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往事》 第1章 性!命! “天地之间,亿兆生灵,种类万千,大小悬殊,形態各异,生而不同。先生何以断言眾生无有差別?” 御阶下,一位头髮白的枯瘦老者,身著青衫,头戴玉簪,抬手施礼,稽首而答: “稟天帝,世间眾生,皆同出一源,此【源】无形无质,乃是承载意识、感受、存在之根本的【真性】。” “而血脉铸就的【命身】只是承载真性的容器,眾生大小之差,形態之別,皆因所承袭血脉不同。” “小仙所言眾生无有差別者,指的就是这源阳真性。” 此言一出,凌霄殿下立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的低语与惊疑之声,诸位仙官面上多浮现难以置信之色。 一位青袍仙官面现慍怒,按捺不住,猛地出列,天帝先前口称先生,他也只能稍微收敛道: “先生此言实在荒谬!” “龙腾九天,可御风雷,其魂威严浩荡。虫伏於泥,朝生暮死,其魂卑微信弱。此乃天道彰显,魂魄强弱尊卑昭然!岂有等同之理?” 吴崖子目光澄澈如洗,坦然直视那仙官,嘴角甚至含著一丝悲悯的笑意: “灵魂真性如一缕火种,灵力则如柴薪。灵魂托於龙躯这煌煌明灯,其光耀九天。若寄虫体这微末烛火,其光仅照方寸。” “若將微烛之火移入明灯,光华自然渐盛,同理,若將灯火植於微烛,光华亦隨之湮灭大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更具穿透力,目光扫过眾仙:“此火实质並无不同,所以有强弱之別,全赖承载之灯烛!” “先生此论,惊世骇俗!” 另有一位身著赤霞长袍的仙官也忍不住踏前一步出声,带有一丝不屑道: “我辈修炼至今,素来区分阴神阳神,且向来以阳神为先驱。” “阳神不增,阴神不长,此乃修炼之常理,未曾有能逾越此理者。” “若依先生之论,龙魂虫魂无分轩輊,那阴神受制於阳神又作何解释?” 吴崖子目光依旧澄澈,古井无波,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篤定的气场,从容答道: “此乃最常见的误解。” “所谓修炼阴神,其本质乃是吸纳天地灵力以淬炼命身,激发血脉潜能,使之能承载更浩瀚之天地灵力。” “而修炼阳神,则並非是锤炼灵魂本身!” 吴崖子声音一凛,目光如电,继续道: “修炼阳神,本质上是向內求索,洞彻明晰自身血脉之力的过程。” “阴神受制於阳神之表象,实则是血脉之力太过玄奥晦涩,其真性未能完全驾驭之故。” “待真性完全掌握自身血脉之力,修炼之路就此止步,所以世间万族以血脉优劣划分次第。” 殿內陷入一阵沉寂,许多仙官面露思索,先前的不屑渐转为凝重。 一位老成仙官缓缓出列,鹤髮童顏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不甘,想到自身修为百年来確实没有寸进,声音带著些许颤抖: “若依先生之言,血脉之力被尽数激发后,是否任凭吾等如何修炼阳神,阴神修为也再难寸进了?” 吴崖子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转而投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神情变得无比肃穆: “小仙斗胆,请问陛下,於您之上,可还有更高境界?” 天帝青夜眸中重瞳精芒一闪而逝,面容无喜无悲,淡然答道: “传说中有开天闢地的“盘古、磨稞”二位圣者,乃是此世间灵力的源头,其修为境界不可揣度。” “鸿蒙时代则有力镇寰宇的“福兮、祸兮、无咎”三尊神灵,吾昔日为福兮门下之徒,知其威势,吾不能及。” “诚然如此。”吴崖子深深頷首,眼中闪烁著求知与坚定的光芒。 “世间曾有三座神峰矗立眼前,又怎会无路可登临呢?” 此言一出,凌霄殿內再次沸腾起喧囂之声,眾仙皆露惊容,交头接耳。 天帝微微坐正身体,殿內无形的压力陡增,瞬间將一切杂音压下,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仙官屏息凝神。 “闻先生言下之意,莫非已窥得登临那更高境界的法门?”天帝的声音平稳,却带著不容错辨的审视。 吴崖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盪,沉声道:“陛下,生灵欲达至高,其途唯一......血脉而已。” “若得二圣、三神之血脉,日夜不息,勤加参悟,时日积累自然登临其境。” “然今日想得二圣、三神之血脉实乃无稽之谈。” “如今眾生各持血脉之器,潜力有限,再想攀登则需......重塑【命身】!” 天帝闻言,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指尖似有星河生灭,法则流转,轻轻搓动揉捏,显是內心並非毫无触动。 “天地有序,血脉有源。” “太古金乌血脉为太阳之精,至尊至阳。其下有真龙、真凤之属,分列十二级,以至万千,详载於《万灵图》。” “游鱼、走兽等有骨之属,经天地熔炉磨炼,血脉异变,有渐化龙者。鳶鸞等有羽之类,亦有生凰者,此乃天道演化之梯。” “然则,真龙真凤一等的血脉,渐趋羸弱者多,而超越从前者朕未曾闻。” 吴崖子闻言,身躬得更低,语气却愈发坚定,声音带著一丝因激动而產生的微颤: “陛下明察!” “依小仙浅见,过於强大且成熟的至尊血脉,有时反成桎梏前路的无形枷锁!” “非血脉等阶不可逾越,实乃其前路已被其本身的辉煌所照亮殆尽,再无未知的黑暗可供探索!” 吴崖子见天帝默然倾听,似在思忖,便鼓起勇气,继续慷慨陈词,眼中闪烁著智慧的火: “天地玄妙,造化无穷,一些品级低的生灵,在天地熔炉锻炼下,歷经岁月磨礪,其血脉中已生出些许超越龙凤之特质!” “如北方玄武之甲,融大地坤元,万法难侵,其防御之能远超龙凤鳞羽。” “西方麒麟之足,聚戊土庚金之精,踏碎山河,其刚猛亦非龙凤所能及。” “此皆明证,龙凤血脉,非不可逾越之天堑!” 他缓缓平身,声势渐壮,仿佛要將胸中沟壑尽数展现: “遥想鸿蒙时代,福兮、祸兮二位尊神,为抗衡龙祖无咎那横压万古、几乎定鼎乾坤的无上龙威,曾分別创《九尾》、《九首》两大法门!” “其目的便是探究血脉进化之道,以求取更高境界!” “九尾狐、九首狮等强横种族,因此应运而生,其神通诡异莫测,战力惊天动地,如今方为陛下臂膀,拱卫天庭。” “此等秘法虽隨三神远去而尘封,却已凿凿证明,打破血脉藩篱,进化之道,乃是可行之通神路!” “若能洞悉此理,匯聚诸天万灵之长,取其精华特质,熔炼万法於一炉,铸就一身!” “此等新生血脉,纵使不及初祖本源纯粹磅礴,然其蕴含的无限可能与进化方向,其未来成就,岂可限量? 天帝停下手中动作,呼吸似也微微一凝,殿內气压陡增,亿万星辰仿佛为之停滯,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牢牢锁在吴崖子身上: “先生既有此旷古宏论,想必已寻得契机,完善此道?” 吴崖子目光瞬间神采飞扬,压抑不住激动,双手无比郑重地捧出一物。 那是一枚流转著混沌气息的玉简,其表面並非光滑,而是有无数细微的、仿佛活著的纹路在明灭流转。 细看之下,竟似万兽奔腾、灵禽翔舞、草木枯荣的微缩景象在生生不息。 这玉简之中封存的是一缕血脉之精华,人称“道种”。 “小仙遍歷诸天万界,穷究生灵根本,於一方灵气稀薄却生机奇诡之地,发现此异种生灵。” “彼等虽属走兽之流,血脉品阶远逊龙凤,却背生羽翼,兼具骨化真龙之潜力与羽蜕真凤之潜能!” “更奇者,其血脉之中,五行属性天然均衡流转,相生相化,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仿佛一个微缩的、稳定的混沌雏形!” “此生灵乃是融合万灵血脉、承载无儘可能的绝佳基石!” 他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与狂热: “若以此血脉为基,佐以融合万灵精粹之法,使龙凤之威真正和谐交融,阴阳並济,五行轮转,其最终迸发之力......” “小仙斗胆揣测......或许能超越那永恆炽阳般的金乌血脉!” 殿內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之声,旋即陷入死寂,仿佛连时光都为之凝固。 所有仙官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枚混沌玉简,心思翻江倒海,脸上写满了震惊、怀疑。 天帝沉默良久。 他眼中景象幻灭,无数关於血脉、力量、起源的记忆碎片在疯狂碰撞、推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叩在眾仙心神之上。 最终,那深邃的目光定格在玉简之上,带著一种洞悉未来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先生所言若能成真......”天帝的声音如同宇宙洪钟,低沉而充满力量,迴荡在寂静的凌霄殿,勾动起所有人的心弦与忐忑。 “此等新生之血脉,莫说是金乌,便是鸿蒙时代鼎盛之福兮、祸兮、无咎三尊神祇,亦未必不可超越!” “若得此等神奇降世,未来天庭抗击域外天魔,护佑此界苍生万灵,胜算何止倍增!” “此乃......巩固乾坤之机!” 天帝目光灼灼地看向吴崖子:“为此界苍生万灵计,先生......可愿为成就此不世之功业而劳神?” 吴崖子迎上帝目光,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先前所有的谦恭收敛,只剩下斩钉截铁的决然:“小仙遍歷诸天,本为寻此一线天机,解苍生倒悬之苦,为陛下分忧。何敢言劳神!” “善!” 天帝声震寰宇,豁然开朗: “此生灵名为何物?” 吴崖子拱手,恢復了些许平静,但眼神依旧炽热:“此种玄奇,小仙不敢擅自命名,还请天帝赐名。” 天帝略作思索,片刻后朗声道: “此种乃应受天命而生,又属马类,就叫做天马吧。” “即日起,天庭设【御马监】,隶【武英殿】之下,专司天马饲育寻求血脉进化之道,以应將来战事!” “拜吴崖子为【大司马】,授三品金印,总理御马监诸事!” 眾仙官自极致震撼中惊醒,神色各异,有羡慕,有惊疑,有深思,但皆不敢怠慢,齐声唱诺:“谨遵法旨!” “臣,吴崖子,领天命!”吴崖子伏地叩首,声稳而心潮奔涌如天河决堤,肩头似压千钧,又似展翅欲飞。 第2章 渐起涟漪 凌霄宝殿之外,九天之上,万丈霞光喷薄如海,瑞气凝成千条彩练垂落天际。 浩瀚云海剧烈翻腾,隱隱传来高亢龙吟与清越凤鸣,交织迴荡,仿佛亘古天道亦为这直指万物本源的惊世谋划而深深震动。 吴崖子一介散修直受三品金印,如石入深潭,激起天庭各方涟漪。 “一元、二圣、三神”的时代早已尘封,如今统御诸天共有四帝。 虽以东方天帝青夜为尊主持天庭,但其余三帝同为“七转金丹境”,势力不容小覷。 北方玄天女帝——“曦”,与天帝青夜同为福兮之徒,关係匪浅。 玄曦身负至高金乌血脉,眉宇间却凝著万年寒冰般的忧色,步履急促,直入紫微宫御书房。 “师兄!” 女帝人未至声先至,其音清冷,如北域不化之玄冰:“你当真信那吴崖子所言?” 天帝正在御案前写字,笔锋沉稳,未曾抬眼,写就后兀自点头,问道: “师妹,来看我的字可有进益?” “神级血脉......”女帝朱唇微启,字字如冰珠坠玉盘: “若真能成就神级,却不受节律,岂非养虎为患,反酿滔天之祸?” 天帝终於搁下神笔,目光深邃如无底星渊: “师妹多虑了。任它血脉如何霸道强横,若无浩瀚灵力支撑,终是池中之鱼,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池中之鱼?” 女帝秀眉微蹙,摇头间一丝凛冽锋芒破开冰封: “师兄莫非忘了?当初福兮、祸兮二位大神造我人族,亦不过视我等如田中秧苗、盆中草、池中游鱼。”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可如今呢?人族繁盛,几已屹立万族之巔,役使诸灵如同奴僕,你我更是代三神执掌乾坤!” “天道无常,星移斗转,谁能断言,这『天马』他日不会成为下一个——乃至更甚於我人族的存在?” “吾心难安,请师兄......慎之又慎!” 天帝眼中锐光一闪,旋即沉凝。 他踱至云窗前,眺望霞光未散的浩渺天穹:“师妹所言......不无道理。” “然则,三神为阻域外天魔於混沌海深处,一去千载,杳无音信,至今生死未卜。” “这太平世界,谁晓尚能维繫多久?” “假若三神合力尚不能敌那域外之魔,我等......岂非唯有束手待毙?” 天帝话至一半,转而言道: “吴崖子本为天地间破土而出的第一条蟒蛇,歷经无尽岁月,修为境界虽非顶尖,但阅歷见识远在你我之上,其钻研鸿蒙秘辛之深,当世恐无出其右。” “其性命之论,重铸命器之法,吾思之再三,非是无根之木,確有其本源至理。” “为解未来天外危局,不得不担天马反噬之忧,避无可避。” 他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女帝身上,带著统御诸天的决断: “此事必行!然师妹之虑亦不可不防。” “汝司掌天界灵力枢源,正可制约天马一族,使其不致尾大不掉,遗祸万世。” “此事关乎天庭乃至万界存续,不得不为,只是劳烦师妹,需多费心神了。” 女帝迎上天帝目光,片刻,那冰封容顏似有微澜化开,语气也柔和些许: “师兄既已定策,师妹唯有支持。” “只是你这字......还是老样子,未见进益。” “哈哈哈......”天帝豪迈笑道:“你那笼中雀可养大了?” 女帝微撅朱唇,天帝陪笑道:“共勉!共勉!” 另一边,吴崖子隨“武英殿”当值奎木星君前往“云韜宫”拜见西方白帝——“暮”,却扑了个空。 “吴崖道友,白帝陛下为应將来战事,劳心伤神,近来行踪飘忽,云游诸界,实难知其归期。” “你虽初来理当拜謁,然手中『天马』一事,乃天帝陛下金口玉言重中之重,拖延不得。” 奎木星君略一沉吟,决断道:“且先去御马监走马上任。待白帝归来,再来拜见不迟。” 吴崖子闻言深深一揖:“有劳星君。若日后白帝陛下因此怪罪,还请为我陈情,非是吴崖子有心怠慢。” 奎木星君宽慰道:“道友莫忧。白帝陛下虽掌杀伐权柄,號令天兵,然其宅心仁厚,气度恢弘,断不会为此等小事介怀。” 司礼监为御马监选定的道场,位於西天一隅,远离中枢繁华,原本一片空荡。 然而,当吴崖子与奎木星君驾云抵达时,仙云繚绕间,一片崭新的殿宇群落竟已拔地而起! 巍峨宏大的主殿矗立中央,琉璃瓦在霞光下流淌七彩神辉,金碧辉煌。 足见天帝言出法隨,天威浩荡,一声令下,司工神將便竭尽全力,不敢怠慢分毫。 只是,这崭新宏伟的道场,却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旷寂寥,宛如一座华美的空城。 吴崖子与奎木星君按下云头,落在这御马监气派非凡、雕龙刻凤的正门前。 迎接他们的,唯有两个身影孤伶伶侍立。 一名耳朵尖尖,一名耳朵茸茸,正是耳鼮、耳猫二仙。 “恭迎上仙!”两人见来人,慌忙躬身,姿態恭敬。 奎木星君朗声问道:“尔等何人?” 耳猫上前一步,腰弯得更低,小心翼翼回稟:“启稟星君大人,我叫耳猫,他叫耳鼮,我二人接钦天监调令,来此当差,任御马监左右司马。” 奎木星君闻言,心中顿时不悦。 照例御马监既隶属武英殿,这两名副官当由武英殿选派。 但钦天监直接下调令,便意味著此乃天帝之意,不容置疑。 见府衙冷清,他心念电转,已明利害。 这御马监於武英殿而言,非但无益,反要平白占用西天资源。 心中態度顿时转为疏离,对这新设之司再不见半分热络。 “你二人既任副官,当尽心辅佐主官。” “吴崖道友,殿中尚有公务待理,我便不多留了。” “有劳星君。” 奎木星君言罢即去,毫不拖沓。 寒风卷过空旷的白玉广场,撩动吴崖子朴素的青袍,带来一丝天界罕见的凉意。 他望著奎木星君消失的方向,缓缓环视这座崭新、壮阔却无比萧索的“御马监”。 吴崖子收回目光,落在面前两个惴惴不安、几乎缩成一团的副官身上。 他脸上並无被怠慢的慍怒,反而浮现一丝极淡、仿佛看透万古沧桑的平静笑意。 那笑容温和,却让左耳鼮和右耳猫仙莫名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更为深邃的敬畏,如同被某种古老而庞大的存在不经意地凝视。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古井般深邃无波,看向左耳鼮:“你二人对这司中事物可已熟悉?” 左耳鼮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似有天生的压制,连忙躬身,声音发颤: “回......回稟老爷,我......我二人自司衙落成之时,便在门前恭候老爷驾临。” “未经许可,未敢擅入府邸深处......故......故只识得这前庭广场与主殿外观,內里如何,实在不知......” 吴崖子语气平淡:“好罢,且隨我一同进去看看。” 不再多言,他径直迈步,踏入了那扇巍峨却空寂的大门。 左耳鼮与右耳猫对视一眼,压下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与敬畏,慌忙小跑跟上,落后一步,不敢有丝毫僭越。 入门即是广阔的白玉广场,尽头便是那座高悬一块空白匾额的主殿。 殿宇雄伟,雕樑画栋,琉璃瓦沐浴九天霞光,流淌神圣辉晕。 然而,殿门开启,內里却空无一物,唯几缕仙风穿过空旷殿堂,发出轻微的呜咽迴响,仿佛这新生的司衙在无声嘆息。 吴崖子脚步未停,径直穿过主殿后门。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广阔、淒凉的平原空地。 此处灵气稀薄之感尤为明显,与天庭他处浓郁的仙灵之气相映,几乎堪称天界灵力最荒僻之所在。 吴崖子静立,冥冥中似有无形阻力。 第3章 天马进天 吴崖子老成持重,对此未露半分慍色,只平静对身后二仙道:“你二人且安心在此值守。” 二仙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谨遵老爷吩咐!” 吴崖子不再言语,身影微晃,已立於御马监那宏阔却冰冷的大门外。 足下未动,一缕淡若云烟的清气悄然托起他,如一片无重飘萍,无声滑入翻腾的云海。 左耳鼮与右耳猫只觉青影一闪,再定睛时,那位主官已杳无踪跡,仿佛从未出现,唯有漫天霞光与缓缓流淌的浮云。 左耳鼮一改先前姿態:“此人修为不过二转金丹境,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別,主子怎么遣我二仙与他做个副官?” 右耳猫道:“既然主子对此人看的比钦天监七星君还重,定有不凡之处。” 罡风猎猎,拂动吴崖子朴素的青袍,也吹散了天界无处不在、唯独吝於眷顾御马监的浓郁仙灵之气。 他古拙的面容在流云光影下明暗交替,深邃目光越过翻腾云浪,穿透厚重天幕,投向下方广袤无垠、藏无儘可能的人间。 十五日后,大朝会上仍不见吴崖子身影,有仙官向天帝进言,指吴崖子不守规矩,擅离职守,乃大不敬之罪。 天帝召见左耳鼮、右耳猫。 二仙战战兢兢,叩首道:“大司马只命我等守衙,至於去向......小仙法力低微,实......实不知晓。” 天帝並未追究,挥手遣散二仙,只让他们回去继续值守。 此事遂无下文,欲生事者亦无从著手。 又数日,天庭南天门外,突现奇景。 吴崖子飘然而归,身后云海翻涌,竟有整整三百匹毛色驳杂的异兽紧隨! 正是他从一处穷山恶水之地,带回的“天马”! 吴崖子手持三品金印,自然通行无阻,然其带回的这三百天马,守门天將却不敢擅自放行。 南方朱雀天尊麾下、掌天界部分法度的翼火星君,闻讯前来。 翼火星君面覆火纹,声如洪钟,语带质问:“吴崖子!你擅离职守已是逾矩,今更引这许多来歷不明、气息驳杂的卑劣之物直叩天门,搅乱清静,该当何罪?” 吴崖子面色不变,目光平静,一手指群马,直视翼火星君:“此乃陛下钦定应天命而生之种,御赐『天马』之名,肩负未来护佑天庭之责。请星君慎言,不可轻侮为『卑劣之物』。” 翼火星君闻言,虽本意不愿让这些天马踏入天界,但怕天帝降罪不敢擅自决定,此事经层层上报,终达天听。 天帝青夜御驾亲临。 九龙帝輦悬停云端,华盖遮天,威仪赫赫。 眾仙官簇拥其后,或惊疑,或审视,或隱含不满,目光如炬,聚焦於那青袍飘洒、身后兽群浩荡的吴崖子身上。 吴崖子於南天门外停步,从容不迫,躬身长揖:“臣,吴崖子,奉陛下之命,主持御马监,探索血脉进化之道。” “今寻得『天马』整三百匹归来,恳请陛下圣鉴,准入天闕。”其声清越沉稳,清晰入耳。 天帝端坐帝輦,深邃目光扫过那三百匹其貌不扬的天马,又落回不卑不亢的吴崖子脸上,喜怒不形於色。 沉默数息,天帝声震九霄:“准。三百天马,即入御马监安置。” 同属南天的星日星君见到那所谓天马看上去竟是如此平庸卑劣之物,名头竟压在自己的本体三首騅之上,顿觉受到侮辱,还欲再諫:“陛下!” 天帝抬手止住,目光转向吴崖子,语气转凝:“吴崖子,尔此去下界,可曾按律向武英殿报备行程?” 吴崖子闻言不明觉厉,深深一揖如实道:“回陛下,臣未曾报备。” “臣初履天职,於天庭法度尚有生疏。陛下重託在身,恐耽搁大事,故一上任便匆忙寻马。若有失当,皆臣之过,恳请恕罪。” “白虎天尊。”天帝目光转向武英殿仙班前列,那位周身繚绕肃杀金气的神將,“御马监隶属武英殿,有此紕漏,尔有何话说?” 白虎天尊,位在四帝之下的五大天尊之列,闻声踏步出列,躬身抱拳,声如金铁:“回稟陛下,臣前几日忙於巡防西天极境,未及详查殿內事务,確係疏忽,请陛下责罚。” “白帝离庭不过数日,武英殿便鬆散至此!”天帝声音微沉,“白虎天尊,朕命尔暂代白帝,全权处理西天事务,整肃律条。若再有紕漏,定责不饶。” “臣,领旨!”白虎天尊沉声应命,退回仙班。 帝輦微动,祥云流转,似欲起驾。 “陛下,”吴崖子適时开口,“臣尚有下情稟奏。” 天帝停驻,目光垂落。 吴崖子微微抬头,清澈目光直视天顏:“臣斗胆请问,陛下是否已转变心意,不欲豢养此天马?” 天帝眉梢微不可察一动:“何出此言?” “臣初至御马监,衙署虽新,然司中仅仙官二人,殿宇空荡,周遭灵气稀薄,几近......” “不必多言。”天帝打断他,目光再次转向白虎天尊,“白虎天尊,尔既暂代西天主事,可知此事当如何处置?” 白虎天尊斩钉截铁:“臣明白!即刻调拨人手、物用充实御马监!” 天帝微微頷首,最终看向吴崖子:“吴崖子,培育天马事关重大,然天庭法度不可逾。念你初来不懂规矩又寻马有功,此番便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臣,谢陛下圣恩。”吴崖子躬身领命。 帝輦起行,祥云簇拥,瑞气千条,眾仙官隨之离去。 西天一系仙官躬身恭送,直至帝驾消失於茫茫云海。 吴崖子微微頷首,青袍轻扬。 身后三百天马似有所感,发出低沉混杂的嘶鸣,气息交织,引得周遭云气翻涌。 他未立即挪步,目光平静扫过白虎天尊及其身后一眾神色各异的西天仙官。 “见过白虎天尊。” “嗯。” 吴崖子声音温和:“不知天尊所允之人手、物用,何时可至御马监?” 白虎天尊面上金气一闪,强抑不悦,沉声道:“你且放心,本尊既已在御前许诺,自然不会抵赖。” 转身便对手下仙官吩咐道:“即刻调武英殿直属力士、仙仆五百,並灵植仙草、灵石各千车,送往御马监。” 仙官低声提醒:“天尊,如此庞大......” 白虎天尊大手一挥:“即刻去办!” 那仙官不敢多言,躬身化作流光而去。 吴崖子露出一抹笑意,拱手道:“天尊雷厉风行,吴崖子佩服。” 白虎天尊並不理睬,目光扫过身后,落在一名机灵的白衣小仙身上:“云童子,你且在前为吴崖子带路,直往御马监,待诸事妥帖后再回。” 云童子连忙出列:“小仙领命。” 吴崖子也不再多言,微一頷首,转身间手中已多了一桿简陋青竹长鞭,轻轻一挥,柔光洒向三百天马。 躁动兽群顿时安静,井然有序地隨吴崖子,在云童子引导下,踏云而行,朝御马监而去。 队伍浩荡,穿过重重仙云楼阁,引得沿途仙官、仙女纷纷侧目,窃语不绝。 吴崖子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只偶尔以青竹鞭轻点,调整队列方向。 云童子则略显紧张,小心引路,生怕这些不懂规矩的异兽,再惹出什么祸端。 越行越偏,仙宇渐稀,灵气亦不如天庭中心浓郁磅礴。 前方,那崭新却空旷冷清的殿宇群落终於再现。 御马监,到了。 门前广场上,左耳鼮和右耳猫正伸长脖子张望,满脸忐忑期待。 见吴崖子归来,身后天马浩荡,惊得张大了嘴,慌忙施礼:“恭迎老爷回衙!” 吴崖子將手中马鞭向左耳鼮一拋:“接引天马到殿后空地,后续人手物资即刻便到,准备接待。” 左耳鼮慌忙接过青竹鞭,他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灵机一动仿照著吴崖子的先前样子,一甩竹鞭。 那些野性十足的天马果然安静,二仙並没费多少周折,顺利將天马赶到殿后那片草木稀疏的平原。 天马安顿不久,天际传来阵阵破空之声与仙力波动。 眾人抬头,只见数百名银甲精悍力士,与更多捧著物资、驾著满载仙草灵石车辆的仙仆,浩荡而来。 为首的正是方才领命而去的仙官胃土星君。 “奉白虎天尊之命,武英殿力士、仙仆五百,及物资送达!请大司马查收!”洪亮声音迴荡御马监上空。 吴崖子拱手施礼:“有劳星君亲至!” 胃土星君望了望一旁站立的云童子,心想:“若非云童子代表白虎天尊在此,这等小事,我岂会亲至?” 然后对著吴崖子朗声道:“天尊之命,不敢怠慢,快清点物资吧。” 左耳鼮和右耳猫看著瞬间热闹的衙署,望著远处源源而来的物资,激动得耳朵微颤。 吴崖子立於阶前,青袍隨风,望著眼前的景象,深邃眼眸不见波澜,只淡淡吩咐: “左耳鼮,右耳猫,协同来人,清点物资,妥善安置。” “是,老爷!”二仙齐声应道。 第4章 柴薪之困 左耳鼮与右耳猫清点完物资,吴崖子施礼送別胃土星君。 待星君远去,左耳鼮与右耳猫復將一眾力士仙仆整齐聚於殿前广场,屏息静候。 右耳猫快步趋至吴崖子身前,躬身低稟:“老爷,所有物资皆已清点入库,力士仙仆亦集结毕,恭请老爷训示。” 吴崖子微一頷首:“走吧。” 青色身影缓步踏上殿前石阶。 广场上,五百仙官力士的窃窃私语霎时归於一片死寂,唯闻云气轻拂。 吴崖子目光扫过眾人,声朗气清:“御马监,奉天帝旨意而立。职在饲养天马,探寻血脉进化之道,求索超越古贤之机。此乃旷古未有之伟业。” “尔等能在此当差,是机缘,亦是造化。若有不愿者,此刻便可出列,即刻上报武英殿,遣返原处,本大司马绝不强留。” 云童子双臂环胸,侍立阶旁,目光沉静,默然观望。 广场之上,寂然无声,无一人动作,亦无一丝异响。 吴崖子见状,继续道:“既无人离去,便须知晓我御马监的规矩。” “规矩甚简,只一条...”他声音微沉,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自有一股凛然威仪透体而出,“那便是唯命是从。” “不论尔等昔日隶属何部,既入我御马监,便是我吴崖子麾下之人,只得听我御马监號令。” “尔等,可听明白了?” 台下眾人齐声应道,声震殿宇:“属下明白!” “好。”吴崖子唤道,“左耳鼮,右耳猫。” 二仙赶忙出列,深躬:“小仙在!” 吴崖子自怀中取出一枚流光微转的玉简,递与左耳鼮:“此简所载,乃我独创之『融灵阵』。” “你二人即刻调度人手物资,於此殿前广场依阵图布置,不得有误。” “得令!”二仙双手接过玉简,郑重应下。 左耳鼮与右耳猫配合无间,指令清晰,调度有方。 一眾力士仙仆隨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倒也颇显干练,令吴崖子颇为省心。 云童子见诸事已定,眾人散去,便上前一步,拱手进言:“大司马,如今诸事妥帖,小仙亦当回去向白虎天尊復命了。” 吴崖子拱手回礼:“有劳童子奔波。还请代我谢过天尊。” “分內之事。”云童子应道,本欲转身,目光掠过主殿空悬的匾额,復又停步,“大司马,衙署既已初立,主殿匾额尚空,大人可为此殿赐名。” 吴崖子略一沉吟:“哦?依天规,我有此权柄?” “自然。”云童子恭敬答道,“大人为御马监大司马,在此衙署之內,生杀予夺,一应事务皆可自主。” “如此......”吴崖子頷首,“此殿之名,確需斟酌。多谢提点。” “大人留步,告辞!”言罢,云童子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清影,没入茫茫云海。 吴崖子独立高阶,目送那清影消散於天际云涛。 天庭时日,倏忽数日已过。 御马监內,殿宇广场在“融灵阵”的初步架构下渐显规制。 殿后平原之上,三百天马由力士看守,散放其间,自行寻觅稀疏灵植果腹。 殿门之上,匾额已赫然书著“溯源”二字。 右耳猫竭力操持,將日常运转打理得井井有条。 御马监,终有了几分天庭三品府衙的肃穆气象。 殿中主位之上,吴崖子静坐。 周身堆叠著数十枚流光溢彩的玉简与古朴捲轴,皆是令左耳鼮搜集来的天庭规制、各部职能及重要仙神谱录。 他双眸微闔,神识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扫过、解析、铭记著浩如烟海的信息,片刻不息。 左耳鼮垂手侍立於三步之外,充作临时书童,额角隱有微汗。 他需在吴崖子偶尔开口询问时,立刻上前,为其解读玉简中晦涩的天规条文,或补充说明某位仙神的职权派系、过往渊源。 他本能地对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爷心存畏惧,此刻寸步不离地侍奉在侧,只觉那平静表面下仿佛蕴藏著洞悉万物的深渊,每一息都如芒刺在背。 强自镇定,字斟句酌,不敢有丝毫差池。 殿內寂静,唯有玉简被翻阅时发出的细微灵光波动,以及左耳鼮偶尔磕磕巴巴的解答声。 吴崖子心下澄明如镜。 天帝前番警示言犹在耳,须恪守天条。 眼下御马监阵法未成,灵脉不通,些时日参详天条与各方背景,熟悉这仙庭的棋盘与棋手,倒也不算虚掷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吴崖子自堆积的玉简卷帙中抬起头 殿內流转的微光映著他沉静无波的面容。 连日参详,天庭规矩、各部关联及诸多仙神谱系,他已諳熟於心。 他起身,青袍无风自动。 “左耳鼮。” “小...小...小...小仙在!”侍立一旁的左耳鼮浑身一紧,几乎是弹步上前,大气不敢出。 “备云驾,”吴崖子声音平淡,“往碧瑶宫。” 碧瑶宫?左耳鼮心中剧震。 那可是统御北方、位阶尊崇的玄曦女帝道场! 不敢多问一字,立刻深躬领命:“是!”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祥云托起青色身影,穿过重重巍峨仙闕、縹緲楼阁,直至一座縈绕著清冷月华光辉与淡淡无上威压的宫殿前落下。 仙侍通传后,吴崖子敛衽,缓步踏入碧瑶宫正殿。 殿內不似他处金碧辉煌,冰晶为柱,玄玉铺地,透著一股素雅高华的静謐与深寒。 玉座之上,玄曦女帝端坐,周身流转著月华般清冷光晕,容顏绝世,威仪天成。 她目光垂落,清澈冰冷,仿佛能洞彻人心幽微。 “御马监大司马吴崖子,拜见玄帝。”吴崖子依礼参拜,姿態不卑不亢。 “吴崖子,”玄曦女帝的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玉,“你新掌御马监,不在署中整飭纲务,来见本帝,所为何事?” “回稟玄帝,”吴崖子直言来意,“御马监奉旨而立,所求乃天马血脉进化之道。然署內仙灵之气枯弱,诸事难行。” 他通过这些日的潜心梳理方知,原为御马监择址的,正是隶属玄天斗部的司礼监,主事者斗木星君。 寻根溯源,吴崖子这才不得不直面女帝。 他自然不敢直言司礼监选址不妥,这背后多半是女帝意志的体现,是他在凌霄殿上那番“超越金乌”的狂言,引来了这记敲打。 女帝能召见他这殿上末进的三品小官,已是意外顺利。 如今只能默默咽下这哑巴亏,但求些许补救。 念及此,他恳切道:“小仙別无他法,斗胆恳请陛下恩典,准予牵引一支灵脉入御马监,以成全功。” “灵脉?”玄曦女帝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如冰锥般落在吴崖子身上,语气依旧霜寒,“你想得倒是周全,难怪径直寻到本帝这里。” “本帝虽掌天庭灵力枢源,”玄曦女帝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著一丝居高临下的瞭然与漠然,“然天庭灵脉,素来只赏赐於有功之臣,彰天恩浩荡。” “你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何以受用此等恩泽?” 吴崖子面露难色,姿態愈恭:“玄帝明鑑,小仙所求,只为豢养天马,纯属公务,绝非半点私心妄念。” “此事断然不可!”女帝声音微沉,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殿內寒意陡增。 “不过,”她话锋一转,神色稍缓,带著一种施捨般的恩典意味,“你豢养天马颇受天帝瞩目,既为公事,御马监之需,本帝亦不会全然置之不理。” “灵脉虽不可得,本帝可特旨,允你御马监按需调拨西崑仑仙草库所存之『玉髓灵草』,暂解燃眉。” 吴崖子心念电转,知事不可强求,面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当即躬身深谢:“小仙,叩谢玄帝恩典!” “嗯,”玄曦女帝微不可察地頷首,目光已转向別处,显出明確的送客之意,“好生做事,莫负天帝所託。去吧。” “是,小仙告退。”吴崖子依礼后退数步,方转身退出那清冷威严的大殿。 云海之下,琼楼玉宇,仙闕连绵,祥光瑞靄流转不息。 天庭的规则,如同这浩瀚云海中无形的巨网,无处不在,森严难越。 虽非所求之果,吴崖子心中却也並无多少失落,反而更添几分洞彻的清明。 甫一落地,右耳猫便快步迎上,面露探询。 吴崖子神色如常,自袖中取出一张散发著清辉的玉牒,吩咐道:“玄帝已恩准,可按需取用西崑仑玉髓灵草。即刻派人前往仙草库,调拨足量,先行餵养天马,稳固其气血根基,不得延误。” 右耳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连忙躬身应道:“遵命!老爷,小仙这就去办!” 第5章 赐万灵图 有了玄帝旨意,如今薪柴之困算是解决,主料亦已齐备。 但想要熬出一锅真正的好汤,佐料终究是不可或缺。 吴崖子立於书案之前,眉目沉静如古井无波。 他铺开玉版仙笺,取九渊墨、紫霄笔,凝神片刻,落笔如风。 墨跡流转间隱有雷光浮动,似有龙蛇游走,字字皆含道韵。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道密折已然写就。 他亲自以五色丝絛封缄,指捏法诀,一道清光护持密折,直往钦天监而去。 钦天监高耸入云,琉璃瓦映日生辉。 吴崖子衣袂飘飘,步踏星罡,直至殿前。 两名金甲神將见他手中三品金印,躬身行礼,不敢怠慢,径直放行。 钦天监內,一巨大光球轮盘矗立,气象万千。 “见过武曲星君。”吴崖子见到堂中当值连忙施礼。 “哦?是吴崖子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小仙有一密折欲呈与天帝陛下。” “来得巧了,我正要去覲见天帝,给我吧。” 吴崖子双手恭敬递上密折,道:“有劳星尊。” 武曲星君一把接过,將密折收入袖中,起身问道:“可还有別的事吗?” “没有,没有。” “好,走吧。” 吴崖子悄声跟在武曲星君一旁,路过那巨大光球时,问道:“星尊,不知这是何物?” 武曲星君语气平淡介绍道:“此乃“天书仪”,可记录世间一切过往之事。” 吴崖子对此嘖嘖称奇。 踏出钦天监大门,吴崖子与武曲星君道別返回御马监。 密折未经多少周折,直呈天帝御案。 次日午时,日正当中。 两名青衣童子乘云而至,落在御马监门前。 一人手捧玉盘,上置那道密折,一人执拂尘,声如清泉:“大司马接旨!” 吴崖子正於溯源殿前察看新落成的融灵大阵,闻讯即刻来到门前跪迎。 但见密折之上,天帝硃笔御批四个大字:“群臣共议。” 笔锋如龙,力透纸背,隱隱有紫金之气流动,字跡中自含无上威严。 吴崖子掐指推算,每十五日一次的朝会,恰在三日后。 他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 这三日间,御马监气象一新。 溯源殿前,融灵大阵已然圆满落成。 七十二根玉柱按周天星斗排列,上刻日月星辰、山河脉络,阵心一处阴阳鱼眼缓缓旋转。 殿后新起马厩三百间,皆以青玉为栏、紫竹为顶,地面铺就温灵暖石。 天马们虽仍显清瘦,但肚腹已渐圆润,毛色也透出些许光泽。 偶尔引颈长嘶,声已不似从前那般虚弱。 朝会之日,凌霄宝殿仙光万丈,万仙来朝,仪仗森严。 天帝端坐九重宝座之上,冠冕垂旒,面目隱在七彩祥光之中,唯见一双慧眼如星海深邃。 议过天地间诸般要务,已近朝会尾声。 吴崖子位列眾仙之末,此时方才出班奏道:“臣,御马监吴崖子,有本上奏。” 眾仙目光齐聚於此近来的焦点人物身上。 但见吴崖子不卑不亢,朗声道:“臣恳请陛下,赐予万族真血,以为天马进阶之梯。”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万族真血各具本源,若任取用,天地秩序何存?” 顷刻间,殿內反对之声如潮涌起。 万族仙官皆面露慍色,便是几位暗中看好吴崖子的仙官也不住摇头。 天帝指尖轻叩御座,祥光微动,眾仙顿时静默。 “吴崖子。”天帝声音平和,却传遍大殿每个角落,“汝之所求,关乎血脉根本,眾卿担忧不无道理。” 吴崖子躬身道:“陛下明鑑。天马进阶,非臣私心,实为天庭计。臣索要真血,只以此为引,以壮天马血脉根基,並非欲窥视万族秘辛。” 眾仙闻言,反对之声丝毫不减,仍群情激奋。 真血关乎各族根本,纵然天帝,也难以强令决断,惹得眾怒。 况且那血脉进化之道是否真的可行,尚不明了。 “好了。” 殿內顿时寂静无声。 天帝一锤定音道:“福兮大神昔创万灵图,收录万族本源,本为延续天地生灵之道。今赐汝万灵图下五卷,代真血之用,以探此道是崎是平。” 万灵图乃上古至宝,共分九卷,相传有创生造化之能。 天帝竟將下五卷赐予吴崖子,此等恩宠,万载罕见。 眾仙相顾无言,心知天帝此赐,已明示豢养天马之事不可阻挡,且只是下五卷並不会影响到位列朝会的眾人,自然不好再反对。 司礼天官奉上一方玉匣。 天帝袖中飞出一道金光,落入匣中,化为五卷古朴图卷。 每捲图轴皆以不同神木製成,卷面隱约可见万族形態流转不息。 吴崖子郑重接过玉匣,只觉手中一沉,仿佛托著万千生灵之重。 他伏地拜谢:“臣谢天恩浩荡!如此,定不负陛下所託!” 朝会既散,吴崖子捧匣而出。 但见天庭云海翻涌,日暉洒落金阶。 他加快脚步,衣袂飘飞间,已化作一道清光直奔御马监而去。 清光落定,吴崖子已立於溯源殿前。 左耳鼮与右耳猫早已感知动静,率一眾仙官力士恭敬候在殿外。 见吴崖子归来,尤其是感受到那玉匣中难以言喻的磅礴道韵,皆是心神震撼,齐齐躬身:“恭迎老爷回府!” 吴崖子略过二人,径直步入溯源殿,將玉匣置於主位案上。 他並未急於开启,而是先闭目凝神,指掐诀窍,周身道韵流转,將自身状態调整至巔峰。 只觉得那玉匣虽静置不动,却仿佛內蕴洪荒宇宙,有万灵咆哮、星河流转之象隱约透出,令他神魂悸动。 良久,吴崖子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 他伸出手指,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符文,点向玉匣。 “嗡——”玉匣轻颤,匣盖无声滑开。 並无霞光万道,亦无异香扑鼻,只有五卷古朴图卷静静躺在其中。 图卷材质非丝非帛,更非寻常玉简,似承载了无尽岁月,散发著苍茫古老的气息。 吴崖子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取出第一捲图卷,缓缓展开。 剎那间,仿佛一段蛮荒岁月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无数的血脉真意如同浩瀚星河,一同涌入他的识海。 若非他元灵境的神识足够强大,只怕顷刻便会被这信息洪流衝垮神智。 他稳住心神,神识如丝如缕,谨慎地接触、观摩著图中蕴含的血脉真意。 “这万灵图不愧为天地至宝。”吴崖子暗嘆一声,此刻心中无比篤定。 以万灵图真意为引,以融灵阵为炉,以玉髓灵草为薪,天马为基,徐徐图之,一定能创造出更加强大的血脉! 吴崖子走出溯源殿,召来左耳鼮吩咐道:“传令下去,自即刻起,御马监封闭內外门户,启动所有防护禁制。” “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亦不得泄露半点消息。违令者,斩!” 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左耳鼮心头一凛,深知此事重大,立刻应道:“得令!” 旋即转身,点派得力人手,迅速执行。 不过片刻,层层清光亮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碗倒扣而下,將整个御马监笼罩其中,隔绝了內外气息与窥探。 御马监內,死寂已持续数十日。 厚重的云门终日紧闭,连天马的嘶鸣也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只余一片压抑。 监內唯有融灵阵低沉嗡鸣,日夜不息,如同蛰伏巨兽在幽暗深处缓慢呼吸,搅动稀薄仙气,漾开一丝丝不祥的涟漪。 每十五日一次的朝会,吴崖子都立於最不起眼的角落,素净道袍仿佛要融入凌霄宝殿玉柱投下的阴影之中。 他始终缄默如石,任仙卿神將爭功邀赏、明枪暗箭。 无论投向他的目光是好奇、鄙夷,还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都恍若未觉。 朝钟一响,他便第一个躬身退出,身形於縹緲云路间一闪而逝,径直没入那令人窒息的御马监深处。 “吴崖子?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 “什么性命之论?纯属无稽之谈。” “提升血脉?那等逆天秘法岂是等閒可成?牛皮吹破,如今骑虎难下,只得龟缩不出。” “看他能躲到几时!陛下虽未催促,但如此挥霍天材地宝,若最终无功......哼......” 流言如阴风,在天庭角落悄然流窜。 清冷的御马监,在眾仙眼中早已成了一座即將上演荒唐败绩的戏台。 第6章 天马初成 西天白帝自人间归来时,霞光瑞靄铺陈半壁天穹。 吴崖子依制前往西极帝宫拜謁。 帝宫冷寂,守卫天將目光如电,无声审视这位新任御马监正堂。 殿內,白帝慵倚寒玉榻,指尖縈绕两缕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息,竟是从人间带回的两只蚂蚁,还得帝君以本命元气温养。 吴崖子躬身行礼,白帝抬眸,那双蕴藏星河生灭的眼瞳在他身上停留不足一瞬,只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那不是寻常的淡漠,而是一种近乎无视的漠然,仿佛他並不存在。 吴崖子心头微凛,恭敬告退。 他隱约察觉,这位帝君的心思早已超脱天庭权柄流转,沉溺於旁人难以理解之物。 果然不久,白帝覲见天帝后便宣告闭关,西天事务仍交由白虎天尊代掌,那两只蚂蚁亦被带入禁地深处。 御马监內,三百力士、二百仙仆日夜轮值,昼夜不息地演练著那一场残酷的仪典。 三百天马,本是吴崖子口中“前途无量”的灵物,此刻却坠入无间痛苦之中。 力士以仙力凝锤,狠砸洁白羽翼,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封闭马厩內接连炸开,伴隨天马悽厉哀鸣。 隨后是腿骨、肋骨......直至天马奄奄一息,仙仆才上前將大量珍稀灵植、淬炼仙草混著镇痛药浆强行灌入。 灵植確有神效,不过三五日,断骨续接,伤处癒合,新生羽翼甚至更显光泽。 可未等它们喘息,新一轮的折翼碎骨又已降临。 周而復始,循环不绝。 力士与仙仆早已面无人色,仙家飘逸荡然无存,唯剩麻木与不忍。 浓郁药气、血腥味、天马恐惧时渗出的腥膻,混合成一种蚀骨入髓的秽息,死死附著在每一件仙袍上。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造孽啊!这岂是仙家所为?” “噤声!莫让那位听见!” “听见又如何?有门路的早就走了!昴老四调去了蟠桃园,毕老三进了天河巡防,只剩你我这等无根浮萍在此硬熬!” “去西崑仑取玉髓灵草,还要赔笑看人脸色,如同乞儿。我们都已经卑贱至此,还怕什么?” “忍罢…大司马瞧著清癯,心却比万年玄冰更冷。他能眼也不眨行此酷烈之事,整治我等还不是一念之间......” 低微仙吏僕役,只敢在深夜僻静处暗中耳语交流,倾泻满腹怨毒与恐惧。 阵中心日復一日亮起的血色符文、天马眼中凝固的惊怖与绝望,都如同他们清晰预见的未来,被困於这座华丽炼狱,永续这残酷的轮迴。 吴崖子心知人员流失,却从不阻拦。 只要调令文书呈上,他一律挥笔批准,眼神淡得像看云聚云散。 人手愈紧,留下者担子愈重,怨气也只能更深地埋进骨血里。 他將全部心神繫於那不断嗡鸣的融灵阵、和三百匹承受无尽苦痛的天马。 他的静默並非从容,而是炼狱焦灼外覆的一层坚冰。 无人时,他独处静室,面前悬浮著展开的《万灵图》下五卷。 古老捲轴光华流转,无数奇异生灵虚影生灭沉浮,散发出蛮荒、暴戾或深渊般的气息。 他指尖如电般点划推演,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只为攫取那一丝縹緲的可能性。 他並不真正了解那位高踞九重天闕的天帝。 那位陛下过於年轻,也过於深沉。 他的耐心还剩多少?底线又在何处?吴崖子一无所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夸下的海口,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兑现。 时间,是他最奢侈、也最紧缺的东西。 御马监封禁的第八十一天。 融灵阵外,天马群焦躁不安,被无形壁垒阻挡著向后退缩。 它们剔透的眼眸倒映著阵內幽光,填满最原始的惊惧。 阵中,又一匹天马化为飞灰——它未能撑过最新一轮“淬炼”,血脉在极致痛苦与灵药衝击下彻底崩溃,血肉精魄尽数成为融灵阵的薪柴。 吴崖子面无表情,抬手间仙光繚绕,隔空点向马群。 骚动骤起。 一匹格外雄健、左侧羽翼明显新生的天马被无形仙力锁链猛地拖出! 它四蹄刨动,发出绝望长嘶,却仍被不可抗拒地拽向融灵阵核心。 那里地面鐫刻的符文比外围繁复百倍,且深深浸透暗红血渍。 中央五个方位,各悬浮著一团凝聚到极致、散发恐怖气息的光华—— 那是吴崖子耗费心神,自《万灵图》下五卷中重新遴选出的五种太古凶物异兽血脉精华。 不可太强,否则承受不住,不可太弱,否则毫无成效。 一团赤红如血钻,喷吐无尽锋锐与庚金杀伐之气——源自太古噬神蝟; 一团幽暗如深渊,蠕动吞噬光线的触鬚虚影——乃是虚空潜魘; 一团苍青如雷暴,內蕴风暴永无止境的嘶嚎——属於裂天苍鵠; 一团厚重如玄黄,细微波动令周遭地面震颤——出自搬山古黿; 最后一团,粘稠如汞浆、炽热如熔核的暗金液体,散发不朽不灭、力撼诸天的微弱意志,正是撼地神牛之本源! 五者特质迥异,或极锐、或极韧、或极速、或极固、或力极,皆走向某种极致的强横,也因此狂暴相斥,极难相融。 却被吴崖子以莫大心力控制於微妙平衡之中。 “今日,便以尔等苦难,铸就造化之基!” 吴崖子声音冰寒,不染丝毫情绪,双手法诀骤变,残影交错。 “嗡——!!!” 融灵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血芒,冲霄而起,將御马监上空云层染作一片妖异緋红! 磅礴仙力被疯狂鯨吞,形成五个巨大涡旋,分別对应五团血脉精华! “去!”吴崖子並指如剑,猛然下压。 五团光华化作流光,如被无形巨掌攫住,狠狠贯入那匹被禁錮於阵眼、恐惧至浑身痉挛的天马体內! “唏律律——!!!” 天马躯体骤然膨胀,体表毛孔喷射出五色混杂的血雾。 皮肤之下,仿佛有万千凶兽疯狂衝撞、撕咬、欲破体而出!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与重组之声,新生羽翼猛然炸裂,羽毛纷飞,顷刻被混乱能量碾为齏粉! 阵外所有天马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哀鸣尽失。 力士仙仆面无人色,踉蹌后退,不敢直视。 吴崖子死死盯住阵眼,瞳孔中倒映著天马扭曲变形、在崩溃与重塑边缘疯狂挣扎的躯体,额角终於渗出细密汗珠。 他的心神与融灵阵紧密相连,疯狂调控著五种血脉暴戾之力的平衡,如履万丈深渊上的钢丝。 这是八十一天推演所得的最优组合,亦是一场凶险至极的豪赌。 成,则血脉之路豁然洞开。 败,则......天马的数量,终究有限。 时间仿佛彻底凝固。 突然,挣扎的天马身躯猛地一僵,体表所有狂暴能量波动骤然停滯,所有光华向內急剧坍缩! 败了?! 吴崖子心头骤然冰沉。 “咚!” 一声沉闷如远古战鼓的心跳,自天马体內传出。 清晰、雄浑,撼动整片死寂!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强劲,一声比一声沉稳! 仿佛某种古老而磅礴的存在,正从亘古沉睡中被强行唤醒! 坍缩的光华再次爆发——不再是混乱五色,而是熔铸成一种深邃尊贵、宛如流动金属的暗金光泽,瞬间覆盖天马全身! 残损破碎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重塑。 体形暴涨一圈,骨骼粗壮虬结,断裂羽翼疯狂再生,每一片新生的羽毛都闪烁著暗金寒芒,边缘锐利如神兵! 头颅微变,额顶鼓起两枚欲破皮而出的角质凸起! 双眸彻底化为熔金之色,燃烧著冰冷与野性交织的火焰! 一股远超从前的凶悍、威严、糅合了多种太古气息的可怖威压,如同风暴般席捲而出! 它昂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 声浪滚滚,竟夹杂著龙吟虎啸般的异响! 整个御马监嗡嗡震响,云气沸腾! 成了。 吴崖子死死攥紧的拳,终於缓缓鬆开,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凝视阵眼中那脱胎换骨、神异非凡的崭新天马,眼底深处,终於掠过一丝深埋於冰层之下的微光。 第一步,终是踏了出去。 第7章 稳固根基 天马血脉初步融合成功,仿佛一颗璀璨星辰骤然点亮了御马监沉闷百日的长夜,也映亮了每一位仙官仙吏的眼底。 持续近百个日夜的呕心沥血,终於在这一刻迎来了破晓般的曙光。 吴崖子静立阵前,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如涟漪般悄然盪开。 他心念微动,召来左右两位少司马。 左耳鼮与右耳猫这对形貌奇特的仙官瞬息现身,躬身侍立,屏息凝神。 “传我法旨,”吴崖子声音平静无波,却似玉磬清鸣,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马血脉进化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左耳鼮与右耳猫罕见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左耳鼮鼓起勇气,低声问道:“老爷,此乃天大喜讯,为何要封锁消息?若能及时上报天庭,定可一扫颓势,重振我御马监声威!” 右耳猫急忙附和:“是啊老爷!这些天来其他各部明里暗里的奚落,我等早已受够了。此刻正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之时啊!” 吴崖子轻抚长须,目光依旧落在那匹周身星辉流转的天马身上,深邃难测:“血脉虽初成,但根基尚虚浮未稳,其天赋特性、未来潜力更是晦暗不明。” “此时若贸然上报,一旦日后血脉有异,出现半点紕漏,不仅前功尽弃,更是辜负天帝陛下重託。届时......” 他语气陡然转沉,似有千钧之重,“御马监本就式微,若再遭此挫败,便永无翻身之日。不仅是我吴崖子身败名裂,便是尔等,亦难免池鱼之殃。” 二仙闻言,如遭雷击,霎时醒悟,背上渗出细密冷汗,慌忙躬身应道:“老爷深谋远虑,是我等目光短浅,险些误了大事!” “吴崖子老爷思虑周全,明察秋毫,真乃天庭柱石......” 时光流转,转眼月余。 凌霄宝殿,朝会正盛。 瑞靄氤氳,仙气繚绕。 眾仙官肃立两侧,宝相庄严。 天帝端坐於九重宝座之上,周身笼罩煌煌神光,听取各方奏报。 朝会渐近尾声,天帝目光看似隨意扫过阶下,最终落在吴崖子身上,恢弘之音响彻大殿:“吴崖子,天马培育一事,近日可有进展?” 殿內气氛骤然一凝,落针可闻。 不少仙官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目光齐刷刷投向吴崖子,如同等待一场压轴好戏。 吴崖子神色沉静,从容出列,躬身一礼,声音清晰平稳:“启稟陛下,托陛下洪福庇佑,確已有微末进展。” “御马监中,已有一匹天马血脉,成功由七级,晋入星级!” 眾仙官无不变色,面面相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骇与深深疑虑。 血脉十二级,一至九级如登云梯,九级之上更有“日月星”为至尊之顶,每级之间都有如云泥之別。 星级血脉意味著什么?在场上至一品仙卿,下至末流小吏,皆心知肚明——那意味著此天马已拥有叩开金丹大道、成就仙位的无上潜力! 最重要的是,这星级天马在数月前还只是下界籍籍无名的七级血脉。 吴崖子竟具备如此逆天手段,岂非能批量造就仙驹? 若真让他趟出了这条血脉进化之道,整个天庭的格局恐怕都要为之改写! 天帝並未显露半分喜色,深邃目光落在吴崖子身上,语气带著一丝不容错辨的责问:“既有如此突破,为何不主动上奏?” 吴崖子躬身更深,姿態恭谨,语速沉稳:“陛下明鑑万方!天马晋升星级后,微臣便察觉其血脉根基仍在凝实之中,所蕴玄奥特性与威能亦未能完全显现。” “臣唯恐以未明未稳之果,贸然上达天听,有失慎重,更恐辜负圣恩。故而这些时日,一直倾力於御马监中,日夜观察,潜心研析,只待真正掌握此血脉玄妙,確保万无一失,方敢呈报陛下。” “今日陛下垂询,臣不敢有丝毫隱瞒,这才据实以告。” 天帝沉吟片刻,威严之声再次响起:“好!既如此,散朝之后,眾卿隨朕一同前往御马监,亲睹这天马风采。若你所言有虚......” “臣,愿领欺君之罪!”吴崖子挺直腰背,坦然接道,声音斩钉截铁,毫无犹疑。 天帝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侍立於侧的司礼监天官立刻运足仙元,高声唱喏:“散——朝——!” 朝会既散,仙官们神色各异,鱼贯而出。 凌霄宝殿前的祥云道上顿时热闹起来,议论之声不绝於耳。 “哼!星级?我看是吴崖子那老狐狸故弄玄虚!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想矇骗陛下!” 星日星君赤红袍角扫过云阶,他猛地攥紧腰间火玉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火星子险些从指缝迸出,语气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身旁的雷部神將连忙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星日星君息怒!此刻天帝刚动了兴致,我等若在此喧譁,反倒落人口实,说我等嫉贤妒能。吴崖子向来沉稳,若无十足把握,怎敢立下欺君之誓?” 星日星君狠狠瞪向远处正被几位仙卿簇拥的吴崖子,啐道:“十足把握?就凭他御马监那些瘦骨嶙峋的天马?若不是玄帝有令,只怕现在还在啃枯草!怎会转眼蹦出个星级?定是用了旁门左道,拔苗助长!待陛下验看,定露马脚!” 雷部神將眉头紧锁,雷纹战靴踏在云砖上无声无息:“是否旁门左道,到了御马监便知。陛下亲临,正是最佳时机。吴崖子若敢欺君,便是自寻死路。我等静观其变,若天马有异,再联名参他一本,保管他永世不得翻身!若......若真是星级,那此事......”他话未说完,但眼中凝重已说明一切。 另一侧,廉贞星君青碧衣袍沾著细碎水光,他摇著玉骨摺扇,与文曲星君並肩而行,声音清晰传入对方耳中:“文曲兄以为,吴崖子这步棋,是兵行险著,还是早已胜券在握?” 文曲星君目视前方,缓声道:“吴崖子此人,素以谨慎著称,非有九成以上把握,断不会行此险招。星级血脉......此事非同小可。” 空气里,除了仙气,似乎还瀰漫著无声的较量,正隨著队伍前行,悄然绷紧。 几位平日与御马监素无往来、甚至偶有刁难的仙卿,此刻竟刻意放缓脚步,向吴崖子围拢过来。 一位身著紫袍的上卿仙官满面春风地拱手:“吴崖子道友,恭喜恭喜!天马血脉进阶星级,此乃天庭盛事,道友居功至伟!” 另一位掌管仙籍的仙卿热络附和:“是啊,吴崖子大人深藏不露,有此惊天伟业,我等敬佩万分!日后御马监有何需求,只管开口,定当鼎力相助!” 先前冷漠与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示好与攀附。 吴崖子只是微微頷首,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礼尚往来地应酬几句:“不敢当,皆是托陛下洪福,眾仙友鼎力支持之功。” 言语简洁,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覷的沉稳气度。 他心如明镜,这些突如其来的热络,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若今日御马监依旧毫无建树,他们的嘴脸,只会比寒冰更冷,比刀剑更利。 仙光繚绕,瑞气千条,庞大队伍引得沿途天兵天將、仙娥力士纷纷侧目,暗自揣测天庭又有何等大事发生。 眾仙心思各异,暗流涌动间,御马监那朱漆大门已赫然在望。 监外,所有仙吏早已整齐跪迎。 整座司衙內外打理得整洁清雅,往日那炼狱般縈绕的血腥气早已荡然无存,显然万事俱备。 眾仙见此情景,心中皆是一凛,暗忖:“吴崖子果然早有准备!看来星级天马之事,多半是真!” 对吴崖子这份沉得住气、雷厉风行的手腕,更是生出几分忌惮与心惊。 第8章 观天蛟斗 俄顷,御马监前眾仙再次列队齐整,垂首恭候。 云霞流转间,仙乐縹緲,氤氳的灵气竟比先前浓郁数倍。 片刻后,天帝乘九龙帝輦降临,輦车碾过云层,留下九道璀璨的金痕。 仙光如瀑,照耀著御马监的每一寸土地,原本灵气稀薄的所在竟焕发出不可思议的生机,枯木逢春,瑶草勃发,连石板缝里都钻出莹莹发光的仙蕙。 吴崖子自仙班中越眾而出,再次叩首,声音沉稳如古钟:“臣,吴崖子,恭迎陛下圣驾。” 天帝淡淡应了一声,声如天籟,却又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带路吧,朕与眾卿家,一同观瞻这天马。” “谨遵法旨。” 吴崖子起身,青袍微拂,亲自在前引路。 进入御马监朱红色云门,眼前豁然开朗。 广阔的白玉广场上,鐫刻满了复杂玄奥的符文,沟壑纵横间,隱隱有光华流动,构成一座恢弘而隱秘的大阵。 不少眼尖的仙官暗自心惊,认出这阵法绝非寻常,不仅能聚灵,更暗含困锁、防御乃至杀伐之变,未睹天马,先对吴崖子的手段又添几分莫测高深之感。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绕过溯源殿,穿过几重云雾繚绕的迴廊,便抵达圈养天马的巨大厩场。 刚一靠近,一股精纯无比,带著原始野性的马尿气味扑面而来。 不少养尊处优的仙官顿时皱紧了眉头,屏息凝神,或以袖掩面,或暗暗捏诀隔绝气息继续前行。 二百余匹神骏非凡的天马各自在马厩中或立或臥,享受著难得的清閒。 这几日那炼狱般的折磨停止了,伤势也都已经痊癒,天马们以为那些苦难日子终於熬过了。 但天马们不知道这其实这只是吴崖子为了让它们在天帝眼中好看一些罢了。 皮毛光滑如最上等的锦缎,细看之下,皮下竟有细微符文如游鱼般流转不定,宽大羽翼收敛时,亦有星辉点点逸散。 与百日前那批毛色黯淡、神气萎靡的凡间駑马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判若云泥。 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厩场最深处的那一匹。 它体型远比同伴高大健硕,通体覆盖著麒麟般的玉色鳞甲,熠熠生辉。 巨大的羽翼收束在侧,每次轻微扇动,都带起丝丝缕缕的电弧与细风,发出低沉的雷鸣。 它周身散发著太阳碎片般的璀璨金光,顾盼之间,眼神灵动而骄傲,透著一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之气,仿佛它不是圈养之畜,而是巡狩一方的神主。 吴崖子亲自步入深处,解开韁绳,小心翼翼地將那匹非凡天马牵引至天帝近前。 “陛下,这便是臣所说的那匹星级天马。” 星日星君眼神如炬,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死死盯著天马每一寸鳞甲,每一缕风雷,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偽装的破绽。 他绝不相信,百日前那批人间劣马能进化至此,更不愿接受吴崖子竟有如此能耐! 天帝目光扫过,並未表態,而是对东方青龙天尊麾下的角木星君问道:“角木星君,此马血脉如何?” 角木星君恭敬俯身,声音浑厚:“稟天帝,此马如今修为在升云境,观其身形大小,仅有一品血脉之相,然其气韵非凡,是否达到星级,还需实战验其成色。” 角木星君遂从怀中取出一方古朴宝匣,匣开瞬间,一声凌厉蛟吟响彻厩场! 只见一条赤红色蛟龙自匣中冲天而起,迎风便长,瞬间化为十数丈长的凶物,盘踞半空,赤鳞如火,毒牙森然,凶戾之气瀰漫开来。 “此乃臣以赤蛟之种辅以千年火铜炼製的法宝『赤蛟索』。” 角木星君向天帝解释:“现以灵力將其威能催动在升云境巔峰。若这天马能战胜此蛟,其血脉则为星阶无疑。若不能......则存疑。” 角蛟星君並未把话说死。 天帝目光转向吴崖子:“大司马,你可愿接受此试练?” 眾仙目光齐刷刷聚焦於吴崖子身上。 吴崖子躬身答道,声音不卑不亢:“回陛下,此马血脉成熟不过数日,且毫无战斗经验,臣......心中亦无十足把握。” 星日星君嘴角微扬,正要趁机发难。 然而吴崖子语意未断,根本没给他插话之隙:“然,天马本为应对未来之劫而生,若空有品相而不能战,则天马为无用之物,臣亦於天庭无用。臣有负陛下圣恩信重,还有何顏面忝居这御马监之位?”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臣,愿接受此挑战。” 角木星君见天帝微微頷首,便不再犹豫,指诀一引,空中那赤蛟顿时发出一声暴虐嘶鸣,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直扑场中天马! 吴崖子也立时挥手解除天马身上禁制,退至一旁静观。 在场的仙官皆已证得金丹大道,超然物外,眼下这升云境之间的爭斗,在他们眼中无异於孩童嬉戏,却也因其原始野性而別有一番趣味。 初时,天马被赤蛟狂暴的扑击逼得连连后退,依仗著极速与风雷之力周旋,鳞甲上被蛟爪撕出数道浅痕,金光微黯。 它嘶鸣著,带著几分惊慌与笨拙,显然从未经歷过如此廝杀。 然而,隨著战斗持续,天马眼底的惊慌逐渐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野性与愤怒取代。 它似乎想起了这百余日来在御马监所承受的那些炼狱般的折磨。 那些符文烙体的剧痛、灵药淬骨的奇痒、风暴灌体的撕裂感......种种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上! “唏律律——!” 天马猛然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长嘶,嘶声中竟带著一丝解脱般的狂怒! 它不再一味躲闪,周身金芒大盛,鳞片錚錚作响,双翼猛地展开,风雷之声大作! 它竟主动迎向赤蛟,蹄踏风雷,如一道金色流星,猛地撞在蛟身之上! 赤蛟吃痛,发出一声怒吟,张口喷出灼热火浪。 天马却灵巧腾挪,羽翼挥动间引动罡风,將火浪吹散大半,同时扬起后蹄,裹挟著万钧雷霆,狠狠踹在蛟首侧脸! 这一蹄势大力沉,踹得赤蛟头颅一偏,鳞片崩裂,火星四溅。 天马愈战愈勇,將百日来的压抑与痛苦尽数倾泻到这赤蛟身上。 它忽而腾空俯衝,如鹰击长空,忽而贴地疾驰,似电光石火。 风刃、雷球自其羽翼间泼洒而出,虽略显凌乱,却悍猛无匹,打得赤蛟节节败退,身上赤鳞多处焦黑破碎,气势骤降。 就在赤蛟萎靡,渐露败象之际,翼火星君目光一厉,右手在宽大袖袍中微不可查地一弹指。 一缕极其微弱、近乎无形的五行之火气,悄无声息地飘荡,没入赤蛟体內。 那赤蛟本就属火,得此同源却精纯百倍的火气之助,犹如枯木逢春,旱地得雨! 它原本黯淡的身躯瞬间赤光大放,气息疯狂暴涨,远超先前! “吼——!” 赤蛟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凶性大发,速度力量陡增数倍! 它猛地甩尾,如同一道赤色山岳横压而来,天马猝不及防,被狠狠抽中侧身! “咔嚓”一声脆响,也不知是鳞甲破裂还是骨骼折断之声。 天马惨嘶一声,庞大的身躯被巨力砸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符文围栏之上,金光乱颤,无数符文明灭不定。 不待天马挣扎起身,赤蛟已如影隨形般扑至,利爪撕裂空气,狠狠抓下! “噗嗤!” 血光迸现! 金色的羽毛混合著玉色的鳞甲碎片纷飞,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自天马肩背处一直蔓延到肋下,几乎將它撕成两段! 滚烫的马血如泉喷涌,溅落在白玉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著奇异的热气。 天马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哀鸣,浑身璀璨金光急剧黯淡,挣扎了几下,竟再也站不起来,唯有身躯还在微微抽搐,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剎那间,整个御马监厩场鸦雀无声,唯有赤蛟得意而凶戾的嘶鸣在空中迴荡。 所有仙官的目光,再次聚焦於吴崖子身上,只是这一次,目光中的意味,已截然不同。 第9章 天马入籍 面对天马颓然落败的这一幕,饶是一向沉稳的吴崖子此时也眉头紧皱,面色难看。 他有些不愿接受自己呕心沥血创造的这件杰出的“作品”,会如此的不堪大用。 眾仙的目光纷纷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天帝,想要一窥天顏,看那天顏是不悦还是雷霆震怒? 星日星君在底下暗自冷笑,静静观赏著吴崖子面对天帝的怒火该如何收场。 角木星君並未趁机对天马痛下杀手,手中宝匣再次开启,將那空中盘旋的胜方赤蛟收回匣中,抱拳面向天帝,恭谨待命。 园囿中一片寂静,只有那匹受伤严重的天马仍在奋力的想要站起身。 在眾仙看来,这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天帝终於开口了。 “善!” 一个“善”字,石破天惊! 眾仙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个面面相覷,这才確认不是自己的问题。 吴崖子也对天帝的反应感到意外,他不明白这落败的天马怎么会得到天帝的称讚,莫不是怒极所说的反话? 白帝归来覲见天帝的那一日,曾发生了一场关於力量的討论。 那天白帝向天帝展示了从人间带回来的两只蚂蚁,並介绍道:“此乃人间最为卑微的生灵之一,根本无人在意,甚至不在万灵图之列。” “然其虽然微弱,却能以微小之躯撼动比自身强大数倍之物,具备超乎寻常的力量。” “此生灵几乎將自身的灵力运用到了极限,若能洞悉其法。” “或许就可以凭藉吾等现有的灵力,施展出远超以往的强大力量。” 天帝沉吟,思索一阵后问道:“何谓力量?” 白帝微怔,此问岂非不言自明?这还需要解释吗? 但天帝发问,只能耐心对答:“担山挑海,以致力之极尽。” 天帝闻言,莞尔摇首道:“道兄,谬矣!” “掌中所握之物,方为力量。” “上至星辰,下至微尘,无不囊括其中。” “你此番所寻这生灵却有可取之处,但终究不是大道。” 天帝所求大道为上至星辰,下至微尘尽在掌握,虽然尚达不到那种理想境界。 但那赤蛟所展现出的力量已经不是升云境所能拥有的,这些仙官看不出来,並不代表天帝也看不出来。 在天帝眼中那天马血脉是什么品阶一看便知,又何须试炼展现。 这一番操作,不过是为了让这些没有慧眼的群臣看个清楚罢了。 “吴崖子!” 吴崖子心头猛跳,重重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玉地:“臣......在。”声音乾涩沙哑,带著颤抖。 “天马此番落败,非尔之过,亦......非其力不济。” 吴崖子听到这话心中顿时鬆了一口气,而站在眾仙阵列中的翼火星君听到天帝这话顿时心惊肉跳,“那一丝微弱的五行之火气,竟被发现了吗?” 他虽身负炙焰却感到周身寒冷,恐惧感,如同无形的藤蔓瞬间將他缠裹,动都动不了。 青夜並没有进一步追究那暗中出手的翼火星君。 因为南天一脉虽然固步自封,但也意味著他们安於现状对天庭忠心不二,且天马虽然落败受伤,但並无性命之忧,这样的结果比天马取胜反而更好。 天帝转头看向那匹仍在地上挣扎著的天马继续道:“其展现的战力確已经达到星级血脉的水准。” “朕所赐你的万灵图中並没有收录星级血脉,你能依此培育出这等天马,已经证明血脉確有由凡入圣之道。” “眾卿家,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臣等附议。”眾仙官的回答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整齐。 “好,既然吴崖子所言非虚,为我天庭趟出了这血脉进化之道,有功当赏。” “擢吴崖子为二品仙官,號司马星君,赐蟠桃宴席位。” 蟠桃宴席位!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甘霖,瞬间洗去了吴崖子心中所有阴霾与恐惧! 这是吴崖子接受天庭招录的最根本原因。 金丹境界虽然强大,但金丹所蕴灵力会不自主外溢,这便是天帝所到之处霞光万丈,生机迸发的原因。 经过那场终结鸿蒙时代的万族大战后,如今天界已经占有整个世间灵力的十之七八,金丹境在人间那稀薄的灵力环境下完全是如不敷出。 像吴崖子这样的散修若不能加入天庭,获得蟠桃宴席位,早晚会从金丹境跌落到御虚境,断了长生。 如今,天帝赐下蟠桃宴席位,非但免於责罚,更得长生之基,巨大的惊喜衝击著他,感激之情汹涌澎湃,几乎令他道心失守。 吴崖子压下心中激动,进一步稟告道:“臣谢陛下圣恩,天马血脉进化全赖陛下支持,臣不敢居功。” “万灵图乃天地至宝,包罗万象奥妙无穷。天马如今仅为升云境,身魄尚弱,难以尽承图中部分血脉真意之重!若能使其突破至御虚境,必能凭藉陛下所赐万灵图,使此天马血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届时,其威能绝非今日可比!” 天帝古井无波的眸中,终於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与兴味。 他本以为这结果已属惊喜,未料吴崖子竟能再进一步,提出更大胆的构想。 万灵图下五卷已非凡品,上四卷蕴含的力量过于禁忌,不宜轻授。 既然吴崖子自信能凭下五卷再创奇蹟......那便看看他的血脉进化之法极限究竟在何处! 天帝略一沉吟,頷首道:“善!” “所有天马,即刻录入天籍,准入——御虚境!”帝音恢弘,响彻云霄,“再有进益,朕,令有重赏!” “陛下隆恩!”吴崖子再次叩首,心潮澎湃,如天河倒卷。 他仿佛已看到血脉进化之道在他手中彻底铺开的光辉未来。 御马监那些屏息凝神的小吏们,听到“天马纳入天籍”时,心里瞬间像是炸开了锅! 卑微的天马竟要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那他们这些日夜照料天马的养马人,加入仙禄、得授正式仙位,岂不是顺理成章、指日可待? 然而天帝的话戛然而止,並没有提及关於他们这些小吏、衙役的事。 吴崖子立在原地,周身还縈绕著方才覲见时的仙光瑞气,可心底那点被狂喜压下去的隱忧,却如同池底被搅动的淤泥,一点点翻涌上来。 天帝的鑾驾早已远去,连霞光的尾跡都消散於九重天宇。 仙官们经过长久的道贺寒暄后也都散了。 喧腾热闹的园囿冷清下来,只余下御马监几个心腹小吏垂手侍立在不远处,脸上混杂著与他相似的喜悦,以及一丝不敢言说的期盼。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將胸腔里那颗仍在激烈跳动的心臟按回原处。 二品仙官,司马星君,蟠桃宴席位......每一个词都重若山岳,砸得他至今仍有些晕眩。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长生之基,是天庭对他提出的血脉进化之道最大的肯定。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蟠桃蕴含的磅礴生机,足以稳固他的金丹,让他真正逍遥於天地之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玉阶之下,那匹天马已被小吏们小心搀扶起来,虽伤痕累累,气息萎靡,但那双马眼中却竟仍有一丝不屈的火焰在跳动。 就是它,这由他一手从凡俗血脉培育、硬生生推向星级门槛的造物,为他贏得了这一切。 天帝的讚誉犹在耳畔——“其展现的战力確已经接近星级血脉的水准”、“为我天庭趟出了这血脉进化之道”。 是啊,血脉进化之道!这条路是通的! 巨大的成就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再次淹没了他。 万灵图的下五卷已然玄奥无穷,若能参透更多,若能借天庭资源让天马突破至御虚境,其血脉必將再度蜕变! 届时,他吴崖子之名,將铭刻於仙史! 想到激动处,他指尖都微微发颤,仿佛已触摸到那光辉璀璨的未来。 他甚至开始在心中勾勒下一步的计划,需要哪些灵材,该如何调整阵纹,是否要尝试沟通万灵图中更深处那些晦涩难明的血脉印记...... 就在这思绪如野马奔腾,畅想无限之际,一丝极不协调的冰凉感倏地刺入他的识海。 那感觉极细微,却带著一种现实的滯涩感,与他此刻澎湃激昂的心境格格不入。 就像一幅完美磅礴的仙画捲轴上,莫名滴落了一滴凡间的浊泥。 是什么? 他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下意识地去捕捉那丝不適的源头。 目光扫过恭敬站立的下属,扫过渐渐平息下来的天马,扫过这片属於御马监的园囿土地...... 第10章 南天赤帝 土地? 灵脉!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猝然在他炸响,將他所有的狂喜、憧憬、规划瞬间劈得粉碎!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比方才面对天帝可能的震怒时还要苍白。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激得他金丹都微微一颤。 怎么会忘了?! 怎么会忘了这最最重要、最根本的一件事! 御马监看似风光,擢升二品仙衙,可他竟忘了为它討要一道赖以生存的灵脉! 没有灵脉,司衙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拿什么去支撑天马突破御虚境? 难道全靠天庭那些需要层层审批的例份灵石吗?简直是杯水车薪! 方才天帝在时,他本有绝佳的机会开口! 就在陛下龙心大悦,慨然允诺天马录入天籍、准入御虚境之时! 他只需顺势一提,陛下金口玉言,此事必成! 可他当时被巨大的恩宠冲昏了头脑,满心满眼都是光辉未来,竟將这实实在在、关乎根基的诉求拋到了九霄云外!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混合著极度懊悔与自责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猛地抬手,指节用力地按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狂喜的余温尚未散尽,冰冷的现实已劈头盖脸地砸下。 极乐与极忧在瞬息间交替,几乎要將他这副金丹道躯都撕裂开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日后其他拥有灵脉的二品仙司是如何灵气氤氳、仙草繁茂。 而他的御马监,纵有陛下亲赐的名头,却只能守著这片“绝灵之地”,捉襟见肘,事事求人,成为一个空有品阶而无实权的笑话! 他宏大的血脉进化蓝图,尚未真正展开,就可能因这最基础的缺失而夭折! 吴崖子僵立在原地,方才觉得无比荣耀的“司马星君”封號,此刻却像是一道灼热的烙印,烫得他心口发疼。 周遭残留的仙气祥瑞变得刺目起来,下属们那隱含期盼的目光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他忘了。 他竟在最重要的时刻,忘了最根本的事。 巨大的失落和懊丧如同天河倒灌,將他彻底淹没。 星日星君与翼火星君等南天部眾丝毫没有在御马监做任何逗留,连一句奉承话都没有说。 他们在天帝离去后便在朱雀天尊带领下径直来到赤帝所在的娇阳宫。 殿前两位赤霞仙子见到眾仙到来连忙进去通稟。 “主上,朱雀天尊携井木等七星君求见。” “哦?”一道稚嫩童音从帷帐中传出。 “怪事,偏赶上这么个空挡。” “天界近来可有大事?” 仙子恭敬对答:“对主上来说,哪里有什么大事,倒是近来天界新来了一个妙人,颇受天帝赏识。” “我南天诸君与他交锋屡次失利,想来或许是因为此事。” “哦?这么说此人不是通过南天门来的了!” “放他们进来吧!” 赤帝之道为浴火重生,號称不死不灭,此番刚刚经歷一轮新生,有所感悟正要去与天帝论道。 但既然属下如此大阵仗,论道之事也只能往后拖延了。 朱雀天尊率七星君步入娇阳宫,暖意扑面,流动的霞光帷幔映照著他们神色各异的凝重面孔。 眾仙依序行礼,声震殿宇:“臣等,参见赤帝陛下!” 帷帐后,那小小的身影动了动,稚嫩的童音带著一丝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审视:“免礼。这般兴师动眾,难不成是域外天魔到了南天门口?” 朱雀天尊上前一步,凤目含威,声音清越却透著力道:“陛下说笑了,实在是臣等无能,令我南天一部近来顏面受损,威仪遭挫!” “哦?”赤帝的声音挑高了一些,似乎来了点兴趣,“顏面受损?在这天庭,还有谁敢挫我南天的顏面?说来听听。” “......” “那吴崖子不过是下界的一条长虫!!......” 眾星君七嘴八舌將近来所受屈辱,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哈哈哈......” 赤帝孩童般清脆的笑声在娇阳殿內迴荡,带著几分戏謔,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衝散了七星君带来的凝重气氛。 他赤著脚,踩在流淌的霞光之上,小小的身躯却散发著如同烈日般的光辉。 “亏你等还是主宰一方的人物,怎么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陛下!”翼火蛇星君面红耳赤,还想爭辩,“非是臣等没有容人之量,实在是那吴崖子......” “实在是什么?”赤帝打断他,歪著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著与其外表年龄不符的深邃光芒,“实在是他一个下界散修,竟得了天帝青眼,走了尔等千万年都未曾想过的路子,还险些成功了,让尔等面上无光?” 一句话,如同利剑,直刺眾星君心底那点不愿承认的私心。 星日星君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朕且问你们,”赤帝踱著小步子,声音依旧稚嫩,却字字千钧,“吴崖子培育天马,用的是不是陛下亲赐的万灵图?走的是不是堂堂正正的血脉进化之道?此法若成,增强的是不是天庭整体的实力?与我南天一部,可有根本衝突?” 一连串的发问,让眾星君哑口无言。 井木星君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闷声道:“......並无衝突。” “既然並无衝突,反而可能大有裨益,尔等为何要去做那阻道之人?” 赤帝站定,目光扫过每一位星君,“就因为一点麵皮之爭?就因为觉得被抢了风头?南天的气量,何时变得如此狭隘了!” 他的声音並不严厉,却让朱雀天尊和七星君都低下了头。 “翼火,”赤帝点名,“你亦兼具骨与翼,何必固步自封?星日,你与那天马天然同族,本该亲近何故难容?” 翼火蛇与星日马浑身一凛,额头渗出细汗,齐齐躬身:“臣知错!” 赤帝摆了摆小手,语气放缓了些:“罢了。朕知尔等也是维护南天顏面,心思不纯,其情可悯。但记住,真正的顏面,是靠实力和格局挣来的,不是靠打压异己维繫的。” 他重新走回座榻边,那流淌的霞光自动匯聚,托起他的小身子。 “天帝的態度,你们也看到了。擢升仙官,亲赐封號,甚至允诺蟠桃宴席位,更將天马录入天籍。这已不仅仅是赏识,更是对其所行之道的大力扶持。在此事上作对,便是忤逆天帝圣意。” 赤帝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吴崖子此人,能於微末中开闢新径,无论其根脚如何,皆有其过人之处。我南天,人才济济,若得其法......” 他看向朱雀天尊:“天尊,约束好各部。传朕旨意,南天所属,不得再刻意刁难御马监与吴崖子。即便不能主动交好,亦不可轻易树敌。朕倒要看看,这条『长虫』,能借著天帝的东风,搅动出多大的风云。” 朱雀天尊躬身领命:“臣,遵旨。” 她心中明了,赤帝看似孩童心性,实则洞若观火。 这番安排,既是顺应天帝之意,也是为南天留下转圜余地和未来可能的好处。 “都退下吧。”赤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倦了,“朕新生未久,还需静悟。” “臣等告退!”朱雀天尊与七星君再次行礼,这一次,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少了愤懣,多了沉思,甚至隱隱有一丝后怕和明悟。 眾仙悄然退出娇阳宫。 殿內重新恢復寧静,唯有霞光流淌,温暖如春。 赤帝独自坐在霞光座榻上,小手托著下巴,那双孩童的清澈眼眸中,却映照著万古星辰般的深邃光芒。 “吴崖子......血脉进化......万灵图......”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与其外表极不相符的、充满兴味的笑容,“天帝啊天帝,你引入这变数,是真的只为天马,还是想用这条『长虫』,来敲打敲打朕这『浴火重生』后,许久未动的老骨头呢?” “有趣。当真有趣。” 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点微不可察的赤金色火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流淌的霞光之中,朝著御马监的方向悄然遁去。 既然属下们已经告完状,也受了训斥,那他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该亲自去瞧瞧。 瞧瞧那让他的南天部眾如此灰头土脸的“妙人”、那条胆大包天的“长虫”,究竟是何等模样。 赤帝的心中,恶作剧般的期待感油然而生。 第11章 颇有渊源 “老爷今日官升二品,获蟠桃宴席位,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看上去似有不悦?” “许是未曾想到天马落败,有些失落?” “老爷对自己要求竟如此之高,看来我等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啊!” “是啊,能跟在他身边也算是我二人的荣幸。” “耳鼮,我们去问问老爷现在可有什么吩咐。” “好。” “老爷,今日本该大喜,何事令您忧心?” 吴崖子哀嘆一声道:“天马进化之事,有赖你等倾力相助,如今却只有我一人受了封赏,我忧心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能报答诸位的。” 右耳猫闻言,趋前一步,声如温玉:“老爷如此体恤我等,已令小的们感激涕零。” “切莫为此介怀,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等如今能在堂堂司马星君座下效命,已是莫大荣光,行走间腰杆都直了几分。” 左耳鼮亦点头附和,语带些许停顿,却情真意切:“正是…正是此理。” “老爷,您且看今日…今日天庭百官,对您无不恭敬有加。” “我御马监…御马监今非昔比,日后光景必是…是蒸蒸日上。” 吴崖子神色稍霽,沉吟片刻,问道:“我心中尚有一事,需向二位请教。” 右耳猫与左耳鼮连忙躬身:“老爷言重了,折煞小的!您但有所问,我等必倾囊相告,绝无半点藏私。” “我闻天帝昔日曾创一玄法,可使升云境修士,轻易突破至御虚之境,不知確否?” “確有此事!”右耳猫应道,“此乃天帝悲悯,普惠眾生之大法,名为《截天》,可截取天地之中的五行气,在天界流传甚广,算不得隱秘。” “若施之於天马......如何?”吴崖子目光灼灼。 “此法......”右耳猫略作思量,“初创时確为人族量身而设。” “若他族使用此法,则需加以调整方能合用,其关键在於各族身躯窍穴的数目、位置,玄奥不同。” “我等对天马体內诸般窍穴,尚未尽窥玄机,仓促之间,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创出专门適用天马之法。” “可辅以《化形》之术!”左耳鼮眼中灵光一闪,补充道,“令天马获得人身,自然便可运使人族那破境之法。” 吴崖子闻言大喜,拍掌道:“妙哉!若得此法相助,天马折损必然大减。” “每多活一匹天马,我御马监培育出无上血脉的机缘,便多增一分!尔等真乃我之肱骨!” “此事便全权交予尔等操办。” 右耳猫与左耳鼮相视一眼,齐齐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谨遵星君法旨!定不负老爷信任!” 三仙相视大笑,吴崖子先前沉鬱一扫而空。 御马监內很快再次忙碌起来。 仙吏们开始著手建造施展《截天》大法所需的黄金台。 两名力士刚放下手中抬著的金石,得了个空档。 “听说这黄金台能让人轻鬆到达御虚境?” “是啊,听说那些小仙童就是依靠这黄金台成就御虚境的,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年轻?” “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法门!我等苦修百年,经歷那么多的生死危机才成就御虚境,这一路坎坷艰险又算什么?” “怎么?你还羡慕那些仙童不成?” “有什么可羡慕的,拔苗助长,骨肉已固,只怕永远也长不大了。” “啪!”马鞭声响起。 “快点儿干活,还敢偷懒?今天要是建不成这黄金台,你们都得受罚!” “哎,还以为司马星君升了官,我们的日子能好过些呢,还是一个样啊。” “嘀咕什么呢?快点儿搬。” 忽然御马监上空显瑞彩千条,仙光照得人浑身舒畅,力士们的疲倦一扫而空。 一瓷娃娃般的粉嫩小童,身著赤霞流云袍,步履从容,径直穿过御马监巍峨大门,踏入其中,正是南方赤帝朱顏。 吴崖子本坐於溯源殿內参详《万灵图》,对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感到困惑。 “莫不是有灵脉接通到了御马监?”他心里想著,便起身要出门查看。 推开殿门,一眼便见到那异象的源头,竟是一名看似年幼、气息却如渊如狱的小童,心下大为震撼。 赤帝进了大门后,如入无人之境,对殿前正在运转、汲取天地灵气的融灵大阵似乎颇感兴趣,便驻足仔细观看起来。 他小小的眉头微蹙,清澈如琉璃的眼眸中映照著阵法流转的玄奥符文,喃喃道:“这阵法之理,似曾相识......” 那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位仙吏力士耳中,宛如玉磬轻鸣,带著一种直抵神魂的穿透力。 力士们看得呆了,连监工的仙吏也忘了呵斥,只是愣愣地看著这位突然驾临、气度非凡的小童。 他周身並无刻意散发的威压,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与天地共鸣的尊贵气息,足以让任何稍有灵觉的仙神屏息凝神。 吴崖子心头剧震,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赤帝朱顏! 这位执掌南天的无上存在,怎么会亲临他这小小的御马监? 不及细想,吴崖子已整肃衣冠,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快步从阶上走下,朝著赤帝所在方向深深一揖。 声音恭敬而不失沉稳:“不知赤帝驾临,下官吴崖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赤帝停下观赏,稚嫩童音传来:“你就是天帝新封的司马星君?” “正是小仙。” “你怎知我是赤帝?” “我御马监灵气稀薄,若非帝君亲临,怎会有如此景象,蓬蓽生辉。” “天庭四帝之中,我没见过的也唯有您了。” “倒有几分玲瓏心思,难怪能搅得我南天部眾群情汹汹。” “帝君恕罪!” “这大阵是你布置的?” “是下官拙作。” 赤帝那澄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光,声音陡然转沉:“你可还认得我吗?” 吴崖子不明其意,先前不是已经认出他是赤帝了,怎么会有此问? “下官愚钝......” “你可还记得九幽鶩?” 吴崖子,闻言心中悸动,回忆瞬间涌来。 那时他刚刚突破到御虚境,差一点儿身死道消,正是虚弱不堪的时候,撞见一窝羽翼未丰的九幽鶩,二话不说便吞吃了两只。 “您?......” “千载之前,本座新生孱弱,”赤帝童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刺骨,“若非你吞吃了本座两位兄长,本座......未必能有今日。”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不存在的弧度。 吴崖子听了这话可生不起半分高兴,只感到这赤帝小小身躯內蕴藏著巨大的疯狂,实在可怕,寒意直贯天灵。 他慌忙伏身,声音微颤:“下官当年只为饱腹求生,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万死之罪!求帝君......恕罪!” 吴崖子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仙玉石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赤帝平静的话语如同九幽寒风,刮过他的神魂。 吞食帝君胞兄!此乃弥天大罪!他几乎预见了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的下场。 然而,预想中的滔天怒火併未降临。 那小小的身影依旧驻足在融灵大阵前,稚嫩的手指虚点著阵纹流转的轨跡,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语,不过是隨口提起一件旧事。 赤帝的声音出奇的平淡,“物竞天择,大道之理,若非因你,恐怕我也爭不过那两个哥哥,不知命丧何地,哪里会有今日?” “这倒也算恩情一件,起来罢。” 吴崖子不敢置信,却又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 赤帝朱顏终於將目光从阵法上收回,投向吴崖子。 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此刻映著吴崖子苍白惊惶的脸,確无半分杀意或怒意。 反而流露出一种纯粹、甚至带著点探究意味的兴味。 第12章 趋之若鶩 “也只有你能创出这等神奇阵法,熔炼万法为真灵,正是吞噬之道精义。” “若是天马血脉有成,不知道你吞噬了天马,又能继承几分造化神通?” 九幽鶩一族血脉神奇,生机磅礴,有天赋神通號称《不死》,但吴崖子的天赋也是独树一帜。 当年吴崖子吞噬了那两只九幽鶩后便获益匪浅,得了《不死》神通的弱化版《尸解》,融灵阵中正是运用了此法。 吴崖子听闻此言更加惊悚,这赤帝竟如此轻易的看出了融灵大阵所依赖的基础,和自己的跟脚。 最重要的是,他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打算。 “小仙不敢。” 赤帝挥一挥小手:“你敢与不敢与我无关。”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血脉进化之法。” 他一步踏出,瞬息间已立在溯源殿前,仰头望著殿额上那三个古篆大字,轻笑一声:“溯源殿,呵……果真有吞天之志!” 不等吴崖子回应,那道小小的身影已迈入殿中。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吴崖子心头剧震,连忙跟上,反手合拢殿门,將外界彻底隔绝。 《万灵图》此时正安静的躺在书案上,幸好赤帝並未对此多留意。 吴崖子恭敬道:“赤帝高看我了,这血脉进化之法如今只能算是迈出了个门槛,没什么值得您在意的。” “不必过谦,我南天最重人才,我也自然不会白要你的。” “你先前说这里灵气稀薄,只要你允我血脉进化之法,我愿为你供给一切所需,如何?” 吴崖子感到无形的压力骤增,头皮发麻,只得抬出最高权威: “这……帝君厚爱,小仙感激不尽。然……然此事关乎重大,恐还需奏请天帝许可……” 赤帝心思深彻,洞明世事,却不喜欢拐弯抹角,是个直脾气。 似早料到如此藉口,直接打断:“无需你为难。明日我遣几名仙官来此『协助』你御马监,你收下便是。” 此言一出,既是帮助,更是监视与渗透,不容拒绝。 吴崖子心下凛然,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连忙趋前不动声色將《万灵图》收起。 然后斟上一盏灵茶,双手奉上,姿態谦卑至极: “帝君快人快语,胸怀宽广,小仙佩服。请用茶。” 他略一停顿,展露诚挚神色:“小仙蒙天帝知遇之恩,委以重託,牧守天马,从未敢有半分私心,此心天地可鑑,还望帝君明察。” 吴崖子往日深沉被赤帝点破后,便如同老鼠见猫,难以平静。 “人人皆有私心,就独你没有?” “我素来不喜这些虚偽的说辞,不必说与我听。” 赤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隨手將茶盏搁在一旁,竟全无离去之意。 吴崖子侍立一旁惴惴不安。 “怎么我来了这御马监,你反倒像个客人了?坐!” 吴崖子在对面坐下,殷切问道:“帝君,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我在你这里等人。” “等人?帝君,我这御马监偏居一隅,素来清静,没什么人来的...” 话未毕。 左耳鼮在殿外高声喊道:“老...老...老爷,钦天监巨门星君来了!” 赤帝那双看似稚嫩的大眼睛眨了眨,嘴角噙著一丝玩味的笑意。 “瞧,这不就来了?” 吴崖子站起身拱手道:“帝君,我出去迎接。” 赤帝挥挥小手示意他自便。 “见过巨门星君。” 巨门星君天璇目光如电,直截了当:“司马星君,赤帝可在你这里?” 吴崖子转头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回復道:“回稟星君,赤帝確在舍下。” 巨门星君向殿內行礼参拜道:“下官天璇,奉天帝之命,恭请赤帝大人移驾文华殿议事。” 殿內静默一瞬。 接著,那道小小的赤红身影才慢悠悠地迈出门槛。 赤帝的目光在巨门星君身上一扫,语气平淡无波:“带路!” 两道身影,一伟岸一幼小,化作流光遁入天际,转瞬消失无踪。 笼罩御马监多时的无形威压与赤色霞光终於散去,但府邸並未如往常般恢復平静。 隨著巨门星君与赤帝的离去,御马监却並没有像往常一样归於平静。 只见数道仙光如离弦之箭般先后落下,光芒敛处,显露出几位身著不同品阶仙官袍服的身影。 他们或手持描金礼盒,或捧著锦缎包裹的玉盘,上面堆放著灵气盎然的珍稀仙果、光华流转的炼器宝材,甚至有一卷散发著道韵的古朴玉简。 每一位仙官脸上都掛著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呆若木鸡的左耳鼮。 左耳鼮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平日御马监门可罗雀,今日却权贵云集。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在一声声“左司马大人”的恭维声中彻底晕了头。 手中沉甸甸的礼贴不知不觉间竟已收了厚厚一摞,压得他双臂发酸。 日落西山,霞光渐黯,汹涌的人流终於渐渐稀疏下来。 “老爷!老爷您快看吶!” 左耳鼮抱著那摞小山般沉重、几乎要將他淹没的礼单,踉踉蹌蹌地扑到刚刚走出殿门的吴崖子面前,声音里带著兴奋。 吴崖子目光扫过那些堆在殿外空地上价值不菲的礼品。 只觉先前赤帝话语如鯁在喉,这些礼物在吴崖子看来无疑是沉重的包袱。 “將这些东西尽数收好,登记造册,一应暂且封存於西偏殿,未得本君令諭,不得擅动分毫。”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私心,吴崖子带上礼单直奔武英殿而去。 武英殿不似玄帝的碧瑶宫那般清冷高雅,也不似天帝的凌霄殿那般威严肃穆。 它通体由一种冷硬如玄铁的黑色巨石砌成,线条刚硬,稜角分明。 殿前广场上立著几杆巨大的蟠龙旗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散发出铁血杀伐之气。 殿门两侧,並非寻常的仙禽瑞兽雕像,而是两尊巨大的白虎衔刃神像,虎目圆睁,獠牙毕露,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守卫在此的天兵身披银甲,手持长戈,眼神锐利如电,浑身散发著久经沙场的精悍气息,比南天门的天兵更添几分冷冽锋芒。 吴崖子通报后,被引入殿中。 殿內空间开阔,穹顶极高,悬掛著巨大的星宿阵图,墙壁上则掛满了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刃与染血的战袍,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金铁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殿中央,一位身材魁梧如铁塔,穿著简单贴身银甲的大汉,正背对著殿门,仔细地擦拭著一柄寒光四射、几乎与他等高的巨斧。 那巨斧的刃口,隱隱有血煞之气流转。 他正是镇守天庭西方,主杀伐征战的白虎天尊。 吴崖子恭敬行礼:“见过天尊。” “真是稀客!” 吴崖子姿態放得更低:“是下官疏於向天尊匯报,还请您恕罪。” 白虎天尊终於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那柄巨斧被他单手隨意地拄在地上。 斧刃接触玄黑地面,竟发出一声沉闷的金石交鸣,仿佛整个大殿都隨之震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稜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刚毅面庞,浓眉如戟,虎目开闔间精光四射,带著审视的威压直刺吴崖子。 “你可知天帝为何將御马监设在我西天武英殿下?” “下官不知,恳请天尊指教。”吴崖子心头一凛,迎向那能洞穿神魂的目光。 “因为!” 白虎天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著无匹的自信和斩钉截铁的意味,“唯有我武英殿!能护得你周全!” “蟠桃园的桃子就要成熟了,若没有我武英殿守护,恐怕早就被摘个精光了。” “瑶池虽为灵脉之源,若天河无我武英殿巡护,只怕也早已乾涸!” “而你御马监所饲养的天马……也是与此一类的东西!” 吴崖子躬身立於殿中,默默消化著白虎天尊话语带来的衝击。 蟠桃延寿,瑶池蕴灵,皆是天庭根基。 “天马……也已被视为此一类?”吴崖子喃喃重复,心头仿佛被重锤猛击。 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第13章 明確底线 “世人皆道我西天武英殿,只知杀伐征战,嗜血好斗。” “殊不知,吾等披坚执锐,枕戈待旦,所求所护,正是这天庭根基不乱,秩序永存!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收下那些礼物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同僚的情谊。” “有想方设法到你御马监当差的,拦也拦不住。” “但什么是必须守住的东西,你应该心中有数。” 吴崖子闻言,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一松,一股如释重负的暖流涌起,却又带著几分苦涩。 先前因赤帝强行“安排人手”而悬起的大石,此刻终於被白虎天尊这番看似粗獷却暗含深意的话语稳稳按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殿內冰冷的铁血气息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 “下官愚钝,经天尊点化,茅塞顿开!”吴崖子声音沉稳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了几分,目光中那份惶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赋予重任的凝重与瞭然。 “下官定当恪尽职守,与西天诸位同僚…通力协作,共同守护天庭重器。” 他特意在“西天”和“天庭重器”上加重了语气,既是表態,更是向白虎天尊表明自己理解了何谓“必须守住的东西”——天马血脉的秘密,天庭的根本利益! “嗯。”白虎天尊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听不出喜怒。 他不再看吴崖子,重新低头,粗糙的手指抚过那狰狞巨斧冰冷的血槽。 那暗红色的煞气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微微沸腾了一下,又迅速平復,如蛰伏的凶兽。 “明白就好。” 他继续擦拭著斧刃,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擦拭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那嚓嚓的摩擦声在空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带著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御马监,终究是你的地盘。这局棋该怎么落子,看你自己。” 他抬起眼皮,那双虎目中的精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向吴崖子,“但记住,棋局可以热闹,但绝不能输。若是这局棋输了……” “武英殿只认规矩,不问情面。谁坏了规矩,砸了根基,这口斧头,谁都得尝尝滋味。” 话音落,斧刃上寒光一闪即逝,那血槽中的煞气似乎又浓郁了一分。 吴崖子只觉得一股寒意顺著脊椎爬上后脑,头皮微微发麻。 这是最直白的警告,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他立刻躬身,语气无比坚定:“天尊教诲,下官铭记於心!定当知分寸,守根本,不负天帝所託,天尊之信!” “去吧。”白虎天尊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一番敲打只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他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那柄仿佛凝聚了无尽杀伐之气的巨斧上,专注地擦拭著斧柄末端一处细微的暗痕。 那姿態,分明是送客了。 “是!下官告退!”吴崖子亦没有丝毫留恋,再次深深一揖,保持著恭敬的姿態,一步步缓缓退出这座散发著冰冷铁血气息的武英殿。 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闔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吴崖子站在殿外空旷肃杀的广场上,天风凛冽,吹得他身上那件仙官袍服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向苍穹,天庭的霞光依旧绚烂,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到一丝温暖,反而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 赤帝的威压如赤日悬顶,白虎的锋芒如寒刃抵喉。 同僚的“情谊”如香饵裹鉤,而他自己,就是那漩涡中心唯一能稳住船的人。 他抬起手,袖中那厚厚一叠礼单名录,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又轻如鸿毛——它们不过是这副棋局上一个彩头罢了。 只要根基不动,些许浮財,收了也无妨,权当是平衡各方势力的润滑剂。 吴崖子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眼神却沉静如渊,深不见底,“那便来吧。” “看看是你们能搅浑了我这潭水,还是我这潭水,把你们都给『融』了……” 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径直射向御马监的方向。 前路艰险,布满了试探、覬覦与无形的刀锋,但他心中那方寸之地,名为“融灵”的大阵核心,已然开始无声地运转。 既然各方都认为这是块肥肉,都想伸手,那他就得让这块肉,变得足够烫手才行! 流光划破西天的霞光,在云层里留下一道决绝的痕。 东天文华殿內,水汽氤氳。 天帝凭栏而立,望著池中几条肥硕的锦鲤在水面翻涌,尾鰭扫起细碎的金波。 他指尖无意识地叩著白玉栏杆,指节泛白,眉心却锁著一层淡淡的愁云。 “天帝真是好兴致啊,这潭中的鱼竟都长这么大了。” “唉~实在是不太会养啊,鱼食投餵了不少,也只有上面这几只越长越大,下面的竟有饿死的。” 赤帝听出天帝话中意味,说道:“养鱼既为观赏之用,那终日潜在下面的本无用处,不必可惜。” 天帝道:“养鱼观赏是我之愿,鱼儿壮硕亦是我之愿。” “而此象非是下面的鱼自愿潜底,实是上面的大鱼压制,不许他们上来爭抢。” “此则非我之愿。” “纵为天帝,亦有不能如愿之事。” 赤帝心中对天帝这番话不屑一顾,但並未任性直言。 转而道:“不知天帝急召,所谓何事?” “南天门乃天庭门户,下界为爭登天界,征伐不止,朕欲关闭天门,以止干戈,试问君意。” “下界征战不休,生灵涂炭,关闭天门以止干戈,確是慈悲为怀之举。” 隨即话锋一转:“然,南天门引有缘者飞升,此乃天恩浩荡,亦是天庭威严之所系。” “若骤然关闭,恐令下界亿万生灵寒心,以为天庭隔绝尘囂,不復垂怜。” 赤帝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天帝:“再者,下界虽贫瘠,却也时有天赋异稟、根骨奇佳之辈脱颖而出。“” “关闭天门,岂非断绝了天庭未来的栋樑之材?” 天帝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脸上那抹淡淡的愁绪未减,反而更浓了几分:“道友所言,亦有道理。朕也正为此事烦忧。” “开,则干戈不息,戾气冲天,生灵涂炭;闭,则如道友所言,失了吸纳贤才之路,亦寒了下界之心。” 他嘆了口气,望著池中依旧优哉游哉的大鱼,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天地之道,果然难以两全。” 第14章 下界十王 “陛下仁心,三界共知。依吾之见,南天门不可关闭,亦不可任其混乱。或许,可加强盘查,严格筛选?” “非有大功德、大毅力、大根器者,不予放行。” “如此,既能彰显天庭威严与仁德,又能阻止宵小之辈混入,还能为天庭择优选材,岂不两全?” “道友既然有信心成此两全之道,自然好,就先依你罢。” 事情敲定,二帝又交谈了些修炼感悟,然后赤帝告辞离去。 赤帝前脚刚走,文华殿內一幅图画中走出一位金甲神將,周身散发仙光灿烂,英武非凡。 金甲神將对天帝並不行礼,直接开口道:“小癸,这傢伙一直覬覦你的天帝之位,何不让我们吃了他。” 天帝转过身,望著他,唇角噙著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清明如镜: “壬伯,我为天帝,本为寻索真正天地大道,岂能没有容人之量?” “且朱顏此人性格直率,有话直说,故与我多有不合,但比起那些表面顺从背后反覆之人好多了。” “其目光如炬,掌天庭门户,御下界上升之道,天界下层官吏多受其恩惠,然其却不结党羽,非是祸乱之源。” 壬伯撇了撇嘴,眉心的红纹暗了暗。 “诸天星君中倒是多奸佞之徒,若执意都灭了,岂非重现鸿蒙浩劫?” “有九位伯侯在旁,我之天位谁能动摇,何劳出手,惹得人心惶惶,落个滥杀之名?” 壬伯看著他沉静的侧脸,眉心的红纹渐渐淡去。 他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只是转身走向那幅《星河图》,金甲在日光里闪著光:“小癸,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傢伙了。” 天帝望著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眼底却依旧深不见底。 池中的锦鲤又开始翻涌,水面上的金光晃得人眼晕,水下的阴影却越来越沉。 又逢朝会。 不同以往,下界十王全部听宣上天。 凌霄宝殿內,仙气凝肃,诸天星宿屏息垂首,空气中瀰漫著山雨欲来的压抑。 天帝高居九重云台,冕旒下的目光如万载玄冰扫过殿下诸王。 沉声詰问,每一个字都似重锤砸落: “地海两界,近来战火燎原,生灵涂炭,纷爭不休。尔等身为一方之主,代天巡狩,因何竟不能制止?” 十王一阵沉默。 秦广王迈出一步,深深躬下身去。 玄色王袍纹丝不动,声音却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鬱: “陛下息怒。臣等虽忝列一方之主,理应守一方平安。” “然天上流星坠落,杀伐遂起,臣等以为……此乃天意,故不可挡。” “哦?”天帝声如寒冰,“你的意思,下界之乱,竟是因天界而起?” “是你们当中的谁?站出来!”天帝重瞳扫视阶下两侧立著的一眾仙官。 无一人应声。 霎时间,帝威如太古神山崩塌! 整个凌霄殿轰然震颤,玉柱金梁嗡嗡作响,无形的威压让无数仙官元神剧震,几欲匍匐。 天帝雷霆之怒,撼天动地! “查!” 帝旨如九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仙神心头,带著粉碎星辰的意志。 “朕倒要看看,是谁!还是哪些人!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逆天祸世之举!掘地三尺,亦要將他们揪出来!” “陛下容稟。” 秦广王再拜,將头埋得更低,言语间却透著一丝难以言喻的隱晦与无奈。 “臣等据守下界,唯知奉天意而行事。” “然……天庭之上,诸卿列位,皆可代天宣旨,言行皆谓天意。” “忠奸善恶,於臣等而言,实如雾里观,难辨真偽!” “陛下若欲地海重归清平,洞悉祸源,恐非臣等微末之力及下界法度所能企及……” “呵呵!”天帝怒极反笑,“好!朕也无需尔等查了。” 帝旨煌煌,神威如狱,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间覆盖了整个天庭: “即日起,成立天罪殿,由朕亲掌,洗伐天罪,涤盪乾坤!” “九首狮,任太阳星君!” “九尾狐,任太阴星君!” “太白,任金德星君!青岁,任木德星君!玄辰,任水德星君!荧惑,任火德星君!黄镇,任土德星君!” “尔等即刻下界,彻查流星异变、战乱根源!赐尔等天罪令,可行先斩后奏之权!若遇阻挠,格杀勿论!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臣等领法旨!” 天帝任命不假思索,一气呵成,不似临时起意。 殿上眾仙一个个缄默不语,低著头,不知在盘算著什么。 唯有吴崖子,这位御马监正堂主官、新晋的二品星君,对此番惊天动地之事,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姿態。 他目光平静,甚至带著些许玩味,在十王与眾仙那或凝重、或阴沉的脸上缓缓扫过。 “四洲、五海、一高峰.....”,吴崖子在这里见到那十位执掌下界的王者,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在下界时自己在他们的治下东躲西藏,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如今自己身为二品星君,在官阶上与这些一方之主已经算是平起平坐了。 朝会在天帝未消的怒火中散去。 十王一齐上前將这新任的七位星君团团围住,想要从他们口中探得一丝半缕內情或暗示。 然而,其余仙官的反应却一反常態。 散朝之后,无人寒暄,无人逗留。 便是平日里最喜攀附钻营的几位,也皆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化作道道流光,疾驰向各自的府邸、洞府,仿佛身后有洪荒巨兽追赶。 天罪殿的设立,帝君亲掌,赋予七位星君格杀勿论的权柄——这已非昔日御马监那点因几匹天马而起的涟漪所能比擬,这分明是要掀翻天庭棋盘,涤盪一切污垢的无上意志! 其引发的滔天巨浪,足以让任何一位仙神都心惊胆战,急于归巢,或筹谋自保,或思忖应对。 而吴崖子此刻的心思全在御马监。 无心也无意去理会下界的烽火连绵。 人世间的纷爭离合,他经歷得太多,一颗心早已麻木。 第15章 天马化形 御马监內。 那座耗费巨万、以纯金铸造的黄金台,在煌煌天光下流光溢彩,耀目生辉,仿佛將九天之上的日辉都收敛於此,再熔炼成更为纯粹的璀璨。 台身鐫刻著古老而繁复的云纹兽篆,隱隱勾连著天地灵机,自成一方玄奥领域。 这几日,御马监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天庭各司、各处、各洞府,甚至是某些平日里眼高於顶的帝君近臣、古老世家,都纷纷托人情、走门路,或明或暗,都想將自家的子弟、心腹塞入这已初露不凡气象的御马监当差。 所求职位,上至监丞、副使,下至普通仙吏、马夫,不一而足。 短短数日,递来的名单竟已逾数百之眾! 吴崖子此番不再来者不拒,而是精挑细选,百般推拒,最终实在拗不过情面的,才勉强收入麾下。 饶是如此,御马监的人手也已远超定製的五百之数。 另有二百余人,其俸禄仍由原司衙支应,却也赖在了此处。 这些人无一不是显赫仙官的嫡系子嗣。 人数既多,吴崖子也懒得多费心思,只將他们当作寻常仙吏使唤,隨意指派些诸如整理典籍、清点草料、巡视外围马场之类的杂务。 至於那些自御马监初创便在此当差的旧人,职位依旧,未升未降。 倒是左耳鼮与右耳猫两位少司马,如今当得越发愜意,底下孝敬纷至沓来,几乎收到手软。 不过这些好处,大半都经他二人之手,殷勤地奉送到了吴崖子面前。 吴崖子对此並不推拒。 这段时日,他確实得了不少好东西。 他从中拣选了一些对稳固根基、滋养神魂、淬链肉身有奇效的天材地宝自用。 在庞大的资源堆砌和本身深厚底蕴的支撑下,他的修为水到渠成,悄然恢復至三转金丹之境。 其余所得,无论是仙晶矿髓,还是珍稀材料,他尽数在天市上兑换成了最为精粹、不含杂质的灵液。 即便御马监灵脉不畅,这批灵液也足以支撑所有天马突破至御虚境所需。 吴崖子过惯了苦日子,深諳细水长流之理。 只从马厩中精心挑选了十二匹来晋升御虚境。 先前与赤蛟交战,被赤蛟重伤的那匹星阶金色天马在天材地宝的餵养下,伤势已经痊癒,自然也在其中。 一切准备妥当,吴崖子今日也想见识一下天帝所创的《截天》,神奇玄妙在何处。 这些新来的仙吏中会使用《截天》的不在少数,吴崖子不必求人,反而能挑挑选选。 吴崖子为了这件小事心中难得愉悦。 自从来到天庭任职,真是步步是坎,事事求人,如今总算是好些了。 自侧殿中,一队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女手脚上带著镣銬,被仙吏引著,略显蹣跚地走了过来。 精铁镣銬上符文微闪,显然是为了防止这些刚化形、野性未驯的天马骤然发力,衝撞了仪轨。 他们身上穿著统一的灰布短褂,裸露的皮肤还带著些许未曾完全化去的绒毛或鳞片痕跡,眼神大多清澈又茫然,夹杂著对陌生形態和环境的不安。 这些人正是习得了《化形》之法,化为人身不久的十二匹天马。 最前面一名男子,身材尤为高大,几乎比旁人高出半个头,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眼眸中泛著淡淡的金色,腹部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贯而下,无声诉说著昔日与赤蛟搏杀的惨烈。 他就是那匹星阶天马,如今名叫“越阳”。 他看起来眉宇间有股天生的桀驁之气,但因尚不通人言,听觉里充斥著的纷杂人语如同无法理解的噪音,这让他显得有些暴躁,又透著一丝与强悍外表不符的懵懂。 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脖颈,镣銬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越阳望向那座巍峨耸立、散发著令人心悸又嚮往能量的黄金台,又四下望了望围观著的眾多仙吏。 那些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也有纯粹的看热闹。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类似马嘶的咕噥,下意识地想刨一下前蹄,却发现自己已是人身的双腿。 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引得周围隱约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越阳的金色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狠狠瞪向笑声来源,那森然的野性气势竟让那几个发笑的仙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敛容屏息。 吴崖子將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並无波澜。 他回来后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墨绿色仙官常服,宽袍大袖,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度沉凝。 “星君大人,灵液已注入黄金台基座符文序列之中,一切准备妥当。” 一名新来的仙吏上前躬身稟报,態度恭敬无比。 “开始吧。”吴崖子淡然道。 “慢!” “老...老爷,” 左耳鼮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队列最前方的越阳,又指了指那座黄金台,说道: “这黄金台初设,毕竟是首次引动雷霆,还...还...还是让他排在后面好些。” 这《化形》加上《截天》的主意是他出的,若是出了闪失,岂不是要承担责任。 “哦?这么说尚有风险?” 左耳鼮道:“天马本为奇种,或..或..或...” “或许有意外难料。”右耳猫补充道。 吴崖子抚须頷首道:“嗯,是谨慎些好。” 人一得意便忘了风险,不然以吴崖子的性子,又何须左耳鼮提醒这话。 越阳並不清楚这些人的谋划,他只知道自从来了这里,受了不少的苦。 虽然比起以前吃的饱了,但远没有记忆中在家乡过的愜意舒畅。 那片人跡罕至的旷野要比这里好多了,他时刻想著的是回到那里去。 越阳对於身边的这些同族,原本並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但自从到了这里,只觉得越发亲近了。 可事实上他与其中大多数天马的血脉已经大不相同了,越行越远了。 或许维繫著感情的从来不是血脉,而是共同的经歷,同样的感受,同样的目標。 又如那些嫡出和庶出的仙官后裔,血脉没有比他们更相近的了,但他们之间的怨恨却也是最深的。 那些庶出的仙官后裔,在天界得不到一官半职,又不甘做那一世童子,便都想著去下界寻个出路。 这才引起流星之祸,天帝震怒。 第16章 暂缓下界 “这些仙官后裔虽为庶出,但血脉比起下界生灵来说不知强横多少。” “同境界下,这些謫仙堪称无可匹敌。” “所以近来这短短的数十年间,仙官后裔们在地海两界都已经身居高位,左右风云变幻。” “我虽为王,但不知天心如何,是否有意为之,不敢妄加揣度。” “即便不是天意,就是天上星君我也不敢轻易得罪。” “这些謫仙们,志存高远,都想回到天庭显圣。” “而下界灵气稀薄,他们急於求成,便暗中挑唆战爭,藉此机会收割灵气。” 秦广王將所知的前因后果向天罪殿七星君合盘托出。 太阳星君闻言,目光锐利,直视秦广王,又问道:“都有哪些星君子嗣参与其中?” 秦广王看著太阳星君锐利的目光,神情古怪,眼神有些闪躲,略一思索后,才苦笑一声说道:“我亦不能尽知,林林总总,大抵都逃不脱。” 太阴星君秀眉微蹙,语气中带著一丝忧虑:“天界各族之间互相交融,盘根错节,关係复杂,这事棘手了。” 秦广王本就实力偏弱,在下界混战中经常无辜遭殃,故而才在这事上积极主动。 他一听太阴星君的言论,心中焦急,脸上满是恳切之色,甚至带著一丝卑微:“各位星君,小王替我北俱芦洲百万生灵拜託诸位了。” 木德星君神色温和,摆了摆手道:“秦广王莫急,天帝为此特设天罪殿,若我等徒劳而返,岂不有负陛下信任。” 火德星君性格最为急躁,此刻已是按捺不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果决:“是啊,我等此番下界,不敢说能將祸根拔起,也要將那些狂乱野草除个精光。” 金德星君神色一凛,沉声道:“你等都先回去,收集线索根源,待我等商议细节后,问过陛下,即往下界。” 十王就此返回下界。 天罪殿中,太阳星君转向金德星君,脸上带著一丝不解与不悦,眉头微蹙:“太白,天帝朝上明言要我等即刻下界,你却叫我等来此商议,这是为何?” 金德星君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哈哈哈,若是天帝怪罪,这罪责就由我担了,太阳星君不必担心。” 太阳星君眼神一凝,追问道:“莫非你得了天帝密旨?” “没有!”金德星君断然否认,隨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太阳星君一眼,“九首狮一族,莫非没有下界的子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扫过眾人:“你终日伴於陛下左右,一心修炼,也许不知道,但凡回族中了解一番,你便知道我们为何要在天界逗留些许时光了。” “一会儿,我等一同去面见天帝,將所得知的情况详细奏报,立个章程方好行动,不然我们从下界回来只怕会成为眾矢之的。”他语气诚恳,带著几分凝重。 太阴星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嗯,太白所言极是,此事却需向诸天星君卖个面子。” 木德星君亦附和道:“若天帝不允,他们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九首狮听得云里雾里,长了九个脑袋却没有一个灵光。 他甚至有些疑惑这五德星君个个是人族出身,遇到事情最先想的不是天帝,却是诸天星君。 九首狮与九尾狐对视一眼,见五德星君意见统一,也只有少数服从多数,自己毕竟不是天帝同族。 一行七人,皆化作流光,径直朝天帝居所飞去。 九首狮九个脑袋依旧东张西望,显得迷迷糊糊,显然还没完全弄明白其中关节。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处理几个下界的仙官后裔,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还要特意去向天帝立什么章程,卖什么面子。 他只觉得,依著他的性子,直接下界,把那些挑事的傢伙揪出来,打上一顿,不听话的便打死,事情不就结了? 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九尾狐走在他身侧,察觉到他的困惑,眼中闪过一丝瞭然与无奈,轻轻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太阳星君,稍安毋躁。” “这些仙官后裔,牵扯甚广,一个处理不好,便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她声音压得极低,神色谨慎,“我等虽奉天帝旨意,但行事也需谨慎,莫要给人留下把柄。” 她心思玲瓏,早已看透五德星君的顾虑,也明白金德星君此举的深意。 九首狮似懂非懂地晃了晃九个大头,嘟囔道:“还是打架简单。” 不多时,紫微宫已在眼前。 金钉朱户,玉砌雕栏,殿外镇守著雷部正神与天兵天將,神威赫赫,仙气繚绕。 七星君落下云头,整理衣冠,神色也隨之变得愈发恭敬肃穆,由太阳星君上前通稟。 “天罪殿七星君,有要事启奏陛下!”太阳星君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殿內传来一声威严的“宣”。 眾仙进入殿內,只见天帝高坐御座之上,面容威严,不怒自威,目光如电扫视著眾人:“朕已下旨,命尔等即刻下界彻查下界战事祸端,为何迟迟未行,反而来此?” 太阳星君刚欲开口,金德星君已抢先一步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奏道:“陛下容稟。” “臣等自接旨后,正欲下界,却被秦广王拦住,言下界生灵涂炭,確因仙官后裔所为。”他语气平稳,缓缓道来。 “臣等细问之下,方知此事远比想像中复杂。”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天帝眉头微挑,语气中带著一丝催促:“如何复杂?” “並非一二星官之子嗣,而是林林总总,牵扯甚广,几乎诸天星君,皆有子嗣或亲眷牵涉其中。” 金德星君语气加重,脸上带著一丝忧虑。 “继续说下去。”天帝语气依旧威严,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界各族交融,关係盘根错节。” “臣等若贸然下界,不加甄別,一概而论,虽能快刀斩乱麻,却恐伤及无辜,更怕触怒诸天星君,届时非但未能平息下界祸乱,反而引得天界动盪,於大局不利。” 他言辞恳切,目光坚定地看著天帝。 “臣等思虑再三,觉得此事需先向陛下详细奏明,恳请陛下示下,立个章程,如此我等行事方能有章可循,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更能避免將来落下口实,成为眾矢之的。” 他说完,再次躬身行礼,静候天帝旨意。 天帝听完,眉头微蹙,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叩著御座的扶手,显然也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这些仙官后裔,仗著父辈余荫,在天界便偶有骄纵之举,如今到了下界,更是无法无天。 若不严惩,天理何在? 但若严惩,又恐牵动太多星官,动摇天庭根基。 “太白,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天帝沉吟片刻,最终將目光投向金德星君,问道。 金德星君略一沉吟,拱手答道,语气坚定:“臣以为,当缓上几天。” “你们的意见呢?”天帝目光扫过其余星君。 “臣等附议。”其余四星君齐声应道。 “附议。”太阴、太阳二星君也答道。 “好,延你等五日后下界。” 天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终究是鬆了口。 “臣等遵旨!” 七星君再次躬身行礼,齐声应道。 “退下吧。” “臣等告退。”七星君再次行礼,然后缓缓退出大殿。 第17章 天门高槛 翌日,天罪殿上空七彩仙光氤氳流转,七星君镇守殿中,寸步未离。 诸天星君亦皆闭门谢客,偌大天界,竟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死寂般的清冷,仿佛凝固的寒冰。 唯独南天门,却是泼天的反常喧腾。 飞升者如蚁群匯聚,长龙自天门蜿蜒排下,直抵下界那座云雾繚绕、倒悬天际的孤峰。 峰顶人头攒动,这曾令无数修士魂牵梦縈的登天阶梯,如今望去,竟似一道森严冰冷的生死界限。 飞升者接连如弃物般被拋出天门,坠向茫茫虚空,生死难料。 队伍后方,窃语如蚊蚋,压抑著蔓延: “听闻以往飞升,哪有这般多规矩?如今怎就……” “嘘!前日赤帝亲颁法旨,抬高了南天门的门槛。 非但看境界、潜力,更要论那『功德』!” “何等功德?” “呵,自然是赤帝钦定的『功德』。”那人语带讥誚,无奈摇头。 “肃静!天庭重地,岂容喧譁!”守门天將声如洪钟,煞气如刀锋刮过。 “张兄快看!那不是你家堂兄?”队伍后方,一人扯住同伴衣角,指向一名守卫天將,“去求个通融?这般排法,何时是个头?” “哼!自幼便瞧不上他那等嘴脸,求他作甚!”同伴脸色铁青,断然拒绝。 又一个消息如瘟疫般在队列中迅速扩散,引得人人自危: “什么?杀业过重?” “凭何评判?” “细则繁多,但有一条,翼火星君有令,根骨年岁不足百载者,一律视为杀业深重!” “荒谬!岂有这般道理?” “星君明言,不杀不夺,下界百年之內,如何能成就御虚之境?” 此言一出,队伍中不少人心头一寒,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等,还是不等? 那些被拋落虚空的,十有八九,粉身碎骨。 这登天梯,儼然成了绝命崖。 “该死!定是那天帝与赤帝的阴谋!”有人咬牙切齿。 “噤声!休得口出狂言!”旁人慌忙制止。 “走吧……今日这南天门,怕是闯不过了。”绝望的情绪如墨入水,迅速洇染开来。 骚动渐起。 目睹了前面几人惨状,不少存了侥倖的修士,终究心灰意冷。 “百年之限……苦修九十八载,自詡天资纵横,到头来,竟成了杀业的铁证。” 一名青衫修士面容刚毅,紧握的双拳缓缓鬆开,眼中儘是不甘与落寞,终化作一声长嘆,转身离去。 身后几名同伴亦是面色复杂,摇头跟上。 队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但凡自觉年岁、手段可能“触线”者,纷纷悄然退走,背影萧索。 陡然—— “我有异议!” 声如金玉交击,一道紫影昂然出列。其人面如冠玉,腰间龙纹玉佩神光隱现,气质超尘脱俗,竟似不染尘埃。 离去的眾人闻声一怔,不由驻足回望,皆为这份胆气侧目。 “翼火星君言『百年以下必是杀业』?在下根骨七十九载,却从未手染血腥!” “更曾倾尽家財,賑济难民数以万计!如此,也算杀业深重?” 守门天將眉头紧锁,厉声呵斥,如同驱赶蚊蝇:“星君法旨,岂容尔等螻蚁置喙?” “法旨便可罔顾事实?”紫衣修士冷笑,语带锋芒,直刺要害,“这南天门,守的究竟是天道法理,还是星君私慾?” 天將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极度的不耐,如同在看一具狂妄的尸体。 话音刚落—— “哼!” 九天之上,一声冷哼如闷雷炸响!火星迸溅,灼热气浪如怒涛般席捲南天门! 云层裂开一线,露出其中端坐的赤红身影——正是翼火星君! 他並未真身降临,声音却已如雷霆贯耳,带著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未曾造杀业?至多是未曾亲手沾染罢了!他人行杀伐之事,你坐享其成,便无罪业?” 语毕,袍袖隨意一拂。 那紫衣修士连闷哼都未及发出,身影瞬间被那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拍飞,如同被巨掌碾碎的萤火,化作天边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光,魂飞魄散! 整整一日,竟无一人能踏过那威严高耸、却散发著不祥气息的南天门。 高峰之上,人影焦灼涌动,却无人再敢上前一步,死寂笼罩。 一连三日,昔日骄横的天之骄子们噤若寒蝉,只余风声呜咽。 人群之中,一个身形佝僂、几乎被遗忘的灰袍老者,在人群边缘踟躕著。 他根骨三百一十二载,修为却堪堪停在御虚境初期,气息枯败,如风中残烛。 在下界,这般年纪能摸到御虚门槛,已是万中无一,耗尽了凡俗的极限。 可在这登天峰顶,满目英杰之中,他甚至连“平庸”二字都配不上,卑微如尘。 原本,他只是想在这生命的尽头,瞻仰天门奇景,做个无声的看客。 此刻,眼见那些光芒万丈、年岁浅短的天骄们纷纷鎩羽,又听闻了那荒谬绝伦的“百年之限”,一颗枯寂了数百年、早已认命的心,竟在绝望的土壤中,意外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压不住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在心底滋长:这……这或许是天道留给他这庸碌一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耗尽了残存的所有气力,才勉强渡过那片隔绝天地的凶险虚空,颤巍巍、踉踉蹌蹌地来到天门之下,枯槁的身形在天將魁梧的阴影下显得更加渺小。 守门天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他枯树皮似的脸,那判词如同早已刻好的碑文,毫无波澜地念出:“御虚境初期,三百余载庸碌,根骨凡俗,朽木难雕,不得入天!” 老者浑浊如死潭的双眼猛地圆睁,枯唇剧烈哆嗦,喉间嗬嗬作响:“大…大人!我…我根骨逾三百……无…无百年杀业之虞……” “聒噪!天界,不养閒人!”天將眼中只有极度的不耐,挥手间一道金光如冰冷的毒蛇锁链,瞬间捲住老者那枯瘦的身躯。 老者毫无挣扎之力,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南天门內那片若隱若现、辉煌璀璨的琼楼玉宇,浑浊的眼底爆发出生命最后一点、也是最纯粹的光,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而执拗到极点的音节: “天!” 话音未落,人已被无情地拋入茫茫虚空,像一片被狂风捲起的、彻底失去水分的枯叶,无声无息地消逝在翻涌的云涛深处。 他这搏命登天之举,在这片匯聚了无数天骄惊惶与绝望目光的地方,根本无人在意,更无人觉得他能有、或者配有一丝成功的妄想。 “嗤,连我辈俊杰尚在此踌躇,那等行將就木的老朽,也配覬覦天门?”一声毫不掩饰的讥嘲,在冷寂的人群中尖锐响起,带著居高临下的鄙夷。 第18章 后天山海 是落叶便总要归根。 那身影自高不可测的云端急坠而下。 起初只是一个不断加速的黑点,隨即被自身燃起的惨白灵焰所吞噬。 焰光撕裂长空,拖曳出灼热的长长尾跡,宛如一颗倒划苍穹、转瞬即逝的陨星。 终於,灵力挣脱了最后的躯壳束缚,轰然炸裂。 天地无情,三百年光阴剎那绽放——这也算得上一场悲壮的谢幕。 平虚山,这座矗立於黄海中央、孤峰直抵无尽虚空的庞然巨物,其山势陡峭如刀劈斧削,非金非石,泛著亘古苍凉的金属冷光。 山体沟壑纵横,如同巨大神祇遗留的疤痕,其间云雾状的灵气如流泉淌过。 山腰处,依託陡峭山势开凿出的巨大平台与栈道鳞次櫛比,宫殿楼阁悬空而筑。 万族身影攒动如蚁,喧囂鼎沸。 此刻,无数目光齐刷刷投向头顶天穹那不断绽放的“烟火”。 心中不禁暗忖:这般“美妙”的景象,这几日未免太过频繁了。 那些纷纷下落的灵雨,既落不到地面,也落不到山下观者身上,但他们就是痴迷这场面。 点点灵光被平虚山周遭无形的力场与自下而上的猛烈罡风所阻隔、撕扯。 它们无法触及山脚的土地,更抵达不了山外的世界,终被无形的屏障与呼啸的风揉碎、吹散,化作一片片流淌的光尘薄纱,或坠入山下那片静默得令人心悸的黄海之中。 黄海,因其浑浊顏色得名。 其形如圆盘,广袤无垠,深不见底。 缓缓起伏的波浪吞噬著点点灵光,只余下金光荡漾的微弱涟漪。 这由下界最浩瀚水域构成的黄海,由十王之一的“平等王”统御。 无数水族在其幽深世界游弋,更衬得平虚山如孤悬於金玉盘中的一副直抵苍穹的——“玉箸”。 平虚山则为“转轮王”统辖之地,因是连通天地的“最近”通道,故而万族云集。 山脚下,沿黄海边缘,亦是繁华港市与聚落星罗棋布,堪称下界最繁华之所。 下界战火焦灼,引得天帝震怒,却无一丝波及这平虚山。 无论是这刺破虚空的孤傲神峰,抑或这容纳万灵、深不可测的浑浊瀚海,皆非造化之功。 其存在本身,便是震慑寰宇的意志彰显。 然而统辖这巍峨神山的转轮王自从天界归来,便眉头紧锁,闷闷不乐。 这下界为祸的仙官后裔十有八九都是从他这平虚山取道而来,若没有他的允许和暗中接引,那些仙官后裔也都要落得个绽放光华的下场。 这些年,他帮助诸天星君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如今……他盯著案上那碗孟婆新熬的龙肉汤,汤色澄亮,龙髓凝在碗边,本是他往日最爱,此刻却只觉得那香气腻得慌,连眼皮都懒得抬。 等到天罪殿七星君下界,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大王,汤要凉了。” 孟婆不知何时已立在案侧,一身素白长裙衬得她眉眼愈发温润,声音柔媚入骨,尾音却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轻颤,像是怕惊扰了他。 她手中玉勺轻轻搅动著汤碗,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上,眼波流转间,似有安抚的暖意。 转轮王闷闷地“嗯”了一声,却没动。 孟婆也不急,只將玉勺搁回碗中,指尖轻轻拂过碗沿凝结的龙髓,轻声道:“妾身瞧著大王这几日茶饭不思,莫不是还在忧心那些仙官后裔的事?” 转轮王终於抬眼,眸中血丝隱现,语气带著几分自嘲:“不然呢?天罪殿那七星君下界,肯定第一站便是这平虚山。” “山顶上那些傢伙看来暂时是回不去,这个劫数可该怎么度过?” 一想到天帝殿上那雷霆之威,他便觉得后颈发寒,连带著握著扶手的手指都收紧了几分,指节泛白。 孟婆却忽然笑了,嘴角噙著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像是觉得他的焦虑有些多余:“大王~~您真是急糊涂了。” 她向前半步,玉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背,冰凉的指尖带著一丝灵力,恰好抚平了他紧绷的肌肉,“他们回不去了,反倒更好。” “哦?”转轮王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摩挲著案角的龙皮,龙皮触手生凉,此刻却压不住心头的躁意。 他看向孟婆,目光锐利了几分,“此话怎讲?” 孟婆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下界祸乱已成定局,若这些为祸之人都安全返回天界,到时七星君再下来查无对证,所有罪责岂不是都要算到您和其余九王的头上?” 转轮王猛地一怔,紧锁的眉头竟缓缓鬆开了些许,眼中那片阴霾似被拨开了一角。 “对!不能让他们走!”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著几分豁然,却又立刻皱起眉,“可……” “可什么?”孟婆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是藏著颗剔透的琉璃珠子,“那战事又没发生在咱们平虚山,您著什么急嘛。” 她重新端起汤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热气氤氳了她的眉眼,“我不相信,那七星君就敢把上面这些人都拿走问罪?” “他们背后是谁?诸天星君,甚至……更高层的存在。一下得罪了漫天诸君,他们担待得起?” 转轮王下意识地张口饮下那口汤,龙髓的醇厚在舌尖化开,却没品出什么滋味。 他只盯著孟婆,见她眼中满是篤定,心头那团乱麻竟真的理顺了些。 “这些人的罪尚问不全,那七星君怎么好追究我等的责任?”孟婆继续轻声道,指尖划过他的下頜,带著安抚的意味。 “且下界博大,他们来到下界,若无我等协助,就是查到天荒地老,只怕也难有寸功。” 她忽然凑近了些,声音里带著几分戏謔,“等他们来了,我们只管好好招待,这龙肉汤喝上几碗下肚,再把平虚山的风光领他们瞧个遍,您说,他们还好意思板著脸找您的麻烦?” 转轮王看著她眼中闪烁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从容和瞭然。 他忽然觉得,案上那碗龙肉汤,似乎也没那么腻了。 他接过孟婆递来的汤碗,仰头饮了一大口,暖意顺著喉咙滑下,连带著心头的阴霾也散了几分。 “嗯,好喝。还是你的汤,最能让人忘忧。”转轮王心情大好,一把將孟婆柔软的身子搂到怀中,朗声笑道。 暂停更新 写的有点儿乾巴巴的,打磨打磨过段时间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