今天来的不是..... 没容我迟疑,我就被两个服务生架出了房间。 一看门外,除了我还有几个脸蛋生嫩的,最多就十七八,男女都有,低着头,脖子上和我一样扣着颈环,穿着几根皮带构成的上衣和低腰紧身皮裤,都是衣不蔽体。我被推到队伍末尾,脖子上栓上链子,就像被串成了一串烤肉要被架到炉上烤。 我想笑。这不是烤鸭嘛? 夜总会的走廊里灯光紫红,忽明忽灭,音乐放得震耳欲聋,一路经过的包厢却都黑着灯,是空的,显然今晚这贵客是包了场。 这么大派头,我愈发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到了走廊尽头,是间双开扇门的豪华包厢,旗袍男敲了敲门,等了片刻,门才从里边打开,藤编沙发两侧乌泱泱杵着十几个灰黑两色西装的高大人影,沙发上却只坐了两个男人,一个年长的光头,另一个身着gucci那件新款的领巾酒红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头发比蝎子还长,在脑后束成一股,染成了深亚麻色,简直像个国际时装秀场上的男模,可那一双眼尾低垂的睡凤眼与右眼角下一道j型的小疤,足以让我一眼确认,那正是薄秀臣。 我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个人。 ——这个在我从孩童长成少年的年月间,就像剧毒的蔓藤一样伴生着我成长,冷不防就要扼住我咽喉的家伙。 身后传来旗袍男催促着我们坐到客人身边去的声音,因为这张假脸等进了薄家还得用,我低着头,坐到了光头男的那侧,还没来得及落座,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挤了我一下,我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了那光头男的怀里。 他手里的酒登时泼了我一身,沿着我的胸口往下淌,我一边道歉,一边在暗暗骂娘,脸上“啪”地挨了一耳光,打得我右耳嗡嗡作响。我忍着一枪崩了他的冲动没吱声,可还没站稳,胳膊又被猛地一拽,一屁股坐在了那光头男大腿上。 “好白啊,脸也不错,之前没见过,新人来的?”他一双眯眯眼上下扫我,我心里骂着他祖宗十八代,假装羞涩地低下头,以免让薄秀臣眼熟了我这张脸。 “就是今天刚来的,谢四爷合意就好啦,薄三少,你们慢慢玩啊。”那旗袍男笑得谄媚,退出去关了门。 谢四爷?我正思考着这个谢是不是吉隆坡的那个谢家,就听见笑声从旁边传来:“谢四爷,等会再玩啦?我们不如先聊正事?” 薄秀臣的声音比之年少时变了不少,轻沉柔和,但听了仍和以前一样让我浑身不适。光头男掐了一把我的屁股,我早就忍不了了,想要起身,他却搂着我的腰不肯放手。我没法,只得咬牙忍着。 “我知道,许多话不好在线上讲,留下把柄不好,我既然肯来,当然是愿意给薄三少这个面子,薄三少尽管开口啊,只要我谢四能坐到的,一定帮忙。”光头男低低道,扫了左右一眼,“我没来过这家,这里的人,不会乱说话吧?” 薄秀臣的语气温温柔柔:“谢四爷放一百个心,这家我是大股东,谁敢乱说话,我肯定要请他去薄家的鳄鱼农场玩玩。” “哎呀,三少吓死人啦。”旁边的公主娇嗔地惊叫,但脸上的恐惧却不像装的。光头男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薄秀臣也微微一笑,给他倒了杯金酒:“谢四爷在北边,但应该也有听说,婆太死后,薄家和王室关系有点变化,近年来,家里的生意没那么好做,我听说,谢四爷近年来跟金三角那边来往密切,有那边的路子,所以想问谢四爷买点种子。” 光头男正要喝酒,手一僵,脸色变了变:“你从哪儿听说的?” 金三角?种子?我一惊,该不会指得是...... 气氛一瞬变得凝滞,薄秀臣却是面不改色,笑容也不减:“谢四爷放宽心啦,我自然有我的路子。我还晓得,谢家家训,不让沾毒,谢四爷的私活,要是被谢老爷知道了不好,可我这个人嘛,什么都愿意试试,所以谢四爷不如分点给我,一起赚钱啦?” “小臣,你不是在威胁我吧?”光头放下酒杯,眼角微微抽搐,盯着他,“谢家家训是不让沾毒,薄家不也一样?怎么,薄老爷子转了性啦?放着家里百年基业不做,要来冒险沾黑产?” 我心下纳闷,也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薄家和王室关系没以前那么好了,但终归也有百年功勋,现任国王怎么也不会为难薄家,薄家在西婆罗洲承包有两座矿厂,能开出宝石和黄金,除了超过限制的要上交以外,余下都可以自己留着,加之还有大大小小的香料与橡胶种植园,这生意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要去碰毒。 除非......这是薄秀臣自作主张。 我瞥向薄秀臣,见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他如今,怕是管不了啦......” 话音刚落,外边突然响起了砸东西的声响。 “哎,今晚薄三少包了场了,不许进!你们这些兵痞也敢......”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滚啦!” 一阵喧哗由远及近,眨眼功夫就逼到门口,我还没来得及从谢四爷怀里起身,门被“砰”地一声猛然撞开,顷刻涌进来十几个人影,乌泱泱的占满了包厢,清一色都着黑短袖配迷彩裤,没带枪,但腰间的皮带上都镶着迦楼罗鸟军徽,上有队伍编号“07”——伽罗楼第七特种部队,其中好几张面孔也都是我去年执行任务时见过的。 谢四爷还搂着我没放手,现在要避开也来不及了,我只好把头压得低低的,朝那帮特种兵身后看去,心跳疯狂加速。 在看见那张面孔的一瞬,耳膜里鼓噪的心跳声停了,像一瞬静止的狂风。 一点赭红观音痣下,浓黑锋利的眉眼,最熟悉也最陌生——午夜梦回间他离我最近,现实中他离我最远。 我心心念念的人,离我几步之遥,就在那里。 第4章 作茧自缚 可他竟然坐在轮椅上。 霎时胸闷到难以呼吸,我目光下移,落到薄翊川的双腿上,因为穿着军裤军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怎么了?受伤了? 是因为这个才休假吗? 去年我见到他时,不是还好好的......后来发生了什么? “哇,大哥,听说你脊椎受伤了,我还以为是别人瞎说呢,原来是真的?休假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啊?”薄秀臣满脸惊讶地站起来,上下打量着薄翊川,走上前来,却被前边两个人高马大的军人给拦住了。 “咚”,地板一声响。 轮椅旁的鹿头手杖被薄翊川握紧,扬手一杖抽在了薄秀臣腿上。薄秀臣猝不及防,当场跪倒在地,抱着腿惨叫出声。 “川少,都是自家兄弟,你这又是何必?”谢四爷一惊,搂着我的手这才松开,我正打算赶紧爬到沙发后边去,谁料谢四爷一下站了起来,把我撞得滚下了沙发,好死不死正滚到了薄翊川脚边。 抬眼他军靴和手杖就近在眼前,我哪敢抬头浪费了这张刚做的假脸,连忙往一边爬,可爬了一步便感觉颈环一紧,把我勒住了,我没法,扭头一看,才发现我这颈环后边原来连着根链子,跟狗链似的,还他妈居然刚好挂在了薄翊川的军靴侧面的金属搭扣上。 我摸索了两下愣是没找着怎么这颈环怎么打开,只好硬着头皮爬回去,从他军靴扣子上把我的链子取下来,麻溜地爬到了沙发后面,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回应:“我教训自家弟弟,谢四爷还是别插嘴的好。我这三弟今晚找你来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谢四爷聪明人,一定不希望我家的家事变成薄谢两家的矛盾,是不是?” 谢四爷没敢再吱声,只冲他作了个揖,便灰溜溜出去了,那些公主少爷们自然也不敢多留,屋子里瞬间就只剩下薄秀臣和他戴的那些保镖,还有薄翊川的人马,以及一个偷窥的我。 “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薄秀臣疼得咬牙哼哼,声音都在抖,老实讲,如果薄家因为沾毒而垮掉,我自然喜闻乐见,但这会看见薄秀臣被打,薄家兄弟内讧,我也幸灾乐祸。 迦楼罗第七部 队以前参与过婆罗洲三国的联合缉毒行动,就是薄翊川亲自带的队,九死一生,结果自家阿弟想干这事,可不是撞他枪口上了?他哪能忍得了? “没打断你的腿,就算我手下留情。谁给你的胆子,敢找谢四爷买毒种?薄家的家训你要是忘了,我帮你想。” “你以为只有谢四爷手中有种?秦家明家,都在偷偷种,不是因为你当年放弃阿丽塔公主的婚约,王室跟薄家关系才会变差,导致现在生意没那么好做,我何必做这种事?”薄秀臣讥嘲地笑,仰脸看他,“哥,你这些年都待在军部,对薄家的生意状况一无所知吧?” “挺有远见啊。”薄翊川点了点头,“我看你说的生意,是指的你们二房的生意。阿爸还不知道这事吧?” “他知不知,我不清楚,不如你去问问他?”薄秀臣疼得面目扭曲,嘴角却扯起来,似笑非笑,“不然还是去问婆太牌位.....” 他话没说完,就又挨了薄翊川一杖,正中小腹,整个人疼得蜷成了一团,下巴却给手杖挑起来,薄翊川俯视着他,竟也笑了:“薄秀臣,婆罗西亚今年就要加入东盟,你是不是想不到,如果薄家涉毒会怎样?不如我现在就废了你,也省得以后全家上绞架?” 婆罗西亚的确至今还保留着绞刑,这并不是薄翊川空口恐吓。 薄秀臣捂着肚子,脸色煞白,显然无暇狡辩。我太清楚,薄翊川下手有多狠,去年在军部潜伏的那阵子我可是领教过的,就这两杖,就算没伤着骨头,薄秀臣怕是也一两周都下不了地了。 刚回来就逮住了薄秀臣,看来是早有准备,不过薄翊川自打决定退出薄家内斗,去上军校后,已经很多年不管薄家的事了,这趟回来是怎么想的?我心里琢磨着,忽然看到他身后给他推轮椅那人弯下腰来,在他耳畔说了什么,我才注意到那是谁。 那人长得眉清目秀,杏眼桃腮,一张乖巧精致的小脸,正是乔家老幺。他是薄翊川的世交发小,从小就是他的跟屁虫。每回一见他,我就烦。本来以为后来薄翊川去上军校,他那么吃不了苦的一个娇贵公子不可能一块去,哪知去年我潜伏进婆罗西亚军事基地,竟然发现他成了薄翊川部队里的军医。 我从小就和他互相看不顺眼,结下了梁子,去年在军队里,更是差点和他搞得你死我活。 我盯着他——就连休假养伤,他都跟薄翊川摽在一块。 要不是薄翊川直得邦邦硬,这俩人怕是已经在一起了吧? 不过薄翊川眼下受了伤,身为军医的乔慕要是趁虚而入,能日日照顾他,倒说不定,真能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把他给掰弯。 不像我,时日无多。只是,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算时间倒流回十几年前,就算当年乔慕没有发现我对薄翊川的心思以此为把柄威胁我,我也绝不会把对薄翊川的心思说出口自取其辱。这辈子,“我喜欢他”这个秘密,我都会藏在自己的茧里,带进坟墓里去。 薄翊川被乔慕推向门口,他却想起什么似的,回眸看了一眼。 与那双锋利的黑眸冷不丁对视,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本能地退后几步钻进了洗手间。这一眼明明该是在看薄秀臣,可直到他被推出门去,我的心仍狂跳不止,那种被他窥见了的感觉还挥之不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薄翊川不可能知道我在这儿。 靠到墙上,背脊被汗液沁透,我深吸了口气,很快冷静下来,便感到被这种荒唐的错觉吓到着实有点搞笑,刚走到洗手池前,想冲把脸,就听见洗手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下一秒洗手间虚掩的门就被推开,镜子里映出了身后薄秀臣的脸。我躲无可躲,连忙闪到一旁,低头靠在墙边准备等他进来再出去。薄秀臣与我擦肩而过,步履蹒跚地走到马桶前,我拔腿要走,他却“喂”了一声:“你长没长眼色?还不过来帮忙?” 我低着头,走到他身旁,薄秀臣一手撑着墙,一手解裤腰带,显然是想尿尿,可他手抖腿也抖,站都站不稳。我他妈的实在不想伺候这混账干这种事,但本来也是打算以家仆身份回薄家,要伺候人在所难免。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弯身用肩膀架住他的胳膊,扶着他的腰替他把裤子脱了下来。 不想看他那玩意,我把目光移向别处,只听哗啦啦的水声都断断续续的——这是被薄翊川打得够呛,连尿都续不上了。 我强憋着笑,等他尿完,给他把裤子穿好,又依他指示走到洗手台前。待薄秀臣洗完手,我扶着他正要往门口走,下巴却一凉,被潮湿的手指抬起了脸,与那双细长的睡凤眼四目相对。 “你的睫毛蛮长的嘛?”他端详我的脸,口吻简直跟十二年前某天晚上在学校单独堵住我时一模一样,他说“薄知惑,你的睫毛怎么这么长啊?是不是偷偷刷睫毛膏了,想学你阿爸勾引男人?你想勾引谁啊,阿爸、大哥,还是我?” 我当时和他厮打了一番,可眼下却不敢妄动,只怕他起了别的心思,那我就除了暴力脱身别无他法了,那外面还有他的十几个保镖,必然要闹出大动静。结果他倒没动声色,松开了手。 我松了口气,把他扶到门外,交给他的保镖们扶着,和那些公主少爷们一起站在门边送他们走。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谁料临了临了,薄秀臣出了包厢门,突然拍着门口点头哈腰的旗袍男的肩膀,看了我一眼:“这新人不错,会伺候人,我带去蓝园了。” 蝶笼 第5节 ——蓝园就是薄家坐落在翡翠山的大主宅,我原来住的就是那儿。 我心里咯噔一跳,薄秀臣居然要带我回薄家? 被塞到薄秀臣的加长版卡宴上时我还没回过神,我料想逃出芽笼的过程不会那么顺利,计划多多少少会出点偏差,但这情况实在过于离谱,我没有被薄家负责内应的那位二管家林叔带回薄家,竟然是被薄秀臣带回去的,而且看这情况,他是打算让我在他养伤期间伺候他,实在是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原想着让那位内应给我安排个不起眼的位置,行动起来也方便,薄秀臣突然这么横插一脚,把我直接从夜总会带回薄家,我要想不起眼,可是难上加难。 耳钉震个不停,数长一短,是摩斯电码,我在心下翻译着丁成传递过来的信息——指纹能开启薄家地下金库并知道鸽血红保险箱密码的关键人物正在返回薄家的途中,雇主命令我立刻前往薄家从内应手上拿到通讯器与他取得联系,将直接下达下一步行动的指令? 我透过玻璃反光,看向身旁的薄秀臣,他躺在座椅上,私人医生正给他大腿和腹部的瘀伤擦药油,疼得闭眼哼哼,无暇留意我。 指纹能开启薄家地下金库的关键人物正在返回薄家的途中?谁啊?薄秀臣?总不会是都已经离家在部队待了十年的薄翊川吧? 我敲了敲耳钉询问丁成,他却回答不知道。看来是要等我抵达薄家拿到通讯器以后,这雇主才会告诉我。还神秘兮兮的…… 不知怎么,我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 第5章 蝴蝶入笼 我胡思乱想着,朝窗外望去,车一路穿过翡兰热闹的市中心,campbell street两岸林立的殖民时期建筑和骑楼从窗外掠过,中文繁体竖挂招牌和五颜六色各国文字的霓虹灯交织错落,豪华轿车间穿梭着摩托车和三轮脚踏,和十几年前相比,翡兰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又转了道弯,穿过宗教广场,路边的佛寺与道观悬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农历七月半,没几天,就要到盂兰盆节了。 “当当当”的撞钟声悠悠传来,我循声看去,那是整片广场上最壮观的极乐寺,巨大的金佛巍峨耸立。据说薄家婆太的骨灰后来从香港移葬到了这里,薄翊川这次回来,一定也会去那儿祭拜她。 我跟她没多少交集,但当年如果不是她,我没法成为一个半真半假的薄家少爷,可说除了薄翊川以外,那个强悍如慈禧太后的女人,是将我牢牢绑上薄家长房这艘船,绑在薄翊川身边的另一道绳索。 路过极乐寺前时,金箔漫天飘来,薄家婆太那场纸醉金迷的寿宴上的情形又隐隐绰绰的重现眼前。 那是在薄翊川那儿度过盂兰盆节后的次日,阿爸不被允许参加这场寿宴,他是被薄隆昌金屋藏娇的那娇,薄隆昌宠爱他,但对那些赴宴的贵客们,却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而我能参加那场宴会,全然是因为薄翊川。彼时来宾如织,衣香鬓影,我穿着属于薄翊泽的名牌衣服,从薄翊川的车里出来,跟随人流走进游轮上的宴厅。 许是被薄翊川用牌位压着度过了惊魂一夜后,我的胆子一夕被吓大了几倍,又许是薄翊川送来西苑的那些属于薄翊泽的遗物迷花了我的眼,令贪欲徒增胆量,我头一次进入这样的场合,却一点也不怵。 正当我找位子坐下时,忽然旁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怎么贱种都来了?” 她说的不是客家话,而是闽南语,似乎是个潮汕人,可不巧我在五脚基住时接触过不少福佬,也听得懂。我循声找去,发现骂我贱种的是个穿着娘惹裙的贵妇,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生得像林黛玉一般,可看我的神态却很刻薄,手里折扇摇得飞快,察觉我盯着她看,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蔑笑:“小小年纪就生着一脸狐媚相,将来肯定同他阿爸一样是要做鸭的。” 我那会不大理解“狐媚相”和“鸭”代表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抓起八仙桌上的茶盏就要朝她砸,手刚扬起来,便被猛地攥住。 “婆太寿宴,人多眼杂,不要胡闹。” 我回眸一瞧,不是薄翊川又是谁? 他一身浅卡其色亚麻衬衫西裤,梳了个背头,露出优越的前额,灯影下,观音痣灼艳更甚,眉眼愈显浓烈俊美,教我看得心突突跳了好几下。 我识趣地缩到他身后,见那妇人脸上没了笑,看了看薄翊川,目光又落回我身上,细眉拧起,显然不明白薄家长子为什么要护着我:“阿川呀,是你带他来的?” “二姨娘莫见怪,他进了薄家,带来长长见识,应该的。”薄翊川漫不经心应了声,在旁边这桌落了座。我挨着他坐下来,偷眼瞥那毒舌妇人黑了脸,更意识到她是薄秀臣的阿妈,心里一阵暗爽,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人做靠山的滋味是这样好,做替活鬼也算值当。 仆人们陆续上菜,用金碟子装着,花样繁多,全是我没见过的,我眼花缭乱,口水直流,伸手想拿,便被薄翊川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拍在桌面上:“客人没动筷,你也敢先食?” 我低下头,装得乖巧,心里却很不忿,阿爸也不曾这么管束我,我又不是他亲阿弟,凭什么要服他管? 打从第一次滋生出这念头开始,此后与薄翊川相处的数年间,它时不时便要钻出来蛰我一下,驱使我与他暗中较劲。 我一面不甘做这替活鬼,一面又享受当他阿弟的好处,活得十分拧巴。我不知道薄翊川是什么感受,但多半当我哥哥也绝不教他省心,如果真是这样,也算称了我的心,遂了我的意。 然而那时我只是盯着薄翊川的手指,数他左手背上的几颗小痣 ——他有三颗,中指一颗,腕骨一颗,还有一颗长在虎口,顶好看。 直到菜上齐,他才抬了手。我立刻大吃特吃,把自己嘴塞得鼓囊囊,吃了没几口,却感到脸上刺扎扎的,抬眸一看,便见薄秀臣就坐在我对面,咀嚼蟹腿的神态,恶狠狠似在嚼我的肉。 注意到他那枚泪痣比一次我见时变长了,成了道j型小疤,我幸灾乐祸又害怕,本能地往薄翊川身边凑,却立刻感到脚尖被踢了一下, 薄翊川仿佛察觉了什么,头也未抬,挨着我的腿一动,对面薄秀臣便猛咳起来,面目扭曲。我好奇地掀起桌布一看,只见薄翊川的脚踩在薄秀臣伸过来的脚上碾,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时我还浑然不知,我们三人后来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对一切即将卷入的纷争都毫无察觉,更不清楚薄翊川带我来这场寿宴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在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寿宴的主角时,意识到了什么。 薄家婆太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她满头银丝,双眸灰白,一身黑底绣金凤的丝绸旗袍包裹,气场巍峨。她抚摸我的脸,唤我“泽仔”时,满堂宾客一时噤声,却没谁提醒她认错了人,就连坐在她身旁的薄隆昌也只是赞许地看了一眼拿鱼目混珠的自家长子。 薄翊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在婆太面前跪下,又拿眼扫我,我心领神会,连忙学他,婆太抚着我俩的头,将我们揽入怀里:“好啊好啊,川在泽在,我薄家才百代昌隆,川流不息。” 一时掌声如雷,震耳欲聋,我给吓了一跳,回眸望去,无数目光凝聚于我身,如火灼,如烈阳,明晃晃教人睁不开眼,也似乎有利箭夹杂其间,可我辨不清从哪处射来。 随后,其他的薄氏成员也轮番上前向薄家婆太祝寿,教我看得眼花缭乱,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薄家二叔薄隆盛,他长得跟博隆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副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却令我莫名感到危险。末了,我和薄家人留了张全家福,仿佛真是这个庞大家族的其中一员。 后来我向家仆打听,才知道薄翊川为什么要拿我骗薄家婆太,而薄隆昌竟然默许他这样的做法。 婆太是婆罗西亚现任国王的舅母,她的存在,就是薄家与王室关系最可靠的锁扣,且她身家丰厚,在香港坐拥母族亿万资产,在东南亚一带有“海上女王”之称,手握着薄家众多产业里占比不小的股份,在薄家可谓是如太后一般的角色,加之她性格强势,什么都要牢牢把控在手中,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薄翊泽是早产儿,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幼时由擅长中医的婆太带在身边,亲手调养好了身体,可算是薄家子嗣里和她最亲的一个。她已至八十大寿,又有心脏病,要是知道最喜爱的孙儿夭折的噩耗,说不定一个激动就要撒手西去。 如果突然去世,连个遗嘱都没有留下,乱子可就大了。 我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不关我事,实在是幼稚得够可以——我跟身为长子的薄翊川牢牢绑在了一起,薄家内斗又怎会不关我事? 可从寿宴归来,我就被成为薄家少爷的滋味迷了心窍,想和阿爸逃离薄家的愿望也没那么强烈了,玩着薄翊川在寿宴结束后给我的曾经属于薄翊泽的手机,打贪吃蛇打到了天亮。 次日早餐间,阿爸竟然笑着告诉我,薄隆昌要把我转学到翡兰最好的那所贵族学校,与薄家少爷们一同就读,他要我好好念书,安心待在薄家,至于他自己,也愿意为了我的前途试着接纳博隆昌。 我天真的答应了阿爸,那是我此生犯过的最大错误。 我就是像那条手机里的贪吃蛇,吃到最后,吃掉了阿爸的命,也吃掉了自己的心。我不该贪恋薄家的荣华富贵,更不该贪恋...薄翊川。 车一个急刹,将我从回忆里惊醒。我的头磕到玻璃上,一眼瞥见窗外险些与薄秀臣的卡宴擦到的骑士十五世越野,熟悉又陌生的侧影于我眼前一闪而过,便呼啸着开上了前面通过蓝园的林荫山道。 “冤家路窄,真衰。”薄秀臣哼笑着,自言自语。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着前方那辆驶入蓝园大门前的越野车, 直至它消失在视野里,才回过神来。 “蓝园”,顾名思义,就是蓝色的庄园。薄家祖宗讲究,薄氏庄园外墙全用婆罗本土兰花的汁液涂成靛蓝,象征水德,所有梁柱却清一色漆成朱红,代表火德,水火交织,即成“水火相济”的风水局,可对我而言,这里从来都是……水深火热。 就像第一次来到薄家一样,我低头踏入这金碧辉煌的雕花大门,保镖们留在了门外,家仆们拥上来,众星捧月地扶着薄秀臣进了前厅,我正要往里跟,余光扫见左边一抹人影,似在看着我。 我一瞥,那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比一般的家仆穿得要考究。 与他对视了一眼,我就立刻认出来,那是薄家的二管家林叔,是雇主提前买通的内应。见他盯着我,似乎不敢确定我的身份,我朝他眨了眨眼,双手交叉,比了个蝴蝶翅膀的手势。 “三少,您带回的这个人,我先带他去熟悉熟悉环境。”他扬高嗓子喊了一声,但薄秀臣没回头,压根没听见。 随他穿过前院侧面的回廊,七拐八绕,进了薄家阔大的后花园,一路穿进了家仆们居住的地苑,进了走廊尽头一间房,关上门,林叔才仔细打量我:“你就是‘蝴蝶’?” 我勾唇笑笑,“怎么,不像啊?” 他目光闪烁,似乎透着疑虑:“你看着年纪不大?” “我二十五,确实没多老,”我指指自己的眉眼,“不过干这行有八年了,放心,要是事没办好,砸了我自己名声,我在东南亚也没法混。说吧,是雇主有什么指示?还是我自己随机应变看着办?” “你平常在薄家就用这个,和雇主方便联系,长按开关键两次能跳到隐藏通讯界面。”一只手表被递到眼前。 我奇怪:“我一个家仆用这个,不会引起注意吗?” “不会,戴手表很正常,家仆需要有时间概念。” 我点点头,戴上照做,手表显示时间的屏幕闪了闪,变成全黑,然后跳出了一个小框,但里边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我奇怪地看了林叔一眼,他点头:“雇主等你给他发信息。” “哦。”那是,受雇于人,收钱办事,礼貌点先打招呼是应该的。我想了想,给那位spider先生发了一串1和0组合的数字。 既然是和雇主通讯,上来就发大白话显得我不专业,还是隐蔽些好,就是不知道我这二进制转英文的加密式通讯他看不看得懂,没料不过三秒,对面就回了信,和我发信的格式一样。我不禁乐了,这雇主反应真快,我刚发完“亲爱的我是蝴蝶”,他就回了句“等你很久了”,乍一看,像是一对情人互撩。 林叔显然不明白我在乐什么,看着屏幕上两串数字一脸困惑。我压了压唇角:“没事,接上了,雇主回我呢。” “那你们继续,等他下完指示,我来安排。” 我在石凳上坐下,敲屏幕:“不好意思迟到了,雇主大人有什么吩咐?” 等了几秒,那头又是一大串数字发了过来。我盯着那串数字,愣了愣——什么啊,潜进东苑,想办法搞到薄翊川的指纹? 雇主要薄翊川的指纹做什么? 原来雇主说的那个本次任务的关键人物真的是薄翊川? 他离家这么多年,指纹能打开薄家秘密金库的密码锁和那枚鸽血红的保险箱?难道是曾经他就能,而博隆昌如今仍然认为他这个外出从军的长子是最适合继承家主的人选,所以一直没改过?可只要薄翊川一日没退役,他就不可能回来当这个家主,博隆昌怎么想的? 我琢磨不明白,但还是敲了个“明白”。 原以为是要搞薄隆昌的指纹,正好我可以趁机搞死那老变态,谁料竟然是要去接近薄翊川?雇主怎么之前不说? 我暗叹了口气。 虽然我想见他想见不得了,这雇主的要求于我而言简直就是瞌睡遇到枕头,但光看看他是一码事,接近他就是另一码事了。 受过军事训练的本来警觉性就高,更何况薄翊川是特种兵升上去的,属于顶尖的那一小搓,警觉性可不是普通军人能比的,潜伏在军队里那时我就领教过,而且面对他,又跟面对其他人不一样,我容易乱,一乱就出岔子。去年在军队里跟他交手出的岔子,搞得我现在小命都要没了,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教训了。 把代表着“明白”的数字又删掉,我问:“能不能换个人啊?薄隆昌,薄秀臣,随便哪个都行,我保证,一夜就给你拿到。” “不行”。结果雇主的回应很坚决。 然后任我再发什么,那头也不回了。我直觉,雇主可能有点生气了。 虽然这笔订单能不能完成,我并无什么所谓,毕竟拿到再多钱也只能带进土里去,但我不能上来就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听雇主指令,那样干爹一定会找其他人来把我顶掉。 “雇主要我去东苑找薄翊川。”我和林叔讲。 林叔“嗯”了一声:“大少刚回来,东苑正缺人手,我会把你混在其他几个家仆中间,一起调过去。” 我揉揉额角:“问题我是薄秀臣带回来的人,万一薄秀臣问起我,怎么办?” 林叔迟疑了片刻,似乎也有点犯难:“那你就得想办法让大少把你留住了。” 我干,让薄翊川把我留住? 他又不是薄秀臣那种让人伺候妥帖了就能搞定的人!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让家仆给穿个鞋子都不愿意,事事都要自己来,我怎么让他把我留住? 第6章 制服诱惑 我一个头两个大,但这不是能向林叔和雇主吐槽的事,我只能憋着。林叔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家仆的制服,是他身上差不多的南洋传统纱笼布制的白短袖褂和咖色袄裤,腰间系一张围兜。 从“地苑”出去,门外站着其他几个家仆,领头的那个最年长,皮肤黝黑,长相明显区别于侨生华裔,像是婆罗西亚原住民。 “昂吉,你把他们都送到大少那里去,大少太久没归家,苑子里需要打扫,怕是人手不够。” 一踏入东苑的石拱门,太多回忆便呼啸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家仆们进了宅内,开始四下打扫。看得出来,他的确很久没回来了,地面上一层积灰和落叶,墙角生了青苔,还有一股雨季侵袭的潮湿霉味。 打扫走廊时我经过了那间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挺想进去看看,但门上落了锁,进不去。想来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离开后,薄翊川根本不愿再想起我这么个人,所以连那房间也不许打开,碍他的眼。 打扫完走廊,我就溜进了薄翊川的卧室,关上了门。 蝶笼 第6节 他卧室里门窗关得紧,除了湿味重,里边倒依旧干净,陈设和十多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我就像个称职的家仆把百叶窗拉开,放了风透气,从昂吉给我们的熏香盘中挑了藏柏香点上,取出被单给他铺了床。最终还是没忍住,伏上去嗅了嗅,只是上面当然除了洗涤剂的香味,没有残留什么我渴恋的气息,我便忍不住打开了衣柜。 薄翊川十九岁就离开了薄家去从军,衣柜里都是他少年时代的旧衣,每一件我都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几套校服和运动服是他穿得最频繁的,我凑近去闻了闻其中那件篮球服。 当然,除了防腐的香料味,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更没有他身上的气息。可那时他的模样却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的心尖一阵发痒,想用他的衣服......干点别的。 可这会外头有人,我就算起了色心,还不至于饥渴到这种地步,只是没忍住,从他校服上摘了个“纪念品”,放进了荷包里,等将来要入土为安时,能看一看,摸一摸,留个念想。 听见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关上衣柜,装作正擦柜门。 发现进来的人是谁,我不免惊讶。 没想到十年了季叔还在这儿做,我看他颇觉亲切,他扫了我一眼,可自然认不出乔装后了的我,目光没逗留,四下检查了一番,又嗅了嗅屋里的味:“也就你香没点错,怎么知道选藏柏香的?” 我在这儿住了五年,还能不知道薄翊川喜欢什么香吗? “沉香味重,和湿味对冲,不好闻,藏柏香更合适。”我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他。 季叔赞许地哼了声:“算来了个机灵的啦。” 我心里一喜,得了他认可,我留在东苑就算有点希望了,只是虽然薄翊川不为难家仆,却不大接受新来的,我在东苑里住那几年,家仆们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从没添过新人,还有他那关要过。 “多谢季叔赞啊。”我乖巧地用客家话和他套近乎。他眉一跳:“你也是粤东来的?” 我点点头:“汕尾人,和朋友一起来打工。” 他眼睛一亮,笑了:“巧了,小老乡。” 我当然是知道他祖籍汕尾才会这么说,赶紧趁热打铁:“初来乍到,以后还多拜托季叔照顾。” 打扫完,我就被季叔安排在了东苑专门给家仆们所居的后罩房宿舍。后罩房是一长排的布局,两人一间,上下铺,比马厩隔间大上一点,但五脏俱全。不知是不是刚才套近乎起了效果,季叔竟给我单独安排了一间,惹得其他几位都向我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这可真是大大方便了我夜间潜行,省了许多麻烦。 整理完床铺,正脱了鞋要躺下,腕上手表就滴滴滴的响,接着传来季叔的声音:“都起来,大少回屋了。” 我心一跳,连忙下了床。 随其他几个家仆们迎到苑门前,我朝外头望去。 滚轮碾过鹅卵石路的声响由远而近,林荫道尽头,薄翊川的身影被推入我的视野里,而推着他轮椅的人,还是乔慕。 “就送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了,早些休息。” “我留下来照顾你?我怕这些家仆不懂,影响你复健。” 我冷冷盯着乔慕,指甲刻进手心里。 “你也刚回来,不回乔家打声招呼,不怕挨训?” 见乔慕面露犹疑,我立刻上前,站到了薄翊川身后,伸手去接被他拎着的行李箱:“把箱子给我吧,先生。” 乔慕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不悦,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垂下眼皮,一声不吭,盯着薄翊川的后颈,他要是让乔慕留下来,我就…… 我能做什么呢? “回去吧,今晚我还要给阿妈和阿弟上香。”这时,我听见薄翊川回应。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 他毕竟是乔慕的长官,这已经是命令了。 我乐滋滋地看向乔慕,他神色有些黯然,松了手。我把行李箱塞给旁边另一个家仆,攥住轮椅推杆,推着薄翊川往宅内走,大概是我推得有点着急,用力过猛,轮椅突然磕到了什么,连带着轮椅上的薄翊川也往前一倾,季叔“哎”了一声,上前将他扶住。 才注意到那轮椅前方的矮阶,我忙松了手,暗叹好险,刚才再用力点,薄翊川怕是能被我从轮椅上颠得飞出去,要是真整了这出被赶出东苑,一定会把雇主气得跟干爹投诉我。 我偷窥薄翊川,他抓住轮椅扶手,侧眸瞥了我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可季叔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我压低声音道歉:“对不起,季叔,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大少,您没伤着吧?” “太番薯。”*季叔低斥了一声,推着薄翊川进了他的卧房。我和其他一男两女三名家仆一齐候在门口。 ”大少这么多年没回来,一回来,怎么就......”季叔声音颤抖着,有些哽咽,佝偻着身,伸手似想为薄翊川脱军靴,却被他挡住了手。 “季叔,这种事,就让新人来吧。” 新人?我反应极快,抢先进了门,走到薄翊川身侧,半蹲下去。不知他的伤是不是在脚部或小腿,我小心翼翼地替他拉下长筒军靴的拉链,松了鞋扣,缓缓脱下,连着袜子也一并褪下,可露出来的他的双脚及至小腿也看不到有什么新伤,只有些斑斑驳驳的陈年旧疤。 难道是伤在膝盖或者脊椎? 脸上灼灼刺刺的,我敏感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他漆黑双瞳,心跳一滞。 但不过一瞬,他便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季叔。 “兰姆姨他们全走了?” “走了。”季叔点点头,叹了口气,“本来都是想替大少守着东苑的,等大少回来的。后来工约到期了,他们不想换到别的苑去,又不知大少什么时候会回来,就都回老家了。” “走了好,这里湿气重,阴气也重,待久了,折寿。”薄翊川的声音透着嘲谑,仰头靠在轮椅靠背上,闭上了眼。 我忍不住盯着他的喉结看了几秒,他的下巴上一层短短的胡茬,该剃了,不过留着也别有一番风味,有了大家族公子特有的颓靡气......很性感,我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哪的话,我就觉得挺好。大少到底是伤着哪了?”季叔满脸忧愁,将他的靴袜收拾到一边,“严不严重啊?” “脊椎中了一枪,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要看上边那位的意思。”他闭着眼,表情很淡,语气也很淡。 我心一沉,脊椎?他怎么会中枪的?是出任务的时候?是海盗,还是毒贩?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要把那人带着一块下去。 明天就联络丁成帮我查。 “大夫人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大少的。”季叔双手合十,眼睛都红了,“今晚您回来的急,老爷还在公司里,接风宴都没来得及办,这么晚没吃东西,您一定饿了吧,我去煮点肉骨茶给您当夜宵。你们几个,留下来帮大少洗洗。” 接风宴还没办?薄隆昌还没回?我心里一动。 “留一个就行。”薄翊川半抬眼皮扫了我一眼,“就他吧。” 我愣了愣,没想到死前还能摊上这种便宜,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才回过神,见薄翊川自己解起了衣扣,我忙伸手帮他的忙,却一不小心碰着了他的手指,两人同时僵了一下。薄翊川垂眸盯着我,松开了手:“你也是新来的?” “下午才来的,不懂规矩,大少多担待。”我避开他的视线,装得温驯又怯懦,继续给他解扣子。 薄翊川穿着军装回来的,还是授勋的那一套,这光景对我而言完全是制服诱惑,剥开外套给他解衬衫时,我明显感到自己体温已经升上去了,手心里直冒汗。 顺着看向他腰间的皮带,我不禁干咽了一下。 往下脱就有点太刺激了,虽然以前住在一块又一起上学,我不是没见过他的,可那会薄翊川才十几,我也还小,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可不一样,去年在军队里无意撞见他洗澡,我就连着做了几天上他的春梦,这么直面,我只怕我会原地起立,给他注意到就完蛋了。 迟疑一瞬,他已自己动手松了皮带扣:“把床上的药包拿了,去放水,我要泡澡。” 我拿着药包,推薄翊川走进浴室,开了水龙头。里头喷出一股黄色的锈水,显然是因为太久没用。我放水把浴缸仔仔细细洗了一遍,一回头,见他看着我,表情有些阴沉,腰间皮带解开了,外套褪了一半,裤腰处也拉下来了些,看样子是自己尝试脱衣服没能成功——脊椎受伤,四肢一动,兴许都会牵扯到伤处,难为一向不喜欢被别人伺候的他会允许我留下来,他现在就是个无法自理的人。 “我来吧大少。”我上前给他军装外套和衬衫扒下来,他赤了上身,就剩颈间军牌和腕表的样子要是能拍下来,简直可以直接去当《gq》封面,我耳根发烧,眼睛快没处搁,“军牌和表要不要摘啊?” “不用。” 我心跳加速,目光落到他的裤子上,半蹲了下来。 “大少,我给您脱裤子?” 他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太番薯,客家话里傻瓜的意思 第7章 意情迷,蝴蝶吻 我干咽了一下,帮他把裤子拉了下来,余下一条黑平角内裤,看他按着不想让我脱的样子,我没敢动,把他扶了起来。 可薄翊川比我健硕不少,身上全是肌肉,重得很,又足有一米九,比我高出半个头来,加之双腿像是完全使不上力,我刚把他架起来,他就往前一倾,要跪下去,我踉跄着后退,被他压在了洗手台上。 尾椎撞得生疼,我禁不住痛呼出声,一抬眼,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里。赭红观音痣下,午夜梦回间萦绕不去的眉眼就近在咫尺,昏暗的灯下浓得像墨,要融化下来,滴进我眼底里。和他呼吸交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宛如雷鸣,震耳欲聋,也不知薄翊川会不会听见。 深吸一口气,我扶住他不住下滑的身躯,竭力站稳。 薄翊川一手撑在洗手台镜子上,蹙起眉心盯着我。 我给他看得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想摸自己的脸,才听他低声说:“我站不住。” 他嗓音低沉又悦耳,还着些勾人的沙哑,近在耳畔响起,令我从耳根麻到了后脊梁,浑身都有点发软,险些也要站不住。 ——我这趟来压根没想能和你发生点什么,但薄翊川,你能别这么勾引我吗?我真怕我把持不住,趁你之危啊。 “我知道,我站稳了,大少,你靠着我。”我定了定神,双手抄住薄翊川的腋下,转过身,容他靠在我身上。 薄翊川背过我很多次,而这只是我第二次背他。第一次,是去年我潜伏在他队里的时候,和那会几近昏迷的他一样,他的身体很重很烫,呼吸也是,丝丝灼过我的耳际,弄得那道陈年旧疤的位置阵阵发痒,让我很想挠上一挠。幸好,我提前把这道疤遮住了,不然这么近的距离,他想看不见也难。 半扶半抱地把他放进浴缸里,我被溅了一身的水,险些一起栽进去,亏得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浴缸沿。 眼皮子下,薄翊川除了一条内裤什么也没穿,宽肩窄腰大长腿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我扫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屏着呼吸起身,把药包放进水里:“大少先泡着,我去拿衣服和浴巾。” 不待他回应,我就疾步出了浴室。 关上门,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吐槽。什么破雇主,非让我来取薄翊川的指纹,让我对着肖想多年的心上人当柳下惠,这不是纯折磨我吗?临死前还让我遭这罪,我死后是不是该成佛啊? 冷静了一会,我四下看了看卧室,目光落到床头柜子上他的手机上,寻思着明天弄点胶来,才好取薄翊川的指纹。突然,嗡的一声,他手机屏幕亮了亮。我没忍住,凑近看了眼,是一条微信消息,但看不到内容。 说来我还没有薄翊川的微信,十几年前千禧年那会婆罗西亚的华人圈还不流行用微信,手机都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我离开婆罗西亚境内时,没再想过要和他联系,把他送我那个手机扔进了海里,手机卡自然也跟着没了,但我至今还记得薄翊川的号码,不知道他变没变。 应该都换了吧。 不过换没换也不关我的事,毕竟我在薄家也用不了手机,如今婆罗西亚和以前一样,手机对于普通老百姓属于受到管控的奢侈品,不是有点小钱就有资格用的,何况是我这样的黑劳工身份。 衣柜前横着薄翊川的行李箱,挡了路,我正要把它塞进床底,这仔细一打量,才发觉这竟然就是薄翊川带我离开薄家用的那一个。当年我就是藏在这箱子里,被他带到了港口。箱子表面斑斑驳驳,已经很旧了,还能嗅到陈年老木头的潮气,他居然还在用。 薄翊川是个念旧的性子,只是不知这旧里有没有被我占到一点儿。我不自禁摸着箱子表面的细痕,一时走了神,听到外边又响起雨水砸窗的声音才回过神。又想雨了。我关了窗户,把行李箱塞到床底,从他的衣柜里翻出睡袍和浴巾,再进到浴室里,薄翊川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直到我走近也没点动静。 我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架子上,目光顺着他颈间挂军牌的金属链子往下滑,最终落到了他心口处的那枚胎记上——那胎记小小一个,和他眉心的痣一样是赭红色的,两边长中间短,像极了一只血漪蛱蝶。 翡兰有座世界闻名的蝴蝶园,我和薄翊川去过,里边就有这种稀有又艳丽的蝴蝶。传说血漪蛱蝶代表古希腊河神sangaris,寓意爱意如河流奔涌,向死而生,永世不渝,而身上有这样的蝴蝶胎记的人,便是血漪蛱蝶托生,最是重情专一,一辈子唯爱一人,就像蝴蝶终身只寻觅一只伴侣。 我想做他心尖上的那只血蝶,但不可能。这辈子不可能了。 但我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妄图碰一碰那个胎记,可手不过刚触到水面,薄翊川便倏然睁开了眼。 见他盯着我僵在半空的手,我索性把手探进水里:“还好,水没凉。我拿了毛巾来,大少要不要我帮忙洗洗?” “好。”他答。 我一愣。原以为照薄翊川的性情和习惯,他想都不想就会拒绝我,没想他竟会答应。 可转念一想他现在什么情况,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从架子上取下毛巾,坐到浴缸边,托着他后颈,把他扶坐起来了一点。 起伏紧致的肌肉隔着毛巾掠过我手心,很难做到不想点有的没的,我只好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大少,你身材好棒啊,是在部队里练的吧?我听说您是少校,立过好多军功,那些勋章都是您拿命换来的,我从小就好崇拜您这样的人耶。” 他没应声,闭上了眼,可能是觉得我有点聒噪,眉头微蹙了一下。见他这副神态,我心尖就有点发痒,小时候的老毛病又要犯,想挑衅他、折腾他。舔了舔犬牙,我手往下探了一点,挑起他内裤上缘,便被猛地攥住了手腕。 蝶笼 第7节 薄翊川睁了眼,眼底黑沉沉湿濛濛,锁着我:“你干什么?” 我差点笑出来,压着唇角:“大少洗澡,不洗这儿啊?一直捂着,不怕捂病了?都是男人,怕给我看啊?” 他盯着我,一时没说话,我才惊觉自己浪过头了,跟打算要在他面前立的“老实家仆”的人设跑得有点远,忙低下了头:“对不起啊,我去给您搓背。” 说着我坐到他背后,一眼瞧见他脊柱上端的三颗银色圆点一怔。这不大像是中了一枪,而像是受到了其他什么重创,譬如爆炸或者撞击,才会需要到打钢钉的程度。 “大少这是......怎么弄的?”我极力控制呼吸。 “中枪。”和刚才他的回答一样。 我当然不信:“怎么中枪的?” 他没答话,侧眸瞥来,我才意识到失言,这恐怕涉及到军事机密,不是我一个家仆该问的,我强笑:“我就是好奇,您不愿说就算了......” “为救一个人。” 我一惊,没料他会答,追问:“救谁?” 我盯着他侧脸,见他下颌绷得紧了紧:“总之不关你的事。” 什么啊?要真是军事机密就半个字都不应该和一个家仆提,要不是,让家仆知道是为谁受的伤也无关紧要吧?话说一半,奇奇怪怪的。我纳闷不已,嘴上还是应和他:“是是,那肯定不关我的事,能让大少受这么重的伤的,肯定得是个让大少非常重视的大人物,要么就是过命的战友,要么.....不会是喜欢的人吧?” “扶我起来。”他打断了我,尾音很重,语气听不出是不耐还是有点恼。我不敢再逗他,捞住他的腰身,扶他站起来。可他重心不稳,脚底一滑,一把攥住我的胳膊,那么重个人,我瞬间被他带着摔进了浴缸里,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大少!”我唯恐压到他有伤的脊椎,慌忙抓住浴缸缘起身,甫一抬头,嘴唇就擦到了一个柔软灼热的物事。我僵在那儿,对着近在毫厘的狭长黑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我亲到薄翊川了。 我回薄家第一晚,就亲到了薄翊川。 这念头炸得我魂飞魄散,云游天外,突然胳膊一紧,被粗糙带枪茧的手指攥住,我才回过神,撑起身,发现自己完全是骑在他腰上。 薄翊川身体紧绷,呼吸很重,只紧盯着我,显然被我压得喘不上气,估计没反应过来刚才被我不小心亲到的事,也顾不上发火。我连声道歉,翻出浴缸:“大少没事吧,疼不疼?” 他没有说话,仍然盯着我。 我倏然心惊胆颤,想到这泡澡的水里加了药,不是普通的水。我脸上的皮肤染料,会被这种水融化吗? 他在看什么? 是看到了我鼻翼的痣,还是看到了我耳根的疤? “我扶不动您,再去叫个人来,您等等!” 我从水里弹起来,疾步走向门口,路过镜子时留意看了一眼,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我的脸上安然无恙。 第8章 热夜 一推房间门就撞见了季叔,我俩同时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我险些撞到门框。肾上腺素飙升,我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当场发病:“季叔,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一下:“当然是等着,看大少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这行径简直像足了古代妃子给皇帝侍寝的时候听房的那老太监,我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十分难受,但经此一吓,我下边的反应也消了,我指指里边:“还得要个人,我一个人搞不定啊。” “笨手笨脚,滚去换身衣服,别把新地毯打湿了。”他斥我一声,召来另一个男家仆进去。 我回了后罩房宿舍,换了身衣服,将将坐下,气还没喘匀,就感到手表震了震。屏幕上只有时间和温度,没有什么异样,我心里一动,长按了两下侧面的开关机按钮,果然一个小框跳了出来,里边是一串数字。用二进制翻过来,我就无奈地笑了。 这才一晚上,就开始催我进度,这雇主也太心急了吧? 我回复:“再给我两天,我没准备工具,再说你还没说要他哪个手指的指纹呢。” “十个手指,都要拿到。” 我懵了:“十个手指?为什么啊?”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那倒也是,收钱办事,没有理由质疑雇主的要求,但一两个指纹还好说,十个手指的指纹我都得取着,还得保证它们足够清晰,能够做出模子打开那个地下金库,这难度可就加倍了。 我抿唇,犹豫了一下,给雇主回信:“我要加钱。” 等了等,那头回:“多少?” 我有点意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多挣点,没想到这雇主还挺好说话。 “十万,美金。额外的,不走公司帐,今晚我就要到手。” “打到哪里?” 我报了个账户,丁成的。 没等一会,耳钉震了震,我按了接听,那头丁成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唐人街:“突然有人给我打钱,我不认识的账户,是不是你啊?” “帮我查件事,涉及婆罗西亚军方,可能有点不好查,多退少补。” “什么?” 寻思这手表上肯定有窃听器,我不想让雇主听到,便用摩斯电码敲给丁成:“薄翊川,迦楼罗第七特种部队队长,去年他受了重伤,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名字,不管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群人的名字,只要跟他的伤有关,我都要。” “你想干什么?”丁成语气一沉。 当然是替薄翊川报仇。他一个军官,干不了这脏活,我可以。这辈子把不到手的老婆,偷着宠还是没问题的。 “接了个私活,赚点钱以后好养你啊。”我轻声笑,那头丁成被我调戏得没话说,我都能想象到他脸红的样子,起了兴还想再调戏他两句,这时,手表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串数字,是雇主发来的讯息。 “这账户主人跟你什么关系?” 这雇主管的也太多了吧? 但毕竟给了我额外小费,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我也不好不搭理他,回道:“情人啊,赚点外快给他花花,谢谢您打赏。” 隔了一会,那边又发来条讯息:“你拿我的钱养情人?” 还问?烦不烦。 我回:“你管那么多做乜,我给你把事办成不就行了?” 等了一会,那头终于再没回了,我按下手表的重启键,坐在了床上,才感到口干舌燥,见床头柜边放了瓶矿泉水,拧开就喝了几大口,关了灯,把衣服脱光,往床上一倒。 头顶电风扇呼呼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个从薄翊川衣柜里偷的“纪念品”,结果定睛一看,我不由傻了眼——这哪是薄翊川的校牌,这上面有我的照片,分明是我的校牌。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薄翊川偷藏了我的校牌做纪念,毫无疑问,是兰姆姨收错了,这样的事也不止发生过一两次。 看着校牌照片上自己稚嫩的脸,我不禁有点恍惚。 我正式转学到王子岛的时候,是婆太寿宴后次年三月,我刚满十一。我上初一,薄翊川则已经上了高一。 刚进学校初,他其实并不怎么管我,甚至一进学校就和我形同陌路,而我也乐得自在。 在王子岛里,我过得很逍遥,毕竟在翡兰除了王室的子女没人敢招惹薄家少爷,就算我是个冒牌货。但除了薄家人,有谁知道呢,薄翊泽还在上小学就夭折了,这所只有初高中的国际学校里没人见过他本人。从进校第一天起,我就受到了同班同学热烈追捧,没几天就和班里几个富家公子混得烂熟,上课时坐在一起说悄悄话,课间一起上厕所,中午也要一块吃午饭、打switch、看杂志,一整个学期都是跟着他们玩过去的,完全忘了学习。 于是,到了期末时,我的成绩除了体育过得去,其余都惨不忍睹,阿爸也责骂了我,但远没有薄翊川这个假哥哥严厉,他罚我举着课本,跪在薄翊泽的牌位前一整晚,然后一整个暑假都把我栓在东苑,给我补课,一天也不放我出去玩,连那几个和我玩得好得富家子弟上门来找,也被拒之门外。我阿爸知道他把我关在东苑干什么之后,也欣然支持,不理我想出去玩的哀求。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直响,一瞬,我又好像回到了那个曾令我度日如年的暑假,薄翊川读英文的声音又萦绕在耳际。 “i believe ,i am born as the bright summer flowers.....” 是泰戈尔的《生如夏花》,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沙哑,很催眠,间杂着窗外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风扇刮出的风将他身上好闻的荷尔蒙气息不时扫进我的鼻间,午后阳光透过木百叶窗被切割成一道道,打在我的脸上,令我昏昏欲睡,纸上的单词清晰又模糊,模糊到融化,变成了溃不成军、四下逃蹿的蚁群,我的脸沉沉磕到桌面上,然后背后挨了“啪”地一下,被书本砸中。 我被砸醒,茫然四顾,后颈被掐着,脸扭过去对上凌厉的黑眸:“薄知惑,你要是再三番五次的打瞌睡,以后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琢磨着怎么对付我最有效,罚跪牌位次数多了,我皮痒肉不痒,已经习以为常,他也知道,最后憋出了一句“没有点心吃,每餐只许吃素菜,下午茶也再没有了”。 我那会正长身体,馋嘴得很,最爱点心,也顿顿离不了肉,每天下午都还缠着东苑的厨子做小点心,这话可把我吓坏了,只好强打十二分精神,不敢漏过他的辅导。但次日我又犯困,他就真的令厨子只做不放盐的素菜和鸡蛋给我吃,却坐在我旁边吃我平日最喜欢吃的东西,把我馋得口水直流。 从那天起,他往我身边一坐,我就双眼睁得像铜铃,眼皮子打架也不敢开小差,而薄翊川的手段则日益精进,从食饭时坐在我旁边馋我,演变成了每逢我的进步让他满意,他就会奖励我。 每日三餐后的例行甜点只有写出正确答案才能获得,以至于后来我都习惯了在把作业本递给他时,薄翊川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盘糕点,或从口袋里掏出一两个点心喂我,好像我是他豢养的小犬。 甚有一日——我记得那是个黄昏,暴雨淅淅沥沥,濡湿的睡意快要将我淹溺,可薄翊川还在给我解数学题,那复杂的方程式在我面前像海啸后散了架的房屋,怎么搭也搭不起来。 偏巧在这时,我的鼻尖忽然钻进一股香甜的芬芳,一抬眼,近在咫尺的就是被薄翊川指间的酒心巧克力。 他捏着它,在拿鱼饵钓鱼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就移到了垃圾桶上,以此威胁我。 “想吃吗,薄知惑?” 我想也没想,一口叼住了他手指把巧克力嘬走,薄翊川那时的反应顶好笑,手僵在半空,盯着我的脸,瞳孔扩得很大,半天没说话,仿佛是被一只有毒的虫子咬了一口。 他有洁癖,这是东苑的仆人告诉我的,我立刻生出了鬼心思,期望他能因此放过我,之后几天每每他要用这方法督促我,我便去故意去咬他舔他的手指,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过多久,薄翊川便习以为常,不惜炎炎夏日戴着手套也要将我彻底驯服。 兴许是那便是我情愫的萌芽,因为“好吃的”和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我无可避免的对他产生了依赖。这种依赖随着他对我的管束越来越深,到后来我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无力自拔。 但在那个暑假过后,我本能地抵抗过这种依赖。 无法辩驳我的学习成绩提高了很多,可与之共同增长的,还有我对薄翊川的逆反心理。 我不服他比我也不过就大四岁,可仿佛扮演着我另一个阿爸的角色,我不甘背负着他对他亲阿弟的寄托,想要活出个自我来,但我不敢明面上忤逆他,便暗着来。 可事实证明死都是自己作的。要是我那时能未卜先知,知道后来所有与他的较劲都是给自己挖坑,没能出口恶气,反倒一脚跌入了“喜欢上他”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的话,我打死也不会那么干。 睡意逐渐席卷上来,我困得不行,把校牌塞进床缝里,闭上了眼。朦朦胧胧间,咽喉处又疼又痒,又湿又烫,像是以前我在丛林里伏击敌人时被水蛭咬住的感受。过了一会,水蛭往下爬去,从我的颈间到锁骨,来回肆虐,时而还爬到我的唇上。 我想把它扯下来,可手脚像是浸没在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身上那被水蛭袭咬的感受终于消失时,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9章 仲夏绮梦 我想把它扯下来,可手脚像是浸没在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身上那被水蛭袭咬的感受终于消失时,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翊泽!翊泽!”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从飘渺到清晰。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一睁眼,面前就是程世荣大大的笑脸。我揉了揉眼睛:“我不是说了以后私下里,喊我知惑吗?你叫薄翊泽我反应不过来。” 程世荣戳戳我校服胸口上标示着初二三班的校牌:“可你校牌上的名字就是薄翊泽啊!” “我不喜欢这个新名字。”我站起来,冷眼看他,“我说了,我以前叫知惑,叫我知惑,记住了吗?否则我以后不理你了。” 程世荣是我一进王子岛就交上的富家公子哥朋友,我当然不敢跟他提,我压根不姓薄。 “好好,知惑,阿惑。”他扶着我的肩,推我往教室外走,“哎,阿惑,阿荣,等等我们!”另外两个男孩在后面喊着,也跟上来,我们勾肩搭背,一起溜达到教学楼顶层天台上,排排坐在了边沿,拿出各自的随身听,互相分享最近流行的新歌。 可耳机里的音乐都盖不住下方操场中心篮球场上的阵阵喝彩,是高年级在打春季校赛,毫不意外的,我看到了薄翊川飞扬跳跃的身影。他身形颀长,比周围同年级的高一男生明显高出一截,仗着身高优势,一投就是一个三分球,跟他平时把我拎起来一样易如反掌。 我拿出手机,拍了他一张。 蝶笼 第8节 “你这学期开学测试成绩突飞猛进啊,怪不得一整个暑假都找不到你人,我说你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在家偷偷用功呢?”程世荣拿胳膊肘戳戳我,“薄家少爷,你这么用功,随便混混不得了,你还用愁吃喝呀?大好光阴用来读书,浪不浪费啊?” 我舔了舔犬牙,盯着正在拦人紧要关头的薄翊川:“那可不吗,但我不能让我的好哥哥失望呀——喂,哥加油!”我双手比成喇叭,朝着操场喊得惊天动地,正要跳起拦球的薄翊川明显动作一滞,球从他的手边上擦了过去,正中他身后的篮筐。 再看比分,薄翊川对家班级牌子上+1,对面爆发出一阵欢呼。 输球了。 我锤着石头台沿,笑得肚子疼,远远望见薄翊川转头朝上望,我头一缩,蹲了下来,笑得满地打滚,被几个人拖着去了厕所。 “知惑,你可太坏了,那可是你亲哥,你这样坑他,回去他不揍你啊?” “哎哎,你别笑了,尿都抖我身上了!” “你,你们看见他表情没有,他都傻住了!”我拉好裤拉链,笑得前仰后合,刹不住车,被他们架着进了厕所格间,程世荣掏出一盒亮闪闪的东西:“香茅草柠檬可乐味的,劲很大的,我从阿爸那里拿的泰国货,你们要不要试试?” “什么啊?”我打开盒子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烟。见他们三都熟练的用打火机点了一根开始吞云吐雾,我也不免觉得新鲜,取了一根,刚刚点上,就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女生的尖叫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有人在喊“薄翊川,是薄翊川!” “哎,阿惑,你哥上来了?是不是找你啊?” 我手一抖,还来得及拦,程世荣就把格间门打开了,我嘴上还叼着烟,就被他们挤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厕所门口的薄翊川。 “发你消息为什么不回?今天要早点....” 他盯着我,瞳孔微扩,视线聚焦在我唇上那根烟上,汗液密布、晒得微红的俊美面庞上渐渐泛起了明显可察的怒意。 “川哥,阿惑他没恶意的,刚才就是想给你加油而已.....” “闭嘴。”薄翊川冷冷打断他,目光上移盯着我眼睛,“薄翊泽,谁许你抽烟的?” 只要在外面,他就会叫我薄翊泽,好像薄知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我犯了倔性,和他犟嘴:“这没什么吧,他们不都抽吗?” “是啊川哥,这没什么吧?”程世荣插了句嘴,笑着拦在我面前,“你消消气......” “我管教我弟弟,有你说话的份吗?让开。”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心底却冲起一股强烈的逆反情绪——在薄家私人地盘也就算了,可当众这么来,以后我还要不要面子,我在班里还怎么混?程世荣他们会怎么看我? 这念头驱使我抬起头,第一次挑衅与他对视着,学着程世容他们的样子深吸了一下烟,将一口烟雾呼到了他脸上:“用不着管这么多吧哥,管我学习不就行了,我抽烟你也管?” 说完,我笑了起来,正欣赏他渐渐变沉的脸色,结果几秒钟后我开始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他身上。 薄翊川猝不及防,被我压得后退几步,才扶住我站稳。 等我稍微恢复了点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薄翊川打横抱在怀里,正往楼下冲。 我头晕目眩,直犯恶心,蜷在他臂弯间不住干呕,视线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等完全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学校诊室的病床上,暖红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扫在我脸上,再看墙上的钟,是放学时间了。 “……是醉烟,就是尼古丁中毒,第一次抽烟就容易这样,没什么大问题。校规明令禁止不能抽烟,你也知道,王子岛里有很多有宗教信仰的同学,得尊重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川少,还是得督促一下你阿弟,他才多大?” “我知道,谢谢医生。麻烦您,出去一下。” 门外传来说话声,接着是关门声和进门的脚步声,我本能地就想下床溜,脚还没挨着地面,肩膀就被一把捏住,整个人被重重按回了床上。铁架床发出嘎吱一声响,我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黑眸俯视着我,迫近的距离使我嗅到了薄翊川身上浓郁的、侵略性的少年荷尔蒙气息:“再让我发现你抽烟试试。” 夕阳濡染在他潮湿的头发和面庞上,一滴灼红的汗摇摇欲坠,从他的鬓角坠落到了我的胸口。 心脏一抖,我怔怔地望着他,有好几秒忘却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抽,抽烟怎么了嘛?他们不都抽吗?” “我就不抽,你也不许抽。”他眼底闪过一丝暗流,“像我们这种家庭,什么东西都触手可及,所以堕落起来也格外容易。慎独,这是阿妈从小就教我和翊泽的,现在我教给你,你给我牢牢记住了,别让我再发现你有下次。还有,离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远一点。” 不知是因为醉烟的后遗症,还是其他什么,一路上我头重脚轻,心慌气短,脚下轻飘飘的,没了半点作妖的气力,老老实实跟在了薄翊川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出了校门。 上了车,我习惯性地摸口袋里的随身听,结果摸了个空,想起最后一次是在哪儿用的,我忙钻出了车:“哥等我一下!” 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天台门口,正要推门,却听见里边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间或还夹杂着喘息。 我停住脚步,将门推开了一点,看见里边是什么景象,我不由睁大了眼——女孩校服裙子被一只手掀了起来,露出纤长的双腿,她的皮肤黝黑,头发卷曲浓密,明显不是华裔,似是婆罗本地人,而搂着她,和她接吻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薄秀臣。 第一次窥见这种景象,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可这瞬间,一阵大风吹来,门上的铁锁发出哐啷一声,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这一刹那女孩的面孔撞进我的视线里,我吓了一跳,拔腿狂奔下楼,没几步就在黑暗的楼道里迎面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呢?撞见鬼了?” 是薄翊川。 “没,没事,我有点怕黑。”我揪住他的衣摆,回想起刚才的景象,仍然感到惊诧不已。 那女孩我入校时就有印象,是婆罗西亚的王室成员,小公主阿苏塔。这样的身份,薄秀臣和她私下恋爱是可以的吗? 如果不可以...... “哥,”我仰起头,“我在天台上,看见了薄秀臣和阿苏塔公主在一起。” 薄翊川脸色微变,拉着我迅速躲在了附近的门背后,等到他亲眼目睹薄秀臣牵着阿苏塔下了楼,并且在门缝里用手机拍了照,他捂着我嘴的手才松开。 “他看见你了吗?” 我摇摇头。 “那你记住,这事,你就当不知道,烂在肚子里。之后薄家内部出任何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要多嘴。” “哥,你想做什么?”我低声问。 “不要问,与你无关。” “嘀嘀嘀——”尖锐的响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看了眼手表,早上六点。外头天色刚蒙蒙亮,我竟睡得这样沉,完全不像之前做任务时的状态。坐起身来,还有点头晕。 回想起昨夜的梦境,我不禁笑了起来。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然梦见了那个时候的事。 十六岁刚丧母的薄翊川,就像一只刚刚脱离母狮的庇佑独自来到大草原,因而危机意识甚重的年轻雄狮,薄秀臣有母亲和母族作为倚仗,而这恰恰是没了母亲的薄翊川所缺失的,他将我这男妾之子拉到身边,不仅是为了让我做薄翊泽的“接生桥”,更是为了多一个帮手,牢牢把控住薄家婆太对长房的重视。本来他只是一直在暗中观察,按兵未动,倒是薄秀臣与二房按捺不住,给了他先发制人的第一步棋。 天台那日之后,没过多久,薄秀臣和阿苏塔公主的恋情就因为一张照片流传到学校论坛里东窗事发,婆罗西亚王室的婚俗观念非常保守,对王室成员的名誉也极为注重,如果薄家不是世袭拿督的名门望族,薄秀臣恐怕会被秘密处死,博隆昌为此震怒,当着国王派来的信使的面,亲自将薄秀臣家法伺候,打得他奄奄一息。 事后薄秀臣被关在祠堂里整整一个月,连带着那位骂我贱种的二姨太也被抽去了手里一半的薄家股份和店铺。 后来我从季叔口中才得知,原来二姨太一直希望薄秀臣日后能和王室攀上姻亲关系,以期二房的地位能够借此一跃而起,身为庶长子的薄秀臣能够替代嫡长子,将来成为薄家的家主,把控家业大权。 本来华裔富商家族的子嗣与原住民王室通婚并不是没有先例,毕竟婆太就嫁给了现任国王的舅舅,可错就错在他们太心急,在王后表露出了要在薄翊川和薄翊泽两位薄家长房少爷之间挑一个做王婿的意图后,二姨太和薄秀臣就坐不住了,竟然私下对公主发起了追求,而且薄翊泽的死,可能也与二房有关,薄翊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由着二房骑在头上,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原本占据优势,又那样在乎薄家产业掌舵者继承人位子的薄翊川为什么在十九岁那年突然放弃一切,退出薄家的内斗,拉着我离开薄家,远赴香港去给婆太守灵。 在我离开后,也没有回薄家,而是去上了军校。 我想不通,他作出那样匪夷所思,像是头脑发热的选择是因为什么。他明明从来都是计划缜密,极其严谨的那种人。 我过去读不懂薄翊川,将来.....可惜我没剩下多少将来。 “还不起床?闹钟都响三遍了,再睡懒觉就不要留在东苑!” 听见外头季叔在喊,我连忙穿上衣服,到门背后的镜前整理仪容时,竟发现喉结处有个红点,指甲盖大小,回想起半梦半醒间的感觉,我拉开衣领,锁骨附近竟也有好几处,看着像跟人上了床似的。但昨夜我当然不可能上了谁,只有可能是被什么虫叮的。这儿热带季风气候,本就虫子多,正逢雨季,又是老宅,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小时候我在东苑也常常被咬。寻思着等下要找季叔要点药膏,我推开了门。 “哎,季叔,你有没有,”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叔催促着打断, “去,就你闲着,伺候大少起床。” 第10章 以身为饵 不见其他三个新来的家仆,我问:“他们人呢?” “后院闹白蚁,都去杀虫去了,就你起得最晚。” 原来是白蚁啊?我摸了摸颈子,怪不得给我咬成这样。走到薄翊川房门口,我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才听见里边回应:“进来。” 房间里很黑,里边开足了冷气,幽沉冷峻的藏柏香气息扑面而来,像踏入了一整片高山森林,我咽了口唾沫:“大少,我进来了?” “门关上。”他嗓子很哑,透着点鼻音,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关上门,摸黑往窗户的方向走,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个踉跄往前栽去,脸迎面扑上了一层柔软的布料,膝盖一阵钝疼,手腕却被猛地攥住了,我手往前一撑,便触到了坚硬而温热的人体,像是胸膛——我他妈差点直接扑到了薄翊川床上。 “不好意思啊大少,太黑了,看不见。”我退后一步,朝右面摸去,够到了窗帘,一拉,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将百叶窗也拉开,缕缕晨曦落在了眼前深蓝的帷幔上。 薄家人用的都是有年头的黄梨木家具,睡得也都是古董拔步床,跟古时候深闺小姐似的。其实我以前不是没在这张床上和薄翊川一块睡过,有一次半夜做噩梦,我就胆大包天地钻了他被窝,薄翊川被我惊醒,发现床上突然多了个我,呵斥着让我滚下去,可我死抱着他瑟瑟发抖,啜泣不止,弄得他在黑暗里挺尸一样僵了半天,后来大概是热得睡不了,等我睡得迷迷糊糊了他似乎还爬起来洗了个澡,而我后半夜却睡得香甜。那会年纪小,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眼下再看,这拔步床上帷幔遮着四面,又有床柱,在这种床上和薄翊川做一定很有情趣,要是能对他来点捆绑play什么的就更刺激了。 我脑子里不自觉不住幻想着,将帷幔掀了开来,想要欣赏一番里边的睡美人,不料猝然与一双漆黑眸子对上,吓了一跳。 薄翊川一手撑着在床,已坐起了身靠在床板上,眉心蹙着,想来是刚才为了躲我,睡袍都散开了,里头的好风光若隐若现。 怕眼神暴露了自己满脑子肮脏的念头,我垂下眼皮,把床缦扎起来,走到衣柜处:“大少,今天穿什么啊?” “随意点。” 我给他挑了套质地柔软的白亚麻衬衫和茶色长裤,是他高三毕业那年穿过的,干净清爽。又从抽屉里取了条牛皮背带夹、袜子与固定袜子用的男式吊袜带出来,捧着衣服一回头,薄翊川正静静盯着我。 我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解释得飞快:“昨晚是我整理的房间。” 他敛了目,没说什么,倒显得是我做贼心虚了。 回到床边去,我扶他坐直身,给他把睡袍褪下,套上白衬衫。 一瞬时光倒流,薄翊川就仿佛回到了十八岁,连眉眼都看着青涩了不少,于是给他扣纽扣时,他抬起的下巴上一层短短的青茬就显得有点违和了。我掀了毯子扶他坐到床边,边给他套裤子边问:“大少,等会我给你刮刮胡子吧?看着不爽利。”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心里直乐,受了伤的薄翊川也太乖太好摆弄了吧?给他穿好裤子,我半蹲下来,拿了袜子给他穿,一套上他脚才发现不对。再定睛一瞧,这袜子大脚趾位置破了个洞,眼熟得要命,再看那吊带袜夹,跟薄翊川小腿围一比,同样小了一号。 ——我干,我当年丢掉的袜子和袜夹怎么混在薄翊川抽屉里? 肯定是兰姆姨收错了......也不知道洗过没有,脏死了。 “这旧袜子都破了,我去给您换一双。”走到垃圾桶边,我把袜子连带袜夹都扔了进去,重新拿了一双给他穿上。 扶他坐上轮椅,把人推进洗手间里,我从镜柜里翻出了剃须刀和剃须膏,转到他背后。薄翊川安静仰着下巴,闭着眼任我剃须的模样简直令我满足到了极点,这感觉就像在给某种高傲危险的猛兽捋毛,而且还给我捋顺了毛,把要害都交到了我手里。 我盯着他的唇,心尖像被羽毛拨弄,痒得要命,却只敢趁着擦去剃须泡沫的机会,手指飞快抚了一下他的唇沿。被我占了便宜的薄翊川毫无察觉,在我洗剃须刀的时候才睁眼,看向镜子。 和他在镜中一对视,我笑了笑:“怎么样,大少,我剃得还算干净吧?”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大少可以叫我阿实,老实的实。”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答案。 “老,实。”他重复了一遍这二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来薄家前,你是做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我是薄秀臣从夜总会带回来的,这一问他便知,要瞒也瞒不了,我故作羞怯,低下头,小声回答:“在,在芽笼,夜总会,当....少爷。但我才刚上班没一天,就被三少带过来了。大少别嫌弃我,我很会伺候人的。别赶我走,行吗?” 他不置可否地盯着我,眼底云深雾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出声:“你真想留在东苑?我身体不方便,伺候我,很麻烦。” “不不不麻烦。”我摇摇头,“大少别这么说自己,而且我听昨天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人说到复健,说明大少肯定是有机会再站起来的!再说大少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要是有眼,绝不会这么狠心。” 他微抬眉梢:“你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蝶笼 第9节 我赶忙答:“大少上过新闻,国王亲授和平勋章呢,为您封爵呢,谁不知道呀。” “哦,原来是这样。”他又点了点头。 “我很仰慕大少的,想待在大少身边。只要大少肯留下我,我一定任劳任怨,随便大少怎么使唤。”我趁热打铁。 “怎么使唤,都行吗?”他一字一句,语速很慢。 “昂。”我点头。薄翊川又不是薄秀臣那种变态,还伤这么重,他还能折腾死我不成?要是天天帮他起床,给他换衣服刮胡子这种使唤,那我可巴不得。跟心上人玩这种换装游戏,完全是死前福利。想着,我握住他轮椅推手,把他往洗手间外推,“大少,等吃完早餐,我推您去花园,复健一下吧?” “我不想去。”他语气凉淡。 薄翊川向来说一不二,我自知劝不动他,便没应声,径直推他到了客厅。 桌上摆了丰盛的早餐,有沙爹鸡肉串、我顶爱吃的椰糖碗仔糕,还有以前我和他都喜欢的东炎海鲜汤,里头加了奶,酸香浓郁,闻了教人直流口水。 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才感觉到饿,站在桌边看薄翊川吃,我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叫。 正拿勺子舀海鲜汤的薄翊川显然听见了,侧眸扫我一眼:“想吃什么,可以自己拿。” 我本来抬手就想去拿,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扮演的身份,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季叔:“我要不还是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季叔有点不耐:“大少许你拿你就拿。” 我馋得早就受不住了,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就想去拿那椰糖碗仔糕,结果被薄翊川截了胡,我抓了个空,只好拿了一串沙嗲鸡,心里奇怪他是口味变了还是怎么着,明明就不爱吃甜食的一个人,居然吃椰糖碗仔糕,偏偏椰糖碗仔糕还就一块。 我嚼着鸡肉串,看他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我想吃的椰糖碗仔糕,只觉味同嚼蜡,气都要气死了,他还面露赞许地嗯了一声:“季叔,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怎么跟兰姆姨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跟兰姆姨做的一模一样吗? 我更馋了,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找机会去厨房偷一块,季叔笑:“这都给你尝出来了。昨晚我给兰姆打了电话,她一早就赶回来了,这会去准备晚上的家宴了,等她忙活完,就会来看大少的。” “怪不得。”薄翊川牵起唇角,“你给兰姆姨涨涨薪,留她养老。” 他一笑像冰雪初融,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不少,我嘴里的鸡肉串都变甜了,所谓秀色可餐,就这么讲的。兰姆姨回来了,薄翊川养伤的饮食有了着落,连带着我也沾光,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哎,您是?” “昨晚来过的,我是你们大少部队里的军医,给他送药来了。” “哎呀,这不是乔家少爷吗?进来进来!” 外头忽然传来对话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朝客厅门口看去,果然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乔家老幺。他没穿军医制服,穿了件绯色镂空针织衫,领口开得很低,戴了自己的军牌,垂到领口里,头发也精心修饰过,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昭然若揭。 送药?是送人吧? 我心里冷笑,看着他拎着一袋药走到薄翊川身边:“川哥,这是我家和日本合资研发的新药,上个月才上市,对骨骼修复效果顶好,市场反馈挺不错,你这几天试试。还有,你片子出来了...” x光片?那不是可以知道薄翊川脊椎的情况了? 我屏住呼吸,看向他从袋子里拿出的牛皮文件夹,薄翊川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乔慕,我想去花园散散心,你陪我。” “好啊。”乔慕又惊又喜,“手杖呢,我帮你复健。” “把伞也带着,这雨一阵一阵的,不定一会又要下。”季叔忙取来那鹿头手杖和伞,乔慕接过,就推着薄翊川往外走。 刚才不是说不想去吗?换了个人就想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就跟上去,可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有任务在身,只好生生止住脚步,肩膀却给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季叔,让我去地苑的仓库找库管再要些杀虫剂来。 想到也要顺便找林叔要点方便保存指纹的工具,我远远缀在薄翊川和乔慕身后,出了东苑。穿过中心花园去地苑并没多远,可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我的脚就跟栓了绳子似的,迈不动步。 薄翊川竟然主动要乔慕陪他。 树荫下,乔慕半蹲下来,把x光片放在薄翊川腿上,斑驳的光斑落在他们脸上身上,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看见乔慕将鹿头手杖递到薄翊川手里,仰头对他说着什么,兴许是在劝说他用手杖站起来试试,而背对着我的薄翊川只是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钻进从林荫道旁的树丛中,向他们靠近。沙沙的风声里,长长短短的蝉鸣声间,乔慕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川哥,你别说了,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受伤……这阵子,就让我住过来照顾你,帮你复健好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留神一脚踩进泥洼里,足下发出很大一声咕唧的水声。 “谁在那里?”乔慕问。 薄翊川侧头看来,我弯下腰去,拔腿就跑。蝉鸣声刹那变得无比刺耳,如根根利箭钻透耳膜,斗大的雨滴自林间砸落下来。 又下雨了。 我剧烈喘息着,扶住面前一颗巨大的绞杀榕树,钻进树洞里,努力平复呼吸,却像被榕树根缠住了咽喉,喘不上气来。 急剧激增的肾上腺素令我视线发红,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抓挠着树皮,指甲陷入树干里,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竭力控制着狂轰乱炸的心跳——每发作一次,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的扩散范围就会更大一点,我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可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我不甘心。 所以,薄翊川居然是为了救乔慕那朵黑心莲搞成这样的?我去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结果他为了乔慕...... 我他妈的简直要气笑。 现在乔慕要照顾他,他会怎么想?还会和以前一样觉得,男人和男人......很恶心吗?现在会不会也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十二年前蝴蝶园的天台上那晚薄翊川对我说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一想起来仍然如万箭穿心,我不愿回忆却无法不想。 暴雨倾盆,鼻子里蓄满了血腥味,我低头擦了擦,雨水顺着头顶淌下来,汇成一缕殷红的涓涓细流,从我的脚底淌出了树洞。 我记得这个树洞。 以前每次不想学习时,我就躲在这里,但被薄翊川找到过一次以后,这里就不再是我秘密的藏身所了,此后我每次只要藏在这里,就会被他掏出来拎回去,跟狼狗逮野兔似的,一逮一个准。 可他再也不会来这里找我了。 想起以前的事我就忍俊不禁,结果一笑,鼻血又往外涌,我不得不用拳头抵住鼻子,仰起头靠在树洞内壁上。 待到雨歇,我才缓过劲来。可许是蹲得太久,刚钻出树洞,站起身来,我就眼前一阵发黑,往前栽去,在滑溜溜的湖堤路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噗通一下,直接滚进了前边的人工湖里。 第11章 想走?不由你 湖水一溅三尺高,被水一刺激,我也顿时清醒过来,一抬头,见瞧见了近处湖上凉亭里的两个人,不是薄翊川和乔慕又是谁? 虽然顶着一张假脸,丢脸也丢不到自己头上,但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当薄翊川的目光落到身上时,我不免有点窘迫,挠着头冲他挤出一丝傻笑,索性装憨:“不好意思啊大少,下了雨上面滑,一不留神就摔下来了,打扰你们约会了。” 薄翊川盯着我,目光下移,眉心蹙了蹙。 低头一瞧,我胸口又是血污又是泥浆,衣服已经完全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黑褐色一片一片,确实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是东苑的吧?上来,把这里收拾一下。”乔慕唤了声,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万分不情愿被他使唤,但毕竟演的是家仆,没法,我只得上了桥,一身湿哒哒的来到他面前。 生怕给我挨着了似的,乔慕把薄翊川往后拖开了一点,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嫌恶,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把这桌上清理一下,你就去换衣服吧。” 我这才注意到薄翊川身后石桌上那堆夹杂着牛皮和胶质碎片的灰烬,不禁一愣。这是.....x光片? 烧了?为什么要烧这个? “还愣着做什么?”乔慕催促。 “哦”,我忙上前,把灰烬都扒拉进了腰间的兜里:“那乔少,大少,我先回东苑了。 “我许你走了吗?” 背后突然薄翊川蓦然扬高的声音,我愕然回眸,对上他的眼,那双黑眸沉沉如暴雨前的阴云,竟似已经动了怒。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少,还有什么吩咐吗?” “刚才跟着我们的,是不是你?” 我干,果然发现了啊。就因为这个生了气?气我不该偷听他和乔慕约会时的窃窃私语是吗? 我忍着心里涌上来的火气,装的唯唯诺诺:“是季叔让我去地苑取杀虫剂,我就跟出来了,结果花园太大,我迷了路,想跟大少问问路的,走近了又感觉不好打扰你们,就走了。” “川哥,没事,他又不是有意偷听的,何必为个家仆生气?”乔慕温声劝告,又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赶紧走。我舔着犬牙在心里冷笑,转身就要走,腿窝却冷不丁突遭了重重一击,我没防备,腿筋整根一麻,直接跪了下来,回头一瞧,那袭击我的不是别的,正是薄翊川手里握着的鹿头手杖。 ——这还没完了是吗?不就偷听了一句,多大点事? “我问你,我许你走了吗?”他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速很慢,一字一字,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沉沉砸在我耳膜上。 我怔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瞪他,磨着牙放软了语气跟他装孙子:“大少,我这不身上湿着,有点难受嘛?” “我裤子给你弄脏了。”他冷冷道。 啊? 我错愕抬眸,发现他裤管上果真沾了道泥印子——但他妈的明显是因为他拿手杖抽我,才蹭到了自己裤子上,堂堂一家大少碰瓷一个家仆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我无语至极,心想着那能怎么着吧,我给你舔干净啊薄翊川?嘴上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应着:“那,那等会您脱下来,我拿回去给您洗洗?” 他咄咄逼人:“今晚就洗,不洗干净,不准睡觉。” 我愣在那里,瞠目结舌,头一次发现薄家人里修养最好的薄翊川原来也有这么恶劣的一面,也会不依不饶地刁难一个家仆。 “川哥,消消气,我们也没讲什么别人听不得的……”乔慕似乎都看不下去了,按了按他肩膀,眼底却分明透着愉悦。 “三少,那不是大少吗?” 我扭头看去,不由扬起了眉头,不远处,薄秀臣也坐在一辆轮椅上,正被家仆推上九曲桥来。我平常不想见到他,但这会他来倒是给我解了围。我趁机站起来,退到栏杆边给薄秀臣让位,头压得低低的,但还是不可避免被他多看了一眼。 “怎么是你啊?”薄秀臣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讥诮,“我说怎么刚把你带回来,就不见你人了,原来是跑来伺候我大哥了。” “是林叔安排的,三少勿怪。”我小声给他道歉。 “行了,不怪你。弄的这么脏,还不快去南苑洗干净?”他语气惯常的温柔,目光挪向亭内,“呀,慕少也在啊,好久不见。” “没有好久吧,我昨晚不也在?三少真是贵人多忘事。”乔慕很客套。 薄秀臣看着他扯起唇角,似笑非笑:“那还不是因为慕少总跟我大哥形影不离,好得就像一个人。怎么样,慕少,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改口啊?” 乔慕没接话,只抿唇笑一笑,眼睛却直往薄翊川脸上瞥。 但薄翊川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只看着薄秀臣:“今晚阿爸回来,昨晚的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芝麻小事,就不劳烦大哥了。”薄秀臣歪头靠在轮椅上,盯着他,“大哥要不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我一马啰?” “薄秀臣,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以为你手里的东西还有用吧?”听薄翊川轻嘲,我不由心下奇怪,抬眼偷瞄他,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薄秀臣以前捏着什么他的把柄? 不可能吧?薄翊川这么谨慎的人。 “也是。”薄秀臣敛了笑,眼神里恨恨的,像是有点不甘,“人都被你.....” “乔慕,麻烦推我回东苑。”薄秀臣话没说完,就被薄翊川冷声打断。乔慕推着他下来,薄秀臣却没有让路的意思,这兄弟俩一人一个轮椅狭路相逢的场景实在诙谐,我不由想笑,却只能强憋着,唇角险些抽搐,就在这时,突然有嘀嘀嘀的声音响起。 “大少,三少,老爷回来啦,不如我们先去中厅?”扶着薄秀臣轮椅推手的家仆看了眼手表,低声提醒。 去地苑仓库取到杀虫剂,我找到林叔,洗澡换了身衣服,又让他去仓库里取了瓶乳胶和增稠剂——要采集到足够打开密码锁的清晰指纹,没这些东西可不行。我把乳胶做成一小盒半固定状态的透明印泥,塞进裤兜里,林叔却面露忧色:“今天三少向我问起你,我的身份不好拒绝他,你晚上得去南苑。要么今晚家宴,你去帮帮忙,如果能让大少开口留你,那是再好不过。要是做不到,你恐怕就得自己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能接近大少了。” “我会看着办。”我对着镜子点了点头,有点头疼,不外乎我实在太了解薄秀臣的脾性了,这家伙从小就爱和薄翊川明里暗里的争,哪怕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仆,只要沾了薄翊川的边,薄秀臣也不会轻易松口,而这短短一天的接触,就让薄翊川开口留我在身边也没太可能,的确是棘手。 来到天苑的中厅时,天色已经暗下。中厅是薄家进行家族聚会的地方,我在薄家的那几年,本没有资格进来这里,只是后来因为一个意外的巧合,我竟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蝶笼 第10节 和家仆们将茶盏杯盘放好在那张阔大的八仙桌上,我倚立在墙边的暗影下,桌上那盏大吊灯光华璀璨,水银泻地似的,像个大戏台子,我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薄家人粉墨登场,陆续入座。 “哎呀,薄家多久没这么热闹了,真是稀罕,听说今天翊川回来了,他人呢?” “三姑莫急,等会就能看着了。” “热死了,开空调没有?” “三姑太久没回来,是不是都忘了,中厅哪有空调?” “还没装呀?大哥也真是......” 我朝进来的两个女人看去,发现其中一个是薄秀臣的阿妈,另一个是个着性感低胸裙,披着皮草的短发女人。薄家人传统,家族聚会向来不是穿旗袍唐装就是着峇峇娘惹服,敢穿这么潮的也就薄三姑一个。薄三姑一年才回国一次,我跟她虽没几次交集,但她摸过我的头,我也记得阿爸有次高兴地给我看过一张他穿着戏服的速写画像,说是薄三姑给他画的,为了答谢他给了她新一期服装设计的灵感,可说她是薄家唯一一个对我们友善过的人。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取了茶壶,等她落了座,便上前给她最先倒了茶,然后陆续满上了一圈茶盏。 “不懂规矩,老爷都没来,倒什么茶?”细细女声钻进耳朵里,不消看就知道是二姨太。 我没搭理她,倒完茶就退到了一边,忽然一阵香风袭来,抬眼看,进来的是个陌生脸孔,漂亮的泰裔长相,一身黄色纱笼,骨架比一般女人要大些,有种雌雄莫辨的风情,乍一看像个人妖。我辨不出这人的性别,下意识地往这人胸口扫了一眼,起伏有,但很小。 薄家原来有这号人物吗? 我悄悄问林叔:“这位是?” “老爷的三姨太缇亚,原来是二爷的人,九年前二爷去世后,就带着二爷的一双儿女跟了老爷。” 薄隆昌那个做医生的双胞胎弟弟,薄二爷去世了?我依稀还记得起他被薄隆昌叫到西苑来给我阿爸看过几次病,身上总有股很重的消毒水味,和薄隆昌气质不同,阴冷阴冷的,像某种食腐生物,但脾气倒比薄隆昌温和不少。 我好奇:“这三姨太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林叔卡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缇亚!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不见老啊!”薄三姑颇热情地招呼她在身边坐下,另一侧二姨太脸色就没有多好看了,待到那位混迹娱乐圈、风度翩翩的薄四叔落了座,脸色才由阴转晴。 薄四叔是二姨太的表哥,两人走得近,薄秀臣也跟这个叔叔关系格外好,简直是亲如父子。薄四叔这个笑面虎一手把持着翡兰所在的西婆罗洲的娱乐业,可说是薄秀臣除了母族势力外背后的最大助力。 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比起薄隆昌,他们三人看起来才更像是一家三口。 我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二姨太和薄四爷,寻思着怎么在弄死博隆昌之前让他体验一把后院起火,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你说说你,开车也不注意点,怎么也把自己撞伤了?你大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估计正换衣服呢,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了,你大哥伤着,身体肯定不方便,我们等等他吧。” 薄隆昌那口比其他薄家人要更老派些的梅州客家话,我一听就辨得出来。我盯着门口,见他和薄秀臣并肩进了中厅的大门,他还和以前一样,惯常穿着一套南洋华侨峇峇衫,手上盘着一串沉香佛珠,除了多了副眼镜,他也算保养得宜,头发不知是不是染过,看起来仍然只有四十多岁,想来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对他没造成什么影响。 他还活得好好的,我阿爸却死得不明不白,在这薄家的蓝园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一个被薄家所有人遗忘了的,“因病而亡”的男妾。 心脏似被毒虫密密啃咬,我盯着薄隆昌,见他姿态悠然地落了主座,薄秀臣挨着他坐下,一脸的乖巧相,兴许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打算占个先机,唤家仆们上南洋特产的冰镇厝花茶酒。那是薄隆昌最喜欢喝的,每次来西苑都会带一瓶来,要和阿爸对酌。我抢在其他家仆前拿到茶酒,来到桌边。 替薄隆昌倒酒时,我故意将酒洒了一滴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连声道歉,用袖子给他擦。 薄隆昌抬眸看了我一眼,兴许因为我是新来的,外型也算出挑,他目光顿了顿,我正琢磨该怎样接近他,厅里便是一静。 我立刻朝门口望去,果然瞧见薄翊川被家仆推了进来。 不见他身后跟着乔慕,我心情稍好了点,替他拉开了椅子。薄翊川换了身衣服,是一套狩猎风的复古西装马甲,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打开了两粒扣子,显得慵懒又矜贵。 我没见他穿过这身,想来是新订做的。这模样与他年少和军中时都很不一样,简直是在色诱我,可我视线在他胸膛处多贪留了两秒,就被他抬起眼皮逮了个正着,浓密睫影下黑眸锐利得像猎隼,惹得我心下一阵狼奔豕突,赶紧收敛目光退到一旁。 还没把椅子放好,脚底下“喵呜”一声,一抹黑影从桌子底下窜了出来,我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撞得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湿漉漉的东西扫过脸颊,我睁大眼看着这满脸斑点、眼睛圆溜溜,比豹猫整整大上一号的云豹的大脑袋,耳里嗡嗡作响。 我是真没料到,十年了,坤甸居然还记得我的味道。 第12章 倾家祸水 我假作惊恐地大叫,把坤甸一把推开,可它不依不饶,又一下将我扑倒在地,硕大的身躯在我身上怀里乱拱,把我的衣服都刨开了。我气喘吁吁,边挣扎,边朝八仙桌上看,前头是我在看戏,而此刻我已俨然成了被看的戏,一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薄翊川与薄秀臣在看,薄隆昌也不例外。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诧异,喝了声:“坤甸!” 坤甸这才从我身上跳开,可还围着我乱蹭,嗷呜嗷呜地叫,脖子上的黄金佛铃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 我晓得它肯定是认出了我,畜生远比人灵敏,亏得它不会讲话,不然我此刻早已身份败露。见薄隆昌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我,不知在琢磨什么,我心下发虚。薄秀臣磕着花生,笑笑:“明叔,坤甸怎么回事啊,是不是饿了,喂过食没有?怎么随便扑人呢?” 明叔是薄家的大管家,一听马上应声:“喂了,刚喂。” 要知坤甸是婆罗西亚王室赠予薄家的吉祥物,饿着谁也不敢饿着它。我站起身来,扣上扣子,正要退到一边去,薄隆昌却朝我招了招手:“哎,后生仔,你过来。” 我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他问:“新人来的?叫什么?” “阿实。”我看薄秀臣一眼,装得怯生生。 薄隆昌嘴角噙笑地审视着我,一手拇指拨着手里的沉香佛珠,眼镜后目光上上下下在我的脸上身上转了个遍,又飘往桌对面去:“老四啊,你瞧他,是不是很适合做乩童啊?” 我一怔,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滋味,乩童,竟然又是乩童。 十来年前,我就当过乩童。 所谓乩童,就是婆罗西亚原始宗教中特有的“觋”,白话讲就是神巫、灵媒,如今婆罗西亚举国信仰的宗教是南传佛教与本地原始宗教的融合产物,乩童这种存在便也得以延续至今。在婆罗西亚当一回乩童,就跟在潮汕地区祭妈祖节上扮一回妈祖一样,是万众瞩目的荣耀,不过真要我说,乩童是不是真能请神其实没屁大所谓,重要的是会做戏,长得好,在节日庆典上撑得起场子,担得起乩童的身份。 薄四叔笑起来:“坤甸从来不随便扑人,龙婆培大师不是说,它亲近谁,谁就是吉星?十多年了,又天降了一个吉星,肯定是大哥吃斋念佛的福报,我薄家要转运,更上一层楼啦。大哥要是相中他,不妨让他试试啰?” “四弟乱说什么,我薄家运势不是一直好得很?什么吉星不吉星,我看啊,是他身上太臭,坤甸对气味敏感才扑他。”二姨太嗤一声,手里小扇子扇得飞快,往我身上看的目光却凉丝丝的,“一个下人,让他当乩童,老爷也不怕晦气?” “什么下人不下人,又不是旧时代,”薄三姑语气漫不经心的,“当今社会,人人平等,读书要是读得少,就应该多出去走走,二嫂,你说是不是?” 二姨太被呛得当场红了脸,一时语塞,薄秀臣倒是笑容不减:“三姑说的是,阿妈,等下个月我休假,带你去瑞士玩玩。” “好好,我的阿臣最孝顺。”二姨太脸色瞬间缓和,往薄三姑另一侧的缇亚瞟了眼,“唉,也不知那两个什么时候回来,阿川这做大哥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也不晓得回来看看。” 缇亚压根没搭理她,倒往我身上看来:“没几天就是盂兰盆节,老爷要是属意他当乩童,不如我来教他乩童舞?” “你又要看店,又要拍广告,挤不挤得出时间啊?”薄隆昌瞧向她的眼神宠溺,教我一看就生理反胃,想吐,谁知下一秒我的屁股就被博隆昌拍了一下,“明叔,你带他去试试乩童的祭衣。” 我心里骂遍了薄隆昌祖宗十八代,跟着大管家明叔走到下厅的房间里,被他拍了屁股的那种恶心感还挥之不去。 但我心里清楚,因为坤甸的缘故,我引起了薄隆昌的注意,甚至可以说是兴趣,这可说是老天赐给我的千载难逢的报仇捷径,我不能放过。在镜前将衣服脱光,我接过明叔递来的祭衣,他站在一旁,取了烟枪,边吞云吐雾边打量我,表情颇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坤甸主动扑的人,难得啊,以后去天苑伺候老爷,记得放机灵点,哄得老爷开心,有你好日子过。” “谢谢明叔提点,不知可不可以麻烦您拿支眉笔来?”我笑着问他,明叔愣了下,喷出口烟笑了,“是个机灵仔,等着。” 他走后,我端详着镜中穿着乩童祭服的自己,不禁走了神——十多年过去,我长高了这么多,这乩童礼服还是这一身,我却还能穿上。 说来十多年前我会成为乩童,其实并非偶然,不过,我和坤甸的确算得上有缘。 王室将坤甸赠送给薄家,是薄秀臣天台事件后没几个月的事,在阿丽塔公主十五岁的生日宴上,薄家与王室正式结了姻亲,王婿理所当然是身为长子的薄翊川。 一只在婆罗西亚被视为神兽的云豹,作为薄家献给王室的极其丰厚的彩礼的回赠,再合适不过。 云豹本就是栖息在热带丛林里的野物,薄家占地几千公里的阔大花园于坤甸而言可谓得天独厚,从它来到薄家起,就在花园里神出鬼没,薄家压根没几个人和它打过照面,更别提与它亲近。 我遇到坤甸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刚上初三,没几个月就要中考,薄翊川禁止我打游戏,我就躲在那儿偷着打,还在树洞周围用麻绳系了圈铃铛,薄翊川一来我就能及时的藏起来,也就从没被他发现过。 当时我正在树洞里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就听见周围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吓得我连忙把游戏机往底下塞,谁知一钻出树洞,就看见一团长满斑点的影子撞进了树洞里去,疯狂乱窜,胡乱抓刨,并发出嗷呜嗷呜的惨叫声。我眼花缭乱,半天才看清这竟然是那只云豹,尾巴末梢上挂着只蝎子。我在花园里野惯了,从不怕这些虫子,一脚踩住它尾巴,捡了根树枝把蝎子挑飞了。 往洞里一看,坤甸被吓得缩在树洞里瑟瑟发抖,小猫一样,我玩兴大起,蹲在旁边,本想逗逗它,却见它舌头吐得老长,喘息急促,眼泪汪汪,连忙抱着它就冲去找薄翊川。 当时正在熟睡的薄翊川被我大声吵醒,连夜带着我和坤甸直奔兽医院,和我一起熬了一整夜,次日两人齐齐挂着黑眼圈去上学。亏得我们送得及时,坤甸才捡回了一条命,从那以后,坤甸就老爱粘着我,且只粘我一个,就连当时算是它另一个救命恩人的薄翊川,它也没那么粘,只是相较其他人还是亲上不少。 正是因为在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在博隆昌的寿宴上,坤甸就像今天于众目睽睽下扑倒了我,我才得以获得了乩童的殊荣,真不知,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用明叔拿来的眉笔描了眉眼,我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乩童祭服下摆的彩色流苏折射出道道虹彩,恍惚那年盂兰盆节的景象在脑海间闪闪烁烁,纷至沓来。那时还是阿爸亲手为我上的妆,牵着我的手送我出蓝园的大门,薄家人齐聚在那游行灯车边等候我这天选的吉星,令我头一次生出了一种真成了薄家少爷的错觉。 于是我提着衣摆,高抬下巴走上灯车时,不忘居高临下的侧眸扫了一眼那几个薄家少爷,我现在所谓的哥哥们。 他们都在看我,哪怕薄翊川也不例外,可我冲他一笑,他就蹙着眉心,将目光迅速挪了开来,倒是薄秀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眼睛灼亮得像有火在烧。 我那时只觉得自己是命好,却不知命运是头阴险的猛兽,早在不远的将来设好了埋伏,只待我春风得意时,掐住我的咽喉。 可盂兰盆节的那晚,我的确出尽了风头。 在那五光十色的游行灯车上,我于翡兰城市中心和平街的车水马龙中穿过,周围无数人跳着叫着,向我抛洒大把的钱币与花瓣,想触碰我挥舞的长袖与流苏衣摆,以期一沾佛祖的恩泽。 我在这众星拱月的热闹荣光间失了神,忘了形,踩在鲜花钱币上舞得汗水淋漓,兴高采烈,真以为自己是天降神子,全然忘了上灯车前阿爸的叮嘱和薄翊川要我别太靠近灯车边缘的警告。 直到不知是谁抓住了我颈间的项圈,将我拽下了车去,无数双手像惊涛骇浪般将我抛到空中,远离了灯车时,我才知道害怕。可随行的保镖早被汹涌的人流挤散,我就那么被一群人簇拥着,穿过大街小巷,头一次见识了翡兰城的地下城。 那是我在进入薄家前都未曾踏足过的人间地狱,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难民、流民、乞丐,他们有的对我俯首跪拜,念念祷告,有的抱着我的腿脚,抓着我的袖子与腰带,讨要福泽钱财,要我化解他们的病痛苦厄,那时我已在薄家营造的梦境里生活了四年,头一次面对那样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贫穷、饥饿、病痛、残缺、疯狂,像无数骤然从华美的衣服下爆出的脓疮,赤裸裸的呈现在我面前。 我被吓坏了,被他们围堵在墙角,才晓得所谓虔诚的信仰不过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皇帝新衣,面对真实的苦难如此不堪一击。 等薄翊川和保镖找到我时,我头上身上的金珠玛瑙都被扯得七零八碎,几乎衣不蔽体,在看见薄翊川厉声呼喊着“薄知惑!”冲到我面前的一瞬间,我大喊了一声哥,想也没想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薄翊川扣住了我的后颈,将我紧紧拥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喊我真正的名字。 时至今日我已无法查证,那时扑在他怀里大哭的我心跳得那样剧烈,是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我所能够回忆起来有关那个时刻的一切,就是他紧扣住我后颈的手指力度、身上因为奔跑而异常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滚烫的体温与呼吸,还有与我几近同频的心跳,它们如此清晰,清晰到即便十几年后的此时此刻,仍能令我心神荡驰,不能自已。 后来我还记得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让保镖控制住了那些把我劫到那里的人,仔细询问并检查了我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哽咽着回答没有,说他们很可怜,求他不要为难他们,薄翊川才放了人。 次日下午,等我逃课带着自己攒下的所有零花钱去而复返时,竟撞见薄翊川也在那儿,原本堆满了废墟垃圾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搭起了好几个帐篷,有两个比丘在派发粮食,还有拿着纸笔在记录什么的户籍官员。 期间有背着孩子的妇女向他俯首拜谢,可他却只是望着地上那用废石材搭起的、几乎是唯一能体现这里是个人类聚居地的、却又百无一用的神龛,长长睫毛下黑眸阴翳深重,久未回神。 等我喊了一声哥,他才如梦初醒,看见抱着存钱罐的我时,怔了怔,眼底透出一种奇异的光亮。我不知道他看着我在想什么,当我试图揣摩他的情绪时,他转瞬又沉下脸来,逮了我上车。 可回学校的路上,他竟没有追究我逃课的事,还往我的存钱罐里投了一令吉*,让我去买冰淇凌吃。这从此启发了我从薄翊川手里撬他零花钱的心思,而我也真的变着法子从他手里搞到了不少钱,可惜那些钱后来全变成了我逃离婆罗西亚的一纸船票,那船票还是假的,让我从此以后失去了自由身。 想起来,我就不免觉得自己可笑。 但相较于留在他身边,我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一点也不。 随明叔踏入中厅的大门时,一桌人都看了过来。我没忍住看了薄翊川一眼,他抬起眼皮,也朝我看来,璀璨灯光下,他眉心那颗观音痣殷红胜血,那双黑眸更格外摄人心魄,只与他对视了一瞬,我就心尖发痒,一直痒到骨子里,不得不逼自己撤离了目光。 比起年少时,年近三十的薄翊川,是我更加难以抵抗的诱惑。 去年在军队里,和他交锋,我输得实在太惨。我暗自告诫自己,可绝不能再忍不住向他探爪,再输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 令吉:马来货币,1块=1.65人民币 乩(ji )童:源于闽浙粤早期的”扶乩”文化,即为通过占卜与神灵沟通的巫,近现代乩童文化活跃于广东福建沿海一带及东南亚。 蝶笼 第11节 盂兰盆节盛会与乩童在马来西亚真实存在,有机会可以去旅游感受一下哦! 第13章 引火烧身 “大哥,你别说,还真是像模像样。”一片难熬的寂静中,是薄四叔率先笑着打破了沉默,“这乩童服是不是之前那套?” “当然是了,我亲手补的呀。”二姨太摇着扇子,“你不记得了,让那小贱种穿了一次,把它糟蹋成了什么样?” “哎,提他做乜啊,二嫂也不嫌晦气。”薄四爷低声抱怨。 贱种。原来时至今日,他们也没能忘得了我的存在。 我低着头,在心里冷笑,咬着下唇,抬眸看向薄隆昌,作出一副怯懦惶恐的表情。 他盯着我看,没有说话,似是出了神。兴许即便我顶着一张假脸,可血脉相连仍使我身上有着与阿爸相似的影子,他的目光在我肩颈处来回流连——除了眼睛与嘴唇,肩颈线条是我与阿爸最像的部位,是在我守灵的那夜,他逼我穿上阿爸戏服给他看的借口。 “阿实啊,你学没学过唱戏?” 他突然问。我心里一跳,本能地要摇头,可脑中一念闪过,令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学,小时候学过一点,家里阿婆教的。” 薄隆昌明显一怔,眼底透出惊喜的光来,也觉得意外,喝了口茶酒,笑起来:“还真学过,怪不得肩薄颈又长。” 我抿了抿唇,装得一脸羞怯。 “这年头,还会唱戏的年轻人倒是稀罕,”薄四爷呵呵一笑,“你这后生仔长得这么有型,做乜跑到南洋来打工,这么辛苦?留在中国当艺人不是更有的赚嘛?” “四爷说笑了,当艺人也要有背景的,我家是农民户口,爸妈又不在了,要供弟弟妹妹上学,没办法。”我小声答,“能进到薄家来打工,已经是我上辈子修的福缘了,不敢想其他有的没的。” 二姨太哼笑了声:“哎呀,好苦命哦,四爷发发善心,既然觉得他有型,不如捧他当你公司的新艺人啦?” 薄四爷被呛声,脸上有点尴尬,看了薄隆昌一眼,薄隆昌的注意力却还在我身上,我正打算就好就收,欲擒故纵,退到一边去跟其他家仆一起上菜,薄隆昌却叫住了我:“你说你会唱戏,会唱什么戏?正好,这两天唱片机拿去修了,唱两句给我们听听。” “啊?”我回过头来,眨了眨眼,”老爷....我忘得都差不多了,唱得不好。” “叫你唱你就唱,唱不好,老爷又不会罚你。”四爷显然是看出了薄隆昌对我的兴趣,嫌火烧得不够大,要再添把柴。 我抿唇睨着薄隆昌,见他满眼期待,火候差不多了,便垂下眼皮,假作仔细回想了一阵,才将乩童服的长袖一甩,轻吟:“偷偷看,偷偷望,佢带泪带泪暗悲伤,怕驸马惜鸾凤配,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当年阿爸唱得最好的,就是这出《帝女花》,他首次开演,便一夜红遍了翡兰。我自小耳濡目染,又怎么会不记得?我闭上眼,仰起头,满脑子都是阿爸当年最后一次穿着戏服,长袖堕腰的模样,他修长的颈项向后仰着,像极了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待我收了声,厅堂里一片死寂,片刻才听见鼓掌声,薄隆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朗声称赞:“好,好!唱得好!”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鼓掌,声音在偌大的厅堂里听来很单薄,我回眸看去,满桌人神情各异。二姨太的表情很是难看,薄秀臣扬高眉梢,惊诧地盯着我,哇奥了一声,跟着一起鼓掌。 我飞快扫了薄翊川一眼,他垂着眼睫,咽了口茶,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我知道,今晚之后再接近他恐怕就难了——他厌恶我阿爸,厌恶戏子,厌恶我为阿爸守灵时那一晚被他撞见的穿着戏服时的无耻行径,无疑也会同样厌恶现在以唱戏讨好薄隆昌的我。 而薄隆昌当然被我哄得开心,他眼底的愉悦难以掩饰,面庞都微微泛红,手边一瓶茶酒更已见了底。 “是个人才啊,当家仆有点浪费了,明叔挺有眼光嘛,什么时候偷偷招进来的人,之前怎么都未见过?”薄四爷目光飘到一旁,表情戏谑。 明叔哪敢引火烧身,连忙解释:“哎哟,四爷折煞我,他昨天才跟着臣少回来的。” “阿臣,是你带回来的人?”当啷一声,二姨太筷子掉在桌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儿子。我憋着笑,见薄秀臣敛了嘴角,喊了声“阿妈”,给她舀了碗汤,正欲解释,但二姨太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朝薄四爷看去,“我知道了,是不是夜总会里的?薄嘉兴,叫你许阿臣入股!看看他都带回来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哎,大哥,你看这,这怎么能怪我呢!”薄四爷双手一摊,往薄隆昌看去,一脸无辜相。 “好了,静姝,在夜总会工作也不能就叫作不三不四,别老拿有色眼镜看人。”薄隆昌语气平和,只语调微沉。 二姨太柳眉微蹙,细长眼睛幽幽地瞟向我,还想说什么,被薄秀臣按住了手,给我使眼色:“阿实,去给我阿妈再拿双筷子来。” “阿明,带他先去把衣服换了,免得等会弄脏了乩童服。”薄隆昌舀了勺汤,没看明叔,倒是微笑着扫了二姨太一眼,“静姝不高兴,等会就别让阿实过来了,带他去书房,有几个戏谱子,你找出来叫他瞧瞧,会不会唱。” 我心里咯噔一跳,不知是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见明叔看了我一眼,眼神十足暧昧,顿时确定了。薄隆昌就是这样,平时看着和善好说话,可容不得下头人有一丁点忤逆,一点越界,林静姝刚才那两三句刺我的话,已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了。 原本只靠唱了两句帝女花的词,就诱薄隆昌把我收了还没那么容易,但林静姝这番争风吃醋的操作,倒真助了我一臂之力。 薄隆昌啊薄隆昌,有这么个小妾,可真是你三辈子的造化。 我暗暗乐开了花,相较于拿到薄翊川指纹完成任务,趁着这个机会报仇才是难办,本来我就不被干爹允许干除了任务以外的事,这回有雇主亲自监督,我想要自由行动,更是难上加难,但现在是薄隆昌主动要我到他身边去,我是迫于无奈,责任就不在我了。 刚转身跟上明叔,迈开双脚,我背后却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杯盏给人搁在了桌上,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却偏偏足够引起人的注意。一时间,整个中厅都是一静。 “阿爸,昨晚阿妈和阿弟给我托梦了。他们和我说,很想你,过几天就是盂兰盆节,你别忘了给他们烧点东西。” 薄翊川的语气很淡,我回眸看去,他唇角带笑,但眼神很冷。果然,我这行径把他惹恼了。 薄隆昌表情微滞,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拨了拨手里的手捻,又微笑起来:“阿川,这事我怎么会忘呢,我还专门给你阿妈和阿弟请了龙婆培大师来,你就安安心心的养......” 他话没说完,薄翊川又说:“还有,明天帕公的校官会代他来看望我,阿爸,能不能麻烦明叔把西苑空置的屋子打扫一下,方便他留宿?” 桌上几人俱是一静,薄隆昌脸色变了变:“帕公?” 我一愣,帕公? “阿爸忘了,之前帕公被刺杀,我替他挡了一枪。现在我受了重伤,他当然不会忘了派人来慰问。” “那是当然,帕公来探望你,我们薄家可是蓬荜生辉。”薄隆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仿佛很是欣慰,可我瞧他那佛珠却拨得快了不少,“明叔,你现在就派人去收拾收拾,腾几间屋子出来。” 无怪薄隆昌会感到紧张,帕公就是那位鼎鼎大名,拥有昭功级爵的帕察拉公爵,已经退役了的陆军元帅,当今婆罗西亚枢密院的成员,国王近臣,权势比薄隆昌这位华裔拿督可要大上不少。 这一咂摸,我下意识朝二姨太和薄秀臣还有薄四爷看去,有帕公做靠山,薄翊川就算没有想要退役,回薄家和薄秀臣争夺继承人的意思,哪怕他重伤在身,他们恐怕也感到如临大敌了吧? 我心里正幸灾乐祸,却见薄翊川朝我看来:“我被你弄脏的裤子,你还没洗。” “......”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瞠目结舌,着实想不到薄翊川这么稳重的人会在饭桌上语出惊人,正埋头喝汤的薄四爷呛得一阵猛咳,二姨太和薄三姑也睁圆了眼,连缇亚都停下了夹菜的手疑惑地睨着我。 见薄隆昌沉了脸色朝我看来,我心想这他妈不是坏我事坑我吗,连忙摆手:“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大少清清白白,是今天下午我不小心把泥甩到大少身上去了,当时乔少和三少都在场。” “咳咳,我就说呢。”薄四爷抵着唇,笑道,“吓我一跳。阿川也真是......” “一条裤子而已,阿川,算了,”薄隆昌脸色由阴转晴,显然为自己误会了长子感到有些好笑,“来,尝尝这道海外天,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聘了鼎盛隆的师傅到家里来掌勺,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我和你阿妈带你去那儿吃吗?” 薄翊川抬起眼皮,似笑非笑,满眼讥诮:“多谢阿爸。” 我这才发现,这满桌子的菜,他竟是一筷没动。 仔细扫了一下菜色,我便明白了缘由。 薄翊川不爱吃缅芫荽,可这满桌说是为他回来而准备的菜肴里,每道都放了缅芫荽。 这个家里,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也无人记得他的口味。除了,一个压根就算不得他家人的我。 “那条裤子,我明天要穿。”我正出神,又听见薄翊川说。 “每个苑不是都有专门的洗衣房,好几台洗衣机呢,大哥为什么非要他来洗啊?”薄秀臣边吃菜边饶有兴味地看我。 “那条裤子要手洗。谁弄脏的,就让谁洗。”薄翊川眼皮都没抬。 “什么时候有这种奇怪的规矩啊?”薄秀臣笑出了声,往薄隆昌的方向看,“阿爸,有这规矩吗?” “我回来,刚定的。”薄翊川淡声说,“东苑的规矩。” 我舔了舔牙,怪不得呢,我说薄翊川怎么像吃错药似的偏要为难我,原来是拿我圈地盘立威,难道他真有回归薄家的心思不成? 薄隆昌的笑容僵了僵,饮下一口凉茶,才看向我:“去吧,今晚赶紧洗干净,别耽误了大少见客。” 我干。 洗裤子?只是洗裤子就好了。 我招惹了薄隆昌,让薄翊川想起了他阿妈,正在气头上,我今晚跟着他回东苑,那不是撞枪口吗? 第14章 无心撩火 可我哪有拒绝的份?没法,我只得换回衣服,站在一旁等到家宴结束,众人散了场,推着薄翊川回东苑。 从屋子里出来,头顶月圆星稀,竟然没下雨,是个难得的晴夜。 身后中厅传来打牌九的欢笑声,乍一听倒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我听得心烦,推着薄翊川走快了些,进到花园里,终于是清净了。 可这一清净下来,单独面对薄翊川,又是大好月色,我不禁有点心乱,低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克制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和他搭话:“大少,刚才我见你都吃什么东西,你饿不饿啊?” “饿。”他答。 “那要不要叫兰姆姨去东苑给你弄点吃的呀?”我说着就想起兰姆姨做的椰子糕的味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如果能借薄翊川的口,让她做点椰糖碗仔糕给我吃,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要。” 啊?我一愣,心里一阵失落。 “我想出去吃。” “出去?这么晚?”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 “唐人街有夜市。”薄翊川侧过头,“我想吃万和胜。” 万和胜是整个翡兰最正宗的娘惹菜,也是唐人街我最爱的一家馆,当年央求薄翊川带我去吃过。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忍住,脱口而出:“那大少,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我也.....没吃东西。” 把薄翊川推出蓝园大门,坐上了他的路易十五世越野车,我还有点不可置信,薄翊川居然会答应带我一个刚进到东苑,跟他还不算熟的“家仆”去唐人街吃夜宵。我往头侧的车窗瞥了眼,玻璃反光映出坐在我身旁的薄翊川,他也正朝着另一边车窗的方向看,不同的只是他在看窗外的风景,而我则在偷看他。 “川哥,这么晚去万和胜啊?”前边的司机扭过头笑着问。他明显不是薄家的家仆,而是个军人,是婆罗本地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剃着板寸,肩背肌肉结实有型,看着最多二十五六。 “恩,麻烦你跑一趟。” “哪的话,不管在军区里还是军区外,您都是我的长官,您随便指挥。”司机朝薄翊川敬了个军礼,挠了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目光挪到我身上,“这位是?” “我是大少苑里的仆人。”我友善地朝他笑,“您怎么称呼?” “叫我叻沙就行,就是可以吃的那个laksa。”他比划了一下。 “laksa,我爱食!”我被他逗乐,这名字好记又有趣。 “是吧,我也爱吃!据说就是因为我爸妈都爱吃,才在卖laksa的店里相遇,后来才会恋爱结婚,生下了我,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叻沙回身开车,不时回头跟我搭话,一脸兴奋,“你知道吗,就是唐人街那家居家味,你去过没有?” “去过去过,当然去过。”我连连点头,口水直冒,“那家的芋头角也顶好吃,还有那个......” “爱玉冰。”我和叻沙几乎异口同声。 他大笑起来:“不然等下我们去那家吃吧,我请你们啊?” “大少?”我回眸看薄翊川,才发现他正盯着我,脸色不大好看,上车前还是多云,这会已经多云转阴了。我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他不快,只见他目光又移到叻沙身上,眼神黑沉沉的。 “我想吃万和胜。如果你们想吃laksa,可以自己去。” “可以吗?”我下意识地问,马上又反应过来,薄翊川现在这个状况根本不能离人,我这个家仆要是甩下他去跟别人吃东西就太失职了,但收回话已经来不及,眼见薄翊川的脸色又阴了一分,压根不答我话,冷眼看向窗外,我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蝶笼 第12节 一嘴馋就忘形,多少年了,还是改不了这贪嘴的臭毛病。 大概是发觉气氛不对,叻沙也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才说:“嘿嘿,其实我感觉挺饱的,川哥,还是你们去吃吧,我等着就行。” 薄翊川没答话,仍然沉着脸看窗外,我这家仆自然也不好多嘴,心里却有点纳闷,以前薄翊川哪会为了一顿饭的事跟人置气啊? 转念一想,难道是因为这人受了伤,身上心里都不爽利,所以脾气也变大了?这倒也是,换了哪个原本健康的人坐在轮椅上,连洗澡穿衣都能依赖别人,怕是都难以保持平常心,何且还是他这样一个军功赫赫的少校,自尊心一定相当受挫。这么想着,我的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强烈的怜意,只恨不得等会食饭能抱着喂他才好。 到唐人街的牌坊前停了车,一抬头瞧见“petaling street茨厰街”那久违的蓝底金字招牌,我不禁笑了。 上一次和薄翊川来这里,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真是想不到,这辈子我竟然还会有机会和他一块来这里吃东西。 叻沙开了车门,说自己想在门口抽根烟,就不进去了。我推着薄翊川走进牌坊,不知是不是这里华人黑帮刚掐过架的缘故,这个本该很热闹的点,街上有些冷静,有几家店面招牌还给砸了,东倒西歪破烂不堪,其中有一家卖甜水的还是我顶喜欢的那家,老板我也熟,要不是薄翊川在,我肯定就上去帮忙修了。我假装好奇地左顾右盼:“啧啧,这里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乱七八糟的,人还这么少?” “福佬帮和客家帮争地盘,闹出了人命。” “哦。”我看了他后脑勺一眼,刚回来就消息这么灵通?以往这唐人街上黑帮掐架没个几天不能消停,这次这么快就散了,该不会他代表军方插手了吧?我琢磨着,忽然嗅到一股又酸又辣的香气,一瞥,原来是路过了那家卖叻沙的“居家味”。我咽了口唾沫,正犹豫着想和他开口进去打包一份,顺便给叻沙也捎一份,就听到他声音:“就这家。” “啊?” “我突然想吃这家了。”他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大喜过望,立刻推着他进去,要了个雅间。掀了珠帘进去,里边还算宽敞。我抖开餐巾给薄翊川系上,又拿了桌上备好的湿毛巾为他擦手。大抵是因我表现得十分周到,薄翊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眯眼盯着我:“这些伺候人的把戏,都是你在夜总会学的?” 什么把戏,我哪学过这个啊,可不是想宠着你吗?我抿着唇,点点头,给他仔仔细细的擦了每根手指,那三颗痣,连虎口和掌心也没略过。他食指和虎口上覆着很有存在感的硬茧,都是握枪握刀练出来的,和我一样。 要是用他的手做手活,感觉一定很爽。 “你一个在夜总会当少爷的,这手,怎么也这么糙啊?” 我正趁这机会占他便宜,浮想联翩的,冷不丁听见他幽幽问。我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我这不刚去夜总会,学了点东西,就被三少带回薄家了嘛,我家是农民,以前在家里我都是要下地干农活的,手当然糙了。不过糙归糙,我伺候人,应该还算妥帖吧,大少?” 说着,我抬眼看他,但他垂下眼皮,没接话,只拿起了桌上的菜单翻看起来,这时服务生走进来:“二位要吃点什么?” “两份叻沙堂食,一份打包。”我跟他异口同声。 我愣了一下,他顿了顿,又说:“还要两份爱玉冰。” 爱玉冰?他什么时候也吃这种甜水了?以前不是不爱吃的?这次回来又是椰糕又是甜水的,好奇怪啊。奇怪归奇怪,但薄翊川能和我一起吃我喜欢的甜水,我还是很乐意的。于是,我又要了两份芋头角。 “哎,老板,酒拿几瓶!”忽然有几个人叫叫嚷嚷进来,讲的是闽南语,我朝他们看了一眼,都穿的花衬衫,身上有鱼龙纹身,皮肤黑黄,颧骨很高,典型的潮汕人长相——一看就知是福佬帮的人。 虽然知道整个婆罗洲没人敢惹薄家少爷的麻烦,我还是装作担心的问:“大少,好像是福佬帮欸,我们要不要换地方?” “不用。”薄翊川喝了口茶,眼皮都没抬。 等菜上来,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坐下来就是一通风卷残云,两三下就把叻沙炫干净,把爱玉冰一口吸溜喝见了底,正嘎吱嘎吱大嚼着冰块,一抬头,就发现薄翊川正盯着我看。我险些呛到,舔了舔嘴角的椰汁:“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太饿了,都没顾上您。” 他挪开目光,舀了勺叻沙,咽下去,喉结滚动。 和从前一样,我俩还是对比鲜明,我食饭急,他则每口都嚼得仔细,悄无声息,部队生活从未令他放弃过良好的教养,但他以前教过我的饭桌礼仪,我却早在十年摸爬滚打的雇佣兵生涯里扔了个干净。 我暗暗自嘲,拿起芋头角三下五除二吃掉,正放肆舔手指上的油渣,他忽然开了口:“我阿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你要是想攀他那根高枝,最好趁早收了心思。” 我手一僵,不禁扬起眉梢看他。我说呢,他怎么会带我一个家仆出来吃东西,原来是想敲打我啊?不想看我这夜总会出身的家仆勾搭上薄隆昌,成为和我阿爸一样碍他眼的男妾和如我当年一样在他看来无耻至极的存在是吗?可惜了,这仇我一定要报。 但薄翊川现在显然比以前说话更有分量,以他的脾性,我要是跟他明着唱反调,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想着,我冲他睁大眼,故作惊讶:“听大少的意思,老爷.....会,会喜欢男人?我真没想到这个,大少说笑了,就是给我一百个熊心豹子胆,我也绝不敢去勾搭老爷啊。” “是吗?”他声音微沉,“可你那几句《帝女花》,我听着,不大像一个农民家的儿子能唱出来的。” 我神经一跳,连忙解释:“我之前说了,那是和我阿婆学的,她以前学过粤戏。大少在南洋长大恐怕不知道,中国的旧时代,哪有出身好的小姐去学戏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才去当戏子。” “我不管你是跟谁学会唱戏的,你要是敢动那种心思,”他放下勺子,漆黑双眸看过来,开刃的军刀一样,“我不会放任你胡来。” 我心一沉。 在回到薄家前,我不是没想过,要动薄隆昌可能会遇到的阻碍,但我没想到,薄翊川会这么快成为我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尊拦路虎。 要知十年前他带我离开薄家前,薄隆昌病得下不了床,他这做长子的也没守在病床前尽什么孝道,走得那样匆忙,全然不在乎他阿爸死活似的,这次回来,薄隆昌连他的口味都不记得,可即便这父子俩感情淡成了这样,他也不许薄隆昌再动娶男妾的心思。我暗叹了口气,他是铁了心要捍卫他阿妈在天之灵的体面。 然而,就算我一万个不想在临死前再跟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为敌,惹他厌憎,但他要是铁了心阻拦我,我也别无选择。 但万一被他赶出薄家去就完了,明着硬碰硬不行,那就避其锋芒。横竖薄隆昌已经对我生了兴趣,以他那个性格,儿子想拦,拦得住吗? 我心想着,十分乖巧地拎起玻璃壶,给薄翊川倒了杯椰子水:“请大少放心,我来薄家,就是想本本分分的干活挣钱,回去供弟弟妹妹上学,不敢想别的。” 他垂眸看着椰子水,手却没动:“留在东苑,你一样可以赚到钱。” 我一愣,忙不迭答:“那可太好了,我巴不得能伺候大少呢。”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他冷声。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却他那双深邃的黑眸晃了神,放下玻璃壶时一不小心碰掉了调料碟,忙弯身下去捡,可这桌子太小,我俩距离太近,我一抬头,嘴就擦着了他的膝盖,隔着薄薄一层的西裤面料,我的唇被他高热紧致的皮肤烫到的瞬间,薄翊川的腿猛地一缩。我惊得磕着了脑袋,慌忙直起身来,见他嘴唇抿紧,蹙眉盯着我,眼神幽暗,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薄翊川不会以为我在故意勾引他吧?勾搭爹不成,就来勾搭儿子,他万一真这么想,我这新来的家仆在他眼里得有多下三滥啊? “大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啊,你别误会。”我揉着后脑勺向他解释,薄翊川垂下眼皮,可眉头仍然紧蹙,整个人都似乎有些僵硬,沉默了片刻才冷冷说:“推我回去。” 第15章 惊心夜 “哦。”我知道大概率是惹他生厌了,有点懊恼,站起身来,才感到小腹有些坠胀,隐隐作痛,“我去上个厕所,等等我啊大少。” 憋尿于现在的我而言是要命的,我疾步冲进洗手间,关上门,解了裤子,尿哗啦啦的下来,带着些许血丝。我看着淡红的尿液,不由苦笑了下。多半是因为吃了辣和冰的。 医生说我必须得忌口,但我实在懒得遵守,毕竟我这个人自制力一向很差,而且忌口又能多活多久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人生在世不如及时行乐,还不如趁着最后的宝贵时光多吃点自己喜欢吃的。 艰难尿完,我忍着小腹的绞痛系上裤子,撑着洗手台深呼吸,看向镜子。如果没有这张假脸遮盖,我此刻一定面无血色,看起来很吓人。豆大的汗液顺着鬓角渗下来,我浑身发抖,急促喘息着,正当这时,洗手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门外一声巨响,紧接着劈里啪啦的,像是碗碟碎了一地,有人发出尖叫。 我一惊,忍疼立刻推门出去,只见餐厅里也是一片昏暗,借着街道上的光,我看见刚才的雅间门外仰面倒着一个人,胸口有大片的鱼龙纹身,周围地上全是碎掉的碗碟。 “大少!”我猛冲到雅间门口,掀开帘子一看,桌上赫然搁着一个金属圆筒,很像是那种兽用注射器,薄翊川还坐在原地。我心下一凛,上上下下的察看他,“大少,你伤着没有?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刚才遇见的福佬帮?他们怎么敢对薄翊川动手? “我没事,快离开这儿。”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背后有“啪嗒”一声很轻的动静袭来,那是保险栓。 多年应对危险状况的经验使我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拳头,一个滑步,用身体挡住了薄翊川,可转身要迎敌的一瞬,背后砰地一声,这刹那我的后颈被一只大手扣紧,强悍的力道将我上身猛按在了一旁桌上的同时,又是砰地一声自耳畔传来,同时响起玻璃碎裂声,伴随着一个人的惨叫。 我扭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压制着另一个人,半米之外的地上还有一把枪,那压制着人的分明是叻沙,而被压制的,显然就是刚才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用注射器袭击人不成,就换成了枪。我光顾着薄翊川,竟没有检查那个人是不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后怕不已,回过头来,近距离对上狭长的黑眸,才意识到后颈处扣着的手是薄翊川的。 ——他救了我一命。 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小臂,侧眸一看,薄翊川手握着一把伯莱塔m9手枪,正瞄准着地上那人,枪口硝烟未散,肩头却有一点血红在扩散开来,在白亚麻衬衫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心口一缩,我立刻拽下皮带,替他扎紧胳膊止血。 “叻沙,去开车。”薄翊川低喝。 “是!”叻沙一肘子将袭击者击晕,我推着薄翊川疾步出了餐厅门,上车的一瞬,倏地一声,又一扇玻璃碎裂,我回眸一看,地上的那个人脑袋已经开了花。是狙击枪。 是蜥蜴在保护我吗?还是另外有人要灭这人的口? 无暇多想,我合上车门,一把抱住了薄翊川,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护住他的头和胸背要害,叻沙一脚油门,路易十五世发出一阵轰鸣,坦克一样呼啸着开出了唐人街。 好大的胆子,在翡兰暗杀军功在身封了勋爵的薄家长子,什么人敢干这事?肯定不是福佬帮。 我正琢磨着,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的车窗是防弹玻璃。” 耳根处他的呼吸气流滚烫,存在感极为鲜明,我脊骨一麻,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眼前线条清冷的唇近在咫尺,诱得我想一尝滋味,但这当然不是揩油的时候,我从他腿上挪开屁股坐到旁边,检查他受伤的胳膊,好在出血量没有增加,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军医,但毕竟做任务受伤,要自己处理伤口是常有的事,我的急救措施做得还不赖。 “包扎得不错,在哪学的?”他显然也注意到了。 “看片学的,”我装得惊慌失措,直摆手,“真没想到有能用上的一天。刚才那是什么人哪,是不是唐人街上的黑帮?大少,我好怕啊。” 薄翊川斜眸朝我看来,车窗外透入的光线掠过,似有嘲谑的意味一闪,不待我确认便已消逝,归为一片漆黑沉静的海。 “可你刚才看起来,不是很怕。” 我知道他是说我抱他的事,可我还没抱够呢。我舔了舔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就是因为太怕了,才抱住大少的嘛。大少不会怪我吧?” “咳咳,”叻沙轻咳了一声,“大少,要不要通知乔慕哥?” 我心里一刺。 “直接去陆军医院。”他说完这句,蹙了蹙眉,眼神忽然涣散起来,身体往我的方向歪倒。我一把抱住了他:“大少?” 他的头重重滑到我颈窝,嘴唇烫到我的耳根,似一星火种。 我心里一荡,闭上眼,浑身上下都有点软,忍不住轻嗅他衣服里混杂着血腥气的体味,不由咽了口唾沫。 薄翊川,我这人自制力很差,所以求你,能不能不要不停的勾引我? 和叻沙并排坐在医院的走廊椅子上,我不免想起了十几年前与薄翊川在兽医院熬夜陪坤甸做手术的情形,有些出神。他在旁边拿手机发信息打电话汇报完情况,掏出烟盒给我:“要不要来一根?” “谢谢啊。”几天没抽烟,我早就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根,叻沙给我点了火,看着我笑了。 “你随机应变能力还挺强的,怪不得大少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我以为家仆都只会做家务那些呢。你以前是不是服过兵役啊?” 我摇摇头:“我倒是想,不过升高中前军训过一阵子,可惜没能读下去。哎,你是大少的部下吧?跟了大少多少年啊?” 他伸出一个巴掌。我继续跟他套近乎:“哇,那你一定也很厉害吧,是不是也立过好多功,拿了好多勋章啊?现在什么军衔呀?” “中士,没有立很多功,就三块勋章。”他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黝黑的脸泛起了红晕,小犬一样。等他把三块勋章的来历讲完,已经被我夸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家里往上数三代都给我交了底。 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我压低声音问他:“哎,叻沙,我听说大少的背,是因为乔军医受伤的,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他呼了口烟雾:“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肯定跟慕哥有关,据说当时是慕哥冒死把川哥背回来的呢。” 乔慕冒死把他背回来的? 我盯着地面笑了。烟雾钻进鼻里,可我却仿佛嗅到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混杂着丛林湿地里周遭尸体的腐烂气息。薄翊川的身躯压在我的背上,很重很沉,他的血混着我的汗水从鬓角淌下来,渗进我的嘴里,下方的泥沼里。我背着他,像野兽一样四肢并用,一寸一寸的爬,饿了就吃草,渴了就喝泥里的污水。夜尽天明,画有婆罗西亚军方符号的石头出现在眼前。我翻开石头,挖出底下的通讯器。车声与脚步声由远及近,身上薄翊川的重量被挪开来,我抬起头,一双军靴和标有红十字的急救箱落入视线的同时,下巴被重重击中。天旋地转,我仰面翻进泥里,模糊的视线只捕捉到扬长而去的军用越野。盘旋在头顶的乌鸦嘎嘎直叫,发出刺耳的鸣声,很吵,吵得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阿实?” 我回过神来,手中积了老长的烟灰落在地上。不,不该是那个时候,薄翊川那会是被炸弹冲击波震晕了,背部没有受很重的伤。 我狠狠吸了口烟,还想继续追问,面前的门却被突然打开,一位医生走了出来。瞧见他身后病床上的薄翊川,我条件反射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却被来不及吐出的烟雾呛到,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川哥怎么样?”叻沙站起来。 “没什么大碍,子弹取出来了,是兽用的麻醉弹,打了解毒剂,但他人还有点不清醒。是什么人袭击薄少校?”那医生皱着眉问。 “那人已经死了,尸体交给了军事调查科,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我去看看少校。”叻沙急急走进病房,我跟在他后边,关上了门。 薄翊川靠在病床上,上身没穿衣服,胳膊上打了绷带,眼半睁半闭的,蹙着眉心,目光漂移不定的,从叻沙飘到了我身上:“水。” 我立刻倒了杯水,用枕头把他身体垫起来些,扶着他后颈给他喂水。兽用的麻醉剂显然效果很强,他吞咽都有些迟滞,一缕水沿着他唇角淌到我手背,我一阵手软,险些杯子都没拿住,忙用手指给他刮去。大抵是这举动太亲昵,又兴许是闻到我手上有他不喜的烟味,他蹙起眉抬起眼皮看我,额心的观音痣似被水汽熏得愈显艳灼,黑眸潮湿而幽暗。 我哪遭得住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咬住后槽牙才稳住手里的杯子,心跳乱了好几拍,待给他慢慢喂完一杯水,我已从手腕软到了肩膀。 “跟上面汇报了么?”喝完水,他似乎清醒了些,问叻沙。 蝶笼 第13节 叻沙点点头:“兽用麻醉剂......川哥,看来这人不是想要你的命,恐怕是想绑架你。你说会是什么人啊?绑架你图什么啊?” 薄翊川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挪开了目光。 我猜测大概是有什么不便让我听的军事机密,我在场不大方便,正准备退出去,就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 ”翊川!”门被推开,竟然是薄隆昌,身后跟着的除了薄三姑,不出所料还有乔慕和几个人高马大、身着黑短袖迷彩裤的兵。 “川哥!”“薄少校!”几个人围到病床前,瞬间没了我的位子,我退后一步,与乔慕擦肩而过,被他撞了一下,制服上的肩章铬到我的肩膀,他扫了我一眼,眼神冷得刺骨,透着那种视人为蝼蚁的鄙薄。 就和那天,他把奄奄一息的我一脚踹进沼泽里等死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样冷血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军医。 我冷笑着磨了磨牙,退到一边,盯着乔慕看起来干净纯良的侧脸。 如果有机会,我不介意在取完薄隆昌的狗命以后,拽着他一块下地狱,只是不知道,薄翊川会不会护着他?毕竟他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翊川,伤得重不重啊?”我看向薄隆昌,见他在病床边坐下来,一脸凝重地捧着薄翊川受伤的胳膊,这会扮演起了慈父,只觉无比讽刺。 “这是怎么回事啊?竟然有人敢在翡兰动我薄隆昌的儿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军部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薄叔叔消气,军事调查科已经介入了,一定会给您和川哥一个交待。”乔慕柔声安慰着,拍了拍薄隆昌的背,又朝我看来,“你这家仆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们老爷倒杯水?” 我撒一泡尿加砒霜给你们俩喝!我倒了杯水,给薄隆昌递去,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眼镜后双眸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在我脸上逗留了一秒,我猜他一定在疑惑,为什么明明该待在东苑洗裤子的我,会大半夜和他的儿子一块外出,出现在医院里,那一丝在饭桌上产生又打消了的疑虑,恐怕现在又卷土重来了吧? 薄隆昌,你儿子跟你抢人呢,你会怎么办啊? 你可一定要拿出当老子的魄力,把我抢回去啊。 第16章 父慈子孝,修罗场 我垂下眼皮,欲擒故纵地回避了薄隆昌的目光,双手绞在一起,显出一副局促的模样。 “我看军事调查科找出犯人前,这段时间我们兄弟几个就别休假了,跟着川哥,护着他,轮流换岗。”不知是谁提议。 “这提议好,我赞成!”“没问题!”几个士兵连声应和。 “你们这样,就没法引蛇出洞了。”薄翊川沉声说,“都回去。” “那我们藏起来,暗中观察,或者,”一个人扭头看我,眼睛亮了,“扮成家仆或者保镖,待在川哥身边。” “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么人高马大的,一眼看去就不是普通家仆,也就我还行。”乔慕轻笑,几个人点点头,讨论起来,“慕哥确实可以啊。”“慕哥一个军医,护得住川哥?”“怎么不行,他不也跟咱们参加过好几次行动,那回还是他把川哥从毒贩手里救下来的呢!” 可以个屁,格斗格斗不行,开枪十靶九脱,惯会耍阴招?十个你都顶不上我一个。我听得直想翻白眼,见薄翊川摇了摇头:“不行,如果是我一回来就盯上了我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乔慕。” “我薄家也不是没有素质过硬的保镖,放心吧翊川,明天阿爸就叫保卫部筛选几个退伍回来的送去东苑。”薄隆昌捏了捏他的肩,“这段时间灾祸不断,肯定是因为你之前的佛牌丢了,阿爸这两天就去极乐寺找龙婆培大师给你再请一块。” 我不禁抠了抠指甲缝。 其实薄翊川的那块佛牌没丢,被我偷了,现在押在干爹那儿。离开婆罗西亚时,那块佛牌就是除了我手上那点零花钱以外唯一的家当。 我找干爹讨了好几回,但他知道这东西对我重要,所以就是不给,也不知道等我死了以后,他会不会大发慈悲还给我当陪葬品。 “多谢阿爸。”薄翊川抬起头,朝薄隆昌道谢。 不知道的一眼看去,两人还有点父慈子孝的意思。 “你在医院好好养伤,有小joe照顾你,阿爸也放心了。”说着薄隆昌看了眼乔慕,把他的手抓过来,放在薄翊川手背上,“听说这些年在军中,joe救过你的命好几次,改天我一定要上乔家好好拜谢一下乔老爷子。小joe啊,翊川能有你这个发小,真是他的福气。” “薄叔叔见外了,我从小就把川哥当家里人的。”乔慕面庞泛红,弯起唇角,双眼亮晶晶的。薄翊川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薄隆昌点了点头,眼神暧昧地看了看他们,笑了起来:“好,好,小joe,我记得你生日过阵子就要到了是不是?到时候我亲自备厚礼上门。” “谢谢薄叔叔。” “阿爸,这种事就不劳您了,让我自己来吧。”薄翊川牵了牵唇角,“等我身体养好些,会亲自去乔家登门拜谢。” 这意思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乔慕,他那表情春光灿烂,好像薄翊川不是说他要登门拜谢而是要上门提亲了似的——但兴许在乔家看来,只要薄隆昌或薄翊川上了乔家的门,就能促成他们想要的局面。 乔家是婆罗西亚五大华侨豪门之一,如果能成为薄家的姻亲,就意味着成为了薄家可靠的盟友,能成为薄翊川的助力与倚仗,于他而言百利无一害。薄翊川会因为这个选择乔慕吗? 如果他选择了乔慕,即使他不喜欢男人,也会对乔慕履行作为一个伴侣的义务和职责,努力喜欢他,保护他,忠于他吗? 我的耳里都嗡嗡作响,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巴都丁宜山顶的蝴蝶园里,在千只蝴蝶的振翅声中,听见了那句几乎切碎了我心脏的话。 “阿实。”薄隆昌的声音突然将我拉回现实。 “啊,老爷?”见他朝我招了招手,我乖巧地凑到他身侧。 “昨晚翊川交代你做的事做完了吗?” “做完了。” “没有。” 听见薄翊川与我同时答话,我瞥了他一眼,见他黑了脸盯着我,显然因我吃饭时才答应他的事今天转脸就不认而恼怒。我冲他勾勾唇角,脸可以不要,仇不能不报,他不了解现在的我——床上床下一个样,许诺发誓全是扯屁,没一句是能信的,除非白纸黑字签了契约。 薄隆昌就跟没听见自己亲儿子说什么一样,伸手将我的手握住了:“行,做完了就跟我回去吧。没几天就是盂兰盆节了,王室巡游的船会经过翡兰,要进城来观灯会,你这吉星还没学乩童舞,得加紧练练,走吧,缇亚都为了教你请好了假。翊川,这人阿爸就先带走了啊。” 说完薄隆昌拔腿就走,我跟紧了他,不等薄翊川有任何反应,就立刻回身关上了门,狠下心没往玻璃里看一眼,掉头就走。 下了车,我便随薄隆昌上了他的宾利。 车上除了司机和我俩,还有两个保镖,一前一后——薄隆昌这个人很惜命,只要出了蓝园,随时随地都带着贴身保镖,除非有蜥蜴那样的狙击手肯帮忙,否则我在车上动手没可能成功。见车厢中心的桌子上放着磁炉温着的茶壶和茶具,我给他做了一杯:“老爷,请喝茶。” “说吧,昨晚怎么回事?”薄隆昌没动那茶,只看着我。 我给他解释了一遍,当然略去了薄翊川警告我别攀高枝的那段,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拍心口:“我都快要吓死了,还好大少没出事。” “我看,亏得是有你这吉星在身边,他才能逢凶化吉。人哪,有时候不信命不行。”薄隆昌拨了拨手里的沉香佛珠,眼镜后一双形状犀利的鹰目端详着我——说实话作为父亲他本身的外形基因相当不错,眉眼唇鼻都挑不出瑕疵来,难怪薄翊川会生得那样俊美,单看外表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想来一开始他也是用这张脸迷惑了薄翊川的阿妈,最终亲手造就了两场悲剧,害死了三个人。 端详了我好一会,薄隆昌才又开口:“十多年前,我薄家就出过一个吉星,可惜后来不知所踪了,从那以后,薄家运势就受了影响,如今来了个你,真是上天对我薄家的恩泽。” 恩泽个屁,吉星从来都是我一个,就是来要你命的。 “老爷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我低下头,见他从桌下拿出什么,放在了桌面上,是个小绒面盒子,“老爷,这是?” “打开瞧瞧。”他抬了抬下巴。 我依言照办,打开一瞧,居然是一条沁血羊脂玉手串,成色极好。我睁大眼,假作惊讶,薄隆昌将手串拾起来,握住了我的手腕,替我戴上了,末了也没放开我的手,而是握在手心里摩挲起来。 感到他食指内侧有一长条的茧,我心下除了恶心,还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那不是我手上和薄翊川手上那种枪茧,至于是干什么磨出来的,我一时想不出来,但我记得薄隆昌的手上原本是没有茧的,一个茧也没有——小时候他摸过我的脸,那触感我一辈子都记得,光滑细腻,是保养极好的从没干过粗活的富家老爷的手。 “老爷.....这太贵重了。”我低着头,蜷起五指。 “你皮肤白,血玉衬你,我见你第一眼,就想送你这个。”他拍了拍我的手,“只要你往后安安分分地待在薄家,待在我身边伺候我,以后比这贵重的好物件多得是,你的弟弟妹妹以后也不愁上学。你要是想,把他们接来翡兰住都行,手续我可以一应办好。” “真的?”我抬头,装得又惊又喜,“能得老爷青眼,我真是,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您不知道,我现在就感觉跟买彩票中奖了似的。” “傻傻庚庚。”*他被我逗乐,手落到我后腰上处,轻拍了下,似乎在暗示我坐到他腿上。 我哪能容得他这么轻易就占到我便宜,装傻充愣,低着头只顾拨弄着腕上的手串。这时我突然感到另一边手腕上手表震动起来,震了几下还不消停,多半是雇主发现了什么异常,在尝试联络我。 可我这会哪顾得上理他? “真是个小呆瓜。阿实啊,你之前在夜总会,是不是还没接过客?”见我不动,薄隆昌嗤笑一声,手沿着我腰背而上,捻了捻我的耳垂。 我心里一凛,缩头躲开了他的手。 薄隆昌以前就夸过我耳垂生得珠圆玉润,跟阿爸一模一样,且我右耳上那枚耳钉要是给他发现了蹊跷,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点了点头,嗯了声:“这不还没来得及,就给三少带回来了。” “好,是童男最好。”这答案让他颇为满意,又拨了下我的耳垂,“正好你有耳眼,回去再给你配一副耳坠。” 我心一沉,摘掉这耳钉,我可就没法随时和丁成保持联系了,可表面上还得装得受宠若惊:“谢谢老爷。” “说说,你打算怎么谢?今晚就谢,好不好?” 薄隆昌笑看着我,鹰目渐暗,显然是被我这副小白兔的模样惹得起兴,我怯怯地往边上缩了缩,他这一家之主,车上还有保镖和司机,脸还是要的,不至于在车上就对我饿虎扑食。我趁机给他又倒了杯茶,捧到他唇边手一滑,“一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泼了在他手上。薄隆昌给烫得嘶一声,抬手就想扇我耳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面吹气一面道歉:“老爷,对不起啊,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把您都给烫伤了。” 他脸上怒意缓了缓,发作不出了,旁边保镖适时递了冰袋来,我给敷在他手上,一眨眼就挤出两滴眼泪来——十年来当雇佣兵,我坑蒙拐骗的事都没少干,除了面对薄翊川我容易翻车以外,我演技可谓是一等一的好,去演电影都能拿个新人奖的那种。 “好了好了,还先委屈上了。”薄隆昌显然是吃我这套的,给我擦了泪,还抚了抚我的睫毛。我含着泪,抬眼看他,薄隆昌似一瞬失神,凝目看着我喃喃:“不光身段,你这双眼,也长得真像我那位故人。” “什么故人?”我心里冷笑。情深似海一样,那我阿爸为什么在薄家待了五年后上吊自杀,连遗言里都没有告诉我他决然赴死的原因,薄隆昌,他明明已经逼着自己接受了你,可你后来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终于不堪忍受,连我也无法再作为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而你又为什么向薄家所有人隐藏了我阿爸真正的死因,对外只说他是病死的?你是不是想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你下地狱前,可一定要告诉我。 薄隆昌没答,低下头来,似想亲吻我的眼,突然“砰”的一声,整个车身猛地一震,茶壶茶杯四下乱飞,我也被震得歪倒在薄隆昌身上,回头看去,我便不由睁大了眼。薄隆昌的车给人追尾了,而那追尾的不是别人,正是薄翊川那辆坦克一样的路易十五世越野。 “哎,薄老爷子!”叻沙立刻开了车门跳下车来,到了车窗边,“您没伤着吧,前面刚有辆摩托车过去,我吓得一脚刹车踩成油门了!”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这大街上确实大大小小的摩托车横冲直撞,也算翡兰的特色了,况且还是儿子撞了老子的车,薄隆昌还真没法说什么。 薄隆昌降了车窗下来:“行了,我没事,翊川没事吧?” “车上睡着呢,今天帕公的校官来访,这不,刚打了电话来,说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就赶回来了。”叻沙说。 我没忍住朝后边车里看去,薄翊川正躺在副驾驶上,戴了个眼罩,睡得不动如山,对追了老子的尾仿佛没有一点觉察。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傻傻庚庚:客家话,傻气的样子。 第17章 自投罗网 回了蓝园,我就被送到了北苑三姨太缇亚的居所。这里与蓝园其他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都不一样,是典型的泰式庭院,穿过尖顶的拱门,沿着窄窄木板桥进去,两侧水渠里烟雾袅袅,种满了姜荷花,女仆们也都身着泰式纱笼,一时间令人好像置身在清迈的哪间寺院里。 到了木板桥尽头最大那间宅子门口,女仆敲了敲门,又泰语唤了声夫人,里面便传来了一个烟熏嗓的声音:“进来。” 我脱了鞋子进去,女仆掀开帘子,缇亚正横卧在一架竹躺椅上享受着spa,白皙的身躯上斜掩着一条纱笼披肩,上身若隐若现。 缇亚的身体的确是男人的骨架,却有一对女人的胸部,只不过并不大,像是未发育好的少女,腰身非常细,我不禁扫了一眼缇亚的身下,好奇这曾经跟过薄二爷的三姨太到底是男是女。 “看什么呢?”缇亚媚眼如丝的看向我,从躺椅上站起来,一头长卷发如瀑布倾泻,他取了根木簪盘到头顶,“你在好奇我的性别?如你所见,我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一个后天造就的畸形怪物。” “别这么说,三夫人很美,我看走神了。”我低下头,却又被一根手指挑起了下巴。 他笑了一声:“我并不以此为耻,一个苦命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过得好,就必然要做出一些割舍。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从不后悔。就像你,你不也做出了和我相同的选择吗?” 我低着头:“三姨太说的是。” “你叫阿实,是吗?” 蝶笼 第14节 我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来,老爷是看中你了。” 我暗叹了口气,就知道缇亚说要教我跳乩童舞没那么简单,他该不会是想刁难我,叫我知难而退吧? “今后和一个大你许多岁的老男人上床,你愿意吗?” “这个,有我拒绝的份吗?”我小声答,“我只是个黑劳工,连护照都没有的,跟着老爷是我唯一的出路,总比在夜总会待着好吧。” 他笑了,抚上我的脸颊:“我刚跟二爷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像你这么大,以后你就会明白,你和我一样,都只是猎物,追到手里了,就没有新鲜感了。” 我抬眸看他,见他端详着我,神色很复杂。怎么突然提二爷,难道这个三姨太还对那个已经去世的薄家二爷恋恋不忘?我正起了八卦心想问两句,他就转过身去:“来,我教你乩童舞。” 婆罗西亚的乩童舞与泰国的阿普萨拉舞十分接近,缇亚跳得很地道,加上十几年前我就学过,被他稍一点拨,就回想了起来。他鼓着掌直夸我聪明,要留我下来吃晚饭,我直觉缇亚这人不简单,哪敢久待,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开,临了缇亚把我送到门口,给了我一个小盒子。走出北苑打开一看,里边是一盒油膏,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摸到指头上还有点发热,我琢磨了几秒才想起这是什么,这是给做0的使用的催情油膏啊,以前休假期间在夜场里放松,包间里就有这种味道的油膏,但当然,从来不是用在我这做1的身上。 我心里有点暴躁,当即就想扔,可一想到薄翊川,鬼使神差又放回了口袋里。虽然这趟来没想过能和他发生什么,但万一呢? 万一我有趁人之危的机会上他.....不行不行,要完事了他把我崩了,我岂不是没命去搞死薄隆昌了?我正这么想着,手表又一通狂震。 我不耐得很,但还是没法,走到地苑去,进了洗手间,把手机隐藏界面调了出来,果不其然是雇主的消息,一大串01组合的数字看得人头皮发麻:“叫你弄薄翊川的指纹,你为什么去接近薄隆昌?” “限你三秒,立刻从他车上下来。” ……这雇主,比丁成反应还快,跟催命似的,我暗骂了声,回:“我魅力超群,那老东西看上我了,我有什么办法?” 那头秒回:“回薄翊川那儿去,立刻。” 我翻了个白眼,慢吞吞的敲数字:“薄隆昌晚上喊我去他那儿,我要是不去,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对任务不利啊。再说了,要知道那个金库的位置,不是从薄隆昌这个家主身上入手更容易找到线索?” “薄翊川知道金库的位置,去接近他就够了,别自作主张!” 我懒得回了,解开裤子,对着马桶撒尿。 手表又震,我抬腕一看:“我查了你让我打钱的那账户的主人。丁成,是吗?你老板派来监视你的钉子,你跟他勾搭在一起,还贿赂他,让他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你们老板知道了会怎样?” 我手一抖,差点尿到自己手上。 “你威胁我?” “不行吗?” 这个spider.....我咬了咬牙,我倒是无所谓自己怎么样,反正横竖就是一死,我能拉着薄隆昌垫背就行,何况干爹也舍不得杀了我,但丁成就不一样了,他会死得很惨,干爹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数张稚气未脱沾满血污的脸在眼前晃动,我脊背发凉,穿好裤子立马给他回信:“我回去,马上就回去。我会听你的指示,但你要是敢告丁成的密,等合约一结束,我不会放过你。” 那头沉寂了一两秒,才回信:“这么在乎你的情人?我要加码。”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 “除了拿到薄翊川的指纹,我要你,成为他的弱点。” 我头皮都炸了起来,打出“我不会干任何不利他的事”,想了想又删掉,跟雇主讲这个绝对不行,会成为他拿捏我的把柄,我反问:“你倒是说说看,我一个新来的家仆,怎么成为他的弱点?” “我要你,做他的情人,和他谈恋爱,诱他跟你结婚。” 我看你他妈的是疯了。 我看着这行荒唐至极的字,脑子嗡嗡作响。 这雇主搁这儿写科幻小说呢?当我是超人能上天吗,怎么不干脆说让我直接从月球上挖一颗鸽血红给他呢?忍着想把手表砸了的冲动给他回信:“第一,我是个男的。第二,薄翊川是个直男,不喜欢男人,结婚就更扯淡了。你提的这要求,没可能实现。” 隔了一会,他回:“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自嘲地笑了起来。 薄翊川会不会喜欢男人,我还不清楚吗? 我当年又不是没有试探过,想朝他走近一步。 但凡有一点希望,十年前我哪会选择不告而别? 与其一辈子做只能看他背影的菟丝花,不如剜了心,断了根,做飘萍。 但这些话实在没法跟雇主讲,我冷静了会,飞快敲数字:“你到底想干什么?任务目标不是拿到那枚鸽血红吗?” “那枚鸽血红,是薄翊川母亲留给他送给未来伴侣的结婚礼物,据说薄家的地下金库很大,有上千个保险箱,就算成功进入了地下金库,放着那枚鸽血红的保险箱密码也只有薄翊川知道,要把保险箱找出来带走风险太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亲自取出来送给你。” 我他妈的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这根本是不可能任务,但我又何必跟雇主较劲给自己找麻烦呢,毕竟我留在薄家的目的只是报仇。 我迅速删掉所有的数字,回了一个:“行吧,我努力试试。” 正往厕所外走,手表又震了一下。 “之前忘了提醒你,这手表里有gps和摄像头和窃听器,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都能知道,如果你敢糊弄我,或者把手表弄坏,你就等着给你的情人烧纸吧。” 我一脚狠狠踹在门上,这黑心雇主! 一出洗手间,我就跟林叔撞了个正着。 “大少的指纹拿到了吗?那胶你还要不要?”他压低声音问。 “不用不用,我还有。”我一个头两个大。我现在这任务可不止拿他指纹那么简单了,妈的。 “你动作快点,这夜长梦多的,我心里总觉得不安。”说着他把手里的线香递给我,“把这个送到东苑去,是季叔要来熏虫的。” 我拿了线香,和几个家仆进了东苑,薄翊川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在和替帕公探望他的校官在中苑会面。一进客厅,就嗅到椰糖碗仔糕那熟悉诱人的香味,瞧见桌上摆着一盘,我眼前一亮,趁着打扫屋子的空当偷吃,一会就顺走一块。发现我老在客厅转悠,季叔终于察觉不对:“你是打扫呢还是吃东西来了,还不滚去把大少的裤子洗了!” 我灰溜溜的滚进薄翊川房间,被他碰瓷弄脏的那裤子就搭在洗手台上。泥巴印顶好洗,三两下就搓干净了。抬眸发现镜子上有比较完整的两个指纹,也不知是我的,还是薄翊川的,我连忙掏出胶拓了下来,低声对手表道:“你看着,我干正事呢,别天马行空瞎催我了啊,先把地下金库打开,鸽血红保险箱密码怎么弄咱们容后在议。” 手表震了震,弹出条信息:“得从他手上拓,这不能用。” 我叹了口气。要在薄翊川的手上拓指纹,我不是得趁他睡死了才行?他警觉性那么高,我怎么拓,给他灌醉了还是下药啊? 这两件事对他不利,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干。 但装样子却还是要装给雇主看的,我回:“行,我想办法把他骗上床,等晚上他睡了,我找机会。” 胶盒用过一次就废了,只能重新做,我放回口袋里,摸到另一个盒子,才想起缇亚给我那催情香膏还没扔。目光落到薄翊川裤子上,我心里一荡,把那香膏拿出来闻了闻,冷不丁觉得身后凉飕飕的,一抬头在镜子里看见薄翊川在身后,黑眸静静盯着我,勾魂的鬼差一样,我惊得手一抖,盒子直接砸到了脚边上。 “大,大少?” 第18章 禁忌触碰 回眸见他坐在轮椅上,我心想这轮椅的轮子质量太好了吧,滑动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太吓人了。他刚才就在房间里吗?早知道应该先开灯的,这卧室里黑漆漆静悄悄的,我竟然没检查他到底在不在。 他刚才不会听见我和雇主说话了吧? 想到这个我心脏狂跳,出了一身冷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对他笑了笑:“大少,原来你在啊,我都没发现。” “我刚才在冥想。”他的目光落到我脚边,“你在洗手间做乜?” 我心虚地扫了一眼那香膏,祈祷他没看见:“给你...洗裤子啊。” “那是什么?”他问。 我头皮一麻,立马捡起来干笑:“哦,这个啊,用来去污渍的,是林叔给我的,这不,裤子洗得顶干净,一点印没留,你看。”我把裤子抖开给他看了看,“你不是急着穿吗,我现在拿去烘干。” “回来。”他叫住我,“裤子给季叔就行。晚上见客,我要洗个澡。”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没听见我刚才和雇主说话。 手表静悄悄的,但我知道雇主肯定正盯着,等看我怎么勾引薄翊川。可这完全是我计划外的事情,雇主才临时加完码,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这比上天还难的事,薄翊川就在眼前了,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我心乱如麻,把裤子交给季叔回来,正要进洗手间给浴缸放水,薄翊川又说:“淋浴就行。” 那倒是比泡澡方便多了。我把他推到花洒下边,给他脱了衣服裤子,照上次一样留了内裤,把他受伤的胳膊拿了浴帽包好,开了水替他先洗头。薄翊川的头发偏硬,狼毛似的,和他的脾性一样,被我用洗发香波驯服了,细细揉搓。他闭上了眼,像是很享受,我的视线不禁顺着泡沫滑到他布满伤疤的宽阔脊背上。 借着打沐浴液给他按摩的机会,我放肆感受了一把。 想到昨夜他一手护住我时瞬间爆发的力度,我心下跳了跳,拨过他脊椎上的钢钉,薄翊川侧过头来:“你乱碰什么?” “有感觉吗,大少?” “我只是受伤,不是瘫了。”他嗓音染了水汽,潮湿而喑哑,听上去很蛊,教我耳根都是一麻。 定了定神,我转到他面前来,将花洒摘下,给他胸膛上打沐浴液。在他心口处那胎记处徘徊了几秒,我正要往下,给他冷不丁扣住了手腕,薄隆昌送我那串羊脂玉手串与他的腕表相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一惊,本能地缩手,他五指一收,但打了沐浴液,我的手跟鱼一样轻易溜掉,他没能抓住。 再抬眼,他已脸色阴沉,盯着我手腕:“我阿爸送你的?” 我懊恼于没提前把这东西藏起来,可眼下再藏也来不及了,垂眼避开他目光,点点头:“嗯。” 他仔细盯着看,我知道他大概是在辨认这是否和当年薄隆昌送我的那串蜜蜡一样是属于他阿妈的嫁妆,大抵并不是,他才挪开了视线。 “摘下来。”他语调很冷,是命令的口吻。 我乖乖摘下,放进口袋里。他又说:“扔马桶里。” 我摇摇头:“扔了不好向老爷交待。” 这会不戴可以,扔了不行,我要弄不见了,在薄隆昌看来肯定就是不珍惜他的心意,他那么个喜怒无常的人,我可不想行差踏错一步。 “不好向老爷交待,你就不怕惹怒我,是吗?”他审讯战俘一般,口吻更加冷厉,“昨晚我跟你说什么,你是不是都忘了?” 我舔了舔牙,装得一脸无辜:“大少不是都看见了,在医院是老爷主动开口,不能怪我。” 他冷笑:“别跟我耍滑头,我看你是欲擒故纵,手段高明得很。” 我生怕他一怒之下给我赶出东苑或薄家去,委委屈屈地软声解释:“大少这么说可就是冤枉我了,我一个家仆能怎么样......” 衣领猛地一紧,我和他脸的距离猝不及防缩近,险些栽在他身上,手慌得往下一撑,便僵住了。 隔着一层湿透的薄布料,掌下剑拔弩张清晰分明,我瞠目结舌,看着近处观音痣下的黑眸,宕机了一瞬:“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我拔腿就走,关上了门,还魂不守舍。 薄翊川刚才是..... 我呆站在原地冷静了一会,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先前我去澡堂被人搓澡搓舒坦了也会起来,刚才我在他身上揩油,他是个正常男人,就算是个直的也在所难免。 理解归理解,可面对这种情况,我实在忍不住想入非非——他起来了,怎么办啊?是自己等着消下去,还是会动手解决一下? 我想象不出薄翊川自渎的模样,更想象不出他为欲望所俘会是什么神态,他这个人打小就克己复礼,像神龛上的金刚一样永远保持庄严法相才最合适,可越想象不出,便越禁忌,越勾人。也不知道他都二十九了到底开过荤没有,是不是至今为止还是个处男。 我正耳热心跳地胡思乱想着,忽然手表震了震。 不消看,都能猜到是雇主在质问我为什么要跑。抓住门把手调出隐藏界面一看,果不其然是雇主的信息:“你不是同性恋吗?跑什么?被薄翊川吓到了?” 我磨了磨牙,这狗雇主哪里懂,我这可以说是近乡情怯,就是太喜欢薄翊川了才会这样。要是换了别人换了平时,我就趁热打铁直接上床了,可那些不是一夜情就是短期炮友关系,结束了我就消失,从不考虑要有结果,不像现在,对象是我求而不得更不敢去求的心上人,任务还是要求我和他谈恋爱,这可跟搞一夜情是两码事。 该怎么做? 我抓挠着头发,感觉脑子很热,像要被煮沸的一锅粥。 蝶笼 第15节 妈的,不然趁这个机会,先给他开个荤再说? 让他一个处男先尝尝味,说不定就食髓知味,让我趁虚而入了? 要是万一弄砸了,被薄翊川赶出东苑也顶好,一来让雇主看见我按他的指令去做了,二来也能让雇主认清现实知难而退再想别的法子让我搞鸽血红,我正好将错就错,趁机到博隆昌那里去报仇。 这么琢磨着,我心一横,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里边雾气缭绕,看不见薄翊川此刻是什么状态。 心怦怦乱跳,我屏住呼吸,把门又推开了些,雾气散逸出来,我这才看清薄翊川正闭眼端坐在花洒下冲水,双手搁在轮椅扶手上,一动没动,面无表情,活像个在瀑布下苦修的僧侣。水珠沿着他线条清冷的侧脸往下淌,落到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腹上,我干咽了一下,顺着水珠,目光下移,那被水浸透的黑色裤料什么也藏不住,蔚为可观。 我几时见过他这副模样?别说小时候和他朝夕相处那几年了,就算是在春梦里都没见过,我一时愣在原地,好几秒才魂归体壳。 ——这他妈要是不趁热打铁,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水汽熏得我头昏脑胀,脑子里就这一念,身体不受自控,梦游一样飘到了他面前。触到那花洒出来的还是冷水,我抬手关了旋钮。 他倏然睁眼,睫毛滴着水,濛濛黑眸锁住我:“你做乜?” “冲冷水,大少也不怕着凉啊?”我扯了毛巾,弯腰给他擦身,正擦到胸口,手有意无意滑下去,突然又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第19章 欲涌 见薄翊川蹙眉盯着我,我生怕被他赶出去,半蹲下来,咬了咬唇:“憋着对身体不好,军中不方便,大少是不是很久没有解决过了?反正都是男人.....我帮帮你?”说着,我舔了舔嘴唇,“我用嘴帮你?我活很好的,你闭上眼,别想我是男人,就当我是个女人,怎么样?” 没想到我这话一出,他变了脸色,瞳孔紧缩,盯着我的唇:“你活好?你帮别人做过这种事?” 我哪能干过这个啊? 从来都是别人伺候我,我伺候人却真是头一回,谁让薄翊川是个直的?要让他接受男人和男人,我当然得让他从最容易爽到的那种开始。都说进过夜总会了,说没有过也太假,我嗯了声,便见他脸更黑,黑眸阴沉如酝酿着雷雨的海面,手指更攥得我手腕生痛。 “大少?”我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已经来不及,手被突然松开,我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薄翊川按着腹上的毛巾,垂眸俯视我,眼底一瞬迸射出刺骨的厌恶,一如我十四岁那年开始,他时常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什么令他深恶痛绝的脏东西,声音像从牙缝里咬碎了:“滚。” 我撑着地面,暗叹了口气。 看来我这家仆的老实人设是崩了,在他眼里肯定彻底成了个下三滥的浪荡仔。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变,还和年少时一样有精神洁癖,眼里容不得渣滓污糟,我这马甲是个夜总会出身又勾搭过他阿爸的浪荡仔,胆敢这样凑上来攀附他,完全就是在他的雷区蹦迪。 也算正好,我可以顺水推舟离开东苑去找薄隆昌报仇了。 想着我不由笑了起来,见他脸色更沉一分,目光下移落到我身上,一瞬便飞快挪开了:“衣服穿上,滚出去。” 低头一看,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衣衫大敞,湿漉漉的肩膀胸膛全露在了外边,这模样实在放荡不堪,无怪他多看一眼都嫌扎眼污脏,说不难受当然是假的,但难受的同时我又有点畅快—— 这几天装老实人委实太难受,还是释放本性了爽。 “好好,我这就滚。”我冲他勾了勾唇,站起身来,拉起湿透的衣服,走出门去,“抱歉啊大少,刚才职业病犯了,我去给你换个人来。” 关上门,我忍着没回头,抑着心底那丝不舍朝客厅走去。 这一走,怕是再没机会回到他身边了吧。 本来只想看他一眼,来这几天亲了摸了抱了,已经是赚到了,唯一遗憾的只是当年那些误会再也解释不清了,薄知惑这个人在他心里,永远都只是一个没心没肺无耻下贱的浪荡仔、白眼狼。 见我又跟落汤鸡似的出来,客厅里季叔一脸疑惑:“怎么了这是?”说着就要往房里走,我拦住了他:“等等,这会大少不大方便。” 他不信,往里走了两步,我就听见薄翊川厉喝:“出去!” 季叔灰溜溜的出来,皱眉看我:“你惹大少生气了?” “没有,我哪敢啊,就瞎聊了几句,可能是说错话了。”我低眉顺眼的,求情给雇主听,以免他认为我是故意弄砸等会找我和丁成的麻烦,“如果等会大少要赶我走的话,季叔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帮我说说好话?我……不想离开东苑。” “我听说,老爷昨晚在家宴上想把你要过去,大少给拦下来了,你心里不怨大少,还想留下来?”季叔扬起眉毛审视着我,“你不愿意跟老爷?” 我摇摇头,抱住胳膊:“我就想本本分分的做个家仆,不想做别的。” 说着我抬眸看一眼季叔,他露出了一种同情的神色,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但如果大少不愿留你,我也没办法,就算大少愿意留你,也得看看老爷那边的意思。去吧,先把衣服换了。” 回宿舍里换了身衣服,我把羊脂玉手链和油膏掏出来塞到了枕头底下,刚坐下来喝口水,手表就又震了。 调出隐藏界面一看,一条信息赫然入目:“你换衣服是要去哪?让你追求薄翊川成为他的情人,你就是这么胡来的?” 我就出来换个衣服,不用盯这么紧吧? 我笑笑:“雇主大人,我这个人吧,向来走肾不走心,让我和人上床我擅长,让我追人谈情说爱,我是真不会。” 等了好一会,那头才回:“我看你勾引起薄隆昌来不是一套一套的,换成薄翊川你就不会了?” 那能一样吗?薄隆昌看上我了,薄翊川他看上我了吗? 我还没回,那头又发了一条信息来:“你就不能对薄翊川上点心?我看你不是不会,你就是故意糊弄我。” “......”我被这雇主整得差点绷不住笑出了声,这可真是够有意思的,明明是让我成为薄翊川的弱点,现在却要我对他上心,这是要拿捏薄翊川呢还是我呢?他是不知道,我这一颗心栓在薄翊川身上都十几年了,我要把这心付诸行动,我不是跳油锅自己煎自己吗? 我是真不敢玩这火,我怕把我自己烧死。 在薄家待的那五年,我受够了熬心的苦楚,不想再来一遍。 想了半天我都没想出来能找什么理由回复雇主,数字打了删,删了打,那头似乎等急了,又发了条来。 我一看,两眼一抹黑。 “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你必须做到让他亲手把鸽血红送给你。” 我气笑了,无可奈何地给他回信:“你看啊,我不是没遵从您的指示,可我刚才搞砸了,薄翊川肯定会把我赶出去。我求季叔你听见了吧?要是他不肯留我,你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他不会赶你走。” 我无语了:“你这么确定?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薄翊川不会允许你和薄隆昌在一起,让家里再多个男姨娘出来。赶你走,就是把你往薄隆昌那儿推。” 这倒说得没错。 我苦笑,心里泛起一丝古怪的感受:“你...很了解他吗?” “我要通过他达成我的目的,当然会把他的情况摸透。林叔是我的人,他在薄家待了二十多年,是看着薄翊川长大的。” 我抿紧了唇,对这个雇主身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如果他真没赶我走,我会继续按你说的去试。” 敲完这一句,我就把手表关掉,倒在了床上,只觉好笑。 原本想着除了干掉薄隆昌,再能看看薄翊川就算死而无憾了。我还当这趟任务是老天爷送我的临终礼物呢,结果是要在我死前整活,非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玩个稀巴烂,再放我下去喝孟婆汤,真够残忍的。 休息了没一会,听见外头传来轮子滚过地面的动静,我立刻起身,打开房门。见薄翊川被家仆推着过去,我连忙跟上,刚跟到他背后,他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侧过头,冷声:“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东苑。” 他话音未落,客厅里就响起了一串铃声,一看,是那台老式座机。 “喂,哦,老爷,您说?”季叔朝我看来,面露难色地挂了电话,“大少,老爷喊阿实去书房。” “去不了。”薄翊川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才说,“季叔,你等会跟我阿爸交待一声,帕公的校官喜欢中国戏曲,正好阿实会唱粤剧,晚上我要带他一起赴宴。你先带他去换身衣服,别丢我的脸。” “帕公的校官不是说要上门拜访吗?”我嘟囔了一声。 “就你多话!”季叔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跟他进了他的卧房。他一边找衣服,一边低声念叨:“你说你,在老爷面前瞎出什么风头,惹得大少想起以前的事心里不痛快,一回来就跟老爷杠上了,这父子俩好不容易团聚,唉,这可怎么好哟。” 我当然知道薄翊川是为什么不痛快,但还是装作好奇问了两句,季叔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愿跟我细说,给我拿了身西装。但我比季叔高,一穿上去裤子袖子都短了一截。站到薄翊川面前,他上下扫了我一圈,皱起眉:“给他拿身我以前的。” 换好衣服,我站在穿衣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我穿薄翊川十七岁生日时订做的这身西装还挺合身,我现在就跟他那时候的身高差不多,一米八出头,我本指望着我长大了能比他高,有一天能低着头看他,可惜也不知道薄翊川后来在军校里是吃了什么,还是因为天天训练的缘故,居然在十八岁以后窜到了一米九,真教我羡慕嫉妒恨。 “喏,鞋子,也是大少以前的,你应该能穿。”季叔拎了双白皮鞋递给我,看上去还挺新。 穿好衬衫和袜子,我俯身给自己扣上大腿处的衬衫夹和小腿处的吊袜带,正准备去穿裤子,谁料一抬头,便在柜门内侧斜对着门口的穿衣镜里,撞上了薄翊川幽黑的眼。 他不会是……在偷看我吧? 对视不过半秒,他就避开了视线。 我扬起眉,下意识看了眼镜子——勒住我双腿的袜带衬得我皮肤白到晃眼,且我天生没什么腿毛,这留心一看,别说,是跟女人似的,加上我底下没穿,光穿着衬衫袜带,是挺惹眼的。 我不禁舔了舔牙尖。 不是刚才还嫌我脏吗? 果然是直男,会喜欢吊袜带一类的是吧? 要是配件情趣内衣给你看,你会不会感兴趣啊? 我这么琢磨着,心不在焉地穿上了鞋子,发现鞋码不大不小,正好是我的号。 “你别说,阿实长得一般般,这西装一上身,气质倒是挺好,跟贵公子似的。”季叔拍拍我肩膀,“长得高还是衣服架子啊。” “多谢季叔赞啊。”我抿唇一笑,凑到薄翊川身后握住轮椅推手,就听见东苑外面传来滴滴的喇叭声,一探头,是薄翊川那辆路易十五世——为了阻止我去勾搭薄隆昌,他居然把车都叫到家里边来了。 往车里一看,除了叻沙还有两个士兵,都穿着制服,看样子是来护送他的。 “大少,你真要我去给帕公的校官唱戏吗?”一上车,我就小声问他。薄翊川沉着脸没搭理我,显然还在恼我趁他洗澡占他便宜的事。 我盯着他侧脸,心下好笑,这都快三十了的男人了,还这么纯情,我不就说了一句想用嘴,又没付诸行动,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不过想想也难为他了,明明最厌恶我这种勾三搭四的浪荡仔,为了不让我勾搭他老子,还不得不把我栓在眼皮底下碍自己的眼。 但我是碍他的眼,他却是爽我的眼。薄翊川今晚换了他被授和平勋章时穿的那套黑金军装,帅得人神共愤,我心痒难耐——反正揩他油的最坏结果无非就是被他赶走,我现在可巴不得让雇主看看勾引他有多难。想着我释放本性往他身边凑了凑,伸脚过去,正想用他刚才偷看的吊袜带蹭他的腿,车一个急刹,我一下歪倒在了他身上。 “哎呀,大少对不起啊,撞到你了。”我嘴上道着歉,却还紧贴着他,侧眸一看,险些擦碰的那辆车不正是薄秀臣的卡宴? “哥,出去啊?”卡宴开过来,降了车窗,薄秀臣笑盈盈的,“去哪啊?不是说帕公的校官要上门探望你?” 薄翊川竟没推开我,只抬手降了车窗。 薄秀臣一眼看见我,扬起的唇角僵了一瞬,似笑非笑的:“没想到我随便从夜总会带回来的人这么受欢迎啊?不单阿爸相中他做乩童,大哥也挺中意啊。这是要他去哪啊?阿爸没过问?” 后颈一紧,微硬的茧贴上我的皮肤,我一激灵,看向薄翊川。 薄翊川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冷冷淡淡的投过去:“阿爸当然知道。再者我苑里的人,我带他去哪,用不着和你交待吧?” 薄秀臣没话讲了,斜眼不怀好意地瞟向我。脑子里突然一念闪过,我不由坐直了背。可不待我与他多对视一眼,薄翊川就按上了车窗,路易十五世呼啸着甩远了卡宴,扣在我后颈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靠在椅背上,品味着薄秀臣的眼神。雇主会不会是他?是他把我从夜总会带回来,是他把我引入薄家,如果是他要我去接近薄翊川,似乎合情合理,能说得通,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雇主会这么了解薄家的情况。只是如果雇主真是薄秀臣,他明明很清楚,他大哥是个直的,且很讨厌同性恋,要干这种活,也得找个女的来,zoo里又不是没有漂亮聪明身手好的女雇佣兵,非得找我一个男的来,要成功把薄翊川钓到手,让他爱上我,首先还得把他掰弯,而掰弯一个讨厌同性恋的直男这种事,简直就是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不是一个思维能力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离谱到了极点。 难道薄秀臣现在就是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疯子,所以放着更容易的方法不试,就要挑战hard模式来弄到这枚鸽血红,比较有成就感? 这也太癫了吧? 想着我不禁被这猜测逗乐,不对,不可能是他,这实在太荒唐了。 “笑什么?” 蝶笼 第16节 我一愣,才发现薄翊川正看着我。 “我开心啊,能跟大少出来见市面,多长脸?大少,你这么宠我,”我凑近他的脸,手按在他大腿上,低笑,“我好钟意你啊。” 薄翊川神色一怔,几秒后才扫了一眼后座,那两个护送他来的士兵齐刷刷地看着我们,两双眼睛睁得溜圆。 把我的手一把扫开了,他转眸看向前方,正襟危坐。 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叻沙震惊的眼神,我一阵幸灾乐祸。这下薄翊川在部下面前的形象被我染上污点了,堂堂薄少校跟他的男仆纠缠不清,啧啧啧,这绯闻要传开了可不得了。 “到了,大少。” 我替薄翊川撑了伞,下了车,一抬头,典型的南洋骑楼的拱门上“kebaya dining room”那金碧辉煌的招牌映入我视线,眼熟得紧。 薄翊川十八岁成人礼举办就在这家,婆罗西亚一等一的豪华酒楼,一场宴席没有十万令吉下不来,薄翊川不在家里招待那帕公的校官,恐怕是对薄隆昌请来的鼎盛隆的厨子不够满意。 十几年了,里面还是当年的风貌,墨绿金漆蜂巢小花砖,贝壳赭红泥墙面,两侧中式连廊雅阁配西式彩色花窗,处处栽种热带植物,绿意盎然,中庭铸着滴水兽的喷泉正对天井,雨幕连绵。 我曾从二楼被乔慕“不小心”推落下来,正好跌进这喷泉里,捡回了一条小命,可偏偏他捏着我打死也不愿说出口的那个秘密,使我至离开薄家远走高飞都没敢跟薄翊川告发他的行径。 回忆牵着我朝那间雅阁望去,发现整个酒楼只有那间亮了灯,门口站了服务生。原来薄翊川还订的是当年那间海市蜃楼。 一个人影从门内出来,身材纤长,西装革履,我还以为自己是浸在回忆里出了幻觉,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不是幻觉,竟然就是乔慕。 干。我暗骂了声,他已迎到了楼梯口:“川哥!” 我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滞了滞,目光疑惑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薄翊川这种场合也要带着我这个家仆。 “恰马尔少校也邀请了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都忘了跟你说一声了。”乔慕笑着走到薄翊川身后,手肘顶开了我。碍于眼下的身份,跟他当场掐起来肯定是不行的,我退到一边,和服务生们站在了一起。 跟着薄翊川进雅阁当然也没可能,我只能看着他们落了座,没一会儿,门口传来车声,接着是军靴错落踏过瓷砖地面的声音,三个人影穿过喷泉下的雨幕,我的目光落到那走在最前面包着头巾的男人脸上,不由睁大了眼。那印度裔低种姓特有的棕黑皮肤,颇具异域风情的眉眼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银鼻环,这个恰马尔少校,我竟然见过。 不止见过,几年前我在曼谷休假时,我看他长得不错,趁着酒兴俩人就去开了房,结果临到床上才发现撞了号。本来这事也没什么,一拍两散穿衣服走人就是了,偏偏这印度低种姓出身的老小子对我这种肤色白到接近印度高种姓的有种执念,居然霸王硬上弓想压我,我哪忍得了这个?就算是薄翊川也不行。我当场打断了他鼻骨,据说气得他在曼谷找了我半个月,但我神出鬼没的,他哪找得到我? 谁能想到,他居然和薄翊川一样是个少校?想起他那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我就忍不住想笑,虽然顶着假脸他不可能认出我,但我这肤色还是别在他面前晃悠为妙。于是他进门时我刻意把头压得低低的,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经过我时,脚步好像还是顿了顿。 “薄少校,帕公很担心您的状况,特地让我来探望您。”听着恰马尔用生涩的客家话打招呼,还抱拳作揖的模仿传统中式礼仪,我真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谢帕公关心。”薄翊川回应着,朝我飞来了一记眼刀,我只好咳了两下以作掩饰。 这时门口推来餐车,开始陆续上菜,一眼瞧见那酱碟里放了芫荽,就要送进去,我脱口而出:“哎,别放芫荽,有人不吃。” 许是我声音大了,雅阁里一静,薄翊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定是我的错觉,灯光落在他的眼里,比平日要亮。 我心跳快了几拍,又觉得脸上刺扎扎的,一挪目,便对上了另一双眼——乔慕盯着我,眼神就像那护食的野猫。我舔了舔牙,占有欲隐隐作祟,我拿起一碟酱料把芫荽挑了出来,走到薄翊川身侧。 放到桌上时,我手肘一带,筷子便落到了脚底。 我半蹲下去,探头钻进桌布捡起筷子,凑到膝盖上他的手边,伸出舌尖,舔了一舔他腕骨处的痣。而后我抬起眼,朝他看,薄翊川垂眸盯着我,眼底充斥着惊愕,睫毛都在轻颤。 我张开嘴,叼住了他的小指,舌尖打了个圈。 薄翊川,那天我是无心,今天才是有意。 薄翊川僵了足有一两秒,才抽走了手,桌上玻璃高脚杯被他碰得滚落到地,砸了个粉碎。我施施然站起来,朝乔慕看了一眼。 这种事,他能吗,他敢吗? 我这家仆的身份,上不得桌,可要干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方便得很。 第20章 诱捕 “哎,来个人,这里杯子打碎了。” 我站起身来,将一小片玻璃碎屑藏进指甲缝,从旁边过来倒酒的服务生餐盘里拿起了冰块桶,给恰马尔加了冰,就转到了乔慕身边。他扫了我一眼,放在桌上的手一摆,湿巾就落到了桌下,显然是想让我去捡,好享受居高临下被我这家仆伺候的感觉。我视而不见,夹了冰块放进他杯子里,顺便抖抖手指,加了点料。 他没发现,一双眼都粘在薄翊川身上,却说:“我的湿巾掉了,麻烦你,帮我捡起来。” “等等啊,我手里有东西呢。”我当然不理他,拔腿就走,到门口放了冰桶,就不进去了。另一个服务生给乔慕换了湿巾,他仍笑着,唇角的弧度却分明没刚才那么自然——亏得有薄翊川在,不然这骄纵又心眼小的乔家老幺一定会露出本性,当众刁难我。我抱着胳膊,冷眼等着看好戏。一片小玻璃碎屑要不了这小子的命,但也够他受的,至于会不会被他吃到嘴里,那就要看是他运气好,还是老天垂怜我了。 “薄少校,帕公非常担心您,这也是我请乔军医来的原因,我希望详细了解您的恢复情况,如果有必要,我将护送您去吉隆坡的皇家医院接受最先进的治疗,相信在帕公的监督下,医生们都会竭尽全力地使您恢复健康。”恰马尔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请您允许乔军医给我察看一下您背部的x光片,这是帕公交待我的任务。” 我神经一跳,见乔慕也是明显一愣。 那个x光片不是已经烧掉了?该不会是为了应对今天这一出吧?如果是的话,为什么?难道薄翊川不愿意去吉隆坡? “很抱歉,恰马尔少校,”乔慕看了一眼薄翊川,“那个x光片曝光出了点问题,需要重拍,我今天没拿过来,明天我拍照发给您。” 恰马尔点了点头,朝薄翊川举起酒杯:“薄少校,您这样年轻又杰出的军官,是国家财富,更是帕公的财富,他很期待您可以和他的掌上明珠见面,所以希望您快点恢复健康。”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个帕察拉公爵是想要薄翊川当他女婿啊? “恰马尔少校,”我往边上一瞥,果然发现乔慕脸色变了,“川哥不需要去吉隆坡治疗,我看过底片,只要他,” “乔慕!恰马尔少校,您等等。”薄翊川低喝一声,朝我看来,“阿实,出去,这是军事机密,你不能听。” “哦。”我退到了楼梯口,本想再偷偷回去,可一回头,就见恰马尔和薄翊川带来的四个士兵堵在了雅阁门口。 乔慕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薄翊川不需要去吉隆坡治疗?只要什么? 我抓心挠肝,只想回去一探究竟,可守门的士兵根本不准我靠近。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一声痛呼从雅阁里传出,紧接着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不出我所料,正是乔慕,与我匆匆擦肩而过时,我瞧见他捂着嘴,双眼发红,显然是中招了。我心下直乐,跟着几个服务生一起到洗手间门口,朝里边喊:“先生,您没事吧?” “去拿根牙签来,有东西卡我牙缝了!”乔慕对着镜子呲牙咧嘴,疼得面目扭曲,哪还有平日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致模样? 我幸灾乐祸,暗暗冷笑,看来他运气还算好的,没把玻璃渣咽下去,而是卡牙缝了,不过就这一下,也够他受得了。只是比起他对我所做的桩桩件件的事,我这报复实在太轻了,远远不够。 我本想在牙签上再动点手脚,奈何有其他服务生抢了先,人多眼杂我不便动手,只好先回了雅阁门口。没一会,乔慕从洗手间回来,我抬眼看他,便冷不丁与那双泛红的杏眼相撞。他眼底渗着凉意,不知是不是怀疑了我。我垂下眼皮:“乔先生,好些了吗?” 余光扫见他抬起手来,我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将要招呼到我脸上的一耳光拦了个正着,故作惊讶看着他:“乔先生,这是干什么?” “是你,是不是?”他压低声音,“刚才只有你有机会往我的酒里做手脚。” “乔先生,您说什么呢?”我扬高声音,“什么做手脚,您不能随便污蔑人,随便往人身上撒气啊!我知道,我笨手笨脚的,可能确实伺候您伺候的不到位,可也受不得这样的冤枉.....” 乔慕变了脸色,一把捂住我的嘴:“闭嘴!” 我心里乐开了花,和以前一样,乔慕最怕在薄翊川面前丢了形象,他要在他心目里维持圣洁善良救死扶伤小白花的形象,才有机会慢慢把薄翊川这颗铁树给啃下来,要是被薄翊川知道堂堂乔家少爷和军医上尉为难一个家仆可怎么得了?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乔慕不敢再发作,只得放开了我的嘴,甩开我的手进去了。这时几个身着翠绿娘惹裙的、化了舞台妆的女人上来,手里都拿着扇子和贡邦铃鼓,一看就是来表演的。 既然开始表演了,想必里面的机密话也说完了,我立刻跟着一块混了进去,回到了薄翊川身边,给他收拾用脏的碗碟,大概是前边被我偷袭教他有了防备,我手一动,他就一把扶住了筷子杯子,那动作比拔枪都反应迅速,生恐我再来一回似的。我险些憋不住笑出来,找不着机会弯腰捡东西,我就整不出别的花活了?我这纯情处男哥哥啊,哪能防得住我?我进来本不是冲着勾引他来的,可从小到大每次他一这样,我这骨子里的征服欲就往上噌噌乱窜,忍不住想乱来。 借着换上干净碗碟的功夫,我和他脚跟相抵,吊袜带隔着裤子与他小腿蹭了一蹭,而后一抬脚,鞋尖顺他腿肚沿路而上,便听见薄翊川呼吸一重,我压着嘴角正准备收势,脚踝猛地一紧,被烙铁似的五指牢牢扣住,我登时成了个金鸡独立,扶着桌子才没当场一头栽进桌上的菜里,扭头一看,漆黑眼眸紧盯着我,捕猎野兔的鹰隼一般。 我给他看得一激灵,下头竟起了反应。 “大少,对不起啊,踩着您了。”我回眸看,期冀他会和我一样也有点动静,可军装下摆掩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他手收得更紧,我用求饶的眼神看他,却伸手下去攥住了他的皮带扣。 要是他堂堂的薄少校不要脸,我这家仆要什么呀? 横竖在恰马尔和乔慕面前一起社死,绝了他一个联姻的可能,绝了我一个情敌,我可是有赚无损,他就不同了。 薄翊川这才松了手,我站稳身子,一看对面,果不其然,乔慕正盯着我,一双杏目冰冻三尺,连脸上客套的笑意都挂不住了。 我还想再多膈应膈应他,但没法,我没让薄翊川起飞,他倒让我起飞了,怎么说也得找个地降落,我只好拿碗碟掩着下头又出去了。 到了洗手间,我把手表拿纸巾一捂,躲在小隔间里脱了裤子爽到一半,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了,放起尿来飞流三千尺,水声巨大,搅得我差点倒车入库,捂着嘴猛搓了几下才顺利出来。平复了一下呼吸,我一出门,便见洗手台前站着个人正抽烟,竟然是恰马尔。 与他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我微笑着,朝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恰马尔叼着烟,一双猎豹般的棕色眼睛在我身上转悠,我看向镜子里,被他一衬,我比平日里更白上三分。想起之前我也是一进曼谷酒吧,恰马尔目光就粘在我身上没下来过,看来这白皮肤真是他的心魔,我心下好笑,甩了甩手上的水,拔腿要走,他却递了个根烟来,与薄翊川不相上下的高大身躯堵了门。 “你是,这里的服务生?”一手关了门,他用生涩的客家话问我。 这他妈的换了张脸,又给他缠上了,真是世事难料。我暗叹了口气,接了烟:“不是,我是薄少校的家仆,和他一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笑,低下头来,似要给我点火。 我往后靠住洗手池,仰头看着他,也笑了。 我这人虽然浪,但也不是见人就上不分场合的泰迪,这恰马尔也是有趣,吃席吃一半来洗手间泡我,从刚才见我第一眼就起心思了? 可我不想招他,一是任务在身,二是恰马尔这人我上次就领教过,是个难缠的,上床前还要送我金戒指在那海誓山盟,我最怕这种。 见我不接茬,他只好拿了打火机出来给我点烟。 “谢谢啊。”我抽了两口,“这烟不错。” “印度烟,里边有金箔,在我家乡是很贵的,你喜欢,都给你。”说着不容我拒绝,他就把一整盒烟塞进了我裤兜里,手却没挪开,而是顺势搭在了我腰侧的洗手台上,把我圈进了他手臂间一样。 我真是无奈了,刚想开口拒绝,就一阵眩晕。这很像我第一次吸烟时醉烟的感觉,但我吸了这么多年烟了,不可能再醉烟,接踵而至的头重脚轻,浑身发软的感觉令我感到不对,立时扔了烟:“恰马尔少校,你给我这烟里加了什么?” “一点能让你放松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心一凛,伸手推他,可手竟然也软绵绵的,被他一抓握在了手心里。我脑子一麻,他不会给我吸毒了吧? “放心,是曼陀罗素,不是毒品,我们在印度经常用这个,它可以帮助我们与神明沟通,别担心。”他的手从我背后,攀上我的脸颊,“你长得好白,很少有黄种人这么白的,你是混血儿吗?” 还好只是草药。我松了口气,躲开他摸我脸的手:“恰马尔少校,薄少校还在等你,你半途出来,跟他的家仆这样,不太好吧?” “我没想怎么样,只是想找个机会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去别的地方打工?相信只要你愿意,我来开口,薄少校不会拒绝。”他凑近我耳畔,“如果你跟我走,我会用金子来付你的工资。” “恰马尔少校真是出手阔绰,我很心动,但是....”我笑着摇摇头,不知是不是这药草的作用,开始感觉身心舒畅,有些飘飘然了,反应迟钝了,还没等我下一句话出口,恰马尔突然低下头像要亲我,我偏头一躲,正在这时,咔哒一声,洗手间门开了。 乔慕推着薄翊川正往里进,四个人八目相对,一瞬洗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我心里咯噔一下,僵在那儿,对上薄翊川黑沉沉的双眼,恍惚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 第21章 谁是猎物 “恰马尔少校?川哥,这不是你带来的家仆吗?”乔慕捂住嘴,状若吃惊,可他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你们怎么.....” 恰马尔立刻松开了我的腰,扶住额头:“不好意思,薄少校,我喝多了,要不是遇到他,我恐怕就要摔倒了。” 这他娘的也是个演技派。我像是能扶得住他的样子?撑住洗手池,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恰马尔只好又扶住了我,乔慕上下看我一眼,吸了吸鼻子,皱起眉毛:“这里边好重的一股烟味啊。” “大少,我...” 我刚开口,就听薄翊川冷冷道:“滚去楼下守门,不许再上来。” 我心知他肯定是误会了,以为我勾搭薄隆昌和他不成,就这儿趁机攀附恰马尔,简直低劣至极,但此刻我百口莫辩。 不想再多看一眼乔慕得意的神情,我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走出洗手间,到了楼梯口,险些一脚踩空,胳膊一紧,被及时抓住。 “哎,阿实,你怎么了?喝醉了?”叻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继而我的胳膊被搭在了一个坚实的肩膀上,我心里委屈得揪成一团,一把抱住了他,“叻沙,我们去居家味吃lakasa好不好?” 叻沙身体一僵,表情尴尬地看了看我后边。 “叻沙,把他弄到车上去,绑起来。”薄翊川的声音如冰锥掷地。 蝶笼 第17节 妈的,又绑我!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绑我! “对不起,川哥是我的上级,我只能照办,得罪了。”到了车上,叻沙给我三下五除二绑了个结实,我手脚乏力,只得由他。 我仰躺在后座上,外面还在下雨,雨水在窗户上晕染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形状,想来是这曼陀罗素的作用,令我开始产生幻觉了,怪不得恰马尔会说他们能用它见到神明,这玩意简直跟吃了毒蘑菇有一拼,也不知道他带在身上,是不是因为上回被我胖揍了以后长了教训,以后再碰上皮肤白的靓仔,先用这个把人放倒了再下手,亏得他一个少校,还是改不了印度人跟泰迪一样的劣根性。 “叻沙,给我喝点水,我感觉不太舒服。”我喃喃。别的倒没什么,我怕这曼陀罗素会跟我体内的毒素起什么化学反应,加速我的死亡。 “你等等,车上没有,我下去要一瓶。”他刚开门下车,就低呼了一声,“大少,你们散场了?恰马尔上校呢?” “另一辆车上。” “他住哪?跟您回薄家下榻?” “嗯。” 雨水凉丝丝的飘到我脸上,我迷迷瞪瞪地往边上瞟去,见薄翊川被扶了上来,好在这里面够宽敞,他坐轮椅上也不占位子,但那两个士兵往里边看了一眼,看我把后排全占了,不由面露难色。 “你们去恰马尔少校车上吧。” 于是车门被关上,后车箱里就剩了我和他两人。骑士十五世内部结构也很像坦克,后车厢和驾驶座一层钢板隔开,上面有个小窗,不打开,前后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对方在干什么,隔音效果也顶好。 那小窗眼下没开。 我舔了舔牙尖,见薄翊川冷脸将一瓶水扔到我躺着的车座上:“喝了,这里边放了溶解酶,烟酒里的兴奋剂都能缓解。” “你绑着我,我怎么喝啊?”我头昏脑胀,伸直了被绑着的一双脚,直接搭伸到了他大腿上,用吊袜带的皮扣蹭了蹭他军装腰带,薄翊川身躯一震,一把擒住了我的脚踝,朝我怒目而视。 “你怎么这么.....”他咬着牙,似乎找不到词来准确的形容我,我笑起来,“我替你说,怎么这么——放,荡。大少不是知道嘛,我在夜总会干过。而且不瞒您说,我这人从小就这样,骨子里就浪。” 说着我咬着安全带蹭起身来,朝他拱过去,把被叻沙的军装皮带绑住的双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劳烦大少,先替我解开?” 他垂眸看我被缚住的手腕,神情变得有些异样,足足看了几秒才抬手替我解,我趁机将足尖往下边一探,被他猛然合拢的双膝卡住。 “找死?”他攥紧我的脚踝,黑眸沉沉盯着我。我虽然什么都没来得及碰到,可光是逗得他这样紧张,就教我心里乐开了花。我蹭到他耳边:“原来直男也经不起这样撩啊?” 脖子下一刻被掐住,我被重重按在了椅背上。我攥住他军装领口,手指隔着衣服挠他的胸肌,双手立刻被他用皮带缚了个结实。 他盯着我,眼神竟然透出一种令我全然陌生的侵略性,滚热的呼吸喷到我颈间:“那是我的配枪。”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薄翊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瞬忍俊不禁。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有人会把配枪别那个位置?薄翊川,我随便逗逗你,你就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了? 你怎么这么纯,这么可爱啊? “大少的配枪怎么发热啊,是不是要走火了,”我得寸进尺继续逗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他捏住了下巴,被迫张开了嘴。水被灌进口里,我只能“呜呜”的吞咽,从嘴角溢出来,前襟裤裆都被淋得透湿。 待把一整瓶灌完,他才松开手,我的肚子里被灌得满满当当,嘴里又发苦,车一晃荡,顿时就感觉有点想吐。 “yue——”我趴到薄翊川大腿上,干呕了一下,就被他捂住了嘴。 这下换成我对薄翊川怒目而视了,他却视而不见,闭目养神起来。我咬着牙,恨不得直接呕在他手里,弄脏他这一身授勋的军装才好,奈何虽然胃里翻江倒海,真要呕却也呕不出来,只是隐隐生出一种火辣辣的隐痛,没一会胃里的水就开始下行,小腹坠涨,渐渐有了尿意。 “呜呜!”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告诉他我要尿尿,薄翊川却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眼皮都没抬,“憋着。马上就到了。” 死薄翊川,臭薄翊川! 我曲起双腿,用头撞他的小腹,又被他另一手擒住了后颈,老鹰抓兔子一样,任我怎么扑腾就是挣扎不开。 “川哥,”叻沙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不知是不是一回头瞅见了后边的情形,又没音了,下一秒响起了金属窗“砰”地合上的动静。 我禁不住哼笑起来,这姿势像在做什么不言而喻,给自己老部下误会在车上和家仆干这勾当,这误会可大了。我张开嘴,舌尖轻掠过他粗粝的手心,薄翊川手指一抖,终于又睁开了眼,盯住了我。我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很慢很慢地,在他虎口处打转。 脖子一紧,被他扼住,他垂眸俯视着我,雨光在黑瞳里浮动,让我想起直落巴港口夜晚的海湾,我放任自己坠入其中,溺在深处,像日出前夕即将化作泡沫的人鱼,逆着波流游向他形状清冷的唇:“大少,你是不是还没和人接过吻?我教你......要不要试试?” 薄翊川没应声,但竟然也一动没动,我本做好了被他推开的准备,可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很静,但兴许是曼陀罗素所致的幻觉,这静,竟令我不由想到湄南河入海口那种蛰伏着诱捕猎物的湾鳄。 冷静,凶猛,猎物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一旦爆发就一击毙命。 我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心下有点发怵。 第22章 我的秘密 可我怵什么呢?大不了就是被薄翊川推开或者揍一顿,亲一下,他总不至于杀了我。 想着我笑笑,循着本能低下头,覆上了他的唇,薄翊川闷哼一声,一把掐住了我脖子似想阻止我,我却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珠不放,可只是吮了吮,还没来得及伸舌探进他唇齿间尝尝和他舌吻的滋味,隐隐作疼的胃部却袭来灼烧一般的剧痛,紧接着一股反胃感涌上来。 我扭开头,辛辣苦涩的液体自喉间涌而出,我“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秽液喷到车座上沾到他脚底。 “阿实?”肩膀被攥住,薄翊川厉声问,听上去好像很紧张,我有点开心,却无暇仔细品味,就又大口呕了出来。 过去发病时我从没这样过,我会呼吸困难、会心悸、会尿血,会进入超频状态并诱发出类似发情的反应,但唯独不会这样呕吐。 我的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念:“大少,那个溶解酶,谁给你的?” “乔慕。”他蹙起眉,似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但立刻伸手推开了前边的小窗,“叻沙,去医院。” 我挣扎着抬起被缚住的双手,颤抖地将两根手指伸进口里,一通狂呕,只觉像将心肝胆肺都一口气呕了出来,眼前正阵阵发黑,车一个急刹,我猝不及防从薄翊川腿上滚了下去,重重摔到他足边。 意识也似从高处坠落,沉入混沌的深海。 浑浑噩噩间,好像有一双手将我捞了起来。冷冽而熟悉的藏柏香涌入我的鼻腔,像海水将我淹没。我知道,这一定是我的幻觉,可这幻觉太美好,我情愿沉溺到底,就此长眠。 “知惑?” “薄知惑?” 身后嘎吱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响,我刚脱掉身上的篮球服,扭过头去,浴室格间门口薄翊川神色一怔,猛地把门带上了。 “怎么了,哥?” 我走到门前,拉开门,可竟然拉不动。 “给你打电话不回,就猜到你在这儿。快点洗,晚上要早点回去。”薄翊川的声音就在门背后,显然是他拉着门。我打开花洒,一面洗一面问他:“做乜呀,我作业都写完了,急什么啊?” 外面沉默了一两秒:“今天,我生日。”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天已经到是12月1日了。上月初我就听薄隆昌和季叔提过,留了心,偷偷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藏在那树洞里,数着日子准备生日当天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忘了11月没有31号,多算了一天,竟然忘了把礼物带到学校来。 “哦.....我以为今天还在11月呢!”我匆匆洗完,刚准备推门,一套干衣服就塞进了门缝里。 我的视线不自觉在薄翊川清瘦修长的手上逗留了一秒,接过衣服:“谢谢啊,哥,你要不要也洗一个啊,省得还回去洗,浪费时间。” “嗯。”薄翊川应了声,进了隔壁浴室,很快,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浴室里很热,实在是过分热了,热得我口干舌燥。我穿好衣服出来,目光随着水雾不由自主地落到门边薄翊川挂着的那件白t恤上,心砰地一下,跳快了好几拍,想起盂兰盆节次日晚上,我做的那个梦。 那个,春梦。 我竟然梦见...和薄翊川在这间更衣室里亲嘴。 亲着亲着两个人还脱了衣服,一块进了浴室。惊醒时我的床单上湿腻不堪,生怕给兰姆姨发现,凌晨四点就爬起来洗掉了“犯罪证据”。 蒸腾的水汽熏得我耳根滚烫,头脑发懵,我捧着脸颊,盯着薄翊川那件白t恤,咽了口唾沫。 我头一回做这种梦,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可能是盂兰盆节上被色鬼上了身,中了邪。我不该对薄翊川产生这种龌龊的幻想,可那件白t恤就像是招魂幡,诱使我伸出手去,将它攥在了手里。 我嗅了嗅,这是件干净衣服,只有洗衣液的味道,但配合着近处浴室里的水声,却足以令我感到兴奋。 我着魔了似的,将鼻子埋在衣间,手向下探去。 “啪嗒”,什么东西掉在地面的声音在侧面响起,我一惊,扭过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我竟没发现,更衣室里原来还有另一个人。 抱着一个篮球的白净少年杏目圆睁,惊愕地盯着我…… 正在“犯罪”的我。 他的脚底下是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张校园卡,是薄翊川的。对视的一刹那我就想起我见过他,他叫乔慕,是薄翊川的同班同学和发小,在篮球校队里,他是替补,从来没上过场,但永远守在场下,薄翊川的每一场校赛,他都没有错过。我见过他,他也见过我,而从他很快由震惊转为憎恶的表情中,我确信,他认出了我是谁。 薄翊川的假弟弟,薄家的男妾之子。 而我刚才的行为,他一定看见了。 我僵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灵,甚至忘了将手里薄翊川的衣服放开,直到听见身后浴室格间里的水声停止,我才乍然惊醒,匆匆将衣服挂回原位。下一秒,门被打开,露出薄翊川潮湿微红的面庞。他拿着毛巾,嘴半张着,显然有些惊讶我堵在门口:“你站这儿干什么?” “川哥!” “乔慕,你怎么还不回去换衣服?” “你钥匙掉教室了!”乔慕清脆的笑了,钥匙碰撞的声响宛如催命的铃音,教我打了个哆嗦。 水雾扑到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热意,站在浴室里,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天,从头凉到了脚,浑身发抖。 薄翊川道了声谢,握住我肩膀,“你怎么了?怎么丢了魂一样?” “川哥,我刚才看见——”乔慕拖长了声音。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我会被薄翊川厌恶。我会被他赶出东苑。我在薄家的日子会一落千丈。我会失去所有的庇护。 我会被薄翊川厌恶。 我会被他避开蛇蝎。 “男人和男人,真恶心。” 我十岁那年薄翊川在凉亭前对我说的话不断萦绕在我的脑海,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像被下了最毒的降头,中了世间致命的诅咒。 “你阿弟篮球打得不错!我走啦,晚上见。” 身后脚步声离去,薄翊川扬起眉梢,垂眸看我:“有人夸你呢。天天教你,也算有点成果。还杵着干什么?怎么这么多汗?中暑了?” 我嘴巴像被黏住,说不出话,他皱起眉,抬起手,手背贴上我额头,我打了个哆嗦,摇摇头,冲到更衣柜前收拾好了东西。 薄翊川的生日宴很隆重,排面不输婆太寿宴,好吃的东西很多,可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坐在八仙桌上,就像坐在狄奥尼修斯的王座上,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于我头顶——乔慕就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菜和谈笑的间隙时不时就扫我一眼,而每当薄翊川叫我过去和他一起给长辈敬酒,他就会盯得格外久。我想和他聊聊,求他保守我的秘密,可直觉告诉我乔慕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见过薄翊泽,知道我在薄家不过是个连族谱都进不了的存在,所以平时遇见我,目光从不在我身上停留。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是鄙夷,如果不是看在薄翊川的面子上,他连招呼都懒得跟我打。 “翊川啊,阿丽塔公主来了,还不去见见你的小未婚妻?”在我胡思乱想时,门外一阵喧哗,我朝那儿望去,看见那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穿着一袭婆罗传统的纱笼裙,众星拱月地被簇拥着进来。 “你别乱跑。”薄翊川叮嘱了我一声,便站起身来。 心里涌起一股酸灼的情绪,我一脚踩住了他的脚。 薄翊川垂眸看我,眉心蹙起。 刹那间我难堪至极,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叼着主人裤脚的小犬,徒劳的想要挽留他,却只能借由撒泼耍赖来掩饰真正的理由。 “你又胡闹什么?”他低斥了声,抽出脚来。 “哥……”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我吃不惯这家的菜,我想回去,我还困,想睡觉……”我胡言乱语着,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才能阻止他成为阿丽塔的未婚夫。 他掰开我的手,我又攥住了他领带,企图把他弄得衣衫不整没法去见人,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攥住我的手甩开了。 “薄知惑你能有一刻消停不作不闹吗?” “我就闹!” 蝶笼 第18节 我拽住他的西服下摆,椅子和我一起翻倒在地,他回眸扫来,脚步一顿。我渴盼他来扶我,可他只是蹙眉俯视着我,并未伸手,扶起我的是旁边的服务生。望着他转身走远,我像从悬崖边缘坠入万丈深渊,在污泥里下陷着,目送他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到阿丽塔面前。 水晶灯耀如华盖,他一身白色亚麻西装,清贵如玉,像站在云巅的王子,与阿丽塔很是相配。 十七岁的薄家长子,样貌好家世好、成绩拔尖、马术枪法、礼仪人品,人人趋之若鹜,可说婆罗西亚王室看重的一切,薄翊川都合乎最高标准,恐怕整个婆罗洲再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优秀更适合做王婿的贵族少爷来。 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假少爷,他亲阿弟的替活鬼。 敢对他生出这种念想,不消说出来,就已经是自取其辱。 而我不想自取其辱。 “呀,小贱种怎么哭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年凉丝丝的声音从旁边飘来,“大哥以后有了未婚妻没闲心护着你了怎么办?不然你向我下跪道歉,我许你以后搬到南苑来,以后我来罩着你?” 我擦干眼泪,狠狠瞪了薄秀臣一眼,见他幸灾乐祸盯着我,一双睡凤眼似笑非笑,眼角的那道j型小疤也似在嘲谑我。 “你罩我?我看你是想利用我背后捅他刀子吧!”我反唇相讥,“可惜了,就你这能耐,十个你都比斗不过他一根脚趾头,老老实实当你的庶子吧,怪不得给你取名叫秀臣呢,秀来秀去,还是为臣。” 薄秀臣像是差点被我的毒舌呛得背过气去,盯着我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薄知惑,你给我等着。” 把气全撒了薄秀臣头上我心里舒服了不少,收回目光,便不经意与乔慕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拿纸巾擦了擦嘴,施施然站起来,走出了雅阁,回眸看了我一眼,我神经一跳,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知,惑,你本名叫知惑,是吗?”走廊尽头的栏杆边,他站在巨大的树影下,拨弄我的领结。瀑布令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可他的唇形一字一字却清晰可辨,“你不是薄家人,却假装是这个家的一员,享受着少爷的待遇,又当了乩童,出尽了风头还不知足......” 他低下头,凑近我耳边:“你还想敢肖想别的?是不是太贪婪,太恶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拜托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一个冒牌少爷,身上有什么我想要的?我什么都不缺,哦,我想要薄翊川,你能给吗?”乔慕慢悠悠的说。 我愕然失语。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也喜欢他?” 乔慕点了点头。 “可他会和阿丽塔公主联姻,你也没有机会,没必要为难我吧?” “谁说我没有机会?我家是做医疗的,你知道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小时候我总做女孩打扮和薄翊川一块玩,他那时亲过我,说钟意我,长大了要娶我。如果他无法喜欢上男人,我可以为了他去做变性手术。和公主订婚了又怎样,我不介意做他的妾或者情人。”乔慕笑起来,眼神沉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目光落到我身上,眼神就冷了下来,“可现在你天天粘在他身边,碍我的眼。要我为你保守秘密也可以,这样吧,”他扫了一眼头顶的叶子,“你咬一口这海芋,吃下去,或者,从这里跳进下面那喷泉里,我就答应你。” 我看向他说的海芋——这种植物有个别称,叫滴水观音。 我摇摇头:“不要,这东西咬一口是会被毒死的。” “那你就只剩一个选择了。”他挪开身,望向下边的喷泉。 我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那喷泉看上去很大,我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害怕,还想再跟他商量商量,突然被狠狠推了一把,我身子往前一栽,一把抓住了滴水观音的茎。 “啪”。 头顶悬挂的力量转瞬即逝,我双手一空,栽进冰冷的水里。 瀑布将我淹没。 “怎么回事?怎么会掉喷泉里去的?”薄隆昌的声音萦绕在头顶。我裹紧身上的毛毯,头发往下直淌水,湿哒哒的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薄翊川在哪儿,只听见嗡嗡的议论声。 “薄翊泽,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乱跑吗?”薄翊川的声音靠近过来,我的眼皮底下出现了他穿着白西裤的一双长腿。 是啊,在这种场合,我就是薄翊泽,委屈是自己受的,丢的却是薄翊泽和薄家的脸面。我鼻腔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太无聊了,我就想,下来游游泳,本来今晚就想去游泳的,偏偏你要过生日,我憋得慌,不行吗?” “亏你想得出来。”领子被一把拎起,后颈被掐住,“阿爸,对不起,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管住他,丢了薄家的脸,我先带他回去。” 咸腥的海风混合着雨丝飘进车窗,十二月的婆罗西亚仍然温暖,我捂在毛毯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热,一掀开,就对上一对锐利黑眸。 “薄知惑,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我生日,你也要给我惹麻烦?” 我想把我给他早就准备礼物的事告诉他,可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毕竟在给他“惹麻烦”后,这话说出来就像找补的。我不打算自讨那个没趣,就像平日里耍赖道:“我知道了,对不起嘛哥,我回去跪牌位跪祠堂,你随便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别不给我吃甜糕。” 他沉下脸来,不说话了,看向窗外。车正驶过海港大桥,璀璨灯火如繁星映在窗上,却衬得他神情寂寥。我不知怎么想到盂兰盆节次日,我在贫民窟和他不期而遇时,他望着那尊佛像的眼神,和此刻就很像。可生日宴与当时的情形天差地别,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难道和阿丽塔公主订婚并不能令他开心吗? 我不由想起乔慕的话,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从小就和乔慕关系很好啊?” 薄翊川转眸看来,扬起眉梢:“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是发小,关系当然好,你问这做乜?” “如果,如果他是个女生,你会喜欢他吗?” 他蹙起眉:“你做乜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就是老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像女生看男生似的……你说他会不会,” “胡说什么!”不待我说完,他冷冷打断我,“你这脑瓜里想什么呢,恶不恶心?不是谁都和你阿......”他打住了,没说完,我却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这话要是说出口太伤人,他还是给我留了几分颜面。 我无地自容,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不该问这个的,明明知道他最厌恶同性恋,还要踩这个雷。 “哥,我饿死了,”我笑起来,试图缓解车子里降到冰点的气氛,“哥,我们去唐人街吃东西好不好?我听同学说,有家叫万和胜的本地菜馆顶好吃。你带我去吃吃看好不好?” 他静了几秒才答:“后边有备用衣服,把湿衣服换了。” 车一路开进唐人街,在一家雅致的小酒楼门口停下。 我下了车抬头看,“万和胜”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薄翊川的裤子比我长太多,我拎着裤腿跑上楼,跟服务生说了句悄悄话,于是在他坐下来点完菜不久,一块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被端了上来。我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根,我抓起桌上的炼乳,在蛋糕表面挤出了一个川字,还花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对这个临时凑数的蛋糕不甚满意,可一抬头,就见薄翊川怔忡地看着我,兴许是我的错觉,兴许是眼前的烛光比那远处海港大桥的灯火要更加耀眼温暖,他的眼睛也格外亮,格外柔和。 “happy brithday to you......happy brithday to you......”我鼓起掌,对他唱,”happy brithday to you......哥,闭上眼,许愿啦——” “谢谢你。”他声音有些沙哑,“知惑。” 而后他闭上眼,和我一起吹了烛火。 烛火熄灭的瞬间,我也闭上了眼。 薄翊川,我也在此刻许愿,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秘密。 第23章 困局 “薄少校,你拿来的那瓶水经过我们检测,里边成分只有乙醛脱氢酶,胶囊胃镜也显示他的胃没有问题,这是两份检测报告,您看看。” “如果都没有问题,为什么他会吐的那么厉害?” 昏昏沉沉间,两个声音萦绕在我周围。 我想睁眼,可眼皮很沉,抬不起来。 “您之前说过,他是在您车上吐的,之前没吃什么东西,还喝了大量的水,可能就是普通肠胃不适加上晕车造成的呕吐。” “老魏,麻烦你给他安排一个全身体检。” 全身体检?我吓得登时清醒过来:“大,大少?什么体检啊?” 嗒,嗒。 军靴踏过地面的声音接近我的床侧:“你醒了?” 我心里一阵疑惑,眨了眨眼朝身边望去,渐渐清晰的视线映出薄翊川此刻的模样——他柱着鹿头手杖,却竟然是站着的,因着身形挺拔修长,他站起来气场比坐着要强大太多,教我不由呼吸一滞。 “大少,你能站起来了?” “既然他醒了,老魏,劳烦你带他去体检。”薄翊川没搭理我。 “大少,不用麻烦了,我用不着做体检!”我坐起身,肩膀却一沉,被薄翊川的手抓住了。 “你要是不做,我现在就把你开除。” “我的身体没问题,大少,何必费这个事呢?我不就是吐了吗?”我仰头冲他笑笑,虽然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昨晚那瓶水里被乔慕动了手脚,至于为什么检测不出来,其中一定有猫腻——乔家是医学世家,家里在婆罗西亚经营有数家医院和药店,乔慕本人还是军医,凭他的人脉关系在一张检测报告上动手脚想必不难。 以我现在这样的身份,薄翊川会信我吗?我要以这个身份和乔慕对质吗?那惹来的麻烦可能数不胜数,让我现在雪上加霜,倒不如我找机会把他给做了更省事,何必把薄翊川卷进来? 没想到薄翊川还是坚持:“老魏,带他去做体检。” “大少!”我抓住他的手,“我吐肯定是因为恰马尔少校给我的烟,劲太大了,我没抽过这么好的烟,肯定是醉烟了。” “怪不得,那确实有可能,”那姓魏的医生点点头,“他吐了,又出了那么多汗,尼古丁全给代谢掉了,所以查不出来也正常。” 我点点头,把口袋里那包烟掏了出来,烟盒表面金光灿灿,包了金箔,嵌了玛瑙,奢华得像艺术品。 薄翊川拿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似乎闻出了什么,抬眸看我,眼神有点森然:“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打算拿什么还?是打算让我替你还人情,还是你打算用自己的人来还,直接换个雇主?” “没有没有,全婆罗西亚除了薄少校还哪有这么怜惜仆人性命的雇主啊,劳烦您,替我交还给恰马尔少校。” “咳,”大约是觉得气氛不对,那姓魏的医生干咳了声,“薄少校,我还有台小手术,先走一步。” 薄翊川把烟盒直接就扔进了床下的垃圾桶,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前,他脚步一顿,鹿头手杖跺了跺地面,回眸:“还不下来?” 我正欣赏他走路的背影,被他一叫才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一出门,我一眼就看见乔慕等在走廊里。 见我没大碍,乔慕的表情瞬间多云转阴,却还要假装关心地凑上来:“川哥,我就说那检测报告没问题吧?解酒酶是酒店服务生给我的,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我刚才已经安排好了,让阿实走绿色通道去做个全面体检?” 我心下一紧:“谢谢乔少,不用了,” 薄翊川打断了我:“行,现在就做。” 薄翊川向来说一不二,压根容不得我拒绝,我被一个护士领着在医院上上下下转了几圈,把能做的检测都做了个遍,只是能搞小动作的我全都没配合,不知道检测出来的结果准不准确,虽然体检报告要个三五天不是立刻出,但我实在很担心会检测出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来,要是被薄翊川发现我命不久矣,以他的个性可能会出于人道主义给我一笔钱把我辞退甚至安排我住院,那我要做的事可就都做不成了。 花了半天时间体检完,乔慕还虚情假意地想留我住院,薄翊川却答:“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他是乩童。” 乔慕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却还强颜欢笑:“怪不得川哥会这么重视他,幸好,明天的庆典要是被耽误就糟了。对了川哥,我听说这次盂兰盆节灯会王室的邮轮要环游全国举行祓除仪式,薄家肯定在随行名单里面吧,你会和薄叔叔他们一起登船吗?” 薄翊川点了点头。 乔慕眼睛亮了起来,想来也是要一起去。 我心里骂了句脏话,不过所谓祓除仪式就是驱邪施福的仪式, 我这个乩童想必也是要一起去的。 一上车,薄翊川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一直睡到车停到蓝园门口,让我想问他脊椎的恢复情况都没找着机会。下了车,他便又命我扶他坐上了轮椅,我推着他,忍不住问:“大少,你不是可以走路了吗?” “站久了我的脊椎神经会疼,医生说了,我现在一天最多只能走一两个小时的路,不能给脊椎造成压力。怎么,觉得伺候我太累?” “不累不累,哪的话?伺候大少是我的荣幸。” 蝶笼 第19节 我赶紧回他,心疼不已,看来接下来还得像前两天那样伺候他。 进了东苑,迎面就遇上了恰马尔。 他目光暧昧地在我身上转了圈,才落到薄翊川身上“薄少校,帕公要和您视频会见,确认您的情况不需要去吉隆坡,他才放心。” 我把薄翊川推进卧房,看他在电脑前柱着手杖艰难起身,不禁暗叹,这个帕察啦公爵嫁女儿的心可真是够急切的。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帕公那样的人物相中他做女婿,他不去吉隆坡,难道就能避免这桩亲事?之前放弃了和阿丽塔公主的婚约,现在似乎也不愿接受帕公的女儿,薄翊川到底在想什么? 是他有更好的选择,或是...心里有人? 想着,我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隐约听到里边薄翊川的声音:“谢谢帕公美意,等我完全恢复,一定去吉隆坡拜访您。” ......或者是我想岔了,薄翊川这么完美主义的人,只是希望自己出现在帕公和未来夫人面前时,不是坐着轮椅或拄着拐杖。 而且他将来跟谁联姻都不是我该纠结的事,哪怕他不结婚,也轮不着我这顶着假身份的将死之人,只要他别跟乔慕在一起就行。 “你在大少房门口干什么,偷听啊?” 一回头,就撞见季叔盯着我。 我摆摆手:“没没,我看这门上有只苍蝇,想拍死来着。” “过来吃点东西。” 嗅着浓郁的香味,我一眼看去发现桌上摆着肉骨茶和椰糖碗仔糕,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刚刚吃完一抹嘴,手表就开始震。 我躲进房间,一看雇主发来的信息,就想骂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你如果再不专心勾引薄翊川,做任务期间还要拈花惹草,我保证,你会很快收到你情人的死讯。” 我磨了磨牙,无语至极:“你是不是眼瞎?手表上不有摄像头吗,你看不见当时的情况?是我主动招惹的恰马尔吗?” 那边有几秒没回,我神经一跳,凑近盯着表盘,是不是这摄像头有监控死角?这摄像头安在哪个位置?这仔细一观察,我就发现表盘指针中心有个小黑点,看样子就是摄像头,那意味着镜头只能拍到表盘朝向的局部区域,死角还是挺多的,这手表真正起到监控作用其实是窃听器和gps。想到撒尿打飞机这种隐私行为什么的雇主根本看不到,我心里登时舒坦了许多,把表盘怼着墙无声大骂他是个番薯。 手表震了震:“你把表盘蒙住想干什么?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钻空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你没有主动招惹恰马尔,也肯定是你的什么习惯让他产生了误会,做任务期间你给我收敛一点。” 他妈的,我已经够收敛了,看都没看恰马尔一眼他自己贴上来怪我吗?但跟雇主废话下去没意义,我吸了口气,找监控死角对手表竖了竖中指,然后敲回复:“知道了。” 应付完雇主,我捏了捏耳钉,想询问丁成那边的情况,可等了半天一点回应也没有,摘下耳钉按下重启键,还是没有动静。 我心一沉,这通讯器该不会是坏了吧? 可这玩意外壳是钨钢的,据说出自俄方军工厂,防水防爆放火烧,以往执行任务,从没出过什么故障。 虽然我一直很想脱离干爹的监控,可眼下这情况,等于我被切断了和zoo的联络,只剩下和雇主的单线联系,由着他拿捏,谁知道他会不会得寸进尺提其他更过分的要求,这情况实在是不太妙。 第24章 陷阱 得去唐人街一趟,和丁成他们见一面,不能由着雇主摆布。 “哎,老爷,您怎么来了?”门外忽然传来季叔的声音。 薄隆昌来了?我关掉手表,竖起耳朵。 “我来看看阿实。听说他昨晚上和翊川出去,发急症进了医院,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他这乩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 “阿实在房里,估计睡午觉呢!我去给您叫他!” “不用,我自己过去。” 听见脚步声接近门口,我连忙往床上一倒,拉了毯子,闭上了眼。 脚步声接近床边,冰凉的东西贴上我脸颊,是薄隆昌的扳指。 我假作刚睡醒,眨了眨眼:“老爷?你怎么来了?”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还不大舒服?”他捏了捏我的脸,食指内侧的长条茧刮过我脸颊,像一条蛇游过,我忍着没躲,点点头。 “嗯,还有点难受,不过不会影响明天的,乩童舞我已经练熟了。” “真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薄隆昌笑了笑,目光落到我手腕上,一凝,“我送你的手串呢,怎么没戴?” “噢,在这儿呢。”我翻起枕头,一愣。 手串不见了。是给季叔收走了?不会是薄翊川授意的吧? “对,对不起啊老爷,可能是塞衣服口袋落在洗衣机里了,我回头找找,肯定没丢。” “丢了也没什么,我再送你就是。”说着薄隆昌弯下腰,我身一轻,竟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我一惊,没想到他年逾不惑,居然有力气抱起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没反应过来我就被他抱着出了门。 “走,去我那儿,我请了老中医来给你调理。” “阿爸!” 刚踏出东苑的门,薄翊川的声音就从后边传来。我从薄隆昌的臂弯里回眸瞧去,薄翊川拄着手杖站在卧房的窗前,脸色阴云密布,显然没料到薄隆昌会趁他跟帕公会见的空当杀过来把我带走。 薄隆昌顿住脚步:“两天了,你那裤子也该洗完了。你刚回来,阿爸顾念你心情,可明天王室要来翡兰,盂兰盆节灯会历来都是薄家举办,耽误不得,你是长子,要以大局为重,人,阿爸就先带走了。” 我伸手勾住了薄隆昌脖子。 正好,我正愁怎么在雇主的监控下接近薄隆昌呢,他就主动凑过来抢我走,这可不是我拈花惹草,雇主想怪也怪不着我,趁着这庆典期间,就算一次整不死薄隆昌,我也要把他整得半死不活。 生怕我被谁半路劫走似的,薄隆昌就这样一路抱着我穿过花园,途中还给薄秀臣和他阿妈撞见,这一对母子的目光要是子弹,我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但薄隆昌也没把我给放下,一直进了他住的天苑。这地方我从没进过,和薄翊川住所不同,薄隆昌住所门口一进来就是一座神龛,里边处处都是古董陈设,像回到了上个世纪。 穿过前庭上了二楼,一掀珠帘,一个鸟笼首先落入我眼中。那笼中花花绿绿的,不像是养着鸟,可没容我看清,我就被薄隆昌抱到了拔步床上,对面镜中映出我的影,一晃眼,我仿佛看见了阿爸在身后。 回过头,我才发现那拔步床内侧墙上.....竟然挂着一件水红戏服。 我阿爸穿过的戏服。 我浑身发冷,攥紧了床单,指甲刻进手心。 伴着我阿爸的戏服,薄隆昌竟还能安然入梦? “在看什么?” “没什么,瞧那戏服挺好看。”我回过头,低垂眼皮。 “你喜欢,往后就给你穿。” 好啊,我就穿着这戏服,要了你命。 “老爷,程老来了。”外头有人说话,不一会儿,一个须发斑白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老式木箱。我一眼就认出,这老中医,居然是十几年前,老来西苑给我阿爸看病的那位。 “怎么样?” “脉象有点滑,这后生仔身子有点虚,需要补补,其他倒也什么,我给他扎几次针灸,开几副中药喝喝就行。”老中医松开我的手腕,生着白翳的双眼在我和薄隆昌身上转了转,又把我手掌翻了过来。 “哟,这手相,也是断掌?” 薄隆昌一怔,看向我手心。我和阿爸一样,都是断掌。 “缘分哟,这后生仔,是故人托生,来跟薄老爷你再续前缘的啊。” “故人托生?真的?”薄隆昌一把攥住我的手,看了又看,嘴角抖动了几下,抬头看向那鸟笼,”世伶,是你吗?是你回来了?亏得我,听了大师的话,当初没放你走。” 我抬头看向那鸟笼,才发现那笼中装着的不是鸟,而是一个穿着戏服的东南亚提线木偶,它被吊在里面,像极了十年前西苑那晚阿爸的模样。一瞬我天旋地转,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我栽倒在地上,木箱被打翻一地,针灸用的细针落了一地,我随手摸了一根。 无怪十年来阿爸从来没托过梦给我,原来,他被困在了薄家。 死,都得不到解脱。 我痛得浑身发抖。 薄隆昌,我现在就要你死。 薄隆昌把我扶起来,端详着我,眼神痴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感应,是不是想起我了?以后,我能不能叫你世伶?世伶?” 我攥紧了手里的小针,脑子嗡嗡作响。 薄隆昌,你也配喊出我阿爸的小字? “老爷,宴席都摆好了,大少和恰马尔少校都到中苑了,就等您呢。”偏在这时,外头传来大管家明叔的声音。 我如被冷水浇头,从杀人的冲动中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行了,知道了。”薄隆昌脸上浮现一丝不耐,捧住我的脸,“世伶,等盂兰盆节一过,挑个吉日,我就迎你过门。”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老爷,过门?什么意思啊?” 那老中医笑了:“傻,意思就是,再过几天,你就不是家仆了。在婆罗西亚,老爷这种拿督公,可以娶几个老婆。” 娶你妈,就算是我这身份是假的,我也嫌恶心。 我故作惊讶:“可结婚不是需要护照吗?我没有婆罗西亚的护照,还是个黑户呢。” 薄隆昌按着我的手:“这个不是大问题,我会托人替你办,等资格下来,往后你就改名叫世伶,苏世伶。” 我心里一阵恶寒,看来博隆昌是打算娶我做男妾了。 虽然只是演戏做做样子,我也不愿穿上我阿爸穿过的那件婚服,受和他一样的辱,可这是复仇的捷径,我不该拒绝,也无法拒绝。 薄隆昌站起身来,揽住我的肩膀:“走吧,去食饭,这事,我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一激灵,那哪能去? 明天就是盂兰盆节,薄隆昌还没给薄翊川的阿妈和阿弟做法事,就要宣布娶我做男妾的事,不是明着打薄翊川的脸吗? 那他不得恨死我啊?不行,我得躲着他。 我低着头:“老爷,我不太舒服,可以在这里睡一下吗?” “好,你休息休息,晚些,我回来陪你。”薄隆昌笑起来,捏了捏我的肩膀,走下楼去。他前脚刚走,手表就开始疯狂的震。 我没理睬,望着头顶的鸟笼,只想将立刻那人偶取出来烧掉。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这么冲动。十五年前阿爸坐在镜前描着眉朝我笑的模样恍然重现,我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倒在了床上。 我当初说要带阿爸走,却享受起了当薄家少爷的日子,对他为什么后来把我赶去东苑和薄翊川住,后来又独自承受了什么而选择自杀,都一无所知。我说要带他走的誓言,最终变成了小儿的一句戏言。 薄隆昌,我不但要你死,我还要你死得很惨。 手表仍然震个不停,好半天,我才有力气动弹,抬手按出手表的隐藏界面,跳出来的信息竟不再是二进制密码,而直接是中文:“立刻从薄隆昌那里出来,否则三分钟内,我就不单要了你情人的命,你那几个在唐人街的同事也别想活。”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到狗雇主已经气疯了,我冷冷一笑:“你有这么大本事?你说你告我和丁成的密,让我干爹清理门户,我倒是信,可我那几个同事个个都是顶尖好手,你要弄死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我现在没法跟他们联络,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屏幕闪了闪,跳出个视频来。我点开,是个空中俯视的视角,像是无人机,能看得出来拍摄是唐人街,镜头从鳞次栉比的楼顶滑过,靠近了一个天台,几个熟悉的人影闪过,我心往下一沉。 “你他妈的敢动zoo的人,以后在东南亚别想混。”我飞快敲字。 “那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干爹派来的后援快,还是我动手快。” 真有够狂的!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蝶笼 第20节 我一拳砸在了床柱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疯子在暗,丁成他们在明,我又没办法警告他们,除了听雇主摆布,没有其他选择。 我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外边就是花园,刚落地,手表就又震了震。 “去酒窖。” “去那做乜?” “我怀疑金库入口在里面,你去找一找,我给你个定位。” 总算让我干正事了。我避开巡逻的家仆,沿着树林往定位的方向走,手表又震了震,一条信息跳出来:“我让你接近薄翊川,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违反我的指令,一定要自作主张去接近薄隆昌?” 干他屁事? 花钱雇人办事,被雇的人不过就是个工具人,工具人的私事就像程序代码,只要不妨碍达成最后的目标,有什么好过问的? 磨着牙,我笑了笑:“我喜欢男人啊,尤其是年纪比我大的,薄隆昌这一型的daddy最合我口味,看见他我就馋得慌,这几天做梦都想着和他上床。雇主大人,你就不能容我和他先打一炮再让我回薄翊川身边吗,晚个一两天,那鸽血红又不会飞了,非要败我的兴致。” 手表沉默了,多半雇主是被我这粗俗露骨的回答震住了。 我总算落得了清净,顺着手表上显示的定位,我绕到了薄隆昌宅子的后边,酒窖门口无人看守,我掀开地上的门,里面竟黑漆漆的没有灯。我借着手表微弱的光线,沿楼梯下到底下,一排排各种名贵洋酒赫然入目,酒窖纵深幽长,看不到底。我放慢脚步,朝尽头走去,一面砖墙映入视线,一对沙发后凿空的洞里放着几个酒桶,酒桶后似乎还有空间。 如果金库就在这里,那这个洞,是唯一的可能。 我摸出从薄隆昌那儿顺出来的点火器打燃,观察火焰,发现有来自酒桶洞方向的气流,这说明后边不是条死路,心知有戏,我侧过身,正打算把酒桶拖出来,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动静。职业性的敏感使我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一个啤酒瓶,朝身后狠狠砸去,可同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一具身躯将我抵在了墙上,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从后边将我双手瞬间锁死。 第25章 疯狗 一具身躯将我抵在了墙上,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从后边将我双手瞬间锁死。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手表的光源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凭感觉足以判断这个人比我高,起码有一米九,体格也比我壮不少,我抬脚向后钩住他的膝窝向下跪,这是巴西柔术中的“斗狗”,是在后背位遭到压制时最有效能反制对方的一招,可他的膝盖用力往上一抬,竟将我整个人顶悬了空,我被迫骑在他大腿上,双脚踢踹了几下就被他屈膝卡死,与他紧密相贴,一时竟动弹不得。 “你是谁?薄家的保镖?”我脑子都要炸了,万万没想到薄家居然有身手这么好的保镖,又是巴西柔术又是擒拿的,要知我是被干爹扔到东南亚最大的地下格斗场里练出来的,年年都拿金腰带,十年来我就没遇到过几个能打得过我的,除了干爹的两个贴身保镖,也就薄翊川一个。 这下是阴沟里翻船了,我还没能为阿爸报仇,想到这个我就要发疯,拼命扭动:“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能给你在薄家干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放我走!” 背后那人竟不吭声,只死死压制着我,用一根柔韧的带子将我双腕缚住,我奋力扭挣手腕,感到他腕间有个硬物,像是戴着腕表。 把我缚死后,他腾出一只手摸索了什么出来,我立时嗅到一股乙迷的气味,心下一惊,扭开头,趁他只用一只手抓着我,用臀朝他重重一撞。 那人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要害被我撞疼了,我趁机打算抽出一只腿来踹他,却又被他猛撞在墙上,手被按在头顶,双脚被他用足跟分制得死紧,令我除了腰,就没其他部位能动,一番厮斗下来我心率爆增,已经处于超频状态,但他妈竟然还是挣脱不了这人的压制,心下气得不行,而更尴尬的是,在我挣扎了几下后,我明显的能感觉到,这人.....竟然起来了。 嗅见这人身上有股浓重的酒气,我寻思这人大概是负责看酒窖的,偷喝酒喝大了,又刚好也是个gay,所以逮我这么个闯进来的男贼就擦枪走火了? 我强忍被他顶着的屈辱,咬牙笑:“兄弟,你这是要抓贼啊,还是劫色啊?不然你给我松开,我用手让你爽爽,你放我走?” 身后人还是不吭声,戴着皮手套的手腾了一只下来,撩起了我的鬓发,继而炽热的呼吸气流凑近我的鬓根——他竟然在嗅我的味道,嘴唇若有似无地贴上我的脸颊,顺颈而下至领口,呼吸声压抑而沉重。 挨千刀的,这人不会是喝大了想在这儿摸黑上了我吧?这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我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像阿爸一样雌伏人下是我要命的雷区,谁敢尝试踏足我就要弄死谁,感觉他顶着我没半点挪开的意思,我全身的血直往脑门冲,想破口大骂又怕把外边人招来——一个人,我好歹还有点脱身的机会。但我必须得快,再过会超频状态结束,我可真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思忖要是能勾得他松开我,机会就来了,看我不踢爆他那儿,我深吸了口气,轻佻地笑:“动作快点,磨蹭什么?没经验啊,不会我教你.....” 谁料我这话音刚落,这一直在我颈侧像狼犬一样嗅探的家伙突然发了疯似的,一手捂住我的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我的耳垂上。 “唔!”这儿是我的敏感区,我一哆嗦,脊骨就软了半截,一股热燥感袭卷而上,我肝胆欲裂,知道这下子大事不妙了。 全身动弹不得,我只好张嘴咬这人的手指,可皮手套光滑柔韧,这人手又大,手指又长,一个巴掌罩住了我整张脸,我咬了一口没咬住,倒像在撩他似的,反被他拇指顺势撬开了嘴,卡着下颚摁住了舌,被迫仰着头,涎水顺着嘴角往下直淌。 我几时给人这么玩过,气得双眼发烫,可偏偏除了唔唔声,骂都骂不出个囫囵词来。他把我的耳钉都咬了下来,又重重袭击我颈侧,顶得我尾椎生疼,已是箭在弦上的状态。 我怀疑这人真是狗变的,不敢乱动,可下盘已经发软,站不住下跪,被他一把揽住了。 我无力靠在他肩上,止不住开始急喘,头晕目眩,体温骤升,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忍不住抵着墙动了动。我这一动不打紧,身后那人一僵,简直快要离弦了,耳畔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 我又慌又怒,当雇佣兵十年来都没这样无措过,直往前缩,可哪有我躲避的余地?给他翻过面抵住,卡着我牙关的拇指拿出来,却还捏着我嘴巴不让合拢,紧接着,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一把扣牢,唇被重重覆住了。 “唔!”我想躲开,可下巴也给这人大手牢牢钳着,就这么被他压在墙上强吻——说是吻不太恰当,因为这人真他妈是属狗的,而且是头绝世大疯狗,完全是连咬带啃,简直像要把我的唇舌都嚼烂了吃下去。但即便如此,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却是十分受用,双手被按在头顶动不了没法像平日一样自己解决,就控制不住地往这人身上蹭。 他呼吸一滞,松开了我的嘴,一只手从我的后颈顺脊而下,掐紧了我的腰,鼻尖在我喉结处徘徊。 身体不听使唤的要融化了似的,我极力抵抗着这兽类一样的本能,向前一口咬去,却立刻被他放在我背后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后颈,像鹰隼抓野兔那么迅速,我被按在他怀里,只感觉黑暗中,他另一只手似乎探了下去,再抬起时,我又嗅到了那股乙迷味,心头一凛,聚起全身力气用手肘往下一砸,同时屈膝上顶,只听这人闷哼了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一屁股跌倒在地,见他又要逼上来,立刻抬手用手表去照他,灯光闪过的瞬间,我看见这人戴了个黑色面罩,一身黑衣,身形挺拔修长,比我还要高上半头,下一秒,他身影一闪,就退入了酒架后。我靠在沙发上,解决完自己眼下的问题再追上去,那人早没了影。 藏到树林间,我借着手表光线看刚才那人用来绑我手的带子,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旧皮带,看不见有什么特殊标记。耳根湿漉漉的,我摸了一把耳垂,一手是血,嘴里也都是血腥味。 我擦了擦嘴,心里只觉晦气,这他妈真是遇到疯狗了,在酒窖里逮着我又是强吻我又要迷晕我的,要真给他迷了,后果不堪设想。冷静了一会,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人如果是碰巧看守那酒窖的,怎么身上还会带着乙迷?这难道不是等着埋伏我吗? 想着我不禁看向手表——干,该不会,是这雇主设局吧? 如果是雇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简直匪夷所思啊。我头痛欲裂,平复了一下呼吸,把手表抬到嘴边:“spider,刚才是不是你派人埋伏我呢?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一条信息立刻跳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了?太黑了,我什么都没看见,还以为你被抓了。地窖里那人是谁?” 一说话嘴唇就疼,我淬了口血沫:“我他妈还想问你呢!” “跟我没关系。你是我雇佣来干活的,这么干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冷笑:“你放屁,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我要去酒窖?” 雇主沉默了几秒,回了信:“我觉得,有可能是你的同行。” “啊?”我一愣。 “据我所知,外边觊觎薄家那枚鸽血红的可不止我一个,谁知道有没有别的雇佣兵潜伏在薄家,兴许刚才就是你们碰巧撞上了?” 情况这么复杂吗? 我抓了抓头发,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从那人的身手力量和反应速度来说,真不是一般人,没受过几年的魔鬼训练达不到这种程度,要说是我的同行确实也说得通,但那人肯定不是zoo内部的人。 现在可好,除了要应付这雇主,对付薄隆昌,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可能是我同行的家伙来,他在暗我在明不说,我还打不过他。 妈的,真是有够棘手。 “这样吧,我去调查一下对家可能是谁,你这几天先避避风头,老老实实待在薄翊川身边,继续做我交待给你的任务。” 我盯着手表上的信息,心里憋着一百句脏话。 不行。我不能听凭这雇主摆布。 想着,我心一横,给他发了条信息:“我会尽快回到薄翊川身边,但那人给我闻了乙迷,我现在感觉有点不对劲,先去趟林叔那儿。” 发完信息,我就朝花园中心的人工湖走去,瞧见湖边有两个夜间巡逻的家仆,我刻意将脚步放得虚浮,眼神游离地走到他们面前。 两人被吓了一跳,手电筒上下扫我:“哎,你......” “老爷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眼一闭,直接倒在了他们面前。 我昏了,回不了薄翊川身边,你说你能拿我怎么着吧,雇主大人? 要是容你这么轻易就拿捏了我,我这十年才算是白混了。 “快来人哪!快,人找着了,把他送回老爷那儿去!” 嗅到焚香袅袅袭来,我知道自己被抬进了天苑。迎面听见恰马尔和薄隆昌的对话声,我眯起眼瞧去,看见他俩坐在客厅的茶桌边,却不见薄翊川在哪。之前不是说薄翊川和恰马尔一起过来了吗?我心下奇怪,扫了一圈,见薄隆昌站起来朝我走来,连忙闭紧了眼。 “在哪里找着的?”一只手扒开了我黏在脸颊的发丝。 第26章 小夜莺 “在花园里。” “他这耳朵脖子上,怎么像是牙印?你们找着他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薄隆昌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隐隐蕴着雷霆怒意。 “会不会是坤甸咬的?老爷,您不知道,我们找着他的时候,他表情就像中了邪一样,直挺挺倒在我们面前,吓死人了。是不是因为正逢盂兰盆节,撞着野鬼了?” “拿督公,他不是薄少校的仆人吗?他怎么了?”这时恰马尔疑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直想翻白眼,求他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他是不是被其他仆人欺负了?拿督公,其实我正想问您,可不可以把您家这位仆人的雇佣合同转让给我?看见他,我就感觉被帕尔瓦蒂女神的箭射中了心,用你们的话说,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听见恰马尔用生涩的客家话蹦出这一句,我脑子嗡一声。这个恰马尔真是个脑子有洞的,就没看出薄隆昌这么关心我不是对普通仆人的态度,大嘴巴一张“一见钟情”都出来了,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这时,咔哒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动静,伴随着轮椅滚过地面的声响传来,我没忍住,眯着眼往边上瞟去,瞧见薄翊川坐着轮椅的身影——原来他在这儿,应该刚才是上洗手间去了。 与他不经意对视一眼,我立刻闭上眼,却不知是不是错觉,仍感到似有一束目光落在侧脸,如刺如芒,有如实质。 “实在不好意思,恰马尔少校。”薄隆昌开了口,语气听上去仍然客气,呵呵笑着,“他是薄家的吉星,我将他视为家人,请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去,你们几个把他抬上去,打电话叫程老过来。” 回到薄隆昌房里,手表又震了起来。 我打定了主意装晕,硬是一动没动,横竖我是真遭了埋伏昏迷了,不是没听狗雇主的指令,他要威胁我,也得等我醒过来再说。 后来程老过来给我扎针灸,薄隆昌回了房间,我也眼皮子一下没抬,任凭手表震得手腕发麻就是不理。 好不容易熬到程老离开,薄隆昌终于脱了衣服钻进我被窝时,不知出了什么事,窗外闹出好大动静,闹得薄隆昌离开了房间。 我闭着眼不知熬了几个小时,最后到迷迷糊糊睡过去,再到醒过来,一看窗外蒙蒙亮,薄隆昌竟还没回来。 摸了摸被褥夹缝里那根细针,幸好还在。只要有它,找到时机往薄隆昌耳朵眼里来一下,再配合点手法给他来套颈椎按摩,我就能制造出他中风的假象。刚坐起身,手表就又开始震,我不禁怀疑这狗雇主是一夜未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也真是够可以的。 还没来得及看消息,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见几个仆人捧着乩童服进来,我这才想起,今天已正式到盂兰盆节了。 “昨晚发生什么了,怎么外边那么大动静,把老爷都惊动了?”几个仆人伺候我洗澡时,我问他们。 “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苑里的地下酒窖烧了,后来还炸了,吓死人了,好大的火,好半天才灭熄。” 酒窖?我想起昨天那埋伏我的神秘人,一定是他干的。他为什么烧酒窖,为了找地下金库,闹出这么大动静来,难道是失手烧的? 我琢磨着,被仆人们拥到镜前穿戴乩童衣。 “啧啧,你这后生好靓,肤白腰又细,怪不得老爷会看上。” “年轻又靓就是好,以后有福享喽。” “就是,唉,也不知之前那个是怎么回事哦,好好跟着老爷这拿督公享福不愿意,偏要想不开,本来就是戏子......” 我一把攥住了那乱嚼舌根的老仆妇的手,朝她一笑:“我自己来吧,谢谢您啊。” 她给我攥得吓一跳,因为吃疼,有点恼似的,端起了一旁的乩童头冠:“这你会自己戴?” 我接过来,自己戴上,系好耳后下巴内扣绳,这乩童头冠与粤剧的大珠盘盔极为接近,我阿爸的盘盔那么多,我又怎么会没戴过? 蝶笼 第21节 仆人们正给我穿乩童祭服时,薄隆昌回来了,一眼看见我这模样,他眼神顿时就痴了,遣散了仆人,亲自为我上妆。看镜子里,我戴着这一张假脸,上了妆也和阿爸并不像,可薄隆昌却神态沉醉,怕弄花我的妆面,就攥着我的手亲,亲了几下便注意到了我的腕表。 “怎么还戴这个?”说着,他将我的腕表解开扔进了垃圾篓,给我换成了一枚冰种老坑翡翠镯。我扫了一眼垃圾篓,这下算是暂时摆脱这狗雇主了,不是我主动丢的通讯器,他也怨不得我,要继续威胁我听他的指令,也得派林叔主动来找我才行。 在此之前,我可以为所欲为。 想着,我心下冷笑了一下,坐到薄隆昌腿上,问他:“老爷,苏世伶,是谁啊?您为什么让我改这个名字啊?” 薄隆昌拥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深嗅了我的气味,朝镜中看去,一双与薄翊川有几分相似的鹰目在眼镜后泛着幽幽蓝光:“是很久以前,我一直想抓住的一只夜莺,可他不听我的话,自己想不开,寻了死。你说,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总比关在原先的笼子里好,是不是?” 我浑身发冷,五指收紧。 想抓住?你在说什么? 薄隆昌,你还没有把我阿爸抓住吗?你一直把他困在笼子里困到了死,不是吗?他明明说已经接纳了你,你后来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抑着呼吸,扭过头,手指一勾他眼镜架:“怎么个不听话法啊?老爷说出来,也好让我往后学得更乖巧些,更讨老爷喜欢?” “伤心事,不想提了。”薄隆昌叹了口气,搂着我腰的手指一紧,“对了,世伶啊,你跟我说说,你昨天为什么会跑到花园里去啊?” “啊,我正想跟老爷说这事呢。”我揉着额角,“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前脚刚走,后脚这屋子里就起了一阵风,我不知怎么失去了意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您床头挂的那戏服,飘在这镜前,唱起了《帝女花》,还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 “说什么?”薄隆昌抓住我肩膀。这就是阿爸当年唱帝女花时穿的戏服,是引他堕入深渊的祸端。 我盯着他,笑了,回眸朝床上看去,“说,这戏服上,缺了颗珠子,定是落在西苑了。那声音让我去取,我才会跑到花园里去的。” “世伶,你真招来了世伶的魂.....怪不得我一看你这双眼,就情难自已。”薄隆昌把我打横抱起来,抱到了床上。 我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摸到了床缝里,正将那细针夹在指间,突然手腕被扣住了,我心里一惊,对上薄隆昌眼镜后的双眼,更觉悚然,他此时全不是平时那种色令智昏的眼神,而似手术刀一般犀利精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腐朽外壳下褪出了莫测的锋芒。 沉香手串掠过我的脸颊,他捏住了我的下巴,微微一笑。 “抓住你了,我的小夜莺。” 我心里咯噔一跳,汗毛耸立,心里冒出一种诡异却难以言喻的感受,只觉薄隆昌似乎表面上的要危险,这时,屋子里叮铃铃的一阵响。 原来是那老式座机。 薄隆昌脸色不悦的站起身来,方才那种像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眼神与气场瞬间消失了,令我不禁疑心刚才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盯着薄隆昌去接电话的背影,心里直骂娘。又是哪个衰仔来坏我的事? “喂?知道了。翊川啊,记得以后不要打我卧房的电话,太闹了,让阿明接就行了。” 原来又是薄翊川。 我磨了磨牙,他可真是我的朱砂痣,命中劫。 不知要是被他知道了薄隆昌现在铁了心想让我做他的人,会怎么使绊子,不早点下手,速战速决,恐怕会越来越难。 “王室的船到港了,我们先去迎接,你先去客厅等着,等到了点,会有人接你上灯车。”挂了电话,薄隆昌整了整身上的峇峇传统褂衫,从衣柜里取了条肩帛出来,“记得,在灯车上别和人群接触,就好好跳你的乩童舞,不要在王室面前出岔子,丢了薄家的脸。” “哎,老爷,”我叫住他,给他系好肩帛,凑到他耳边问,“大少好像不太希望我成为薄家人.....如果他反对,我怎么办啊?” “放心。”薄隆昌垂睫看着我,镜片后双眼半眯,“我这当一家之主和阿爸的,决定要做什么,自然由不得儿子随便左右。翊川要是自顾不暇了,就没闲心盯着这点家务事不放了。” 自顾不暇?我心里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薄隆昌想要做什么?我只不过想要借他的手挡一挡薄翊川,没想要害薄翊川,但薄隆昌现在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这个长子似的。以前薄隆昌虽然也不怎么顾及薄翊川的感受,但至少会关心他的成绩,替他争取和公主联姻,如果薄隆昌只是把他视为巩固家族利益的工具,现在薄翊川虽没了和王室的婚约,背后却多了帕公做靠山,薄隆昌怎么说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怎么好像完全把长子当外人,说得出让他“自顾不暇”这种话来? 第27章 暗逐 “怎么了,在想什么?” 被薄隆昌牵起手,我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随他下楼。 到了客厅里,我才发现不止我一人,薄隆昌两个妾室都在,都穿得花枝招展,我往她们中间一坐,活脱脱就像一出宅斗剧现场。 瞧见薄秀臣的阿妈淬毒似的眼神,我就想笑,真想知道我不是来和她抢男人的,而是来整死她男人的,她会是个什么反应。我看的出来她憋着一股劲想整我,只可惜薄隆昌没给她发挥宅斗技能的机会,临出门前把她叫上了,客厅里就剩了我和三姨太缇亚与几个家仆。 “你怎么想?”缇亚的声音顺着香炉的烟飘过来。我侧眸朝他看去,缇亚慢悠悠地喝着茶,垂着眼睫,“以后就打算留在薄家,不回中国了?这里富贵是富贵,可却是个凶宅啊。待久了,就怕没命享。” 我拿不准这缇亚说这话的用意,索性装作胆怯的样子试探他:“三夫人有什么建议和更好的出路?” 他抬起眼皮,看向我,手心翻过来,泰式斜肩披帛下像是掩着什么。我伸手过去,被他往肩帛下一拉,一枚卡片被塞进了袖口:“等今晚上了王室的游轮,我给你条出路。” 我低头看了眼,袖子里,是一张房卡,上面有房号,419。 这是让我晚上去游轮的房间找他?当我傻呢,憨货才去。 我这么想着,脑子里忽然一丝疑念闪过。 现在可以确定雇主是薄家内部的人,假使不是薄秀臣,有没有可能是缇亚?我腕表刚丢,缇亚就给我塞这房卡,是不是太凑巧了? 想到雇主让我勾引薄翊川,又想到缇亚那一双二爷留下的儿女,我摸了摸房卡。利大者疑。如果能确定雇主是缇亚,我可以直接做了他。这样一来,丁成蝎子他们几个就都安全了,我也可以再没顾虑地放手报仇。 所以,这房间必须要去,但绝不是用这房卡进去。 想着,我故作吃惊,将房卡塞回给了缇亚:“谢谢三夫人,可是我怕老爷,还是算了。” 踏出蓝园大门,外头华灯初上。 承着面燃鬼王的纸扎法身的五彩灯车候在门口,两侧薄家的数辆私家轿车夹道相随。我像多年前一样登了上去,朝后望了一眼,便看见了近前那辆骑士十五世里副驾驶上的薄翊川。 金红闪烁的灯火里,他分明在盯着我,许是因为听说了薄隆昌的决定,黑瞳灼灼,像隐隐要焚烧起来的炭炉,可被他这样注视着,我却一阵快活——比起像泡沫在日出前夕消失得悄无声息,因为被厌憎而被记住,我这一场注定有去无回的飞蛾扑火,倒也算值当。 十年物是人非,我们都已不再是少年,可这太相似的情形令我情难自禁,一如十三岁盂兰盆节那晚登上灯车时,冲他挑眉一笑。薄翊川没像那时一样错开视线,黑瞳目不转睛的锁着我。 灯车开动时,我转过身,面朝灯车上的面燃鬼王,俯身跪拜,而后仰头双手合十做请神的乩童祭礼。 佛教传说中这颜容燃火的鬼王,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化身,所有来阳世享香火的亡灵,都受他掌管,所以南洋的华侨在盂兰盆节祭拜亡灵之前,先要祭拜这面燃鬼王,才有了为期七天的盂兰盆节庆典。只是不知道,假如这世上真有鬼神,在我再次穿上乩童祭服,为这神祇起舞时,他有没有可能发了慈悲,许我见我的阿爸一面。 我替你烧了薄隆昌用来困住你的偶人,你会来吗,阿爸? 不来也没关系,用不了多久,儿子就能和你团圆了。 到时我让薄隆昌跪在你面前,给你磕头好不好? “面燃鬼王香火旺,有缘众生享供养, 阴阳有序人鬼和,家家户户福禄长!” 灯车驶到和平街牌坊前时锣鼓喧天,有人用客家话大声唱起盂兰盆节的祷词。 街上人山人海爆发出欢呼,涌动如沸,上方飘满了缤纷的天灯,一切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等听到极乐寺作为庆典开始的三声钟响,钱币和鲜花纷纷洒到身上,焰火在头顶绽放,我像当年一样展臂起舞,唯有心情截然不同。都说乩童起舞时,亡灵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就显现在这漫天的天灯之下,我仰头去看,只盼能看见阿爸的身影。 可视线被泪水模糊的一瞬,头顶“砰”地一声,上方的一个天灯像被什么击中,骤然爆开,燃烧的灯笼朝我砸落下来,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右侧袖子一紧,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拽得摔下了灯车,还没落地,腰带就被一把抓住,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我一抬头,就撞上近处一双漆黑眼眸。 我被拽进了薄翊川的车里。 十几年前他赶来救了我,十几年后,还是他救了我。 我贪恋他身上混合着藏柏香与荷尔蒙的气息,一时舍不得起身,索性装得惊魂未定,伏在他怀里嗅了嗅:“怎,怎么回事啊,大少?” “应该是有人开枪射了天灯。叻沙,通知警方封锁和平街,一定要找到袭击者。”薄翊川朝右侧的窗户望去,下颌收紧,我也跟着看去,外面一片混乱,人潮涌动,根本不可能找到袭击者。但显然,如果刚才真是有人开了枪,那一枪就是冲着我来的。 和上次在唐人街动手的是同一伙吗?还是另有其人? 我正琢磨着,薄翊川转过脸来,冷冷道:“你也看见了,要待我阿爸身边,就要面对这样的事,你是在拿自己的命下赌注。” 薄翊川认真说话的神态实在很性感,我又心痒了想逗他:“听上去,大少是担心我?为什么啊?”我凑近他,让头饰上的金珠流苏滑进他军装领口,“我们才认识几天.....大少不会就看上我了吧?” 薄翊川被我膝盖压着的大腿微微紧绷,却不动如山,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也收得更紧了些,垂睫盯着我,眯起眼来:“跟着我阿爸,不如跟着我。” 我瞠目结舌,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薄翊川大概是怎么想的,我干,这脑回路还真是非比寻常,为了不让我勾搭他阿爸,他这牺牲也太大了吧?自己亲自上阵做那给我攀的高枝,舍己当饵来钓我,作为一个最讨厌gay的直男,也真舍得下身段,挺行啊薄翊川。幸好来的是我,要换了别人,不得把你这个大美男吃干抹净了缠你到死啊? “怎么样?”见我不语,他又问,“我阿爸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待在我身边,还不用担惊受怕。” 语气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像在军事谈判。 我盯着他的嘴唇,舔了舔牙尖,天天尽在这瞎勾引我,要不是为了报仇,我立马就在这车里把你衣服扒了就地正法,将来做了鬼也算死而无憾。心里这么想着,我嘴上却问:“能不能两个都跟啊?老爷体贴,你长得帅,各有各的好,要不我一三五陪老爷,二四六陪大少,还不碍着大少跟帕公女儿联姻,你好我好老爷好,皆大欢喜......” “找死。”后颈被一把掐住,拎兔子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跳,不由想起了酒窖里那个袭击我的人,那人掐我后颈的方式,他手的大小.....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荒唐,薄翊川背上打了钢钉,站起来走路都困难,怎么可能是他? “只能选一个。”愣神间,他在我耳畔低道,“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选。” 天知道他诱得我腿都软了,我定了定神,笑起来:“要是我选老爷呢?” 薄翊川,就和十年前一样,我自己选的路,绝不后悔。而和十年前一样,你从不知道,我为什么做出让你痛恨和不齿的选择。 “那你可要想清楚,跟我对着干的后果。”薄翊川一字一句,眼神森寒,似是对我厌恨至极,只恨不得一把将我掐死,那眼神就和十年前在灵堂那晚一模一样。我心知他用这美男计钓我不成,接下来肯定要搞出什么事来阻止我接近薄隆昌,一定要小心提防。 想着我立刻从他怀里麻溜地滚到了一边坐,万一给薄隆昌看见误会我跟他儿子有什么就不好办了,该避嫌得避。 朝车窗外看去,和平街已经被警察们封锁,也有消防军在扑灭那燃烧的灯车,反应比我十年前出事那会要迅速多了。 不知道我们一起去捐过款的那个贫民窟现在变成怎么样了,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眼。 “抓到了,大少,说是一个小孩,对着灯车放了冲天炮。”叻沙回过头来,把手机递给薄翊川。 薄翊川看都没看:“派我们的人继续查。” “这么较真,大少这么在意我的安危啊?”我托腮逗他。 他瞥了我一眼:“翡兰盂兰盆节灯会年年都是薄家办,袭击乩童,就是冲着薄家来的。” “哦,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其实我不能不知道他想查的是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怎么可能是为了我? “大少,老爷让乩童继续跳,说好在船离得远,国王刚才还以为是在放焰火,没觉察到什么。” “行,我这就去。” 我刚推开车门,手腕就是一紧。 “袭击者还没找到,你出去送死?” “大少,”我笑了笑,目光不禁落到他手背的三颗痣上,要不是了解他就是正直善良重视人命,我是真的要误会了,“外面到处都是警察,那袭击者怎么可能还有胆量提着脑袋在这儿晃悠,大少多虑了。” 他却攥着我的手不放:“不许去。” “大少,我要是不去,坏的是你们薄家的脸面。”我盯着他。 “那也没有一条人命重要。” 我无奈了,要是一直待在他车里直到灯会结束,薄隆昌不定会怎么想,绝不能由着他阻拦我。我盯着他,敛了笑:“我一条贱命,死了也没什么,但我活着就要享荣华富贵,麻烦大少别害我失了老爷欢心,人人生死有命,就不劳大少费心了。” 蝶笼 第22节 第28章 山雨欲来 “要是我不放手呢?”他面无表情,攥着我手腕的手却愈发牢固。 怕是除了重视人命以外,还有一层是故意使绊子是吧? 我会过味来:“大少,你做乜这样为难我啊?三姨太不也是个男妾吗?你阿爸多娶我一个到底怎么了?” 他盯着我,沉默了一两秒才道:“三姨太是二叔的未亡人,我阿爸是为了照顾他。你不一样,你还会唱戏,我阿妈和阿弟就是因为我阿爸贪恋戏子才会出事,你出现在家宴上那一晚,他们就给我托梦了,我不能让你搅得他们在泉下不安生。” 就因为我唱了两句戏讨薄隆昌欢心所以就盯着我不放了?我点了点头,成。都是为了亡故的家人,咱们谁也怨不得谁。 “你到底放不放?”我问。 “不放。”他手分毫不松。 我心一横,一把揪住薄翊川的领带,仰头咬上了他的唇,手顺着他胸肌一路摸到他腹肌,挠了一把,薄翊川猝不及防,浑身一震,险些弹起来,趁他没回过神来的当口,我一把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登上灯车我回眸瞥了一眼,车窗反光得厉害,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我猜他肯定现在满脸惊怒,我舔舔嘴角溢出的一点还残留着他嘴唇温度的唇脂,笑了。 跟我斗,你斗得过我吗,薄翊川? 尽给我送便宜占。再碍我的事,我不亲死你。 待到一舞结束,我还对刚才在车里那个浅尝辄止的吻意犹未尽,觉得唇脂都是甜的,忍不住舔了又舔,可惜没能够来个深吻,可这短短几天之内就亲到了薄翊川两回,也真不枉我来这一趟。 走下灯车时,可谓万众瞩目,镁光灯闪成一片,好像我是什么明星,但在婆罗西亚当乩童就是如此,十几年前我就经历过一回,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上回的确没今天这么大阵仗,这都拜了王室前来所赐。 直落巴港口上停满了豪华轿车,玛莎拉蒂迈巴赫争奇斗艳,但都比不上它们后边婆罗西亚王室那堪称庞然巨物的私人豪华邮轮。 随薄家人们一道过了安检,我又跟着他们上了邮轮顶层的旋转宴厅,头回不是在电视上一睹了国王和王后还有他两位王妃的真容。虽然于我而言这些高不可攀的王公政客们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除非变成订单上的赏金目标,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当我来到他们面前时,国王右边站着的那个络腮胡大高个仍不免让我有些在意。 帕察拉大公居然也来了。 他想要嫁给薄翊川的那个女儿,也跟着来了吗? 正想着,身后传来嗷呜一声,我一回头,便见坤甸被一位黄袍比丘牵着,来到我的面前。一嗅着我的味道,它那副高傲得谁也不理的小神态就绷不住了,凑上来成了个舔狗,围着我的脚边打转,瞥见国王露出满意的神情,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这乩童算是被他们认可了。 “请乩童,为王室祈福——” 比丘低声宣告,我转身面向宴厅中心那硕大的金身佛像,拾起神龛上瓶子里插着的菩提枝,围绕着佛像起舞。 只是我这样一个一身业障,既不能自渡也无法涅槃,只配做业火灯芯燃烧至死的人做乩童,自然是祈不来福的,我假模假样的舞着,心不在焉地在人群中寻薄翊川,一眼便寻着了他的身影。 他没坐轮椅,拄手杖站着,微歪着头,身边站着的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正对他耳语着,单看她侧面,比阿丽塔公主姿容更胜一筹。 兴许是跳了太久的舞,我胸口一阵窒闷,头晕目眩一晃神,被乩童服下摆绊到,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四下一片哗然,我垂下眼皮,跪坐起身,双手合十,装作祈祷的样子予以补救,不知有没有用。 婆罗西亚的法律在东南亚诸国中是最传统也是最残酷的,至今还保持着鞭刑和绞刑,不知道触怒了王室会怎么样,我倒是不怕自己逃不掉,可要是连累了薄家,我接下来要留在薄家做的事就难办了。 好在我补救得及时,王室似乎并未发觉我犯的小错,等我请完神,用菩提枝蘸了水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还微笑着翻过双手,容我将水掸在了掌心,并双手合十用婆罗语念着佛经,向佛祖道谢。 等到宴会正式开始,王公贵族们在宴桌周围落座交杯换盏时,我这乩童的任务才算终于结束。就算宴厅里有空调,穿着这里外三层的乩童服还是热得要命,我跳了几个小时的舞,身上早就汗透了,难受得很,却还是不得不作为薄家的吉祥物陪坐在薄隆昌身边。 在这人多眼杂的宴会上弄死他是没可能的,我自然不愿把心思挂他身上。薄翊川坐在隔壁那桌,一侧是帕察拉公爵,另一侧是帕公的女儿,除此以外还有恰马尔和几个军衔不低的军官,乔慕也在席间。 见他言笑间一双眼粘在薄翊川脸上,眼神幽怨,我幸灾乐祸又觉得可悲,他是舔了十年没个结果,我是从头到尾都不敢表露心声,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和别人联姻,也不知谁比谁更惨。 “翊川,说说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留在军中?有没有兴趣随我从政?” 听见那桌传来帕公的声音,我不由竖起了双耳。 “多谢帕公盛情,我此次休假回家,就是已经做了退役的打算,薄氏家业庞大,是我身为长子的责任。” “好,好啊。你这些年在军中是磨练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家挑起重任了,想来薄公一定十分欣慰,”帕公朗声大笑,“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将来把我这个宝贝女儿托付给你了。” “承蒙帕公厚爱,只是我回来前请一位比丘看过,我这一劫是肉身挡煞,没彻底康复前身上煞气不会消散,于您家宅不详,和帕丹小姐的婚事,至少要等到我身上钢钉能够拆除的时候为好。”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禁苦笑,薄翊川从来笃信本地佛教,比帕公这样的本地老人还讲究,即便在军中,我也见过他像比丘一样为牺牲的战友和死去的平民超度,要哪天不讲究,也就不是他了。 “翊川,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啊。”帕公脸色肃然,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 身边薄隆昌立刻站起来,朝隔壁桌举了酒杯:“帕公看重犬子,是薄家的荣幸。” 嘴里珍馐美食再怎么吃都味同嚼蜡,我一刻都坐不下去,找服务生借了套换洗衣物,逃进了洗手间。 刚把头冠解下来,妆卸掉一半,正要脱衣服,就听见洗手间门的方向传来咔哒一声响。 一回头,居然是薄秀臣。 “三少晚上好。”我冲他一笑。 他从镜子中看我,眼角的j型小疤在刘海下若隐若现,眼神暧昧不明:“在夜总会瞧你第一眼,还当你只是个会伺候人的小白兔,没想到手段了得,来薄家没几天,不但攀上了我阿爸,连我大哥这样的铁树,都被你啄了个洞出来,你挺有本事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点不妙。本来我又要和薄隆昌周旋,又要应付薄翊川,还要顾那雇主,已经够棘手了,要是他还来插一脚,我可真就焦头烂额了。想着我连忙停了手,转身低下头:“三少,别这么说,我没想勾搭老爷和大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 一只手突然伸到眼皮底下,食指压住了我的唇。 “嘘嘘......我不喜欢有人拿我当傻子耍。”猫眼石戒指摩挲着我下巴,迫使我抬起脸来,细长的睡凤眼盯着我,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别说你这副模样,还真像他,怪不得他会.....” 我不知道薄秀臣嘴里的他和他分别是谁,只猜测兴许指的是薄隆昌和我阿爸,还没开口问,便感到他的手顺着我下巴滑下去,落到了我解开的第一颗扣子上。 我一把扣住了他手腕:“三少想干什么?我可马上就要嫁给老爷了,再过几天,你恐怕就得喊我一声‘小妈’,怎么也得放尊重点吧?” 他笑了笑:“可我大哥好像不是很乐意啊?” “他这当儿子的,拦得了老子的事?”我扬起眉梢,不知道这薄秀臣意图干什么。 薄秀臣垂眸端详我,神色温柔,跟以前每次憋着阴招要整我之前一样:“那还真说不准,毕竟我大哥现在爵位在身,又说了要退役回家继承家业,将来薄氏的掌舵人当然是他这长子的,如果他铁了心要拦着你们在一起,不惜和我们阿爸撕破脸,说不定啊,真能拦下来。” 我算是会过意来,装作无措的样子:“三少是想借我离间他们父子关系?我没那么大本事,你大哥阻拦我和你阿爸在一起,只是为了顾全他死去阿妈的颜面,三少是不知道,还是想岔了?” “这只是其中一层原因。至于另一层嘛,”他顿了顿,像是若有所思似的,转了话锋,“算了,总之我说你有这本事,你就有这本事。” “三少这么有把握?”先前本来被我否定的那猜疑又渐渐蔓上心头,薄秀臣会不会就是雇主?他敢这么来找我,肯定手里攥着什么能威逼利诱我的条件,我得逼他亮出他手上的牌,才能知道我的判断对不对。想着我下意识试探他,“要我不干呢?” 薄秀臣抚上我的脸颊:“阿实,你不记得了,我们在夜总会初遇那一夜,是上过床的。” 我一愣,斜睨着他。神他妈和你上过床,当我失忆了? 第29章 “兄友弟恭” 见我不语,他笑得愈发玩味:“你自己亲口承认过你是我从夜总会带回来的,我手上还有妈妈桑那弄来的你的入职裸照,你说这话可信度高不高?如果你不干,我就跟我阿爸这么说,你猜,会不会断了你攀上的高枝,葬了你的富贵梦,让你摔得鼻青脸肿,变回一个黑劳工啊?” 我心里一瞬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喜的是薄秀臣不是雇主,假如他是雇主,他应该很清楚我是个雇佣兵,这法子威胁不了我,而且雇主手上攥着丁成的命,足够让我听话,大可以亮明底牌,犯不着用这么下作的法子,忧的是要是薄秀臣要真这么乱来,的确能坏了我的事。 我缩了缩脖子,假装怕了,软了口气:“三少想让我怎么做?” “借力打力啰,”他笑吟吟的,“你是个聪明人,与其去攀我阿爸这根随时会断的高枝,不如借着我阿爸的力,留在我大哥身边。” 这他妈的,怎么所有人都在把我往薄翊川身边推啊? “三少,”我叹了口气,“你不会真的认为,就凭我这么个小虾米,就能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能帮你上位吧?” “我有那么天真吗?”他嗤笑了声,捏了捏我的耳垂上的坠子,摘了下来,“我要你,替我在薄翊川那里,查出一个人的下落。” 我一愕,没料到他是想让我干这个,更没想到薄翊川手上会有薄秀臣想找到的人的线索,我没忍住起了好奇心:“谁啊?” “他。” 手机被递到眼皮底下,一眼看见那屏幕上的照片,我脑子空白了一秒。因为那照片上的少年不是别人,就是十二年前盂兰盆节上穿着乩童服的我,是个侧面,看角度,很显然是从下往上的偷拍。 “我弟弟,不过没有血缘关系,我阿爸之前男妾的儿子,叫薄知惑。薄翊川把他带走藏起来了,我找了十年,也找不着他在哪。” 我愣了半天,心里只觉得不可置信,我在薄家时确实跟薄秀臣结了梁子,但也算不上什么血海深仇,非得你死我活那种,我离开薄家都十几年了他居然还没释怀,还想着要把我找出来整死吗? 这得有多恨哪? 我正这么想着,却见他压在屏幕上的拇指摸了摸照片上我的脸,我心下一激灵,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扫向他的脸。 薄秀臣垂着眼皮,盯着照片的眼神,就像个垂死的重度瘾君子看着一袋白粉,眼底的渴望能将人溺毙,那他妈根本就不像是恨。 “很漂亮是不是?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但性子野得很……” 我鸡皮疙瘩爬了一身,登时想离他远点,腰却被一把掐住,薄秀臣凉丝丝的声音像某种软体动物钻进我耳眼里:“我大哥说他跑了,他也找不到,我不信,就我大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德行,他肯定是把他金屋藏娇了。” 他妈的薄翊川在他眼里是什么人哪? 他不会觉得薄翊川也跟他一样对我有这种心思吧? 薄秀臣,你也不看看薄翊川那清心寡欲的样子会是把我藏起来的人吗?我看你这脑回路这眼力劲真得去精神病院治治! “三少,你跟我说这个做乜啊?我帮你找还不行吗?” 一想到薄秀臣居然对我有那种心思,我就头皮发麻,挣扎了一下,腰上他的手却掐得更紧了。 “这些年,我不是没见过像他的,但你,是最像的一个。横竖你要为我办事,不如跟了我,等我以后做了薄家的主子,把你收房?” 他这话说得我骤然心惊,看了一眼镜子,我这张假脸绝对和我十三岁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笑了笑:“三少说笑呢,哪像了?” 他转眸看着我的眼睛:“脸是不像,可气质,还有眼神,”他的手沿着我耳朵滑到肩头,勾住了我肩饰,“还有这美人肩......” 我一把将他推开,却没料到衣服给他勾着,“哧”一声乩童服给扯开了,这当口,洗手间的门传来给人拧开的动静,我一惊,立刻转身面朝镜子假作卸妆,偷偷往门的方向看去,又是一惊。 那进来的人,正是薄翊川。 幸好我反应快,这不然又要给他误会了。勾搭他老子勾搭他,连弟弟也不放过,这可真是十恶不赦。 “大哥啊,这么巧?”薄秀臣扶了一把他的手杖,“进来解手?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薄翊川声音很沙哑,黑眸转动,注意到了洗手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往下一移,眉心就微蹙起来。我扫了一眼自己敞开的乩童服领口,禁不住笑起来,心知他肯定是想多了,索性三下五除二直接脱光了,走到旁边花洒前冲水。 洗了一会,余光瞥见这兄弟俩的影子都杵在原地没动,我心里奇怪,回眸扫去,薄翊川侧过脸,拄着手杖走到了洗手池前,薄秀臣则冲我笑起来,抬手晃了晃他手里的东西,待我看清那是我和乩童头冠一套的耳坠,心觉不妙,他就一闪身,出了门外。 他这一走,洗手间就剩了我和薄翊川。 我在这边冲着凉,他在那边洗着手,一室之内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令我不由想起年少时每次打完篮球和他一块在更衣室洗澡的情形.....也想到了那个引我犯错的春梦。此刻那春梦的主角就在背后一步之遥,我难免有点心猿意马。拿余光偷看他,他还站在洗手台前没走。 做乜啊?洗这么久? “你过来。” 我正纳闷,冷不丁听薄翊川出了声。 这是,在和我说话? 寻思着他是不是有话跟我讲,我擦干身子走到洗手池边,边穿那套替换乩童服的西装,边借着镜子观察他,留神一看,我才发觉薄翊川不大对头。他低着头,双手撑着洗手池台面,头发湿哒哒往下滴水,隐约能窥见他耳根泛红,盯着镜子,眼神有些迷蒙。 不会是喝多了吧? 薄翊川年少时,喝酒从来只在酒席上喝,都是给长辈敬酒,出于礼数浅尝辄止,我从没见他喝醉过,还真不知道他如今酒量怎样。想起他手臂还带着伤,还要喝酒应付这些王公大臣,我心下闷闷的,走到他身边:“大少是不是喝多了,不大舒服?要不要我扶您去休息?” 蝶笼 第23节 “嗯。”他点了点头,拄着手杖直起背,身形晃了晃。 “哎,大少小心。”我顾不得扣好扣子,一把扶住了他。 薄翊川的头歪在了我肩头,胸口勋章擦到了我的下巴。玉山将倾,压得我心头软塌下去一块,想把他交给其他服务生的想法也跟着成了泥石流。我屈膝架起他一边手臂,“大少,您住哪个舱房,门卡呢?” “这儿。”他指了指裤兜。 我伸手下去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张卡片,隔着裤料触到他的皮肤,热得都能将人灼伤。门卡掏出来一看,416号。 扶着他进了观光电梯,一眼望去,万顷碧波映着月光尽在我们足下,灯火璀璨,波光粼粼,深蓝海浪翻起层层白边,浪漫得惊心动魄。 “嗡——”邮轮离港,一声长如鲸啸的鸣笛响起,恍若来自记忆深处,上一次我听见这鸣笛声,此后便与他分离十年,天涯殊途。 电梯里还放着音乐,是《夜半小夜曲》,河合奈保子的原版,东苑原来有一张她的绝版黑胶唱片,是薄翊川阿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薄翊川很珍惜,可惜那唱片受潮坏了,我后来在他十七岁生日前托人刻录了一张,但或许至今为止还埋在我那个树洞深处。 我一时恍惚,抬眸看他。 薄翊川垂着头,喘息沉重,颧骨泛红,潮湿的发丝几乎要落在我脸上,长睫下阴影浓郁,掩着半睁半闭的黑眸,眼底幽深而迷离。 他这模样性感得蚀骨,我心跳一滞,便无可抑制地疯跳起来,活像风暴里四下逃窜的飞鱼,只好挪开视线看向那电梯屏幕,数字已停在了4,就在我被他蛊惑失神的短短一秒,电梯门开了又已合拢。 我一个将死之人,薄翊川,你却偏要勾得我徒增妄念,真是可恶至极。 我恨恨心想着,伸手要去按开门键,耳根却是一烫,似被柔软的嘴唇擦过。我一个激灵,屏着呼吸,侧眸瞥见薄翊川靠在我颈窝,眼睫已经闭上了,分明是无心。可他是无心,我却被这一下弄得脊骨软了半截,不得不把他脸推开了一点,歪着脖子扶他出了电梯。 到了走廊上,不知怎么都没有服务生,一整个四楼船舱都安安静静,不知是不是都在顶层宴厅里。我没法,只得独自送佛送到西。 进门前我对了对房号,门牌号码有点歪,但门卡顺利打开了门。舱房很大,是个豪华海景套房,床上还用玫瑰花瓣堆了个心形,估计是这房间是为他和帕公女儿约会准备的。 可惜我跳了几个小时的舞还扶他到这儿已是体力耗尽,连吃醋都没心力吃了,把他扶上床时,脚下一个踉跄,和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薄翊川沉重火热的身躯压在我上,我险些背过气去,抬起有些发软的手想把他推开,手腕却被一把扣住了,按在头侧。 “大少?” 我有点懵,灼热的金属质感落到唇上,是从他领口滑出来的军牌,薄翊川撑起身,俯视着我,眼神暗到浓稠,脖颈至耳朵都通红。 “不许走。”他口吻很强势,但明显是神志不清,在自言自语似的。我从没见过薄翊川这种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在欢场里见识过的一些情况,这他妈不像喝醉了酒,这他妈像给人下了药啊! 第30章 初遇风暴 谁敢这么干?帕公?但以他的权势地位不可能干这种事,再者薄翊川也没说不愿当他女婿,何必耍这种手段? “大少,你清醒一点,你给人下药了你知不知道?” 我抬起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脸,又被一把扣住,还没容我反应过来,一片阴影落下掩住视线,我唇上猛然一烫。 “唔!” 我整个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唇齿被淬火的软刃撬了开来。 ——薄翊川在吻我。 这不是做梦,而是现实。 他在吻我,真真切切。 渐渐感到薄翊川身体的变化,不习惯这样被动且处在下位,我本能地想将他推开,没料竟给他屈膝一顶,开了双膝。 我一惊,清醒了几分——薄翊川是不是把我当女人了?也是,他被下了药,压根就不知道我是谁啊!万一等下给他下药的正主来了,我这样的身份和他这情状被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我挣扎了一下,可薄翊川力气本来就比我大得多,被下了药处于亢奋状态,而我跳了几个小时的舞,跟他较劲就是麻雀斗公鸡,根本动弹不了,心下不禁一阵慌乱。虽然我很想和他做,但绝不是这样不明不白被他当成女人,而且还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 心一横,我狠咬了他一口,薄翊川吃痛,闷哼了声,挪开了唇。我乱喘着:“大少,你看清楚我是谁!放开我,我去给你找医.....” 话音未落,他又重重吻上来,报复我刚才咬他似的,愈发凶猛,我被吻得几近窒息,头晕目眩,突然听见“哧”一声,衣领竟被一把扯开了,继而耳垂袭来被吻咬的感受,一路蔓延到锁骨。 我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当下就起来了,和他枪戟交错,浓密的头发与滚烫的军牌滑过咽喉,覆着枪茧的十指掠过脊椎末梢的触感极为清晰,下一刻,我人被托起来一下悬了空,惊得一个激灵,全身紧绷,以往我从不让人这么碰,因为这完全是对待下面那个的做法:“薄翊川,停,停下.....” 我话音刚落,他非但没停,反倒变本加厉,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心揍他的俊脸,只好捶了他胸口一拳,双手立刻被他拉到头顶制住。 我懵了一下,彻底慌了神,只怕这样下去真要给他稀里糊涂的上了,一口咬上他肩头,下了死劲,可他三头肌硬邦邦的,我这么好的牙口,他好像完全没感觉,手劲分毫未松,还就着这姿势叼住了我的耳垂,不偏不倚就是那伤疤的位置,我这儿最碰不得,被他这一咬,整根脊柱一麻,我啊地一声,登时缴了械,人正脑子发懵打哆嗦,门口突然叮咚一声,同时有人低唤:“川哥?” 我心下一凛——那竟是乔慕的声音。 我恍然大悟。 是乔慕那黑心莲对薄翊川下的药,他不想让他和帕公联姻,居然耍这种下作手段! “川哥,你在不在?”乔慕又问。 我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外边乔慕不出声了,我本以为他走了,却听见“滴”地一声,竟然传来了门被刷开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薄翊川,放开我.....” 我汗毛倒竖,死命挣扎,见乔慕从玄关一进来就双眼圆睁地僵在原地,手里的玻璃茶壶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下贱的婊子!”他双眼发红地骂出这一句,踉跄几步就退了出去。 我心觉要出大事,好在薄翊川终于被这声响惊醒,制着我手腕的手劲一松,我一脚将他踹开,下了床,就听见门口脚步声逼近而来。 “薄叔叔,我想来给川哥送解酒茶,没想到.....您快进去看看!”乔慕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心一沉,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拉上了阳台窗帘,一眼瞧见下方正好是个无边际泳池,直接就跳了下去。 池水一溅三尺高,转瞬触着了底,我迅速游到池边,刚上岸就听见头顶上传来薄隆昌的声音:“小joe,你让我进来看什么?” “薄叔叔.....刚才这房里还有另一个人,我看见想趁川哥醉酒对他不轨,那人肯定是跳下去了,您快派人去下边泳池附近找找!” “好了,就算刚才在这儿有另一个人,可能也只是扶翊川过来,被你一叫就吓走了,回头我问问他怎么回事。你先去给翊川拿点解酒药来。看他这样,是醉得厉害。帕丹,你别多想啊。” “没事的,拿督公,我相信薄少校。”竟然还有个女人的声音。 “薄叔叔.....” 听见乔慕的语气,我都能想到他的表情,不禁冷笑。没当场抓到奸,那乔慕要是个脑子的就不会乱说,我是乩童又是薄隆昌看上的人,他空口无凭随便污蔑只会惹自己一身腥,这下恐怕要怄死了。 虽然薄隆昌应该不会派人下来搜,但我也不敢在原地多耽搁,钻进泳池旁边的更衣室里脱掉湿衣,又找服务生借了套衣服换上。 从电梯回宴厅当然不是明智的选择,我便溜到安全通道里,上了三层楼,坐电梯时我有印象,七层是娱乐场所,嫌宴会无聊,跑到这儿来玩也算说得过去。进了酒吧,我要了杯威士忌,坐下来一口闷完,三魂七魄才算给勉强压回了体壳,可脑子里还徘徊着刚才和薄翊川在床上那番情形,心里别扭得不行。我肖想过无数次和他接吻和他上床的滋味,万没料到有一天会差点实现,却是险些被他当成女人压了,也不知是不是我这弄虚作假的乩童惹怒了佛祖,遭了报应。 不知道薄隆昌会不会信乔慕的话? 我心里有些忐忑,要了根烟,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乔慕是刷房卡进来的,药肯定是他下的没跑,但薄隆昌是不是来的太快了些?简直就像准备好了来抓奸似的,帕公的女儿还恰巧和他在一块...... 不知怎么,我脑子里闪过医院里薄隆昌将薄翊川和乔慕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景象,又不禁想起灯会前薄隆昌那句“自顾不瑕”来,额角突突直跳。是他们联手做局?原本要被抓奸在床、被帕公女儿撞见的该是乔慕和薄翊川?薄隆昌希望他们俩在一起?乔慕那边说得通,薄隆昌为什么要破坏薄家和帕公的联姻,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失了靠山?虎毒不食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薄翊川试图阻挠他多纳个男妾吧? 难道是因为薄家跟乔家联姻,于薄隆昌而言,有比跟帕公联姻更大的好处,但他就不怕惹怒了帕公,给薄翊川招来大祸? 我琢磨着,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有点后怕。亏得我是个雇佣兵,要真是个普通家仆,当场给抓了奸,我可能就真把薄翊川害惨了。 薄隆昌居心叵测,薄秀臣暗中窥视,虎视眈眈,背后还有二房和薄四爷的助力,薄翊川退役回归家族,还真是前路不明。 “这么有闲情逸致,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我一惊,回头就看见了爵士帽下欠揍的笑脸。 “苏里南?”我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其他人。 他咬着雪茄压低声音:“失联那么久,总算找着你了,要是再联系不上你,老板恐怕就要飞过来了。” 我遍体生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应激:“你快给干爹回个信,就说不用麻烦他亲自跑一趟。” 苏里南难得没有取笑我,也全然不是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沉默了几秒,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长筒型的盒子:“老板让你以后用这个,说是为了防止你再失联,让我亲自动手,给你植入。” 我心下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开盒盖一看,里边是个像是金属注射器的玩意,只是顶端不是针头,而是一枚图钉样式的东西。 知道这肯定是和干爹有生意往来的军工厂研制出来的什么新型信号发射器,我认命地点了点头,和苏里南进了消防通道,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动手吧。” 苏里南盯着那针头,似乎有点不是滋味,眨了眨眼,眼圈都微微泛红,僵在那里半天没动作,好一会憋不住了,骂了句脏话:“这他妈的确定不是追踪野兽用的信号枪吗,用这玩意,把你当人吗?” 我笑了下:“现在你知道这太子爷不是那么好当了的?”说着我扫了一眼他耳缘上伪装成耳机的针孔摄像头,扒开头发转过身,“别啰嗦,快点,干爹盯着呢,你再磨蹭,等回去没你好果子吃。” 苏里南按住我的肩膀,手有点发抖。 “砰”地一声,耳骨后袭来锐器贯穿的剧痛,我抓住门把手,咬破了嘴唇,一股热流顺着颈侧淌下来,我擦了一把,满手的血,再一摸右耳骨后的皮肤下,原本芯片的位置又多了一个图钉大小的凸起,埋得很深,这个位置,除非做精细的手术,否则不可能再被弄掉。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苏里南耳朵上的摄像头:“干爹,对不起,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失联了,我保证,我会很乖的。” “是。”正给我上药的苏里南忽然停下手,点了点头,显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什么指令,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卫星通讯仪递给我。 我按下通讯按钮,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亲爱的小儿子,这几天没有你的信号,爸爸很着急也很害怕,你不会怪爸爸吧?” “不会。”我摇摇头,“干爹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那边很轻的笑了笑,却令我打了个寒噤。 “现在任务进行的怎么样,还顺利吧?” 第31章 扼颈 那边很轻的笑了笑,却令我打了个寒噤。 “现在任务进行的怎么样,还顺利吧?” “嗯。”我当然不敢提我偏离任务目标为了私人目的接近薄隆昌的事,只说,“我已经成功接近了薄翊川,弄到他的指纹只是时间问题。” “很好,既然你已经接近了薄翊川,爸爸有个新的任务交给你,这个任务与鸽血红订单无关,但任务目标,同样是薄翊川。” 牵涉到薄翊川,我没法不重视,不由屏住呼吸:“什么任务?” “去年你去婆罗西亚军方窃取‘禁果’制剂的行动失败,爸爸帮你付了违约金,也带你亲自登门向我们的大客户道了歉,你还记得吧?” 我心一沉,想起去年那场氛围窒息的黑手党宴会和那位以手段酷厉著称的大佬,隐隐感到乌云罩顶:“嗯,怎么了?是哥萨先生.....” “对,因为当地内战一触即发,他不肯善了,爸爸不想让你搅到这个漩涡里去,但这不是违约金能解决的问题。” 我胸口发闷:“我需要做什么?” “把‘禁果’的配方档案弄出来。” 我不禁疑惑:“可这干薄翊川什么事?他现在在休假,不在军事基地,我这身份,也没法通过接近他再进入那个军事基地啊。” “以他的级别和身份,去年他既然能够出入研发禁果的区域,就证明他一定有能够登入婆罗西亚军方中枢系统的账号,爸爸要你,窃取他的账号,将档案信息弄到手,你得想办法入侵他的手机或电脑。” 我心里直骂脏话。且不提接触薄翊川的私人电子设备窃取他的军方账号比搞到鸽血红难度要大,如果我利用他的账号真的得手,军方机密档案泄露这事他脱不了干系,可能会累他背上间谍罪甚至叛国罪。 “干爹.....要是我办不成怎么办?”我脱口而出。 蝶笼 第24节 通讯器那头静下来,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我心下忐忑,正想着大不了我以死谢罪让干爹把我交给黑手党,就听见他出了声:“没关系,还有plan b,爸爸已经安排了另一个小组,就是以防你行动失败,不论怎样,爸爸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不知怎么,我却感到更加不安,忍不住追问:“干爹,planb,是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你暂时没必要知道这个。好了,爸爸还有事,先挂了。” 挂了通话,那种不安感还在心里盘桓不散,我通讯器塞给苏里南,走到一边敲了敲埋在耳骨里的通讯器,立刻就听见了丁成的回应。 “你这两天没事吧?”我问。 “我没事,担心我啊?”他笑声温润。 我松了口气,正想把雇主拿住了我和他把柄的事告诉他,就听见他又道:“就是老板让我把你盯紧点,你说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了?” 丁成还在笑,可我听得出来那种故作轻松的恐惧,后悔至极,不该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勾搭他贿赂他,现在落了把柄在雇主手里,害人害己。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安慰他:“没事,你以后就把我盯紧点,我的行踪该怎么报怎么报,别再给我放水了。” 他嗯了声,压低声音,换了只有zoo内部成员才能听懂的密语:“老板昨天发了个新指令。” “我已经知道了。”我顿了顿,也换了密语,“丁成,你知道,如果我万一办不成那个新任务,干爹的预备方案是什么吗?你是监视组的成员,这事,你肯定多少有收到风声,对不对?” “嗯,是,我听同事说,干爹是安排了另一个小组,打算对薄翊川下手,他们天天盯着呢,好像已经动了一次手但没成功……” 对薄翊川下手?我吓得寒毛倒竖,血液逆流。 原来那天在唐人街对薄翊川动手的就是zoo的另一个小组,怪不得会对他用麻醉枪,他们是想劫持他。要是这事成了,弄到了他账号,他们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回来。zoo专门负责善后的“清洁工”小组行动力有多强我再清楚不过了,完全就是一帮恐怖分子。 狙击、炸弹、病毒、制造意外、潜伏跟踪,他们杀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段时间西边总统竞选中一位有力竞选者的死也是他们的手笔,哪怕目标被高科技设备和保镖严密保护也没能逃过一劫。 何况是本来身上有伤的薄翊川。 我越想越怕,恨不得立马冲下楼把薄翊川手机搞到手,再把另一个成天盯着他的小组找出来全部弄死,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把薄翊川的账号先搞到手,杀掉薄隆昌,回去跟干爹交了差,我就去婆罗西亚国安局自首,这样既保证了薄翊川的生命安全,又可以避免他背上间谍罪或叛国罪的可能。 可偏偏现在我想回薄翊川身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把苏里南送走后,我正一个人抽着烟琢磨怎么办,肩膀突然给拍了一掌,一回头,竟然是林叔:“小老乡,找你两天了,你手表掉了,雇主联系不上你。” 知道他来是干什么,我老老实实从他手里接过了新的腕表,一打开隐藏界面,果不其然立刻跳出了雇主的讯息。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薄翊川身边。” “好。” 干爹的planb把我吓得够呛,杀薄隆昌的事只能暂且缓缓。 “你怎么了?”他回。 我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薄翊川今晚被下药了。” “我知道,看出来了。”我回,“你不会是觉得我没把握住机会吧?我要待在他房间不走,给人当场抓了奸,这事可就彻底没戏了。” “他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反抗?” 我干。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那时候又没戴手表,这雇主肯定是在薄翊川房间里放摄像头了,否则不可能观察得这么仔细。 想到刚才我那惊慌失措的情状被这雇主窥视着,说不定还暗中笑话我,我就不禁恼羞成怒:“你懂个屁,我那叫欲擒故纵。” “可你的反应不像演的。” 我一阵无语,飞快敲字:“薄翊川那型的本来就不是我的菜,成天一张扑克脸高高在上的臭屁样,一看见他我就反感得不行,能忍着和他亲两下就不错了,而且刚才那种情况,我要是趁人之危爬了他的床,以他的性格要是醒了还不把我一枪崩了?我这叫以退为进懂不懂?” 等了好一会,那边才回信,就一个字:“行。” 怪怪的。这雇主怎么回事?是我回答的哪里不对吗? 难道是我前几天太不听话在雇主眼里变成放羊的孩子了?想到刚才丁成说的话,我有点不安,压低声音对着表盘开口:“你没有把我和丁成的事透露给我们老板吧?我以后再不乱来了,你别动他。” 等了半天,雇主也没回信,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关了手表,吹了会海风,人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朝酒吧窗外望去,邮轮离直落巴港口已经很远,心里疑惑,我叫了声林叔:“哎,林叔,我们在这邮轮上待多久啊?” “到盂兰盆节庆典结束,我们要随王室巡游三个大港,你这乩童要代表佛祖替王室告慰亡灵。” 这么麻烦,上一回我当乩童没这样啊? “年年都这样吗?” 林叔摇摇头:“今年年初,婆罗洲不是遭遇了一场海啸,死了很多人,你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会我不在婆罗洲,在泰国休假。我点了点头,既然要在这邮轮上待七天,我还有时间。这七天内,我一定要搞到薄翊川账号,不然等下了船,回了薄家,薄隆昌办过家宴,我的身份就不再是个普通家仆,再要进东苑去接近薄翊川就难了。 我看了下手表,刚刚午夜十二点。 “现在老爷在哪?” “就在隔壁赌场,你最好过去一趟。刚才我还见他问服务生你在哪,你身为乩童,这不见踪影大半个晚上,总得有个交待。” “那麻烦您帮我作个证。”我拉着林叔一起进了赌场。一眼望去,薄家人除了薄翊川都在,帕公女儿和恰马尔也在场,都坐在一桌正玩百家乐,却独独不见乔慕在哪。 他不会在薄翊川房间里“照顾”他吧?薄翊川那样...... 这念头令我立时不安起来,想掉头就走已经来不及,薄隆昌已经瞧见了我,朝我招了招手,我没法,只好走到他身边。 “这一晚上都不见你人,去哪了?” 我小声答:“酒席有点无聊,就去了酒吧,想放松一下,正好遇着了林叔,和他聊了一会。” “我说呢,到底是个贪玩的后生仔。这邮轮大,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往后几天没事别乱跑,听见没?”薄隆昌像是没怀疑。 “知道了,老爷。”我点了点头,正想跟他开口让他给我开间房放我去睡觉,就见薄隆昌扔了张牌出去,二姨太夸张地叫了一声。 “哎呀,老爷这张牌,看样子是要赔呀!咱们家的吉星不是在这儿吗?老爷快让这吉星显显灵,给您转转运啊!” 薄隆昌眉头一跳,扫了我一眼,拍了拍身侧空位:“来。” 薄家人都迷信,我这天降吉星要是不起作用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虽然心里急得很,也没法,只能在他身边坐下陪他玩。这些年回回休假赌场我是必去的,百家乐德州梭哈就没有哪样玩得不好,出千也是手到擒来,玩了三把,就教薄隆昌这庄家赚得手边筹码都堆不下了,满脸悦色,抓着我的手都不肯放,令二姨太脸黑成了锅顶炭。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得装得一副温顺模样,靠在他肩头边打哈欠边撒娇:“老爷,我实在困了,今天都累了一天了,看在我给您赢了牌的份上,能不能先放我去睡觉?” “行了,去吧。就睡我那屋,房卡找明叔要。”薄隆昌低声说着,终于肯松了手放我走。鬼他妈才跟他睡一屋,这半个月我是要留给薄翊川的。出了赌场我撒腿就往楼下跑,拿了个一次性纸杯,跑到416门口,趴在门上用纸杯听里边的动静,静悄悄的,我松了口气,就听见很轻的咔哒一声,才发现门竟然露了条缝,压根没关紧。 第32章 情人节,惊心夜 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推门进去,一抬眼,就看见那门牌号的6字晃了晃,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手一拨,那6就变成了9。 想起昨天三姨太给我塞的那房卡上的号码,我顿时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把门带上了拔腿就溜。 原来三姨太想算计我!把我和薄翊川抓个现行,对他来说,不就既解决了我这个将来会跟他争宠的,又能替自己养着的二爷子嗣动摇薄翊川这个家族产业竞争者背后的靠山,一箭双雕? 这下作手段,还真跟薄隆昌是一丘之貉。 一路钻进消防通道里,手表震了震,我刚准备看消息,就隐约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你怎么哭了,阿妈?” 这声音,好像是乔慕? 我竖起耳朵,分辨出他人就在楼上。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往上走了几级,他的声音清晰了起来,竟然颤抖着,好像带着哭腔。 “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本来差一点就能成功了,谁知道不知从哪杀出来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妈,哪怕是做妾,我也要成为系牢薄家和乔家的那根线,放心,有薄叔叔的支持,再加上我救过川哥的命,阿爸不敢不重视我,一定能成……我以后,绝绝对对,不会让你再被阿爸忽视,再受那几个姨娘的气。” 我一愣,怪不得乔慕那么死缠着薄翊川,原来不止是因为喜欢他,还有这么一重缘由,看来他这乔家老幺,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光鲜亮丽,受尽宠爱,听起来反倒像是母子俩受尽了冷眼和挤兑似的。 是因为他有这一重“薄家长子救命恩人”机会,他才得以被乔家老爷带在身边登上这艘邮轮吗? 我还以为他是个天生的坏种,现在看来,却是我把他想得太简单了。可乔家和薄家不是本来就是世交吗,难道其实并非如此,中间有什么不稳定因素,他们才需要多加一层姻亲关系作为盟约? 我正思索着,手表又是一震,就听乔慕声音一顿:“谁在那里?” 听见他脚步下来,我立刻沿着扶栏滑到了下面一层,从安全门出去,进了另一侧的消防通道,才调出手表的隐藏界面看雇主消息。 “你跑什么?刚才为什么不进去?” 催催催个屁啊!我心里骂了句脏话:“你到底急个什么?迟一点早一点,你要的那枚鸽血红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薄隆昌刚才在赌场里当着薄家人和外人的面给你房卡,这不就是挑明了要娶你做妾的打算?如果他在邮轮上就睡了你,你还怎么勾引薄翊川?以他小妈的身份和他私下来往,你觉得他会接受?” 真是听得一句不漏啊。我看了眼手表,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又发了条信息。 我舔了舔牙,盯着表盘:“你别说,听起来还挺刺激。薄翊川这种清冷佛子型的我其实撩上床过好几个,这种类型啊,都是表面上一副清心寡欲品行端正的样,扒了衣服一个比一个禽兽,要玩普通的花样还满足不了,就喜欢玩角色扮演,什么爸爸儿子姐夫之类的他们最兴奋,说不定薄翊川也好这口背德play呢?小妈半夜爬床什么的…” 也不知道雇主是不是被我这堪比a片剧本的胡编乱造给颠覆了三观,我敲完这一大长串信息等了半天,原以为他会变本加厉的施压,结果输入框闪了闪,直接消失了。 “spider先生?” 我唤了两声,毫无回应,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点了根烟,正要抽,就见楼道的舷窗外,海面忽然一闪。侧眸望去,海鸥低飞,乌云罩顶,浪掀得很高拍在玻璃上——分明是暴风雨来袭的前兆。 可我眼下进退两难,连个避雨容身的地方也没有,我关上舷窗,靠着墙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背后果然传来噼里啪啦雨水砸窗的声响。朝窗外看,雨丝在玻璃上交织,海浪时而淹没舷窗,声响渐大,震耳欲聋,像有数不清的亡灵在哭号,不知其中有没有我的阿爸。 我把烟插在舷窗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泛着海腥味的雨水濡湿地面,沾染上了我的脸,咸咸的,好像眼泪。 对不起,阿爸,我想先确保薄翊川的安全,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雨声不停。 我叹了口气,倚着墙坐下来,闭上了眼,白天跳了一天乩童舞,晚上又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遭,把我累得够呛,没一会,睡意就渐渐漫而上,头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潮气萦绕周围,有碎碎的说话声从脑海深处传来,从模糊到清晰。 “哎,这雨季真叼南径,连篮球都打不成,身上都要发霉了。” “我看是碍着你耍帅追靓妹了吧,对了,今天是情人节欸,杰少你晚上有没有安排啊?没有安排我们一块去喝酒啦?” “我当然有安排啦,你问问看阿惑啰?” 胳膊被顶了顶,耳边传来程世荣的声音:“喂,阿惑,晚上你有没有约会?没有的话一起去喝酒?你哥和阿丽塔公主晚上应该有约会,没闲心盯着你了吧?” 情人节,薄翊川晚上会有约会吗?我趴在课桌上,咬着笔头,忍不住朝窗外望。雨丝连绵,椰子叶摇曳不止,搅得我心烦意乱。 低头看手机,翻到和薄翊川的短信聊天框,没有新讯息。打开网页,王子岛某个八卦论坛里第一条又是讨论薄翊川的帖子,热度居高不下,点进去都是他不同角度的偷拍,还有塞进他信箱与课桌里的匿名情书和礼物又被清理掉了的哭号,简直哀鸿遍野。 往下一滑,最新一张赫然跃入我视线——是薄翊川打伞站在雨里的身影,他面前站着个人,低头站在他面前,显然是在向他递礼物,虽然只拍到了背影,也能看出来是个低年级的男生。 照片拍得清晰,伞檐下,薄翊川眉眼冰冷锋利,厌恶直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