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入鞘》 第1章 《[哨向]入鞘》作者:他山之猹【完结+番外】 唐珩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不幸陷入了狂暴症之中,五感失调,力量暴走,沦为废物。 就当他要接受这个相当于死刑宣判的结果时,突然有一个向导冒了出来。 他说,他能救他。 他还说,他能让唐珩成为黑暗哨兵。 那就试试呗。唐珩想道。现在既能活久一点,还多附赠一个向导的临终关怀。 挺美的,不是吗? 沉稳腹黑向导攻(江封)x 暴躁直球选手哨兵受(唐珩) 1、世界观涉及大量私设,但大部分在文内都有非常详尽的解释 2、现代架空,披着正剧外皮的恋爱文,有糖有刀。 3、周更。欢迎各位小天使抱走养肥=3= 内容标签: 强强异能 现代架空 主角:唐珩,江封 ┃ 配角: ┃ 其它:哨向,哨兵向导,向导攻 一句话简介:那个救了我的向导后来成了我对象 立意:即便身处逆境也不能轻言放弃 背景设定 哨向相关设定(部分叙述摘选自互联网,部分源于作者的胡编乱造): 哨兵: 五感极其敏锐,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群,性格通常偏向于野性。 向导: 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共感力较强,可以感知他人情绪。共感力强的向导甚至可以对他人思维进行影响,在精神层面上对敌人进行攻击和透视。 普通人: 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类。 狂暴症: 在受到过度刺激之后,哨兵变得失常的一种病症,常伴有身体疼痛、烦躁易怒、好斗嗜杀等症状,最后会完全失去理智。 不同的人完全病发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量子兽: 有些地方也称作“精神体”,与哨兵向导们存在着“共生关系”,应该是存在于三维世界以外的某种生物。它们的形象可以是任何动物,但是一般而言,向导的量子兽大多为小型动物,或者性格温顺的食草动物(存在极少数例外);哨兵的量子兽则是猛兽猛禽(也有极少数例外)。 理论上,量子兽可以攻击到哨兵向导,而普通人无法看到也无法感知,对普通人不会有任何影响。 禁闭所: 关押和处理罹患狂暴症哨兵的地方。 结合 精神连结: 精神连结分为暂时性连结和永久性连结。 一般而言,暂时性连结会出现在临时搭挡的哨兵向导之间,建立连结的手段多样,而这种形式的连结并不是十分稳定。 永久性连结(也可以称为结合)相对而言正式得多,也更加稳定给,属于哨兵向导之间的一种绑定关系,需要□□和精神的双重结合才能最终确定。 伪向导信息素: 用以安抚未结合的哨兵的一种人工制剂。 一定剂量的伪向导信息素能舒缓哨兵的情绪,但浓度过高会适得其反。 圣所: 负责教育刚分化的哨兵和向导的机构,哨兵向导会在这里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如何构筑和维持信息屏障等。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圣所内大多数为向导,即使有少量的哨兵在里面学习,他们也会在学会基础的构筑和维持信息屏障之后选择离开。 第一章 唐珩站在房间中央。 他非常清楚自己陷入了狂暴症,就像所有得不到向导安抚的哨兵一样,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不堪忍受。 他冷眼打量着四周。 这是专门为哨兵设立的禁闭室,外墙绝对坚固,室内则是空空荡荡,嵌于天花板内的光源惨白地亮着,用以镇定情绪的仿向导信息素在空气中弥漫,还有白噪音。 是在“塔”里吧。唐珩猜测道。 他是被抓来的。 在他刚把任务目标一枪爆头的时候,仇家不知道哪儿冒出来,朝他正脸扔了个爆鸣弹。可就在他见势不对准备跑路时,那些卑劣的巡逻警突然出现,趁着他五感失控,一针安定打下去,直接就把他扔到了这里来。 要知道哨兵的五感本来就要比常人敏锐得多,更不用说他在执行任务时为了速战速决,将感官阈值调到最高。那颗爆鸣弹这么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爆炸时瞬间产生的高光和噪音,足以让普通的哨兵当场变成一个又瞎又聋的白痴。 还好,还好他反应快,在爆鸣弹对他的影响还未完全摧毁精神屏障的时候,躲过了紧随而来的致命一枪。 但之后的抓捕,还是没逃得过去。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被清淡的仿向导信息素灌了满鼻满腔,但这玩意儿现在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五感暴涌着,几次都险些失去控制。 他知道陷入狂暴症的哨兵是什么模样的。 就像那些游荡于城市边缘的哨兵,或是战场上的残兵败将,拖着一副毫无生机的躯壳,在疼痛的折磨下失去理智,不是自残就是相互厮杀。 和废物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那股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燥意又席卷而来,摧枯拉朽地侵蚀着他仅剩的理智。 艹!如果他知道是哪个孙子在背后暗算自己,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弄死他!不仅是他,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 唐珩狠狠地瞪着眼前紧闭的金属门,眸子中漫上一层血色。他攥紧了拳,修剪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肉里,血迹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滴落到地板上。铁锈般的气味蔓延开来,很快就掩盖了伪向导信息素的清新。 唐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来,大脑的昏涨也愈发明显。 他不应该这样。唐珩盯着金属门上明黄的信号灯,暗自回想着之前学到过的技巧:他现在需要放松,深呼吸,然后…… ——去他妈的放松! 又是一股剧疼自意识深处炸开,疼得他险些无法克制地跪下身去。唐珩低吼着扑向门口,继而扬拳,以极大的力道砸向门板。 “特么的!给老子开门!你们这些只会躲在门后面的胆小鬼!” “哔——” 警报尖锐地响起,信号灯跳成鲜艳的红色,那坚硬的金属门上赫然被砸出了一个浅坑。唐珩的整条右臂因为这一击的疼痛而颤抖,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个,不,不是没有在意,而是现在的他根本感觉不到。 他只抬头看着门上那个不断跳动的红色。 角落摄像头后的监视员见这个哨兵没有动作,心头奇怪,正要调整摄影角度观察,就见哨兵敏锐地抬起头,目光似箭,准确地落到只有针尖大小的摄像头上。 监视员被这一眼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被鲜血浸满,像是淬了毒的刃,狠戾乖张。 但幸好,只有一眼。下一秒,哨兵的注意力便被眼前的动静吸引过去。 唐珩看着面前逐渐打开的门,眼里透出兴奋的光。他用拇指抹去唇上的血渍,笑了一声,低嘲道:“呵,开了啊。” 禁闭室的金属门向旁侧移去,沉重而缓慢。唐珩顺着逐渐扩大的缝隙朝外面看去,嘴角那抹轻嗤绽成了一抹刺眼的嘲笑。 打开的门后面,站着乌泱泱一群人,全副武装。和第一次看到的一样。 不,还是有什么不同。除了生硬的仿向导信息素与臭气熏天的哨兵们的气味之外,还有一抹别的味道。 狂暴症带来的五感失控此刻成了极大的便利,唐珩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耸动鼻尖,在空气中嗅了一嗅,继而眼神一凛,落在了明显被人群簇拥着的那个人身上。 来的人是一个向导——这是唐珩的第一反应。 但紧接着,再看去时,他瞳孔一缩,顿时绷紧了身体,继而浑身上下都迸发出一种暴戾的感觉来。 是他! 如果没有他,本来自己是可以逃脱巡逻警的抓捕的! 或许是向导对哨兵与生俱来的吸引,只一眼,唐珩就将这个男人的长相烙在了脑海里,此时的再次相见,不过是将烙印描刻得更深罢了。 唐珩的视线顺着那个向导的脸廓一直下滑,最后落到颈侧那一片光滑的皮肤上。 他甚至感觉自己隐约能看见皮肤下面血管的搏动。 如果这块皮肉被牙齿咬开…… 想到这里,唐珩的眸色发暗,咽了一口唾沫。 哨兵的眼神太过直白赤|裸,引得警卫队员们不得不更加得小心谨慎,以免这个哨兵的突然发难。 可身为焦点的唐珩并不在意他们的神经紧绷。他的视线自始自终都只落在那个向导身上。 “他们害怕送命,所以又派你来了吗?” 长久的凝视之后,唐珩调侃般地开口了,声音是说不出的嘶哑。 说着,他轻蔑地望向不远处的警卫队员,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丝毫不遮掩地嗤笑道:“一群懦夫。” 话甫一落下,唐珩就见警卫队员们手中的枪械整齐划一地指向了自己。 第2章 确实,这不是唐珩与那个向导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的第一次相见要更早一些,在唐珩被当头扔了个爆鸣弹、被诱发狂暴症之后不久。 实际上,唐珩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状态是不是狂暴症。他对那时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在噪音与高光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巡逻警“发现狂暴症哨兵!”的呼声,再然后,一个冷冽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了喧杂中。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是唐珩听见那个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与巡逻警们对峙着,却被这一个声音所吸引,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和这次一样,他看到那个向导被人群簇拥着,姿态理所当然而又优雅随意。 下一秒,那人不经意地递来一眼,唐珩便骤然感觉到了一股失重,任凭自己坠入那双眸子里的黑色漩涡。 身为哨兵,被向导吸引是天经地义。如果仅仅是这样,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可紧接着,一面倒的落败是唐珩没有料到的。 没有料到,也无法接受。 持续的疼痛与耳鸣让现在的唐珩几乎无法思考,但即便如此,他仍旧记得自己与那个向导搏斗的场景,一帧帧、一幕幕,充斥着无数可以抓住的破绽。 可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落败,而且是败给一名向导! 唐珩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起来。 为首的警卫队长以为哨兵被枪械的警告所震慑,正要趁机有所动作,就听见那个向导开口了。 “退后。” 清冷的声线,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警卫队长又看了一眼此刻毫无动静的唐珩,“这……” 却没想到下一秒异变突生。 原本静默在原地的哨兵身子一颤,紧接着忽然暴起,以手成爪就朝警卫队长袭去。若是平时,警卫队长还能勉强招架一番,但此刻身体处于亢奋状态的哨兵的速度极快,杀招倏然而至。 然后,被那个向导挡了下来。 向导再次下达命令:“全员退后。” 这次,警卫队长不敢不马上听从,而等带领全员退至三米之外后,他审视队员一圈,这才明白了哨兵暴起的缘由——应该是一位队员给电枪蓄能时电压过载,电弧发出的噼啪声撩拨了哨兵的神经。 警卫队长压下那股心悸,严辞喝令不准乱动,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面前。 哨兵和向导交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甚至在场的某些资历较浅的警卫队员需要调高视觉阈值,才能跟上他们的节奏。警卫队长并不意外向导能够制敌,毕竟他是……但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个哨兵竟然在对抗之间也不落下风! 不敢想象,如果他带的不是这个人,此刻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十几招之后,仿佛精彩的打斗戏突然被导演勒令中止,原本招招致命的哨兵收了手,甚至退后了一步,和向导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是我小看你了。”唐珩微喘着气,视线仍一瞬不眨地盯着向导。 他还没有被向导这么挑衅过,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身体状态,他早就折了这向导的四肢了。 对,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病症,而对于狂暴症,最有用的速效药就是足够剂量的向导信息素…… 唐珩的目光再次不受克制地落向向导的颈侧。 毫不遮掩的目光引得向导微微皱眉。 耳边的轰响还在持续,但这并不妨碍唐珩对那个向导保持兴趣。他看到面前的男人喉头上下滚动,对自己说了一句什么。唐珩盯着那开合的唇许久,迟缓的思维才终于将传入耳内的声音识别。 “放松。”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仿佛雪山初融的流水,冷冽沁人。 “滚。”唐珩的回应毫不客气。 那名向导道:“我是来帮你的。” 第二章 “老子不需要。”唐珩厉声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仍旧是倨傲的,却又不禁顺着对方的言语少许地松懈下来。 渐渐地,唐珩在对峙中无意卸去了紧绷的力道,就连呼吸都轻缓了许多。 “乖孩子,你做得很好。”向导轻声道,“尝试去接受痛苦,然后,把手给我。我能帮你。” 独属于向导的清冷声线响起,仿佛之间像有人在耳畔呢喃,一时间竟是遮过了耳畔轰鸣的杂音。 唐珩看向江封伸出来的这只手。 手的形状很漂亮,指骨修长,指节明显,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薄且韧的肌肉被略显白皙的皮肤覆盖着。 唐珩低垂着眼,看着灯光下手上的光影交错,恍惚间,他已是伸出手去…… 警卫队长看着视野中的二人,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向导给哨兵下了精神暗示,只要哨兵握上那只手,就等暂时控制住这头发狂嗜人的野兽。 看着那寸寸贴近的两只手,警卫队长咽了一口唾沫。 “呵,这种伎俩,你以为我会信吗?”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双手即将相握的那一刹,一声极轻的问话逸出。 向导眸色一凛,收拢手掌就要向那只手抓去,却见原本伸向自己的手往旁一侧一扭,转而掐住了他的手腕。 唐珩身姿极快上前一步,伸手反拧住那条手臂,同时将自己粗壮的胳膊勒向向导的脖颈,将人牢牢钳制在自己怀中。 扩大到极致的五感尽职地反映着哨兵感受到的所有。手臂下的温热,皮肤相贴的触感,还有血液趟过血管的脉动…… 这一切,让唐珩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稍微冷却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他附在向导耳边,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帮’?故技重施,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唐珩一双眸子红得能滴血,手臂上的青筋贲张,身体随着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余光一瞥,他暴吼道:“都别他妈乱动!武器放下!” 以哨兵现在癫狂的状态,谁都不怀疑,如果忤逆他的话,哨兵真的会把怀里人的头拧下来。 有人的手指悄然搭上了扳机,但就在这个时候,伴随一声虎啸,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虎咆哮着扑出,落在唐珩身边。 那是唐珩的量子兽,一头身长两米的孟加拉虎。它此时皮毛凌乱,瞳仁敛成了一条细线,全然不见惯常的威风凛凛,却又是另一种骇人的威慑。 大虎伏下|身子,龇出一口尖利的牙齿,低吼着,蓄势待发要将入侵者撕碎。 唐珩的声音冷极,面上亦是凶神恶煞,“老子说了,别动。” 这下,是真的没人敢轻举妄动了。 “很好。” 唐珩嘲讽地笑着,视线逡巡一圈,最后落到怀中人的耳廓上。他的眸色暗了暗,终究还是压抑下了咬上去的冲动。 唐珩低头在那个向导耳边低声道:“让我走,或者死,选一个吧。” “放开。”那个向导说道,依旧是冷静得不见任何起伏的声音。 “呵,你怕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说,放开。” 向导的声音亦是冷的,但与唐珩外露的凛冽不同,更像是高耸雪山上的一汪冰泉,看上去不动声色,触之却寒意刺骨。 唐珩表情一滞,继而笑开,“你特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即刻便发现了异样—— 他动不了了。 确切地说,不是不能动,而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刹那间,唐珩感觉到了一阵恍惚,继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向外伸展,放开了对向导的控制。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压迫着神经,如尖利长剑,悬而未落。 唐珩竭尽全力反抗,却没有丝毫作用,反而使那长剑愈加逼近,加剧了周身的疼痛。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仿佛自己成了对方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被把握于指掌之间。 唐珩听说过,有些能力卓越的向导能够借由共感控制哨兵的感官乃至行动,但只是听说。 而如今自己亲自尝试到了,他才觉得这滋味万分难受。 桎梏不再,向导轻落落地往前走去。 仍被压制得动弹不能的唐珩瞪大了眼,“你特么把老子放开!” 饱含愤怒的低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旁的大虎见势不对,嘶吼着正要朝这处攻来,却见它跃于空中的身形闪了一闪,然后陡然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在向导被彻底放开之后,那股力量依旧没有消失。唐珩不受控制地朝地上跪去,仿佛被人摁着后颈一般,侧脸压向地面。唐珩嘴唇翕张,以极其破碎的音节拼凑出几个字:“你……叫……” 你叫什么? 未说完的话语完全封缄于强制之中。 这时,往前走去的向导步子一顿,回头看了唐珩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 唐珩这才发现,向导的双眼黑得纯粹,像是一汪深潭。那双眼里的神情,是嘲弄,是轻蔑,还有更深的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第3章 “愣着做什么!” 被这一声冷冷的呵斥惊醒,警卫队长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安然无恙的向导,又愣了一愣,继而连忙点了点头,招呼一旁待命的队员一同上前,将狂暴症的哨兵控制了起来,怕不妥当,又补了一针效力极强的镇定剂。 狂怒的哨兵发出几声气音的怒吼,挣扎着,最终还是昏迷过去。 警卫队长指挥着人将昏迷的哨兵重新关进禁闭室,又吩咐着调高了监视等级,一回头,正见那个向导准备离开。 “江首席!”他连忙追了上去,笑着道,“这次真是多谢您了。本来应该是我们分内的事情,还要您出手相助。” 江封余光瞥见有人跟了上来,便稍许放慢脚步,与他同行,“如果他再出现这种状况,及时联系我。” “这太麻烦您了吧……”警卫队长话还没有说完,忽地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立马改口道,“会的一定会的。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无碍。” “唉。刚才那一遭,要是没有您帮忙压制着,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警卫队长心有余悸道,“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 听到这话,江封眸色一暗,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有什么异常?” “异常倒也算不上。您知道的,狂暴症嘛,这年头,到了年纪没找到向导结合的哨兵这么多,每个月也总会有那么十几例,我都见怪不怪了。”警卫队长搓了搓手,道,“先是狂躁,控制不住地发火,然后痛觉上来了,五感失控,渐渐开始变得好斗嗜杀,最后失去理智,这人也就算是废了。过程都一样,只不过不同的人,走完整个‘流程’的时间不同罢了。” “嗯。” 警卫队长悄悄打量了一番身旁人的神色,确定了其中没有不耐烦,这才又接着说道:“他这一例是因为爆鸣弹。突然出现的强力刺激,使他将那些别人几个月甚至几年要遭的罪,几个小时就受完了。按理说,他到现在早该疯了,没道理苦苦撑到现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心里有什么特别惦记的,不愿意放下,又或者发病前看到了些什么。唉,这么说起来,倒还真有点佩服他。” 警卫队长边说边向前走着,迈出几步后,这才发现江封停下了脚步。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另起话头,就注意到江封的视线落在走廊的另一端。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栗色短发,皮肤白皙,长相清秀,便服包裹下的身材不算壮硕,甚至可以说是瘦削,唯一特别的是他身上的那一股温柔气质,和周围环境的森冷格格不入,像是春日午后的暖阳,让人的表情也不禁随之柔和几分。 “老师。”江封对着来人恭敬道。 经江封这一提醒,警卫队长才想起来,这人是身旁这个首席向导的老师,之前也是个首席,卸任后转去了圣所,如今已爬到了二把手的位置。 他看着那人眼角浅浅的笑纹,不由有些发愣。 “小封。”温景焕笑着应了,与一旁呆愣着的警卫队长也打了个招呼,“王队长也在。是在谈公事吗?” “巡逻队带了一个哨兵回来,我帮着照看一下。”江封接话道。 温景焕点了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朝他们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他脸上笑意不变,又问道:“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吗?” “已经解决了。” “又是得了狂暴症的哨兵?” “嗯。” “也是,禁闭所这儿关得最多的就是他们。”见江封不愿多说,温景焕也不再追问,转而与他闲话了几句日常,江封都淡淡地接了,虽然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也丝毫不见敷衍。 来往几句对话间,话题已至尾声。 “改日去我那儿坐坐吧,师娘念叨你好久了。” 江封应了声好,再礼貌地告了别之后,转身要走,又见温景焕似是突然想起来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哦对了,最近小心。” 听到这话,江封面色一滞,抬眼对上温景焕盈满笑意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应道:“会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您也是。注意身体。” “好了,不耽误你们的工作了。”温景焕摆了摆手,这才转而对着一旁的警卫队长道:“王队长也回去吧,辛苦了。” …… 许久之后,站在原地的警卫队长眨了眨眼,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表情有些茫然。 他刚才在和首席道谢,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 唐珩倚着墙角坐着,脸上的表情满是疲惫。 镇定剂的药效退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禁闭室中。他的体力已经耗去大半,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被汗水浸透了几次,墙壁的冰凉透过衣服传来,却并不能安抚皮肉之下的燥热和痛楚。 一波更剧烈的疼痛席卷而至,唐珩痛得紧绷起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一处污渍,咬紧了牙关。 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或者无暇顾及,禁闭室的门,又悄然地开了。 闯入者的步子很轻,姿态沉稳而谨慎。他一瞬不眨地提防着这间禁闭室里关着的那个哨兵。 坐在墙角的哨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像是陷入了沉睡,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到…… 闯入者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就听见那个哨兵开口了。 “给老子站住。” 冰冷的声线,包含浓烈的杀意。 闯入者一愣,来不及细想,自己的量子兽便被这赤|裸的杀意逼了出来。那条墨绿色的巨蟒吐着蛇信从角落游窜而出,迅疾似电地扑向哨兵。 事已至此,闯入者也不再掩饰来意,亮出手心反握的匕首,径直朝哨兵攻去。 二人距离不过三米,对于能取了哨兵性命的这一击,他势在必得。 真是什么渣滓都敢往他眼前凑呵! 唐珩听见空气流动的细微声响,这才抬起头来。他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但待视线落向那直刺向自己的匕首时,表情又舒展开来,且随着攻势的逼近,那双骇人眸子中的血色也愈发显得猩红。 “这么急着找死?” 闯入者再次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人现在还有意识,可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霎那,眼前的哨兵突然暴起,闯入者暗叫不好,正要后撤,就见哨兵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握住了自己的肩膀。 看似轻易的一握,却径直将闯入者定在了原地,紧接着,骨头粉碎的咔咔声响传来,闯入者额角的冷汗欻地流了下来。 见挣脱无门,闯入者转而想要拼死一搏,却发现两手空空,原是手中的匕首早已易了主。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转眼看去,就见自己的量子兽被突然出现的大虎拍倒在地。 利爪之下,正是蛇之七寸! “与其在意你的量子兽的安危,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唐珩说着,手中的匕首已经贴向闯入者的颈侧,阴恻恻道,“你刚才想怎么对老子?” 那人咽了一口唾沫,微微仰头,缄默不言。 “嗯?” 利刃划破皮肤,一线红色洇了出来。 哨兵敏锐的五感能带来极大的便利,却也有弊端,比如此刻。皮肤被划开的疼痛连普通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哨兵。 闯入者身子一抖,终于声音微颤地开口,“我……” 哪知他只发了一个音,哨兵眼色却陡然狠戾,“让你说话了吗?!” 顷刻之间,铁锈的气味布满了整个房间,而这浓重的味道更加刺激了哨兵感官。 难闻!恶心! 这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唐珩的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漫上癫狂的神色。 陷在皮肉里的刀刃搅动了一圈,又向下划拉而去。 不久前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记忆忽然又闯入大脑,唐珩蓦地想起了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还有那一双深幽的眸子。 不远处,巨蟒收紧身体,紧紧缠绕着孟加拉虎,但那大虎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兀自将爪下猎物撕咬得皮开肉绽。 渐渐地的,那巨蟒扭动身躯的力道小了,没过多久,它松开桎梏砸落到地上,继而抽搐几下,不动了。 …… 李恺乐是被一通紧急通讯叫回禁闭所的,此时一边扣着上衣扣子,一边大声吼道:“出什么事了,负责人呢?给我滚过来交代清楚!” 他刚从自家媳妇的床上下来,憋了一肚子的火,说话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身后一个人应声加快脚步,走到李恺乐身边,畏畏缩缩道:“所长……” 这是负责人赵一,刚才通讯也是他打的。 李恺乐看到赵一,脸色更臭了几分。 第4章 赵一是他手下几个队长中唯一一个普通人,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要不是看在他平日里工作勤勉认真,又还算有些技术傍身,李恺乐早就把人调到其它地方去了。 怕自己的不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李恺乐稍稍收敛了神色,语气缓和了几分,“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赵一明显惊魂未定,说话还打着颤,“e区03号房……就是昨天出意外的那间,那个哨兵几个小时没动静,就呆在原地。” “呆原地不挺好?那群废物要是不肯安分了,那才麻烦。”李恺乐语气嘲讽地说道。 李恺乐掌管这间禁闭所已经快八年了。 哨兵,向导,普通人,平日里形形色色的,他什么人没见过,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那群得了狂暴症的哨兵。说白了,这儿叫得好听点是“禁闭室”“禁闭所”,说得难听了,不过就是个“社会垃圾处理厂”。 “开始值勤的监视员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发现,是摄像头出了问题,就找我过去……帮忙调试一下。” 话说到这里,李恺乐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接着道:“调试之后怎么了?” 说着,“嘀”的一声响起,电子屏幕上显示出“身份验证通过”几个绿色的字来。监视厅的大门自动打开,李恺乐率领众人走了进去。 赵一瞥了一眼身前的方向,惴惴不安道:“……您自己看吧。” 李恺乐不耐烦地顺着赵一的视线看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近百块整齐排列的屏幕,几乎占据了监视厅的整面墙壁,嗞嗞的运转声中,禁闭所的每一个角落都纤毫毕现。 而最显眼的那处,赫然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是e区03号房。 红,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深浅不一的红色,间或混杂着些黄黄白白的碎块,墙壁上呈飞溅状的液体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被纯白的墙面衬托得非常刺眼。 李恺乐不是没有见过哨兵发狂的景象,但眼前这一幕仍是让他感到胆颤。 “这是怎么回事?”李恺乐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见没人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忍住喷发的怒吼,咆哮道,“我特么问你话!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赵一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李恺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一帮废物!” 他恶狠狠地盯着赵一,很明显,这一脚他是想踹到赵一身上的。 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只要不出大事,再熬两年他就能熬够资历,离开这个既没有油水也落不着好的狗屁地方。 还有两年! 李恺乐回头望向屏幕,凶相毕露的模样,似是要把画面中那个静立的哨兵生吞活剥了那般。 忽然,地上一处不起眼的反光吸引了李恺乐的注意。 李恺乐在屏幕上点触两下,放大了画面,发现那竟然是一把卷了刃的匕首。 禁闭所入口处设有安检装置,别说匕首了,外访者连一块破铜烂铁都带不进来! 只能是所里人动的手。 赵一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新一轮的怒火,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所长一句询问:“检样做了吗?” 李恺乐的声音很冷,但好在不是要震破耳膜的怒吼了。 “做、做了。”赵一赶忙回道,“只是我们基因库里没有这人的身份信息,也不是所里的人。我……我还查了访客记录,都对不上。要再匹配的话,得向塔里申请更高的权限了。” “发病的原因呢?找出来没有?” “是伪向导信息素。”赵一咽了一口唾沫,“有人调了预设水平,高出安全阈值五倍。” 李恺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几倍?!” “……五,五倍。” 仿向导信息素毕竟是人工制剂,虽然能起到暂时安抚哨兵情绪的作用,但浓度一旦超出安全阈值,那便是不亚于毒品的致幻剂。三倍就足以让一名正常的哨兵感到烦躁不安,更逞论五倍的浓度! 李恺乐突然觉得,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被剁碎了都是哨兵手下留情了。 “现在那里的伪信息素已经调回正常水平了……”赵一在旁边小声补充道。 李恺乐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又问:“监控看到是谁做的了吗?” “额。” “说话!” “是……量子兽。” “去特么的量子兽!”李恺乐被气笑了,“调出调试面板需要身份权限,量子兽有个屁的权限?!” 他一边骂着,一边熟练地调出了录像回放。 第四章 倒带中人物的动作滑稽可笑,却不能将此时监视厅中凝滞的气氛搅动半分。 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异样终于出现。看到这一幕的李恺乐惊得差点一掌拍向屏幕,他连忙按下暂停。 时间被精准地定位在一个小时十二分钟之前。 开始的画面中是空无一人的走廊,而在一下卡顿般的闪烁之后,右上角凭空滑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巨蟒。只见那条巨蟒嘴里含着一张卡片模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控制面板,以令人惊讶的熟练度通过身份验证,更改了面板数据和禁闭室的进入权限之后,又如出现时那样,悄然地消失在了画面中。 而那个身份验证对应的人员,不等李恺乐发问,赵一就小声报出了一个名字。 李恺乐愣了一下才记起来这人是谁,不过是手下的一个小角色,可他紧接着又想起来——这人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开禁闭所了。 此时李恺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难得的没有发怒。 他沉声道,“先收拾现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看到站在原地的众人,又将眼睛一瞪,吼道:“愣着做什么?干活啊!要我一个个请吗?!” …… “小王,你过来一下。” 见其余人走得差不多了,李恺乐开口叫住了一个人。他点了点监视屏幕,问道:“这个哨兵,你领进来的?”手下力道之大,弄得那块屏幕晃了一晃,显得摇摇欲坠。 被叫住的“小王”正是将唐珩送进禁闭所的警卫队长,他跟了李恺乐五年,算是半个心腹。 王队长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 王队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时我们接了线报,说是市东区第三大道有命案,等我们赶过去,就见他杵在巷子口,样子不太对劲,精神力数植也超标了。” 说完,王队长顿了顿,又小心道,“那附近今天死了个富商,被一枪狙死的。刚才有人投案了,说是商业报复,不过一看就是个被拉出来顶罪的。” 李恺乐:“那江首席是怎么回事?” “说是碰巧路过,但我看那模样,应该是刚出完任务。不过还真别说,首席不愧是首席,多亏了他制住这疯子,不然当时我们将人带回来都难。我们拷完人他就离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又专程来了一趟,我当时也拿不准那哨兵到底什么情况,就带他去了。” “那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这倒没有……”王队长说着,瞧了一眼李恺乐脸色,又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还是去请首席过来看看?” “请?”李恺乐扬手就往他后脑一拍,训斥道:“前面丢了两次脸还不够,这点小事也要去麻烦他?” 王队长瞥了一眼屏幕,暗忖:这哪是小事?可他面上不敢多说,只等李恺乐吩咐。 “去,和圣所那边知会一声。”李恺乐皱着眉道,“就说这儿接受了个哨兵,请他们来帮个忙。”说完,他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告诉他们,人是江封江首席送过来的。” …… 自始自终,唐珩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不想去管,也不想停下,只任凭身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机械而残忍的的动作。 终于,卷了刃的匕首脱手飞了出去,在他手指上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唐珩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背抵着墙面,用仅剩的力气维持身子没有倒下去。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屈了屈指头,更多的血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又或者说,躯体上再大的疼痛都比不过此时脑中刮个不停的罡风。 唐珩就维持着靠墙的姿势站立着,像是陷入了癔症。 禁闭室的墙面和地板是特殊的材质,为了避免某些特殊情况的出现,设置有自洁功能,可以分解一些不算强力的脏污。禁闭所内此时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去面对这个哨兵,而所长又下了“清洁”的死命令,便只能开启了这项程序。 墙壁后面响起的不小的嗡鸣声,很快,那猩红的颜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像是化在了水中,又像是被海绵吸去。渐渐的,室内地面上就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组织仍突兀的存在着。 就在相关工作人员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一地残骸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听见后面有人对他道:“把门打开。” 第5章 工作人员一惊,心想: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 他转头看去,就看到是警卫队的王队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是女性,其中一个还是少女的模样。 工作人员注意到那两个人肩上别着的徽章,黄纹白底,展翅欲飞的鸽子与鸢尾花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灯光的照射下浮起一层淡淡的柔光——是圣所的人。 见此,那个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连忙利用权限打开了门。 “禁闭室的空气成分里加了足量的镇定剂,他暂时没有威胁性。”王队长介绍道,说着,他见那两人脸色不佳,又补充道,“放心,现在已经调回正常水平了。对你们不会有影响的。” 为首的那个女人往里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靠墙而站的唐珩,“你们说的那个哨兵,就是他吧?” “对。” “叫什么名字?” “唐珩,分化八年了。具体情况之前我也已经通知过了,这次出事,是一个不幸的意外。”说着,王队长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有劳你们了。” 他恭敬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人看着王队长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短暂的停顿之后,她领着那位少女走了进去。 是向导。 唐珩抬起眼来,飞快地扫过那两个人的面孔,又收回了视线。 或许是由于陌生向导的存在,他感觉身上那股如被蚂蚁啃食般的刺痛又鲜明起来。 唐珩不耐烦地低声道:“如果不想变成地上那堆垃圾的话,滚出去。” 少女顺着他的话不禁往地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中的惊叫,下意识地将半个身子藏在为首的那个女人身后。 女人并未被环境的异状惊扰半分,只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又是这套说辞。 唐珩觉得更烦了:“滚出去!” “我们来自圣所,你知道的,圣所有这个能力帮你。”女人没有在意唐珩身上积聚的愈发明显的怒气,兀自接道,“镇定剂,狂暴症,加上体力透支,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听到这话,唐珩危险地眯起了眼。可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唐珩循着声源看去,就见女人手里捏着两枚金属片,轻轻一撞。 叮,叮,叮。 那声音响了三下。女人唤道:“小惜。” 随着这声轻唤落下,带有少女特有的清亮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睡一觉吧。” …… 王队长朝禁闭室里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那两个女人的背景,听不见对话,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的烟瘾犯了,此刻特别想跑出去抽根烟,但又怕临时走开会出什么大事,只能硬着头皮留在这里。 要让他进去,他可是万万不敢的。 王队长在原地踱了两步,正下了决定,准备让旁边的同事帮自己看着点儿,就见那两个女人转身走了出来。 王队长不禁看了一眼时间:……这才五分钟啊! “借你们两个人,这个哨兵我就带走了。”那个女人对他道。 面对圣所的人王队长不敢怠慢,连声应了是后,从身后点了两个人给她。 女人看都没有朝他们看一眼,只道:“去把那个哨兵带出来。” 别说那两个被点名的队员了,就连王队长听到这话都有些发怵,“这……” 女人没接话,只斜眼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去,倒是她身后的少女扑哧一笑,小声道;“他睡着啦,你们轻点把他带出来就好。” 听到这话,王队长脸色一赧,继而对被点名的那两个队员吼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去!” 说完,他又紧紧跟在了女人身后,搓了搓手,犹豫道:“这档案上……” “对于狂暴症完全病发的哨兵,要怎么处理,不用我多说吧?”女人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按你们的规定做就行。” 王队长点了点头,连声应是。 清除档案,开具死亡证明,将这个人的存在从社会上抹去。 他当然知道。 …… 坐在椅子上的哨兵眉头微微一动,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被梦境中的情节所惊扰。站在一旁的女人不动声色地朝他看去,片刻的打量之后,她将视线移了开来。 少女有些忐忑地问道:“老师,怎么了?是他醒了吗?要不要我……” “没事。”女人道,“刚才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都记着呢,一定不会失误的。不就是建立一个短暂的精神连结嘛。” 唐珩是在二人的对话进行到一半时醒过来的。 第五章 唐珩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突然又注意到了身旁的动静。 像是被无形的罩子阻隔,那声音模糊而听不真切,但他能判断出来声源离自己很近,绝对不超过三米的距离,听上去似乎是之前在禁闭室见到的那两个女性。 思绪飞转间,唐珩缓缓吐出剩下的那半口呼吸。 他将紧绷的身体放松,重新躺回柔软的椅面。在没弄明白现在的状况之前,他打算继续装作昏迷。 那两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这可不是以往供你练手的伙伴,得了狂暴症的哨兵的危险性,我和你强调过很多次,进入他精神图景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意。”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我就和他建立永久连结嘛,他总不至于伤我。”少女嬉笑道,“他长得那么帅,能力又不弱,我不会吃亏的。” “小惜!唉……总之你记住,连结建立之后,直接去寻找他的记忆,着重看两天前他病发时遭遇了什么,至于意识,你能控制就控制,不能控制就放弃,千万别勉强。” “好啦好啦,老师,您就放心吧,您不是说过,这个时候的哨兵最容易被控制了吗?” “要不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我绝对不会答应主任让你来……” 传入耳内的对话逐渐变得清晰,而随着迟钝的五感终于回归,久违的痛觉也开始昭示存在。 细微的疼痛先是从意识深处炸开,很快就蔓延到了四肢,逼得唐珩不得不咬紧牙关,却渐渐得疼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如果被她们发现…… “咕咚”。 一声闷响响起,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循声望去,见是饮水机排出了一串气泡,这才松了口气。她眼角瞥见哨兵的额角泌出的大量汗水,又不由地皱起眉来。 女人对身旁的少女道:“好了,去吧。他也快醒了。” 糟糕! 就在唐珩忧心于伪装怎么样才能不被识破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眉心被按住了,紧接着便听见有人道:“醒来吧。” 一如不久前唤他睡去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轻唤落下,唐珩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被直射的灯光刺激,还是汗水流进了眼睛,唐珩的视野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这才清晰起来。 这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会客室,自己甚至没有被束缚住手脚。 然后他转过眼去,就看到身旁站着之前在禁闭室里见到的那个少女,而那个女人不在。 刚才这个初级的催眠暗示,让唐珩不禁回想起那次身体被向导操纵的感觉,继而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心中萌生——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夺走身边这个人的性命。 但随即,他又注意到角落里一粒亮着的红色光点。 是监控摄像头。 唐珩坐直了身体。他握紧了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少女不知道此时面前哨兵的心里活动,只问道:“你在找什么?” 她身上似乎是喷了香水,随着步伐的靠近,带起一片轻幽的香。 这味道却引得唐珩皱起了眉。 唐珩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反问道:“你是谁?” “余惜。你叫我小惜就可以啦。”少女并不介意他对自己前一个问题的忽视。她笑了一笑,将手中的纸杯递向唐珩,“你现在在圣所,我们刚把你从禁闭室接回来。要喝水吗?” 圣所。 唐珩默念着这个名词。他低头看向杯中微漾的水面,却没有伸手去接。 “放心,这杯水很干净。”余惜将水杯放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不过没有必要对我这么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你们要做什么?” “帮你啊。”余惜又笑了一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只手托腮看向唐珩,“建立精神连结,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受狂暴症的困扰啦。” 唐珩干脆地拒绝了,“不需要。” “为什么?” 唐珩这次没有回答。 这个女向导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第6章 在心里做出这一结论之后,唐珩又暗自检查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定没有异样之后,径直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和圣所扯上关系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余惜没有想到这个哨兵竟然会选择直接离开。 “诶!”她有些急切地喊了一声,见他并没有半分停下脚步的意思,急忙追了上去,“你怎么……” 余惜伸手就要去拉哨兵的手臂,可刚一举起手,就被那个哨兵制住了动作。 唐珩冷眼看着面前的少女。 在她刚刚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抹细微却确实存在的威胁,可在回身之后,这种感觉就于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忌惮于这个叫余惜的女向导的精神控制手段,唐珩不能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 谁知道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搭到自己手臂上时,会发生什么。 唐珩再度想起了在禁闭室里遇到的那个向导。一回想起那个男人的面容,唐珩心中的厌恶与烦躁就一同涌了上来,脸上表情的温度更低了几分。 但他也没有随意迁怒别人的习惯。 于是,唐珩也只是出手阻止了她握向自己的动作,短暂的接触之后,他就放开了手。 唐珩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无论你和那个向导有什么关系,现在,都给老子滚。” 说完,唐珩就准备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的余惜再一次开口。 “不行哦。” 余惜的声音很轻,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不过是唇边的一句呓语。 唐珩身子一怔,紧接着,他嗅到了空气中一股奇异的气味,和之前禁闭室闯入者出现时如出一辙的气味。 不久前的记忆太过深刻,唐珩心头大骇,来不及分辨那抹味道中的成分,就猛地回过身来。他的眼中杀意毕现,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 唐珩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你做了什么?!” 哨兵的动作迅速至极,余惜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 脖颈处的疼痛与窒息感一并加剧,求生的本能让余惜感觉到了恐慌,身子也不禁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咳嗽了一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地抬起了手,搭上哨兵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指。 但并不是挣扎。 “咳咳,我说过……要……帮你的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余惜那双浅褐色眸子中的光芒浮动起来,明亮的光泽淡去,其中的色彩溶溶地化成一潭池水,显出一种诡异的妖冶。 这是向导使用精神力时的模样! 唐珩瞳孔倏地一缩,动作已先于意识地掐紧了手中脆弱的咽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刹,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像是久困于牢笼的猛兽终于得到解脱,哨兵五感在霎那间被放大到了极致,铺天盖地地朝四周涌去,大脑像是充气到临界点的气球,一瞬间被数量庞大的信息塞满,爆发出一阵巨痛。 唐珩嗅到了向导信息素的气味,开始是清浅的,然后慢慢地浓郁起来,最后密不透风般地将他包裹。虽然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却不自禁地去追逐,像是溺毙者本能地紧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唐珩手中钳制的力道卸了开来。 跌落到地面的余惜踉跄了一下。 她剧烈地咳嗽着,面对着这个陡然散发出巨大威压气势的哨兵,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眼睛里的惶恐更浓郁了几分。 余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面前哨兵溃散的精神力上。 这没什么好怕的……即便这个现在因为被诱发了狂暴症而完全失去意识,可只要建立了精神连结,他就伤害不到自己分毫了。 余惜对自己说道。 短暂的专注之后,余惜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唐珩的精神图景。 在高剂量的伪向导信息素和催发剂的作用下,哨兵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信息屏障已然被狂暴症带来的巨量信息流摧毁。余惜看着信息屏障坍圮后的废墟,那些高垒的碎石,如果是坚固完好的模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壮观雄伟的景象。 没多久,脚下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余惜这才回过神来。她怕自己与陷入狂暴症的哨兵一样被扰乱了神智,连忙收敛了思绪。 只要和他建立了精神连结就好了。她能帮助他。 余惜定了定心神,继而伸手抚上身旁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碎石。她的掌下透出些微的光,精神触角顺着她的动作向外蔓延,细细密密地爬上碎石粗糙的表面,继而墨融于水般地化了进去…… 第六章 这天晨会结束之后,江封回到了办公室内,秘书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说着一天的行程。 “防暴组对这批派去的向导不满意,说是契合度普遍不高,并且声称任务艰巨,要求将向导死亡名额上调至七人。” “拒绝,剩下的事情交给萧子文。” 至此,需要处理的事情理应告一段落。 江封给了秘书十秒接话的空隙,但没有等到回应,于是他垂下眼来,拉开全息屏幕开始查阅文件。 一分钟之后,他余光瞥见没有离开的秘书,不由有些惊讶地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这个秘书是很早之前就一直跟着他的人了,虽然不是向导也不是哨兵,是在塔内、特别是在军区中特别少见的普通人,但好在她精明干练,这么久以来也就没有被撤换掉。 拖泥带水并不是她常有的风格。 好在这位秘书仍是尽职的。听见了江封的询问,她很快接道:“有一条关于唐珩的消息。” “唐珩?”江封皱了皱眉,“是那个关在禁闭所的哨兵?” “是。”秘书道,“禁闭所传来消息,说他昨晚失手杀了一个人,被害者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查明,但唐珩已经被确诊是狂暴症,被销毁了档案。” 对于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哨兵,江封有些印象。他将视线重新转回面前全息屏幕上的文字,示意秘书讲话说下去,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唐珩的房间两个小时之前被清空了。禁闭所没有走常规的药物申请流程,我们也没有找到他的人,但最新的报备名单上有唐珩的名字。”短暂的迟疑之后,秘书接道,“应该是圣所把人接走了。” 圣所? 听到这话,江封的神色才有了些许波动。他点触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抬眼问道:“怎么说?” “有人在禁闭所看到了于女士和她的学生,与唐珩失踪的时间大致吻合。” 那位于女士的全名叫于思夏,是圣所的执行者之一,由于上面还有一个担任三把手的姐姐的缘故,她在圣所的地位并不低,而她的那名学生能力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这二人的身份,并不是江封此时对此有所忌惮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与哨兵精神结合的向导可以窥探哨兵的记忆。虽然这对向导的能力要求极高,但江封并不怀疑圣所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江封不由地又记起昨天下午见到那个哨兵时的情景。 当时哨兵所在的位置,应该能看到那一幕,再加上那个人对他说的那番话…… 想到这里,江封的表情愈发地冷了。 他不介意禁闭所按照流程将人处理了,但这并不代表愿意让圣所窥探到这一点。 片刻的沉思之后,江封径直关掉屏幕投影,站起身来,“让小陈带两个人跟我走一趟。” …… 于思夏走出了会客室,但并没有立即离开,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精神波动。 她知道,这是来自房间里那个得了狂暴症的哨兵——由于药物催化的作用,狂暴症的发病历程陡然被拉至尾声,除了与向导结合还有渺小的希望之外,别无他法。 而这个时候,正是向导与他结合的最好时机。 于思夏不禁又想起不久前姐姐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务必知悉江封的秘密。 想到这里,于思夏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自己没有资格反驳姐姐的决定,只是可惜了小惜这么好的苗子。 于思夏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产生了些微的犹豫,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才刚一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江首席?!” 于思夏一怔,表情失控的脸上,紧张与惊慌一览无余。 说着,她看见了门旁与两位陌生人站在一起的助理,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助理应该是要来通知自己,但是被江封的人拦住了。 于思夏连忙收拾好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助理离开。她面对着江封,重新挂上微笑,礼貌问道:“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助您的?” 第7章 “于女士。”江封对她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我刚才接到消息,禁闭所有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哨兵出逃,目击者说,他往圣所这个方向来了。”江封的表情很淡,言语中的忧虑恰到好处,“毕竟圣所中有许多刚分化的向导,我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还希望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于思夏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表情严肃,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如果不是她知道江封的意有所指的话,险些就要信以为真。 明白了江封此行的意图,于思夏反倒镇定下来,也故作关切地接话道:“患了狂暴症的哨兵吗?那还真是……” 说得太多了! 话刚一出口,于思夏就后悔了,她连忙去看江封的神色,果然,只见面前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神色锐利起来。 江封:“没有那么严重。那个哨兵只是‘感官失调’。” “是,是吗……”于思夏干笑两声,“您亲自找上门来,又说得这么严重,我还以为是狂暴症呢。我也想帮助您,只是,最近圣所的事情有些多,要不我让助手……” “不必了。”江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事不宜迟,麻烦于女士亲自带路。” “我……” “有劳了。” 面对这番不给任何转圜余地的话语,于思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中接不下话。 僵持了近半分钟后,于思夏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勉强地扯起嘴角,笑了一笑,作出一个引路的手势,“您跟我来吧。” 江封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迈开了步子。 于思夏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江封在抵达圣所之后,便铺展开了自己的精神力,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虽然圣所中人员复杂,但要在其中寻找到一个确切的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果然,那个哨兵在这里。 感知到他身边另一名向导的存在之后,江封眼中的温度更冷了几分。他不打算再与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的于思夏虚与委蛇,径直朝确定的方向走去。 那间会客室就在这一层走廊的尽头。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于思夏终于按耐不住,上前一步,用身体阻挡住一行人的前进。她看到了江封眼中的轻蔑,也猜到对方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计划,索性不再掩饰。 于思夏高声道:“江首席,您就算是要找人,但也不好这样横冲直撞的吧?这里可是圣所!” 江封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只道:“让开。” “于主任不会放过你的!” “肖于念秋?”江封冷笑一声,“你可以让她直接来找我。现在,让开。” 江封此刻已经感觉到了门口不正常的精神力波动。 圣所想要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未免太过荒唐。 于思夏咬了咬牙,还想要再作挣扎,就又听见江封道:“如果那个哨兵伤害到了这里的向导,妨碍救援的罪名,你想要自己还是圣所来担?” 区区一个犯病的哨兵,怎么可能伤害到余惜?! 于思夏只觉得这番话冠冕堂皇得荒谬,可一时间又无法反驳。她余光瞥见跟在江封身边的两位哨兵,想到自己此时的孤立无援,最终还是从门前让了开来。 但她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让江封一行人进去,“这道门上锁了,我没有权限打开。” 江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不等于思夏的话音落下,跟在江封身后的一名哨兵就拿着解码仪走上前来。 半分钟之后,解码成功的“滴”声响起,门在众人打开了。 在房门开启那一瞬间,江封浩瀚的精神力也顷刻展开,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看到唐珩的精神图景全貌的那一刻,即便江封身为向导的共情能力极弱,仍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悲凄。 视线所及,满目疮痍。 灰蒙蒙的天穹之下横亘着看不见尽头的碎石堆,将虚无与实景隔断,不难看出这便是唐珩已然被摧毁的信息屏障。而墙内的世界更加让人触目惊心。原本山高林茂的壮丽景色不再,树木粗壮的根系不断被折断又重新蔓延,挤压间发出的吱呀声不绝于耳,大地震颤着发出悲鸣。毁灭与复苏在这一个世界中不断上演。 最初的震撼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紧接着,江封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一个女生突兀地站在断壁残垣里,精神触手自她的掌下向外延伸着,继而如藤蔓般攀附在原本组成哨兵信息屏障的碎石上。 女生脚旁蹲坐着的那只白色大猫像是注意到了江封的出现,睁着一棕一蓝的眸子朝他看来,但她并没有打算就此停下。 江封神色一厉。 下一刹,只听一声尖利的鹰唳,一抹庞大的棕色身影在他头顶闪现,周身的精神力顿时化作锋利刀刃,径直斩向那些碍眼的“藤蔓”。 第七章 面对这番不容分说的凌厉攻势,余惜顿时慌了。 她完全没有想道江封会直接出手,但此时想将伸出的精神触手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柔软的精神触手在被斩断的那一瞬间便化作一捧星光消散,与此同时,那只白色的大猫发出惨厉的尖叫,吃痛地弓起了身体,爪子从肉垫下探出,在满是沙砾的地面划出几道痕迹。 江封见状,眼中的神色更冷,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余惜愤愤地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由于精神力严重受损,此时的她甚至连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中维持具象都有些困难。 将近一分钟的僵持之后,余惜身形一闪,率先自哨兵的精神图景中退了出去。 江封将视线转向余惜刚才抚过的那块碎石,只一眼后,又投向更远的远处。 向导与哨兵的连结并没有成功,而哨兵的记忆更是安稳地存放着,没有丝毫被窥探过的痕迹。 确定这一点之后,江封没有多做逗留,也迅速地离开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江封出手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于思夏完全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到余惜蓦地变得苍白的脸,再想到江封的行事手段,便已猜到了七成。 “小惜,你怎么在这里!”不待江封有进一步动作,于思夏喊了一声,匆忙上前扶住了余惜,抢着道,“我找了你好久。我不是说了,身体不舒服不要乱跑吗?” 余惜还没有从刚才精神触角被齐根斩断地痛楚中缓过劲来。此时她脸色煞白,视线却不受克制地飘向威胁的来源。 即便这时她已经不在那个哨兵的精神图景内了,但来自面前向导的威压仍让她如坐针毡,甚至逼得她的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余惜知道这个男人首席向导的身份,对于自己在他面前的轻易落败也不觉得太过难堪,可心中不由地好奇起另一件事情:他与这个哨兵,是什么关系…… “小惜?小惜?你还好吧?” 在被于思夏连唤了几声之后,余惜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于思夏关切的眼神,道:“……老师,我没事。” 说罢,她又又朝江封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睛,倚进于思夏的怀里,不再多说什么。 见状,于思夏对江封的不满更多了几分,但碍于此时情况并不好发作,便只能安慰地捏了捏余惜的手,继而敷衍道:“不好意思啊,小惜身体不舒服,我得先带她回去了,至于那个人,就让我的助手带你们找找吧。” 江封道:“不用。人已经找到了。” “呵呵,那就好。”于思夏不敢将自己的眼神,生怕自己眼中的慌乱泄露更多,“那我就带小惜先离开了,江首席,您自便。” 跟在江封身后的人动了一动,想要拦人,却被江封一个眼神制止了。 “把人带上。”说着,江封甚至没有往唐珩那里看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 人找到了就行,至于是死是活、身体状况是好是坏,他并不在意。只要那件事情没有泄露出去。 …… 江封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首席。” 江封应声回过头来,看见是自己带来的护卫队员,身旁却没有带上那个狂暴症的哨兵,“怎么了?” 护卫队员有些为难地道:“可能……需要您亲自来一下。” 这种近似于浪费时间的耽搁让江封不由皱了皱眉,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没多说什么,面无表情地重新返回了房间。 刚一进门,江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带来的另一个队员此时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却是精神高度紧绷,像是正与什么可怖的危险对峙着。 而跟在他身边的这个队员也瞬间进入了防备状态。 江封这才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哨兵。 明黄的光线自顶灯撒下,将室内的一切照得通透。那个哨兵就站在视野中央。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绷紧,衣物下的肌肉随着粗重的呼吸不断起伏,浮着一层薄汗的后颈弯出好看的弧度。 第8章 他并没有正对着江封,从江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哨兵的侧脸,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眸子,同样也遮住了其中骇人的神色。 即便他依旧陷于狂暴症带来的痛苦中,也仍然摆出威不可犯的姿态。 江封突然萌生了一个念想,想要撩开那绺头发,看看下面那双眸子是不是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明亮。 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 哨兵的名字,好像是叫…… 江封唤道:“唐珩。” 听到自己的名字,哨兵身子一颤,继而抬头朝声源处望来。 由于姿势的改变,被头发遮掩的那双眸子露了出来,却不是江封预期见到的模样。印象中锐利的神色被蒙蔽,在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中,只剩下了灰败与癫狂。 狂暴症的彻底爆发夺去了他的理智。 看到这一幕,江封莫名地觉得有些可惜。 他又喊了一声那个哨兵的名字,“唐珩,过来。” 江封本可以对哨兵采取精神控制,但他并不愿意冒着被狂暴症影响的风险。 室内似乎太沉闷了,混杂着伪向导信息素与催发剂的空气散发着一股微妙的奇怪气味。 短暂的停顿之后,哨兵迈动了步子。 他走得很慢,脚步却十分沉稳,视线自始自终都落在江封身上。那目光太过明显而赤|裸,像是猛兽对鲜肉的觊觎,激得那两个护卫队员不禁再度绷紧了神经。 但江封对此却接受得坦然。 他任凭哨兵用这种放肆的目光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回望时的眼神是冷的。 如果这个哨兵有什么不应该的举动,自己不介意多费一些精力,让他就此完全成为废物。 但是没有。 哨兵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封身后,直到随着他上了飞行器,都没有其它的动作,唯一异常的,是那双紧盯着江封的眸子。 那眼神中的意味太过凶恶,就连旁观者看着都不禁发怵。 驾驶员担心道:“要不您去驾驶位吧,我来看着他。” 说着,他从位置上起身,就要来接替江封。 但就在这一刻,原本安静得甚至可以说是温顺的哨兵突然暴躁起来。他喉中发出威胁的嗬嗬声,将江封挡在身后,那双被血色浸透的眼睛愈发猩红,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再上前一步,就会把人当场撕碎。 将哨兵的变换看在眼里,江封的眸色暗了一暗。他对小陈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没事,让他跟着吧。” 随着小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哨兵不乏警惕地护着身边的向导,激动的情绪却逐渐缓和下来。 江封:“去塔属第三医院。” 凝滞的气氛在飞行器中蔓延。除了空气流动的杂音与呼吸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响动。 小陈坐在驾驶位上,不放心地用眼角打量了后排好几眼,半响后,他摸了摸鼻子,开口打破了狭小空间中的寂静,“首席,说老实话,刚才那间屋子里面的伪向导素味道太重了,连我都有些受不了。” 小陈是一个已经与向导结合多年、二人感情生活和谐的哨兵,可那房间中的味道,竟是也让他隐隐觉得烦躁起来。 江封道:“圣所惯用的手段罢了。” 虽然他的嗅觉不及哨兵敏锐,但多少也闻到了异样。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哨兵,继而将视线转回手里的投影屏。 小陈见江封不愿多说,也就识趣地噤了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路况上。 他原本以为会就这样一路无事,却在行进到半途时,听见江封道:“小陈,也快到饭点了,去找点吃的吧。” 小陈一愣,对这难得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首席,我……” “飞行器靠边,下去。” “是。” 耳边是哨兵逐渐加重的呼吸。 一声,又一声。 在飞行器舱门合拢的刹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达到顶点。江封将精神触手尽数探出,可还未来得及将哨兵控制住,就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扑倒。他的后肩重重地砸到了坐垫上,竟是麻得他一时间失去了力气。 江封眸中有狠色一闪而逝。 他对哨兵的出手早有提防,当即就想要将人掀翻在地,但在绝对的力量角逐中,向导哪里是哨兵的对手。 就着扑倒的姿势,唐珩用手手死死地按着江封肩膀,足以碎骨的力道,压制得江封完全无法动弹。 紧接着,他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皮肤被咬破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皮肤上,在疼痛之外又激起轻微的痒意,粗糙的舌面舔舐过伤口,让那痛觉更明显了几分。 江封脸上冷静自持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该死!” 江封低声咒骂了一句,伸手穿过唐珩的腋下,以一种相拥的姿势,却是狠狠地拽住哨兵的头发,向后猛地一拉。 唐珩猝不及防地被这力道拽地抬起头来,吃痛地半眯着眼。 那双眸子仍旧是被血色蒙蔽的灰翳,因为光线的角度反射出些许微光,倒映出江封的面容。 只有他。 第八章 江封被这孩童似的懵懂注视看得一愣,但在看透了其中包含的觊觎后,又很快回过神来。 他趁着哨兵的钳制有所放松,拧腰带着哨兵滚落到地上。这个过程中,二人的位置上下颠倒。 江封顺势掐住了唐珩的脖颈,危险地狭起眸子,将先前彬彬有礼的伪装尽数撕去。 他不是栅栏中圈养的羔羊,而是身姿矫健的猎手! 江封肩侧被咬得很深,虽然没有伤及动脉,但却是着实见肉了的。鲜血自齿痕中流出,继而滑落进衣襟,在衬衫上洇出深褐的印痕。 失去理智的哨兵单纯地被本能与欲|望驱动着,对血液中向导信息素的渴求让唐珩再度挣扎起来,但江封并不打算给他还手的机会。 刹那间,精神力以磅礴之势充满了整个飞行器,坚韧的精神触角探了出来,继而没受到任何阻碍地闯进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那个世界的颠覆相较于不久前更加剧烈了。 漫天沙尘中,树苗眨眼就长成了几人不能合抱的苍天大树,因为地震而倒下,又再度新生,大地震颤着,就连边缘处的那一道碎石墙也随之微微跳动。 江封挑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土地落脚。 就在他刚一站定的瞬间,那些树木疯了似地朝他聚拢过来,无数枝桠顷刻间便遮天蔽日,形成了茂密的囚笼。 倏地,一声暴戾的虎啸从身后传来。 “吼!” 现实中被哨兵摁倒的失误已经是极限,江封如何会允许自己被偷袭第二次!他眼中狠色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实质化的精神触角蓦地织成一张大网,继而接力一甩,将来袭者反掷出数十米远距离。 重物砸落到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但来袭者并不打算就此作罢。那头大虎踉跄着站了起来,重新面对向江封。它龇出一口尖利牙齿,虎视眈眈,那一双猩红的眼睛,与哨兵如出一辙。 江封面上的表情沉了下来。三秒钟的思忖之后,他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宛如战争号角吹响,大虎咆哮着再次朝江封扑来。 而一声尖利鹰唳同时响起。一只翼展超过三米的金雕出现在半空,它的鸟喙锐利,羽毛棱角分明似令牌,根根鲜明得漂亮。 那只金雕啼鸣一声,朝大虎俯冲下来,钩子似的尖爪险险擦过黄褐条纹的皮毛,与此同时,方才消散于空中的精神触角重新聚拢成网,将大虎严严实实地包裹。大虎不甘地挣扎,却是越挣越紧,最后被困在了原地。 金雕自空中盘旋一圈,继而落在了江封肩侧。 待尘埃落定,江封迈开步子走向那只大虎。他伸出手来,状似爱抚似地摸了摸它的头顶,继而顺着颈部滑下,以手成爪,牢牢扣住它的喉部。 “带我找到他。”江封道。 他说的是唐珩在精神图景中的实体,想要将唐珩唤醒,只有这一种办法。 大虎瞳仁敛作一线,抗拒地吼了一声。 “不愿意吗?没有关系。” 江封移开了落在大虎身上的视线,然后单膝跪地,另一只手平按向千疮百孔的地面。 下一秒,白光暴涨,无数精神触角自江封手下溢出,闪电般地向八方蔓延而去。那贯穿地面的精神触角不像是之前余惜那种攀援依附的藤蔓的模样,而更像是钢筋铁骨,牢牢支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找到了。 精神力的消耗让江封的呼吸不由地重了几分,但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困扰。 半响之后,江封站起了身,看向林间悄然出现的一条不起眼的小道。 找到了。 …… 道路尽头是一株几十米高的大榕树,数以百计的气根自枝干上垂下,独木成林,而在那些粗粗细细的根条的间隙中,藏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第9章 江封认得,这就是唐珩的实体。 相较于现实中饱含力量的结实身躯,哨兵此时的模样甚至有些瘦削,带着明显属于少年的纤细,却并不显得羸弱。他全身赤|裸,蜷缩着身子环臂抱住双腿,满脸痛苦地皱着眉,就这么陷于那株榕树的保护之中。 江封扫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他被叶片上的晶亮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属于唐珩的记忆。满载着记忆的小气泡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粼粼的光,无所依地漂浮在半空中,似有若无地围绕着榕树。 江封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就要触碰向那些气泡,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又开始了一阵剧烈地震颤。 江封被晃得脚下一个踉跄,那些小气泡亦受惊似地往树叶背面躲去。树中的少年难受的皱起了眉,神色间的不安更加重了几分。密林之后,属于大虎的咆哮声也随之响起。 见状,江封再度伸出了手,却是换了个方向。修长有力的手指按向树木粗壮的枝干,耀眼的白光在刹那间以他为中心爆发,继而注入树木之中,融入了每一处细枝末节。 控制住了。 片刻之后,白光散去,江封重新望向那些记忆气泡,却瞥见少年时期的唐珩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笔直地望向自己的位置。 江封猝不及防地迎上这道目光,像是被烫伤般地一滞。 那双眸子不再是他任何一次见到唐珩的时候的模样,全然没有那让人恶心与戒备的血色。那双眼是黑亮的,有神采的,灼灼似有星光蕴含其中。 精神图景中的景象与现实重叠,一时间,江封竟分辨不出二者的区别。 他望向那双眸子,看着其中自己的倒影,竟是被蛊惑一般地向前迎去。 哨兵与向导的呼吸在缓慢的靠近中逐渐交织,二者的信息素也融在了一处。 如若此时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异于这二人的契合程度。 终于,哨兵因为不满意被钳制的挣扎,他稍稍地抬起了头。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这无意的动作更像是主动的献吻,平添了一丝旖旎的撩拨。 在双唇轻擦而过的那一瞬间,江封的眸色倏地暗了几分。他卡在唐珩下巴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番反复之后,他忽地手上加大了力道,迫使哨兵抬起头来。没有迟疑的,江封低下头去,含住了那瓣迎上来的唇,继而探舌抵开了哨兵的牙关,长驱直入。 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是唐珩刚才咬破自己肩膀时,自己的血。 “唔!” 唐珩吃痛地哼出声来,为那轻微的窒息感。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江封单手按住唐珩胡乱抓弄的手,以绝对不容拒绝的姿态吻得更深,狭小的封闭空间内蒸笼出一片暧昧。 渐渐的,哨兵的抵抗变了味,他攀附向江封的臂膀,将人压向自己,猩红的眼中又笼上一层更深的欲|求。 江封感到肩膀上的伤口又一次传来疼痛,是哨兵动作间按在了伤口上。 这短暂的分神让江封蓦地冷静下来。他轻喘着气,看着身下面色潮红的哨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竟然因为信息素的诱导,想要与哨兵媾和! 紧接着,江封又察觉到了一件更为糟心的事情——由于情绪的剧烈波动和二人的高度契合,一个暂时性的精神连结已经在未被发现时悄然结下了。 …… 宛如回到了母亲腹中,周身漾着一股被羊水浸泡般的暖意,安逸得唐珩几乎喟叹出声。 他悠悠地睁开了眼,感觉全身上下泛着一股酸软,并不是那种让人难受的乏力,更像是通宵之后睡足了懒觉的慵懒。 而之前那股经久不散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真特么的不容易,果然还是命运之神眷顾啊。 唐珩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要舒服地伸一个拦腰,却猛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狭□□仄空间中。 有人。 唐珩眼中神色陡然凌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就要攻向那人,却在看清楚他的面貌时生生停住了攻势。 “是你?!” 唐珩记得他,是之前在禁闭所那个逼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的向导。 想到那一幕,唐珩血液中的好斗因子又沸腾了起来,但在三秒的注视之后,他止住了自己冲上去立马和这个人打一架的念头。 江封注意到哨兵的视线,眉目间的冷色更重了几分。他径直打开飞行器的舱门,走了下去,“醒来了就跟上。” 唐珩却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仿佛烙在了视网膜上,唐珩脑海中现在只剩下一个念想:他怎么感觉这个向导的嘴巴红肿,像是被谁咬了? …… 江封无声地瞥了身后的哨兵一眼。 唐珩三步并两步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揪着自己的领子颠了一颠,又扭了扭脖子臂膀,仍觉得浑身不对劲。身上原本轻薄熨帖的衣物仿佛顷刻间换了一种材质,粗糙得磨得皮肤发痒生疼。 唐珩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在刚分化成哨兵、还未掌握如何建立信息屏障时,就有过这样的经历,是对自己五感的控制能力还不够所导致的。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了。 第九章 好在这种异样很快就淡了下去。唐珩没有注意到江封的注视。他以为这只是狂暴症的后遗症,便又整了整衣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对了,自己的狂暴症好了? 想到这里,唐珩不禁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向导。 他直觉应该和这个人有关。 江封察觉到唐珩的脚步慢了下来,却并没有探究原因的打算,只冷声道:“跟上。” “嗤。跟老子摆什么范。”唐珩哂笑一声,将手往兜里一插,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扬了扬下巴,脸上的倨傲毫不遮掩,“你要带老子去哪里?” 江封回头看他,“要么跟我走,要么滚回禁闭室。” 唐珩将眼睛一瞪,“你凭什么命令老子?” 凭什么?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江封怒极反笑。他不再与唐珩多费口舌。托精神连结的福,现在控制这个哨兵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唐珩完全没料到对方会选择直接控制自己。 肢体失去控制的感觉别扭到极致,短暂的慌乱之后,唐珩破口大骂,“你特么……” 说话的权力被一并封缄。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地下车库,没有摄像头的安保设备看似简陋到了极致,却设有直接通向指定楼层的独立电梯。 在解开房门的生物锁之后,江封放开了对唐珩肢体的所有控制。 “呵,什么玩意儿。就会用这些卑鄙手段。”唐珩低啐了一声。他还想接着骂下去,江封却对此毫无反应,径直走进了房间。 唐珩顺理成章地跟了进去,在他身后没好气道:“你让老子跟过来干嘛?” 唐珩的话音刚落,室内的感应灯就随之亮起。这中照明光线这对常人而言恰到好处,但对于唐珩而言却是太亮了。 唐珩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光晃了眼,双眼几乎是立即蒙上了生理性泪水。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甚至不得不抬起一只手稍作遮挡。 唐珩低声骂了一句,不禁又去捕捉那个向导的反应。 但是已经走进客厅的那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感觉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般,唐珩再次低骂一声,拔腿就要走,眼角却瞥见了向导的动作。 江封从角落中翻出了医药箱,大致的消毒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焊□□样的东西——唐珩认得那玩意儿,是战场上处理紧急伤口用的治疗枪。 唐珩这才注意到江封肩侧衣服上的那一滩深红暗渍。 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转而走向江封。 治疗枪的扳机被按动,伴随着强烈的气流声与刺鼻的气味,药物覆上伤口。霎时间的剧烈疼痛逼出了江封一声闷哼,但伤口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愈合了,变作粉嫩的疤痕。 速疗药液的气味太难闻了,纵使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唐珩仍不禁想要拼命调高嗅觉阈值来抵挡这股味道,但作用甚微,最终他不得不伸手捂住鼻子。 失去嗅觉控制只让唐珩分心了一小会儿,很快,他见到江封吃痛的反应,不由幸灾乐祸道:“被狗咬了?” “嗯。” “嗤。” 面对向导这无趣的回应,唐珩嘲讽地笑了一声,继而移开目光,打量起这间房子的装修来。 内部是简单的跃层,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使得这整片甚至可以说得上空旷的空间反倒给人一种压抑与逼仄的感觉。色调是大片的黑白灰三色,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的装饰物。二楼的走廊灯是暗的,看不见更深处的结构了。 在暂时确定只有身后的大门这一个出口之后,唐珩给这间房子贴上了标签:简直像是样板房一样单调。 第10章 江封将医疗用具归置好之后,朝唐珩走了过来,坐在了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哨兵,我们谈谈。” 唐珩侧着眼打量向导的坐姿。 腰杆挺直,双膝微分,目视前方,明明是板正的坐姿,却并不显得僵硬,反倒隐隐透出一种压人的威慑。 如果不是肩侧衣服上的那一块污渍,看上去就像是在出席一场军事会议。唐珩想道。 “老子有名字,唐珩。”唐珩冲他挑了挑眉,“你呢,名字?” “江封。” “原来是你。”唐珩听说过,是常出现在塔内新闻上的一个名字,但也仅此而已了,“说吧,要和我谈什么?” 江封脸色微沉,“我救了你。” 唐珩不以为然,“哦,谢谢。然后呢?” 江封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在静默地注视了将近半分钟之后,才道:“我想帮你弄清楚狂暴症被诱发的原因。” “呵,还能有什么原因。有人看老子不顺眼呗。” “谁?” 唐珩哂笑一声,“老子也不知道。道上的仇家,巡逻警,或者,你?” 江封并没有被唐珩挑衅的话语激怒,有条不紊地接道:“昨天下午五点,市东区第三大道,你在做什么?” 被认定是得了“与变成废物没有区别的狂暴症”对唐珩本就是耻辱,更何况是以那样一种姿态、被巡逻警关进禁闭所。想到在那之后自己遭遇,唐珩就感觉有一股怒火烧得他头皮发麻。 唐珩咬牙切齿道:“关你屁事。” 他双手紧攥成拳,死死盯着眼前的向导,强压着那股愤怒。但突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首席向导和禁闭所之间,应该没有义务联系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现在……又怎么会专程来帮自己? 想到这里,唐珩脸上的怒火慢慢地淡了。他轻笑了一声,眼神里带上几分玩味,“……不对,这件事情还真和你有关。” 唐珩没有错过这话落下时,向导脸上细微的变化。 果然有问题。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妨诈他一诈。有这件事作把柄,这个向导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了。 确认了这一点,唐珩心里顿时如巨石落地,“哈,怎么,怕我说出去?” 江封微微弓起了腰,十指交握放在膝上。 他回看向唐珩,仍是游刃有余的姿态,似是完全不在意哨兵的挑衅,“圣所和禁闭所的人都在找你。你从禁闭所出逃,还杀了人,那边不会放过你。” 没有在对方脸上发现更明显的情绪波动,唐珩不免有些失落。 唐珩接着江封的话道:“放不放还不是你说了算?” “不是我,是圣所。”江封摇了摇头,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像是在教导无知的孩童。 “你这里,”江封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他们想要的信息。” 唐珩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确记得,在自己完全丧失意识之前见到的是圣所的人,这么说,之前来杀他的也是圣所的人?刺杀不成,所以换作自己亲自动手? 在此之前,唐珩确信自己与圣所没有任何纠葛,而最近唯一的变故……只能是和面前的这个向导有关了。 唐珩记起了江封刚才问他的那句话,“怎么,你要保我?” “如果你答应接受催眠,忘掉那天你看到的。”江封回道。他静静地望向唐珩,等待答复。 唐珩陷入了沉默。 这种按着对方步调、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唐珩很不舒服。他现在很好奇,昨天的市东区第三大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这些人这么在意。 但他不能问,甚至不能表现出对此的一无所知。 半响后,唐珩反问道,“我怎么知道,在那之后你不会对我下手?” 江封狭了狭眸子,“我保证。” “呵。”唐珩笑了一声,嘲讽道,“向导,你的保证在我这儿,屁都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江封好整以暇道。 “让我离开。” “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唐珩烦了,不想再和他做任何话术上的纠缠。他迈开长腿走到江封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向导,“别跟我扯这些弯弯绕绕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件事是你闹出来的,你得给老子摆平!” 唐珩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戾气,放肆地摆出威胁的模样。 下一秒,他听到面前的这个向导轻笑了一声。 不知怎么的,唐珩忽然就觉得心里“咯噔”一跳。 “哨兵,我想你可能理解错了一件事。”江封说着,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唐珩的眸子,“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在我,不在你。” 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唐珩隐隐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逼着坐在原地、任人宰割的人。 这隐隐的威胁,竟是逼得唐珩精神图景里的量子兽也不安起来。 像是看到了什么,那只大虎突然开始奔跑,迅捷的身影在百废待兴的密林中穿梭,最后冲上了最高的山峰。 “吼——” 它对着高邈的天空站立,发出了最威不可犯的咆哮。那雄浑有力的虎啸在山谷中激荡,久久不散。 然而唐珩此时并没有去在意它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见江封悠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后撤了小半步,但一转念感觉不对,又站定了身子,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死人才是最完美的保密者。”江封将语速放得很慢,明明是笑着的,但眼里的温度却愈发地冷了。 江封接着道:“或者说,狂暴症的滋味你还想再尝一遍?” 第十章 唐珩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没有一点就爆的燃点,但很明显,现在是有的,就是“狂暴症”这三个字。 江封话音刚落,唐珩就觉得自己脑子里那股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欻地一下再度燃了起来。 “给老子闭嘴!” 唐珩吼着,几乎是突然暴起,抡起拳头就朝面前人脸上砸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标直冲江封的太阳穴,图的是一击必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想——他要他死! 只要这个向导死了,还有什么其他值得顾忌的?! 向导的力量、体质、爆发甚至于反应速度,无一比得上哨兵,唐珩已经料定了他的无法反抗,下的是死手。 但是他忘记了,这是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 他也忘记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向导,是江封。 眼看着拳头就要砸上皮肤,唐珩突然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下一刹,唐珩觉得身体像是倏地就被高压电流击中了,麻痹且刺痛的感觉贯穿了每一条血管筋络。紧接着,江封侧身错过迎面挥来的那一击,顺势握上唐珩的手臂,一拧一压,将他摁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唐珩清楚地看见了向导回击的动作,甚至像是目睹了逐帧播放的慢镜头,在脑海里已经上演了十数种拆解的动作,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完全脱离控制,被那个卑鄙的向导脸朝下地死死按住。 电光火石间,胜负已分。 又是这一招! 唐珩瞪大了眼睛,眼球因为充血而爬上了血丝,“你……别让老子逮到弄死你的机会!” 话音刚落,压着唐珩肩颈的手的力道一瞬间又加大了许多。 可就在唐珩以为江封还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江封松开了桎梏。他后退一步,垂眼打量着哨兵。 江封道:“你做不到。” 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不是不会,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 “呵,有种你再试试。”说着,唐珩站了起来,却不是完全直立的站姿。他微弯着腰背,整个人像是拉紧了弦的弓,又宛如捕食者在出手前进行最后的等待。 江封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看向他。 在这种胜券在握的眼神的注视下,唐珩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这话问完,唐珩自己就先愣住了。 他是迟钝,但并不是完全无法察觉,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对话上面,此刻得到了喘息,便明显感觉到了异样——精神图景中那一股突兀而陌生的存在,以及嘴中的明显到无法忽视甜腥味,都最终将可能指向唯一的现实。 唐珩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江封肩侧,然后瞬间就怒了:这人刚才居然骂自己是狗! 江封对哨兵的愤怒熟视无睹,只淡然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和你建立了精神连结。” “精神连结?”唐珩一愣,继而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和我?” 说着,他连忙再度望向自己的精神图景。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未注意时发生了变化。 在自己的量子兽眺望的视线终点,赫然有一只褐色的金雕翱翔于云端之上,而在那龟裂的土地下面,他亦是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股陌生的精神力波动。 第11章 唐珩摸着自己的后脑,神色中带了些不可置信,紧接着,又露出了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表情,“你就这点手段?除了这种下流卑鄙的控制,你还会什么?” 江封一噎。 精神控制在向导的能力中无疑是难度极高的手段,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军部,能熟练掌握这种能力的向导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要运用自如得像江封这样顷刻间控制住一个人的躯体。 由于信息屏障的存在,控制哨兵的难度更加巨大。 但江封并不准备告诉面前的哨兵这些事。 江封眸色一动,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一串急促的“嘀嘀”声打断了。 通讯器的提示灯亮了起来——是一封来自军部的紧急会议通知,需要他尽快回去一趟。 江封按熄屏幕,又重新看向唐珩。 他看着这个哨兵脸上厌恶的表情,短暂的思索之后,打消了告诉对方这个连结只是暂时的的念头。 “是。”江封坦然应了,“毕竟这是控制你最有效的手段,不是吗?” 他不打算在这个点上解释更多。 “呵。” 唐珩嗤笑一声,还想要说些什么讥讽的话,就听江封道:“先待在这里,剩下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 离开那个房子之后,江封径直往军部赶去。他先是回自己的办公室换了一套衣服,然后敲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已经开始了。 房间中央的全息屏投影着战略地图,半透明的三维模型浮在半空中,明显是一副城市的地形图。坐在首位的会议主持者正在说话,他看见江封推门进来,默默地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继续讲了下去。 “按计划,我们将以这一处为突破口,首先打开局面……” 会议结束在半个小时之后,江封不出意外地被点了名。 喊他的正是这次内部会议的主持者,叫曹永康。他与江封一样,是军部八常委的三位向导之一。 “江首席。这项行动交给你负责,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曹永康问道。 从各项信息上来看,这不过是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任务。江封唯一的顾虑在刚才的会议上已经公开发表了意见,此时也不想再多作重复,便只客套地应了一声。 但很明显,曹永康叫住他,不只是想讲关于这次行动的事宜。 “小江啊。”曹永康换了一种更为亲切的语气,他走上前来,拍了拍江封的肩膀,“像已经坐到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呢,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点。特别是作为向导。毕竟呢,还有不到一年常委就要换届了,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江封听出了曹永康的意有所指。他神色未变,只礼貌地笑了笑,答道:“刚才临时出了个任务,还没来得及休息。” 曹永康的笑意更深,“年轻人啊,有时候太拼也不是一件好事,该休息的时候呢,还是要休息,不要想着什么事情都自己亲力亲为。” 曹永康的任职时间要比江封多三届,是现今八常委中资历最老者,已经念过四十的他,完全有资格喊江封一句“年轻人”。 “多谢曹常委关心了。”江封没有接话,转而道,“您还有其他事情吧,那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改日再叙。” 林小婧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表面上仍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的心情不佳。于是,她又默默地回想了一下近期的日程,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公事棘手而出现明显情绪波动的人。 那是……又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吗? 忽地,林小婧想起了上午自己报告的那件事。 “首席,是那件事出了什么意外吗?”她小声问道。 话音刚落,她便收到了一记来自男人的警告眼神。 林小婧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多话了。” 江封没有表露出更多苛责的意味,只道:“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先出去。” 顿了一顿后,林小婧想起接待处刚才发来的消息,“刚才您在开会的时候,圣所的肖女士来找。我让她先等在会议室了。” 圣所的肖女士。 这个称呼让江封很快就知道了来者的身份,继而大概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意图——不过是想为昨天的事情讨个说法。 江封确认道:“肖于念秋?” “是。” “我很快过去。” 得到答复之后,林小婧很快就离开了。 江封这才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将自己陷进宽大的办公椅中,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林小婧是普通人,自然暂时察觉不出异样,可是对于向导和哨兵而言,自己有了暂时性连结这件事,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而塔内最多的就是后两者。 刚才曹永康的提点,便是因为这个了。 虽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搭档的向导与哨兵之间建立暂时性的连结是常见的行为,但自从江封坐上首席向导的位置之后,由于这种原因而建立连结的次数就已经屈指可数了。 毕竟出于对权力与实力的控制,塔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席座哨兵必须与向导结合,而席座向导…… 必须未结合。 江封回想起和那个哨兵建立暂时性连结的过程,不禁闭上了眼,遮去了其中的疲惫。而当那双眸子再次睁开来时,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冷漠。 …… 江封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坐在圆桌旁的女人应声站起了身,抬眼朝这里看来。 “小江,哦不对,江首席。”肖于念秋对他微微点头打了一个招呼,“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第十一章 肖于念秋的声音温柔和缓如淙淙流水,五官标致的脸上带着淡雅精致的妆容,看得出来保养得极好,亚麻色的连衣长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曼妙,肩上别着一枚黄纹白底的徽章——是代表圣所的标志。 “好久不见。”江封回应道。 他和肖于念秋算得上是旧识,她在他的学生时代曾任过一段时间的次席向导。那时的首席向导之位空缺,次席地位如何不言自明。肖于念秋也曾是填补首席向导空缺的最佳人选,可那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自愿调去圣所,再之后,结婚生子,除了一些官方新闻以外,没再传出什么别的消息了。 “肖主任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封喊的是她在圣所中的职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她掩饰住了。 肖于念秋莞尔一笑,伸手指向对面的座椅,道:“坐下再说吧。” 说着,她坐回了位置上,姿态高雅,仿佛此时置身的不是会议室,而是一场规格极高的音乐会舞台。 江封却没有动作,只抱歉地笑了笑,回道:“不好意思,我等一下还有一场内部会议,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半响后,她见江封似乎真有就此离开的打算,不得不直接道:“昨天您闯进圣所的事情,应该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话音不再披有柔和的外皮,而切切实实地带了些冷意。 对此,江封作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扬了扬眉,问道:“于女士没有和你说吗?昨天禁闭所有一个极度危险的逃犯逃进了圣所。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量,我们也是不得已。” 说罢,他不给肖于念秋任何接话的机会,又道:“不过也多亏了你们的配合,人已经抓到了。” 在此之前,肖于念秋询问过自己妹妹于思夏这件事情的经过,便并不意外此时江封会有这样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摆出请教的姿态,细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逃犯,值得江首席您这样大费周章?” 江封回答道:“一位‘感官失调’的哨兵。” “哦?感官失调?”肖于念秋重复念了一遍,“那他现在痊愈了吗?” 江封看着她,“肖主任想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关心一下,毕竟……”肖于念秋顿了一顿,“感官失调不比狂暴症,只要稍加治疗,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 肖于念秋说话的声音和缓,肩上的徽章泛着温润的光芒,说话间,一抹莹白从她蓬松的卷发中出现——那是她的量子兽,一只白鼬。它动作敏捷地蹿向主人的肩头,温顺地盘踞下来。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江封道,“塔属医院开具的证明会在第一时间提交到禁闭所备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随时可以去禁闭所查看。” “医院证明的效力我当然相信。”肖于念秋笑道。 说罢,她伸手将那只白鼬接到手中,一边轻抚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哦对了,我还没有恭喜江首席,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哨兵了。” 第12章 话语间,肖于念秋手里的那只白鼬伸长了脖子,睁着一双桃红晶亮的眼睛,看向江封。 江封面色微冷,道:“这只是暂时性的连结,出于任务需要。” “什么任务?”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这样啊……”肖于念秋拉长了说话的尾音。 话音刚落,她四周的威压暴涨,顷刻间铺泻的精神力让不算宽敞的会议室顿时如乌云压顶,暴雨将至。 藏于天花板中的顶灯发出微小的“嗞”的一声,光线也随之闪烁了一下。 肖于念秋望向江封的表情似笑非笑,“放心,很快就不是了。” 江封脸色一变,不是因为她这一瞬间释放出的威压,而是她说的那句话。 向导中存在着一类被称之为“媒介者”的人,拥有干涉哨向之间连结能力。江封对此的了解并不深,只知道这类向导的数量极少,其中大部分归拢于圣所——这也是圣所作为了一个非官方组织,却能拥有大量特权的原因——却并不知道这种能力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肖于念秋就是一名“媒介者”。 江封的情绪波动只显露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在还未停歇的精神力风暴中,姿态平和如闲庭信步,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狭了狭眸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这里是军部。不是圣所。” “那又怎么样?” “有来访记录,监控录像,以及精神力的数值监控。”江封道,“刚才的峰值明显高于合理范围了。肖主任现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安保处来的时候,编一个合理的理由。” 肖于念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收回了自己精神力,那只白鼬模样的量子兽也在她掌中淡去了身影。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肖于念秋话语中终于带上了藏不住的狠意,“在这一点上,你是我的后辈。江首席。” 江封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肖于念秋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要去找老肖了。” 她口中的“老肖”是她的丈夫,亦是在军部任职,在八常委中同样占据了一个席位。 “至于禁闭所那边。”肖于念秋深深地看了江封一眼,“我会去要证明的。” 肖于念秋:“你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和那个哨兵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 江封离开之后,唐珩连着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在这期间,唐珩不是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但仔细想想,又总觉得这种行为太损面子——就是要走,他唐珩也要找机会,当着那个向导的面,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于是,唐珩便在这个房子里待了四天。 当时他对这间房子的印象并没有错,这里其实和样板房差不了多少。 厨房里没有碗筷,没有刀具,甚至连所有与烹饪有关的设备全部被切断了能源,变成了单纯的摆设。那天下午,饿的半死的唐珩终于在储物柜中找到了足量的营养剂。 事实上,当他拉开储物柜门,看见整整三大箱的营养剂的营养剂时,脑子是有些发懵的:这个向导,是把这里当作避难所了吗? 除了大批量的营养剂以外,房子里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都只有一人份,崭新地放在储物柜里,连外部的封膜都没有被拆开过。 衣柜里的三套正装唐珩没有碰。 晚上洗过澡之后,他披着浴袍大大咧咧地将整个房子逛了个遍。 客厅和厨房在一楼,二楼有三个房间,除了主客卧外,剩下的一间应该是训练室。 唐珩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个椭圆舱,是军部制式的,舱体外壳上的编号被涂料掩盖住了。 托某位走私军用器械的“朋友”的福,唐珩曾使用过这种椭圆舱,也知道这东西主要是给那些军人用来锻炼精神力的。 至于使用的经历,只能可以用酣畅淋漓四个字来概括。 一开始,唐珩出于顾虑并没有使用这台椭圆舱,他只摸了摸椭圆舱光滑的金属外壁,便有些舍不得地离开了。 但他的这种克制只坚持了三天。 那天下午,唐珩再一次踱进了那间房间,他看着椭圆舱外壁上那一处丑陋的“疤痕”,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跃跃欲试。 试试呗,反正无聊。唐珩想道。 椭圆舱的使用权限是开放的,这件事唐珩在找到它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现下的他没有多作迟疑,下了决定后便利落地钻进了舱内。 他将头盔戴上,按下了身侧启动的按钮。 椭圆舱内的位置狭窄,是仅容许一人平躺的宽度,看似坚硬平坦的金属材质却恰到好处地贴合了生理曲线,能让躺在其中的人彻底将身体放松下来。 唐珩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口呼吸却被带有向导信息素的气味灌了满鼻满腔。 是江封的味道,他不会认错。 这一认知让唐珩不禁皱起了眉。 舱内的空气似乎太过于闷热了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竟然感到有些发汗。但这个时候舱体已经启动了,嗡嗡的运作声响起,脉冲信号开始调整到与精神力相匹配的频率。 见此,唐珩不得不定下心神,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这上面来。 他合上了眼皮。 “匹配成功,开始确认舱体信息……” 伴随着机械的电子提示音,很快,就有什么东西在唐珩眼前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苍茫的蓝色空间,四面八方都延伸向看不见的远处,仅有一方大约三平方米的透明平台浮在半空中,供人站立。 账号是已经登入的状态,唐珩看了一眼,兴许是因为没有正式的在册身份信息的缘故,用户名的位置是一串乱码。 唐珩又看向身前的位置——那里浮着一个选项框,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二选一的两个选项:“向导模式”和“哨兵模式”。 和之前的那台机器一样,目前为止没有看到什么新奇的功能。 唐珩想着,毫不犹豫地点向了第二个选项。 第十二章 在第一次见到这种椭圆舱的时候,唐珩不是没有好奇过那个“向导模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点进去看过。 结果,他只看到了空气。 对,就是空气,高渺的天穹之下,除了延伸向远处的地平线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在原地才站了一分钟,就见眼前一片红光亮起,被莫名其妙地判定为失败逐出了局。 ……那些人真是会玩。唐珩嘲讽地想道。 但好在“哨兵模式”要显得平易近人地多。 前三关被设计者定位成了帮助使用者了解机制的模块,第一关是辨认,第二关是基础移动,第三关是攻击。 唐珩回忆着,对于眼前浮现的那一大串安全提示和文字指引,他看都没有看便点击了关闭。而在起保护作用的初始化光圈淡去的同一时刻,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便随之响起。 说是“辨认”,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寻找——一只蠕虫模样的生物伏在不远处的平地上,由于没有参照物的缘故,并不能估计出它的确切大小,但看它身下那片明显的阴影就知道,总归不会是正常虫子会有的体型——这就是这一关的任务目标。 而不是那向导模式里虚无缥缈的“空气”。 和第一关类似,第二关和第三关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操作,而且任务目标也都是外形丑陋且体型巨大的虫子,无一例外。 如果不是这些巨型虫子的模样足够恶心,唐珩觉得自己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 但唐珩知道,真正的难题其实在后面。 从第四关开始后每一关的任务,无非都是在偌大的城市群中找到那些虫子,躲避它们的攻击,然后击杀。可虽然机制相同,但随着关卡数字的逐渐升高,难度也在呈几何级数上升,虫子们的移动速度,攻击威力,乃至于体型、数量,无一不在随之增长,到了后面,虫子们拥挤着出现的场景,甚至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唐珩是见过那一幕的。 他的巅峰记录是第四十三关。在那里,视线所及全是各式各样的巨型虫子,几乎可以用层层叠叠来形容。那些体型臃肿的虫子们占据了整座城市,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的高楼大厦蚕食得一干二净。 片刻之间,夷为平地。 那样才有点意思。可惜了,眼下只是第四关。 唐珩走了会儿神,这才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他转了转手里拿把材质特别的短刀——这是系统附赠的唯一武器,朝四周大致看了看,轻易地便锁定了这一关的目标。 那是一只和第一关外型差不多的蠕虫,依旧是伏在地面上,可这时周边有了植被的参照,就愈发地显出它那小山似的身子形状可怖了起来。它像是被庞大的身体压得不堪重负,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13章 唐珩朝那处小跑过去,临到近了,脚下一个滑步,刀刃轻巧利落地划破那只蠕虫的外皮,最后扎进它体内一处坚硬的硬块中。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发出一声“喀”的脆响,不多时,那条蠕虫的尸骸便化作一堆数据流消失了。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身边的场景扭曲了一阵,很快,“第五关”的字样出现在了眼前。 …… 这种顺遂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关。 在保护光圈完全淡去的那一刹那,唐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场景相较于之前三关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寂静的荒野,而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日头毒辣.漫天的黄沙遮挡了视线,卷起的风暴像是带有雷鸣,狂风吹起的沙砾打得人脸生疼,甚至让行者寸步难行。 唐珩尽力控制着调高了自己的视觉阈值,想要从风沙的间隙中窥见什么端倪,但视线反而变得模糊了。 狂暴症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五感阈值总是在不受控制的波动,因其带来的阻碍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 他现在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也不知道那虫子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 唐珩恼怒于自己此时的束手无策,攥紧了手中短刀的握柄:这才是第七关而已! 好在前十关都只会有一个目标。 唐珩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屏息以候。 突然,风沙小了下来,黄沙织成的巨幕逐渐淡去,显露出其后遮掩着的高丘的轮廓。唐珩还未看得真切,便觉得心下一慌,紧接着不假思索地朝左边急急撤去。 下一刹,只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黄沙被巨大的力道掀起将近五米,唐珩原先站的地方被凿出深坑,而在那坑底,赫然是一只两人高的巨蝎,扬起的锋利尾钩闪着冷光 又是什么恶心玩意儿?!军部那群人可真有想象力。 唐珩啐了一口,吐掉满嘴的沙,还来不及动作,就见那蝎子高扬着尾钩,再一次击来。 老子难道还怕你不成? 唐珩心中冷笑。他不避反迎,握紧手中短刀亦是迎着巨蝎袭来的放下冲了过去。 那巨蝎见他靠近,当即便侧身甩出尾钩,重重地朝他砸来,却不想唐珩只是一个虚晃,反而朝它因动作而疏于防备的另一侧攻去! 刀刃扎破坚硬的外壳,深深地陷入内里,继而如之前的数关一样,抵住了它体内一个的那个硬石。巨蝎因吃痛而大力地甩着身子,试图将伤害它的东西甩飞出去,但那刺进体内的短刀却在唐珩的手中纹丝不动。 终于,“喀”的一声脆响传来,巨蝎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又不甘地挣扎着弹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倒了下去,继而很快化作信息流消失了。 唐珩这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又心情颇好地弹了一弹那把短刀的刀刃。 也不知道这刀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还挺锋利。 …… 在又过了两关之后,唐珩停在了第十关前。 就在这时,一个提示框突兀地弹了出来,上面用红字显示着,他的使用权限只到这里为止。 这种强硬限制让唐珩很是不爽,就像是一盒糖果摆在了嗜甜的孩子眼前,却被家长勒令只能看、不能吃。 唐珩胡乱地在界面上点了几下,仍旧没有得到什么反应。就在他准备退出来时,不经意的一瞥,他注意到了底端的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哨兵模式——第九关 后面跟着的用户名是他的那串乱码。 这是……使用记录?唐珩猜测着,好奇地点向那个位置。短暂的加载之后,他面前显示出了另一个界面。 唐珩径直忽略了第一行的数据,又往下翻去。 哨兵模式——第三十二关 哨兵模式——第二十七关 哨兵模式——第三十五关 …… 上百条的数据,关卡大致都在三十关附近波动,最低的也不超过二十五。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记录,唐珩不由有些愕然。 原来这个椭圆舱还有人在使用啊。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唐珩不知道关卡具体的难易程度,但凭仅有的印象判断,在哨兵中,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人已经是出众的存在了。毕竟在这里面,考较的不仅仅是格斗技巧,还有精神屏障的构筑,五感的使用……甚至是体能。 唐珩不太愿意回想自己第一次进入椭圆舱时,在第二十关被三条巨型蜈蚣追着满地图跑的经历。 只可惜用户名被掩码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唐珩摸了摸那串五个字符的掩码,觉得有些惋惜。 出于好奇,他又跑去“向导模式”看了一眼。 相比于“哨兵模式”中那些数据,这里的记录要更零散些。 记录中的关卡数散乱得没有丝毫规律可言,甚至出现了个位数,数量也只有四十多条,就连一旁的滚动条都要比那边长上不少,一拉就到底了。 唐珩看着最后一条,却是瞪大了眼。 只见那一条记录赫然显示着:向导模式——第四十九关 唐珩听他那“朋友”提起过,椭圆舱的关卡统共只有一百关,两种模式各一半。 也就是说,五十关是极限。 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吧。唐珩又看了一眼整齐划一的五字符掩码,默默地想道。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到过又是“哨兵”又是“向导”的人呢。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倒真想见识一下。 从椭圆舱内出来,唐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饿,身体也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亢奋着。 他跑去洗了个澡,又牛饮般地给自己灌了两袋营养剂,便回到了客卧,倒头就睡。 或许是因为着实累了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意识浮浮沉沉的。 唐珩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场梦发生在一架陌生的飞行器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但是因为飞行器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那人隐藏在阴影中,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梦境的内容是凌乱且模糊的,唐珩像是和那人打了一架,又像是接了一个漫长旖旎的吻,空气的热度随着暧昧攀升,烧得他浑身上下燥热得厉害。 他好像还咬了他,入口的鲜血带着铁锈的腥味,有点甜。 第十三章 那味道唐珩来不及细尝,就蓦地感觉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头骨被砍刀劈开,又被人徒手撕成了两半。 这种感觉他丝毫不陌生,是几天前他才经历过的狂暴症……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额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汗。唐珩粗喘着气,看向一片黑暗的室内,有些怔忡。 脑内那股突然炸开的疼痛消失了,迅速得像那只是幻觉。 ……只是神经痛,吗? 唐珩攥紧了拳,呼吸却渐渐缓和下来,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静谧在流淌。 但在下一刹,唐珩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谁?!” 他警惕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轻微的响动之后,室内的照明灯被打开了。 唐珩这一次没有被这骤然亮起的灯光激起半点不适,视觉阈值一直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灯开了。 先于视觉,唐珩先是辨认出了那一股气味,是一种清冽的冷香。他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怪好闻的——如果忽略它的所有者是那个人的话。 “你来干什么?”唐珩皱着眉道。 他不知道这个人在门口站了多久。 江封却是被唐珩额角上的一滴汗水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视线追逐着那滴晶莹的痕迹,流过哨兵的脸廓,又顺着脖颈滑下,淌过形状分明的前胸和小腹,最后洇进薄被之下更深处的布料中。 江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明天跟我去一趟医院。”江封道。 被江封那双黑眸注视着,不知怎么的,唐珩突然回想起刚才梦境里的那股遍及全身的燥热。他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又皱了皱眉,硬邦邦道:“知道了。可以滚了吗?” 江封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 留下唐珩有些愕然地坐在原位,带着十足防备的架势付与了空气,从而显得些许滑稽。 这个人,就这么,走了? …… 在那之后,唐珩睡得一直不安稳,像是害怕一旦梦得深了,就会重回那个闷热粘腻的梦中。 第二天一早,唐珩毫不例外地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客厅。 当他看见另一个早已等候着的人的时,略微有些惊讶,但嘲讽的话语已经不过脑地脱了口,“首席向导也吃这种东西?” 第14章 他指的是江封手里的营养剂。 “嗯。”江封神色淡淡的。他将手中的空壳扔进垃圾桶,然后望向唐珩:“可以走了?” “嗤。医院有什么好去的。”唐珩摸了摸鼻子,找补般地自言自语道,“老子又没病。” 江封没有接话,转身就往外走。 唐珩抬腿跟了上去。 …… 飞行器早已经在地下车库中等着了,驾驶位上坐着的依旧是之前的司机小陈。他越过江封看到了唐珩,下意识地就开始戒备起来。 唐珩察觉到了这股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肆意而嚣张,带着少许挑衅的轻蔑。 待二人走近了,小陈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们间存在的精神连结。 虽然那脆弱的联系标示着这不过是一个暂时性的连结,但也足以让小陈看向唐珩的视线变得难以言喻。 “……首席。”小陈低声喊道。 “去医院。”江封没有多作解释,坐到了后排。 唐珩见这个哨兵又突然收敛下去,也不在意。他本来想挑一个远离江封的位置,但很明显,留给他的只有那个向导旁边的位置。 唐珩不禁又皱起了眉。他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就见那个向导抬起了眼,朝他投来一记冷冷的眼光。 “哼。” 好像不往那个位置坐,就像自己怵了他似的。左右这个向导和自己建立了连结,有什么好怕的? 唐珩冷哼一声,继而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江封身边,然后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飞行器行驶了没多久,唐珩忽地睁开了眼。 “你带老子去医院做什么?”他表情不善地看向江封,“开门,让老子下去。” “还是那句话。”江封从屏幕中抬起头来,“跟我走,或者滚回禁闭室。” 小陈第一次听到首席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用眼角余光偷偷地向后打量。 唐珩眼睛一瞪,顿时脾气上头,正要发作,却又看见往这里偷看着的前排司机。 如果真的起了争执,这个向导肯定又会用精神控制那招,根本不会给他半分面子。 本着不愿意在其他哨兵面前出丑的原则,唐珩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怒火,又重重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眼睛闭合三秒之后,他又机敏地看向身旁,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 唐珩:“看着老子做什么?” 江封没说什么,只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屏幕上的文字。 对这个人的怒火,大多时候都像是拳头打到了一团棉花上,空落落的,一点都不得劲。 唐珩低骂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只是那眼神中的凶恶力度不遮掩半分,似是要将那特质玻璃望出个洞来。 …… “塔”是一个地理概念,与城东城西类似,但大多靠近城市中央,是大多数哨兵与向导最频繁的活动区域。为了方便对哨兵向导们的管理,塔的外围设立了一圈哨卡,除了身份登记以及必要的安检之外,盘查得并不算严,也没有限定明确的进出权限,却就此把哨兵向导与普通人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以哨卡为界,塔内是哨兵向导,塔外是普通人。 第三医院是唯一一家设立在哨卡之外的塔属医院,名义上仍归塔管辖,却也有很多普通人到此就医。 值得一提的是,七年前的一次改组,让它的正式名称彻底变成了“市中心医院”,但众人早已习惯了旧名,一般仍以塔属第三医院称呼它。 此时时间还早,但医院门口早已热闹了起来。一架毫不起眼的飞行器汇入排队的长龙中,不多时进了医院,朝着旁侧一个较为人少的方向驶去。 …… 一路假寐的唐珩被飞行器突然停下的动静打扰了。 他还以为到了目的地,一掀眼皮,却是看到那个司机正和身着制服的警卫交代着什么。 待前窗关牢,飞行器又向前驶出一段距离,唐珩这才冷笑一声,道:“呵,还要检查身份。你们是怎么糊弄那些人的?做假证?” 江封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小陈简单地解释道:“一般的塔属医院,对于我们这类人,都是要登记身份的。”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我们这类人’,是指哨兵和向导。” 唐珩以前很少去医院,就算是非要去,他也很少往这种管了“塔属”名称的地方跑。 他是不喜欢“塔”的。 现下,听着小陈的解释,唐珩皱了皱眉,又想到了些什么,皱着眉看向身侧的江封。而被他望着的那个人却始终低头看向屏幕,只留给他半张线条刚俊的侧脸。 “喂……” 唐珩话才刚出了口,就见那个向导利落地收起展开的终端屏幕。 飞行器的舱门打开,江封径直往外走去,“到了。下车。” “哦。”唐珩收回了视线。 他们所在的是为哨兵和向导设立的“特殊科”,专门处理一些与精神力相关的问题与疾病。 或许是因为医院本身并不在哨卡之内的缘故,相比于前面的人声鼎沸,这处来看诊的人倒显得少得可怜。 唐珩被领去做检查了。 看着科室的门在眼前关闭,江封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直接转身往主任办公室走去。 “化验结果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 伏案工作的人听到响动,探出半个身子朝门口看来。 见是江封,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却是熟稔地调侃道:“哟,江首席来了,稀客呀。” 塔属第三医院特殊科的主任是个哨兵,叫张明朗,与江封二人在未分化时有过短暂的同学情谊,算是半个旧识。 “居然还送了个哨兵过来。”说着,张明朗又坐了回去,在屏幕上划拉一下,调出了唐珩的档案,“走系统那边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不过如果你急着要,我就手动给你处理了。” 江封道:“不用,按正常程序来就好。” 张明朗心领神会地应了,又不禁好奇道:“这哨兵是你什么人?” “下属。” “哦?”张明朗饶有兴味地挑高了眉,“能让你亲自把人送来,你确定只是下属,而不是什么刚一起出过任务的‘老搭档’,或者其他什么别的身份?” 很明显,他也发现了江封与唐珩建立了精神连结这件事。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张明朗嬉笑道,“作为你的老同学兼追求者,我总是要好奇一下的。” 江封神色没有变化,解释道:“他之前得了狂暴症,我在控制他时,出现了一点意外。” “哦?只是一点?” 江封看向他,“你希望发生什么?” 第十四章 “没什么。”张明朗见好就收,也不再追问。他扫了一眼身旁的屏幕,在上面做了些标记,“初步结果出来了。看样子没什么问题,除了这段波频应该是和你建立连结的缘故,差值有点大,剩下的就是很普通的状态。” 说着,张明朗将那份图表转向江封,自己又细细浏览了一下各项数值,继而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你就认定了这么个人?” 普通,这个哨兵实在是太普通,甚至有些泯然众人了。 江封的眸色微不可见地暗了下来。他顿了一顿,然后道:“我想解除连结。” “那就解除,圣所不都应该教了?”张明朗自然而然地接道,可话音刚落,他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改口,“哦对,我忘了,你不是从圣所出来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话纯属无心之语,张明朗紧接着说道:“不过也没有差别,单纯的解除连结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这只是暂时性的,解除连结对你们双方都会不造成太大的损害。” 听到张明朗的这番话,江封眼中浮起一层阴霾。 他想起了不久前与肖于念秋的那次见面。 短暂思忖之后,江封决定告诉张明朗部分事实,“我试过了,连结一旦解除,他的狂暴症会复发。而且,媒介者说这个连结不好接触。” “媒介者?”张明朗转了一转手中的签字笔,轻而易举地猜到了江封说的是谁,“如果媒介者真有那么厉害的话,还要我们特殊科的医生做什么?至于那个哨兵,会疯就让他疯去好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和他结合?” 江封没有理会张明朗话语中的戏谑,只道:“他还有用。” “那就没办法了。”张明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猜你们俩的契合度应该挺高,不然这个频段的差值也不会这么大。随着接触的加深,你们这连结只会越来越稳固,说不定哪天看对了眼,就转成永久性的了。” “所以我来找你。” “嗯?如果你是想做信息素匹配,我现在就可以安排。” 话音落下后的空白持续了很久,张明朗不禁朝江封的方向看去,却正巧撞进那锐利的眼神中,扎得他心下一颤。 第15章 江封重复道:“我想解除连结。”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张明朗表情一僵,突然意识到江封此行的来意,但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你现在找我没用。这是‘塔三院’,而且我也只是特殊科的一个小主任,没……” 说着,张明朗摆出了一副无奈的模样。 江封打断了他的话,“林沐和哨兵结合,现在势力被架空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明朗一时没有藏住眼神中的惊愕。 林沐是除了曹永康和江封之外,八常委中唯一的向导,亦是三者中最年轻的一位,在军部负责是技术研发和药物研制的方向。林沐会和哨兵结合,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意外,毕竟与极富进攻性的江封和能力中庸的曹永康不同,他修习的是纯粹的辅助系,只有和哨兵结合才能将他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但张明朗没想过,林沐竟然会这么早就选择结合,而且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那可是八常委的位置啊,说放弃就放弃了。 张明朗迟疑片刻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封声音微冷,“大概一个月前。他的未婚夫在任务中出了点意外,他不得不这么做。” 说着,他将手中的纸杯转了半圈,正好将有“塔属第三医院”字样的图徽握在掌心。 张明朗沉默了。 江封要的是三年前由张明朗牵头立项的一样药物,在他因故被调离研制中心之后,一直由林沐负责。 那种药物能让哨兵与向导退回分化前的状态,如果连结的一方连哨兵都不再是,那么这个连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略微思考之后,张明朗坦白道:“药物还在研发,动物实验的数据刚达到预期,我不可能立马把成品给你。” “那也快到临床试验了,不是吗?”江封道,“被试者也正好有了。” “这……” 江封半眯起眼,漫不经心道:“听说,小韩老师的教职最近转正了?恭喜。” 原本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张明朗,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倏地站了起来,“江封!你别动他!” 江封表情平淡地回望向他,“我要样品。” 张明朗抿紧了唇。 半响之后,他妥协了。 张明朗道:“五天为一个周期,吃十次,但具体情况还要再看。东西我会托人转交的,但话我说在前面,药物还处在试验阶段,效力我不敢保证。” “放心。这件事不会和你有半点牵扯。”江封应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连结要是还不能正常解除,那么我就要对不起小韩老师了。” 说完,江封将未喝过一口的水杯放到桌上,站起了身,“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张明朗沉声道:“不管是谁下的手,林沐因为结合被架空这件事是事实。你就不怕?” “怕?” 张明朗看着走到门口的向导停下了脚步。由于背对着的姿势,他看不清楚江封的表情,但是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听见江封道:“我不是林沐,不会任何一件超出我掌控的事情发生。 “再说了,我江封的事情,谁敢置喙?” …… 唐珩从最后一个科室出来之后,板着张脸坐到了走廊的长凳上。唐珩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就此离开,只打算等下见到江封之后,和他摊牌。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走的。 唐珩打定了主意。 没过多久,唐珩就看见江封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唐珩朝他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了墙上显示的医生信息——特殊科主任,张明朗。 唐珩下意识记住了这个名字,回过头来时,猝不及防地就对上江封那双带着冷意的黑眸。 他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愣,等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时,却看见江封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唐珩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想道:这个向导就该当个哑巴,基本上只要自己不开口,他就绝对不会主动搭话……可一旦他主动挑起话题,就意味着自己要遭殃了。 想到这里,唐珩又觉得烦躁起来。 他堂堂一个哨兵,居然有一天竟会被向导压一头,这也太可笑了。 思绪飘飞了一路,唐珩到底没找到一个好的机会开口。 眼看着就要走到飞行器的停泊位,他忍不住了。 “喂。”唐珩站在了原地,梗着脖子喊道,“你让老子做的老子都做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老子了?” 江封被这一声喊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扬了扬眉,似乎对唐珩这句要求有点惊讶,“你想要什么?” “和我打一架。”唐珩志在必得道,“如果我赢了的话,放我走。” 唐珩计划很久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捉摸着要怎么打赢这个向导,不久前终于有了点头绪。 这一次自己肯定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但或许是这句话太过荒唐,在唐珩一本正经地开口之后,他竟在江封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笑意。向导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浮起几丝笑纹。 唐珩不悦地皱起了眉,“你特么笑什么?!” 江封道:“你赢不了。” “放你妈的狗屁!”唐珩攥紧了拳,低吼道,“前几次不是你卑鄙地使那些手段,老子会打不过你?!” 江封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哨兵,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阿兹海默吗?老子特么有名字。”唐珩瞪着他,“是什么情况,老子比你清楚。就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江封没有立刻回话。 他静静地打量着唐珩,似乎在揣度哨兵说这句话的意图。半响后,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道:“精神屏障无法逐渐,五感失控,甚至连量子兽都放不出来。” 江封问他:“这样的你,拿什么赢?” “你!” 被这话踩到了痛处,唐珩顿时觉得脑袋一热,下意识就扬起了拳头。 “我什么?”江封语气未变,眼中那抹未散尽笑意倏地冷了下去。下一刹,他毫不留情地将留于对方精神图景内的精神力全数撤去。 看似坚实的精神屏障失去了支撑,顷刻间恢复了碎石泥块的原貌。 唐珩挑衅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各式各样的信息蓦地如潮水般地将他淹没:身后路人的脚步声震得他头皮发麻,身上柔顺的衣服也变得粗糙难忍,眼中万物的轮廓与纹理深深浅浅地混杂在了一起,眩晕得令他作呕…… 没了精神屏障的保护,五感直面纷杂信息的冲刷,再度有崩溃之势,疼痛也随之再临。 “屮!”唐珩的表情顿时扭曲,忍不住痛骂出声,因为吃痛而下意识佝偻起身体。 江封不打算就此撒手不管。见唐珩吃了教训,他便再度帮他将信息屏障筑起。 坚韧的精神触角如钢筋铁骨,再一次将碎裂的世界撑起,震颤的大地肉眼可见地平息下来,一切又重归平静。 江封半眯起眼,摆出礼貌而体贴的姿态,“还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第十五章 唐珩咬着牙没有说话。 那只握着拳头的手仍举在半空中,手臂上的肌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汗水自额角滑下,划过脖颈,在棉质衣领上洇出一团深色的水渍,不消片刻,他的整个后背都被打湿了。 最后,那攥起的拳头松了开来。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还需要解释吗?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就卸去了全身力气。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狂暴症一旦发作就无法痊愈,没有谁能逃脱得了这个诅咒。” “我废了,是吗?” 说着,唐珩抬起眼来。 什么治愈,什么帮助,全特么是假话。 他承认了自己的色厉内荏。 在江封长久而静默的注视中,唐珩闭上了眼,他忐忑地等待最后的宣判,却听见身旁的向导否认道,“不是。” 不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传入耳内,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又像是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唐珩猛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他定定地看向江封,想在其中找出些许端倪,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出任何玩笑的成分。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正视这个向导。 半响之后,唐珩眼中的最后一丝狠戾褪去,终于显出了几分如稚童般的茫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在江封替他重筑了信息屏障之后,唐珩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除了二人的对话以外,仿佛世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殆尽,只剩下脑内幻觉似的耳鸣轻响。就像他在禁闭所待着的时候的模样。 第16章 唐珩判断不出时间。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有一秒。就在被这阵沉默扰得心慌时,他才又听到了江封的声音。 “你听说过‘黑暗哨兵’吗?” 江封的语气很微妙,像是在期许着什么,又像是在讲述一个冗长故事的开头。 黑暗哨兵。 这四个字如巨石砰然落地,激得唐珩猛地一颤,继而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向导。 唐珩当然不会陌生。 作为哨兵中的王者,那群被称作“黑暗哨兵”的人有着极端的自我控制能力,他们实力强大,不存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不需要向导的辅助……不会陷入狂暴症。 想到这里,唐珩忽然心中一颤。 他知道江封想做什么了。 唐珩默默地望进江封那双黑色的眸子中,试图从里面读出除了一些别的情绪,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有志在必得,没有野心勃勃,平淡地回望中,就连语气都平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但唐珩做不到这样的波澜不惊。 他攥紧了拳,认真地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 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确认,确认一个双方已经心知肚明的答案。 江封答道:“我要你成为黑暗哨兵。” 沉默了五秒之后,唐珩忽然嘲讽地笑开。 “这又是什么戏码?嗯?”他跨前一步,猛地拽住了江封的衣领,逼视着这个向导,“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然后让老子甘愿给你当狗?” 唐珩一字一顿道:“休,想!” 黑暗哨兵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变成的吗? 上一位黑暗哨兵出现在十数年之前,他没有接受塔给予的荣耀,却选择与黑暗为伍,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难以估计的损失与一场巨大的灾难。但不可置疑的是,黑暗哨兵的实力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在那之后,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多少能力杰出的哨兵想要成为黑暗哨兵,却最终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一称号。 这片区域的哨兵人数以百万计,就算杰出者万里挑一,这场逾千人的角逐却没有一位赢家。 更别说他唐珩患了狂暴症,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坟墓。 不,他已然在坟墓里了。 “你能做到,这不是无稽之谈。”江封回应的语调没有半分改变。他放任了唐珩这个带着极强压迫感的动作,只笔直地看向他,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关注?” 是啊,为什么呢? 唐珩沉默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之前他所猜测的那样,在那天出现在了市东区第三大道,看到了一些至今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所谓“秘密”吗? 唐珩理智上一直在辩驳他提出的可能,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相信这个向导,相信他!只有他能救你! 江封看出了唐珩的挣扎,没有催促,却不吝啬于再推他一把。 他知道这个哨兵的答案是什么。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难道你就甘于陷在狂暴症里,成为废物吗?”江封轻声道,“哨兵,你一直是优秀的。你可以做到。” 果然,唐珩眼中的神色因为这句话而有了波动。 江封敢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手段。唐珩想着,渐渐地就感觉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在胸腔内激荡,心脏的搏动也开始变得鲜明有力,一下又一下,逐渐沸腾的血液冲得头脑发懵。 不妨相信他试试,说不定……自己真的能行呢? 再不济,就当作垂死一搏吧——死前有来自首席向导的临终关怀,挺美的,不是吗? 他松开了手。 “好。”唐珩听见自己说道,“我相信你。” 江封突然就笑了。 平心而论,江封长得不错,是属于男人的那种帅气,此刻毫无掩饰的笑容一出,唐珩完全无法否认向导对哨兵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但这种笑容又不是开朗的,与推开窗就能看见的雨后初霁不同,更像是乌云密布的风暴前夕乍然漏下的一缕天光。 “那么上车吧。哨兵。” 唐珩一愣,“去哪儿?” “送你回家。”江封道,“三天之后,我在塔的六号入口等你。哨兵?” 此时唐珩的思维还陷在刚才看到的那副笑容上,听江封又唤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道:“不要叫老子‘哨兵’。我有名字。” “嗯。唐珩。” 那两个字从向导的嘴里念出,即便是平淡无奇的语调,此时此刻,也貌似增添了那么一丝微妙。 唐珩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 “你住这里?” 刚才江封让唐珩直接在飞行器的导航中设了定位,只注意到是位于市西区的一处位置,却并没有细看。 现在他看着窗外的景色,神情略有一些惊讶。 这是一条颇为出名的商业街,此时正处于商铺营业的时间,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 唐珩也注意到了江封神色中的惊讶,道:“怎么了,不行吗?就那栋。” 说着,唐珩指向临街小区的一栋商品房。 江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我以为,一般而言,哨兵不会选择居住在闹市区。现在大部分哨兵都倾向于住在‘塔’里。” “老子就喜欢这种吵吵嚷嚷的环境。” “嗯。” 江封没有理会唐珩话语中的针锋相对,只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方位,然后道:“注意安全,三天之后,我在六号口等你。” “哦。”唐珩应了一声,“知道了。” 话音一落,飞行器的舱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 唐珩看向外面阳光明媚下的街景,却没有立刻离开。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转向了江封,问道:“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江封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对上江封回望过来的视线,唐珩眼中的狐疑与戒备更深,“你就不担心老子趁机跑路?” 江封笑了笑,出口的话语却与笑容中的轻松截然相反,“如果到时候看不到你,我会直接下逮捕令。” 明明是一句直白的警告,唐珩却反倒松了一口气。 “嘁。你觉得逮捕令对老子有用吗?”他嗤笑一声,继而利落地离开了飞行器。 迈出两步之后,唐珩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对坐在驾驶位上的向导道:“我不管你想掩饰什么,又或者想要借由我的手做成什么事。有什么手段尽管来。” “江首席。”唐珩一字一顿地喊道。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不再停回头。 …… 唐珩没有对江封说谎,他确实住在这里——或者不能说是住宅,充其量算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在进门的时候,唐珩特别注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没有人跟踪。 他忽略了心底闪过的那一丝释然,关上了房门。 进了这间房子之后的第一时间,唐珩打开了主控面板的通讯功能。 他熟练地摁下一串数字。 这则通讯是在他第三次拨号时被接通的。 唐珩径直道:“我是唐珩。” 话音落下后,对面的静默持续了很久。 画面中一片漆黑,是摄像头被东西遮挡的结果,除此之外,只有细碎的键盘敲击的声音。 唐珩没有着急催促。 片刻之后,遮挡物被拿开,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镜头前面。 “通讯信号的加密没有被破解,但不排除有被监听的可能。”那人看着唐珩皱起了眉,“你在西区的房子里?” “对。” 那人又问:“身边没人?” “我不知道。”说着,唐珩将双手交叠在脑后,姿态随意地躺进沙发里,“有个擅长精神控制的向导刚走,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第十六章 画面中的这个男人叫做熊俊,也是一名哨兵,与唐珩同属“灰鸽”雇佣兵团的一员,还是照拂了他十年的大哥。 此时听到唐珩的回答,熊俊不由地拧紧了那一双粗眉,露出与外表的五大三粗不一致的细腻关切,问道:“具体发生什么了?” “老子之前被阴了,这事你知道吧?” “嗯。知道。”熊俊应道,“‘荆棘’那帮孙子对你照脸扔了颗爆鸣弹,把你整禁闭室去了。” “后来,”唐珩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在禁闭所里和首席向导打了一架,杀了一个要来搞我的人,然后被圣所弄走,又被那个向导救了。” 说到这里,唐珩不禁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首席向导?”听到这个称呼,熊俊将眉头皱得更紧,“江封?” 唐珩没好气道:“不然还有谁。” 熊俊又问:“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第17章 面对这个问题,唐珩话语一噎。几秒钟的停顿之后,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告诉熊俊全部,“鬼知道。可能时间太多了,闲的。” 熊俊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再作纠缠。画面中的他探身出去,似乎是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话,回来时,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换个身份,或者去其他主城住一阵子?” 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唐珩的怒气说来就来。他瞪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面色不善道:“做什么?我干嘛要躲?那个向导,老子又不怕他。” 熊俊没有立刻接话。他看着唐珩这副模样,直觉唐珩与那位首席向导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他问什么唐珩都不会告诉他的。 熊俊听闻过江封的一些手段,看向唐珩的眼中,忧虑不由地重了几分。 熊俊还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唐珩道:“不用。” 唐珩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他搓了把脸,顿了一顿,然后对着视频中的熊俊道:“过段时间我去找你……三个月吧。如果三个月之后我没联系你的话再说。就这样。” 说罢,他径直挂断了通讯。 房间中又重新安静下来。 这个房子在设计之初,目标群体就是哨兵,特殊处理过的墙壁中添加了足量的吸音材质,使得这里即便与闹市离得极静,也没有任何声音能打扰到其中的住户。 唐珩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呆坐着,身处于熟悉的环境,难得的独处给予了他少量的安全感。但他并没有将在这个姿势维持很久。 约莫一分钟之后,唐珩伸手舀过放在桌子上的终端。 他预约了附近的一间训练室,就在明天。 他要给自己做一个测试。 陷入狂暴症的哨兵,除了五感,身体素质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可没有人说得上那种变化是好是坏——事实上,狂暴的哨兵不会按规则完成任何一项测试。 不管他之前的症状到底是不是狂暴症,也不管江封那通关于他能成为黑暗哨兵的忽悠可信度有几分,他都得做这个测试。 他想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和之前的差异到底有多大。 他必须知道。 …… 唐珩预约的时间在第二天下午,就在这个住址的附近。 那间训练室的规模不大,没有人工,接待处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台机器,供预约者进行身份验证。 身份验证的过程也并不复杂。 唐珩按照预约信息走进了指定的一间训练室。他看向面前新旧不一的各式器械,不满地皱了皱眉,继而又深吸了一口气。 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做一次基础测试已经够了。 这么想着,唐珩板着脸走向了第一个仪器。 …… 两个小时之后。 唐珩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将测试数据导到个人终端里。 他划拉着显示器的屏幕,眉头越皱越深。 纯粹的力量指标大幅度增加,而反应速度却明显下降,肢体协调性能更是只在及格线附近徘徊,更别说刚才在进行障碍训练时,他曾两度因力量失控,险些从高空摔落。 看到这里,唐珩将终端扔到了一旁。 他瘫倒在地上,呈大字躺着,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手来,任凭光线自伸展的五指缝隙处泻下。明亮灼目的白光照得眼睛刺痛,但很快跃变成可以接受的柔和。 可这视觉阈值的控制者并不是他自己。 那个向导并不在这里,却在用这种方式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这几日经历的种种记忆,忽然蜂拥一般地闯入脑海。 唐珩突然就笑了起来,张狂放肆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渐渐地就低了,弱了,最后化成仓惶的呜咽。 他用手臂遮挡住双眼,什么都不再看。 …… 日子转瞬即逝。 等真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唐珩才忽地想起,那个向导好像并没有告诉他约定的时间。 而且他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的心情顿时复杂到极点,在心里将对方骂了个遍。 他看了一眼时间。 上午九点还差十二分钟。如果这个时候去,而那人下午或者晚上才到的话,他要在那里等上好几个小时! 唐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半响之后,他低骂一声,还是往约定的地点赶去。 那个向导要是敢让自己一直等着,他就把他揍成猪头!唐珩出门时在心底恶狠狠地想道。 …… 曾经,“塔”是真实存在过的,它是一幢威严的庞然大物,矗立于城市的中心。在那个年代,说它是哨兵向导的另一个象征也不为过。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于城市发展之类的种种原因,大部分这种名为“塔”的建筑都被拆除了,只留下仅存的几座作为人文景观保留着,可与此同时,“塔”也慢慢成为了特指某一处区域的名词。 这座城市里,塔外围的哨卡并没有建得巍峨森严,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许简陋,只有堪堪一层楼的高度,越过它能轻易看到区域内部的各种建筑。 哨卡一共设有十个入口,分布于连通塔内外的十条主干道上。 唐珩此时就站在六号入口的位置。 他冷眼看着一架又一架飞行器驶进入口,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他又往旁边看了一看。在硕大的写有数字6的指示牌旁边挂有一块电子屏,上面正精确地显示着时间。 还有五十一秒,他就在这里站了十分钟了。 像个白痴。 唐珩收回看向电子屏的视线。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唐珩。” 纵使此时背景的噪声喧杂,唐珩还是清楚地分辨出了这道声音。 这一声穿过层层叠叠的声浪、最终安稳地落入哨兵耳中的轻唤,来自江封。 唐珩停下了前进的步子。 他听见那个声音又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在原地杵了半分钟之后,唐珩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那架为他打开舱门的飞行器。 “那天你没有说具体时间,老子刚才才不是在等你。”进入飞行器后,唐珩臭着脸道。 说着,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 飞行器里只有他和江封两个人,连个多余的驾驶员都没有。这里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留存的空间恰好能够施展开攻势。 一点都不像是首席向导该有的排场。唐珩在心里腹诽道。要是有人想要弄死他,说不定现在就得手了。 想到这里,唐珩又忽地一怔,继而视线不自主地落到江封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他裸露在外的那一截脖颈上。 江封注意到了这股视线,却并没有对此作出更多的防备。 他接着唐珩之前的话道:“抱歉,是我的疏忽。” 说完,江封在控制屏上敲下一行指令,控制着飞行器稳稳起飞。 江封的姿态随意,修长的手指点触在屏幕上的样子如同在演奏一段舒缓的小夜曲,动作却是实实在在地将脖子这一弱点暴露在哨兵眼前。 唐珩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眼中的神色却不禁危险起来。 但随即,唐珩又想起几次交锋时,自己都被对方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经历。 他有恃无恐。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心中泛起了一阵被轻视的恼怒,可仍不得不慢慢收回攻击的意图,装作无事发生。他望向舷窗外,这才发现,前进的路途又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是在塔里。 “你这狡兔三窟的,就不担心全部都被我知道了对你不利?”唐珩问道。语调仍是奚落的,但其中针锋相对式的讥讽已经淡了许多。 江封只道:“没有必要。” “怎么就没有必要了?”这话落到唐珩耳中,又让他再次恼火起来,“要是你再逼老子,老子就把这些有的没的全部捅到你的竞争对手那里去。” “我的竞争对手?”江封侧眼看向他,稀奇道,“比如?” “比如……” 唐珩到嘴边的话语突然就卡了壳。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接道:“比如圣所,或者军部的人。” 说着,他对上江封的视线,心中的那点怒火猝然就偃旗息鼓了。 “嗤,少看不起人。”唐珩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嘴上仍不甘示弱,“你的首席向导当得那么‘威风’,找个想搞倒你的难道还找不到?” 话音落下,飞行器正好在地面停稳。 见舱门打开,唐珩不等江封答话,就硬着头皮匆匆往前走。 而在他身后,江封没有急着动作。他仍坐在驾驶位上,有条不紊地关闭了飞行器动力。随着一个个按键落下,江封面上的和善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第18章 不过十秒钟,他的表情中便只剩下了一片森然的冷意。 “竞争对手,吗?” 第十七章 江封带唐珩去的是一处独立训练室,与之前他自己去过的那间不同,这里的规模要大上许多。 实际上,当唐珩看到里面的设施时,他是有些惊讶的。 按照江封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对方会带他去军部,再不济也是像实验基地之类的地方,而不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看起来普通且乏味的地方。 整个空间将近五米的挑高设计,乍一看过去像是一个偌大的空旷仓库,什么设施都没有,但实际上所有的器械都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需要使用者的指令才能调控。唯一显露在外的只有天花板上垂挂的金属结构,聚拢着的银白色合金反射着冷光,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唐珩扫了一眼大致的布局,便径直将视线投向身旁墙壁上。 他上前几步,按向上面的一个红色按钮,将显出轮廓的隔板一拉一推,继而流畅地在下面露出的控制面板中敲下了一行指令。 很快,训练室的地面小幅度地震颤起来。 伴随着一阵窸窣的杂音,十数根合金柱垂立到地上,笔直的金属架搭建出复杂的结构,明亮的白光自屋顶打下,将这些银白色的器材照得宛如某种怪物的森森白骨。 江封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扬了扬眉,“接触过?” 唐珩手上动作一顿,然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训练室而已,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毕竟你是‘灰鸽’的人。” “灰鸽”是唐珩所在的雇佣组织,主要由哨兵构成,也有少量未经“塔”身份登记的向导。他们虽然不是一群为了钱财什么都肯干的亡命之徒,但总归算不上清白。可奇怪的是,这个组织至今也没有被查处取缔,即便偶尔有成员被抓,也是由于个人原因。 出于此,渐渐地就有了一种传闻,说是他们背后其实有“塔”里的势力为其站台撑腰。 唐珩之所以会对训练室这么熟悉,也还正是因为“灰鸽”的缘故。组织的基地中有几间和这里规模相当的训练室,他曾经在里面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可是从江封口中听到这个名词,唐珩莫名就觉得有些违和。 唐珩皱了皱眉,反问道:“你知道‘灰鸽’?” “上一任‘黑暗哨兵’死在灰鸽手里。你们这么有名,塔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 “……” 听江封提起,唐珩这才想起来,组织似乎确实有那么一段“辉煌”历史。但说到黑暗哨兵,他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那次任务。 那个地名仿佛魔咒般地在脑内循环起来。 市东区第三大道。 唐珩看向江封的视线明显地冷淡下来。 江封看见这一变化,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就此多话,转而望向训练室内,道:“说正事吧。你还记得你的狂暴症是怎么痊愈的吗?”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唐珩神色一动,说道:“是因为和你的连结。” “不完全是。”江封摇了摇头,“当时你因为狂暴症的缘故出手伤人,我不得已使了些手段,将你控制起来。精神连结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江封道:“可这并非是我本意。” 对于江封的这一番说辞,唐珩毫不意外,但真的听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地说出来,心里却隐隐地有些难受。 唐珩径直打断了江封的话,没好气地道:“不想要就直接解除好了,用得着和老子说这么多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天晚上才会出现在你的房间,试图解除连结。”江封看向唐珩的眸色深了些许,“但是很显然,这件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一旦解除连结,你的狂暴症会复发。” 被这句话提醒,唐珩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原来是你搞的鬼。” 江封没有被唐珩说话的情绪干扰,接着道:“如果你再次陷入狂暴症,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也不敢大意。” “呵,你这么说,是因为那次老子在禁闭所杀了人吧?” “因患狂暴症而杀人的事故,并非只你一例。” 伤口暴露在外、任人肆意剖白的感觉并不好受。 唐珩杵在原地,一张脸冷得可怕。 江封的话语顿了一顿。他以为,接下来哨兵会对自己恶言相向,或者忍不住动手打人——这并不意外,就如同如之前的数次一样,甚至唐珩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没有。 唐珩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地接道:“所以,你带我去了医院。” “是。”江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也只有一丝。他乐于见到哨兵的配合,便继续说道:“医生告诉我,只要接受治疗,你就还有真正痊愈的希望。” “那你之前说的‘黑暗哨兵’又是怎么回事?”短暂的疑惑之后,唐珩忽地又意识到了什么,“……你耍老子?!” 江封在哨兵的怒目而视之下,依旧神色悠然,只道:“这涉及军部的一项秘密实验,细节我不能告诉你,实际上,甚至连你最终能不能成为黑暗哨兵,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江封问道:“你赌不赌?” 你赌不赌? 这句提问不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个生死攸关的话题,而是一场赌局——而且赌的还是猜大小、手中筹码无足轻重的那种。 唐珩看着江封,眼中刮起了狂乱的风暴。 这个赌局是一条险象横生的羊肠小道,终点是璀璨王座,而周围是万丈深渊…… 赌,还是不赌? 唐珩陷入了沉默。半响之后,他问江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封直接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如果我说不呢?” “这里的门没锁。” 第二次的沉默长了许多,但江封并没有急于催促。他摆足了宽容的架势,给予对方足够的思考时间。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哨兵给出了答案。 “我要怎么做?”唐珩问道。他一边说着,一遍观察着江封的表情,妄图发现丝毫的端倪,尽管自己都不知道想看到什么。 但他一无所获。 这个向导只轻轻地笑了一笑,像是体贴,像是宽慰。 “你得先重新学会筑建信息屏障、掌控五感,再辅以一些药物。后面的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江封道,“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一步一步来吗? 听到句末的那个词,唐珩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忽地就记起很多年以前自己曾在对街看到过的那一幕,半大孩童在父辈的执掌中蹒跚学步,明媚的阳光落在宽敞的街道,便是心头一隅也被烘出了些许暖意。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这个联想的荒唐。 唐珩眼神闪了一闪,不禁撇开眼去,又摸了摸鼻尖,“谁和你是‘我们’。” 话刚说完,唐珩就看见江封又朝他伸出手来。 向导掌纹清晰的手里躺着一只透明小瓶,瓶底有些白色系的圆形颗粒,一共五颗,大小不尽相同。 “药?”唐珩拿过那个小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中。 “原来在这里等着。”唐珩笑了一声,又抬头看向江封,问道,“你就这么确定老子会答应你?” 江封应道:“你不会拒绝。这种药,五天为一个周期,需要吃两个月。” 唐珩看了看江封的表情,再望了望手中的药丸,半信半疑的情绪毫不遮掩地放在脸上。 盯了半响后,他指着其中一颗药丸问道:“这个是什么?” 江封说了一个名词,是唐珩从来没有听过的发音。 他原本没有期待能够得到回应。唐珩皱了皱眉,指向另一颗,“这个呢?” 江封又报了一个名字。 “这个?” “卡地因。这是主要成分。”江封看他似乎要将每个药丸的名字都问一遍,便主动说道,“我这里还有各个药物具体的化学组成和分子结构,你要看吗?” 得到如此直接的回答,唐珩反而对此没了兴趣。 实际上,即便能观察到一些外形上的差别,但这五颗药在唐珩眼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不看了。”他将那五粒药丸重新装进小瓶子里,“老子又不是学医的,谁知道你这些东西里有没有做假。” 江封道:“这药的成分没有问题,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人查证。” 药丸落到瓶底,“哗啦”地响了几声。唐珩合紧了瓶盖,在一眼的停顿之后,抬起头来。 “好。”唐珩应道。 江封点了点头,算是对哨兵这一声应答的回应。 他不知道这句“好”是说他会去找人查,还是他相信这药的成分没有问题,但这都不重要。 第19章 江封接着道:“那这段时间,你先在这里住下,之后……” “这里?” “楼下有生活间,足够满足你的日常需求。” 这栋建筑一共有三层,唐珩在刚才与江封一同乘电梯上来时注意到了。他在刚进入这里时就观察过四周,按照装潢的精致程度,那个生活间的规格并不会差。 但这并不妨碍唐珩选择拒绝。 “不可能。”唐珩的语气不容置喙,“这只是一间训练室。我不会住在这里。” 第十八章 或许是刚才对话的进展过于顺利,唐珩这一句拒绝竟惹得江封微微皱起了眉。 略一思忖后,似是明白了对方的顾虑,江封道:“这间训练室,我的助理租了一年,而且位置就在塔的边缘,平日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说过,不可能。” “给我一个理由。” “环境太差。” 这个敷衍的答案并不能让江封满意。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望向唐珩的眸色暗了下来。 “我会在塔里再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江封道,“我不可能给你完全的行动自由,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量。” 唐珩听出了向导语气中那细微的不悦,思绪却在这时突然转了个绮丽的弯。没有任何缘由的,他又想到了几天前那个潮湿粘腻的梦境,想到了他和这个人的连结。 唐珩问道:“你也是住在塔里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提问中断了冰冷气氛的蔓延。江封猝不及防地撞进唐珩望来的视线里,看见其中的光影浮动,不禁愣了一愣。 唐珩把对方的怔愣理解为警惕,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继续问道:“老子没猜错吧?” 江封不露痕迹地带过了这个停顿,“你要做什么?” 唐珩笃定道:“我去你家住。” 虽然没有长期的绑定关系,但唐珩也还是和向导有过合作的,偶尔由于任务原因,打个地铺、甚至是合睡一张床都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和江封的连结…… 想到这里,唐珩莫名地觉得有些焦躁,于是,在粗暴地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限定为合作之后,他便放弃了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的打算。 唐珩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在这种安静的注视中感觉到了不自在,“怎么了?你不是要监视老子吗?老子主动住到你眼皮底下,你倒是不乐意了?” 江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默地看着唐珩。 他现在忽然有些好奇,面前的这个哨兵,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提出这么“有趣”的建议?是对自己的轻视,还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没有答案。 片刻之后,他平淡地回应了一句“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的提议,而江封的答案也是他所想要听到的,但唐珩在这一刻却不禁生出了一丝紧张。 他甚至咽了一口唾沫,攥紧了微微发潮的掌心。 …… 重新回到了飞行器中,一路上,唐珩罕见地沉默了一路。 在离开训练室之后,唐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句提议的唐突。 可这个向导最后竟然也安然地答应了。 由此引发的忐忑感弄得唐珩烦躁到了极点。他迫切需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唯一能够交谈的人却只有坐在前面的江封,可他也知道,现在开口与这个向导呛声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想着,唐珩坐直了身子,交叠起双腿,半响后又觉得不舒服,再次半靠进了座椅里。动作的频繁变动间,他碰到了裤兜里放着的那个小瓶子。 唐珩不禁开始再次回想训练室里的谈话。 他还是不放心。唐珩想道。不管刚才江封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让自己立刻把这几颗药吃下去,但之后也还是会吃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得找人查一查这药的成分。 这一次的行程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在房门被打开之前,唐珩有那么一个刹那绷紧了身体,他在脑内做出了无数假设,甚至是做好了面对一屋子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情况,却没有设想过看到的会是只有这么一个平实无奇的客厅。 大概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一眼就能望尽。 唐珩小声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就这么点大个地方?” “怎么?” 江封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会被注意,唐珩表情一怔,继而摸了一摸鼻子,说道:“我就觉得,这里不太像是你家。” 话音一落,江封还没回话,唐珩自己就先顿住了。 那他觉得,这个向导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唐珩又不禁抬眼朝江封看去,果然就看见他扬了扬眉,眉眼间的沉郁更深了些许,“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像?” “额。”听江封问出和自己心里想的差不多的问题,唐珩觉得有些尴尬。他顿了顿,继而胡诌道:“可能就,更大、更……” 唐珩的话说到一半,就看见江封已经径直走进了房子。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唐珩皱了皱眉,在感到恼火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 他低骂一声,像是随着这声脏话,把那些纷杂的思绪全都丢掉,然后没有再多想什么,跟了上去。 江封领着他参观了一下房子的布局。 这间房子的确不大,也就几十步的功夫便能来回走一遍,除了一些器物的确有使用的痕迹之外,和之前唐珩去过的那个房子没有太大区别。 唐珩在心底又再次腹诽道:确实不像。 “书房不能进,其他的你随意。浴室在主卧,我开封的东西不准用,需要日用品自己在储藏室拿。如果还有缺,可以让人送到这个地址,但尽量一次性订完。” 说着,江封又向唐珩递来一样东西,是他刚才从书房中拿出来的。 唐珩将包装拆开,发现这是一个移动终端,光看外观,和市面上常规的那些没有什么差别。 “换上这个,把你之前用的给我。”江封道。说完,见唐珩看着他的眼神中带有疑惑,又补充道,“这里面有定位仪,还有自动录音,能在必要的时候保证你的安全。” 唐珩直截了当地反问:“是保证你那秘密的安全吧?” 江封坦然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唐珩哂笑一声,“老子才没有兴趣到处乱说。” “这样最好。” 在这之后,唐珩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便利落地摘下自己左手的手环,换上了新的。 “这里面的东西,如果你想查就查,也没什么好看的。”唐珩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的那个终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不过得给我保管好了。等事情完了,我再找你换回来。” 江封走过去将那只终端拿了起来,将它放进之前的包装盒中,“你手里的信息对我而言没有价值。” “嗤,随你怎么说。” 唐珩耸了耸肩,并不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查看里面的东西。在这之后,他四下看了看,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我睡哪儿?” 江封没有回话,只用眼神示意向一旁。 唐珩顺着这视线看去—— 沙发。 他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意见,“成。” …… 江封在下午重新回到了军部。 在走进办公区后,他敲了敲自己助理的桌子,示意对方跟自己进来。 这个被江封点名的助理叫作李擎,是一名从军校毕业两年的向导,也是之前按着江封命令出面租了一年的训练室的人。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锁扣咬合的细微声音。 不等江封发问,李擎就主动说道:“首席,你要的通话记录已经拿到了,在这一个储存器里,不过防卫处那边需要你亲自再补一个报告过去,届时还会留下这一次的申请记录。” 说完,李擎上前一步,将一个纽扣大小的储存器放在了江封面前的桌子上。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又退回了原来的站位,接着道:“除了你之外,这段时间没有人调过这个频段的记录。” “嗯。” 江封应了一声,朝那个储存器递去一眼,却没有立刻去拿。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问道:“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呢?” 江封没有说出名字,但李擎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一名叫做“秦宏”的普通人,明面上的身份是独立记者,唯一有点特殊的,只是他与塔内部分有名望的人有些交往,但这一点也可以用他的职业来解释。 而实际上,江封只接受过他一次简单的采访,在那之后,二人之间几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对于其中的关节,李擎其实并不清楚。任务江封是在半年之前指派给他的,除了长相与名字之外没有再提供任何其他的信息,而且一直以来都只让他盯紧那人的行动,却不进行任何干涉。 第20章 疑惑归疑惑,面对江封的提问,李擎还是很快接道:“两天前我们在塔三号入口附近的监控中看见了他的画面,可能是在等人。他那时应该也发现了我们,没有多逗留,很快就离开了。之后的三次露面都是在塔外,也都是与人有约。” “和什么人?” “一次是和他的助手,一次是他上次环保主题的受访人,还有一次……”李擎道,“因为他们约的地点是会员制的,有屏蔽设施,而且不设监控,我们得不到更具体的信息。” “继续跟。之后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动作,及时向我汇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封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神色一直是平淡的,像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但这个时候,李擎面对着他,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危险。 如果那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这位首席向导不会对他投以这么大的关注。 可职业素养让李擎终止了对这个问题继续探究的打算。 第十九章 在李擎离开办公室之后,几乎是与那扇门闭合同一时间,江封那只威猛漂亮的量子兽也出现在了办公室中。 翼展超过两米的金雕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继而稳稳地落到江封一侧的肩膀上。 量子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却也会受到哨兵和向导的影响,往往会在主人感到威胁、或者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出现。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体的。 注意到它的出现,江封平波无澜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 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伸手将那枚储存器拿了过来,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当即选择了读取。 储存器中的信息量很大,但绝大部分不是江封所需要的。 他只想获悉一段来自三天之前的通话录音。 江封查过唐珩的通讯记录,这几天哨兵没有接入通讯,播出的只有这一则,而由于当时的信号经过加密处理的缘故,普通渠道不能直接获取谈话内容,他只能通过军部调用更高的权限。 实际上,在今天唐珩离开那栋房子之后,他就已经派人进去彻底搜查过一番了——没有刻意留下笔记、或者暗号密码一类的东西。 由于内容太大,储存器的读取速度并不快。 等待过程中,江封不自禁地用食指一下下地叩击桌面,发出有规律的“笃笃”声。他看着进度条的移动,似是站在江堤之上,俯瞰江潮寸寸向上漫涌。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一个文件夹跳了出来,显示出数量庞大的内容条目。 江封很快就找到了那段记录。 他将其点了开来。 这是一段视频。 噪音之后是一段略显冗长的沉默,没过多久,有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与此同时,画面中的哨兵也有了动作,他舒展着四肢,姿态随意地躺进沙发中。 ——我是唐珩。 ——通讯信号的加密没有被破解,但不排除有被监听的可能。你在西区的房子里? ——对。 ——身边没人? ——我不知道。有个擅长精神控制的向导刚走,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 “等等,你说你现在在哪里?” “江封家里。” “……是我知道的那个江封?” “对。” 唐珩看着视频画面中那人瞠目结舌的表情,极有先见之明地调低了通话音量。 果然,下一秒,对面那人就猛地拔高了声音,喊道:“我的天!江首席?!你怎么会在他家里!” 说话的叫做邵远航,是与唐珩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在军区后勤部当了一位小主管。 由于五感敏锐的缘故,哨兵一般来说不会用太大的分贝讲话,因为这会对他们的听觉造成一定的负担——当然,他们可以选择调高自己的听觉阈值来适应,但这种调整是以牺牲对周围环境的部分感知为代价的。 唐珩觉得,在喊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邵远航的听觉阈值一定是事先拉到了最高。 纵使通话音量被调低,但邵远航的这一声仍让唐珩不适应地皱起了眉,随后,由于听觉阈值无法自控而带来的无力感又让他烦躁起来。 他让自己的情绪缓了一缓,然后说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不是,等等,你先告诉我,你和他什么关系?” 唐珩按捺下挂断通讯的冲动,坦白道:“我和他建立了连结。” “结合了?!” “……暂时性的连结。” “噢,这样。”听到这个答案,邵远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回之前的方向,“你刚才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鉴定一下药物成分。” “江首席肯定有渠道啊,找我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不想他知道……”邵远航疑惑道,“也不对啊,你这账号不是你自己的,该不会是他给的吧?” 唐珩在拨打出这则通讯的时候,便已经做好江封会知晓的打算,但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他只是检查一下成分。 唐珩道:“你帮不帮?” 见唐珩隐隐有些动怒,邵远航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连忙应道:“帮帮帮。”说罢,他又忍不住建议道:“诶,要不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找你啊?” “不用。”唐珩果断拒绝,“地方你定,我去找你。” “成吧。”邵远航不无遗憾地应道。 …… 当晚,江封重新回到这件屋子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长沙发上的唐珩。哨兵对环境适应得很快,此时正玩着终端上的单机游戏,被他从储物间拿出来的被褥堆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听到动静,唐珩抬眼往玄关处看了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江封对此不以为意。他回卧室换了一身居家些的打扮,收拾了一番之后,重新回到了客厅。 他对唐珩道:“把终端关了,过来。” 这次,唐珩头也没抬,“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唐珩才从安静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硬着头皮又操作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地抬起头来,刚朝江封声音传来的方向递去一眼,就撞上对方望向这里的视线。 唐珩蓦地紧张起来。 “有话直说不行吗,装腔作势。”唐珩移开视线,喃喃自语道。说着,他将投影屏幕随意一关,然后站起身来,顿了一顿之后,还是朝江封走了过去。 江封是一贯好整以暇的姿态。他见哨兵走到身前,又眼神飘忽地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问道:“叫老子过来干嘛?” “把手给我。” 唐珩一愣“干嘛?” “教你,或者帮你筑建信息屏障。” 说着,江封向他伸出了手。 唐珩没有动作。 尽管唐珩知道,适当的肢体接触能放大向导精神力的影响,也有利于哨兵与向导之间经由连结的沟通,但是这种行为仍旧让他觉得不适。 不适合,也不适应。 由于从未与任何一位固定的向导拥有绑定关系的缘故,唐珩会定期去参加基地安排的精神疏导,而这种浮于表面的疏导不需要更深入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两个人安分守己地相对而坐。 在建立了精神连结的基础上,有肢体接触?这种行为无异于让哨兵将自己的半条性命交付到了向导身上。 再者说,两个大老爷们儿手握手地站在一起,未免…… 未免也太腻歪了。 “筑建就筑建,伸手做什么。”唐珩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老子就喜欢这样。” 江封静静地看着唐珩,视线中带上少许打量。半响后,他突然对唐珩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们之间连结的效力这么微弱,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也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还你一个完整的信息屏障。” 唐珩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你之前不是做到了吗?”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的信息屏障很脆弱?”江封反问道,“稍微大一些的信息量都会让你感到不适,不是吗?” “……” 在唐珩的沉默中,江封话音一转,又道:“还是说,你嫌握手这种姿势太过低效,想要其他更为亲密的方式?” 他咬重了“亲密”这两个字。 向导的询问中听不出任何的戏谑玩味,平淡得像是真的只是在征询对方的建议。 唐珩低头看着江封伸出来的那只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突然又回想起他与这个向导在禁闭所见面的那一幕场景。 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他也不会忘记,在那之后接踵而至的精神暗示,以及毫不留情的压制。 唐珩抬起眼来。他没有立刻握上那只手,而是说道:“那天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灰鸽’的人。” 第21章 江封顿时就了解了唐珩的意图——哨兵是在和自己谈条件,甚至是在威胁他。但他很快又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那段通话记录。 “然后?”江封问道。 唐珩道:“你不想让你的秘密被更多人知道吧?” “你倒提醒了我,该提防你一些的。”江封应了一声,继而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今天下午,查了你三天前的通话记录。” 三天前,是自己打给熊俊的那次。 想到这里,唐珩猛地一怔,不禁警惕地看向江封。 “你应该庆幸,当时你没有把你知道的全部消息告诉他。”江封悠然道,“把手伸出来,我现在要帮你重筑信息屏障。我的耐心有限,不要让我反悔。” 对峙在唐珩单方面的硬撑下持续了五秒。 但是五秒之后,唐珩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或许是动作太过匆忙而失了准度,结果重重地撞上了江封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 听到这一声脆响,他顿时就生出了几分懊恼,为自己的莽撞和显示出的急切。 唐珩下意识地看向江封的表情,却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预想中的轻视和嘲笑。 这个向导只默默地继而阖上了眼。 唐珩不由地又看向二人交握的手掌。 相比于自己手掌的高热,向导手指的温度是偏低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相贴的皮肤浸入血肉,倏忽便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甚至似乎引得灵魂也随之轻微地战栗起来。 第二十章 唐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指,竟萌生了些许退意,但这时江封握着他的手却猛然加大了力道,牢牢地将他握在掌间,使他无法动弹。 被加大的力道握疼了手,唐珩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怯懦。 他咽了一口唾沫,视线一时间没有着落,便索性紧紧地闭上眼,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集中至精神图景中去。 于是,他便也没有看见随后江封睁开的眼中浮动的那一片复杂神色。 …… 当唐珩在精神图景的地面上站稳时,江封已经在等着他了。 唐珩侧眼看向江封,没有错过对方在看见自己的模样时,脸上突然僵硬的表情。 他冲江封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了点洋洋自得,“你这什么眼神?没见过老子这副模样?” “见过。只是……”江封顿了顿,“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 江封没有回话。他的视线落到唐珩身上,片刻后又悄然移开,颇有些惨不忍睹的模样。 面前哨兵的模样,与那次见到的身形瘦削少年不同,甚至和现实中的样子也相去甚远,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眼前唐珩的形象,那么只有“魁梧壮硕”。 是的,魁梧壮硕。 厚实的肩膀将衣服撑起,从而使那饱满结实的胸大肌被勾勒出形状,短袖下的双臂上,隆起的肌肉块状分明,甚至隐隐能看见伏于其上的青筋。 比现实中的唐珩要整整大上一圈。 平心而论,这具身体上的线条优美流畅而富有阳刚,但随之带来的视觉冲击仍旧使江封隐隐感觉头皮发麻。 可偏偏他此时是在唐珩的精神图景内。 由于存在着精神连结的缘故,就算江封刻意避免,注意力连带着视线仍然会有意无意地落到这个世界的主人身上。 唐珩没有注意到江封此时神色的异样。他自顾自地弯起手臂,使肱二头肌更加明显地凸显出来。 “要不是这样会影响耐力和爆发,啧。”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大臂的位置,有些炫耀,又带了些孤芳自赏的意味,“这样才够男人。当年我还练过一段时间呢,可惜了啊。” “……” 看到这一幕,江封脸上的表情再度有崩裂之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封选择忽视了这个哨兵。他以极强的自制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而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这个世界曾被颠覆,直至如今也没有恢复曾经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精神图景的样子,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哨兵的实力。 唐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路上。他望向不远处江封的背影,隐隐有些难堪,但碍于自尊,并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这个向导敢露出看不起的神色,自己一定冲上去把他揍得脑袋开花。唐珩暗暗想道。 由于精神连结的存在,唐珩轻易地便察觉到了江封此行的目的地——是“树”。 那里是哨兵的精神图景最核心的部分。 没过多久,唐珩与江封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歪斜错落的密林之后,景色豁然开朗。视线尽头是一株数人不能合抱的苍天大树,茂密的枝叶直指向天,阳光只能从间隙中投下斑驳的树影。 这就是唐珩的“树”的形象了。 江封将视线投向树木的主干,依稀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模样的唐珩时的场景,以及那一双灿若星子的眼。但此时,那里被层层叠叠的气根遮掩,什么都看不到。就算视线没有阻碍,那个位置也是空荡的。 想到这里,江封竟然生出了几分怅惘。 但他并没有任凭这股异样的情绪蔓延。江封很快就收敛了心神,然后移动视线,望向枝叶旁边漂浮着的记忆气泡。 可就在唐珩以为他要伸手触碰的时候,江封却收回了视线。 江封说道:“狂暴症的症状,首先就是哨兵会逐渐失去对自己五感的控制,你也不例外。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这病难道不是建立连结之后就会好的吗?” 这个问题唐珩之前就想问了,江封此前的举动让他已经认清了现状,可目前他的基本生活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完全不像是江封所说的那样。 唐珩道:“我觉得我现在没问题。” “你之所以会觉得已经‘好了’,是因为和你建立连结的向导,是我。” 江封的语调平淡,唐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自负,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向导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唐珩忍不住呛声道:“老子知道你很厉害,不用唧唧歪歪地一个劲强调。” 江封并不介意他的这一句反驳,继续道:“我会先帮助你将信息屏障建立起来,如果能成功,之后的事对你而言会轻松很多。基本技巧在你刚分化成为哨兵的时候就应该掌握了,我想,应该不需要我重复。” “……我想自己先试试。” 见江封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唐珩忍不住有些烦躁地说道:“就试试,实在不行再你来。只是构建信息屏障而已,老子知道该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江封并没有拒绝。 “好,你试试。” 筑建精神屏障是每一个哨兵的必修课,一个牢固的信息屏障可以还哨兵的大脑一片清净,将庞杂无效的信息全部阻隔在外。 可以说,只有当他们成功筑建起有效的屏障之后,才能有资格被称为“哨兵”。 对于已经分化了十年的成熟哨兵而言,唐珩理应对此信手拈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心头却隐隐地发慌。 唐珩粗暴地将其归因于江封的注视,但又赧于开口。他总不能对这个向导说:喂,你的视线看得老子不舒服,不要再看了。 于是,唐珩只能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他闭上了双眼。 天地间是静默的,只有微风穿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很快,大地震颤起来,却是与之前不同,就像是在这疮痍的大地之下,有蓬勃的生命力亟待萌发。但即便如此,这棵屹立于世界正中央的苍天古树仍旧巍然不动,只隐隐地发出熹微的光。 而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在精神图景的边界,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荒芜的土地剧烈地颤抖着,带着散落的碎石土块也随之跳动。 风沙大了起来,飞沙走砾被卷离了地面,织成一片漫天的土黄色烟幕。渐渐地,土砾随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浮升,似是摔倒的巨人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重新站起…… 却在下一刹轰然崩塌。 沉闷的巨响自远方传来,带着隆隆的回音,久久不散。 失败了。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唐珩一张脸变得煞白。 江封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意外,“还要再尝试一遍吗?” 唐珩猛地抬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江封道:“只是单纯地询问你的想法。如果你能自己构建成功的话,确实可以少些麻烦。” 唐珩不知道江封话语中的“麻烦”指的是什么,但他的神色却蓦地暗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我再试一次。” 江封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唐珩并不在意江封此时的神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回想着刚才构建信息屏障的感觉,闭上了眼。 第22章 须臾的沉寂之后,隆隆声再次响了起来。黄褐色的尘雾浓了,有飞鸟惊叫着逃离树林。在这阵动静之中,边缘处那大大小小的土砾碎块向上升去,渐渐地,它们聚拢了,像是有了墙的雏形。 最终却还是轰然而散。 信息屏障筑建失败,不仅仅只是失败这么简单,就好比折断的腿骨自主生长,却在愈合前被再度敲碎。 过度的疼痛是让人发不出声的。 唐珩粗喘着气,半响才让自己从那阵剧痛中缓过劲来。 在此之前,唐珩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的挫败感。 对哨兵而言,筑建信息屏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要掌握了关窍,甚至刚分化的少年都能轻易地完成。 但是他没有。 唐珩神色怔忡着,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刹那间,他依稀想起之前做测试时得出的种种结论,想起了训练室里不受控制的光感,甚至想起了第一次落败于旁边这个向导时的无力感。 他站了片刻,忽地觉得身处于精神图景中的这种感觉都变得虚幻起来。 半响后,唐珩道:“我再试一次。” …… 失败又一次降临。 这一次,唐珩甚至没有看向江封的位置。他只望向不远处,视线涣散而没有焦距。 他喃喃自语道:“再试一次。” “够了。”江封出声打断道,“你再怎么尝试,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垂头低喃的哨兵却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再试一次。”唐珩兀自重复道。 江封与唐珩之间是存在着精神连结的,即便是效力极其微弱的暂时性连结,其中一人的状态变化也会影响到对方。 更何况他们此时是站在唐珩的精神图景中,如果放任唐珩这样下去,没有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江封不由地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你……” 江封话还没有说完,原本静默的树林就忽地有了变化。 第二十一章 猎猎风声中,江封第一次进入时见过的那些藤蔓又再次出现,顷刻间便形成了深绿色的围栏,阻拦住他前进的步伐。 大地隐隐又开始震颤。 看到这一幕,江封原本还算和善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哨兵,我时间有限,没空在这里陪你浪费精力。” 哨兵与他隔着那片绿色屏障。藤蔓之间狭小的间隙让江封无法看见唐珩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有些低的声音。 唐珩道:“我只是想再试一次。” 眼前的藤蔓还在疯长。江封看着面前愈发浓郁的青绿,眼中仿佛有风暴积蓄。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起了三指,是有了将那些藤蔓直接斩断的想法。 “刚才我不阻止你,是因为这是你自己的要求。”江封面若冰霜道,“但你应该也清楚,就算再尝试十次、一百次,结局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看向面前粗壮枝叶织作的障碍,却像是看见了无所遁形的唐珩,接下来说出的字句毫不留情,“说是认清自己的现状也好,锻炼也好,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可是也请你记住‘量力而行’这个词。” 话语中的温度陡然降至冰点,“没有人会欣赏你的丑态。” “丑态吗?”唐珩嗫嚅着。或许是因为身处精神图景中的缘故,他竟感觉无法遮掩自己的心情。 唐珩低声道:“我也不指望你的欣赏。你一直看不起我,不是吗? “从禁闭室,不,从那天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看不起我。 “你觉得一个配得上‘优秀’两个字的哨兵不应该那么狼狈,不应该遭到算计,也不应该他妈的被向导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话语间,那横梗在二人之间的藤蔓如潮般褪去,有什么东西从半空飘落——那是藤蔓上不期然开放的小花。散落的花瓣打着摆儿,悠悠地划了个半圈,才轻柔地落到铺满落叶的地上。 江封下意识地去观察哨兵的状态。他以为会看到唐珩满是暴戾的表情,却并没有。 与其说是反诘,倒不如说这是一句自问。 唐珩干巴巴地说道,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发涩得厉害, 说话的时候,唐珩没有抬起眼来,但却也并不是露出全然的颓势。他站着,腰背挺得板正,只有视线垂着,落向地面层层叠叠的干枯落叶。 这番话引得江封皱起眉来,“所以呢?就只是因为我的看不起,你就干脆暴露出你所有的不堪和丑态?” “我没有。我只是恨自己没用。” 江封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封是想要附和的。他想要直白地告诉哨兵:是的,就是不应该,你在我眼里的确配不上“优秀”二字。 但下一刹,他又萌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他忽然记起了这个哨兵的名字,他说他叫唐珩。 江封看着他。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尽管极力掩饰,但说话间仍然透露出了一点脆弱,可就是这微不可见的脆弱,却让他莫名地一怔,继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些话否定的言辞说出口。 “对失意时不懈努力的歌颂和称赞,从来都是最后的得意者写就的。”江封的视线仍落在唐珩的身上,但眸色却深沉了起来,像是透过他,在看向什么更加遥远的东西,“在你往前走的时候,只要没有走到那个终点,没有人会在意你摔了多少跤,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你能做的,只能是往前走。 “不断地往前走,直到终点。” 话音落下之后,对话出现了小小的断层,但江封并没有让这一空白持续太久,甚至没有给唐珩接话的空间。 他紧接着又道:“现在,我要求你放松下来,我会给你筑建屏障。” 说完,江封利落地收回了落在唐珩身上的目光,转身朝“树”走去,没走几步,回应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唐珩道:“你等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向导的脚步因为这句话停顿了一瞬。 “我等着。”江封道。 唐珩沉默地看着江封的背影,思想是混沌的。江封说的所有话语丝线一般地绕成一团,却是将他的大脑塞得满满当当。 他的视线追逐着江封,而在向导要抬手抚摸上那棵巨树的时候,猛地一怔,继而突然回过神来。 “不准碰!”唐珩大声喊道,“给老子把手放下!” 原本持续的阴郁在这时一扫而空,又变得鲜活起来。 唐珩死死地瞪着江封,摆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江封如他所说地停下了动作。他侧过头来看向唐珩,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唐珩看出来了江封的意图,是要借助精神连结的力量来帮他,而想要借助精神连结的力量,最直接快捷的方式就是接触“树”。 “树”是精神图景的核心,不仅是二人精神连结最为紧密的部分,也是哨兵最敏感的地方。 唐珩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开合,眼神也跟着一并飘忽,“……只有这一种方法?” 江封没有回答,但唐珩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是只有这一种方法?还是你只想用这种方法?唐珩不禁想问,却又觉得没有意义。他忍不住撇过头去,低骂了一声,半响,又再度回过头来看向江封。 “你……”唐珩难得地结巴起来,“我就相信你这一回!你特么别作弄老子!” 说完,他抿了一抿嘴唇,又烦躁地转过身去,扒拉了一下头发。 江封眼尖地注意到了哨兵微红的耳廓。 江封不是没有能力直接替唐珩筑建精神屏障,之前在塔三院时他就这么做过,但那样其实消耗的精神力有点大了,而且也并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没有必要。 “好。”江封应道。 说罢,他顿住的手继续向前伸去,然后抚上了“树”的主干粗糙的外皮。 下一刹,江封手下的树干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与此同时,罡风四起,树木的枝叶吹被得猎猎作响,远处传来的还未消散的响动再次剧烈了起来。 不,这比之前每一次还要更加的剧烈。 高耸的山壁上有滚石跌落,整个世界都发出一股沉闷的低吟,在精神图景的边界,那些散落的碎石又一次升向半空,但又与以往的凌乱不同,像是被钢筋铁骨牢牢支撑,它们极有秩序地迅速贴合,一寸寸地垒作巍峨高墙…… 唐珩用眼角偷瞥着江封的动作。 他起先还有闲心去观察向导此刻的神态,但很快,疼痛漫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这两股感觉相互交织着,一股猛地扎向大脑的最深处,一股则涌至双|腿|之|间。 没过多久,唐珩觉得眼前依稀绽开一片炫白,紧接着,疼痛消散,只留下另一股令人尴尬的残余。 江封收回了手,缓慢地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垂下眼皮,遮住了其中的神色。 第23章 唐珩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长久的沉默。 于是,各怀心事的二人同时安静下来。 一时间,除了树叶摩擦的窸窣和远方的山风呼啸外,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喧嚣淡去,这便仿佛成为了世间唯一的音律。 片刻之后,江封率先打破了沉默。 “暂时没有问题了。”他重新检查了一下唐珩此时的状况,然后道,“你应该知道,你的五感现在是我在控制。但等你恢复了,我会把权力重新让渡给你。” 可此时的唐珩完全听不进江封的话。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他此刻的状态糟糕透了。 原本明显到夸张的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淡去了,唐珩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而相较于之前,又隐隐地多了一分变化。短发被汗水浸湿,一双没有焦距的眼中仿佛还氤氲着雾气,他的呼吸急促,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 不,不只两颊,他的全身都泛着这种暧昧的浅色。 江封将哨兵的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双眸子中的黑愈发地浓稠了几分。 不着痕迹地在唐珩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之后,江封收回了视线。 “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的身影便逐渐虚化,然后消失在了唐珩的精神图景中。 “……妈的。” 江封离开之后,唐珩才终于让窘迫显露在脸上。他咽了一口唾沫,满脑子纷乱的思绪让他想要骂人,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精神图景的状况已经如此了,外面身体的表现只会更糟糕! 几番犹豫之后,唐珩一咬牙,还是选择了回到现实中。 与精神图景内的开阔明朗相比,亮着日光灯的室内有些太过昏暗了。柔和的白光自顶灯洒落,描过对峙的两个人的轮廓,最后在桌面上映出一小片阴影。 回到这间房子里之后,唐珩第一时间就想要背过身去,可这样又太过欲盖弥彰,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但是那粗重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窘迫。 由于刚才精神连结被直白的触碰,猝不及防的快|感也随之而来,此时唐珩脑内仍浮动着一团燥热,双|腿|间支起的帐|篷让他绷得难受。 还好,身旁有一张桌子,聊胜于无。 唐珩默默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发现了两人还相握的手。 江封已经松开了钳制的力道,却是自己仍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发觉这点,唐珩如触电一般地猛地松开手来。 第二十二章 “你……” 第一个字说出口之后,唐珩忽地又失语了。 该说什么? 道谢吗?但刚才他们才明明争执过;嘲讽吗?但他的的确确帮助了自己。 唐珩没有答案,只能任凭未消散的情|潮烘焐着身体的热度。 怔愣间,一杯水出现在了唐珩的视野里。 唐珩顺着握着玻璃杯的手看去,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旁的江封。 向导背光站着,表情半陷在阴影里,“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额,谢谢。” 唐珩赶忙伸手去接那只水杯,却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只是不经意的一蹭,却好似触向电闸的好奇孩童,恍若有电流顺着指尖上窜,倏忽间传遍全身,继而留下麻痹微痒的余韵。 唐珩的手一抖,险些没有握稳那只玻璃杯。 颠簸间,有水从杯口撒了出来,液体沾落到皮肤上。温热的,应该是恰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江封见唐珩接了水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调头往主卧走去,准备给他留一片独处的空间。 但走到一半,他又被唐珩叫住了。 这似乎是哨兵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诶,江封!”唐珩握紧了水杯,高声唤道,“如果我好了,我是说完全好了的话……你跟我打一场。老子要堂堂正正赢你一回。” 闻言,江封眼中的神色暗了少许,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好。”唐珩以为他是答应了,眼里亮起光来,“一言为定。” …… 当晚,唐珩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从手背再次被温水打湿开始的。他的眼睛像是被绸布蒙住,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之中,水杯的主人在相同位置落下一吻,然后轻柔地舐去了水渍。粗糙的舌面刮过皮肤,带着高热,还有少许的痒意。 然后,这一吻顺着手臂向上,向上,划过肩膀,蹭过颈窝,渐渐地就变了质。 最后落在唇上。 刹那间,温柔的拥抱炙热起来。情|欲悄无声息地被点燃,恍若人类久居的昏暗岩洞中出现的第一把篝火,火舌跳跃着,窜动着,将生命的最初始的律动印刻在岩壁上。 唐珩感觉自己恍惚间就成为了一隅泥淖,狂风暴雨侵袭下,湿润的、熟软的泥淖。 …… 唐珩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腹下的异样,表情刹那间扭曲。他慌张地捞起落到了地上的薄被,盖在腿|间,又下意识地看向主卧的位置。 没有人。 唐珩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很快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他坐起了身,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三十五分,早上。 这个时候,那人应该还没有起床。 短暂的纠结之后,唐珩还是站了身来,姿势间,颇带了几分慷慨就义的架势。 他想去洗个澡,而浴室……在主卧。 灯熄灭着,在极低的可见度中,家具只隐约地显出一些轮廓,唐珩摸索着往主卧的方向走去,他贴着墙,放缓了呼吸,一路蹑手蹑脚,终于蹿进了浴室。 神经高度紧绷的他自然也没有发现,床上那一位本应该熟睡的向导,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 生怕将卧室的主人惊扰,唐珩没有开照明灯。他在浴室里以极快地速度将自己收拾了一遍,继而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浴室门,准备悄无声息地再溜回去。 可是下一秒,他就傻眼了—— 主卧的床上没有人。 “你怎么在这?!” 走出卧室时,唐珩被坐在客厅里的人吓了一跳,随即又感觉更加尴尬起来。 所幸那人什么都没有说。 江封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擦着他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那什么……”唐珩脸上满是窘迫,尴尬得不愿意回过头去,却仍想着为自己找补道,“我只是有早上洗澡的习惯。” “嗯。” 话音刚落,唐珩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果,转眼又看见手里那条刚洗过的衣物。 他的脸彻底涨红。 …… 唐珩在客厅里干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江封从主卧中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立马坐得板正的哨兵。他在房间里时听到了唐珩来回走动的声响,却并没有过分的好奇心,此时便只是神态自若地走了过去,从厨房里带出两袋营养剂,然后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唐珩。 唐珩却做不到江封这样的坦然。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谨慎保持不与这个向导有任何肢体接触。 江封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营养剂的滋味是寡淡的。 吃下第一口之前,唐珩还特别看了一眼包装——规整的麻色包装上,一道棕褐色的横杠特别显眼——江封给他的是没有添加任何调味剂的原味。 看着江封面色从容地服用完整袋营养剂,唐珩忽然想起,去塔三院之前的那个早上,这向导好像也是吃的营养剂…… 顶着纷杂的思绪,唐珩无意识地撕开了外包装,无意识地吃进了第一口。 “咳!” 唐珩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几乎是立刻地就咳嗽起来,发出一声类似于被掐住脖子的声音。 这动静成功地吸引了坐在他对面的向导的注意,无声地朝他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唐珩这时却没功夫去在意那眼神中的其他含义,他甚至没功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他面容扭曲地看了看手中的包装袋,又看看面前的江封,不可置信道:“这什么玩意儿?!你平时就吃这个?” 这种行为和生吞泥浆没有区别! 说完,唐珩又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舌苔上的味蕾恪尽职守地报告着食物的味道,很快,唐珩就感觉自己和被人一脑袋摁进了泥浆里没有区别了。 唐珩再一次痛恨起自己无法控制五感。 看到唐珩这副模样,江封的动作也是一顿。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营养剂,又默默地帮唐珩调高了味觉阈值。 “真的很难吃?”江封问道。 “废话!你特么不自己试试?味觉调得那么低还要尝这个鬼,我……” “抱歉。” 唐珩即将脱口的脏话就这么被江封简洁的道歉封缄在了嘴里。 第24章 对于江封难得煞有其事的歉意,唐珩有些不习惯。他突然觉得拿着营养剂的姿势都别扭起来,“其实也没有这么难吃,就是突然尝到,冲击有点大……” 江封解释道:“这种营养剂是军区特供,也是哨兵执行任务时资源配给的一部分。” 唐珩不清楚这句话底下有没有恶意,但不管有没有,都引得他心情不佳起来。 “那些哨兵没病啊。”唐珩立刻反驳道。说完,他觉得不对劲,又急忙改口,“当然,老子也没病。别的哨兵能吃的我当然也能吃,只是……” 说着说着,唐珩自己先自暴自弃起来,像是被扎了个洞的气球,那些积蓄着的怒气忽然就泄了大半,“……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放屁。”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封回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唐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虽然自己的五感目前是江封在控制,但是唐珩对他的控制是否周到其实并不介意,说到底,他只是不满于自己的束手无措。 明明是自己的感官,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呵。 唐珩静默下来,江封也就此不再说话。 半响的沉默之后,江封站起了身。 就算他刚才做出了不当的行为,但该有的道歉与反思都已经做过,表达出足够的态度之后,他没有必要再与这个哨兵浪费更多的时间。 江封准备朝书房走去——他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 直到看见江封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唐珩这才又想起自己今天的约会。 他连忙将人喊住,说道:“诶!那什么,我待会儿要去找邵远航。” 是要出门的意思。 江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们约在哪里?” 唐珩说了一个地点,在塔中临近军区的一个生活区内。 “时间?” “八点吧。” 江封看了一眼时间,“等我半个小时,之后我送你去。” 说罢,他径直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客厅中只剩下唐珩一人。 他沉默着,视线又重新落到手中的营养剂上。 静默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手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营养剂。 或许是味觉被妥帖地调整过了的原因,这次再尝,也不过是一些味道寡淡的糊状物罢了。 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吃。 …… 时间快到八点,塔内的街道上渐渐能看见行人,除了少了那么一丝喧闹,和塔外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唐珩来到约定的地点的时候,邵远航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远远地望见唐珩从飞行器上下来,邵远航举起手挥了一挥。 “这里。”邵远航作口型道。 走出飞行器舱门的时候,唐珩下意识回头看了江封一眼,但碍于角度,什么都没有看到。 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唐珩身子一僵,又自我唾弃地撇了撇嘴:老子做什么要去看他的反应? 于是,他就着转头的姿势,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往前走去。 待走近了,邵远航拿手肘撞了一撞唐珩,揶揄道,“诶,那飞行器里等你的是谁?” “是谁关你什么事?”唐珩瞪他一眼,“给,东西拿好了。” 说着,唐珩把一直拿着的那个透明小瓶递了出去。 是江封之前给他的那只瓶子,自那天手下之后,唐珩就也没再关注过它。 邵远航看到这只瓶子的时候愣了一愣。他伸手接了过来,端详片刻,又看了看瓶子的底部。 “怎么了?” “这是军部的制式。”邵远航忽地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笑着调侃道,“哦,我知道了。这玩意儿是你的那位江首席给你的吧?” 什么你的那位…… 这称呼激得唐珩皱起眉来,“是他给我的。”他又看了一眼邵远航,严肃道,“就查一下成分,没问题吧?” “没问题。”邵远航拖长了声音应道,说完,他一把捞过唐珩肩膀,又凑过去小声道,“诶,你先给我说说,我好有个底。他给你这药做什么?怎么给你的?” “……” 唐珩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唐珩拿下了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拔腿就要走。 邵远航接了东西,又答应了一定会帮忙,此时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他多浪费时间。 想着这一点的唐珩,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心中其他的异样。 邵远航见他是真的要走,连忙将人喊住,“别走呀……好好,不开你玩笑了,说正事,报告什么时候要?” 唐珩这才停下脚步,“三天内,应该够了吧?” “三天。” 邵远航重复了一遍,低头调出日历,又不知道在干什么地在屏幕上一顿点划。 他手上动作利索,嘴巴也不闲着,“对了,熊哥这段时间找不到你,就托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后天下午,猴子会去一趟出入境管制所,让我知会你一声。” 唐珩认得话中的那个“猴子”,他是“荆棘”的人——确切地来说,唐珩与他算是半个仇家。 与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灰鸽不同,荆棘里的人什么任务都接:贩|毒、刺杀、贩卖人口、器官买卖……可以说,他们完全是一帮只认钱的亡命之徒。 唐珩记起了之前熊俊和自己说的话,不禁皱起眉来。 最近和“荆棘”有关,又牵涉到自己的事情,恐怕只有他被搞到禁闭所那回了。 “是猴子干的?”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是看熊哥的意思,应该是他。”说着,邵远航似乎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他将终端亮起的屏幕收了回去,余光瞥过停在不远处的飞行器,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报告我后天给你。” 如果你想去,到时候正好找个借口溜出来。 后半句邵远航没有直接说出口。 唐珩知道了他的想法。 “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和熊哥说一声,就不麻烦他了,还有……”唐珩顿了顿,再开口时不由地带上了几分郑重,“谢了。” “嗨,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邵远航冲唐珩挤了挤眼,“要是真要道谢,和你家那位说说,给我也找一个向导呗?要求不高,和他差不多的就成。” “……滚。” …… 唐珩回到飞行器内之后,人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句淡淡的询问,“东西给出去了?” “什么?”唐珩一愣。 “药。” “哦,给了啊……”应了一声后,唐珩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向前凑了半个身子,瞪着眼道,“……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在监视老子?” 江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启动了飞行器的动力系统,“那些药物的资料,包括它们具体的化学组成、分子结构还有起效原理,我这里都有。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我要。” 虽然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但唐珩很轻易地就从那眼神中得出了答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监视吗? 唐珩费了很大的劲才按捺下与这个向导打一架的冲动。 他抿了抿唇,重新坐回位置上,然后语气不屑地开口道:“交给你?老子不放心。” “他查验过你就放心了?” “……” 唐珩再度语塞。他索性就此不再答话,将视线投向舷窗外的街景。 飞行器平稳起飞,继而汇入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中。 …… 飞行器再一次降落,是停在某一处露天停泊位里。 唐珩环望了一下四周,很快,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被不远处的一栋建筑所吸引。 不知名的合金钢材裸露在外,交织着支撑起了硕大的流线形穹顶,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在阳光下显出某种晶莹的质感。这建筑并不高,只有大概十五米左右,但极大的占地面积,使得它像是一只巨大的匍匐在地的银色怪物。 但带唐珩来的这个向导却似乎并没有向他介绍的意思。下了飞行器之后,江封径直往那栋建筑里走去。 唐珩不由地多看了它的外形一眼,摸了摸鼻子,想要问些什么,最后仍旧选择静默地跟在了江封身后。 反正就算问了,如果这人不想说,他也还是得不到答案。 经过严密的安检,唐珩随江封进入了一处空旷的大厅。 他们置身的这片空间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除了尽头两个闭合着的通道入口,大厅中便只剩下接待台这唯一的摆设,而接近于三层楼的挑高设计更加深了这种空旷感,那墙壁是半透明的不知名材质,明媚的阳光穿透其中,仿佛被轻柔的面纱滤过,进而使整片大厅陷入一种朦胧的白。 这白色耀眼,但并不刺目。 然后,唐珩很快又发现了其他的特别之处—— 空气中飘浮着浅淡的仿向导信息素,还有那音量低到若不是故意关注、绝对不会发现的白噪声。 第25章 这些都是针对于哨兵的设计。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不禁偏过头看向江封,但后者并没有对此给予回应。 江封只领着他往接待台走去。 接待台后站着的是一位男性,唐珩很快就发现了他是一个普通人。 对此,唐珩只产生了少许的惊讶,也是转瞬即逝。 实际上,在塔内生活的人,除去占了大部头的哨兵向导之外,还有一小部分通过招考录用的普通人,他们所在岗位提供的薪金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过上不错的生活,就凭这一点,便已经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这位工作人员便是其中之一。 “您好。”那人道。 唐珩觉得,这个工作人员应该是认识江封的,因为这人说话时几乎全程面对江封而非自己,可那表情又不太像是全然的恭敬。 怎么说呢…… 唐珩又细细品味了一下。 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惧怕——动作僵硬,全身紧绷,甚至连呼吸都谨慎得放轻缓的那种惧怕。 江封对那人的恭敬习以为常。 他点了点头,继而示意向一旁的哨兵道:“唐珩,编号fh8153253。给他更新一下权限。” 平淡的叙述语气,却因为久居上位者的缘故,无意间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或许是长久的相处让自己已经习惯,又或许是和自己说话时他并不会这么说话,此时唐珩冷不丁地旁观到江封与他人的这种相处,不禁地就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 可现在这种情景,也由不得他说些什么。 片刻的走神后,唐珩对上工作人员终于看过来的视线,有点莫名奇怪。 江封:“把终端给他。” “哦。”唐珩这才应声伸出手去。 见唐珩照做了,江封又对那人说道:“开一区的。” “是。” 工作人员拿起手边的登记器,往唐珩的终端上扫了一下,扫描成功的系统音效响起之后,又埋下头去,开始往系统中输入资料。动作间,他小幅度地侧了侧身,避让开了些许哨兵打量的视线。 唐珩并不在意自己对他人造成的困扰,在好奇地看了几眼操作流程后,问道:“‘一区’是什么?” 出乎意料地,江封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一区的权限更多,方便你接下来的训练。” “训练?”唐珩一愣,“这里是个训练室?” “嗯。” 话音刚落,那个工作人员就抬起头来,“已经处理好了,一区一零七号。”仍是对着江封的方向说的。 “辛苦了。” …… 或许真的有“二区”。唐珩也不清楚。 对于这一点,江封没有更多地解释,他只带着唐珩走向了其中的一个通道入口。 五分钟之后,这一条弧形的狭长通道走到了尽头,一扇合金门在眼前打开。 一路上,唐珩默默地按比例推测了一下这栋建筑的大小,发现它或许比自己最初的推测还要大上许多。 唐珩又看了一眼延伸向远处的通道,然后迈步走进了这间训练室内。 站在房间里,唐珩打量片刻之后,感觉这间训练室与之前江封带他去的那间没有太大的区别。 或许塔内的训练室之间本身就不存在太大的差异。唐珩想道。 江封并没有给唐珩更多感慨的时间。他走向控制面板,一边流畅地在上面输出一串指令,一边对唐珩说道:“我看了你之前的体检报告。总体来说,身体机能没有出现明显缺陷,各项数值也在正常范围内。按推测,你的力量应该还可以,不过协调性是短板。” 这一结论和之前唐珩给自己测试的结果没有什么出入。 唐珩没好气道:“老子的身体老子自己知道,用得着你重复?” 江封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有向导的辅助,缺乏协调性是大多数哨兵的通病,注意力高度集中时,你们承担不了多线程带来的信息量。” “嘁,老子是一般的哨兵吗?” “如若不然,那天你为什么会被爆鸣弹击中?” “老子那是——”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唐珩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抿紧了唇,神情戒备地看向江封,沉默了几秒后,才又说道:“……你别想激我的话。我那是被人阴了。” 江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唐珩明摆着不相信,仍是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江封没有作更多的解释。 第二十四章 就在这个对话间的空挡,所需要的器械被调了出来。 长达数分钟的响动之后,训练室中立起了十数根合金柱,简陋而界限分明地分割出内外空间,明黄色的光柱穿插在其中,明明外表看上去毫无特殊,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幽深的错觉。 “你要做什么?”唐珩望向面前的布景,脸上的防备更深了几分。 江封道:“教你控制五感。” 唐珩一口回绝,“不需要。” 唐珩此时的抗拒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不知道江封此时说的“教”是怎么个教法,但昨天连结的过程已经让他出尽了洋相,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窘迫。 江封一眼看穿了哨兵的顾虑。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淡淡地对唐珩报出了一串参数,“非稳态三型噪声,视觉干扰系数3.2,上下波动七个点。这是最基本的设置,我没有开动觉系统。你可以试试。” 说完,江封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给唐珩避让出更大的空间。 在那明光色的光柱亮起来时,唐珩就已经知晓了眼前结构的用途——合金柱内的空间受指令调控,专门用以训练哨兵对五感的精确把控,一般而言,只有那些刚分化的哨兵才会需要这一项功能。 江封见唐珩仍沉默地看着那一片测试区,继续不急不换地给出建议,“或者你可以选择不用逞能……” “不需要。”唐珩打断了江封的话。 “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说着,他冷着脸走进了测试范围。 …… 唐珩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做这个测试,但是他不敢。这其中的变化虽然在可控范围之内,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万一他承受不住变化带来的刺激,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当即就会再度陷回狂暴症的噩梦之中。 唐珩在测试位上站定,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江封所在的位置,却莫名地觉得向导的神色晦暗不明起来。 是错觉吧。 他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继而将注意力集中到视线尽头的橙色十字上。 伴随着“嘀——”的一声,耳边逐渐有噪音响起。 那声音像极了困倦时出现在耳畔的一只蚊子,忽远忽近,却阴魂不散。照明的光线也随之暗了,视野因此变得模糊,连那个橙红色十字的轮廓也不清晰起来,紧接着,他还来不及适应调整,环境就再度出现了变化。 骤然亮起的光线激得唐珩的双眼溢出泪来,耳边嘈杂的相声也更加的明显,像是有人在大笑,或者是在哭,又像是粉笔狠狠划过黑板的尖锐。 非稳态三型噪声,视觉干扰系数3.2,上下波动七个点。 唐珩心里默念着江封刚才说的那组参数,强迫自己跟上环境变化的频率,但效果甚微. 不知怎么的,那刻板的数字便带上了向导低沉的嗓音,字词间的磁性顺着神经爬上大脑皮层,竟是漾起一种醉酒般的微醺感,使他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等唐珩再度回神时,他已经是汗水涔涔。 那些明黄的光柱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剩下耸立的十数根合金柱。视线终点的那个十字颜色渐渐暗下去,最后消失在漆黑的电子屏上。旁边的判决灯跳转成绿色。 通过了。 唐珩咽了一口唾沫,对于这项基础测试给自己带来的困难心有戚戚,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在向导面前表现出弱势来。 唐珩故意摆出随意的姿态,抹了一把汗水,继而往江封的方向递去一眼。 “喏,老子过了。”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封看向判决灯。 江封此前正在查阅消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神色宛如一团浓稠的墨。听到唐珩的声音,他顺着话语看去,“恭喜。” 话语里听不出任何道贺的成分。 可即便如此,唐珩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赧意。的确,就像最开始江封所说的,这不过是最基础的测试,通过便通过了,没有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 唐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撇去了心头那一抹因为这句话而萌生的欣喜。 “还接着来吗?”唐珩问道。 江封点了点头,“继续。” 说完,他又向唐珩报了一串微调之后的参数。 测试系统再次运转。 没过多久,唐珩感觉脑海里又出现了江封的嗓音,依旧是低沉的、和缓的,却轻易地将那些不带有任何特殊含义的数字,变成在糖浆中滚过一圈的果子,带上醇厚的滋味,拉出丝丝缕缕的甜腻。 第26章 …… 三轮是极限。 判决灯跳转成绿色,屏幕上变化的图案再一次熄灭。唐珩长舒了一口气。他的上衣被汗水浸透,衣物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委实让他不太好受。 唐珩抿着唇,眨了眨眼,却不看向江封,只用背对着他,等待他报出参数开始下一轮测试。 但向导像是知道他的极限在哪儿,此时直接关闭了系统。 “今天先到这里。”江封说道。 唐珩一愣,“怎……” 说着,他转过身去,这才注意到训练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人,就站在江封身边,也是一位向导。 唐珩不禁多看了那人一眼。 “李擎,你之后的训练会由他陪护。”江封介绍道。 “那你呢?” “必要的时候我会出现。” 唐珩不知道自己那股烦躁从何而来。他皱起了眉,看向另一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不善起来。 那位叫做李擎的向导没有出声,此时接触到唐珩望来的目光,便向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五秒的打量之后,唐珩朝李擎走去。 他朝他伸出了手,“你好。” 出乎意料地,李擎并没有回握。他朝江封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继而往后退了半步。 “你好。”李擎回道。 李擎的神态里没有忌惮或者惧怕,反而像是一种礼貌的疏离,更带着一股谨慎和恭敬。 但后者并不是对自己的。 察觉到这一点,唐珩不由地又看向江封——怎么好像所有人对他都是这个态度。 江封感觉到了唐珩对自己的打量,但他对哨兵的心里活动并没有兴趣。 江封给了唐珩三秒的时间酝酿措辞,没有等到后文,便径直对着李擎道:“送他回去。” “是。” 唐珩正要对此表示不满,可接触到江封朝自己望来的平淡一瞥,那蓄势待发的怒气突然就哑火了。 …… 把唐珩交给李擎之后,江封就离开了。 在离开这座巨大银色怪物的过程中,唐珩没有将沉默保持得太久。几乎是在重新暴露于阳光的那一瞬间,唐珩就开口了。 “江封在塔里是什么职位?”唐珩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李擎没有半点隐藏,“军部战局常任委员,分区指挥官之一,南部战区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南部战区。 唐珩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词,觉得这个词语陌生得有些滑稽。 “那有几个分区?”唐珩又问。 “三个。” “剩下两个在哪儿?” “中部和西部城市群。” 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飞行器的停泊位旁。舱门在唐珩面前打开,飞行器内幽蓝的感应灯亮起,与户外的明亮宽敞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唐珩坐了进去。他看着李擎逐一按下动力开关,忽地又想起一个问题,“另外那俩指挥官也是向导吗?” “不是。”李擎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但表情仍是悄然地变得郑重。 李擎接着说道:“分区自设立以来轮换过十三任负责人,但是有能力担任分区指挥官的向导,目前为止有、且只有首席一位。” …… 江封将唐珩的事情处理完,转头便回了军部。 例行的晨会结束,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着手处理日常事务。 没过多久,提示铃被按响。 “首席,曹常委来找您。”是林小婧的声音。 “请他进来。” 说罢,江封将正在阅读的文件界面缩小,又合上投影屏,这才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进来的曹永康与江封笑着打了个招呼,态度是一贯面对后辈的那种慈蔼,“我现在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 江封说着,引曹永康到沙发上一同坐下。没有过多的寒暄,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现在过来,是要说方案的事情吧?决议还是没有通过?” “你都猜到了。”曹永康拊掌笑道,“关于四七一六号方案,我们和司令讨论过了,最后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推进。到时候还需要你和小邹多配合一下。” 曹永康口中的“小邹”叫邹秉宣,是上一次常委席位更替中新进的哨兵,与江封同职,只不过分派的是不同的区域——邹秉宣管辖的西部分区。 四七一六号方案的争论持续了好几天,说实话,江封对这个结论并不是特别意外,但却也并不支持。 闻言,江封点了点头,接道:“我会让萧子文尽快准备的。” “萧子文毕竟还是太年轻。这一次,得你亲自跑一趟。” 江封微微皱起眉来,“她的能力不输于我。” “不输于你,却也不是你。”曹永康的笑容未变,不急不缓道,“总司令觉得,还是你去比较稳妥。” 第二十五章 就算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听出来其中非他不可,更何况对话的是江封。 其实江封也不是想要故意推脱。萧子文是他的副手,凭她的实力,应付一般的情况足以,这个时候这么强硬地指定让他亲自上阵,只能说他们另有打算。 再一联系四七一六号方案的内容,江封顿时就想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封问道:“再过十七天就是虫潮,这个时候选择直接推进,不太好吧?” 对于江封的疑问,曹永康早有准备,“虫潮的路线会避开南部的几大主要城市群,我们准备从侧翼推进,看能不能把‘巢穴’摧毁。” “太冒进了。” “推算结果显示,成功几率有百分之五十七。” 这不过是一个刚刚过半的数字。 曹永康看出了江封神色中的顾虑。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江封的肩膀,挂上一副“我能理解”的表情,继续劝说道:“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个概率太小,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试一试。之前返回的报告你也看到了,屏蔽功率连续七次提高,外围的防线越缩越紧,这样下去,就算再多天几座‘靶城’也不够啊。” 江封没有回话。 曹永康见江封陷入沉默,便让渡出足够的时间让他思考。等待片刻之后,也不急于得到答复,而是将话题一转,又道:“对了,顶替林沐位置的人选确定了,是宋安志。” 江封神色一动,“哨兵?” “嗯,哨兵。”曹永康道,“我知道,现在常委里面哨兵已经占六席了。但是军委会那边,这段时间对常委的席位盯得很紧。你我目前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说话间,曹永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想要从那古井无波般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江封只微微地将眉锁起,像是在揣度那个哨兵的任职是否合适。 片刻之后,江封颔首道:“宋安志有过相关经历,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来通告这个决定的,可在得到江封的确认之后,曹永康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为了掩饰这一点,曹永康不由地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事情我也说完了,就不耽搁你的工作了。” 江封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你客气了。” “哦,还有一件小事。”眼见着就要走出门口,曹永康又道,“最近主城里新出现了一股势力,好像是一批普通人,专门针对塔外生活的哨兵和向导,你有了解吗?” 江封跟着停下脚步。 他摆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顺着话问道:“你是指什么?安防不归我管,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没什么。”曹永康顿了一顿,“我就是看你最近经常到塔外去,出于私交,提醒一下。” 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经常”。 江封对曹永康的意有所指心知肚明,却也不说破,只扯起唇角,客套地笑了一笑。 “谢谢,你也是。最近事故频发,大家都多注意一些,总归不会出错。” ……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一切顺遂。 唐珩曾提出过一次要前往训练室的要求,不出意料地,江封喊来了李擎陪同。 与李擎同行的那一路,是无聊到枯燥的,虽然同样是沉默,但与他相处甚至还不如和江封时来得自在。 对于这一点,唐珩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待见这位新来的向导——当然,江首席也同样得不到他的待见。 唐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时间就已经来到了与邵远航的这一天。 在江封出门之前,唐珩把他叫住了。 “我要出去一趟。” “好。”江封回道。 没问时间,没问地点,没问对象。 这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反倒让唐珩皱起了眉。 第27章 之前这个向导把自己盯得那么紧,现在又不管了? 唐珩下意识接道:“你不跟着?” 听到这话,江封查阅消息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唐珩,顿了一顿,然后反问道:“你需要我跟着?” “不是。”说着唐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望向自己的那双黑眸中是一贯的仿佛能洞察人思想的光彩,这使得唐珩不得不硬着头皮,强迫自己不去移开视线。“那李擎呢?他也不跟着?” 江封问道:“你想说什么?” “……” 终于,唐珩还是没有忍住,抿着唇避开了对视。“老子……” “只要你在塔内,我能感知到你的行动。”唐珩刚一开口,就被江封直接打断了话语。江封收回了视线,将刚才没有看完的消息查阅完之后,才又继续道:“如果你能遵守诺言,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还有什么疑问吗?” 对话的主导权再一次轻而易举地易主。 唐珩想了半天,到底也没找出下一句合适的询问,于是只能干巴巴道:“……没了。” 事实上,对方也只给他留出了这一句话的余地。 得到这句回答之后,江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继而垂眼看向时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门板在唐珩眼前轻巧地合上,锁扣咬合,发出极其轻微的“喀”的一声。 自己待会儿是要去找“猴子”算账的,如果江封不留心跟着,其实是一件好事。 唐珩在心里自我告诫道。 但不知怎么的,越是这么想,他心头那一股莫名的滋味就愈发地难以言喻,像是被一簇微不足道的火苗燎了一下,不疼,只是有点痒,恼人的、带着点刺的痒。 半响后,他总算从闭合的门板上收回视线。 “嘁。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吗,嘚瑟什么。”唐珩低声嘟囔道。 …… 正午稍过的时候,唐珩出了门。 他的午餐是几袋营养剂。 或许是与那个向导连同吃了好几顿的缘故,虽然营养剂的滋味仍然淡如白水,但唐珩好歹觉得可以勉强接受了。 唐珩与邵远航仍约定在上次那个路口见面。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 刚一碰头,唐珩就见邵远航拿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再开口时,邵远航依旧是一副戏谑的口吻,“看样子,你这两天过得还不错?” 唐珩径直忽略了这句调侃,问道:“报告呢?” “你兄弟我好不容易偷空跑出来,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不能。” 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邵远航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但之后也没有再多耽搁。他轻咳了一声,脸上表情稍微正经了些,“我怕到时候出事,就没走合规那套,所以现在手里只有电子版。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够了?” 鉴定报告中大多数都是专业术语,唐珩不精于此,这一点,邵远航是知道的。 那份鉴定报告的文件并不大,不到半分钟唐珩就收到了。 唐珩当即就将其点了开来。 邵远航站在一旁无所事事,时不时瞟过唐珩浏览的界面几眼——这份报告他在这之前就已经仔细看过一遍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几片药丸里,大多数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安神成分。 但唐珩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看着唐珩上下不断翻页的动作,邵远航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听见邵远航的询问,唐珩这才停下了动作。 是了,自己对这些东西也不熟,不妨问问他。 想到这里,唐珩不由地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一种叫‘卡地因’的东西?” “卡地因?”邵远航一愣,“那是什么?” 邵远航的这句反问让唐珩不禁不耐烦起来。他仔细分辨了一番邵远航的表情,发现其中的疑惑不像作假,不得不耐下性子尝试进一步地解释道:“或者‘卡迪因’,‘可地依’什么的……大概就这么个发音,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 唐珩这番反复的询问,反倒使邵远航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实际上,即便这份报告是邵远航给出去的,但也不代表他真的能吃透里面的所有知识——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只能是提供一个渠道,为专业的药物鉴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邵远航从唐珩手里接过屏幕,将那份文件完完整整地再次读了一遍。 别说是“卡地因”了,那些药物成分中,和这相似的也不多见。 邵远航尽量把那几个疑似的名词都圈画出来。 做完这些标记之后,邵远航又看了唐珩一眼,讷讷道:“如果你没有弄错的话,也有可能是别称之类的。要不我去找人再帮你问问?” “算了,不用。”说罢,唐珩认真记下了那几个被标记出来的名词,然后收起了屏幕,“就这样吧,麻烦你了。” 邵远航有些愧疚地抓了抓头发,“抱歉啊……” 唐珩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但说到底,他也并没有要为此苛责邵远航的意思。 邵远航不过是帮自己一个忙而已。 “没事。”说着,唐珩拍了拍邵远航的肩膀,“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了。” “唉,我也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真有什么事情,还是那句话:直接和兄弟我说,虽然我也就是个小主管,也没有什么能量,但你的事能帮的,我还是会尽力去帮的。” 唐珩眼中神色一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就有点伤感。”邵远航一脸沉痛道,“心情可能,类似于娘家人看到女儿出嫁吧。”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唐珩感觉刚才心里涌出来的那些感动,突然就消失无踪了。 唐珩看了一眼时间,在邵远航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话之前,连忙说道:“‘猴子’那边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找他。” “噢对,我也该回岗位了。” 第二十六章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已经过去,但明晃晃的日头仍挂在天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街区都蒸腾着一股热气。 在出入境管制所门口,人群摩肩接踵的,使得这种热气愈发地实质化了起来。 此处正是塔内最喧闹的地方——说喧闹其实也不合适,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有哨兵、向导、甚至是普通人,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声的,就连偶尔的交流也刻意用手半掩着嘴唇,压抑声音。 这也不怪他们。 在塔内,每隔一百米就能看到一根电桩,这些合金材质的柱子中段有一小块屏幕,上面实时显示着噪音指数。顶端还装有摄像头。 电桩间的数据共享,进而织成一张更为强大的监控网络,也正是这些在普通人眼中赘余得麻烦的设备,为塔内生活着的数以万记的哨兵们提供了一个稳定、舒适的环境。 不止是声音,气味、颜色……在这里,任何对五感会造成过度负担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 有一个瘦高的男人混在人群里。 他顺着人流往外走去,却又谨慎地避让过所有靠近的路人,缩着肩,一路走到了出入境管制所的门口。 待走过了那扇将近三米高的合金大门,男人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他又压了压戴着的那顶鸭舌帽,观察了四周一番之后,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而就在不远处,在那个挂有“出入境管制所”字样铭牌的安保处旁,另一个靠墙站着的男人也有了动作。 他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 已经走过两个街区了,这场无声的追逐还在继续。 戴鸭舌帽的男人在三分钟之前就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这件事,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是不断地低头查看时间,又时不时地用眼角偷瞄向身后,度量着二人的距离。 眼看着越来越近,终于,男人一咬牙,闪身蹿进了一旁的暗巷。 他料定了跟踪者会随他进来,正准备借着这前后脚的时间差出手反击。 捕兽夹已经布下,狡猾的猎手窥伺在后,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眼见着那人走进暗巷,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猛地挥出一拳,直朝跟踪者太阳穴攻去,目的就是一击必杀。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形势会在下一秒陡然逆转! 男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挥拳的攻势一阻,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便被重重摔到地上。 “跑啊,你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 …… “跑啊,你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 唐珩低吼着,一拳狠狠揍上这人的侧脸。 邵远航那次只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是以唐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跑来出入境管制所蹲人,紧巴巴地盯着,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人跑了。 第28章 此时他看着这人,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块儿,让那本就积蓄着的怒火被烈日再添一把新柴,眼中神色更加狠厉凶恶起来。 唐珩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之前被江封压着,是因为他打不过那个向导。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 于是,气不过的他,又一次将拳头砸在那人脸上。 此时被唐珩揍倒在地的男人真名叫做侯志强,正是他之前说要来找的“猴子”。 这一拳砸得侯志强眼前一花,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却是第一时间往他们刚才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侯志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猴子不仅长得尖嘴猴腮,做人也爱用一些阴险手段,说不定往外看的这一眼中又有什么算计。 这么想着,唐珩揪着侯志强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低声威胁道:“看什么呢?我警告你,别在老子面前耍花样。” 像是这才认出了袭击者的身份,侯志强身子一僵,“唐、唐珩?” 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认得了? 唐珩疑惑地皱起眉来。 他上上下下地将侯志强打量了一遍,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侯志强又接着道:“……你不是死了吗?” “哈?!”唐珩眼睛一瞪,“谁特么告诉你老子死了?” 侯志强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本来不想回答,但看到唐珩再次抬起的拳头时,还是认怂了。 “那个什么,禁闭所里有公示。”侯志强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份档案上的名字不是你的,但我们都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 说着,侯志强的声音低了下去。 之前以为有人做手脚,是为了掩盖唐珩死掉的事实,但是现在看来,是掩盖他没死这件事。真是可惜。 侯志强将视线瞥向一旁,生怕被唐珩发现其中的遗憾与杀意。 ——有人做了手脚。 对于侯志强句末的掩码,唐珩立马就有了答案——有闲心又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除了那位首席向导,还能是谁? 这样一来,他这几日在塔内几乎的畅行无阻就有了解释。 可是唐珩目前并不在意江封还为他做过什么。 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管老子死没死。”唐珩松开了攥着侯志强领子的手,但视线仍锚定在他身上,“我问你,八月二十六号,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有看到其他人吗?” 侯志强顺着力道后退了两步,“什、什么八月二……” “就是你给老子当头扔了颗爆鸣弹那天。”唐珩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下午五点左右,在市东区第三大道。” “我……” 唐珩警告道:“想清楚了再说。” “额,那天嘛……那天我收到消息,说你有任务要出,就跟在你后面。”侯志强故意将语速拖得极慢,神色半是警惕半是谄媚,“你也知道,趁你不注意扔了个那玩意儿,然、然后,巡逻警啊什么的过来了,我就跑了……” 侯志强的音量越说越低,节奏越拉越长,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脸色一变,狡诈在其中乍然而现。 果然有诈! 唐珩暗叫不好,紧接着便注意到了身后隐隐传来的破风声。下一秒,他转头看去,就看见一只留着涎水的棕毛豺狼朝他扑来。 ——是侯志强的量子兽! 这一刻,唐珩是实实在在地起了杀心。 侯志强深知二人间的实力差距,本就没打算与唐珩硬碰硬。他只想借着量子兽偷袭的间隙逃跑,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量子兽惊扰。 在这一刹那,唐珩恍若一支离弦之箭,身形快到根本看不清楚。他侧身避开了那头量子兽的袭击,继而猛地挥起一拳,在侯志强狼狈躲闪的时候,直接一记侧踢将人击飞了数米。 “咚——” 肉|体撞上墙壁,发出的一声巨响。 这是一条暗巷,正好位于监控摄像的死角,但仍处于噪声监控的感应范围中。 附近三个电桩都记录下了这一动静,电子屏幕上的数值跳动,经由监控网络,最后出现在保卫中心负责专员的屏幕上。 侯志强知道,再过十分钟,警卫处的人就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同时也知道,面前这个哨兵要取他的性命,不需要十分钟。 唐珩拿那磐石般的拳头死死地抵着侯志强的脖颈,用一种几乎要压断喉管的力道,“老子想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但看来你并不想要啊。” 疼痛与窒息感一并加剧,侯志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抠着唐珩的手,在求生本能下拼命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道:“及……江、咳,江夫……” 江封。 唐珩仅仅分辨出一个发音的轮廓,但已经足够了。 他将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给对方一个喘气的空间,脸上的阴郁却是比刚才更盛。 唐珩问道:“你要说什么?” “咳、咳咳……” 空气重新灌进肺里,侯志强大口地呼吸着。他知道唐珩不会有太多的耐心,于是连气都还未喘匀,便连忙道:“那天的事情,和江封有关。” 唐珩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或者更直白地说,这对他来讲,是一句废话。 在来找侯志强之前,他对这个答案就已经有了预设,而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对方后面要说的话。 唐珩语气不善地催促道:“继续说。” 哪曾想,侯志强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先开出了条件,“……四天之后,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在这之前,你得保我性命。” “烂事做多了,‘荆棘’也不保你了?”唐珩冷笑一声,作势手上又要施力。 侯志强连忙道:“你帮我,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唐珩狐疑地看着他。 侯志强道:“我发誓!” “……” 五秒的沉默之后,唐珩应允了。他毫不客气地扯过对方戴着终端手环的那只手,在建好的空白文档中输入了一串数字——用的是“灰鸽”内通行的代码,对应“接受”的意思。 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他对侯志强道:“去找熊俊,就说我让你去的。” 侯志强忐忑道:“我怎么知道‘灰鸽’的人……” “你说不说?” 在唐珩的逼视下,侯志强咽了一口唾沫,将余下的怀疑一并咽进肚子里。 侯志强道:“那天我跟在你后面,想弄死你是真。” 第二十七章 “狂暴症一发,再被巡逻警抓住,送去禁闭所,谁都救不了你……你会被关起来,注射药剂,安乐死,走的都是正规流程,这样就算灰鸽想寻仇也怪不到我头上……” 说着,侯志强不愿对上唐珩那双如死神亲临般的眼睛,索性看着不远处的地面。 “其实说实话,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了洗清嫌疑,我没让人跟着,等你进楼里之后没多久,我也准备跟着进去,但被一帮子人拦住了。一帮子普通人,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冒出来。”侯志强咽了一口唾沫,“我嫌碍事让他们滚开,后来起纠纷了,就交了个手…… “再然后,我给你扔了一颗爆鸣弹,看见丢中了我就准备走,但是在离开的时候……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江封。在巡逻警到来之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普通人。” 侯志强笃定道:“一定和他们有关。” 江封和普通人? 这一怪异的组合让唐珩再度皱起了眉。他实在想像不出来,那个向导能因为什么事情而与普通人扯上关系。 但猴子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编出这么个一看就穿的笑话来。 唐珩又问道:“那人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侯志强没有直接回答。 也是了,一般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在意。唐珩心里想道。 可就在唐珩准备跳过这个问题时,却见侯志强缓慢地点了点头,那神态宛如沙漠中口渴的旅者,看见了凭空出现的半瓶水,踌躇再三之后还是下定决心尝试。 侯志强道:“男的,个头一米七五左右,头发有点长,大概到肩膀吧。应该是一个左撇子。皮肤挺白,圆眼睛,薄嘴唇,有点像那个谁……” 唐珩惊讶于侯志强这番叙述的详细。他毫不怀疑,如果将其领到图像库,侯志强一定能精确地指认出那个人。 但这还不是结束。短暂的停顿后,侯志强又急忙补充道:“哦对了,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鹦鹉。” “鹦鹉?” “嗯,不是量子兽。就是一般的动物,黄绿花纹的那种。” …… 由于侯志强的那番话,唐珩一路上都陷入了某种思绪。他看得出来,侯志强还隐藏了一些什么,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他疑惑了。 第29章 普通人,具体的模样刻画,还带着一只鹦鹉。 这番叙述太过具体,以至于唐珩完全无法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可就算是真实存在又怎么样呢?向导和普通人?这种搭配能搅出什么动静? 唐珩不禁记起那日在房子里与江封的对峙,琢磨间,猜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又或许……整件事情并没有他臆测的那么复杂,江封想遮掩的不过是一件个人私事也说不定? 唐珩的这种恍惚一直持续到他回到住处。 刚一推开门,他看见坐在餐桌旁的江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向导手里拿着终端,应该是在看文件。他身上那套灰蓝色的军装常服没有换下,只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与脖颈的皮肤,线条利落的下巴之上,一双唇微抿着。 最后,唐珩望进了那双黑色的深潭中。 片刻的怔神之后,他注意到了对方眉间皱起一丝细小的沟壑。 哦,对了,这里是他家。 唐珩摸了摸鼻子,改口道:“……你回来了啊。” “嗯。” 江封注意到了唐珩这副受到惊吓的神情,但没有细问。他放任唐珩在原地又干站了一会儿,将屏幕上的文件阅读完毕、确认之后,这才站起身,朝唐珩走了过去。 唐珩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不由得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说着,他将视线落在江封身侧垂着的那只手上——很明显,那里面握着什么。 唐珩立刻就想起刚才自己去找侯志强的事情,暗忖道:他不会害怕事情败露,想要将老子杀人灭口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后退半步,摆出戒备的姿态。 察觉到哨兵霎那间紧绷的状态,江封落在唐珩身上的视线一顿,继而停在了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 江封开口时声音仍旧平淡:“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辅助药物吗?” “……啊?” “五天为期,吃两个月。今天是第五天。” 当江封露出手里握着的那个装有白色药丸的小瓶子时,唐珩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副姿态的小题大做,特别是和向导的泰然自若比起来。 “咳。当然记得。”唐珩尴尬地咳嗽一声,将它拿了过来。透明的小瓶子像是烫手一般的,竟是烙得他耳根也隐隐有些发热。 唐珩找补道:“你刚才直接说就好了嘛,害得老子紧张半天。” “你在紧张什么?” “……” 这话问得唐珩一噎,索性不再吭声。 唐珩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东西上。 他将那五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倒进手心,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异。 下午邵远航给出那份报告,唐珩看不太明白中间的分析部分,但结论却是清楚地记住了两个词——能够帮助舒缓情绪,无害。 这就够了。 江封在一旁说道:“成分分析的报告你应该已经拿到了吧?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老子信你才有鬼。”唐珩小声嘟囔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还是将这五颗药丸扔进了嘴里。 几乎是在入口的一瞬间,苦味便牢牢占据了舌根,并就此生根发芽,霸道地侵蚀了整个味觉。 与过强的感知能力相应的,哨兵对各式的味道也十分敏感,甚至对那些刚分化的哨兵而言,他们只能吃最寡淡、柔软的食物,否则会产生食道被划破的灼痛感。 唐珩一咋舌,低骂一句,差点把它们全部吐出来。 但好歹最终还是全都咽下去了。 待唐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转眼,又看见江封朝自己递过来一样东西。 有了刚才的经历,这一次,唐珩警惕地瞪起眼来,“又要给我什么?” 江封淡淡应道:“糖。” “……糖?” “嗯,给你解苦。” 说着,江封将手指舒展开来。 果然,一枚糖果正安静地躺在向导的掌心,包裹着的白色塑料封膜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泽,倒说不上有多高级。 糖。 给你解苦。 唐珩这一回是真的怔在了原地。 他眨了眨眼,脸上表情一片空白,大脑一时间只被江封简短的这两句话充满,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见唐珩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江封道:“不要我就收回了。” “要!” 见江封真的要将它拿回去,唐珩喊着,连忙将那枚糖果攥到了自己手中。 生怕被抢走一般地,他一边盯着江封,一边剥开封膜,径直将糖果扔进了嘴里。 最初面粉一般寡淡味道散去之后,带着少许酸味的甜便在口中化开,很好地安抚了被苦味浸透的神经,让哨兵的眼中也生出几分欣喜愉悦来。 “还是橙子味的。”唐珩小声念道。 “不喜欢?” “将就吧。” 说完,唐珩又对上江封看向自己的视线,不由咔擦几下将糖果咬碎咽了下去,道:“是你说用来给老子解苦的,现在想吃也没有了。” 江封只道:“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莫名的,唐珩觉得江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深意,可当他正要细看时,那双好看的眸子中却又只剩下浓稠似墨的黑。 还有自己专注地看着他的愚蠢模样。 唐珩匆忙收回了视线,道:“……嘁。还专门准备,把老子当小孩子哄呢。” 话音一落,他又听到江封问道:“你怎么喜欢这个自称?” “什么自称?” “‘老子’。” 江封似乎非常不习惯这个称呼,这个词从向导嘴里说出来,颇带了些咬文嚼字的意味。 思路被这句询问打断,唐珩脑内刚才生出少许旖旎的尴尬全没了。他立刻瞪着眼反问道:“老子什么时候自称‘老子’了?!” 江封一时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哨兵怒气愈发明显的表情,好容易才敛下笑容,应道:“嗯,你没有。” 唐珩:“……” 他不知道应该冲上去给这个向导一拳,还是就地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唐珩独自怄了半响,看着江封眼中明显的笑意,不知怎么地,就感觉到一种愉悦的情绪淡淡地泛了上来。 像是文火温着的牛奶,慢慢地热了,沸了,终于“噗”的一声爆出了一个小气泡。 在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哨兵与向导之间的连结是真实存在的吧——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觉得尴尬与气恼,反而同样扬起了唇角? 唐珩摸了摸鼻子,道:“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嗯?” “老、我说,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应该多笑笑。”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融洽,又或许是刚才那粒橙子味的糖果麻痹了神经,紧接着,有些话语就这么溜出了口。 唐珩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谋划着什么,好像做每件事都提心吊胆,总要往后面思考个四五步才罢休。”说着,他压抑住了由于不自在而想要偏过头去的冲动,直直地看进那双笑意未散的眸子里,“但是,嗯,其实,你可以轻松一点……就像你所说的,你相信我,我也愿意相信你。” 第二十八章 半响后,江封给了回应。 “嗯。” 是不置可否的一个音。 视野中的向导还在笑着,但唐珩却感觉有哪里和刚才不一样了。就像是那温着牛奶的灶台被熄了火,甚至有人往里面添了几颗冰块,让那温度蓦地就凉了下来。 这种感知让唐珩有些茫然,继而又开始烦躁。 他不禁皱起了眉,“我……” “客厅桌子上的终端里有一份文件。”江封打断了唐珩的话,“你等一下看看。” 听到这话,唐珩愣了一下。他还来不及作出回应,就看到江封径直转身,看样子是准备回到书房了。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 唐珩意识到这点,感到心里的那股烦躁更盛了几分。 他对着江封的背影道:“你不问我,今天下午去哪里了吗?” 江封脚步一顿,“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几乎是在听到问句的那一瞬间,唐珩就有了答案,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这毫不迟疑的选择,让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愿意相信你。 脱口而出的言语总比付诸实践来得容易。 唐珩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封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判,唐珩的含糊其辞、或者是否认,这都意料之中的。可就在他将手搭上书房的把手时,又听见了哨兵的声音。 第30章 “江封!” 江封回头看去。 “我……” 唐珩仍站在原地,但却像是悄然出现了什么变化。这种变化,江封说不上来,他只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哨兵那双眸子上,看着其中的云翳渐渐散去,拨云见日般地,最后变得灼灼有光。 略一停顿后,唐珩说道:“下午我去找侯志强了——一个哨兵,那天他也在场。” “哦?” “我找他,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唐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迎上江封看来的视线,有点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些什么。 顿了一顿后,唐珩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老子?” 说罢,他一瞬不眨地看向江封,想要看出那天下午那样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端倪。 而听到这话,那个望向他的向导只是挑了挑眉,问道:“你觉得我隐瞒了你什么?” 反问,又是反问。 唐珩瞪视着江封,有些生气。 “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坦诚,因为我也有事情瞒着你。”唐珩道,“那天下午,其实我……” 那天下午,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其实我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其实我……完全不介意你见了什么人,又在筹划什么事情。 自己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吧,就算不是完全的赤诚,少一些互相防备也好吧?唐珩想道。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相处的,但面前的这个向导,和他可是有连结存在的呀。 就在刚才,自己还分明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 江封对于此时气氛的突然转变有些惊讶。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自己的判断,此时也无心去探究哨兵此时的心路历程,可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中,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给予回应。 江封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在一个短暂得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犹疑之后,江封打断了唐珩的话,“你现在确认清楚了吗?” 他没有给这个哨兵继续讲下去的机会。 唐珩没有想到话语会被打断,短暂错愕之后,他点头应道,“确认清楚了。” 说罢,他又安静地看向江封。 他在等他的下一个问题,姿态温顺得近乎于乖巧。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在唐珩的眼里,面前的向导只是又陷入了沉默,继而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后,江封按下了手下一直搭着的门把手,又道:“那份资料认真阅读,明天我会带你去训练室。” 说罢,书房的门板打开又合上,将二人重新分割于两个空间。 …… 唐珩看着空旷的客厅,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不知道此时胸口略微发堵的感觉,是因为未痊愈的病症,还是因为某种期待落空的失落。 一定是前者吧。 唐珩长出了一口气。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像是这样就能驱赶走纷杂的思绪,然后朝不远处的那个矮几走去,将上面放着的那个终端拿在了手里。 拿拿放放几回之后,唐珩最终还是没有将那股郁闷发泄在这台无辜的机器上。 他打开了终端。 数据库里只有一份名为《备战指导手册》的文件,后面跟着的一串数字应该是更新版号。 文件打开之后,轻微的运转声响起,一面半人高的全息屏幕投影在唐珩面前。入目的是一片仓蓝色的色调,不由地让唐珩想起了椭圆舱。 他隐约地知道,这应该是一份军部的内部文件。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唐珩疑惑地嘟囔了一声,顺着步骤指示继续操作了下去。 身份信息是已经登陆的状态,唐珩往那一栏多留意了一下,是江封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枚或许是代表着身份的玫红色图标。 看到这里,唐珩不禁往江封书房的位置看去,只一眼后,又收回了视线。 他继续往下看。 这份文件的开篇部分中,冰冷而官方的文字记述了一场现世灾难。 二十四年前,一颗陨石的不期而至是这场灾难的开始。那颗巨大的陨石在坠落途中出乎意料地解体,分裂成的无数碎块散落于世界各地,而其中最大的五块被称为“巢”。 虫族最开始就是在“巢”的附近被发现的。 所谓“虫族”,只是一个代称,便于称呼,仅此而已。实际上,不同的向导对它们的形象有着不同的阐述,而类似于虫子的外形,不过是这些描述中最常出现的一种表述。 最初,当时的人以为它们和量子兽一样,甚至动过收为己用的念头,但很快,它们的侵略性展露无遗。 虫族几乎能分解一切物质,可热辐射才是它们生存动力的唯一来源。除了源源不断的太阳能以外,人类攻击时采用的手段——□□、激光甚至是核武器,都成为了它们最初繁衍的助力。 聚居着大量人类、活动频繁的城市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虫族的侵略对象。 而等到这一点被发现的时候,局面已经发展到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了。生存空间被挤占、城市群被迫收缩、外围不得不设立起的屏蔽器,以及一种新型功能城市“靶城”的诞生 就像名字所称的那样,靶城是一个个“靶子”,设立的目的,就是吸引虫族对主要城市群的进攻。 …… “靶城”,“虫族”。 在配有少量图片的大篇幅文字中,唐珩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两个重复频率极高的词汇,而这一对意味不明的词语,成功使得他怔了一怔,然后倒回封页去。 若不是封面处的那个铁灰色图徽,明显代表着这份文件出自塔内军部,唐珩几乎要以为江封给自己的是一本用来消遣的娱乐读物了。 这里面详尽的描述与唐珩对世界的认知截然不同。 城市周围的警戒线的确存在,但这难道不是政府的控制手段吗?就和那百千万条法律法规一样,为了维护社会安定,或者是巩固统治。 而且,他在此之前从未听谁在现实生活中谈及过这些事情。 唐珩咽了口唾沫,将心中的那抹荒诞感压下,又往后翻了几页。 叙述性的文字结束于第二十七页,而在加载界面简陋的过场之后,一个半透明的选项框跳了出来。 只见那选项框上显着简洁明了的两行字:“哨兵模式”,和“向导模式”。 唐珩认识这个界面——是椭圆舱内的系统。 …… 第二天早上,当江封从主卧走出来时,他立马就看见了收拾整齐、正襟危坐的唐珩。 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哨兵自然地循声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向江封。 被唐珩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江封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怪异的感觉,甚至萌生了想要整一整领口的冲动。 江封皱着眉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破天荒地听到了江封主动的开口询问,唐珩生出一种诡异的胜利感。他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又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你昨晚说的文件,我看过了。” 唐珩指了指身前矮几上放着的那个终端。 江封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回看向他,等待下文。 唐珩问道:“这里面说的‘虫族’,是真的存在吗?” 短暂的静默之后,江封反问道:“你觉得呢?” 面前的向导此刻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唐珩仍旧能察觉到他变得严肃了起来,而受到他的影响,唐珩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脑内那最后一丝玩笑的想法。 事实上,关于这份文件的真假,他已经思考了一整个晚上了。 不止是关于这份文件,还关于他自己,关于他这些天来经历的所有事情,关于他和江封。 可是很遗憾,所有事情都搅成了一团乱麻。他完全没有头绪。 第二十九章 “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见到过?”唐珩接着问道,“别说见到了,听都没听说过。” 江封道:“普通人也看不到量子兽,但你应该知道,对我们而言,量子兽是切实存在的。” 如此,答案已昭然若揭。 这些内容在昨晚的那份《备战指导手册》中有更详细的记载和说明,唐珩是认真记过的。然而阅读叙述性的文字记载,和亲耳听到别人的讲述,还是存在很大区别。 唐珩抿紧嘴唇,陷入了沉默。 半响之后,他讲话题一转,问道:“你说要带我去训练室,也是和这有关吧?” “是。”江封应道,“在那里,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有必要知道的信息。” 这话引得唐珩不禁又皱起眉来,“为什么非要去训练室?” “《手册》你已经看过了,但是你没有相信那上面的讲述。” “因为它不值得老子相信。” “这就是原因。”江封直视他的目光中,参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峻,“我也不相信你会因为我的一番话而改观。” 第31章 ……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是在全然的沉默中度过的。江封带唐珩去了上次的那个训练室。 碧空之下,高大的银白色建筑孤独地伫立着,仍旧如高傲的巨兽一般,睥睨着来往的人群。他们朝入口走去,就像是走进了它坚硬盔甲下某处隐蔽的柔软。 接待处的大厅维持着那种笼罩在一团白光中的空旷。接待台后面站着的工作人员换了个人,但那恭敬中带着某种畏惧的姿态却是与上一位如出一辙。 唐珩又注意到,在他们进去之前,刚有人走进通往二区的入口。 这里似乎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人迹罕至。 唐珩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问江封:“一区和二区有什么区别吗?” “一区训练室的权限更高。”江封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一区属于军部,二区则可以对塔内的其他人开放。” 这句话中的某些意味引起了唐珩的警觉。他将眼睛一瞪,立马接道:“我没说过我要加入军部。” 江封道:“只是给你使用权限而已。” “……哦。”说着,唐珩又想起了什么,“那你这样不会违反规定吗?” “什么规定?” “类似于‘泄露军事机密’啊、‘滥用职权’啊什么的。” 江封侧过头看了唐珩一眼,“这不需要你担心。” 与之前的诸多次相比,这一眼中的警告意味并不算重,但唐珩仍被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他摸了摸鼻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三分,“老子才没有担心这个,就是随口问问。”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了训练室的封闭空间中。 但江封这一次并没有调出那些各式各样的器械,而是带唐珩往更里面的一个隔间走去。 几乎是刚一走进那个隔间,唐珩就立马知晓了江封的意图。 这间隔间不大,方正的空间中,并列摆着四台椭圆舱,末端与裹在黑色胶皮的粗电缆相连,延伸向角落的能源接口。和江封市东区房子里那台椭圆舱的形单影只不同,这里的明显是两两一组。 唐珩特地注意了一下它们的外壁——上面的制式编号没有被抹去,是按某种顺序排列的相连序号。 唐珩不禁想起了那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唐珩问道:“之前那台椭圆舱的数据,是谁的?” “我的。” 江封知道唐珩指的是什么,回答得很干脆。 听到了这个答案,唐珩却是一愣,“全部?” “全部。” “两个模式都是?” “两个都是。” 江封回答时的语气很淡,没有刻意,没有傲慢,就好像确认的不过是姓名、性别这些基础信息,一样的理所当然,就连眼里浮现的那浅淡笑意,也单纯只是因为这滑稽的对话模式。 可唐珩却做不到江封这样的风轻云淡。 他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了这对话间的信息,继而没有忍住地发出一声低骂的惊叹。 唐珩尝试着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很明显,没有成功。 向导模式姑且不论,身为首席的江封能做到极致,很厉害,但并不值得吃惊;可哨兵模式那一边呢?唐珩自认可以做到,但那也已经是一个优秀哨兵的标准了。 唐珩忽地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周围人对这人的敬畏感从何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哨兵?!” 说这话的时候,唐珩甚至顿了一顿,暗自检查了一下自己与面前这个向导的精神连结。 ……还好,是切实存在的。 江封对唐珩的反应并不意外,“向导并不比哨兵弱。有些事情你无法想象,只能说明你的阅历还不够,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包括让一名向导成为哨兵?”唐珩仍处于震惊之中,“这不可能。哨兵向导的分化由‘生命之芽’的基因表达决定,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正常人,要么不分化,要么分化了属性就是确定的……还是说,这其实是军部的一项秘密实验?” 说着,唐珩不由怀疑地看向江封,竟然觉得真的有这么个可能性在。 眼见着唐珩的猜测愈发荒诞,江封不得不出声打断道:“我的确是、且只是向导,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唐珩又问:“那那些数据又怎么解释?我是说‘哨兵模式’里的成绩。” 话音落下之后,唐珩这才终于在向导表情中看到了一丝自负的意味,但是除了自负以外,又好像还藏着什么别的情绪。 江封道:“你的震惊只是因为你的刻板印象。” “老子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偏见。” “这只是你认为。” “我……” 唐珩哑然。 江封并没有让这对话的空白持续很久,“设备调试好了,你来试试。” 说着,江封向后退开半步,给唐珩让出走向椭圆舱的空间。 唐珩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剩下的话语却在江封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被封缄。 …… 唐珩躺进了椭圆舱。 细微的电流声响起,系统开始运转。当那个苍蓝色的空间出现在眼前时,唐珩很快就发现了设置中不同——他的身旁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应该是给哨兵向导组合中的另一人预留的。 联想到外面椭圆舱两两一组的配置,唐珩很快有了答案,但这之后,又不免多看了那个空位几秒。 紧接着,像是感应到了这股视线的长久停驻一般,那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有了具象。 然后显出了江封的模样。 唐珩看到江封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时,怔了一怔。他忽略了心里那一丝还没有来得及成型的失落,径直伸出手去,用食指点向对方脸颊的位置。 两片皮肤接触的感觉让这一对哨兵向导同时一愣。 而在下一瞬,鬼使神差地,唐珩又在同样的位置再次点了一下,然后在对方还未有所反应的时候,飞快地收回了手。 过分亲昵的举动引得江封皱起了眉,“你在做什么?” 唐珩抿了抿唇,胡诌道:“只是确认一下。我还以为是虚拟形象、系统的指导系统什么的。” 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伸出手去。 或许是因为椭圆舱内的形象与精神力直接相关的缘故,江封脸上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而这明显的表情变化,又让唐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江封沉声警告道:“没有下次。” “哦。” 唐珩耸了耸肩,算作回应。 在这之后,江封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调出了系统的控制面板。 唐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这才发现,这里的椭圆舱的系统较他之前见过的又有一些不同,光是登录界面,身份核验的手续就要繁琐上不少。 当登入成功的提示出现时,唐珩忍不住小声感慨了一句。 “真麻烦。军部就是事多。” 这句话吸引到了江封的注意力。 唐珩使用过市东区房子里的那台椭圆舱,这件事情江封是知道的,然后他又不由地想起,这个哨兵似乎对训练室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熟稔。 “你接触过椭圆舱。” 江封用的是肯定句。 “对啊。”唐珩大大咧咧地承认了,“这玩意儿使用起来又没有难度。” 江封皱眉道:“军部对椭圆舱的分配有严格限制和记录。‘灰鸽’这么做过界了。” “过什么界?椭圆舱有什么好限制的?” 唐珩最初对椭圆舱的认知是用来锻炼精神力的仪器,但现在看来,这后面可能还有着更加复杂的设计目的。 唐珩不知道江封是不是故意留了这么一个话口,但不管怎么样,他不会放过这个提问的机会。 更何况刚才江封就曾说过,只要到了这里,就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这一次,江封对这个问题没有再含糊其辞。 “因为虫族。”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不急不缓道,“就像你在椭圆舱中看到过的,那些巨型虫子是对现实存在的复。而与现实唯一的区别,是在现实世界中,只有向导有能力直接‘看到’它们。” “所以,军部在用椭圆舱训练士兵,为了以后派他们去……”唐珩绞尽脑汁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杀虫子?” “是。”江封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戏谑的成分,“事实上,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会带你去一趟靶城。” 靶城,那个光是看介绍都让人想退避三舍的地方。 “我有权力拒绝吗?” “没有。” 唐珩一噎,“……那你说个屁。” 这话说完之后,唐珩有些恼火,不禁又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既然都有决定了,到之后直接带老子去就好。何必知会老子这一声?” 江封道:“你还记得上次你使用椭圆舱,被限制了权限,所以记录停止在第十关这件事吗?” 第32章 第三十章 他看过那台椭圆舱的使用记录,甚至还有可能搞到了自己的过关录像。 唐珩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短暂的怔愣之后,心里不由地打起鼓来:他会怎么评价自己呢? “这也才过去没几天,我当然记得。”唐珩轻咳一声,眼神飘忽起来,“怎么了?你有没有说过不可以用。” 江封朝他看去,在长达半分钟的打量之后,接道:“之所以会有限制,是因为你的精神力等级不达标。” “达标?”唐珩一愣,“……这东西也有标准?” 江封解释道:“虫族有致幻能力,甚至能进行精神攻击。目前我们还给不出具体的数据,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靶城只准a级以上的能力者进入。” 在此之前,唐珩还真没有听说过精神力评级一说。他不禁问道:“那那些不合格的人怎么办?” 江封道:“除了靶城,还有其他需要他们的地方。” 唐珩明白,这不过是一句套话,就像所有活动结束语中会有的那句“谢谢参与”一样,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感到有些恼火,因为自己也涵盖在“他们”这个代称的范围内。 “那我呢?”唐珩又问,“你也说了,老子没有达标。所以你是想要篡改数据,还是找人替我?” “这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第二十关是a级的门槛,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江封说道。 话音落下,江封便伸手按向选项框中的“哨兵模式”。 几乎是在江封将选项按下的那一刹那,周围的环境就出现了变化。那片幽深的苍蓝散去,继而很快显现出了具体的景象。 第十关的限制已经被取消了,这是第十一关。 唐珩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尽快适应四周的变化。冰冷的电子音重复着系统一成不变的安全提示,初始化光圈将他包围在其中。 唐珩知道,江封就站在身旁。 他没有偏过头去看向江封,而是望着远处,问道:“那如果我都不选呢?” 江封道:“损失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仅此而已。”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声音落下,属于初始化光圈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唐珩看向眼前清晰的城市建筑,深吸了一口气。 “好。”唐珩应道。 说罢,他手腕一抖,将手中那把短刀转为反握,然后迈开了向前的步子。 他已经看见任务目标了。 唐珩道:“五感训练那次是,这次也是。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老子能做到。” 第十关开始,一切都和之前有所不同,最大的变化就是出现了城市。 又或者说,那已经算不上城市了,只是钢筋水泥构成的废墟。 唐珩行走在城市的主干道上。 四车道的路面算不得特别宽敞。由于没有高楼大厦的阴影,天空不再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看起来倒是比正常的城市少了几分压抑的感觉。 此时,整座城市空荡荡的,像是只有唐珩一个活人。江封没有跟在他身边,或许已经退出椭圆舱的系统了,又或许是待在某个角落里,唐珩不知道,但他莫名就能感觉得到,无论通过什么途径,那个向导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而唐珩是万分不愿意在这个向导面前露出丑态的。 没过多久,唐珩就停下了脚步。 他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那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 在视线的落点锚定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展现出清晰的全貌来——是虫族。 仍旧和之前唐珩看见过的蠕虫没有两样,就连大得可怖的身形都没有差异。将近三米的身长,使得它像是一团盘踞在建筑上的乌云,硕大的身躯将半个楼顶埋住,“咔擦咔擦”的啃食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墙灰簌簌扑落,而露出钢筋的墙体在肉眼可见地消失。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唐珩有一瞬间的怔忡。 即便是刚才和江封讨论了大半天,但他还是无法相信,这种奇异的场景会在现实世界中发生。 这太荒谬了,怎么看都像是只存在于游戏设计师的独特幻想中的设定。 可是不相信归不相信,系统任务还是需要完成的。 唐珩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向身旁,五秒的停顿之后,当他再度看向那只巨大蠕虫时,眼中的神色陡然锐利起来。 下一刹,他猛地往前冲去,在靠近建筑外墙的时候,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借力纵起,踩着窗栏几个连贯的跃升,便将自己的身位拔高到了与那巨大虫子相当的高度。 唐珩屏住了呼吸,最后一步用力地踏上了外墙上那块巴掌大的落脚点,继而在身体滞空于最高点时,转身拔刀。 坠落的重力之下,刀尖精准地刺向那只巨大蠕虫体内的一枚硬块——在《备战指导手册》中,那被称之为“晶核”。 “咔”。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紧接着,刀尖的阻力突然消失,蠕虫的身影散成一团虚影,然后墨溶于水般地化在了空气中。 唐珩对此早有准备。 他就地一滚卸去俯冲的惯性,重新站起来时,身后那庞大的身躯已然化作数据流消散了。 …… 当地图上的第二只虫族也以相似的姿态消失的时候,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效也随之响起。 第十一关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唐珩活动了一下脖颈,并借由这个姿势偷偷地瞥向四周,但没有发现出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影,自然也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那个人。 等等,老子为什么要找他? 意识到了自己地这一想法,唐珩又立马脸色一僵,继而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起来。 在通往第十二关的场景过渡的时候,唐珩特地留意了一下建筑的细节。 之前没有注意倒不觉得,这一次看了才发现奇怪——整座城市就像是存在于城市规划局的模板资料,而室内装潢什么细节都没有。 没有装修、没有家具,只有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墙体结构。 …… 两关之后,唐珩开始感到吃力,狂暴症病发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出来。 他不知道现实中会不会也出现类似的情况,但现在,毋庸置疑,这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任务面板中显示,第十四关的任务目标一共有六个。 六只虫族,无论它们的身形再怎么巨大,按概率来算,在建筑林立的城市中也只会是零散的存在,织不成片。 所以,唐珩大意了。 在按部就班地解决了前四只虫族之后,他一不小心,竟是同时吸引到了剩下两只的注意! 此时,唐珩正前方是一只身长超过五米的千足虫,它的身体两侧是细细密密的节状肢体,移动中就像是一帘黑褐色的波浪。 相比之下,身侧那只只有两米高的螳螂型虫族要显得娇小许多——如果忽略它挥舞着的那一双巨镰的话。 按照系统的关卡设定,在第十一关到第二十关,虫族会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它们能对任务的执行者造成伤害,并不会影响到身体机能,却会有一个累积计数的限额。 唐珩正顺着街道拔足狂奔。 借着拐过街角拉出距离的间隙,唐珩分神朝任务栏看了一眼—— 这一关的伤害限额数是二十,而在刚才那一下之后,他的累计数字已经跳到了十七。 眼角瞥见阴影再次当头落下,唐珩不得不急忙再次集中起注意力。他借由一个下滑步,狼狈地躲过了接踵而来的这一击,却没避过身后那只巨型螳螂袭来的又一道横劈。 伤害计数变成十八。 长距离的奔跑,再加上数不清的急速变向,唐珩已经感到了体力不支,呼吸粗重了许多,双腿迈动的节奏也出现了紊乱。 可他完全没有机会反击! 由于体型的缘故,那只千足虫的移动速度实际上并不慢,唐珩需要跑动起来才能拉开二者之间的剧离,而只要他一有回身的意图,那只窥伺在一旁的巨型螳螂就会从暗处袭来,在他无法防备之处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量子兽能放出来的话,自己就不会这么狼狈了吧?可惜了,没有如果,自己刚才分明才在向导面前大放厥词,说是要证明给他看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以攻为守了! 自己还有两次机会。 心中默默计划着进攻路线,唐珩看向那两只虫族的眼里漫上些许狠意,当下一个街角出现时,他身形一个虚晃,没有转弯,而是径直朝那只千足虫反攻过去。 巨型螳螂没有预料到唐珩的反击,巨大的身体在惯性之下仍往前冲了一段距离,继而顺理成章地为唐珩的进攻让出了空间。 与庞大身形相对应的是转向时的笨拙。 转瞬之间,唐珩已逼近到千足虫的身侧,但他没有停下。 短刀挥出的动作快成了一道虚影,锋利的刀刃刺进千足虫的身体,从它身躯的中段一直向后拉去,最后抵上了末端的晶核。 第33章 “喀”。 晶核应声而碎。 一击成功之后,唐珩迅速收回了短刀。 为了提高自己的反应速度,他刚才将五感阈值拉到了最低,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信息屏障终归无法完美地过滤有效信息,以至于他大脑已经开始微微有些胀痛。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被千足虫的触角攻击到了。 伤害计数只剩下一次,而危机远没有解除。 第三十一章 唐珩甚至没有时间寻找遮蔽物。 顷刻之间,那只巨型螳螂便已跳跃着朝他冲来,它将前肢那一双巨镰挥舞得密不透风,甚至带上了几分誓不罢休的架势。 伤害限额一满,无论在那之后任务最终完成与否,都会被系统判定为“失败”。说是自己可以通过二十关、达到a级的标准,然而实际上连第十四关都完成不了。 唐珩紧抿着唇,脸色在这时变得难看至极,但巨型螳螂并没有给他更多伤春悲秋的时间。 眼见着巨镰再一次狠狠劈来,唐珩一咬牙,只能顺势迎上——不求无伤,只求完成任务! “喀”的一声脆响先于巨镰的伤害响起,在这一声之后,巨型螳螂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化。 唐珩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他粗喘着气,看着化成数据流消失的尸骸,眨了眨眼,被运动后的热气熏焐出红色的脸上带着一些迷茫。 发生了什么?任务面板上显示全部任务达成,可自己分明就没有攻击到那枚晶核! 唐珩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没过多久,巨型螳螂已经变得半透明,而透过它的身体,唐珩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江封?!” 喊出这一声名字之后,唐珩怔在了原地。 江封穿过巨型螳螂的残影,一直走到了唐珩面前。他的步伐带着军人特有的稳健节奏,每一步的步幅几乎相等,整个人显出一种利落的整齐感,像是一道劲爽的清风。 然后,唐珩看到这股清风停在了自己身边。 “你……” 唐珩仍是有些发怔,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的脸上残留着茫然,支吾半响后,只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江封没有理会他的询问,“这一关的记录无效,你需要重新来一遍。” 语气平淡地像是在告知一则通知, 对于记录无效一事,唐珩其实是清楚且接受了的,可只要一听到江封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就忍不住想要呛声。 唐珩将眼睛一瞪,不满道:“凭什么?系统都已经显示第十四关完成了。” “我说过了,这一关的记录无效。”江封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顿了一顿,“摧毁虫族晶核的最后一击,并不是你完成的。” “对,确实不是老子。”唐珩应道。他抿了抿唇,眼里浮起几分烦躁。 这原本没有什么,但被这个向导如此直白地指出来,唐珩觉得有点难堪。 唐珩硬邦邦地接道:“但是刚才要是你不出手,那就是了。” 江封道:“失败的判定会先于你的那一击。” “……” 唐珩有点想骂人。 他握紧手里的那把短刀,移开了落在江封身上的视线——再多看一秒,他担心自己会在这人身上扎个洞出来。 四周的场景在说话间出现了变化。当第十四关的字样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唐珩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他沉默下去之后,江封也不再接话,此时,初始化光圈还未淡去,唐珩却第一次觉得这个等待间隔长得让人无法忍受。 “所以,”唐珩重重地咳了一声,但仍梗着脖子,视线半分都不愿意落到身边人的身上,“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你在附近出手了的话,我不可能没有发现。” 江封应声看向唐珩。 或许是系统设置的缘故,此时哨兵的脸上再也不见之前的热气与红晕,皮肤重新显出干净的小麦色。在自己的注视下,他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也随之上下移动,双唇在一抿之后白了少许,继而显出更鲜艳的红色来。 他在紧张。 江封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又十秒的停顿之后,江封开口道:“这是向导的一种攻击手段。晶核可以经由精神力的共振摧毁。”说罢,他看出了唐珩的疑惑,接着道:“具体原理,和我控制你的五感乃至躯体类似。向导的精神触手具有一定可塑性,只要能正确地使用,就能作为威力强大的‘武器’。” “哦。”唐珩应道。 唐珩:其实自己并不能听懂好吗? 但想是这么想的,对方说了这么多,唐珩也不好意思随意敷衍。他认真想了想后,接道:“这应该不容易做到吧?我很少听说向导具有什么攻击性。” 唐珩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你除外。” 听到这话之后,江封的神色一动。他的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眼中像是暗藏着什么情绪,在平静的水面下暗涌着。 “嗯,确实不容易。”江封应道。 他没有继续接话的意思。 感觉到江封终于移开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唐珩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光圈的屏障甫一消去,唐珩就向前迈出了步子。 他惊讶地看见江封也跟了上来。 “你干嘛?” 这话问完之后,唐珩才注意到江封手中拿着的款式一样的那把短刀继而更疑惑了。 唐珩问道:“你要帮我?” “给你做一个示范。” 说着,江封停下了脚步。 唐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第一个任务目标就在离他们不到五米远的位置。 自己似乎还没有见这个向导真正地出手过。 想到江封即将展示的示范,唐珩的眼中亮了些许。他不禁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而,将近半分钟的停顿之后,唐珩什么也没有等到。他不禁偏过头去,朝江封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江封淡淡地回望过来。 又是一个长达三十秒的对视后,唐珩终于明白了江封眼神里的含义。 “……成吧。” 看来这个首席向导是不准备在前四个上“做示范”了。 唐珩撇了一撇嘴角,认命地往前走去。 …… 随着“喀”的再一次响起,第四块晶核也碎裂于短刀之下。 唐珩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拎着那把短刀,回头去用视线寻找江封的位置。 他的自我感觉良好。 有了之前的经验,唐珩这次的行动要更加顺利几分,就连可能受到的意外伤害都被他几乎完美地规避了,伤害计数上是一个还不错的“三”。 可惜,递去的这一眼没有得到回应。 江封在确认唐珩能将第四只虫族解决之后,立刻就往下一处地点走去,没有浪费哪怕半分钟的时间。 此时的唐珩,便只能看见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背影。 唐珩顿了顿,继而讪讪地追上了江封。 二人来到了上次唐珩任务失败的那个街口。 在他们十数米远的前方,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黑褐色的障碍。那只千足虫模样的巨型虫子正悠悠地顺着街道行走,它的身后逶迤出一道长长的拖痕,在某种腐蚀性的液体下,路面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而刚才那只巨型螳螂,此时则蛰伏在某栋已被掏空的建筑中。 联想到自己那时候的大意和狼狈都被江封看在眼里,唐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表情不太好看。 唐珩道:“现在总该可以做示范了吧?” 因为心情不佳的缘故,他的语气也称不上和善。 江封应声看了他一眼,“这种程度的虫族并不会表现出足够的社会性,你只需要在进攻时抓住它们之间的协调空隙。你之前的思路没错,但是还不够。” 说罢,江封迈步往前走去。他的步伐很轻,姿态却很随意,行进间甚至还拿刀柄敲了敲临街的电线桩,故意弄出一些声响。 这些动静很快就吸引到了两只虫族的注意。 千足虫闻声挥动了一下它的触角,分辨噪音来源一般的短暂停顿之后,笔直地冲向江封,与此同时,江封身旁的那栋建筑中也传来巨大的杂音,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螳螂破墙而出,亦是挥舞着一双巨镰朝江封袭去。 对于江封的所谓示范,唐珩一开始是有那么一些轻视的。 他知道,由于哨兵和向导在身体素质上的差异,一名向导再怎么厉害也无法突破哨兵的高度——即便那名向导已经被吹得神乎其神。 他现在等待的,不过是再一次机会而已。 可是,就在这么有一眼没一眼的观察中,唐珩却渐渐地发现了异样。再望向前方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郑重起来。 第34章 顷刻之间,江封就成为了两只虫族的攻击目标。在灵巧地避让过最初的几下攻击之后,他开始不慌不忙地往前跑去。 片刻的疑惑之后,唐珩忽地意识到,他在模拟自己之前的经历。 这使得唐珩瞳孔一震。 千足虫紧追其后,巨型螳螂的攻击也蓄势以待。 视野中的向导与他那时的狼狈完全不同,奔跑的姿势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转眼间,他们已经移动到了唐珩那时发动最后一击的地点。 就在这时,江封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朝唐珩的方向看了一眼。 唐珩冷不丁地被这一眼中的凌厉所摄,怔在了原地。 而向导并没有就此停下。 江封借助停步时的冲力,忽地猛然折身,刹那间将手中那把短刀改为反握,下一秒,他狭起了眸子,瞬间宛如一柄出鞘利剑般地朝千足虫攻去。 他回攻的路径与唐珩相似,却又有细微的差别,然而正是这一点点的差别,使得他恰好精准地躲避了千足虫防御时挥来的触角,更使得第一击攻势走完之后,正好能借力对接踵而至的巨型螳螂发起第二次攻击! “喀”,“喀”。 两声晶核碎裂的脆响接连响起。那两虫族的巨大身体化作数据流消散,而江封则在其间稳稳落地。他持刀而立,在灰败阴沉的天穹之下,像是一名天地初分时破开混沌的猎手。 唐珩感觉喉咙有一瞬间的干涩发紧。 第三十二章 “因为虫族体型巨大,它们的动作也会相应地有些笨拙。注意它们的运动模式,这样能有效地帮助你避开它们的攻击。” 等唐珩回神时,江封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唐珩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走神的尴尬,“……我知道了。” 江封察觉到了唐珩的怔愣,眼中神色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颔首道:“嗯。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罢,江封调出了任务面板,将第十四关重新载入。 场景再度扭曲。初始化光圈亮起又散去,很快,熟悉的城市又一次出现在二人眼前…… 第三次面对这批巨型虫子,唐珩的动作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刚才在江封演示的时候,唐珩就发现了一条几乎可以完美解决被夹攻困境的进攻路径,可这时他却并没有如此选择。 较劲一般地,在这个街角,他也同样故意弄出了巨大的动静。 刀柄撞击在电线杆的金属外壁上,发出“咣”“咣”的响声。 这一条街道两旁的建筑毁坏得不是十分严重,两相对峙的高楼间,敲击的回声被拉得悠长。 回声中,千足虫应声抬起了头,像是在谛听着什么。它前端那一双粗长的触角向天空伸去,身侧那两排细细密密的长足此刻也停止了动作,整个虫身在这一瞬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凝成一堵黑褐色的泥墙。 静谧只持续了三秒。 “嘭——” 下一刹,临街的建筑发出一声巨响,弥散的灰沉中,巨型螳螂破墙而出! 几乎在同时,唐珩也有了动作。他猛地沉下了身,继而身体如弹簧一般地飞蹿出去—— 近身,出刀,跳跃,再出刀。 虫族奔袭的细碎声沦为了背景音,起落间,唐珩的每一个动作都极稳且精准,跃动的身影恍若在出演一场华丽的舞蹈。 此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边承受着脑内信息量超载的胀痛,却一边又因为战斗而亢奋着。 最后晶核碎裂的两声脆响成为了这场演出落幕时的掌声。 伤害计数仍停留在他出手时的那个“零”上。 刚一收手,唐珩就不禁看向那个向导的位置,挑了挑眉,神采飞扬道:“可以到下一关了吧?” 这话音落下时,他满意地看见江封眼中的神色有了波动,不由地扬起了唇角。带着薄汗的额下,那双眼睛中光泽明亮。 “好。” 他听见江封应道。 …… 等二人从椭圆舱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了。 从高负荷的精神运转中脱身,唐珩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几乎是在舱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他便往江封的方向看去——在程序编织出的虚幻与现实之间切换,大脑需要用一定时间适应,而这种现象在擅用精神力的向导身上尤为明显。 他很好奇,当那样的一双眸子露出茫然的神色时,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 但可惜,这一次唐珩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他的视线望过去时,江封已经在室内了,站姿是军人素有的挺拔,周身还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冷冽的清香。 闻到这个味道,唐珩不禁又嗅了一嗅。 本能先于意识地去追逐,甚至于小腹之下在某种引诱中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而唐珩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向导信息素的味道。 他不由地有些窘迫,只是那一抹红晕洇在了泛着热气的两颊里,看不太明显。 唐珩扒拉了一下头发,从椭圆舱内出来,又摸了摸鼻子,与飘忽的眼神不同的,是略显生硬的语气,“那什么,谢谢。” “嗯。” “你这些技巧……”唐珩顿了顿,“是军部□□会的,还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江封道:“都有。如果你选择加入军部,你能学到更多。” 江封面上仍不动神色,但他却有一点没有告诉唐珩:实际上,向导并没有太多机会直接面对虫族。 不是说向导们不会奔赴第一线,而是拿起短刀、破坏晶核,并非他们的职责。 这是规则,而保证社会正常运转的第一要素就是规则,它们被或有意、或无意地创造,要求遵循,继而于无声中内化成为人们的潜意识,并且根深蒂固。 然而这时的江封并不打算与唐珩谈论这些。 于是,唐珩便也只是在听到江封的话之后,轻嗤一声,不屑道:“想骗我进军部?没门。老子才没兴趣好端端地给自己上一副手铐。” 江封没有接话。 可在这之后,唐珩眼睛一转,又问:“那你呢?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入伍?” 这话刚一问出口,唐珩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私密又太过直接,此时的他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到理去探究的。 但是他得到了回应。 如果说以往江封看向唐珩的视线平淡得像是一碗白水,那么这一刻就像是那碗中撒入了一勺细盐,少许的浑浊之后又归于澄清,而若非仔细尝过,是万万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的。 “我有我想要做成的事情。”江封道,“为了达成目标,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番话勾起了唐珩的好奇,“你想要什么?权力?金钱?地位?” “不是。” “嗤。”唐珩明摆着不相信,“坦诚自己的欲望没什么好可耻的。” 江封道:“不是觉得可耻,只是没有必要对你坦诚。” 唐珩:“……” 他又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了。 而在这一抹突如其来的烦躁下面,唐珩并没有发现自己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 上午九点半,江封准时踏进会议厅,参加这一天的例行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江封将萧子文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萧子文是江封的副手,是一名女性向导。 她与江封类似而有别于大多数的向导,修习的是精神攻击的方向,而非传统的辅助一系。 江封与萧子文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办公室。 由于相识已久的缘故,萧子文在江封的面前并不拘束。她站在那里,如一株含香的玉兰,微卷的栗色长发被整齐地盘起,常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匀称的身材。 她昨天刚从靶城回来,此时形容有些疲惫,但表情仍是神采奕奕。 未等江封说话,萧子文便先笑着开口道:“听说你领了一名哨兵回来?” “临时搭挡。”江封并不打算多讲关于唐珩的事情。在简短地应了一声之后,他将话题岔开,问道:“三十七号靶城的情况怎么样?” 话语间,办公室的灯光被调亮了一档,冷冷的白光自顶灯洒下,像是一切都无所遁形。 谈及任务,萧子文的神态严肃起来,“外围防线完整,没有发现明显的虫族聚集群落。人员调度也已经确定,哨兵与向导的契合度大致达标,匹配度在二点三左右。按照以往经历来看,他们足以保证路径周围区域的‘干净’。” 江封又问:“‘光源’呢?” “三座‘光源’预计会在两天内抵达靶城,不出意外,再过五天可以安置到既定坐标。” “光源”是一种大型仪器。它能释放出强大的电磁辐射,诱导虫族向其聚拢。如果放置得当的话,它能影响虫族聚落的分布,甚至是改变虫潮行进的路径。 第35章 “好。”江封点头应了,又道,“你不用继续跟进了,留在主城待命。” 这话引得萧子文一愣,继而惊讶道:“为什么?” 江封道:“接下来我会负责这次行动。” 作为分区指挥官、南部战区的最高负责人,江封要处理的事情涉及方方面面,而像“清扫”这种偏向日常的任务,即便是关乎到“光源”的运输,任务的重要等级也不至于需要他直接负责。 实际上,这类任务的负责人一直都是萧子文。 思忖片刻后,萧子文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的表情沉稳下来,问道:“那边对虫潮有想法?” “嗯。他们想要摧毁南部的三号巢穴,把防线往前推。”说着,江封指了指沙发的位置,示意萧子文坐下再谈,“这次任务需要有人控场,届时,邹秉宣也会被调过来。” 萧子文皱眉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可以去帮忙。” “不需要你。”江封道,“这次行动本身就有问题,你的参与与否并不会影响到局面。而且,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去做。” 在江封平稳注视的视线中,萧子文陷入沉默。 四七一六号文件她在公示期内看过,具体的各项参数有专人核对,虫潮路径的模拟模型也具备极高的可信度。 方案是正确的,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执行过程中…… “宋安志?”萧子文不由地低声惊呼道,“高研院的那批‘光源’有问题?” 江封不置可否。 时间已迫近夏末,然而室内的中央空调的温度仍调得很低,萧子文坐在那里,竟是觉得有些冷了。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继而看向面前的向导。 视线中,江封的表情依旧平波无澜,薄唇微抿着,眼中蓄着一团晦暗不明的光。 第三十三章 短暂的停顿之后,江封将双腿交叠,摆出一个略显闲适的姿势,却是将话题一转,说道:“一个月之后,塔内要开始征集下一届席座名额的预备名单,次席向导我会提名你上去,你可以准备一下。” “我?” “你的资历够了。”江封将萧子文的犹疑看在眼里,“这次虫潮之后,八常委的位置会再度出现空缺,补位时,委员会会优先考虑席座名单上的人选。” “可是有席座头衔的不止向导,还有哨兵。” 江封摇了摇头,“常委的位置现在已经有六个哨兵了,议院那边对这个结构很不满意。” “所以,”萧子文道,“他们想放一个普通人过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封应道。说着,他将手掌叠放在双膝上,眼里透出某种兴味来,“毕竟,他们为此已经准备很久了。” “但是……” 这一次,萧子文的停顿持续了很久,脸上蒙上一层因长时间思考而生出的犹疑。 半响后,她抬起眼来,仍是不解地问道:“但是普通人看不见啊。他们在靶城和盲人没有区别,还不像哨兵能借助与向导的连结‘看’到。这样的他们,来军部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江封勾了勾唇,一声极轻的笑声逸散在空气中,“你应该知道,有些时候,坐上某些位置并不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他们只是作为符号、代表某些人的立场,仅此而已。” 萧子文脸上隐隐有了怒气,“塔里不会服气的!” “他们也不服气。”江封说道。话语间,他眼中那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愈发明显了,“因为一种虚幻的存在,他们被冠上了这么久‘瞎子’的名号。换做是你,你会服气吗?” 萧子文坐不住了。 “这不一样!”她欻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坚定且夹有怒容,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质问,“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当作工具?筹码?为了守住现有的靶城,我们损失了这么多同伴!” 江封没有被她的话语和语气影响,也没有回话,只是平淡地看着她。 “我知道。”江封说道。 …… 林小婧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心里默默整理着即将要报告的事务和行程,却是时不时地往门口的方向瞥去几眼,牙齿无意识地咬在下唇上。 没过多久,她看到从里面出来的萧子文,眼睛便倏地一亮,露出几分小鹿般的灵动。 林小婧笑着迎了上去,“子文姐,早上好!” 萧子文的思绪仍陷在刚才和江封的对话里,神色不经意地漫上几分阴霾,此时听见一句带着笑意的问候语,不禁一愣。 “小婧啊。”待循声看去,见到了林小婧,萧子文这才柔和了表情,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早上好。” 林小婧抿了抿唇,带着些小心翼翼地关切道:“怎么了?是首席说什么重话了吗?” “没有。”萧子文道,“我没事。只是莹莹被派去执行任务了,我有些担心她。” 萧莹莹是萧子文的表妹,今年刚从军校毕业。 林小婧道:“诶?这是她第一次去战区吧?是哪座靶城?” 萧子文摇了摇头,露出安抚的笑容,“就在离主城很近的地方。以她的能力,没有问题的。” 发觉萧子文的表情仍算不上晴朗,林小婧不由地凑到她身边,笑着揶揄道:“莹莹的姐姐那么厉害,她肯定也不差。” 萧子文终于忍俊不禁。 “就你会说话。”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林小婧的头发,柔声道,“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谢小婧的关心。对了,这次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说着,萧子文伸手摸向常服的口袋,却摸了个空,“诶,好像漏在靶城的宿舍了。” 林小婧好奇道:“是什么礼物啊?” 萧子文朝她眨了眨眼,“你猜一下?” “嗯……不知道。”说着,林小婧耳朵一红,“不过子文姐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说罢,她一缩脖子,不待萧子文回话,便举起了手中的数据储存器,“我、我去给首席作报告啦!子文姐再见!” 话音刚落,人已经快步走进了办公室,只是头发下的耳廓更红了几分。 …… 江封将林小婧进入办公室之后的笑意看在眼里。 他静候了片刻,等到这位秘书收拾好情绪、重新恢复往日的干练时,才开口道:“明后两天我需要出城一趟,如果有什么安排,帮我推后。” “是。”林小婧应道。 说话的时候,她特地注意了一下江封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 首席向导依旧如往常一样,注意力专注在面前的投影屏上,正在处理公务。 这使得林小婧暗中舒了一口气,沉下心来,继而开始讲述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条理清晰的报告只花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刚才收到最新通知,南三十六号靶城的e329、i106和c079区域都出现了异常情况,数据中心已经介入核验。监测站返回的观测数据我已经发送到了你的个人终端中,末尾附有五段实景录像。” 江封问道:“数据中心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快需要两个小时。” “催一下。” “好。” 林小婧将这一条信息记下,然后看向终端显示屏上自己的简记—— 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她有些犹豫。 江封察觉到了这一不寻常的停顿,不由地抬起眼来,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秘书这样的停顿,还是因为那个叫做“唐珩”的哨兵。 “早上有一位秦姓先生来访,自称是独立记者,要找你采访一些关于环保的问题。”林小婧顿了一顿,接道,“他出示了记者证。但由于事前没有接到相关通知,这位秦先生也没有给出相应的获批手续,就没有放他进来。” 江封道:“我并未收到过这个人的联系,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接受采访的打算。” 这是拒绝的意思。 林小婧应了一声,却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因为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全息屏幕的缘故,些许的冷光映在江封的脸上,使得那上面的表情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察觉到林小婧打量的目光,江封眉头一动,目光里带上了冷意。 林小婧匆匆收回了视线。 在这之后,她又听见江封突然问道:“那五段实景录像你看过吗?” 林小婧摇了摇头,诚实道:“这一次的没有。” “以往的看过。”江封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这种录像并不属于保密等级很高的军事机密,就算自己看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林小婧猜不到江封的想法,只能在斟酌了一下措辞之后答道:“首席,您应该也知道,那些东西的图象,目前还不能被摄像机捕获。” 换言之,那五段实景录像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第36章 江封又问:“好奇吗?” “啊?”林小婧一愣,不禁又抬起眼来。当视线笔直地装进那双黑眸中,她停顿了半响,才小声接道:“最开始的时候好奇过,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当作一般的工作任务处理就好。”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首席,怎么了吗?” 江封眼中的神色一动,像是在这一刹那间,有暗色的幽灵在其中一闪而过。 “你可以出去了。”他说道,“如果数据中心的结果出来了,尽快告知我。” …… 这天晚上,唐珩没有在住处等到江封,而等他吃完了晚餐和早餐的一共四袋营养剂之后,这间房子的那位向导主人也不曾回来过。 空气中弥散的清冽冷香也因此浅淡了些许。 之前没有发现倒不觉得,可自从上次在椭圆舱旁注意过江封的信息素的气味之后,唐珩对此愈发地敏感起来。 此时这种味道的减淡,让他莫名地有些烦躁。 门铃的突然响起打断了哨兵的思绪。 唐珩的眼睛倏地一亮。 他应声看向门口的位置,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而像是浑身都不对劲了那样,扒拉了一下短发,再调整了几番坐姿。 深呼吸了三下之后,唐珩这才终于起身去开门。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老子等……” 不耐烦的话语顺着打开的房门传了出来,却很快戛然而止。 唐珩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瞪起了眼。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向导,却又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唐珩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江封的助手。 短暂的愣神之后,唐珩语气不善道:“你们首席不在,到别处找去。” 说罢,他“嘭”一声地关上了门。 门铃声在半分钟之后再次传来,而门被打开时,唐珩的不耐烦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听不懂话吗?老子和你说了你们首席不在……”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李擎道,“询问一下你今天的日程安排。如果你需要要去训练室,首席让我务必陪同你一起。” 像是生怕被打断一般,李擎接得快速,语调却又是公事公办的平板。 第三十四章 首席让我务必陪同你一起。 这句话中提及的某个称呼让唐珩打消了将门甩上的冲动。嘴边的话语被咽了下去,他顿了一顿,继而连心中的那几分来路不明的烦躁怒气都少了许多,甚至平添了几分好心情。 他看着李擎,视线里带着些审视,半响后问道:“这算是他的命令吗?” 李擎应道:“是。你可以这么理解。” “嘁。找人监视就监视,还‘陪同’,说得好听。”唐珩轻嗤一声,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了一厘米,只是在对上李擎望来视线后又飞速拉直,重新板起了表情,“你等等。” 句末的声音与关门时“嘭”的一声重音叠在了一起。 李擎看着面前关闭得严丝合缝的门板,表情宛如凝固了一般,静默得仿佛海岸边矗立的石像。 十秒之后,他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一块折叠整齐的方帕,然后慢条斯理地擦起了眼镜。 …… 为了达成与江封的“三天之约”,唐珩打算接下来的时间都尽可能地泡在训练室里。 不过他有点担心,有江封的这个碍眼的助手在旁边,自己能不能发挥得好——同样是向导,这位助手的信息素气味却让唐珩觉得有些刺鼻。 还是江封好闻一些,闻起来令人心情愉悦,对嗅觉的负担也没有这么大。当舱门关闭后,躺在椭圆舱内的唐珩揉了揉鼻子,如是想道。 然而这些顾虑,在唐珩进入椭圆舱之后就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他打量着置身的关卡,很快就全然地集中起注意力来…… 李擎并没有与唐珩一同进入椭圆舱。他站在舱外,仔细地浏览了一番参数,检查确认不会出现事故之后就准备离开。 可正当他刚要走出这一间隔间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略显尖锐的系统提示音。 “哔——” 李擎循声看去,就看见唐珩的椭圆舱上亮起了一粒小小的红灯,在配色单调的室内显得刺目无比。 这是使用者体征监测数据出现异常的警示。 那粒亮起的红点很快闪烁起来,与此同时,它旁边也显示出了一个总计五分钟的倒计时。 李擎表情一滞,继而赶快往那台椭圆舱走去。 李擎对这间训练室中的各项规章十分清楚。 为了降低不规范训练带来的伤害,每台椭圆舱中都装有监测仪,包括但不限于生命体征、精神力等各项数值。 一旦数值大幅度偏离正常区间,应急灯就会亮起,而在这个应急灯亮起之后,若五分钟之内异常数据没有回复到正常范围,那么应急预案会被启动。届时,训练所的管理人员介入,除了需要上交必要的说明文件以外,事情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李擎打开了监测仪的实时界面。 统计数据的分析图表甫一出现,李擎立刻就注意到了“精神力”那块一片飘红的标记。数值跳动着,早已高出了警戒线的最高值但仍在攀升,连带着各项生命体征的数据也跟着逼近正常区间的端点。 然后,停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 ——这几乎是一名哨兵能承受的极限! 江封让李擎来找这个叫做唐珩的哨兵时,对唐珩的情况并没有详细介绍。实际上,江封让他做的事情也真的确确实实就是陪同而已,没有给予哨兵半分多余的权限,也没有设置半分多余的要求。 而此刻的情形,更是让李擎的心情,在疑惑之余更多了一层凝重。 但是这样的思绪没有持续很久。 监测仪中数据的拔升停了下来,虽然仍处于高位,但这时应急灯却熄灭了,旁边倒计时的数字也随之消失。 是危机解除?还是使用者失去意识、与系统的精神连结彻底中断? 就在莫大的危机感即将把李擎淹没时,那台椭圆舱的舱门突然打开了。机械舱门在细小的摩擦声中升起,露出躺在里面的使用者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李擎感觉自己恍惚间听到了创世纪天地初分时的声响。 他朝打开的舱门处看去。 理应生命濒危、或者精神力暴走的哨兵此时坐起了身,瞪着一双锐目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老子?” ……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唐珩刚进入椭圆舱的时候。 唐珩站在苍蓝色空间的悬空平台上,在等待系统加载的空暇,不由地多看了自己身边的空位一眼——那个位置上只有一层浅色的人形轮廓。 而在又三十秒的注视之后,看到那个位置仍旧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唐珩这才弯了弯唇角。 不得不承认,李擎的模样没有在那里显示出来,这使得他的心情转好了些许。 唐珩转头看向一旁的选项框,继而按照昨天的记录,选择了第十六关。 直到系统加载完毕,进入关卡,都一切正常。 时间还早,今天自己应该可以多过几关。对此,唐珩信心满满。 可正当初始化光圈消失、唐珩刚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脚下一软,像是整个世界在顷刻间上下颠倒,身子蓦地陷入一团绵软中。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这种感觉只发生在一瞬间。 等站稳了身子,唐珩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却是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打量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吧。唐珩想道。 接下来的任务进展得也并不顺利。 从第一个任务目标开始,唐珩就失误频频,而当面对第三只巨型虫子的时候,他竟产生了轻微的恶心感。 起初,唐珩还以为是这些大虫子长得太过丑陋,可逐渐就发现了异样。 恶心感在不断加重,一种失重般的坠落感也开始变得明显起来,五感不受控制地暴涌着,更是让他有一次出现了幻视,竟以为三米外的路口就在眼前,继而笔直地撞上了墙壁。 这不对劲。 骨头与墙面相撞的嗡嗡回声还在脑内盘旋。唐珩咽下一口唾沫,揉了揉自己被撞得通红的前额。 这才刚开始,伤害计数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当第五个晶核应声碎于刀下,任务面板中的进度条还未过半,但伤害计数却宣布告罄。 “……屮!” 唐珩终于忍不住懊恼地低骂出声。 “任务失败”的提示如封条一般地拦在视野前方,余下的所有操作都被禁止。见此,即便再不甘心,唐珩仍是不得不从关卡中退了出去。 紧接着,他就在主面板的历史记录上,看见了最新的一条数据:哨兵模式——第十六关,未完成,进度37%。 第37章 而最近的任务达成记录,则在又七条进度不一的未完成记录之下。 兴许是这次失败的打击太过于令人郁闷,唐珩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以至于在短暂的考虑之后,他放弃了立刻重回关卡的打算,而是想着到舱外去透透气。 然而一出椭圆舱,唐珩就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李擎。 …… 隔着略有些反光的镜片,唐珩看不清李擎的眼神,但这并不妨碍一股怪异的感觉在后背泛起,就像是看见公园里的一只海豹雕像,你分不清楚它是在仰头看天,还是在下颚处长了一副卡通风格的五官。 以至于唐珩不禁抖了一抖身子,像是打了一个冷战。 随即,他又想起刚才在椭圆舱关卡里的异样,不由地皱起了眉,问道:“是你搞的鬼?” 闻言,李擎也是一愣。 李擎不清楚这句话中的具体所指,但要听懂哨兵语气中的嫌恶却不难。在沉默中,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捏向自己眼镜架的铰链,用力地握了一握。 再度开口时,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精英模样。 “我在履行首席吩咐的‘陪同’一职,没有修改这台椭圆舱的任何一项参数。”李擎说道,“刚才监视仪红灯警报,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这算是解释了之前那奇怪的注视。 唐珩看向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戒备,反问道:“什么‘什么异常’?” 李擎道:“比如身体不适,感官不受控制,接受信息过载,或者其他任何有别于正常哨兵的情况。” “有啊。”唐珩笑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应了,“老子一直身体不适,感官不受控制,接受信息过载,和正常的哨兵不一样。” 虽然语气恶劣,但他说的是事实。 李擎再次扶了扶眼镜。略微的思忖后,李擎回应道:“我会和首席报告这个情况。” 唐珩耸了耸肩,“他知道。” 这时,李擎不禁重新以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起唐珩来。 唐珩察觉到了李擎看向时的态度改变,却没工夫去猜测对方到底想了一些什么。他注意到了李擎此时的站位——面对着自己刚才使用过的那台椭圆舱,身前亮着微弱的光的来源,应该是舱体外壁上的嵌入式屏幕。 唐珩不由地朝他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说着,唐珩朝屏幕上看了一眼。 入眼的是各种复杂的组合图,带着不同单位的数值拼凑在一起,在唐珩看来,几乎和乱码没有什么区别。 但几处显眼的警示标志他还是看出来了。 大致地浏览完一遍之后,唐珩直接放弃理解,问道:“这些数据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李擎道:“是你的生命体征、精神力,以及相关分析。” “这就是你说的异常?”唐珩皱着眉道,“所以,刚才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是的。” “……” 这话语背后的含义,让唐珩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这人动的手脚,那么刚才的那些异常,就实实在在是自己出了问题…… 思索间,唐珩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是因为江封吗?因为那个向导不在?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可没有出现过这样那样的麻烦。 想到这里,唐珩不禁抿了抿唇,继而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知道是恼是怒的情绪中。 自己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才能维持“正常”? 他是万万不想承认自己成为了这样一种废物的。 唐珩陷入了沉默,李擎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在屏幕上操作一番,将数据传输到了自己的终端中,继而删除了原始数据。 经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处理之后,一份新的数据覆盖了之前的记录。 唐珩把这一切看进眼里,待李擎完全处理好之后,侧目问道:“你在这上面做手脚,就不怕训练室的人发现?还是说,对于你们这些人,他们根本就不会管?” 李擎道:“应急预案的设立是为了意外发生,训练所不会细究底层数据。” 唐珩完全不相信这番说辞。他哂笑一声,又问道:“那通过椭圆舱的二十关才能达到a级的标准又是怎么定的?” “……” 短暂的停顿之后,李擎接道:“这份数据我会发送给首席,具体怎么处理,将会由他决定。” 唐珩没有立刻接话。 在唐珩持续的注视下,李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说,我会尽力尝试解答。” 而这一次,哨兵却是接得很快。 “你怎么说话三句不离‘首席’?”说着,唐珩挑了挑眉。他说话时语气轻佻,递去的那一眼却又藏着说不出的凌厉。 唐珩问道:“你暗恋他?” “……” 话音落下之后,这间不算宽敞的隔间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中,李擎扶了一扶眼镜,不到五秒钟的间隔之后,他将手抬了起来,又推了一下眼镜架。 当李擎第三次举起手时,唐珩忍不住道:“是,或者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他看向李擎的目光愈发地不善了。 听到这话,李擎按在眼镜上的手一僵。他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还是没有克制住想要调整镜架位置的冲动。 在又顿了一顿之后,李擎这才接道:“我与首席都是向导。” “我知道。老子还没有残到这种地步。”唐珩说道。他对李擎这种委婉的说话方式十分不满,不禁嗤笑一声,又道:“你和你们首席说话也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 唐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觉得看面前的这个向导不顺眼,光是人站在那里,自己都能挑出一百个错来。 而这种不顺眼,在问完他喜不喜欢江封、而他却没有给出答案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就在唐珩的不耐烦愈演愈烈、眼见着就要变得实质化的时候,他听见李擎说道:“我对首席的感情只是倾慕。” 这一句陈述不过十一个字,所花费的时间却足以将一根烧着熊熊烈火的火把扔进了江水,继而“嗞”地一声,火焰熄灭于一缕轻烟中。 唐珩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鼻音,又问道:“只是倾慕?” 李擎认真道:“首席实力强大,是包括我在内塔里很多向导的榜样。如果你真的了解他你就会知道,我们尊敬他,倾慕他,佩服他,但是这种感情绝对不会是爱情。” 这下,就连那根火把都死死地沉到江底。 江封不就比别的向导厉害那么一点,你们用得着这么夸他吗?唐珩撇了撇嘴角,在心里默念道。 可当唐珩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见李擎视线一转,看向自己道:“同样,也只有强大的哨兵才配得上他。” “……” 这一眼引得唐珩皱起了眉。 他怎么觉得这个向导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写满了“鄙夷”? …… 这一番对话最后不了了之。 唐珩自以为摆足架子地发出一声嗤笑,然后迤迤然地回到了椭圆舱内。 而在李擎眼里,这不过是哨兵被踩到了痛处之后的落荒而逃。 目前看来,自己有必要在恰当的时候向首席提出一些中肯建议了,关于这位名叫“唐珩”的普通哨兵的。李擎暗自想道。 ……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痛苦可以被习惯,只要它还是一种感受。至少唐珩是这么觉得的。 在往复的训练中,脑内的持续性胀痛逐渐变得能够被忽略,而眩晕感也不再难以忍受,就连各种感官中频生的幻觉也有解决的办法——只需要记住这一张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再精准地预知到每一步动作带来的后果。 不容易,但也并不难,不是吗? 起码他现在已经通过第十八关了。 当最新的任务完成记录显示在主面板上,唐珩伸手敲了敲那个位置,继而甚至心情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他在那个平台上肆意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退出了系统。 椭圆舱的舱门打开时,唐珩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依旧站在不远处的李擎。 唐珩扬了扬下巴,神色里带着些自得地问道:“大助理,这次的分析结果怎么样?” 藏在镜片后面的眸色一闪,李擎没有立刻接话。他仔细地将数据结果又一次完全覆盖,这才对唐珩道:“之前的结论不变。如果愿意,你可以继续进行训练,后果自己承担。” 在应急灯第一次亮起之后,这番话李擎已经对唐珩说过好几次了。 唐珩笑了一声,回道:“老子自己承担后果的结果就是,老子把第十八关给过了。” 李擎闻言一怔。 数据飞快地在他脑内筛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擎道:“没有一个正常的哨兵能在这种数据下,完成十五关以后的任务关卡。” 第38章 “老子不正常咯。这一点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唐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或者是这台椭圆舱的系统出了问题,要不你去问问训练室的人?” 他现在心情好,才不想和这位向导计较。 李擎没有回话。 这一天里,李擎尝试过无数分析模型去解释唐珩的情况,甚至由于联想到他与首席的暂时性连结,还尝试过针对已匹配哨兵与失偶哨兵的参数,但是无一适用。 而所有模型中置信度最高的,竟然是他无意中纳入的一个特型模型——是针对现任首席哨兵邹秉宣建立的一套分析式。 可一名与首席哨兵资质相当的哨兵,怎么可能在分化的第八年,仍旧连a级资格都无法获得? 李擎愈发疑惑了。 唐珩瞥了李擎一眼,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他见这人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入定般的深思,便兀自朝外面走去,“我累了,要回去睡个觉。你自便。” 李擎道:“我送你回去。” “随意。” 知道这是又换了一个名头的“监视”,唐珩也不介意。他大大咧咧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对了。”他突然回过头对李擎道,“老子今天训练挺辛苦的,记得之后和你们首席说一下这一点。” 说罢,唐珩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用夸奖,你就如实汇报就好。” 李擎:“……” …… 飞行器内。 唐珩坐在后座,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李擎对驾驶系统的操作。这种军用飞行器和普通的民用款差别并不大,除了操作台最左边那一块不知道功用的按键以外,唐珩大致已经将其摸了个透。 下次说不定可以把江封赶到副驾,让自己来试试。唐珩如是想到。 他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唇角。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塔内的街道上行人寥寥,飞行器也看不到几架。路灯是暗的,建筑是暗的,天幕是暗的,只有偶尔出现的警卫队巡航,流萤一般地擎着照明灯一晃而过。 整片属于“塔”的区域仿佛变成了一层暗色的纱布,林立的楼宇是上面的暗纹,与塔外灯火通明的华彩格格不入。 离到达目的地大约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唐珩索性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可就在这个时候,飞行器猛地一颤,紧接着,在因为惯性的偏移下,他察觉到了飞行器的变向。 唐珩往外看了一眼,再度望向李擎时,表情又挂上了警惕。 他沉声提醒道:“你走错路了。” 李擎飞快地将驾驶模式切换成手动,回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们?”说着,唐珩又望外面看了一眼。 舷窗外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发现。 李擎道:“准确来说,应该是我。” 在手边已经熄灭下去的终端屏幕上,李擎刚看到了一行字:擎哥,我们看到你了。发件人是他之前派去跟踪秦宏的手下。 跟踪者身份的揭露立即使得李擎皱起了眉。 第三十六章 这段时间,李擎收集到的资料并不多。秦宏自从上次在三号入口出现过之后,已经销声匿迹了许多天,如果说是发现了他们的跟踪痕迹而选择反击,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李擎不由地向后瞥去一眼。 又或者,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哨兵? 唐珩注意到了李擎递来的这一瞥,却没有多问,只冷哼了一声,然后重新靠向座椅后背。 看似轻松的姿态之下是紧绷的身体。 唐珩悄然地握紧了拳,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飞行器外的环境变化上。 …… 到达住所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将近半个小时。 直到飞行器停落在正确的地址时,唐珩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对于刚才对李擎的怀疑与警惕没有多少愧疚。 唐珩径直下了飞行器,继而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李擎坐在驾驶位上。他看到哨兵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有了动作。 他并不打算直接返程。 李擎将飞行器的动力系统关闭,继而走出舱门,直接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是那架刚才一直缀在他们后面的飞行器。 那架飞行器就停在不远处,似乎是看见李擎他们停落下来,便也选择了在路边停泊。因为里面还有人的缘故,飞行器动力系统没有关闭,而是休眠的状态。 李擎敲响了舱门。 “叩叩叩”的三下敲击声在夜的静谧中显得突兀,然后被附近的监控电桩尽职地记录下来。暗绿色的实时噪声图表上出现了一段小小的起伏。 很快,一名哨兵应声探出了头来,他的衣衫不整,神情有些狼狈。见李擎的视线还要往里窥探,他不由地往前挺了挺身子,遮碍住他的目光。 看见这张陌生的面孔,李擎皱了皱眉,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说道:“例行检查,请出示一下你的证件。” 听到这句话,那名哨兵明显慌张地一愣,继而在李擎愈发显出怀疑的目光中,手忙脚乱地调出了身份证明。 李擎又道:“还有里面那个人。” 他分明察觉到,飞行舱内还有一名向导。 李擎的话音刚落,便看到有一只手伸了半截出来,拿着的终端上显示着身份信息,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露出了脸。 信息匹配无误,是塔里的常住居民,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案底。 李擎无心去探究这一对哨兵向导的关系,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配合。”李擎道。 说罢,他便离开了那架飞行器,留下飞行器中的二人面面相觑。 李擎站在苍茫的夜色里。他刚触亮终端屏幕,正准备拨号,就有一条讯息传了进来。 ——他回家了。 发件人是同一名下属。 看到这则讯息之后,李擎的动作顿了一顿,继而微微狭起了眼,让精神触角携着精神力向四周铺展开来。 一无所获。 他的精神力强度不比江封,实际上能探查的区域,大概只在半径为一百米的范围之内。 半响之后,李擎那双灰褐色的眸子才重新聚起光亮。 李擎抿了抿唇,将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摘了下来,在足足有一分钟的仔细擦拭后,又将眼镜戴了回去。 他重新返回飞行器里。 在驾驶位上,李擎静默地坐了片刻,继而再次触亮终端屏幕,拨出了一则通讯。 视频请求未被接受,经历了一分三十七秒的等候之后,这则通讯转为语音通话。 “什么事情?” 通话那头,一道略显冷淡的男声传了出来,像是一剂制冷液喷洒在这带有夏的余热的夜里,忽地就驱赶走了所有的烦躁慌乱。 “首席。”即便对方看不见,李擎的态度也立即变得恭敬起来。他坐端正了身子,说道:“依你的吩咐,我今天陪同哨兵前往训练室,相关的训练数据我已经收集整理完毕,会在等你回主城之后交付给你。” 由于靶城与主城之间的所有信号传输都要经过严格审核,李擎说得有些语焉不详。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这之后,李擎顿了一顿,又道:“刚才返回时,我们接到了采访邀请。” “采访者是谁?” “不清楚。”李擎回答道,“不过,秦记者随我们走了半程。” “确认后告诉我。” 这则简短的通讯就此中断。 …… 没过多久,李擎就驾驶着飞行器离开,在这之后,这一片停泊位重新又归于平静。 远处的镭射灯投影出的绿色光柱在玫红色的天幕中拉出几条长线,像是孩子被晕花了的信笔涂鸦。一分钟后,巡视灯转过五度的角度,在这细微的变化里,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了光。 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陷没于黑暗中,只显现出身体的轮廓,从身形来看,像是一名男性。 他伸手朝肩膀上侧的空间抚了抚,仿佛在逗弄着什么。一声轻笑逸散于空气中。 “黄芽儿。看来……那头藏起来的小老虎,被我们找到了。” 巡视灯又偏转五度,便使得那人模糊的轮廓再次消失不见。 …… 翌日,李擎踩着点来到了首席的住处,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足了面对脾气不佳的哨兵的准备。 但在门铃按下的十分钟内,他什么都没有等到,除了来自那位哨兵的一则消息。 ——我在训练室。 很简单的一句话。通讯号是李擎昨天临别时告诉唐珩的,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 而等李擎赶到训练室时,他正好看见唐珩从椭圆舱内出来。 李擎不着痕迹地看了使用时间一眼。 这个哨兵是在三个多小时之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