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样修仙,我在仙宗当石头》 第一章 顽石开眸 江南素有“五洲泽国”之称。 十万里膏腴之地尽被水网织就,一色碧绿。顺著陵州境內的青弋江漂流而下,绕过三道河湾。 遥见不周山云雾繚绕的轮廓。 山脚烟渚城畔的青石滩边,一处木楼临水而建,楼不高,仅两层。 但见: 门楣之上,有一匾。 上书“岱岳宗”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阶前三丈白玉碑巍然矗立,篆刻《岱岳宗纳徒简章》: “有教无类。” “凡年满六岁(妖者不论),心向大道者,无论资质高低,出身贵贱,种族人妖,皆可入內受试。” 这日。 方交辰时,楼外早已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围得似一堵人墙。 人群中有六旬老汉,焦躁难耐,一只枯手紧攥总角孙儿,使出浑身气力往前挤蹭,如扁舟入浪,又进了三五步。 “小仙长……” 老汉占得前列,忙堆起笑脸朝候在楼前的道袍弟子拱手: “恕老汉唐突。” 他先赔了罪,方才小心探问: “敢问仙长,不知仙缘评测几时开始?俺这孙儿天不亮便嚷著来,已候了两个时辰。”言罢,自觉言辞失仪,忙又补了句: “实在这孩子只啃了半块饼,若知时辰…也好叫他快去买个烧饼充飢,免得待会失了仪態。” 那弟子本按剑而立,闻声缓缓回身。他扫过老汉,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不待开口,旁侧有人嘴替:“嗬~你这老汉,好不晓事。”他直瞪著眼,厉声道: “仙长们在此主持仙缘评测,何等庄重之事,岂容你这般絮絮叨叨追问时辰?再者说……在场哪个不是天不亮就来候著?”说著,將身子一横,乜斜著眼道: “你倒好,为了块烧饼就敢来烦扰仙长,莫不是把这当作村头社戏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顿时哄嚷起来: “偏你这般特殊,似要仙长为你孙儿单独开恩不成?” “老丈休要再聒噪了,岱岳宗选的是仙苗,又不是饭囊。”西首一个麻脸汉子梗著脖子嚷道:“成仙了道之人,岂是几块炊饼能左右的? “正是此理!”眾人纷纷附和: “安心等候便好,仙长自有斟酌,何须你我来问?” 那年轻弟子被这喧譁扰得眉头更紧三分,当即抬手微微一摆,场上嘈杂之声竟顷刻间低了八度。 “时辰未至。” 短短四字,便不再多言,转回身去。 老汉吃这一呛,脸上登时红白交错,在周遭不满的目光中,訕訕地缩了缩脖子,將孙儿更紧地搂在身前,再不敢多言半句。 …… 喧嚷声下,一道意识悠悠转醒。 此是何处? 身何以顛摇不定? 江辞“睁”开眼时,只觉四方光影乱舞,人影幢幢。 忽有一张红润团脸骤然逼近,眸中满是好奇,咿呀笑语间,温热的呼吸喷拂而来。 不对…… 此非对我笑,分明是衝著“手中之物”。 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袭来。 他分明感到自身正被那稚童攥於掌心,隨其蹦跳之势顛摇不定。 那柔嫩指头来回摩挲著江辞的“体肤”,偶尔还会被举高,又倏然垂落,晃得头晕眼。 “这是做梦?” 思绪纷乱如麻,江辞艰难地试图连结。 他竭力凝起那一点昏沉的灵识,向下看去——或者说,向自身感知的源头“內视”。 入目: 椭圆之形,大若鸡子,青白为底,浅褐斑缀。 分明是块河滩常见的顽石。 “荒唐!” 江辞方才惊觉己身竟与一枚温润石子浑然一体。 “我怎成了一块顽石?” “此身为石”这个认知顿时让他的识海如遭雷击,翻江倒海。 正值此际,忽闻一声沉喝如炸雷般响起: “夯货,还不將手中腌臢石块丟了!” 那稚童嚇得一哆嗦,却见一虬髯大汉劈手夺过石子,作势欲掷:“天大的造化当前,你却只顾耍弄这河滩秽物!” 孩童小嘴一瘪,眼眶霎时红透,泪珠儿眼见就要滚落。 “敢哭!” 大汉双目圆瞪,声威更厉,“若滴下半滴猫尿,惊扰仙长,今日便罚你跪在江边,餵一夜王八。” 孩童被这般恐嚇,只得强咽哭声,抽抽噎噎好不可怜。 那大汉顺手將石子往身后青石滩上一拋,“嗖啪。”江辞只觉天旋地转,石身与硬物相撞发出清脆一响,旋即滚落在地。 虽微有震痛,但石身下算不得什么,片刻……顛摇之苦骤歇,五感反觉清明些许。 他趁此急展“石瞳”环视: 身后江涛拍岸,身前人潮如堵。万千道目光如炬,皆灼灼聚焦於岱岳宗木楼。更兼人群中窃窃私语不绝,悉数隨风入耳: “岱岳宗过了那幻心台,当真便可直入外门修习?”一个青衫书生攥著书卷急问。 旁侧虬髯汉子抱臂笑道:“怎能不真!若非如此,每逢岱岳宗下山收徒之际,来此求缘的人,何至比另外两宗加起来还多十倍?” 又一人狐疑:“奇哉……既是大宗,为何不拘资质,广纳门徒?” “夯货。”穿绸缎短褂的商户子弟听闻笑骂:“放宽门槛还不好?且不说每年多少凡俗子弟因此得窥仙途,单说岱岳宗乃陵州三宗之首,既敢广开门户,自有其道理。” “你我但求机缘,何须多问?” “这倒也是。” “……” “岱岳宗?陵州?” 江辞听得心神一怔,“此处究竟是何方世界?可我又缘何至此?且……”念及自身,心头苦涩更甚。 “为何偏偏化作一块石头?”无边迷茫,如浓雾般將其重重笼罩。 意识坠入识海,断裂的记忆碎片渐次拼凑: 作为失意落榜的艺考生,以及父母期盼下定入美院的高材生,离录取分数线仅差几分失之交臂。心神压抑下,约起三五好友灌了酩酊大醉,再“睁眼”,便是另一方天地。 这时,又一段记忆刷新: 初十年,浑噩不觉。 又百年,懵懂难明。 直至三百载届满,灵窍骤开,真神始孕。 恰此时,石在一垂髫小童手中。童子嬉笑,將其顛来倒去,搓摩玩弄。 初醒便在“岱岳”仙宗招生楼下,“原来,我早已身死道消,故而……”江辞心下恍然,暗自苦笑:“借这顽石还阳。” “说是借尸还魂,却夺了块河滩砾石。” 第二章 幻心鉴性 “此等造化,著实可笑。” 正自嗟嘆间,忽听得前方一阵喧譁,人潮如潮水般涌动,纷纷伸颈踮足,向前张望。 “仙长出来了!” 但见那云纹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洞开。一位青袍道人缓步而出,他手持玉尺,声如洪钟: “岱岳宗门,有教无类。凡天地生灵,但有灵性者,皆可一试仙缘。本次评测,首重问道之心坚否,至於根骨天赋……”道人略略一顿,玉尺轻扬,续道: “有,则如锦上添。无,亦非绝路一条。” 话音方落,人群譁然: “俺的娘!这,这话是真的?”人群边缘,一背著柴刀的樵夫激动得声音发颤: “这么说俺这砍柴的粗人,还有机会入仙门,修那长生不死的本事?” “得了吧,李麻子。”旁边卖炊饼的王老三立刻嗤笑: “忘了早些年你非要去那高阳宗拜师的事?人宗门讲你“根骨如朽木”,可把你臊得在山门外蹲了一夜。” “最后还是俺把你劝下山的哩。” 李麻子脸上一红,却梗著脖子反驳: “那不是高阳重资质嘛!那时我若知晓岱岳宗入门只瞧心性,俺定不能往高阳宗去。” “心没凉透,岁数透了。”王老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失笑道:“如今已过二十载,也不瞧瞧你那岁数?”他轻拍了下李麻子肩膀: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 “要俺说,你不如先娶了东街卖豆腐的柳娘子,生个一儿半女,再发这春秋梦不迟。” “去你丫的!”李麻子气得吹鬍子瞪眼,抬手就给了王老三胳膊一下: “老子看看不成?” …… “二十载一开仙门。”江辞心中感慨: “当真是久啊!”语方落定,他忽地想起那前头青袍道人零星之言: 凡天地生灵,但有灵性者,皆可一试仙缘。 “等等。” 他心神猛地一震,石身若有形,眼中必绽精光: “既然如此,我岂不也有资格求仙问道?做那御剑飞行,移山倒海之辈!”可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 “他娘的,能看能想,却不能言不能动,我这块石头,又如何参试?” …… “肃静!” 正当他心绪纷乱之际,一道清声陡起,如寒玉击磬,瞬间压下满场骚乱。 青袍道人见眾人皆敛声屏息,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笑意,缓缓开口: “时辰已至,再无迁延。”他抬声朗喝,字句沉凝如钟: “仙缘大典,开——!” 话音未落,道人將手中玉尺朝空一拋,跟著又清喝一声: “起!” 只见那玉尺迎风便长,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虹桥,横亘於半空之中。 “落!” 道人袖袍再拂,无数符文自虹桥上洒落,竟在转瞬凝聚成一座高约三尺的玉台“轰”地下坠。 楼外眾人哪见过这般仙家手段?无不瞠目结舌,眼睛瞪得溜圆,大气也不敢出。 “这,这便是仙家神通?”人丛中,有少年惊呼: “只凭一把尺子,便能变出桥来!” “可不是嘛……原来话本故事都玩真的!”旁侧有人接过话头,眼睛死死盯著那座玉台,眉头凝作一团: “那凭生的玉台乃何物?” “嗬!这都不懂?”那微胖的商贾公子“唰”地展开摺扇,嗤笑道: “此乃幻心台,专考心境意志。一入其中,幻象自生,皆是你心头最怕或最贪之物。”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尖嘴汉子便惊呼:“公子高见!敢问尊姓大名?” “乘黄商行,贾福。”公子下巴微扬,语气淡然,周遭却立刻响起一片嗡嗡议论。 “竟是乘黄贾家的公子!” “贾公子,”那尖嘴汉子愈发殷勤,“您必定知晓內情,给大伙透个底唄?这关好过吗?” 眾人顿时围拢,七嘴八舌:“是啊是啊,会不会很疼?” 贾福享受这片刻焦点,扇子摇得不紧不慢:“诀窍嘛,说穿也简单。” “无非是守住本心,別被幻象所迷。贪財的见金山银山摸不著,怕疼的便觉万针扎身……” 他正想再做会儿装货,只见青袍道人袖袍一摆,丟出三香。 “拜山一关,幻心台。考核正式开始!”语落,他双目微闔。 剎那间: 一股无形气机以他为中心瀰漫开来,石坪上燥热空气仿佛凝滯。 但见他右手拇指与食指虚捏,手掌瞬间腾起一抹近乎透明的青碧毫光。顺著指尖方向,缓缓注入幻心台。 “嗡——” 一声轻响自玉台传出。 片刻,青袍道人睁眼,唇齿轻启: “幻境自生,照见本心。一炷香內,能持守心神,不离台者,即为合格。”言毕,他屈指一弹,点燃三香,青烟裊裊升起。 “在场者,逾八龄而未及廿四,皆闭目凝神。” “凝神?” 江辞伏在青石滩上,石瞳將仙长之言尽收耳中。 “不登台吗?” 他目光扫向人群,果见眾人脸上也满是茫然。那胖子贾福亦然,心下嘀咕:“幻心台测试不是依次登台入试吗?” “难不成二叔骗我?” “尔等还不闭目凝神!”不等眾人细想,楼外候著的几位“小仙长”便呵斥道: “再不遵令,错失仙缘,可莫要后悔。” 这话一出,眾求仙者慌忙照做,纷纷闭目跌坐。 先前那六旬老汉也是急忙推了推身旁的孙儿:“娃,快闭眼。” “千万莫错过了!” 霎时间,万人河畔鸦雀无声。 江辞以石身观之,却见奇异景象: 每位闭目者头顶三寸之处,竟凭空浮现一座微缩玉台虚影,仅巴掌大小,流光溢彩,缓缓旋转。 “原来如此。”江辞恍然:“这考核所说登台原无需肉身登临。” 入目不久,百態纷呈: 有人当即面目扭曲,汗如雨下。有人牙关紧咬,浑身战慄。更有人忽哭忽笑,状若疯魔。 江辞见状却羡煞不已:“真好啊!过了此关便直入仙门,不像我连……” 话音未了,戛然而止。 他心中似是想起什么,驀地一动:“这考核凭的是心念入幻境,无需登台走动,亦不需开口应答。” “那我这顽石之躯,岂不也有机会一试?毕竟咱也算有灵性者吧。”此念一生,便再难抑制。 江辞立马凝神闭目,依那仙长所言。 “呃啊——!” 就在他心神方凝神的剎那! 异变陡升!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洪流,如同甦醒的远古凶兽,顺著识海狠狠贯入,瞬间衝垮所有感官,吞噬了他所有意识。 浑浑噩噩陷入一片黑暗。 …… 第三章 土里生財 “嗯?” 高台之上,青袍道人俯瞰全场时,忽觉一缕微弱却迥异的灵性波动一闪而逝。 神识铺展探寻: 最终落向河滩一块寻常顽石,青白底色缀褐斑,与千万河石无异,毫无灵材特质。 “竟是块顽石成灵?”道人心中轻咦,古井无波的道心泛起一丝涟漪。 以他之尊,本不必亲临这二十年一度的收徒盛典。宗门內自有眾多执事长老可主持此事。只因近日闭关方毕,参玄有所得,又逢山间春色正好,方才动了尘心。 念著“不如下山走走,瞧瞧这人间烟火,或许另有机缘”,遂自请烟渚城考核点的差事,化作考核官前来。 万没料到,不过隨心所欲的一步閒情,竟遇上了古籍中都语焉不详的“顽石生灵”之稀事。 “有趣。” 他指尖叩玉尺,唇角泛浅笑意: “不枉此趟下山,也罢,便看看你这顽石,究竟能走出多远。” …… “这,对吗?” 而此刻的江辞,已睁开了眼。 放眼所及,只有一片无垠的幽暗,“这是幻境?怎么什么也没有!” 一片寂静下,他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这时。 一点微光,突兀地自深处亮起。 那光初时如粟,旋即绽放,显露出其本来面目(一枚古朴恢弘,大不可量的石印。) 石印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色呈玄黄,印体如圆日,其上似有万山耸峙。 江辞的意识还不待看清,那石印便轰然震动,一道苍茫磅礴的意念如洪流般撞入他的“魂”中: “大地为凭,山河作证。举头三尺,大道为衡。” 下一瞬,天旋地转,那浩瀚景象骤然消失。 江辞猛地“惊醒”,意识回归冰冷坚硬的石躯。河滩的嘈杂再次涌入感知。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心神不由一愣。 “结束了?” 江辞有些感到不可思议,隨即抬头看向三炷香,仅燃尽丝毫,也就是说: 他进去便出来了! 快的离谱! 与此同时,江辞识海处出现了金紫之光,熠熠生辉。 一个阳刻“地祇”的玄黄石印(缩小版),突兀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地祇?” 江辞凝视二字,心神一震。 前世之时,他便喜爱品读国土独有的仙侠“文学”,祇——乃神也! 地祇便地神。“艹,大b格也!”他心下一阵狂喜。 “难不成我这破石头开局,也享有金手指?” 强压下几乎要沸腾的激动心绪,江辞轻轻探向那枚玄黄石印。 触及剎那: 地祇神印顿时金光大放,化作两行古朴字跡悬浮於识海之中: 【阶段:一】 【特性:土里生財(自主吸纳地灵(地脉)之气)】 “好傢伙!” 江辞心里简直乐开了,“这不便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纯纯的躺平自动升级吗!” 念头方过,他便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沉凝温和的气息,正透过石躯与地面接触的部分,缓慢地渗入体內,“果真有效。” 江辞心中更是篤定——金手指到帐。 只是这烟渚城下的地脉显然品阶普通,那一丝地灵之气虽持续不断,却细若游丝,滋养效果微乎其微,好比用露水去灌满一座枯塘。 “在这种贫瘠地方吸起来都这么舒坦,要是能跑到那些灵山福地,地脉匯聚之所……”江辞不禁心驰神往: “那“乾饭”效率,还不得起飞嘍?”念此,他下意识看向前头那青袍老道: “对了!方才我那…算是通过了考核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个儿心里琢磨了一下,石魂都不由得尷尬一扯,“应该…不能算作吧。” 毕竟,別人都在幻境里挣扎沉浮,就他进去晃了一眼抱了个“爹”出来。 幻境? 此是何物? 而且看那老道的反应,似乎压根就没察觉到眾多考核者里混进了他这么一块石头。 “不会吧!”江辞心下顿时哀嚎,刚刚升起的狂喜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难不成考核结束,大佬们拍拍屁股回山,我就得一直留在这河滩上,靠吸这点地气苟著?这得吸到何年何月,我才能炼出个形来啊!” 殊不知,在江辞望向青袍道人之跡,道人似有所觉。 他目光轻移,落回了河滩上那块之前引起他一丝好奇的顽石之上。 “灵性初萌便已是侥天之幸,欲要经受问心锤炼,確是强求了……”青袍道人眼底掠过一丝可惜。 片晌沉默后。 “罢了。” 青袍道人稍作沉思,旋即向石子方向袖袍一卷。 “顽石开窍不易,若就此弃於河滩,反倒可惜了这份机缘。” 江辞顿感周身一轻,被一团温软托起,瞬间便离了那趴伏的潮湿河滩。 “怎么回事?”他还不明所以,只见眼前景象飞速变幻,人群,滩涂急速缩小。 下一刻,已稳稳落入一只温润掌心之中。 江辞石瞳一瞥,“臥槽!”一张“大”脸几乎占据了他的视野,嚇得石躯一僵。 “哪来的老撮鸟!”江辞心底下意识臭骂一句,隨即定了定神,仔细一瞧。 “嗯?是那青袍老道!”江辞微微一怔,心中咯噔一跳: “这是发现我了?” 正疑惑间,青袍道人隨后开口的话確凿了他心里所想。 “知你有灵,且先在我袖中安身。”老道的声音隔著绸囊传来: “待回了岱岳宗,便为你寻一处药圃地,那儿灵气充沛,好过河滩。” “老道,好眼力啊!”江辞听见老道话语,石瞳迸出精光: “识英雄於草莽,辨美玉於顽石。一眼看穿朽木良材,半点不糊……” 若不是口不能言,他定要夸个天乱坠。 好好表示不胜感激。 江辞那本正愁如何方能早日有形,这头青袍道人一招“请君入瓮”了却“悲白髮”。 “简直……爽煞俺也!” 他美滋滋地想著。 …… 第四章 万万人筛得九九数 江辞窃喜时,檀香已燃尽四分之一,忽听得幻心台下惊呼炸起: “不,不——!” 只见一个华服青年猛地睁开双眼: “这是本王的库银!满满三大箱的黄金!谁允你们动的?!给本王放下!” 一声下,惊呼瞬间四起: “师尊,徒儿不得已,你莫要怪我,这世道便是如此……” 甚至,有傻儿痴狂到疯癲:““哈哈哈——!成了!终究是让本尊成了!” “尔等漫天神佛,往日视我如螻蚁草芥,今日本尊证道,先杀尽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 “这幻境如此撕猛?”江辞望著这乱糟糟的场面,眉头一挑,心下暗自嘀咕: “娘的……还好我是块石头,一下子便过了。” 他还不知道其实是青袍道人可怜他方將“它”收入囊下。 江辞这边心生感慨,那端青袍道人却微微摇了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非是资质不足,汝等与岱岳无缘,去他处寻道吧。”语落,袖袍似是无意地轻轻一拂,一道柔和的力量笼罩场下已然失智的考核者。 那些个心神失守,濒临癲狂的考核者,如同被点中了穴道,狂笑与嘶吼戛然而止,眼中癲狂迅速褪去,化为一片空洞的茫然,隨即软软瘫倒,被候在一旁的弟子迅速带离。 青袍道人目光淡然扫过全场,细数下来,心中已有计较: 半数尽失。 估是数万心怀憧憬而来者,到了时限能稳坐凝神,头顶玉台虚影未碎之人能有百数便是不差。 要知道,那檀香连小半截都还未燃尽。 可见一斑: 大道之门,终究容不得太多投机取巧之辈。 …… 时间很快,那三柱檀香已然见底。 万万考生,一眼望穿,不过九十九数,差一进百。 “呼~”风吹过,最后一丝香火摇曳了一下,化作一点残灰,悄然跌落。 “时辰至!” 隨著青袍道人话音落下,那尚存的九十九座玉台虚影光华一闪,倏然没入对应考核者的眉心。 余下眾人仿佛大梦初醒,纷纷缓缓睁开双眼,大多面露茫然,周身虚脱,汗透重衫。 “这是……结束了?” 有人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过了…俺…俺撑过来了!”一片死寂下,忽有一道身影激动跃起: “爹!娘!儿没给咱家丟人!” 候在旁的父母连忙奔上前,早已老泪纵横: “好娃儿…好娃儿。祖宗保佑!咱家,咱家真要出仙人了!”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 青袍道人静观片刻,待得眾人情绪稍定,方才再度开口,声虽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尘心已验,道途初开。” “尔等九十九人,即为我岱岳宗蒙学弟子。” “入宗后,根骨资质若优者,可入籍外门。” 语落,场中情绪如同决堤之水,霎时间此起彼伏,再难抑制。 “哈哈哈!苍天有眼……” “都瞧见没!今日起,老子王德发,便是岱岳宗的弟子了!” …… 而那些未能坚持到最后的失败者,则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胶著在那群新晋弟子身上,脸上写满了不甘。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撑住了啊!” “……” “唉~”作为一块石头,江辞“见”这短短片刻间演绎的悲喜人生,“石心”也是不由一颤。 “真让人唏嘘啊!数万人筛选出九九数,简直比“高考盛世”还內卷的嚇人……”他不禁长嘆一声: “蜀道难,难於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顏吶。” 青袍道人对此番景象早已司空见惯,他面容平静,缓缓开口: “肃静。” 声音清朗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尘世缘法,各有其途。”他先是望向那些黯然神伤的被淘汰者,目光温和: “今日未过此关,非是尔等终身道绝。仙路漫漫,非止岱岳一径,只要坚守向道之心,未必没有云开见日之时。”稍作停顿,他的目光转向新晋弟子: “尔等既入我门墙,前尘俗缘便当暂告段落。” “念及人伦常情,特予尔等午时片刻,与至亲家人一敘,妥善话別。午时三刻,需准时归返此地集结,过时不候。” 言罢,青袍道人不再多言,手中玉尺虚空一点,那幻心台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尺中。 隨即,他袍袖一拂,转身便向著那临水的岱岳楼行去。 “苏堂主。” 楼前的弟子们忙恭敬作揖。 “嗯。” 苏景和微微頷首,脚步未停,径直向楼內踏去。 “堂主?”袖中的江辞捕捉到这个称呼,意识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老道来头这么大!我说呢……”他暗自“嘖”道: “眼光能如此老辣,原不是寻常执事,也难怪识出我来。” 没一会儿,苏景和便“兜”著江辞步入一间临水的静室。 他將那枚“石子”从袖中取出,轻轻搁置在窗边的灵楠木案上,目光沉静地打量著这枚看似寻常的河滩石子。 江辞还是头次被一男子长时间凝神盯瞧,只觉得浑身刺挠: “老道!看眼行了哈!一直盯著看,没见过帅b不成!”他忍不住吐槽。 苏景和自然听不到江辞所言,见此他索性封闭了“石瞳”: “得…眼不见心不烦,我躲。” 苏景和自是不知江辞所想,只见他伸出手来,心念旋即一动,一缕神识便如流水般探向顽石。 “咦?”然而,就在神识即將触及石体表面的剎那,竟似遇到了一层极其隱晦,却坚韧异常的屏障,將那探查之力轻轻巧巧地阻隔在外,不得其门而入。 “奇哉。”苏景和唇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讶。 这倒是奇事一桩。 一块並非灵材的寻常顽石,不仅生了灵慧,竟还能天然阻隔他的神识探查? 他来了兴致,復又凝神试了几次,结果依旧如此。 那层屏障並非多么强大霸道,却异常古怪,仿佛与石头本身浑然一体,縹緲难寻,却又切实存在。 第五章 百舟朝宗 静室之內,唯有窗外江流声声。 苏景和凝视著石子,忽地轻笑摇头: “倒是有趣,竟能隔绝窥探……”语罢,他屈指轻弹石身: “若已生灵,听得懂老夫话语,便动上一动,做个应答如何?” 江辞正自闭“石瞳”养神,听得苏景和絮语不绝,心下没来由一阵烦闷: “这老道哄小孩呢?” 他虽无五臟六腑,却恍若打了寒噤一般,实难消受那般过分温和的声气。 可落在苏景和眼中,便是另一番景象: 他那一道试探性的灵力渡入后,桌上那枚沉寂的顽石,竟真的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虽幅度极小,宛若错觉,但以他的修为眼力,岂会看错? 苏景和眸光倏亮,嘴角漾开一抹温和笑意: “果然生灵已慧,看来將你带回岱岳,並非枉然。也罢……”他话音微顿,似有沉吟,目光遥望窗外奔流不息的青弋江水,片刻方再度开口: “你我今日相逢,亦属造化一场。” “老夫便收你入门下,暂列记名,他日若得化形,再论班次。”隨后,他玉尺轻点石身,缓缓道: “且你这顽石,既受青弋母水哺育而生灵,今日又远辞故瀆,步入岱岳。” “便赐名——江辞。” “如何?” “哈?”江辞一愣,这名字竟与自己的名字一字不差,这么巧合?他不由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难不成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旋即,又暗自嘀咕: “师尊……好似也不错。白捡一便宜作靠山,就是不知这师尊到底有多大能耐?罢了罢了……”语落,他卯足了劲,抖愣了一下。 “便是认下又如何,总不能赚了便宜还卖乖,我可不是那般人。” 石外。 苏景和见那顽石似是而非地微微一颤,仿佛应和一般,不由抚须莞尔。 “好好……” …… 待到下午,通过试炼的弟子陆续在临近三刻回到了楼外。 苏景和目光扫过眾人,眼神一凛: “尔等且收束心神,出发!”语落,一道莹白流光自袖中疾掠而出,迎风便长。 霎时间化作一艘长约十丈,宽约三丈的玉质楼船,悬浮於离地尺许之处。 这便是岱岳宗內专司接送的乘器之一,名號: 渡虚云舸。 “登舟。” 苏景和言简意賅,率先迈步,身形如纸鳶般一晃,已安然立於舟首。 “终於要一睹真容了。” 袖中的江辞,心头一紧,石瞳掠过一丝期待。 毕竟再过不久,便能见到传说中的宗门圣地了。又作为前世“仙侠迷”的他而言。 心境哪能平静? “起!” 渡虚云舸轻轻一震,化作青虹,拔地而起。 伴隨下方:“记得好好吃饭”“莫要逞强”“莫念家”的不舍叮嘱瞬间划破云层,將炊烟裊裊的烟渚城以及那些越变越小,仍在挥手的送行身影远远拋离。 离地千丈,罡风猎猎。 云舸自有结界护持,將凛冽罡风尽数隔绝於外,只余清风拂面。舟內甚至都兼——芥子阵的加持,使得內部空间远胜肉眼所见。 不过半个时辰。 俯身下望,仅见山河万里,城郭如棋,下野广阔的青弋江已成一条蜿蜒玉带。 …… 次日。 云舸破开重重云雾,一座接天连地的巨山赫然在目。 引得舟內惊哗骤作: “好巍峨的山岳!” 舟舷一侧闭目养神的师兄睁眼道: “此即不周山,再往上便是宗门所在。” “这就是不周山!”人群瞬间激昂,抵达此处,便意味踏入了岱岳宗地界。 江辞从浅眠中惊醒,闻听“不周山”三字,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槽!” 粗口下意识爆出。 山体苍茫,不知几万丈高。无数亭台楼阁,宫殿洞府依山势层叠而建,鳞次櫛比。 山野间仙鹤翔集,灵猿攀跃,更有飞瀑流泉如银河倒掛。 浓郁至极的天地灵气已凝成实质般的云雾,繚绕山间,吸上一口便觉心旷神怡。 於此之外: 环绕不周山中,竟不止他们这一艘云舸,一眼望去。 竟有上百艘楼船,飞舟,葫芦,乃至庞大的载人乘器,正从四面八方,如百川归海般,朝著不周山巔的岱岳宗方向疾驰而去。 “看来招生之地远不止烟渚城!”江辞称嘆。 眼前这番“百舟朝宗”之景,实实在在地震撼了他这颗“小小”的石心。 舟流皆驶向“岱岳宗”內一处宽广坪台: 迎仙坪。 不多时,渡虚云舸平稳降落,与数十艘飞舟並列。 苏景和袖袍一拂,朗声道: “落地,整队。” 江辞隨苏景和的脚步列於执事之位,眼睛忍住不地四下乱瞥: 四周熙熙攘的,却非仅有人族,“百齐放”——狐首人身的小妖……体格壮硕远超常人的山中熊羆一类精怪……身著细密鳞甲,颈侧生有微妙鳃纹的水族生灵……背生雪白或墨色羽翼的羽人等。 “俺的娘誒,这有教无类也太实在了吧?!”有人咋舌。 旁侧一轻佻少年笑道:“要我说,挺好!狐妖男俊女俏的,若能……” 话未毕,隔壁队伍便传来一声冷哼,少年见一狐女怒目而视,忙訕訕收声。 反观江辞,只一心惦念著別的: “石头,石头……”他努力地透过有限的感知向外张望,试图寻觅到哪怕一两个能与自己一般的“同类”。 结果便是,任凭如何搜寻,唯独不见半分岩石金石之属的灵性气息。 “竟真无一个石灵?” 江辞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无奈:“看来小爷这块石头成精,倒也算桩殊荣,连岱岳宗都不见第二个。”他暗自咂了咂嘴,急道: “不成!须得儘早化形,不然久了,早晚要憋闷死我!” 正思忖间。 却见便宜师尊立身之位,不断有腰掛尊牌“长老”“执事”者上前行礼: “苏老。” “苏堂主。” “师叔。” 苏景和也仅是微微頷首,若是“长老”辈的方熟络地交谈数语。 “嘿,倒真有几分气派!” 江辞眼神一亮,只觉与有荣焉,忍不住凑趣称讚:“不赖,待我化形,定借师尊威风一用。” 第六章 山峦异像? 这时。 一声清越鹤唳穿透云层,七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乘流光而至,凭虚立於迎仙坪上空。 “拜见长老——!” 声震云霄,满坪弟子齐身躬立。 为首的莫长老环视一周,方欲开口,却忽在人群中瞥见一道身影。 “苏堂主?” 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頷首致意。 苏景和只淡然一笑,算作回应。 “苏老何故在此?” 诸位长老相继认出苏景和,无不面露疑惑。 “哎呀!” 云笈堂林禾,以手抚额,笑道:“瞧我这记性!苏老前日方才出关,恰逢宗门开山收徒,便自请往一城担任考核主事。” 眾长老相视而笑,心下瞭然。 岱岳宗上下谁人不知,云笈堂主生性洒脱,常游四海,不居“庙宇”。 乃是个閒云野鹤般的人。 弟子也属最多。 莫长老笑了笑,敛神定息,朗声传遍四野: “今日以罗盘测根骨体质,优者当入籍外门,择选三峰。” 语毕,眾弟子引颈望去。 地面中央波纹漾动,一方古朴青铜罗盘缓缓升起,上刻八卦符文,周匝密布古篆。 “各队主事引领弟子,依序测验。”声音再次响起。 坪下主事当即应声,引弟子趋前。 “开始了!” 江辞虽困於石身,却也兴致盎然,瞪直了石眸望向前方: “无特殊体质,根骨黄等。” “下一位。”少年听得“无体质”三字,如遭雷击,怔在当场,眼神茫然。 主事蹙眉,提声催道: “宋山,退下!” “……是。”少年方才回神,涩应一声,踉蹌归队。 “林小满!” 执事继续唱名。 根骨测试进行极快,流程亦简单明了。 然: 结果之下,坪上多是颓唐者。 “五千人里才蹦出十几个玄等?地等更是毛都没见著一根。”江辞不禁咋舌: “这求仙之路,未免也太难攀了。”正当他思绪流转之际。 罗盘猛然一颤,嗡鸣作响,一道耀目金光冲天而起,映得上下一派通明。 “这是……“出货”了?!”江辞忙將“石眸”投去。 待金光渐敛。 露出一名身著絳紫云锦长裙的少女。 她缓缓睁眼,一旁主事上前查看罗盘,不禁失声: “地等上品!” 確认无误后,他朝云端躬身作揖: “启稟诸位长老,弟子能辨品阶,却不知是何等仙体?” 云端传来莫白长老朗笑: “玲瓏宝体,心境通明,可聆万物之声……不错!”话音未了,他目光垂落,温声道: “资质上佳,可入三峰修行,你可已有属意?” 少女李青萝盈盈一礼: “弟子愚钝,敢请长老指点三峰之別?” 莫长老见状,抚须轻笑:“三峰者,乃长留,藏剑,青云是也。” “藏剑顾名思义,以剑问道,纳剑於心,吾剑即吾心。一念动而山河凛冽,乃是决绝之路。青云一脉,符籙通天,法印镇世。挥手间召雷御电,步罡踏斗沟通阴阳。修至极处,一纸灵符可封山海,一道法旨可敕鬼神。” “至於长留嘛……”他微微一笑,袖袍轻展如流云: “道法自然,万象皆容,云捲云舒任尔自由,山高水长凭心而往。” 李青萝垂首思索再三后,抬首轻问: “请问长老,宗主何在?” 这一问颇为出人意料,莫白眼中掠过一丝讚赏,温声道: “宗主一脉,居於长留峰。” 李青萝闻言,毫不犹豫扬声道: “弟子愿入长留。” 莫白唇畔笑意更深,微一頷首:“且先在一旁等候,大典结束后再行安排。” …… “玲瓏宝体…唬我一跳,还道是蹦了个先天道体!” 江辞正看得起劲,忽觉身子一轻,竟被苏景和隨手拋出,“啪嗒”一声跌落於定根罗盘之上。 “哎呦!”江辞吃痛,揉著以“脸”洗地的俊容,没好气地嚷道: “老道!你发什么疯?” 苏景和自是听不见他在“嘰歪”,只是袖袍一摆,踏空而起,如白云出岫般落在诸位长老身侧。 他目光扫过眾人,含笑道:“老夫借诸位些时辰,可否?” 话音方落,莫白对著苏景和躬身行了一礼,摇头苦笑: “苏老说笑了,我等自当奉陪。” 苏景和见状,目光转向罗盘方向,朗声道: “凝神。” 江辞尚未回神,忽闻一道声音直接传入识海,如空谷回音: “莫非是在唤我?” 他不由一怔,下意识以“石瞳”瞥去,但见自己正趴伏在罗盘之上,瞬间瞭然。 “让我这顽石之躯也验根骨?便宜师尊当真敢想!” 江辞心下失笑,却倒也生出几分意动。 毕竟识海有一方来歷神秘的“地祇”印悬浮,万一改善了这朽木石躯也未可知。 思及此,他当即依言屏息凝神。 十息…… 三十息…… 定根罗盘纹丝不动,未现半分异象,如顽石沉潭,无动无声。 坪下眾人见状,窃窃私语渐起: “一块顽石验甚么根骨,岂非徒劳?” “那位主事到底何人,长老竟未阻止!” “怕不是要闹出笑话……”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惊呼: “快看!” 但见那沉寂已久的罗盘之上,竟幽幽生起一团混混沌沌的土黄色光晕。其光不甚明亮,却沉凝厚重,缓缓流转间,竟显化出模糊山峦虚影,巍然欲出。 “那是?!” 然而未待眾人细观,那异象却又倏然一敛,如退潮般缩回罗盘深处,復归沉寂,仿佛方才一切仅是幻觉。 “誒?怎地消失了……?” 眾人面面相覷,皆露惊疑不定之色。 与台下弟子不同,云端上的诸位长老却是目光一凝,眼底透出几分凝重,视线极是统一地投向苏景和。 旁人或许懵懂,他们却心知肚明——方才那山峦虚影,乃“蕴相”前兆。 只是不知为何驀然中断,甚至连“黄”等都未达便消散无踪。 然这些稳坐长老之位的“老成精”,心中自有明镜,知晓其中定有蹊蹺隱情。 否则,以苏老之能,会行无谓之举? “其实……”苏景和嘴角泛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坦然道: “老夫也不知其所以然。” 语落,他掌指微抬,一道淡青色灵力倏地落在罗盘上,发出“嗡——嗡——”沉闷异响,似古钟低鸣。 旋即,苏景和朗声笑道,声传四野: “岁华催万物,哪得常鲜妍?看来这定根罗盘年深日久,灵机耗损,亦不免如此。”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顿时恍然大悟: “我早说了!定是罗盘出了紕漏,不然一块顽石还能“崩烟”?” “怪不得。” …… 江辞此刻却无暇理会周遭奚落,心神俱凝於內府之中。 方才一瞬,他识海深处那方“地祇印”似受外缘牵引,猛然一震,竟逸出一缕精纯无比的玄黄之气。 虽只一现便被收回,纳归原身。 但仍被“狡黠”的江辞窥得剎那之机,如飢鹰攫兔般悍然攫取一丝。 可仅便一丝玄黄入体,江辞便觉周身百脉俱畅,吸纳地脉灵气的速度竟骤然暴涨。 何止迅捷三倍! 这发现令他心头狂喜,哪还顾得上顏面,当即心神沉入识海,对著“地祇”古印顶礼膜拜,哀恳道: “印老!印爷!” “亲祖宗!求您老人家再开恩,允小子多吸半口……半口便好!” 第七章 道爷成了! 彼端。 苏景和將那异象轻描淡写揭过,瞥了眼罗盘上那枚兀自“沉浸”的顽石,眼底笑意愈深。 他转身朝诸位长老略一頷首: “此间事了,老夫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大袖轻拂,一股绵密力道已裹住江辞。 化作一道清光掠空而去,不过瞬息,已远离迎仙坪上喧腾人声,直投岱岳宗深处。 …… 云海分波,罡风拂面。 “这是要往何处去?” 江辞这才“懵逼”回神,四顾皆是一片模糊飞影,耳边风啸不绝,偶有仙鹤清唳穿插其间。 “甄选大典还未了结,怎地便走了?” 未及多想,下方渐趋平缓,驀然现出一片翠谷幽深。 “好地方啊!” 江辞石瞳眺望,不由暗赞: 谷中修竹万竿,绿涛如海。深处掩著几间竹舍,青瓦木樑,与自然融为一体。 苏景和携石落入谷中,踏定一条青石小径。 “便是此处了。” 老者垂眸瞥向掌中石,信手一拋。 “欸?老道你——” 江辞猝不及防,石身已在空中连翻几转,“噗”地一声,大半没入鬆软灵土之中。 “岂有此理!”他石瞳圆睁,恨不得有嘴: “纵然是块石头,也不是任你丟来丟去的玩意儿!再说这药圃是种植的,你把我丟这儿当摆件?莫非嫌我碍眼,欲活埋我不成?” 正嚷间,忽觉一股馥郁香气沁入石髓,竟使他灵台一明,杂念顿消。 “咦?……施的甚么肥,竟这般香醇!”话音未落,又觉不妥,改口又嘟囔起来: “便宜老道,將弟子当作肥埋了,待我化形而出,定要……” 骂声未绝,石瞳一亮。 “好浓郁的灵力!” 狂喜瞬间衝垮江辞所有不满。 “老道…呸,师尊!全赖弟子错怪,这等洞天福地,正合我用!” 他殊觉石身正连通一方脉眼,磅礴灵力如江河决堤,透过石身疯狂灌入。 苏景和立於一旁,瞧了片会,声音徐缓传来: “圃地下通一山地脉髓骨,滋养你孱弱灵智最为適妥,日后你便在此伴我静心罢。”语罢,拂袖转身,沿著青石小径,迤然向著前方那几间掩映在翠竹深处的雅舍行去。 “好嘞!”江辞抽离一会功夫,朝著师尊方向喊了句: “师尊且慢行!弟子定不负托望,爭取早日化形……”嘿嘿一笑:“祸乱诸天。” 不对,应道——造福。 待苏景和身影隱入青瓦竹舍,他索性放开心神,完完全全沉没在被灵力冲刷石躯的酥麻快感中,不知不觉中,安逸地坠入梦境。 …… 时光荏苒,倏忽一月。 这日清晨,江辞被日復一日的诵读声准时喊醒。 睁开“石眸”: 只见圃地边的竹荫下有一张藤编摇椅。 苏景和斜倚其上,身著素雅麻袍,手中捧著一卷泛黄竹简,轻诵著: “南境唤作苍梧…瘴厉林深不见日…古教,异族,遗蹟散落其间……。” 江辞凝神细听,不由撇嘴: “又是軼闻录,师尊啊师尊,何时送本奠基法门念於我听吶?” 自到“竹谷”以来,江辞每日受灵力滋养,石身都多了几分玉质的温润。 初时他尚沾沾自喜,只觉灵智日益清明,仿佛化形之日指日可待。但时日稍长,便渐觉不妥,灵力虽不断灌入他石躯之內,却似竹篮打水,留存不过十之二三。 吞之吐之。 江辞猜想估是受限於“顽石”之躯,能吞纳灵气便已是大幸,若想儘早化形非藉以功法不可。毕竟不是天生地造的灵石。 藏不下灵气。 “可我要咋要本功法啊!” 他无奈苦笑:“若有张嘴便好了……” 恰此时。 苏景和的声音停了,他缓缓合上竹简,置於一旁小几。 他目光落在江辞身上,略有沉吟。片刻后,掏出本籍卷丟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江辞石身之旁。 《吐纳养经轮》 江辞瞥见封面上三个古朴篆字,石瞳骤然一亮: “竟是奠基功法!”旋即狂喜涌上识海,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臥槽!师尊莫不是真能听见弟子心声?这般知我所需,简直比肚里蛔虫还懂!” 正自激动间,苏景和的声音已悠悠传来:“你入这竹谷已有一月,每日听我诵读文籍,常理也应当教全了。如今传下奠基法,可否承纳,便看你自身造诣了。” 闻言,江辞一怔,怪不得师尊每日读些经史子集,修士軼闻录。至此:他方意识到,这位师尊是真心要点拨自己这块“顽石”。 江辞抬眼看向苏景和,由衷道了句: “弟子…谢过师尊。”旋即,目光落回“吐纳养经轮”,正要读阅,嘴角不禁一抽: 籍卷並未完全展开。 “凝神沉入。”正值此时,苏景和声音传来。 江辞不敢怠慢,连忙凝神注视。 剎那间: 《吐纳养经轮》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捲起来,文字自书页中飞逸而出,径直衝入他的识海。在他“眼前”迅速铺开成一幅清晰的功法图谱,每一句段,每一道行气路径,皆歷歷在目。 江辞立即循矩运气。 “嗯?”不过一会儿,他发现一道致命问题: 娘的! 破石头没经络! 正不知如何是好,识海深处“地祇”印微震,小团玄黄之气从印体溢出,倏然渗入石身。 “轰!”石身兀地一响。 內视下: 玄黄之气竟於他石躯內部迅速衍化,勾勒出人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 “这……?” 江辞心头剧震,不及细思,急忙再度催动《吐纳养经轮》。 这一回,吸纳的灵气顺著玄黄之气所化的经络有序流转,周行不息……直至完成一个小周天,纳入中黄庭所在。 “道爷成了!” 见状,他方敢庆贺。 …… 第八章 换换滋味 《吐纳养经轮》除有运转法门外,同时述及修行五境: 胎息,练气,筑基,紫府,金丹。 其中提到,若不断引气铸庭,循此以往,待中黄庭內凝出第一轮“赤明”,便算正式踏入了修行之门。 六轮之名,源出上古《黄庭內景经》,次第相生,轮转不休: 一曰赤明,应“心为絳宫君主”,位在中黄庭左。二日太玄,应“肾为北极太渊”,位在下黄庭右。三日启明,应“肝为青龙玉英”,位在两胁之间。四日丹元,应“脾为黄庭太仓”,位在脐上三寸。五日太素,应“肺为华盖素天”,位在肩窝凹陷。六日太极,应“脑为泥丸太极”,位在上黄庭正中。 六轮俱足,方为圆满。 “对了…地祇印。” 江辞心中雀跃未平,忽念起此“役”大功劳者,凝神探去。 “怎会如此?” 入目所及,他不禁为印兄捏了一把汗:“地祇”印不仅宝光黯淡,连印体也竟缩小数圈。 似是萎了? 模样与自己这块“顽石”相当,再无半点神异。 江辞眉头一蹙,心下生出几分焦灼:“不能自此便一直阳不起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地祇”印这等神物,应当不至於因这一战便彻底沉寂。猜是那“玄黄”耗尽,陷入了某种自我修復的沉眠? 况且自己连一名准修士都谈不上,多思也无益。 江辞遂寧定心神:“当务之急,乃潜心修行,爭取先化形出一双手腿才行。”思绪落定,他不再迁延,当即收敛心神,復又运转起《吐纳养经轮》。 那头。 竹荫之下,藤椅轻摇。 苏景和姿態未改,依旧慵懒斜倚,目光却始终“扎根”在那沉浸於自身世界的“顽石”之上。 “倒是心急。” 在见到《吐纳养经轮》籍卷停止翻卷之时,他唇畔隱现浅笑: “宝刀未老,眼仍未拙。只是……”他闭目假寐,將身子全榻了下去,口中低低一语,几不可闻: “这顽石何以生得这般灵慧?”摇了摇头,又道: “造化之奇,缘法之妙,果然不可测度。此番……或真有几分趣味了。” …… 光阴如水,静静流淌於翠谷之中。 自那日起,江辞便彻底沉入了修行,疯狂运转《吐纳养经轮》,贪婪汲取著磅礴灵力。 一周……又一周天。 循环至盈数三十六,是之大周天,才会停歇片刻,分出一缕心神,探向识海中那枚沉寂的“地祇印”。 “印兄,印爷……您老能否吱个声?”江辞轻声唤道。 自然,与往常一般无二,未得回应。 “唉……” 他只得摇头,將那丝期盼按下,再次专注於自身:“印爷,您养著,小子先自个努力去了。” 语毕,又转身吞吐起灵气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道理放在一块石头身上,竟也適用。 成效堪称显著: 石躯肉眼可见地愈发温润,青白底色上那浅褐斑纹竟隱隱透出玉质光泽,不再似河滩俗物,反倒有了几分天成灵韵的模样。 中黄庭內,灵气氤氳匯聚,已初具轮盘雏形,虽未彻底凝实,却已能自行缓缓旋转,吐纳灵机。 “照这速度,凝出“赤明轮”,踏入胎息境,也不过是旬月之事。” 江辞心下估量,干劲更足。 如此进境,除却“地祇印”所赋特性【土里生財】之外,亦得益於这“顽石”之躯。 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修行途中竟显出一桩意外之宜: 辟穀。 近乎完美的辟穀! 不食五穀,不染尘浊,省却了炼精化气的繁琐步骤,可日夜不停地汲取天地灵气。 须知这等便利,纵是练气有成的修士也得凭“辟穀丹”方能维繫。 然: 是药三分毒,每服一丹,便积一分丹毒於体內,久之反受其害。 “石头似也不差。” …… 不多时。 东方既白,晓色漫过竹谷。 苏景和仍是那般做派,辰时坐於竹荫下,携一卷古籍,一盏清茗,偶有兴致,便对著圃中那枚石头点拨几句修行关窍。 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此外……更多时候,只是倚著竹椅,闔目养神。 似乎主务便是偷閒躲静,而非教导一块“顽石”。 这日。 苏景和並未如常取出竹简,反而拎来一只小巧的朱红酒葫芦。 他拔开塞子,仰首饮了一口,舒眉展目,酣畅一嘆。目光扫过圃中那枚日渐莹润的石头,忽而轻笑出声: “整日吸吞吐吐,不嫌闷么?” 江辞正修炼到紧要关头,又一大周天行將圆满,忽闻师尊问话,心神一分,灵力险些岔了道。 他急提正念,好不容易才稳住內息,没好气地在心里回了一句: “师尊!冷不丁开口,石头也遭不住造啊……!”拖长了音调又腹誹: “您老嫌闷,倒给弟子寻些乐子?如今连个形都没有,哪有空嫌闷。” 当然,石身静默,外界毫无动静。 苏景和却似能看穿心思,屈指一弹。 “咚!” 一声轻响。 一滴琥珀色的酒液自他指尖飞出,正落在江辞石身之上,瞬间沁入,化作一股沛然暖流。 散入石躯內外。 “唔!” 江辞猝不及防,只觉一股醇厚真粹炸开,裹挟著奇异道韵在体內流转。 方才行將圆满的周天循环被这股外力一激,瞬间加速: 中黄庭內那模糊的轮盘虚影骤然亮起,疯狂旋转,如饥似渴般吞纳著酒液所化的磅礴药力。 咔嚓——! 似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自神魂深处传来。 轮盘驀然定型,凝实无比,通体呈现赤红之色,缓缓转动间,散发出蓬勃生机与温热之力,悬於中黄庭左。 赤明轮,成! “这就……突破了?” 江辞又惊又喜,还有些懵。 “猴儿酒”不成?一滴竟胜过数月苦功! “此乃“百草酿”,药性温润,正合你洗炼石胎,固本培元。” 苏景和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他又饮了一口,轻声道: “整日啃泥嚼土,也该换换滋味了。” “……” 第九章 努力翻滚 “……” 江辞无言以对,也无暇吐槽。 他正全心沉湎於破入胎息境的玄妙感受里: “赤明轮”宛若一抹红日,轮转之间——蓬勃旺盛的暖流遍涤著石躯內外。 “也不知与精铁孰硬?” 江辞眉开眼笑,如今只觉浑身充斥使之不竭的力量,恨不能“大闹天宫”挥泄一番。 哪怕跑两步也成。 “可惜……化形之路仍似遥隔云山。”他不禁泛起苦笑,下意识又瞧向苏景和: “师尊!在餵两口啊!莫要停,莫要停!” 江辞满心寄望於再三再四摸透自己心思的师尊那里。 苏景和倒好,举起葫芦遥遥朝东方晨霞晃了晃,仰头自饮一口,曼声吟道: “酒也,一酌一吟或可偷得浮生半日閒。”话音稍顿,復又笑道: “春日浇,多了是要烂根的。” 语带悠然,似在说酒,又似在点化修行之道。 “不喝便不喝,倒好……还搬弄些道理来。” 江辞暗自撇嘴:“待他日化形生了腿脚,小爷要饮什么佳酿,自去取(偷)来!” 当然: 口上虽调笑,心里须有谱。 若非师尊苏景和,江辞此刻也许仍困守烟渚城下的河滩,莫说破入胎息一轮,不被顽童捡去“耍水漂”,便是侥天之幸。 神魂之內,江辞虚虚一揖: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谢过师尊。”语落,便稍敛心神,又沉入到识海中去。 《黄庭內景经》虽主为奠基炼气之法,然其籍卷末尾,亦附有几门迈入胎息境方可修习的小术。往日境界未至,只得按捺好奇,如今既已开闢赤明轮,自当择一二合適术法傍身。 否则白瞎一身修为。 灵识微动,籍卷於识海中缓缓铺展,功法正文之后,浮现数门小术的简引: 地衣术,净衣法,避水诀,静心咒…… “咦?” 江辞眸光扫过,被最后一门小术吸引了心神。 “点是成金?有些意思。”他凝神看去,落在篇末几句註解上: 习此术者,须明金土相生之理。抱以地土,感召金气,炼“金精”纳于丹府。待金气盈满黄庭,锋芒初蕴,便可隨心点化躯壳,赋金石不朽锋芒。初时或仅固一手一足,若修至圆满境界,一念动间,周身化作不坏金刚,亦非虚妄。 “厚土下感金气,点化躯壳……”江辞眉眼一挑,心中大喜: “这不正撞入怀来?此术简直为我量身定做!” 石躯本就坚固,若再得“点石成金”术的加持,岂不极致防御?何况若论孰知“厚土味”,它更占儘先天之利,开句顽笑: 道爷吃够了! “便是你了。”他当即决定,首要修炼此术。 心念既定,江辞便沉下心神,依照法门所述,尝试感应地脉中的金气。 初时不得其法,那金气藏於厚土之下,縹緲难寻。他耐著性子,以灵识细细梳理身下土壤,如同老农垦地,一寸寸探寻。谁知……三日过去,仍一无所获。 江辞却不气馁,石心通透,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既是“抱以地土”,那便与这大地更亲近些。” 他突发奇想,不再单纯以灵识探查,而是將整个心神都沉入石躯,试图与身下大地產生更深层次的共鸣。 这一沉,便似石沉大海,物我两忘。 仿佛不再是趴在药圃中的一块石头,而是化作了大地的一部分,能感受到土壤的呼吸,根须的蔓延,水汽的流动……还有那深藏地底,如游丝般散布的金灵之气。 “找到了!” 江辞心头一喜,忙依照法门,引导那微不可察的金气丝丝缕缕渗入石躯。 过程极为缓慢,金气入体,更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石躯內部攒刺。但他咬牙忍耐,以赤明轮缓缓炼化,將其转化为温顺的“金精”,沉淀於黄庭之中。 如此又过七日,积累的金精仍不足髮丝粗细,进展微乎其微。 “太慢了……照此速度,何年马月方能点化躯壳?” 江辞心下渐生焦灼。 灵识下意识地顺著金气来处的方向“望”去,发现越是往药圃东南角,地底散逸出的金气似乎更为浓郁一线。 “若能靠近些……”念头一生,便如野草疯长,再也按捺不住。 可石躯困顿,无足无手,如何移动? 正自苦恼间,忽忆起破入“赤明”那日,情难自已,高兴间灵力“洪泄”下,竟將石身凭空托举,蹦跃方寸之事。 “既然灵力可托举……或亦可驱策推行?”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 江辞再度敛神,意守赤明轮。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向上托举,而是將灵力微凝於石躯一侧,奋力一催——石身只在原地微微一颤,便復归沉寂,反倒晃得他灵识一阵晕眩。 接连数次: 不是力道偏斜,便是后劲难继,石身或歪倒,或原地空转,灵识急速消耗,累得他“头晕眼”。 “就不信邪了!” 江辞石心一横,与自个儿较上了劲。 屡败屡试,不断调整灵力运转的细微角度与发力方式……终是掌握了诀窍,需得將轮转之力均匀布於石胎底部,形成一股向前“搓动”的劲力,方可见效。 又三日,在不知失败多少次后。 他屏息凝神,赤明轮猛旋,灵力微控下,石躯终於不再是颤动,而是猛地向前一窜。 竟真向那预设方向,滚动了半圈之距。 “妙极……成矣!” 江辞大喜过望,虽只半圈,却是挣脱樊笼的第一步,意义非凡。 他强抑激动,略作调息恢復,便再度尝试。从半圈到一圈,从生涩僵滯到渐显圆转,从耗尽灵识方能一动,到渐渐掌握诀窍,可以较小消耗连续翻滚数圈。 江辞彻底沉浸於这“掌控自身”的新奇与喜悦之中,浑忘时日流转: 白昼努力“翻滚”,循著那冥冥中的“金气醇香”之地挪移,入夜则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潜心汲取炼化金气。虽进展依旧缓慢,却乐此不疲——只因较之往日困守一隅,已是天壤之別。 有趣的是: 石躯之上,亦因滚撞不休,添了些许斑驳拙朴,似是返璞归了真: 又成了块货真价实的“顽石”。 …… 第十章 庚金煞气 是日。 江辞正循感知中金气更盛之处奋力滚去,忽觉前方地面微陷,石身隨势倾斜,竟沿著一个小坡骨“碌碌”加速滚落。 “哎呦喂!” 江辞猝不及防,灵识乱晃,石躯不由己地连滚十数圈,直撞得昏头胀脑,方“砰”的一声轻响,磕在一截裸露的硬枝干上,才堪堪停住。 “咦……此处金气好生醇厚!” 撞得七荤八素之余,他猛地察觉,周遭金灵之气,竟比它处浓郁了不知几何! “之前怎么连一丝都未窥到?”江辞心生疑惑。 这数十日来,他將整座圃地翻来覆去探了个遍,向来是金气醇厚处便往哪去,偏是这方从未踏足。 “莫非是这老树作祟?” 江辞凝定心神,灵识如游丝般探向那棵虬曲老树。 “好傢伙!”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只见那节树根颇为神异,竟能暗自匯聚地底金气。 且,不知何故……唯有近前方能察觉。 “因祸得福!”江辞哪管何故,忙不叠运转“点石成金”术。 这一次,金气源源不断涌来,炼化速度大增。 此“役”后,江辞便与这棵植株“槓”上了,而且发现,越是挨近树根,修炼效果越佳。但树根周遭地势崎嶇,他只得反覆调整方位,方能寻到最佳修炼角度。 於是药圃东南角,日日可见一桩奇景: 一块圆石时而奋力向树根拱去,时而被凹凸地面滚开,旋即又不厌其烦地调转头滚回,周而復始,恰似那孜孜不倦的求道之人。 竹荫下。 苏景和放下手中书卷,望著那反覆“挣扎”的石头,嘴角噙起一丝淡笑。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痴石亦成良才……” 轻语间復又拿起书卷,却是一句也未读进去,目光始终黏在那块“努力”的顽石身上。 不觉又一晃三月。 江辞日间探金,夜间吐纳的“功课”,无一日中断,反覆: “滚动”“修炼”“再滚动”。 对於灵力的掌控愈发精妙,滚动时已不似初时笨拙,甚至能精准控向,一滚便达百米之遥。 那“点石成金”术的修炼,也仗著虬树相助,再添上他“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性子,终是攒足金精,眼看便要迎来首次点化。 午间日头正盛。 江辞预感时机已至,將状態调整至最佳,凝聚所有金精,依照法门,朝著石躯最为圆润的“顶部”衝击而去。 “嗡——!” 石躯剧震,金光乍现即敛。 江辞忙不叠地“內视”己身,只见石躯顶部那一点,已然变得迥异他处。 色泽更深,质地更密,在灵识感知下,散发出淡淡的金属光泽,与其他部分的石质截然不同。 点石成金,初窥门径! “成功了……真箇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成就感涌上江辞的“石心”。虽只米粒大小,但这一点点滚动寻觅,一寸寸吸纳炼化,最终结作的果,实乃“好恰”。 “机不可失,当乘势而上。” 江辞催动术法,正欲进一步扩大“战果”时。 异变陡升! 那株久寂的奇异虬树,忽无风自动,枝叶簌簌作响。 其根部泥土鬆动,道道裂纹蔓延开来,一股远比平日浓郁精纯十倍不止金气喷涌而出,化作庚金煞气席捲而来。 “不好!” 江辞首当其衝,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撕裂感迎来。 更骇人的是,石身在这狂暴煞气冲刷下,已隱隱震颤,细密裂纹次第绽开。 这突如其来的金煞之威,远非此刻的他所能吸纳抵御。可几番挣扎欲逃,石躯却如生根般无法挪移半分。 “唯有死撑!” 求生本能驱使下,江辞不及细思,急催“点石成金”之术,又將赤明轮运转至极致,疯也似吸纳那庚金煞气,欲將其炼化安抚。 然: 怎奈煞气磅礴狂暴,凭他初成之术与赤明境修为,无异於以卵击石。 痴人说梦! 幸在危急关头,石躯中常有一缕淡薄玄黄之气逸出,流转遍体。 所过之处: 那狂暴庚金煞气竟如冰雪遇骄阳,稍稍平復,且被快速融入石躯,填补裂纹。甚至隱隱有反淬石胎之效,可这玄黄之气终究稀薄,在连绵金煞冲刷下,已渐趋明灭,岌岌可危。 “师尊……师尊救命!”江辞再也顾不得体面,向著竹荫方向急传求救意念,声嘶力竭: “快一观徒儿这里啊!这般大动静,您怎还能安心品茗读书?!” 几乎在他意念传出的剎那,竹荫下的苏景和已然睁眼,眸中掠过一抹讚许: “尚可,竟能在庚金煞气下支撑片刻。”然而,目光触及石躯表面那若隱若现的玄黄之气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这股气息……似本源之力,却又非戊土之精,竟能稍稍调和庚金煞气,是从何而来?” 这边虽疑,那边他身形未动,並指如剑,隔空遥遥一点。 一道温和却浩瀚的力量瞬间跨越虚空,降临江辞上空,化作青光濛濛的符印,轻飘飘地落下,覆在虬树根部。 “镇!” 苏景和唇齿轻启,吐出一字真言。 煞气喷涌之势,骤然一缓。 “凝神守意!借这残余金煞之气淬炼石胎,此乃危局,亦是尔之造化。”苏景和的声音如洪钟大吕,直透江辞灵识深处。 江辞闻言,见那滔天“煞浪”经师尊御使,只余下“温和”了许多的残余金煞,灵识之中精光一闪: “富贵险中求,便拼了这遭!” 他把心一横,不再一味抵御,反倒彻底放开灵识,以“点石成金”术为引,以赤明轮为枢纽,疯也似吸纳庚金煞气,引之冲刷,捶打石躯每一寸。 剧痛依旧,丝毫未减,仿佛整具石躯被投入洪炉之中,遭千锤百炼。 反覆鞭策。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江辞……你给小爷坚持住!!” 他紧守灵台清明,全神引导煞气流向中黄庭,以其为核心凝聚炼化,金精愈发精纯。极致锤炼之下,赤明轮旋转愈快,璀璨凝实,渐趋圆满。 於是乎: 江辞“水调歌头”將新炼化的金精,则依照《黄庭內景经》所述,开始向下沉淀,匯聚於: “下黄庭右”——对应“肾为北极太渊”之位。 第十一章 马作的卢飞快 时光弹指过,不知逝水许久…… 江辞只觉赤明轮已是圆满无缺,霞光迸射之间,將黄庭之內映照得一片通明。他福至心灵,当下引动周身澎湃灵力,裹挟著金精之气,悍然冲往那冥冥之中感应到的关窍之处。 “嗡——!” 石躯再震。 不同於之前的痛苦震颤,此次震动带著一种奇异的韵律与生机。 一轮新的轮盘虚影,於下黄庭右缓缓凝聚,由虚转实。其色幽深如北冥寒渊,却又隱隱散发出锐利锋芒。 太玄轮,开! 赤明,太玄双轮並转。一生发之力暖如旭阳沐野,一庚金锐气霜刃裁云,二者相辅相成,流转不息。 剎那间: 江辞吸纳,炼化金煞的效率暴增。 石躯之上,那暗金色的光泽如活水般飞速蔓延扩张,裂纹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一体,宝光內蕴的质感。 哪还有半分河滩“顽石”的陋貌? 然: 脱胎之变亦未停歇。 太玄轮稳固之际,一股沛然之力自上冲涌,直抵石躯顶端——那“点石成金”之初地。 江辞只觉“顶门”麻痒难当,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壳而出。 顷刻: 只见石质向內凹陷,渐分两侧,竟成一道可开合的缝隙。缝隙笨拙张合,摩擦发出“咔咔”的磬石清音。 “此乃……?”江辞愕然,一个荒诞念头像破土春笋般冒起。 他试调太玄轮新生之力,透过缝隙震动发声: “我……我……” 一道微弱,乾涩,僵硬,如同两块石头摩擦般的声响,极其缓慢地从那新生的“石嘴”中挤了出来。声虽古怪,宛若石磨相碾,却乃实打实的人言。 短暂的沉寂之后,是滔天的狂喜。 “我能言矣!小爷我能言语了!” 江辞激动得险些翻覆,石嘴开合不休,磕绊“石语”在他听来,胜似九天仙乐。 数月沉寂,无可交流的憋闷,此刻尽散九霄。 他不假思索,忙催动熟稔的滚动之法,朝著竹荫下那道熟悉身影“奔”去。 “师……师尊!” 江辞勉力操控生涩石嘴,凝聚灵识,辨明方向,奋力滚动。 一边滚,一边反覆呼唤“师尊”二字。 模样奇绝: 一块圆石如襁褓婴孩学爬,顛簸间速度不慢,滚过药圃,“师尊”之声不绝於耳。 竹荫浓翠,遮却炎光。 苏景和听得石滚簌簌之声,已自藤椅上欠身,负手而立,嘴角噙笑,凝睇那“石徒”这般別开生面的奔来。 江辞一路骨碌碌奔至近前,收势不住,轻轻撞在老者青布鞋尖方止。 “师,师尊!弟子……弟子能言了!” 他仰起石躯,竭力將新萌石口的一侧转朝苏景和,石顎翕张不止,“咔咔”之声因满心激动更显响亮。 苏景和缓缓蹲身,伸出温润如玉的手掌,轻抚石身:“善。”眼中满是嘉许,温声道: “石壳开窍,妙音初成。江辞,此番造化,皆你自身挣来,甚佳。” “那是!”江辞心內喜悦如潮,还欲再诉。 怎奈情动难抑,石顎操控未熟,只发出几声“咔咔”怪响,憨態可掬。 “呵呵,莫急。”苏景和抚须轻笑: “初得此能,犹婴儿学语,尚需熟稔。日后晨昏勤练,自可言辞流利。”言罢,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瓶,拔开塞子,倾出一滴莹白液珠,滴在江辞石口之上。 那琼浆触石即化,一股清凉甘润之意直透石心,黄庭內本还虚浮的太玄轮,瞬间凝实了不少。 “弟,弟子……谢师尊!” 江辞竭力稳住石顎,“咔咔”声中已添了几分清晰。 苏景和笑了笑:“你本是江畔一块顽石,因感天地灵机而生智,如今又得开窍能言,实乃造化所钟。然修行之道,非止於神通法术,更重在修心养性。”他抬手拂过身旁竹枝,几片竹叶应手而落: “江辞,你且记住。” 苏景和语气转肃:“今日开口能言,他日或闻靡靡之音,今日见竹叶清雅,他日或见万丈红尘……若不能持守本心,恐將灵台蒙尘,辜负这一场造化。” 江辞一愣,石首微微倾斜,似有懵懂。 做好人? 反正他是这般理解的,无法苟同。至於持守本心……自个儿这块两世心,大概硬得很,断不至於轻易蒙尘。 但师尊教诲,总归是要听的。江辞当即上下摇愣了几下石躯: “记,住了。” …… 光阴如水,静静流淌。 自江辞迈入胎息二轮,开闢太玄轮至今已逾一月。 晨起便於圃地吐纳灵气,巩固太玄轮。日至中天,则苦练“滚动”之术与“点石成金”之法,如今已能心念一动,便如金丸疾走,穿梭於药圃草木之间,灵活自如。 那石嘴开合亦日渐流利,虽仍带金石鏗鏘之音,却已能连贯言语,不復初时磕绊。 “呼~~” 江辞从吐纳中醒转,將多余灵气敛入黄庭。他能清晰感知到,太玄轮已凝实如铸,短期內再难有寸进。 “择日不如撞日,倒不如今日便向师尊讲道一番?” 一双石眼望向谷口方向。 其实,自石身能滚动自如那日起,那颗“石心”早痒得按捺不住——岱岳宗乃陵州首宗,胜景万千,先前只碍於初破太玄与滚动之术尚未熟稔,才强按了这念头。 而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作的卢飞快(滚)。 怎能长困这竹谷一隅? 正欲滚动身形,前往深处竹舍向师尊稟明外出之意,却见苏景和身影已悄然而至,宛若凭虚御风,落於身前。 “誒……师尊。” 江辞忙顿住身形,石口开合唤道。未曾想方“念曹操,曹操至”,竟不期与师尊撞个正著。 苏景和目光在他那愈发莹润凝实的石躯上一扫而过,眸底难掩讚许:“为师近日需出趟远门,赴一故友甲子之约,归期未定。此后一段时日,你便自行於宗內歷练吧。” 话音未落,又道: “如今你口能言,身能行,久居一隅,非是礪道之选。出谷见识一番,於你修炼……” “自是大有裨益。” …… 第十二章 出谷遇「良人」 “知我者,师尊也!” 江辞一听,石眼里迸出光彩,此正合他心意,急启石顎应道: “弟子遵命。” “善。”苏景和不再多言,袖袍轻轻一拂,一枚温润小巧的青玉符籙飘落於江辞面前: “此符载有宗门舆图,以灵识窥探。”语落,復又交代一句: “亦可將其敛入黄庭,日后……或別有它用。” 江辞一愣:“它用?”不待他细问这玉符另有何等玄机,却见苏景和已淡淡道: “机缘至时,你自会知晓。” 话音方落,衣袂轻振,身形已化作一道青虹,倏忽间便消失在竹影深处。 “呃……” 江辞石嘴微抽,望著空茫翠谷不禁暗忖: “跟块顽石还打这般机锋,莫不是近来读多了閒书,学了山下说书人的路数:且听下回分解?” 念头转动间,石眸落回那枚青玉符籙。他凝神定息,引一缕灵识探入其中。 剎那间: 一幅岱岳宗山水舆图便如徐徐展开的丝绢长卷,印入灵台: 但见主峰长留巍然擎天,藏剑,青云二峰如左右辅弼,拱卫其间。功勋殿,戒律堂居於中枢之地,朱墙金瓦,宝光隱隱。神工堂,凝丹阁,云笈堂等则散落於诸峰之间。 各有灵光標识。 其中云笈堂之主,正是苏景和,这一点颇让江辞“引以为傲”——这般超然身份,出谷行走,倒是体面。 视线继而从翠谷划过,落在一旁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蒙学峰”。 舆图標註其为: “蒙学弟子演法,听道之所”。 江辞心中一动,依稀记起此峰便是迎仙大会,那些未能入籍外门的记名弟子所居停之地。 “便先往此处瞧瞧!” 他当即拿定主意,石躯微颤,难掩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味。 想来在这多是初窥仙途的“雏儿峰”,或可一试太玄轮的斤两,印证所学。毕竟修行之道,非止枯坐练气,还需与人爭锋,实战磨礪,不然空有一身修为(虽眼下不怎的),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既已决意,便不再迟疑,江辞循著舆图指引,骨碌碌滚出翠谷,朝著蒙学峰方向行去。 甫一出谷,立於连接群峰的飞架虹桥之上,纵目四望,不禁是一阵“臥槽”又“沃趣”,入眼所及: 千峰琼楼玉宇,宝光莹莹。长空之上,修士往来如织:或御风,或乘鹤,或驾云穿梭往来,甚有脚踏虚空,一步千丈者,转瞬便没入烟霞之中。 “好傢伙!果然不负三宗之首的名头,儘是臥龙凤雏(褒义)之辈!” 江辞喃喃自语,石眸中满是嚮往。 正惊嘆间,忽觉头顶光线骤然一暗,一股带著淡淡腥气的恶风毫无徵兆地从上方压落。 “什么东西?!” 他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清形貌,便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沛然巨力袭来。 “砰!” 一只硕大无比,黄黑相间绒毛的巨爪,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他的石躯之上。 “混帐啊!” 巨力碾压之下,江辞石躯剧震,不禁吃痛:“哪路的精怪,长没长眼?那么大块石,也不知避让?!” 亏得应变极速,下意识催运“点石成金”之术,石身瞬时化为暗金坚质。若非如此,这一踩之威,恐非仅震颤嗡鸣,早已崩裂如碎玉了。 “嗯?” 那巨爪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脚下触感迥异,震得爪垫发麻: “什么玩意?” 它抬起爪子,低头一看,见是块石头,不由低哼一声: “哪来的劳什子破石头,硬得跟铁疙瘩似的,硌得你虎爷脚底板生疼!”语气中满是烦躁与不耐,想也没想,顺势飞起一脚就狠狠踹在江辞身上。 “兀那醃虎!小爷记下……了!” 这力道惊人,江辞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传来,整个石躯如同被投石机拋出般。在空中翻滚了不知多少圈,带起呼啸风声,最后“咚”地一声,砸进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砸得枝叶断折,乱飞四溅。 “呸!真他娘的晦气!莫不是今日出师不利?” 那虎妖啐了一口,拍了拍沾著尘土的巨爪,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全然没將那飞远的石头放在心上,依旧迈开大步往前赶。铜铃般的大眼满是焦躁,口中骂骂咧咧: “不成不成……今日定要寻师尊好生理论一番,整日闭门潜修有个鸟用?简直是白费光阴!” 行至翠穀穀口,它整了整身形,又碎碎念了句: “再这般困守,虎爷一身本事都要荒废了……此次態度须强硬些,对,强硬!”话落,深吸一口气,虎脸上的焦躁瞬间转为嬉皮笑脸,迈步踏入翠谷之中。 “师尊……俺虎子来了!” …… 灌木丛中,枝叶簌簌而动。 江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踹一砸,弄得晕头转向,石躯之內灵识震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挣扎著从枝叶碎片中“滚”了出来。晃了晃尚有些晕眩的“脑袋”。 一股无名之火瞬间直衝“石顶”。 “他娘的!哪路不开眼的孽畜,招子也不放亮些!”江辞气得石口开合,鏗然作声: “偌大一块石头横在此处,你是瞧不见么?踩踏便也罢了,竟还下这般黑脚,险些送小爷去见阎君……” 说到怒极处,竟对天发起狠来: “迟早叫小爷寻著你这蠢物,定要拔你几根虎鬚,做把掸子耍!” 过了一阵子,恶气才稍稍平息。 江辞定了定神,抬起石眸作起了打量,只见前方不远处,地势渐开,一座青峰映入“眼”帘。 山脚下,赫然立著一块青灰色巨石,鐫刻三字: 蒙学峰。 “哦?这便是舆图所载的蒙学峰?” 江辞按下对那莽撞虎妖的怨念,好奇心起,调整方向,便朝著那熙攘的峰顶缓缓滚去。 …… 第十三章 寻宝金蟾? 越近峰顶,人声越是鼎沸。 只见一方巨大的青石广场上,人头攒动,数万名年纪不一,种族各异的弟子聚集於此。 广场中央矗著数座高大擂台,时有弟子登台切磋,灵光闪烁,呼喝之声不绝於耳。四周尚有诸多摊位,陈列著各式丹药,符籙,矿材,乃至些稀奇古怪的物事,供人交易品评。 原来今日正值蒙学峰一月一度的“小较”之期,乃蒙学峰弟子检验修行,切磋实力,互通有无的时日。 “我说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合著都凑到这儿了。” 江辞一路滚来,山道空旷无人,方才还暗忖这莫不是座“鬼峰”,此刻见了这盛况,心中恍然大悟。 “別说,来的还是时候!” 滚过最后一道石阶,甫一现身於广场,便引得周遭弟子纷纷侧目: “咦?诸位快看!那块石头怎的会自己动?” 一名青衣弟子惊道,伸手指向江辞。 旁侧另一名弟子揉了揉眼睛,满脸诧异:“竟还能自行滚动……莫不是哪路灵石?” “看其质地带金纹,光华內蕴,绝非寻常河滩砾石。別说,我入峰三载,还是头一回见这般灵物!”有人摩挲著下巴,细细打量,语气中满是新奇。 一时间,眾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目光皆胶著在这颗“会滚的石头”上。 “嘖,一群土包子,少见多怪。” 江辞石心暗忖,对此浑不在意。石身一扭,便灵巧地滚入人丛,左看擂台之上术法纷呈,右瞧货摊之间异宝奇珍,討价还价,只觉眼界大开,颇有趣味。 行至一狐妖摊位前,见一物形状奇特,不由停下问道: “狐道友,这是何物?” 那狐妖摊主眼皮一翻:“你有灵石否?” “没有。” “去去去!没钱问个甚?休要碍著俺做生意!”狐妖顿时不耐,挥爪驱赶。 “火气倒旺……问问都不成。” 江辞吃了瘪,嘀咕著滚开。 …… 正游逛间,忽觉一道清亮目光落在身上。 侧“目”望去: 只见一旁灵草摊位前,立著一位身著水绿罗裙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面容清丽,一双明眸正眨也不眨地好奇打量著他。 “哎,那石头,你別走!” 见江辞又要滚向別处,少女迈著轻快的步子追上前来,脆生生唤道。 江辞石身一顿,略转半圈,那原本平滑的石面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开合间发出“咔咔”磬石清音: “姑娘是在唤我?” 饶是少女心有准备,可当亲耳听见石头说话,仍忍不住微微一怔,隨即“噗嗤”一笑出来,眉眼弯弯如新月: “呀!你竟真箇能言语,这开口的模样,著实有意思!” 她蹲下身来,縴手虚悬在江辞石身上方,却不触碰,只细细端详那石面纹路,笑意盈盈道: “小女子沈云芷,乃乙字院弟子,不知石兄如何称呼?莫不是哪位长老座下豢养的灵侍,偷溜出来閒逛的?” 江辞见她言语温软,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倒也没板著,石嘴开合,鏗然答道: “我名江辞,並非谁人灵侍。” “你还有名姓?!” 云芷掩口惊呼,杏眼瞪得溜圆,隨即又雀跃不已地凑近些,压低声音道: “家姊常与我说,金石之属最是难生灵智,似石兄这般不仅灵智已开,还能自报家门的,当真是闻所未闻,稀奇得紧。” “呃……”江辞一时语塞,未及回应,又见沈云芷纤指轻点下頜,连珠炮似的发问: “那,石兄本体究竟是何种灵石?是青金石髓……或是紫英石胎?”她忽地双眸骤亮,眸底掠过一抹更大的讶然: “总不会是……古籍中记载那专打元神,万法不侵的“打神石”吧?!” “……砾石。” 江辞忙打断她愈发天马行空的揣测,吐出二字。 “砾石?” 沈云芷眨了眨明眸,先是疑惑,隨即忍俊不禁,以袖掩唇: “就是……那河滩上最常见的鹅卵石子?” “然也,错不了。”语落,江辞唯恐这姑娘心思跳脱,再追问下去,忙將话锋一转: “我初来蒙学,两眼一抹黑,云芷道友可否不吝指教,这蒙学峰上,有何处值得一观?” 沈云芷闻言,嫣然一笑,摆手道:“什么道友不道友,你唤我“云芷”便是,若不嫌弃,叫声“阿芷”也无不可。”说罢,她拍了拍胸脯,一副包揽模样: “小石头,你既初来乍到,想见识些什么?炼丹,演武,坊市,还是论道?只管与我说来,今日我便做个嚮导,带你逛遍这蒙学峰!” 沈云芷方要细说峰中妙趣,忽闻前方人丛里,闯来一阵破锣吆喝: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甲字院陈玄恪师兄座下首席灵宠:“寻宝金蟾”今日开市献瑞了!” 吆喝之人是个身材矮胖的灰衣弟子,敞著衣襟,手叉腰,喊得唾沫横飞: “但凡能被金蟾老爷看中之物,无论品阶,陈师兄皆愿以高出市价三成的灵石收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吆喝內容实乃引人驻足,可那声音实在一言难尽,似只“公鸭”刺耳难听。 落了下乘。 江辞与沈云芷亦被这突兀的动静吸引,不由循声望去: 不远处,一个披红掛彩的摊位前,已是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弟子。四周还立著几面绣有繁复云纹的锦旗,迎风招展,上书“甲字院金章”,“金蟾献瑞”等字样。 排场十足。 摊位中央,一方铺著大红锦缎的软垫上,赫然蹲著一只澡盆大小,通体金黄,肥硕臃肿无比的…… 癩蛤蟆? “倒有几分趣意。” 江辞起了兴致,开口便道:“走,到那跟前看个明白。” 言犹未了,他便借著人缝之间的空隙,滚著那圆滚滚的石身溜將过去,动作颇为灵泛。 “誒,等等我……!” 沈云芷见状,连忙提了提裙摆,也顾不得矜持,迈开步子快步紧隨其后。 一会儿,一人一“石”便挤到了摊位近前。 …… 第十四章 妖石 “这便是寻宝金蟾?” 江辞石嘴开合,发出略带诧异的磬石之音: “瞧著倒是……珠光宝气。”语气中带著几分揶揄。 定睛细看那“金蟾”: 一双鼓泡眼半开半闔,似睡非睡,偶尔懒洋洋地“呱”一声,脖颈处套著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嵌著几颗细碎的灵玉。 然: 其形貌,终究难掩本质,活似——糙汉强戴珠,越扮越显滑稽可笑! 沈云芷也凑近些端详了片刻,轻蹙秀眉,低声道:“瞧著確实有些奇特,这般体型的蛤蟆,倒真是少见。只是……”她话锋微转,语气里带上一丝不以为然: “我也未曾亲眼见过那等能辨识奇珍的异种金蟾,倒是那陈玄恪……”提及此名,她唇角微撇,显是印象不佳: “向来最爱招摇,整日里弄些虚张声势的名头。这“寻宝金蟾”,依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弄来唬人眼目的玩意儿。” “陈玄恪?”江辞顺著她的话头,狐疑地望向摊位后方。 只见: 一名手持摺扇的青年,正轻斜在铺著兽皮的太师椅上,神情倨傲,旁有四五名跟班簇拥,一个个挺胸凸肚,颇有几分狗仗人势之態。 “你与此人有旧怨?”江辞问道。 沈云芷闻言,掩口轻嗤一声:“旧怨算不上,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 “殃及池鱼……此话怎讲?” “说来好笑。”沈云芷眸中闪过一丝戏謔: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这陈玄恪与家姊同是甲字院弟子,竞秀榜上几番较技,都被家姊打得落流水,名次始终屈居其下。” 说著“噗嗤”一笑,摇头道: “前几日还与家姊较技,被一剑点落兵刃,当眾出了大丑。事后疯魔似的指责家姊剑招诡譎,非是技不如人。” 江辞听了,石心亦觉莞尔。这般行径,也太掉“爷们”脸了。不过便是这等人物,竟也能攀於竟秀榜之上。 实乃“家底”殷厚。 须知竞秀榜乃蒙学峰弟子晋入外门之关键,三年一度大比,最终排定名次,唯有榜上前百者,方能正式入籍外门。多少人苦修数载,都未必能摸到榜单的边。 两人低声交谈间,却未留意那软垫上一直慵懒假寐的“金蟾”,忽然躁动起来。 “呱——!!!”一声蟾鸣响起。 它浑浊的眼珠转动,猛地锁定江辞。 下一刻: 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后肢发力,肥胖的身躯如同金色肉弹般猛地弹出。 “砰!” 一声闷响,这蛤蟆竟四肢大张,死死抱住了江辞的石躯,巨大的衝击力让江辞原地晃了三晃。 紧接著,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 它伸出布满粘液的猩红长舌,开始疯狂地舔舐江辞的石躯,喉咙里发出“咕嚕咕嚕”的满足声。 仿佛品尝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无上珍饈! “……”全场死寂。 所有目光都胶著在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上:一只巨大的金蛤蟆,忘乎所以地抱著一块石头狂舔不止。 “陈,陈师兄!” 陈玄恪身旁那尖嘴跟班率先回过神来,急忙俯身低声急唤,指向下方。 “喊什么喊!天塌下来了不成?” 陈玄恪正沉浸在眾人“瞩目”的虚荣中,被打断很是不悦,慵懒地睁开眼,顺著跟班所指望去。 这一看,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继而化为错愕,茫然,最后是滔天的羞怒。 “这……成何体统!” 他那“威名赫赫”的寻宝金蟾,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抱著一块破石头,舔得如痴如醉。 云芷先是愕然,隨即看到江辞那明显“僵住”的石躯和蛤蟆那不断伸缩的噁心长舌,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以袖掩口,香肩微颤: “石,石兄……看来这蛤蟆真是“寻宝”金蟾!” 江辞此刻,石心是崩溃的。 “滚开!你这孽畜!”石躯猛震,试图將这“癩蛤蟆”甩脱。 谁知这金蟾抱得极紧,非但没被甩开,反而更加兴奋,舔得更起劲了,还“呱呱”叫了两声,仿佛在回应。 “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笑出了声,点燃了全场: “这,这算怎么回事?金蟾献瑞,改成舔石头了?” “陈师兄这金蟾,癖好倒是怪异。” “这石头不成真是个儿宝贝,竟让金蟾这般痴迷?” “……” 陈玄恪见状,脸色变作一片铁青,浑身气得发抖。 “岂有此理!” 精心设计的场面,竟成了笑柄,这让他日后如何在蒙学峰立足? 陈玄恪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摺扇“唰”地指向江辞,厉声呵斥:“定是这妖石,施了卑劣邪术,迷惑了我的灵蟾心智,坏我金蟾灵性,窃取灵蟾精气!” “好大的狗胆!” 这顛倒黑白,蛮不讲理的指责一出,他身旁的跟班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跟著叫囂,欲要动手: “对!定是这妖石搞鬼。” “快拿下它,救回金蟾老爷。” “陈玄恪,你敢在此动手?莫忘了门中“禁私斗,戒迁怒”的规章!”沈云芷身形一晃,已拦在江辞身前: “你若要伤它,有种便先过了我这关!” “沈云芷?”陈玄恪眼中寒光一闪,向前逼进两步,嘴角扬起一抹讥誚的冷笑: “我道是谁,原来这妖石是你引来,怎么?莫非是沈云瑶见我的金蟾通灵,心有不忿,特遣你来搅局?” 话音未落,手中摺扇忽地一合,扇头隱隱泛出青光,周身衣袍无风自动。 沈云芷柳眉紧蹙,杏眼含怒:“陈玄恪,休要血口喷人!我姐姐岂会行此卑劣之事?” 她將腰一叉,冷笑连连: “倒是你,自家金蟾不爭气,不反思驯养无方,反迁怒於一块灵石,传將出去。” “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陈玄恪面色一沉,更不答话,只厉声喝道: “滚开,收拾一块不知来歷的妖石,还犯不上论规章!” “偏不让!” …… 第十五章 吞天金蟾 那头骚乱声此起彼伏。 这头江辞心间火起,正欲“大开杀戒”,却陡然察觉到一股异样之感: 石躯深处,一缕微不可察的玄黄气,竟被这“癩蛤蟆”的舔舐引出,剎那间没入那金蟾口中。 “沃趣!”江辞急了,那可是真“稀罕”物,在眼皮底下——就这么被舔了? “好你个臭蛤蟆,竟敢盗取小爷的至宝!” 江辞惊怒交加,便要运起十成灵力將金蟾震成肉泥,可石躯方动,却又猛地一怔。 玄黄之气入蟾口的瞬间: 一道微弱的意识联繫,突兀地在他与这“癩蛤蟆”之间悄然缔结: “饿…还要…舒服…”意念懵懂,贪婪,却又带著天然的亲近与討好。 正是源自金蟾。 江辞驀地一愣:“你能与我沟通?” “好吃…还要…”断断续续的神念再度传来,夹杂著满足的咕嚕声。 意念交匯间,更多纷杂的信息碎片如潮水般涌入江辞灵识: “吞天金蟾”。 “这名字,好生耳熟。”他石心疾转,一方名號涌上心头。 那不是传说中財神赵公明座下神兽: 三足金蟾? 虽不知此蟾与彼蟾有无瓜葛,但能冠以“吞天”之名,又牵扯財神,想来绝非凡俗。 “难不成……这癩蛤蟆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异种?只是明珠蒙尘,被这陈玄恪仅是用作“寻宝”的工具?” 江辞心思电转,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惊喜。 若真与传说中的招財神兽沾亲带故,那这点玄黄之气,餵得似乎: 不亏? 他强忍著浑身黏腻湿滑的不適,尝试以灵识传递意念: “停下,別再舔了!能听懂吗?” 那金蟾动作猛地一滯,抬起鼓泡眼,茫然地“望”著江辞,长舌还耷拉在外面,似乎很不理解为何要停下这等美味享受。 “果然能听懂!” 江辞大喜,立刻继续传递意念:“先鬆开我。” 金蟾犹豫了一下,似乎极其不舍那玄黄之气的气息,但还是乖乖地鬆开了爪子,“噗通”一声落在地上,仰著头,眼巴巴地“望”著江辞,长舌一伸一缩。 “好个金“財”蜍!” 江辞喜上眉梢,正欲进一步探究,却见前方沈云芷与陈玄恪几人剑拔弩张,周遭围观者议论纷纷,场面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心神沉入识海,全然忘乎所以,压根不知外界竟已闹至这般田地。 稍作听罢: 他娘的! 莫名其妙竟摊上这祸事? 简直岂有此理,欺负石头不会说话不成!无端遭那癩……金蟾扑舔的是我,平白失了玄黄气的也是我,怎的这苦主反倒成了被告? 然见相识不久的沈云芷竟为他这块“顽石”挺身而出,江辞石心不禁一暖。 “倒是心地纯善,只是不知缄默藏锋……” 心念一转,他当即对准方向,抬起“石嘴”喝道: “兀那竖子!对,就你——苦瓜脸,大庭广眾之下喧譁什么!” 语落,场中霎时一静,旋即爆发笑声一片: “这石头好生会骂人!” “誒,你们说……这石头是哪位前辈座下的灵侍?” “可藏长老?” “好啊!李兄,可算被逮住了,外界总传言,可藏长老脏话连篇,原是你传播去的!” “直娘贼……你炸我?” …… 陈玄恪何曾受过这等辱謔,尤其还是被一块石头当眾叱作“苦瓜脸”,顿时麵皮紫胀,手中摺扇指来,气得发抖: “你,你这妖石,安敢放肆!” “放下扇子来,给撂了吧。”江辞石嘴“咔嗒”轻响,带著嗤笑: “不是甚么人都能装儒雅的,端的令人作呕。” “噗嗤。” 沈云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宛如火上浇油,陈玄恪但觉面上如同被抽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当下恶向胆边生,眼中厉色一闪,暗中掐诀。 “妖石看打!” 他摺扇突合,扇骨中迸出三点寒星。 直取江辞石身。 这暗器来得刁钻,且附著了胎息四轮的灵力,破空之声悽厉刺耳。 “小心!” 沈云芷惊呼声中,身形已如柳絮疾掠而出,却终究迟了半分。 千钧一髮之际,江辞石身猛地一震,“点石成金”术全力运转,瞬间遍布周身,石表覆上一层暗金光泽,宛如玄铁。 “鐺!鐺!鐺!” 金石相击之声交响,寒星撞在石身之上,竟如陷泥沼,去势骤减,最终无力地坠落在青石板上。 “嘶……” 江辞感知到石身传来的麻胀之痛,暗忖: “好险!若非我石躯天生主防,又修习此术,今日怕是要被这竖子凿出三个窟窿,当真石上开了!” “陈玄恪!” 沈云芷杏目圆睁,玉手一扬,腰间软剑“錚”地出鞘,青光流转,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你竟敢不顾门中章规大打出手,当真无法无天!” 陈玄恪脸色阴晴不定,方才虽只是隨手一击,但以他胎息四轮的修为,破块顽石本该摧枯拉朽。岂料这石头不仅暗藏二轮修为,更傍有一术。 “云芷师妹此言差矣。”陈玄恪定了定神,摺扇轻摇: “此石来歷不清,口吐人言已是妖异,算得哪门子同门?既非同门,何来“行凶”之说!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厉色: “三番五次横加阻拦,究竟是何道理?” 话音未落,周身灵气骤然鼓盪,衣袍猎猎作响,显然已动了真怒,准备强行夺石。 “道理?”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丛外悠然传来: “陈玄恪,若欲生事,何不先至我面前分说分明?” 眾人闻声皆是一凛,纷纷退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名身著月白道袍的女子缓步而至,发间仅用一支玉簪束起,面容与沈云芷有六七分相似。 “姐姐!” 沈云芷又惊又喜,如燕雀投林般疾步迎上,挽住她的手臂: “你可算来了!再迟一步,我与石兄定要遭这小人毒手!”说罢,还撅著嘴,用眼梢狠狠瞪了陈玄恪一眼。 陈玄恪面色顿时一沉,如罩寒霜: “此事与你无关,乃是我与这妖石纠葛……” 来人正是蒙学峰竞秀榜上名列三十甲者: 沈云瑶。 第十六章 「摸金校尉」 “我便立在此处。” 沈云瑶一言既出,周身骤然腾起凛冽剑意,银光灼灼如雪,霎时间將三寸青石染作霜白。 “你……” 陈玄恪面色青了又白,心知今日有沈云瑶横亘在前,决计討不得好处。 只得强压怒火,从牙缝中挤出冷笑: “好,好得很!沈云瑶,今日这笔帐,陈某记下了。”又猛地扭头戟指江辞: “还有你这不知路数的顽石,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罢拂袖欲走,行出两步忽觉有异,回身厉喝: “金蟾,还不起身隨行!” 那吞天金蟾却似聋了一般,兀自蹲在江辞石畔,鼓著双水泡眼瞅他,竟还“咕呱”叫了一声,颇有几分討好之意。 陈玄恪脸上霎时黢黑——这金蟾乃他机缘所得异宝,凭其识玉辨金之能,此数月来不知敛了多少天材地宝。今日本想借小较之机再捡些同门的漏,岂料碰到这档子腌臢事。 当下又惊又怒,暗骂一声:“畜生”,探手便抓。 指尖方触到滑腻蟾背,那金蟾猛地扭头,“啪”地一记长舌如鞭,正抽在他手背上。 “该死!” 陈玄恪吃痛缩手,但见手背已肿起一道红痕,火辣辣生疼。 他瞪著眼不敢信: 这寻宝金蟾往日虽惫懒,却从未敢反抗至此。 “你这妖石,究竟对金蟾施了何等邪法?”陈玄恪指尖发颤,声调都变了。 江辞石口开合,咔嗒作响竟似嗤笑: “陈师兄这话好没道理。眾目睽睽之下,小弟半寸未移。”石身轻振,又道: “许是这金蟾慧眼识人,觉著在下比某些口蜜腹剑之徒更堪相隨?” 陈玄恪气得浑身乱颤,偏生不敢道破金蟾玄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强捺性子俯身诱道: “进宝?莫非忘了谁平日以奇珍餵你之谊?”话音未落,金蟾猛地鼓腮发出: “咕——咕——!”威嚇之声。 江辞见状石心暗笑,灵机忽动,一道意念悄传蟾儿: “权且隨他归去。” 金蟾立时传来强烈不愿,神念中满是委屈:“不……愿。” “非是令你过去久居。” 江辞循循善诱,宛若那点化精怪的上仙:“你既与他相熟,可知他將灵石法宝藏於何处?” 金蟾神念霎时活跃:“知…晓…许多…亮晶晶…” “好样的!”江辞石心暗喜: “你且假意隨他归去,將他那些亮晶晶的宝贝,多多“取”来,如何?” 金蟾鼓著泡眼默然片刻,似在心里掂量利弊:“取…来…予你…之后…便跟你?” “没差!” 江辞慨然许下诺言:“你帮我把宝贝弄到手,不光不会赶你走,往后咱两便是“摸金校尉”。” 他意兴湍飞地“画”著大饼: “再寻著好东西,还分你一份,如何?” “呱!” 金蟾欢鸣一声,表示定了,隨后再无迟疑,后足猛蹬,身形化作一道金芒,“啪”地落回陈玄恪肩头,竟还以首蹭其颈项,状极亲昵,恍若方才叛主之事从未发生。 “嗯?” 陈玄恪被这突兀转变弄得一怔,虽疑竇未消,终是重掌寻宝金蟾,心下稍安。 他恶狠狠瞪了江辞一眼,又扫视沈家姐妹,色厉內荏道: “哼!今日便作罢,尔等好自为之。” 言罢,引著一眾跟班,在眾人灼灼目光中狼狈离去。 一场风波,暂告平息。 沈云芷轻抚心口,长舒一气,转向江辞巧笑嫣然: “石兄,你没事吧?方才可真嚇死我了!”又引见身旁清冷女子: “这便是家姊沈云瑶,甲字院弟子。” 沈云瑶眸光清冽,落在江辞石躯之上,微微頷首,尤其在开合石嘴处稍作停留,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却未多言,只清声道: “石灵开窍,倒是少见。陈玄恪睚眥必报,你今日开罪於他,日后须当谨慎。” 江辞石嘴咔嗒作响: “师弟江辞,多谢云瑶师姐出言解围。至於那陈玄恪,兵来將挡,水来土掩便是。”语气轻鬆,浑不掛心。 沈云瑶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旋即復归清冷: “此事不过尔尔,无须言谢。”语毕转身,对沈云芷道: “阿芷,往后不可再任性乱跑。你心思单纯,初入山门,当好生跟在阿姐身边修习。” “知道啦阿姐。” 沈云芷吐了吐舌,又转向顽石: “石兄,可要一同再逛逛这小较市集?” “阿芷!”沈云瑶轻斥一声,黛眉微蹙: “莫要胡闹,江师弟虽非常类,亦是修行之人,岂可如玩伴般隨意邀约?” 她目光转向江辞,虽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江师弟,舍妹年幼失礼,还望海涵。若师弟暂无他事,不妨同行片刻。这蒙学峰小较鱼龙混杂,方才陈玄恪虽去,难保不会有其他事端。” 江辞石心转动,暗忖这姊妹两人皆心怀善意,值得结交,且有两位熟悉环境的同门引路,自是再好不过。 “云瑶师姐劳烦了,能得两位师姐同行指引,江辞求之不得。” “师姐?” 沈云芷眼睛一亮,扯了扯沈云瑶的衣袖:“阿姐,它喊我师姐欸!云芷这下辈分再不是最低了。” “呃……”江辞石躯不禁一怔,这是不是该喊做师妹方是。 也太似个“小孩”了吧? 沈云瑶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云芷性子从小便是如此,江师弟见笑了。” “挺好,赤子心有益修行。”江辞客套道。 “嗯。”沈云瑶頷首浅笑:“小较午时三刻有蒙学峰传统余兴节目,时辰將近,边走边说吧。” “传统余兴节目?”江辞点了点石首: “好。” …… 第十七章 百舸爭流 一路行来,江辞石身配石口的奇景惹来不少目光,每到一处,便有修士驻足“打卡”。 沈云瑶对此视若无睹,步履从容。沈云芷却颇觉与有荣焉,兴奋地弯腰给江辞介绍两旁摊位上的灵草,符纸,嘰嘰喳喳不停。 “对了,江师弟。” 沈云芷忽然想起什么,睁著明眸问道:“还不知你是哪位长老座下弟子?蒙学峰好像从未听说过有石灵同门呢。”问完才觉唐突,忙掩口道: “啊,我不是陈小人那个意思……” 沈云瑶亦投来目光,显然对此亦有几分好奇,只是性子清冷,未曾主动询问。 江辞石心一转,若直接言明乃云笈堂主弟子,未免惊世骇俗,且恐无人相信。遂石嘴开合,斟酌答道: “我……居於翠谷。” “翠谷?”沈云芷歪头思索,“这是哪一峰哪一堂,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一旁的沈云瑶却眸光骤然一凝,清冷的面容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惊诧,她再次细细打量江辞,语气带著几分不確定: “翠谷?可是……紫竹林深处那片幽谷?” 江辞石躯一顿,抬嘴道: “云瑶师姐知晓翠谷?在下便是在那里作杂役。” “杂役?” 沈云瑶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旋即提醒:“江师弟,下次莫要再提翠谷的好。” “为何?”江辞石瞳满是疑惑。 “翠谷无弟子,这事也就云芷这新晋弟子不知罢了,宗门內谁不知,紫竹林后的翠谷,乃是苏堂主独居之地。”沈云瑶话未说尽,清冽的眸子却紧紧盯住江辞: “若说在翠谷当杂役,岂非……是清玄长老的人?” “大意了。”江辞苦笑: “云瑶师姐,在下不是特意隱瞒……”话音未落,云瑶更诧异的声音传了来: “別告诉我,你真乃苏堂主弟子?!”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本只是想告知这块“石头”即便不愿报之家门,也不要借用苏老名头,哪知? “又大意了!”江辞此时有些纳闷,不成变作顽石心眼也隨著丟了? 看样子得改正方可。 “正是,不过……”它忙又压著声道:“云瑶师姐可別道出去了。” 此言一出,沈云瑶再看江辞的眼神已大为不同: “难怪师弟竟未在蒙学峰有所从学。”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动,恢復清冷神色: “方才小女子失礼了。” “江师弟,阿姐,你们凑在一块说什么谜语呢?”沈云芷凑上前来,两眼迷茫。 “日后在与你说。”沈云瑶见状,无奈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要你入了山门整日里只顾玩弄杂学,不学正术。” “阿姐!”云芷不满,表示抗议。 …… 几人閒聊间,寻了处高台底下的青石墩落座。 时值午时三刻。 忽听得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当——!”一声清越钟鸣破空而起,將满场嘈杂人声生生压了下去。 眾人循声抬头: 只见一位身著玄色执事服的中年修士已立在台心,面如重枣,頷下蓄著短须,广袖一振,声线裹著灵力滚滚传出,竟似洪钟撞在山壁之上: “肃静!” 那执事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缓缓续道: “今日蒙学峰小较,除常规切磋,市集交易外,依宗门旧例,现將举办“百舸爭流”灵识控物赛。”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几分: “此赛不论修为高低,只考较两样:灵识的精细操控,还有持久耐力!凡我蒙学峰弟子,有意者此刻便去东侧报名处登记,半个时辰后开赛!”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譁然如沸: 有个扎著双髻的年轻男子猛拍身旁好友,眼睛瞪得溜圆: “听说这届魁首的奖品是黄阶中品的“流云飞梭”,驭之可日行千里,咱们也去试试手气?” 旁边一个乙字院的弟子早已攥紧拳头,摩拳擦掌道: “苦练半载“分神术”,灵识已能勉强同御三件琐物,正可藉此良机印证一番!” “……” 沈云瑶见江辞石脸懵懂,便侧身轻声解释道: “这“百舸爭流”乃蒙学峰小较的传统余兴。以灵识驾驭特製的“灵纸舟”,於特定的“曲水百转”阵法形成的通道中前行,途中设有诸般阻碍,最快抵达终点且纸舟完好无损者即为胜。” 她略作停顿,看向江辞,眸光清亮: “江师弟或可一试,此赛巧妙之处在於,那特製纸舟会根据驾驭者修为自行调整所需灵识强度,故境界高者未必占优,反更考验操控之精微,心念之持恆。” “原来如此。” 江辞石嘴开合,声音带著几分跃跃欲试的鏗鏘:“倒是有趣,那便试试,反正纵使输了,也不会少块石头。” “阿姐阿姐!” 沈云芷一听,立刻拽住姐姐的衣袖,一双明眸亮得宛若星辰,“我也要去!我也要参加这百舸爭流!” 沈云瑶无奈地轻拍她的手背: “去便去。但切记,比赛时务守心神,灵识贵凝不贵散,一慌则乱,纸舟必覆。” “好嘞!”云芷高兴应道。 江辞正欲滚向报名处,见沈云瑶並未动身,下意识问道: “云瑶师姐,你不报名吗?” “我在此观赛便可。”沈云瑶微微摇头,解释道: “此类比试旨在磨礪后起弟子,竞秀榜弟子通常不会参与爭锋,且那奖品於我等而言,实属可有可无。” 这不就少了一堆强有力的竞爭者? 江辞石心暗喜,当下石躯一振,放出豪言: “那成……云瑶师姐你且安坐,看师弟我如何夺魁!”语落,便与沈云芷一道,一个蹦跳雀跃,一个稳健滚动,朝著东侧报名处而去。 望著那一人一石远去的背影,沈云瑶眉尖微挑,轻声自语: “这江师弟,当真只是块石头?” 她见过的精怪不在少数,“虾兵蟹將”,“鹤童蛇女”,“猫妖狐灵”皆有其族类特性,与人类总有几分疏离隔阂。唯独这石灵,言行心性竟活脱脱似个人儿,甚至比许多人都要灵动跳脱。 难不成,石头成精,天生便更近人道? …… 第十八章 甜豆 江辞与沈云芷移至东侧报名处,只见队伍已排成蜿蜒长龙。耐著性子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方才轮到他们。 负责登记的张简执事头也不抬,执笔例行公事地问道: “姓名。” “江辞。” 话音方落,正埋首在典册簿上勾划的张简执事笔尖一顿,猛地抬头,瞪向排在眼前的青衣弟子,斥道: “胡闹!你这小子,连自家姓名都能报错?” “典册簿上何来“江辞”这號人?” 那排在江辞后头的青衣弟子无端被骂,顿时慌得连连摆手,手指著急地往下戳著: “张执事明鑑!方才非是弟子说话,是……是它!是它在应声啊!” “嗯?”张简眉头拧成疙瘩,伸著脖子往下细瞅,除了一块石头,並无他物,顿时沉了脸: “好你个竖子,竟敢拿块顽石消遣老夫?” 他拍案而起,声音带著怒意: “当老夫张简是老眼昏了不成?再敢胡言乱语,便將你逐出赛场,永不允参赛!” 江辞见执事错怪了人,忙石嘴开合,再次发声: “张执事,江辞乃弟子在作应答。” “嘿!奇哉!” 张简听得这清晰无比的磐石清音,先是一愣,隨即霍地起身,饶有兴致地绕出案台,蹲在江辞跟前,眯起眼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半晌,捋著頜下稀疏的短须,嘖嘖称奇: “石头成精?还能口吐人言?”他眼中诧异渐转为浓浓的好奇: “你是哪位长老座下高足?” “呃……”江辞心下无奈,怎生见者都要问这句? 低调些竟如此之难! 可师尊名讳,未经允许,他也不敢擅自报出。毕竟自己如今仍是石身,尚未化形,只暂列记名,算不得亲传。 略一思忖,只得含糊道: “弟子自岱岳山间生灵,今日偶过蒙学峰,见此地热闹非凡,一时兴起,便想来凑个趣儿。” “岱岳山间生灵?”张简执事眼神骤然一亮: “也便是说,你如今尚无师承?” 江辞不敢作答,但摇愣了两下石身,至於这人咋领悟,便不关他事了。 “妙极,妙极啊!” 张简捋著短须的手都快飞起来了,竟有些激动,旋即猛的转身朝后方喊道: “阿砚!” 片刻。 顶著一对毛茸茸犬耳的童子快步跑到张简跟前,躬身行礼: “师尊,弟子在!” 张简指著案台吩咐道: “这里的登记事宜,暂且由你接手。每一个名字都需与典册簿仔细核对,万不可出半分差错,听明白了?” “我……我来登记?”那名唤阿砚的狗脸童子显然有些错愕。 “废什么话!” 张简把眼一瞪:“跟了为师这么久,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了?若出了紕漏,回头便罚你去后山劈三个月灵柴!” 狗脸砚见状,脖子一缩,忙不叠改口: “师尊放心!您就是错了,弟子也绝不会……错。”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慌忙捂嘴,偷眼覷见张简似未计较,才鬆了口气,战战兢兢地坐到案后。 张简不再理会他,转回身看向江辞时,脸上已堆满热切的笑容,甚至带著几分诱哄: “小石头,来来来,不必与那些弟子挤在一处。” 他从抽屉里珍重地取出一本崭新的玉帛名簿,又递过一块鐫刻著符文的木质號牌: “在此新簿上登下名號即可。” “这是你的號牌,待会儿凭此入场。” 江辞以灵力轻轻卷过號牌,將其贴合在石身较为平坦处,道了声: “多谢张执事。” 张简却似犹嫌不足,搓著手,目光灼灼地盯著江辞: “小石头啊,此赛你若……咳咳,若是早些败下阵来,无妨!定要回这里来!老夫在这蒙学峰多年,与各峰长老都还有些薄面,定能为你引荐一位道行高深的好师尊!” “岂不强过你自山野间胡乱摸索?” 不待江辞想好如何婉拒,张简已是风风火火,祭出一柄流光溢彩的飞梭,指尖掐诀,身形一闪便已踏梭而起,只朝狗脸砚留下一句: “仔细著些办事!”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倏忽隱没於天际。 江辞愣在原地,石嘴微张,半晌无语。 不是? 倒是给小爷个开口的机会啊! …… “江师弟,我们快去准备吧。” 沈云芷在一旁催促道,她已登记好自己的名讳“乙字院沈云芷”,正拿著號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好!” 江辞收敛心神,沉声应道。 他与沈云芷来到指定的等候区,只见此处已聚集了近百参赛弟子,人族,妖族乃至一些灵植精怪皆在其中,或闭目调息,或低声交流,气氛渐趋凝肃。 半个时辰倏忽而至。 “当——!”钟声再响。 主持赛事的一位执事登上高台,声蕴灵力,朗声宣告: “百舸爭流——此刻启程!” “所有参赛弟子各就各位,持號牌至对应河道入口。” 话音甫落,原本只是微光流转的“曲水百转”大阵骤然光华大盛,在地面上勾勒出一条宽仅尺许,却蜿蜒曲折达数百丈的发光河道。其內光影迷离,水声淙淙,更隱隱传来风啸雷鸣,烈焰升腾之象。 “红幡西,三號。” 恰在此时,江辞手中的木质號牌上灵光一闪,浮现出几字。 他抬“眼”朝西北侧望去,果见一面赤色幡旗迎风招展,便向身旁的沈云芷道: “云芷师姐,你是何处?” “黄幡东,七號。”沈云芷看了看自己的號牌答道。 见两人並不在一处,江辞石嘴开合: “师姐,好玩就成!” 语落,他便循著青石板路,朝“红幡西”河道稳稳滚去,石身碾过地面砂砾,发出“咕嚕”轻响。 方至红幡西区站定,旁侧便有一位顶著污碎斑羽,好奇探首的山雀妖凑近前来,歪著脑袋打量: “哎?你……你也是来比试的?” 语气中满是惊奇。 “怎的,瞧不起石头?”江辞石嘴咔嗒作响,反问道。 “竟是真的?” 山雀妖眨著圆溜溜的小眼,满脸困惑:“你是哪院弟子?怎从未在蒙学峰见过你这號人物?” “天字院。”江辞信口胡诌。 “天字院?”山雀妖更是疑惑,用翅膀挠了挠后脑勺: “蒙学峰歷来只有甲,乙,丙三院啊,何时多了个天字院?石兄莫要哄我!” “自个儿打听去,孤陋寡闻。” 江辞敷衍道。 他著实已受够了这些逢石便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土包子”了。 那山雀妖被噎了一下,却也不恼,反而扑棱著翅膀,愈发来了兴致,凑得更近些:“石兄石兄,你唤何名?” “我叫甜豆。” “你灵识操控厉害不?我之前修炼御风术,刚歪歪扭扭飞上天就翻了跟头,被同门笑话了好些时日!” “石兄?” “你有何诀窍否……不妨俺们交个朋友?” 这山雀妖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接著一个,宛如珠落玉盘,唧唧復唧唧,吵得江辞石心几欲裂开,暗自哀嘆: “苍天啊!” “这究竟是哪一脉传承的山雀,嘴碎至此?” “比试快些开始吧!” …… 【碎语绕石说趣事,话多未觉日西残】 第十九章 此石何来? 眾弟子听令: “即刻驭舟悬於起点线前,静候鼓响!” 正纷扰之际,忽闻一道钟声破空而来,声如洪钟大吕。 “终是开始了。” 江辞如得赦令,急忙收束心神,將意识沉入眼前忽然浮现的白色纸舟,以灵识细细裹住舟身。 岂料方才催动灵识,便觉艰涩异常: 往日他驱策石身滚动,无非引灵力稍作调整横衝直撞罢了,何曾需要这般如绣描红般的精细操控? “这轻飘飘的玩意儿,怎的如此难以驾驭?!” 江辞心中暗啐。 “偏不信邪了,给我起!” 那纸舟轻若飞絮,在他惯於大力莽撞的灵识裹挟下,顿时如醉汉蹌步,在空中歪歪倒倒,忽上忽下地乱窜,全然不遵指使,引得周遭一阵低笑。 “嘖,就这般手段,也敢来比试,岂不惹人笑话?”一名衣著华贵的弟子嗤笑道。 “本是山石成精,初开灵窍,不諳妙法,倒也不必苛责,呵呵。”旁人也隨之附和,语带轻蔑。 唯有一只雀妖,见这情形忍不住扑棱著翅膀喊了句: “石兄,你灵识缚得太紧,如捆柴火似的,纸舟轻灵,如何受得住!” …… 话音未落,江辞忽觉灵识一松,那纸舟“唰”地向下直坠,竟呈倒栽葱之势,舟首径直撞向地面。 “不好!” 他急忙催动更多灵识去托,可那灵识本就粗莽,此时慌了心神,力道更没轻重: 稍一用力,纸舟便被猛掀而上。稍一收束,又咚地坠落。几次三番,险象环生,看得那甜豆雀妖都替他捏了把汗。 恰在此时,三声如雷鼓响炸裂虚空: “咚!咚!咚!” 主持执事高声宣布,声传四野: “时辰已到,百舸爭流,启!” 令下瞬间,绝大多数弟子应声而动,灵识精准驭舟,一艘艘纸舟如群鱼入水,疾射入蜿蜒河道之中,你追我赶,灵光烁动。 好不热闹! 唯独江辞那纸舟,仍在起点后方如无头苍蝇般滴溜乱转,格格不入。 “可恶,这也太折损“石面”了!” 江辞石心一股倔气生起,强迫己身定神,不再莽撞。 “贵凝不贵散。” 此时,他灵光一闪,忽然忆起云瑶师姐先前点拨云芷的要诀。 江辞默念此诀,仿佛抓住了一丝关键。不再试图抓握推动,只將灵识化为柔丝,轻轻环绕浸润纸舟,细细感知其每一丝震颤。 初时仍显生涩,舟身依旧摇晃不止。 然: 一次次耐心调整,一次次细心感知下,渐渐:纸舟晃幅收窄,竟显出几分“驯服”之態。 “似有门道。” 江辞精神一振,更专注於此般“沟通”与“引导”。 “是时候出发了。” 正当他初步稳住纸舟,欲引其入河道之际,忽见前方阵法河道之中异变陡生。 无形湍流凭空涌现: “不好!有埋伏!” “快稳住!” 惊呼声,咒骂声四起。 只见那上百艘冲势过急之舟,霎时被暗流冲得东倒西歪,阵脚大乱。其中近半更是收势不及,直直撞上光芒壁垒,“噗”的轻响中,灵光溃散,纸舟化作光雨消失不见。 其主控者无不捶胸顿足,颓然退场。 先前整齐的队形顷刻散乱不堪,入口处一片狼藉混沌,怨声载道: “该死!早知这开头便有陷阱,不该冲那么猛!” “怎也这般阴损狡诈,开局便设绊!” “我的流云飞梭啊!” …… 江辞见状,石瞳微缩,旋即不禁失笑: “原来慢,有时也是一种快。福兮祸之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语落,他敛去笑意,心神沉静,引著那已初步驯服的纸舟,如一片轻盈秋叶,不疾不徐地滑入河道,恰恰避开了最初也是最混乱的那波湍流衝击。 刚行出不过数丈。 前方河道陡然变窄,两侧光壁竟幻化出无数嶙峋尖锐的石笋,幽光闪烁,看上去危险异常。 “此石笋又藏何诡?” 眾弟子望著突生的障碍,心疑不定,不知又有何种陷阱。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小伎俩尔尔!” 一名心急弟子不屑冷哼,驭舟疾行,丝毫不缓,径直衝往石笋区。其舟迅疾,身法亦算灵动,转瞬便过区域大半,石笋竟无异动。 “怎么没变化?” “看来真是摆设!” “不成!再不跟上,好处便都让他占先了!” 此言一出,顿时又有数十艘纸舟按捺不住,爭先恐后地涌入石笋区域,唯恐落后於人。 江辞立於区域之外,石瞳將此般景象尽收眼底。虽见石笋久未“作声”,却不敢轻忽,仍驻舟后仔细观察,未敢贸然踏入。 果然: 待大半纸舟深入石笋区,异变陡生: 河道两侧石壁齐齐震动,“咻咻咻”的破空声骤起,无数细密如牛毛,泛著幽青光晕的锐劲,若疾风暴雨般自石笋中喷射而出,铺天盖地罩向区內纸舟。 与此同时: 下方平静水面下,竟无声升起一张柔水织就的巨网,向上迅猛兜截。 八方夹击,避无可避。 “什么?!” “快衝出去!” “他娘的,根本没地方躲啊!” “竖子误我啊!” 深陷险地的眾人脸色一变,惊骇之下,拼命催动灵识,將舟速提至极致,欲硬扛攻击衝出死域。 但:青色气劲极为刁钻,专破灵识防护,且密集如雨。水网更是带有粘滯之力,一旦触及,纸舟便速降。 仅片刻: 区域內碎裂声不绝於耳,一艘艘纸舟或被青色气劲洞穿得千疮百孔,灵光涣散。或被水网缠住,动弹不得,隨后被后续气劲击碎。 唯有寥寥数艘侥倖位於边缘或反应极快的,得以狼狈逃出。 经此一劫: 尚存完好且仍在河道中的纸舟。 已不足三十之数。 “让你们捉急,成大事者,岂能心性稚嫩?” 江辞於区域之外,將这一切尽收“眼”底,暗嘆一声。他旋即紧盯变化,发现虽余波未平,却已显出一条可行之路。 “便是此刻!” 江辞心念一动,灵识裹住纸舟,不循直途,反以弧线贴著险区边缘滑入。 石瞳精准捕捉气劲间隙,舟身若游鱼避过大部分肆虐的青芒,仅有数道锐劲擦过灵识护罩,引得护罩微晃,却无损根基。 转瞬便稳稳穿出石笋区,落於开阔水域。 高台上,几位执事的目光早已被这块奇特的石头吸引。 “此石何来?” “不知啊……观其灵智竟不似初开,每每於险处寻得一线生机,颇有章法。” “张简那老小子跑哪儿去了?” “这石头唤何名讳?录於何人名下?” …… 第二十章 浮沉璋阵 “师从岱岳万里山河。” 江辞虚应日。 林生一愣,不禁哑然:“石兄这说辞,倒比一般人等还生几分趣致。” 不待他再开口细问,江辞忽將“目光”投向那渐趋平息的石笋阵,语出惊人: “走不走?” “走?” 林生笑意顿收,连忙探头仔细观望那石笋阵,只见虽主要攻势已过,但仍有余波零星喷射,险地未全平復,不由疑惑: “这余威犹存,凶险未定,怎生走得?” “你不走,我自先行。” 江辞不再多言,他“目光”早已锁定前方。 方才静观其变,发现虽余波未平,却於纷乱中窥见一条可行之缝隙。 “便是此刻!” 江辞心念一动,灵识如丝,精准裹住纸舟,不循常理直途,反以一道精妙绝伦的弧线,紧贴著危险区域的边缘滑入。 途中有石笋察觉,射出“黑芒”,可处间隙下,舟身若游鱼避过大部分肆虐的青芒,仅有数道锐劲擦过灵识护罩,引得护罩微晃,却无损根基。 转眼之间,便已稳稳穿出石笋阵,落於开阔水域。 转瞬便稳稳穿出石笋区,落於开阔水域。 “沃趣!” 林生看得目瞪口呆,险些忘了操控自家纸舟,那一声惊嘆脱口而出: “这……控炼之术,如此强悍?!” 殊不知,江辞於此道也就才学,全凭天赋。 高台之上。 几位一直关注局势的执事,亦早被这表现奇异的“顽石”所吸引,彼此交换著诧异的目光。 “这石妖究竟是何来歷?瞧著很是不一般!” “可不!观其行止,灵智哪似刚开的精怪,反倒老江湖,颇有章法。” “怪哉,岱岳宗此届招生名录之中,何时收录过石灵之属?金石成灵,万年难遇,若有,岂不早已轰动宗门,怎会寂寂无名至此?” 几人低声议论间,一位沉默的紫衫执事忽地面色微变,以袖掩口轻咳两声: “咳咳!老夫忽感不適,恐是旧疾復发,暂且告退片刻。” 说罢竟欲起身离席。 “李老西!站住!” “好你个滑头!又想溜號?” “当我等不知你肚里打得什么算盘?见才心喜,想去截胡不成?”诸执事群起而攻之,七手八脚將其按回座中。 “……” 那头,江辞驭使“纸舟”一路疾驰,又行约半刻钟,忽见前方距终点仅百丈之遥的区域。 甚是奇特: 十数名早先抵达的弟子,此刻竟如陷泥沼,其纸舟非但不能疾驰向前,反在原地沉浮不定。 “浮沉璋阵” 阵名光影浮现虚空。 “浮沉?” 江辞石瞳微闪,暂缓去势,於阵外静观。 可观之半响,也不见其理,便打算先“下水”一试究竟。 方入阵: “嗯?好沉重的压力!” 他顿时感到一股直衝灵识而至的“千钧”重力落下,导致“纸舟”摇晃不止。 江辞见状,本能欲催动更多灵识强行稳住舟身,退出此域。岂料灵识甫一动转,重力竟隨之陡增,压迫更甚。 “咦?莫非……此阵之力竟与灵识强弱相关?” 他急忙收束所有躁动灵识,令纸舟归於静默,不再妄动。 霎时间: 千钧重负竟如潮水般退去大半。 “原来如此……”江辞沉吟片刻,得出半分玄机: “此阵玄机,须不动如山?” 思及此,却不免自嘲苦笑: “太扯了,若只枯守不动,比试结束也难进一步,这算哪门子歪理?” 正思忖间,忽闻身后一声大喝,转头望去,但见那林生亦驱舟莽撞闯入阵中: “石兄,怎的忽止於此……” “哎呀!” 话未说完,阵力压下,其纸舟猛地一沉。 林生大惊失色,下意识便猛催灵识欲稳固舟身,结果那重力反扑更剧,纸舟几乎当场倾覆,嚇得他面无人色。 江辞摇头: “收心,敛神,勿要妄动。” 林生闻听,急忙照做,方渐维稳“纸舟”,长舒一口气: “这阵法当真刁钻古怪,防不胜防!”语落,又朝江辞问道: “石兄,可窥得此阵乾坤否?” 江辞沉声道:“不知,仍在揣摩。” “揣摩?” 林生刚欲再问,忽见前方一名弟子似不甘久困,猛地催动全部灵识,欲强行加速衝出这百丈阵距。 然: “浮沉璋阵”丝毫不容挑衅,仅仅一瞬间,舟毁人败。 林生看得目瞪口呆: “这要如何过关?总不能一直呆愣著不动,坐以待毙吧?” 江辞却置若罔闻,石目望去,锁在阵中另一叶纸舟上:那舟亦在缓缓移动,虽慢如龟爬,却稳而不沉。 “它为何能行?” 江辞心念急转。 “石兄?”林生唤了一声。 “囉嗦!” 江辞低喝一声,心神已全然沉浸於观察之中。 “呃……”林生只得訕訕闭嘴。 默观约有半柱香时辰,江辞石瞳之中精光渐盛,似有所明悟。 他当下不再犹豫,仅以一丝细若游丝的灵识缓缓催动“纸舟”,轻轻作引。 “果真如此!” 江辞眉目稍展,语气里藏不住几分欣喜。 只见纸舟竟缓缓挪了半寸,先前如泰山压顶的“千钧之力”失了水准,仅堪有“百钧之担”。 已非不可承受。 这时。 身旁的林生忽又喊道: “石兄快看,前方有舟在行。”他话语里满是激动,仿佛发现了救星: “他既能动,说明必有方法在。” 江辞瞥向一旁林生,本想藏私,独上“琼楼”,可瞧这人几分“呆傻”,不忍於此。 只道: “算球算球……修行路上,独乐乐不如眾乐乐。” 他虽常觉应学“韩老魔”谨小慎微,藏匿机缘,奈何性子使然,终非难堪大任。 “韩兄啊韩兄,你之衣钵有缘无份吶。” 江辞於石心自嘲一句,便朝林生开口道: “此“浮沉璋阵”玄机,不在抗衡,其意在锤炼灵识,使之如钢经百炼,去芜存菁。阵力模擬天地重压,你若以蛮力相抗,便如逆水行舟,自是万钧压顶。唯有收束灵识,以一丝灵识为引,顺应阵力流转之性,方能於至沉之中,觅得那一线“浮”机。” “如此,阵力自减,前路方通。” “一丝?”林生闻言,瞠目结舌道:“一丝灵识催动,如何能驭使纸舟?” “这便看你了。”语落,江辞催引“纸舟”向前方挪去。 林生见状,看得眼睛发直,忙不叠收敛心神,尝试依样画葫芦,凝出一丝灵识探向纸舟。 “嗯哼。” 哪知刚探出的灵识一个把控不住,稍稍溢散几分,顿时被阵力压的忍不住闷哼一声。 江辞摇了摇头: “咋还不如一块初学的顽石呢?” …… 第二十一章 借力打力(求收藏!) 一沉一浮,一来二去,日头已斜滑西天。 “阿姐,你说江师弟能后来居上,超了那头名的傢伙,一举夺魁吗?”沈云芷攥著衣袖,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望著阵中情形,小脸因兴奋而泛红。 “未尝不可。”沈云瑶眸光清冽,落在已攀升亚魁之位的江辞,心中暗嘆: “江师弟灵识凝练竟能在短时间达到如此程度,当真是天赋异稟。”语落,她转眸瞥向身旁的妹妹,微微摇头,语气带著几分无奈: “反观某人,入阵不过一炷香便狼狈出局。哎,人比石,人何以堪?” “阿姐,你又取笑我!” 沈云芷顿时不依,娇嗔著去捶姐姐的手臂。 …… 阵內。 江辞虽已窥破“浮沉璋阵”玄机,但长时间维持这等极度凝练,如丝如缕的灵识操控,於他而言,亦是前所未有之耗损。 若石有相,此刻面色定是苍白如枯槁, “最后十丈……”江辞暗自咬牙,举目望去,唯见一道身影仍在他之前,约领先丈余,是这“浮沉”阵独压他一头的对手。 “撑住!只需撑过这最后关口,纵不能夺魁,挣个亚魁之位,也不算辜负此番折腾。” 他强振心神,不断自勉自励,唯恐一口气鬆懈,便前功尽弃,舟毁人退。 又一柱香悄然而过。 阵力依旧,每前进一寸都需耗费莫大心力。前方那青衫弟子舟身晃动愈剧,速度一缓再缓,几乎是在原地蠕动,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机会?!” 江辞心头一喜,未曾料竟有问鼎魁首的可能。 他凝神屏息,不敢有半分急躁,只以那一缕灵识,小心翼翼地牵引著“灵纸舟”,如履薄冰,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向前挪动。 舟行虽缓,去势却稳,与那第一名之间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察的速度一丝一丝地缩短。 外界观战眾人见这无名石妖竟有望逆袭,纷纷凝神细观。 议论之声渐起: “此届魁首,莫不会真要叫这石妖拔了头筹?” “此石究竟是何来歷?” “嘿嘿,有好戏看嘍!李师兄,王师弟,可愿与小道作个彩头,小赌一番?” “作赌?赌甚么?赌这块石头能否夺魁?” “正是!我出三枚清心符,赌这石妖夺魁!” “哼,那我便押十块下品灵石,赌李师兄能力保不失!” …… 阵內,江辞对一切喧譁充耳不闻,心神尽繫於纸舟之上。 终点近在咫尺……最后三寸。 两舟竟已並驾齐驱! “嗯?!”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李烆,余光一瞥,见有“舟”竟追得平起,眼底先掠过一抹错愕,旋即面目陡然狰狞: “该死的孽障!” 他齿缝间磨出一声低沉咆哮。 那流云飞梭乃是他为了前往百莽山深处歷练,筹备整整一载的关键傍身法器,为此不惜耗费大量时间苦修炼神之术,岂能容忍在这最后关头,被一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无名石妖截胡? 霎时间: 恶向胆边生! 念头刚落,李烆操控的纸舟猛地一滯,眼露凶光,就在江辞的纸舟似要向前完成那最后的超越时。 他竟不顾阵力反噬,猛地放开灵识束缚,驾驭纸舟狠狠撞向江辞。 “飞梭是我的,你也配抢?给我滚出去!” 此举险恶至极,在这“浮沉璋阵”中,驭使“纸舟”本便承受巨大压力,如此猛烈撞击下,极大可能双双溃散,舟毁人败。 “无耻!” “阿姐!那李烆怎敢如此!”沈云芷失声惊呼。 云瑶只是摇了摇头: “百舸爭流……確未禁手段。” …… 突遭歹袭,江辞亦是猝不及防,根本无暇躲闪,更难以硬撼这捨身般的衝撞。 间不容髮之际: 他本能地驭舟向下一沉,令“纸舟”於方寸之间陡然下坠数分。使得李烆志在必得的一撞堪堪擦著舟身上缘掠过。 然,在浮沉阵中,便是衝击余势,亦引致不小波澜。 只听,“嗤啦!”一声。 江辞“纸舟”顿时如风中败叶,盘旋欲坠,护体灵光忽明忽灭,几近溃散。 李烆同受其害,“千钧重力”下,自身灵识几欲坍塌,全凭一股狠劲强撑,目眥欲裂,死死盯住那旋风中之孤舟,只盼其下一刻便分崩离析。 “老子得不到飞梭,谁也別想好过!” 场外譁然四起: “这李烆疯了!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熊羆精嘛,性子本就暴烈!” “这下两败俱伤,看谁先撑不住?” “悬嘍……” 这时,忽有一只雀妖扑棱著翅膀,尖声疾呼:“石兄,顶住啊,俺押了三颗灵丹在你身上!” 与此同时,暂居第四的林生遥望前方战局,心潮暗涌。 若李烆出局,便可白捡这第三之位,那奖品……想到此处,他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 另一边。 江辞强忍不適,竭力试图稳住纸舟。 但此刻仅凭那一丝灵识,根本无力制止失控的旋转。 “真他娘的倒霉,碰上这么个疯子!” 他暗骂,甚至萌生放弃之念。 再继续僵持下去,纵勉强稳住“纸舟”,亦必定灵识耗尽,终失行动之能。 不过是: 早一刻晚一刻被淘汰的区別罢了。 正当进退维谷之际,他目光扫过不远处同样狼狈的李烆,忽灵光一现。 “他能撞我,我何不能撞回?” 绝境之下,反生急智。 “或许可以借力打力,將自己送往终点!” 反正坐以待毙,不如拼尽一搏。 江辞不再试图维稳,而是集中最后心神,艰难调转旋向,隨即猛地將所余灵识尽数贯入“纸舟”当中。 不再防御。 而是操控著失控旋转的纸舟,主动朝李烆撞去! “嗯?竟敢撞我?!” 李烆正全力维稳,欲亲眼看到江辞舟毁人败。 怎料这濒临溃散之“石舟”,非但不竭力自保,反而暴起反衝。 “简直找死!” …… 第二十二章 定魁首 说时迟,那时快。 云隱纷乱,两叶舟如离弦之箭將又要撞在一处。 江辞石瞳之中精光乍现,於最后一瞬偏那舟首轻转,不直攖其锋,似游蝶穿,倏地侧掠而去,斜斜切向李烆舟尾。 只闻“轰”的一声闷响。 李烆那纸舟吃这一击,登时失了掌控,如断线风箏般飞旋而出,直撞向阵法光壁。 但见: “纸舟”瞬息溃灭,其人已被阵法判出局外。 “不!” 李烆不甘的咆哮声被阵法的嗡鸣与场外喧譁彻底淹没。 而江辞的纸舟,借那侧击反衝之势,去势更疾。 “嗖——!” 破空声起,那叶“纸舟”悍然衝破终点光幕。 魁首,已定。 纸舟渐散,江辞自阵中迴转神来,石頜微颤,兀自“喘”著粗气: “咔咔……娘嘞,这算甚么比试?险些將小爷的三魂七魄都耗尽了!”话音未落,便有一团褐影扑棱著翅子撞將过来,正是那雀妖甜豆: “俺的个乖乖!石兄,你竟真箇夺了魁首!当真是深藏不露,我辈楷模!” 喊罢见江辞不答,又展翅轻拍石头: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0?????????????.??????超方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石兄?石兄?你倒是回句话呀?对了……”它又凑近几分,鸟眼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先前见你驭舟尚显滯涩,怎的一下子那般厉害?” “誒。”江辞本就气虚神疲,被它聒噪得灵识发胀,勉强“睁”开石瞳: “我且问你,我之名讳为何?” 甜豆一愣,爪子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憨然道: “这……俺不知。” “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你……他娘还在此呱噪!” 江辞石眉(若有的话)倒竖,破口大骂: “小爷这石身都快累散架了,能不能容我静歇片刻?” “是是是!” 甜豆连忙收了翅膀,缩在一旁,却仍忍不住探头:“那石兄……你到底唤作什么?” “……”江辞正欲再斥,却见沈云芷提著裙裾快步奔来,杏子脸上飞红流彩,满是喜色。 “江师弟!江师弟!” 她人未到声先至,语中儘是欢欣: “竟真教你夺了魁首,方才你调舟侧击那一下,好生厉害,连我都惊住了!” 江辞虚弱地滚转半圈,面向她,石嘴开合,声气低微: “勉强……勉强,不过侥倖罢了。” 沈云芷听他声音异常虚乏,不似往日清亮,忙关切道: “江师弟你怎么了?话音怎地如此疲软?” 此时,沈云瑶也已娉婷走来,秋波微转,扫过江辞石躯,轻启朱唇: “无妨,並非体伤。乃是灵识耗损过甚之故。驾驭灵纸舟穿行“浮沉璋阵”,本就极耗心神,何况最后与那李烆周旋爭斗,灵识负荷更非常时可比。” 她说著,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瓶,拔去塞子,倾出一粒圆润莹白的丹丸,递至江辞面前。 “此乃“养神丹”,有安魂定魄,温养灵识之效。” “你且服下,暂缓一时之疲。” 江辞也不推辞,灵识微动,便將那丹丸捲入石口之中,“咕嚕”一声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顿化一股温醇暖流,徐徐滋养抚慰那几近枯竭的识海。 不过片刻,精神便为之一振。 “多谢云瑶师姐。” 江辞声气恢復了几分,忍不住抱怨: “这甚么浮沉阵法,真是太磨石了!若不是想著既来之则安之,兼那魁首之奖诱人,我早半途弃了,何苦受这番煎熬?”语毕,转动石身,望向沈云芷,好奇道: “对了,云芷师姐,方才於阵中全力爭渡,无暇他顾,倒未曾留意,你最终名次几何?” “怎的全程未见你踪跡?” “不,不许问!”沈云芷闻言,粉腮霎时飞红,跺脚娇嗔。 “好吧好吧。” 江辞见她如此情状,摇了摇石头。 哪还用猜: 定是早被阵法判出局了,便也不再追问,只石嘴微咧,似在无声窃笑。 正当此时,场中光华连闪,第二,第三名也相继艰难衝出阵法。 主持执事见状,袍袖一拂,那庞大“曲水百转”阵光华渐次湮灭,符文隱没,缓缓沉入地中,恍若从未出现。 未几,另一位面容肃穆的执事浮空而立,声如洪钟,朗声道: “肃静!” 声浪滚滚,压下万千喧嚷。 执事缓缓环视一周,见眾人皆屏息凝神,方微微頷首: “本届小较——“百舸爭流”,至此圆满结束。”说罢袖袍一摆,只见三份光团依次掠出,悬在半空: 其中最显眼的,是正中那柄银白飞梭——梭身泛著冷光,梭尾缠著缕流云状的灵光,竟似有微风围著它转,旁侧还浮著行小字“黄阶中品法器,流云飞梭,日行千里。” 待眾人惊呼声稍歇,执事再朗声宣道: “现在宣布最终成绩:魁首……??”执事捻著须,低头去看手中的玉册,可刚念出两字便顿住,眼瞳骤缩,跟著便瞪圆了,手里的玉册“啪”地打在掌心: “张简在搞什么?这江辞,怎不是本峰弟子!”他拧眉低语: “这要如何是好?” 毕竟上头是要交差的,“等等……交差?”他似乎想起张简不辞而別的行为,顿时勃然大怒: “好哇,好他个张扒皮,竟如此奸猾!” 多年同僚,怎不知这张简定是抢先往上头请功去了。 “哎呀!” 他悔之不及,早知便不將这登记之职“钱”相让了。 这厢他独角戏唱得热闹,那厢场下眾弟子却面面相覷: “李执事这是咋了?” “莫非成绩册有误?” …… 第二十三章 斗法? “李东汐!” 台下几位执事见他怔在半空,忙以神识传音催促: “作什么愣!眾弟子都瞧著,莫要失了体面。” 谁知神识方落,李东汐竟驀然回首,一双眼中含著几分难以言说的幽怨,看得眾执事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这李东汐莫不是真魔怔了?”有执事暗里嘀咕: “先前对著玉册愣神,如今又这般模样,不如寻个由头把他换下来?” 几人正以眼神商酌,却见李东汐忽然摇了摇头,长嘆了口气: “唉……”那声嘆里带著几分无奈,又似有难言之隱,引得台下弟子越发好奇,交头接耳之声渐起。 待这一声嘆罢。 李东汐方重新捧起玉册,指尖轻抚过某行字跡,声线虽仍带涩意,却已稳了下来: “本届“百舸爭流”小较,魁首,??江辞!亚魁,乙字院赵青河!季魁,乙字院林生!” “念到名字者,速登台领赏。” 台下沈云芷一听“江辞”二字,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里满是雀跃:“江师弟!听到没?你真成魁首了!快些登台去,晚了可就没你的彩头啦!” 江辞被她的情绪渲染,忍不住失笑: “云芷师姐如此欢喜,不知情的,还道是师姐夺了魁呢。” “哼!”沈云芷被他打趣,脸颊微红,却仍不服气地叉著腰: “你若再磨蹭,我便替你上去领!那流云飞梭可是黄阶中品法器,多少人盯著呢!” 江辞见她真欲举步,才笑著拦阻: “岂敢劳烦师姐”说罢梳理好“节奏”,有规律地向前方滚去。 沿途上,眾人的“魂”都被勾了去: “好傢伙!活这么大,头回见石头走路的。” “话说回来,诸位道友可看得出,此石究竟是何跟脚?” “唔……观其石质纹理,倒有几分像是:玄母石?” “玄母石?道兄莫要说笑!此等末流金石,素来只堪锻作刀剑斧凿之类的低阶法器,焉能孕育出如此灵慧?” “……” 江辞一路听著纷纷议论,石瞳幽深,古井无波,只稳稳持著那独有的“滚动”节奏,一路迤然行至高台之下。 那高台对於寻常弟子而言,不过拾级而上,於他这块圆石,却宛如天堑。 “总不能滚上去吧?” 正当眾人好奇他將如何登台时,却见江辞石躯微顿,一股灵气飘乎而出,托起石躯浮起半尺,一级一级地“飘”上石阶,姿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从容。 “额……”眾人皆是不禁失笑: “一时竟被石躯摸样唬住了,只倒是块石头,却忘了这石妖乃位正经修士了。” “可不是……瞧他,竟已修到太玄轮了。” “哈哈哈……!” “……” 凌空而立的李东汐眼中也不由掠过一丝讶异: “太玄?难不成真有师从了?” 不及细想,他目光扫过已齐整的三人,袖袍猛地一挥,三份光团如灵蝶寻主般,分別精准地落在三人面前。 “此乃尔等应得之彩头。” 李东汐声如洪钟,目光中带著勉励:“望尔等不负今日之志,勤修不輟,他日於我岱岳宗內大放光芒!” 江辞小心卷过属於自己的那份光团,內中正乃流云飞梭,入“手”微沉,触之生温,隱有风雷之势。 “好宝贝!日后山河万里,皆可去得。” 他心头不由大喜。 神识便探入流云飞梭之中,仅瞬息之间,便与飞梭有了一丝微弱感应。 江辞顺势而为,心念再动,竟將那流云飞梭化作一道流光,成功纳入了黄庭之內温养。 旋即,他转向李东汐,石嘴开合,声音鏗鏘: “弟子江辞,谢执事厚赐。” “日后定当勤勉修行,不负岱岳。” 李东汐见状,眼中讚许之色更浓,抚须点头:“好,甚好。”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粗獷浑厚,满含不满与质疑之声如闷雷炸响,打破了这和煦气氛: “李执事!” “弟子有一事不明,恳请执事解惑。” 眾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方才因撞击江辞而落败,此刻面色依旧铁青的熊羆精李烆,排眾而出,大步走到台前,一双熊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著台上的江辞,粗壮的手指猛地指向他: “李执事,这石妖——!”他声音洪亮,带著毫不掩饰的愤懣: “他果真是我蒙学峰登记在册的弟子么?” “为何我等从未在讲法堂,修行苑见过此獠?今日忽现於此,竟还夺了魁首,拿了彩头,弟子心中不服。”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一静。 “李烆莫不是输不起?” “但……这石妖好似確未听闻?” “欸,你別说,方才李执事报名號时,唯独石妖无院號標註。” “確实欸!” “……” 沈云芷顿时心急,欲要替之辩驳,却被身旁沈云瑶轻拉衣袖,微微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李东汐眉头微蹙,看向李烆,沉吟道: “李烆,尔待如何?” 李烆闻执事垂询,只觉眼前一亮,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规规矩矩拱了个礼,声音却刻意拔高:“弟子不敢奢求旁的,只盼这石妖当眾证明確係我峰弟子,亦或者……” 他嘴角一咧,指向江辞: “登台以斗法,再决一回胜负。” 李东汐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神微微眯起,如鹰隼般落在李烆身上。 心中暗恼: “这李烆,当真不识进退?” 老夫都已出言“尔待如何”了,竟还敢骑驴上坡。 然眾目睽睽,若处置不当,恐寒了眾弟子之心。李东汐只得將目光转向江辞,语气稍缓: “江辞,李烆所问,虽言语衝撞,但也不无道理。” 他话语稍顿,眼里掠过一抹深意,遂直接问道: “你可有师承?或名录掛於哪一峰哪一堂?” 高台上,其余几位执事也好奇地望向江辞。台下,沈云芷紧张地攥紧衣袖,沈云瑶眸光沉静。 李烆则瞪著一双熊眼,一副“看你如何分辨”的狞恶模样。 …… 第二十四章 稷子(求收藏!) 江辞石躯静立,面对四方投来的诸多质疑目光,心中念头飞转。 若直承师尊苏景和之名? 似有不妥。 若再含糊其辞? 眼下情势,恐难搪塞。 他石瞳微闪,不成真“斗法”?正自犹豫间,忽闻青霄之上传来一道清越之声: “江辞乃我峰掛名弟子,暂录於吕长老座下名录,於此清修。” “尔等尚有何疑?” 语声方落,眾人惊仰: 只见一只硕大青皮葫芦破云而降,其上立有三道身影。 发声者正是执事张简。 他身后二人: 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深湛,身著焰纹道袍,正是蒙学峰主事长老之一的吕阳真人。另一位青年英姿挺拔,面容俊朗,却头生一对玉角,气度沉凝如渊深之海。 眾弟子相顾愕然,低语惊呼阵阵: “是苏祖琟师兄!” 一时之间,竟连吕阳真人也似被略在一旁。 “苏祖琟?” 江辞疑惑道:“此人很有名么,怎的大伙儿都这般激动?” “你竟不知祖琟师兄?”身旁林生双目圆睁,犹如铜铃,欲言又止,转而问道: “石兄,哪你可知稷下学宫?” “稷下……”江辞恍然,“莫非他是稷下弟子?” “幸好你还知稷下,否则真不知从何说起。”林生望向苏祖琟,语带敬仰: “祖琟师兄不仅是稷下弟子,更是其中翘楚。本体乃九节蛟龙,未入稷下之前,从未一败,实为我辈修士之楷模!当然……”他略顿,又补充了句: “並非说师兄入稷下后便败过,而是那等层次的较量,已非我等所能窥知。” “竟如此了得?!”江辞也不禁在心头竖起了“大拇指”。 稷下,天纵圣地: 昔日於翠谷师尊口中曾闻,实为岱岳宗真正的菁华所在,宗门亿万弟子中天资最卓绝者方得入此门墙。欲入学宫,非根骨资质皆属上上之选不可,更须连过三关,验证实力德配。 且: 学宫之內传承宗门至高功法,享无尽资源供养。 每一位稷下弟子,皆为人中龙凤,受宗门上下崇敬,声威犹在长老之上。 就在眾人低呼之际,张简自青皮葫芦上侧身让礼: “吕长老,祖琟稷子,请。” 李东汐原还对张简突然现身並直认江辞之事心存疑惑,待见其后二人,尤其苏祖琟时,心中猛地一凛,急忙躬身行礼: “在下李东汐,拜见吕长老,见过祖琟稷子。” 其后眾执事与台下弟子亦纷纷躬身见礼。张简趁势朝李东汐等人递去一个眼色,颇有几分得意,仿佛在说: “这番人情,可是我张某送上的。” 李东汐等人心中百味杂陈,暗忖:“这老滑头,怎请得动稷子亲临?” 二人下了葫芦。 吕阳真人目光如电,顷刻落在江辞身上,上下微一扫视,问道:“这便是生於岱岳山中的那枚石妖?” 张简忙躬身应道: “回长老,正是此石灵,名曰江辞。” 吕阳微微頷首,又道:“今日可是小较之期?” “正是。” “唔……此番魁首,便是这石妖?” 张简赶来时只闻台下质询江辞来歷,尚未知悉全程,下意识便答: “怎生会?” 可话方出口,短路的脑子又猛地回过神,那高台不正是颁授之位? 且看那石妖所占,竟乃魁首?? 张简正自恍神,李东汐已踏前一步,躬身稟道:“吕长老明鑑,这石妖確有不凡,出人意料,夺得本次小较魁首。” “不错。”吕阳眉梢微挑,心生钟意。 其身后苏祖琟亦將目光投注江辞之身,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神色,嘴角微扬,心道:“石妖?倒有意思。若叫石敢天那廝知晓,不知作何感想?” “如此,便让老夫试问一番,可否生缘?” 吕阳轻笑间,左手轻轻一挥,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便將江辞卷至身边。 “老夫吕阳,忝为蒙学峰长老。你可愿入我门下,修行大道?” 江辞尚在发愣,不明怎么便被人摄至近前,忽闻长老垂询,顿回过神来,石嘴微抽: “收徒?” 石头这般吃香? 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是否要报来歷时,一旁苏祖琟眼中却驀地掠过一抹极深的诧异。 “不会吧?” 在江辞被卷近身前一瞬,他又又感知到了师尊特意留下的“青玉符籙”。 属实无奈: “好嘛……师尊下手倒是忒快,此石竟已入贼窝。” 旋即,苏祖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此番出关,本为向吕长老求一味灵药,不意竟先一睹小师弟,倒是有趣。”隨后,他在吕阳几人诧异的目光下抓过江辞,无声无息地注入了一道印记。 江辞但觉石躯微震,竟能隱约感知对方生机流转,彷如命牌相系,心下不禁惑然: “此是何意?” 不待他多琢磨,苏祖琟已含笑將他推回吕阳真人面前:“吕长老,此石妖虽具异稟,根基终是顽石所化,本质未脱坯璞。不若暂掛於您老门下,充一记名童子,观察些时日,再议收录之事。” 吕阳真人微怔,见苏祖琟目含深意,知事有蹊蹺,便顺水推舟: “祖琟所言有理。” “如此,江辞,你便先入我门下,作一记名童子,可愿意?” 江辞石瞳一转,心下暗忖:“记名童子?那便不算徒弟嘍?如此,似乎挺好,正可遮掩跟脚。”旋即,忙不叠地应道: “弟子江辞,拜见吕老。” “好,好,好。” 吕阳真人抚须轻笑,得此石童,似又与稷子有瓜葛,总是一桩好事。 下方人群中的李恆,眼见那妖石竟莫名其妙攀上了吕长老的高枝,虽仅为记名童子,但此刻谁还敢质疑其身份? 他只觉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得死死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怨毒与不甘: “且让你得意片刻!区区石妖,来日方长……” …… “李东汐。” 此时,吕阳真人,復又开口:“方才老夫来时,似闻此地有些喧嚷爭执,所为何事?仿佛还与我这新收的石童有些牵连?既恰逢其会,便一併处置了吧。” 李东汐执事闻言,连忙躬身应道:“回吕长老,不过是弟子间些许小纷爭,不足掛齿。” 语毕,他目光转向台下低首不语的李烆: “李烆,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李烆浑身一颤,只觉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服?忙躬身答道: “弟子已知江辞师弟乃吕长老座下仙童,自不敢再有异议。” “吕长老,您看……”李东汐遂转向吕阳请示。 “既无事,便好。”吕阳微微頷首,旋即向江辞发问: “你可要隨我回府?” 江辞闻言一怔,“回府?小爷方出谷,再回府中受累?” 开什么玩笑! 他忙开口推辞: “吕老,弟子想在峰中多歷练些时日,暂且不回了。” “也罢。” 吕阳也不强求,只袖中飞出一枚玉牌,“此牌予你,权作身份凭证,如此也不会落个无籍。” 江辞卷过玉牌,一口吞入黄庭,抬“口”道: “弟子谢过吕老。” 第二十五章 资粮 小较喧囂散去,復归凝静,倏忽已是两日。 江辞蜷於丙字柒號院舍一隅,正自酣眠。前日“百舸爭流”一试,耗神过甚,至今石骨缝里都渗著倦意,沉沉如坠云里雾中。 正迷濛间。 忽闻一阵啁喳之声破寂而入,聒噪不已: “石兄,石兄!” 却见那雀妖甜豆扑簌簌振著翅,悬停石榻之前,尖声叠唤,唯恐惊不醒人,“快醒醒!出大事了!” 江辞无奈“睁”开石瞳,石面上两道浅纹微动,没好气道: “你这小雀,再这般喧呼,便真是座山也要被你嚷塌了。” “嘿嘿。” 甜豆浑不介意,跳落石案上,歪著头嘿嘿一笑: “这不是欢喜得紧!谁曾想到,咱们竟分在同一院舍,往后彼此更便宜照应。” 自小较结束,吕阳將身份玉牒予了江辞后,他便录名蒙学峰,分在这丙字院中。依宗门规例,日后若破至三轮“启明”,可升乙字院。若能勘破五轮“太素”,则入甲字院。 各院资粮不同,丹药,灵石,功法,皆有等差。 “少拍马屁。” 江辞略略滚动石身,“天还未大亮,你这般急匆匆赶来,又有甚么事?” “嗐!石兄怎倒忘了?”甜豆跳了两跳,翅羽拍得愈急: “今日讲法堂有长老开讲“小五行术”!这术法虽只是基础,却最是实用,多少弟子盼著听这一课呢。”他语气愈发热烈,眼瞳亮得像两颗琉璃珠: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岂可错过?去晚了莫说堂內座席,只怕连檐角都占不著!” 江辞默然片刻,石身轻振:“你自去罢。” “我须先至执事堂,领取新晋月度资粮,之后还要往藏经阁择一门术法。” 宗规所定,新晋弟子可於藏经阁中无偿选取黄阶中品功法或术法一卷。 於此: 反倒觉得早日寻一门合用的攻伐术法更要紧些。 “啊?你不去?” 甜豆霎时耷了翅膀,声气失望,却又转念一振,“也罢,我自去听讲!若得甚么妙处,回头定说与石兄知晓。” 语声未落,它早已振翅而起,灰影一闪,倏然不见。 “我也该动身了。” 待甜豆走后,江辞也不迟延,自石榻飞落,逕往执事堂行去。 丙字院依山势而建,屋舍散落,青石小径蜿蜒相连。沿途偶遇同院弟子,或独行疾步,或三五低语。其间不论人,妖,见江辞经过,多半驻足侧目,投来各样眼光。 有人嘘声: “你瞧,那就是新来的石妖!貌不惊人,怎偏生夺了小较魁首?” 另一人接口,语带羡艷:“更难得是吕长老亲口收他作记名童子,真是天大造化!” 旁有嘆息声: “前日为稳固境界,闭了一日关,竟错过这般热闹,可惜可惜!” “……” 江辞只作不闻,依舆图所指,不疾不徐,一路迤邐前行。 不多时,执事堂那青瓦广殿已然在望。 但见: 殿宇恢弘,气象肃穆,飞檐下悬著铜铃,风过处泠然作响,颇有清心凝神之效。殿內两列青玉长窗敞亮,窗后各有(灵石为酬)承差的弟子端坐理事,已有三五行人排候其间,井然有序。 江辞择一窗排队,见那窗后坐著个玄衣弟子,二十七八年纪,面容寻常,却闭著双目,手指於袖內微不可察地轻捻,显然正偷閒运转周天,调息淬轮。 端的是爭分夺秒。 “劳烦师兄,新晋弟子江辞,特来领取月例。”轮至他时,江辞开口言道,石音沉凝。 那执事弟子周安闻声睁目,见是江辞这块会说话的石头,眼底掠过一丝瞭然。 显是早已风闻其名。 他也不多问,只自抽屉取出一本泛黄名册,指尖轻拂纸面,声气平淡如常: “姓名,院所,身份玉牒。” “江辞,丙字院。”江辞將吕阳真人所赐那枚温润玉牌递上。 周安接过,置一方雕玉砚之上,道: “新晋弟子,首三月例份多予十枚下品灵石,一枚凝基丹,以固根基。” 语毕,玉牌上流光一转,砚中已现出诸物: 素白道袍三袭,青缎锦囊一枚,蓝皮《初修浅释》一册,另有一小堆灵气盎然的灵石並两粒圆润丹药。 “江师弟,请点收。” “有劳师兄。只是这三袭衣衫便免了吧,我本体为石,穿著也是浪费。”江辞灵识一卷,將那锦囊,书册並灵石丹药收起,唯独留下三袭素袍。 周安微微一怔,隨即会意,指尖在名册上轻轻勾了一笔,道: “按宗门旧例,自愿捨弃份例之物,是没有额外补偿的,师弟可想清楚了?” “自是清楚,无需补偿。” 江辞石瞳落在那枚看似寻常的青缎锦囊上,语气里带了几分探究:“请问师兄,此囊有何妙用?” “倒是忘了与你分说。” 周安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解释道:“此物名唤“百宝囊”,乃修士必备的储物法器。虽是最低阶的制式,內里却也自有乾坤,方圆十丈之物尽可纳得。” 他略顿一顿,续道:“你只消探入一缕自身灵识,与之建立联繫,便可认主。” “往后无论存取何物,只消心念一动,便能如意施为,比你用那黄庭方寸之地存放杂物,却是便捷稳妥得多。”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指点!” 江辞心头一喜,当下便引出一缕灵识,小心探向那百宝囊。 剎那间: 袋面灵光乍现,已生感应。 “凝神內视,便可窥见囊中乾坤,心念动处,纳取自如。” 周安在一旁提点。 江辞依言凝神,石瞳微闔,片刻后猛地睁开,眸中难掩惊异之色: “果真是芥子纳须弥,好生玄妙!” 他心念微转,方才领取的《初修浅释》与凝基丹等物便化作数道流光,倏地没入锦囊之中,不见踪影。 “真不愧“百宝”之名,日后確是方便许多。”江辞讚嘆一句。 本生还在思索如何將这堆灵石携走,只因黄庭无法容纳,若吞入其中,估摸顷刻炼化了,且黄庭莫说凝炼“实府”后方可载“百川”,现今连虚府都未成,只能勉强容下几样小件。 这百宝囊来的正是时候。 他隨即將百宝囊小心吞入黄庭温养,再向周安拱手: “多谢师兄,师弟告辞。” …… 第二十六章 养剑术 离了执事堂,江辞祭出飞梭,径直往相隔百里的云笈堂方向破空而去。 云笈堂其实便是藏经阁,各峰皆设有,然看似分置各峰,实则暗合阵法彼此勾连,內里乾坤同属一方,不论从哪峰踏入,终归一处。 乃宗门传承之根本,万卷道书尽藏於此。 “好傢伙,这飞梭竟如此耗费灵力!” 约莫半个时辰,方见遥遥望见云笈堂轮廓。江辞忙將飞梭收回黄庭,只觉石躯之內灵力几近枯竭,虚软难支。 立定片刻,稍稍调息,方抬眼细观眼前楼阁。 入眼: 只见一座七层琉璃宝阁拔地而起,飞檐斗拱,雕樑画栋,笼罩在一片氤氳灵雾之中,气象万千。 堂前乌木牌匾,上书三个古朴大字: 云笈堂。 两旁悬著一副楹联:“玉字金书,纳乾坤於方寸。”“瑶编宝笈,藏今古於毫端。” 更引人注目的是: 牌匾之下,左右各伏著一只大如磨盘,形貌古拙的玄龟。龟背纹路天然成符,隱有灵光流动,龟首微抬,眸中精光流转,气息深不可测。 “这便是镇守云笈堂的二位宗老?” 江辞心中凛然,早从苏景和处听得,云笈堂前有二位玄龟宗老,自开宗立派之时便已在此,寿数悠长,修为深湛。平日凝神如石,一旦有外敌或宵小触犯禁制,则瞬息甦醒,雷霆灭杀。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近前数步,恭敬道: “弟子江辞,见过二位宗老。” “嗯?”左侧那玄龟宗老眼眸缓缓睁开,澄澈如古井深潭,目光落在江辞石躯之上,带著几分苍茫: “你便是近日里,在蒙学峰闹出些风雨的石妖?” 江辞石嘴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应道:“正是弟子。” “顽石生灵,点化不易……不错。” 那玄龟宗老微微頷首,声如磨石:“天地造化,玄奇无穷,万物各有其道。你既得此缘法,当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这番机缘。” 说罢,它似是有些乏了,眼皮轻轻颤了颤,缓声道: “既是我宗弟子,持身份玉牒直接入內便可。经阁自有阵法查验根底权限,下次……” 话音渐低,玄龟眼睫缓缓闔上,只余最后一句轻得像云端落雪的话飘在空气中: “莫要再扰老夫清眠。” 江辞见状,再次恭敬道:“多谢宗老指点,弟子告退。” 说罢,他持著那枚吕阳长老所赐的身份玉蝶,向那阁楼大门行去。 甫一接近: 怀中玉牌便自行微热,散发出一圈柔和光晕將他石躯笼罩,容他无碍无遮,直入经阁之內。 “这……?” 一入其內,江辞环顾四周,只见书阁內部空间之阔大,竟比外界所见大了何止百倍!估是布了何种阵法。 四壁书架高接穹顶,其上典籍浩如烟海,或有紫檀木匣盛著,或有玉绳捆著,皆是宝光隱隱。更多的则是各式玉简,帛书,兽皮卷,分门別类。 居中摆著一张青玉长案: 案上燃著一炉龙涎香,烟气裊裊,化作游丝般的灵韵,在阁內缓缓流淌。 闻者——神清气爽。 “便是蠢猪见了这般境地,怕也生出“向学”之心吧?”江辞忍不住粗鄙感慨,俗话常讲: 环境最是塑人。 若常年在这等地方待著,便是顽石也该开窍了。 他正感嘆,身形已掠过案头,往东侧书架滚去。只见那书架最下层典籍琳琅满目: 《基础炼气诀》《癸水心经》《乙木长春功》《离火诀》皆是关乎六轮的奠基功法。 更不乏一些奇特分支: 《星辰引气法》《百兽锻体诀》……令人眼繚乱。 江辞粗粗扫过,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奠基功法有师尊所传《吐纳养经轮》便已足够,贪多嚼不烂,贵在精专。待日后晋升练气境,若有需要,再来寻觅更高深的主修功法不迟。” 既定了主意,他便不再閒逛此间,转而向存放术法的区域寻去。 “安神咒,静心寧神,於我这般石魄,效用寥寥。” “迷踪幻影?藏头露尾,非丈夫所为。” “火球术……署名,难堪大用。” “金光遁?嘶……逃遁保命之术,虽有必要,然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岂能终日仰仗此等苟且之术?” 正自徘徊筛选间,忽见一册青玉书简独置於角落一架,其上尘埃稍厚,似已久无人问津,书简表面刻著三个古意盎然的篆字: 《养剑术》。 “养剑?”江辞被这三字吸引,灵识探入简介: 养剑术,黄阶中品(具晋升之潜)。 此术……不重外在剑招形式,而重內在“剑意”,“剑识”之蕴养。 修士需于丹田黄庭之內,吞服一叶“剑心草”为引,日夜以心神淬炼,温养出一缕本命“剑意”。意成之初,微弱如游丝,然隨修为日深,心志愈坚,剑意便愈发凝练锋锐,乃至…… “妙啊!实在妙极!”他石瞳之中大放光彩,尤被最后一句“平定”: 无需持剑,心念一动,剑意自生,破空斩敌,无影无形。 “美人如玉剑如虹……便是你了!” 江辞阅罢,不再犹豫,如获至宝般以灵识小心捲起这枚蒙尘的青玉书简,心满意足地离开。 …… 出得云笈堂,但见天边晚霞流彩,铺锦列绣,竟已暮色四合。 “不想竟在此耽搁了这许多时辰……” 江辞哑然,沉浸书海之中,浑不觉光阴暗换。 “且先归去再作计较。” 他遂驾起飞行法器,乘著残照余暉,急往丙字院居所而去。 石室简陋。 点燃一支宗门配发的“不眠烛”,烛影摇红,投在石壁上恍若墨痕游走。 江辞將《养剑术》玉简置於案前,静心凝神,细细参悟其中玄机。 愈是钻研,愈觉此术玄妙。 “只是……这“剑心草”该往何处寻觅?” 他沉吟良久,暗自思忖: “或许……宗门专司丹釜灵植的“凝丹阁”或有所藏,亦或知悉线索?” 思及此,他决定明日便往凝丹阁探问一番。 夜深烛微,倦意渐浓。 江辞自觉神思睏倦,暗道:“罢了……欲速则不达,不若养精蓄锐,明日再议。” 灵光轻弹,烛火应声而灭。 石室顿时陷入闃寂之中,唯见江辞的石躯静臥於石榻之上。 不久便酣睡而去。 …… 第二十七章 凝丹阁 次日,日头还没爬过房檐。 窗欞外却早已雀声啾啾:“石兄,可醒了?” “昨夜儿你究竟几时回的屋,我候至月过中天,也不见你半片石影!” 嘰嘰喳喳的声气未落,伴隨著“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道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咦?人呢!真箇儿还未归来?!” 只见室內空空如也,石榻之上被褥齐整,哪有半分石影? “这倒奇了……” 甜豆挠了挠头,满腹狐疑地扑棱著翅膀飞走了。 …… 且说蒙学峰有一处斜出的支脉,形似玉簪探出云海,故唤作“簪子岭”。 凝丹阁便坐落此间。 此时山间云嵐未散,丝丝缕缕缠绕著朱红廊柱,晨风稍动,便挟著一股清苦沁脾的药香瀰漫开来。 “总算到了。” 江辞收了流云飞梭,循著那药香最为馥郁之处徐徐滚去。 虽时辰尚早,阁中却已不乏人影往来,多是身著浅青药徒服饰、腰悬“丹阁”锦囊的修士。 他略一张望,便朝一位气质嫻静,正低头整理药材的女药徒行去: “这位师姐,请问阁中何处可兑购灵植?师弟初来乍到,不识路径,还望师姐告知一二。” “咦?” 那女药徒闻声低眸,见发声者竟是块石头,眼尾掠过一丝惊奇: “你便是近日名传各院的那位石妖师弟?” 显是江辞的“声名”早已不脛而走。 江辞石嘴微咧,似有无奈: “虚名扰人,正是小弟。” “师弟莫要介怀,实在是近来你的风头太盛。”女药徒莞尔一笑,抬手指向西侧: “喏,沿这迴廊直行,不过百步,见“芝圃”二字便是了。” “多谢师姐!” 江辞石身微倾,算作揖礼,旋即依言滚去。 行至廊下,药香愈发浓郁驳杂,转过弯,果见一处轩敞厅堂,门额上悬著泥金匾额,正是“芝圃”二字。 “应是此处了。” 他缓下“步伐”,转入里堂。 入內: 百子药柜高耸入顶,楠木柜身油润生光,每一格抽屉皆贴著硃砂標籤,字跡工整《凝基丹,回春丹,洗髓丹,霸体丹…风鸣草,庚金草,厚土参,烈火朱果,参仙娃娃……等。》 诸般珍奇药材,金贵丹丸,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这位可是江辞师弟?哎呀呀,蓬蓽生辉……蓬蓽生辉啊!” 未及细看,一位面庞圆润带笑的男子已快步迎上,言辞热络:“不知师弟是欲求丹鼎灵材,还是需用些疗伤培元的丹药?” “若需灵药,但说无妨。敝阁南北道地珍品,不敢夸口应有尽有,十常八九总是有的。” “这般热情?”江辞心下微愣,石面却不显,“还未请教师兄尊姓?” “在下贾钱,忝居丹阁贸兑一职。”男子笑呵呵应道,一双眼睛眯成了缝儿: “师弟需要些什么?但凡阁中有的,定给师弟寻来。” 江辞便直陈来意:“敢问贾师兄,阁中可有剑心草?” “剑心草?” 贾钱眉头微蹙,转身取过一枚灵光氤氳的玉简查阅片刻,面露难色:“哎呀,师弟来得真不巧。” “若是前日来,尚有余存。偏偏昨日傍晚,被人以功勋尽数兑走,如今……是一株也无了。” “全数兑走了?” 江辞石心一怔,怎的这般不巧?忙追问:“贾师兄,那……你可知新草何时能到货?” 贾钱摇头,嘆道:“难说。此草培育不易,採集也需时机。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甚至下月也未必可知,全无定数。” “这样啊……”江辞石心一沉,不免失望。 再等一月? 还真是往正燃的火上泼了瓢冷水。 “不过……”贾钱搓了搓手,忽又开口: “师弟若实在急需,手头宽裕的话,或可往宗內功勋殿发布求购任务,许有同门愿转让。亦或者……” 他话音稍顿,面色转为凝重: “可赴“百蛮山”一试,其深处,偶有年份足够的剑心草生於峭壁石缝之中。” “百蛮山……功勋殿。”江辞默记於心,旋即郑重谢道: “多谢贾师兄指点迷津。” 贾钱摆手笑道:“师弟客气什么,同门之间,理当如此。若还需其他药材,隨时可来寻我。” …… 辞別了凝丹阁,江辞滚行於青石板路上,心下仿若塞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发布任务求购?且不说灵石需耗费几何,便是何时能收到回音亦是渺茫之事,只怕没啥多大戏。如此看来,只剩亲赴百莽山这一条险路了。可……” 他不由蹙紧了那並不存在的“石眉”: “以我如今区区胎息二轮的微末修为,若独闯那百莽凶山,与自投罗网,送货上门何异?”左思右想,前路似乎皆被堵死,竟似无计可施,只得暂且按下焦躁心思,意兴阑珊地一嘆: “罢了,罢了……且再耐著性子等上几日,若凝丹阁那厢仍无好消息,再作打算不迟。” 百莽山——乃盘踞於宗门南面,绵延千里的一片险恶山峦,其中蛮荒凶兽遍野。 然: 最最难缠的是,莽山阴僻之背面,正毗邻著那“裂谷妖盟”的模糊边界,时有练气境乃至更强的散妖游荡过来,於深山中潜伏徘徊。 因此,对尚未真正迈入练气境的弟子而言,其深处,非结伴而行,充分准备,绝不可轻易踏足。 正自愁肠百结间,石躯已滚至一处岔路口。 忽闻一道耳熟能详的嗓音: “江师弟!!” 江辞石身微微一滯,旋即转向循声望去。 但见: 古松之下,沈云瑶与沈云芷姊妹二人正並肩而立。 云瑶依旧一袭水绿綾裳,身姿挺拔如兰,气质清冷。云芷则穿著件鹅黄挑线裙子,俏丽活泼,正笑吟吟挥手。 …… 第二十八章 百莽山 “云瑶师姐,云芷师姐。” 江辞出声问候。 “好你个江师弟,这几日竟不来乙字院寻我们!” 沈云芷轻跃上前,眉眼含俏,故意抿了嘴佯嗔道:“怎么?如今成了小较魁首,名动蒙学峰,风光无限了,便將我们这些旧相识撇作了乌有不成?” “云芷师姐何出此言!” 江辞闻言,石面上虽做不出表情,那语气却仿佛能显出一丝苦笑之意:“小弟岂敢?只是有些俗务得先处置妥当了才行。” 沈云芷见他这般模样,顿时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若银铃摇响: “罢啦罢啦!” “本师姐素来宽宏,便饶过你这一遭。” 语落,她话锋一转,又好奇地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江辞的石躯上: “你这一大清早的,是要往何处去?” 她歪著头,疑惑道: “石头,不用睡觉的么?” “云芷。”一旁静立半晌的沈云瑶,此时才轻轻唤了一声。沈云芷听了,方悻悻收了手。 隨即,她目光转向江辞,缓声问道: “江师弟方才似是从凝丹阁方向而来?可是有什么所需?” 江辞抬“首”,见沈云瑶问起,如实相告: “不瞒师姐,师弟昨日在藏经阁中偶得一卷术法,修炼之时需得一味“剑心草”作引子,颇为关键。” “今日特来凝丹阁询问,可惜……” 他长嘆一声: “机缘不巧,哪知昨日傍晚竟被人尽数兑走了,一株也未剩下。” “剑心草?” 沈云瑶眸光微凝,似有涟漪闪过,“你择选的,莫非是那《养剑术》?” 江辞石眸一亮,“师姐也曾修炼过?!”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期待,若得“名师”指点,岂非胜过自家闷头摸索,事半功倍? 然而,沈云瑶却轻轻摇头,泼下少许冷水:“我並未修炼过此术。”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眸光清亮: “对此术我还略知一二,你若仅凭藉一株“剑心草”便能入门,无异痴人做梦,小覷了此术艰难。” 不止一株?? 江辞愕然,忙问道:“那……修炼此术,大概需要多少株剑心草才堪够用?” “百株?千株?甚至万株?皆有可能。此术因人而异,且……”沈云瑶话音稍顿,多了几分凝重: “真正艰难的,並非搜集灵草。而是待耗费成千上万株“剑心草”成功栽种於黄庭之后,再歷经漫长岁月的心神淬炼。此过程水磨工夫,最是消磨心志。”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载亦未必能窥得门径,甚至不亚於修炼某些玄阶秘术。” “呃……十数年的水磨工夫??” 江辞听得怔在原地,石躯仿佛都僵硬了几分。 这哪是修炼? 闹呢! 他这块石头,怕是还没磨出剑意,自己先被磨平了。 沈云芷在一旁已听得目瞪口呆,咋舌道: “呀!这般麻烦,竟还需要那么多灵草?江师弟,你这选的是什么神仙法术!” 正说间: 不远处有步履声至,小径那头走来两名青年弟子,身影渐清。 当先者面容清癯,气息凌厉,背挎一柄阔刀,人未到声先至:“沈云瑶,人我已请到,温符郎已经答应先前商议,咱们何时出发?” “莫误了时辰。” 身侧那人则著素净道袍,眉眼带书卷气,指尖常捻著几张黄符。 沈云瑶见二人到来,先是向那温符郎微微頷首: “温符郎,有劳拨冗前来。” 温符郎微微一笑,頷首致意,並未多言。 江辞闻听对话,开口道:“云瑶师姐,你既有事,我便不耽搁你了。” “且慢……” 沈云瑶眸光轻转,落在江辞身上,轻声道: “我等正欲往百莽山深处一行,江师弟若不嫌弃,不如同行?或许能侥倖寻得剑心草,即便寻不到,也算一番歷练见识,总归不是坏事。” “你看如何?” 沈云芷闻言,杏眼顿时亮如星辰,忙不叠附和道: “正是这个理儿!江师弟,你不是急需那剑心草么?若不和我们同去,岂非错过了机缘?” “百莽山那地方听说凶险得紧,多一个人也是多一分照应!” 江辞眼神倏忽一亮,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石心顿时一喜,连忙应道: “师弟愿往,定当遵从安排,绝不添乱!” 话音方落,却听旁侧传来一道冷硬之声: “沈云瑶,此举恐大为不妥。” 那面容瘦削,背负长刀的陆霜河扫了江辞一眼,眉头紧锁,几乎拧成川字: “百莽山非是等閒之地,深处非但有各类妖蛮肆虐,更存诸多未知凶险,绝非儿戏。” “我等是去执行功勋殿任务,搏杀换取资源,非是结伴游山玩水!带一个区区胎息二轮的石妖师弟同去……”他语带三分讥誚,七分不屑: “能做甚么?!” “莫非遇上那皮糙肉厚的蛮兽时,指望他用这石躯去硬碰硬不成?” “分明是个拖累行程,平添风险的包袱。” “我绝不同意!” 沈云芷俏脸瞬间寒了下来,如罩严霜:“江师弟乃是此届小较魁首!定有过人之处,你怎可隨便下断语?” 陆霜河冷哼一声,嘴角撇出一丝讥讽:“小较终究是宗门內的比试,近乎儿戏,岂能与百莽山中生死搏杀的实战相提並论?” “那山中的凶兽妖物,可会与他讲究什么规则,比试那驾驭飞舟的取巧之术?” 沈云瑶却並未立刻理会陆霜河的激烈反对,那双清冷眸子转而望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温符郎,声音平稳无波: “温符郎,你作如何?” 温符郎虽未如陆霜河般疾言厉色,但闻言也微蹙眉,指尖捻符速度稍缓。 他打量江辞,语气温和却有丝疏离: “沈云瑶,陆霜河师兄话虽直率了些,却也不无道理。” “百莽山凶险,非同儿戏,多一人,便多一分需要照应的变数,多一分难以预料的负担。若师妹执意要带上这位江师弟……” 他略一沉吟,目光转向江辞,语气依旧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清晰界限: “那有些话,温某需得说在前头,免得日后徒生齟齬。” “其一,我等无法分心保证他的安全,生死祸福,须自行承担。其二,任务赏金乃至途中一切收穫,皆按我等原先议定的计划分配,不会有江师弟的份额。” 温符郎顿了顿,看向江辞,眼神平静无波:“若江师弟能应下这两桩事,温某……” “便也无话可说。” …… 第二十九章 裂地犀 “两位师兄,句句在理,师弟並无异议。” 江辞石口开合,錚錚有声: “我自知修为浅薄,於队伍而言难有大用,不敢奢求同获机缘,至於安危一事……”他话音稍顿,沉凝道: “若真逢不测,亦是师弟学艺未精,命数当如此,绝无半分怨懟之心。” 语落,江辞又转向沈云瑶,石面上虽无表情,语气却透著一丝诚恳:“云瑶师姐方才相邀提携的心意,师弟心领神会,感激不尽。其实剑心草虽急,却也不差这十天半月的功夫。” “若因师弟之故,扰了队伍和睦,反令师姐为难,倒显得师弟不识趣了。” “若实在不便,也无妨的。” 沈云瑶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她並未直接回应江辞,而是转身朝向陆霜河两人,“於情於理,无故多添一人同行,纵使他无所求,我亦不可毫无表示。” 她略一停顿,眸光清亮如洗,扫过二人: “不如这般……此次百莽山之行,原定酬劳从我沈云瑶名下份额中,剔出两成,分予二位,算作是对此番额外风险的补偿。” “如此安排,可好?” 此言一出,温符郎眼神倏地一亮,脸上那点疏离瞬间化开,绽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如此安排,公平合理,温某自然再无异议,定当与诸位同心协力,共赴百莽山!” 一成收益,平白多得,他自是满意。 陆霜河则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向沈云瑶,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沈云瑶!你……你为了这石妖,竟分出一半利益?” “你到底是图什么!” 沈云瑶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自有我的道理,陆霜河,眼下只问你一句:应,还是不应?” 陆霜河脸色犹豫不定,旋即狠狠瞪了江辞一眼,冷声道:“哼!既然你沈云瑶做到这份上,我又何必做那恶人?隨你便!只是……” 他眼神一凛,提醒道: “但愿你这石头疙瘩別整出什么么蛾子,我等可不会时时分心盯著你!” 江辞石心一颤,没料到云瑶师姐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正欲开口推辞这番厚意。 却见沈云瑶已转了话头,“既如此,事不宜迟,这便出发。”显然不欲在此事上再多纠缠。 她语落,眸光转向江辞,稍缓了几分: “流云飞梭,如今可已能熟练驭使?” 江辞將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腹中,抬首应声,石音篤定:“已能掌控自如。” “甚好。” 沈云瑶不再多言,指尖捏诀,並指如剑,轻叱一声,“起!” 只听“錚”的一声剑鸣,飞剑倏然自剑鞘中跃出,她身姿一跃,立於剑身之上,喝道: “出发!” “江师弟!咱们再来比过,上次小较输给你,这次赶路说甚么也要贏你一回!”沈云芷见状,笑嘻嘻地掐诀,唤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灵巧纸鹤,一跃而上,纸鹤双翅一振,便轻灵地掠出数丈之远。 江辞见状,石躯內不禁莞尔,心念一动,流云飞梭瞬间祭出,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稳稳托住其身。 梭身符文次第亮起,速度陡然提升,如离弦之箭般紧追而上。 丝毫不落下乘。 陆霜河冷哼一声,长刀横空宛若赤色流光直衝云霄。 温符郎则不慌不忙,取出一张“乘风符”往身上一拍,身形便如柳絮般飘然而起。 瀟洒地隨行在侧。 …… …… 群山狰狞陡峭,植被稀疏,灰褐色的岩石裸露其间,犹如巨兽嶙峋的脊背。 然: 山中並不寧静,猛兽咆哮,震动山河。万木摇颤,乱叶簌簌而下。 四野不见人烟。 忽然,层云泛起丝丝涟漪,仿佛被人以无形之手“拨”开,五道身影先后穿云而出,敛去遁光,正是江辞一伙人。 “下方便是百莽山地界,此时再於云头飞行,极易招引凶禽窥伺,亦或暴露行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飞剑之上,沈云瑶青丝微扬,眸光锐利地扫视下方,清冷开口: “我等下去,徒步穿行为上策。” 眾人皆頷首称是,纷纷按下遁光,如流星坠地般,落於一处山坳之中。 甫一著地: 江辞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融於风中,不由皱眉,“煞气盈野,看样子,此地是真不太平。” 陆霜河一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 他环顾四周,只见怪石嶙峋如鬼怪獠牙,光线晦暗不明,便转向沈云瑶,眉头紧锁:“沈云瑶,这百莽山如此广大,那裂地犀究竟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我等如同大海捞针,如何寻它?总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吧!” 沈云瑶闻言,眸光沉静如水,略一沉吟,方才缓声道:“据卷宗记载与先前所知,裂地犀乃土性蛮兽,性喜阴燥,最恶潮湿,常棲於背阴乾燥之岩穴。” “且其巢穴附近,必有活水环绕,以供饮用嬉戏。” 她抬手指向西北方向,那里山势更为陡峭:“方才落地时,我观那边山腰处,有巨幅页岩裸露,正是其喜居之所。不妨先去那里探寻一番,或有所获。” 温符郎闻言,微微頷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著一张黄符,接口道: “便依你所言,先往那处探寻一番看看吧。” 陆霜河似是颇不耐烦这般细致的分析,阔刀已然半出鞘,寒光凛冽,“既有了方向,与其在此空耗时辰,徒费口舌,不如疾行一探。”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一行人遂不再多言,各自收敛周身气息,如同融入林间的阴影,沿著崎嶇难辨,时有时无的兽径,小心翼翼地向西北方向深入。 …… 愈往深处行去,林间瘴气愈浓。 沈云瑶默运玄功,指尖凝起一缕淡青色澄澈剑光,宛如一盏明灯,所过之处,瘴气如帘幕般向两侧分开。 “注意,有东西靠近!” 话音未落,左侧茂密的灌木丛突然“簌簌”一阵急剧响动,两道快如黑色闪电般的瘦小影子猛地扑了过来。 “是影貂。”陆霜河反应极迅,长刀呛啷出鞘,旋出一道匹练般的寒芒,“鐺”的一声脆响,精准地格开了一只影貂闪烁著寒光的利齿突袭。 那影貂一击不中,借力灵巧地翻身落地,伏低身子,齜著尖牙,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威胁低鸣,一双赤红的小眼死死盯住陆霜河。 他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轻蔑: “不过是山野间的小鬼,也敢出来作祟扰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陆霜河灵力鼓盪,胎息五轮的修为骤然爆发,刀势瞬间化守为攻,变得霸道刚猛无比。 猛地一刀劈下! 那影貂似乎识得这一刀的厉害,尖叫一声,身形急扭,欲要凭藉速度躲闪,却终究慢了半分。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 那只影貂竟被这凌厉无匹的刀气直接劈中腰腹,整个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箏般被劈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一株古树的虬根上。 软软滑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第三十章 紫影貂 “哼,不堪一击的孽畜。” 陆霜河嗤笑一声,手腕一振,甩落刀身上並不存在的血珠,还刀入鞘。 旋即几步上前,手法嫻熟地掏出小刀,刷刷几下,便將那犹带温热的貂皮完整剥下,隨手纳入腰间储物囊中。 “嘶嘶嘶……” 另一头体型稍小的紫貂正与沈云芷缠斗,它见同伴殞命,又被陆霜河的气势所慑,顿时方寸大乱,虚晃一招,转身便欲化作一道紫影遁入密林。 “呀,別让它跑了!”沈云芷急道。 陆霜河斜睨了一眼,见那紫貂即將逃入密林,不禁嗤笑出声,带著几分戏謔: “嘖,一只小小的紫影貂都拿它不住,云芷师妹,你这手法可生疏得很吶。”说罢,他右手便再次按向刀柄,气息微提,显然准备亲自出手,將其截下,再添一份收穫。 哪知他话音未了: 一道金色的“圆影”突兀闪过,速度竟也不慢,精准无比地横移数尺,不偏不倚,拦在了紫貂的逃窜路线上。 “云芷师姐,快出手!” 江辞石口开合,发出一声沉喝。 那紫貂去势极快,眼见去路被阻,眼中闪过一抹恼意,锋利的前爪带著破风声,下意识地狠狠挥出,抓向拦路的“金块”。 欲要將其撕碎。 “鐺!” 金铁相击的清脆响声在林间盪开,显得格外突兀。 紫貂身形一顿,只觉爪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反震,仿佛一爪子抓在了一块玄铁上。 “江师弟,拦得好!” 沈云芷又惊又喜,俏脸因兴奋而微红,左手旋即捏诀。 只见: 一道翠绿灵光自指尖窜出,落地便化作三两道坚韧的灵藤,如活物般缠向紫貂四肢。 紫影貂嘶声尖叫,后肢猛地蹬地欲跃,却被灵藤精准缠住脚踝,身子一歪重重摔在腐叶堆上,枯叶四溅。 “抓到啦!” 沈云芷雀跃一声,手指轻引,那灵藤立刻收紧,將仍在挣扎嘶叫的紫影貂捆得结结实实。 可她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一道刀光闪过,紫影貂没在出声。 陆霜河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手中银刀再次亮起,熟门熟路地剥起了紫貂皮,动作与方才別无二致。 ?? 江辞一愣,石躯微滯,心下愕然: “这是何意?” 沈云芷也是脚步一顿,看著陆霜河那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柳眉倒竖,怒道: “陆师兄!你这是何意?这影貂是我与江师弟合力擒下的!” “什么何意?” 陆霜河头也不抬,继续著手上的动作,语气轻慢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云芷师妹,先不说你方才追得手忙脚乱,险些让其走脱,白白耽误大家时辰。再者……”他將剥好的紫貂皮塞进储物囊,拍了拍手起身,这才斜眼看著沈云芷,笑道: “你莫非忘了?此番隨你姐姐出来歷练,早有约定,途中一切猎获,轮不到你来分润。” “你能跟著长见识,已是沾光,岂可再贪图这些许微利?” “你……强词夺理!” 沈云芷气结,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沈云瑶,眼圈儿竟微微有些红了,“姐姐,你看他!” 可沈云瑶只是眸光一凛,摇了摇头: “云芷,此番带你入山,本就是以歷练见识为主,些许毛皮罢了,不值得爭执。” 沈云芷听了,虽仍有万般不甘委屈,却也只能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 “……好吧。” 只是那眼神,仍忍不住狠狠剜了陆霜河一下。 …… 约莫半日。 只见向西北挺进的路途越发崎嶇,古木参天蔽日。 一路行来,又斩杀了数波不开眼的低阶蛮兽,几人身上皆不免沾了血污尘土,显得颇有些狼狈。 “一连几处洞穴皆空,连犀毛也不见一根。” 陆霜河走在前面,锦袍的下摆被树枝勾出个小口,他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沈云瑶,语气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沈云瑶,你选的这方向到底对不对?” “领著大家在这荒山野岭里转了这大半日,徒耗气力,难不成要叫我等空手而归?” 符郎站在一旁,眉头也拧著,从袖袋里摸出张回气符贴上,他嘆了口气,声音带著几分疲惫: “陆兄所言不无道理,这般盲目搜寻,灵力消耗实在太快。再这般走下去,莫说寻找裂地犀,便是真遇上了,以我等此刻状態,怕是也难有十足气力应对,凶险倍增啊。” “凭什么全赖姐姐身上!” 云芷听两人埋怨,顿时打抱不平:“先前在山脚下商议去哪寻兽,你们不也点头应了?如今找不著……倒好,一个个都来埋怨姐姐,这是什么道理?” “莫不是瞧著姐姐性子温和,便好欺负不成?” “云芷。”云瑶忙按住了欲罢不休的她,摇了摇头:“无碍。” “……” 队伍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滯沉闷。 正当此时: 一直落在队伍末尾旮瘩,默不作声的江辞,忽觉“脚”下一空,石躯猛地向下一沉。 “哎呦,晦气!” 他下意识地咒骂一声。 整个石头便不由自主地跌进了一个浅坑里,溅起些许枯枝败叶。 “什么破路,走了这大半日,都快“滚麻”了,那劳什子犀牛到底藏在哪个洞府里纳凉呢?”江辞一边嘟囔著,一边催动灵力,將自己从坑里托举出来。 正欲继续前行,他石躯却微微一顿,“嗯?”石眸下意识地朝那浅坑瞥了一眼,只觉得那坑的形状有些异样,再定睛一瞧: “这……?” 石瞳之中的光芒倏地亮了起来。 只因此坑非彼坑,分明是一个巨大而凌乱的蹄印,深陷泥土。 江辞见状,忙抬高石声喊道: “云瑶师姐!快来看,此是不是那……裂地犀的蹄印?” 第三十一章 「花瓶」 江辞这厢一喊,眾人闻声之下,顷刻便围拢过来。 沈云瑶款步上前,屈膝俯身,纤指轻轻拈起一撮湿润泥土,在指腹间细细揉搓。待土屑簌簌落下,復又凝眸细看那蹄印纹路。 抬眸时,她眼底添了几分篤定的亮色,缓声道:“不错,这確是裂地犀的蹄印无疑。” “而且痕跡尚新,泥土湿润,边缘清晰,必在左近徘徊,离去不逾两个时辰。” 此言一出,久寻无获的眾人精神陡振。 陆霜河按捺不住兴奋:“总算揪住这孽畜尾巴!” 温符郎即刻接话,思路清明:“既得踪跡,事便成了大半。依我之见,以蹄印为中心辐射搜寻,分头行动可扩范围,省时辰,亦免人多惊扰。”说罢从怀中取出数张似帛非帛的符籙,微光流转间分与眾人: “此为“连枝符”,注入灵力便生感应,可引眾人匯合。” “此计甚好!” 陆霜河按下焦躁,一把接过符籙,收入怀中贴身处。 沈云瑶略一思忖,便頷首同意:“便依温兄所言,诸位务必小心,以安危为重,切勿冒进。” “一旦发现踪跡,即刻激发符籙!”语落,她眸光转向云芷与江辞,吩咐道: “你二人修为稍浅,便结为一队,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说著,又特意看向云芷,细心叮嘱道: “云芷,若是遇著任何难以应对的凶险,无论是否寻到裂地犀,即刻激发灵符,切不可逞强恋战。” “听见了么?!” 沈云芷乖巧頷首,正色道:“阿姐放心,云芷晓得轻重。” …… 待离了队伍,深入林木之间。 江辞与云芷循著条野兽踏就的模糊小径向东搜寻去。 云芷握剑在前,剑鞘轻拨藤蔓,明眸警惕四扫,压低声音道:“江师弟,这林子越走越深了,你说那裂地犀会藏在何处?” 江辞石躯缓行,留意著周遭异常,应道:“荒山野岭洞窟多,正需细细寻。” 语落时,见云芷紧抿唇角,手攥剑柄,颇为紧张,便打趣道: “云芷师姐,依我瞧……我俩人这回历练,倒还真是挺相当的。” “相当?” 沈云芷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疑问道:“什么相当?” “嗨,不就是“瓶”搭档唄?”江辞石嘴咧开一道缝,笑道: “原来你同师弟我一样,都是跟著云瑶师姐出来见世面的,真遇上硬茬子,怕是都得往后稍歇。” 沈云芷俏脸微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低声反驳道:“呸!谁跟你这石头一样!我……我好歹也是正经渡过三轮“启明”境关隘的修士!” 她说著,似乎为了增强说服力,还下意识地挥了挥捏紧的小拳头,强调道: “再者说,我可是受阿姐悉心教导过的,真要遇到些不算顶厉害的蛮兽,我也是能与之一战的。” “才,才不是那等无用累赘呢!” “是是是。”江辞语气揶揄,石身轻晃,“强我那么一丟丟,总行了吧?” …… 两人一面低声拌嘴,一面循著那渐闻渐响的潺潺水声而行,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待费力拨开末路一片荆棘横生的茂密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別有洞天: 一处山谷凹陷其中,地势稍平,一条清溪如碧带般蜿蜒流淌,水声淙淙。而就在不远处山壁之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在目,洞口散落著些被啃噬得乾乾净净的巨兽骸骨。 “这,这是……”云芷掩唇轻呼,明眸圆睁,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裂地犀的巢穴!” 江辞闻言,从云芷身后几滚向前,抬眼望去,石瞳微缩: “果真!” 只见: 洞口阴凉泥地上,正俯臥著一头庞然大物,鼾声沉厚,身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睡得正熟。 其貌狰狞,一身灰褐色硬皮若嶙峋岩块,粗糙坚硬,鼻端上一根独角凛然耸立。 不是那裂地犀,又是何物? “师姐,快!激发连枝符!” 江辞见状,急忙向身旁尚在愣神的云芷连声催促。 “哦哦,好。”沈云芷被江辞一提醒,连忙收回目光,取出“连枝符”,將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霎时间: 符籙上,勾勒的云纹骤然亮起,如同呼吸般明灭一次,继而光华內敛,復归原状。 “应当……是成了吧?” 云芷压著声气,转向江辞,面上微露窘色与不確定,“这符籙一道,我从没修习过,今日还是头一遭施展……江师弟,你看这可算成了?” “咳……”江辞苦笑摇头,石躯微颤:“师姐怎地反来问我?我於此道更是一窍不通,比师姐尚且不如。不过……” 他话音略顿,仔细回想方才那异象,復道: “方才符上光华流转,显有灵应,想来是成了。我等如今只须隱在此处,静候云瑶师姐她们前来接应便是。” …… 这一等,便是半柱香的时间。 “怎地还不见人来?” 云芷捏著符籙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要不再试一道?方才……方才或许是我灵力注入不足,未能成功?” 江辞微微頷首,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確定:“那就……再试试?稳妥些好。” 可这次无论云芷如何催动灵力,那符籙却纹丝不动,再无先前反应。 见状,江辞愣了片刻,反倒鬆了口气,道: “看来方才估摸著是真成了,许是这“连枝符”用过一次便歇了,咱们等等,云瑶师姐她们想来也快到了。” 又挨了半炷香光景: 沈云芷只觉百无聊赖,目光在那裂地犀身上转了几转,向江辞问道:“江师弟,你说阿姐她们几个,真能收拾得下这大傢伙么?皮生得这般厚实……” 江辞石眉(若有的话)微蹙,目光再次扫过那巨兽,沉吟道:“这……我也说不准。” 单从这裂地犀毫不掩饰的气息来看,它的修为至少也比肩六轮修士了。而云瑶师姐眾人,境界皆在五轮,若论硬拼,原是逊了一筹。 所幸蛮兽智拙,不通术法变化,只凭本能凶性。 若能寻得它的破绽,或也未可知。 第三十二章 奉承之术(求收藏!) 正閒话间: 身后忽传来几声轻微的草叶窸窣之声。 “阿姐!” “云瑶师姐。” 江辞二人回头,来人正是沈云瑶三人,皆收敛气息,身形轻捷。 “裂地犀在何处?” 一旁的陆霜河率先发问,语气里带著几分难以掩饰的急切。 “哼。” 云芷听他这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老大不乐意,轻哼一声没作应答,只转回头看向沈云瑶,纤指指向溪流方向: “阿姐,那裂地犀便在那前头的山洞洞口,还睡著呢,声响颇大。” 语落,她便转身,脚步放得极轻,在前引路。 “裂地犀果然在此!” 几人跟隨云芷脚步,透过灌木丛赫然看见那正在酣睡的“庞然大物”。 陆霜河眼底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手已紧紧握住了背后阔刀的刀柄,激昂道:“好!总算让老子寻著了!事不宜迟,现在便去结果了这畜生,取了材料好回宗復命!” “陆兄,且慢!”温符郎眉头一簇,连忙出声劝阻,语气凝重: “那裂地犀凶悍,实力已堪六轮,且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岂可如莽夫般一拥而上?需得谋定而后动,方能以最小代价拿下。” 语落,他转而看向一旁沈云瑶: “你可有良策?” 沈云瑶眸光始终未离那裂地犀,闻言沉吟片刻,方缓声道:“裂地犀虽皮糙肉厚,却有一处致命要害。” 她声音清冷,解释道: “其喉下三寸,有一块软肉,未被岩甲覆盖,是其周身防御最薄弱之处,亦是其气门所在。若能精准击中,必可重创甚至一击毙命。” “哦?竟有此等要害?”温符郎目光一闪,兴趣更浓,“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沈云瑶思忖片刻,布局道:“陆霜河,你正面强攻,务必吸引其全部注意,迫使其昂首咆哮,如此方能暴露喉下要害。温符郎,烦请你以符籙从旁策应,干扰其行动,束缚其四肢,尤其攻击其眼,鼻等敏感之处,激其怒躁,乱其方寸。而我……” 她眸光一寒,秋水剑悄然出鞘半寸,寒光瀲灩,“则伺机而动,剑指其喉!” “可行。” 温符郎点头,復又取出几张符籙分与二人,“此乃“锐金符”,可暂附兵刃之上,增添几分锋锐破甲之效。” “哟,温符郎……你倒捨得。” 陆霜河接过符籙,嘿嘿一笑:“一张二十块下品灵石呢,嘖嘖,但愿宰这畜生用不到此符。” “阿姐。”沈云芷见状,忍不住开口,“那我呢?我亦可从旁策应!” “呵。”陆霜河闻言,瞥了她一眼,嗤笑道: “云芷师妹,你且好生在一旁看著,护好自身便是。这等层次的搏杀,爪牙无眼,可不是谁都能插手的。” “你!” 沈云芷气结,俏脸涨得通红。 沈云瑶轻轻按住妹妹的手,柔声道:“云芷,你与江师弟在外围戒备,以防有其他蛮兽被惊动来袭。若见局势不妙,不必管我们,即刻撤离。”说罢,她又看向江辞: “江师弟,先前答应陪你寻那剑心草,待此间事了,我便履约。” 江辞心头一暖,忙抬口道:“多谢云瑶师姐记掛,这般费心,师弟感激不尽。” “囉嗦甚么,磨磨蹭蹭的……我先去引它,你们赶紧跟上!” 陆霜河早已按捺不住,低吼一声,身形猛地暴掠而出,犹如离弦之箭,手中阔刀绽放出耀目黄光,凌空一刀,便朝那酣睡的裂地犀头颅狠狠劈下。 刀风凌厉,破空有声。 “孽畜!给我醒醒!” 刀风堪堪袭体,那裂地犀猛地惊醒,铜铃般的巨眼豁然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道刺目刀光。 “哞呜!” 震天怒吼自其喉间炸开,仓促间它猛地甩头,那根粗壮独角悍然迎上刀锋。 “鐺——!” 陆霜河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著刀身涌来,虎口霎时震裂,气血翻涌如潮,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 落地后连退三步才堪堪稳住,他面上不由掠过一抹惊色: “不愧是裂地犀,果然力大无穷!” 那裂地犀受此一击,又被搅扰安眠,顿时凶性大发。 庞大身躯猛地一掀,鼻息喷吐间裹挟著地上碎石,如惊雷般的吼声震得周遭林木簌簌落叶,四蹄蹬地时竟踏出数道浅坑,径直朝著陆霜河狂冲而去,势如奔雷。 “陆霜河!乘势!” 另一头,温符郎目光如炬,早已將符匣扣在掌心。 话音未落,数张“缠丝符”便自指间激射而出,符纸在空中化作青蒙蒙的灵韧丝絛,如灵蛇般缠上裂地犀刚落地的四肢,丝线绷紧时泛著莹润光泽,死死缚住其行动。 紧接著: 他手腕再抖,七张“狂风符”无声炸开,化作无形风刃,专挑裂地犀眼窝,鼻孔这些皮薄肉嫩之处刮去。 裂地犀行动顿时一滯,虽奋力挣扎,扯得青光丝线明灭不定,但眼鼻受袭,更是狂躁暴怒,不断甩头摆尾,庞大的身躯扭动,震得地面隆隆作响。 见状,陆霜河,眼神一凛,“乾的好!”。 他握刀的手骤然收紧,丹田灵力如江河奔涌,尽数灌注刀身: “孽畜,受为一刀!” “落雁!” 陆霜河足尖点地,身形如雁阵穿云般跃起,长刀在半空划过一道圆弧,朝著裂地犀头颅斩去。 那裂地犀愈发狂躁,见刀光凌厉,一声嘶吼下,独角之上开始凝聚土黄色光芒,显然在酝酿某种天赋法术。 “终於等到了!” 温符郎眼中精光一闪,瞅准机会,猛地掷出一张金光灿灿的符籙——“破甲金针符!” 符籙爆开: 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金色光针,依旧射向裂地犀的眼睛,鼻孔。 饶是裂地犀皮糙肉厚,也不免感到一阵剧痛,发出一声惨嚎,酝酿的天赋术法瞬间被打断。 下一瞬: 寒光也至,“刺啦”一声,裂地犀的独角被削去一截。 它猛地人立而起,周身岩甲黄光大放,將所有缠丝崩断,金针震飞,眼神赤红如血,牢牢锁定在正面强攻的陆霜河身上。 “凝气十三剑!” 就在此时: 突兀一道寒光闪过,正是等待已久的沈云瑶。 她清叱一声,身姿如飞鸿掠水般轻盈,素手挺剑,直刺向裂地犀喉下那处短暂暴露的逆鳞。 “嗤——!” 剑光精准无比地没入那处命门,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灌入裂地犀体內,肆意破坏。 “哞呜……” 裂地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悲鸣,庞大身躯剧烈抽搐起来,轰然倒地。 尘土漫天而起。 “痛快!”陈霜河拄著刀,大笑道:“裂地犀,不过如此!”语落,他持刀近前: “干活,剥皮扒骨。” 温符郎也鬆了口气,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符匣,嘴角不禁一抽: “又得画符了……” 好在这次任务酬劳足够丰富,能够换取不少的贡献点,否则,亏麻。 “阿姐!” 这时,沈云芷从后方窜了出来,俏脸上满是兴奋与崇拜,雀跃不止: “你方才那一剑真是太厉害了!唰一下,它就倒下了,真颯呀!” 语落,她朝一旁“空气”脆生生问道: “你说是不是,江师弟!” “是极,极是!” 珊珊滚来的江辞,立稳石身,扬声接话:“云瑶师姐这一剑,端的是——银鞍照白马,颯沓如流星!” 但见石身继而嗡鸣: “十步杀一兽,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 “莫要再说了。”沈云瑶眉峰一蹙,便轻声唤停:“江师弟,你从何学来的奉承之术?” “奉承?”江辞忙作辩解:“师弟只说实……话。”末了“话”字刚落,他便顷刻闭嘴。 可不是么? 好似真行了奉承之术! 沈云芷在旁笑得肩头轻颤,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石肩,语气故意拖长了调子,带著几分戏謔: “江师弟……石头嘛,就该有石头的实诚。” 江辞顿时噤声,颇有些“拍马屁拍到马蹄上”的尷尬。 …… 没多久,庞大的裂地犀便被迅速分解完。 陆霜河忙活完,直起身,將那双沾满兽血的大手隨意在衣袍上擦了擦,然后看向沈云瑶: “沈云瑶,你是此次任务的最终交接人,这些材料便都由你先收著,回头交了任务,贡献点划拨下来,再按我们先前约定的份额分配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扫过那几个犀血玉瓶,补充道: “不过这裂地犀的心头精血,於我大有裨益,乃是难得的宝材,且又不妨碍任务提交评定……方才我主攻出力最多,险象环生,消耗颇巨,这几瓶犀血,便算作我应得的“刀工费”了。” “诸位……对此应当都没意见吧?” “嗯。”沈云瑶並未多言,只是轻应了一声。 她素手微抬,腰间储物袋口张开,一股吸力涌出,准备將其余的犀皮,犀角等材料先行收纳。 然而: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哞呜——!!!” 一声更加狂暴,蕴含著滔天戾气的犀吼,如同惊雷般从眾人身后的密林深处传来。 只见: 这竟是一头体型比之前那头大了近乎一倍的裂山犀。 “练,练气境……!” 第三十三章 跌入崖底 “不好!!” 温符郎眼神骤然一缩,袖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张“神行符”,反手拍在膝头,转身便向裂地犀反方向疾逃。 其势仓惶,甚至不及瞥视旁人一眼,唯掷下一句: “速逃!分路走!” 陆霜河反应亦快,温符郎话音未散,已旋身御刀冲天,朝著斜侧山道遁去。 然: 那几近疯狂的裂地犀,血红巨目扫过四散奔逃的人影,仅一眼,独盯上满身血污的陆霜河。 “吼——!” 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低首扬角,独角之间倏然凝聚起一团令人心悸的土黄色光晕,带著碎石簌簌之响,猛然射去。 陆霜河未及回身便觉后颈发凉,那光晕尚在半途,已似有千钧铅块压上肩头,连御刀的灵力都几近溃散。 长刀在半空微微震颤,险些坠落。 “可恶!天杀的孽畜!这么多人,为何偏生缠上我?!” 他身形猛地一顿,心知遁走已难,索性咬牙回身,抄起嗡鸣不止的阔刀,倾尽全身灵力,斩出一道苍白刀弧,试图格挡那索命一击。 “轰!!” 两力相触的剎那,陆霜河只觉胸膛遭巨锤猛击,整个人如断线纸鳶般朝前飞跌,长刀“噹啷”坠地,直插入土,溅起三尺烟尘。 更可怖者,光晕落地未散,竟化作十数根土石利,猛地刺破土而起,径直从他胸前穿入,带起一片血雾。 “不……” 一字未绝,其身已僵。 这一幕使得眾人心下皆是一沉……五轮境好手的陆霜河,竟顷刻间便道消身殞,化为乌有! “哞呜——!” 这时,裂地犀復又一啸,头颅一摆,赤眼锁定了步履稍迟的沈云芷。 巨蹄踏地,“轰隆隆”衝撞而去,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包。 沈云芷何曾见过如此恐怖景象? 眼见陆霜河惨死当场,那妖蛮又朝自己衝来,俏脸已惨白如纸,连掐诀御器都已忘记,只呆立原地。 从空中跌落,一声惊呼: “阿姐!” 空中正欲遁走的沈云瑶瞥见妹妹遇险,登时心胆俱裂,美目之中瞬间布满血丝,再无平日的清冷自持。 “云芷,快躲开!” 她不顾自身安危,猛地强行扭转剑光,化作一道冷冽到极致的流光冲向沈云芷,欲要將她从裂地犀蹄下推开。 可裂地犀不枉已臻练气境,身形虽大,速度却是不慢: “吼——!”它一脚先落! 眼看沈云芷便要香消玉殞…… 命悬毫釐。 离沈云芷最近的江辞,求生本能正疯狂地驱使著他驾驭飞梭远遁,逃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但眼角余光瞥见沈云瑶绝望近狂之態,念及昔日她愿割半利相护之情,又见沈云芷如风中残荷……几番激烈心念,自灵台掠过。 “他奶奶的!赌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块稜角分明的好石头!” 江辞猛地一咬牙,瞬作决断。 他全力运转《点石成金》之术,石躯表面暗金色泽疯狂流转,硬度升至前所未有的极致,同时,流云飞梭符文骤亮,催至极速,化一道长虹,狠狠撞向那练气境裂地犀相对脆弱的眼窝。 石口张开,声喝震耳: “快跑!!!” “砰!” 金虹撞目,裂地犀吃痛狂吼,冲势终究被阻滯了那么一剎那,庞大的身躯甚至踉蹌了一下。 踏落的巨蹄方向偏差了分毫。 就是这宝贵得足以改写生死的一剎那! 沈云瑶已然如疾风般掠至,縴手疾探,一把揽过嚇失魂的沈云芷,指尖灵光一闪,迅速在其额前拂过,渡入一道“定神咒”,急声道:“云芷,凝神!速捏遁诀!” 沈云芷受清心咒一激,总算回过神来,望著姐姐焦急的面容,眼眶瞬间泛红,泪珠儿扑簌而下,声音颤抖: “阿姐……我……江师弟!” “莫要多言!” 沈云瑶眼底掠过一抹复杂,催道:“先逃出去,待稍后再来寻江师弟。” …… 反观江辞,在一撞惹恼了裂地犀后,被妖蛮狂怒之下的猛地一个头锥狠狠撞飞,整个石躯宛若被万丈山岳正面碾压,咔嚓之声不绝於耳,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碎成齏粉。 意识瞬间陷入无边黑暗,石躯向著不远处一处万丈悬崖,急坠而下…… 最后依稀落入耳中的,似乎便是一句: “江师弟……” …… 悬崖之下,深谷之中,云雾终年不散,將谷底掩映得一片朦朧。 初时谷中一月。 飞鸟绝跡,万径踪灭。 唯见无数冥顽浑噩的顽石,兀自立於谷底云靄之中,默然无声。 及至两月。 一处隱蔽在陡峭崖根的石缝深处,那堆叠的顽石中忽有块“破石”轻轻颤抖了一下,旋即又归於沉寂,仿佛只是山风抚过。 可若凝神细察便会惊觉: 那些碎石竟在汲取著山间地脉中游离的稀薄灵气,缓缓地渗入石缝,原本灰暗的石面,正一点点晕开浅淡的莹润。 然,碎石终是碎石,散落零离,便如那破镜,重圆谈何容易? 三月山霖如期而至。 深谷的山霖带著清冽的寒气,细密的雨丝穿破云雾,斜斜打在岩壁上,溅起细碎水,又顺著石面蜿蜒而下,匯进石缝的沟壑里。 “滴……答!” 寻常只道滴水穿石,此番却殊异,似一声轻唤,催醒了一块顽石。 …… 第三十四章 好生一个福窝! “我……这是在哪……?” 江辞的“声音”在灵台深处打转,甚感“身体”虚弱。 他艰难地“睁开”內在的感知,打量四周。 似乎是一处极深的崖底? 岩壁森然兀立,缝隙间挣扎生长著些许顽强的松柏与“草”…… “此……草?!”江辞兀自一愣。 举目所及: 岩壁之下,石缝之中,乃至己身所附土上。 十株……百株……千株……弥望皆是叶如利剑,挺拔向上之草,隱透锋锐之气。 这不正是《养剑术》所需引材——剑心草! “这……这么多的剑心草,何愁大术不成?!” 狂喜瞬间窜上天灵盖,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兴奋充盈江辞。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古人诚不欺我! 此坠崖之劫,竟误打误撞闯入了剑心草的“老巢”。 念及此,江辞迫不及待便欲催动石躯,卷过一株近前的剑心草细细观瞧。 不料方才微微运转黄庭之內的赤明,太玄二轮,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空乏之感便如同潮水般席捲周身,二轮旋转滯涩黯淡,几乎难以维繫。 “唔……”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几欲復陷昏沉。 “体內竟无丝毫灵气??(恢復石躯)” 他这才骇然內视,发觉自身灵力早已枯竭见底,两轮本源亦是暗淡无光。 “竟是如此虚弱……” 江辞按下心中焦躁,当下最要紧的,是恢復元气。 於是他寧定心神,全力运转起《吐纳养经轮》法门。 谷底灵气虽不算浓郁,但好在有【土里生財】相得益彰,其速也超常人。 功法一经运转,便如久旱逢甘霖,周遭灵气丝丝缕缕匯聚而来,透过石躯,缓缓注入乾涸的黄庭之中。 赤明,太玄二轮得到滋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亮起,缓慢旋转起来。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三个周天……时间在这寂静的谷底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百周天,二百周天,三百周天……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也许是十天,也许半月。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当第三百六十五个大周天圆满运转完毕时: 江辞只觉石躯一震,黄庭之內原本晦暗的二轮骤然光华大放,变得饱满而充盈,甚至比坠崖之前更为凝练了几分。 “呼——” 他下意识地长长舒出一口並不存在的浊气,只觉得灵台清明,通体舒泰。 先前那令人“掉面”的虚弱感终是一扫而空。 “总算补全亏空,甚至略有精进!”江辞心中大喜,石眸之中精光频闪。 状態已復至巔峰,他再也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遍布崖底的剑心草,卷过一株年份足千,锐气最为盎然的。 旋即,摒除杂念,运《养剑术》所述法门,使灵气轻裹“剑心草”,待一点青濛乍现,吞入其“腹”,引入玄关过膻中,游离於中黄庭之外——此步尚易。 继而便要安然植於黄庭之中,偏是这关键一步,反教几多江郎才士,才尽江郎,徒留江郎之嘆。 江辞不敢怠慢,凝神缓引那团青濛气,欲探入中黄庭。 “嗖。” ??? 江辞石瞳圆睁,满是错愕,“说好的百株,千株,万株……艰难无比呢?” 只见黄庭空旷处: 一株剑心草迎风轻摇,与赤明轮交映光华,逸散一缕未凝之毫光。 “莫非因我石躯异於常人,抑或此草品阶卓绝?” 狂喜之余,江辞瞥向满地剑心草,心念急转:“这么多拿去兑售,也不知价值几何?等等……” 忽有灵思迸发,一大胆念头油然而生: “养剑术,仅言黄庭之內可蕴养一株剑心草为剑意种子,然……何不能多蕴一株?” 反正典籍中从未提及“不可”二字! 此念既生,便如蔓草疯长,再也难以遏制。 江辞当即又捲来一株年份及千的“剑心草”,尝试將其引入对应“肾为北极太渊”的下黄庭(太玄轮所在之处)。 孰料甫近“太玄”,便骤生滯涩,剑心草竟自发透出凛冽锐气,与太玄灵光相衝,“嗡”的一声轻鸣自体內漾开,草身已然化散。 “莫非黄庭之內,当真只能蕴养一株?” 江辞眉峰微蹙,眸底掠过一丝不甘,旋即垂首望向满地剑心草,细点数过……足足有两千余株。 他眸光亮了亮,暗忖: “这般便以千株为底,权作尝试,余下千株兑作宗门贡献。” 念及此,江辞不再犹豫,重新引气,復卷一株剑心草纳入丹田。 周而復始下…… 十株过,草身反覆泯灭。 三百株尽时,那第二株剑心草终於在下黄庭內颤巍巍凝定,与太玄轮缠络如丝,生发出玄妙感应。 “此道果然可行!” 江辞唇角微扬,难掩心头雀跃,只將惊喜压在眼底。 至於第三处上黄庭(脑为泥丸太极之地),暂將念头按下。须知六轮未启,上黄庭虚无縹緲,此刻强行探之,无异於缘木求鱼。 倒不如待日后修为精进,再徐徐图之,方是稳妥。 “先前盘算须耗尽千株,却只耗费三百株便在下黄庭成功栽种第二株,如今看来……”江辞说话间,祭出纳宝囊,引动丹田灵气裹住余下剑心草,只见一株株碧色仙草如遭牵引,纷纷飞入囊內。 “尚余九百株,正好为日后“栽种”上黄庭铺路!” 收尽最后一株剑心草,他內视己身,但见中,下两处黄庭之內,各有一株剑心草虚影扎根,虽仅具其形,远未凝聚出实质剑意,然叶片轻颤间,已有丝丝缕缕稚嫩的锐利之气散逸。 “实乃泼天富贵,好生一个福窝呀!”他“石嘴”一咧,笑意再也藏不住。 然而,狂喜稍定,另一重思虑又悄然浮上心头: 照云瑶师姐先前所言,“真正艰难的,是將灵草纳入黄庭之后,隨之而来,漫长无比的心神淬链与温养过程。” 江辞不由感到一阵头疼:“按照这般云瑶师姐所说的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载,待真凝聚出剑意,只怕黄菜都凉了。” “也不知这世间,可有什么取巧,能加速此温养过程?” 他思绪纷飞,试图从师尊苏景和昔日述说过的各类奇闻軼录,上古秘辛中搜寻线索,奈何终是茫然无获,如同雾里看。 “罢了……” 江辞晃了晃石躯,將些许浮躁之气压下,“空想无益,徒乱心神。” “一切且待回返宗门,再於藏经阁中细细查探典籍,或待师尊归来后,寻机向他老人家请教不迟。如今首要之事,乃是先离开这深谷,重返岱岳。” “也不知过去多久了……云瑶师姐与云芷师妹可曾安然脱险?” 心意既定,他便不再迟疑,一口將“百宝囊”吞入腹,旋即心念一动,祭出流云飞梭,托起石身向谷外飞去。 “石爷,我……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黄金大世 飞梭轻盈,破开层层云雾,自百莽山苍茫林海之上倏忽掠过。 许是天生石躯,气息沉敛,江辞这一路逶迤行来,竟未逢半只蛮兽跳踉拦阻。 偶有三五赤面灵猿攀在虬结的古树枝头,好奇地张望,也只將那流云飞梭误认作是掠过天际的孤鸿,吱喳怪叫数声,便又缩回幽深的树窠之中,浑无半分平日的凶戾之气。 抵达蒙学峰时,日头已近中天,明晃晃地照著,他收了飞梭,循著记忆中的路径,踏著青石板路便往甲字院行去。 “这位师兄,请留步。” 行至院径岔口,见一位弟子正提了柄亮银长枪,步履匆匆往院外走,江辞忙滚身向前,出声唤道。 那弟子驻足回眸,见是江辞这能言石妖,先是微怔——显是忆起小较之日的异闻,继而眉峰轻挑,眼底透出几分趣意:“哦?原是你这石妖。” 他拄枪而立,將江辞上下打量一遭,笑问:“拦我去路,可是有事?” “正是。”江辞石身微倾,直言相询: “叨扰师兄……不知可知沈云瑶师姐居於何院?前日得师姐传讯,命我今日来寻。” 为省却口舌纠缠,姑且编个由头,直截相询。 男子闻言,恍然一笑,抬手往西边那条更为清幽的院径指了指:“好说,你顺著这条道往西直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见到门楣上掛著一块刻有“陆號舍”梨木牌的小楼。” “那便是沈云瑶师妹的住处了。” “多谢师兄指点。”江辞道了声谢,忙转身依言向西行去。 这甲字院的院径果然较之丙院更为讲究,两旁栽种著不少亭亭玉立的玉兰树,虽非期,不见琼苞,枝叶却茂得遮了半道日影,投下片片清凉的光斑。 风一吹,叶声簌簌,倒有几分清幽。 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江辞果然望见一座小巧雅致的楼阁: 青瓦覆顶,木樑雕,门楣之上正悬著一块打磨光滑的梨木牌,上头用清秀的隶书刻著“贰號舍”三个小字,牌角还繫著一根细细的红绳,隨风轻轻晃荡。 “这环境倒是清雅得很。”江辞心下暗赞,比自家那简陋石室不知强出多少。 旋即,他清了清嗓子,抬声朝著小楼喊道: “云瑶师姐……可在舍中?!” 声音在清幽的院径间迴荡,却无人应答,楼阁门窗紧闭。 江辞见状又提气喊了两声,依旧杳无回应,“难不成外出未归?”他心下嘀咕,这声响已然不小,若有人在,断无听不见之理。 “你找谁呢?!” 正当他疑惑之际,旁边不远处另一座院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女子探出身来。 江辞忙转向她,解释道:“这位师姐,我寻沈云瑶师姐,不知她可曾在舍中?” 那女弟子闻言,想了想道:“沈云瑶啊?好似有段时日没见著她了……怕是有两月未曾归来了吧?” “两月未归?” 江辞石心不由得一紧,莫非当日她们未能逃脱? “不对……” 他转念细细一想,自百莽山歷练遇险之日算起,至今已有三月半有余。若她两月未归,那意味著至少在一个半月前,她们是安全返回了宗门的,定然是成功摆脱了那练气境裂地犀的恐怖追杀。 想到此处,江辞心下稍安,復又追问:“师姐可知沈师姐离宗是去了何处?或是可知晓她因何事外出?” 那女弟子摇了摇头,语气轻鬆道:“这却是不知了,许是又去了哪处秘境险地探寻机缘了吧?或是接了宗门任务远行,一去数月也是寻常事。” 语落,她瞧著江辞这光润奇特的石躯,眼中好奇之色更浓,忽地笑道: “嘿!小石妖,师姐我也为你解惑这般久了,答了你这许多问题,让我摸摸你这石头身子。” “看看是何手感可好?” “师姐厚意心领,告辞!”江辞闻言,石躯一颤,当下也顾不上礼数周全,一个灵巧的转身,驭起那点微末灵力,骨碌碌便朝著院径另一端快速滚去。 速度竟是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说笑话: 老虎屁股摸不得,何况生了智,孕育了神魂的石头脑袋,岂是能隨便让人摸的?若是手感尚可,日后岂不是谁见了都想上手盘一盘? 成何体统! 出了甲院,江辞一时有些思绪如麻,“云瑶师姐她们既不在院舍,能去哪呢?不能是……”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又折返回百莽山寻我去了吧?!” 语落,江辞嘴角一抽: “这不胡闹嘛!千万別搞啊!” 可若依看云瑶师姐的个性,是极有可能折返回去的,且他觉得当时若非有云芷在,指不定当时便会迂迴来。 江辞在识海里“挠”了挠虚幻的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也不知师尊是否回翠谷了?” “先去师尊那里走一趟!” 他老人家神通广大的,指不定许能供个法子,或是亲自出次手,岂不简单。 …… “不错,这飞梭果然趁手。” 半刻钟光景,江辞便自一方山头掠过多峰,落至翠穀穀口。 未及踏入,他忽顿住脚步,一声“咦?”脱口而出——那片苍翠竹林的掩映下,竟直直跪著两道纤细身影。 一者著水绿衣裙,正是沈云瑶。另一人裹鹅黄衫子,肩膊微微耸动,不是沈云芷是谁?二人皆是面色苍白,眉宇间凝著化不开的愧疚,连鬢边垂落的髮丝,都乱糟糟的。 “云瑶师姐?云芷师姐?” 江辞忙收了飞梭,疾滚趋前,语气里满是讶然与不解:“二位师姐……你们怎的跪在此处?” 沈云瑶与沈云芷闻得声息,猛地抬首,待看清来者竟是“已逝”的江辞,两双美眸骤然圆睁,震惊与狂喜如潮水般漫过眼底。 “江……江师弟?!” 沈云芷先失了声,声线颤如风中苇荻,“你未死?当真未死!”泪水瞬时涌落,沾湿鹅黄衫角。 “我便知你不会有事的!” 沈云瑶虽未惊呼,然清冷眸中亦是璨光迸发,朱唇微颤,显是激动已极。 欲起身相迎,却因久跪力疲,身形一晃。 江辞本能欲扶,却又无手足,只苦笑问道:“师姐宽心,我无事,侥倖得生。对了,你们这是……” 沈云瑶定了定神,声虽虚浮,条理却仍分明:“那日你为救云芷,遭裂地犀撞坠断崖,踪跡全无。” “我携云芷脱险后,待凶兽远去,於周遭寻你月余,终无音讯。后忽忆你乃苏堂主门下,或……堂主有法寻你,故来翠谷,求见一面。” “原是求见师尊!”江辞恍然,隨即又疑:“既来求见,何以跪候谷外,不进谷中?” 沈云芷拭去泪痕,活泼气已恢復几分:“我与阿姐才到谷口,便被一位虎头师兄拦了。他说这是苏堂主吩咐,道:“生死各安天命,皆有定数,非外人可强求”,让我们回去。可……” “可江师弟是为救我才遇险,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她语声渐低,眼圈又红了,“所以阿姐与我便跪在此处,只求能见堂主一面,求他救救你。好在你福大命大,竟真箇安然回来了!” “原来如此。” 江辞闻言,心中暖热,可忽忆及一事——那虎头师兄,莫不是那日踹他出谷的那只虎妖吧? 正欲追问其貌,忽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漫捲而来,似无形潮水揽住三人。 眼前景物微晃,周遭空间如涟漪般漾开。 瞬息间: 三人已置身幽篁深处,青石案旁,著麻衣的苏景和斜倚竹椅,手中捏著卷竹简,似笑非笑望来,案头清茶裊裊生烟。 江辞最先回神,见师尊在前,石眸粲然:“弟子江辞,见过师尊!” 沈云瑶姐妹未曾亲睹苏景和真容,闻江辞一声“师尊”,忙敛衽深躬,声中满是敬畏与激动: “弟子沈云瑶(沈云芷),拜见苏堂主!” 於此姐妹而言,面见宗主亦需礼让三分的大能,尚属首遭。二人皆垂首不敢仰视,但觉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时,连呼吸皆屏息凝神,生怕失了半分礼数。 “嗯。” 苏景和搁下书卷,唇角漾起温然笑意,目光落於江辞:“离谷不过数月,竟已凝三轮雏形,善。” 江辞得赞,不知厚顏,笑答:“虎师岂有犬徒?弟子终日虔心向道,修行自不敢懈怠。” “倒是伶牙俐齿。” 苏景和摇首失笑,转而望向两女,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谷外跪守两度月升,可曾心生悔意?” 沈云瑶缓缓抬眸,目光澄澈如秋水:“弟子心之所向,九死未悔。” 沈云芷见状,亦然答道。 “唉,也罢,也罢……”苏景和轻嘆一声,似是感慨,指节轻轻叩击著冰凉的石案,发出篤篤清响。 “世间因果,如环无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看似迈得出,实则又迈不进,仿佛看得到,转眼又雾里看。” 话音方落,不待三人细品其中玄机,苏景和忽自袖中取出两枚玉符,其上云纹古拙,隱有紫气流转: “此乃“小衍符”,今日赠予你二人,非为奖赏,实为……定缘。” 两女闻言,虽心中疑惑更甚,却不敢怠慢,恭敬上前双手接过玉符。但觉玉符触手温润异常,隱隱有玄奥道韵流转其间,仿佛与自身气机產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繫。 正自惊疑不定,又听苏景和淡然道: “且去罢……时未至,待得瓜熟蒂落。”声音虽轻,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云瑶心思玲瓏,知这是堂主送客之言,虽满腹疑问,却也只得再次深施一礼: “多谢堂主赐符,弟子告退。” 沈云芷也连跟著行礼,临转身之际,忍不住又瞥了江辞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著姐姐,身影渐渐消失在翠竹掩映的小径尽头。 待两女离去,翠谷深处復归清静。 江辞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凑近石案问道:“师尊,您方才所言……“因果”,“缘法”,还有那“小衍符”,究竟是何深意?” “弟子愚钝,实在参详不透。” 苏景和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目光悠远,淡淡道:“此中深意,关乎气运命理,天地玄机。於现今的你而言,知晓太多,反受其累,无异於雏鸟妄图翱翔九天,徒增烦恼尔。” “你只需谨记,勤修不輟,稳固根基,方为修仙正途。” 语落,茶盏轻搁案上,忽而话锋一转: “你如今姑且算迈入修仙门槛,可知这方天地,正处何等时节?” 时节? 夏季……正中时节? 江辞只觉云里雾里,心下茫然,於是问道:“何等时节?弟子不知,请师尊明示。” 苏景和眸中掠过一抹深邃,似藏星汉,缓缓道:“而今,乃万载难逢之——黄金大世。” “黄金大世?” 江辞石眸中满是困惑,这四字入耳,便觉非同小可。 “不错。” 苏景和语气沉凝了几分,“天地有轮迴,灵气有潮汐。此一纪元,天地灵气正逐渐復甦至上古以来的又一个巔峰。” “各种罕见的天材地宝频现世间,沉眠地脉深处的灵机勃发,无数上古遗蹟,秘境洞府因灵气激盪而重现天日……”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江辞,继续道: “更意味著,一些於漫长岁月中自封神源,沉睡避劫的古代怪胎,绝世天骄,乃至一些本该湮灭在歷史长河中的强大传承,都將陆续甦醒,现世。他们身负逆天血脉,无上功法,积累深厚,同阶战力堪称恐怖。未来的修仙界,將是群星璀璨,亦是真正的百舸爭流,万族天骄竞逐大道之巔的辉煌时代,同样……也是竞爭最为残酷,血雨腥风將起的险厄之世。” 等等…… 古代天骄?自封神源?万族竞逐?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江辞听得心神震撼,石躯仿佛都僵硬了几分,却又有几分熟悉……? 不待他细思,苏景和復又问道: “黄金大世不过百载,或提前,或延后,你师兄等人皆在备战,你可有意?” 江辞从震撼中稍回神,望著师尊淡然的面容,忽问: “师尊,咋这宗门怕不简单吧……?” 苏景和闻言轻笑,执壶再添清茶,漫声道:“江南之地,於天地间不过一隅,甚小。” “然……胜在清寧。”语落,目光復落江辞身上,再问道: “你可有意?” 瞧这架势,不成是要授之“大礼”?江辞神色如寒松般坚定,鏗鏘道: “纵使前路险厄,弟子既入“虎”门,便当顺天地潮汐,爭渡黄金大世!” “哪怕身陨道消!” 苏景和微微頷首,“如今可在蒙学峰从学?” 江辞答道:“弟子正是在蒙学峰,还……还被吕老收作记名石童。”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后一句。 苏景和似对石童一事並不在意,只是沉吟半响,方道:“蒙学峰……若为师未曾记错,一年后,似是蒙学峰三年一度的“竟秀榜”大比之期。” 话音稍顿,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此番竟秀榜上,爭个第一头名回来。你……可有把握?” 啊???! 江辞石躯猛地一颤,失声惊呼:“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