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 第1章 《你的声音》作者:蜜糖年代【cp完结】 简介: 章叙家的面馆进了个贼。此贼不要钱,只埋头吃面。 章叙怕他噎着,温和劝说:“慢点吃。” 小贼凶巴巴瞪他一眼,漂亮的脸蛋稚气未脱。 往后几天,章叙摆好碗筷,亲自把漂亮小贼请进家。 章叙尝试跟他交流,“面坨了不好吃,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现煮。” 男孩没有回应。 第二天,就在章叙的眼皮子底下,他被警察带走,罪名是持刀伤人。 六年后,章叙在斗殴队伍里捡到一个人。那人像护食的幼犬,凶巴巴一张脸,依旧赏心悦目。 章叙知道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于是把很久之前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跟我回家吗?我给你煮面。 盛小泱收起纸条,跟章叙走了。 面馆门前挂了只鸟笼,盛小泱总盯着它出神。 章叙想带他做人工耳蜗手术,借机会问:“鸟鸣蝉噪,各有不同。小泱,你想不想听一听世界万物的声音?” 盛小泱打出手语,生涩表达自己的思绪:“我只想听你的声音。” “你吻我、抱我的时候很迷人,你叫我名字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盛小泱天真直白,把章叙的心口烘得滚烫。 攻是受的翻译,吵架时战斗力直线飙升!年上,32和23 温柔木雕师x超凶超可爱听障受 第1章 漂亮小偷 江南的夏天盛久不衰。 章叙在汽车站外给章秀梅打电话,叫阿姑。 章秀梅先喂,紧跟“胡!”。 “阿叙你到啦?”她问:“怎么这么晚。” “去朋友家吃了顿饭,赶末班车回,”章叙笑问:“搓麻将啊,手气好吗?” “才开始嘞,不能说的,”章秀梅吴侬软语,口音重,她也笑:“低调。” 章叙说行,那你继续玩,我先回宾馆。 他要挂电话。 章秀梅诶诶两声,着急忙慌,你回小面馆,钥匙在老地方,二楼给你铺床了,去什么宾馆啊!还有我给你煮了面的,温在锅里,你吃吃光! 掐算时间,五个多小时,那面正常应该吃不了。章叙顺着章秀梅说行,正好饿了。 章秀梅被哄得开心。 章叙本来不赶时间,现在得赶,打了辆车。 司机絮叨,唉,都十月了,天气还热。 章叙说是。 这车不开空调,窗户拉到底,扑进来的全是滚热的风。 司机又问,小歪去哪里? 章叙在北方呆很久,一时半会转不回口音,说江平路后巷。 司机从后视镜瞥他,开到路口时打转向灯:“来旅游啊?” 章叙回,我本地的,你直开。 司机讪讪不吭声。 章叙美术学院毕业,钟爱木头,留校三年,开个人展,参加国内外匠人技术交流会,有些名头。他有手艺,有出息,有存款,但觉得束缚。遂辞职创业,兜兜转转,最后回家了。 江平路后巷和前巷只隔了一条河,没有桥,想往来,要么坐船,要么绕。 前巷是景区,日夜人声鼎沸。后巷则多本地人居住,商业化不严重,十点多钟,石道两旁店铺紧闭,萧肃冷清,只有两只老旧灯泡闪着昏黄的光,引飞蛾扑绕。 小面馆开在后巷中间,68号。 章叙伫立台阶许久,凝着木门上的u型锁,思量要不要给阿姑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忘了给门锁牢。 里面有动静,很响。 章叙收起电话,目色微沉,悄声进入,顺手抄起门边扫把。他给扫把掉头,杆横身前,半攻击主防御姿态。 人影钻厨房,翻箱倒柜,目中无人。 章叙:“……” 现在的贼都这么嚣张吗? 但只要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位个头不高的贼,姿态其实很收着,腰猫了起来。有做贼的自觉,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对自己弄出来的动静毫无反应和改善。 章叙蛮冷静,往前走几步,扫把敲敲桌子。 笃笃。 小贼没反应。 章叙蹙眉。 挨墙是半人高的灶台,台面摆着一口锅,锅上有盖,里面应该是章秀梅给温着的面。铁锅旁还有小铝盒,里面装着给客人找零钱的硬币,碰到叮咣响。 章叙嘶一声,揉揉耳朵。 小贼毫不在意,还好贴心地把铝盒往里推了推,避免它掉下去,不然捡起来麻烦。 很难得一见视金钱如粪土的贼,章叙继续无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贼掀开锅盖,没有氤氲飘来。 黑灯瞎火,章叙看见那人咧嘴笑了一下,牙好白。 他慎小谨微地把白瓷碗端出。 不大的面馆内窸窣异常,微妙呼吸深深浅浅。章叙听到咕唧一声,从那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眼睛很黑很亮的小贼喉咙里发出。他头发很长,过肩及腰,辨不出性别。 下一秒狼吞虎咽。 坨成饼的面被他一手挑起,啃起来好香,看来真饿。 章叙放下扫把,寻思要不要递筷子。 空气中没有任何危险因素叫嚣。章叙想了想,转身闭门,他怕有人贸然进来,吓着他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章叙身高一米八七,肩宽腿长,自认长得还行。存在感不弱,但完全被这人无视。 章叙踢了下凳子,凳脚摩擦地面,咯吱声伴随尘灰倏然炸起,在肃静无人的夜晚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不管怎么试探都没用。 小贼临危不惧,倒显得章叙才是误入他人领域的坏蛋。 倒反天罡了。 虽然个别人在吃这件事情上有天赋异禀的专注力,但这也太反常了。 听不见吗?章叙想。 他干脆放开手脚,走到传菜窗口,撩起竹帘绑扎固定,两手肘撑在窗沿边上,静看片刻。 小贼始终背对他。 “嘿。”章叙打招呼。 那人埋头吃面,直到面碗见底,好像没吃饱,伸手朝菜篮子摸索,捏出根胡萝卜来。 章叙:“……” 他咬胡萝卜,嘎嘎脆脆,像兔子。不,这劲头更像只小狗。 章叙不再刻意制造动静,手舞足蹈地显傻。他抬手,摸到墙上开关,朝下一拨,厨房灯亮。 那人终于有反应了,像猛来的骤雨。 他先抬头,看见墙面上被灯光映射出来的高大人影,惊遽转身。动作太大,扫到铝盒,零钱撒落,叮叮咣当。 章叙让这声音冲了下耳朵,可那人的世界似乎只有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他抓菜刀,刀尖朝向章叙,眼睛直勾勾凶狠。 “……” 章叙在刀刃上看见了自己,身体往后倾,说:“别这样。” 章叙情绪稳,在紧张对峙中观察发现,这位看着很小的人,实际上真的小。 奶瞟未退,双唇抿紧时,脸颊肉感更明显。瘦也是真瘦,下颚骨骼走向清晰,是少年独有的清灵。 他的眼睛很圆,睫毛细长,忽忽颤抖。 章叙不合时宜地惋惜,这些无措、惊恐、戒备世界一切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 “你是男孩子?”他问。 夏风不知从哪扇窗户翩然而至,扑在汗津津的脸上,像蒸汽烘烤身体。 太热了,心浮气躁。 男孩持刀刃悬空挥舞,不让章叙靠近。 “刀放下,”章叙尽量显得无害,实际上他真没别的意思,“很危险。” 漂亮小贼对章叙说的话和他表现出来的善意无动于衷,他炸毛,眼尾上挑,时不时向厨房外面扫。 章叙福至心灵,悄悄腾出位置。 两人的站位发生改变,章叙进厨房,男孩则慢慢移步,举刀站在外堂。 章叙这时的关注点很奇怪,他看见那人嘴角没舔干净的胡萝卜碎渣。 “你吃饱了吗?” “……” 西面靠河,墙上窗户被风吹着晃,嘎吱嘎吱,吹起男孩的长发,遮住他的眼睛。 他像误闯人间的幻灵,青涩、矛盾,像一团烟雾,月亮出来了,随时都要散。 对了,今晚的月亮像小船。 章叙不会教育他吃别人的饭要结账,光想就荒唐。章叙是要跟他说,翻窗出去会摔河里,会不会游泳都得弄一身水,不舒服的,走大路。 “门在那边,我给你开。”章叙指左边,说:“我先出去看看,外面如果没人你再走,行吗?” 吗字的余音还在绕梁,男孩肩胛骨好像长出一对翅膀,转身跳起,动作轻盈,窗户的高度对他来说是个摆设。 章叙就防着他来这招,早就起势准备,离弦箭般冲过去,抓住男孩的手臂! 少年薄肌下有力的脉动清晰地传送到章叙掌心,共频至心脏。 “真跳啊?”章叙说:“回来!” 第2章 男孩张口狠咬,一气呵成,两排整齐的牙全招呼在章叙手背上。 章叙吃痛,“嘶!” 男孩抽身逃走。 神明眨一下眼睛,小幻灵翩然融进夏日的夜风里,只剩树影婆娑。 章叙探头找出去,河面平静,只有檐下窄道上的两三脚印和他打了个反骨的招呼。 “……” 痛感由神经传递大脑,在晦暗的夜里,章叙看见手背微薄的皮肤上有一个完整、清晰的印子,隐约弥散胡萝卜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来啦!! 本文tip: 1、受是先天听不见,因为从小没有科学治疗和系统训练的介入,所以他也不会说话,到最后也不会完全好。 2、双洁,双初恋,恋得不能再恋了,很慢热酸涩很拉扯,受暗恋攻。 更新频率还是前期隔日更,后期猛猛写qaq 第2章 小心噎着 面馆遭贼的经过章叙没跟章秀梅说,怕吓着娟好静秀的女士,侧面打听,问家里最近还好? 章叙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孤家寡人。 章秀梅把章叙接回来,这里成了他的家。 蛮好的,章秀梅说,小面馆生意好,小妹听话,准备考公,日夜头悬梁锥刺股,可努力。 章叙又问,邻居都好? 都好的都好的,嗯?章秀梅聪明,看出点什么,问章叙,怎么啦? 章叙笑笑,说没事。 “我出去逛逛。” 清早6点,后巷比前巷热闹,石道两边摆好早餐摊,包子糕点、豆浆油条,氤氲渺渺。 章叙好久没吃这一口,要了两个青菜包。 “豆浆带一点嘛?”老板娘说:“豆腐脑也好吃的!” 章叙又要了豆腐脑。 他捏包子那手的牙印还在,鲜红。 章叙一路走,和好多人打招呼。 “噢哟,阿叙回来啦,还走吗?” 章叙跟阿公阿婆们问好,说不走了。 上了年纪的人心肠热,说不走好啊!你二十七八了吧?小姑娘可以接触起来了,阿婆给你介绍,早结婚,你阿姑能放心。 章叙淡淡一笑,礼貌点头。 江平路欣欣向荣,章叙晃回小面馆,别说贼,连捡垃圾的也不见一个。他汗津津地站在屋檐下躲烈阳,静默片刻,回房洗澡,忽地听见小狗叫—— 嗷呜~汪! 低头看,一只小孩脑袋大小的黄狗正贴在他脚边蹭。 章叙蹲下,摸摸狗头,问,饿了? 小狗嗷呜,颤声虚弱。 章叙抱狗进屋,很快折返。他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半晌,摆下豆腐脑和包子。 小面馆中午正式营业,门就又重新关上。 早8点,后厨宋师傅买来菜上班,走进面馆,看见啃肉的狗,乐了:“乖乖隆地咚,哪里来的狗哦?” 章叙洗好澡下楼,叫宋哥,说小狗是我的,刚从门口捡回来。 “哦哦,”宋师傅往厨房去,“那藏好了,你阿姑可不喜欢狗——欸?铝盒怎么跑这里来了。” 章叙说我放的,拿了两块钱买早饭。 宋师傅豪爽,随便拿,都是你阿姑的钱! 章叙笑笑,朝门口看,豆腐脑和包子不见了。 面馆生意好,前巷吃不着饭的游客会自己找过来。章叙打下手,忙到晚上9点才散,章秀梅被麻将搭子唤走,嘱咐章叙早点睡。 “阿叙,昨天的面好吃吧?我又给你煮了一碗,焖肉的,锅里温着,当夜宵嘛,记得吃。” “……” “好。” 章叙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但还是提前准备。 留门、不关窗,等到10点,关灯。十点半,西墙的窗户先起动静。 嘎吱轻响,和缓脚步踩断残枝。 汪!小狗叫一声。 章叙摸摸它安抚。 今晚的月亮比昨天圆一点。 小幻灵来了,比昨晚警惕,有进步。 章叙没打算藏,身如松柏,就立在楼梯边,看男孩翻窗而来,轻盈落地后稍微停顿一下,稔熟跑进厨房。 没有翻箱倒柜,直指灶台铁锅。 那面还是坨了的,他不管,吃好快。 章叙等他全部咽下去,打开灯。 男孩倏地转身,一模一样的动作,伸手向后,下意识找刀,这是他应激时自我保护的惯性动作。 小孩衣服更脏了,脸也脏,膨起的头发中夹了一片绿叶,狼狈。眼睛还是明亮,也阴郁,像极了经年流浪的小狗,不管谁靠近,先咬一口再说。 章叙早把刀收好:“你进来就看见我了。” 男孩抬手抹嘴,不理他,快速往西墙跑。 章叙说:“走门!” 玻璃窗户微晃,今夜没有风,像男孩沉默的态度。 “……” 河边屋下的窄道,脚印叠加,吱吱呀呀。 一连三天都这样,男孩进来先找章叙,找到了,再对峙,疑狐不定,拳头捏紧,随时反抗。 章叙除了友善笑笑,什么也不干。 默许。 可即便这样,他对章叙的戒备不少半分。急促啃食的同时警惕倾听,瞥章叙动向。 章叙两手一摊,略表无辜。 高冷的漂亮男孩从来不理他。 章叙有一回故意先把面吃了,男孩进来没找到碗,拧着眉,眼睛亮汪汪,凶又委屈且失落。他很快又跑,原地卷起一股微风,糊章叙一脸。 章叙觉得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但他本意想留男孩说几句话,有困难我们解决,奈何这家伙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有准备的人。 章叙老实了,第二天的夜宵亲自摆上桌,焖肉加到两块,不用“客人”费心再找。 男孩坐在四方桌的一边,逆光,章叙靠近一点,他就端着碗背过去一点,不给看。 章叙只能坐另一侧,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什么都看不清。 “你别这样吃东西,”章叙温和劝他,“小心噎着。” “……” 章叙不等他给什么回应,反正等不到,习惯了,总之高冷。他想想,伸手在裤兜摸索一阵,找出个什么东西摆上桌,两指轻轻推过去。 一根黑色发绳。 “你可以把头发扎起来,这样粘不到面汤。” 男孩嘴巴叼着根细面,嗦进去,怔楞楞看发绳。 “我挑不来这个,五块钱一根随便买的,很便宜,”章叙柔声说:“我不好意思送,你别不好意思收。” 男孩依旧愣,看不出是要还是不要的意思。 章叙却在他眼角看见了弥散出来的潮气,也怔了下。 “你的手受伤了。” 男孩眸心微闪,某种阴郁和偏执的情绪搅着他浑浊的矛盾,他有些难过。 章叙叹气,说我带了碘伏,给你涂点吧。 小黄狗从窝里钻出来,滚到男孩脚边蹭。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触碰点炸,咻地窜起,又凶狠狠呲牙。 “别怕。”章叙点自己的手,晃晃碘伏,示意他涂药 “……” 小狗无害,章叙也无害。 恐惧、对抗世界的好像只有这个疯癫偏执的孩子。 章叙退后半步,保持距离,温声说:“面坨了不好吃,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现煮。” “……” “我……” 章叙有意引导,外面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动静,他的话卡在咽喉,心惊转头。 门推开,有女孩声音,说,哥,你在吗?怎么不开灯? 来者苏淼淼,章叙表妹,最近在申论的苦海里挣扎。 她带着昏黄的光进来,“啊”一声,叫:“谁啊!?” 章叙冲过去捂她的嘴,说别喊。 再等他看回去,男孩不见踪影,连带桌上的发绳一起神秘消失。 苏淼淼心惊肉跳,掐章叙的胳膊问,谁啊,那人谁啊? 章叙无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苏淼淼主张报警。 章叙拦住她:“他没偷东西,就吃几碗面,不影响社会稳定。” “然后你就把面给他端上桌了?”苏淼淼叹为观止:“哥,你不能像个中央空调对谁都好啊。你对个小偷都这么掏心掏肺,小心再惹祸!” 章叙蹙眉,表情僵了僵。 苏淼淼心直嘴快,知道惹章叙难过,立刻道歉,对不起哥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是事实。”章叙有些累,揉揉鼻梁,说:“但他不是小偷。” 苏淼淼正义凌然:“人民的信仰和社会的正义不能倒戈!” 章叙片刻无语,斜视她:“申论给你看傻了?” 苏淼淼泄了好大的气:“我觉得我考不上。” 章叙安慰她,命里要当官,书都不用翻。 苏淼淼更加焦虑:“我不想当官,我只想当一条躺在金饭碗里的稳定咸鱼。” 第3章 章叙拍拍她的肩,不再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倚着,没望出去,凝视平静湖面。黑夜寻光的飞虫掠过,点起轻微波澜,月亮也被摇散。 盛小泱蹲在墙角,树影挡住了他伶仃清瘦的身体。 蝉鸣鸟叫,生命喧哗,世界安静,会有光吗? 不知道。 盛小泱摩挲头绳,指尖发颤。 第二日,章叙应邀参加园林展会活动,其中有关于传统木雕修复的工作内容,他代表本市木雕协会发表言论。等回到面馆,已经过下午时间。 后巷好热闹,堵满了人。 章叙听他们窃窃低语。 怎么回事呀? 警察抓了个小孩。 听说是杀人犯。 啊? 从好远地方逃到这里,躲好久嘞,警察到处抓他呢。 哎哟吓死人了。 章叙微妙联想,心口一窒,挤开人群走向舆论中心。 苏淼淼在,很是无措,看见章叙,拉他手说:“哥,他是在面馆后面一处垃圾堆旁被抓到的,是不是昨晚那个?他们说他杀人了。” 章叙不知道,皱眉摇头,一时蹉跎。 警察拷人,左右押解。 男孩在此对比下单薄微弱。他太小了,年龄小,身体也小,弱不经风,受不住半点摧打。 杀人? 章叙想上前问问。 苏淼淼拉住他,“别……” 章叙不知道叫他什么,张嘴又语塞,深深注视,心绪难平。 警车停街口,鸣笛刺耳,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盛小泱今天扎了头发,章叙给他的头绳。 可是有什么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后面有光,盛小泱不敢看。 【作者有话说】 饿一晚上的盛小泱:面好,人坏。 第3章 奔赴山海 盛小泱妈妈名吴阿妹,眼光和命都苦。第一任老公赌鬼,生下盛小泱后离婚。接着找了个酒鬼,破烂的日子变本加厉。 酒鬼醉后打人,身高马大的男人骑在女人身上拳打脚踢,全然无视哀嚎求饶和小孩凄厉却无声的哭喊。 彼时盛小泱五岁。 吴阿妹提离婚,钱胜恼羞成怒,掀起缺角的茶几狠狠砸她身上,断了四根肋骨。 “做你妈的梦!想跟老子离婚?老子打死你,再掐死小聋子!” 盛小泱听不见妈妈的求救,却看懂了她麻木恐惧的灵魂,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 钱胜拽起吴阿妹将散未散的马尾,卷在手腕,像提线木偶般把她脑袋高高举起,再重砸向地板。 痛到深处发不出声音。 邻居们见怪不怪,有看不下去来敲敲门。 说,别打了,再打打要死人的。 钱胜抄起啤酒瓶砸碎窗户,骂,滚! 再也没人敢管。 地板上从没干涸过的血成了盛小泱童年唯一的斑点。 一年后,吴阿妹带盛小泱逃,这是她处在巨大创伤中,最勇敢的决定。 吴阿妹没钱,满身伤,逃不出去多远,在便宜旅馆住一晚。 钱胜找来,阴魂不散。 三更半夜,破旧宾馆的木门被砸得哐哐响。吴阿妹吃了安眠药,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好。盛小泱听不见,半梦半醒时看见抖晃的安全锁链。 他走过去开门。 吴阿妹从宾馆四楼一跃而下,翻坠进建筑垃圾里,钢筋行后背刺入,扎穿她的胸口。 盛小泱从那晚起没睡过整觉,吴阿妹血肉模糊的身体和狰狞的沉默变成他的心魔。 妈妈对不起。 妈妈,你把我带走吧。 活着好没意思。 妈妈—— 他发不出声音的,只有模糊低鸣。 小男孩比女人耐打,酒鬼总结出经验,在清醒时到处宣扬。 钱胜住着吴阿妹的房子,仅有的钞票拿来喝酒,不想养拖油瓶。借口盛小泱神经病,喜欢男人,把十二岁的盛小泱丢进戒同所。 盛小泱在戒同所待了三年,每天药物、殴打、电击,还有精神洗脑,轮番轰炸。所长每天给他看三级片,单人或多人,男女齐全,同时安排人喂他喝橙汁。 那橙汁最后和电视机里狂欢的人群一起,从头浇下,黏在盛小泱脸上。 盛小泱吃不下饭,每天吐,他讨厌橙汁。 十五岁,钱胜把盛小泱从戒同所接走,没有铺垫。 他说,爸爸错了。 盛小泱听不见他的道歉,没有因此感激涕零,他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钱胜不打盛小泱,喝醉了也不打,只要求盛小泱留长发,如果不听话,他会把吴阿妹的照片烧光。 盛小泱全部的念想都在这些泛黄的纸上。 长发及腰时,盛小泱照镜子,没认出自己。 他不喜欢。 钱胜给盛小泱过生日,十六岁,买了蛋糕和橙汁,没蜡烛,威逼利诱盛小泱吃。 盛小泱吃一口,头晕,见钱胜笑得猥琐,想逃已经来不及。 同时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 盛小泱看见他们嘴巴在动,依稀分辨,是这么一段对话。 处的,没被人碰过。 很漂亮。 跟他妈长得像。 行,钱你不用还了,等我完事再给你一千。 谢谢老板。哑巴不会叫,你放开玩,如果满意以后再来。 后来盛小泱知道,是有一群变态,喜欢干净的男孩,又偏把他们打扮成女孩。 盛小泱被胖子抗进房间,那猪一样恶臭的身体压上来。盛小泱想起在戒同所看过的影片,又要吐。他抬手向后,摸到枕头下的剪刀,原本防钱胜用的。 盛小泱把剪刀捅进变态的肚子,拔出来,血淋淋的剪口打开,再咔地合上。丑陋的软虫在恐怖的尖叫声中彻底成为一团烂肉。 蕴藏在眼底的坚韧第一次把盛小泱带出地狱。 警察到处抓人。 目击者说看见一个小孩跳河,捞了三天,没影。 盛小泱不是跳河,他没力气走路,不小心掉进去。运气好没死,爬起来继续跑。 逃到江平路后巷,躲了五天,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腐脑和四碗焖肉面。 真好吃。 就是可惜本来有五碗的,被抢了。 也不算抢,本来就是那个人的。 是我抢了他。 盛小泱最后被抓,没有反抗,他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候其实看见章叙了。 一开始在看守所,很多人,大的欺负小的,老油条欺负新笋。 盛小泱都是被欺负的那个。 监室空间狭小,十五人挤,盛小泱睡在蹲便器旁边。 他长得太好看,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很危险,那些人赤裸贪婪的眼神,藏也不藏。 盛小泱低头做自己的事,不接触他们。 可是没用。 有天深夜,没有月光,盛小泱醒了,有个人压在他身上,脱他裤子。 监狱经常发生这种事。 小哑巴,小聋子。 真嫩啊,好漂亮。 盛小泱听不见,可他知道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起哄大笑,催那人快。 这里没有刀,盛小泱有牙,似犬齿,杀敌。 “啊!!” 盛小泱咬掉他半只耳朵,满嘴血腥。 给老子打死他!! 十几号人一拥而上,盛小泱恍然回到被钱胜虐打的时候。他本能蜷缩寻求自我保护,可是当成倍的疼痛狂风骤雨般侵袭神经,盛小泱就不太想活了。 要么就这样死吧。 挺好的。 他又想到起妈妈。跟妈妈道歉,言词贫乏,只有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我来陪你吧。 很久之后,迷糊视野中,妈妈的脸被另一张温柔五官取代,像云朵里的彩虹糖,甜的、酸的,可望不可及。 盛小泱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活着,以后有机会知道吧? 他想。 看守所民警吹笛而来,乱棍打散斗殴人群。他们一视同仁,将闹事者关小黑屋,包括盛小泱。 五天禁闭室,盛小泱一直发烧。 他活下来,比烂泥里的野草顽强。 看守所羁押7个月,因那半只耳朵,没人敢再惹盛小泱。 审判结果出来,五年,盛小泱被转押少管所,成年后押到监狱。 头发剃了,盛小泱觉得坐牢还行。 监狱比看守所正规,环境称得上意外之喜。虽然也有欺负人的老油条,不过盛小泱有经验了。 跟盛小泱住同个监舍的有个叫老周的男人,五十多岁,看盛小泱的眼神无比慈爱。 盛小泱警觉。 老周端着煞脸对盛小泱诉衷肠,唉,我儿子如果还活着,有你这么大。 “……” 盛小泱听不见,看不懂,莫名其妙。 他没放松警惕。 监狱制度推行,让犯人学习知识技能,出去后好尽快适应社会。 第4章 监狱领导觉得盛小泱特殊,听障人士,年纪又小,手语不会,大字也不识几个。 属文盲,不行啊! 国人对扫盲迷之执着。于是手把手教,请了手语专业老师来上课,终于把盛小泱从文盲行列拉回21世纪。 盛小泱不凶的时候招人喜欢。 虽然他总不笑,看着还是凶,但老周不管,逢人就夸盛小泱是好孩子。 后来盛小泱从别人那里知道老周的过去,他是杀人进来的。 老周的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他寻线索找到人贩子,同时摸到买家那里。 还是晚一步,他儿子没了,高烧不治。 老周愤怒,理智全无,抄起镰刀,疯狂乱坎。人贩子重伤,买家没救回来。 他这种人,进监狱都有人说一句牛逼。 老周把自己的苹果留给盛小泱。 盛小泱抬起手腕,轻轻向前下方点动两次,动作很小,很含蓄。 哎哟,老周老脸一热,不好意思。 这是盛小泱第二次感受来自人间的善意。 他们成了好朋友,但老周其实把盛小泱当儿子照顾。 老周比盛小泱先出狱,托还在里面的朋友继续照顾,不能让别人欺负盛小泱。 几年后,盛小泱也出狱,老周来接。 “你东西呢,没去取啊?” 盛小泱后来又学唇语,不熟练,理解起来有点慢,他呆了一会。 我没有东西。 盛小泱比划,右手露出小半截手腕,套着一根黑色头绳。 “没事,以后喜欢什么买什么,买一屋子也没人管你!” 盛小泱倒是希望有人能管他。 老周让盛小泱跟他去广市,他在那有朋友,大家搬砖或者做生意,总归饿不死。 “有我口饭吃,肯定少不了你的。”他说。 盛小泱拒绝了。 老周遗憾,但不强求。他有个不好说出口的心愿,想盛小泱叫他一声爸爸,很正经的。这心愿有时自己想都觉得离谱,盛小泱估计要揍他。 这小孩儿揍人凶。 老周给盛小泱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我号,有事打电话。” 人生离别寻常事,山水缓流自会相逢。 盛小泱收起纸条,唇角弯弯,难得笑一下。 离开监狱,一脚踏入社会,复杂程度过高。 盛小泱兜里没钱,生存技能也没。 他不想饿死,观察好几天,发现无门槛的赚钱方式似乎只有捡垃圾。 但这事真正做起来也蛮有难度。 要跟人抢地盘,要捡完这个不能漏那个,还要学会收纳,这样能捡更多。 冬天过去,盛小泱二十一岁,他终于有存款,二百六十八块零五毛。 开心。 盛小泱穿了件体面的衣服,走到火车站。他立在广场中央,迷茫地看周围人群行色匆匆。保安这时过来,盛小泱下意识想躲。 捡垃圾的时候被人轰赶惯了,这里人多,不好闹笑话。 可是保安看也不看他,到另一边维持秩序,盛小泱呆呆出神,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来这干嘛。 火车站大,盛小泱弄不懂,急得满头汗。志愿者揣着甜甜的微笑上前服务,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 两人全障碍交流,谁也不懂谁。 最后志愿者找来笔和纸,让他写。 盛小泱的字不好看。 他写,买票。 票字中间那横飞不知道哪里去啦。 志愿者擦擦汗,把盛小泱指引到售票处。 盛小泱手朝前点两下,谢谢。 “不客气!” “你想去哪里,可以写字给里面的人。” 盛小泱于是把钱和纸条递给售票员。 写着,苏市。 “最快一班下午三点。” “找零十元。” “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说】 奔赴山海啦~~~ 需要大家爱的互动和鼓励qaq 第4章 聆听你的心跳 又一年,江南春姗姗来迟,盛小泱挨冻好久。 因买不起抗寒棉衣,盛小泱不喜欢冬天。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冬天总下雨,章叙喜欢窝木头堆里不出门,像晚春的新枝,迟迟不来,好宅。 盛小泱偷偷的,总看不了他几眼。 “过段时间梅雨季,你这些木头再当宝贝供着也没用,肯定发霉!” 盛小泱又捧回来几块木头,他的拾荒搭子吐槽。 搭子三眼皮,眼睛特别大。刚认识的时侯,盛小泱问她叫什么,她说别人喊她大眼。 大眼啪啪说话,你又去啦,你怎么老去,他都不知道你谁,小心给你当贼抓走! 最后一句是大眼掰盛小泱的脸,对着他眼睛说的。 盛小泱想,我在他面前当过贼,很熟练了啊。 我不是偷的,他扔了,我捡的! 他推开大眼,手比划。 男女授受不亲。 这是盛小泱认识大眼后,学会并且熟练运用的句子。 大眼不像女孩子,至少造型上不像。平头、裹胸,像发育不良的少年,吃饭满嘴油,往破破烂烂的袖子一擦,完事。除了盛小泱,她看谁都不顺眼。 盛小泱把她当男孩相处两个月,江平路附近哪里垃圾多都是大眼告诉盛小泱的。 后来一次,大眼抢了另一帮拾荒者的空瓶,那些人恼怒,围着打眼群殴,扯她衣服,盛小泱这才知道她的性别。 盛小泱帮她。 打架盛小泱擅长,特别狠,十打九赢。大眼非要掺和进来,衣服漏风还露肉。 大眼没把自己当女的,但她就是女孩子。 非礼勿视。 盛小泱只能闭上眼睛。 不看,不能看! 又聋又哑,还瞎,差点让人打死。 最后盛小泱跟大眼说,我打架,你在旁边喊加油,好吗? 这还是大眼翻着手语教材,自己给自己翻译出来的。 “好的!”她说。 大眼很多时候二百五,可女孩子心思细,她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知道盛小泱喜欢章叙的人。 所以,这其实是个秘密。 雨后初晴,江南春天的绿色,是浓墨中又显示生嫩的奢华,万象蓬勃。 盛小泱住在钉子户小区的地下室,砸了半边的建筑物外墙浑大一个“拆”字,露示萧条。这里没有人,只有小猫小狗。盛小泱很喜欢,因为抬头可以望见天空的飞鸟。他希望可以住久些,所以出入小心。不被人发现,就不会被赶走。 大眼指桌上苹果,问盛小泱,你吃吗,放五天了,要生虫子宝宝啦! 盛小泱说: -不吃,还能放, “天呐,”大眼不可思议,“你没救了。” 盛小泱观察章叙,大眼说这是偷窥。 好吧,盛小泱偷偷偷窥章叙,默记他的生活习惯。章叙每星期去趟水果店,称一斤半苹果回家。每天下午吃一只,好健康。 水果店老板娘态度好,盛小泱去,未遭轰赶。 苹果不贵,但盛小泱买不起,他挑两只,摸出皱巴巴的纸币,面额一元,一共五张。 老板娘不忍心收,说不用,苹果送他。 盛小泱没听见,也没看见,以为老板娘认可他的出价。 他道谢,鞠躬,好有礼貌。 老板娘:“……” 两只苹果,一只给大眼,另一只盛小泱留给自己。不舍得吃,放在床头,每晚闻苹果香甜,会做好梦。 梦里有章叙,盛小泱还是只看,不靠近,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再两天天,苹果真坏了,盛小泱只能吃。 跟想象中一样甜口。 他想,章叙严选的水果店就是很好,老板娘人好,老板娘的果也好,下回存够钱,还去。 大眼怕盛小泱闹肚子,说今天不去捡瓶子了,休息吧。其实是大眼想偷懒。 盛小泱活蹦乱跳,没事,第二天又可以开工啦。 “江平路西巷新增一个垃圾桶,有好多空瓶可以捡,”大眼说:“我们早去,占位置,别被人抢走。” 盛小泱问,有保安吗? “有吧,景区每个角落都有,但是没关系。我们随机刷新出生地,他们抓不着。” 盛小泱点点头,卷好麻袋。 -走吧。 还是去晚了,景区就一条主街,拾荒者要内卷,早起的鸟儿叽喳吃虫,抽空还要挑衅落空的后来者。 “这帮王八蛋,上上回揍我,上回故意招巡逻的来撵我,得意个屁!迟早要他们好看!”大眼骂。 底层也有食物链,王八蛋们知道大眼是女孩,光欺负她。碰上盛小泱在,屁都不放一个。 盛小泱发愁晚饭,今天如果收益不好,馒头也买不了一只,他要饿肚子了。 盛小泱不跟大眼一块义愤填膺,比比手,说,去别处捡。 第5章 好勤奋。 别处的垃圾都让景区有编制的环卫收走了。 这里的安保是猫,盛小泱和大眼是老鼠,到处追,到处跑。 “好累。”大眼靠着河边的石栏,呼哧喘气。 盛小泱口渴,抿抿唇,试图分泌唾液。 乌篷船驶过,冲开水波粼粼的河面,盛小泱探身越过石栏,看见水上自己的脸。 太脏、很乱,不好看。 盛小泱掬起一点水,想擦掉脸颊污迹。 大眼这时拽他衣袖,喊,小泱小泱! 盛小泱拢在掌心的水撒了。 他皱眉。 -干嘛? 大眼说,喏,你的阿波罗。 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腔调,盛小泱难懂,顺那手指方向看去。 章叙行从石巷窄道的另一端走来。 穿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棉麻长裤和旧鞋,下颔弧度利落。他目光总含笑,像温柔的旧诗集。 真好看。盛小泱想,所以阿波罗一定是美好的,充满浪漫的寓意的名字。 大眼凑到盛小泱耳边,幽幽说:“让阿波罗聆听你的心跳吧。” 很可惜,盛小泱听不见。 他愣神时被大眼蛮力推至路中央。 大眼躲在青石墙后,给他加油,小泱,你可以的! 盛小泱不可以,这太胡闹了。他这副样子,身上浅泛着来自垃圾桶的气味 我怎么可以这样出现在章叙面前? 在万物光明的世界里,众目睽睽,无处躲避。 他还记得我吗? 盛小泱恍惚半晌,章叙就离他好近了。 “……” 盛小泱想跑,可脚下砖石好像长出藤条,缠绕他脚踝,融进血脉,令他动弹不了。 盛小泱的嘴抿成一条线,不知要哭还是想微笑,他下意识整理仪容仪表,双手却在破烂的t恤上不停搓,拧皱了衣角。 实在徒劳,春风迎面来,要吹散蒲公英。 蒲公英愿意流浪,它宿命如此。 周围游客好多,熙熙攘攘,避开盛小泱。 章叙跟身边人说话,没注意他,也随人群,往侧让开半步。 盛小泱淡然,突然不紧张了。他低头弯腰,自然地捡脚边空瓶,再起身时,双手紧握,自然迈步,跟章叙擦身而过。 好香,是花。 盛小泱知道自己应该走掉,但是灵魂说不行。多难得的机会呀,他离你那么近,再看一眼。 盛小泱于是侧头。 章叙身边是个女孩,女孩手里有一束花。 大眼说那是玫瑰。 盛小泱说,很漂亮。 大眼恨铁不成钢。 “你真的喜欢他吗?” 盛小泱点点头。 大眼不甚费解:“那你既然喜欢,为什么能容忍他身边有其他人?” 容忍?这个词语用得不对。 盛小泱说,他不是我的。 大眼瞪着她那彷如玻璃珠子的眼睛,歪着脑袋问:“你没想过拥有他吗?让他只属于你。” 风卷进山谷,许多枯叶凋零。神圣的大山以草木为毛发,扎根大地,只管生生不息,他不必理会哪些风来过,永远会有新的生机绽放。 快乐或者不快乐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盛小泱没有舌头,不会说。但只要看一眼章叙,他就快乐,所以他知道。 盛小泱指着天空,对大眼说: -你看天上云舒云卷,不只在我一个人眼里。 好深奥,大眼不懂其中玄妙。 她想了想,有点坏地说:“你的阿波罗跟那个女孩子很配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男才女貌。 “对对!男才女貌!” 盛小泱的心被钝器凿了一下,眼底的光浑了浑,垂眸。 -哦。 盛小泱说: -他本身就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女孩子容易共情,大眼的玩笑开到最后,心疼起盛小泱,问:“那个人不能是你吗?” 盛小泱说,不会是我。 夜晚,盛小泱摸出枕头下的头绳,套在手腕,跟大眼说要出去走走。 黑色头绳干净,盛小泱不常戴,他大多时候要捡垃圾卖,怕弄脏。不过这会儿是他的自由时刻,情绪也要自由。 盛小泱好回味白天的微末交集。 单方面的。 人行道旁的绿化带里种满了花,盛小泱分不清花的种类,以为红色都是玫瑰。盛小泱没有摘,捡起地上一朵,花瓣和树叶都完整,很好看。 他蹉跎片刻,缓缓举起,放在唇边,蹭了蹭。 -我也送你花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人有吗qaq 第5章 南山很远 苏市的春天,主干道旁月季繁盛,迎来送往。当第一朵月季花出现在章叙工作室门前的台阶时,他没有在意,捡回家,随手放进小木匣。 直到第五天,第五朵,事情变得不寻常。 蓬勃的花簇拥在木匣中,即将满溢,章叙就给换了大盒。每天喷水,或者浇营养液,第一天的花仍然灿烂。 中午,章叙从小面馆点碗面,打包回工作室,翻出监控,忙里偷闲,边看边吃。 章叙工作室起名“一间流水”,做了小招牌,挂在门前,跟两边卖糕点甜食的铺子比,好不起眼。每天经过台阶的人不少,多是游客,偶尔驻足观望,片刻后满脸全高攀不起的惊异,讪讪离开。 章叙经常自嘲,“一间流水”的一天流水,吃不起小面馆的一碗红汤焖肉面。 监控从早到晚,没看出好名堂,盯久了眼涩,准备快进,捏住鼠标,悬空的手指停顿。 画面中时间显示13点30分,章叙出现在画面中,他锁了门,上二楼午休。台阶前寂静三分钟,忽地一下,有什么卷来几片嫩叶,裹挟细雨。随后,一方天地的草木流水间,一个灵巧身影出现。 那人瘦小,肩抗着麻袋,低头佝背地走,似乎刻意,脚步却轻快,像一缕来自春天深处的风。 章叙揪着那筷子面,不动了,盯得认真。 麻袋破烂漏风,掉一只空瓶出来,那人弯腰捡时,露出头顶的两个发旋。 章叙愣了下神。 屏幕里的人捡瓶,踩扁,塞进麻袋,动作自然,一气呵成,察不出异样。 当他脱离监控范围,台阶上就有了一朵花。像春季贪玩的棉雨,偶然掉落了幸运礼物。 章叙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连五天,没有特定时间,只挑章叙不在,花招百出,为了留下一朵花,让它孤零零等待章叙捡回家。 怎么说呢,章叙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 于是自然显得不自然,偶然也成为不偶然。 章叙关掉视频,沉默半晌,收拾剩汤,无视脚下垃圾桶,走去外面扔。站在台阶时,他左右侧目,神态自然。随后折返回屋,继续工作,稀松平常。 他最近手头活忙,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马上开业,老板找上门,握着章叙的手,寒暄一句久仰大名,紧接着摆甲方爸爸的谱,对作品从审美到气势,甚至位置摆放是否影响财运,都有要求。 “真武大帝象征勇敢和力量,他辟邪,不招财。” 甲方气势如虹,说那你再给我雕个财神,买一送一嘛,我并排摆! 章叙劝,神仙碰了面就打架,谁输都不好啊。 甲方犯难,这…… “我正好入手一根香樟木,三米高,适合雕真武大帝,”章叙笑笑:“你看怎么样?” 甲方说行,半个月,来得及吗? 章叙宾至如归,说来得及。 甲方立马给钱,三万,剩下尾款货到后支付。他对章叙的信任程度超乎想象,问,你看真武大帝的位置怎么摆才好?朝东招不招财? 章叙不看风水,和善地推送神婆微信,说,您找她,灵的。 距离半个月还剩四天,甲方吹毛求疵,一天问候好几回,边挑毛病边催,怕赶不上开业。 章叙回,肯定按时交货。 细坯创作需要沉心静气,反复琢磨。章叙不出门,特意把木头搬到前厅,正对台阶,捏着三角刀雕胡子细节。 真武大帝威严端庄地镇守“一间流水”,鬼怪没有了,连春风和花叶都不见踪影。 木盒里的月季不再吸收水份,它们被时间磨损,终于走向枯萎。还剩三朵时,章叙把肃穆的真武大帝转了个背,挑砂纸从粗到细打磨,消除刀痕。 木雕快完成了,花也只剩一朵。 雨后初晴,难得天气不错,章叙放下刀具,起身抻腰,捏捏僵硬的脖子,余光往门外瞥,游人嬉笑结对,他们手中没有花。 章叙收拾一下,食指曲起,碰响桌面,笃笃两声。 黄狗摇着尾巴欢快跑来。 汪! 黄狗乍一看像金毛,尾巴尖却有一小撮黑,体型更像中华田园犬。以此判断,它是个串。 章叙摸摸它脑袋,叫焖肉,“我出去一趟,你看家。” 第6章 焖肉原地转圈,追不到尾巴,哼哧两声,就地趴好,守在真武大帝旁,叫,“汪!” 章叙笑着夸它,好狗。 焖肉更高兴了。 章叙不做守株待兔的事,过于鬼祟。他随便走走,拐进水果店,买了点苹果。但其实家里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吃不完。 时间差不多回去,焖肉等在台阶上,嘴里叼着月季花。 章叙愣了一下。 焖肉“汪”一声,嘴里的花掉下来,再重叼起,玩得蛮高兴。它不懂,晃着尾巴等章叙来。 章叙从来不喜欢这种形式,隐于烟霭间的窥探虚无缥缈,友善还是恶意,难以分辨。 夕阳斜照南山,章叙的耳边萦绕徐徐春水。青砖铺设的旧路,深浅不一的绿,流水和石桥。一条狗,一朵花,隆重的迎接,交相辉映,都成了一幅暧昧的油画。 章叙静默片刻,走过去。 焖肉的尾巴摇得更欢。 章叙摸摸狗头,接了花,问,哪里来的? 焖肉转个头,冲弄堂汪两声。 江平路的弄堂四通八达,工作室北边这条很窄,檐下杂草蛮生。章叙挤不进,凑着缝道瞄一眼,看见小猫小狗的脚印,还有突兀的矿泉水瓶,滚在一双人类的脚印旁,孤零零粘了碎泥。 “焖肉,去捡。” 焖肉指哪打哪,钻进去,叼回来,给章叙。 章叙回“一间流水”,先锁门,苹果摆进果篮,空瓶扔垃圾桶,回头看见焖肉殷切的狗脸,笑了笑,说:“保护环境啊。” “汪!” 章叙笑笑,从垃圾桶捡回空瓶,给焖肉玩。 焖肉呼哧呼哧,好不欢快,叼着,啃两口,哒哒跑垃圾桶边,丢进去,再回头,眼巴巴看章叙。 章叙陪它玩了几轮。 好爸爸。 最后是花,章叙照例,放进木匣,给点水。 这大概是最后一朵了。 章叙打电话让苏淼淼过来一趟,说有东西送。苏淼淼兴匆匆来,推开门看见装满袋的苹果,人懵逼了。 “就这?” 章叙说,就这都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 “要金项链啊。”苏淼淼挑一苹果,优雅开啃,“这里停车费够我买十斤!”她话语一顿,悄摸摸瞄章叙,来劲了,问,哥,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章叙端着一掌长的黄花梨,寥寥数笔在其上绘出图案线条,大号雕刻刀削去多余木料,板正的木头很快层次分明。 苏淼淼看出来章叙在雕花。 花瓣、花枝、花叶都不缺,真像刚采回家,正在散发馥郁气息的野花。 章叙反问:“你没什么要问我?” 苏淼淼抻脖子,咽下没嚼烂的坚硬果肉,说:“你觉得小梦怎么样?考虑一下嘛。” 小梦是苏淼淼的高中同学,上个月找她玩,乍一看见章叙,迷上了。苏淼淼当起媒婆,立志给这俩凑成一对。章叙不接招,没同意跟小梦见面。苏淼淼架不住小梦软磨硬泡。上个星期,曲线救国,说自己要相亲,让章叙来掌眼,自己先跑了。 男婚女嫁,苏淼淼以为能成,但她高估了章叙母胎单身的实力和耐力。 章叙对她说,下星期你生日,金项链没了。 苏淼淼天塌了。 “小梦条件多好啊,体制内,市中心两套房,爸妈退休金加起来够我两个月工资。唔,她性格也很好。”苏淼淼说话声还没啃苹果的动静大,“妈妈说人活着就这么回事,顺顺利利把日子过好就是成功了。” 这些话章叙经常听,尤其近两年,满耳朵全是此类论调。工作室除了甲方光临,其他最多的就是说媒拉线的人,门槛都要被踩烂了。街坊四邻不算,章秀梅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其中。 樱花瓣落下的季节,章叙想躲清净都没地方去。他抬头看苏淼淼一眼,手里动作不停,这朵花已经雕得很好看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中气还能再足一点,不然说服不了我。” 苏淼淼:“……” 章叙收回目光,继续雕刻花叶纹理,他笑笑:“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苏淼淼嘴角一耷拉,十分丧:“我一周八场相亲局,你不知道那些男的个顶个奇葩,我妈还说我挑。她现在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你帮我分担一下。” 章叙下刀的手稳,但嘴太冷,说,爱莫能助。 苏淼淼不想跟他聊这些,能气死,找话题转移,说苹果挺好吃。章叙嗯一声。苏淼淼继续说,这两天刮好大的风。 章叙还嗯。 玩木头的人真跟木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冷暴力大王,也不知道小梦看上他哪里了。 脸是好看的,这不能否认。 苏淼淼的眼睛从章叙脸看到手,最后停在木雕花上。 “这什么花?” “月季。” “挺好看的。”苏淼淼支着下巴,想到什么,说:“小梦送你花,她说你没收,她难过。” 章叙没说话。 “唉,你拒绝归拒绝,人家的心意嘛,你好歹给个面子。女孩子内耗伤身。” 章叙叹气,说,玫瑰花。 苏淼淼一愣。 章叙问:“你觉得合适?” 确实不合适,苏淼淼不好说什么。她指着木匣里的花问:“这些哪里来的,谁送你的?” 打开的木窗被风轻吹,嘎吱微响。今晚不见月亮,远方南山笼在夜色下,所有细节被模糊,变成一幅扁平的画,离得很远。 花哪里来?章叙想想,笑着说,“风吹过来的。” 苏淼淼说,这风真是棒棒的。她又指着章叙手里的问:“这朵呢,你要送谁?” 话音刚落,嘎达一声响,纤细的花枝断在锋利刀口下。 “没想送谁,”章叙平静说:“雕坏了。” 苏淼淼觉得这种失误很低级,至少对章叙来说。 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章叙叫来焖肉,把花给它,摸摸它脑袋,柔声说,去吧。 焖肉叼着微瑕的木花,狂摇尾巴,兴匆匆出门。 苏淼淼疑狐,问,它去干嘛? 章叙说:“溜自己玩。 【??作者有话说】 焖肉:爱情保安 想改个更新时间,午夜12点好像有点阴间 第6章 诙谐的童话 盛小泱今天回的早,大眼趴在长木凳上睡着了。 梅雨来袭,整个地下车棚像微型水帘洞,湿气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最后散于肺部泛滥成灾。盛小泱挠左耳下的一块皮肤,打了个喷嚏,吵醒大眼。 大眼迷迷瞪瞪,说,小泱? 盛小泱听不见。 大眼开灯,看见盛小泱蹲在行李箱前,面色苦恼。 ——他的木头发霉了,一个传染俩,侵蚀性极强。 大眼听外面嘀嗒雨声,叹气,说,马上就该长蘑菇了。 木雕最后步骤要上蜡或者上油,防霉防腐,后续定期擦拭保养。别看木头疙瘩,实际可难伺候。盛小泱捡回来的木头叫作品都抬举了,顶多算半成品,时间一长,表面全是炸起的毛刺,手都不好拿,也就盛小泱把它们当宝贝。 盛小泱蹲着不动,肩胛骨轻微起伏,呼吸平稳。大眼借着昏暗的光,看见盛小泱耳下冒出许多红疹,慢慢扩散,也在侵蚀他的皮肤。 “你也要长蘑菇了。” …… 盛小泱抬头,目光失落,也有困惑,他问,等太阳出来它们会好吗? 大眼说,不知道啊,你得问专业人士。 搞木头的专业人士。 章叙啊。 盛小泱一想,心怦怦跳,指尖捏着东西,轻轻摩挲着转圈。 大眼看出那一朵木头雕出来的花。无边联想一番,忽地精神振奋,凑到盛小泱眼皮底下,手脚并用问他,这什么?谁送的?你的阿波罗吗?哇! 盛小泱拧着眉毛摇头,把断裂的花枝给大眼看。 -坏的,他不要了。 -我捡回来。 -跟之前一样。 大眼闻到了隐秘的木香。 这香气像什么来着?文绉绉的词大眼说不来。像云,像雾,像蝴蝶,总之不像随意丢弃的垃圾,光从造型上看就不像。盛小泱那一箱子奇形怪状的木头才是真垃圾,粗胚初稿,不满意扔了正常。 可这朵花不一样,它的细节很饱满。 “一样吗?”大眼不敢苟同,问:“你确定?” 盛小泱莫名其妙,那不然呢? 大眼觉得盛小泱才是木头,真木头,又倔又拧巴,脑子不转弯,思路永远开阔不出去! “有些情感不能羞于启齿!”大眼秒变情感导师,但她没有经验,所以很没说服力。 盛小泱眨眨眼,敷衍点头。 -哦哦。 大眼怒从心中起,哼哼唧唧。 盛小泱对章叙的感情很简单,有一套自己的体系运作和情绪追求,他对大脑、心脏的调剂尺度把控得很好,如同蜜蜂采蜜,结束了就告辞,用节制的方式对待珍惜。 第7章 这段时间送出的花,章叙弯腰捡起样子,盛小泱全都记住了。像宇宙寂静深处,一颗星星的微末光亮,盛小泱在光年之外独自窥探,雀跃拥有。 他很满足,不需要改变。 盛小泱把木雕花放在枕头边,真有香气漾出来,在逼仄潮湿的空间里心无旁骛。他睡了两天好觉,第三天又做噩梦,妈妈的脸和她胸口的血窟窿,像深渊恶魔,狰狞扑杀而来。 盛小泱惊坐起,简易木板床在黑暗中嘎嗒两声,惊悚欲裂。盛小泱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叫,压制的恐惧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让他永远游离在黑暗中。 盛小泱把脸深深埋入掌心。 大眼撩起布帘看盛小泱,犹豫片刻,缩了回去。盛小泱阴郁,她有时候也怕。 盛小泱的湿疹越来越严重,挠起来没轻没重,跟自虐似的,抓出血了再拿什么玩意儿一抹,继续该干嘛干嘛,他好像没有痛觉。 春天长湿疹,冬天生冻疮,盛小泱习惯了。大眼劝他去医院,配点药膏涂能好。 盛小泱没医保卡,看病贵,没钱,不去。 “不是,我记得你存钱了啊,花哪里去了?” 盛小泱眼睛飘开,假装没看见,不回答,心虚。 大眼抓心挠肝地好奇,死缠烂打问,什么也问不出来。 “最近别去江平路,”大眼跟盛小泱说:“景区说我们影响市容,要整顿。光头也混不下去,放话在金盆洗手前教训你一次。”她担忧,欲言又止,比划说,他们要套麻袋揍你,你小心一点。 大眼学艺不精,手语不熟练,就像正常人说话带口音,盛小泱一知半解。 ——麻袋装什么? “小泱?” 盛小泱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光头带领小光头们满世界逮盛小泱,两天后在景区三公里外的十字路口与之狭路相逢。那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光头不管不顾,骂骂咧咧横穿过来。 盛小泱看见其中几个人手里捏着麻袋,恍然领悟大眼话里的意思。 这帮混混年龄不大,往上读不进去书,往下坐牢没战绩,领地意识只有墙角撒尿标记的格局,但戾气能砸穿地心,非得搞出点事来彰显自己“江湖地位”,跟盛小泱和大眼发生几次摩擦,单方面把人当死敌,尤其盛小泱,认为只有把硬柿子捏烂了,地位才能稳若磐石。 盛小泱不惯着他们,该打打,冠名江平路战神。所以现在光头学聪明了,单打独斗不行,就群殴,把盛小泱堵进死胡同,手里拎着俩棍,叫嚣,死哑巴,今天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 盛小泱冷眼看白痴。 场面混乱,几个二百五尝试用麻袋制服盛小泱,以此助力大哥。可惜大哥不给力,被盛小泱一拳击落半颗牙。 “我操你妈!”光头大哥恼羞成怒,恶从胆边生,抄刀刺过去。 盛小泱敏捷躲开,他打架套路门清,知道眼下状况对自己不利。前后无路,还好墙矮,能翻。盛小泱准备起跳,被人拦腰托住,对方人多,他防不胜防。 那人叫,大哥,我抓住他啦! 光头红眼,嗷嗷扑来。 “老子杀了你!” 寒光之下,盛小泱想起前几天做的梦。 他偏头躲,刀刃锋利破开泛红发炎的皮肉,鲜血宛如炸开的残阳,洇红破烂的衣服,离大动脉不足一寸! 盛小泱皱了下眉。 骤然见血,所有人愣住,事情似乎不可控。 盛小泱不多犹豫,张嘴叼住送到嘴里的肉,猛咬,比狗牙凶。 危难时刻,这招治敌,同时救命,屡试不爽。 抓盛小泱的混混疼得鬼哭狼嚎,手臂脱力。盛小泱抬脚后踹,混混捂裆倒地,喊,大哥救命! 光头大哥一激灵,反应过来,骂一句妈的。再抬眼看,盛小泱早蹿墙走得无影无踪。混混们面前只剩青苔满布的石墙和隐约可见的血。 光头猛地打个寒颤,见鬼似的扔了刀,后知后觉地怕,心想,这人是个狠的, 盛小泱失血过多,脚下不稳,眼冒白光。 这光像受潮时的细碎烟花,噼里啪啦,灭不了,燃不尽。他实在跑不动,只能停下,手扶双膝,试图喘口气出来,再寻找眩晕来源,反应都慢了。当意识到伤口的位置时,盛小泱的左边身体早已被血浸湿。 他的样子太吓人,没人喜欢,谁敢靠近。 周围好多杂乱脚步声,不确定谁有没有追上来,路人大概会报警。盛小泱暂时不想跟警察说话,继续找回家的路。 弄堂四通八达,逼仄潮湿,外面的光不进来。盛小泱抬头找太阳,下意识寻那方向走。不知过多久,周围亮了好多,有人惊声尖叫,盛小泱听不见,只觉视线范围全是障碍。 盛小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一段路磕磕碰碰,走得七零八落。他烦得要死,强打精神,晃晃脑袋,目视前方,恍惚看见一个拐角。 盛小泱脚尖一勾,绕过去,没撞到哪里,觉得自己好厉害。 正高兴,余光闯进一道挺拔人影,盛小泱的灵魂倏然僵住。 章叙为什么会在这里? 盛小泱再一次措不及防暴露在光明中,但他很多时间其实更像隐藏在光明中。盛小泱以前喜欢这样矛盾重重的滋味,可是今天不喜欢了。 章叙走来,没有停步,不侧转一丝一毫的视线,他应该没看见另一侧飘来的盛小泱,半个血淋淋的人。 盛小泱灵魂出窍,没有平常会思考,满脑子是—— 别弄脏他的衣服。 章叙今天穿了件白衬衫,很好看。 擦身而过时,盛小泱忍着疼,刻意躲避一下。 章叙似乎终于察觉到来人,身体自然偏开。 只有风从他们中间穿过,裹着嫩绿的树叶,悄无声息粘了泥。 还是碰到了,盛小泱的肩膀被某种温柔的力道朝后带了一下,耳边慢慢萦绕起比空气稍高的温度。 章叙是不是说话了?盛小泱脚都软了。 天边云霞显露颓色,挟着从春天生出的万物,像一场须臾的梦。盛小泱遥望落日,忍不住回头,看见章叙仍站在原地,右手僵硬微举,目光困惑怔愣,衣摆血迹刺目。 盛小泱的鼻腔充斥着酸胀的涩意,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表达歉意,说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哑巴说话是诙谐的童话,别人听不见,他自己也是。 【??作者有话说】 长蘑菇的小泱 第7章 野草莓之地 苏市连续暴雨,待拆小区的破烂地下室阴森潮湿。棺材似的空间,污水没过脚踝,外面闷热,里面湿冷,盛小泱发烧了,伤口溃烂不愈。几重摧残,别说江平路战神,红脸的关公都遭不住这打击。 大眼吓得一个星期没吃好饭,人瘦好多。她每天半夜都得起来看看盛小泱还活着没有,方法直接,食指一伸,探他鼻息。 盛小泱面色僵白,气息微弱,双唇偶尔微抽抿,大眼真以为盛小泱要没了。 大眼心急如焚,喊小泱,耳朵探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话音落下才恍惚想起,盛小泱不会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在人间的修罗道场饱受苦楚,发个烧,难受了,想喊都喊不出来。大眼抬起手,抹掉眼泪,推推盛小泱,说,醒醒,我们去医院,不能这么下去。 “不死都傻!”她说。 盛小泱最后没去成医院,大眼一个女孩子,盛小泱不配合,她弄不动。第二天早上,盛小泱醒了,比划,渴,有水吗? 大眼淌水出去买瓶矿泉水。 -谢谢。 盛小泱半口气喝光一瓶水,妥帖地把瓶子收好。他又躺了一天,慢慢退烧,身体似乎恢复。虽然脸色还是白,不过看上去应该不会死了。 大眼有劫后余生的感概,说:“你吓死我了!” 盛小泱有气无力的扯嘴角笑。 -不用担心,我耐活的。 大眼耸耸肩,“那多好,很多人想活还活不了。” 她后面的话盛小泱没看下去,注意力在木雕花上。 空气漾着水,霉菌滋生快乐,木头就惨了。花瓣边缘隐约泛黑,它像一朵真花,悲哀地走向枯萎。盛小泱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他甚至不敢沮丧。 掌心冷汗,盛小泱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谨小慎微,不敢碰那花枝。也许所有事物的走向按规律自然发展,黑暗与光,从不相逢。 盛小泱抬起头,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的窗户上,玻璃潮湿,他曾写过章叙的名字,等太阳出来,就全部蒸散干净。 大眼等盛小泱发呆好久,拉拉他衣服。 盛小泱转头。 -? 这双黑亮的眼睛让大眼恍了神。 盛小泱其实很好看。大眼想,他好好捯饬一下,绝对艳压小白脸明星。 盛小泱就是活得糙,脸上总蒙着一层什么玩意儿,不仅黑,还显脏。 第8章 人皮相会老,骨相到死不变。盛小泱的眉眼不往下压的时候,眼尾是微微勾翘的,曲线柔和,微笑时慵懒,像明媚又灵动的上弦月。然而他天生向下的嘴角,看起来有悲苦的故事。 瘦弱身躯,矛盾且平静。 大眼让盛小泱多笑笑。 盛小泱说,笑吓不走恶狗。 资历尚浅的大眼很难明白其中道理——现代社会,好看的皮囊虽不是原罪,但要不要展现出去,取决于外界凝视下,是否存在的恶意揣测和不良动机。 盛小泱尝过太多恶意。 大眼不以为然,她在充斥霉味的地下室里畅享未来。 “现在自媒体好火,你这样的,露个脸,套个人设卖卖惨,大家肯定喜欢。最后直播带货,赚麻了好嘛!” 盛小泱:…… 有这种想法正常,就像大多数人每晚睡觉前总会幻想自己中了五百万该怎么花,分泌多巴胺,快乐。 大眼继续说:“考虑一下嘛,你当网红,我当你助理。我们俩发财不是梦!” 盛小泱捧场,笑着给大眼鼓掌。 大眼对着盛小泱花痴,捧脸说:“我真觉得你比他好看!” 盛小泱问,谁? “章叙啊!” 盛小泱的心于是又跳乱了节奏。 大眼总拿章叙揶揄盛小泱,尺度把握的刚好,不会让盛小泱不舒服。 -我们不可能捡一辈子垃圾,要学个技能生存下去。 盛小泱说。 大眼看着不知从哪漂浮过来的塑料袋,颓丧道,“学不会啊,我什么都不会。” 盛小泱迷茫,他也什么都不会。 章叙半个月没开工,他的职业病全在右手,拿刀的厚茧和每逢雨季就要酸痛的手臂,治不好,忍忍吧。章叙不喜形于色,章秀梅电话打来,问最近好吗?章叙笑着说挺好的。 章秀梅叹息,说你找个老婆就更好了,互相照顾。 章叙也不嗯,听阿姑絮叨完,最后结束通话。 态度可好了。 他这个年纪,属于被催婚鼎盛期,当事人表现得越抵触,亲属关系就越僵硬。插科打诨地暂时糊弄过去,但不是长久之计。 章叙揉揉鼻梁,躺椅摇摇晃晃,焖肉躺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哈欠。 绵密细雨飘洒半日,午后一记闷雷,转瞬瓢泼,豆大的雨点砸开青幽的河流,乌篷船靠岸停泊。悠哉混着烦闷,章叙眉心骤蹙,手腕袭来钻心疼痛。他疲惫睁眼,看见靠窗边衣架上挂着的白衬衫,飘扬在风雨里,衣摆浅淡的血迹跟江南烟雨格格不入。 章叙的思绪跟雨一起飘回不久前。 那时应邀参加酒店开幕剪裁,甲方眉开眼笑拉章叙进办公室喝茶,凤凰单丛,味道不错。 甲方姓黄,章叙叫他黄总。 黄总非常满意真武大帝,不跟章叙摆谱,有话直说。 “我再跟你约个项目。” “财神?” “不不,不是。大仙给我算了,财神不旺我!” 胆大包天啊这话都敢讲呢。 章叙从不口头质疑,情绪价值拉满,“哦,那有说法啊。” “是啊!”黄总激动拍桌,“得摆月老!” 章叙:“……” “月老招姻缘,老婆来了,钱就会跟着一起来。”黄总怪不好意思,“我还单身呢,争取下半年结婚,听老婆话保准发达!” 章叙点头,说得对。 黄总捧出一张月老相,“这是大仙那里请来的,你照着雕,慢慢来,钱不是问题,主要虔诚。” 章叙本来不信这个,架不住黄老板太恭敬。他双手接过,神态恳挚。然而没恳挚多久,刚离开酒店,章叙的右手突然疼痛,汗都来了。 章叙当机立断,不回家,换道去了医院,他开不了车,抄近路走,穿过弄堂就到了。 那人的出现比痛感来袭还要无征兆,像道模糊的影子随风而至,抬头就撞上了。章叙盯着自己衬衫的半滩血迹,有点懵。配合持续不断地痛,他以为自己的手被人砍了。直到浓重的血腥味飘离,章叙眸心微动,回神四顾,弄堂平静得像一场幻觉,风并没有来过。 血不好洗,衬衫过三遍水,还是能看出痕迹,拿干洗店不值当,毕竟这件淘宝价二十九块九毛钱。 雨又大了,飘挂的衬衫下,工作台杂乱有序的刻刀边,月老相慈眉善目。 章叙移开目光,打个哈欠,难得闲来走神,不如睡一觉。刚闭上眼,面馆宋师傅撑伞奔来,另一手拎着好些东西。 “阿叙!” 焖肉闻到香,哒哒迎上去,绕着宋师傅的腿摇尾巴,馋他手里的肉,特献媚。 宋师傅抬脚拨它,“去去,别捣乱,我找你爸爸!” 章叙胃疼没吃午饭,这会儿饿,点碗焖肉面,没想到宋师傅亲自送来,受宠若惊,“这么大雨怎么让你送来了?” “我不送谁送?指望店里那祖宗啊,迟早饿死你!” 章叙没搭茬,拿块干毛巾给他擦脸,问:“店里不忙?” “不忙,这天气谁出来吃饭,都猫起来躲雨啦!” 宋师傅嗓门大,焖肉不爱听他说话,躲桌底下舔毛。章叙吃面,宋师傅太客气,放三块肉,味偏咸了点。他出挑一筷子给焖肉。 宋师傅站得笔直,胳膊肘杵章叙背,“跟你说个事。” 章叙吃饭斯文,咽下去才说话,“什么?” 宋师傅把一个小铁罐子放桌上,章叙听见里面硬币碰撞的声音,愣了下,问,这什么? “钱啊,”宋师傅好神秘,一掌遮着半张嘴,小声说:“四十五块五毛,有零有整。” 铁罐是超市常见的黄桃罐头,开口用塑料袋和皮筋封扎,里面有湿透的四张五元纸币和十张一元纸币,剩下都是一毛五毛的散币。 轻轻摇晃,声乐混着水声叮咣作响。 章叙似乎窥见铁罐原主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他好不容易攒一笔钱,很高兴,找个容器装起来。 铁罐表面干净,那人保存得仔细。 宋师傅看着满桌一毛五毛,啧啧摇头,“现在小孩兜里买辣条的钱都没这么碎。什么情况啊?” 章叙思忖片刻,问,你在哪里捡的? “面馆西墙的窗户上,不算捡吧。”宋师傅说:“谁会把东西丢那里,翻窗户的贼吗?” 小面馆西墙的窗户几年前惨死于台风蹂躏,苏淼淼本来就嫌它旧,干脆找专门窗户设计师,做了冰梅纹的中式花窗。蓝色琉璃的光影映在白墙上,与窗外绿色的河流相得益彰,再向外新砌一掌宽窗台,放一盆绿植。窗户成框,窗景成画,苏淼淼灵机一动,小面馆诞生新打卡点,营业额蹭蹭翻倍。 然而再怎么翻新,发生过的故事不会消失。 翻窗户的贼—— 回忆乘坐时光机穿梭虚空,章叙恍惚看见某个深夜探访的神秘幻灵,从他的野草莓之地又长出新芽。 【??作者有话说】 野草莓之地:一个只有本人知道的,充满个人情感和宁静记忆的秘密地、栖身地。 第8章 “他叫什么名字?” 雨过后,章叙复工,他手没完全好,医生说休养,也是空谈。上回的香樟木还有余,章叙描画草图、粗胚切割,细化结构,最后塑形。他沉溺在木头给予他的寂寥世界里,享受平和静谧。 雕刻顺利,比以往作品的进度都要快,并且过程没下雨,合适的湿度对木头相当友好。章叙心情不错,给黄总打电话,说雕好了,什么时候送过去? 黄总说你等等。 章叙喝茶等半个小时,黄总来电。 “大仙给算了,今天下午2点到3点时间正好。章老板亲自送来啊,你八字旺我!” “……您还知道我八字?” 黄总装傻充愣,“哈哈。” 章叙也笑,比较含蓄。 “我加钱,给你五千出场费!” 生意人真迷信这种,章叙本着人脉维护的基本原则,当然还有暴发户撒钱不要白不要的思想觉悟,不多想,答应了。 说好,我2点30到酒店。 他挂电话,回头倏然看见一尊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不知为何,恍惚半晌。 章叙尊重人类信仰,所以办事认真,仔细打包木雕,抬上车后备箱固定摆好。为防止意外发生,他特意提早一个半小时出门。 没想到意外还是要来。 江平路停车场出去是主路,三步一个红绿灯,部分路段修建地铁,常年拥堵,哪怕路怒症混入其中,也休想放半个屁出来。 章叙脾气再好,连着被三辆车加塞,忍不住翻白眼。不是说他车技硬刚不赢,这种事往大了说,遵守交规人人有责,往小了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后备箱的月老会平等鄙视每一位狂轰乱炸的司机。 章叙心平气和,掉头选择多绕五公里路。 车开到前巷和后巷尽头交叉口,还属于景区范畴,只是人比较少了,流浪的猫猫狗狗倒是多。 第9章 太阳躲在阴厚的云层下,冷不丁冒头,比平常刺目。章叙尽管放慢车速,依旧措不及防,被日光直射瞳孔。倒霉催的,距离车头不足一寸,天降神兵似的飞出一道影,做派十分像碰瓷。 章叙反应算快,脚刹跟手刹齐飞,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响动,瞬间烟尘扬起。章叙因惯性朝前一冲,安全带勒得他呼吸不畅,后备箱的月老也遭了大殃。 顾不上这些,章叙明显感觉前胎碾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也可能是人。 章叙下车,首先看到一双嶙峋的腿,怔了一下。 不远处有女孩的尖叫声,她大喊—— 小泱! 随后,一光头从旁边弄堂飞跳出来,身后追着俩景区保安。保安嘴里骂,小歪头,你给老子站那儿! 猫和老鼠实战拉练,场面乱得一锅烩,荤素都有。 章叙太阳穴突突跳,躺地上的这位一动不动。他怕人死了,谨慎上前查探,刚一迈脚,踩到东西,低头看,像个什么零配件,裂口掉漆。 那人撑着爬起,始终没抬头。 章叙皱眉。 大眼这时的叫声徒然变调,没那么尖锐,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消失。她捂自己的嘴,震惊的目光混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看看章叙,再看盛小泱,冲动和理智碰撞出激烈火花,最后默默退半步,并且怒视光头,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 盛小泱慌乱摸找地上碎片,手抖得厉害,东西捡起来,拿不住,又掉。他全然不知周围状况,浸没在自己死水般的世界里。 这世上就是有一部人,小心翼翼踩着悬崖边缘走,深渊黑暗依旧张牙舞爪。 二手老人机带照相功能,不便宜,盛小泱存了好久钱,跟老板讨价还价。老板看不懂他比划,坑他,说一毛钱不便宜,就六百,爱要不要。 盛小泱犹豫很久,六百块钱的手机,是他能力范围内能接触到最好的,可能还要吃半个月馒头。 他太穷了。 盛小泱没把这事告诉大眼,不会有人理解。手机没插卡,老板说可以送他一个靓号,盛小泱不要,电话卡对他来说没用。 盛小泱学会老人机的第一个功能是拍照,他也就用了这个功能。 一百多张章叙的照片,盛小泱偷偷拍,偷偷看,即便像素糊成马赛克,但是盛小泱快乐。 章叙模糊的影子和五官,盛小泱可以想,那是深夜的星星。 现在星星变成玻璃,被沉重的轮胎碾轧,在青石路的缝隙里四分五裂,捡不起来一点。 盛小泱眼眶酸胀,没有想哭,只是面色沉郁,胸腔怒火,总得发疯。 章叙见人失魂落魄,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态度得好,毕竟他的损失是自己造成的。 保安在一旁添油加醋,说:“章老板,别理这些人,就碰瓷来的,瞎跑什么!” 光头骂:“放屁个老不死的东西,你不追我们能跑?!显着你了还。” “你们影响市容,有碍观瞻。” 光头没文化,来回骂放屁:“什么瞻,瞻你妈瞻!” 两边吵起来,只有大眼真情实感地替盛小泱紧张。 章叙眉头紧促,不参与那边的战火。他紧盯地上半跪的人,观察他反应。那人好像被厚重的屏障隔绝,连头发丝也不动一下。 哦,他头发短得像板刷,确实也动不了。 章叙弯腰,说话时声音有些哑,拍盛小泱的肩,说,不好意思。 盛小泱的肩胛骨遽尔僵硬,后颈寒毛像钢针炸起。 章叙第一次见“炸毛”两个字有如此具象化的呈现。 光头围观,嘴贱点评,完了,他完了。 盛小泱的眼睑微微抽搐,右手抬起抓章叙前臂,朝外侧猛折,硬拽着拉走。 章叙眼前一黑,半残的右臂雪上加霜,痛感至冲天灵盖。然而咬紧后槽牙,他愣是没吭声。 看着不大的人,不野蛮也不粗鲁,用得全是巧劲,哪儿练出来的? 章叙稳住身形,好险没人仰马翻。不待庆幸,耳边又呼来劲风,破相的危急如约而至。章叙斟酌着要不要躲,最后稳在原地。 倒不是他想装逼,主要躲不开。 那人速度、力量、刁钻的角度,还有气鼓鼓地能把人一拳抡上月球的劲头,压根没给人躲避的余地。 章叙做好了破相的心理准备。 然而拳头从章叙嘴角擦过,盛小泱眼底的愤怒在对上前方的温柔双眼后,被和风细雨浇灭。 “……” 盛小泱呆愣地歪了歪脑袋。 章叙也愣。 什么情况?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章叙说:“我送你去医院。” 盛小泱注视章叙的眼睛,慢慢眸光微垂,看他的唇。好多字争先恐后往他大脑里蹦,连不成话,盛小泱苦恼皱眉。 叽里咕噜说什么? 章叙看明白地上碎烂的东西应该是个手机,他江平路八十多岁大爷用的那种。章叙挺不好意思,捡起主机摁几下,开不了机了,歇菜得很彻底。 盛小泱对此失落。 章叙叹气,友善道歉:“对不起,我赔你个新的。” 盛小泱还是没反应,依旧怔怔地盯着章叙的嘴巴,要很认真地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 章叙扶他,说先起来。他比较关心盛小泱身体,脖子上那纱布渗血了,看上去严重。这事情到此地步,不用管前因后果,章叙全责。 盛小泱魂魄离体,不是很配合章叙的动作,他站不起来,力量全在聚在章叙手里。章叙右前臂刚被盛小泱掰了一下,正疼呢,不好使力,盛小泱再一压,雪上加霜,疼得眼角抽抽。 掌心颤抖的频率穿透滚烫的皮肤与流动的血液共频,他们的心脏有一瞬间同时跳动。 盛小泱被拉回现实,看见章叙微蹙的眉眼,心下一沉,慌忙推开。 盛小泱很难过,他觉得自己每次出现在章叙面前,都潦草唐突,总事与愿违。 四目短暂相对,章叙看见盛小泱眼底混杂了迷茫、胆怯、期许和疏远的情绪。 琢磨不了。 章叙掌心忽地空空落落,但湿润的温度还在。 盛小泱低头,爬起跑窜一气呵成,还不忘拿走章叙手里破烂的手机。 嗯,盛小泱的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当事者本人。 章叙觉得事态的发展些微莫名。 大眼跺脚,急得要哭,盛小泱拉她一起跑。没跑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不是冲章叙,冲光头。盛小泱凶狠狠地龇牙,抢光头手里两个包子,手冲自己比划两下。 大眼扯着嗓子翻译:我的!! “……”章叙观看全程,场面严肃中略带幽默,有点逗乐。 盛小泱像路边没被规训的野犬,有反抗意识,有蓬勃生机,其中也有颓丧。但他的颓丧不源于生活。 章叙不知道,沉默地望着前方消失的人。 光头愤愤不平,酸了吧唧对章叙说,这就完了? 章叙收回视线,偏头打量光头,看见他眼角的淤青和半颗门牙。 光头心理好不平衡,“我就抢他两个包子,他给我打成这样!” 章叙问:“他叫什么名字?” 光头满腔哔哔倏地卡壳,“……啊?” 章叙淡淡地重复问:“他叫什么名字?” “盛小泱。” “住哪里?”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爸爸!” 章叙抬手,拍他后脑勺,“好好说话。” 光头得仰头看章叙,在绝对气场压制下,他不敢造次,并且从感官而言,他章叙比保安好说话,所以配合,说哦。 章叙又问,你多大。 光头骄傲,“十六!” 章叙笑一声,说,行,知道了。 光头鸡皮疙瘩此起彼伏,抖两下,想跑,被章叙提溜着小鸡似的抓回来。 光头认怂,滑跪,喊,大哥我错了,你把我交给老头吧。 章叙没搭理他,给苏淼淼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嗷呜! 第9章 豁达的暗恋 苏淼淼单位前不久成立“贫困人员精准帮扶专班”,她当驴,为指标和考核卖命。本来安稳的体制内咸鱼突然翻身激流勇进,苏淼淼整天跟章叙吐槽,“但凡工作,跟考核扯上关系,就变味!就命苦!我这季度完成率还是鸭蛋,年底评先进没戏,奖金也没戏!” 章叙看光头像苏淼淼的指标,第一时间给表妹送去。 “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光!” “嗯,”章叙淡淡地说:“你的福气在后面。” 李大光:“……” 章叙把李大光交给保安,“区慈善总会的人要过来,麻烦你们等等。”他笑了笑,好有礼貌,嘱咐说,别让他跑了,我还有点事,得先走,辛苦了。 保安连连说是,那肯定跑不了! 第10章 李大光咬牙切齿,觉得章叙这人看着温雅,实际阴险! 章叙准时到,黄总等候多时。事情办好,非得拉人喝茶,章叙不好拒绝,边喝边听黄总吹他发家史,最后夸一句,茶叶不错。黄总慷慨,送出一饼顶级大红袍。 时间成本和收获成正比,这一下午不算浪费光阴。章叙走出酒店,天色暗了,空中盘旋飞鸟,叽喳声声,也要回家,章叙却掉头去了别处。 “能修吗?” “大哥,我开的是手机维修店,修手机,你给我拿个塑料碎片几个意思?” 章叙面不改色,说,修啊,这手机碎片,跟你专业对口。 “我把你变成碎片!” 章叙笑笑,问,能修吗? “修个屁!”二位朋友,说话直来直去,“你好歹拿主板过来我还敷衍你画个饼,一破壳让我怎么说?你一个人能生孩子?” 主板连带屏幕其实都被车轧烂了,章叙捡起来,被盛小泱夺过去,那好像是他很重要的东西。 章叙挑重点问:“我拿主板过来你能修?” “不好说,这机子上个年代的款式,零件不好配。都七老八十的人用,除了扯个大嗓门打电话外没额外功能。来修的我一般都劝退,最多给他们换个喇叭。啧,维修费比买新贵。你懂吧?” 章叙点头,说懂。 老板好欠,勾肩搭背一挑眉,问,你被什么老头碰瓷了? 章叙没搭理,他今天有点闷,进来先喝好多水。 他沉默久了,问:“如果主板坏了,数据还能恢复吗?” 老板见章叙正经,也不插科打诨了,说:“我不能包票,先看看。” 都是诚信生意人。 盛小泱心情不好,整日低头,像蔫了的花。那件事过去半个月,大眼把着分寸,不提章叙。 “好几天没开张了,得找个活,不然饿死。”这话题比聊章叙还悲伤。大眼愁肠百结,叹气,“昨天我给餐厅洗盘子,砸了三个碗,老板看我可怜,没让我赔钱。” 盛小泱皱了下眉。 大眼纠结,欲言又止。 盛小泱问,你想说什么? 大眼抿了抿唇,说:“我去另外景区踩点了,那里客流量虽然比不上江平路,但管理松,能混一阵子。” 盛小泱是聋子,他看别人说话,神态专注,桃花眼底有山谷溪流起风时漾起的零碎微波。 大眼忍不住脸红。 “小泱,”她问:“你还想继续捡垃圾吗?” 现代社会,只要不追求生活质量,人不会饿死。 但是盛小泱不想了。他本来计划,如果待在苏市,等存够钱,买辆二手小电驴,送外卖。现在各种平台对残障人士蛮有好,可以维持生计。 不过钱好难存。 盛小泱的积蓄买了手机,坏了,一切从头开始。 至于居所,夏天的地下车棚住不了人,会热死。 这些都要考虑。 盛小泱轻轻摇头,起身出门。 大眼问,你去哪里? 盛小泱手腕套着头绳,他今天很干净,不工作。 -买午饭,你想吃什么? 大眼说,江平路的菜包。 量大,管饱,便宜。 江平路每天都是旺季,盛小泱走在其中,随人群逐流,漫无目的。保安对他警惕,跟他好久。在盛小泱对第八个空瓶子视而不见后,俩保安失望又困惑的撤离。 盛小泱走走停停,凭好大的意志力绕开“一间流水”。 不知道章叙在不在。 盛小泱很想他,不敢见他,血腥狼狈的事故历历在目,章叙眉心蹙起的痕迹像绵延的山,压得盛小泱喘不上气。 他好沮丧。 不知走到哪里,有家店门前堵着好多游客,他们整齐划一,抬头皆陶醉。本来路窄,盛小泱挤不过去,立原地半晌,看见有人嘴巴动,说,好听。 盛小泱怔忪,也抬头。 店门招牌楷体手写“评弹馆”,二楼有露天平台,一男一女身着旗袍和长衫,优雅端坐,男人持三弦,女人抱琵琶。 吴侬软语的曲调娓娓道来,不过盛小泱听不见。 好可惜,他心想。 在喧嚣的世界里沉默,不同于寂寞。周围掌声起,人群脸上满溢微笑,于是盛小泱也笑,和他们一起鼓掌。 沉默地加入其中,盛小泱踏入社会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生活握手言和,另一个层面的自得其乐。 评弹馆的门打开,一批观众出来,一批观众入场,推搡拥挤,兴致勃勃,不算秩序井然。青石路有了间隙,盛小泱从门前经过,余光飘飘荡荡,恍惚窥见里面有熟悉身影。 章叙在人头攒动中淡定得别具一格,人家挤他,他让让,没地让了,别人也挤不动,总之全凭章叙乐不乐意。 以前盛小泱窥视章叙,有预谋、有计划,他的行踪轨迹全在盛小泱心理范围。这么措不及防的闪现,盛小泱不好适应,下意识低头偻背,把自己窝成一只鹌鹑,加紧脚步溜走。 中间隔着五六人人,闹哄哄推攮嬉笑。盛小泱心乱了,身体也乱,江平路战神被外力攮得踉跄两步,险些踩了章叙的鞋。 唔,盛小泱眨眨眼,想,他今天穿皮鞋,不搭衣服,不过还是好看。 章叙个子高,视野好广,似乎不注意盛小泱。 盛小泱的唇抿成一条线,双手握拳,攥紧了衣角,烦躁推开人群。他屏蔽虚幻的噪音和浮动的黑影,敏锐的感官嗅到一缕木头的独特香气,类似他枕边的木雕花。 盛小泱心神荡漾,又时刻警醒,不许生妄念。他洗脑之际,肩膀不知被谁碰了下。于是魂从脑袋顶飘出,身体呆愣在原地。 一把钥匙系着根半寸长的线,坠着只黄色小狗的木雕刻,从章叙的裤兜掉到青石板上,叮叮当当滚在盛小泱脚边。 盛小泱能听见声音似的。 他心怦怦跳,呼吸窒在胸口,走不动路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小狗,尾巴上面一点黑。 盛小泱弯腰,手朝前伸。动作好慢,他迟疑,且不由自主,想,捡到之后呢,还给他吗? 不好,太刻意了。 同时期待,我是不是可以跟他说句话? 你好,或者打扰一下。 随后人群散了,四周突然空旷,盛小泱的食指堪堪碰到小狗尾巴,指尖骤然一颤,像被电击。 灵魂回窍时,匙凭空消失。 盛小泱炸毛,倏地抬头。 钥匙悬空转两圈,落在一个男人手里。那男人好轻佻地吹了声哨,冲章叙抛眉眼,“帅哥,你东西掉了。” 全是露骨的暗示。 章叙没表情,淡淡看一眼,接了,说谢谢。 那人嗅到同类的气味,直截了当问,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章叙环视周围,找不见盛小泱了。 他隐在灵魂里的疏离感只透出来一点,像江南冬季最寒时的雪山,对万物冷漠。 那男人又凑好近,“帅哥?” 章叙看也不看,侧身走,说,借过。 盛小泱为自己的冲动忏悔三分钟,他豁达的暗恋,在某一刻动摇了地基,想章叙认识自己。如果这种情绪慢慢加深、放大,盛小泱可以预见未来的痛苦。 在最终得不到的结局下,虚妄的贪恋最可怕。 盛小泱要赶快离开江平路,这里热闹,他不平静。在这之前,先买包子,大眼等着午饭,估计快饿死了。 包子铺没有正经名字,就叫包子铺,开在前巷,更挤人。排队半个多小时,太阳好毒,盛小泱晒红了脸,馒头汗。 氤氲飘飘,终于轮到,盛小泱伸出两根手指。 老板扇开蒸汽,没看明白,“啊?” 盛小泱那两根手指往老板眼下杵,晃了晃,两个青菜包。 哦哦,老板大概懂了,低头看笼屉,手掌猛拍脑门,哦呦,最后两个了,卖不了啊,让人预定走了! 盛小泱就着唇语理解意思,反应慢半拍。 老板这时挥胳膊招手,喜气洋洋,隔大老远喊,阿叙!你两个包子,赶紧拿走,我下午有事,要关门了! 盛小泱懵着回头,就又看见了章叙。 【??作者有话说】 小泱:给自己打气! 第10章 天真自然 章叙也热,鬓角挂汗珠,一手捏盐水冰棍,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俩。 他给包子铺老板拆一根,“快嗦,化了。” 老板忙收摊,冰棍叼嘴里,冻得颤颤发抖,坚持说谢谢,“包子你快拿走,我有事,着急下班!” 章叙不紧不慢,问:“什么?” “相亲啊!” 章叙笑了笑,说哦。 他拎包子,塑料袋打结,随后偏头看身边。 盛小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章叙看过来的时候,他眼睛像装了轨,顺滑移开。 盯包子看,大概想吃。 四目未触分毫,阳光愈发炙热。 第11章 老板半掩嘴悄声跟章叙说:“我刚喊半天没包子了,要关门。别人都散了,就他坚持不懈。” 他挑眉,十分骄傲:“我家包子这么好吃呢!” 章叙点头,说,是挺好的。 老板乐呵呵,哎呦。 章叙常客,每天下午来一趟,时间一久,老板习惯了,给他留底,不用排队。 今天意外,冒出一个盛小泱,听不懂人话似的。 老板见盛小泱不走,气沉丹田,要跟他说。 章叙伸手拦他一下。 盛小泱终于在脑子里过完了对话,明白老板的意思,再待下去不合适。 然而章叙周身的能量太强,时刻影响盛小泱,多巴胺像长了腿的精灵,撒欢狂奔,烈日暴晒,突然爆炸,冲出一团火,火光又变成肥皂泡泡,手一戳,就都没啦。 于是盛小泱高兴一刻,失落一刻,倒不难过。 走之前还想看看章叙。 他的本能比大脑给出的指令快,当回过神,余光已游向章叙。 眼笑眉舒,一勾一画,盛小泱眼底的万物不自知地临摹神的结构。 章叙也看盛小泱。 高悬的日光尽然柔和起来。 “我们上回见过,” 章叙嘴角扬起的弧度刚好,他问:“伤好点了吗?” 盛小泱愣然。 什么? 章叙点自己的脖颈示意。 哦! 盛小泱好惊讶,忙乱摇头。 章叙从不好奇盛小泱何为沉默,即便他某些时候的状态像张牙舞爪的小狗。 小狗会叫,盛小泱不会,但他会示威,会凶,自己的东西要抢。 章叙把包子递过去,说,给你。 盛小泱不懂。 -?? “我刚在前街吃了两个桂花糕,太腻了,尝不出其他味道,塞我嘴里浪费。” 老板的包子祖传秘方,隔着塑料袋也能闻到四溢的香气。 盛小泱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滚。 馋包子吗? 恐怕不是。 盛小泱表面水平如镜,实则波澜壮阔。 他今天穿得干净,手伸出去前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衣服上擦两下。 可以更干净。 他给,我就收下,这很正常,不许忸怩。 指尖在空气中漾起的波荡章叙看不见,盛小泱暗自隆重的心跳声章叙也听不见。 无形无色、无声无响的自然平衡。 盛小泱不太想用手语跟章叙交流,他希望暂时以正常人的身份跟章叙产生微妙瓜葛。好像又贪心了。 他最后只是点头,表示感谢。 章叙笑意舒柔,没说什么。 盛小泱摸口袋,摸出一把钱,褶皱杂乱的一元纸币,零零散散的一毛五毛,拢在掌心,捧到章叙面前。 这是盛小泱自以为贫瘠的表达感谢的方式。 好熟悉,章叙愣了愣。他自己走在窄又深的弄堂,抬头看见一朵天真自然的云,不遮不掩的真诚,让人反应不过来。 章叙双手接过,没数,揣进衣兜。 老板看看盛小泱,又看章叙,问,你二位认识? 盛小泱听不见,没看见,缓一口气,该离开了,低头走。 今天表现得好,他想。 老板被无视,不高兴,“嘿,我去!” 章叙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不太认识。 大眼敏锐察觉盛小泱买包子回来之后,精神气再度盛开,开心好多。他捏着那菜包,举到眼前,像看珍珠。 好吃吗?盛小泱问大眼。 大眼一口包子卡嗓子,脖子抻出二里地,终于咽下去,惊悚点点头,好吃……好吃的。 盛小泱笑,眼睛弯弯,说,哦,好吃! 盛小泱最近不常去江平路,要努力赚钱,争取盛夏离开地下车棚。工作不好找,除了捡空瓶,他在各种餐馆的后厨奔走。 忙、乱,工资按时薪算,拿到手不多。 盛小泱话少事少,给多少盘子洗多少,在老板眼里属天使员工,经常可惜他不会说话,要不然放前厅,这张脸还能揽客呢。 餐厅老板看盛小泱似乎缺钱,于是热情介绍汽修店的洗车工作,工资日结,比洗碗高不少。 盛小泱没有“我们都在用力活着”的悲怆,除了青春期之前生活,即便坐牢,他也觉得活着很好。这种乐观的情绪大概是在遇到章叙后产生的。 汽修店洗车的大多残障人士,除了像盛小泱这种,还有更惨,唐氏、脑瘫、自闭症,老板在店门口贴标语——店内工作人员多为残疾人,价值无界限,努力无之境。 立意很高,但实际不这样。老板以残疾人的噱头招揽生意,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发工资却死抠门。扣钱的理由列张清单,比他命都长,还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蝗虫吸血,骂人一句傻逼,还要动手打,欺负残疾人不会还手。 但盛小泱不好惹。老板知道他坐过牢,暂时也没打算惹这位刺头。 盛小泱干了几天,心里难受,他发现大家没有反抗的态度。陶也跟他说,我们这样的,赚钱不容易,能过一天是一天。 陶也是个哑巴,耳朵没问题,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嗓子。他们手语交流,往店门口一蹲,光明正大让老板看。 老板恨得牙痒痒。 盛小泱还是郁闷,晚上下班,乘着夏日夜风,兜兜转转,走到江平路。 “一间流水”歇业,门关上,窗户却留了微小缝隙,暖光透撒出来,章叙正在工作。那明晰的侧脸揉在月色中,像浪潮归于寂静,大海在平稳呼吸。 盛小泱蹲草丛里偷看,被蚊虫咬出好多大包。 深夜,景区人散,世界归于静默。 章叙关灯,窸窸窣窣,过不久,二楼房间的灯点亮。 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睡觉,盛小泱比章叙清楚他本人的作息时间。 腿麻了,盛小泱干脆坐下,仰着头脖子也酸,不要紧,他想再待一会儿。 然后,风卷乌云来,月亮就看不见了,闷雷炸响。 章叙开窗,太黑了,空气里只有闷热的风和摇晃难辨的树影。 可能风不大,只是树叶太轻了。 章叙出神片刻,关窗前,目光朝小面馆扫去,一切如常。 盛小泱没走,他绕河半圈,来到小面馆西墙,踩着沿边窄路,在窗下停步。窗台摆了一盆花,盛小泱不知道品种,叶片比手掌大。 盛小泱心痒,伸手拨弄叶片。雨点下来,吧嗒吧嗒,落在盛小泱指尖。他眸光闪闪,看见个小玩意儿。 拇指大的木雕小狗站在花盆边,朝月亮的方向龇牙,前爪踩着包子。小狗表面有新鲜的雕刻痕迹,尾巴朝上,惟妙惟肖。 盛小泱被忽来的大雨浇湿全身,但是心好烫,烫得眼眶涨满酸涩的疼。他想起从前很多日子,想起了妈妈,还有挨过的打。喊不出来,其实很疼。 眼睛从涩到疼,盛小泱抬手,眼泪越揉越多,他才意识到这是雨。 该回去了。 走前,盛小泱把小狗推到叶片下,这一方童话天地,至少今晚为它遮风避雨。 雷雨持续一夜,第二日清晨,章叙起早,江平路难得少游客,他撑伞沿河慢跑,回来进小面馆。 宋师傅问,老样子吗? 章叙坐西墙窗边的桌,支着下巴,看外面细雨飘落河面,泛着涟漪。他摇摇头,说,红汤,重浇。 宋师傅一天八遍乖乖隆地咚,说,大早上口味真重。 章叙淡淡笑了笑, 拂来一缕风,拽绿植摇曳,悄悄露出翠嫩叶子下的可爱小狗。它生机勃勃,无所顾忌,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炯炯有神,好像某个人。 章叙沉静好久,转头看空无一人的面馆,只有宋师傅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 雨停了,眨眼日照灿烂。章叙伸指,摸摸小狗脑袋,揩去其中潮湿,将它推挪在阳光下。 “晒太阳了。”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我真棒 第11章 一个秘密 盛小泱工作七天,日工资八十,因洗车时碰倒车中控台的咖啡,扣一百,险些付费上班。他痛定思痛,吸取教训,继续努力。后来陶也告诉他,这事是老板动手脚,故意挪了咖啡的位置,没困难制造困难,拽盛小泱往坑里掉,好像多发一百块钱工资能破产。 -以后小心点。 盛小泱没生气,钱对他来说,不算系着精神寄托的产物,或多或少,够买包子就行,否则欲壑难填。 残障员工能忍了黑心的作精老板,盛小泱可以理解,除了经济困难和因本身特殊情况造成的难就业外,他们更多想实现个人对于家庭或者社会的微渺价值。 只是盛小泱理解不了陶也。 一个闷葫芦,性格没比盛小泱好多少。 陶也聪明,不止体现在业务能力方面。老板找茬栽的跟头全在他这里,但又因为陶也实在便宜好用,不得不留他。眼不见心不烦,看见陶也都得绕道走。 第12章 盛小泱在此方面观摩学习。 陶也把梅花扳手扔给盛小泱,说,学点技术,以后有用。 盛小泱记住了,认真学几天,很快意识到自己不是这块料,光分辨车标牌就两眼一黑,更别说引擎盖下的无数精密部件,还不如打架。 修?盛小泱会直接掀车,然后连同作精老板一起炸上天。 至于陶也为什么留着不走,根据盛小泱观察,他估计陶也想篡位,目前只是借平台建立自己资源关系和客户圈,并且想办法搞钱。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尽自己能力保护这些被命运戏弄的人。 毕竟感同身受才是突破生活最大的动力。 盛小泱佩服陶也,他有目标,自己没有。 老板进来,笑得谄媚,似狗腿子,他身旁一位富二代,来改车。 老板介绍,“我这里员工技术都不错的,给您介绍!” 富二代指名要陶也,说他上回给他哥们改的车不错,就冲他来的。 陶也接手工作。 老板背后恶狠狠盯他,咬牙切齿,迟钝的危机感响彻天灵盖。 盛小泱皱眉,觉得要出事,于是过去想跟陶也提醒几句,被老板拦住了路。 “干什么啊你?关你屁事赶紧滚蛋,别丢人现眼。” 盛小泱眼尾挑起,冷漠看他。 大庭广众,不好动手,有嘴的人占上风,老板遇事生风,小人嘴脸,哔哔没完。 “小哑巴,你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扣光了我明天就能搞死你。残疾人要有残疾人的觉悟,你就只配跟那帮脑瘫白痴玩。给你饭吃,别老妄想上天,想让谁高看你一眼啊?”他终于趾高气昂地在盛小泱面前装了个逼,憋好久,“老子给你们活路,没让你们跪下来磕头,我就是活菩萨!” 盛小泱盯着他的嘴,这些话一字不落印刻进大脑。 冷言碎语,扎人的刀,盛小泱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但是没有。他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眼睑不自主抽搐,指尖掐进掌心肉里,手指关节咔哒轻响。 老板持续作死,脸凑过去,挑衅,想打我啊?来,有种你来! 盛小泱的太阳穴突突跳两下,额角渗出的汗凝成水珠,挂在眼尾的睫毛上,视线突然模糊不清,世界一切蒙尘。 冷峭眼底的巨大怨火被浇灭,他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说的全是事实。 忍一忍会过去,打架要坐牢,为这种人犯不上。 盛小泱想。 他收回视线,低头,安静走开,像从前无数次对生活妥协那般,习以为常、无波无澜地承认失败。 老板看着盛小泱曝晒在烈日下,冷哼骂道,傻逼。 盛小泱今天的午餐是泡面,海鲜味,刚泡上,等三分钟。他蹲在树下,避开树荫遮阳,炙热的光晒得他后颈火辣辣,先是烫,后来疼。 盛小泱还是一动不动,沮丧的无力感令他大脑发懵,缓不过来。他摸口袋,拿出头绳,轻轻戴上手腕。 有人过来,站他身边,也蹲下,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盛小泱润红的唇角抿了抿,脸颊凹出一个明显的酒窝,偏头看去。 -? “吃,好甜的。” 小姜跟盛小泱差不多大,说话慢,有自闭症。陶也说小姜可怜,细心照顾他的父母去世,亲戚当他累赘,把人送这里,说他总有一天要学会独立生活。话好听,再也没管过。 盛小泱接了糖,剥开糖纸含嘴里,面颊鼓出一个圆。他抬手指,弯两下,说谢谢。 小姜笑了笑。他喜欢和盛小泱待在一起,因为想安静。虽然陶也不会说话,也安静,但陶也眉眼有点凶,太冷了,小姜害怕。 盛小泱笑起来的时候就很漂亮,眼睛圆的,鼻头尖的,五官好精致。 小姜多看他两眼,明晃晃的,看得盛小泱不好意思。 蹲了五分钟,泡面好了,盛小泱饿,想吃,问小姜要不要。小姜摇头,答非所问,说老板叫他去办公室,又要扣钱了吧,马上回来。 盛小泱一愣,张张嘴,有话要说,发不出声。他拿笔,没写完,小姜已经朝办公室去了。 盛小泱心里有事,香精勾兑出来的汤底索然无味,吃两口,放一边。他想吃包子。江平路的包子铺,那天之后,盛小泱后来又去过两次,没在碰见章叙。他在失落又坦然的平和里挣扎几天。 托腮抬头,盛小泱看见树干上的知了。 大眼说夏天是一个很热闹的季节,有自然界的蝉鸣鸟叫,有烈阳下的欢声笑语。大家一边嫌天气热,可吹着空调吃西瓜的时候,灵魂皆是不枉此生的享受。如果哪一天雷电挟暴雨轰鸣而来,你甚至可以听到大地深处万物勃发时的悸动。 声音一贯没有形状,你想它是什么样子,它就会是那样子。 盛小泱经常畅想章叙的声音会像什么?大概像云,像山谷的溪水,广阔无际、绵延自由。所以对声音没有概念也没关系,盛小泱依旧心驰向往。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敏捷爬树,抓知了下来。 盛小泱以前也抓过知了,捏在手里,奇异又带点刺痒的感觉。大眼于是离盛小泱八丈远,不是怕虫。 她音量翻倍,喊,吵死了!! 盛小泱耸耸肩,摇摇头,唔,听不见呀。 身后吧嗒吧嗒脚步声,等盛小泱察觉,某种湿软热乎的物体正卷着他脚踝,痒呢。 盛小泱起先警铃大作,躯体肌肉条件反射,进入抗击模式,然后低头看见一只狗,炸起的毛没来得及平顺,他脑袋一歪,呆呆地眨眨眼睛。 狗狗的尾巴摇得好起劲,看见盛小泱像看见了亲妈,嗷呜呜蹭。 黄色小狗的尾巴上有个小黑点,盛小泱想,怎么跟焖肉长好像。 焖肉?! 盛小泱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倏地抬头。随后,那沉没于深海的细胞再度翻腾,肩胛骨在单薄布料下支起一点,像艘小船。 章叙从主驾座下车,站在前方,不近不远,和人说话。 说的什么?那缓柔开阖的双唇盛小泱看见了,可眼睛后面似乎有一扇紧闭的大门,半个字的意思都落不进他大脑里。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惊讶时会变傻,散乱的目光慢慢聚焦在来者身上,最后心花怒放。不过盛小泱熟能生巧,把这份欢喜藏得很好,如往常,呆巴巴低头,看焖肉,有点忍不住要摸摸他。 焖肉也好着急,尾巴晃出残影,呜呜撒娇,为什么不摸我? 盛小泱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只能抬脚拨开焖肉,微颤的眼尾透显心虚。章叙没注意这里,于是盛小泱偷看的胆子大了一点。 章老板今天穿了白t和直筒宽松长裤,白跑鞋,休闲一身,靓得迷人。阳光折射下来,光先被树叶滤出许多影,细碎地落在章叙身上,盛小泱看见他周身轮廓的光晕。 窥探得投入,章叙冷不丁转过头来,与盛小泱四目相对。 章叙喊,焖肉,回来。 小狗太热情会吓着人。 焖肉哒哒跑回章叙身边,盛小泱怅然若失。 章叙的言行恰当好处,他似乎才发现盛小泱,有点意外。 章叙的脸印在盛小泱的瞳孔里越放越大,漂亮的云飘在空中,像一床空调被,就着树荫下的微凉温度,哄得盛小泱昏昏欲睡。 章叙问,你在这里工作? 汽修店有工作服,盛小泱嫌热没穿,套了双雨靴。他刚洗了车,头发湿,额头淋漓的汗往下淌,洇得睫毛打绺。 章叙等一会儿盛小泱的反应。 没反应。 眼睛是盛小泱跟外界交流的重要工具,但他不会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看人说话时的目光好专注,短短三十秒,让章叙有一种被珍视的奇异感。 盛小泱摇头。 话不多,章叙想。 盛小泱的脑袋摇着摇着顺势垂下,仿佛是习惯,肩胛骨的小船看不见了,浪涛只涌起一瞬,又惊心动魄地沉没下去。盛小泱安安静静,缩成一团,回到熟悉状态。 太阳在东升西落的轨迹中行走,树影交错了位置,悄悄笼罩盛小泱。章叙站在阳光下,看见他头顶发旋。 唔,两个。 盛小泱有点局促,还很着急,想知道章叙还说什么。搓搓手,拽衣摆,眼尾余光上瞟,捕捉章叙的唇,盛小泱心跳狂热,一点就燃。 章叙等他看过来,笑了笑,又问,我洗车,找谁? 盛小泱口干,喉结咕噜噜滚,张张嘴,傻了吧唧想起来自己不会说话。他尴尬挠脸,转身朝店里走。走时头看地面,身后那道影子没跟上。 盛小泱停步回头。 章叙等在原地,阳光晒得他面容温和清朗。 盛小泱想了想,伸出食指和中指,前后摆两下,像走路。 章叙恍然,说,好的,谢谢。 烈阳真辣,盛小泱双唇绯红,面颊愈发潮热。 盛小泱第一次摸章叙的车,洗得仔细,看得认真——后车门凹进去一块,他想让陶也帮忙板正,还有几道小划痕,可以补漆修复。工程量不大,但得偷偷来。完事后盛小泱要请陶也吃饭,这叫礼尚往来,监狱里教的。 第13章 车标盛小泱认识,l开头的一串字母,叫什么虎,陶也并语重心长说过,这种车挺贵,碰上了小心洗。所以盛小泱很小心,清洁内饰时他都怕手劲太重摸坏哪里。 不过盛小泱很快心猿意马——车里面好香啊,萦绕着一种淡的、清透的香气。 顺着香源,盛小泱找到副驾驶台上的车载香氛,没牌子,有字,写——雨后青竹。 字迹隽秀。 盛小泱想,好符合章叙。 这边盛小泱投入,大半身体钻车里,suv底盘高,他露出两条腿在,脚尖撑着地。 还是瘦,没半点长肉。 章叙看他,转头又看眼室外,那泡面孤零零晒太阳,压着石头,里面估计早糊成浆了。他起身朝盛小泱走去,特意绕半圈,到副驾驶门边,手指弯曲,笃笃叩窗。 盛小泱听不见,感官却敏锐。他知人影摇晃,于是抬眼,实在没料道,又看见了章叙。 章叙手里捏着雪碧,请坐稍等的时候盛小泱给他拿的,很客气。半个小时过去,量没少,大概只喝了一两口。 章叙不喜欢喝雪碧,盛小泱又总结牢记。他睁圆的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后吓一跳,同时肢体自然反射,猛地直腰,后脑勺磕了车顶,嘭一声好响。 盛小泱疼,捂着脑袋晕晕乎乎,世界都摇晃。挂在后视镜上小玩意儿就这样晃到盛小泱面前。 盛小泱眯缝眼睛,看见“焖肉”木雕惟妙惟肖,它吐舌咧嘴,笑得微贱,章叙作品。 盛小泱:…… 章叙热衷把一切他热爱的动、植、人物微刻成各种形态的小木头,再收集起来。 这是盛小泱窥探章叙许久后发现的他的癖好,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大家在吗?作者挥手 第12章 “饿不饿?” 章叙也慌,想自己怎么老吓着他。 “没事吧?”他问。 盛小泱听不见,喊不出,砸狠了,天旋地转,缓了一会儿才好点。他留了个眼在章叙身上,窥他动向,随后身旁好烫。盛小泱知道章叙过来了,像个太阳。 盛小泱觉得自己脏,应该还挺臭,身上全是汗。章叙手伸过来时他往后躲了躲。 所以章叙的动作停顿一下,没停很久,手顺势朝下垂,好自然弯腰,捡地上高压水枪。盛小泱避开章叙的手指,接过来,点头表示感谢。 章叙被盛小泱这份没由来的小心翼翼弄得困惑,于是也往后退半步,保持友善社交距离。他打量盛小泱,对方却不抬眼看了。 生活痕迹、无端偶遇、仓皇逃离,某些试探,像极了夏天若有似无的风。章叙不喜欢被窥探,如果搞不清目的,他会干脆利落地掐断苗头。 但盛小泱的模样又实在可怜,个子不高,在章叙面前总恨不得给自己缩成团,像糯米糍,也像闯了祸怕被赶走的焖肉,逼急了嗷呜哭两声。 不过章叙从来没赶过焖肉,盛小泱长大后也很少哭。 这么盘算下来,章叙的心不够狠,有些话说不出口,比如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以后别这样了。 他或许有苦衷,章叙想。 另一位工作人员将钥匙还给章叙,说车洗好了,前台结账,满意的话做张会员卡,下次再来。 从江平路到这里,距离不长,正好顺路,但章叙没有特意过来的意思。他刷短视频知道汽修店,营销点很好,说什么残疾人的归宿,名头太大,总有猫腻。章叙兴致缺缺,正要划走,忽然看见盛小泱,板着面孔,认真洗车,一丝不苟。 巧得有点离谱,章叙鬼使神差,过来看看。 盛小泱忙完自己的活,接着去搞下一辆车,他今天有点忙,虽然最后到手的钱不会多一毛。走之前盛小泱没忍住,以他惯用的方式,眼尾悄悄扬起一点点,窥看章叙。 章叙眉骨蹙起,气场沉冷,不知想些什么。 盛小泱心一惊,脊背僵,走路都不那么顺了。 上次受伤时偶遇,弄了章叙一身血,盛小泱就见过这个表情,他猜测,应该是不高兴。盛小泱开始恐慌,总胡想章叙不悦之后,会不会对他厌恶。虽然现在没有,但它是把剑,悬在盛小泱头顶,随时刺穿骨骼,像一场风雨欲来的凌迟。 是我冒犯他了。盛小泱不止一次后悔,不该离章叙这么近,现在这样太糟糕。 盛小泱越想越难过,加紧脚步走开,绊倒什么,叮呤逛啷。 章叙思忖,还是得说点什么,手机修好没有?他今天就为这个来的。趁盛小泱没走远,章叙回头,“那个……” 话音未落,隔壁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哐哐重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除了盛小泱。 章叙的目光略微深味,表情依然浅淡。 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盛小泱的情绪如何,也没人注意章叙的眼睛落在哪里。老板办公室的门从里被狠拽开,同时伴随歇斯底里的惊叫和老板及其难听的咒骂。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盛小泱见着他们的表情,后知后觉,目光朝那方向投去。 小姜是爬出来的,衣衫不整,鞋不见了,两边面颊指痕清晰可见。他不会喊救命,只会叫,刺耳挠心,不是滋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作精老板提着裤子出来,样子也不好看,他拽小姜的脚,想给人拖回去,嘴上骂骂咧咧,“操!给你脸了!” 盛小泱压了几天的愤怒在此刻被彻底点炸。他朝那走,脚步无声,面沉阴郁,小狗被逼急了咬人就是这样子。 盛小泱抬脚猛踹老板,顺手抄起工具箱的扳手,朝他脑袋砸下去。 事发突然且迅速,小姜的哭喊混杂着周围人的劝阻,说不要,但来不及上前阻止。那扳手堪堪碰到老板天灵盖,盛小泱手腕凶猛的力道被骤然箍住。 盛小泱余光戾气鼎盛,余光狠扫,睨这只宽大的手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圈紧自己手腕,他挣脱不开。 盛小泱呼吸急促,双唇殷红,面颊却苍白,他寻着这手,探看身后人,直勾勾的。盛小泱第一次没有规避章叙的眼睛。 章叙另一手抬起,拍拍盛小泱的背,顺了顺,柔声说:“别生气。” 盛小泱深拧的眉心轻轻一抽。 章叙平和稳定,给盛小泱时间冷静,同时脚踩汽修店老板的脸,也没让人跑。 小姜被另一人带走安抚,他发病了,控制不住情绪,不哭,就叫。整个空间回荡他凄厉揪心的喊声。 章叙有条不紊,转头对那人说,叫救护车。 那是个盲人,自己都照顾不好,听了章叙的话,愣几秒钟,忙不迭点头,哦哦,好。 老板像条泥鳅,边扭边骂,遣词造句突破下限。章叙看他状态不对,太癫,开口问,嗑了? 老板脸色顿时白里透青,眼睛聚焦涣散,梗着脖子骂,“放你妈屁!” “哦,”章叙冷笑,“磕了。” 老板挣扎起来掰章叙的腿,却徒劳。他像被钉子杵进地心,在地砖上留下肮脏滑稽的痕迹,到最后眼球凸起,气喘吁吁。 章叙力气太大。 盛小泱从来单枪匹马,不懂有谁替他出头的阵仗,好懵,高举的手捏着扳手,酸了。章叙伸手过去取下,随便扔进哪个工具箱。 “好了,”章叙对盛小泱笑:“你现在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制裁他。” 盛小泱:?? 不懂,但奇妙,盛小泱胸腔怒火被一道柔缓春风吹散。 章叙看向老板,淡淡说:“职场性骚扰也犯法,你这buff叠得精准,等警察来吧。” 陶也刚卸了豪车的轮子,听动静赶来,事态暂且平息。他见章叙的背影,和盛小泱站好近。 来龙去脉知晓后,陶也上前,拍拍盛小泱的肩,拉倒一边,背对章叙,问:你揍那傻逼了? 盛小泱摇头。 陶也松一口气,还好。 章叙原地不动,居高凝视陶也,他眼底黑如深海,淡而不厌,冷得漫不经心。 都不像章叙了。盛小泱不经意窥一眼,忍不住想。 陶也始终没跟章叙有目光接触,可以避开似的。 他们两个状态奇怪。 盛小泱想了想,问陶也,你跟他认识? 不认识,陶也反问:你跟他认识? 盛小泱好不迟疑,也回答,不认识的。 陶也说哦,他人不错。 盛小泱:嗯? 陶也笑笑,助人为乐。 盛小泱垂眸,抿抿唇角,有点笑不出来。 我刚刚好像太凶了,他想,然后摸摸脸,又琢磨,那样子是不是不好看啊? 警察很快来,里外取证,真发现大事,汽修店一窝人全打包去派出所,除了助人为乐的顾客。 章叙甚至在离开前结了洗车的账。 老板对嗑药供认不讳,绝不承认性骚扰。警察面对残疾人群的控诉,在情感和道德层面于心不忍,但这事需要证据。 第14章 陶也懒得废话,要了张纸,写,他办公室有监控。 老板趾高气昂叫嚣,监控早坏了! 这态度在之前,盛小泱早又想揍他了,但现在不,生不起来气,满脑子就是章叙那句“道德制高点的制裁”,感觉真棒。 盛小泱拿笔写,修好了。 陶也修的,盛小泱当时给他递工具。 字潦草得飞起,警察认半天,些微无语,“哎哟,这字……” 盛小泱满脑袋问号,干什么? 警察咳嗽两声,说行,修好了就行,这事好办,肯定给你们一个说法,要道歉,要赔偿,都有! 老板大难临头,狗急跳墙也只能破口大骂。 章叙简单做了笔录,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从派出所出来,回汽修店取车。天幕下沉,城市的所有细节在黑暗中逐渐模糊,章叙站在车边,沉默地注视树下那桶泡面,眉宇透着点啼笑皆非的无奈。 “一天没吃饭吧?真可怜。” 焖肉站他脚边,疯狂摇尾,汪! 章叙:“没说你。” 焖肉嗷呜,爸爸无情。 白色路虎在红绿灯路口右拐,那不是回江平路的方向。 因着老板嗑药,并且找到不少证据,汽修店所有人都得取毛发检查。一通折腾,等盛小泱出来,已经凌晨一点。 陶也跟盛小泱一起,他们手语交流,看似激烈,实则默然。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 盛小泱婉拒,不用的。 陶也不推辞,说那行,你路上小心。他眼亮,瞥见外面有车,车边一道人影倚靠而立,肩宽腿长,像个男模。 盛小泱大概也看见了,脚步踌躇不决。 陶也斟酌片刻,没忍住,打手语问盛小泱,你跟章叙真不认识? 盛小泱一愣。 陶也继续问,那他到这里干嘛来了? 盛小泱避开灯光,背对大门,打手语的幅度有点小,不想让谁看见似的。他狐疑反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陶也自己露出来的馅,蛮尴尬的。 盛小泱笃定:你认识他。 陶也不擅长胡说八道,含糊不明地晃了晃脑袋,生硬结束话题。 -早点回去吧。 陶也扣上鸭舌帽,低头快步走,越走越快,小跑着消失在夜色中。 章叙默然凝视,无奈唉声。 盛小泱影悄然而来,踩断枯枝,惊动章叙,自己浑然不觉,他努力伪装成路过的蚂蚁。 章叙:“……” 他伸出一指,戳戳盛小泱肩胛骨。 盛小泱激灵,忽地颤颤。 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就这样。章叙想。 盛小泱深吸口气,耿纠纠回头。 章叙差点让他逗笑了。 盛小泱一旦紧张,表情巴巴的凶。章叙看着,想到焖肉,前几天忘记喂它吃饭,饿狠了就这样。 “饿不饿?” 盛小泱一歪脑袋:? 章叙把提早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跟我回家吗?给你煮面。 盛小泱黑亮的眼睛融在夜色中,谁也看不见。那几个字摇旗呐喊,浩浩荡荡地冲进盛小泱身体,随血液奔至眼眶,好酸。 他皱皱鼻尖,珍重收起纸,点头。 【作者有话说】 捡回家的第一步开始 第13章 我听不见 章叙在市中心有套大平层,买很久了,没装修,不爱住。他的生活起居在江平路,那里才是家。“一间流水”看似小,实际一应俱全。一层商铺对外营业,二层客厅、卧房且有狗窝,焖肉撒欢扑腾。三层小阁楼,不常上去,积灰了。 章叙暗自斟酌,谦虚地划掉“一应俱全”的说法——家里没厨房,做不了饭。 凌晨一点半来到江平路,章叙把盛小泱带去了小面馆。 小面馆与时俱进,按上了指纹锁,然而掩耳盗铃,锈迹斑驳的u型锁依旧挂在门栏上,日积月累,像某种记号。 章叙输入指纹,盛小泱站在五步外,眼睛不看,耳朵听不着,他拘谨着,显得识相。 嘀嘀两声,锁开,在寂静的夜刺激心跳。 章叙推门动作缓慢,神态轻松。他抬腿迈步,要进屋,想到什么,脚又收回,转头看盛小泱。 盛小泱的眼睛正对河面,那儿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明明无风,水却有波,小船轻晃。 思忖片刻,章叙伸手摸墙,熟稔开灯。 橙黄暖光从小面馆欢撒出来。 盛小泱回神,先看章叙,十分心虚,偏开目光,朝屋里瞥。 桌椅的位置不甚熟悉,盛小泱恍惚溯回逃亡时的狼狈生活,除了章叙的出现,其他都苦。 他眉间的惆怅落在章叙眼里,有点难琢磨。 盛小泱又不看章叙了。 章叙于是关灯、开灯,重复两次,刻意呼唤。 盛小泱想装瞎看不见都不行。 他拧巴地皱了皱眉,大概是问,干什么? 章叙笑笑,说:“门在这里。” 盛小泱无言以对,且心惊肉跳,走路时不注意台阶高度,绊了下脚。好像第一次来这似的。后来盛小泱想,他确实第一次这么进来。 章叙的表情没有变化,笑得还是很好看,他伸手扶盛小泱,说,小心。 盛小泱被烫到了,无理智保持距离,稍微有点动作,就显得手忙脚乱。他在章叙面前像个白痴,盛小泱只得破罐子破摔,点点头。 哦,好的,我会小心。 章叙无法窥得盛小泱矛盾煎熬的心里活动,他的言行举止恰当好处,礼貌绅士。 “你随便坐。”说着进厨房。 盛小泱挑了西墙边的桌,拉凳子出来坐下,两手掌摆在桌上,直挺挺地,不能动。 焖肉也在,趴盛小泱脚边,人和狗狗看着都乖。 窗沿绿植旁的木雕小狗还在。几天没下雨,日照沐浴中的绿植灿烂,小狗也愈发鲜活。 盛小泱抿抿唇角,酒窝出来了。 可爱死了,他想。然后心里痒,手也痒,探下去,摸摸焖肉脑袋。 焖肉享受,嗷呜呜叫。 章叙不擅厨艺,说给盛小泱煮面,不好控量。水开后先取一把面下锅,煮沸了觉得不够,又往里放一把,最后扑锅了,先下去的面条要烂不烂,后下去的面估计夹生。 章叙:“……” 算了,捞出重新来,这一盆喂焖肉。 盛小泱肚子咕噜噜滚,白天刺激的时候没感觉,如今放松下来,饥饿感直冲脑门。精神是愉快的,肉体好受打击。 什么时候能吃饭?盛小泱脑袋快冒烟了——好饿。 传菜口的竹帘卷勾起来,能看见里面。章叙取碗、关火,汤面出锅,再加料摆盘,看上去有条不紊,好有经验。 右手前臂有力的干净有力的肌肉线条吸引盛小泱的目光,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投入地欣赏章叙,干净、明亮的人。 不过环境不一样了,盛小泱从没妄想过他和章叙的沟通距离能在十步之内,所以他其实还有点紧张。 这时候,焖肉突然站起,腹部贴地,冲着楼梯方向龇牙示威,喉间低鸣声响起。 盛小泱听不见这些,流浪多时,他了解小狗的各种习性——这是对什么产生了敌意。 不由分说,盛小泱警惕,朝焖肉龇牙方向看去。 有个人从二楼下来,八字腿,踩人字拖,没型没款不穿衣服,老旧木楼梯被他蹬得嘎吱欲裂。 他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惊一乍地跳脚:“我操你谁啊?” 焖肉怒吠,汪汪! 盛小泱目光一沉,抄起一双筷,警觉谨慎。 “操!小贼偷老子头上来了。怎么着还想拿筷子捅死我啊!”他打量盛小泱,耻笑:“发育了么你?” 盛小泱净身高一米七,可能还不到,发育黄金期吃糠咽菜,营养没跟上,瘦骨嶙峋,到现在都没补起来。人家说他矮,这是事实,但他听了不高兴,照样掀桌。 焖肉不喜欢眼前人,冲得比盛小泱快。 盛小泱怕焖肉受伤,抱住狗,摸它。 那人一愣,“等等,这狗眼熟。” 盛小泱抬手作势,快速比划几下,眼角眉梢全是鄙夷。 “什么东西?” 盛小泱不予搭理。 那人上前,气势汹汹,“你是不是骂我啊?!” “二百五。”章叙声音幽幽飘来的同时,焖肉瞬间有了打狗也看主人的气势。 盛小泱闻到了刚出锅的滚烫咸香,转头看见章叙端着两碗面出来。 章叙注视那人,冷冷说:“我骂的。” 那人对上章叙,浑身全是敢怒不敢言的怂劲。 “章哥这么晚还没睡啊?”那人搓搓手,不尴不尬笑:“吃夜宵?” 章叙收回目光,缄默不言。 一碗放地上,喊焖肉吃,一碗摆桌上,给调羹。章叙招招手,让盛小泱过来坐。 第15章 盛小泱收了火,坐得端正,捏起筷子,准备吃。 章叙却把盛小泱手里的筷子拿过来。 盛小泱抬眼看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好清澈。 -?? “脏了,”章叙说:“换一双。” 盛小泱过三秒点头。 章叙精挑细选,从筷筒中挑了双花色一样的给他,“吃吧。” 那人好似成了空气,进退两难,讪讪一笑,“章哥,你朋友啊?来怎么不提早说一声,差点闹误会。欸你朋友怎么不说话?挺i啊。” “别一口一个哥,我跟你不熟。” 那人过来想坐一起,又怕焖肉蹿起来咬他,隔着三丈远攀亲,“你是苏淼淼的哥,那肯定也是我哥,我……” “苏耀祖,”章叙连名带姓叫,打断他没完没了的话茬,问:“你叫苏淼淼什么?” 苏耀祖暗里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堂姐。” 章叙支着下巴看盛小泱。他吃得专注,一口接一口,食欲真好。并且盛小泱秉承好东西留在最后的原则,先不吃肉,光嚼面了。章叙从来八点以后不进食,眼下光看,居然有点饿。 他得转移注意力,正好身边有个送上门的棒槌。 “你堂姐一个月给你开四千工资,五险一金、包吃包住。班你爱上不上,客人被你骂走好几波。就这些让你混吃等死还不够?” 苏耀祖:“……” 他最怕遇上章叙,成天板着张脸,像驴,嘴巴淬毒,佛祖下凡都受不了这德行。 章叙继续说:“你自己三顿饭吃一碗泡面,剩下的钱全打赏女主播我管不着。不过抽屉里的现金,每几天从一百两百少到五百六百,这性质可不一样了。” 苏耀祖脸色一白。 章叙懒得惯他,“苏淼淼看她爸爸的面子不说你,你也别做面馆的主,小心我姑丈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谈心。” 半夜三更谈这种事,苏耀祖要尿。 章叙看他光不出溜一条内裤,还抖抖索索,实在有碍观瞻。不过他涵养好,那白眼好险没翻出来,最后问一句,“所以你看谁比较像贼?” “我!我!”苏耀祖想给章叙跪下,“我滚行吧,你别说了!” 章叙下巴一扬,冷冰冰睨他,“行。” 盛小泱不知道章叙跟那人说些什么,其实挺想看一眼,余光悄悄扫过去,苏耀祖已经逃命似的从盛小泱面前飞过。 盛小泱:…… 怎么了这是?他困惑,同时又卷起好大一撮面塞嘴里。 笃笃—— 章叙骨节分明的食指伸过来,叩叩瓷碗。 盛小泱见那手指好白好长,心神一荡,懵懵抬眼。 章叙莫名就能读懂他眼底的意思,在询问,怎么了? 他给盛小泱倒杯水,说:“慢点吃。” 盛小泱吸溜一下,双手捧杯,点点头。 章叙笑笑,没说什么。他起身,往收银台走,扫码付款,20块钱。 盛小泱目光追随,片刻,又失落低垂。 等章叙重新坐下,桌上除了碗筷,多了几张皱巴巴的币值。他微微一怔,说不出什么滋味。 盛小泱刚放开一点,眼看又要局促。 他指钱,抬掌摆摆。 得换个沟通方式。章叙拿出自手机,解开锁屏,点备忘录,给盛小泱。 “你想说什么?” 盛小泱依旧在三秒后回应,把手机推辞回去。 看不像听,三秒钟,盛小泱对正常人表达意思的理解速度算快了。 所以章叙也得理解盛小泱的意思,问:不会用? 盛小泱勉强笑笑,点头。 章叙找来笔和纸,再递给盛小泱。 盛小泱这回接了。这笔扎根厨房,裹了厚厚的油烟,粘手,写得不顺,纸也皱,缺了个角。 盛小泱写字,一笔一划,慎重对待。 -我的钱不够,下回还你,行不行? 章叙想了想,说行。 盛小泱盈盈一笑,轻松很多。 章叙眨眨眼,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快吃吧。” 盛小泱吃很快,饿一天了,汤面眨眼见底。 章叙问要不要再续。盛小泱不好意思,会像饭桶,拒绝了。 但其实没吃饱。 盛小泱不说,章叙也不会知道,在此刻斟酌起其他事情。 只要跟章叙同处一个空间,盛小泱就会心率飙升。当前奇怪情绪下,迷乱与安静相持,盛小泱思忖许久,有些事情得说。 他在纸上写—— 我不会说话。 章叙说嗯。 那笔尖微颤,写出的字横不平竖不直,宛若心电图。 盛小泱深呼吸,继续写。 -也听不见。 章叙垂眸,迁思回虑。 盛小泱紧张,放下笔,不由掐手指。 章叙摩挲纸张,劣质的软纸在灯光下纹路清晰。他眨眨眼,勾笔过来。 -我说话你可以懂吗? 盛小泱指了指唇。 -说慢点,可以懂。 那笔横在两人中间,笔杆微烫,无端静默。 章叙笑了笑,颔首,“好,我慢点说。” 第14章 “明天有时间吗?” 章叙说话平缓,他对所有人这种态度和情绪,看似和亲,实际亲疏远近,全在他的安全距离外。当然,盛小泱不知道这些,他克制分寸,不会莽撞地闯入独属于章叙的森林秘境。 盛小泱心慌,脑子不好转了,舍不得跑,食指伸出来,顺着碗沿蹭,专注盯看碗底剩汤。 章叙观察半天,确定盛小泱没吃饱。不过凌晨的面馆,能生吃的只有胡萝卜。章叙可以把胡萝卜雕出花,但做不好佳肴。他复盘,觉得刚才应该煎个荷包蛋,这技术难度不高。 饥饿感被烧热的紧张取代,盛小泱的精神高度集中。当章叙探手到他眼下时,他要窒息。 目光微抬,虚缈对视,盛小泱脊背笔直,嘴角紧绷,他实在做不到自然大方。 在盛小泱坚强的理智摇摇欲坠之际,章叙终于开口。 “手机修好了吗?” 盛小泱一愣,焦距落在章叙双唇上,什么? 章叙放慢语速,又问一次:“手机——修好了吗?” 盛小泱遗憾摇头。 兜一圈,为了这事,盛小泱回过味来,松了口气。 章叙说嗯,又问:“找维修店问过吗?” 找过,没人看得上盛小泱的破烂二手老人机。 这话不好表达,盛小泱手语作一半,恍悟,章叙应该看不懂。收回来,双掌乖巧放在膝头。 章叙忍俊不禁。 正好焖肉吃饱喝足,哒哒跑来蹭腿。章叙弯腰摸狗头,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你手机是我弄坏的,我一直不好意思,”他说:“这几天我去路口几次,没碰见你,所以没机会说这个。” …… 盛小泱点头,最后洞悉什么,又极快速摇头。除了这两个动作,他没有其他表现情绪的方式了。 盛小泱再次意识到自己跟章叙是两个世界的人。正常和不正常,他们之间隔了一条跨不过语言与灵魂的银河。 章叙不知其意,问:“手机现在带着吗?” 盛小泱恸了一半的情绪戛然而止。 ? 干什么? 他眉毛皱起来,又有点凶。 章叙正心诚意,“我有个朋友,专门做这个,手艺很好,他估计能修,但是要先看看。” 他稍顿,又问:“手机里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盛小泱摇头。 “那……” 不待说完,桌上破纸条又推送过来,上面多了两个字。 -没带。 章叙:“……” 没想到线下聊天也有延迟。 盛小泱捏着笔,伸手过去,隔着半张桌子,歪歪斜斜留字。 -有重要东西。 章叙好半天才看明白,不是滋味。 盛小泱眉间是一簇洁净干燥的天真,有遗憾,但坦然。 他说:修不好,不修了。 章叙把纸收过来,横平竖直对折,整整齐齐叠放一边,微沉默,当没看见。 窗外小船悠荡,天上月亮倒影河面,揉碎在粼粼水中,千万道温柔光影不知落闯进谁的眼底。 “你明天有时间吗?”章叙问。 盛小泱看着他,忽然心绪躁动。时间肯定有的,老板刚坐牢,他今晚失业了。 但章叙什么意思?盛小泱踌躇不绝。 头脑风暴消耗精力,盛小泱刚吃饱,又饿了,低头不语。 “……” 章叙没什么意思,他就是好奇在听障人士的世界里,别人的言辞有没有语调和情绪之分?诚恳和敷衍应该不是一种形态吧。 总之不好掌握。 章叙笑了一下,蛮亲和,“那就不修了。”他说:“明天你来,我带你买新的,款式你挑。” 盛小泱今晚一直懵。他以前喜欢观察章叙,从窥探到的生活习惯中揣摩他的性格。然而今晚接触起来好不一样,章叙的温润浅含了某种令人着迷的强势。 第16章 盛小泱灵魂荡漾,表情仍然拘谨。后来他咂摸一阵,顿悟——那么以章叙的性格,他大概也不想欠谁的人情。一桩事端悬而未绝,总要快刀斩乱麻。 那所有的偶遇就都可以解释了。 盛小泱笃定。 他还想写,章叙不给纸。盛小泱就抽纸巾,平铺在桌上,太软了,写起来更费劲。 这股执拗劲跟焖肉找饭时一模一样,甚至比焖肉更执着。 章叙支着下巴端量盛小泱。 眼睛圆、头圆、耳垂圆,鼻尖从上往下看,小小翘起,有汗珠凝在上面。明明是个柔润的面相,他却浑身长满刺,还好倔。 -手机不贵,不用赔,如果能修好,这事就过去了。 -行吗? 盛小泱写字慢,一笔一划都用力,好些笔顺不翼而飞,章叙只能结合上下文理解。 凌晨,天际最暗的时候,章叙的心口堵了一口浊气。 盛小泱浑然不觉,继续写。 -那天是我自己跑出去的,跟你没关系,我…… 盛小泱纠结着啃笔。 章叙面不改色,等盛小泱的眼睛飘过来。 他挑眉问,哪个字不会写? 盛小泱面颊的绯红游荡至眼尾,好像晃动的火苗。 再耗下去太阳就出来了,章叙温柔地替盛小泱做决定,“明天……不对,今天下午两点,我还在街尾路口等你。手机带上,你如果想修,我约我朋友时间,先看看情况。” 盛小泱拒绝不了章叙。 日出前的黑暗很长,盛小泱浑浑噩噩回到地下车棚。他站在腐锈的铁门前怅然若失,手放裤兜里,心脏某个位置颤颤巍巍。 毁损的手机盛小泱随身携带,他深知难以复原,但章叙的提议让人心动——要不然试试呢? 盛小泱想。 次日清早,大眼梗着脖子,高深莫测观摩盛小泱,一声不吭。 盛小泱没睡醒,揉揉眼睛,人还迷糊。 大眼为表存在感,贴着盛小泱晃。 盛小泱烦了,问干什么? 大眼比划,问,你今天不去洗车了吗? 盛小泱打着哈欠,说不洗了,老板坐牢去了。 大眼:“……” 盛小泱清醒片刻,看眼时间,十二点三十,来得及。随后刷牙洗脸,再专注地往他破烂行李箱中找衣服穿。 今天得穿干净一点。 盛小泱就几件衣服,来回穿,来回洗。然而十几块钱的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满是陈旧感。他找了个件白t套上,领口松垮,往肩两边拉,尽量遮掩脖颈侧正在愈合的狰狞伤疤。 盛小泱想站在章叙身边,应该要体面。他犹豫好久,最终将黑色头绳套在手腕。 大眼大跌眼镜,说:“小泱,你要干什么?” 盛小泱:? 大眼继续咋呼:“要不要照照镜子,你今天很好看!” 破地下室哪来的镜子,并且盛小泱只是多花了三分钟洗脸而已,能好看到哪里去? 盛小泱做自己的事情,不听大眼胡说。 大眼板正他的脸,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真!的!很!好!看!” 盛小泱于是微笑,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你的夸奖。 大眼心有所感,眯缝一下眼睛,笃定道:“你今天要去约会!” 盛小泱不看她。 “跟谁?”大眼诧异大喊:“章叙吗??!” 盛小泱蹙着眉心推开她。 -男女授受不亲,别给我衣服扯坏了。 大眼捂嘴笑,“你昨天夜不归宿哦。” 盛小泱说,归了的。 大眼更兴奋,甚至请愿当狗头军师,“小泱你要把握机会啊!心眼不能太直,行动力要拿出来!亲嘴!” 盛小泱本来还好,被大眼一搅和,顿时紧张。 -你别胡说! -神经病! -他就是觉得弄坏我的东西过意不去,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说他有别的意思。哦!不对!”大眼惊呼:“真跟他约会啊?!” …… 磨蹭到一点多钟,盛小泱出门,他特意掐算时间,早到或者晚到,体感都不好。然而盛小泱眼皮直跳,总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刚出门,迎面碰上物业保安——这破小区又不拆了,前天物业重新入驻,雇了俩保安,专门驱赶流浪的拾荒者。 盛小泱和大眼在物业黑名单里。 地下室是不是也不能住了? 保安看见盛小泱,怒喝:“可让我抓到你了!” 盛小泱起势如豹,疾跑出去,他今天有重要的事,不想纠缠这些。 哪知保安不依不饶,紧在屁股后面追,废了半条命也追不上。半拉老头气得要死,弯腰喘气。 盛小泱跑出小区,过了马路,回头看,担心保安找大眼麻烦,要跟她通个信。 想什么来什么。大眼不知从哪里出来,冲盛小泱招手,好像有话要说。 保安拿盛小泱没办法,于是专挑软柿子捏,转头就要拿下大眼。 “卧槽!”大眼吓一跳。 盛小泱皱眉,嘴角绷紧,往回跑。 物业保安谨遵领导指示,说这小区之前进来不少流浪汉,统统赶走,赶不走你的工资就得走! 哪有人跟钱过不去,所以铆足劲。 大眼甩不掉他,脑筋一跳,调转方向与盛小泱汇合。 正好绿灯最后几秒,大眼冲过斑马线。这时马路右侧拐来一辆suv,车速度不减,甚至提了些,直愣愣撞上大眼。 保安脸都白了,喊:“停下!小心啊!” 刺目车灯直射大眼瞳孔,逼得她灵魂出窍,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车头过来时,她晃一晃就能出水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死了。 然而同时,大眼的手臂又被一股强劲力量猛拉回现实,随后右小腿剧痛。 盛小泱拍打大眼的脸,眼底惶悸焦躁。 大眼本来腿疼,现在脸和腿都疼,她嗷一声哭,好委屈,“我就想让你回来给我带两个包子。” 【??作者有话说】 章叙:等待中 第15章 “你迟到很久。” 章叙提早十分钟到,此地因频发事故,架起了石墩,车进不来,幽静不少。章叙一开始站着,后来坐石墩子上,他随身随身携带纸笔,无聊了,随笔画画。 章叙画了一棵树。那树枝叶繁茂,静默无声。待到暮色沉沉,飞鸟也归巢,江平路华灯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章叙起身,活动僵硬的腿,夜风吹把衬衫吹得落拓,他目光却平静,凝望狭窄弄堂。许久,他点起一根烟,微缈火点慢慢被黑夜吞噬。 盛小泱没有来。 大眼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一直流血,后面疼晕了。盛小泱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从事发到医院,忙得脚不沾地。 论打架坐牢他有经验,可是交通事故的责任划分及赔偿协商,繁琐且门道多,盛小泱完全被推着走,他不懂,所以没有主动权。 交警现场勘察行云流水,盛小泱插不上嘴问几句。最后肇事车辆拖回交警队,警察叔叔留下一句,“后天你们来趟交警大队,事故认定书要签收一下。”也就完成工作了。 肇事司机悠哉哉离开,保险公司成了挡箭的盾,根本不鸟盛小泱的迷茫和愤怒。 盛小泱摸不着交警大队的门,这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医院。大眼马上要手术,医生开缴费单,催盛小泱交钱。 盛小泱哪里有钱,一块钱能做手术吗? 他在急诊,像根木头,医生喊好几回,还要不要手术啊?都没反应。他们走到盛小泱跟前,语调不太客气。 盛小泱抱歉,指耳朵,再指嘴巴,摆摆手。 医生顿悟,面露难色,也给盛小泱道歉,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这情况。又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盛小泱写字,简单陈述:车祸,没家,没钱。 医生说:“让肇事司机先垫付,手术肯定要做。” 然而肇事司机倒打一耙,怀疑他们碰瓷,后面不说话了,全交给保险。总之前期拿不到钱,等最后账单出来走正常赔偿程序。 讲道理是没错,但有些事情不能光讲道理。 医院是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地方,医生哪怕见惯生老病死,偶尔还有恻隐之心。 “这种人就是欺负你们不懂行情,必须叫个强势的彪形大汉出面镇场,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哦!” 盛小泱身边没有彪形大汉,他只是孤零零一条影,公道不知在哪里。 大眼醒了晕,晕了醒,喊痛,血压越来越低。 医院开辟绿色通道,当机立断,先做手术。但他们也提前跟盛小泱说好,后续交不上费用,医院爱莫能助,一样中断治疗。 手术3个小时,盛小泱在门口等,站不住,椅子全满了,干脆坐地上。医院的地板凉,墙壁也冷。他凝望天花板,白炽灯照得眼睛疼。 第17章 盛小泱只迷茫十分钟,现下满脑子都是怎么搞钱。 除打家劫舍外,其他来钱方式太慢。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打家劫舍。 盛小泱倒不是颓丧,只是好悲哀,如果哪天轮到自己,除非死了一了百了,否则抗风险能力低,徒增痛苦而已。 大眼住进五人病房,太吵,休息不好。盛小泱请不起护工,自己照顾她又不方便,左右为难。 隔壁床大姨人好,对盛小泱说,护工该请就请,又不是花你的钱,等后面全部赔回来,还能赚呢!现在人要修养好的呀。 盛小泱写,我没有钱请护工。 大姨给盛小泱出主意,让他去护士站签个什么保证书,可以让护工先来陪护,后面再交钱。现在医院人倡导优质服务,可人性化了,到时候你给个五星好评! 盛小泱感激不尽。 大眼醒了几分钟,很快睡过去,盛小泱没跟她说几句,全程无效交流。后面等到护工来,护士交代了陪护的注意细节。蛮复杂的。最后没盛小泱什么事了,他先离开。 盛小泱从未展颜,明明五官稚嫩,却隐藏许多心事。他抿唇蹙眉、垂眸沉默时,总有戾气渗出来。 有个护士知道他们的情况,在盛小泱离开后追上他,拉拉他袖子,说,你别冲动。 盛小泱不解,手语问,怎么了? 护士看不懂,啊? 盛小泱歪歪头,也啊? “哎呀,”护士捂嘴笑,“我弟弟跟你一样大。” 盛小泱一愣。 “所以我跟你说啊,别干傻事,大好前途在你脚下呢。” 盛小泱莫名,跟前途有什么关系? 护士继续说:“你找交警,让他们组织调节,起码前期医药费要先给。实在不行,你去社区,坐门口哭!他们有慈善援助,有补助指标的,看见你都得笑。总之生活过得去,千万别想抢银行。” …… 盛小泱没想抢银行,他打算去汽修店讨工资。再找陶也,看他有没有钱,暂时借一点。 盛小泱焦灼难安,对苦难和挫折的本能应激,让他下意识回避了某些重要东西。直到走出医院,他发觉天居然亮的。 过去多久了? 盛小泱迟钝地回忆起两点钟的约定。 章叙—— 这名字犹如狂风席卷大脑,盛小泱蓦地睁大眼睛。 江平路在整晚细雨浇灌下,呈现出蓬勃万新生命力。早晨艳阳高照,蝉鸣鸟叫,游客熙攘,全是欢声笑语。 章叙早起,照例晨跑,包子豆浆满载而归。焖肉摇尾欢叫,讨东西吃。吃完仍不消停,叼着牵引绳给章叙,满眼殷切:爸爸溜我。 章叙笑笑,有求必应,换身衣服,又出门。 焖肉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拖着爸爸钻弄堂,像玩迷宫,不亦乐乎。章叙随它,经过水果店顺便买苹果。 走走停停,又来到老地方。 这时浮云蔽日,阴雨随来,起风了。江南夏季的天气总变幻莫测。 章叙撑伞,沉静注视前方。石墩上坐着一个人,嶙峋的肩胛骨支在薄衣下,瘦得融进风里。 盛小泱垂首落寞,纹风不动,他的空荡躯壳,灵魂不翼而飞,好像呆板的雕塑。 又下雨了,原本狼狈的身体被再次浸润,那雨珠挂在眼角,像越来越汹涌的眼泪,直到被宽大的伞遮挡。 盛小泱的手指无意识抽搐,眼睫微颤,清醒又迷茫。他抬头,对上一双如银河深邃的眼睛。 “你迟到了,”章叙的表情没有变化,平淡且温和,说:“迟到很久。” 【??作者有话说】 嗷! 第16章 “一间流水。” 盛小泱跟章叙走了,在他身后,始终慢一步。章叙偶尔停下,盛小泱于是也停步,目光偏去询问,怎么了? 章叙喟叹,摇摇头,继续走。似漫无目,兜兜转转,再抬头,“一间流水”的招牌宛然在目。 盛小泱踟蹰不前。 章叙松开牵引绳,他不看盛小泱,看焖肉。 焖肉嗷呜撒娇,腾升一股“我的地盘我做主”的自信,吧嗒嗒跑到盛小泱脚下,咬他裤腿。 勇敢狗狗奋力叼人进来。 盛小泱的裤子质量差,狗牙磨咬,立刻破个洞,刺啦一声,越扯越大。盛小泱没几条像样的裤子,他着急,只能顺着焖肉的力道,踉跄进入“一间流水”。 章叙这时出声阻止,“焖肉。”他敲桌,笃笃两声,说,回来。 焖肉乖乖回。 “一间流水”堆满木头,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这气味弥漫,好像身处森林。盛小泱捡回地下室的木头皆是章叙丢弃的半成品,从这里创造出来。所以当他突然踏足宫殿,不由自主掐捏指尖,手足无措,有点心虚。 章叙静谧地捕捉着盛小泱的神态和情绪变化,像藏匿森林的野兽,对侵入者的好奇。 片刻,章叙伸出食指,点点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看章叙说话,嗯? 章叙笑了笑,说:“随便坐。” 盛小泱于是坐在了焖肉窝旁的小板凳上,两腿抱膝,抿成一团。他捧起苹果,不咬,用着门牙磨,很快刨出一小坑,再继续扩大范围。 而焖肉也在盛小泱脚边,刨它碗里的进口狗粮。 章叙怔忪半晌,些微恍惚,他难得在浅淡如水的生活中见到这样一种相得益彰的画面。 蛮有趣的。 章叙窥觑三分钟,上了楼。再回来,上手有衣服。 盛小泱衣服湿了,裤子破的,板寸头长了一点,毛茸茸地圆头往下滴水,湿漉漉得好可怜。 章叙半蹲下来点点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抬头仰视他,眨眨眼。 -? “换衣服,别感冒。” 章叙口齿清楚,语速微慢,盛小泱视线专注,粘他唇上,呆呆点头。他不会拒绝章叙。 章叙递衣服给他,一套白色棉麻居家服,他往楼梯边指,说:“洗手间在那里。” 盛小泱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拘谨起立,低着脑袋没让章叙发现自己殷红的耳垂。 章叙的尺寸对盛小泱来说太大。他好像被一朵宽薄的云罩住,圆领挂在锁骨下,稍微往侧偏一点,瘦削的肩头露出来,他再往上扯,另一边就歪。 盛小泱好懵,他始终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章叙给盛小泱倒水,问:“你有急事吗?” 盛小泱颔首,有点僵硬,再尴尬摇头。急事不好解决,对无头苍蝇来说就不算急事了。 章叙说嗯,“我还有点工作,马上就好了,你等等。” 盛小泱云里雾里,不知道等什么。他面对章叙,能快速平静,回小板凳坐好。焖肉叼着玩具找他。盛小泱笑了笑,扔球,再拍拍小狗脑袋:去捡回头。 焖肉吐着舌头满房间蹿,不亦乐乎。 “一间流水”常年的枯沉氛围慢慢被某种雀跃的活泼扫灭。 章叙也定心静谧。 盛小泱哄睡焖肉,凝望章叙,倾注神思。 不长的时间,章叙仅凭刻刀,将毫无生命力的木头变成了景,荷塘微波下的锦鲤愉快追逐,仿佛月亮就挂在天上。 他专精覃思,下颚轮廓比尖刀锋利,骨节分明的手指似乎握住了宇宙的力量。 盛小泱迷恋章叙,好崇拜他。 所以当章叙的眼睛冷不丁探看过去时,盛小泱来不及跑,他心如擂鼓。 章叙淡淡一笑,放下刻刀,活动僵痛的手腕,说,我好了。 接下来要干嘛?盛小泱不知道,他也站起来,腿有点麻,蹬几下,差点吵醒焖肉。 章叙问,去吃午饭,红汤焖肉面加个荷包蛋,好不好? 盛小泱点头,好。 他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吃完面就回去。 一直下雨,从大到小,淅淅沥沥,抬头看,屋檐边被雨水浸润成黑,但空气明亮,山青水绿。盛小泱走过石桥,看见了水里的鱼,眼尾洇笑,驻足片刻。 章叙不催,撑伞挡雨,耐心等他。 游客少,小面馆难得清闲。宋师傅蹲门口抽烟,满脑门官司。他看见章叙,先中气十足喊:“阿叙!”再瞧见身后冒头的盛小泱,愣一下,问,他谁? 章叙说,我朋友。 宋师傅掐了烟,说哦,进来啊,别淋雨。 盛小泱乖乖跟在章叙身后。 宋师傅打量盛小泱,胳膊肘杵杵章叙,悄咪咪说:“你朋友蛮内向嘛。” 章叙笑笑,说是,挺乖的。 宋师傅看盛小泱年纪应该小,又问章叙,你在哪里交的小朋友。 “前几天我开车撞了他。” 宋师傅一跺脚,口头禅出来了,“乖乖隆地咚,你债主啊!都追上门了。” 章叙一挑眉,没否认。 他们的对话音量不低,盛小泱全程没反应,老位置坐下。宋师傅懵逼,眼睛瞪老圆,默声询问章叙怎么回事。 第18章 章叙摇头,缄口不言。 宋师傅懂了,苏淼淼说过,他的表哥人帅心善,经常爱心泛滥,所以普度众生。 “想吃什么?” 章叙点了两碗招牌面,盛小泱那份要双倍量面。 小面馆里气氛压抑。 章叙看了眼苏耀祖,前堂中央,他四仰八叉坐躺椅上,脚翘老高,形象赶客,对来人视若无睹——皇帝都没这行止。 他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宋师傅耸肩瘪嘴,两脸颊肉上下一弹,“还能怎么回事啊,太子爷光拿钱不干活,破锣嗓子贼烦人,让他跑堂端菜好像他妈能要他命。欸阿叙,他是来工作的吗?他不能是想搞垮面馆,好吞了淼淼家产吧!” 小面馆产权归属明了,但其中血缘人情复杂,苏家那边的事,三言两语不好说。 章叙冷冷开口,“中考五十分,他能吞个骨头不卡死就不错了。” 宋师傅就喜欢章叙这一本正经又淬了毒的嘴。 “唉,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现在忙不过来啊,”宋师傅愁得不行,“后厨一堆事情,东西出锅,转头看见七八个碗堆着没出去,我那火蹭一下熊熊燃烧!每天靠血压药苟活。面馆这两个月营业额屡创新低知道不啦?阿叙你跟淼淼说说,要么给太子爷请走,要么再招个人!” 请神容易送神难,直接踢走苏耀祖,章秀梅和苏淼淼在苏家的面子过不去。 “我想想办法。”章叙说。 宋师傅点到即止,回归本行,给盛小泱多加二两面,笑说,阿叙你朋友食量可观啊,这么小一只确定能吃下这些?别浪费啊。 章叙笃定道,能的。 前堂墙壁上挂着台液晶电视,遥控机在苏耀祖手里,播放少儿频道动画片。一块黄色正方形和一只粉色五角星正叽里咕噜,不知说什么。字幕跳太快,盛小泱接收不畅,但眼睛投入。一阵眼花缭乱的画面后,盛小泱眉毛弯弯,笑起来。 他笑意无声,但俏媚,稍微放下戒备心,就成了孩子。 章叙端着面,倚着墙看盛小泱,他发觉盛小泱对画面的共感能力很强,是个心思的细腻人。 章叙不能猜测盛小泱经历过什么,可他在流浪,没有亲人,吃不饱饭。那么丰富情感对盛小泱来说不算好事,他会承受更多世间的痛苦。 章叙踌躇,滚烫热面隔着陶瓷碗,指尖似在火海翻滚。 盛小泱看得津津有味,电视画面突然没了。苏耀祖攥着遥控器,冲盛小泱趾高气昂。 盛小泱面无表情,送他白眼。 嘿!苏耀祖无聊一早上,终于来劲了,骂骂咧咧,小乞丐有钱吃饭么敢来这里,老子…… 话音未落,他顿敢后脑勺似被重锤狠击,眼冒金星。 “操!”苏耀祖愤然回头,看见章叙。他又瞬间好像狂飙的摩托猛地刹车,魂冲出去二里地,身体原地抖索两下,与刚才气焰形成鲜明对比,梗成了一根棒槌。 “……” 章叙和风细雨开口,问:“你是谁老子?” 第17章 乖或嚣狠 热腾腾的红汤焖肉面端到盛小泱面前,章叙顺手挑筷子给他,问:“调羹要吗?” 盛小泱点头。 章叙转身从消毒柜拿出来。 苏耀祖刚喝了两口酒,微壮怂人胆,觉得这事不对。 小面馆是苏家祖产,因各种原因分给了苏淼淼的爸。前年苏父过世,财产顺理成章由妻女继承。苏淼淼的大伯不服,明里暗里闹过几次,来回说辞就这么一套——苏家的东西凭什么给外姓人,淼淼以后要结婚的,泼出去的水,还是便宜别人! 苏淼淼听这话,刚开始生气,章秀梅安慰她,人言不可控,但钱和房子实实在在是你的,气毛。 苏淼淼没想到妈妈比自己想得开,情绪就平和多了。 苏大伯见语言攻击无效,实行物理找茬,送苏耀祖过来,说是体验生活,实际上碍眼捣乱。没想到章秀梅和苏淼淼不好渗透洗脑,除了本身通透外,身前还有个章叙在。 章叙挡下了约百分之七十的炮火。 榆木桌被苏耀祖拍得震天响,他腰杆笔直,冲章叙喊,“关你屁事!这家店姓苏,跟我一个姓!” 章叙不语,冷漠看他。 宋师傅端第二碗面出锅,放传菜口,自己不好意思出去,手里一把花生,窝一旁看热闹。 盛小泱吃两口没饱,觉得苏耀祖太倒胃口。他悄无声息绕过章叙,往后厨走。 苏耀祖笃定自己占理,下巴扬得趾高气昂。 章叙眼皮一撩,寒光冷冽,说:“封建余孽的裹脚布裹你小脑了,跟你名字挺配。” 苏耀祖面颊抽抽,“你说什么?!” “不管讲不讲道理,法院不看你姓,儿子孙子好好当,别总妄想做谁祖宗,这话也转告你爸。”章叙疏淡视之,继续说:“还有,房产证没藏在店里,不用半夜三更起来翻,你如果猝死,没人给你爸摔碗哭坟。祖宗耀到阎王殿,让鬼看笑话。” 苏耀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宋师傅感慨,啧啧,这嘴,绝了。 盛小泱听不见,偏了角度也看不见章叙的唇形,但气势很得劲,帅的。 章叙眼尾下压,居高睨视苏耀祖,“至于这两个月店里少的几千块钱,够立案了。我明天就拷贝一份监控寄给你老子看,报不报警他说了算。” 苏耀祖脸惨白,憋半天终于放出一个屁,“店里摄像头电源我早拔了!” 章叙嗤笑,指指房顶南边角落,说,那边,我刚装上去的,专防你,没一起拔? 苏耀祖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章叙鼻子骂天咒地,“我爸说的没错,章秀梅就是偏心你,给你带身边养,钱也给不少吧!你们才是一家,管苏淼淼死活啊!这店房产证的名字是不是苏淼淼还不一定,我要告你!我……” 眼看苏耀祖吊起白眼,一口气上不来,要死过去似的。正好盛小泱过来,手里端着大盆瓷碗。 章叙说小心,盛小泱却目不斜视。 章叙:“……” 苏耀祖持续发疯,盛小泱直接走他身边过,好不小心,瓷碗被苏耀祖扬手打翻。盛小泱手腕灵巧翻转,滚热的汤从苏耀祖胸口直淋而下。 苏耀祖暴跳嘶叫,盛小泱听不见。 宋师傅惊呆了,来不及磕花生,嘴上不停说,我嘞个乖乖隆地咚。 章叙蹙眉,情急之下勾盛小泱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身后,避开苏耀祖甩来的扭曲五指。 盛小泱睁大眼睛,随后视野所见范围的所有人或物全部虚化,成了五彩泡泡,只有章叙清晰明澈。他乘坐小火车,轰隆隆驶出盛小泱的心脏,顺着血液闯向四肢百骸,最后汇集掌心,徐徐升起炙热烈阳。 盛小泱不受控制,紧了紧指尖,缠了下章叙的指骨,立刻松开。 章叙垂眸,快速眨眼,似不察觉。他摁着盛小泱的肩骨让他坐好,说,好好吃饭。 盛小泱嘴巴一抿,低眉顺目,大概说哦。 章叙:“……” 这跟刚刚敢拿热汤浇活人的气势完全搭不上边。乖或嚣狠,在盛小泱身上有天然的交融性。 章叙懒得跟苏耀祖多话,让他滚,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苏耀祖无能狂怒,“这是苏淼淼的店,你凭什么?!” 章叙挑眉,压近他,冷笑反问:“你不一直觉得这店是我的吗?我凭这个啊。” 苏耀祖目怔口呆,庞大恶寒从脊梁骨至蹿天灵盖,他差点给章叙跪下。 盛小泱安静吃面,余光却悄悄凝在章叙脸上。 温润和强势的冷漠,也是融洽无间的两面。盛小泱想,我都喜欢。 待到苏耀祖滚蛋,章叙捡起遥控器,重新打开电视,播回少儿频道。 盛小泱看电视就不吃饭了。 “习惯不好啊,”章叙叩了叩盛小泱的碗,说:“边吃边看。” “哎哟,这习惯就好了?”宋师傅过来,乐呵呵打趣:“阿叙,你要有儿子,肯定被你惯得无法无天。” 章叙笑了笑,没有反驳。 盛小泱嘬筷子,他看宋师傅,再看看章叙,理解他们聊天内容,眼底的光像风中火烛,摇曳消亡。但是他掩盖很好,低下头,谁也看不见,包括自己。 盛小泱很快吃完,吃饱了,放下筷子。其实吃得着急,一大半噎在喉咙。 章叙胃口一般,碗里还有不少,推开了。 盛小泱看他面汤里的浮油,推测章叙不喜重口,默默记下。 章叙问:“吃饱了吗?” 盛小泱反应三秒,点点头。 “外面走走?” 盛小泱歪歪脑袋,嗯? 章叙扬唇言笑:“消食。” 最后章叙结账,盛小泱站台阶上等。 屋檐下挂了鸟笼,盛小泱百无聊赖,仰头跟笼子的黑鸟大眼瞪小眼。 宋师傅好惆怅,拉住章叙絮叨,“苏耀祖走了,你要给我找个人的!要不然这店开不下去,大家都来我后厨自助好嘞!” 第19章 章叙想了想,说行,又问:“你对员工有什么要求?” 宋师傅挺不好意思,“我也是个拿工资的,不好提要求吧。” “你是面馆骨干,招人是为了配合你,”章叙说:“要不然工作不顺心,你要是跑了,淼淼能在我面前上吊。” 宋师傅老脸一红,客气几句,直接说,“那我要求不高的,勤劳肯干能吃苦,反正别再来个苏耀祖,我都不会跑!你让淼淼放心啊。” 章叙淡淡一笑,说好。 盛小泱还是老样子,始终慢章叙一步走。他们经过石拱桥,穿梭在交错弄堂中,一脚踩碎槐树下的斑驳光影。盛小泱闻到豆浆的袅袅香气,眼前一砖一瓦,塑成章叙温柔背影。 盛小泱挪不开眼睛。 章叙感觉一道灼热的光正在炙烧自己,从脊背开始炸出火树银花,沸腾血液。可他分不清光热的来源。也许是雨过了,太阳拨开云层,才会迫不及待。他没有回头探究真相。 盛小泱问,要去哪里? 章叙对手语一知半解。 盛小泱于是两指做走路状态。 章叙恍然,问:“东西带了吗?” 盛小泱一愣,摸摸口袋,随后点头。 带了的。 他穿章叙的衣服,还不适应,领口歪歪斜斜搭在一边,另一边的瘦骨就露出来。 章叙的目光不自然,他看瓦墙、看树荫、观飞鸟,听蝉鸣,追风声,可视线最后依旧扫过盛小泱脖颈下狰狞的伤疤。 那是一条深渊裂口,要把章叙吞吃了。 章叙情绪如何,表面看不出来,他干咳清嗓,说:“跟我来,走吧。” 【??作者有话说】 章叙面前的盛小泱:乖乖小猫 别人面前的盛小泱:别惹我,咬死你 第18章 魔术师 维修店老板很遗憾地告诉章叙,这老古董主板他修不了。 “你看啊,这东西它都变形了,怎么还进水了?别给我戴妙手回春的高帽子啊,我再怎么妙也不是这么个回春法嘛。” 章叙听他这么说,缄默,看眼盛小泱。 盛小泱还好,紧绷许久的情绪甚至还要舒展一点。他对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产生额外波动,只是可惜。 但章叙的心头总扎着一根针。 老板大概看出点什么,那主板他手中翻来覆去,不辞辛劳,最后说:“里面的数据我试试看能不能导出来,最多就这样了。” 盛小泱见闻此话,眼睫忽闪。 章叙不动神色问:“你想恢复什么数据?” …… 盛小泱吓一跳,在章叙的注视下,脑袋微微后仰,肩膀绷好直。 怎么这样出其不意?盛小泱懊悔自己外露的雀跃。但控制不住,他抿起嘴巴。 章叙于是也沉默,嗯? 老板打断他二两莫名的交流,“不是想恢复什么,是我能恢复什么就只有什么,没选择的啊。” 盛小泱心跳急速,他不能透露,其实里面只有照片,好多照片。 不待盛小泱表达建议,章叙先答应了,说好,又问,要多久? 老板耸肩,“且等着吧,我最近忙,有空就弄。”他指盛小泱,问章叙:“他着急?” 盛小泱摇头,表示不急。但心虚使然,他有点慌张,张口的同时,喉咙发出一声轻又扁平,且很窄很干的“啊”。 章叙怔忪,这是他第一次听盛小泱的声音,好像被时间巨轮碾碎的水晶。 老板结舌,求助章叙,什么情况? 章叙颔首。 老板立马端正态度,“我明天就给你修好!” 盛小泱:…… 章叙哭笑不得,“你别犯病啊。” 老板别的大病没有,就是嘴,闲的没事小贱一下,尤其调侃章叙及相关人员。 大部分人对待残障人士都保持天然怜悯,可又怕怜悯得太明显,刺激自尊。于是老板委婉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还说:“我这里有不少回收手机,款式你随便挑,价格好商量!” 章叙觉得这提议不错,询问盛小泱的意见。 盛小泱摆手婉拒。 -我没有要联系的人,谢谢你。 章叙不知道看没看懂盛小泱的手语,他表情没变化,轻轻嗯一声。 不知为何,盛小泱好忐忑这种平静。 老板仍然激情介绍,“这款不错,阿美利卡水果机,七成新呢。别的不说,刷短视频溜得飞起,我给你打五折!” 章叙翻一个含蓄白眼,带盛小泱离开。 没走很远,盛小泱在公交车站停步。章叙似乎等候多时,方才不紧不慢问:“想去哪里?” 盛小泱没想过把这两天的遭遇跟章叙说。他对章叙保持边界,跟章叙没关系事情,哪怕一点点声音,也不该进入他的生活。 他们要就此别过。 -手机的事情解决了,这样很好的,你不用感到抱歉。 盛小泱的手微微悬起,斟酌好久,鼓起勇气。 -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章叙却显无奈,“我看不懂。” 莫大失落和难过混在日暮的东风中,吹得盛小泱惝恍,他的眼眶酸胀干涩,忍得辛苦,这一天都很辛苦。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看不懂我的语言。盛小泱想,短暂的交集只因为幸运捡到了星星。 星星最终要还给天空。 车来了,盛小泱退后半步。 章叙站原地不动。 盛小泱疑惑看向他。 章叙目送公交车驶离,一共三回。待到第四辆接近,盛小泱急了。 28路终点站,市人民医院。 章叙揣测,问:“你要去医院?” 盛小泱揪着手指,无可奈何地点头。 晚高峰的司机都火焦火撩,车没停稳,先嘀两声喇叭,只等两秒,立马开走。 章叙虚拍盛小泱后背,很柔的两下,说,先上去。 盛小泱好懵的。 后排还剩两个位置,盛小泱想把靠窗位留给章叙。这时汽车启动,起步微猛,盛小泱朝前冲,眼看前额要撞椅背,这一下估计蛮疼。章叙眼明入微,探手一垫。 那掌心总是好烫。 盛小泱忧思走神,担心地想,他疼不疼啊? 章叙却顺势拉了拉盛小泱,让他坐好了。章叙抬手臂过去,开窗通风,晚霞萦绕,空气好。 盛小泱垂眸凝神,眼角不自然下压。章叙的手腕有颗黑,盛小泱意外探究得到。他抿唇,又开始紧张了。想目光回避,却不易克制,于是再顺着肌肉流畅的线条窥察,隐约见那微红的掌心和厚重陈旧的茧。 还是疼的,盛小泱想。他呼吸不平,忽短忽长,温烫的鼻息全撒在章叙手臂上。 章叙绷着脸端正起来,城市喧闹一角,似乎渐渐归于平息。 盛小泱踧踖不安,他转移注意力,于是低头扣手。 两站后,车厢挤满人,下班的牛马浑身疲惫,闭目养神,时不时以白眼嫌弃扯着嗓门喊电话的低素质人类。堵车主路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些盛小泱听不见,他的世界太安静。 章叙静默片刻,递过去笔和本子。 -怎么要去医院? 本子巴掌大小,很可爱,淡黄色外壳,印着一只q版小狗头,刚拆封,这是第一句话,字非常漂亮。 盛小泱觉得章叙是最伟大的魔术师。他于是不再躲避。 -我朋友出车祸住院了。 -严重吗? -严重。 章叙要问需要帮忙吗?或者缺什么。后来想想,太唐突,只是点点头。 -昨天的事? 盛小泱写,嗯。 所以没来。 一页纸满了,对话结束。盛小泱将笔扣在小本的外壳上,妥帖还回去。 章叙没接,笑了笑,说,送你的。 盛小泱就收下了,也记下了,他送过我好多东西。 医院门诊下班,往后绕经过急诊到住院部,一楼大厅的前面是缴费窗口,后面是电梯。现在饭点,等电梯的外卖员多。盛小泱这才想起该给大眼带饭,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吃了。 “没事,上去再点,先问问医生你朋友的忌口。”章叙问:“你想吃什么?” 他好洞察人心,盛小泱拘谨,写道,中午吃饱了。 章叙说哦,忍俊不禁。 这时电梯到了,门刚打开,盛小泱看见了陶也,挥手跟他打招呼,两人退到一旁,打着手语聊起来。 章叙默不作声站好,微蹙眉,看他们来回比划。 陶也说,大眼状态还好,想喝皮蛋瘦肉粥,我给她点了。 盛小泱先认识陶也,后来大眼也认识了。那会儿大眼还花痴,捧着脸说自己周围全是帅哥。 出事后盛小泱找陶也,纠结半天。陶也问出什么事了,盛小泱就说了,问他有没有钱。陶也情况特殊,没比盛小泱富裕多少,但他坦率仗义,从不含糊,说有五百,全给盛小泱。 第20章 一千两千盛小泱会要,赚了再还。就五百,盛小泱不能收,那肯定是陶也全部家当。 谁比谁穷似的。 陶也捏着一叠单子,说我去缴费,先把前期医药费垫上,要不然大眼明天的药都开不出来。 盛小泱拦了他一下,问多少钱?你有多少钱。 陶也含糊,说够。 盛小泱跟陶也认识时间不长,但他知道陶也仗义,所以这事不能陶也担着。 -陶哥你写张欠条,我签。 -你别固执,就这么着吧,大眼还等饭吃呢。 盛小泱拦不住陶也,着急了,发出“啊啊”两个声节。 陶也想着先把钱交了再跟盛小泱说,然一转身,手中缴费单不翼而飞。他偏头,对上章叙的视线。 章叙冷漠审视陶也。 “……” 陶也不卑不亢,却移开了眼睛。 盛小泱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转。 章叙审视好了,朝盛小泱招手,“过来。” 盛小泱不明所以,小跑过去。 章叙淡淡开口,“虽然这么说招人烦,但是我比他有钱。” ……哦。 盛小泱之前就发现了,章叙似乎对陶也不友好。 【??作者有话说】 陶也有自己的漂亮老婆→cp1960747 在这里啦,宝宝们感兴趣也可以点一下下收藏 第19章 “不疼了。” 章叙不跟盛小泱拉扯,在他反应过来前,干脆利落缴费两万。盛小泱盯着显示屏的数字惊呆了,好几遍没数明白。 “这些单子你收好,后续协商赔偿都要提供,”章叙等盛小泱眼睛看过来才说话,语速很慢,“交警那边有处理结果了吗?” 盛小泱点头,翻开本子写,明天去签事故认定书。 章叙问:“一分钱没拿到吧?” 盛小泱说没有。 “那不着急签,先让交警组织一轮调解。”章叙话音停顿,再柔声开口:“你提诉求。” 盛小泱脱节太久,刚进社会,才学走路,对人情和交道些微排斥,也带了些惶恐。他沮丧,说,没人理我。 章叙斟酌,试探问:“我帮你?” 盛小泱从开始就处于受宠若惊的状态,想不通章叙为什么帮自己。如果仅因为那场刮碰事故,其实并未造成严重后果。章叙口中的“过意不去”也已完美解决。所以现在是盛小泱提心吊胆了。 不过盛小泱对于章叙有自己的一套逻辑闭环,他转念一想,便将一切归结到章叙的性格上——这个人真的太好了,而我只是体现他好的其中某个环节而已。 即便如此,不管在任何时间、空间,盛小泱都感到荣幸。 章叙点点盛小泱肩,叫了声,小泱。 盛小泱抬眸,迷茫与章叙对视。 -? “怎么了?”章叙问:“还担心什么?” 盛小泱指着显示屏还未跳掉的缴费金额,实在惶急,太多了。 “你写张欠条,”章叙提出解决方案,“等有钱再还我。” 盛小泱一愣,没想到章叙好直接,随后欢欣起来,重重点头。 -好! 盛小泱握笔姿势比以往多了二十分认真,字都美观不少。欠条内容简单,说明白谁欠谁多少钱,何时归还,逾期如何就行。 但出师不利,开头就卡住了。 盛小泱写到债主名字时及时刹车,心有余悸。他无助且心虚的窥向章叙,怅然无措。 章叙好整以暇,温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章叙。” 盛小泱苦思冥想。 章叙干脆顺笔过来,抛却擅长的小楷,横平竖直,写得十分规整。再将笔还于盛小泱 盛小泱总表现淡定,以拘谨的陌生人身份跟章叙对话。可章叙突然靠太近了,盛小泱悄悄红了耳朵。 最后落款,盛小泱一笔一划签字,握笔的指尖掐白了。 他们的名字同在一张纸面上,像微颤的风从虚空而来侵入山谷,所有景物都要漂漂亮亮才好。 欠条由章叙存管,他只看一眼,终于襟怀磊落念出来。 “盛小泱。” 盛小泱再次遗憾自己听不见的耳朵,心跳的重量却丝毫不减。 陶也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跟章叙能不见就不见,找机会先走。没想到章叙喊住了他。 “好久不见。” 陶也点头示意,说,好久不见。 章叙说话客气:“我该不该跟蒋嘉穗说我见过你?” 陶也右眼角豆沙色疤痕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随肌肉搏动微颤,他沉默冷酷,不甘示弱,与章叙对峙。最后,屹立山顶的挺拔巨木被闷雷击穿,陶也转身离开。 章叙遥瞻陶也,直到那背影被匆忙的世俗吞没。 章叙拧蹙的眉心未有舒展,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最新消息,甚感心累。 盛小泱退至好远伫立,不知等谁。章叙和陶也说了什么,盛小泱一个字没看,他对章叙永远把着远距离的良好分寸。 电梯来回好几次,梯箱门打开,一帮人涌出,再一帮人哄入,盛小泱不在其中。他看见陶也离开,头也不回,目光于是寻找章叙。 他们隔着人潮,四目相对,章叙对盛小泱浅浅颔首。 到此为止,他要走了。 盛小泱明白,他失落,但不难过,要舍得。于是盛小泱也微笑示意,眼睛好亮。 电梯又来,这次盛小泱随攒动的人群进入,他个头不高,很快看不见。 章叙同时也走开了。 盛小泱在医院打地铺,护工可怜他俩没爸没妈,吃不饱,穿得好像也不暖,只身在外,让人欺负,母爱膨胀起来,自掏腰包,点了顿丰富晚餐。 仅限盛小泱丰富。 大眼滋溜着白粥,愤恨注视盛小泱碗里的毛血旺。 护工阿姨安慰大眼,等你好了也吃! 大眼眉开眼笑,一口气灌下粥,伸手过去,在盛小泱眼底下打个响指。 盛小泱抬眼。 -?? 大眼问:“你白天去哪里了?” 盛小泱避开大眼质问的目光,默不作答。 大眼顿感有鬼,“你有事瞒我!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盛小泱:“……” 大眼软磨硬泡,诈不出盛小泱潜藏的秘密。 夜深人静,盛小泱没睡,他借由窗外昏暗月光,翻开本子,章叙隽秀字迹如清澈流水淌进眼底。 盛小泱珍视触摸。 他从前听过某个童话故事,午夜的灰姑娘虽然脱掉礼服,但她总在期盼王子到来。 可盛小泱不是灰姑娘,他也没有华服。 * 第二日,大眼睁眼就哭,太疼,止痛药吞下去只管两小时。盛小泱哄她,别哭,我给你买糖。 大眼说,我要荔枝味。 盛小泱说好。 大眼感动得不行,又哭又笑,“呜,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盛小泱点点头。 -是的,我的好朋友。 “所以你昨天白天去哪里了?” 盛小泱:…… 狡诈! 白天的医院人潮更涌,盛小泱不绕远路,穿门诊大厅过,外面有一家便利店。便利店的糖贵,八块钱一包,没有荔枝味。盛小泱咬咬牙买了。再原路返回。 取药窗口排长队,盛小泱低头走路,从队伍后面绕,不小心撞到人,七八盒药掉一地。 盛小泱立刻蹲下捡,那人探手过来一起。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茧,盛小泱的心跳比感官先熟悉这双手,他倏地抬头。 章叙笑容恬淡,十分内敛,说,这么巧。 盛小泱张张嘴,喉咙发出一声含糊短促的音节。 章叙没听清。 然后盛小泱看见章叙的右手,悬空举着不能动,从掌心到手腕,裹了纱布,隐约透散药味。 盛小泱呼吸都不畅了,皱起眉。 昨天还好好的。 章叙大概注意到盛小泱的情绪,轻描淡写说:“老毛病了,上回犯了一次没彻底好,这段时间不忙,来医院看看。” 盛小泱专注看章叙说话,看完了垂眸。这双眼睛蒙着氤氲的雾,含蓄婉转,徘徊在章叙身上,不管到哪都湿漉漉。 很漂亮,章叙想,像许多年前见到过的那双。 盛小泱写下来,问,疼? 章叙接过笔,左手写字,也好看。 -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章叙:我苦肉计 第20章 多了一个盛小泱 大眼看见病房门口的章叙,以为自己疼出了幻觉,傻了吧唧想:他好像把我糖吃了! 章叙没进去,倚墙而立,听着病房里的大眼发喊连天。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不是!他怎么跟你在一起的啊??” “不对!!你们认识啦???” “哇塞小泱你真牛逼。” “呜呜呜!”盛小泱捂住了大眼的嘴。 第21章 章叙:“……” 后来大眼叽里咕噜跟再盛小泱说话,章叙就听不清内容了。大眼的声音高而细,是个女孩。章叙侧目,瞥见那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挨一起密谋什么。他考量片刻,给苏淼淼打了个电话。 盛小泱给大眼比划。 -我下午去趟交警队。 大眼未从震惊中回神,问:“你一个人去?” 盛小泱眨眨眼,头摇一半,不太确定。 “他都跟你来了,一起的吧?”大眼说话好小声,生怕章叙听见似的,“你跟他说了?” -说什么? 大眼一激动,嗓子扯开一点,“说你被好多人欺负!” 章叙:“……” 听见了。 盛小泱慌忙回头,看见章叙垂下的右手,似乎晃荡两下。 他重重打个手势,特别严肃,轻点! “哦,”大眼转移话题,“小泱我想吃糖,你给我剥一颗呗。” 盛小泱扔一颗过去,特别无情。 -自己剥。 大眼嚼着糖,吧唧嘴,吃没吃相,好随意。她对盛小泱说:“你去吧,太辛苦晚上就别过来啦,不用担心我,阿姨人特别好,我饿不着。” 盛小泱点头。 大眼有温情羞耻症,有些话总不好意思说。她见盛小泱深呼吸,大概要走了,又拽他。 “小泱!” 盛小泱注视大眼,歪着脑袋。 -? 大眼脸一红,说,谢谢你。 盛小泱笑了笑,酒窝浅浅,像馥郁着佳酿。 大眼正经不过三秒,又劝盛小泱。她豪言壮语,十分惆怅且通达,“小泱,自然一点,你只是暗恋章叙,又不是想睡他,不用每次见他前都做心理建设,没什么好虚的!” 盛小泱:…… 什么话! 章叙发现盛小泱从病房出来后又腼腆很多。微微红的双颊像章叙在初春时赏看的纯稚樱花。 盛小泱只管能章叙走,不看路。 到停车场,章叙打开副驾驶的门,邀盛小泱上车。盛小泱稀里糊涂坐好,僵着背不动。 章叙探身替他系安全带。 那呼吸萦绕过来,惹得盛小泱心慌神乱。他的目光掠过章叙头顶飘漾的发丝,最后散落到车窗外,看见无数模糊的剪影。 到达江平路,章叙停车熄火,说到了。但盛小泱一直发呆,不注意章叙说的话。 章叙等了一点时间,只能探手。他一有动作,盛小泱立刻清醒,手忙脚乱解安全带,他不太会。 章叙的手悬顿于半空。 盛小泱眼眸半垂,睫毛扑闪,他紧张、慌乱、刻意镇定的情绪,以为掩藏很好。可身随心动似的,安全带就是解不开。 章叙叹气,手还是探过去了,身体也过去一点,右耳听见好强烈的心跳声音。 盛小泱脑子不够用了,他嗅觉好灵,闻到药味,奇怪地想,他的手怎么还可以开车?要好好修养才行。 直到盛小泱的眼睛飘过来,章叙才又说话。 “去面馆。” 盛小泱点头,哦,好吧。 临近午饭点,小面馆门庭若市,宋师傅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顾客催喊声此起彼伏。 “我面呢!半个小时了毛都没有啊,水喝半吨了都!” 出了锅的汤面都堆在传菜口,宋师傅没空跑堂,他捏着菜勺,一肚子气,还不能骂。 “您要是饿了自己来端走嘛!” 顾客不乐意了,“我吃饭呢,我上帝!” 宋师傅就着灶台旺盛的火气,噗噗爆发,准备开骂,正好章叙进来。 “我来,你别急,当心血压。” 宋师傅管他七压八压,豪情万丈一句“我不干了”即将冲口而出,却眼见章叙端起碗。那手腕还绑绷带呢,宋师傅怕给章叙烫出好歹,着急忙慌开口,“欸……欸欸!你别!” 盛小泱皱眉,看着不高兴,有点凶,他穿过犹似默片的喧闹地,阻在章叙身前。 章叙愣一下,“小泱。” 好可惜盛小泱没有看见章叙念他的名字,只专注看章叙的手。当那袅袅烟雾升腾,空气中的尘埃像碎玻璃,盛小泱眉心却拧得更深。 宋师傅都不忙活了,探头探脑观摩。 盛小泱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去接滚烫瓷碗,途中碰到章叙的手,不是故意的,赶紧移开。 盛小泱对环境的观察深入到细节,哪碗面是哪桌的,按照顾客情绪的先手顺序精准投放,并且态度特别好。 盛小泱指耳朵,再指指嘴巴,摇摇手,鞠躬,表歉意。 刚还叫嚣着“不吃了退钱”的人恍然大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店里氛围突然和谐。 宋师傅喜笑颜开对章叙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吃苦耐考的典范,我的梦中情搭档。” 章叙摩挲指尖,目光随着盛小泱若有所思。 宋师傅蛮忙,不跟章叙聊,问他:“你老样子来一碗?” 章叙要回工作室处理工作,说我不吃了,“给他煮一碗,量再多点,他上回没吃饱。” “啊?”宋师傅惊叹,“看着人小,杆似的,饭量这么大呢?” “是啊,那多好。”章叙笑笑,走了,不打扰盛小泱挥汗投入的忙碌——他好像很开心。 下午两点钟,盛小泱来“一间流水”。 章叙手上的绷带已经没有了,他洗苹果,和盛小泱一人一个。 盛小泱依旧坐狗窝旁的矮凳上,还跟上回那样啃苹果,低着脑袋,头顶两个发旋,明晃晃且又倔强地展现于章叙眼前。 章叙走过去,绕盛小泱身后,没让他察觉。 盛小泱抬眼偷偷看,发现章叙不见了,吓一跳。 此时章叙探食指过去,戳戳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倏地扭头,头顶发旋也像漩涡似的转,全部落进章叙眼里。 -…… 章叙笑笑,无事发生似的,问,找宋师傅要工资了吗? 盛小泱只要对上章叙的眼睛,就心跳急速,血液沸腾起来会脸红,他于是就不好意思再跟章叙对视。拿笔写: -宋师傅说你是老板。 章叙喜欢纸和笔的对话形式,他也写: -我不是老板,苏淼淼才是。 -? -我妹妹。 盛小泱写哦。 章叙又问,客人挺多吧,累不累? -不累。 盛小泱喜欢工作。 章叙执笔落下,略微迟疑,白纸上多出一个小黑点,他没继续写字。 盛小泱不看不问,安静等他。 窗外乌篷船划开水面,嘀嘀嗒嗒,游客结伴嬉笑,蝉鸣鸟叫,世界太热闹,只有盛小泱安静,他的全部情绪都在章叙那里,然而目光刻意回避。 章叙将笔还于盛小泱。 盛小泱怔愣一下,看他说话。 章叙平静问道:“跟交警约的几点?” 某种感觉一闪而过,有点怪异,盛小泱不多想,回答说,三点半。 “还早。” 盛小泱点点头,好乖,“你忙。” 章叙忙完了,来偷闲,翻开画册,握素描笔临摹。他画焖肉,画江平路,飞鸟与鱼,花和自然,一景一物都固定在他的画册里。 却不知为何,刚刚多了一个盛小泱,生动的,不受拘束。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个热闹的评论区qaq 第21章 “他暂时不会。” 强势不仅体现在说一不二的气场上,还有底线和原则。章叙温和友善,看上去好说话,实则性格密不透风,固若金汤。 盛小泱签了事故责任认定书,没马上走,交警告知肇事司机也来了,可以先谈,去调解室。 盛小泱下意识想找章叙,但克制住了,跟着交警走。 章叙随后进入调解室,坐盛小泱身边。 调解员看看章叙,再看盛小泱,大概猜测他的关系,没说什么,调解开始。 肇事司机没把盛小泱和他带来的人放眼里,态度不好,开口骂街,被调解员摁住。盛小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惜不会说话,手势一连串,都出残影了,指不定骂多脏。还是章叙在身边,他收着点了。 章叙照着其中一个手势查意思,差点笑出声。 肇事司机看不懂盛小泱比比划划,一拍桌,指章叙,“你说!” 章叙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盛小泱,“喝水,你休息一会儿。” 盛小泱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气势没下去。 章叙不骂人,先把事情解决,他条理清楚,从监控角度出发,请准观测司机在靠近斑马线时提前加速的行为举止,并且问:“你故意撞上去吗?” 肇事司机说放屁。 章叙不搭理,继续说:“既然如此,赔偿方面就要另外评估协商了。” 肇事司机拽的要死,“嘁”一声。 章叙挑着眼尾扫视此人,话锋一转,“副驾驶那位女士是你老婆吗?你们表情不好,吵架了?” 第22章 那司机的脸登时就绿,“你……” 章叙笑笑:“现在路口摄像头都很高清的。” 打蛇七寸,中年男人的腌臜事迹不好明说,调解员也心知肚明。他们低头捂嘴,装听不见,反正没打起来。 盛小泱社会经验少,没想到还能这样,他看着章叙,惊呆了,也学习了。 “医药费、护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不少的。” 肇事司机脱口而出,“狗屁他妈的误工费啊!就内小乞丐!?” 章叙稳如泰山,挑眉说:“行,我找律师跟你聊,后续我们会申请司法鉴定。” 肇事司机咬碎后槽牙问,你想怎么样? “肇事方先行垫付医药费两万。” “一万五!” “两万五。”章叙撩眼皮,不说话了,直盯着他,凛气逼人。 司机天灵盖发凉,怂下去。 调解室犹如菜市场,讨价还价是常态。调解员适时出来和稀泥,“各退一步,就两万嘛,人没事就好。” “什么叫人没事?”章叙寸步不让,“有事。”他曲指敲桌,笃笃两声,说:“两万五。” 调解员语塞,转脸看司机,暗示蛮明显——大哥认了吧,谁让你把柄在人手里。这位不仅能在道德层面拿捏你,他还懂法!那不绝杀。 肇事司机咬牙切齿,但是没办法,只能乖乖掏钱。 盛小泱走出交警队,被月亮晃了眼,时间过好快,他还恍惚呢,于是反复咂摸章叙刚才的样子,温和与严厉相持的声调,令人禁不住的心动。 盛小泱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会让章叙看出点什么,所以他往月亮的阴影面走,站在背光处,郑重感谢章叙。 -谢谢你。 章叙收了这份感谢,说嗯,不客气,又问:“你要回医院吗?” 盛小泱半垂眼眸,点点头,回的。 “明天早上我也过去。” 盛小泱没有银行账户和电子支付,所以钱在章叙那里。调解员婉转提醒盛小泱,你和他如果关系一般,这钱还是自己拿着放心。 盛小泱可以把一切给章叙,只要他想。所以这话冒犯章叙了,盛小泱不高兴,直接说,你小心眼。 “什么什么?”调解员没看懂。 章叙翻译,也蛮婉转,说:“狭隘。” 调解员:“……” 盛小泱当时脑袋轰隆隆,诧异想:他能看懂? 思绪飘远了,章叙叫不醒盛小泱,于是老样子,手指探过去,戳戳他肩膀。 盛小泱黑亮的眼睛在月亮下闪闪,圆的,好无辜。 章叙不动神色,扬了扬唇角,“早餐想吃什么?给你带。” -不用的。 章叙说,别客气。 盛小泱真客气,好拘谨,说,都行。 章叙点头,说知道了,又问,我送你? 盛小泱也说不用。 章叙笑笑,“那路上小心。” 盛小泱仓皇离开,心想,好的,再见。 次日早晨,章叙带苏淼淼一起来。 苏淼淼站在病房口,环视里面一圈,老弱病残都有。她严谨询问章叙:“哥,哪个是我指标?” 章叙斜她一眼,没搭腔,往里走,手里拎好多东西,热气腾腾。 盛小泱吃包子,一开始还好,可苏淼淼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很不好意思,努力斯文。 章叙稍稍侧身,挡住苏淼淼视线。 苏淼淼努嘴,翻个白眼给章叙。 盛小泱趁机将半个包子全塞嘴里,好噎。章叙给他递豆浆。 “住院费我又缴了一万,用到出院应该够。还有一万给护工了,剩下这些的你拿着。” 五千现金,章叙给盛小泱。盛小泱就过个手,马上给大眼。 大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拿不是,不拿也不是。她见来人都陌生,些许懵逼,小声问:“这是给我送温暖的?什么情况啊?” 盛小泱解释不了,求助章叙,眼睛水汪汪的:你跟她说吧。 章叙走神了,他莫名想到某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包。 “哎呀,我来说。”苏淼淼赶时间去上班,看眼床位牌,念大眼的名字,“周思可你好。” 大眼不适应,正襟危坐:“啊……啊?” 苏淼淼从包里拿出红包,里面钱也不少,她清清嗓子,开始演讲:“我谨代表我市慈善总会向你表达关心和鼓励。生命是脆弱的,但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守护,每一份希望都应该被点亮。捐款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你要重拾对生活的坚持!社会不会抛弃你,社会就是你的家!” 大眼:…… 盛小泱:…… 章叙一个脑袋两个大。 大眼要哭,想打嗝,硬憋下去,战战兢兢看盛小泱。 当然,盛小泱也是困惑的,他看章叙。 章叙跟盛小泱对视,好含蓄地笑了笑。 病床前形成微妙空间。 大眼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掐着哭腔问:“那家里有空调吗?” 苏淼淼眼睛一亮,“你同意啦?!” 大眼又懵:“……啊?” 盛小泱观摩片刻,没忍住,拉拉章叙的衣服,把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她是谁啊? 章叙叹气,说,我妹。 苏淼淼今天化妆了,特别漂亮,她性格外向,轻快地自我介绍,“我叫苏淼淼,现就职民政局社会救助科。” 大眼觉得苏淼淼嘴唇的颜色很好看,迷瞪了。 盛小泱推醒她。 大眼一激灵,匆忙跟苏淼淼握手,“哦哦,你……你好。” “是这样,你别紧张。”苏淼淼说:“你符合我们的救助条件,等出院以后,可以搬到社会福利院居住,那里环境很好,单人房,有空调,保证一日三餐,营养均衡,适合养伤。” 盛小泱和大眼都听说过这地方,领救助,吃低保,听上去不错。但一码归一码,真进去,心理上会蒙着一层影,好像被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被家人抛弃,没人要了。你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大眼低头,声音小下去,“我不去也饿不死。” 盛小泱呼吸也轻了,微微蹙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淼淼心知不能急,和善解释,“福利院人很多的,每周都会组织活动。你可以先看看,不一定长住,先把腿养好了嘛。你朋友忙前跑后,他很担心你。” 朋友? 大眼猛一激灵,想到什么,倏地望向盛小泱。 他和章叙站着,稍微错开一点身体。 盛小泱不太明白,困惑地跟大眼对视。 大眼于是脱口而出问:“小泱呢?他跟我一起吗?” “他嘛……” 苏淼淼的话刚起头,被章叙打断。 “他暂时不会。” 【??作者有话说】 章叙:小泱我另有安排 第22章 “你要看着我。” 大眼脑补很多,最后总结,哦,这么个事情啊。 其实怎么个事她也没完全明白,总之盛小泱突然跟章叙认识了,那蛮好的。 大眼给盛小泱创造机会,就不拉他一起了。她低头揪病号服,小声说:“我去。”心里依旧没着落。 苏淼淼捏捏大眼的脸,“没关系的,我陪你啊。” 大眼委屈起来,吸吸鼻子,忍着不哭,点点头想,她好香。 女孩子之间好沟通,盛小泱没有上前打扰,他还有点饿,想吃包子,盯着看,没好意思再拿。 章叙挑一个,给盛小泱递过去。 苏淼淼看见了,压着声音跟大眼嘀咕,“我哥投喂焖肉就是这样的。” 大眼:“……” 他们其实蛮搭的。 大眼这么想,开始发愁章叙的取向是不是跟盛小泱一致。要不然盛小泱就不是单恋的问题了。 道阻且长呢。 但盛小泱不想这个,他又不会跟章叙怎么样。道路再阻,绕过去就行。 盛小泱弯两下手指表示感谢。 章叙笑着说不客气。 苏淼淼看看盛小泱,再看章叙,若有所思。 后来苏淼淼先走了,章叙还留着。 大眼胃口不好,没吃多少。盛小泱问她怎么了,她说不饿,中午再说。 -那我中午再给你带饭。 章叙默不作声退至一旁,看他们聊天。 大眼问:“你现在要走吗?去哪里?” -陶也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我去看看。 “在哪里?” -海鲜市场。 大眼点头,哦哦。 盛小泱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大眼不挑,盛小泱吃什么她跟着吃就行。随后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语重心长说:“小泱在外面对自己好一点,有钱啦,尽管花!” 财大气粗极了。 章叙无语,把盛小泱拉走了。 盛小泱在医院门口跟章叙告别。挥手时,章叙看见他手腕的黑色头绳。 第23章 盛小泱并不追随章叙的视线,他明白适可而止的真谛,暗恋就要有暗恋的样子,贪多了不好。 公车来了,盛小泱转身追,头绳在手腕上下翻跳,似乎怕掉了,他摸了摸。 有机会再见吧,盛小泱雀跃地想。这几天的相处是意外之喜,他措不及防窥见月光真容,可以回味好久。 章叙目送盛小泱消失在繁闹街道,眉眼平和,心也沉静。试探如此,他依旧不知盛小泱的目的。“一间流水”木匣里枯萎的花到底代表什么? 一切似乎都成了谜。盛小泱纯粹地让章叙自惭形秽。 两个星期后大眼终于获释,盛小泱没去上班,早早过来。他给大眼收拾东西,问:今天就去福利所吗? “嗯。”这段时间苏淼淼常来,给大眼说福利所的事情,她现在点期待了,“淼淼姐等一下来接我过去。” 盛小泱笑着说真好。 大眼察觉出不对,“真好什么?你不好吗?” 盛小泱莫名,问:你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大眼急起来差点双腿蹦跶,被路过护士呵斥,盛小泱乖乖鞠躬道歉,再把大眼摁回床。 “你没跟章叙一起?” 盛小泱摇头: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所以他那天说的话什么意思?”大眼问:“我去福利所,他不让你去,那你住哪里?还回地下室?” 盛小泱淡定,住哪里都行。 但地下室肯定不行了,物业像防贼似的防盛小泱,他想回去一趟收拾东西都好困难。 “真不靠谱,”大眼恨铁不成钢,“你跟我一起去福利所!” -再说吧。 盛小泱困,最近没睡好,凌晨起床去海鲜市场搬货,浑身腥臭,他现在比较想洗澡。 -我臭吗? 大眼凑进嗅,点头,说臭的。 正好苏淼淼来,喊周思可。大眼对自己的本名反应不强烈,直到苏淼淼走到面前才有感知。 她拍拍胸,说,吓我一跳。 盛小泱退后两步,礼貌跟苏淼淼打招呼。 -你好。 苏淼淼问:“站那么远干什么?” 盛小泱不好意思,写两个字,举起来给苏淼淼看。 -我臭。 “是有点。”苏淼淼笑起来,说:“我哥也来了。” 盛小泱的大脑经过三秒缓冲期,刚刚顿悟出她哥是谁,章叙就拎着水果进来了。 “我臭”的大字倏地被盛小泱藏到身后。 春风拂面,美梦又来袭。 盛小泱难以控制心跳加速,他拉拉衣服,轻吐出一口气,调整自己。 半生不熟的所谓朋友,多日不见都难免尴尬,但章叙没有。他好自然,走向盛小泱,温柔微笑,颔首说早上好。 盛小泱没会回应,他听不见,也不直视章叙。他分寸十足地把自己放在陌生人的位置。 半个月没见,一朝回到解放前 章叙想起以前出差,也半个月左右,回家了,焖肉不搭理他,三天十顿饭才喂回来。 大眼偷瞄盛小泱,捂嘴笑。 苏淼淼大大咧咧,有些事她不想发现,就懒得去琢磨细节。她搭章叙的肩,笑着说:“他车大,能装的东西多,今天特意让我喊来当司机。” 大眼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住院后新买的两个脸盆,就只剩破破旧旧的衣服了。 福利所在城郊,从医院出发,不堵车的情况下,一个小时就到了。 大眼心情复杂,一会高兴,一会又惆怅,她想跟盛小泱说几句话。但盛小泱被章叙安排得明白,焊副驾驶上了。大眼行动不便,凑不上去。 本市福利所由多结构组成,孤儿弃婴、三无老人、病残弱势群体等等。大眼目前属弱势群体一档,住疗养楼。苏淼淼说,之后等她腿养好了,可以在福利所工作,按月拿工资,有绩效。当然,最后看本人意愿。 大眼要考虑,她觉得自己无法适应正常社会环境,怕搞砸。所以大眼的心七上八下,她想跟盛小泱说,没找到机会。 疗养楼进出要登记,盛小泱没身份证,进不去,就送到门口。 大眼不肯走了,好像要一个人面对风雨,她害怕,又舍不得。 -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大眼焦思苦虑,没说话。 盛小泱看出来了,问:你怎么了? 大眼皱着眉,支支吾吾:“我项链还在地下车棚……” 盛小泱让大眼放心,说:我去拿。 地下车棚还有很多盛小泱藏着的木头。那里既然住不了了,东西都要取出来。 旁人都不在了,又只有盛小泱和章叙两个。盛小泱的心态和情绪还没调整回来,起起伏伏的,不太敢靠章叙太近。 没想到章叙先发制人。 “小泱。” 盛小泱低头走路,像只沮丧的鸵鸟。 “……”以后吵架他都能单方面宣布胜利吧?章叙心想。 好在章叙足够耐心,妙手天成,一指头把盛小泱戳回神。 盛小泱抬头。 章叙挑眉,好理直气壮:“我们对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眼睛别跑。” -?? “一早上把我当空气,”章叙说:“我这么大个人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看不见了?” 盛小泱都懵了,感觉章叙似乎在生气。 章叙看着盛小泱睁圆的眼睛,噗嗤一声笑。 盛小泱的心绪有时乌云密布,现在艳阳盛开。他虽捉摸不透章叙的心思,会觉得挫败,双眉慢慢蹙起。但没关系,盛小泱可以进取,他多的是时间,能在试错中完完全全了解章叙。这过程很有成就感。 章叙想摸摸他的头,像哄小动物那样哄他,但盛小泱不是小动物。 “别难过,”他说:“江平路到这里有直达地铁,方便的,你可以经常来。” 盛小泱点点头。眼底有潮润的海。 章叙温和询问:“要去哪里?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章叙一肚子坏水,嘻嘻 第23章 “很信任我吗?” 待拆小区脏乱,物业正在重新规整,盛小泱住的地下车棚在最后一栋,车开不进去,走路要走好久。章叙的车停小区门口,要跟盛小泱一起。但盛小泱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安置章叙,他指不远处一棵树,手语说:那边晒不到太阳。 章叙挑眉:“你说什么?我看不懂。” 盛小泱目光一空,歪了歪头,啊? 章叙问:“你住哪里?” 盛小泱写字,你别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黑乎乎的洞穴里有我好多秘密,你不能知道。盛小泱想。 银质封皮的笔记本已经写完一半了,再往后翻一页,底下薄薄一层。盛小泱捏笔,迟迟不写,想很久。他不能对章叙说谎,更不能如实告知。 章叙戳他肩,“小泱。” 盛小泱心怦怦跳,脸很烫。 -太脏了。 盛小泱含糊其辞,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走。 章叙跟上,保持距离。 到地方,他伫立单元楼外,对盛小泱说:“我不进去了,这里等你。” 盛小泱颔首,手语道:我很快。 章叙笑笑:“不着急。” 盛小泱:…… 这回怎么又看懂了。 保安架着小电驴蹿过来,大声喊:“欸!干什么的!?怎么又是你!” 章叙先一步挡在盛小泱前面,和气道:“我们收拾东西,以后不住这里了。” 保安一愣,说那行。他其实也歉疚,别别扭扭替自己开脱,说,唉,我就是个打工的,也没有办法嘛。如果我真坏,他屋里面的东西早让我扔了是不是? 章叙笑笑,不说话。 保安继续,“再说,地下车棚哪里能住人哦,你们找到更好的地方啦?” 章叙说,找到了。 “那就好。还有另外那个怎么样了?那天吓死我了。” 盛小泱表情好很多,没那么警觉,简单打出手语。 保安没看懂:“啊?” 章叙翻译,“都挺好的。” “哦哦,”保安看眼时间,问:“给你们半个小时够吗?等下领导来检查。” 章叙看盛小泱。 盛小泱点点头:够的。 章叙轻轻拍他背:“你先去。” 保安不走,尽职尽责等盛小泱出来,顺便套章叙的话,“你跟他,你们两个是朋友啊?看着不像嘛。” 章叙不答,递了根烟,说,这段时间叨扰了。 保安没想到这人如此文绉绉,看着跟盛小泱他们更不是一路的了。顺手接了烟,人也客气起来:“你们是不是哪个部门搞慈善的?”他又说:“唉,其实我也不想赶他们,跟撵什么似的。那小孩,就他嘛,还有他朋友,吃不饱,又没钱,都蛮可怜的!” 盛小泱那边动静不小,叮叮咣咣,章叙偏头往里扫一眼。 第24章 保安抽口烟,再叹口气,“他们住差不多一年了,也不知道冬天怎么熬过来的,又阴又冷。啧,也是牛逼。” 尼古丁弥散在空气中,章叙也想抽了,他取一根,凑鼻尖下闻了闻。 保安问,你是不是没打火机。 章叙摇头。 盛小泱很快出来,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有点破。 章叙蛮诧异,他没想到盛小泱有那么多东西。 盛小泱说:我好了。 那烟在章叙指缝转几圈,最后给保安了。 “走吧。” 盛小泱谨慎保护行李箱,章叙没上去接一下。他走前面,听身后滚轮咕噜摩地的响动,若有所思。 保安半天啥事没干,白得两根烟,欢送他们,“生活愉快啊。” 盛小泱为今后发愁,首先不能露宿街头。 章叙没有表态,专注开车,礼让了三个行人,特别稳,在第四个红绿灯口左拐。车流和人流霎时激增,江平路就在前方。 盛小泱好紧张。 停车场江平路业主的专门车位,章叙停好车,终于开口问:“行李箱一起带着?” 盛小泱不知其意,忐忑不安,他揪着贴身物品带来的安全感,点头表示:带着的。 章叙说好。 避开人流集中的主街,章叙和盛小泱一前一后,顺利抵达小面馆。 苏淼淼在,她披落的卷发向后扎起马尾,听到前门的动静,撩眼皮扫一下,意料之中似的,没反应,继续嗦面。 宋师傅就热情许多,简直喜极而泣,“小泱来啦!”可亲热,后又悲催得不行,苦哈哈说:“马上饭点了,来帮帮我啊!” 章叙不知道那天盛小泱和宋师傅产生了什么革命友谊,单看这架势,小面馆骨干成员是非盛小泱不可了。 盛小泱要往后厨去,被章叙拉了一下。 宋师傅见状,牙疼,说:“阿叙你别捣乱。” 章叙淡淡一笑,高深莫测。 盛小泱听章叙的话,站那不动。 章叙坐到苏淼淼对面,倒了杯水推过去,好整以暇,问:“淼淼,苏耀祖呢?” 苏淼淼忍不住翻白眼:“你明知故问。” 章叙耸肩。 苏淼淼说:“我让他滚蛋了。” “钱讨回来了吗?” “拿毛,全让他偷去打赏女主播了,”苏淼淼越说越来气:“个大傻逼,其中一个男扮女装的大爷都没认出来呢给人花了五万。” 宋师傅火上浇油,“淼淼,这五万约等于你赏老头。” 章叙轻轻笑一声。 盛小泱听不懂他们聊什么,拘谨地绷着肩。 章叙见他紧张,笑着招招手,“小泱过来坐。” 盛小泱眼睛直勾勾的,迷糊了,没动。 宋师傅推他。 盛小泱坐到了四方桌的另一侧。 苏淼淼吃饱了,说正事,“你叫盛小泱?” 盛小泱不知其意,瞥视章叙。 章叙并不看他,支着下巴赏窗台绿植。 盛小泱无声叹息,双手叠放在桌上,坐得笔挺。他用指尖沾了点水,颔首,一笔一划写名字——盛小泱。 章叙的目光于是悄然而至,窥着那端正、可爱,又湿漉漉的字。 苏淼淼说:“面馆正在招聘服务员,你有兴趣吗?” 盛小泱眨眨眼:“?” “宋师傅跟我极力推荐你。” 宋师傅帮腔,“嗯嗯对!” 苏淼淼干脆极了,大大方方说:“这边一个月工资四千,缴社保,到手大概三千五左右吧。包吃住,早餐你要自己解决,旺季有绩效。你觉得可以,明天签劳动合同。” 盛小泱很快反应过来,说可以。 上班签合同,正规单位呢,他以前不敢想。 苏淼淼等他好久,见人没反应了,讪讪一笑,说:“找工作啊,你不提点要求吗?” 盛小泱歪头表困惑,要求什么?为什么提要求? 苏淼淼含蓄提示:“要再加点工资什么的,或者对居住环境有没有要求,你都可以提。在合理范围内的,可以考虑。” 盛小泱摇头,没有,不睡大街就行。 苏淼淼没料到盛小泱这么实在且容易满足,有点拿不准主意,瞟章叙,不断使眼色——这样行吗?可以完事了吗? 章叙看似游离在对话的边缘,且不打算参与进来。但当苏淼淼的求助电波发射过来时,他也能应对自如。 “看我干什么?”章叙有点坏,“你是老板。” 苏淼淼:“……” 盛小泱以为会让章叙为难,立刻拿出纸笔,写:我会好好工作。 “……”章叙看这字,眉心不可抑制地轻轻跳。 苏淼淼也不说话了,心里不是滋味。 宋师傅高兴且迫不及待,“今天中午就能上班吧!” 章叙却拉着盛小泱走了,“明天。” 盛小泱凝视手腕,目不转睛,他被烧红的铁钳牢牢禁锢了,甘之如饴。不过盛小泱掩藏得很好,章叙应该发现不了他的雀跃。 风又吹进山谷,到处探险,发现其中居然有沉睡中的火山,满是好奇,忍不住探究。 奔过石桥,“一间流水”大门虚掩,焖肉摇晃着尾巴站台阶上,正殷切等待二人归来。 章叙松开了手。 盛小泱不多想,惝恍地回忆刚才短短半路的和风,他像沉浸于春天的蝴蝶。 章叙伫立门前,挡着飞扑而来的焖肉,波澜不兴地注视盛小泱。 盛小泱不小心与他对视,美好幻想瞬间像泡沫破裂,忽然心惊肉跳。 -…… “你一路跟着我来,什么都不问,”章叙顿了顿,似乎很疑惑,“小泱,很信任我吗?” 【??作者有话说】 章叙:试探ing~ 第24章 “你很好。” 盛小泱担心自己搞砸,很紧张,但也只能如实回答:你很好,你是好人。 好人卡突如其来。 章叙莫名无言,甚至内心无端腾升起烦躁,丝丝缕缕,浸润神经。不对盛小泱,对他自己。 “进来吧。”章叙转身迈上台阶,语调很淡。 只有焖肉超热情,飞扑到盛小泱身上,嗷嗷蹭,盛小泱摸它。焖肉很快不对劲了,耷拉尾巴躲盛小泱的手。 一只狗,看上去蛮纠结,盛小泱不明所以。 章叙拿冻干喂焖肉,“小狗鼻子灵。” 盛小泱顿悟——从海鲜市场带来的鱼腥味,在三伏天属于大杀器。别说狗狗,他也要被自己熏死。 可章叙始终面不改色,于盛小泱周围出没。他喂了焖肉再喂盛小泱,端出一块绿豆糕,说:“吃完洗澡。” 盛小泱点点头,表情严肃:洗完吃。 章叙:“……” 盛小泱很意外,他上次换下来的衣服章叙居然没扔,洗干净了,叠得整齐,拿出来给他,有浓烈的阳光气息。 地下车棚可没这待遇。 盛小泱这回洗好久,章叙看眼时间,半个多小时了。他眼角一弯,嘬嘬两声,招焖肉来,摸摸它脑袋。 焖肉福至心灵,跑到浴室门口磨爪子,狗尾巴摇摇晃晃地拍门。 一人一狗配合默契。 浴室门板刚好坏了,稍一动,里面滚烫氤氲就会漾出来,蒸汽飘荡,在空气中洇出彩虹。 章叙慢慢收回目光,浅淡一笑。 盛小泱出来,整个人白净不少。除了无法掩盖的伤疤外,他好像脱掉了一层厚重的皮囊,身体变轻很多,眉眼也柔和。 章叙看见盛小泱的手腕又挂上那头绳,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衣服给我吧。” 盛小泱不大好意思,没给。 章叙说:“有洗衣机。” 盛小泱还是摇头,说:我自己洗。 章叙没多拉扯,也就随他。 他们的相处模式在受帮助和被帮助者的阶段中,及其不平等。但盛小泱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他在成长过程中遭受到的暴力、冷漠和他长时间与社会断开的联系,造成了这种性格。在无温情加持的生活中,盛小泱要么低眉顺目、如履薄冰,要么粗暴反抗,他找不到第三种方式去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绿豆糕放在桌上,章叙没提,盛小泱也就不说了。 盛小泱把项链给苏淼淼,请她转交大眼。 苏淼淼接过来端详。 一根镀金的细链下挂着一只表盘,指针已经停摆,时间定格在某日的十点半。 苏淼淼预感到什么,“这是……” 盛小泱郑重表达:是大眼妈妈的遗物。 大眼来自大山,家里没钱,读不起书。妈妈去世,她爸要卖了项链,还强迫大眼结婚,男方年龄无所谓,给钱就行。大眼逃跑之前偷回项链,但年久的物件太脆弱,像人类的生命。表盘修不好了,大眼把指针拨到妈妈去世的时间。 这东西太有重量,苏淼淼战战兢兢:“我不敢动了,弄坏怎么办。” 第25章 盛小泱说:没关系啊,已经坏了。 苏淼淼神色凝重,“你不懂。” 盛小泱其实懂,但他觉得东西有无损坏不重要,只要它在,都是寄托。盛小泱就没有,他想妈妈的时候,甚至没有半张照片,所以他还羡慕大眼。 苏淼淼诚惶诚恐,说要找东西把它装起来。 章叙送来一个胡桃木盒,巴掌大小,内衬天鹅绒。这满是划痕的表盘轻轻放进去,档次高很多。 但意义并不在此,盛小泱想,人类看不见思念,却能感受到善意。 苏淼淼大气不敢喘,双手捧着走了。 小面馆中午座无虚席,门口还有许多排队等位的客人。宋师傅忙不过来,拉盛小泱提早上岗。 宋师傅完全信任盛小泱,教他先给排队的客人发号,等店里有人吃完走了,要赶紧收拾桌子,再请外面的客人进来坐。别乱,也不能叫错号,否则某些性格暴躁、吹毛求疵的人会闹事。 盛小泱记下了。 再是传菜,这个盛小泱有经验,不过仍旧因为身体功能的原因,效率不高。盛小泱会努力进步。 就这种程度,宋师傅还是谢天谢地,由此可见他在宋耀祖那里吃了多少瘪。 盛小泱坐下歇会,倒水喝。电视机调至少儿频道,现在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的追逐战,也蛮有趣。 宋师傅夸他:“干得不错啊小泱,等过两个月,我跟淼淼说,肯定要给你涨工资的。” 盛小泱弯着眉眼笑,说谢谢。 “不客气!”宋师傅五十来岁,身体硬朗。他嗓门大,但心好,尤其可怜盛小泱这种类型的小孩,多惨啊。可章叙也提前交代了,不用特殊对待。忙碌时宋师傅无暇慈悲为怀,只能这会抽空表达关心:“你也累坏了吧?饿不饿啊?厨房有吃的,点外卖也行,我报销。” 盛小泱呆呆地看。 宋师傅讲话太快,没章叙那样好理解,他让盛小泱盯得不好意思了,老脸难得一红。 “欸,你别这么看我。” 盛小泱于是收回目光,再空散地望向流水对岸。 宋师傅离开,过不久又回来,端着托盘,上有一碗冒烟的烫面,交给盛小泱:“小泱,你给章叙送过去,他快饿死了。” 盛小泱一愣:?? 宋师傅耸肩:“谁知道啊,刚打电话来,说酷暑闷热,没有胃口,想我手艺了。莫名其妙,还非要让我端过去,没空啊,我后厨一堆活要干。” 盛小泱起身,掌心的汗随意抹到衣服上,接过托盘。 一碗鳝鱼丝拌面,加醋不加辣,少葱不要香菜。 盛小泱从前观察过这些,但不深入,主要没机会。章叙在吃的方面好像十分随意,没有特定喜好,有什么吃什么,不挑。但实际上,他不吃香菜不吃辣,口味在清淡那一挂。 盛小泱默默记下。 宋师傅想起来,又说:“章叙在哪里你知道吧?就对面,他的木头工作室。” 盛小泱点点头,知道的。 “一间流水”有客人,还是上回的黄总,来跟章叙谈业务。盛小泱到的时候,他们谈得差不多了。 盛小泱站在外面,敲敲门,没进去。 章叙开门,接盛小泱手里的碗,说:“小心台阶。” 盛小泱谨慎前行,没给,自己端,尽职尽责,听不见,也不看。 章叙:“……” 今天高温,烈阳暴晒,盛小泱双颊温红,鬓角汗滴像小珍珠闪烁。 黄总打趣,“现在外卖服务这么好啊。” 章叙笑笑,说:“自家面馆,就在对面,谈不上服务。黄总有兴趣吃一口?” “不了不了,”黄总婉拒:“晚上有饭局,吃多了喝不下酒。章老板别忘了啊,没你不开场!” 章叙说是。 盛小泱存在感极低,放下碗就要走。章叙不动神色,把人拦下,同时送走黄总。 焖肉正睡午觉,屋里剩他们两个,狗狗不打扰。 盛小泱眼眸微垂,盯着狗爪看。。 章叙伸指戳戳他肩。 盛小泱暗暗深呼吸,局促抬眼,看向章叙,等他说话。 章叙浅浅一笑:“你先别走。” 盛小泱不明所以:? 但听话,不走也不动。 章叙去后屋,再出来,手里多样东西。一升量的玻璃罐里装了汤水,深红褐色,气味浓郁润泽,闻着开胃。 “酸梅汤,黄总送来的,纯手工熬制。”章叙给盛小泱倒一杯,“喝喝看,清热解暑,味道不错。” 盛小泱抿一口,眼底有波漾开。但他含蕴,不想让章叙看出什么,紧藏起心跳加速的情绪,拘谨点头,蛮严谨,说好喝。 于是在章叙看来,盛小泱的言行举止全是疏离。 章叙将要给自己扣一顶自恋的帽子,他由此所想,恍惚确定盛小泱没有任何目的。而自己的试探显得滑稽。 【??作者有话说】 章叙:怎么回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25章 炸开一朵小烟花 第一天上班,盛小泱忙很晚,打扫干净前厅,再帮宋师傅整理后厨。小面馆专门雇了洗碗阿姨,这个不用盛小泱管。总之宋师傅看他那架势,什么都想干似的。 “四千块工资就做四千块的活。”宋师傅教他,“扣掉五险一金,你到手也才三千二!市场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搞乱的!” 盛小泱一知半解:三千二?那很多了。 于是宋师傅又要怜爱了,不住叹气,好惨一小孩。 晚上十点钟,宋师傅喝完小酒准时下班,走之前看见门边角落的行李箱,终于想起来事,脑门一拍,把盛小泱叫来,说:“小泱,你上二楼住,左边房间,之前宋耀祖就睡那里的。明天早上9点开门,你稍微整理一下就好。” 盛小泱点头,知道了。 那房间太乱了,满地烟头,外卖的残羹剩饭随处可见。整个空间好像闷到发霉的垃圾场,臭味难以言说。这些盛小泱可以忍,他进去开窗透风时,看见凌乱床铺上的杂志,封面就是露骨图片,男女交缠在一起,大喇喇的展示各种动作,全部细节一览无遗。 盛小泱想起在戒同所的生活,耳边猛然充斥了各种作娇作痴的呼吸和叫喊,令人作呕。他要吐,捂着嘴冲下楼,意外跟章叙碰了满怀。 章叙身上萦绕酒精的气味,稍稍冲淡了腐烂的感官,但还不够。 “你……” 章叙话音未落,被盛小泱推开,眼见他跑进厨房,再听水槽那边哗啦啦的动静,很久才停下。 章叙蹙眉,斟酌片刻,没有过去。 盛小泱衰弱瘦削,站不太稳,他低头,隐在光照的另一端。即便如此,章叙也能看见盛小泱苍白的脸颊。 -怎么了? 章叙写字,隔着两个身位,递给盛小泱。 盛小泱卷磨着纸角,先是摇头,实在忍不住,抬眼朝楼上看了一下。 “……”章叙大概明白了。 他招招手,让盛小泱过来。盛小泱听话,看着乖,只挪过去半步。 章叙喝多了酒,胃一抽一抽地疼,他懒得站着,抬脚一勾,拖把凳子来坐下,捂住胃。 盛小泱看他不舒服,什么露不露馅、克制自持便都顾不上了。他急匆匆写字:你不舒服? 章叙说:“胃疼。” 盛小泱又写字,写很快,没笔顺似的。他给章叙看,章叙沉默半晌,没看懂。 盛小泱晃晃章叙的手臂,让他看自己,随后手点着唇,比一下,大概真着急了,同时喉咙发出短促且干细的音节。 “啊啊!” 章叙愣了愣,说:“吃药?” 盛小泱点头。 “吃了,没用,”章叙说:“我很饿。” 盛小泱反应三秒,说,我去弄。 然后转身去厨房。 章叙眼明心快,揪住盛小泱的手腕,往后拉了拉。 盛小泱侧目看他:?? 章叙今晚情绪不高,微垂首,额前发丝半遮着眼,眉尾的酒红若隐若现。他说:“我不想吃面。” 盛小泱没看清,于是蹲下,靠章叙好近。 章叙嘴角浅弯,朝他笑了笑。 盛小泱歪歪脑袋,示意道,你说什么? “我想吃饭。”章叙一字一顿。 盛小泱颔首,嗯,明白了。 冰箱里有冷饭,宋师傅留着明天弄蛋炒饭。盛小泱先起锅烧水,水开后,再挖一勺冷饭放锅里,等三分钟滚沸。最后关火盛出,稍微放凉一点。 下饭菜比较纠结。 盛小泱会的不多,深夜的小面馆食材又少,他翻翻找找,从角落挖出俩土豆。正好白天空闲时候,宋师傅做了道凉拌土豆丝,盛小泱在旁边看,学会了。 水煮三分钟,捞起过凉水,挑料汁搅拌,很简单。 盛小泱想章叙胃不舒服,土豆丝多煮了会儿,软些。宋师傅说料汁是灵魂,要加辣,再花椒油爆,那才有滋味。但章叙不爱这口,盛小泱不考虑。他改良版本,最后端出去的土豆丝咸淡适宜,微酸,加葱,没有香菜。 第26章 章叙的手机在桌上,人不在。 盛小泱的心空了一下,有些无措,他以为章叙走了。 微烫的瓷碗熨着盛小泱的掌心,满胀的涩意忽然顺血液冲向眼睛。他用力眨眨,却缓解不了巨大的酸软。 正茫然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盛小泱看过去,那上面某个音乐软件开着,刚切了首歌。 …… 哦,对,盛小泱想,我听不见。 章叙从二楼下来,摁开了楼梯间的灯。这灯要坏了,不太亮。 盛小泱微微仰头,钝钝的,还有些恍惚。 章叙拎了四个垃圾袋,一个比一个饱满,边走边说,我先去扔掉。他简直要嫌弃死,“人怎么能活成这样,蛆都比他干净。” 盛小泱莞尔一笑,哦,问:那还吃饭吗? “回来吃。” 老位置坐好,饭菜也端过去,盛小泱乖乖等章叙回来。歌仍在播放,词和曲调如何,盛小泱不知,但他能畅想。想章叙的喜好,肯定比夜晚柔软。 章叙很快回来,洗个手,坐盛小泱对面。他嘴上说,饿死了,实际吃起来温润尔雅,没一点要饿死的样子。 盛小泱双手交叠摆在桌子上,像上课的学生,坐得端正。他看章叙一会,把自己看不好意思了,觉得这样没礼貌。于是眼睛移开,凝窗外高悬的月亮。 月光漾进盛小泱眼底,让他整个人都好漂亮。 这模样融进章叙的余光中,变得模糊。盛小泱强大的生命力和他偶尔流露的脆弱并不冲突。章叙想,这样的人很真实,不像自己,伪装得像块木头。 碗见空,章叙放下筷子。 盛小泱问:吃饱了吗? 章叙笑笑,“晚上不能吃太饱。” 盛小泱目光漆黑,也如往常专注,他点了点头,写字问:还要吗? 章叙说不要了,刚好。 盛小泱于是知道了章叙的食量,再记一笔。 他收拾碗筷,章叙帮忙。空气中流动的和缓气氛非常自然。章叙洗了自己的碗,关水,见盛小泱还在规整菜板和菜刀的位置,他盯着那背影,恍然有似曾相识的过往。 “……” 章叙戳戳盛小泱肩膀。 盛小泱回头,黑圆圆的眼睛眨两下:?? 不知为何,章叙的心尖忽然炸开一朵烟花,小范围的,但很亮。 盛小泱呆呆问:怎么了? 章叙镇定自然,看不出异常,他声音温和,有点沉,“上面房间我整理了一下,今晚勉强能睡觉,明天我再找阿姨搞卫生。窗户别关了,味道不好散。” 盛小泱呆巴巴注视章叙,没有回应。 章叙继续说:“四件套全要换了,洗不干净,过两天买。” -…… 章叙稍等片刻,唇角一弯,说:“小泱。” 盛小泱猛一颤抖,终于清醒。 章叙想了想,蛮婉转地说:“今晚要是凑活不下去,我给你找地方暂住几天,睡好了才能工作。” 盛小泱没有把自己和章叙放在同一位置的习惯,他们之间总有差距。所以当章叙释放良好沟通的信号时,盛小泱就会紧张,会越来越局促,怕自己忽来的雀跃泄露了秘密。 不用,这样很好了,盛小泱表示,睡得着。 章叙颔首,神态微淡,不再说什么。 盛小泱工作几日,陆陆续续把住所搞整洁了,总算可以住人,紧接着刮起台风,很倒霉。 风雨来势汹汹。 小面馆二层漏雨,老问题了,因为影响不到一楼,所以这事拖着没解决。 苏淼淼给章叙打电话,语速很快:“哥,面馆二楼可能要遭,小泱还住那里吧?你去看看他。这次台风蛮吓人的。” 章叙没说话,回应苏淼淼的只有狂啸风声。 “喂?哥!”苏淼淼拔高音量:“你在听我说话吗?” 章叙就站在面馆门前,抬头望了眼倾盆雨幕中那缕忽明忽暗的幽光,沉声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哒,本周日,下章就要入v了,如果大家喜欢,也请多多支持呀,鞠躬! 第26章 奇妙的探知 下午起景区清场封闭,小面馆暂停营业。宋师傅提早下班,走之前嘱咐盛小泱:“门窗都要关紧,老房子年久,问题多,遇到什么事就联系我,或者去对面找章叙。晚上可能要停电,手电筒在抽屉里你找找。台风明天就没有啦,小泱不要怕,千万也不能乱跑。” 宋师傅的条条叮咛合着长辈对晚辈的真切关心,盛小泱好感动。他不会怕的,他听不见呼啸的风雨,所以体感还好。 -我知道,明天见。 他说。 入夜后,风势雨量更上一层楼。 盛小泱抓紧时间,先将西窗的绿植端进来,叶片下,守窗的小狗变成了小狐狸。最近章叙常来,小玩意儿每天换,盛小泱都看见了。他攥小狐狸进掌心,也好好收起。 窗框被风震得呯呯响,雨水钻着窗户缝隙噼里啪啦打进来,沿边红木瞬间浸润成黑,盛小泱只能拿毛巾堵。检查一圈,最后看门,也有要水渗进来的趋势,并且簌簌震颤,大有崩裂之态。盛小泱一边祈求门板要坚挺,一边拖来桌子和椅子靠上,勉强当后坐力支撑。 一楼就先这样吧,不会更糟,盛小泱担心他晚上能不能睡。 匆匆回房,开门一瞧,果然如此。 半扇窗户孤零零悬在墙上,玻璃挂一半,碎一半。房间腾升小股旋风,刮落杂物满地,灯泡乱晃,一片狼藉。天花板还有好几处漏雨,水往下滴,架势不比外面小,床铺湿透,惨不忍睹。 盛小泱忙忙碌碌,糊了西墙糊不上东墙,气喘吁吁,都白做工。 -…… 章叙好费劲才推开门,劲使的手都酸。进去看见堆成一人高的桌椅,哭笑不得,拍下来给苏淼淼,说:员工抗台工作到位,加工资啊。 苏淼淼发来五百块钱红包,请转交。 章叙没收,回:现金给他。 伞放一边,他找盛小泱。二楼动静好大,叮咚咣当,湛黄的灯光猛闪两下,滋啦两响,最后歇菜。章叙蹙眉,打开手电,朝楼上去。 盛小泱找来两个铁桶接水,后再接再厉——修窗户。他揪着锤子哐哐敲,窗户倒是都钉去了,虽不牢靠,死马当活马医。关键玻璃没了,还是挡不住风。 盛小泱打算先把衣柜推过来挡一下,熬过今晚再说。然而实木衣柜好重,他一个人不行。 在风雨催打下,盛小泱已满身淋漓,揩一把脸,眼睫挂着水,瞳孔也湿漉漉。他认真想办法,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是不能待了,盛小泱准备去楼下,那里比较安全。房间没有贵重物品要拯救,除了他的行李箱,这会正瑟瑟缩缩倒在墙角,任风霜蹂躏。 盛小泱艰难过去,刚摸到箱身,猛刮来妖风。本就脆弱的窗户受不住摧残,木框咔一下断裂,在劲风加持下,急砸而来。那上面的铁钉和残留的玻璃成了凶器,能轻而易举割开皮肉。 在这种情景下,人类的生命是最弱小的。 盛小泱太瘦了,抵御不住肆虐的风雨,他脚下踉跄半步,再抬头,那尖锐寒光早已杀到眼前。盛小泱无计可施,本能抬臂自护。 章叙不知何时出现,似从天而来的光,摧枯拉朽般凿开黑暗,在狼狈夜晚捞起盛小泱,和六年前那次一样。 盛小泱的眼睛跟随章叙,沉滞下去,空洞迷茫,似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不由自主抬手,攥那人衣角,可怜兮兮地拉了拉。 章叙沉默转身,单手揽起盛小泱的腰,疾步离开。 是真的!盛小泱活络过来,微微睁大眼睛。 章叙速度太快,待要离开房间时,盛小泱倏地想起什么。他双脚悬空,用力蹬,着急忙慌“啊啊”两声。 太像逃窜的小耗子,不小心脑袋撞了墙,摸不着北。 “……”章叙停步,低头看他,问:“怎么?” 盛小泱指墙角:我箱子。 然定睛一瞧,那箱子居然凭空消失。盛小泱顿时急出一脑门汗,腿蹬得更用力。 章叙像横拎着一个人型玩偶,轻松颠两下,说:“我拿了,你别动。” 盛小泱太轻了,他的箱子也轻,没装几样东西,特别空,晃动的幅度稍大,里面东西碰一起,嗒嗒响。 到底有什么这么宝贝?章叙不合时宜地琢磨一下。 盛小泱听不见章叙说话,他头朝下,腰弓起。章叙的手掌贴紧他小腹,像烧红的落日钻进身体,嚣张跋扈、横冲直撞。 章叙微垂眸,就见盛小泱莫名嫣红的薄薄耳廓。 台风天撑伞毫无意义,章叙将之摒弃。他把盛小泱的脑袋摁到怀里,干脆利索地冲进狂风暴雨当中。 青石路滑,风也凶猛,很不好走。章叙强势温柔,带盛小泱奔向另一个和煦的世界。 那里不会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里静谧温和,还有可爱狗狗。 第27章 对盛小泱来说,那是世外桃源。 焖肉等爸爸回来,听到开门的声音,好兴奋,叼起玩具,跑到门边,乖巧坐好,尾巴扫地,噗嗤噗嗤。 但是爸爸湿透了,爸爸带回家的人也水淋淋,都没空陪狗狗玩。 “汪!” “焖肉让让。” 小狗听话,让到一边。 章叙夸:“好狗。” 盛小泱听不见章叙说话,但总感觉一股滚烫气流在揉刷他的耳朵。他们靠好近。 章叙放开盛小泱,取一块浴巾盖他头上,随意搓两下,再把人往浴室推,说:“洗澡。” 盛小泱心跳是快的,人是懵的,他随章叙怎么弄,拙拙的,没太多反应。浴室门打开,正对镜子,盛小泱眼底忽闪过一缕红光,同时嗅到浅淡的血腥味。他想起刚才的事,脱坠的窗户砸在章叙身上! 章叙就弄不动盛小泱了,他们在浴室外僵持。 盛小泱像一尊萧索的雕像,麻木与焦灼相持。他目光小心翼翼,探向章叙手臂,见一条渗血的伤痕。盛小泱想碰一碰章,可思来想去,顾虑好多,他又不敢了。 是我的错。盛小泱自责,也反思。 章叙察觉到盛小泱的情绪变化,那眼底明亮的光熄灭了,被黑沉沉的静默取而代之——他好像在难过。 章叙顺他视线,大概懂了盛小泱突来的多愁善感源于何处,大概是愧疚?他没时间探究更多,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推盛小泱进去,说:“我没事,你先洗澡。冷不冷啊?” 盛小泱让暴雨浇透,确实冷,打个寒颤。 浴室就一个,两人轮着洗。盛小泱的衣服没带出来,穿了章叙的。这套睡衣,应该是新的,套身上宽大,没有他的气味。盛小泱想着就脸红了,心虚地皱皱鼻尖。 章叙洗完出来,看见焖肉跟盛小泱玩得蛮开心,一只球扔过去再叼过来。焖肉超级兴奋,扑盛小泱怀里。 盛小泱蹲下摸它。 章叙倚墙观看片刻,慢慢踱步过去。盛小泱察觉有人影,于是仰头。 四目相对,章叙笑了笑,说:“本来打算晚上带它去外面溜一圈。这天气溜不成了,烦着我呢,闷死小狗了。” 盛小泱也笑,抿着唇,酒窝好看。 章叙手里捏着一瓶碘伏,递给盛小泱,“帮个忙,我不方便。” 盛小泱一怔,接过来,诚惶诚恐。 章叙比较随意,也找了把矮凳,跟盛小泱面对面坐,堵着狗窝。 焖肉回不去窝,不高兴,扒拉啃咬爸爸的裤腿。 章叙扔给他磨牙骨头,说,一边玩去。 焖肉高高兴兴地滚了。 盛小泱给章叙上药,涂一点,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章叙答他所想,说,不疼。 盛小泱的脸又烫起来,但表情不苟言笑,依旧很酷。 “……”章叙以为自己又会错了意。 气氛微妙尴尬。 盛小泱动作仔细,行为小心,且听从指令,指哪儿打哪儿,似乎十分被动。然而他眉心紧蹙,目光专注,抓着章叙手臂的掌心洇出好些汗,实在紧张担忧。 章叙端相盛小泱,突然对某种行为意识的认知模糊起来。他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给章叙涂好药,盛小泱规行矩步,低眉顺目的,又缩回自己的世界。 章叙暗暗叹息,站起身,淡淡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盛小泱随之仰头,愣住了。睡觉?睡哪里? 章叙卧房在二楼,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大面靠墙的柜子,很多书,没其他的了。 盛小泱鹌鹑似的跟在章叙身后,也不看路,就低着脑袋。章叙停步转声,要说什么,没等开口,盛小泱的颅顶就这么直愣愣撞上去。 章叙扶稳他。 “打地铺?” 盛小泱点点头。 “还是睡沙发?” 盛小泱还是点头。 章叙无奈,沉默相对,看似情绪稳定,实则没招了。他没好气地说:“让你睡焖肉窝里也可以?” 盛小泱眨巴眨巴眼,认认真真写:我钻不进去吧? 章叙忍着没笑。 盛小泱没那么傻,逗章叙高兴,似乎没成功。见他还那么沉,偷偷紧了口气。 —我睡沙发。 章叙看了眼那不足一米二的沙发,说:“蛮小吧。” 盛小泱很坦然:缩起来能睡。 沙发摆在房间外,原木风,上有两块破洞的垫子,焖肉抓的。它贴门左边位置,挨着通往三层的楼梯,空间小,又窄,章叙前几天规整这里的布局,嫌它碍事,想当废品卖了,还没出手,倒是先让盛小泱相中了。 盛小泱见章叙又沉默,以为不行,非常识趣,手语道:睡地板也可以。他说,都可以。 章叙深深注视盛小泱,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然后出来,手里拿了电风扇,还有一块薄毯。 盛小泱接过来,手指弯弯,表达谢谢。 章叙觉得无意义的道谢和还礼实在影响心情,于是他只微微颔首,有些清冽,说:“晚安。” 待到后半夜,风雨无减弱的趋势。盛小泱睡不着,盯看玻璃窗外侧激烈凝结的雨珠,被暴风刮散,一茬接一茬的循环,最后淌成无数细流,消失于天地间,不知归向何处,难免多愁善感。 愁着愁着,这思绪又飞往章叙那里,也蛮奇妙。盛小泱翻个身,有些懊恼——章叙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房门虚掩,正好形成一个窥看角度,盛小泱就又没忍住。 床头灯微暗,投射出一道柔和身影,章叙半靠在床头,翻阅着某本书籍。 那应该也有一种声音,盛小泱想。 思维慢慢模糊,眼前光景晦暗不明,盛小泱眼皮好重。薄毯从小腹滑落,他伸手要捡,到最后却没有了动作。那截手腕微垂,轻盈皎洁、骨骼精致。腕上头绳微微晃动,同脉搏的频率。 章叙悄然而来,捞起薄毯,顺了顺,再轻缓给他盖好。 盛小泱呼吸深长,睡得好沉。 章叙看他很久,从松懈的眉间到精巧的鼻尖,眼底赏阅殷红的唇,最后停留于手腕。 今夜漫长,纷纷扰扰,不好入眠。 盛小泱睡得还行,再睁眼,窗外是斜风细雨裹着的朦胧江南。 他睡眼惺忪,还迷糊,起身抻懒腰,手再一垂,摸到薄毯,微懵,想不起很多细节。 章叙不在了,那边床铺整齐。 盛小泱回忆起来感觉做了一场梦,好不真实的梦。因在他人生规划中,从来没有哪一条规划了“跟章叙处同一个空间过夜”,这太不符合自己一贯觉知的喜欢准则。 会越界,要反思。 可哪里忍得住。 盛小泱到反思一半,眼尾余光悠悠一颤,忽瞟见那杂而不乱书桌上,跟许多雕刻工具摆在一起的好像是本什么书,有点眼熟。 盛小泱回忆,他看过的书不多。待要凑进细查,中途,封面几个字恍惚闪过——手语什么指南。 -…… 他人都麻了。 不确定,再看看。盛小泱突来的奇妙探知欲战胜理智,脚步继续往里挪。马上清楚了,焖肉不知从哪里奔来,汪汪好几声,盛小泱听不见,干脆咬他脚踝。 盛小泱醒过来,抱焖肉,摸摸脚踝:咬重了。 焖肉好像懂,摇晃着尾巴亲昵示好:你不能跟爸爸告状,我俩天下第一好。 盛小泱弯眼睛笑,哦! 人类和狗狗之间也有好多秘密。 盛小泱于是退离章叙的房间。袒露想要探寻某些事务的心迹,是不应该的。 章叙戴了副无框眼镜,正在工作,他持一块椴木,手握刻刀,雕镌花叶与蜻蜓,功底深厚,刀法流畅。这些盛小泱不懂,他只觉一块普通木头可以变得这般花团锦簇,很神奇。 再有其他因素,也同时撩拨着盛小泱。 比如章叙手臂伤疤未愈,随刀尖走向绷紧的肌肉,好性感。盛小泱头一次超近距离窥探,窥得脸烫心跳,又心道这样不好不好,可眼睛却无处安放。 章叙知道盛小泱来了,不看自己,说什么话都属无效交流,隔老远也戳不到人,干脆静默。 细节雕刻好久,当荷叶的蜻蜓惟妙惟肖出现时,章叙终于放下刻刀,摘了眼镜,休息片刻。他再看盛小泱,瘦瘦的人站那里,一步没动过,坐也不坐,头扭向外,赏雨观风,还看焖肉上蹦下跳 那眼睛能这么忙呢?章叙想着,便走过去,戳戳盛小泱的肩膀,让他回神。 盛小泱的神其实全在章叙身上,表现淡定而已。 章叙也不说话,等盛小泱看他,眼睛就是不过来。 小雨淅沥,哗哗声响,不知过多久,风先止了。盛小泱看河边树叶不摇,而章叙岿然不动。 山谷包围了他,让盛小泱心有杂念。 耗着时间无意义,章叙想通了,于是又戳一下,手指骨节好有力量。 第28章 盛小泱调整心绪,微不可察,深深呼吸,终于飘眼过去,跟章叙四目相对。 章叙指指自己的嘴巴。 盛小泱于是看他唇。 “罚站啊?”章叙说。 盛小泱尴尬抿唇,不好意思,手语道:你在工作。 章叙颔首,从善如流:“哦,那我工作完成了。” 盛小泱:? “吃早饭去,等你好久。” 盛小泱:?? 等我? 章叙蛮喜欢看盛小泱从懵钝到吃惊的表情变化,虽然很微小,但有趣,挺好逗的。他不解释,高深莫测笑笑,往外走,又于屋檐下停步,撑开伞,转身注视盛小泱,展眉示意——来不来? 盛小泱急忙跟上,焖肉也哒哒地来。 人生大事无非吃喝睡觉,章叙贯彻很好,没亏待过自己。但盛小泱不好,章叙觉得他太拘了。一把伞下,并排走,也要隔着两拳头的距离,只有小狗无忧无虑。 回避到极致,那算刻意,可以藏着什么秘密。 章叙看盛小泱一眼,不动声色。 台风来得凶,去得倒干脆,江平路商户忙收拾残局,准备开业迎宾。盛小泱想,小面馆应该也要开门了,等下过去上班。 章叙收伞,手里青菜包给盛小泱,说:“我有点事,你等等我。”他指某处檐下长廊,“坐那边吃。” 盛小泱知道回小面馆的路,他可以自己走。但盛小泱不会拒绝章叙,让等就等,和小狗一起。 青石板路又热闹起来,乌篷船荡开水中古桥,船夫摇桨歌唱,船尾泛起层层涟漪。盛小泱听不见,看得见,越来越喜欢这里。 章叙给他两个包子,还有点烫的,他先吃一个。焖肉乖乖趴盛小泱脚边。 长廊另一边过来一群人,身穿红马甲,每人手里都有东西,要么拎扫把,要么捏个垃圾夹,浩浩荡荡,精神气足。他们找个空地合影,有专门领导派头的人指挥,合影完后各自散开。灾后重建、清扫景区,恢复秩序,为人名服务。 盛小泱觉得新鲜,就着包子边吃边看。盯着盯着他发现,其中有一人眼熟。 李大光? 这家伙被章叙送到苏淼淼那,不学习不听教,送他去上学,他说要跳楼,叛逆得像峨眉山的猴。实在没办法,管不住,但真放他回去混社会吗?才十六岁,也不行。 苏淼淼求教章叙。 章叙曰:一个猴一个栓发,你给他找根绳。 苏淼淼在体制内混久了,言外之意能听懂,不用说得太明白。天冷送被,苏淼淼对章叙感激不尽,并且嘴甜,哥,你来考公吧,一把准上岸的。 章叙对朝九晚五的工作没兴趣,但既然苏淼淼开口了,他正好踩台阶上,提了点要求。 苏淼淼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不过这是前话,不必追忆。 后来苏淼淼找来她退居二线,即将退休的前领导。说明情况后,前领导义不容辞,去当了那栓猴的绳。 李大光一尥蹶子,领导就捂左胸口嗷嗷喊难受,我心脏疼啊喘不上气。李大光毕竟还是个小孩,真怕老太太死过去,这笔账再算他头上,那翻出五指山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了,最后脾气收敛很多。今天跟着社区志愿者下基层服务,回去还能多吃一顿肯德基。 乃陶冶情操。李大光这么安慰自己。 盛小泱不知李大光其中曲折离奇的心路历程,所以不太想跟这人对上信号。但他也不能走,章叙还没回来呢,要等的。 盛小泱刚扭个头,李大光就看见他了。二傻子用力招手,好兴奋地喊:“哑巴!哑巴!是我啊!” 他满腔种同类相见泪汪汪的故人情,此刻看盛小泱十分顺眼。然后又猛地想起,哑巴还是个聋子。于是撒腿向他跑去。 盛小泱不想理他,焖肉先吠起来。 “汪汪!!” 李大光过来了,先骂,死狗,让开!扬起垃圾夹还要打。 焖肉窝里横,在外可怂,见状吓尿了,躲盛小泱后面。 盛小泱目光沉冷,眼睛斜横过去,看着不着声色,实际透着凶恶的狠劲。他稳准狠地捏住李大光手腕麻筋,顺势夺走他的垃圾夹,另一手拳头砸过去。李大光瞬间捂脸蹲下,嗷呜乱哭,惨得可怜。 “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李大光愤愤哭诉:“我牙刚补好的!” 盛小泱冷脸咬包子,不看他的话。 李大光哭完了,往前挪一步,靠近盛小泱,替自己辩解:“我被诏安了,我现在是好人!” 盛小泱举着那垃圾夹,面无表情对准李大光,像持剑似的,可有大侠强调。 盛小泱警告他,离远点。 李大光怕他真来拧自己的脑袋,怂了吧唧说:“……哦。” 焖肉见状,又可以了,高傲仰头踱步出来,汪两声,替盛小泱呐喊助威。 盛小泱:…… 章叙回来了,伫立在不远处的石墙后,手里拿着两杯绿豆汤。 这绿豆汤本地风味,除了土著,很多游客也爱喝。江平路一位阿公有祖传手艺,章叙在他那尝过,味道比别处好。昨天刮台风他歇业了,等过会开门,人估计多,章叙先约了,过去一趟,买一杯给盛小泱尝尝。 回来看到这一幕。 他斟酌片刻,没有出去,看了好久。 盛小泱有一双乌沉沉的瞳珠,凶神冷面看着善恶难明,却有另一种生机,特别标劲,和同自己在一起时的内敛不同,每一面都是鲜活神采。 章叙有一秒钟瞧入了心神。 【作者有话说】 同居ing 章叙:计划通。 第27章 “你没地方睡觉了。” 李大光正处于中二思想占据大脑的黄金年龄,书没怎么读,大哥认得快,谁牛逼就臣服谁。自上回见血、翻墙逃脱事件后,李大光觉得盛小泱酷得飞起。 “你能救我脱离苦海吗?”李大光双手抱拳,非常诚恳,“你一定能!” 盛小泱:…… 李大光哭诉:“大哥你不知道,我在福利院,周围全是那么矮的小毛头!脏话不能说,行为要文明。我每天七点起,九点睡,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就今天早上,我稍微晚起半小时,早饭没有了,饿着肚子扫大街,而且不给钱的。” 盛小泱还是沉着脸,冷眼旁观,不给反应。 李大光觉得他更酷了,“大哥你手里是包子吗,给我吃一个呗,饿死我了!”他闻到那味,鼻子一皱,嫌弃说:“菜包啊?狗都不吃。” 焖肉:汪! 盛小泱终于过了遍李大光啰里吧嗦没有重点的话,捏出笔,潦草书写,再给李大光看。 -我不当你大哥。 李大光挠挠头,傻了吧唧嘿嘿笑。 随后盛小泱蹲下,包子喂了焖肉,扬起眼尾瞟李大光: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李大光还笑。他头发长出来一点,面相也有变化,可能被组织改造过,总之没那么混蛋了。 盛小泱在看见李大光的眼睛偶露出的清澈愚蠢后,警惕心拉得不算很高了。 李大光目光灼灼注视盛小泱:“大哥,我想跟那边的内老头请假,你帮我打掩护呗。憋死我了,我要出去玩!” 盛小泱明晃晃一撇嘴,就差把狗改不了吃屎挂上脸。 李大光被这么一鄙视,不知怎么的还蛮爽,勾勾搭搭的混样,手一抬攀上了盛小泱的右肩。 李大光比盛小泱还高一点,脑袋一歪,还想贴脸。 他可能没别的意思,但盛小泱因过往经历形成的条件反射就不那么好了。从右肩头腾升起的麻酸刺痛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心率不自然加速。他眉心紧拧,右掌作拳,颈侧青灰色血管蜿蜒轻跳,整个人单薄显病态。 李大光不明所以:“大哥你怎么了?脸这么白,病啦?是不是发烧了!”说着还要摸他额头。 “手拿开。”这声音被风带来,混杂了北冰洋的寒峭。 李大光的手没碰到盛小泱的脸,被外力挥走,力道不算客气,虎口逐渐红起。他一愣,回头,看见章叙,嘴角抽抽,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问盛小泱,你也被组织收编了? 那手还搭在肩上,盛小泱头晕眼眩,目光所及处,草木打着旋升空,搅着还未消化的食物顶住了嗓子眼。他胸腔泛酸涩,弯点腰就会吐出来,硬生生压着罢了。 章叙皱了皱眉心,直接横卡进盛小泱和李大光中间,又重复说一次:“手拿开!” 李大光哆嗦撒手,甚感莫名,同时给自己找补:“干什么啊这么凶,我跟他说话呢,关你屁事!” 章叙冷冷睨李大光,眼角眉梢全挂着个滚字。 “……”李大光咽口唾沫,讪讪噤声。他这人,虽咋呼没边,但心里有谱,该怂时怂。并且他从来认为章叙的温雅是装的,此人纯粹笑面虎一个,精心伪装,不知道为谁准备了杀猪盘。 那边领导叫李大光,让他回来,别偷懒,要去下一条街了。李大光还看不清局势,且为没能摸到鱼而感到遗憾,他愤愤不平又依依不舍,蛮有好地跟盛小泱告别:“我先走了啊,你注意身体,下回有空我再找你啊大哥!” 第29章 盛小泱听不见,只有章叙觉得聒噪,温婉含蓄地翻个白眼,算送别李大光。 章叙把盛小泱带到树荫下,戳他肩,没反应。等了等,又想了想,伸一指头,戳他脸颊,位置离酒窝一点点距离。 盛小泱像被巨浪冲上沙滩的鱼,不知何时又被人送入大海,当潮润冲刷全身,他猛吐一口气,终于又活过来似的。 肩上那灼烫触感还在,盛小泱拧巴偏头,嫌恶地揉揉。 一系列不着掩饰的行为和表情尽收入章叙眼底。 静默无言。 焖肉快乐地奔于烈日下,自己跟自己玩,盛小泱盯看片刻,目光从空洞到疑惑,恢复些了神采。于是起因、经过、结果有逻辑地串联到一起后,他头皮猛地炸了。 梗着脖子回头,盛小泱发现章叙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神态一贯柔和,却疏不间亲、束身自好。 盛小泱心里咯噔一下。他现下脸色苍白,显得眉目更加沉黑。 章叙只是笑笑,手里绿豆汤递过去,吸管已经插上了,服务很到位,“不知道你喝过没有,我觉得味道不错,解暑清渴。尝尝?” 东西握在他手里很久了,凉气遇热,在杯身凝成水珠,滴滴坠在章叙指尖,晶莹剔透。 盛小泱怔怔接过,拇指抹掉湿润的水汽。他极力克制,避开章叙的手指。 很便宜的透明塑料杯,灌了水,几乎半杯的绿豆、糯米、红绿丝,全都沉底。盛小泱试着用吸管搅,没搅开,直接喝。 章叙走在前,听身后滋啦啦好响的动静,津津有味。等到小面馆,盛小泱手里就捏了个空杯。 他习惯把瓶瓶罐罐收起来卖钱。 章叙问:“好喝啊?” 盛小泱点点头,表示肯定,很好喝! 他手语问:哪里买的? 章叙不好指路,说:“明天带你去。” 盛小泱打个嗝,沉甸甸一杯粥,喝饱了。 正当午,他站在屋檐下,照一半遮一半,像明暗的两页纸,琢磨不透,总要会错意。 章叙揣了一路的惆怅在此刻松下,他叹气,蛮操心,说:“午饭要吃的。” 盛小泱凝眸眨眼,忽生出一股被管束的奇妙感,不可言喻。 他笑笑:哦! 章叙无奈,也笑一下。 苏淼淼在小面馆,正清点损失,见盛小泱来,咧着笑过去,叫,小泱!应该蛮热情的。 盛小泱礼貌微笑,做个手势。 苏淼淼看不懂,“什么什么?” 章叙翻译:“问候你呢,苏老板好。” 苏淼淼狐疑:“怎么你懂手语?” 章叙轻挑眉峰,笑笑,闭口不答,高深莫测。 苏淼淼嘁一声,长卷发朝后一拢,从包里拿出钱,给盛小泱,说,拿着。 盛小泱对钱还停留在等量交换的概念中,想法淳朴,认为一毛一分都要事出有因。所以他疑惑,没接。 苏淼淼蛮有当老板的觉悟:“员工干多少活,我给多少钱,这天经地义。工资外的奖励根据员工个人表现决定,都在劳动法的框架内,定额合法合规!” 盛小泱听不懂,他云里雾里。 -啊? 苏淼淼继续说:“昨晚小面馆幸亏有你,不然门板肯定保不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情怀!” 盛小泱大概理解了,收下这钱。 装修那会章叙就建议苏淼淼把这扇木大门换了,苏淼淼没同意,她说新东西会少了岁月的陈旧感,百年老年的招牌显得像诈骗。 章叙问:“百年?” 苏淼淼从容道:“做生意嘛,那不得搞点店设!” “……” 无语归无语,章叙搞木头的,以他对艺术和情怀的角度出发看问题,能理解苏淼淼的执着。就比如人和某些物件相似,时间一长,都有灵气,形成各自的性格,选择江平路扎根,经历风吹雨打,却永远默然瞭望某一处。他们安而不乱,静而不争,淡于视野。 就像盛小泱,正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嗯,认真数钱。 章叙看一眼,忍俊不禁。 苏淼淼没章叙这样深刻,她庆幸的同时,又蛮凄迷。 “一楼没事,二楼惨了,”苏淼淼不大忍心地把盛小泱从财迷的精神状态中摇醒,婉转提醒:“小泱,你没地方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章叙os:他是不是崆峒? 住哪里呢,好难猜呀 第28章 一颗爱意的心脏 重回现场,看那场面,心有余悸。章叙想,幸亏昨天扛他走了。 房间内整扇窗户脱框,一半砸床,一半坠地,碎玻璃满屋都是,连墙壁缝隙都嵌进去几块,簌簌往下落灰。再看顶,瓦片飞不见踪影,露个大洞,太阳炙烈,光照锋利笔直,猛突着戳进惨不忍睹的小屋。 “我天。”苏淼淼拍拍胸口,“小泱我要给你买个保险,工伤全赔的那种。” 盛小泱对此景象的反应不大,他桥洞都睡过好久,垃圾场或者废弃工地也不挑剔,风餐露宿,比不上这里。他只是可惜了,房间朝南,日照充足,蛮好的地方,睡觉也踏实,才几天,就又没有了。 章叙看了眼盛小泱,拽他衣摆。 盛小泱抬头:? “别进去了。” 盛小泱衣服还挂在里面,昨白天洗了要晒干。白色短袖,上回见章叙穿的那件,命运多舛似的,脏了破了,彻底穿不了,特别不顺利。他眉间的惆洇开,措不及防,全落在章叙眼里。 章叙忖量,不由抬手,正要落在盛小泱肩胛骨位置,忽然想到什么,那手就僵住了。章叙嘴角一抿,缄默收手。 “接下来怎么办?”章叙问苏淼淼。 “修呗,还能怎么办。” 但说起来简单,景区施工要提前报批,手续繁杂,旺季时段,还不一定能批下来。这事在领导眼里,往大了说,影响秩序和景区口碑。小了说,苏淼淼作为老板,她自己也有顾虑——总不能一楼正常营业,外墙却搭个脚手架,叮咣刷墙修屋顶吧。 那都影响吃饭心情,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苏淼淼一挠头:“等国庆过了再说。” 章叙给她算时间,说,现在才7月。 “我知道啊。” “小泱怎么办?”章叙平和询问:“员工包吃住,合同里写着。” 抛砖引玉,敢情为这,苏淼淼眯了下眼睛,嘶一声,说:“我给他在附近租房子。” “附近房子八千每月,”章叙顿了顿,补充道:“——起步。” 苏淼淼无语了,“你想怎么样你说吧。” 章叙摊摊手,真诚但无辜的模样,“我哪里知道,你是老板。” 苏淼淼气死:“那你不要找茬。” 章叙笑笑。 盛小泱看看苏淼淼,又看章叙。他们的聊天内容好像跟自己有关,奈何发表不了意见,急出汗了。 盛小泱拉拉章叙的衣服,像小心翼翼找存在感的孩子。 章叙眼尾微扬,偏头看他,“怎么了?” 盛小泱举起写好的字。 -八千太贵了。 他又指屋顶,再指指墙,手语道:房顶堵起来,窗户封好,能住的,我没关系,不讲究。 苏淼淼看不懂,一脸懵逼,问章叙,他说什么? 于是盛小泱的眼睛凝在了章叙唇上,满目悬望。 章叙却面不改色:“我不知道啊,我也没看懂。” 盛小泱:…… “我说你……”苏淼淼发现章叙今天很不善良,气得话都说不顺。 宋师傅在楼下倚靠着扶梯听全程,呵呵笑,扯着嗓子打断楼上诸位,“阿叙那里不有现成的房间嘛?淼淼,走后门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言简意赅指出问题关键,果然是老姜。 盛小泱见两人视线全在楼梯口,他也看过去,可惜听不见话。 他又拉拉章叙,问:怎么了? 章叙眉眼微松,摇摇头,模棱两可。 苏淼淼的神态却沉下去,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紧咬下唇,纠结万分,脱口而出,说不行! 章叙淡漠挑眉,冷峭且短促的笑一声。 宋师傅摸不着头脑,“啊?怎么不行?我看很行的啊!” 盛小泱感觉气氛不对了,他下意识,身体朝章叙靠拢。 宋师傅不懂许多弯弯绕绕,冲章叙喊:“阿叙,你告诉小泱一声啊,下来工作了,我要去买菜,下午开张!你们两个别把我情搭拐走。” 章叙不再接收苏淼淼审视的打量,他拍拍盛小泱后腰,很轻,一碰既放。 盛小泱仰头,眨巴眼。 章叙温和笑笑,“宋师傅叫你。” “哦哦。”盛小泱跑下去,他热爱工作。 其实比起今晚有没有地方睡觉,盛小泱更苦恼章叙没由来的郁结。他踟蹰起来,又无法分明。 跟章叙接触时间长了,盛小泱越来越觉得他是山谷深潭下的岩石,平和但沉重,置于千尺深,不见真面目。他对所有人好,只因他善良,并不会对谁青睐而特殊照顾。盛小泱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们距离好远好远。 第30章 苏淼淼心绪复杂,待盛小泱走远,她心焦询问:“我妈给你介绍的相亲你去了没有?” “没有。”章叙淡淡说。 苏淼淼无言以对。 景区下午客流量集中涌入,小面馆生意火爆,盛小泱和宋师傅忙得脚不沾地。宋师傅一边颠勺一边疑惑,以前也没这场面啊,怎么刮场台风,把财神爷刮来了? 他于是忙里偷闲,撩开小珠帘往外瞧,顿时乐不可支。 盛小泱好像是那进了盘丝洞的小和尚,细白鲜嫩,被簪花的蜘蛛精们包围了,脸涨通红,佝背缩脖,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的,浑身别扭。如果地上有条缝,他绝对毫不犹豫,遁地就跑。 “小帅哥,合张影,看镜头。” “笑一个呀。” 一开始盛小泱还配合,后来脸僵了,就板着。别人说话,他反正听不见,装看不懂,指指耳朵,再点点嘴巴——听不见,不能说。 美女们惊叫诧异,病弱帅哥,那更惹人爱了呀。 盛小泱欲哭无泪,求助宋师傅。 宋师傅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同时他兴奋,没头没脑比划一通,意思:你……美男计……让他们……坐下……点餐……营业额……biubiu……up! 盛小泱瞳孔微颤,居然看懂了,不可思议。 小面馆这边热闹,“一间流水”仍恬淡得如闲云野鹤之地,非礼勿入。章叙直到入夜前都没来。 晚上十点钟,碎星挂满天,小面馆延一小时下班,宋师傅手扶老腰,痛并快乐,给盛小泱炖了两只大鸡腿,恨不能供起来投喂。 “淼淼给你一个月四千工资都少了。下个月涨钱你要说!到手最起码五千!” 他说完,过好久,没人回话,才恍然盛小泱耳朵不好,再次叹嘘惋惜。写张纸条递过去:好好吃鸡腿,叔我下班了。 盛小泱懵得灵魂出窍,坐在西窗的桌边,下巴尖抵着榆木面,不嫌膈似的,撩着眼皮,猫追老鼠的画面在他眼底帧帧掠过。 身后的门关上,不久后又从外被推开。 有谁进来了,盛小泱不知道。 章叙等那动画片一集播完,抬手往盛小泱后脑勺轻轻盖一掌。他头发好久没理,长了不少,触感比毛刺稍微好一点,但也扎手。 真硬,章叙想。 盛小泱怔怔转头,见是章叙,心跳比大脑先加速运行。这是惯常反应,不必无所适从。盛小泱习惯,他特别厉害。 章叙问:“鸡腿呢?” 纸条在盛小泱手里,内容明晃晃展示,他指指厨房,说在锅里,你要吗? 问完才觉察多余——晚八点后,章叙就不吃东西了。 “我不要。” 章叙往厨房走,再出来时端了碗,鸡腿溢出边沿。盛小泱砸吧嘴,喉结隐在圆巧的下巴后,上下轻轻一滚,没好意思让章叙瞧见。 章叙蛮惊讶的,问:“你吃得下吗?” 盛小泱含羞眯眼,笑一下。 章叙挑眉,说:“哦,吃得下。” 盛小泱脸烫。 章叙坐盛小泱左侧,正对西窗,明月高悬,柔和映照。他支着下巴,赏风月,偶瞧一眼盛小泱。 相得益彰。 盛小泱吃得斯文,小口小口刨肉,半小时不到,盘里只剩骨。他擦擦嘴,再拉拉章叙的衣袖,笑一笑,手晃晃:吃饱了。 这几天,食物的质量和数量上去了,却不见盛小泱长点肉。可能吃饭规律不好,章叙想,还要改进。 “走吧,”章叙起身,说:“跟我来。” 盛小泱愣愣问:去哪里? 章叙默然片刻,随后失笑:“你的行李箱还在我那里,你想去哪里?” 盛小泱揪着手指,伸出半截舌头往嘴唇上舔了舔。他一副吃饱喝足的弥足样,眉间又有进退维谷的纠结。 -老板没同意。 章叙没见过这么好用的员工,“下班时间,你不归老板管。” 盛小泱:…… 是吗?那归谁管?他想。 盛小泱本来打算两张桌拼起来睡觉,电视剧有这么演,也安逸的。 章叙已经到门口了,站在台阶上,转身等待。 等盛小泱看过来,他再问一次:“小泱,走不走?” 盛小泱从来不想介入章叙的生活,但他的灵魂不受理智指挥,缓缓飘躁起来。他想象那声音动人,心动得逃不开。 于是刀山火海,不管不顾。 盛小泱掐着掌心,走过去两步。 章叙耐心等,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要带过去吗?” 没有,盛小泱摇头。他赤条条一个人,只有自己和一颗隐于世间的心脏,那里全是爱意。 【??作者有话说】 biubiu……up! 第29章 投喂 “一间流水”的三层阁楼虽属违章建筑,但因年代很久远了,没人追究,就一直搭着了。通往阁楼阶梯很窄,几乎是从天花板伸展下来,像一条老者的手臂,枯裂、古旧。木质台阶不太牢靠,盛小泱先踩上去,嘎吱吱响,有些松动了。章叙在他身后,说了句小心。话音落下,他先怔住了。 哦,对,盛小泱听不见。 前方门虚掩,盛小泱抬手,犹豫一下,转身等待章叙。 章叙不紧不慢,说,进去吧。 盛小泱推门而入。 阁楼长期无人居住,扑面的尘灰混杂霉味不可避免。天花板很斜,顶上有一扇推窗。最低的位置,盛小泱得弯腰站。 章叙拉了下灯绳,头顶灯泡晃晃悠悠,闪着人影绰绰。 盛小泱观察周围。 靠门右边摆了张书桌和矮凳,桌面整洁无物。并排立着一个敞开式衣架,盛小泱的行李箱靠在一旁,滚轮上沾了几片木屑。它劲直竖立,先一步欢迎主人的到来。 随后灯灭。章叙拽着线啪啪两下,又亮了,比刚才暗。 “灯泡不好,”章叙等盛小泱看过来,说:“今天来不及,明天有空,我换个新的。” 盛小泱不知所从,问:我住这里吗? 章叙嗯了声:“淼淼交了一季度房租。”他笑笑,打趣说:“我这里比外面八千一个月便宜不少。” 盛小泱很惶恐,拧着眉,紧抿双唇 章叙眸光暗一下,特意走到盛小泱面前,问他,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盛小泱睁大眼睛,猛摇头。 -喜欢。 “那你这表情啊?”章叙逗盛小泱:“哪里不满意可以说的。” 盛小泱哪里说得了话,他着急起来,手都比乱了。 章叙轻轻拍他手背。 盛小泱像被摁了暂停开关的漂亮木偶,不动了,瞠目而视。 章叙让他瞧得心痒恍惚,轻咳一声,定定神,言辞恳切,说:“别看我啊。”他往左边指:“看那里。” 盛小泱顺着那硕长的食指看过去。 不大的阁楼空间,原木色地板,斜顶靠墙位置有一张掉漆的木床,很旧了,不过上面的床垫是新的,标签还在,闻着像棕榈。 这床虽又矮又窄,睡一个盛小泱倒刚好。 四件套也齐全,就是尺寸大了,宝蓝色格纹床单拖到了地板上。 门不知何时关上的,大概楼顶的风翩然而至,想听人类的悄悄话。 章叙徐徐开口:“这里空间小,家具店目前款式的床都摆不下,以后慢慢挑你喜欢的。床垫一个小时前才送货上门的,可能有点气味,但不影响健康。” -…… 盛小泱专注凝视章叙双唇,不想眨眼。 章叙熟能生巧,给盛小泱反应时间。他默数三秒,盛小泱却仍专心一意。章叙怅怅地舔了舔唇。 那潮润殷红的薄唇映入盛小泱眼底,好像日出时潜于深海的鲸鱼游向海面,万物勃然。 “小泱?” 盛小泱观之,不受控制,脊背颤颤一震。 呆呆抬眼:“啊?” 章叙问:“你看看还缺什么?” 所以我会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盛小泱突然意识到这个,心花怒放,同时惴惴不安,怕自己表现不好。 盛小泱手背到腰后,不停摩揉指尖,他的紧张不能在章叙面前表现,于是摇头。 章叙猜他意思,大概是不缺了。 盛小泱这个人,很不会惹麻烦。 随后事无巨细,章叙将“一间流水”生活习惯告之盛小泱。比如二三楼做不了防水,所以洗浴间在一楼,做了干湿分离,只是洗澡上厕所要下楼再上来,麻烦一点。新的洗漱用品是盛小泱的,跟章叙的摆在一起。焖肉吃饱遛足了不会闹人,这里晚上很安静。 盛小泱捏着笔,龙飞凤舞,认真记下,写了整整两面。 章叙耐心看,洋洋洒洒,没想到自己话挺密。 写到最后,盛小泱倏地抬头。 章叙没防备,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击而来,劲蛮大。 “怎么?” -老板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会超额吗?我住不起。 第31章 章叙哭笑不得,“放心,不从你工资里扣。” 盛小泱六点钟就醒了,其实一晚上没睡。他起来先规整房间,给行李箱窝到角落,绝不打开。衣柜空荡荡地就放了双鞋。最后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盛小泱拘谨着推门下楼。 阁楼木梯一步一声响,好像精灵出场时的伴奏。盛小泱听不见,有人能听见。 焖肉对外面的世界望眼欲穿,然而牵引绳在章叙手中。爸爸不动,狗狗就像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眼巴巴的,可怜兮兮。 直到盛小泱出现,焖肉无比兴奋,尾巴摇出残影,汪个不停表达亲昵。章叙松开牵引绳,焖肉如愿奔向盛小泱。 盛小泱接住小狗,目光不经意,恰好与章叙触碰。 章叙浅露微笑,说:“早上好。” -早上好。 “睡得好吗?”阁楼的木床咯吱响了整晚,像不一样的乐章。章叙想象盛小泱翻来覆去的样子,于是恰当好处地表达关心:“新环境不好适应,可能会失眠一两个晚上。” 盛小泱不存在需要适应环境的情况,只是他安抚汹涌的情绪,才花了点时间而已。 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此刻,盛小泱还这样认为。 -睡得很好。 盛小泱摆手语道。 “哦,那就好。”章叙笑笑,继续说:“淼淼蛮重视这事,你要有一点不喜欢,她肯定带你看找的房子住。小面馆的员工满意度排在绩效前。” 盛小泱把顶到喉咙的哈欠咽了下去。 焖肉急不可耐,磨咬盛小泱的小臂,提醒他,遛狗啦。 盛小泱问章叙:它要去哪里? “后巷走两趟就行。” 时间尚早,江平路前巷游客稀少,后巷更是,匀步来回走两趟,最多半小时。路边早餐齐齐出摊,嬉笑热闹,氤氲不散。盛小泱牵着焖肉,边走边嗅,饿得不行。 出门太匆忙了,没带钱。 这里的早餐花样不算特别多,包子油条是基础,粢饭团、粢饭糕、糖糕、糯米团,再配个豆浆、豆腐脑,都顶饱的。盛小泱眼花缭乱,盘算等下回去拿钱,买吃什么好。章叙这时候递了两个生煎包过来。 盛小泱的唇不小心沾了生煎包的油,有点烫,抿了下,抬眼瞧章叙。 章叙笑笑,说,尝尝? 盛小泱的手牵着狗狗,焖肉蹿得太猛,他得不出空。探脸过去,叼咬一口,嚼两下咽,很是斯文。 前半程路,章叙就端着俩生煎走,盛小泱没来叼第二口,估摸着大概不喜欢。于是他给塑料袋打个结,收起来。 本地生煎甜口,尤其馅,好像外酥里嫩的一块肉味糖。盛小泱觉得怪,脑细胞的预设和味蕾的接收对不上账似的,冲击力较大,实在下不去第二嘴。 相比之下,粢饭更得盛小泱青睐。木桶里那热腾腾的饭,包裹各种配料,味道好,还顶饱。盛小泱以前囊中羞涩,捡瓶子的时候要饿晕了,正好临近中午,老板要收摊,说便宜卖盛小泱一个,吃饱再说。那么大一坨饭,包根油条,再抓把榨菜调味,两块钱。盛小泱道谢,吃完了,顶到第二天,性价比超高,他记到现在。 不过现在好像不会再挨饿了。盛小泱在粢饭的摊位前多站三秒钟,不可思议地想。 章叙观察甚微,弯了弯唇角。 焖肉火急火燎,嗷呜撒娇,催盛小泱,快点走。章叙故意挡着前路,居高睨视,不苟言笑。焖肉的狗眼心虚一瞟,立马老实。 盛小泱问: -它为什么这么着急? -它一直都这样吗? 摊位人少,章叙过去,对老板说来两个。他再偏头对盛小泱笑说:“前面五十米有家烤鸭店,焖肉是那里老顾客,吃鸭腿不用钱。不过限量,总共一个腿,还有别的小狗跟它抢,先到先得。” 盛小泱蛮捧场。 -好有趣。 章叙窥觑盛小泱圆滚的眼睛,那黑翘翘的睫毛微微颤,像电流似的侵入身体,又酸又麻。 章叙不好说这种感觉属于哪种情绪的反应,他快速,且不自然地眨开眼睛。 盛小泱没发现。 老板捏出一团饭摊平,问章叙,加点什么? 章叙让盛小泱选。 盛小泱喉结上下一动,馋从眼出,那意思,都想加。但不好意思,且矜持呢,只挑了四样,基础的榨菜和油条,额外灵魂的荷包蛋和里脊肉。 升华了。 章叙说:“另一个也一样。” 盛小泱惊呆了:都我吃吗?不行啊我不是饭桶。 饭桶的手语些微冷门,章叙没学到这,不过联系上下文,蛮容易理解。 他啼笑皆非,说:“我吃。” 盛小泱一愣,再点头,哦哦。 可心里想,这不是章叙的口味。 溜一圈,章叙双手满满登登,拎着吃食。除早餐外,各类形状的桂花糕、绿豆糕跟满减送似的,都买了一份。章叙打算给盛小泱当夜宵。 这么吃,再瘦得人也总能喂点肉出来。 回到“一间流水”,盛小泱老远看见门口台阶坐了一人。那人侧影清瘦,紫粉色的齐肩头发,微凌乱,露出精巧的鼻尖,他支着下巴,不知瞧哪里发呆。 章叙停步,定定注视前方,面色沉稳,又透着点愁,总之复杂。 盛小泱不明所以,看那人,又看章叙。不知联想了什么,习惯性谨小慎微,怔怔地退开两步。 自我定位清晰,情绪转换干脆。 “……”章叙长叹,揣着该来总会来的怆然,扬声招呼道:“蒋嘉穗。” 【??作者有话说】 那床总有一天会塌在章老板的猛烈攻势下。 这周大概率日更哟 第30章 “小泱跟我来。” “表哥!”蒋嘉穗眉弯眼笑叫一声,都不起立。 章叙头更疼了。 蒋嘉穗这人,懒猫似的,能躺着绝不坐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绝对执行者。对于章叙,他从来连名带姓,最多称一声“哥”,真天要塌了,才尊称其“表哥”。 章叙都懒得理,他专心身后的人,感觉那呼吸声越来越轻,在逐渐喧阗的江平路,快要捕捉不到似的,令人胆颤心惊。章叙控制不住回头,见盛小泱还在,只是离得远。他一口气卡着,不上不下堵了胸口。 蒋嘉穗半步不挪,等章叙过来,眼睛却越过他,溜溜地打量盛小泱。 章叙侧身,微微遮挡。 “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投奔你呢。”蒋嘉穗懒洋洋一挑眉,说:“我被我爸扫地出门了。” 章叙:“……” 果然天塌了。 蒋嘉穗拨开章叙,对盛小泱感兴趣,问:“你是谁?” 盛小泱看着别处,没反应。 蒋嘉穗愣了愣,上前半步,抬手,再晃晃。 盛小泱的眼瞳转过来了,疏淡观之。 -? 蒋嘉穗:“??” 章叙扶额揉揉,“他听不见。” 蒋嘉穗恍然顿悟,下一秒手语熟练,自我介绍。 -我叫蒋嘉穗,你叫什么名字?哦对,你会说话吗? 盛小泱微怔,手刚举起,蒋嘉穗迫不及待接了下茬,问: -你跟章叙什么关系? 盛小泱的手于是悬在半空,些微僵硬。 什么关系? 他也一直想,可能比陌生人好一点,但也仅限这样。 很够了,盛小泱对此状态心满意足。他只是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说话。 蒋嘉穗笑着,边说边作手势:“没事,我听得见。” 盛小泱一愣。 蒋嘉穗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盛小泱脚边的焖肉,说:“不好意思,我狗毛过敏。” 盛小泱:…… 还好,上个话题掀过去了,他松口气。 章叙轻声说一句:“毛病真大。” 蒋嘉穗自动过滤不好听的话,没心没肺问:“表哥我饿了,有吃的吗?欸你手上是云花糕点铺的桂花糕吗?那老太太手艺真棒。”说真伸手掏。 章叙侧身躲开,将零零袋袋的东西全塞盛小泱手里。 盛小泱:? “藏起来吃,”章叙又说:“小泱,狗给我。” 盛小泱听话,狗还回去。 蒋嘉穗离八仗远,眼角眉梢全是揶揄,大概意思,见色忘弟。 章叙不搭理他,推门进屋,安置小狗。 盛小泱和蒋嘉穗大眼瞪小眼,不认识,不熟,蛮尴尬。 过不久章叙又出来,换了衣服,简单意见t恤。盛小泱一瞧,没狗毛了。 “去面馆,”章叙盖一掌蒋嘉穗后脑勺,力道蛮重,“我给苏淼淼打电话了。” 蒋嘉穗晕一阵:“欸?” “她让你随便吃。” 蒋嘉穗拍拍掌:“果然是淼淼好!” 盛小泱在一旁看,没憋住,笑一下,很快收回正经模样。他以为没人发现的。章叙戳戳他肩,勾勾手,让盛小泱跟他慢一步走。 第32章 盛小泱不设防,眨眨眼,看向章叙时,眼里似有无数烂漫的花,但不自知。 章叙卡了一下话,节奏突然乱了。 盛小泱拿笔写:什么事? 章叙从盛小泱手里捏过笔,笔杆存留温度。指尖轻轻摩挲两下,章叙也写:很有趣啊? -他? -我表弟,从小不靠谱。 盛小泱又笑笑,笔尖飞快,嗯嗯,蛮有趣的。 章叙说:“以后让他陪你玩。” 盛小泱乐不可支。 章叙微愣,头一次见他这么放松。 蒋嘉穗打个喷嚏,回头狐疑道:“你俩说我坏话呢?” 时间早,小面馆不营业,盛小泱翻冰箱,找出两个鸡蛋,一捆青菜和番茄。 蒋嘉穗眼尖,看见了,喊:“我不吃番茄!” 盛小泱不闻,专心烹饪。 章叙一丝不紊摆筷子,撩起眼皮,淡淡说:“他做你就吃。” 蒋嘉穗支着下巴调笑:“我要是吃不下去呢?” 章叙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我给你塞下去。” 蒋嘉穗似笑非笑嘁一声。 西红柿鸡蛋,再加昨天剩下的焖肉,一碗面出锅。盛小泱没摸过几次灶台,东西烧得倒不错。先不说味道,摆盘就很好看了。 蒋嘉穗嗦一口,点评,不错,就是少点锅气。 盛小泱站在一边,问:什么是锅气。 蒋嘉穗噎半晌,搜肠刮肚,最后说,你问宋师傅吧,他专业的。 盛小泱点一下头,哦。随后又去厨房,要洗锅。 章叙攥他手腕。那头绳轻轻碰到虎口。 盛小泱低头一怔。 章叙松开手,虎口出微微发麻,“别忙了,一起坐。” 盛小泱还晕在手腕血液流向全身的滚烫翻涌中,没看章叙说话。 蒋嘉穗撩眼看这二位,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 他表哥玉树临风、温和儒雅,性取向跟他的为人处世一般,滴水不漏。那是迷惑众人的眼,实际上谁知道呢。 等苏淼淼来,蒋嘉穗已吃饱喝足。盛小泱坐着拘谨又无聊,章叙送过来一根筷子,他自娱自乐,转着圈玩。 苏淼淼问:“什么情况?” 章叙看蒋嘉穗,蒋嘉穗望天。三兄妹凑一起,憋不出一个屁 过不久,蒋嘉穗先打破不尴不尬的宁静,说:“淼淼,熟肉放冰箱过夜窜味了都,以后不许了啊,影响什么小面馆口碑。” 苏淼淼翻个白眼,“就你嘴巴刁。” 盛小泱解释,手语道:面馆食材都是新鲜的,我们卖完就打烊。昨天台风,关门早,食材还有剩,宋师傅让我处理,我…… 扔了浪费,盛小泱本来打算自己吃。 蒋嘉穗支着下巴笑,说哦,又问:“你是新来的员工吗?” 盛小泱点头。 蒋嘉穗翘起大拇指,夸赞道:“那真棒。” -…… 盛小泱继续跟筷子玩。 章叙看一眼,“别他逗,你到底怎么回事?” 蒋嘉穗想也不想,语出惊人道:“我爸那位比他小二十五岁的现任给他生了个儿子,就上星期。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这嫡长子的位置岌岌可危。自己滚蛋有面儿。” 章叙:“……” 苏淼淼表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憋出个啊,干巴巴点评,“我前姨夫真牛逼。” “牛逼毛,”蒋嘉穗嗤笑:“老头十年换八个女人,天天跑医院,没一个怀上的。我不信这位天赋异禀。” 章叙挑了下眉,言外之意他能听懂,但不发表意见。 场面安静,苏淼淼硬着头皮接茬,“哈哈,这……” 真不把人当外人,盛小泱想。他不投入别人家长里短的事端内,找个由头离开,收拾蒋嘉穗吃下来的碗筷。 章叙拍拍他的手。 盛小泱抬眸:? “他自己弄。” 蒋嘉穗娇生惯养的,问:“弄什么?怎么弄?” 章叙把空碗往他面前轻轻一推,再叩叩桌子,笑说:“收拾干净,自己洗碗,灶台擦一擦,宋师傅等会检查。” “表哥,我给你五百,你帮我把碗洗了呗。” 章叙斜他。 “你别这么看我啊,”蒋嘉穗蛮义正言辞:“这叫劳动力与财富的对等交换,是我尊重劳动者的文明表现。” 盛小泱觉得这话蛮有道理,起身准备工作,想了想,又问:你有现金吗? 蒋嘉穗语塞:“这……” 挺好,话题引出来了。章叙太了解蒋嘉穗,看着吊儿郎当,实际因缺爱导致矫情,让许多想法过度敏感。 他问:“你有钱吗?” 蒋嘉穗闭上了嘴巴。 章叙又拉拉盛小泱,笑着说坐下,“没谈妥呢,别等会你活干了,他还欠你工资,不划算。” 盛小泱浅浅拧眉,思量章叙的话,很乖的,不质疑,认真严肃坐回原位。 苏淼淼不是很明白,“你不是富二代么,钱呢?” 蒋嘉穗说,花光了。 “不能吧,”苏淼淼不信:“你们有钱人不都这基金那投资嘛,再怎么花天酒地也不能一分没留吧?” “留钱干什么?我妈去世后,她的那基金这投资全被我爸用去养情妇了,所以我留钱干什么?”蒋嘉穗淡然,对苏淼淼的惊讶不为所动,他说:“钱花光了才是自己的。” 苏淼淼再度语塞。 章叙看了看嘉蒋穗,轻轻垂目,不置可否。 “你现在住哪?”他问。 “找着呢,还没着落。” 苏淼淼说:“面馆二楼快塌了,屋顶那么大一个洞,跟露天差不多,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两天过度。” 蒋嘉穗可矫情,他介意,于是看章叙,那尊称又出来了。 “表哥。” 章叙笑笑,言辞恳切道:“你来晚了。” 盛小泱独处无人之境,没看他们聊,专注筷子,努力降低存在感。但周围几双眼睛全看向他,后颈火辣辣的灼。 盛小泱抬头,接收注目礼。 -?? 蒋嘉穗噗嗤笑:“我明白了。” 章叙满意颔首,说,明白就好。他转钱过去,随后起身收拾碗筷,“不用省着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你爸要不要你,你都成不了孤儿。” 苏淼淼也点头。 蒋嘉穗鼻子酸,“谢谢哥。” 章叙说:“五百块记得给,他要现金。” 蒋嘉穗:“……” 章叙老样子,戳戳盛小泱的肩膀。 盛小泱看过去,黑亮的眼睛眨了眨。 章叙温煦微笑,“小泱跟我来。” 盛小泱跟过去。 蒋嘉穗看在眼里,神妙道:“我表哥这是多个条小尾巴啊?” 苏淼淼也往那边看,蹙眉,说,你别乱说。 厨房,章叙洗碗刷锅,盛小泱要一起,他见不得章叙好看的手浸在油渍满浮的水里,脉络分明的血管被洗洁精攻击,暴殄天物。章叙却塞给他布,“你擦灶台,分工快一点,宋师傅要来了。” 章叙偶显说一不二的强势,盛小泱乖巧顺从。他清楚被章叙控制时产生的高昂情绪出自哪里,为此着迷享受。 过不久,苏淼淼来了,倚在门口,不进去,蛮矜持。 盛小泱发现来人,稍有迟疑,看向章叙。 章叙想装不知道都不行,慢慢净手,“你还不上班?有事?” 苏淼淼踟蹰,半晌开口,转达意思:“妈妈说晚上一起吃饭,你和蒋嘉穗都来,时间地点到时候发你。” 章叙说:“我晚上有事。” 苏淼淼不吃这一套,无奈道,“哥,真就只是吃饭,没其他局。” 章叙静默片刻,无法,说,好,我准时到。 第31章 “强扭的瓜不甜。” 家庭聚会带不了盛小泱,并且盛小泱也好忙。晚餐高峰,小面馆离不开他,宋师傅更是了,恨不得上班期间把人绑裤腰带上,就怕章叙给他拐走。 盛小泱偷了五分钟的懒。 六点钟整,他隐蔽在小面馆与隔壁房子的缝道中,几乎瘦成一张纸,真能挤进去。 盛小泱很长时间没这么窥视章叙了,有些生疏。 那边的章叙要关“一间流水”的门,焖肉想跟着出来,被章叙哄了好久。摸摸头,捧起来,挨近蹭蹭,这么哄的。 盛小泱看到这些,不知为何,双颊温热,羞赧似的,垂眸,挠挠鼻尖。 章叙穿了t恤和休闲裤,白色板鞋,休闲百搭的身段,随意,但超帅。 在盛小泱眼里,章叙一直都好看。 家庭聚餐而已,穿着和情绪都没必要隆重。可盛小泱却看见他眉间那些聚拢不散的愁闷。 “一间流水”的门被安安稳稳地锁上了。盛小泱恍惚一瞬,伸手进口袋,钥匙粗粝的纹路磨硌他的掌心,微微刺激神经。 同时还有一张字条,章叙写的。 第33章 -我不会太晚,你下班了就回家。 盛小泱手掌湿汗,怕弄坏了,没敢多碰多看。 章叙没走多远,突然停步,措不及防地转头。那从天边飘荡而来的灼热凝视,好久没出现过了,但无论如何,章叙从来没找到源头所在。 盛小泱窝在石墙后,心虚使然,面色煞白。他平复强烈的心虚感,紧咬下唇,自我安慰,还好还好。 吃饭的地方是本市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馆,叫香榭小馆,章叙跟这里老板认识,提前点好了菜。章叙堵车,章秀梅他们先到。打电话过去,章叙让阿姑先吃。 章秀梅应得可好,“好的呀,你慢慢开车,注意安全哦。” “那道口蘑土鸡汤上了吧?” 章秀梅说,嗯嗯,上了的。 章叙被辆面包车加塞,不急不躁,喇叭都不摁一下,继续说:“这是小馆招牌菜,下午刚抓的土鸡,肉嫩,趁热吃。” 章秀梅软声细语说:“知道啦。” 这话说归说,听归听,没人执行,都礼仪人。 章叙比预计时间晚半小时到,估摸着章秀梅肯定没动筷,蛮不好意思,打电话给朋友,临加一道甜品,树莓慕斯。章秀梅心理年轻,爱吃这口。 推门而入,本来心情不错,等看清桌上的人,章叙嘴角勾起的弧度就稍微僵住了。 小梦也在,坐章秀梅旁边,再挨着的是苏淼淼。 苏淼淼不尴不尬,表情纠结,心里有半只鬼,没敢直视章叙。在场只有蒋嘉穗无事一身轻,隔八丈远,馋那口鸡汤,顺便看热闹。 章叙明白了,这场家庭聚餐没那么纯粹。 这事其实不怪章秀梅,也怪不了苏淼淼。他们刚进店门,迎面碰上好友。说来怪巧,小梦的舅妈跟章秀梅一个广场舞队的。这两位当场一聊,信息居然对上了——我这有个男未婚,你那正好女未嫁,择日不如撞日,就坐一起等章叙来了。 苏淼淼也不敢说什么,她妈妈看似文弱娇气好说话,实际姓章的他们一个赛一个固执且强势。 章秀梅捂着嘴巴轻声笑说:“淼淼,外面人在呢,别玩手机了呀,不礼貌。” 苏淼淼想通风报信都没辙。 章秀梅冲章叙招招手,“阿叙来,坐淼淼位置。淼淼,你让让呀。” 章叙没动。 苏淼淼怂了,怕真被章叙取缔,以后别说金项链没有了,兄妹亲情都不一定能保住。所以她也没动,嘀嘀咕咕说:“我位置蛮好的,我屁股都坐热了,我不让。” 章叙眉心松开半点,沉默入局,坐苏淼淼旁边。 “可以吃了吗?”蒋嘉穗好像没心没肺,又似乎什么都懂,指着那土鸡汤,笑说:“都不冒烟了。” 小梦自被章叙婉转拒绝后,虽有不甘心,但也没畅想什么了,如今突然又遇上,她认为是缘分推动下契机,于是重燃了某种动力。 正好东坡肉转到面前,小梦夹一块,隔着苏淼淼给章叙。 苏淼淼一个头两个大,对头的空调又吹得脑壳疼,并且章叙周身持续发散的淡漠寒气简直入骨三分。苏淼淼头脑一昏,竟半途劫下那块肉:“我哥吃素。”说完觉得太蠢,又干巴巴笑,“哈哈,你信吗?” 小梦手一顿。 章秀梅以为听错了,“什么什么?” “吃素算好的了,”蒋嘉穗似笑非笑搭腔,看不出站哪边,“他都快遁入空门了。” 章叙任他们讨论自己,缄口不言,不看那肉,夹一筷子青菜,放苏淼淼碗里。 小梦尴尬笑笑,东坡肉也只得挨着青菜去苏淼淼的碗。 苏淼淼信誓旦旦说要减肥,如今嚼着肉,欲哭无泪。 不知道章秀梅看没看出桌上暗流涌动的氛围,她跟好友聊得欢,最后以让年轻人自己相处为结束语,愉快散席。 章叙看不出情绪好坏,表情浅淡,有虚渺的笑意,也有客气的疏远,脸上似乎带了层面具,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章秀梅说,阿叙你开车了吧,送送小梦。 章叙的眼尾一颤,这才没克制住,眼底闪露出半点烦躁难安。 “阿姑,我……” 苏淼淼预感到什么,急匆匆拦他,“我妈早上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她心律不齐。” 章叙于是闭嘴。 苏淼淼声音压好低,劝章叙:“哥,送就送嘛,你不喜欢,再拒绝就是,又不掉你一块肉。” 章叙不言语,深深注视苏淼淼。这不是掉不掉块肉的问题,他抵触日后没完没了的,对他来说不必要发生的事端。 章叙想,隐藏某种无法改变的自我意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快刀斩乱麻了。 小梦却没给他斩的机会,看准时机,先一步后退。她说,阿姨,不用,我也开车了,改天我再跟章叙聊。 章叙:“……” 等人都走了,只留蒋嘉穗在场,苏淼淼终于能沮丧出来,揣着哭腔说:“我觉得我把家里人都得罪了,尤其章叙。” 蒋嘉穗拍拍她肩膀安慰,接着叹气。 “……”苏淼淼不明白了:“小梦挺好啊,为什么章叙看不上?” 蒋嘉穗一愣再一愣,没忍住,气笑了:“你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章叙他能看上谁?” 苏淼淼蛮懵,傻傻问,他能看上谁? 蒋嘉穗含蓄地翻个白眼,接着劝:“总之强扭的瓜不甜。” 后面还有一句他没说,说了怕苏淼淼也心律不齐。 两根笔直的木头才能凑出一双筷子。 苏淼淼注视蒋嘉穗许久,大概从他眼睛里读懂什么,一言难尽道:“章家祖坟冒出的青烟方向不对。” 蒋嘉穗:“……” 章叙回到江平路,很晚了,游客散去,较白天宁静,月光下,只有潺潺流水伴随高昂蝉鸣。章叙慢慢踱步,回了家,钥匙捏在指间,悬于锁上,不开。抬头瞧一眼,小阁楼的推窗并未有光亮浅照。 睡了吗?他出神地想。 推开门,先听狗叫,汪汪两声,较为愉悦,因此判断,焖肉心情蛮好,大概吃饱遛爽了。章叙等片刻,焖肉并未往前扑跑。他眨眨眼,借屋外朦胧月光,看见了盛小泱。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无数木雕糅在一起,须眉毕现,皎洁纯真。 盛小泱今天没坐狗窝旁的矮凳,坐在了台阶上,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服,大概还没洗漱。 他是不是没有自己的睡衣?章叙后知后觉领悟。 “小泱?” 盛小泱起身,掸掸裤子灰,手语表示:不早。 章叙一愣。 -你回来的不早。 章叙轻蹙一笑,突然对伴随一路的模糊的惶惑释然,同时,又感知到一种无法解释欢悦,正朝他大步走来。 “没吃饱,”章叙凝着盛小泱的眼睛,沉稳说:“饿了。” 盛小泱反应三秒,转身上楼。 章叙好整以暇地等候。 楼梯间急切脚步声不平,很快,盛小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袋绿豆糕,早上章叙给买的。 他问:喜欢吃吗? 章叙颔首:“喜欢的。” 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章叙坐一边,盛小泱在他对面。三块绿豆糕,章叙先吃一个,慢吞吞的,边吃边看盛小泱。 盛小泱不能忽略这视线,为掩盖紧张的情绪,他只能给自己找事做。碰那木头,戳那刻刀,显得好忙。 章叙进化了,食指探过去,戳他脸。 盛小泱的脑袋轰隆隆,炸开了。 他看章叙的眼瞳比平常还要黑亮。 “想学吗?”章叙问。 盛小泱还懵呢,脑袋一歪:什么? 章叙指刀,再指指木头,说:“用刻刀,铲木头,我教你。” 盛小泱:…… 说得好容易。 盛小泱可有自知之明,都放下,坐得端正些,摇摇头,说,学不来。 章叙挑了下眉,笑笑,继续吃第二块绿豆糕。他以前觉得江平路的绿豆糕甜得腻了,口感一般,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味蕾似乎在天堂游荡,中和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成一道不可言说的佳肴。 “对,”章叙想起,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盛小泱一愣。 他总愣,但章叙觉得这种天然反应很可爱。 章叙把从香榭小馆带回家的树莓慕斯给盛小泱。当时章秀梅说好吃,章叙就想到了盛小泱,要给他带一份。 盛小泱甚至都没见过这些个花样繁复的甜品,他问,怎么吃啊? 章叙笑着说:“当饭吃,正好夜宵。” 盛小泱以后会尝试更多新鲜事物,他要提高接受度,于是捏着小勺挑一点,慢慢抿。 章叙凝眸,问:“好吃吗?” 盛小泱眉目浓重平和,仔细看嘴角,好像忽然绽放了含蓄又斑斓的点点星光。 -还可以甜一点。 他说。 盛小泱从前生活苦,没尝过糖,总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