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秦》 第1章 略阳苟氏 赵建武十四年(348年),仲冬,潼关道,万物萧索。 山风阵阵,风寒刺骨,连接著关右与山东的崤函故道间,迎了一批新的旅客,绵延无际上万人,因赵太子石宣谋逆而被株连謫戍凉州的东宫“高力”。 夜幕降临,脚下的山塬能抵挡住大河的冲刷,却遮不住滔滔河水送来的风寒,不过自鄴城出发伊始,一路行来,高力们已经受尽了折磨,这点苦楚似乎又不算什么,至多被冻饿而死罢了,人命在如今这个世道,可实在不值钱。 漆黑的夜色笼罩在拥塞的潼关道前,露宿道间高力们点起了大量篝火,弯弯曲曲,绵延展开,从头至尾,次落分布,就仿佛在传递著寒夜下仅剩的一点温热与希望。 紧贴著大河那道黄巷坂,乃是通往潼关的必经之路,也是潼关道途之险最直观的体现,过坂道,顺著远望沟南行两三里便是潼关关城。 曲折侷促的狭径间,一名男子借著土壁间虬劲的老根,攀上坡顶,借著道间暗淡的灯火,向西南方向眺望阻他们一夜的潼关城。 男子身穿麻衣,头顶小帽,满面风霜,胡茬唏嘘,面部轮廓不甚分明,让人看不出年岁大小,除了狼狈之外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不过,灰头土脸之下,却拥有一双格外沉静的眸子,与队伍中大部分被艰苦旅途折磨得麻木的戍卒不同,男子眼瞼启闭之间,隱隱流露出的是睿智与深沉。 他叫苟政,字元直,秦州略阳人,时年二十,此前是赵东宫高力护卫督下属的一名低级军官,当然眼下与潼关道间的上万同袍拥有另外一个共同身份:謫凉戍卒。 立於高处,迎风眺望,双目紧紧盯著远处的潼关城,即便夜色下视线不清,依旧能感受到那耸峙於绝岭恶水间的险要。而苟政流转的目光中透著少许异样,就仿佛在思考,如此险要的关城当如何攻破。 寒风吹得人都麻了,自脚下传来了一声大喝:“元直!你爬那般高做甚?还不下来!” 苟政回了神,垂头一看,只见两道身影正立於壁下望著自己,暗淡的光线下看不大清面部,但想来格外严肃。 苟政没有怠慢,当即设法下壁,只是上来容易下去难,最后摸著黑凭感觉直接梭下,若非喊话那名壮汉眼疾手快把他接住了,怕免不了伤筋动骨。 直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哈哈一笑,冲壮汉拱手道:“多谢大兄!” 旋即又朝向另外一名汉子:“二兄!” 苟政面前,当先一人,体型魁梧,一脸虬髯,乃是他大兄,名苟胜,字长功;边上身材匀称一些,但同样释放著一股剽悍之气的,乃是二兄苟雄,字仲威。 三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出身略阳苟氏,与同出略阳的氐族大姓苟氏不同,“此苟”乃是地地道道的汉族。祖上从曹魏时起迁至略阳,其后便世居当地,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当地一土豪,势力虽然不大,多少也有些名声。 苟氏兄弟曾祖苟燾还曾被徵辟为行军司马,结果与名將周处一起战死在平定羌贼齐万年的战事中。 说来或许不那么礼貌,连西晋这种王朝也有无数人仁人志士为其殉葬,苟氏一族还属於那种削尖脑袋往那时代洪流里钻的那种。 不只曾祖苟燾,祖父苟质也在保卫长安朝廷的战爭中,被汉赵皇帝刘曜麾下砍了脑袋,前前后后苟氏一族有几十號人为了司马家族都不珍惜的天下而殞命。 直到生父苟据当家做主,方才和大多数北方豪强在乱世中的选择一般,结坞自保,庇护乡邻,招揽流民,发展武装。同时,刘曜建立的汉赵强势时,就归附汉赵,等刘曜为石勒所灭,又臣服羯赵。 一直到十五年前,羯赵开国皇帝石勒驾崩,石氏宗室內乱,中山王石虎打到关中,然后在蒲洪那二五仔的建议下,与诸多关陇豪强一起,被举族迁至关东,充实青冀人口,根本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故土难离,而一但脱离故乡的水土,就如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人间。在羯赵这面大旗之下,日子也並不好过,当然,比起那些任人鱼肉、朝不保夕的晋人百姓,却总是要好上几分的,这依旧是个比烂的时代。 十余年间,为了家族存亡,为了乡人子弟,苟父苟据也不得不託身羯赵军队,为其卖命。不管是北伐段部鲜卑,还是东征慕容燕国,都带领著苟氏族人,浴血搏命。 然后,在羯赵征討慕容鲜卑的过程中,苟据於棘城之战,阵亡在燕王四子慕容恪的铁骑衝击下。 自那时起,苟氏就开始沦落了,若非当时年方十六的大哥苟胜站了出来,接过父亲衣钵,力护兄弟、族人,苟氏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苟胜在赵军中努力打拼,参与的第一场战爭,便是对东晋的南侵,那一仗,赵军大胜,苟胜在时任游击將军的石閔麾下,隨之纵横汉沔,攻城拔寨,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提拔。 后因战功,连同麾下精壮之部曲,被编入东宫,充任高力,待遇得到提升,家族得以保全,苟氏也获得了一段极其难得的安定时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不过,在这个强暴当国、混乱无比的时代,想要长久的安定,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即便苟家兄弟躲过了死伤无数的西征凉州之战,但城池失火,殃及池鱼,石氏父子互戕,作为东宫高力,也无辜受累,不得不踏上謫戍凉州的艰苦旅途。 如今,不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沦落到一种极其淒零的境地,苟政居然还笑的出来,即便那笑容看著略显僵硬。 相比之下,苟胜是全无发笑的心情,虎视著苟政,皱眉道:“元直,那些悖逆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兄,苟政微訥,问道:“什么流言?” 见状,苟胜竭力控制著情绪,声音压得很低,厉色道:“朝廷欲使戍卒攻张氏,让凉州戕害高力,消除后患......还需我说得更明白?” 对此,苟政嘴上掛著的笑意终於收敛了,取而代之的表情多少有那么些尷尬,迎著苟胜目光,思索少许,方低声应道:“只隨口一提,並无他意......” 得到肯定的答案,苟胜那张冷峻如山的面庞上表情彻底垮了下来,怒色一闪,几乎在瞬息之间,一拳袭向苟政面部,紧跟著一脚就踹在苟政胸前。 来自苟胜的攻击,势大力沉,显然没有留力,苟政也根本反应不及,胸口受击,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闭过气去,脑袋也有些发昏。 还没缓过劲儿来,便见苟胜倾身上前,用力地拎起苟政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天王,埋怨朝廷!你欲自寻死路,难道还要拽上兄弟、族人、部曲一起入火坑吗?” 发红的眼眶,凶狠的目光,以及喷溅在苟政脸上的唾沫,无不诉说著大兄苟胜此时愤怒的心情,以及愤怒背后,深深隱藏的恐惧与担忧。他的肩膀虽然魁梧,但家族的兴衰,部曲的存亡,置於其上,也足以將一个西北大汉,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苟政第一次见大兄如此愤怒,哪怕在艰苦的謫戍途中,对自己也多有爱护。当然,苟政並不蠢,从苟胜的反应与训斥中,也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了,心中也有懊恼,只是,有些“习惯”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改掉的。 苟胜好不容易才从暴怒中平復下来,待注意到苟政思索状的模样,浓眉一蹙,但深吸一口气后,既没有再拳脚相向,也没多训斥什么。 鬆开苟政,缓缓立起身,注视了他一眼,从苟政下属中召来一名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汉子,冷冷地吩咐道:“把他给我看好了,尤其看住他那张嘴!” “诺!”汉子憨厚的面孔上露出一抹为难,挠了挠头,方抱拳应道。 他叫苟安,本是苟胜安排在苟政身边照看的,此时不由心中叫屈,就苟三郎的性子,岂是他能看得住的?只不过,面对苟胜的命令,他也不敢提出任何反驳来。 教训、发泄了一番,苟胜转身而去,从苟政的视角望去,大兄那魁梧的躯干並不如往常那般挺拔,就仿佛被沉重的负担给压弯了一般。 二兄苟雄留了下来,面色凝沉,表情严肃,盯著已经坐起身来的苟政,好一会儿后,方以一种斥责的语气教训道:“我看大兄这一脚踹得轻了!你书读得最多,话怎生也如此之多? 军中如今是什么状况,大兄心知肚明,何用你来罗唣提醒?人皆有怨,为何旁人能藏於心中,你却要道出! 你可知这万余队伍中,有多少朝廷眼线,適才那番话,若是被人传出去了,你可曾想过,会是何等后果?你我兄弟,数百部曲,乃至河北的亲戚族人,都將遭受灭顶之灾!” 面对二兄此言,苟政尷尬的笑容僵住了,撑著冰凉的地面,慢慢站起身,郑重地向苟雄作一揖,沉声道:“兄长教训得是,此事是小弟言语失当,忘记祸从口出的道理,敢请恕罪!此后,定然谨慎,绝不再狂言造次!” 苟雄是个厚道人,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兄弟、部曲的时候,见苟政態度如此端正地认错,反而有些措手不及,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歉然。 看著呈现出收敛姿態的苟政,苟雄思吟几许,也没有再教训什么,只是轻嘆一声道:“但愿是大兄过虑吧!一切,还当待抵达凉州之后再作区处。在此之前,你我兄弟,连带整个部曲,都应谨言慎行。否则,悬首道途,曝尸荒野者,將是你我弟兄!” 说完,苟雄也转身而去,前往巡视幢下部曲情况了。淒寒的夜风在山道间肆虐,有如鬼魅在耳边囈语,要將人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苟政在寒风中呆立良久,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暗自嘆息,他再度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生存法则的排斥与震慑,一个不慎,那是动輒要人性命的。 在苟政这具年轻结实的躯壳內,隱藏著一个来自1600多年后的灵魂。不必探究时空穿越的奥秘,只需知道,初临贵地时,又一场“奇遇”降临到苟政头上。 適逢羯赵太子石宣杀弟谋父事发,作为东宫“高力”,並受牵连,一道被发配贬戍凉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並非孑然一身,还有个“略阳苟氏”的身份,有苟胜、苟雄二兄长的庇护,有苟氏部曲可以託身依靠。 寒冬腊月的恶劣天气,千里迢迢的漫长路途,在一路的艰辛与苦楚之中,苟政也逐渐从一个无所適从的彷徨来客,接受了当前的身份与境遇,当然,这一路伴隨著数不清的国骂。 羯赵、大赵天王石虎、晋室、司马氏、凉州张氏、慕容鲜卑......当这些关键信息不断被苟政捕捉並消化之后,对於自己所处是怎样一个时代,他心里也基本有数了,或许有些谬误,但大体当是不差的。 对於號称中国最混乱、最黑暗的这一段歷史,苟政了解得並不算多,至於暴君石虎统治北方时期,更是一知半解。但也正靠著这一知半解,在艰辛、压抑、饱受折磨的旅途中,忍不住把“键政”的恶习给暴露出来了,这一个没忍不住,便引得苟胜、苟雄两位兄长,那般大的反应。 而反思过来,苟政自己也是追悔莫及,忐忑不已,实在是他们这些人,就如道左枯草、水中浮萍一般,生死都操诸於人手,愤怒与不甘只能掩藏心中,可以说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至於苟政犯的,恰恰是生存之大忌,毕竟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除了蛊惑人心的一些“合理猜测”之外,还有隱射天王石虎凶戾不仁、残暴嗜杀的一些內容,后者可更要命了。 而这些內容,一旦传开,若是监押的那些將吏就此事进行调查,找到苟政,那他这一个脑袋可是不够砍的,这也是大兄苟胜那般愤怒与紧张的原因。 潼关外的上万东宫高力,无辜受累,背井离乡,远戍凉州,包括他们苟氏部曲在內,每个人心中都是满怀怨望。只不过,他们与那些来自青冀、中原的山东人不同,他们本是陇西人氏,至少不会不习惯关西水土,到了戍所,家乡略阳就在附近。 虽然一路饱受苦楚,但苟胜一直安抚著族人、部曲,就当是回乡了。自被石虎强行东迁,苟氏父子部属流离中原,已十数年不闻乡音了,不知先祖坟塋安在,如今,只当是落叶归根...... 因此,在这为数眾多的戍卒队伍中,苟胜大抵是除了朝廷所遣监押將吏之外,最希望能平安顺利到达凉州的。但不管是军中那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越来越膨胀的情绪,还是自家三郎苟政那些大胆犯忌的话,都让苟胜异常不安。 而对苟政来说,苟胜那一脚虽然狠,但也算是把他踹“清醒”了,自鄴城西行以来,他一切出格的、不正常的言行,只是源於灵魂深处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不安乃至排斥,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仍活在梦里。 但残酷的现实,以及他已然且仍在经歷著的一切,都是对他所谓三观与认识的反覆折磨、鞭挞。如今这个世道,置身其中,他还没有肆意评价的资格。 於苟政而言,最庆幸的,还是有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一群抱团取暖的部曲,否则,一只螻蚁,一棵草芥,即便寄居著一个来自千百年后的灵魂,或许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在这世道的挤压下成为齏粉。 忍辱负重,活到凉州,或许才是眼下最適合他们这些人的出路,但是...... 第2章 部曲 坂道间的一垛篝火边,苟政沉默地坐著,舌头不时在口腔中打个转儿,大兄苟胜那一拳一脚,也確实够狠。不过,此时的苟政,对於肉体所受的折磨,忍受能力已然大大增强了。 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需回想一下沿途所见那些或吊、或叉在树上的男男女女的尸体就行了。就在不远处的潼关关楼上,同样悬掛著不少首级、尸身,也不知是哪里的叛逆,哪家的乱民...... 篝火周边围著一圈戍卒,十七八人的样子,都紧紧地挨著,真正的抱团取暖。当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这个什长这里,都眼巴巴望著架在篝火上笨重的黑铁锅,腾腾蒸汽带出麦香,瀰漫在周遭,飢与寒是他们这些戍卒所面临最艰巨的挑战。 謫戍之前,三兄弟皆有军职在身,苟胜为护卫督下属幢主,苟雄为队主,苟政为什长,层次分明,部属七百余人。 在羯赵军队体系中,实则算不得什么大势力,並且饱受排挤与限制,因为他们並非羯赵“国人”,也非胡裔,也不像羯赵朝廷收买的那些汉族地主,还不像同出略阳的苟氐那般自由,部属眾多,还有蒲氐这座大山可以依靠...... 但这支以苟氏兄弟为核心、苟氏族人为骨干,东迁后糅合了赵人、流民、杂胡的部曲,抱团取暖,互相扶持,也已在这个操蛋的世界挣扎好些年了,依眼下形势看,这种挣扎还將持续下去。 寒夜下的篝火,能够提供的热量实在有限,不过火光映照下,苟政那张冷峻的面孔上也终於多了几分“人色”。紧挨苟政坐著的苟安突然发声,把苟政从自我的沉思中给拽了回来:“郎君,麦熟了......” 回过神,抬眼正对著脸上带著些醇厚笑容苟安,而周遭的部曲们,都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苟政自然不会,也不敢让这些部曲失望,摆摆手,冲苟安吩咐道:“让眾人分食吧,之后,继续就地歇息,保存体力,注意御寒。稍后值夜,自我而始,一个时辰后,你替我!” “诺!” 苟安应命,下属的戍卒们也听到了苟政的吩咐,都来了精神,这个季节,如此境遇,能有一口热粥喝甚至都是一种奢侈,若非苟氏兄弟的威信让眾人还保持著基本的克制,就是爭抢起来也不稀奇。 冰凉的山风呼呼地刮著,篝火闪烁间,人影晃动下,苟政那严肃的面庞上仿佛被映出了一座不动的山岳,当然,沉思的额头间,始终縈绕著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郎君,一日未进水米了,你也喝碗粥吧!”一碗热腾腾的小麦粥被苟安捧到苟政面前。 “多谢!”苟政顺手接过,应了声。 低头看著手里的粥,稀汤就著火光几乎能映出他的脸,粥面上漂浮著麦渣,麦香不是很浓郁,也看不清楚碗底有多少麦粒,勉强值得接受的,大概是从陶碗上传递而来的丝丝暖意了。 但就是这样清汤寡水的麦渣粥,在如此旅途间,也是算是很稀罕的东西了。因此,莫说是什下戍卒了,就是苟政自己,也是狼吞虎咽,即便泡在粥里,麦糠也有些拉嗓子,但隨著热流入腹,寒意被驱散几分,口感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飢饿感得到少许的缓解,精神了些的苟政,不由端著那个被舔得一点残渣都不剩的陶碗,心中不由暗嘆,就这样的“稀糠”,他竟然能咽的下。 如今的际遇,还是得感谢羯赵的“恩赐”。他们这些戍卒,被发配凉州,鄴城朝廷可不会提供半点后勤供应,粮食、草料、被服、行囊以及车马,都得由诸部,准確地讲由诸兵士自备。 这也就罢了,毕竟在羯赵军事动员体系下,所有充军之丁壮,都需贡献车、牛、粮、绢,那是连人带家產被吞个乾净,不从者死,突出一个简单粗暴,毫无道理可言。 因此,这上万戍凉高力,自备车马粮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他们这些人,本是“戴罪”之身,威胁较大,採取一些防备措施也是必要的,不只禁止兵器、甲冑的携带,还限制口粮,以一人两斛的量计。 且不提一人两斛的口粮能否支持所有人抵达凉州,並安顿下来,也不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备足粮食,就这朝廷还怕高力戍卒吃饱了,临出发前又从戍卒身上颳了一层油,甚至可以说是颳了一层皮。 负责收缴粮食的中军官兵还直言,他们这些人携带粮食必然超额,身上也不知藏著多少其他食物,不治违禁抗命之罪,就已经是朝廷对他们格外宽容了,他们应当感恩...... 从鄴城走到凉州,遥遥一千五六百里长途,可想而知,在短缺的物资供应以及紧张的行程下,这些高力戍卒从精神到肉体上,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而他们这些人至少还有“苟氏”这面旗帜可以团结依靠,有勉强坚持的资本,路途中还能够互相帮衬,至於那些没有真正依靠的“散兵游勇”们,日子就悽惨了。 如今他们这些人,与此前见识过、杀戮过、掠夺过的小民、黔首,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別呢?同样是饥寒交迫,同样是朝不保夕,同样面对强权的野蛮凌虐。 若是过去的苟政,即便满怀怨望,或许也就心里骂骂,嘴上不敢表示分毫,然后和这成群结队的戍卒一道,麻麻木木、浑浑噩噩逶迤而行在这艰苦旅途,走向绝望的深渊。 但如今的苟政,別的不提,至少不会选择在沉默中死亡。然而,只稍微“爆发”了下,就遭到了来自大兄苟胜的强力镇压。 对此,他还真就没法生出多少怨气来,这个世界,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苟政指手划脚。同时,来自大兄关怀与爱护,苟政也是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 污浊而残酷的世道,让挣扎其间的人们,多了野性甚至兽性,信义也变得弥足珍贵,像苟氏兄弟之间这般保持著一种相对纯粹、真挚关係的,实在不多。 忙活结束,苟安又很是熟稔地坐回到苟政身边,舌头一伸,將嘴角残留的渣子捲入嘴里,含吞入腹。也不怕烫,直接探手將燃烧的柴火摆弄一番,压抑的火苗迅速躥起。 汉子名唤苟安,自然是苟氏族人,沾点亲带点故也很寻常,不过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大哥苟胜派来辅助苟政管理这一什部卒的。如今的苟氏部曲中,苟姓虽然不多,但剩下各个都是精悍之士,就连苟政此前也有一手不错的骑术与射艺。 苟安就更加甭提了,十五岁就跟著苟胜到军中打拼,手上也是有十几颗人头勋章的,在苟氏部曲中当个队主都绰绰有余,放到苟政身边,更多的还是出於大兄对小弟的关爱。 带有几分探究与好奇的目光落在苟政那张沉静的面庞上,那思索的眼神中仿佛闪烁著有別於绝大多数戍卒的光芒。苟安嘴角一咧,露出他那憨直之態,一种安慰的语气劝道:“郎君还在为適才之事烦忧?我追隨幢主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態。不过,依我看来,实无必要......” 听其言,苟政一时没有接话,而是捡起边上了几根枯枝,折了折丟入篝火,一股刺鼻熏眼的青烟迅速冒出。偏头看向苟安,苟政问道:“你有何见解?” 闻问,苟安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一股严肃,语气坚定地表示道:“只要我族人部曲齐心,凉州又如何,纵然如郎君所言,被派去打张氏又如何? 像我们这等身份的人,还能逃脱战场不成,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腥风血雨,刀山火海,闯过去即是,何惧之有!” 见苟安这副豪壮模样,听其慷慨之言,苟政不免诧异,问道:“看你平日憨直醇厚,竟能说出如此豪言壮语,听你谈吐,莫非也读过书?” 闻言,苟安又不禁狐疑地打量了苟政两眼,纳罕道:“我这点文墨,还是当初郎君读书时教授的,此事郎君莫非也忘记了?” 第3章 雍城 自潼关往西六百余里,走出崤函古道,告別大河涛涛,沿著汤汤渭水,穿越关中沃野,时间也在艰难的旅途中悄然跨过冬季。 赵建武十五年(349年)春,雍州,扶风郡,雍城。 经过一段艰辛甚至是惨烈的旅途,发自鄴城的高力戍卒们,终至雍城,到这儿,距离凉州戍所,也就不远了。 然而,上至军官头领,下至普通戍卒,无一丝庆幸激动之感,相反,压抑了几个月的怒火,已然快到压制不住的地步。 从崤函道间,戍卒们就已经开始各种减员,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以及各种意外,出人意料的,反倒是饿死的人较少。 原因很简单,苟政默默关注的高力督梁犊站了出来。鑑於各部缺、断粮的情况,戍卒饥饉,军心不稳,在华阴之时,梁犊特地召集诸军各部首领商討,协调口粮,相互援应,以济冻饿。 为作表率,梁犊特地从其本部存粮中,分拨出上百斛粟,格外大方。诸部首领军官,或迫於梁犊威势,或许感其行之“诚”,也都响应,如此,群情一致的情况下,戍卒冻饿致死的情况大大减小。 苟氏部曲作为戍卒中的“富户”,当然也出了一份子,从本心是不大愿意,但又不敢自绝於同军袍泽,然而,最后名头却让梁犊一人赚去了。 不只是协调口粮救济,对染病的士卒也尽力救治,这当然只是象徵性的动作,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如何救人,所有人也都只能寻求自救。 倘若染疾,只有硬抗,抗不过就去死,就这么简单,而不被视为异类被拋弃,就足够庆幸了。 因此,对於染病的戍卒,梁犊做得更多的,还是帮其料理后事,便是没法保证有草蓆裹尸,至少也帮其挖掘一方黄土掩埋,立一青石,作为坟塋。事做得很糙,甚至有些敷衍,但很得人心。 同时,在西行途中,因为速度缓慢,面对监押將吏的催促驱逐,过分之时,还是梁犊站出来,据“理”力爭。据说梁督大义凛然,隱露威胁,迫使监吏服软,也让眾戍卒能得少许喘息之机,在西行路上多了那么一丝苍白的从容。 经过上述几番动作,梁犊在戍卒之中威望大增,再加职位上的加成,高力们渐渐心向之,颇为拥护。而苟政对此的评价,很直接的两句话:邀买人心,意图不明。 进入关中平原之后,军中流言便开始增多了,当然,除了对朝廷的怨望之外,也不是没有好传闻。 比如,就有人说,凉州刺史麻秋已於金城、陇西等地准备好戍所、粮食,只要抵达凉州,有吃有住有穿,日子就好过了。 虽然这样的说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极大的失真,但对於深陷徙边泥潭的戍卒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绝望之中仅存的丝丝微弱希望。 与之相对的说法则是,金城、陇西都是对抗凉州张氏的最前沿,条件艰苦,危机四伏,何来的好日子。 军政长官又是麻秋,这虽是大赵的名將,声名赫赫,但也正是在他的率领下,伐凉之战惨败,死者数万,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凉州边陲都不是善地,戍边更是最为艰辛危险的事情。 也不知是有人把苟政在潼关前的一番见解传出去了,还是军中有所见略同的英雄,朝廷欲以他们四討凉州流言也传开了。 流言初起时,苟政是嚇了一大跳,大兄的担忧还就成真了,一个祸乱人心的罪名安在苟政身上一点都不冤枉。 虽然以苟政如今的心態並没有那么畏惧,但能少些麻烦总还是好的,毕竟,如今这些人的生死荣辱还操控在朝廷手中,不为自己掌控。所幸,並没人去在意流言的来源,只是沉浸在“征凉”猜测的忧虑与恐惧之中。 事实上,到达雍城之时,这些高力们已至沸腾的边缘,所有忍耐在沿途的痛苦折磨之下也已到耗尽的地步。 如此情况,是十分危险的,就是隨行监督的將吏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行事都明显收敛了几分,似此前的动輒打骂催促是不敢了,甚至对梁犊说话都客气了许多,还指望著梁犊帮忙安抚眾心。 左右距离戍所也不远了,等到了地方,完成差事,也好回鄴城復命,至於之后会发生什么,则不是他们考虑的了。 肆虐的流言,纷乱的人心,猜疑的情绪,各种负面的东西笼罩於高力军中,在这样的环境里,蒙在每个人心中的那层阴影也愈加深重了。 平缓的川塬上,上万戍卒各依部属,营驻其间,整个场面都显得乱糟糟的,什么军容秩序,都早被拋之脑后了。 由苟胜统领的这一幢人,自然是聚在一块儿的,纷扰的画面中,倒也还保持著基本的秩序与凝聚力,在整备好简陋的营地后,都默默地休息,熬著时辰,等著饭食。大伙的感受都是一致的,粗饼乾粮早就啃光了,剩下的粟麦,熬製的粥却是越来越稀了...... 戍卒所处,北边就是雍城,离得甚近,远远的也能望见县邑的轮廓。作为嬴秦古都,雍城虽早已沦落,在歷史洪流的冲刷下,早已沦为一座小邑,但哪怕饱经兵燹战乱的摧残破坏,四周的风物也依旧残留著浓郁的文明气息。 不过,此时的雍县城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城垣上不时出现兵刃的反光,如春寒一般冷冽,他们防著的,显然是城外这些茫茫无际的戍卒们了。虽然他们並没有武器,但蚁多还能咬死象,何况这么多高力將士。 往南几十里,有渭河淌过,滨水而立的便是陈仓重镇,三国时期,蜀汉北伐,曹魏名將郝昭籍此力却诸葛,由此扬名。 虽已入春,近几日气温回升很快,但对身处其间的人来说也难谈友好,只是没那么冻了而已,风吹在身上,骨子里依旧难免发寒。 与北部的丘壑区不同,这由渭河冲积出来的黄土台塬,天然植被要稀疏许多,再兼春寒料峭,万物才刚开始有恢復的跡象,周遭仍是一片荒芜之景,结合戍卒们的处境,则更添几分淒凉。 苟氏三兄弟再度坐在一起,一路走来,兄弟之间隔三差五就要聚在一块儿商谈出路,苟政明显发现,隨著军心动盪,愤怒不满情绪在戍卒中的躁动,对於自己这些人的处境,苟胜也是越发焦虑了。 原本,依大哥苟胜的打算,到了凉州,就老实戍守,他们这些人謫戍,本就有些无辜,万一有朝一日,朝廷醒悟抑或出现什么大喜事,就降詔赦免了呢?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不济,就如苟政所虑,天王毁诺,朝廷再起西征,那他们去打张氏就是了。在羯赵治下,连普通人面临著隨时被徵发作战的境地,何况他们这些曾经的职业军人? 只不过,就此前的两国的交手情况来开,相比於南方的晋军,凉州张氏相对有些难缠罢了,毕竟朝廷连续徵发近二十万人,啃了两年都没啃下来,还崩掉了一嘴牙。这也是那番“流言”,能够在戍卒群体中產生重大反响的原因。 有这个认识在,若能在討伐张氏的过程中,立下些汗马功劳,或许还能摆脱“罪人”的身份。他们苟氏能在羯赵旗下生存至今,靠的不就是卖力拼命吗? 这,已经是苟胜原本所做最卑微的打算了。不是苟胜对羯赵朝廷有多忠心,他也没那么软弱怕死,他所顾虑的,是留在河北的妻儿以及苟氏族人。 他们若是在雍凉闹事,沦落於羯赵核心统治区域的亲人、族人们,又如何能够保全,这也是苟胜心中最为忧切掛念之事。 然而,就这份老实到极点的愿景,也眼瞧著快落空了。而他家三郎,也开始机心外露,愤懣悲观的状態,让他很想再教训一顿。虽然苟政在言谈间闪烁其词,但苟胜依旧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背后的“叛逆”。 身处困局的时候,被人点出一条路后,眼前就往往只剩下那一条路可走,这一路的经歷、见闻,军中流言,梁犊异动,凡此种种,都让苟胜感到不安。相比之下,反倒是苟政,逐渐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言多语,只是观察见闻,埋头赶路。 春寒的裹挟下,三人围拢,盘腿而坐在一辆牛车边,面容都很憔悴,鬍子拉碴,狼狈是最恰当的形容词。苟胜神情冷峻,满面风霜,嘴皮仍有些皸裂,殷红的血丝看起来甚至有些渗人。 倚在车轮上,苟胜遥望天边低垂的云,低声感慨道:“到了雍城,距略阳家乡也不远了,十多年了,重回故土,该倍感亲切才是,怎么儘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苟政坐在一旁,微低著头,拿著根枯枝在撬面前的泥土,並没有想像中的鬆软,折断几节,也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 听大哥的感慨,苟政接话道:“让人喘不过气的,不是故乡的水土风气,而是这徙边戍卒间的氛围!” “元直!”见苟政又开始阴言阳语了,二哥苟雄不忍他,径斥道:“你有话且直言,如此闪烁其辞,我和兄长没有心思去猜!” 被苟雄训斥,苟政也不介意,虽然他自认没有故弄玄虚,冲他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笑容,然后看向大哥苟胜:“兄长,如今队伍当中是个什么情况,想来也不用小弟多做言讲。一釜沸水,隨时有倾覆之危,置身其中,要么被烫死,要么化为其中一员......”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神情间仍有所期待:“距离凉州也不远了!” 苟政道:“若能顺利抵达、安顿,固然是最好!” 苟三郎这话里的勉强,苟胜如何听不出来,愁眉紧锁,不由地咬著那冻裂的嘴唇,看著都疼,但他却好似一无所觉。沉凝著想了许久,方才说道:“若是提前向朝廷示警,向官府举报梁犊异动呢?” 对此,苟政回答得更为乾脆:“那我等必死,要么被朝廷视为叛逆一併诛除,要么被梁犊等人所害!” “或者弃军逃亡?”苟胜又问。 苟政道:“且不说逃往何处,如何逃,便是逃走了,如何棲身?弃戍而走,同是死罪,同样可能连累滯留河北之族人......” 苟胜那张阳刚的面庞,已经被苟政说得只剩下愁苦之色了,这时,苟雄不禁看向苟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元直,你有何办法?” 闻此言,苟政指了指脑袋,无奈道:“兄长,清谈阔论,小弟勉强,真知灼见,非我所长。以我短见,还是盯紧梁督那边的动向,然后,听天由命!” 第4章 更待何时? 在梁犊的爭取下,监押將吏即便心中急躁,还是勉强同意让高力们多休息一日,然而就在翌日上午,一群不速之客自东方奔来。 至少得有两千人马,斑杂的旗甲,看起来並不是那么规整,但乌泱泱一片,且都手执武器,还有一支马队,其中不乏身负甲冑者。 不管是脚步声,还是蹄踏声,都透著一股子骄狂,最得意的,大抵是那几面树立於队伍中的“赵”、“张”大旗。 来者,乃是羯赵雍州刺史张茂,来得气势汹汹,目的一看就知是衝著高力戍卒们。 及近,惊得戍卒营地片片震动,没有顾及这些高力们的惊惶与犹疑,看起来就有些粗鄙的雍州刺史张茂,只扫了一圈,便吩咐与看押官兵匯合,顺便找来相关將吏察问情况。 作为“惊鷺”中的一员,苟氏部眾也都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四下张望,虽然並不能看出什么。 並没有让眾人等待太久,很快雍州来人便表明来意。几十名轻骑自东而西,快速横穿过戍卒散乱的营地,一边策马,一边高声宣报来自朝廷,更准確的说是张茂的命令。 命令並不复杂,就两点:其一,暂时收缴戍卒队伍中所有牛马驼运牲畜,充作军用;其二,所有戍卒停止休息,並即刻整顿,向凉州戍所出发,雍州刺史张使君將亲自带兵“护送”。 根本不给高力们任何反应与接受的时间,很快雍州兵马就採取了行动,上千兵士,分为五队,整装齐备,进入营地,一个个凶神恶煞,开始拆架卸辕,將牛马牲畜抢走,就是抢! 本就有些混乱的营地,顿时骚动起来,面对不讲道理的命令以及更加蛮横的雍州兵士,高力们自是满腹怨气,时有衝突,雍州兵走到哪儿,哪儿就喧声如潮。 不过,前有朝廷詔令,后有武装军队,尤其是后者,乃是这个世道所有威权的根本,便是满腹怨气,反抗也不敢过於激烈,高力军官们还是儘量克制著,毕竟他们手无寸铁,並且大多数人也和苟胜一般,对朝廷还存有一定敬畏之心,还抱有一丝侥倖的期待…… 苟部营地中自然也难逃一劫,並且首先被盯上,毕竟他们这七八百人,足有33头牛,50匹军、驮马,比起那些“苦哈哈”的幢队,可算是大户了。 营地间,苟胜铁青著脸,嘴唇几乎咬破,但还是压抑著怒气,与苟雄一道安抚著部属们,以免发生激烈对抗,赤手空拳的,只有吃亏的份。 而苟政一什这边,人被排开,带手下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著一队雍州兵,肆无忌惮地解开束缚牛马的绳套,能够感觉得到身边部曲们眼中升腾的怒火。 “哪儿来的贱奴,给某撒开!”一道爆喝声將眾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扭头一看,只见一名雍州军官正在用力拉拽一匹黄马,而一名身材矮小瘦弱的马奴死死地拉著韁绳,不肯放手。 苟政这一什,就一头牛、两匹马,沿途都用来拉运部分粮食輜重,直到过了潼关,粮食耗用量上去了,方才腾出那匹黄马。 別看这马膘掉得厉害,未经打理的鬃毛更是老长,但却是一匹健马,能上战场衝锋陷阵的那种,並且,还是大哥苟胜当初送给苟政的。 至於阻止军官夺马的马奴,观其面相气质便知並非赵人,其名丁良,祖上乃是匈奴与丁零人杂胡,具体情况不可考,父母早亡,流落江湖,与人为奴,主人家毁於战火,后被苟胜捡回来,一直在部曲中养马。 別看其瘦弱,实则年纪与苟政相差弗许,只是营养不足导致的发育不良。此时,面对那强凶霸道的军官,丁良毫无惧色,抓著韁绳,埋著头,像根柱子死死地扎在那里。 这样行为显然惹恼了军官,退后两步,抽出別在腰间的马鞭照著丁良头上就打过去,强烈的剧痛让这青年一时失神,但仍不鬆手,只是本能地躲避著接下来的鞭打。 军官这下彻底怒了,一脚將之踹翻在地,然后就绕著圈子抽,狠狠地抽,没来由地抽,然而,不论他如何费劲,丁良虽然蜷缩著身体满地打滚,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哧一声,喊疼、求饶! 见著这一幕,哪怕什中士卒对这杂奴素无亲近之感,也觉义愤填膺,太欺负人了,就算是奴隶,那也是他们苟部的奴隶。 苟安有些忍不住了,身体一动,不过被苟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苟安不解地看向苟政,目光中仿佛在说:再不阻拦,这小奴就要被打死了! 苟政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注视著,看著默默忍受的丁良,看著那骄悍残忍的军官。 怎么也得有二十几鞭,丁良都滚不动了,苟政也终於开口了:“住手!” 军官似乎也累了,停下了动作,喘息几许,偏过头来,凶狠地看著苟政:“你也敢违背军令?” 苟政面上不动声色,走上前两步,扫了眼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的丁良,突然从脸上绷开一个笑容,道:“这贱奴不识趣,就是打死也不足惜,只不是不知,足下是否解气?” 听苟政这么问,其人不免讶异,不过还是收敛起了气势,环视一圈,注意到周遭苟部士卒们不善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心惊。 不过,面上也不露怯,捲起的马鞭指著丁良,一口的蛮横发音:“我奉军令行事,敢挡者死。不过,看你还算识趣,某只要牛马!” “我等本是戴罪之身,又岂敢违背张使君军令,足下请便就是了!”苟政平静地应道。 闻言,军官略奇,打量了苟政两眼,方才露出点傲慢的笑容:“如此最好!” 说完,便招呼著下属,將一牛二马牵走,与同僚一道,匯集到苟部营地边缘。 “敢问足下姓甚名谁?”苟政从后问道。 闻问,那军官转过头来,恶狠狠的:“怎么,打听清楚,以便日后寻仇?” “言重!言重!”苟政抱拳,显得有些谦卑:“区区牛马贱奴,如何值得。只是接下来起行赴凉,一路还需贵军照应,有个熟人,自有好处!” 听到这话,其人放鬆了些警惕,似乎觉得苟政这人挺有趣,哈哈一笑:“某家赵思,张使君麾下左军队主。若是尔等都能保持安分,某保你们安然抵达戍所!” 这话,显然没什么诚意,一个小小的队主,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同时,连苟政的名字都没问,至於奄奄一息的丁良,那就真的只是一只碍事的臭虫了...... “欺人太甚!”苟安走到苟政身边,压抑著声音,怒吼道。 苟政的注意力则放在余下的狼藉上,一共两大一小三架车,如今直直的辕臂扎在土里,上边的物资也洒落一地。 苟政走上前蹲下,从满是尘埃的地里捧起一抔散落的麦子,吹了吹,重新装回破口的布袋里。 扭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表情愤怒、无奈还有一丝麻木。 “都愣著做甚?”苟政淡淡道:“还不收拾起来!” 在苟政的招呼下,下属们这才三三两两地动起手来,苟安则招呼著一人,去查看还躺著的马奴丁良,鞭痕累累,触目惊心。 忙活间,苟政则抽出余光,观察著其他队伍,远的不知什么情况,但动静不小,而近的苟氏部属们,都是怒气腾腾,整个营地已经开始被一种恐怖的氛围所笼罩。 而俯仰之间,苟政那双深沉的双眸中也闪烁著复杂莫名的目光,其中甚至蕴含著一丝蠢动的疯狂...... 大约有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在戍卒们微弱的抗拒下,雍州军將所有牛马收集起来,还真是不少,几百头牛,上千匹马,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財富,既然吞进去了,就不可能再吐出来,这一点,哪怕最没见识的高力都知道。 不待人喘息,紧接著,轻骑再度传令,让他们迅速收拾,即刻起行西进...... 苟氏营地內,所有人都阴沉著脸收拾准备,恨得几乎咬碎牙齿...... 苟政则看著躺在脚下的丁良,恢復了些意识,但气若游丝,嘴里还念叨著:“马...马......” “伤得如何?”苟政问苟安。 苟安声音很低沉:“有些重,姓赵的那廝下手太狠,很难熬过来!” 苟政注视著丁良,尤其是他脸上的那道鞭痕,渗著血瀅,有些恐怖,但那股从骨子里释放出来的倔强与坚忍,却感染著苟政。 稍作思量,苟政即对苟安吩咐道:“帮他把伤口处理一番,放在车上带走,至於熬不熬得过,就看他的命!” “他?”苟安有些意外:“让我们拖著走?” “他今日之表现,不配让我等拖载一程?”苟政偏过头,反问道。 “诺!”苟安想了想,点头应道。 牛马被收走了,又被催促著上路,队伍里又有那许多大车、小车,何解?当然是让高力们自己当牛做马,肩挑手扛。 春日下,寒风中,满腹怨艾的戍卒们,在雍州刺史张茂张使君的亲自“护送”下,顺著渭水逶迤而行,苟部之中,苟氏兄弟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相比於两个兄长,苟政虽然同样沉凝,但还有那么一丝从容,眼下之际遇,已不足以让他將恨流於脸上。相反,一向提倡忍耐的大兄苟胜,却越发难抑愤怒了。 至於二哥苟雄,不管是表情还是目光,都是要吃人的样子,怒火无处发泄,乾脆自己架著车当头,卖力地拉著走,哼哧哼哧的模样,就仿佛在泥沼中前行...... 旅途逶迤,戍卒队伍中的气氛越发压抑了,逾两日,行数十里,至汧水之畔,一个名叫頡独鹿微的胡人找来了,负都督梁犊使命,秘密请见苟胜。 这頡独鹿微,乃是护卫督梁犊的本部下属。此人到来,目的明確,言简意賅,奉梁犊之命告知苟胜,张茂夺马催逼的原因。 问题的源头还在鄴城,就在过去不久的正月朔,羯赵天王石虎登基称帝,改元太寧,晋诸子为王,同时大赦天下。 要命的是,天下罪人见赦,唯独不赦他们这批东宫高力,同时嫌弃他们走得慢,著雍州刺史张茂遣送他们抵边。至於强夺牛马之事,是不是也来自鄴城的命令,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不知梁犊从何得知这则消息,当听完頡独鹿微的告知,苟胜也彻底怒了:“这不是逼人造反?” 苟胜脱口而出的话,引得頡独鹿微两眼发亮,当即附和道:“长功所言甚是,朝廷对我等仇视之深,恨不能將全军尽数诛除,实令人寒心......” 頡独鹿微欲拱火,可惜他並没有从苟胜脸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这段时间,在苟老三的灌输下,对於这些情况,苟胜在潜意识里实际已经有所准备了。 沉吟少许,面上的愤怒之色渐渐掩去,苟胜抬首,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盯著頡独鹿微,沉声道:“梁督遣兄台来报,意欲何为?” 面对苟胜的目光,頡独鹿微不由心下凛然,不过既然被梁犊倚为腹心,托以杀头之大事,心理素质自是不差的。 定住心神,与苟胜对视两眼,頡独鹿微更近两步,低声道:“朝廷欲致我等於死地,军中豪杰,又岂能引颈受戮?都督欲率眾东归,还乡保命,敢请苟氏英雄襄助!” 听其言,苟胜面上並无惊诧之色,只是脸皮抽动几许,方咬牙切齿道:“凉州近在眼前,此时举事生乱。梁督欲引眾人赴死地?” 闻言,頡独鹿微正色道:“左右皆是死,何如死中求生?” “赴凉州未必是死!”苟胜道。 頡独鹿微冷笑两声:“天王登基,大赦天下,连那些囚牢中的罪犯,都能免罪释放,独不赦我等高力,朝廷之心,还需明言?” 苟胜被说沉默了,苟雄听著却再难忍耐,冷著一张脸,看著苟胜道:“大兄,凉州路,恐怕已然走不通了......” 苟胜面色阴晴不定,同样默不作声的苟政,也开口了,不过是朝著頡独鹿微的:“梁督欲拯將士於水火,引眾东归,有何计议?” 苟政遥指后方:“那些雍州军卒与监押將吏,可正虎视眈眈,对我等戒备异常!” “此事解决之道,都督已有计较,无需担忧!”頡独鹿微自信道。 又是一阵沉默,苟胜、苟雄二兄都不作话,苟政与苟胜对视一眼,將手中一直玩弄著的尘土碾碎,转向頡独鹿微,拱手道:“烦请頡独鹿兄敬告梁督,就说高力全军,天涯沦落,万人一命,都督若为將士请命,我兄弟自无置身事外的道理!” 頡独鹿微没有作话,只是盯著苟胜,显然他也知道,苟氏部曲,苟胜说的才算。而苟胜,在犹豫良久之后,方才点头。 頡独鹿微见状大喜,抱拳以示感谢,又是一番恭维拉拢的话。离开之时,又以一种提醒的口吻冲苟胜道:“长功兄,你素以勇武知名,苟部亦以精悍著称,全军十余幢队,半数以上,已然决议举事,与朝廷爭命。苟三郎说得好,我等高力万人一命,相携东向,乃是唯一出路。 事已紧急,箭已在弦,还望早做准备,及时响应!在下另有都督要命,就此告辞......” 第5章 汧水举事 侵肌寒风不止,頡独鹿微离开后,苟氏三兄弟矗立良久,苟雄忍不住开口,感慨道:“一个胡蛮,竟有如此口才!” 听这话,苟胜就是一种“应激受创”的反应,厉声制止道:“仲威,你不要命了?怎生同元直一般口不择言!” 须知,自羯赵开国之主石勒开始,“胡”这个字在羯赵国內就是一个禁忌词汇,臣民犯禁者,必以重惩。 “都要举事了,又何来这诸多无谓顾忌?”苟雄语气不无讥讽,看著再度面浮愁苦的苟胜,也难免愤慨:“大兄素来英雄豪情,少持家业,出生入死,火海刀山,尚且一路闯过来,何以如今,踟躇犹豫,畏缩不前?” 显然,一路的艰难与不公,让苟雄这向来沉稳有度的汉子都难以忍受了,他能够理解大兄的坚持与担忧,但见其被如此折磨,於心也著实不落忍。 这番话,也將苟胜刺激到了,扭头即怒视苟雄,手还指著一旁装无辜的苟政:“你们二人,只想著著眼前的困境与折磨,可曾想过滯留山东的族人家小?此间事起,他们的安危如何保全?” 说到这儿的时候,苟胜一双虎目通红无比,急促的气息显示著他不平的心绪。苟雄感之,眼眶中也不由泛起些泪瀅,语气悽愴:“我等若死於凉州,族人孤苦无依,可能得安?” “至少不会被朝廷视为叛逆扑杀灭族!”苟胜目眥欲裂。 “大兄!”苟雄则咬破了唇。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苟胜率先结束了这锥心的爭论,手颤著,声更颤,哀嘆道:“命途如此,只能自求多福,各安天命了......” 见大兄如此,苟雄胸中纵有万千劝说之语,一时也开不了口了,比起远在虎狼嘴边的族人亲戚,尤其是大兄所生的侄儿侄女们的安危,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的。 “你为何不开言?对於当下处境,你不是有千般种想法,万般意见吗?”苟胜则瞧向已经沉默好一会儿的苟政,斥道:“形势果如你言发展,頡独鹿微此番来意,剧变在眼前!说说吧,你有何感想?” 很少从大兄苟胜嘴中说出这样的话来,语气尖酸,囉嗦得像个怨妇。也正因如此,苟政反而心安了些,至少说明大兄已经开始接受当下局面了。他们这帮人,未来前途如何,是生是死,就目前看来,还得指著苟胜。 面对苟胜的斥问,苟政脸上露出一抹尷尬,声似蚊呢,道:“小弟遵从大兄教训,谨言慎行,不敢再狂言造次......” “说!”苟胜眉毛一挑,瞪著苟政。 见状,苟政思忖几许,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这才应道:“如頡独鹿微之言,早做准备吧!” “准备什么?身无片甲,手无寸兵,梁督一旦举事,隨之赴死而已!”苟胜犹有怨气。 “高力上下,多为悍卒,战阵经验丰富,一旦事起,揭竿为旗,斩木为兵,亦可杀敌!”苟政则低声道:“相比之下,小弟更好奇梁督如何解决张茂!这些雍州兵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也只有摆脱此桎梏,方有谈论下一步的资格......”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也隨之深思,少顷,便扭头向老二苟雄吩咐道:“仲威,將幢下队什主们召来,议事!” “是!” 从始至终,苟胜都没有生过出卖梁犊的念头。一方面,他实则同绝大部分高力戍卒一般,对朝廷充满了怨恨与仇视,石虎“独不赦凉州”的决定,更让他彻底失望,群情激奋下,他也不可能逆眾袍泽之意,继续做羯赵的顺臣; 另一方面,就和苟政反覆提及的一般,苟胜心里也清楚,至少在朝廷那里,他们这群高力是难分彼此的,梁犊若举事,他们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有此两点,苟胜最终的决定,也就可以预测了。而相比之下,戍卒中的其他幢队,就更没多想的了,一听雍州兵驱赶之来由,很多当场就炸了,表示愿意追隨梁督举事...... 而下定决心的苟胜,很快就展现出多年的沙场经验了,果决而迅速,带领苟氏部曲,做好一切应(举)变(事)准备。 准备主要分为两方面,一自是武器准备,在苟胜命令下,部曲们快速地將队伍中的车驾全部拆除,又就地寻找木石,反正所有眼前见到的能助力杀敌的,都被用作武器。 另一方面,则是目標准备,具体又分为两个方向,观势待时而动,梁犊若起事成功,也就罢了,若不成功,立刻瞅准机会,脱离战场,亡命而去。 多了苟政这么一个x因素,比起那些盲目从眾,单纯发泄胸中怨愤的高力,苟氏部曲在活命目標的追求上,要更加清晰而明確,也更加自私...... 起事这种大事,充满了危险,也根本拖不得,很快梁犊那边就有具体动作了。 从事后来看这场由高力护卫督梁犊发动的起义,至少在发动之初,充满了巧合性与戏剧性,甚至还带有一抹“传奇性”。事前没有充足的准备,也没有严密的计划,周到的布置,就凭著一股子气势,举事成功,然后蒙头一莽,就形成了一股动摇羯赵统治的大动乱。 如果说謫戍旅途的艰苦与折磨,以及来自羯赵朝廷的压榨与剥削,是引发秦雍戍卒起义的必然,那么梁犊举事,则是必然条件下的一种偶然了。 而梁犊之所以能够举事成功,源於两方面的因素。主因乃是所有謫凉戍卒们积压於胸中的怒火与愤恨,当这股膨胀的情绪被引爆之后,再结合这干东宫高力卫士的整体素质,即便缺兵少甲,也足以爆发了出摧枯拉朽的威力。 其次,则在於对手的短视、傲慢与愚蠢,指的就是雍州刺史张茂。罔顾謫戍將士的愤怒与怨恨是其短视;见高力赤手空拳而小视其威胁,掠夺欺侮,是其傲慢; 有一个名人说过,世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不会死,只有蠢人才会死。而张茂偏偏还犯了致命的愚蠢,梁犊用一种粗拙的手段,就將张茂誆进套中。 在汧水营地,梁犊以诸军疲惫生怨,人心不稳,恐生不测为由,亲自前往拜见张茂,请求张使君派遣雍州士卒,分入高力诸幢队坐镇弹压。 自雍城出发以来,虽只短短三两日时间,张茂对戍卒中的那股情绪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及至汧水,在梁犊的策动之下,那股骚动就更加明显了。 於张茂而言,石虎的詔令不敢违背,抢夺牛马,只是秉持著雁过拔毛的原则,眼瞧著情况不对劲,正筹思解决办法。 有梁犊这样“深明大义”的朝廷都督,主动请求,可算是解了张使君大忧。当场握著梁犊的手表示,都督忠诚,天地可鑑,有梁督协助,戍卒可安,待至凉州,他必然向鄴城上表,为其说项请功云云。 未加细想,张茂即將下属两千余士卒,分遣入沿汧水摆开的戍卒营地,监视弹压,以备不测。然而,张茂这如此决策,就是最大的不测。 张茂手下的雍州士卒,说破天也仅是一群乌合之眾,人既少勇,训练也乏,除了那支骑队以及其亲卫具备一定战力之外,余者若是正面对抗,绝不是高力的一合之敌。 他们面对高力,除了体力与兵器,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而高力们虽饥寒交迫,疲乏不堪,但愤怒与仇恨就是最强大的战力养料。 於是,当那些雍州兵分散进入营地之后,只片刻的镇静之后,更大的喧囂与骚乱爆发了。当浓菸捲起,杀声爆发,提前得到梁犊通知高力们,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向那些倨傲且无备的雍州军发起突袭。 抢他们的武器,杀他们的人,措手不及之下,很多雍州兵都莫名其妙地做了鬼。临变之下,有积极抵抗的,但面对四面八方、如狼似虎的高力戍卒们,也迅速被碾成肉泥。 在举事的第一刻,高力戍卒们,便將数月以来积压於內心的愤怒喷发出来,倾泄在那些为朝廷爪牙的雍州兵身上,因为缺乏兵器,啖其肉、饮其血的情况都不可避免地发生。 两千多雍州士兵死伤大半,在张茂的率先投降之下,余者方才保全。至於那些自鄴城便隨行监押的军吏,悉数被愤怒的高力撕碎,无一倖免。 在这个过程中,苟氏部曲,也狠狠地释放了一把。苟政,也以第一视角,切切实实地见识了两个兄长的勇悍。事起之时,大兄苟胜,舞著一根辕木,闯入雍州兵中,有如虎入群羊,势不可挡。二兄苟雄,也在第一时刻,抢过一把铁刀,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砍倒了三四人。 在二人的率领下,部曲们也是拼死搏命,勇猛难敌,只付出了十二人死伤,就將监视他们的一百多雍州兵士全部歼灭。 隨后,苟胜当场整队,由他和苟雄分別率领,前去支援其他袍泽,毕竟高力亦有优劣,不是所有幢队都有苟氏部曲的战力,有些队伍,在雍州兵的反击之下,死伤也颇重。 当然了,在苟政的建议下,解救是次要的,杀敌並夺取武器才是主要的,顺便看看有无收(兼)容(並)其他部曲,壮大实力的机会。 后者不能做得太明显,但前者却可以大胆地干,“杀”字一开口,就再无退路所言,而苟氏三兄弟也都明白一个道理,这年头,还得靠刀枪说话。在羯赵军队之中如此,做了叛军造了反,同样如此。 秉持著这样的指导思想,等雍州兵被彻底解决,汧水之畔重新恢復寧静的时候,其他高力部曲的情况不明,但苟部部曲已然破千了,其中三百多人都持有武器。 苟胜趁机將一些被打散的戍卒网(吞)罗(並)於麾下,同时,还有几个队主,见苟部凶猛,也暂时依附在旁,携手作战。 在这一场廝杀与混乱之中,苟政就像一根隨波逐流的蒲草,甚至只能跟在苟安屁股后边。苟安人也是够猛,一双老拳,拳拳要人命,也是苟政这一什的开路先锋。 不过,苟政也不是毫无表现,他也不只一次在心头暗示,自己必须得有所表现。他用石头,將一名被苟安击倒的雍州士卒砸死了,那是一张稚嫩的面庞,但迅速脑浆迸溅,面目全非...... 事急之时,张茂惊惧之下的主动投降,虽然意外,也彻底宣告了这场起事开端的成功。当高力诸部,像蝗虫一般打扫著战场,搜刮著粮食、甲冑、衣物时,梁犊骑著从张茂军中缴获而得的高头大马,策马疾呼,正式向全军发表著他的起事宣言: “主上无道,朝廷不公,虐我將士,千里贬謫,辛苦未已,加害又至。今事已至此,进亦死,退亦死,曷若全军一心,並力东向,返回家乡!” 梁犊言罢,很快便以他为中心,“东归”与“回家”的欢呼声,一圈圈地荡漾开来,直到汧水之畔,全然充斥著高力们的怒吼与吶喊之声。 梁犊那一番表演,是苟政第一次见到其人,隔得甚远,也有股子凶悍之气,最为显眼的是一圈稠密鬍鬚。必须得承认,他的鼓动效果很好,大大激起了高力將士的心气,也为大伙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但远观其相,苟政的脑海里依旧不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明明是一三流货色,却要充作大佬派头...... 也就是原高力的那些高级將领们,要么躲过了謫戍之苦,要么乾脆被石虎处置了,否则,那里轮得到梁犊这区区一个护卫督兴风作浪。 当然,在这么个世道苟且,在羯赵这样的政权下混,除实力之外,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撞上时运了,就足以乘风而起,留名史册,哪怕仅短短两段话。 除了苟政,没人能预测到,梁犊这个从前不名一文的羯赵军官,竟能掀起一场动摇羯赵统治的大叛乱。 难说幸与不幸,苟政亲眼见证著,並无可奈何地捲入这场乱世浊流之中...... 第6章 克城 所有人都很疲惫,所有人也都很振奋,至少在梁犊发表那番东归讲演之后,高力们的士气就被极大地调动起来,再加成功击破雍州兵的刺激,以及远未发泄完全的对羯赵朝廷的怨恨,各种精神属性的加成下,身体上的痛苦自然得到巨大缓解。 同时,梁犊还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派本部军士,將雍州兵营地搜掠一空,將除武器、牲畜之外的所有粮食,尽数分与诸军,让眾人饱餐一顿。 要知道,自鄴城西行以来,这群东宫高力,已经许久不尝饱食滋味了。 在军心大悦,眾人爭食之际,梁犊又將戍军中的的十几名幢主召集到一起议事。事实上,也没有过多可议之处,也没有时间给他们从容筹谋,高力军中也实在短缺智谋之士...... 但有一点,大伙態度还是一致的,汧水起事,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必將面对羯赵朝廷的凶狠反扑。而他们想要实现东归家乡的目標,也必须衝破重重阻碍与步步杀机,闯出一条生路。 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儘可能快速地將自己武装起来,变得更加壮大,否则,必为朝所趁。而他们当下最稀缺的,就两样,一是武器,二是粮秣。 二者何来?只能向朝廷、向关中大地討(杀)要(掠)了,而第一目標,恰恰是背后路过不久的雍城,这也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高力们所处,周遭百里,陈仓太险固,榆眉、蒯城太远,唯独有雍城,歷史虽久,城小且旧,利於攻克。更为重要的是,雍城就在东边,梁犊以“东归”之名邀聚高力起义,也必须得践行此诺。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在进食之后,梁犊迅速组织起精干力量,以为前锋,先行东进雍城。作为东宫卫士,比起普通的军队,除了勇武,还具备更高的组织性,虽然在漫长謫戍旅途打击下,散漫了许多,但比起普通的农民起义,要更具效率与攻击力。 苟胜在高力之中本就小有声名,在举事之中,又表现突出,自然受到梁犊的重视。 於是,苟氏部曲不出意外地被梁犊遣为先锋,同时又以其从侄梁导率军策应,梁犊自己,则整顿和协高力,率大军踵后而进。 接到这么一个差事,苟部之中,不少人都心存不满。大伙都很疲惫,都很想休息,但根本原因还在於,他们是一支“关西”人主导的部曲,为关东人的东归开路,凭什么? 就是苟胜自己,心头也颇不痛快,尤其是对那梁导的安排,哪里是策应,分明有些监视的嫌疑。不过,为了顾全大局,苟胜还是选择领军东进。 梁犊讲究的地方在於,他將原属苟部的牛马尽数归还,还另赠十匹战马,以资军用。这些可是宝贵財富,对千人规模的苟部来说,已经能起到关键性作用了。 自雍城西行至汧水,足足走了三日,而折返东向,一日夜的功夫,就已抵至雍城周边。毕竟是造反,行军打仗,这是要命的活计,苟胜十年戎马生涯积累下来的经验,起了大用。 雍城遥遥在望,苟胜终於下令放缓了进军步伐,下令转入城西不足十里处的一片不知名土塬,让部曲们休息。也不能不休息了,所有人都几乎到极限了,精神力量再强,也不能当饭吃。而进入土塬后,大部分人倒头就睡,並且呼声大起...... 不过,苟氏三兄弟可没法歇息,再度聚到一起,看起来,都更加狼狈了。倚在一面土坡上,苟胜沉声道:“走散了一百多人......” 苟胜已经注意行军的速度了,但还是免不了一些士卒的走散,短短几十里的路程,走丟了接近一成的兵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足以说明他们这支临时兼併扩充的部曲,除了一起造反、杀敌之外,恐怕並没有多少凝聚力可言。 “所幸,老弟兄们,都还在!” 闻言,苟雄坚定地说道:“还得是部曲老人,值得依靠!” “梁导部,现在何处?可曾跟上?”苟胜看向苟政。在此次进军中,苟政可被赋予重任,率领本什,为全军殿后,同时观察联繫策应的梁导军。 对此,苟政不免讥誚地笑了笑:“那梁导,已不知策应到哪里去了,以我估计,早在昨日日暮之时,怕就停下进军步伐了!”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表情变得有些精彩,连疲惫之色都少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后,方道:“先不管那廝了,军已至此,如何破城,才是当务之急!” “以小弟之见,当务之急,不过两件事,一让部曲休整,好生睡上一觉,恢復体力,二则对雍城进行探查,弄清敌情,再谈进取!”苟政接话道。 闻苟政侃侃而谈,二兄长哪怕明知苟三郎腹有机谋,依旧不免讶异。苟雄甩了甩头,起身即道:“大兄、元直稍歇,我带人前去探城!” “务必小心!”苟胜頷首,当即叮嘱道,这个二弟,是那种能够让人安心的人。 苟雄没有再多话,抱了抱拳,即招呼起两名部卒,顺著土塬斜径,摸了下去。 待苟雄三人消失於视野,苟胜方转过头来,默默地盯著苟政,眼神里流露出少许复杂之色。苟政则同样沉默以对,良久,苟胜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你也歇著吧!等仲威回来!” 寂静的山塬间,无虫鸣,无鸟叫,只有拂过山塬的萧索风声,夹杂著此起彼伏的鼾动。苟政双手插怀,瑟缩侧臥著,寒凉依旧,睏倦如潮水一般衝击著他疲惫的神经,双目紧闭,却怎么也睡不著。 虽然如今苟氏部曲,当家做主的乃是大兄苟胜,但他依旧忍不住为这支部曲思考出路。结合著那点“先知”的经验,有一点可以確定,梁犊是不能跟著走到底的。 但是,不跟著梁犊,又將何去何从?如要脱离,何时是最佳时机,又如何脱离,苟胜是否愿意听从,梁犊那边又能否轻易摆脱...... 带著诸多的问题,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一直到苟雄返回。回过神的苟政,也重新意识到,不管未来如何,当务之急,还该设法拿下雍城,补给恢復。 得先有命,才有资格去谈未来! 就在苟政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时候,苟雄侦查敌情返回了,刺探所得情况,难说好坏。据苟雄所探,雍城平静依旧,城门照常开放,看起来並不像已经得知高力举事的样子。 当然,城中的兵力、守备如何,短时间內,也不是靠几双眼睛远远观察一番就能探明的。而唯一有利的消息,大概是,雍城就和当今天下绝大多数城邑一般,城垣矮小,年久失修,破绽眾多,有几处城段,依苟雄估计,可以挑灵活之士直接猿墙登城...... 於是,一个问题摆在了苟胜面前,雍城攻还是不攻?进攻的话,城中情况不明,守备不明,虽然以雍县这样的秦雍小城,料想也不会有多少官兵守卫,但凡事就怕意外。 战爭固然有赌博和冒险的成分,但这种闭著眼睛刮彩票的情况,若非必要,谁也不想碰到,尤其对背负著兄弟部曲前途性命的苟胜来说。 不过,苟雄倒是说了一番豪壮之言:世上还有比背反朝廷,举事叛乱更冒险的事吗?今事已起,后路已绝,我等冒死爭命,区区雍城小邑之险,算得了什么? 苟胜也显然被二弟这番言语感染了,骨子里就不是怕事畏死之人,再无犹豫,决定率眾攻城。虽然苟政的意见不那么重要,但作为大兄,苟胜还是问了问他的意见。 而苟政则只尽到一个“谋臣”的义务,就提出两条意见,若求稳,自可等梁导、乃至梁犊大军齐至,雍城绝对无法抵挡,但他们必为人小覷,且容易引发梁犊不满,有失声望。 若选择冒险,那么必须求速,对於缺少兵器,更缺攻城器械的苟部而言,想要以最小代价拿下雍城,重在突然,而这份突然性,只会隨著时间的流逝逐渐丧失。 在此基础上,苟政又给出了一条破城“妙计”,选拔勇敢之士,偽装成雍州兵,前去诈城,若能藉此誆开城门,那不只减少了强攻的风险,还免了攀城的苦恼。 对苟政的建议,苟胜欣然纳之,他们此前夺得了一些雍州兵旗帜,正好利用上,又经过兄弟三人一场细致的密谋,一场针对雍城的突袭计划出炉了...... 苟部在土塬间,一歇就是足足半日多,这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都是人,不是钢筋铁骨。一直到日晡时分,部曲们方才在脚踹鞭抽间甦醒过来。 手段虽然粗鲁,但却最有效,在苟氏部曲中,即便威信如苟胜,精悍如部卒,但在军纪方面实则也是一言难尽的,而这,已经优於许多军队。 如今这个时代,不管是从治国,还是治军上,都丧失了许多曾经具备也应当具备的理念与特性。这是个良心泯灭、兽性沸腾、凶暴当权的世道,黑暗沉沦的大环境下,生存本身都成为了一件艰巨且奢侈的事情,更难谈其他了。 苟政身处其间,没法“带滤镜”去开眼看这个世界,经歷地多了,也渐渐跟著沉沦,看得多了,对许多事,也就习惯了,麻木同样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秉持著谨慎原则,在出发之前,苟政是不厌其烦地与两个兄长商討,大作考量,力图在有限条件下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將儘可能多状况考虑到位,一直说得大兄苟胜暴躁地打断他。 不就是打一仗,攻座城吗?何来那诸多的意外与麻烦?苟老三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平日里心思重,意见多,一但遇事,就不知所处了...... 也能够理解苟胜对苟政那种谨慎的不耐烦乃至鄙视,毕竟,苟胜自从军以来,经歷的战阵並不算少,而绝大多数时候,他打仗都是靠著一股血勇,比拼的也是精悍与胆量。 说白了,即便已经做到一幢之主,一族之长,苟胜对战爭的认识还是很简单的,至於苟政,由於“天性”的原因,想得更多也更杂...... 而紧隨后便展开的“雍城之战”,简直是对苟政的啪啪打脸,完美地佐证了苟胜的看法。整个过程,苟政的那些谨慎而“完备”的考虑与应对措施,全无用处。 首先诈城就没有必要,面对苟胜的“诈城小队”,雍城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任其近前,被暴起砍翻几人后,迅速如鸟兽散,城门既下,大队涌入,一举克城。 而雍城之內,官兵连同衙役在內,不过三百余人,根本不是对手,被迅速击破、歼灭,县长及僚属以下,或杀或俘,相比之下,反是在对城中进行劫掠的时候,遭遇的抵抗与损失要大一些。 没错,在完成对雍城的基本控制占领后,苟部部属们立刻投入到对县城的抄掠之中,苟政劝都劝不住。此前於土塬唤醒部属之时,苟胜以“打下雍城就食”以及“进城之后抄掠”激励眾人,这自是不能毁诺的,否则会引发不满。 对此,苟政除了发出几声没营养的唏嘘之外,並不能做到有效阻止,同时,部卒们抢来的粮面布帛,他自己一样在享用。当然,为了减少抵抗与仇恨,苟政极力劝说要少杀人,儘量不杀人,这一点还是被大兄苟胜採用。 而等雍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就在县衙大堂间,苟胜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是压抑了几个月后的一种释然。拍著苟政的肩膀,笑问道:“如何?行军打仗,攻城拔寨,可如你想像那般复杂?” 对此,苟政默然几许,方才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並且违心地表示,是自己纸上谈兵了。 当然,从其內心而言,对苟胜的看法还是不以为然,除非,他们永远都处於这样的境地,今后也不会发展壮大。 说到底,大兄苟胜,其一心一意只在家族部曲上,视野终究是狭窄的,他还是习惯於做別人手中的刀,为人所驱策。包括此番隨梁犊举事,也是迫於形势下的无奈选择,他还远没有诞生自主意识。 不过,苟胜还是又给苟政上了生动一课,至少经此一事,他又暗下决心,在没有真正认识、了解並熟悉这个世界的人情、现状与规则之前,绝不再发表那些貽笑大方的见解与自以为是的策略了...... 难得地,时隔几个月,苟氏部曲们,终於不用餐风露宿、忍飢受寒,可以在相对干整的城市內,饱食酣睡,即便並不能睡得很安稳,也足以大大缓解身心的疲惫。 一直到翌日上午,被梁犊安排策应任务的梁导军,方姍姍来迟,比汧水出发之时,多了不少东西,甚至明显能看到被押在队伍中间的几十名女人。原来,行军途中走偏了,路过一堡壁,梁导率领部下將之攻破,搜刮一空。 对苟胜能够轻鬆拿下雍城,梁导明显很惊讶,嫉妒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仗著梁犊做后台,进城就欲反客为主,要粮要营所,个性刚强的苟胜根本不惯他。 梁导对此很愤怒,不过一时还真不敢向苟胜炸刺,只能把怒气发泄在雍城內的士民身上,又是一轮劫掠。 又一日,由梁犊亲自统帅的大军终於抵至雍城,苟胜、梁导前往迎接,受到梁犊的大力褒奖,以及一番厚遇承诺。 梁犊军至,已经满目疮痍的雍县城,再度受到一轮抢劫,这回是连窗户门板都被拆来当柴火了。 然而,以雍城的规模与积储,即便刮地三尺,也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资源给上万东归“义军”。 於是,梁犊下令各部出击,大掠周遭村镇、坞壁,搜罗一切可资军用的物料。而在这个过程中,高力卫士造反的消息,也逐渐向周遭郡县扩散、发酵,三辅震动,秦雍震动,直到震动鄴城朝廷。 第7章 防人之心 赵太寧元年(349年)春正月,雍城,这座位於羯赵三辅腹地的小邑,低矮破败的城垣上,却逆势树起了一面“晋征东大將军”的旗帜。 才下雍邑,作为高力起义军的领袖,梁犊便迫不及待追求“大义”名分了,向汉族士兵、关西豪强以及全天下心向汉统的豪杰们,发出一道强烈的政治信號。 虽然远避江东的司马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彻底沦为世家与军阀控制的傀儡,但在衣冠南渡三十载后,建康与晋室,依旧是天下汉人心目中的正统所在。 实在是,三十载风云变幻,虽然梟雄並起,豪杰辈出,但还没有出现哪个人、哪方势力,能够取代晋室正统,这也是司马氏还能发挥的仅存的一点凝聚人心的作用了。 而梁犊这一军將武夫,做的也只是数十年间那些在南北两大势力间反覆横跳的“英雄豪杰”一样的事情,打出个旗號,万一就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即便,梁犊打心里不可能对建康朝廷有什么忠诚敬畏可言,那面自號的“征东大將军”旗帜也隨时可以拿来擦屁股。 打著东晋的旗號,究竟能起到多少、多大的作用还不得而知,但对附从梁犊谋乱东归的高力而言,大旗一换,他们就从赵人变成晋人,也从啸聚东归的苦命戍卒,变成正儿八经的叛军了。 落到苟氏兄弟上,也得以“加官升职”,进雍城后,梁犊在高力的基础上,將所有义军分为五军,以苟胜为前军都督,並让他自行任命下属。 於是,苟胜即以二弟苟雄为副督兼甲幢幢主,以苟政为乙幢幢主,其余苟部军官都得到提升。加官升职之下,起义军士气大振,这场举事,在苟政眼中也开始朝著一种近乎魔幻的趋势发展。 而由苟胜统率的所谓前军,本质上仍旧是苟家部曲,虽然在经过几日的变乱之后,已经趁机扩充至1700余人(包括兼併的高力散卒、收编的雍州兵、雍城俘虏以及抄掠周遭过程中“投效”的“义士”)。 而对“前军都督”这么一个称號,苟雄就不禁调侃苟胜,说大兄从军十年,被大小创十余处,与族部浴血卖命廝杀,才挣得一个幢主的职位,原来加官进爵这般容易,只需扯旗谋叛...... 苟政自然也难免发表了一番犀利的评价:这年头,山沟霸王,草头將军,多如牛毛。没有这千百人马、族人部曲,就是给个皇帝头衔又能如何? 如果说苟雄所言只是让苟胜颇多感慨,回忆起过去十载的辛酸与不易,那么苟政言论之大胆,则让他气血上头,直斥苟政是个天生造反的料,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对此,苟政也是默然无语,他或许会畏惧死亡,屈从於刀剑,但要让他从心里敬畏那些將军刺史、王侯帝皇,还真就有些困难。 ......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雍城县衙,衙门前,十余名卫士挺身肃立,严密地戒备著,原本宿卫东宫的高力,沦落到这一县衙,为梁犊守门,也平添一股草台班子的气质。 衙內,梁犊正召集各军都督进行闭门会议,討论义军的生死前途问题,各军都督的部將们则於衙外等待著,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窃谈不已。 苟雄、苟政二兄弟也在,不过,苟雄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挎著一把刀,独自站在一边。至於苟政,则耐不住寂寞,与一人攀谈著,右军都督朱广下属军主李俭。 梁犊將起义的高力分为五部,除了由他亲自统率的中军之外,另有左军都督梁导,右军都督朱广,以及后军都督頡独鹿微。 从这个安排就可知,谋乱东归未久,“梁派”在义军中已然彻底占据主导地位。苟氏部曲自是抱团取暖,至於朱广,幽州人,原为护卫副督,麾下也有一支以燕人为主的部曲。 苟政尝试著与朱部交流,也是因为他发现,在如今的义军五部之中,他们苟部与朱部的情况最为相近,可能之后需要守望相助。 基於这种考量,未雨绸繆,进行一番准备,也不是坏事。而与这李俭一番交谈下来,苟政对此人生出了些兴趣,操著一口燕地口音,双方交流起来很顺畅。 这也是个少孤苦流离,十三岁就开始在军中打拼的汉子,这不足为奇,如今这个世道,类似的人与故事实在太多了。 关键在於,苟政发现,此人虽目不识丁,见识却颇为不凡,身上很有股子燕赵豪杰的慷慨气质,经苟政一番刻意的交浅言深的恭维试探后,也透露了一些他的经歷与朱部情况。 还有一些对义军前途的看法:不容乐观,步步杀机。朝廷毕竟还是很强大的,也不是这区区万余高力,所能轻易动摇。 就在苟政与李俭相谈甚欢之时,义军都督们自县衙走出,等候的部属们立刻迎了上去。见状,苟政也在约定以后常联繫后,与李俭拜別,同苟雄一道迎苟胜而去。 比起数日前,苟胜的状態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但此时,他表情阴沉,脸色明显不好看。 “大兄,出了何事?”苟雄问道。 苟胜瞥了远处的梁导一眼,又回首望了下衙门,最终看向两个兄弟,拂手道:“回营再说!” 三兄弟策马而行,沿著南北长街,直奔北门,苟部的营地就在城北。此前,以雍城狭小难以容纳万军为由,梁犊令左右前后四军出城,於城壁下建立营地。 对於这道命令,四军將士多有不满,苟胜同样颇有微词,但在梁犊允诺一批军械、粮草、牲畜之后,还是移兵出城驻扎。 与苟胜的不快恰恰相反,苟政觉得梁犊此举正合他意,毕竟,他打心里认为,与梁犊军还是不宜牵扯过深,如此也正好保证苟部的独立自主性。这么一番劝说后,苟胜方才接受。 回营途中,一路无话,实在是苟胜气势太过凛然,而以苟政猜来,大兄怕是在军议上受了委屈。 果然,回到营地,入毡帐,牛饮一碗清水,炸毛一般將陶碗掷於地上,苟胜怒道:“梁导那阴毒小人,竟当眾责我兼併部眾,扩充实力,暗怀异心......” 听其言,大概发生了什么,两个兄弟也都明了了,苟雄表情也跟著阴沉了下来,道:“此前进城之时,大兄令其顏面扫地,以他与大將军的关係,自然要寻机报復!” “不知梁犊是什么反应?”苟政轻声问道。 看了苟政一眼,这一回苟胜没有责他对直呼梁犊名讳的不敬了,缓缓坐下,疑虑道:“大將军倒是严厉呵斥梁导,对我也极力安抚,让我勿要在意......” “大兄能够不在意吗?”苟政直直地问道。 闻问,苟胜眉头紧蹙,沉默良久,方道:“將军势大,又得眾心,今託身羽翼,能奈其何?” 看著苟胜,苟政也在斟酌几许后,方道:“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部曲还当,设法脱离才是!”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当即摇头道:“今方举事,將士齐聚,尚有与朝廷爭得一线生机之可能,若脱离中军,兵微將寡,任一郡兵劲旅,都可將我等擒杀!” 苟政点头附和,但还是以一种低沉的语气,道:“此时,的確不是脱离良机,小弟只是提醒大兄,该早做准备,对梁犊也当有防备之心。否则,纵然不为朝廷所破,我也深忧为梁犊所害,毕竟,我们是外人,那梁导可是其从侄!” 苟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苟胜还没反应,苟雄已经杀气凛然地道:“我们谋乱造反,本为对抗朝廷暴政,不愿再受凌虐。若梁犊胆敢將朝廷的手段施加在我等兄弟部曲身上,手中刀剑犹利!” 看二兄杀气腾腾的模样,苟政当即道:“尚不至於此,如大兄所言,眼下还不宜与梁犊为难,我们毕竟还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都將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梁导既是小人,就断无罢休之理。以此等人心胸见识,也绝无格局可言,更不会顾全大义。 此番歹心不成,难保没有其他毒计,若是疏忽大意,为其所趁,死也不瞑目!因此,今后对中军与左军,还得加以提防,多长几个心眼! 以我之见,似今日这般,你我兄弟同时进城的情况,不能再发生了。今后,不论何时何事,我兄弟三人,必需一人留守部曲,以备不测......” 听完苟政这么一番话后,苟胜一时无言,在与苟雄对视了两眼后,方看著苟政,感慨道:“元直,你一人多长的心眼,就足以保我兄弟无失於小人奸计暗算了!” 苟胜这话,分明在夸自己,但苟政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异,但见大兄那鬆弛下来的表情,拱手谦逊道:“大兄取笑了,愧不敢当! 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谨慎提防,只是取一时之计,为我兄弟部曲长远考虑,还需多加思谋,隨机应变!” “另外,適才我与右军部属李俭商谈一二,建立联繫,以小弟之见,我部或可与右军多加亲近,相互扶持。此事,还劳大兄与朱广交结,其若聪明,断不会拒绝......” 经这么一番剖析思谋,苟政在两个兄长心目中的地位,进一步拔高了。事后,苟雄就不禁对苟胜感慨道:多读书,果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心思也多了,所幸元直没有读成那些清谈阔论、好玄务虚狗屁名士。 ...... 苟部的营地,就坐落在北城根上,经由大兄苟胜,依据他十载行伍经验布置驻扎,虽然宥於安营物料之不足,一切显得很简陋,但也具备基本的形势理气。 其余义军情况如何,尚且未知,也管不了,但就苟部营柵布置来看,经过这数日间变故与休整,在苟胜的率领下,部曲们已然重新进入到战爭的节奏与状態中了。 由苟政所统率的乙幢,人数只五百余人,分三队,到目前为止,仍然属於乌合之眾,毕竟有六七成的人都属於新近归附收编。 不过,为了帮助苟政將乙幢的架子组建起来,並保证基本的控制,苟胜將苟氏部曲167名老人,调拨与他,这些人可都是苟部的核心力量,可见大兄之信重与关怀。 对此,苟政心中感激之余,也不得不再次感嘆自己的幸运,若非出身苟部,若非有如此大兄,他早就成为游荡於世间的孤魂野鬼了,也难谈其他虚妄。 而苟政,虽然不具备轻易感染折服眾人的能力,但至少没有太多让人厌恶的地方,作为苟胜的亲兄弟,部曲老人们天然地亲近,至少在新组建的乙幢中,几乎都本能地支持苟政。 有此前的诸多教训,在部曲的组建与统率上,苟政也终於遏制住了纸上谈兵的衝动,而是全然按照当下的模式与规则来组织指挥。 当然苟政也不是没有一点发挥,只不过,他將主要心思,都用在洞察、收买人心,以及增强在幢队內的话语权上,而这在苟安的协助下,稳步实现著。 苟政都当幢主了,苟安自然跟著进步,成为苟政幢下甲队队主,在底层部曲的心目中,苟安的实力与威望可要高得多。 而自乙幢组建起来之后,在部曲中,就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幕,苟三郎毫无尊卑,与部属们谈心论事,包括那些新归附的部卒,虽然主要是他在向部曲们输出,但就是在这种潜移默化中,他的形象清晰了,威望也慢慢建立。 战斗能力如何,暂时无法保证,但苟政发號施令的时候,却明显越来越从容了。而苟政的一切作为,只是为了给部曲留下这么一个印象,他苟政不只是苟都督、苟族长的三弟! 虽然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与部族,那种感觉很不错,很踏实,但当苟政逐渐適应这个世界之后,本能也促使他寻求一些变化。说到底,还是那“独立自主”的心思在作祟...... 第8章 胡奴之幸,长驱而东 狭窄破洞的毡帐,这就是苟政的宿处,也是他作为一幢之主的待遇。不过,这两日,代替苟政享受的,乃是此前雍州兵掠牛马时被打成重伤的胡奴丁良。 说起这丁良,还是有几分幸运的,一度伤重不支,但终究熬了过来,还坚持到汧水举事。谋乱之后,苟胜率军东夺雍城,重伤难愈的丁良自被留在梁犊大军,那实则近乎遗弃。 但是,等梁犊大军东来,丁良这廝竟然坚持著找来了,回归部曲,只是重伤+连日的折腾,使得丁良伤情益重,以至昏厥。 对这马奴的坚韧,苟政再度刷新了一层认识,便是从未將丁良放在眼里的苟安,都不禁发出感慨,言此人命大,当然佩服什么的情绪,是不会表达出来的。 而苟政,则令破雍城后强征而来的军医对丁良进行救治,並將自己的军帐腾出来,供其休养恢復。这件事,引得幢下部曲十分不满,区区一个马奴,凭什么得到幢主如此厚待? 感受到这股情绪,还是苟安,说出这么一番话:幢主仁义,连一个马奴都能如此恩遇,尽力救治,何况我等部曲?这话一出,效果是显著的,人心立安,怨气顿消,苟政的威信则再度+1。 毡帐里,內衬铁甲、外罩长袍的苟政走了进来,扫了眼侧趴在一堆枯叶乾草上的丁良,取过一个碗,自小案上的陶壶中倒出些清水,將水递至丁良面前。 经过一番救治(实则就是简单处理了外伤,药也没多用,剩下就看他的命),丁良已然甦醒过来,並且开始恢復了,虽然缓慢,但总是一个好兆头。 面对苟政,丁良挣扎著欲起身,被苟政喝止了:“不必!趴著吧,將水喝了......” “多谢郎君!”丁良声音沙哑地说道。 一碗水下肚,见丁良的精神头好了几分,苟政俯视著他,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你的命,的確够硬,如此遭遇,竟能扛下来!” “或许是小人命贱,连地狱的鬼神都不愿意收纳!”丁良竟然笑了笑,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对此,苟政也跟著笑了:“那你我都一样,如今都行走在地狱的边缘!” 丁良奋力跪了起来,忍著身上的伤痛,向苟政拜道:“小人这条贱命,因郎君而活,愿誓死追隨郎君,不论前方,是地狱,还是深渊,绝无退缩!” 丁良的表態,让苟政沉默了,审视了他好一会儿,苟政突然蹲下身,紧盯著他,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何要拼命护住那匹马?” 闻问,丁良不假思索,应道:“小人自幼飘零江湖,与人为奴,虽不晓大义,却也知『食主之禄,忠主之事』的道理。 都督救我於饥饉,幢主委我以差事,小人这条贱命,存在的价值,便在那匹马,夺马,即取我性命,岂能不效死?” 一个杂胡之后,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而这样表达忠诚的方式,苟政感慨之余,看向此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特殊的意味。 琢磨片刻,苟政突然出手,把著丁良双臂,用力將其扶起来,然后在他受宠若惊的眼神下,轻笑道:“遇到我,是你之幸,得到你,是我之喜!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苟部正式一员了。” 苟政的话,对丁良而言,不啻於一道福音,这是彻底接纳自己了。丁良自是感动异常,再拜道:“郎君马首所向,就是小人衝锋之所,万死不辞!” 苟政笑了笑,出言勉励道:“你这样的人,阴间若不收,於阳间必能有所作为,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但愿,我没看错人!” 如今,属於苟政统帅的幢队,五百多人间,即便算上那些苟氏老人,能够引起苟政关注且看重的人,也並不多。而这丁良,虽然只是一胡奴,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特质,却不是一般部卒具备的。 而当下这个世道,可不要小瞧这些胡奴...... “幢主,都督下令,全军整备集结,向北进发!”又对丁良交待一番,只见苟安急步来报。 確认过命令,苟政当即让苟安吩咐下属各队,动员集结,而隨著军令的下达,整个苟部营地都动了起来,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显然,又有军事行动了。 等苟政找到苟胜,方才晓得是怎么回事,羯赵安西將军刘寧,得知高力叛乱,引安定郡兵南来討击,距雍城已不足五十里。 而梁犊探得此事,急令全军整备,而苟胜,又被派做先锋,要求率领前军,北上迎敌,梁犊则自领大军从后支援。 对於这道军令,苟雄异常不满,直言梁犊是用他们做前锋上癮了,但怒则怒矣,却没有任何办法。而从苟胜所下命令,也可知他是什么態度了。 相比於同梁犊那边的齟齬,以及心头的不快,苟政则更关心敌情如何。然而,结果很让人失望,敌军人数如何,兵力配置如何,行军速度如何,全都得打个问號。 只知道,是安西將军刘寧统率,兵马数千或者上万,正在南进......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让苟政异常难受,然而,有雍城的教训,他没敢再在军事上横加干涉,苟胜既有自己的决定与习惯,也没那么容易改变。 至於来自梁犊出击的军令,苟政也认为,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听令而行。但愿那刘寧也与张茂一般草包,但愿安定之军战力不强,而梁犊,想来也是会尽全力去击破安定军吧,毕竟这是自举事以来,真正直面朝廷官兵的战斗,意义重大。 只是,这种受制於人,生死大事都要寻求侥倖,要寄託到旁人身上,感觉实在不妙,也很难让人痛快。 如今这个世道,万事还是只能求己,而比起回攻雍城之前,苟部的情况要好很多了,不只人数上来了,精神体力得到恢復,武备方面也了很大的进步,至少人人都有一件兵器。 刀枪剑弩或许不足,但从百姓之家掠来的斧头、柴刀稍加改装,同样能供高力杀敌,就是最次的,也有一把菜刀...... 在苟胜的率领下,苟部快速北上,与刘寧军接战於雍城以北二十里。而这场战斗的过程,再度证明,完全是苟政自己想多了。 甫一照面,几乎什么也不顾,苟胜便率领全军莽了上去,而刘寧军那边,则显得应对不及,阵势还没摆开,便差点被衝散。也就是刘寧的中军,还有些战力,拼命抵抗,方才稳住阵脚,其后,便靠著人数优势,逐渐將优势抢了回来。 而苟部部曲,真正的战力来源,还得是那七百多老弟兄,纵然能以一敌十,但真面对上万的安定军,时间一久,也就难免处在下风,即便苟胜、苟雄两兄弟身先士卒,依旧难挽颓势。 所幸,苟政的判断还是正確的,梁犊大军並没有拖拉太久,以极高的效率赶了上来。当面对被苟部扰得阵势大乱的安定军,梁犊若是抓不住战机,那就太蠢了。 结果也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在五部高力合攻之下,安定军大败,安西將军刘寧仓皇而逃,最终只率得不足两千残军,逃回安定。而义军,则趁机追杀五十里方才收兵,缴获了大量旗甲、兵器、輜重。 当以微弱代价,取得对安定军的大胜之后,起义军士气再度上扬,挺过了萌发的脆弱期,其势再难轻易遏制,不经过一场惊天动地、伏尸千里的碰撞与廝杀,乱事是很难消弭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高力举事谋乱的消息传开后,秦雍之地固然大震,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除了高力为祸的扶风郡西部,其他地方都保持著一直克制。 而在这种平静之下,显然隱藏著一股更大的暗流,面对梁犊举事,秦雍的赵军,尤其是那些强征而来的戍卒们,態度略显曖昧乃至诡异。 西边的略阳郡没动,东边扶风、始平也没动,雍城周遭的榆眉、陈仓等地官兵,面对高力抄掠,也只是坐守观望。可以说,在高力举乱之初,只有坐镇安定郡的刘寧,第一个付诸实际行动,率军南下,替羯赵朝廷进剿戡乱。 能够想见的是,倘若刘寧一战而胜,高力溃败,那么周遭那些赵军,必然停止观望,快速出动,像饿狼一般扑上来,將举事之高力撕碎,尽忠平叛,杀贼表功。 但偏偏,安定之军大败,义军全胜,刘寧狼狈北逃,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勾起了更多蠢蠢欲动的心思,而就在刘寧兵败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將异心化作实际行动。 羯赵统治下的秦雍大地,是一个国情异常复杂、矛盾极度尖锐的地方,自西晋末年以来,战爭与骚乱、杀戮与死亡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也有各种势力、各路梟雄豪杰在此弄潮起舞,而每一轮跌宕起伏,都避免不了以一场洗牌式的拼杀来收尾。 而羯赵在石虎凶暴统治十多年后,积攒多年的矛盾,总得有一个宣泄的地点与途径,而秦雍大地,算是一个相当適合的地方了。 二州士民,尤其是那些世居此地的汉族豪强,常年饱受羯赵苛法暴政,积压的不满就有如火山腹里的岩浆,三次大征凉州,死伤无数,更使秦雍军困民疲,遍布关西的戍卒们,更难耐守边之苦...... 內部之矛盾,早已是积重难返,汉人有华夷之辨、民族仇恨,便是那些臣服羯赵的胡人,也绝不乏野心勃勃,幸灾乐祸者。而外部,自成汉被桓温灭亡后,来自西南梁、益二州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羯赵对关西的统治,已然是虚有其表,摇摇欲坠,在內忧外患的情况下,石季龙这头恶虎,却已老病,威慑不比当初。 因此,即便没有高力举义这件事,迟早也会有其他人,在某个州郡挑开这个脓包。而在事前梁犊绝对意想不到,当他与高力们將这把火成功点燃並扩散开后,会有多少人来添油加柴,拱火造势。 起义军在关右获得的支持,远超旁人想像,並且,自击破安西將军刘寧之后,迅速由东宫高力谋乱东归,演变成一场波及全雍州的大乱。 先是陈仓,在得知高力大胜的消息后,有戍卒潜来联络,意欲起事,归附义军,共襄盛举,图谋大事。梁犊闻之大喜,亲自引军南下,饮马渭水,兵叩陈仓,然后在內应的配合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夺取陈仓。 陈仓的羯赵將吏,悉数被杀,囤积城內的大量粮草、军械,迅速弥补起义军之不足,转化战力,梁犊又以陈仓及安定降军,再组建两部,以亲信为都督將之...... 在接下来的两日內,不断有关西戍卒、豪强举事响应,尤其是一些山东籍的戍卒,在起义军“东归”的呼声与感召下,更是主动杀害羯赵朝廷的將领与监军,携带兵器战马,主动来附。 等到正月二十五日,在梁犊举事九日之后,起义军规模已经壮大到近三万人。兵强马壮,底气便足,在將士催促下,梁犊不敢逆眾意,即率眾东进。 一路抄掠,长驱而东,有如狂风过境,所至之处,戍卒襄聚,豪杰响应,扶风、始平郡县,悉数被破,无一倖免,羯赵之郡长、县令,失陷者,即被斩杀祭旗。 至二月初,起义军至长安时,已拥兵十万,队伍就像滚雪球一般扩大,势不可挡。当然,这份壮大之中,很有些虚有其表的成分。 成员来源复杂,高力、秦雍戍卒、官军降兵、地方豪强加上诸多被裹挟加入的关中百姓,就是一锅八宝粥。虽然对羯赵朝廷都有切齿的痛恨,但想要將他们拧成一股绳,显然还差得远。 梁犊也没有时间,去进行妥善的整顿安排,在义军这股溪流,逐渐壮大成为席捲关內的洪流的过程中,他只能做个引导者,甚至本身都只是被裹挟其中,一起奔向东方...... 人心不齐,號令不一,指挥更难谈有序,能够保持相当战力的,只有原东宫高力,以及一些关西戍卒与豪强部曲。 在队伍规模迅速壮大的同时,梁犊也显然感觉到他对义军的掌控被削弱了,毕竟不那么纯粹了,为此,他也採取了一些措施。 比如,將一些附义者併入原“五军”之下,武器、甲冑、粮抹、牲畜,也都优先供应。梁犊毕竟不蠢,他还是清楚地认识到,不管起义军扩大到怎样的规模,他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只有原来的东宫高力。 在高力军中,梁犊更加信任中军族部及心腹下属,但与那些形形色色的附从义军比起来,苟部、朱部这样的旧部,都要显得更加亲近些,更值得信任。 而梁犊过於拔高高力的举措,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个新问题,那就是义军內部的不满与离心,毕竟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投靠而来的所谓义士、豪杰,也显然不可能是一些易与良善之辈。 只不过,当起义军的士气与锐气依旧,並且还在向上攀升的时候,这种矛盾尚在可控范围之內,而这个控制力,也与起义军同羯赵朝廷的对抗形势直接相关。 於苟部来说,在梁犊以高力制眾军的策略下,却是得到了莫大的好处,部曲得到了极大扩充,及至长安,由苟胜统率的前军,已拥兵五千余人,其中大多是三辅豪杰,甚至还有几百自略阳郡老家投效而来的壮士。 不过,部曲规模的急剧膨胀,必然带来战斗力的下滑,前军的组织模式与变化,也堪称整个起义军的缩影。 同样是以原苟氏部曲为核心,辅以其他杂部,而为了保证战斗力与凝聚力,苟氏三兄弟只精挑细选了不到一千的精壮之士,充入本部,而余三千卒,设二军,置幢队,任其原本的军官、头领率领,苟胜只是挑拣一些苟氏老卒,充当军官。 这项举措,自然不利於对这些新人的消化与控制,但没有办法。苟氏兄弟必须得保证部曲最基本的战斗力,这一点,在本部的连续扩张下,已经迎来不可避免的下滑,苟胜实在不敢再將部曲老人分散了。 对於这一点,苟政也是十分认可,在他看来,一万虚有其表的乌合之眾,也不如一千精悍忠诚之士可靠,而“可靠”二字,对当下这个世道而言,是最难得的东西。 另一方面,苟部也终於有了属於自己的炮灰...... 第9章 挺进长安 渭水之阴,长安以西,跨过秦岭的风,已经不断地驱散雍州大地的寒意,天气已有回暖的苗头,但人心之骚动,显然更加剧烈。 就在渭河平原上,一场大规模的廝杀正在展开,刀光剑影,箭弩破空,征伐锐气,肆意闪烁。面对席捲雍州、来势汹汹的起义军,坐镇长安的羯赵乐平王石苞,尽出精锐,引步骑三万之眾迎击。 在过去的一个月,石苞的心情本是很好的,石虎登基,普天同庆,他也顺势晋爵为王。关陇之地,虽然並不安稳,强敌环伺,骚乱不休,但坐领一方军政,也还算自在。 然而,当梁犊率高力,起事於雍城之后,他的好心情也就再难保持了。石苞此人,除了作为石虎四子,以身世显贵之外,並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过去也没有取得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 相反,大抵恰如其名,就是个草包。至少,面对梁犊起事,作为羯赵治秦雍的最高军政长官,在起事之初的处置上,他是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 在高力作乱、雍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之后,就有幕佐进言,高力驍勇,不可小覷,当发精兵討之,从速戡乱,结果石苞不听,认为应该观望一二,待局势清晰之后,再议。 然后,等到安西將军刘寧被击破,秦雍戍卒附从,事態扩大,又有人向石苞建议,该採取行动了,请他髮长安精锐,並秦雍之师,將叛军围剿於扶风境內,以免贼情难制。 而石苞还是不予採纳,却是他的小心思作祟,在听说梁犊打出“率眾东归”的口號后,认为可以將其“礼”送出境,纵然要击之,也可以逸待劳,等叛军东来之后,再行出兵进剿。 这种一厢情愿,导致的结果就是,起义军的规模如同雪球一般壮大,滚滚东来,成吞天之势。此情此景,石苞还顾不上后悔,长安及雍州將校们,则悉为贼势所慑,不少人提出建议,当稳守长安,待贼势稍沮,再寻机破之。 这一回,石苞同样没听。 將校僚佐们的良言善见,石苞听不进去,但一家奴的意见,却能直入其心坎,或许也跟家奴更了解石苞有关吧。 家奴意见,大抵如下:大王肩负秦雍守土之责,致此祸乱,难辞其咎,若无所作为,放任叛贼东归,侵州掠郡,声名俱毁,是无法向朝廷交待的。即便大王是陛下皇子,也难免罪罚加身。 贼势虽大,却不过乌合之眾,以长安军眾之精悍,未必不能一战而破,擒杀逆魁梁犊,这正是大王建功立业的良机。 后边还有一番更触动石苞的话,石韜与石宣这两兄弟,一受溺宠,一拥名分,先后死於宫变。今天王登基,东宫幼弱,正是诸子奋进之时。 高力本为东宫卫士,陛下因废太子之事而深恨之,今果举兵连叛,声势滔天,若能將之击灭,以此功绩,驭关右豪杰,鄴城东宫之位,也未必不能爭上一爭,赵国社稷,难说落谁家...... 於是,被说得热血澎湃,只觉天下在望的石苞,再无犹豫,也再难听劝阻,在起义军汹涌东来,其势正旺之时,尽起京兆之师,西进与战。 当时的起义军,正在梁犊的率领下,自槐里而来,方渡渭水,於南畔整列。闻石苞领军而来,梁犊不惊反喜,一路东来,摧枯拉朽,聚眾十万,也彻底將他的骄气给勾出来了,莫说京兆之师,就是鄴城的中军精锐,他都敢碰上一碰。 即使美阳降將清河人崔镐领军五千东向,迟滯官军,梁犊以大军於渭水之阴,调整作战队形,徐徐东进。崔镐之军,被石苞轻鬆击溃,本人也被斩杀。 初战告捷,石苞傲气益盛,更加小覷梁犊叛军,只觉虚有其表,果如奴言,破贼建功,正在今日。於是,不需管残兵溃卒,石苞下令,重整队列,全军加速西进,直袭叛军。 就这么著,两支军队,在两个同样骄傲的统帅带领下,针尖对麦芒地碰撞在一起。交战场面,或许还算不上天雷勾地火,但对起义军而言,这也的確是举事以来所面临最强大的敌人,也是过程最辛苦的一仗。 石苞或许犯著刚愎自用的错误,但由他所统帅的雍州官兵,尤其是长安將士,还是不乏精悍敢战之士的。而当这些装备齐全的虎狼之士,直接向梁犊中军发起衝击时,纵然梁犊中军掌握著起义军最为强大的力量,一时间也只是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略处下风。 双方十三万人,摆开了十余里的战线,而由於指挥系统的不完善,接战后不久,就慢慢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局面,各军、各部只能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进行廝杀。 梁犊虽然坐拥十万之眾,然真正投入到战场,能够发挥实际作用的不足三成,羯赵官军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若是从居高俯瞰的视角观察战场,就能发现,开阔的战场被分为几大块,有激烈廝杀的,有严密戒备的,还有躲在后边无所適从,乃至单纯听戏的。 置身战场,肉眼根本不可能看清局势,在军令抑或敌军抵近之前,除了被动等待,別无他法,贸然动作,非但无益,反而会產生更大的混乱...... 这一回,苟胜所率前军,被梁犊安排在左翼,掩护中军,虽然被任命为“翼长”,作为左翼诸军的总指挥,但实际上能够指挥动的,还是苟氏部曲。 石苞在向中军发起衝击前,同样分遣兵马,进攻起义军南北两翼,以作掩护。起初,双方只做了试探性接战,而一番接触下来,苟胜便试探出对方的成色。 首先对方战心並不坚决,明显只是想把左翼牵制住,其次敌军將士勇力不足,战力堪忧。在察觉其异后,苟胜即令苟雄率本部一千五百卒猛攻之。 果然,敌眾虽有五千,面对苟雄部的迅猛攻击,竟然扛不住两刻钟,见其阵脚动摇,苟胜又直接率领前军,全部扑上去,迅速將其击溃。 而见前军立了功,左翼其他起义军,也都纷纷出兵下场,参与到对敌军围追堵截中来,场面顿时就乱了...... 苟政在其中,指挥杀敌,没他的份,他做得最多的,是声嘶力竭地呼喊,竭力地维持部曲的完整与阵型,意图消除混乱。 然而,仅靠他一人,显然是有心无力的,最终也只勉强把本幢部属控制住,凝聚在身边,统一行动,指挥前进。至於更多,实在顾不上。 苟政並不因大兄大破左翼官兵有任何欣喜,相反,他只有深深的忧虑。就左翼这般诸部爭功、各自为战斗的混乱情况,阵势都彻底散了,基本处於不设防状態,实则是很危险的,不消多,只需一支官军精锐再度来袭,他们就可能被打崩溃...... 所幸,苟政担忧的情况並没有出现,实在是,官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梁犊中军那边,也把所有的精锐都投入到对梁犊的围攻中了,一时根本顾及不到两翼。 左翼最终还是彻底乱了,当然那几千官军,也被诸军分食乾净,只有少数骑兵逃脱了。在苟政好不容易与猛打猛衝的两个兄长联繫上,勉强將前军部卒重新集结起来的时候,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恰此时,一名满头大汗、面色焦急的传令兵,穿过混乱的战场,盯著前军军旗,找到苟胜,传达来自梁犊的明令。言贼(官)军凶猛,中军力却之,为免走脱,让两翼义军,迅速击破当面之敌,然后合围中路的石苞主力...... 苟胜闻令,不假思索,迅速集结部卒,调整阵型,又力邀左翼其他义军(跟著苟部喝了口汤,又是梁犊军令,不敢过分推搪,都率兵追隨),聚兵数千,绕行南下,驰援中军。 后来才知晓,是中军在长安精兵的猛攻下,有所不支,梁导畏战,其所率左军率先崩溃,牵连到梁犊,导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漏洞填上,也导致战场形势落於下风。 在从后军调人支援,应付赵军猛攻的同时,又对左右两翼义军施加压力,令两军破敌驰援。 苟胜、苟雄二兄率左翼义军前去“围歼”羯赵主力,苟政则留了下来,率领部属打扫战场,看管俘虏。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並不省心,混乱的战场,零落的物资,以及散乱的各部义军,为了爭夺缴获物资,出现些爭端与衝突,也並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只是,这种事,倘若发生在友军还在与敌人死战之际的话,那这支起义军,就真成笑话了。因此,苟政做的事,又变成四处灭火,调解爭端,后来乾脆下令,將所有缴获都集中起来,等战后根据功劳分配诸部。 这道命令一出,没起到任何积极作用,反而让那些义军沸反,毕竟,谁认你苟政啊?你苟政又是谁?不过,这些义(乱)军,不认苟政,却认长刀,也识死亡。 在苟政率领大兄留下的五十骑以及一眾部署,斩杀了上百不听军令、抢夺物资的各部部卒后,方才把这些头脑发热的匹夫给震住。 此事,算是苟政在起义军中初次扬名,之前他都躲在苟胜、苟雄二兄背后,往往如他们那般的驍勇善战,才更瞩目。 同样的,这事也再度让苟政触动,引其深思,这声势滔天的起义军,让他看不到丝毫的希望。如果说,原本苟政未必没有一丝改变歷史、截取天机的妄想,但经此一事,他彻底掐灭此念。 这支起义军,成不了大事!纵然能胜一次、两次,乃至三次、四次,但只需一败,就將被打回原形,若是跟著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大兄,必须得和他再谈一谈了! 就在苟政被左翼战场那些糟心的衝突、奇葩的爭端,搞得焦头烂额之时,中路战场,也终於分出了胜负。 起义军终究人多势眾,梁犊的中军又有大量高力做支撑,京兆之师虽然精悍,但在石苞的遥控指挥下,始终难以取得关键突破。当苟胜率左翼援兵驰至,自腰后截击时,官军也迅速陷入溃败。 石苞倒是跑得快,见机不妙,將所有的宏图大志都拋诸脑后,率领亲军,狼狈逃往长安,至於其带来的三万大军,在后续的剿杀中,死者半数,余者,也只有不到三千人,逃回长安。 官军大败,狼狈而逃,这本是个趁势疾进,一举打进长安的良机,只可惜,十万义军,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一支能够承担此任的劲旅。 后边的跟不上,前边的忙著追亡逐北,还有一些只顾著打扫战场,搜寻战利品,以至爭抢,更有一些无所適从的散卒,等待著收容...... 场面很乱,问题很大,不过,这一切在巨大胜利的掩盖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当然,义军中还是不乏人才的,其他诸军不知,但苟部这边,苟雄就提出趁胜进军、直取长安的构想。 可惜,苟雄虽然有此见识与判断,但他的意见,对偌大的起义军,也同样起不了大用,最终也只能在嘆惜之余,和苟胜收兵而还。 渭水之战,是起义军在关右战场上取得的最大的、也是决定性的一场胜利,至少当羯赵乐平王石苞所率长安精锐被击垮时,在整个雍州大地,羯赵朝廷彻底丧失了对起义军的遏制能力,起义军也再度获得一片安全的发展时间与空间。 当然,对於起义军中那些殷切盼望东归的关东戍卒而言,则意味著回乡路途中,又一块拦路石被搬开了。在胜利的光环笼罩下,梁犊在起义军中的威望,也再度提升。 自雍城东进之时,或许是底气不足,抑或是觉得张茂这个雍州刺史,更具號召力,梁犊率眾奉其为大都督、大將军,载以軺车,护卫东来。 而取得对石苞的大胜之后,张茂也就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被梁犊杀死。梁犊自己,则名实兼具,引大胜之师,挺进长安,叩问这座两汉旧都...... 第10章 爆发的苟三郎 当夜,起义军於长安以西三十里宿营,大胜之下,梁犊下令,犒赏三军,將此前缴获、积累的酒肉拿出来一多半,分与眾军,让將士饱食渴饮,全军大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酒分肉的待遇,只有参与击败官军的几支军队有资格,毕竟輜储不足,余者,只能闻著酒肉香气,暗暗嫉妒羡慕。 与此同时,梁犊又以“征东大將军”的名义,对义军大肆封官,诸將各晋一级,有功者数级,冒出了一大堆的杂號將军,苟胜则以殊功,被梁犊封为龙驤將军。 沾了大兄的光,苟雄、苟政这两兄弟,及一干部属们,也都有晋升,虽然並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部曲还是苟氏的部曲,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名头要好听一些。 不过,好听的名头,对一干丘八来说,还是有些吸引力的,至少看起来像模像样,一直被人叫“叛逆”、“乱贼”,心中总归是膈应与不安的。 相比之下,苟政对那些將军、都督的头衔,则完全嗤之以鼻了,虽然迫於眾情,不曾表露於面上,但內心当真视其为粪土。 诚然,如果换一种环境,换一个局面,苟政也许会乐於接受,欣然而向,但在这支由梁犊统帅的起义军里,他是越发难受、憋屈了。 因此,在当夜的庆功宴上,苟政显得闷闷不乐的,与营帐中那些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推杯换盏乃至口吐芬芳的部將们,是格格不入。 渭水这一仗,大抵也是苟胜从军以来打过最痛快的一仗了,不只是歼敌的巨大成果,还因为他在其中发挥巨大作用,统领万军,衝锋陷阵。 想想在羯赵军中那十年,是如何辛苦打拼的,又是怎样的待遇,就在一月以前,他还只是个朝不保夕謫戍之卒,一个飘如浮萍的小小幢主...... 对击败石苞的大功臣,梁犊还是很大方的,给了一大波物资犒劳,苟胜也尽数將之发放诸部,全军共享,如此,怎能不得士心。 大兄很兴奋,也很激动,看他那红光满面、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了。帐內的气氛很是热烈,所有人也都很高兴,好酒的丙幢幢主苟旦直接从苟胜案上夺下一罈子酒,抱著就饮,不肯分与眾人,引得苟胜哈哈直乐...... 东进以来,新收编的郑雋、王堃二军主,更是对白日的作战津津乐道,对苟胜的英勇果决大拍彩虹屁。 对这一幕,苟政难谈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也不知究竟出於怎样一种心理,方才做出接下来一番动作,硬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一种不吐不快的鬱闷感。 猛地起身,端著个酒碗,三两下,快步走到苟胜面前,在大兄诧异的目光下,苟政自顾自地拎过一酒罈就往里倒,动作很糙,溅出的酒水足以让那些酒虫直吞唾沫。 见其状,苟胜哈哈一笑,道:“元直今日亦辛苦了,你我兄弟,也的確当吃一碗酒!来,干!” 面对苟胜举起的酒碗,苟政將自己的碗单手拿起,轻轻一撞,仰头一口满饮。紧跟著,倒酒,吃酒,倒酒,吃酒,一连三碗,在满帐喝彩之声中,苟政的衣襟也被嘴里漏出的酒水打湿了...... 而放下酒碗的苟胜,见自家三弟这般表现,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了,他就是再迟钝,也不认为苟政这迥异平常的举动,是在为自己道贺,抑或是展现其酒量与豪情的。 然后就眼瞧著苟政將手中陶碗,用力地掷在地上,所谓掷地有声,帐中立时安静了下来,一干苟部部將们,反应也各异,有几人甚至蹲踞而起,差点把刀拔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苟政身上,苟胜脸上的表情则凝固了一会儿,方才怒道:“元直,你又发甚臆症?” 闻问,苟政环视一圈,迎著帐中眾人异样的目光,最后看向脸色难看的大兄,本有满腔忠言欲喷薄而出的他,此时却忽然丧失了兴致,有用吗? “呵呵呵......”苟政不由地笑出了声。 见状,苟胜眉头紧锁,斥道:“你笑甚?” 苟政拎起那坛酒,径直往嘴里灌,即便度数不高,酒质普通,口感不佳,但耐不住苟政胸中犯愁,终是指著自己的脑袋,悵然道:“我笑我们这些人,这大好头颅,早晚为赵军所取......” “放肆!”苟胜终於被激怒了,一拍桌子,起身便要动手的样子。 一旁的苟雄见了,赶忙上前拦住,然后探手,抓著苟政就往帐外拉,一边快步走,一边嗡声道:“我带他去醒酒!” 对此,苟政没反抗,苟胜也没阻止,只是拧著眉,叉著腰,站在那儿。安静了一会儿,苟胜方才重新倒上一碗酒,向在坐诸部將道:“我家三郎酒醉失態,扰了诸位兴致,我这做长兄的,谨以此酒,代为赔罪!” 言罢,一饮而尽。苟胜都如此说了,部將们自然是“一笑而过”,不过,接下来的气氛,总归不如此前热烈了,一直到苟胜被中军来人唤走,方才再度恢復。 对苟胜来说,苟部之中的庆祝,只是暖场,在中军那边,还有一场庆功酒,作为战功居前列的主角之一,苟胜岂能缺席。 而苟政这边,被苟雄拉出营帐后不久,便摆脱了二兄的搀扶,一个人迎著春夜风寒,木然而立,抬眼望著夜幕下的暗淡星辰。 苟雄则在沉吟少许后,斥道:“我也想问你,你发何臆症?” 闻问,苟政头也不回,情绪与声音已然都收敛了起来,轻声应道:“我也说了,为將死之人,祭祝词罢了!” 此言落,苟政便感一阵风自耳后袭来,紧跟著脸一疼,头一懵,被摔在地上。正被摔得七荤八素之时,便闻苟雄突然怒斥道:“你这胡奴,胆敢向我动手?” 苟政晃晃脑袋,转眼一看,却是跟在后边的丁良,见主人被打,直接就朝苟雄衝上来。但以丁良的体格与气力,哪里是苟雄对手,被其一抓,一踹,人就趴下了。 紧接著,丁良又起,这一回,挥起了拳头,然后被苟雄轻鬆踩在脚下,挣扎不已。 “丁良,住手!”苟政这边缓缓坐了起来,咳嗽两声。 闻令,丁良停止了挣扎,苟雄脸上怒意这才收敛起,鬆开了脚。苟政则犹不罢休,冲丁良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 “小奴不敢!”闻斥,丁良赶忙起身跪倒。 “自去领十鞭子!”苟政厉色道。 “诺!” “不必了!我適才的拳脚,就当教训吧!”苟雄见状,看了丁良一眼,摆手道。 苟政:“还不谢恩?” 闻言,丁良转向,再拜苟雄:“多谢都督宽恕!” 苟胜被封了个龙驤將军,作为他最亲近、信任的弟弟,苟雄自然也跟著水涨船高,得了个“都督”的头衔。 “滚!”苟政又道。 丁良迟疑而去,再度给两兄弟留下谈话的空间,而经过这么一番插曲,两人那高涨的情绪,也都冷静了下来。 看著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苟政,苟雄以一种“怒其不爭”的语气,道:“你自詡满腹机谋,见解独到,难道全军,就只有你一人清醒?大兄,竟是昏聵之人?” 苟雄那布满茧子的手,指著义军大营,声音逐渐拔高了,两眼瞪得老大,在营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发亮:“数月以来,你心情怏怏,鬱闷满怀,不得开释,大兄与我,与眾部曲弟兄,还有新投效的义军將士,又何尝不是?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时刻游走於死亡边缘?眾心皆有怒,此怒若不得释放发泄,会有怎样后果,你可曾考虑? 你若犯了眾怒,大兄又能维护你到几时?如你这般任性狂言,只怕我等还没有被官军击破,你就已经被人施了暗箭! 这是起义军,是我苟氏部曲,自有大兄筹谋统率,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泥土的寒意,就仿佛来自九幽,一路往上,直衝头顶,將苟政那点昏沉给驱散。或许是酒意,又或许是一点羞臊感,此时的苟政,脸是通红的。 目光垂下,落在暗沉的地面,思吟良久,再度抬眼看著仲兄,苟政苦笑道:“今夜算是顏面扫地了!” 虽然略显苦涩,但苟政此时的笑,还是有几分从容的。见他恢復正常了,苟雄上前,在他当面席地而坐,看著自家三郎,苟雄也在一抹悵然之后,嘆道:“你的忧虑,大兄未尝不知,心中岂能无忧?只是,时局如此,无可奈何,只能暂且隨波逐流......”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苟政问道。 “你就如此不看好东归?”苟雄反问。 苟政斩钉截铁地道:“东归只有死路一条,別无生机,走得越远,死得越快!此事,这些时日下来,我愈加深信!” “可是今日,我军才取得对官军之胜利,大胜,甚至於,长安亦可下!”苟雄道。 “號令不一,指挥不明,人心不齐,这都是兵家之大忌!”苟政语气严肃道:“军无章法,战无谋略,只凭一时血气,人多势眾,岂能长久。 这一路东来,所见所闻,我们不是什么义士义军,已成一干土匪流寇,照此下去,一旦优势不在,战场遇挫,即行崩溃,我等也將死无葬身之地。” “就说眼前吧!”苟政手指打了个转儿,又指向长安方向,道:“这大营之中,充斥著得意之声,骄狂之气几冲天幕,诸军无备,若官军此时遣一劲旅来攻,结果如何?以诸军如今的状態,能不自乱阵脚,就要该感谢天神保佑了……” 苟雄闻之,表情顿时凛然,也冲长安方向望了望,方才说道:“赵军若有此勇略,今日也不会战败於渭阴了!其新大败,自守尚且不足,如何敢出,何况,夜袭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苟雄这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苟政笑了笑,即道:“官军亦不乏勇悍之士,只需一人有心,石苞从諫,精兵既出,结果难料!” 对此,苟雄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元直,你就是忧思过甚!” “当此之时,身处此局,如无深谋远虑,迟早灾祸加身!”苟政语气篤定地道。 念及这段时间,大兄苟胜在战场上的表现,苟政又以一种忧愁语气道:“大兄这些日子,也算意气风发,战场之上,锐意果决,勇猛无敌,少有败绩。 然观其统兵对敌,全凭一身勇力,身先士卒,我深以为虑。行军作战,固然需生死博命,然总不能丝毫不讲策略,全然做旁人的利剑爪牙吧!不能全凭侥倖,每一仗,都寄望於对手犯错吧! 军队不断扩充,但指挥与战斗力,却在不断下降,我苟部的老人呢,已经死伤两百余人,大兄不心疼,我的心都在滴血啊......” 苟雄终於被苟政说“自闭”了,见状,苟政仰面迎风,长舒一口酒气,道:“帐內之事,是我不分场合,衝动莽撞了,然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这些话,你適才可没有向大兄吐露!”苟雄道。 苟政以手捶额,苦笑道:“本是一时情绪上头,人多眼杂,这等密事,岂能当著那诸多外人道出。毕竟是攸关部曲存亡之大事,二兄,我们三兄弟,还当另寻时间,仔细绸繆一番!” “元直怕大兄不听你言,这是要把我拉上?”苟雄笑了。 苟政手一摊,道:“族部之中,大兄最为倚重二兄,我这个小弟,往往使他著恼!若无二兄,小弟之言,他怕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话若让大兄听了,大抵又要训你了,大兄对你的关怀,你难道不知?”苟雄闻之,面有不悦。 “岂能不知?如非仗著大兄的关怀,我又岂敢如此放肆?”苟政道:“我唯恐大兄困於兄弟之谊,而罔顾存亡大事!” “若是我也不认可你的见解呢?”苟雄一脸玩味地道。 “那小弟,或许只有追隨二兄长,到刀山火海间,闯荡一番了!”闻言,苟政在短暂的沉默后,这样说道。 对此,苟雄露出了满意笑容,拍了拍苟政肩膀:“我们兄弟,本该生死相隨,任前方浊浪滔天,一併赴之即可!” “我原本打算力劝大兄,及早脱离梁犊,自立求生,然这些日子下来,其心益坚,难以动摇......”苟政鬱闷著说道。 苟雄摇了摇头,道:“大兄是重情义之人,起事以来,梁犊对我部曲兄弟,还算不薄,纵有齟齬,也只是与梁导之间,如此一来,大兄岂会轻易背离义军? 何况,大兄虽然嘴上不再言讲,但心中始终惦记著关东之妻儿族人,他未尝不怀有追隨梁犊打到鄴城,与家人团聚的希望。 哪怕渺茫,只要有一丝可能,就绝不会放弃......” “听二兄如此讲,小弟越觉,我是个自私小人了!”苟政在一番思量过后,自鄙道。 “你所虑,又何尝没有道理,只是,抉择甚难罢了!”苟雄也不禁嘆息。 隨著一番交心之谈,两兄弟之间的关係,儼然又亲近了几分,最大的变化在於,至少从苟雄的视角来看,这个三弟身上,已经摘下了“少不更事”的標籤,其思谋,也的確比他们两个兄长深多了。 兄弟俩接下来的谈话,就慢慢跑偏了,念及適才胡奴丁良向自己动手的行为,苟雄不免好奇地问道:“那胡奴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忠心护主!” 苟政道:“其经歷坎坷,我观其心志成熟,性格坚韧,头脑灵活,也颇晓忠义,便將其纳为部曲,带在身边。论气力,他不如绝大多数部卒,但作战衝锋之时,从无半点怯懦......” 闻言,苟雄在思考少许之后,道:“胡奴终不可轻信,即便看起来忠义!” 面对二兄的提醒,苟政表情微肃,想了想,应道:“论跡不论心!” “你有此觉悟便好!”苟雄撂下一句话,起身便走。 “二兄何去?”苟政从后问道。 苟雄摆了摆手:“去布置一番营防,以免如你所言,真有赵军趁夜来袭......” 第11章 端正態度,抉择时刻 事实证明,苟政的担忧,仍是“杞人忧天”,当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长安的赵军並没有出城劫营的勇气。诸部义军在享用完酒食之后,便於营內休整恢復,反倒是一些义军將领,饮酒作乐,夤夜方休。 包括中军那边,苟胜最终是醉醺醺、晕乎乎地被搀回营,让苟雄、苟政二兄弟找其谈话的意图落了空。另一方面,苟政提出的宿营警戒准备,由於比以往严格、麻烦了些,引发了被安排值守士卒的不满,尤其在一夜无事的情况下。 对此,苟政也彻底“自闭”了,仲兄苟雄的那番话,也再度在他脑海中迴响:这是大兄苟胜的部曲,部曲一切事物都围绕著大兄而展开,他都不以为意,自己干著急,又有何用? 带著这样的念头,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当再度出现在眾人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更加沉稳內敛了。 翌日清晨,苟氏营地,各队生灶,炊烟裊裊,食物的香气瀰漫著,勾著所有人的味蕾,对於义军將士来说,大抵只有三件事能够让他们喜悦了:打胜仗、奸淫掳掠以及吃饭。 而进食吃饭,对於处在朝不保夕的造反生涯中的义军来说,是最受欢迎的事了,毕竟,这是人生头等的大事,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事比它更重要的了...... 在由前军直接管理的輜重营地內,也格外忙碌,日前左翼战场上的缴获,有为数不少的部分,都被苟政带人强行收拢到一起。 因为背靠京兆,来袭的赵军属於轻装出动,所携輜重並不多,因此战胜后的缴获,只以兵器、旗甲为主,另有一些马匹、牲畜。 而这些,对没有稳定后勤供给的义军来说,依旧是一笔宝贵的財富,旗甲兵器能够带来安全感,提升武力,强大了之后,也更方便去掠夺生存所必需之物资。 此时营地內,一切缴获,被苟政下令,分成了几份,各置一堆,同时有几股人马,拉著大车小车的,正在装载。却是此前苟政於战场上的承诺,战后与战诸军共分缴获,如今,人家上门来討要了。 苟政自无毁诺的念头,拉著仲兄苟雄一道,兑现诺言......见真从苟部要到缴获了,前来索要左翼各军部將,自是喜笑顏开,对苟政大加恭维。 而此事,在口口相传下,也慢慢地在起义军中传开了,对苟政此举的评价,也呈两极分化。称讚他的,说他信守承诺,是个当世难得的义士豪杰;贬低他的,则鄙其愚蠢,捨实利而务虚名。 但不管如何,之前在起义军中只算个小透明的苟政、苟三郎,名声开始远扬了,就连大將军梁犊,在听闻此事后,都不禁感嘆:苟氏,一门三杰。 而宿醉醒来的大兄苟胜,在听闻此事后,大怒,立刻命人唤苟政至帐中,怒斥一顿,即便苟政加以解释,诉说曲直,也难让其释怀。那些缴获,都是他与眾將士拼命搏杀,付出鲜血与死亡,方才获得的东西,你苟老三就这么大方与人了...... 以苟胜的胸襟与度量,原是不至於以此小节,而生如此大怒的。根本原因在於,苟政这个三弟,是越发自作主张,任意行事了,不管是作为將领,还是作为家长,这都让苟胜很不满。 就在苟政对大兄的思想与作风忧虑不已之时,苟胜对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也同样忍受许久了,说,说不动,打,打不听,这让苟胜甚是头疼。 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小惩大诫”的意思,通过一番严厉的训诫,那些有意见的部曲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大兄之爱弟,还是爱得深沉...... 而苟政,面对苟胜训斥,除了正常的解释之外,则显得很顺从了,在各种努力与尝试之后,他的心態在悄然之间已经彻底摆正,思想也得到了真正的转变,不再是那种“口服心不服”的状態了。 同时,苟政也清楚,这件事,自己的確做得不妥当,慷苟部之慨,邀一己之名......也就是大兄苟胜没有真正介意,否则,难谈如何收场。 更让苟政警醒的是,他对自己一贯以来的言行,也有了一番深刻、彻底的反思,必须得约束了!否则,就如此深厚的兄弟情谊,又经得起几次消耗? 在这样的心態下,当与仲兄苟雄一起就部曲前途,向苟胜进行劝说之时,苟政也头一次收敛起了锋芒,言辞不再那般犀利,阴阳怪气也少了,而是以一种平和的態度与语气,帮助苟胜进行分析、筹谋。 当苟三郎变得这般“乖顺”的时候,苟胜反倒有些不习惯。也如苟雄夜谈时所说,当苟政再度提出脱离义军的时候,苟胜的態度,依旧是迟疑的。 低矮的军帐內,就苟氏三兄弟坐在一块儿,气氛就如当初举事之前那般压抑紧张,苟雄默不作声,苟政拿著一根铁钳扒拉著柴火,大兄苟胜则在那里埋头沉思,面上就仿佛凝上了一层霜。 许久过后,苟胜抬头,深吸一口气后,问苟政道:“元直,你总是劝我,脱离义军,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促我隨大將军起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苟政淡淡然地说道:“当初在雍城,外有朝廷逼迫凌辱,內有梁犊潜蓄乱志,不隨眾赴逆,当时便难保全,何谈今日? 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了,我部曲壮大,大兄威望日隆,也初步具备生存之实力,当此之时,自当为了將来筹谋,不能再一味隨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兄,小弟还是那个看法,东归死路一条,梁犊难成大事!” “即便如你所言,未必不能死中求生!”苟胜咬牙道。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百一之可能,值得將部曲兄弟,都搭进去吗?”苟政反问道。 “你怕死?”苟胜突然凝视著苟政。 苟政並不漏怯,依旧平和地应道:“小弟更怕毫无价值地去死!” 兄弟俩对视著,目光都仿佛在空气中交匯、碰撞,良久,苟胜道:“若我执意东归,你待如何?” 闻问,苟政露出了一抹笑容,挺直身子,拱手道:“那小弟,也唯有隨大兄蹈死赴难了!大兄对小弟天高地厚之恩,小弟纵有诸般想法,就是不能当逃兵!” 听苟政这么说,苟胜虽然嘴上没有表示,但眼神中的笑意,已然出卖了他的欣慰与释怀。而注意到其反应,苟政也不禁暗嘆,大兄还是一头顺毛驴...... 短暂的思索过后,苟胜站起来了身,苟雄、苟政二人也跟著起身,踱步几许,苟胜猛地扭头,瞅著苟政,带著些怨气道:“大將军待我兄弟不薄,岂能轻易背反?何况,以义军今日之盛,又岂是能够轻易摆脱的?” “只是脱离自立,何谈背反?何况,此事也需看准时机,讲究方式方法......”苟政这么应道。 琢磨了下,苟胜又道:“脱离之后呢?这数千部曲,除了苟氏老人,有多少愿意跟我们走?天下又有何处供我们容身?你能保证,脱离之后,將士部曲,不为官军所灭?”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苟政也严肃从容地摇头表示道:“不能!小弟只是不愿意在一条明知必死的路上,挣扎前行!” 听其言,见其状,苟胜並不知道苟政这种篤定与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此时,还是忍不住讥讽道:“看来,你也只是嘴上空谈,並无深谋远略......” 对此,苟政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住口,不再与其爭辩。 “仲威,你是何看法?”暂且放过苟政,苟胜扭头问已然住闭嘴多时的苟雄。 苟雄闻问,眼神在两个兄弟身上转悠了两圈,那张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为难,犹豫几许,道:“元直的筹谋见解,不无道理,大兄的担忧顾忌,同样不可不虑。 以我之见,还是顺势而为,见机行事。但有一点,重中之重,我们必须保证对部曲的控制,唯己强大,方可直面危机......” 苟雄这番话,深得一个“和稀泥”的精髓,却让苟胜甚是开怀,称讚道:“仲威此言,深得我心!” 而苟政,在附和著笑了笑后,再无意见。 当然,经过这么一番“心平气和”的商谈后,苟胜显然也不是毫无警醒与思考,但在琢磨片刻后,终是对两兄弟道:“非我一意孤行,生死前途的大事,不能草率,还是再观望一段时间,再图变化。 在此之前,你们二人,尤其是元直,给我好生带兵,安抚部曲,不许再惹是非,狂言造次!” “诺!”苟雄拜道。 “诺!”苟政也跟著一礼,態度恭顺地有点不像他。 “我还以为,你又要同大兄爭执一番,方才罢休!”离开军帐之时,苟雄又是讶异,又是调侃,看著苟政道。 闻言,苟政舒了口气,活动了下脖颈,迎著明亮春光,轻笑著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吃著大兄的,身上又流著苟氏的血,自当听从,也確实不该自作主张。 不过,小弟態度还是一致,绝无半点动摇!” 看著自家三郎这倔强的表情与態度,苟雄笑了笑,最终长长地嘆息一声。 “二兄,一日夜不曾休整,今晨又这般忙碌,小弟需要回营去补个觉了。有何事,哪怕洪水滔天,也等我睡醒之后再说吧......”冲苟雄一礼,苟政慢悠悠地回营去了。 而苟政睡觉的意图,也很快落了空,就在他回营躺下后不久,来自中军的命令传遍全军:大將军令,著各军造饭进食之后,全军开拔,兵围长安,伺机克城。 没办法,军令下达,苟政也只能拖著疲惫的身体,指挥部曲,收拾整顿,拔营起寨,向东而行。旁的不说,两个月前,西行路过长安之时,只远远地观望了一眼,这下,算是有机会就近观摩一下这座前汉旧都了。 ...... 十万义师叩长安,军城外,联营数十里,官军望风披靡,龟缩不出,在这一刻,於大將军梁犊而言,或许已经有种人生巔峰之感了,当然,他也的確得意非常。 先获大胜,兵临城下,在完成对长安外城的四面围堵之后,志骄意满的梁犊,即遣心腹梁顺携手书进城劝降,允诺保全性命、財货之类。 那梁顺的確是个勇士,也不辱使命,成功將书信送呈石苞,旋即在拆阅之后,被大怒的石苞下令斩杀,人头被拋诸城下,表明自己的態度。 在这方面,石苞倒也还没有蠢到极点,他哪怕丧师失地,哪怕弃长安而走,都还有余地,毕竟是皇子。倘若胆敢向梁犊这一匹夫叛贼投降,可以肯定的是,鄴城朝廷与他那残暴的皇帝老子石虎,定不会容他。 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义理,但在此时此刻,石苞杀使的决定,反倒激起了一干羯赵將校的士气,尤其是那些羯族將士,总算没有將他老子的脸彻底丟乾净,与一干叛贼有什么好谈的? 石苞在城內义愤填膺,城外,梁犊则在收到消息后,怒火中烧,不顾劝阻,当场下令攻城。怒而兴师,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落到长安之战上,则更是如此。 义军虽眾,但是连续进军、作战,只一夜的休整犒军,並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缺乏攻城武器,临时打造的也根本不足用。 几十年来,长安屡遭兵燹,日益破败,然其城高池深,依旧不是雍县以及东来所掠的那些郡县小城所能比擬的。对於连远程武器都很缺乏的义军来说,有如险峰天堑。 城內的赵军呢,虽然精锐劲旅被石苞折损大半,但可供守城的官兵,加上逃回长安,可供守城之卒,亦有七八千人,再加上临时从城中征役之丁壮,在守城人数上,还是能够顶一阵子的。 同时,长安的府库之中,依旧积蓄著大量羯赵朝廷搜刮而来的粮草、军械,物资也还算充足。石苞又在幕佐的劝说下,在城內进行大肆宣扬“城破人亡”,营造危机,当然了,过去的这段时间,起义军的种种抄掠作为,也已经传扬开了,名声本就不好,经石苞这么一激,还真就有不少人,积极参与守城反抗...... 在这样的局面下,起义军对长安城的进攻,自然很难奏效。在缺乏攀城器械的情况下,甚至没有进行短兵相接,更多的情况是,义军向城垣做做衝锋的样子,然后被几轮弓弩射住,出现一些伤亡之后,一波进攻也就宣告结束了。 如此隔靴搔痒般的进攻,梁犊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於是,费了两日的工夫,就地取材,打造了一些简陋的攀城工具,再行进攻。 在经过三日的攻防战后,起义军以五千余人的伤亡代价,成功打醒了梁犊。面对这根难啃的骨头,其骄狂之心收敛起来了,夺城之志迅速动摇,当然,他要是再一味地催使將士攻城,很多部將也不答应了。 兵锋受挫,难免影响到义军士气,而顿兵坚城之下,粮草、军械一天天在消耗,这种情况显然是很难持久的。 因此,长安城下的起义军,迎来了一个关键的抉择时刻...... 第12章 出潼关,半独立 东归与回家,这是梁犊自起事以来,所发出最为响亮有力的政治口號,他也藉此组织凝聚人心,將高力与眾多关东籍戍卒网罗於麾下。 进击长安的十万义军,半数以上,都由来自关东的戍卒构成,高力则是其中的核心,也是这支起义军的主要战力来源,更是梁犊最重要的力量。 於梁犊而言,在战略方向与目標上,本是不该有什么分歧的,以什么口號与方式聚眾,就得如何履行实践,至少口头与名义上要一致。 但是,扩编后的长安城下义军,其成分之复杂,也远不止关东籍將士了,大量的关西戍卒、豪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並且夹杂在诸军各部之中,也具备相当的影响力,即便比起关东戍卒要弱势一些,但是,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在起义军中,除了各部各將之间的矛盾之外,关西、关东籍將士间的矛盾,也是一大突出问题,並且,这一点在长安城下,第一次彻底爆发了出来,就以“长安战略”为引子。 相比於那些盼望东归回乡的关东人,关西將士可没有切切归乡之意,相反,对於背井离乡,他们打心里,排斥异常。 於是乎,关西籍將领,在“东归”之外,提出了一个新的构想:竭尽全力,先下长安,再取雍秦,据表里山河,拥形胜之地,以御关东,创立王霸之业...... 对於这样的建议,若说梁犊不动心,那是假的,造反是为了什么,总不至於真是为了帮那干关东戍卒回乡吧,梁犊可没有这么蠢,不过利用眾心,以成大事罢了。 要知道,论籍贯,梁犊也是关西人,否则,也未必有那般多关西豪杰,踊跃投效於他。 当关西人的建议传开之后,关东人立刻就不乐意了,反对之声,几乎把梁犊的帅帐掀翻。对关东籍义军来说,他们並不反对拿下长安,毕竟若能攻克,他们也能得到不少好处,他们反对的,只是长久逗留关西,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不习惯这里的水土,对异乡的王图霸业,他们也不感兴趣。 因此,一大批关东將士,尤其是梁犊深为倚重的关东高力,那些自起事之后崛起的在义军中担当军头的將领们,提出明確反对,要求梁犊弃攻长安,从速东归。 甚至不免威胁之言,若梁犊胆敢背信毁诺,那么將士必弃大將军而走,独自东归。这样的威胁,对梁犊而言,效力实则並不是太大,这干匹夫,若无人约束统帅,別说东归了,能不能闯出关西都是问题。 这份自信,也是举义东来之后,在不断的胜利刺激下,梁犊逐渐形成的。也因如此,梁犊深恨那些当面反对、顶撞他的人,更加恼怒於自己对义军控制力的不足。 但是,来自义军內部的这种分歧,也的確让梁犊好生思量了一番,並且也没有留给他多少的时间。因为矛盾从爆发到扩散放大,速度十分之快。 最初只是在梁犊中军帅帐爭吵、动手,传至下层,一点“擦枪走火”,又导致关东、关西两籍义军之间的聚欧,以至伤了人命,闹出营乱。 混乱的东城大营,甚至被城中赵军出城突袭,以伤亡数千的代价,方才收尾。经此一沮后,义军士气遭到重大打击,好不容易方才使局面控制住。 梁犊,也再不敢存有侥倖心理,更不敢再玩“以关西豪杰牵制关东义士”的手段,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毛病,只是梁犊本人显然没有这种协调平衡的能力,瞻前顾后,左右逢源,往往两面不討好,“东营之乱”,就是最深刻的教训。 在把所有內乱將士斩杀以肃军威之后,梁犊再度將义军诸军主要將校召集起来,举行大议。没办法不做决定了,再拖下去,义军就要分裂了,好不容易才形成如此声势,梁犊可捨不得。 而梁犊最终的决定,也不出意料地,选择了继续东归。在关东与关西两方將士之间,梁犊选择了关东,这既由双方实力决定,也因为在这支义军中,他的根本依仗,在於以高力戍卒为核心的关东籍戍卒。 至於关西籍將士,在关东闯荡已久的梁犊,除了本部及少许氏族亲信之外,並不是那么地亲近、可靠。 除了以上主要原因之外,一些次要的因素,对梁犊东归的决策同样起到重要作用。比如,长安城高,粮械充足,赵军坚壁防守,的確非短时间內可以攻克,而义军最缺乏的,恰恰就是时间,一直採取流寇作战方式的他们,也无法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战爭的脚步一旦停下,那就意味著危险的迫近。 另一方面,经过渭水之战以及顿兵多日的消耗,义军的粮草储备也不多了,十万大军人嚼马咽的,哪怕省著用,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后勤上的巨大压力,也使得义军根本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攻城战斗。 於是,在深思熟虑,並获得所有將校的“支持”后,梁犊下定决心,全军开拔,举兵继续东进。当然,心知关西籍义军的不满,梁犊也耍了些手段,比如传下令去,不欲东进者,可自散去,梁某人绝不为难。 此令一出,无人响应,不是怕梁犊出尔反尔,而是没有了梁犊义军支撑,剩下的人,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在赵军的围剿下生存下去。 同时,也考虑到他们的感受,梁犊將“东归”的口號,更为“东进”,以“进取”之志,鼓励將士,效果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真正激起將士之心的,还是劫掠之令的下达了,这既是弥补军队所需,也是为了重振长安受挫以及东营內乱后低迷的士气。 羯赵太寧元年春二月,“晋征东大將军”梁犊以起义军九万余眾,掠雍州东部郡县,沿途所过,大犯地方,杀掠不休,出潼关时,眾已十二万。 而整个过程中,苟部显得相当沉寂,一方面是苟政消停了,一方面,大兄苟胜在目睹义军內部之不谐后,疑虑也在加重,但更加不敢妄动了。 不过,撤围长安东进之时,在苟政的建议下,苟胜主动向梁犊请命,为全军殿后,防备长安赵军,梁犊允之。 …… 二月十三日,起义军驻於华阴与潼关,连营三十里。 自长安至华阴两百余里,足足走了八日,实在是,抄掠与装载运输,太费时间,相比之下,作战压力反而不大,化身为匪的时候,义军的战斗力还是槓槓的。 毫无疑问,京兆士民成为了梁犊义军提升战斗力的养分,及至华阴,长安受挫的士气已然恢復,留下一片狼藉的京兆,与此同时,也迟缓了义军“东进”的时间。 华阴,承担义军殿后重任的苟部,就驻扎於此,这也是崤函故道间的重镇。渭水汤汤淌於北,华山巍巍耸於南。 设置於城南的伤兵营,苟政面色悲苦,一脸怜悯之意,在眾多伤员感激的目光下,缓缓走出,登南城而上。 及上城楼,苟政的表情,已然恢復了平静。一路东来,大小仗也不少,作为“高力五军”之一,苟部参与了其中大部分战役,虽然义军攻城拔寨,席捲雍州,但死伤並不少,尤其是伤员。 而对缺医少药的义军来说,伤兵往往意味著累赘,在大部分时候,只要不能跟上队伍,都属於拋弃的对象。而整个义军,大抵也只有苟部,准確地说只有苟政,愿意尽心尽力地收容救治伤兵…… 事实上,苟政能够做的並不多,他只是把伤员收容起来,进行简单的包扎救治,给清水与口粮,再让部曲携扶东行。 並且,苟政收容的伤兵,只是些轻伤员,重伤者根本顾及不了,价值也低,基本任其自生自灭。同时,在一路的折腾疲惫以及伤口感染等因素下,依旧不断有人因创伤爆发而死去,对此,苟政至多立一座坟塋,连牌匾都不敢树,以免为当地人所掘。 苟政的伤兵营,最多时有人近800,到华阴时,也就500出头了。乱世之中,人命既宝贵,又廉价,伤兵营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活下来的人,对苟政会是怎样一种感情。 伤兵的救治与供养,对苟政而言,又是一笔额外的负担,为免苟氏其他部属说閒话,苟政没有再一味地从大兄那里要支援。 物资何来?自然是抢!原本,在烧杀抢掠之事上,苟政心理上是多少有些负担的,但是,经过梁犊举事以来的种种见闻,以及时局环境的影响,苟政也开始放纵部曲了...... 纵然会埋下祸患,那也是將来的事情,后悔也不是当下来做的!当务之要是什么?生存! 因此,对於那些被抄掠的关西部族士民来说,梁犊义军都是些凶暴不仁、为祸地方的强盗、叛军,但在起义军內部,隨著苟政的作为逐渐传开,“仁义”也成为他身上一个极其显著的標籤。 当然,这也只是在小范围內传播,在义军的氛围中,名声太大也未必是好事。但不管如何,苟政渐成义军中的一股清流,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同时,比起其他义军部队的评价,苟政也只关心自家军幢与苟部將士的態度。 没错,到华阴之时,苟部人数已然膨胀到8000余人,而苟政也顺势成为乙军军主,若將伤兵算上的话,直属於他的部曲,已有近2000人。 即便对大兄的思想觉悟与行事作风有诸多的担忧乃至不满,但现实就是,他苟政就是大兄“得道”之后,跟在屁股后面升天的鸡犬,不负其姓...... 一步步地远离长安,离开雍州,进入弘农地界,待到华阴之时,比起之前,苟政也更加从容了,这从他这段时间以来沉静內敛的表现就可以看出。 当然,根本原因在於,苟政勉强有了属於自己的基本盘,这对苟政这样的人来说,是十分关键的一步。 抚著华阴的土城垣,感受著粗糙坚硬的质感,苟政那张年轻的面庞间,也明显多了几分沧桑之色,抬眼南眺,远方山岭起伏,龙盘虎臥,巍峨华山,耸峙於群峦之上。 盘绕峰巔的云雾,很是稀薄,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如溃卒一般消散,难以凝聚,望著这“中华之华”,苟政目光渐渐迷离...... 一队骑兵,自起伏驛道间,快速西来,领头的,正是大兄苟胜。闻讯,留守华阴的苟雄、苟政二人,立刻前往迎接。 將风尘僕僕的苟胜迎入城中,待其饮了一碗井水之后,苟政方才略显急切地问道:“大兄,结果如何?” 迎著苟政关切的目光,苟胜看了他一眼,方缓缓答道:“大將军以我部三军前锋,不当落后於人,拒绝所请。同时,已然决议,以我部先行,向洛阳挺进,明日即行......” 却是在苟政筹谋下,由苟胜前往中军,向梁犊诉说请命,意欲率部留守潼关,既防关內,又保证关內进出通途,为义军后援。 但显然,梁犊拒绝了,这也是表现过於出眾的后遗症了,以苟胜之勇悍意气,以苟部之敢战,是梁犊手中能拿出的为数不多的王牌,而这样一把尖刀,又怎么可能回鞘藏於身后呢? 得到这样的结果,苟政倒也没有过於意外,只是难免失望,脑子里思考著下一步的同时,嘴上则问道:“大兄是如何回应的?” “军令既出,我自不便拒绝!不过,我又向大將军举荐,由你镇守潼关,他同意了!”苟胜道。 闻此言,讶异之色直接掛在苟政脸上了,不待其发问,苟胜就给解惑了,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三郎,为兄虽不知你自信何来,如何判断,但自长安以来,我对义军的前途,也不甚看好了。 为兄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但如你所言,我不能將整个部曲族人,都託付在大將军身上,因此,必须得留一条后路。行军打仗,离不得仲威辅助,他需要和我一同东进,后方部曲,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为兄知晓你腹怀韜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大兄这番话,坦荡而真正,那言语中的唏嘘,让苟政心头一热,一时眼睛都有些发酸,连忙问道:“大兄为何......” 大概知道苟政要说什么,苟胜摆手道:“如今的形势,我部曲岂能轻易脱离?即便义军再不堪,也是当前我部最大的依靠!” “还有!”见苟政凝眉苦思,苟胜又道:“大將军任梁导为主將,镇守潼关,你只堪为其下属。” “此人才德如何,你也知道,你当多加提防!”提起梁导,苟胜就难免厌恶,语气中也带上了讥讽:“我部曲如此效死,换来的仍是猜疑!大將军?哼......” ...... 当日,苟部全体將士,就率先动作,自华阴往东,行三十里路,於当夜进驻早已为义军攻克的潼关关城。 翌日一早,整备好的苟部將士,鱼贯出城,奔赴东方。关城下,苟氏兄弟做著最后的告別,此前未曾发觉,当二兄离去之时,苟政的心头,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因此,拉著两个兄长的手,是反覆叮嚀,尤其对苟雄道:“二兄,此去关东,面对的必是朝廷大军,非关右之军可比,即便偶然得胜,也必难持久。 但有不妙,还当及早脱身,勿要纠缠,一切以保全自身与部曲安全为先。提前预备,有梁犊吸引赵军目光,必有逃脱之可能。小弟这边,也將多做筹措,隨时引兵东进,接应二兄。 大兄意气为重,负气多刚,万事多多劝说,勿使身陷敌阵...... 切记!切记!” “好了!”苟政的话,苟胜在旁是一字不漏,全部听进了耳朵,面色有些不愉地打断他:“如此囉嗦,活似一妇人!你第一次单独率眾,先顾好自己吧!” “二位兄长保重!”苟政佝腰,郑重拜道。 “保重!”苟胜、苟雄也严肃回礼。 春意尚寒,大河滔滔依旧不绝,苟政就那么躬著腰,一直到再也望不见二位兄长马背上的身影,方才起身。 回视一圈,看著陆陆续续仍在出城的苟部將士,苟政深吸一口气,压下內心的忐忑,深吸一口气,冲身旁的苟安道:“子平,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除了本部部曲之外,苟胜又自诸部之中,调集了数百老卒,划归苟政指挥,因此,留守潼关的苟氏部曲,加起来已有约2500人...... 第13章 忍辱负重,待时而发 从石苞兵败,起义军兵围长安时起,鄴城的羯赵朝廷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石虎这头病虎,虽然老病乃至昏聵,但基本的判断力与决断力,依旧具备。 心知梁犊之乱,已非石苞,乃至关右之兵所能平定,还需以朝廷发大兵,討伐逆贼。於是,石虎以司空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將军事,统率卫军將军张贺度等步骑十万,西进討贼。 羯赵的统治核心在关东,准確地讲是在河北冀州,在以宗室、羯人与各地方牧守军阀为核心的统治集团,梁犊在关西闹得再大,事实上並不影响其根本,但自其东进,並且“东归”的口號连鄴城都有所耳闻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意味著溃脓,而以石虎统治下矛盾重重、积重难返的国情局势,甚至未必扛得住一个“小小梁犊”的衝击。 对大都督李农,石虎显然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能討灭群贼,还西境以安寧。石虎此人,一生征战,残暴好杀,闻战则喜,数十年来,因他而死的冤魂以十万计。 但在晚年,这头凶暴至人性泯灭的恶虎,怕是羯赵最希望天下无事、四海昇平的人了。至於李农,这是石虎亲信出身,在羯赵朝廷的地位与声望很高,常年居於三公之职,然而若论他在军事上有什么成就或建树,只能说乏善可陈。 在梁犊率领起义军,东出潼关,大掠弘农,一路向洛阳挺进之时,李农也正率领十万羯赵大军西进,双方会战於新安(澠池)。 这是梁犊起事以来,第一次真正面对来自羯赵朝廷的强力反扑,而这一仗的结果,关乎著司州的局势,话说大点,甚至关乎到羯赵的统治乃至歷史的走向。 ...... 在梁犊起义的火向东蔓延,掀起一场关东风云之时,苟政在潼关,处境却不甚美妙,至少並不舒心。压力来自梁犊委任的潼关主將,鹰扬將军梁导。 这梁导与苟氏兄弟之间的矛盾,自雍城之后,便越结越深,一路东来,屡进谗言手段,在苟氏兄弟的小心提防,与大兄的强势表现下,都没能成功。 过去有两个兄长撑著头顶那片天空,尚不觉得什么,可以几无负担地清谈阔论。但由自己独立面对之时,苟政驀然发现,他连区区一个梁导,都得小心翼翼。 梁导其人,自私、傲慢、狂妄、小气、贪婪、凶暴,这个时代武夫军阀的许多毛病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影子。苟政打心里对其感到厌恶,甚至直欲除之而后快,但在应付梁导的事情上,苟政与大兄是两个极端,两种风格。 苟胜刚直而不可欺,若是被惹恼了,能直接带人打上门去。而苟政,则是含羞蒙耻,忍辱负重,寻求一击致命的机会。 在梁犊东去的这段时间里,梁导在潼关,可谓是颐指气使,胡作非为,而尤其爱做的,便是折腾苟政,这廝是欲將在大兄苟胜那里受的气,都发泄在苟政身上。 时不时地,要把苟政叫去议事、饮宴,然后训斥乃至折辱一番,倒酒、脱靴子、餵马、洗马什么的,在梁导的“训练”下苟政几乎成为了一个“多面手”...... 这种情况,隨著新安之战的结果西传之后,就变本加厉了。新安之战,梁犊军与赵军双方,二十余万人,进行了一场硬碰硬的大战,义军各部,甚是勇猛,大胆攻杀,赵军则略显仓促,准备不足,再兼一定的轻敌之心,竟被梁犊一战而败。 新安之战,可以说彻底撼动了羯赵的统治,李农等人率败兵数万东撤,一直到洛阳方才止住颓势。起义军则趁势掩进,大举追击,至洛阳,双方再战於金墉城外,赵军再败。 这一回,李农甚至把洛阳都给丟了,退得更加果断,一路东撤至成皋坚壁防守,方才止住颓势。然而,对羯赵而言,河洛之局面,已成糜烂之势。 对於很多羯赵老臣將来说,都不禁联想起二十年前,汉赵大军在刘曜统帅下大举东进的局面,那时也是气势汹汹,十数万人,直趋洛阳,河北震动,一时间,甚至给羯赵造成亡国的巨大压力。 那一次,恰恰是因为石虎兵败高侯,而导致羯赵河洛局势大沮。不过,那时的羯赵,正处於兴勃向上时期,在石勒还算英明的统治下,又有一干文臣武將辅助,军力、国力很强大,方能大举反攻,直到一举击破刘曜,结束北方“两赵相爭”的局面。 二十年后,梁犊所率的起义军当然不如汉赵大军之势,梁犊的成色更远不能同刘曜相比,然羯赵如今的状况,比之石勒时期,又有何等巨大的悬殊? 据闻,当李农两败於叛军的消息传至鄴宫之后,老迈的石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大为恐慌。到了这个地步,石虎也无其他选择,唯有竭尽全力,將叛军消灭於河南,绝不能使祸事再蔓延至河北。 而梁犊在东出潼关后的壮举,也就此震动天下,且不说羯赵內部,就是周边四邻,都不由侧目。或许,桓温的北伐之心,从梁犊破洛阳之后,就被勾起来了,一个小小的梁犊,都能攻克旧都,还打著他们“晋室正统”的名號,何况他桓元子。 河洛的风云激盪,虽隔著数百里,但对於潼关乃至关內的影响,依旧重大。就驻守潼关的义军来说,梁导就格外兴奋,骄狂日盛,毕竟,以他与梁犊的关係,一旦能成事,必不失王侯之位,而以梁犊大破赵军、席捲司洛之势,未来可期。 骄狂之下的梁导,更喜欢折腾苟政,当洛阳之战的消息传回之后,就变本加厉了。 忍辱负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面对梁导变著样的羞辱,苟政早已是杀心大作,若不是碍於梁犊留下的上万守军,早就爆发了。 因此,苟政几乎是咬碎了牙,方才克制住將梁导斩杀的衝动,心中默默地、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为了减轻来自梁导的欺压,他只能儘量表现出被“驯服”的姿態。同时,每次酒宴,都开始醉得很快,真醉那种,往往吐得到处都是,在梁导的取笑之中,被人搀回营去。 如此三五回下来,梁导也觉无趣了,他就算真將苟政当看门犬戏弄,也得有点反应才有趣不是。另一方面,也跟梁导注意力转移有关,见叔父在关东狂飆急进、连破赵军,梁导也生出了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將目光投向东西两侧的京兆与弘农。 而梁导在折腾苟政的同时,连他的部曲也不放过,潼关守军所需之饮水、柴火,悉由苟部將士挑担、砍伐,这在苟部之中,引发了强烈不满。 既有针对梁导那不当人子的行为,也有针对苟政的,要知道,在“苟龙驤”统帅之下时,他们苟部何曾受过这等气。 於是,隨著时间的推移,次数的增多,苟政原本在部曲积攒的那点威望,也被消磨掉了,若不是还有那些充当军官的苟部老人,以及一部分身受“活命之恩”的部卒支持,苟政都快丧失对部眾的掌控了。 然而,就是这些相对坚定的支持者,也颇有微词。在这个过程中,苟政还是一如既往,竭力地安抚部曲,但效果也大不如前了,毕竟將士不仅在听,也在看,仅靠嘴炮,是难以真正服眾的,还得看作为,而这恰恰是苟政当下欠缺的。 当然,在留守潼关的一个多月里,苟政也不是毫无作为,只不过,有些事情,並不是那般显眼罢了。一方面应付梁导,一方面关注著梁犊大军的动向。 而最为关键的,他趁著被梁导安排脏活累活的空隙,暗遣部卒,將潼关东西百里的道路、地形通查一遍,不確定的地方,甚至亲自前往查看,哪里適合藏兵,哪里適合伏兵,哪里取水方便,哪里適合困敌、破敌,在苟安与丁良的辅助下,都基本做到心里有数。 在此事上,丁良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对地理、地形的认识、记忆,给苟政一种“活地图”的感觉,这让他大为惊喜,並以此將他提拔为队主,负责一队斥候任务。 而潼关以外,苟政同样派出密探,西返关中,北上河东,搜集当地的情报,前前后后,他派出了上百人,虽然最终返回的,只有二十来人,但带回来的请报,依旧极具价值。 也是通过对这些情报的整理分析,苟政对於未来的战略构想,慢慢形成了。进则攻取关中,退则经略河东,只不过,这两者都需要一个合適的机会,並且各有难题。 关中,虽然被梁犊祸害了一遍,但犹有一部分羯赵官军在守备,长安城坚难下,再加上凉州刺史麻秋麾下还有一支劲旅,未曾参与到关中之乱来。 苟政自己当下所拥有的实力,则远远不足,即便把梁导部都加上,仍然不够。没错,杀梁导是苟政必须要做的,他脑子里也有各种办法,但如何顺利將其部属吞併,才是真正让苟政费神思虑的。 而拋开这些客观因素,更让苟政嘆息的,则是义军在关中的名声已经烂掉了,不管是豪强胡部,还是一般黔首贱民,经过那样一番劫掠,都深恶之。 虽然如今这个世道武力至上,但在武力明显不足的情况下,人心之向背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偏偏这两者,苟政都不具备。 因此,关中虽拥形胜,有立业成霸之基,但实则更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看著美丽,却不是当下的苟氏能够染指。 了解的情况越多,苟政从心里,就更加倾向於北上这条路了。与潼关一水之隔的河东郡,有人口、有土地、有盐池,还有蒲坂之要,据之自守,仍旧能够窥探关中...... 要知道,关右之形胜,形在崤函,胜在河东。当然,河东郡也不是没有问题,首先北边的并州刺史张平不大可能坐视他们这干叛逆,且不提討贼大义什么的,这毕竟会直接威胁到他对并州的统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必然会遭遇来自羯赵朝廷的穷追猛打,也唯有扛过此节,方才能获得一点真正自由发展的空间。 虽然梁犊连续取得新安、洛阳之战的胜利,但苟政对他依旧不看好,这是来自穿越者的自信。他虽然不知正史上樑犊是怎么失败的,何时失败的,但他的失败,却是必然的。 不过,经过近半年的磨礪与融入苟政已然不迷信所谓“穿越”优势了,但依旧不妨碍他得出梁犊必败的结论。却是梁犊在攻取洛阳后,继续东进,面对李农军死守成皋,他再度陷于坚壁之下,於是,他选择绕过成皋,继续向东,掠滎阳、陈留诸郡,挺进兗州。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苟政对梁犊失败可能的判断已然上升到90%了,因为隨之而来的,还有一则消息,羯赵朝廷再聚大兵,討伐梁犊。 而这一回,派出的阵容,可就豪华了,除了以武略著称的燕王石斌做统帅,另有蒲洪、姚弋仲、石閔等將,不仅是精锐齐出,还基本將羯赵朝廷统治下各大势力都动员起来了。 简而言之,羯赵朝廷也开始拼命了,而派出这样的平叛阵容,若是梁犊依旧能战而胜之,那么苟政愿意给梁导舔屁股,心甘情愿的那种。 到了这一步,苟政在遣人,速奔东方,提醒两位兄长的同时,在潼关,也终於决定有所动作了。他必须得做好准备,以迎接关东之变,杀梁导,並其眾,是尤为关键的一步。 简陋的营房內,苟政默默望著墙上掛著的一张由他亲自整理绘製的简略版关西地图,眼神沉浸,脑子却转得极快,直到被苟安打断。 “都督,梁导那禽牲行猎归来,又使人唤你赴宴!” 梁犊东进之前,第一次接见苟政,当场封他为驍骑督,以作勉励与收买。 闻言,苟政背著的右手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身上也仿佛笼罩著一层阴霾。察其异状,苟安忍不住道:“都督,梁导贼子,欺人太甚,一再相逼,你一忍再忍,要忍到几时?” “依你之见,当如何?”苟政问道。 苟安言语间有怨气:“若是將军在,早將梁导斩於马下!” 闻之,苟政默然,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幽幽地道:“既然如此,就將之除去吧!” “都督——”苟安还欲劝,下意识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免讶然地看著苟政的背影:“都督所言当真?” “你看我像在玩笑吗?” 第14章 华阴之变 將军府堂间,梁导与一干部属,包括苟政在內,再度聚宴饮酒。在独立自主的这一个多月,大抵是梁导这辈子最自在的日子,无人约束,无所顾忌。 饮酒、吃肉、畋猎,若是兴致一起,还能率兵西扰京兆,东掠弘农,捡一些梁犊大军的剩饭吃。不管是京兆,还是弘农,都是大郡,刮地三尺,总能有所得。 “苟元直,你是够仁义了,整个义军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的人!”酒至酣时,梁导又把注意力放在“醉醺醺”的苟政身上了,调笑道:“我屡次诸般羞辱於你,为何就不知反抗?要换作你大兄,早就拔刀相向,本將军这颗脑袋只怕已然落地了......” “將军......说笑了!”苟政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地道:“末將怎能与大兄相比,既无捍敌之勇,又无服眾之望,只能追隨英雄,邀些虚名,討些好处,以此存世罢了!” “哦?你所说的英雄,指的是谁啊?”梁导当即问道。 苟政顿了下,似乎清醒了些,忍著酒意,以一种认真的语气道:“非將军何属?坐镇潼关,西拒关內,东制弘农,保我义军后路,如此重任,也只有像將军这样的英雄,大將军才敢託付!” “哈哈哈!”梁导笑得很开心,嘴角的那颗痦子都不住地跳跃,指著苟政道:“然而,你们兄弟,尤其你那大兄苟胜,可分外鄙视本將!” 说这话时,梁导眼神中都仿佛划闪过一抹阴毒之色,苟政则醉眼依旧,似无所觉,笑道:“我那大兄,只会逞匹夫之勇,做意气之爭,末將与他,多有爭执,这是部曲將士尽知的事情。” 听苟政这么说,梁导哂笑一声,然后端起酒碗,邀苟政继续喝酒。苟政则连连摆手,捂著胸口,一副欲吐难吐的痛苦模样:“將军饶过!这酒,末將实在吃不动了!” 见苟政那狼狈的醉態,梁导乐不可支,道:“大好男儿,酒量怎能如此之浅!如今这世道,除了本將镇守的潼关,又有谁能让你如此痛饮?苟元直,你还得多加练习!” “末將怎比將军海量,就是藉机沾沾將军的福气,以末將之浅薄,都难以承受。”恭维之辞,苟政是张嘴便来。 闻之,梁导又乐了,大笑不已,几乎岔气,好一会儿,方才道:“好你个苟元直,说话就是这般中听,比起你那大兄,你实在可爱得多!似此前那般对待你,本將现在,甚至感到愧疚了......” “將军言重!”苟政赶忙道:“末將只当是將军对下属的鞭策与磨礪!” 说这话时,苟政除了一脸醉態,显得十分自然,与座的其他梁导部將听了,大多对苟政表以鄙视之情。想那苟长功如此英雄,怎有这样一个兄弟,仁义?狗屁的仁义!一点丈夫气概都没有,也配称为豪杰? 对苟政的“跪舔”,梁导似乎也习惯了,但笑容一敛,脸上多了一丝阴险的表情,冷幽幽地道:“近日,有人对本將言。你苟元直所受折辱,任一七尺男儿,都將拔剑拼命,而你却逆来顺受,对本將曲意逢迎,这是大智大度的表现,说你必然怀恨在心,暗中谋我。 对此,你有何看法?” 突闻此问,苟政搭在酒碗上的手僵硬了下,但迅速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抬首迎著梁导注视的目光,一副坦荡的模样,道:“不知是哪位贤士,如此慧眼识人,高看我苟政?” 梁导默默看著苟政,没有作话,苟政则在环视一圈后,起身拱手道:“將军在上,容末將稟。末將心知,將军与我家大兄有怨,怒气填胸,不得释怀,末將与大兄有血脉之亲,代兄承將军之怒,也是理所应当。 將军与大兄之私怨,比起追隨大將军东归建功之公义,何值一提?今大將军引兵东进,连破赵军,克洛阳,掠滎阳,已成席捲关东之势,皇霸之业可期,待大將军功成,將军亦不失王侯之位。 当此时,我苟氏部曲,正该追隨將军,建立功勋,以图富贵荣华、五世之泽,区区私怨,何须縈绕於怀?” 听苟政这么一番话,梁导呆了一下,紧跟著笑容在他那张糙脸上绽开,笑得跟一朵菊似的,显然苟政的话深得其心,直接挠到了他痒痒处。 “好!说得好!”梁导大讚苟政,看起来,也暂时放下了戒心,抚掌道:“都听听,都学学!似苟三郎这样的聪明人,知进退,晓大义,可是我义军不可多得之人才。” 夜色渐黑,酒宴继续,不过,苟政很快就醉倒了,怕在案上,身上沾著酒水菜餚,狼狈不已,嘴里则嘟囔著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恰此时,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梁导眨了眨醉眼,见到来人,不由笑道:“原来是刘梃,你不在华阴协助孙万东守备,怎敢擅离职守,私自返回潼关?” 闻问,来人近前两步,重重地一抱拳,道:“稟將军,事关重大,万分紧急,末將不敢耽搁,因而亲自来报!” 见他说得这般严重,梁导也勉强收起漫不经心的態度,但依旧有股被扰了雅兴的不满,挥手道:“何事?” 闻令,刘梃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快步上前,呈与梁导。梁导虽然粗鄙,却也识得几个字,倒也不需找人解读,然而,只看了两眼,脸色剧变,猛地將信笺砸在酒案上,大怒道:“匹夫不知感恩,竟敢叛我?” 见梁导大怒,刘梃赶忙解释道:“今日午后,末將部卒寻到,言有人將此信呈与末將宅內。待拆阅之后,方才明白,这信不是给末將,而是给孙万东的! 末將与孙万东在华阴城內家宅,仅隔一条街,想来是信使送错了门!末將至今方知,孙万东那贼子早与长安暗中勾结,有叛变投诚之心,感事情紧急重大,末將不敢怠慢,因而趁日暮,亲自快马东来示警!” 刘梃的话里,多多少少带有些挑拨之意,而梁导,就是正常时候都未必能发觉,何况当下酒意上涌,傲气冲头,更加恼怒道:“这个贼子,想我那般重用於他,托以要任,竟敢如此辜负於我,欲害我性命,岂能容他!”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见梁导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刘梃当即进言道:“將军,眼下孙万东还不知其事跡败露,末將建议,当趁夜进兵,入华阴,杀孙万东,制其眾,以免祸乱,危及潼关。” 不过,梁导还没反应,孙万东的好友陈晃就赶忙起身劝说道:“將军不可,万东,勇將也!岂可因一来歷不明之书信,而罪大將?此事透著蹊蹺,末將以为还当详加调查,待事情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信使何在,可曾拿下?”梁导闻言,眉头微蹙,看向刘梃,质问道。 刘梃一震,稟道:“部卒匯报,来人交付完信,便匆匆离去!” 见梁导有所犹豫,刘梃赶忙劝道:“將军,不论孙万东是否投敌,皆需下其兵权,否则,一旦事起,遗祸无穷啊!大將军以潼关守备重任付將军,將军不可不以此为重啊!” “將军勿要听此小人谗言!”见刘梃不加收敛机心了,陈晃也急了,抱拳向梁导劝说道:“此事怎能听信一面之辞?莫若召孙將军前来潼关,当面对峙!” 听此言,刘梃也彻底急了,顿时冲陈晃怒道:“陈晃,军中谁人不知,你与孙万东既是同乡,又是好友,通敌叛逃之事,莫非你也有牵涉? 此举,莫不是想与孙万东通风报信,令其有所防备,及早举事?” “匹夫,休要污我!”见刘梃像条疯狗一样咬上自己,陈晃当即朝梁导拜倒:“將军明鑑,我虽与孙將军交好,但绝无背反之心,敢请將军拨我一支兵马。 若能擒得孙將军,定让他前来潼关,当面与將军解释;若不成,难敌万东之勇,则死於其刀下,以表忠诚......” 面对陈晃如此恳切之言,梁导的脑海里,大抵想起的是来自其叔父梁犊的这么一句话:如今这世道,谁也不能全信。 此时,刘梃则讥笑著道:“大胆陈晃,你自己欲脱离將军,投奔孙万东,还欲搭上將军一支兵马吗?” “你!”陈晃脸色涨得通红,朝刘梃怒目而视,却一时訥口,说不出道理来了。 这话,显然给梁导提了个醒,审视了陈晃两眼,方才道:“陈晃,你和孙万东,都是大將军麾下的高力老人,我也不信你们会背反义军,投靠朝廷。 不过,事关重大,为免嫌疑,孙万东之事,就不劳你插手了,本將当亲提军马,前往华阴,与孙万东说明此事......” “將军!”陈晃不由呼喊一声。 可惜,只迎来梁导冷眼而视:“暂且委屈你在府中待上一阵,等我將事情调查清楚,会给你一个交代!” “眾將听令,立刻回营整备,连夜出动,兵发华阴,於明晨之前,要抵达华阴城!”梁导走到堂中央,意气风发地发號施令。 一时间,整个堂內,只有一个人还坐著,准確地讲是趴著,甚至还打起了呼嚕,格外明显,只不过,那被手臂掩住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听著鼾声,看著苟政那“死像”,梁导不由嗤笑道:“这廝倒也睡得香,通知他的部卒,將其抬回营去!” “將军,苟氏部曲,是否也传令一併隨军?”部將王当问道。 闻言,梁导轻蔑地道:“苟政不善將兵,城中苟部並不服他,人心早已离散,上了战场,能有何用?只会乱我阵脚!记住,苟政不是苟胜,也不是所有姓苟的军队,都剽悍敢战! 你率本部將士留下,给我守好潼关即可!” “诺!”王当想了想,似乎有道理,也就应诺了。 將军府的酒宴,难得提早结束了,喧囂之后,只剩狼藉,人去堂空,只余陈晃跪在那儿,悵然嘆道:“我等性命,早晚为人所害!” 然后,就在两名梁导部卒的看押下,移步囚禁处。 隨著梁导军令的下达,整个潼关都动了起来,就像一头甦醒的饿狼,约摸半个多时辰之后,梁导亲率部属九千余人,出潼关,西向华阴。 而苟政这边,离开將军府,被搀回苟部营地后,就迅速恢復清醒,摆脱丁良的搀扶,接过一张麻布,从容地擦拭著身上的污秽,同时问一脸严肃的苟安道:“人安排去了吗?” 苟安那憨直的面容间,有著隱藏不住的兴奋,道:“那刘梃进將军府后,我便使人出城,假冒陈晃信使,前往华阴示警......” 苟政点了点头,沉吟少许,然后说道:“我原以为,梁导会继续驱使我部,未曾想,此獠狂妄至廝,又如此急躁,毫不知死!如此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不过,计划也要做出调整了,华阴那边暂时不加理会,先將潼关拿下,掌控在手!” “诺!”苟安与丁良,兴奋地说道。 所谓主辱臣死,对梁导的恨意,这二人,或许比苟政,还要深重,如今,苟政终於决定动手了。至於除掉梁导之后,部曲何去何从,则不是他们考虑的了,这是苟政的事情,他们只需听令而行,顺便出一口恶气...... “待梁导领军开拔,就將我部的军官、头目们,都叫来吧!”苟政又吩咐道。 “诺!” 在留守潼关的这一个多月间,梁导也不是一点正事没做,除了抄掠囤积军需,扩充兵马,修葺、加固潼关防御之外,对关中方向,还取得了一场对赵军的胜利。 而这场胜利,不得不提一个人:孙万东。 孙万东,青州乐安人,性烈刚猛,是梁犊起义以来,自高力之中崛起了义军战將,也是梁导麾下最能打的一个,也向来受其看重。 在梁犊取得新安、洛阳两次胜利的同时,梁导就有些坐不住,屡次嘆惜,恨不能追隨叔父建功立业。於是,率军西掠京兆,大搜一番后返回潼关。 路过华阴之时,留孙万东驻守,与其“征伐之权”。而梁导西掠的行为,再次激怒了长安的石苞,打不过梁犊也就罢了,你梁导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 於是,石苞遣安西將军刘寧,率军五千东进,自领军后继,意欲击梁导。刘寧自雍城败北,逃回安定,又穷兵黷武地徵召起五千兵丁,在梁犊撤围长安之后,方才支援而来。 刘寧东进,这一回小心翼翼了,然得知其动向,孙万东也不守华阴了,直接引全军西向捋战。或许是“血脉压制”的缘故,竟然以两千之眾,大破刘寧,羯赵的安西將军再度惨败。 孙万东在斩首千余,缴获大量輜重之后,方才收兵回华阴。而石苞军,行至半途,得知刘寧惨败的消息,又果断缩回了长安。 对孙万东取得的“辉煌战绩”,梁导自是大喜,派人送去犒赏,並表其为將,又使亲信刘梃率军一千,增援孙万东,协助其守备华阴,作为潼关西面门户。 然而,刘梃与孙万东,是素来不和的。这一点,为苟政侦得之后,自然就安排上了,甚至成为“兼併计划”的核心。 ...... 已是三月,夜深人静时,潼关城內,依旧有股浸人的春寒。並不宽敞的营房內,挤著一堆的粗汉,“原味”十足地,潼关苟部,队主以上军官二十余人,秘密齐聚於此。 这二十多人中,三分之二的人,都属於苟部老人,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惊异,或是疑惑,都盯著盘坐在炉火边的苟政身上。 这大概是苟政第一次卸下偽装,环视一圈,泰然自若地说道:“我知道,在座诸位,心中都有怨气,都憋著一团火。今夜,本都督给你们一个机会,將你们心头那团怒火,释放出来。 占潼关,杀梁导!” 第15章 算计 约摸在鸡鸣时分,变故陡然生於潼关城內,两千多苟氏部曲,被苟政分为五路,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发起了占城行动。 对於关內的情况,苟政早已烂熟於心,闭著眼都能数出些道道来,在他的指挥下,北、西关城,仓库、武库,以及作为指挥中枢的梁导“將军府”,被迅速攻克。 整个过程,不说像喝水一般简单,留守的梁导部眾总归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基本没有形成什么有效抵抗。敌在內部,事起突然,梁部毫无防备,再兼苟部將士被苟政刺激得战意高昂,上下同心尽力,一切的有利因素几乎都被苟部占据。 如此下来,不成功的可能性,反而很小。城关被拿下,立成关门打狗之势,关內各处要害,也被准备充足的苟部部曲迅速占领,梁部部卒也大多被缴械控制,只有少数人,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也就在攻打將军府的时候,遭遇了少许抵抗,那里由梁部精兵驻守,留守的王当在乱起之时大惊,匆忙之间率领府內一百多士卒,反抗突围,意图聚关內部属守军,以抗苟部。 可惜,他面对的是数倍於己的敌手,由苟安率领,苟政部下最精悍的力量。而由王当掀起的一点微澜,也迅速被苟抹平,反抗者悉数被杀,王当则被苟安生擒,余者皆降。 关城內的混乱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整座关城便再度恢復了平静,等苟政在部卒的护卫下,再度踏入將军府时,潼关已然改姓苟,尽在苟部掌控。 聚宴的堂间,杯盘狼藉,竟然还没有打扫乾净,苟政步伐从容地走到梁导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大铜案后,撩袍落座。 “跪下!”在四名士卒的推搡下,王当、陈晃二人,绳索缚身,上得堂来。 见到安居堂上的苟政,王当很是不服气,破口大骂:“奸贼,也配我跪?只会耍阴谋,可敢解开束缚,与某一战!” 王当这一番叫囂,落在苟政眼中,颇有些外强中乾的意味。都不需作话,只一会儿,苟政沉浸的目光,就让王当气势弱了下来。 “拉出去砍了!”苟政手一指,冷冷道。 此令一出,两名部卒不由分说,拽著王当就往堂外去,而王当的则绷不住了,一边蹬著腿,一边大声呼嚎:“苟督饶命,末將愿降,愿为都督效力......” 只可惜,苟政的面庞上不见丝毫动容,一直到惨叫声传来,方才偏头,看向一脸木然的陈晃。陈晃运气不算好,先被梁导拘压,事起之时,意图浑水摸鱼,趁乱溜走,结果被丁良带人拿了,他可是苟政点名的目標。 “你有何话说?”苟政问道。 “苟督欲杀末將?”陈晃抬首问道。 “这要看你表现!”苟政淡淡道。 陈晃眉头微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苟督举兵谋叛,背反义军,如此行举,实在为人不耻!” 听其言,苟政轻轻一笑,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为梁导所辱,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之时,难道你们这些人,就不曾耻笑吗?” “这......”陈晃默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我与梁导,该是不共戴天之仇敌!”苟政则继续道:“坦白地说,我举兵谋他,是为私怨,与义军大义无关!” “哎......”悵然地嘆息一声,陈晃说道:“將军之作为,我等部属,看在眼里,也觉不妥——” “仅仅是不妥吗?”苟政走到陈晃面前,俯视著打断他。 “不论如何,苟督都是梁將军部属,同为义军,本当协力同心,共抗朝廷,存身乞活!” 闻之,苟政顿时嗤笑道:“你也是高力出身,当初在雍城为何揭竿而起,举义反叛,应当不至忘记吧!我们是为了反抗鄴城朝廷虐待,为了东归乡梓与家人团聚,可不是为梁氏卖命,更不是受其凌辱的。 我忍耐多时,已是顾念义军之谊,否则,梁导匹夫,焉能活到今日?且不说那贪生怕死的王当,就你陈晃,不会告诉我,你对梁导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吧......” 面对苟政这么一番话,陈晃脸色变幻几许,而后抬头道:“苟督以有备袭无备,虽取潼关,然將军那边犹有近万人马,就不怕將军引大军归来破关?” “那也需梁导有这个本事!”苟政淡然道:“以你看来,潼关若失,军輜粮草悉陷於我之手,梁导军能支撑几时?以梁导之恩望,我若遣人联络劝降离间,又会是何结果?” “那大將军呢?”陈晃直起了上身,终於把梁犊抬了出来。 “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顾及得了潼关,管得了我苟政?”苟政冷冷道。 陈晃面露愕然,正欲发问,苟政则没耐心了,手一挥,袖子一摆,道:“我之所以愿意同你囉嗦这么多,只因为看你有些见识,有惜才之心。梁导麾下,能入我眼者,只有你与孙万东二人!” 苟政这是表露招揽之意了,陈晃闻之,却在稍作思索后,说道:“今若叛梁氏,苟督又如何相信,晃能为苟氏卖命?” 听其话锋,苟政当即道:“问题不在於我是否相信,而在你如何表现!何况,梁氏於你只有举事之义,我於你,却有活命之恩!” “此言何解?” “我且直言,你若不降,不过取尔性命罢了!”苟政淡淡然地道:“你有见识,在梁部中又薄有威望,因而,我需要你帮忙代为安抚降卒,使其儘快放下戒心,投效於我。然而此事,不是非你不可!” 苟政只是平静地陈述著一个事实,陈晃则为其所慑,终於,在经过一点小小的內心挣扎后,纳头拜道:“如蒙不弃,晃愿效劳!” “来人,鬆绑!”见状,苟政嘴角掛上了点笑容。 解开束缚,陈晃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看著立於身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苟政,陈晃再度拜倒,动作与態度透著一股郑重。 见状,苟政则上前一步,双手用力,將之搀起,笑道:“苟某眼光很高、很挑,能入我眼者不多,但今日得陈文明,甚喜!” “多谢都督!”苟政前后態度之反差,竟让陈晃心中生出了些莫名的感动,语气都恭敬了几分。 “末將心有疑竇,孙万东与长安勾结反叛之事,莫非是都督计谋?”放鬆了一些的陈晃,不禁看著苟政从容的侧颊。 对此,苟政瞥向他:“看出来了?” “果然如此!”陈晃不禁嘆道:“万东刚勇,其志难欺,以他的脾性,怎会突然勾结赵廷,背反义军。可笑梁导,如此粗拙离间之计,竟丝毫不加查验,而贸然兴师问罪大將......” 说到这儿,陈晃当即住口,瞟了苟政一下,注意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赶忙道:“末將失言!都督恕罪!” “你说得不错!”苟政抬指道:“这道离间计,的確拙劣,然而,计策之妙,不在本身,其功效也往往看人,如梁导者,又值得费心耗神、绞尽脑汁,去思谋什么高深的计策吗?” “都督此言,已得其妙!”陈晃再拜,语气中已然有一抹佩服了。 此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苟政偏头看著陈晃:“我同样有一事要问你!” “都督请讲!” “提醒梁导,说我言行有异,暗怀机心的,可是你?”苟政。 闻此问,陈晃身体明显绷了下,但在苟政的目光拷问下,还是埋头应道:“是末將进言,只是当时——” “呵呵......你不必紧张,也不必解释,我无追究之意!”苟政终於笑了笑,道:“可惜那梁导,明明有所怀疑,却终究刚愎自用,自以为將我苟某人拿捏了。否则,还真就没这般容易赚他入觳!” 言谈间,苟安带著部曲,將十几余名梁部军官押上堂来,並不宽敞的厅堂,立刻拥挤了起来。看著这些丘八,一个个彷徨不定,苟政就乾脆多了,直接道: “梁导欺我,但凡男儿,必歃血立誓,拔剑暴起而斩之。今我举事,只诛梁导,余者不论,尔等是欲追隨梁导做地狱之鬼,还是愿保留职位,率领部属,与我共击梁导,共建功业,日后共享富贵?” 这一干人等,都是些低级军官,幢主以上,都被苟政下令斩杀了。因而,听苟政这么说,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陆陆续续地拜倒,表示愿意追隨苟政。 对此,苟政不算意外,当场表示,除了更换旗帜之外,一切如旧,並且,將最先臣服的那名队主,当场提拔为幢主,让一干武夫情绪放鬆的同时,还有几人两眼都放光了。 而陈晃在旁,亲眼瞧著苟政的手段,感慨之余,心中又陡然生出一种敬畏感,尤其联想到他此前在梁导欺压下那等不堪之表现,更觉悚然。 此时此刻,陈晃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似苟元直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必能成事,追隨於他,也未必就是坏事。 带著这样的念头,当苟政吩咐陈晃带领那干军官,前往安抚那些被俘的梁部士兵时,陈晃显得很顺从,在安抚之事上,也明显尽心,这在潼关之变发生不久的紧张局面下,很好地缓解了苟政与苟部將士的压力。 “都督,这些人可信吗?”苟安则有些不放心,面带怀疑地提醒苟政道。 苟政显得很平静:“只是暂作安抚罢了,我们还需集中力量,去对付梁导,至於这些人,我岂会奢望其助力?他们对我部,固然心存疑虑,但对梁导,也绝无忠诚效死之心,只会站在胜利者一边。 不过,这些人,我是真欲收服,只是当下不是时候罢了。我已吩咐苟侍带人看守,只要求在解决梁导之前,不给我们添乱即可!” 目前,苟政的部曲,被分为甲乙丙三幢,分別由苟安、苟威、苟侍三名苟氏族统率,另有直属於苟政的一支精悍部曲五百人。而苟侍,正是丙幢幢主,也是苟政部曲中最弱的一支。 而见苟政並非无备,苟安也稍定其心了,表示道:“都督已有计较,末將便放心了!” “让丁良立刻出发,给我將华阴死死盯住,將梁导军的情况,探查清楚!”苟政吩咐道。 “那胡奴已然带人出发了!”苟安轻笑著道。 见苟政眉宇间縈绕著少许愁绪,苟安又宽慰道:“潼关顺利拿下,守备尽在掌握,纵然梁导兵多,也奈何不了我们了,都督勿忧!” “梁导自不足虑,然而,若在此獠身上耗费太多精力,於我而言,却也不利!”说著,苟政抬眼望向东边,喃喃道:“我们的时间,想来也不多了......” 將军府堂间,杯盘狼藉被迅速清理乾净了,苟政的心情也隨之平静了几分,不知觉间,遥远的东方已然生出了一抹白色,天色也隨之见亮。 堂前,四名部卒,昂首挺胸地侍卫著,这大概是近段时间来,他们最扬眉吐气的时候,虽然事情还没完,但经过这短短时辰內的变故,苟政的威信在悄然之间重新建立起来,甚至有种破后而立的凝聚力。 堂间一片寂静,就和平静下来的潼关城一般,后院传来鸡鸣之声,晃动的炭火依旧不时发出爆裂之声。苟政按剑而坐,面色肃然,他默默地等待著...... 虽然在任何人面前,苟政都显得自信满满的,尤其在对付梁导的事情上,战略上甚至藐视到了极点,但落实到战术上,仍旧不免心存疑虑。 战爭这种事情,从没有百分百的结果,梁导部下,也的確有近万之眾,什么可能都有,他也不敢真正小覷,轻敌,可是最大的敌人。 未己,安抚完降卒的陈晃受召而来,行礼毕,苟政看著他,直接问道:“文明,你与孙万东,乃是同乡好友,以你对他的了解,若在提前获悉的情况下,面对梁导军,会作何应对?应当不会束手就擒吧......” 听苟政如此发问,陈晃两眼一睁,道:“他如何得知——” 但见苟政那淡定的表情,陈晃收起了惊讶,感慨著说道:“都督已然算计到这等地步,以梁导之鄙,岂能逃脱?” 感慨完,只稍作沉吟,陈晃拱手道:“稟都督,以末將对万东之了解,此时此刻,若梁导兵临城下,华阴怕已战起......” “倘如此,那我倒要期待孙万东的表现了!”闻言,苟政摸著下巴,琢磨道。 第16章 兼併 华阴距离潼关实在不远,约有两个时辰的功夫,率队前往打探情况的丁良返回了,满面风尘,疲惫异常,但眉宇间充满了兴奋。 而丁良带回的情报,让苟政诧异之余,也大笑不已,这大概是数月以来,他笑得最欢畅的一次,就仿佛縈绕心头的疾病被一副良药治癒了一般。 丁良匯报,梁导那廝,带人气势汹汹西奔华阴,以数倍之眾,结果在华阴城下,被守將孙万东击溃了...... 压下心头的喜悦,苟政向丁良確认道:“你確认?梁导当真被击败了?” “是击溃!”对此,丁良很肯定地回答:“稟都督,属实无疑!为此,属下抵近侦查,绑得一溃卒,从其口中得知,梁导兵败,部卒溃散。依属下估计,东逃梁部溃卒,距离潼关亦不远了!” 梁导是怎么败的?这大概是听完丁良的匯报后,在场所有人脑中生出的疑惑,面面相覷之余,如降將陈晃等人,都下意识地鬆了口气。 而苟政,则在沉吟少许后,大骂道:“梁导,你这贼子蠢材倒是败得痛快,溃得洒脱。苟某人,在你手下,受了那般多的折辱,如此岂不显得无能?” 苟政这话,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听其言,苟安等人都不由露出微笑,向他道喜。毕竟,明眼人都知,先失潼关,再败於华阴,梁导再难翻天了,只需將此消息传出,潼关內的那些降卒会更加老实,降服的军官们,也能跟著安心。 於苟政而言,这则是以最小代价,取得对梁部的吞併胜利,这种结果,绝对是喜闻乐见的。 即便知道苟政有“装”的嫌疑,先降服的陈晃,依旧选择站出来,含著笑向苟政劝慰道:“自古成事者,必有天助。今日之事,若无都督精谋算计,又岂能在反掌之间,便奠定此局?” 这一回,轮到苟政感慨陈晃会说话了。不过,短暂的惊喜过后,苟政收敛笑容,思吟几许,肃然道:“局面距离稳定控制,还差得远,接下来,我们该真正考虑,如何收拾梁导残部了!” ...... 日头已高,明媚的春光透过云层与山岭,播散在麟趾原上的潼关城。关城西侧的深沟之中,第一批溃卒,在经过不算漫长但足够辛苦的逃亡旅途后,终於翻上台塬,抵至城关下方。 紧跟著便是一番叫门,並且迅速演变成谩骂,因为城门紧闭,不曾对他们开放,隨著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败兵赶回来了,潼关城下的喧囂声也眼瞧著大了起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苟政亲自坐镇於关楼之上,隱於女墙之后,默默地观察著关前那拥挤、混乱的场景,至於那些狂躁与谩骂,则难动其心。 不是骂得不够难听,而是那激动背后的丧胆、虚弱本质,已为苟政看破,並且,以城下樑部的情况,真要动手,只不过是待宰之猪羊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梁导终於带著部分亲兵,从乱兵中穿出,暴露於苟政视野之下。几乎眼瞧著梁导气势之变化,由狼狈变为骄狂:“梁导在此,还不大开城门,迎本將入城!” 闻之,苟政冲一边的乙幢幢主苟威使了个眼色,苟威会意,立刻上前两步,撑著城垛,探出头去,做观望状,高声喊道:“城下真是梁將军?” “非本將何人?”梁导不耐烦道:“快快开门!” 苟威又道:“城下混乱,败兵甚多,看不甚清,为免变故,恕不敢贸然开门!” 这话可彻底將梁导激怒了,当即炸毛道:“你是何人部下,见本將还敢如此倨傲?” “小人王当將军下属,將军有令,提高戒备,坚守关城,没有將军命令,实在不敢开门!”苟威与其拉扯道。 “岂有此理!”梁导听了此话,鼻子都要气歪了,朝关上咆哮道:“王当何在?让他来见我!” “小人已经派人通知!”苟威一副愣头青的反应,少许,又以一种“迟疑”的语气道:“敢请將军站出,让小人等查验身份......” 听此言,已经怒不可遏的梁导,也不暇多想,当即摆脱亲兵的护卫,走近城关下,甚至將头盔摘下,把头髮捋起,大方地將那张特徵明显的脸展露出来:“难道,尔等还认不出本將?” 只三两下呼吸的功夫,便听得城头传来一声惊呼:“真是梁將军!怠慢將军,小的有罪,还乞饶恕......” “尔等还愣著做甚,还不快打开关门,迎將军入城!” 关城下,感受到城上的“慌乱”,梁导怒气稍息,嘴角向上一咧,露出点笑意。然而,这道笑容还未真正绽开,便突闻城上一声暴喝:“放箭!” 只听得嗖嗖几声破空之音,几十支利箭自城上射出,目標直指城下的梁导,根本反应不及,瞬息间的功夫,就被射成了马蜂窝。鲜血迅速涌上喉头,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城下的梁部败兵们看著梁导的尸体,集体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便陷入更大的混乱。有高呼为將军报仇,向关城发起衝击的,但这样的人,註定不会有好结果,大多被关上持续的弓箭射杀。 而更多的人,则朝后方溃奔,意图逃离关城下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於是,潼关西侧,那条仅容数人並排通行的深沟內,有被迫下山塬,向北逃散的。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自华阴方向逃归,从沟北向南挤压的,於是,一场严重的踩踏事故发生了,有多少人死於这场混乱之中,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后续清理西沟的过程中,“奇形怪状”的伏尸比比皆是。 这场混乱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等局面稍稍定下来,梁部残余人眾,已然彻底陷入崩溃,乃至绝境。前有潼关坚壁的阻挡,后则由苟安突然带人杀出,截断紧挨大河的潼关道,將梁部败卒牢牢地堵在山道与沟壑间。 待局势彻底控制住,苟政方才下令,正式开启劝降。而这件事,並没有什么难度,首先梁导骄横跋扈、不得人心,並且人已被杀,其次有陈晃等人现身说法,再次有苟部將士的威胁,最后还有潼关城內的粮草物资挟制。 何况,有义军“大义”在,不投降,难道要做潼关道间的游魂野鬼? 於是,从第一名梁部部卒放下兵器投降开始,苟政对梁导部眾的吞併,也正式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暮色下的西关楼,被几十根火柱照得透亮,人影幢幢,除了苟氏部曲之外,另外大大小小几十名投降的军官聚集於此,目光,则在苟政以及地上樑导的尸身上徘徊。 箭矢已然被拔出,回收利用,对当下的苟部来说,普通物资都没有奢侈浪费的资格,就更遑论箭矢这样的重要武器资源了。 站在关楼前的台阶上,苟政俯视著梁导那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尸体,心情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扫了眼在场眾人的反应,苟政眼神一动,手一指,冲隨从在旁的丁良吩咐道: “斫其足,以马尿、草灰灌其腹,再斩其颅,加一件女人衣裳,然后,给我將之丟到山里餵狼......”苟政轻飘飘吩咐著,而听到此令的其他人,都直觉悚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也是到此时,包括那些苟部老人在內的所有军官,方才发现,在苟三郎那张一贯从容和善的表面下,究竟隱藏著一颗怎样强烈的报復心。 当其时,眾人倒也顾不得如何评价此举,也来不及对梁导產生同情,但是对苟政,显然多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感。对他们来说,今后若听到苟三郎假仁义,或许还有值得取信的地方,然而若说他迂腐不化、软弱可欺,那么打死也不信。 这,或许也是苟政想起到的效果吧。以苟政的见识,又何尝不知,如今这世道,仅凭仁义是成不了大事的,只不过,此前他没有碰到合適的立威机会罢了。 如今,借著与梁导之怨,展露锋芒、树立权威的同时,也趁机实现对梁导部眾的吞併,可谓一举两得。回头来看,若非梁导的肆无忌惮、横加折辱,苟政又如何在减轻反噬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发动对他的背刺呢? 而此事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筹谋得当之外,大势所迫,也未尝不与义军將士对苟政的同情心理有关,当然,这份同情是建立在苟政具备值得同情价值的基础上。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在眾人的注视下,苟政站上更高的台阶,从丁良手里接过一支仍沾著鲜血的箭矢,箭鏃异形,不见亮色,但离弦而发,依旧是伤人利器。 將箭矢在手中兜了一圈,高高举起,苟政高声道:“我有言在先,举兵只诛梁导,余者一概不论,尽数赦除,诸位都是义军弟兄,今后还当生死相隨,共抗羯赵! 此箭,乃射杀梁导之箭,今夜在此,苟政当眾折箭立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言罢,苟政双手持箭,奋力一掰,“咔嚓”一声,泛黄的箭杆便被拦腰折断,然后被苟政掷於地上。 晚春的山风,呼呼作响,几乎把苟政的声音吹散,但依旧清晰地进入眾人之耳。片刻的酝酿后,丁良这胡奴带头捧哏,当下拜倒:“誓死追隨都督!” 紧跟著是苟氏部曲,再然后,在陈晃几人的带头之下,那些原梁部的军官们,陆陆续续拜倒,虽然动作声音都不算整齐,但这却可以看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苟政也不会幼稚到,自以为几句话,一道誓言,就能让这些人心悦诚服,纳头便拜。苟政甚至有种自觉,自己与梁导最大的区別,或许只在於多了几分谨慎与智慧。 苟政要的,也只是他们这份態度罢了,在此基础上,他总是有办法,慢慢將之收服的。在这方面,苟政脑子里已经生出不少想法,但排在第一的,还是爭取一个发展的空间,没有这,什么人心向背、前途大业都是空谈。 “今夜,暂且委屈诸位,於关外夜宿,且回营安抚部曲,告之我意,口粮、饮水,我已经安排人准备,稍候送至关外!待明日天亮,我將亲自前往安抚眾军,待混乱消除,重新整编之后,一切如旧!”隨著苟政一番命令,也结束了西关楼上的这场小会。 关外的梁部降卒,究竟有多少人投诚,仍不得而知,但只粗略一估,也得有四五千人,这么多人,在没有经过一番强力有效的整顿之前,苟政可不敢放其进城。 即便,就在一日前,他们才是这座关城的“主人”,同时,也的確有降军对苟政这道命令不满,但形势比人强,並不敢反对。 更何况,苟政还贴心地准备了粮食、饮水,这也极大地缓解了降眾的不安,因此绝大部分人,都顺从地夜宿於关外。 当夜,西沟之中,密密麻麻塞满了降卒,呼声大起,而活动於渭汭以南道途间的苟安部,用苟安的话说,是骂骂咧咧地帮这干鸟人站了一夜岗...... 关城上,眾人散去,夜色益黑,灯火也黯淡几分,只一队部曲,在城上宿卫著,在苟威的交待下,依旧严密地监视著关外的那些降卒。 虽然勉强达成了“兼併协议”,但苟氏部曲,上上下下,都对那些人不放心,城內还有梁部留守的近两千卒,这一夜,对於两千多苟氏部曲来说,註定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苟政则登上关楼,仰头闭目,张开双手,一副要拥抱整个天地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良久,嘴角方才露出一抹笑容。 一个梁导,不值一提,但通过这样一场兼併行动,苟政的自信心,却是得到了极大的巩固。至少,他证明了,靠自己的办法,是依旧能够成事的。 实在是,过去数月以来,大兄苟胜对他的影响或者说打击实在太大了,大到让苟政不禁怀疑自己最基本的思想认知。潼关之变,若换作苟胜来主导,怕是早早就带人突进將军府,將梁导斩杀了。 苟政相信,以大兄之能,足以成功,但那势必引起义军之间剧烈內訌廝斗,梁部死多少人苟政都不会心疼,但自家部曲伤亡,却不可不虑。 而经此一事,苟政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自己所见所谋的正確性,这一点,对苟政乃至整个苟氏部曲来说,都尤为重要! 第17章 收编,西行 即便以一种谨慎的心態,准备充分,考虑儘量周至,苟政对潼关內外梁部降卒的收编工作,依旧不是太顺利,水到渠成的事情,也难免有顽石阻碍。 关键就在於“整编”二字,这涉及到对梁部那些军头、长官们权力的侵占,在这个武力当先的世道,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夫,对手中实力自然看得很重,也有著本能的掌控欲。 苟政也就是趁其虚弱,无所依凭之时,方才动此念头,当然,这也是苟政的底线所在,指挥不明,號令不一的情况,他看得已经够多了,因此这次收编,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就是苟政最基础的要求了。 然而就这,也没那么容易,很多降军军官的想法,还是如在梁导部下那般,平日里各管各,明面上听从苟政管理,从苟政这里要军需,只在出兵的时候,听从號令...... 简单地讲,就是要保留足够的自主权,要保证他们对部属士卒的控制。 对於这些情况,苟政也不是没有考虑,他也没想著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而將那些梁部降卒全部打散重编,也不现实,根本原因还在於,手中实力的不足。 因此,最后的结果是,苟政基本將幢队以下的组织、军职与人员保留,在幢以上则新置三军,每军领三幢,以陈晃、苟安、苟威为军主。 同时,又从苟氏部曲中,提拔了一批人,充入三军,担任中下级军官,数以十计的苟部军官,尤其在占城行动中表现出色者,得到了提拔。 这些人中,除了苟政本部部属之外,以苟安、苟威二人部下居多,在正式提拔之前,苟政还专门將这些人召集到一起,进行一番训话,表现突出者,更有特殊的关怀。 这样对外抽调人才的做法,毫无疑问会对苟政在本部掌控力与战力上造成负面影响,调出的毕竟是苟部骨干力量,素质过硬,忠诚上也还算经得起考验。 但是,这一步,早晚要迈出,也必须得迈出,如果只靠苟部最初的那几百部曲,不可能有今日之势,倘若不继续兼容豪杰、发展壮大,也必定难成气候。 在收编“三军”的同时,对於那些本就被打散的,失去原首领的士卒,苟政就毫不客气地吃干抹净了,从中挑选了1300余名精壮,编入直属於他的本部部曲,以弥补兵力上的损失,余者也都编入苟安、苟威军中。 苟安、苟威二人被安排入新军担任军主,除了一部分军官,苟政还准许他们各率两队部卒(各300人)前往就任,也必须得有这些部卒的支撑,才能地保证在新编军幢中的话语权。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武力与实力是最公平的標准,在苟政苦心孤诣,建立並增强自己权威的同时,这些追隨他的扈从与部曲们,也必须努力地跟上节奏。 从事后统计,关城內外,梁导的部卒,被苟政收编了六千余人,使得短短数日间,苟政统率的部属从2500人,膨胀了三倍有余,並且隨著零星的溃卒陆续归来,人数还在进一步上升。 而经过整编后的潼关义军,准確地讲,应该叫“苟军”了,也初步形成了苟政一系的格局,本部+三军这种模式,实则还是很脆弱,人心依旧不齐,但在苟政的努力下,“苟氏”这面大旗,第一次正式打出来了。 同时,这一批军队,虽然同样夹杂著一些关东將士,但比例倒过来了,变成以关西人士为主。这还得益於梁氏叔侄,梁犊在东出之时,给梁导留下的部属,就以关西豪杰为主,梁导在京兆、弘农境內的抄掠、扩充,也是如此。 等苟政抢下这一份“事业”,所面临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东归”口號被果断放弃,“驱逐羯奴,恢復中华”被苟政堂而皇之地打了出来,並且自称“晋安西將军”。 而这批以关西人士为主的豪杰义士,在“西向”、“恢復晋室”的政治宣传下,其凝聚力与向心力比起梁犊的义军,显然更强一些的。 回头来看,苟政在潼关做的事情,与梁犊在举义之初,並没有什么不同,並且从气势与格局上,看起来还要弱上一筹。 另外一方面,杀梁导,並其眾,截其道,苟政的这种做法,就是对梁犊,乃至对高力义军的背反,一旦消息东传,必然影响到两个兄长的安危。 因此,在发动“潼关之变”前,苟政再遣苟部老人,飞驰东向,前往关东战场报信。事实上,苟政这也算是对大兄苟胜的一种倒逼行为,让其儘早脱离梁犊,劝不听的话,在具备条件的情况下,採取一些特殊手段也就理所应当了。 这些事情,多思善谋的苟政,显然不可能没有考虑,也意识得到他此举会对梁犊义军造成的严重负面影响。只不过,除了两个兄长及苟氏部曲,梁犊与其他义军的死活,苟政是一点也不在意。 队伍像吹气球一般壮大,这让苟政振奋之余,也不免压力大增,毕竟就要管近万个肚皮,有近万张嘴指著他投食,潼关城內的积蓄虽有不少(大部分是梁导带人抢的),但坐吃山空,实则支撑不了多久。 因此,比起战略走向、未来大计,吃饭这件天大的事情,也再度成为摆在苟政面前的首要问题。只不过,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待消项,需要苟政去解决:华阴的孙万东部。 在对梁导部工作顺利展开之余,华阴县那边,苟政也表以关注,往华阴方向派出了几路密探进行监视。 从结果来看,孙万东那边很克制,华阴城很平静,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对苟政来说尤其关键的,是孙万东並没有引兵东进来犯,影响苟政对梁部併吞。 也因如此,苟政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孙万东是一个能够团结的好同志。在收编工作进入尾声之后,苟政方才遣人,携手书一封,前往华阴,面见孙万东。 苟政在信上,简单地讲了讲潼关之变的经过与结果,对自己举兵的缘由进行了一番解释,再对孙万东的遭遇与委屈表示愤慨与同情。 而最主要的意图则在后边,苟政向孙万东发出邀请,倒行逆施的梁导已死,希望两方能够重归义军之好,携手同心,共抗羯赵...... 翻译来说,就是苟政想要招揽孙万东部。只不过,这个目的显然也没那么容易达成,虽然信使回来了,但孙万东的回应却是沉默。 对此,苟政却没有太过失望,至少没有直接拒绝不是吗?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而苟政也能够理解其犹疑。 只稍加琢磨,苟政便有了想法,这事还得落在陈晃的身上。於是,苟政命人將陈晃唤来,看著这个降將中对自己最恭敬的人,开门见山道: “文明,我欲招揽华阴的孙將军,守望相助,共谋大事,然华阴之变未久,其心存犹疑,未曾应答。我知其顾虑,然一时无人说项,只能烦劳文明走一趟了!” 听苟政这么说,陈晃想了想,然后拱手应道:“將军之意,晃已明了,愿西行华阴,代为劝说,为將军获一虎翼!” “好!”陈晃乾脆,苟政也面露喜色,抚掌道。 沉吟少许,苟政又道:“为表诚意,我当备好酒水,隨文明之后,亲往华阴走一遭!” ...... 西关之下,五百苟政本部步骑列队待发,苟政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只上半身穿著件筒甲,外罩麻布长袍,头髮则简单地盘起,但这並不影响他是潼关近万军队的统帅这个事实。 苟安、苟威、苟侍等一干將校列队送行,临出发前,作为苟政最亲信的部將,苟安又凑近前来,低声表示他的忧虑:“潼关不能没有將军坐镇,有那陈晃前往招揽,孙万东若有心,足矣!” 苟政摇摇头道:“礼贤下士,方能服人,也是我最大的诚意!孙万东及其统率的那支华阴劲旅,也值得我走一趟。 事若顺利,我一日即回,潼关有你们把守,以梁导、王当之事为鑑,我可安心!” 感受到苟政的信重,苟安面色凛然,又建议道:“只以五百部曲护卫,是否太少,將军还是多带些人,以免孙万东起歹心!” 闻之,苟政还是摇摇头,四下一扫,放开声音笑道:“五百步骑,不多不少。我此番去华阴,是衝著交朋友去的,若非必要,我应该单骑西赴,以表坦诚!” 说著,苟政又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苟安道:“五百步骑,来去灵活,也不易为其所制。何况,我若带多了兵卒,潼关那些新附之眾,如何压制?记住,潼关安,我亦安!” “末將明白了!”听苟政这么说,苟安方不再多劝,退后两步,躬身拜道:“末將等,必定誓死守备潼关,待將军归来!” “丁良!你隨侍將军,务必保护好將军安全!”扭头,苟安又郑重地冲丁良交待道,这大抵是苟安第一次没有带任何鄙视地对丁良说话。 丁良感之,肃然地应了声:“唯死而已!” ...... 华阴以东,孟原。作为八百里秦川间的诸多台塬之一,已为春风染绿,塬上各处,青草密布,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这种旺盛之景的背后,却透著一股荒凉,即便在塬上的田地间,已经播种上了一些春麦,並且正坚强地生长著。 地处东西陆上交通干道,华阴当地的黔首们,在这个春季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在羯赵的残暴统治下,本就水深火热,朝夕煎熬,等梁犊举事,呼啸东来,兵燹也就跟著再度降临到这些乱世螻蚁的身上。 社会很黑暗,世界很残酷,但在夹缝之中,依旧顽强地挣扎著,以至於在短暂的动乱间隙中,犹能种下一片田地,这大抵就是生存本能的力量了。 而苟政,看著明显少人打理的麦田,眉头紧紧皱起。他当然能看出眼前之景背后呈现出的是怎样一种社会面貌,也正因如此,方大感压抑。 这种情况,虽说是世道挤压的结果,但他们这些所谓的义军,却是直接推手,至少在他们肆虐过的渭河平原上,由他们所造成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 潼关那边,犹有近万部属,嗷嗷待哺,而他们的果腹来源,至今为止,依旧是靠抢掠,以及很小一部分的採猎。这样的方式,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难以长久的,何况如苟政这种思虑久远之人。 但来到孟原,看到塬上这淒凉的麦田状况,此时此刻,苟政心头的紧迫感也不由加剧了。常言刮地三尺,然而当田地里只剩一片泥土荒草时,还能真靠“吃土”生存续命吗? 必须得找到一块可以种田的地盘,必须得爭取到一段稳定发展的时间,这才是长远之计,苟政暗暗提醒著自己。然而,当冷静下来,再审视当下的处境,苟政又不免流露出一抹苦涩,毕竟,还有不少生死难关要闯,谈这些又实在太远。 “將军!”正思虑间,丁良带人,押著几个人,找到苟政:“属下奉命於周遭巡视警戒,见这几人,暗中窥探我军,行踪诡异,特擒来,请將军发落!” 闻言,苟政眉头轻蹙,打量了面露畏惧的几人一眼,襤褸的衣裳,粗糙的皮肤,手上明显的茧子,对这些人的身份,苟政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 “你们是这塬间乡民?”苟政冲站在前头的一名老汉问道。 虽然苟政一副和善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著点笑意,但老汉的畏惧之情却没有丝毫减弱,只是沉默以对,不敢接话。 见状,苟政“嗯”了一声,丁良当即拔出刀,呵斥道:“將军问话,还不应答!” “將军饶命!”被这一嚇,几人仓皇跪倒在地,老汉也终於开口了。 “不得无礼!”苟政冲丁良斥道:“还不把刀收起来!” “诺!” 刀虽然回鞘了,但威慑力依旧还在,而老汉的態度也显然顺从许多了。见状,苟政命人將之搀起,胡茬肆意的脸上,再度堆起和善的笑容:“老翁不必害怕,我们是义军,不是官兵,不是匪盗,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说这话时,苟政面上不带一丝羞臊,但那老汉眼神中却显然儘是怀疑,不过,在面对苟政接下来问话时,还是忐忑地如实回答。 一口秦腔,该是当地人,据其所言,他们就是这孟原人氏,在此已数十年。乱世不休,兵燹不断,但指著祖上传下的地,再加上背靠华山,还是苦苦支撑到如今。 一个多月前,梁犊大军东来,如蝗虫过境,这孟原之上的乡村自然不可避免被抄掠一番,约有数百的乡民,就同往年一般,携老扶幼,逃亡华山北麓间躲避。 隨著梁犊东出,见局势稍安,一些胆大的乡民,方自山中出,在原先的田地间,翻土播种,但依旧不敢回家。这种顾虑显然是有预见性的,就在数日前,梁导又引兵西来,大战一场,溃兵过境,无可抢掠,脆弱的麦田则被糟蹋了。 山外,能让数百乡民关心的,只有残存的田地,以及田间种植的粮食了,一旦山中无以为继,那就是救命的口粮。当然,也有在山麓谷地间重新开垦的,但那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听其敘说,苟政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方才问老汉道:“既知兵乱危险,为何还要出山?” 老汉则给了一个很朴实的回答:“山中土地贫瘠,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与其在山中饿死,不如到岭下冒险一试!” 对此,苟政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后,指著於一旁野地间休息的部属们说道:“老翁,如今这支义军已不姓梁,而姓苟!” 在老汉迷惑的眼神中,苟政抱拳一礼,郑重地说道:“请老翁记住『苟政』这个名字,有朝一日,苟政功业有成,老翁可带乡民出山,必保乡邻,耕食无忧!” 第18章 收服 在苟政於孟原观察等待之时,作为“苟军”代表,陈晃领著几名部卒,已然叩关而入华阴,作为守將孙万东的同乡兼好友,进城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是被孙万东亲自迎入华阴县衙。 孙万东体態雄阔,身材健硕,是个標准的山东大汉,几綹鬍鬚都仿佛在张扬其豪情。见到陈晃,当先便是一阵开怀大笑,然后一个雄抱,一直至堂间,方才平復下激动的心情。 “月余不见,不知万东兄一向安好?”面对孙万东的热情,陈晃多了几分矜持,轻笑道。 “此言问得多余!”孙万东当场表示道:“倒是文明兄,看起来气色不错。” 正欲张嘴接话,孙万东却指著陈晃怀中抱著的罈子,道:“文明兄怀中所抱,不肯放下的,可是美酒?” 陈晃拍了拍坛身,笑道:“既知万东好酒,怎可空手来访?这是苟將军特地挑选,著我带来,美酒谈不上,但总是陈酿,欲与万东共饮! 苟將军托我——” “来人,取碗来!”陈晃正欲开启说服模式,又被打断了,只见孙万东扭头大喝一声。 然后几乎抢过酒罈,蒲扇般的大手,一掌便將坛口上的泥封拍碎,扒拉几下,一股醇香便溢了出来,孙万东用力一嗅,粗礪的面容上顿时露出陶醉的表情:“好酒!” 这一罈子酒,大约三斤左右,推杯换盏之间,很快便进了陈晃与孙万东二人肚子。期间,陈晃数度欲行劝说之事,都被孙万东藉故岔开话题。 一直到酒罈见底,陈晃的脸色都鬱闷红了,孙万东在吃完最后一口酒水后,方看著陈晃道:“文明兄之来意,我心知肚明,然而,令我诧异的是,那苟元直竟值得你投效?若是无奈之举,今既已入城,我自可保你周全,你我二人联手,进退自如!” 闻言,陈晃立刻就“醒”了,压下酒意,迎著孙万东直勾勾的目光,认真地道:“我投苟將军,是心甘情愿!” “那等虚偽之徒,只会暗箭伤人,背后行事,如何能够甘愿?”孙万东当即道:“梁导跋扈无赖,但总是大將军任命的潼关主將,苟政擅杀取代,吞併其眾,如此作为,实在为人不耻!” 对此,陈晃在短暂的沉默后,严肃地说道:“苟將军乃非常之人,但行非常之事,所作所为,虽不乏机谋,却也是豪杰之属。 以我观来,苟將军可成大事,反是梁大將军,其言其行,难谈以后。苟將军对万东之勇略,甚是喜爱,因而遣小弟前来邀揽。 当此之时,羯赵视我等为叛逆,百姓视我等为贼寇,虽得一时之安,实则四面楚歌,步步危机。如此局面,唯有真正的英雄豪杰,方能带领我等,闯出一条生路。 苟將军为表诚意,情愿暂且放下潼关之事,冒著反覆之危险,亲自前来,目前,正在华阴境內等待消息......” 闻此言,孙万东眉毛上挑,瞪眼道:“带了多少人马?” “五百!”陈晃道:“潼关诸將对此很不放心,但苟將军表示,他此番西来,非为打仗,是诚挚邀请孙將军。若非要安抚诸將之心,苟將军本计划只身前来!” 听陈晃这么说,孙万东面色缓和了几分,甚至笑了笑。打了一个酒嗝之后,问陈晃道:“我若不愿归附,文明兄意欲何为?” 对此,陈晃腰杆挺直了,迎著孙万东的目光,沉声道:“万东若放我出城,我必力劝苟將军,与华阴保持友好,守望相助,共抗羯赵。 若將军不听,引兵西来,我必全力协助將军,攻破华阴,生擒万东,再为万东说话,劝其接纳。 只是,同为义军豪杰,如此互戕,致士卒死伤,义军实力损伤不算,徒使羯赵朝廷得利,实在可惜......” “苟政谋乱並眾,就不怕义军损伤?”孙万东哂笑道。 这话说得陈晃都有些尷尬,孙万东酒喝了这般多,怎么脑子还这般清醒? 不过,人活一世,难得糊涂,在沉吟片刻后,陈晃道:“苟將军曾当眾明言,他举事诛梁导,是不堪梁导诸般折辱,纯属私怨,与义军大义无关。” “此言却也实在!”终於,孙万东露出了点认真的表情,舒出一口酒气,起身对外唤道:“来人,备马!” 见孙万东径直往外走,陈晃赶忙跟著起身,问道:“万东意欲何为?”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自是去见那苟政!”孙万东语气轻鬆地答道:“人家诚意十足,亲自前来拜访,我出城与见也是应该的。否则传出去,岂不坏了孙某名声,说我待客不周、失了礼数也就罢了,若是传我胆小畏惧,岂不冤枉?” 说著,孙万东又停下脚步,转身以一种格外严肃的口吻对陈晃道:“文明,衝锋陷阵、斩將夺旗,你不如我,然若论见识高远、深谋远虑,我不如你。 我的確不了解那苟元直,然以你的见识与器量,都愿意归顺、追隨於他,想来此人也定有过人之处。我驻守华阴,孤军孤城,难以持久,羯赵已是深仇,难以宽恕,也唯有在义军这条路上走到底了......” 听孙万东说出这么一番话,陈晃醉意尽去,可谓是大鬆一口气,表现得比孙万东还急,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既如此,那便快快出城,莫让苟將军等久了!万东若率眾归附,苟將军必然欣喜!” ...... 孟原,为免惊扰乡民,苟政已然率人离开那片麦地,转移到大路上,默默等待。时间在流逝,太阳已西移,距离陈晃进华阴也有近两个时辰了,丁良几次遣人往县城侦查,都无果而归。 部卒们的情绪渐渐起来了,笼罩在一股躁意之中,也就是苟政沉稳依旧,方才克制著没有发作。 不管苟政心头是什么感受,至少他表面上很淡定,甚至躺在一片青草上,就著一片不知名的野草睡著了。 良久,丁良急匆匆来报:“將军,陈晃遣人来报,孙万东已有投效之意,正出城来见途中!” 闻言,苟政睁开了眼睛,遽然坐起,朝西面望了望,一直沉稳的眼神中波澜涌动,吩咐道:“传令下去,列队欢迎!” 隨著苟政军令下,五百部曲迅速行动了起来,整备列队,只不过“欢迎”变成了肃杀的迎战队形,而隨苟政而来五十名骑兵,则布於两侧,游弋徘徊。 这回没有等太久,很快在陈晃的陪同下,数骑东来了,有意思的是,孙万东只带了5名骑士,当面对苟政那一干部曲时,竟也不落气势。 那傲然的模样,看在苟政眼里,就像个急於表现,意图获得表扬的孩子一般。提提袖子,苟政严肃的面庞迅速掛上程序式的笑容,拱手迎上去:“孙將军来投,我不胜欢喜!得与將军共谋大事,我之幸也!” 孙万东与陈晃下得马来,近前,也抱拳回礼,只不过態度上显得有些狂妄,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污我与长安勾结背叛,惹梁导匹夫猜忌,引其来攻我华阴,可是苟將军手笔?” 面对孙万东的质问,苟政先是瞥了眼低下头的陈晃,而后坦然道:“不错!我欲谋梁导,不惧其所率万军,唯惮孙將军及麾下劲旅,因而,只能略施小计......” 见苟政如此坦荡,孙万东显然有些讶异,骄狂之色稍稍收敛,面露沉吟之色,而苟政则静静地等著他,目光温和而淡定。 良久,孙万东又开口了:“孙某若归顺將军,將军欲如何安置我与部属弟兄?”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打算,几乎不假思索,应道:“一切如旧,將军仍统率部属,坐镇华阴,临机决断,攻伐御备之事,將军可自专。 若长安之师来攻,我当遣师援济,助將军御之。不过,义军东来,因號令不明、指挥不一而吃的亏也不少了,一旦我二人合兵,指挥必须严明统一,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听苟政讲出打算,孙万东有些吃惊,愣了许久,方才问道:“將军所言当真?” 苟政淡淡一笑:“苟政一诺,纵不值千金,也是掷地有声,话既已出,绝无反悔!孙將军若心存犹疑,我可指天为誓!” 不得不说,苟政那一指朝天的淡定模样,还真有几分豪杰气概,孙万东为其感染,深吸一口气,而后紧跟著拜倒:“承蒙將军看重,愿为效劳!” “將军请起!”见状,苟政当即做出惊喜的模样,激动地將之扶起:“我得將军,何愁大事不成?” 起身之后,气氛迅速变得融洽起来,陈晃在旁,见事已成,也不由鬆了口气,含著笑参与到苟政与孙万东的谈话中来。 只不过,孙万东还是有其骄傲与坚持的,注意到苟政那干气势汹汹的部曲,眼珠子一转,又拱手道:“我既投將军,部下自然也成为將军部属,不知將军可愿移步城內,接受华阴將士参拜,也给部將们训训话?” 这话一出,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孙万东直勾勾地盯著苟政,观察他的反应。边上,陈晃眉头紧皱,在苟政与孙万东二人脸上徘徊,欲言又止。 反是丁良听了,当场怒责道:“孙万东,將军不辞辛苦,亲来接纳,已表重视,莫要不知好歹!你此举何意,是何居心?” “你是何人?”被冒犯到了,孙万东偏头审视了丁良两眼。 丁良:“苟將军亲军下属,游骑队主,丁良!” 闻之,孙万东当即蔑笑道:“无名之辈,一个小小队主,焉敢同大將对话!” “某军职卑微,刀且尖利,你敢试之?”丁良怒道。 听其言,看著丁良那瘦弱的身躯,脸上的轻蔑不加掩饰:“你配同某动手?” 丁良在那自卑的外表下,实则有一颗极度自尊的心,平日里虽然沉稳內敛,但此时怒火上涌,当即拔出了腰刀。他这一动,身边的苟部士卒们也都紧隨其后,武器出鞘,恶狠狠地盯著孙万东一行。 眼见著火药味越来越重,苟政发作了,冲丁良怒道:“你们想做甚?” 苟政一怒,丁良面色微滯,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 “把刀收起来!”苟政道。 “將军......” “你敢违背我的命令?”苟政冷声道。 “属下不敢!”都这么说了,丁良哪敢再坚持,迅速收刀回鞘,顺带著,恨恨地瞪了孙万东一眼。 对此,孙万东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著苟政。而苟政,经过这么个插曲,也冷静下来了,回味著的孙万东的语气与神態,思考著他的用意,斟酌著其中的风险...... 直到孙万东再度发问:“末將,是否让將军为难了?” “有何为难?”回过神,苟政又恢復了自信从容的模样,嘴角再度掛上笑容:“孙將军有请,我走一遭,又有何妨?” “將军!”闻言,丁良面色大惊,开口欲劝。 “我意已决,勿需多言!”苟政摆手止住,而后扭头对丁良以及两名隨行队主吩咐道:“届时,你们就在城外等候,我一人进城即可!” “將军万万不可!”丁良彻底急了,甚至跪下劝说。 然而,苟政的耳朵却仿佛闭塞了一般,根本听不进话,扭头看向孙万东,轻笑道:“华阴有孙將军与三千將士护卫,有何可虑?將军,应该可以保苟政安危无虞吧......” 孙万东十分认真地观察著苟政的表现,见其从容模样,抱拳沉声道:“將军若有失,孙某人头奉上!” 可以明显发现的是,这一回行礼,孙万东的腰可躬下了。 在孙万东与陈晃二人的陪同下,苟政再度进入苟氏兄弟曾经驻守过两日的县城,时间过去並不算久,那县堂上的布置都没有太大变化。 当苟政被孙万东迎至上座,向部下介绍,並表明归顺之意时,孙部的那些军官们,又是惊疑,又是好奇。在义军中,苟胜的名头很响亮,很多人都听过,但“仁义无双苟三郎”,其名气只在小范围內传播。 当苟政突然一跃成为大伙的首领,难免引发对他能力与资格的怀疑,不过,连孙万东都臣服了,一干人也不敢反对,只能跟著参拜。 就在华阴县堂上,这个由孙万东带头搭建的舞台上,苟政没有怯场的道理,发挥其“魅力”与“辩才”的属性、技能,进行了一番动之以理(利)的演讲。 当然,想通过些许唇舌,就將孙部將士尽数收服,那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这名分的確立,同样具备一定意义与价值。 当夜,苟政夜宿衙內,陈晃亲自在门外替其站岗。一夜间,房间外不时有人影闪过以及斑杂脚步声的惊扰,但苟政始终沉睡。 孙万东偷偷前来查看时,甚至听到苟政均匀而响亮的呼嚕声,翌日清晨,孙万东再度拜见苟政时,態度上已有根本性的改变。 孙万东是关东豪杰,性刚烈,重义诺,要追隨,也要追隨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苟政未必符合孙万东的理想主公,但胆略气度,的確不凡,至少值得观察…… 第19章 苟与不苟 也就是在后续的交流中,苟政方从孙万东的嘴里,得知梁导兵败的一些细节。而经其讲述,只能说很可笑,典型的一將无能,累死三军。 在得知刘梃举报,梁导怒而行师的消息后,孙万东愤慨之余,也大为光火,似他这样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委屈。因而,在梁军西出潼关之时,孙万东也於华阴做著应对准备。 就两方面,一方面將刘梃的心腹军官悉数清除,並其眾,然后率领华阴全军,做好战斗御防准备。另一方面,孙万东又遣人传信,邀梁导会面於华阴城东,欲做解释。 这样的態度,自然惹得骄横的梁导大为不满,他的答覆很是强势,要求孙万东打开城门,放他进城,然后进行询问调查,甚至口出威胁之语...... 就这態度,孙万东能从之就有鬼了,斟酌再三,要求梁导先退军,杀挑拨离间的小人刘梃,他愿到军中负荆请罪。 於是,梁导被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孙万东的所作所为,纯属心虚,当即下令,全军开进华阴城下,做攻城准备。 双方在华阴城关前,又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言语交锋,梁导责孙万东忘恩负义、背叛义军,孙万东则大骂梁导听人挑拨、陷害忠义、愚不可及。 至此,彻底没有转圜之余地了,怒火攻心的梁导,当即下令,进攻华阴,誓要拿下县城,將孙万东大卸八块。而打起仗来,孙万东自不带怕的,梁军虽然眾,但事起仓促,匆匆而来,人困马乏,诸部也多不尽力。 相反,孙部却相当精悍,尤其是孙万东,满腔怒火,化作无穷的力量,一手拿刀,一手执盾,立於城头,身先士卒,率眾御敌,一干下属也被他带得哇哇直叫。 连续杀退梁部三波攻击,斩射杀数百人,而自身损失轻微。见战况不利,梁导又急又怒,比起部卒之损伤,他更加在意自己顏面的损失,於是,他干出更愚蠢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顾劝阻,梁导將本部骨干力量派出,对下属诸军进行督战,以严厉办法,促其卖力攻城。这固然起到了一定效果,但也引得诸部不满,差点临阵激变,然而,增加的压力,並没有將华阴的城防压垮。 而孙万东在城上率军指挥作战时,也居高临下地关注著梁军动向,他在战场上的嗅觉还是够灵敏的,当敏锐地察觉到梁导中军所在空虚之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为了督战,梁导將位置大幅提前,距离华阴城垣不远,同时,亲信部曲被大量派去督战,也分散了他身边的护卫力量。 於是,在城头顽强抵御的同时,孙万东秘密將本部最精悍的士卒八百余人集中於华阴东城,而后大开城门,突然杀出,猛打猛衝,直奔梁导。 这样的战法,纵观歷史,能够找到无数案例,关键就在於出击的时机把握,以及敌对双方意志、战力的比拼。孙万东够勇,属下效死者甚多,找的时机也好。 至於梁导,则彻底暴露其庸劣本质,在孙万东还没衝到他十丈之內,便已魂飞胆丧。当主帅在关键时刻畏惧,弃军不顾,狼狈而走时,整个军队的动摇与崩溃,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取得反击战的完全胜利,使梁军在短时间內无重新组织作战的能力,孙万东是盯著梁导追杀,一直到其眾彻底崩溃东逃,方才收兵。 就这,还是孙万东念在同为义军,手下留情的结果。此战以如此戏剧性的结果收尾,其中固然有孙部勇猛,孙万东冒死突击的因素,但梁部人心不齐,指挥混乱,以及梁导这个主將之庸碌鄙陋、临阵怯战畏缩,才是根本原因。 否则,以那些关西豪杰之流的凶狠,纵然无法攻破华阴,也不至於被孙万东一战击破。而苟政在听完孙万东的解释后,只是很平静地感慨道: “当初渭水之战时,梁导就因畏缩怯战,部卒溃散,差点连累眾军为长安军所破,如今,又是如此......梁导匹夫,死不足惜,只是可惜那些受其连累,无辜死於內耗的义军兄弟啊!” 听苟政这么说,孙万东不禁瞟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然后说道:“在梁导这等蠢材统帅下,终有一日为人所趁,只是早晚罢了!” 进了华阴城,又呼呼大睡一夜,苟政反倒不急了,对孙万东部下劲旅表示兴趣,特让他带自己去观摩一番。孙万东自是欣然,也是为了向苟政秀肌肉,他將麾下最精锐的力量都展示出来了:那支隨他衝锋陷阵的队伍,只不过已不足七百。 通过对这支部曲的观摩,苟政不得不承认,確实是勇士,剽悍之风格外浓烈,军纪无从谈起,但已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当然,得是孙万东的命令。 在苟政看来,孙万东已初得练兵、驭兵之法,观其战绩,在指挥统战之上,亦有能耐,的確是个人才,有名將之资。 在原来的歷史上,或许和千千万万军的义军一道,在隨梁犊东归途中,为羯赵军队夷灭了,如今,乱入了苟政这个不確定因素,那么未来的发展,可就说不准了,未必就不能名留青史。 当然对於这一点,孙万东本人是没有意识的,他只是得意於苟政那频繁的点头与讚嘆的表情。 “万东部曲,让我想起一人!”注意到孙万东脸上的得意之色,苟政也微微一笑,缓缓敘来:“汉末时期,中原群雄爭霸,曾称雄徐州的吕布,其麾下有一大將,名为高顺。 高顺麾下有一支部曲,训练有素,精锐勇猛,衝锋陷阵,坚不可摧,称之为『陷阵营』。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我观万东部曲,便有陷阵之志风啊......” “哦?竟有此等事?”听苟政这么说,孙万东两眼放光。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孙万东呢喃两句,然后振奋地向苟政道:“既有古人之前,我辈岂能落后?陷阵之风,听著甚是提气,承蒙將军赐名,我这营將士,从今之后,就唤作『陷阵营』了!” 对此,苟政只能表示:你喜欢便好。 苟政的评价,自然有诸多恭维的成分,毕竟如他所知是真的话,那如今的孙万东,距离高顺与其陷阵营,恐怕还差得远。 至少,孙万东部曲之勇,除了本身具备的一些剽悍作风与作战素质,更多还是仰仗孙万东的个人勇武与威望,与真正坚不可摧,能够在艰苦条件下顽强作战的精锐之师,有著质的区別。 再归县堂,苟政、孙万东、陈晃三人聚到一块儿,討论起孙部与华阴的未来发展。基调已经定下,苟政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只不过,对於如何守备华阴,今后何去何从,苟政提出了一番见解与建议。 苟政认为,梁犊东进,必然功败垂成,所以不虞梁犊那边的反扑、清算,他们未来最大的对手,只有羯赵朝廷,一切工作也当围绕著如何在羯赵的剿杀下生存而展开。 基於此,华阴、潼关虽处要道,但居其中,两面受敌,非久留之地,必须寻找一块可供长远打算的地盘。在此之前,必须练兵马,积粮草,增军旅,以备“战略行动”...... 关中虽经义军祸害,然其积储、人口,依旧不是弘农所能比擬,因此,苟政建议,孙万东在稳守华阴,力拒石苞的基础上,儘量在京兆就食。 不过,他们是义士,“义”这个字,不能丧尽其理,因此,有些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些掠夺行为,但今后对於普通的士民百姓,还当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要儘量攻击羯赵朝廷、官府,以及那些投靠羯奴的势力,从他们手中抢夺物资...... 第20章 回报 “拖下去,审!” 潼关衙內,隨著苟政一声冷喝,堂间一名汉子当即被强拉出堂,嘴里的求饶与解释声则完全被忽略。感受到苟政的恼怒,苟安也不开言,拱了下手,便亲自下去审问。 堂间,便只剩下三人了,苟政、苟威以及丁良。苟政表情拧巴,略显抑鬱,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股阴沉之气中。见其状,向来心直口快的苟威张嘴便来,语带怨气道: “將军对那孙万东,恩遇之重,三军之中,无人可比!如此恩深遇厚,其竟不知感怀,与羯赵勾连,真是不当人子!” 见苟威愤怒之態,苟政的表情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瞥向他,目光古井无波,看得苟威渐渐住口了。 “事情尚不清楚,岂因一逃卒之言,而猜疑大將,妄下结论!”苟政沉著脸道:“梁导的教训,可就在昨日未远,难道这样的错误,你想让我也犯一遍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威自然表示不敢,不过,他神情间对孙万东的不满却是不加掩饰的,当然,以苟政观来,这不仅是为自己担忧与感到愤慨,还藏有一份嫉妒之情。 苟政回潼关,已然三日,对华阴及孙部的安排,也逐渐传开了。於是,在潼关苟军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有很多人都对此感到不满,尤其是那些新近归附的原梁部军官。 此前,孙万东虽有勇名,也在华阴建过功,却也还没有到压服眾人的地步。同时,他是青州乐安人,与关西豪杰们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再加上此前华阴內訌之时惨败的恩怨...... 凡此种种,都让苟军下属那些部將们难以释怀,纵然谈不上怨气衝天,但不满情绪几乎都是写在脸上的。当然根本原因还是那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他们这些梁部主力,要委曲求全,寄人篱下,接受苟政的收编与指挥,仰其鼻息过活,而区区一个孙万东,竟能获得那么重的恩遇。 不收编也就罢了,还有那般大的自主权。若因那三千兵,那他们这些同样有部曲拥戴的军头,是不是也该得到相同的待遇? 当然,怨归怨,上下还算克制,大部分人只是嘴上发作一番,毕竟苟政前些日子建立的威慑还未消退,苟部的控制力依旧存在。 但情绪却在不断累积,这让苟政深以为忧,他可不敢忽视这种不满的声音,因此,几日间,他不断召集各军军官进行交谈训话,並加大对麾下各部的巡视安抚。 同时,在苟政宣布即將向东扩张,將弘农郡彻底控制在手中的消息,並允诺届时將遣诸部镇守就食弘农各县,方才勉强將那股躁动安抚住。 而这样的妥协,让苟政很是恼火,也再次让他意识到,他对当前这些部眾的统率与管理,还处在一种十分初级且脆弱的状態中。 毕竟,就这么短暂数日的时间,还想尽收人心,如臂驱使?再考虑到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形势,计占潼关、併吞梁导、西服华阴给苟政带来的少许得意感,也迅速消散了。 实在是,现实局势逼著苟政时刻小心谨慎。而经此一事,他反倒更加確信给孙万东招抚待遇的正確性,否则,且不提採取其他手段的困难与代价,就这些个人聚在一块儿,人越多越乱,早晚还要內訌。 若是像梁导那般御眾,或许问题不会太凸显,但苟政偏偏是要寻求弥乱统一,彻底掌控话语权,这种情况下,矛盾是很容易激化的。 因此,对苟政来说,新编三军的杂声並不重要,如何增强苟氏部曲的实力,如何提高自己的掌控力与影响力,这才是关键的。 但偏偏,对於孙万东的安排,苟政麾下的苟氏军官及精英们,也是非议不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苟威了...... 为孙万东部带来的负面影响,苟政好不容易才压制弥合,正准备带著大伙,走向未来,华阴那边又出事了。一名唤作刘昌的华阴军官东逃,奔至潼关,向苟政举报,孙万东与长安秘密勾结,图谋不轨,希望苟政小心提防。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熟悉到让苟政几乎认为这是一种错觉,歷史总是在重演,但这重复的频率也太高,间隔也太短了...... 而当苟政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他驀然发现,不是旁观者,置身局中,还真就难以看得清楚明白,做到理性从容。也就在场都是苟政的心腹部属,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开来,还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沸反盈天。 针对这份举报,苟政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这是基於华阴之行,以及与孙万东一番深入接触,得出的结论,何况来人,目光游移,言辞闪烁,明显有问题。 但是,话说另头,毕竟人心隔肚皮,孙万东终究是新附之眾,又与其“便宜之权”,做出任何举动都不是没可能的。虽然以言语打压了苟威那蠢动的態度与意见,但苟政心头的纠结与犹疑却反而加重了。 斟酌间,苟安回来了,手里拿著块麻布,一边走,一边擦著拳头上的血跡,直至堂中。 “如何?” 迎著苟政的目光,苟安面露犹豫,抱拳道:“此人確实有异,据其交待,他是那刘梃部属,孙万东併吞刘部之时投诚,但因孙万东对降部不公,前几日又以军规处罚他,心生怨恨,这才东来举告。 不过,他始终坚持,说这几日屡有西面来人,被孙万东迎进华阴,秘密商谈,他曾窃听来人隨从谈话,確认是羯赵乐平王石苞府上出身! 末將反覆捶打、逼迫,犹不改口,以我观之,不似说谎......” 到目前为止,对苟政来说,如果有一个值得毫无保留信任的人,那毫无疑问就是苟安。当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时,苟政心中的阴影顿时便加重了。 而不待苟政发话,一旁的苟威忍不住了,大声道:“將军,孙万东叛跡已露,还当速速发兵,將之剿除,以消祸患!” “你喊什么?”一听这话,苟政没来由地感到烦躁,瞪向苟威:“你又急什么?” 被苟政这么一瞪,苟威也不敢如平日里那般放肆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囁喏地像个小娘子,微垂著头,嘟囔道:“末將只是替將军担忧,一旦孙万东真投靠羯赵朝廷,联合东来,我军就危险了。不论如何,將军都应当有所防备才是!” 闻言,苟政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大脑迅速开动,闪过各种画面,各种纷杂无序的消息在他脑海中跳跃,但始终抓不住脉络。 初听其情,苟政还往孙万东曾提到的“始平人马勖”联繫到一起,但显然,並不是。良久,缓缓睁开眼,苟政吩咐道:“把人带上来,我要再次询问。” 很快,那被打得惨兮兮的军官刘昌被带上堂来了,面对苟政的询问,再不敢虚言遮掩了,一股脑儿地往外吐露情况,与苟安所报,基本无差。 对此,虽然一直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心宽,这事不算什么,哪有这般容易的死心塌地......但其內心,依旧无从遏制地感到鬱闷。 只不过,在这等情况下,苟政要显得镇定些,脑子虽然忍不住发热,但竭力地克制著。见几名心腹都望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决策,尤其是苟威,完全一副愿为先锋的气势。 思吟许久,苟政摸著唇边的胡茬,沉声道:“我观孙万东,不是反覆之人,至少不当如此,否则,几日前我在华阴,便已为其所害!” “將军,事已至此,你还对那孙万东报以期望?”苟威听了,有些不忿道。 苟政抬眼,一脸漠然地盯著他,支吾两句,苟威再度消停了。而苟政,则在继续琢磨片刻后,抬首吩咐道:“准备两车酒肉资需!” 然后看向始终没有作话的丁良,严肃地说道:“我知你与那孙万东有怨,不知你可敢往华阴一行?” 面对这个问题,丁良眉头也稍微皱了下,但还是咬牙应道:“但请將军下令!” “好!”苟政当即道:“你带上物资,以犒军之名,送给孙万东!你心思机敏,观察仔细,给我趁机好好看看华阴的情况与动向,回来报我!” “诺!”丁良郑重道 “若是回不来,我也就知结果了!”苟政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显得格外沉重:“若是能回来,你就是我本部幢主,若再有人呼你为胡奴,我准你揍之!” “谢將军!”丁良面色动容,长拜道。 虽然给丁良安排了一个差事,但气氛並没有丝毫的缓和,苟安也隱隱站到苟威那一边了,轻声问道:“將军,若孙万东果然叛变,辜负信任,投靠长安,又当如何?” 闻问,苟政看了看几人,仰头朝西,沉默了好一会儿,以一种悵然的语气说道:“倘如此,那我们不只是向西的大门暂时关上了,未来的处境,也必將更加艰危!” “传令去吧,全城封禁,全军戒严,准备作战!”嘆了口气,苟政又冲苟安、苟威吩咐道:“不论如何,做些应对准备,总是应该的......” ———— 就在潼关因为一个逃兵的情报,而紧张大作的时候,华阴那边也的確在大动干戈,只不过,具体的细节与过程,与苟政等人担忧、疑忌的,可就大相逕庭了。 就如那刘昌所言,孙万东的確在同长安方向联繫,並且三两日间,便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却是在苟政返回潼关后,孙万东自觉苟政之信重难得,十分感动,有心建功,以作回报。 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苟政此前的离间计,给他打开了思路。於是,孙万东遣心腹西向京兆,前往长安,向石苞那边通报自己在梁导这边受的委屈与猜忌,並告以华阴激战內訌的情况,表达欲弃叛军,重归朝廷的想法,希望乐平王能够接纳。 如果说潼关之变还笼罩著一层迷雾的话,那么华阴之战、义军內訌的消息,早就已经西传了。因此,在收到孙万东投诚之意时,石苞是大喜过望。 这段日子,石苞可实在不好过,长安虽然守住了,但叛军席捲,关內动盪,羯赵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他这个关西最高长官,压力自是山大。 尤其在遣刘寧东进,再败於一个无名之辈孙万东之后,其声望则继续下跌,若不是还有羯赵这面摇摇欲坠的大旗以及羯部官兵勉强支撑著,关內的形势,还不知要滑落到怎样的情况去。 两个多月来,石苞就没有收到过好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孙万东的“投诚”,对他是怎样一个利好消息。 於是,不顾长史石光的劝说,派亲信联络,试图与华阴达成协议,取得关中平叛一重大胜利。孙万东在粗豪的表面下,竟还有细腻的一面,为免怀疑,还特地与石苞使者纠缠许久,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这些要求,在传回长安之后,更加佐证了石苞对孙万东投诚的判断。数日之间,双方信使飞马往来,异常频繁,最终谈妥,达成一致。 孙万东率眾接受羯赵朝廷招安,並作为赵军东进討伐潼关叛逆的先锋。石苞则免其罪过,表其为將军,並附有一大堆优渥的条件待遇,双方约定於三月十八日,华阴易帜。 在苟政闻讯,遣丁良携带两车物资,西去试探时,华阴那边正爆发著一场战斗。石苞遣安西將军刘寧及校尉曹苞率兵四千,携带大量犒军物资,前往华阴受降。 而结果不出意外的,刘寧这个常败將军,再度被击败了。事前,刘寧还畅想著石苞给他的秘密允诺,受降之后,斩其颅,並其眾,报此前兵败的一箭之仇。 但当受降赵军,开近华阴城,还未展开阵势,便遭遇孙万东的突然袭击,在三面伏兵杀出夹击之时,刘寧便知晓自己“梦碎了”。 这一战,孙万东杀、俘赵军两千余人,在石苞奉送的大量輜需基础上,还趁胜引兵西进,破了郑县,直到新丰县境內洗劫一空,方才收兵。 赵军这边,损兵大半,校尉曹苞等將领被俘虏,刘寧见势不妙,逃得快,回到长安后被恼羞成怒的石苞以“怯战”罪名斩杀。 自此之后,坐拥秦、雍之眾的石苞,竟然不敢东顾了,只能等著关东羯赵大军对叛军的进剿结果。 而丁良,带著两车军资往华阴一行,但返回时,则是孙万东回报的30车包括武器、甲冑、弓弩、粮草、牲畜在內的军需物资,另附有曹苞等赵军俘虏,回报之丰厚,让苟政都呆了半晌。 当然,对苟政而言,最关键的,不是那些缴获物资,而是孙万东未叛、能打,是西面的暂时安全。同时,当孙万东再次取得对赵军的胜利之后,苟军这边不满、抱怨的声音消散了一大半,这还是个拼实力的世界。 另一方面,从对潼关苟军的掌控来说,孙万东这次胜利,对苟政是有积极意义的。他也可以藉此,放心地向东做一些动作了。 苟政兑现了诺言,虽然並没有那么地危险,苟政还是將丁良升职为幢主,地位上更进一步,成为自己身边骨干部將。 另一方面,为表对孙万东之信任,苟政又將那刘昌,送还华阴,交由孙万东处置。只不过出人意料的,得知其情后,孙万东非但没有杀死刘昌,反而升其职,说此人虽叛自己,却忠於大义,一忠一叛,功大於过。 对於这种有些沽名钓誉的行为,苟政听闻后,只是赞其“当世豪杰,胸襟广阔”...... 第21章 东取弘农 赵太寧元年(349),三月二十日,潼关北关楼,七千余苟部將士,在各军头的率领下,鱼贯出城,有序向北面进发。 天公作美,风清光煦,日头高起,由苟安所率领的前锋,一路自高地下行,已然抵至北部大河绝壁,通过那条狭窄拥塞的黄巷坂,便能离开麟趾原,沿潼关道东行...... 苟威率本部次其后,落在最后边踵跡出发的,才是由苟政亲率的以苟氏部曲为核心力量的中军。 关前,见队伍出发得差不多了,苟政才向带队送行的陈晃交待道:“文明,潼关,我可就交与你了!稳守城关,待我归来!” 大概是感託付之重,陈晃面態肃然,抱拳沉声道:“將军但东行建功,至於潼关,晃唯竭力效死而已!” “保重!” “將军保重!”陈晃敬拜道。 又深深地看了陈晃一眼,苟政方正式起行,与部曲们一道,押送著军需輜重,踏上东出旅途。至於潼关这边,苟政则出人意料的,没有留苟安、苟威乃至苟侍这些苟姓部曲驻扎,而是让陈晃率领“新编第一军”1800余人守备,还留下了半月之粮。 此次东进,是自“潼关之变”以来,经过十日收编整备之后,这支义军第一次以“苟军”的名义,採取军事行动,虽然略显仓促,於苟政而言,却是势在必行。 与梁犊不同,苟政的东进,不是战略,只是战术行动。甚至於,他打著的口號,都是到弘农就食,而这个口號,既实在,也明显更具吸引力。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潼关虽险,若短粮草,不可久恃。而放眼周遭,除了西面的关中,就只有东面的弘农郡最適合就食了。 弘农境內,虽则以山地、丘陵为主,但沿大河铺开的北部川原地带,依旧具备良好的耕作条件,產出並不少,虽经梁犊、梁导两叔侄轮番劫掠,但若费些心力,总还是能刮出些油水的,至少不是潼关当地產出所能比擬的。 当然,就食也並非苟政东进的根本目標,这是鞭策部眾的一个口號,在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时,苟政还有两个目的。 一自是观望“梁犊东进”的最终结果,做好接应两个兄长的准备;二则是,不论结果究竟如何,一旦事有不妙,他即领军北渡,到河东郡去发展,而沿大河中游分布的诸多渡口中,只有浢津与茅津適合苟军北渡,而这两渡口都在弘农郡內。 对於这个谋划,苟政也只与苟安等少数股肱部曲透露过,並没有大范围传播,还不是时候。对於麾下的这些豪杰义士来说,不將他们逼到那个份上,是很难死心塌地跟著走的。 出潼关,行至一个叫閿乡的地方,三军停驻夜宿。閿乡此地,西连潼关,东接湖县,北枕大河,南依桃林,是东西交通线上的一个支点,也具备一定军事价值。 不过,羯赵统治之下,又经梁犊起义的祸害,已然破败不堪,大军过时,连个人影都无,如此倒也省了“借宿”的麻烦。 破旧的土坯房內,用完一小碗粟黍混合的杂粮饭,虽无油水,却也勉强充飢。在感慨了一句生存之艰后,就著柴火的光照,苟政又拿著自己粗绘的那张关右郡县图琢磨起来...... 夜色渐深,苟安找了过来,寒暄两句后,向苟政提出了他的担忧与疑问:“华阴交给孙万东,末將无意见,连潼关也交给陈晃驻守,郎君这般放心?” 也只有在私下里的时候,苟安才亲密地称呼苟政为“郎君”,流露出的情绪也更加真挚。 见苟政不作话,苟安又道:“这二人毕竟都是新附之將,此前在义军中,与郎君地位也相差弗许,又岂能在短短十日间,真心臣服,竭力效忠? 何况,二人关係莫逆,一旦有所勾连......” “子平!”这个时候,苟政伸手打断了苟安,略作沉吟,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也明白所虑有理,对孙、陈二人,我自不敢毫无保留地信任。 只是,我当下所求者,不过以二人暂作屏障,以挡住关內赵军罢了。孙万东刚猛多义,陈文明沉稳有智,放眼当下义军,也唯有这二人,勉强能担此任!” “至於你、苟威、苟侍乃至丁良与其他苟氏部曲老人,都是我们的基石,我的腹心股肱,必须跟著大队,不便留守!” 说著,苟政抬眼看著苟安,认真地道:“於我而言,一个华阴,一座潼关,以及孙、陈那数千军,都不重要,只有你们这些部曲以及我们手中掌握的军队与实力,才是我最重要的依仗,也是我们今后於乱世生存的本钱......” 苟政这么一讲,苟安明显好受多了,面上担忧之情缓和,略作琢磨,又不禁说道:“郎君,有一事,我已思考多时,始终不得结果,还望郎君开言解惑!” 见苟安一番认真好学的模样,苟政不由笑了,伸手示意说:“你且讲来!”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苟安道:“一路行来,郎君常说,羯赵行將崩溃,天下大乱未远,然而,以梁大將军如此声势,聚眾十数万,席捲东向,连破赵军,直逼中原,又为何如此篤定,梁犊必然失败?” 听到苟安提出这样的问题,苟政嘴角露出了点笑容,眼神中也带上了欣赏之意。苟安其人,面相憨厚,性子也有些迂直,但在这些容易迷惑人的表象下,却有一个內秀的心。 虽是刀口舔血的武夫丘八,但对学习思考並不排斥,这一点极其难得,也比能打能杀,更受苟政看重,更让人欣喜。 毕竟,別看苟政明面上坐拥万军,但他心里格外清楚,他实际上能够依靠的,还得是苟氏老人,以及那些受他恩遇感召而追隨的义士。 这些人中,或许也不乏资质出眾者,但都需要点拨,培养,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而这些条件恰恰是当下苟政缺乏的。 同时,苟政也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与精力下,去发掘提拔,更多的,还得靠部曲们自己的觉醒与奋进。而这些人中,苟安与丁良表现出的一些特质,尤其让苟政欣慰。 此时,迎著苟安那一双求教的眼睛,苟政在组织了下语言之后,娓娓道来:“如欲探討得出这两个结论的原因,或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整,道不清楚。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后汉灵帝时期,曾爆发过一场黄巾起义,那大贤良师张角,率领天下太平道徒举事,祸及八州,势盛之时,教眾百万,其声势远非今日之梁犊所能企及。 可知后来之结果?” 苟安摇摇头:“想来,应当是失败了吧!” “不错,不到一年,那祸连州县、震动天下的黄巾起义,就在大汉朝廷与士族、豪强的扑杀下,失败消亡。后面的事,你或许也有所耳闻。 后汉自此彻底衰败,统治根基动摇,一直到董卓之乱、诸侯討董,大汉帝国,刘姓天下,被它的將军、刺史、牧守们分食,乃分三国,是为魏蜀吴......” 苟政敘说著,苟安则入了神,只可惜,苟政並没有就此深入展开,而是回到他总结的结论上来:“梁犊举事,不如黄巾起义,又如何扛得住羯赵朝廷的全力反扑。 羯赵,胡奴政权,统治残暴,苛政虐民,四海沸腾,比之四百年大汉帝国,更是差之千里,你觉得,它又能抗住来自汹汹民意之反噬吗? 黄巾起义被平定后,有黑山、白波等余部,依旧流窜地方,如黑山者,甚至成一方之雄。 而梁犊失败之后,我们这些人,或许就是黑山之流了。但是,我苟政,可不甘愿做一张燕......” 说到后边,苟政不禁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之中,所说的东西让苟安听得摸不著头脑,但关於苟政对羯赵与梁犊的判断,却多少有几分领悟。 “所以,郎君打算將我军带到河东去发展?”苟安问道。 对此,苟政舒出一口气,嘆息著说:“依我构想,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关中,秦雍大地,山河形胜,我们又本是略阳郡人,那是天赐王业之地。 只可惜,我们出身寒贱,名望不俱,眼下实力亦不足,关中的形势、势力又太过复杂,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们以蛇吞象!” “因而,我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向北发展,据河东以窥关內,只需扛过羯赵朝廷的围剿,不需一年半载,天下局势必然剧变,届时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而这一切,首先便需要,我们这些起义军『余孽』,能够从羯赵的兵锋下逃生,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直苦苦思量、准备的......” 这,大抵是苟政头一次向部属完整地道出他的战略构思,而苟安,显然听呆了。缓了一会儿,方才抱拳:“郎君深谋远虑,煞费苦心,安明白了,除生死追隨,別无他念!” “好!有你这番话,我苟政,至少不孤单!”闻之,苟政抓住苟安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待两个男人之间的激情四射平復下来,苟安依旧自然,苟政则略显尷尬地起了身,对跟著站起的苟安吩咐道:“明日清晨,造饭进食之后,你率本部,仍为前锋,先行开进湖县,然后一路向东,打到陕县去。 记住,以增扩军旅、收集輜需为主,另外,加强对洛阳方向的消息刺探,大兄、二兄那边,已多日不闻消息,我心实忧......” “诺!”闻令,苟安严肃应道。 “郎君既有意於河东郡,北面是否也当有所安排?”苟安问道。 “此事,我打算交给丁良,由他负责,再做一番探查!”苟政道。 苟安不由点点头:“丁良其人,还是足当此任的......” “走,陪我去查营!”一番交流,倒把苟政的精神头给勾起来了,招招手,便往外走。 查岗巡营,慰军抚卒,这既是苟政自发的觉悟,也是从大兄苟胜那里学来的经验,养成习惯之后,也成为他驾驭部曲、增强影响的常规手段之一。 夜幕下的閿乡很安静,暮春的风吹拂著,还有一丝愜意与舒爽,而苟政的心,却始终难以静下来,除了对时局处境的忧虑之外,还似藏著一头猛虎,躁动不已...... 翌日,苟政军挺进湖县城,这座紧邻的潼关的县城,过去的一个多月间,始终承受著潼关义军的压力,因此分外萧条,青壮年男女早就逃乾净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逃不走,躲不掉,麻木地等待著命运的审判。 万幸碰到的“审判长”乃是苟政,对於湖县城的几百名老弱,苟军自无为难,相反,在苟政的命令下,全军不得骚扰,甚至还从自己都省著用的军粮中分出一部分,接济援助他们。 苟三郎,又开始“犯傻”了,而听到部曲们的纷纷议论,苟政態度也很坦荡,只回復了一句话: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由苟政亲率的中军,一直开进到弘农县方才停驻,而三日之间,基本以一日一城的效率实现对弘农郡的占领。这个过程,不说易如反掌,总归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经由梁犊、梁导抄掠过的弘农郡,在这段时间內,实则处在一种无政府的状態之中,如弘农、陕县这样的大县,则在局面稍稍平静,无人光顾的情况下,为一些匪盗及豪强势力所窃据。 不过,这些势力,隨著苟军的东进,悉数被清剿一空,到三月二十三日时,除了东南的黽池、宜阳,苟军已基本实现对弘农郡主要地区的占领。 当然,这份占领,是以城镇控制为特徵,並基本停留於名义上。毕竟,城市虽是一地发展情况的集中体现,但其本身是不產粮食、物资的。 而仅仅通过对占领城镇的缴获,只是杯水车薪,甚至无法弥补东进的消耗。青黄不接的光景,为了生存所迫,苟政也不得不开启“就(掠)食(粮)行动”。 偌大的弘农郡,即便再惨澹,总还是有些积储的,东西在哪里呢?在那些扛过兵灾、躲过义军劫掠的坞壁、堡寨之中。 这些堡壁,要么设立於险要之处,要么壁垒坚实,並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单拎出任何一家,或许都不是苟军的对手,然而,若是一家一堡地啃过去,效率既低,代价不会小。 因此,在对付这些豪强的事宜上,苟政不得不採取一些更加灵活的办法,至少他不再像梁犊叔侄那般纯靠人多势眾,以武力强行破壁抢掠。 以苟政作风,更喜欢讲究方式方法,这些地方豪强筑堡结壁,是为自保,那苟政就围绕著“自保”二字运作...... 第22章 杀鸡儆猴 苟政的方式方法,简单地讲,就是“变掠为借”,在一些带路党的引领下,写了十来张借条,做好暗记,再加上他“晋安西將军”的刻章及手印,然后差人,飞马送达弘农各县之坞壁堡寨。 苟政的胃口也不大,每家出500斛粟、黍即可,要是愿意给小麦乃至麵粉,也不拒绝。此所谓,先礼后兵。 然而,有无数事例证明,所谓的“先礼后兵”,在最初往往是行不通的,尤其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在当下这个世道,500斛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从维持基本能量摄入的角度,足以活命万人。 如今这年头,这光景,就是这些坞壁、堡寨,又何尝容易,他们招募流民,劳作生產,积蓄些粮畜,又何其辛苦。 因此,在收到苟政所致之信后,弘农境內,各家堡壁,態度各异,愤慨、恼怒、担忧、畏惧乃至不屑一顾的都有,但反应却是一致的:沉默、观望、等待...... 对此,苟政也不奇怪,更不恼火,他苟政算什么,无名之辈,草寇之属,岂能凭那自封的草头將军名號,就让那些地头蛇们开仓献粮。 他只是从容下令,进行下一步动作:杀鸡儆猴。鸡是早早选定了的,就在弘农县西南沙河原上的孟氏堡,这是一座筑堡已久,几更其主的堡壁。 当前堡主姓孟,祖上为流民帅,曾追隨晋滎阳太守李矩对抗羯赵,后与诸將士谋叛,归顺石勒。在羯赵打拼了二十余年,方才挣下一份基业,十来年前,驻弘农时,孟氏占堡为主,直至今年。 当然,苟政选中这孟氏堡,自然没有对其歷史进行多少细致的调查,他只看重两点:其一,孟氏堡在弘农小有名气,毕竟能存在十年以上的堡壁豪强,都不会那么简单; 其二,孟氏堡的规模中等,得眾(民)两、三千人,有一定实力,也该有相当的积储,只要打破,至少不会是亏本买卖。 於是,在单独给孟氏堡主写了一封诚意满满的信,並被直接拒绝后,早就准备好的苟军出动了。苟政派出了苟威、苟侍两名苟氏军头,著二將领军三千,前往討伐。 知堡壁坚实,苟政给二人调拨了大量弓箭、盾牌,又將一路裹挟的几十名工匠全部派给二人,以打造衝车、步梯等攻城器械。 自晋室衰微,远避江东,在诸胡肆虐的北方大地,无数汉族豪强地主们,招聚民眾,结坞自保,这固然在抵御胡羯侵害上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这份作用,始终是有上限的。 一则面对胡人抑或是其他强大势力的围攻时,再坚固的堡壁,势单力孤的情况下,都难以真正得到保全;二则是,人可以躲在堡垒里边,但那些赖以產出的土地,以及地里的粮食作物,却总是暴露在胡骑面前。 有此二者,当胡羯肆虐之时,大部分地主豪强的选择,实则是贯彻“自保”之意图,向强权低头臣服,缴税纳粮,出人出兵,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屈服妥协的前提,便是足够强大,足以让豪强们忌惮、畏惧,在此事上,苟政这个无名之辈以及其所率义军,份量显然还太轻。 他们未必就一点都不忌惮苟军,只不过,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个更值得畏惧的势力,羯赵朝廷。比起羯赵,不要说苟政,就是坐拥十数万眾席捲东向的梁犊大军,都只是小巫见大巫。那是二十多年积攒下的淫威,不是苟政他们这些戍卒叛逆,揭竿而起,呼啸而东,就能轻易动摇的。 石虎那头恶虎统治下的羯赵朝廷足够苛暴,不得人心,但苟政这些所谓的义军,在饱受抄掠之苦的地方势力眼里,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者相较,显然前者的威慑力更强,不是所有的地主豪强都愿意起事抗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害怕“附逆”之后遭到羯赵朝廷的清算与报復。 至於苟政,即便他已经尝试著改变此前那种酷烈的掠夺方式,依旧很难为人所接受,毕竟还是要粮、要物资,这是会引发人本能抗拒的。 不过,这种情况,隨著孟氏堡的攻破,终於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孟氏堡虽有两三千人,但能武装作战的,也就十之三四,並且参差不齐,能够真正与苟军对抗的,就更少了。而由苟威、苟侍所率领的三千军,则是一干已经习惯刀头舔血的悍士,至少匪性十足,战斗力不是那些孟氏堡丁能够比擬的。 虽有堡壁之依託,但在苟军的持续攻击,以及苟威的疯狂压迫下,只坚持了半日时间,就被攻破了。破防的孟氏堡,自然成为了苟军肆意掊敛抄掠的乐园...... 苟军的缴获自是不少,粟麦两千余斛,牛马数十头,鸡鸭上百只,另有兵器、铁器、食盐、布匹等物资若干,甚至还有十几副甲冑。 苟威见识浅,被这些东西迷了眼,是大喜过望,领军押著物资以及两千多孟氏堡民,满载而归弘农,临走前还將那座几十年的堡壁给墮毁。 这些收穫,比起想像中的所谓孟氏十数载积累,略显淒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外有羯赵朝廷剥削,內有两三千堡民要养,时不时地还要碰到天灾人祸,能有这些许积储,已是不易了。 就这,恐怕都是对內剥削、省吃俭用,方才攒下的。看看堡內那些明显营养不良、黄皮寡瘦,苦哈哈的泥腿子就知道了...... “你胆子够大啊!竟敢违我军令!”作为功臣,苟威、苟侍二人,领军回到弘农县,首先面对的不是褒奖,而是苟政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临出发前,我几番叮嚀嘱咐,让你收敛脾气,少做杀戮,你是只言片语,都不曾入耳?” 却是苟威在攻破孟氏堡之后,將堡內所有的孟姓之人,以及那些孟氏死忠部曲,不论老少,尽数斩杀,那可是近三百人,无一活口。 这样残暴的做法,自与苟政的命令相违背,在苟威出发之前,他可专门交待过,以破壁掠粮为主,儘量少造杀戮!可想而知,当得知苟威在孟氏堡犯下的血案之后,苟政是何等愤慨与恼怒。 堂间,诸军部將,不论亲疏,悉数在场,不过一个个都静静地看著苟政发飆。承担苟政怒火的苟威、苟侍二人,则低垂著头,半跪於地。 “让你跟隨协助,就是因为你小心持重,苟威杀人,为何不阻止?”这话是质问苟侍的。 对此,苟侍面露委屈,无奈地应道:“將军当知苟威的脾气,他怒起来,有如疯牛,又岂是末將所能劝住的?” “將军,此事与苟侍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命令也是我下的,有什么惩罚,尽可使来!”面对苟政的怒责,苟威终是忍不住了,抱拳应道。 见其状,苟政益怒,厉声斥道:“听你口气,是一点也不知悔改啊!” 闻言,苟威那泛黄的麵皮抽搐了几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猛地抬头,大声道:“我军至时,那孟氏坚壁顽抗,杀伤了我不少部卒。 似这等刁顽之贼,若不加以严惩,如何能震慑其他势力?弘农境內那诸多堡壁,难道每一座,都要將士们用命去填? 將军可怜那些被杀的孟氏贼子,为何不先体恤伤亡的部曲將士?” 说这话时,苟威满脸的怨气,甚至挥了挥他受伤的右臂,那是在进攻孟氏堡时被箭矢射伤的,也是苟威最终起杀心的直接诱因。 而苟威这番言论,还真就引起了在场不少將校的共鸣,看看他们那认同的表情就知晓了,有几人甚至还下意识地点著头。 苟威注意到了,昂著头,直视著苟政,就仿佛在说:將军,听听將士们的心声吧,你那一套是不行的...... 苟政同样注意到了,不过,脸上的怒意反而收敛了起来,冷眼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苟威身上,淡淡然地说道:“这,就是你违背我军令的理由?” “是!”苟威表现得十分硬气:“將军之令,末將不敢苟同,故而弃之!” 桀驁之態,尽显脸上,溢於言表。而此时苟政的眼中,隱隱多了几分杀意,问左右道:“违抗军令,当作何惩处?” 一时间,堂间没人接这话茬,还是苟威自个儿,颇显傲然地说道:“当杀!” 不待苟政反应,苟威便一脸的激愤,喷著唾沫道:“將军但杀苟威,然,苟威死也不服!” 听其言,轮到苟政麵皮抽动了,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遏制住心头的怒意,用力地拍了下堂案,厉声喝道:“来人,將这不尊军令、狂言犯上的匹夫,给我拉出砍了!” 堂外侍卫的,可都是苟政的亲兵,对他的命令自无违背之理,当即便有两名士卒走进来,將苟威制住,欲往外拉。 苟威在听此令后,面上儘是愕然,迎著苟政那深邃到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心中拔凉拔凉的,不过,也没反抗,只是木然呆立,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见苟政是来真的,其他人一时间也都被震住了,还是一向厚道老实的苟侍,急声向苟政道:“將军,苟威是一时莽撞口快,绝无他意,还请饶恕他啊!” 苟侍这一开口,在场其余的苟氏部將们,包括苟威、苟侍的下属军官也都反应过来,一齐向苟政请命,七嘴八舌的,倒也將堂间的肃杀之气冲淡几分。 对此,苟政沉默著没有应话,却也没有催促停下的部卒动手。直到丁良也站了出来,躬身向苟政道:“將军,苟军主违背军令、衝撞將军的確该死,然念其过往功劳,还请留其一命。 如今,义军正缺人才,若是將苟军主这样的股肱之臣杀了,实在可惜,得利的只会是羯赵以及那些不臣豪强。 若是將军怒气难消,即便要他死,也让他死在衝锋陷阵的路上......” 听其言,苟政表情方有所缓和,又瞧向被把持著的苟威,问道:“你怎么说?” 闻问,苟威闷著脑袋,並不作话。 见状,一旁的苟侍急忙起身,踹了他一脚,怒道:“还不向將军谢罪,你真想死吗?” 这一脚,似乎將苟威踢回了神,哆嗦了两下,再迎著苟政那生冷的目光时,也不敢炸刺了,低头服软道:“末將知罪!” “拉下去,打二十棍,贬为步卒,以观后效!”至此,苟政也不再与其纠缠,一挥手,冷冰冰地吩咐道。 这场闹剧,至此也算有个结果了,苟政在心情略作平復之后,缓缓起身,冲在场眾多军官,严厉道:“再敢违我军令者,斩!” “诺!”不管心中抱著何想法,一干將校们,都老实应诺,声音比起往常也要齐整多了。 “都散了吧!丁良、苟侍留下!” ...... 堂间,苟政拧著眉头,坐在案头沉思。適才他目光游移,实则一直观察著在场眾人的反应,有一点十分明显,给苟威求情的人只有苟氏部曲,至於那些降服的军官,没有一人开言,甚至有几人明显一副看戏的表情。 这样的状况,苟政除了嘆息一声之外,短时间內並没有其他办法,不过,却继续给苟政提著醒,让他清晰地认识著这支部曲存在的內部问题。 解决是很困难的,但压制却必须要做,並且,就从提升自己的权威开始做起...... 大抵以为苟政仍在为苟威之事著恼,苟侍不禁小心劝慰道:“將军,苟威忠勇,只是性子向来如此,绝无冒犯之意,还望將军不要与之计较?” 听其劝,苟政抬眼,看向苟侍,苦相隱去,露出了点笑容,手朝外指了指:“如此丘八,我岂能与之计较?” 见苟政这种反应,苟侍愣了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边上的丁良则忍不住侧目一视。 深呼吸几口,苟政冲苟侍与丁良吩咐道:“给那些堡主、寨主们再多一日考虑的时间,让消息再散播一阵,后日,你们二人,各率兵马,依次前往诸堡寨『拜访』,把我借的物资取回来......”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与丁良都不禁两眼一亮,丁良脑子动得快一些,笑道:“想来也是,苟军主於孟氏堡这一番杀戮,对余下那些豪强,定然是一种威慑。待我军至,岂能不奉上粮米?” “除非他们也想堡破人亡!”苟侍也反应过来了,眉眼舒展开来,但很快又问道:“將军,倘若仍有不知死者,意图顽抗呢?” 闻问,苟政瞥了他一眼,一脸奇怪的表情:“这事,还用我教?苟威的例子,可就摆在面前!你们手里的刀枪弓弩是做什么用的? 书文若借不来,那便用刀剑去借......”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方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將军,並不是真的责难苟威,那为何——” “为何要那般严厉处置苟威是吗?”苟政打断苟侍,冷冷地反问他道:“你觉得,以他適才在堂间的应对,他不该被重惩吗?” 对此,苟侍喏喏不语了,迎著苟政那变得冷冽的目光,心中的敬畏感加重了...... “稟將军,二十杖已毕!” 对苟威的杖责,就在堂外,但此前只闻杖击声,至於苟威,却是一声不吭,似是在用沉默表达著不服。 “送他回营治伤......” 第23章 得人易,收心难 夜下,弘农县,南门营。 “你这老儿,还在磨蹭甚,还不快与我家军主用药!”营房內,粗鲁的叫囂,催促著慢吞吞的老者,开口的那名军汉,手甚至按在刀柄上,一副隨时要抽刀活劈了老者的样子。 这老医师,还是破孟氏堡后,从堡內掠得,军中急需之医药人才。苟政一直比较重视“技术人才”,比如各类工匠、医者,尤其后者,那是比读书人还难得的。 破孟氏堡后,苟威除了抄掠粮、物,就是將工匠与医者搜罗集中起来,以资军用。从这件事看来,苟威对苟政的话,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 “闭嘴!”趴在简榻上苟威扭头呵斥了一句,比那下属还要暴躁:“你岂懂治伤?” 言罢,苟威又看向那名忙活著捣药的老医,露出点难看的笑容:“老翁,莫与这无礼小人计较!” 老医也没有接话,苟威的笑,於他而言,不过是鱷鱼的笑容,他的残暴,被掳之前,可是在孟氏堡亲眼目睹的。 又鼓捣一会儿,老医方將一团乌七八黑的药泥取出,摸在苟威那遭受重击的腰臀之间,嘴里第一次开口:“老朽用的几味药,其性甚烈,一时恐有切肤之痛,还请將军暂作忍耐......” “二十军杖某都扛下来了,这点疼算......嘶......” 打脸就在话音未落之际,见苟威反应,起先说话的那名军汉不由上前,一把拎起老医:“老匹夫,你可是故意害我家军主?” 面对这等粗汉,老医没有任何办法,只是嘆息著道:“老朽有言在先,若军头不信,自可换人!” “你给我住嘴!还不將人放开!”苟威有些怒了。 “诺!” 看著老医,苟威仔细体会了一番,药泥的刺激下,虽很是疼痛,却伴著一股酸爽的味道,脸上的横肉颤了几下,冲老者道:“此药一敷,甚是痛快,还请继续!” 老医没有接话,只是回到原位,继续给苟威敷抹,顺带著,还將苟威臂膀上的箭创收拾了一番,才告结束。 而苟威,神情间也终於流露出一抹放鬆,道:“老先生,某看你颇有医者气质,医术定然高超,今后便安心留在营中,给將士们疗伤製药......” 一听这话,老医便面露苦態,赶忙表示道:“將军明鑑,老朽医术浅薄,只有一些粗浅功夫,且年老体弱,耳背目昏,如何能担此任,还请另择高明!” “你若是不从,带回的孟氏堡民,某一天杀一个!”听其拒绝之言,苟威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话,让老医脸色剧变,不待其应话,苟威又轻轻一笑:“当然,若是你能给某找到一个医术更为高明的军医,也可放你自由,如何?” 对此,老医呆立少许,无奈地摇头嘆息,然后就收拾起自己的物什,也不交代医嘱,漠然地说了句:“药已敷好,老朽便告退了!” 苟威也不再为难之,任其自去,老胳膊老腿的,也不虑其逃掉。至门前,老医嚇了一跳,却见不知何时,苟政已经站在门外,就像一头隱藏黑暗中的猛兽。 老医自不认识苟政,惊得差点叫出来,但被苟政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隨即,苟政冲跟在身边的丁良示意了下,將其带开,至於苟政自己,则继续呆著,默默听著房中的动静。 “军杖打在我身上,你们看起来,似乎比我还气愤?”里边,只剩两名心腹的时候,苟威“好奇”问道。 “將军不公,我等皆感不忿!”其中一人道。 “就是如此!军主率部曲弟兄浴血廝杀,冒死拿下堡寨,满载归来,不表功犒赏也就罢了,竟因些许顽敌之死,而罪大將,如此重责,简直让人心寒! 此前跟著苟龙驤,我们杀了多少人,何曾手软过,又何曾受到责难?也就这苟三郎,为了让人称讚一声『仁义』,拿功臣部属来开刀......” “闭嘴!你也想尝尝『犯上』的罪过是何滋味?连我都差点被斩,你觉得,若是被苟三郎听到了,还能保住项上头颅?”苟威冷冷地呵斥道。 虽然態度比较严厉,但观苟威表情,鬱郁显形於色,两名部下的话,实则是说到其心坎里的。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很多事情,往往是越想越气,尤其对苟威这样的人来说,受了委屈,可没那么容易释怀。倏地,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榻上,怒道: “同为苟氏族裔,若非其乃先族长之子,若非看苟龙驤的面子,某岂能让他苟三郎压一头?岂有此理!” 房外,苟威三人的抱怨,一字一句,尽皆清晰地进入苟政耳朵,表情有些精彩,但最终还是归於平静,只是那对眼神,在夜色的浸染下略显恐怖。 又待了一会儿,听得屋內三人停止了抱怨,苟政方才咳嗽一声,发出点动静,在丁良以及两名亲卫的陪同下,走进房中。 而苟威三人,在听到苟政的咳嗽声时,面色俱是大变,互相看了两眼,都不免惊慌。等苟政入內,苟威还算冷静,那两名部曲可就有些稳不住了,適才的气概全然不见,很是心虚地向苟政行礼,头深埋著,更別提抬眼与苟政对视了。 所幸,苟政並无与之计较的意思,右手抬起挥了挥,轻声吩咐道:“尔等都先出去!” “诺!”一干人等迅速应道,尤其是那两名口出怨言的部属,更是大鬆一口气。 “伤得如何?”待眾人退下后,苟政背著双手,面上露出他这半年以来养成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关心道。 闻问,苟威抬眼瞟了苟政一下,又別过头,瓮声瓮气:“刀剑之创,尚如蚊叮蚁咬,区区杖击,又何足为道?” “也是,据行刑部卒讲,整个过程,你一言不发,一声不吭!”苟威的怨气溢於言表,苟政微笑著感慨道:“不愧是我苟氏一条铁打的硬汉,当世豪杰!” 听苟政如此恭维自己,苟威不免讶异,偏过大脑袋,眼神迷惑地望著苟政。 “看得出来,你心中怨气很重!”苟政轻言细语的。 “不敢!”似乎是苟政这態度与言语的转变,苟威反而拿捏起来了,语气很冲。 苟政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问道:“那就是了!可知,我为何要这般严厉惩治你?” “不就是灭了那孟氏满门?”苟威道。 “若只是杀个把人,我又岂会斤斤计较?”苟政冷冷道。 苟威明显察觉到了苟政语气的变化,心头竟下意识地跟著紧张起来,抬眼正撞见苟政那冷漠的表情与目光。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苟威一会儿,苟政身体微微前倾,直直地盯著他,缓缓说道:“我知你苟威,是因大兄之令,方才服从於我,口服未必心服。 但是,我给你一句忠告。在族,我是主,你是仆;在军,我是帅,你是將。族有族规,军有军法,今后,倘若你再敢违抗我的命令,公然犯上,就不是二十杖这么简单了! 今日之事,我会永远记住!这份教训,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这大抵,是苟政向这些桀驁部將,发出最严厉的一次警告,震慑力还是很足的,至少苟威明显震住了,几度张嘴欲言,但都被苟政的眼神嚇得憋回去了。 “军主的位置,我暂时给你留著,好好养伤,待痊癒之后,戴罪立功,这一军之主,就还是你!须知,不只是我,那些新附將士,也都盯著你的表现!” “从孟氏堡带回之缴获,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作为你与苟侍两部的犒赏,以安眾心......” 说完,苟政转身即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注视著苟威,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从今以后,军纪军法,给我好生拾起来! 好自为之吧......” 一直到確认苟政离开,那两名部將又重新进得营房,苟威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二人也是一副后怕的模样,苟威不由骂道: “你们这两个蠢材,怎么安排岗哨的?人都走到门口了,竟一无所觉,那些话,全然让他听去了.....” 部將有些委屈:“他毕竟是將军,未有交待,下面的部卒,岂能防备阻拦?” “军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另一人疑虑道。 “怕甚?”苟威兀自嘴硬:“虚有其表罢了,今夜还不是来安抚我!夺了我军主之位,却不敢夺我兵权,有什么可担忧的? 真逼急了,我带人东去寻族长,他又能奈我何?” 苟威如此硬气,部將们也安心不少,附和道:“军主所言甚是,將军也还需我们打仗、掠粮,若失了军主,他怕是后悔莫及......” “好了!”对此,苟威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今后都给某小心著点,我观这苟三郎,不是戏言,再犯到他手里,只怕人头当真不保了! 此前,你看他是怎么对付梁导的吧!这个阴人......” 这话一出,苟政对付梁导的那些阴谋与手段,再度浮现於脑海,三个人都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苟政这边,头顶弯月,脸色阴沉地返回弘农县衙,一路默然,压抑的情绪,让所有隨从都不敢多嘴出声。 从单独掌军以来,苟政就一直琢磨著,要加强军纪军法的建设,提高战斗力的同时,也提高自己对部曲的掌控。但一直以来,既碍於威望不足,也因为手中真正掌握实力的薄弱,导致他诸多想法,难以成行。 直到此番东进,有“潼关之变”的积累,苟政方才尝试著,將自己的意志向部曲们推行下去。但显然,这个尝试,並不成功,而带头表现出抗拒的,恰恰是他们苟氏的“自己人”。 这让苟政格外恼火,今日县堂处置事件之后,苟政又进行了一番更为深彻的思考与分析。驀然发现,他在“杀鸡儆猴”的同时,如苟威者,也未尝不在借“孟氏灭门”之事,表现对苟政的抗拒与不服从。 別的不说,换作大兄苟胜来,那苟威就是再骄悍,又岂敢明目张胆地抗命、违令?显然,苟政並没有如他想像般地得人心,至少,没有尽得人心。 连同气连枝的苟氏部曲老人都是如此態度,更遑论那些新附之眾了,而这一点,也是尤其让苟政感到压抑与无奈的。 就拿苟威来说,已然如此跋扈犯上了,苟政还真就得忍著,不能杀他。苟氏老人都是核心基石,是骨干力量,少一个是一个。 苟威虽然跋扈,但还是具备一定勇力,还能够拿来衝锋陷阵,杀之可惜。更为关键的是,苟政必须得考虑其余苟氏部曲们的反应与感受,亲痛仇快的事情,实在不便做。 同时,最现实的问题也一直摆在苟政面前,若是苟氏部曲力量陷入混乱,遭到削弱,那对新收编其他义军部眾的压制力必然降低,甚至直接造成失衡。 那样的后果,是苟政绝对不能接受的。鑑於此,即便苟政打心头火起,难以浇灭,也不得不暂时忍让。妥协固难,然若不知屈伸变通,別说成大事了,能否保住这条性命都是问题。 而经过方才门外一番窥听,苟政心头的怒意,反而不如在县堂上时重,大抵是看得更加清楚了的缘故。 也是在听完苟威等人那番“肺腑之言”后,苟政方才认识到,在如今这支由他统率的苟氏部曲中,有不少苟氏老人,他们忠心追隨的只是“苟氏”,並不完全是他苟政的自己人、体己人...... 正因如此,方凸显出苟安这等心腹部將的难能可贵,丁良这样的“忠僕”还是越多越好,凡事,总是怕对比的。 不过,经苟威这么一个小插曲,苟政在內心中,反而更加坚定要推行军纪军法,以驭眾军的念头。或许作风与精神什么的,还很遥远,但军令军法,必须得到强化。 当然,得围绕著一个中心思想而展开,那就是,以“服从苟政”为核心。而仅从这一点出发的话,比起苟政酝酿著的军法条例,或许反而要容易些...... 第24章 梁犊败亡 “孟氏”这只鸡死后,弘农郡內的“猴子”们显然都惊到了,不说魂飞胆丧,但总归不敢再对苟军掉以轻心了,很多人都再次將苟政那封信(白条)拿出来阅读,重新审量,认真考虑起苟政的请求了。 结果,隨著苟安在陕县,也攻破一个名为“平河”的坞壁,尽掠其人畜財货,墮焚其壁,余者,尽数服软,再不敢言对抗与拒绝。 这支苟军,固然不如此前如蝗虫般过境的梁犊大军势大,但其凶狠,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就在於,它停下来了,更为耐心地,愿意费时费力去对付他们,对於这些坞堡、豪强来说,可就有些难顶了。 当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保家活命、存基守业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任何顾虑,都只能往后靠。在苟军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破財免灾,也就成为了一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於是,当苟氏部將们率军兵临堡下时,弘农郡这些根深蒂固的豪强堡主们,不得不忍痛割爱,將苟政要求的“借粮”奉上。 而最终,通过弘农豪杰们的“慷慨”藉助,苟政前后得各类杂粮计7000余斛,极大地缓解了苟军的粮食危机。经过苟政的精密测算,有这一波入项,加上自潼关携带輜重,省著些用,再辅以採猎等手段,足以满足其军2-3月之用。当然,这是在没有战爭等额外消耗的前提下。 对於“借”得之粮畜物资,苟政將之尽数归於中军,集中管理,由他亲自当这个“军需官”。这才是真正能够制约诸部將士的东西,对於这支襄聚不久的军队来说,任何言行的表率与约束,都不如衣食来得更加实在。 在服软的诸堡之中,有一家吸引了苟政注意力,只因其姓杨。弘农杨氏的鼎鼎大名,苟政可是早有耳闻,在初闻之时,甚至动了要不要抢一个杨家娘子当“压寨夫人”的心思。 然而,在仔细了解过后,不免失望,此杨非彼杨。那个在后汉四世三公,司马晋朝时权倾天下的士族领袖,早在歷史变迁之中沦落了。 到如今,真正的杨氏子弟,也因胡羯之乱,流落各地,大部分都赶上了“南渡”的浪潮,为寻求家族的復兴而努力,至於祖籍所在,只剩下些无人料理供奉的坟塋了。 於是,苟政找一个士族高门以增名望的想法,暂时落空了,当然,就现阶段的苟政来说,这种心思,说是妄想,一点问题都没有。 ———— 在苟政纵横弘农,掠粮增资的同时,驻守陕县的苟安,在勉强重新打通关东交通之后,终於得知了梁犊大军的情况,以及苟胜、苟雄二兄的消息。 不出苟政所“料”,面对那一干羯赵“天团”的围攻,梁犊终於败了,毫无悬念地败了,本人身死道消,部眾分崩离析,余党四散而逃。 起初,梁犊大军取得新安、洛阳两次大战胜利,声势攀至此次举事最盛,本人也基本到达人生巔峰。但与此同时,这支持起义军,实则已至强弩之末。 千里进军,连续作战,可不是没有代价的,死伤且不论,精神与体力的消耗,对义军来说就是一项极大的考验。及至李农等人坚壁防守的成皋,梁犊大军已然成为疲兵。 若不是有此前对羯赵的节节胜利支撑著,士气早就滑落,甚至陷入崩溃都不是没有可能。而最危险的情况在於,军需之匱乏,就连苟政那万余部曲,都面临著粮食危机,遑论梁犊这十几万大军,那压力是呈指数级上升的。 梁犊大军一路东向,所需粮秣,基本都靠抄掠地方以及自赵军那边缴获而得,这就註定其没有一个稳定的后勤来源,这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一个致命弱点。 也就是李农此前胃口大,意图一战而灭梁犊,赚取平乱之功,选择与梁犊正面会战。倘若在新安之时,李农採取更为保守的战法,只需拖得些时日,便能迫得梁军犯错。 那样的情况下,后勤乏力的梁犊大军即便不自行崩溃,也得拼命来攻,冒死一搏,以赵军的实力与底气,足以將之连消带打,迅速扑灭。 只可惜,李农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导致一误再误,一败再败,使洛州糜烂,中原危颓,让羯赵陷入十数年以来最大的危机。 不过,就像苟政始终对心腹们坚持的,梁犊之势,只是逞一时之强,当再度受挫於成皋坚壁之下时,困窘也再度將之包围。 以梁犊本心,未必就想当流寇,但此事却也由不得他,生存的本能,逼得他不能停下步伐。对於流寇来说,一旦停下,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回头路不能走,东掠滎阳、陈留诸郡,也就成为梁犊的必然选择,而这也是梁犊义军走向末路的开始。 当梁犊义军还在滎阳、陈留诸郡就食抄掠,为果腹而努力之时,来自羯赵拼老命的反击到来了。经过一系列的前哨战,起义军被赵军赶逐到滎阳,然后又一场大会战爆发了。 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搏命之战,起义军倒也没有胆怯,诸军也並非不尽力,但这一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梁犊义军赖以取胜的那套打法不管用了。 论统帅与指挥,比之石斌、蒲洪、姚弋仲、石閔等赵军將帅,梁犊这个曾经赵军体系中的小小护卫督,成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论军队,赵军兵力不落下风,並且將士素质,远超梁犊麾下的乌合之眾,毕竟赵军这边是集羯、氐、羌乃至段勤率领的段部鲜卑与一部分关东汉族豪强之力,可谓羯赵武力强权之精华,岂是梁犊义军能够相提並论的。 一路东来,义军能打胜仗,最主要的依靠,始终是汧水起事的那万余高力,待至滎阳,高力已然损失过半。而当以高力为核心梁犊中军,被石閔亲率麾下虎狼之士击破时,起义军的溃败也就成为必然了。 滎阳一战,梁犊兵败身死,不仅本人为姚弋仲亲率之羌眾斩杀,其族部也悉数被剿灭。各路赵军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斩杀起义军五万余眾,余者向四方溃逃。 如果说与正史上有什么区別的话,那就是苟氏兄弟,在见势不妙之时,果断弃逃亡命。苟胜终究没有陷死在义气之中,与苟雄二人,率领一干部曲將士,冒死突击,击破段勤麾下的鲜卑军,然后一路西逃。 苟胜的败逃,甚至可以看作是梁犊大军崩乱的直接导火索,因为紧隨其后,大量起义军的军头们,都脱战而走,尤其是那些战意不高的关西豪杰,逃得更是没有丝毫犹豫。 四面八方的溃眾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向西亡命,苟胜的带头作用明显。当然,还得感谢梁犊梁大將军,若非他像一盏明灯一般,吸引了各部赵军的注意力,苟胜等人,还真就没那么容易脱离战圈,爭取到那丝活命机会。 然即便如此,这丝生机也显脆弱,滎阳战场上,由苟胜率领的各支义军,达三万余眾,西逃至成皋时,已不足两万。 也正是在成皋,遭遇了真正的生死危机,李农引成皋赵军截杀之,对方可是休养多时,以逸待劳,而苟胜率领的,则是一干疲败之师。 各种不利因素加持下,苟胜兄弟陷入苦战,根本无从摆脱。毕竟摆在苟胜面前的,是成皋与汜水之阻,再加李农三万余眾赵军。 值得庆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苟胜都以为要“到此为止”之时,另一路义军朱广部也逃来了。苟朱两部,在梁犊义军中,关係一直都不错,是没有约定的盟友。 滎阳兵败,朱广逃亡的决定下得只比苟胜稍慢一步,但比苟部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及至成皋,麾下已不足万人。至成皋时,苟胜正在李农军围攻下陷入苦战,挣扎不已。 死亡的大恐怖下,朱广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当场拔出长刀,將散乱的部眾聚集起来,高声说道:“今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辈如欲活命,唯有捨命突击,先破当面赵军!” 然后便带领心腹部曲两千余人,率先朝李农军发起衝击,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带头。其余朱部义军见了,也都纷纷喊杀著,向前衝锋。 人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来的能量,往往超出平时,在滎阳战场保守留力的朱广部,到了成皋,为挣得一份生机,却难得地万眾一心,卖力奋发。 朱部自东面来袭,给李农军造成了巨大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变阵,命张贺度率军,予以阻截,方才没有直接动摇对苟部的围攻之势。 但这却给苟部带来了喘息之机,在苟雄的建议下,苟胜披坚执锐,骑上战马,在发表了一番与朱广类似的短暂讲话后,即率领被激起士气的部曲,向李农军发起反衝锋。 这是决死一击,苟胜將苟部的老底也都拼上了,两兄弟身先士卒,诸苟姓族人也是冒死衝锋,极大地提振全军士气,也起了巨大的激励作用。 当面对两股亡命之军的衝击时,即便李农已亲自拔剑阵前督战,鼓舞士气,依旧不免被衝散。於是,就在汜水以东,在苟朱二部合力之下,李农迎来继新安、洛阳之后,第三次大败。若非一乾亲兵的拼死护卫抢救,李农这个羯赵三公,就陨落於义军之手了。 不过,就损失而言,成皋之败,比之新安、洛阳,可要小多了,后果也要轻许多。也就是,苟朱二部忙著逃命,在击破李、张之后,没有趁机追杀,而是在杀散大部后,果断收兵,涉水西渡,又毁了李军东渡之浮桥,方才勉强摆脱赵军的追击。 苟、朱二部合军,一路向西,直至巩县,方得片刻喘息。也就是赵军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滎阳一线,也难料还有这么一大股“余孽”能逃脱,因而未於成皋以西设阻,否则以苟朱二部的情况,只需一数千人的生力军,就能將之击破。 到巩县时,二部合军,也就两万出头了,比之滎阳战前,损折大半,伤者甚多,淒悽惨惨,无限悲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暂时脱离了赵军的包围圈。 只停留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在苟雄的建议下,继续西逃。这也註定是段艰苦的旅途,一路上,不断有部卒因为伤情体力、迷路等原因掉队,同时,一些河南豪强,也趁机率眾截杀,痛打落水狗,亡散者以数千计。 狼奔豕突,一直逃到洛阳,苟朱二部方才得到真正休整的机会。却是当初,梁犊东进之时,命令后军將军頡独鹿微率部卒八千留驻。 於是,三部义军合兵两万出头,聚於洛阳,比起月前,梁犊大军大破李农,卷甲入城时,形势变化有如天地倒悬。还得感谢頡独鹿微顾全大局,收留並提供粮秣,以资败军,方才稍安眾心。 否则,若頡独鹿微选择闭守城门,將苟朱二部拒之门外,那么二军当场或许就散了。在洛阳,三支义军抱团取暖,互相慰抚,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的时间,危机便再度逼来。 却是梁犊兵败滎阳之后,余党四散,各路赵军也分散追討,意图斩尽杀绝。而李农汜水之败,迅速传至统帅石斌那里,得知苟朱二部的情况,自不能放过这么一大股逆党余孽。 於是,蒲、姚、石三將军,奉命西討,而李农得了这三支军队的支持,腰杆自然就硬挺了。於是,李农整顿残军,会合三部,再度率眾四万余人,一路剿杀散落洛州的梁犊余党,目標则直指洛阳。 危险的阴影笼罩而来,洛阳义军却陷入了抉择麻烦,三支军队,有三种想法。苟部自然想著西逃,朱广则认为,应当南逃,投靠晋室,那才是生路。 至於頡独鹿微则认为,逃亡只会令部曲失散,早晚为羯赵討灭,邀请苟、朱,希望三军合力,凭藉洛阳坚守,抗拒赵军,同时向东晋求援解难。 对於頡独鹿微的异想天开,苟胜、朱广都不认同,最终,三部分道扬鑣,结果也是被各个击破。 朱广在南下途中,被赵车骑將军蒲洪幼子蒲雄率军赶上,败於伊水之畔的新城,除少数部曲西逃至熊耳山脉侥倖得生之外,余者悉数被灭。 頡独鹿微的“洛阳战略”,最终也只是一个笑话,因为他首先面对的,是石閔这个羯赵有名的猛將,不到半日的功夫,洛阳城即告破,頡独鹿微退守金墉城,未一日,便至危亡。 眼见军心动摇,后悔莫及的頡独鹿微破关而出,率眾西逃,意图追赶苟部,结果被姚弋仲五子姚襄率领的三千羌骑杀散,頡独鹿微也被有“小霸王”之资的姚襄阵斩。 一个頡独鹿微,显然不能满足石閔与姚襄的胃口,二人在消灭頡独鹿微军后,继续向西追杀。姚襄所率羌骑步程较快,至函谷关时,终於撵上苟胜。 双方在河滩之上鏖战一场,姚襄善战,麾下羌骑也足够勇悍,但连日追击作战,难免疲惫,再兼兵力处於弱势,面对苟胜的一波流爆发,扛不住伤亡,主动退却。 然而,之后的逃亡途中,苟部面对著姚襄狗皮膏药式的骚扰、迟滯,西行之路,有如泥足深陷,逶迤艰难。最终,於新安境內,被姚襄与后赶上来的石閔军“叫停”。 第25章 穷途末路 新安以东,谷水之阳的一片台地间,由苟胜、苟雄兄弟率领的苟部余眾,被姚、石二军围困於此。一路逃窜、激斗,不断有部卒逸散、伤亡,至此,苟部所剩部眾,已不足五千人了。 比之自洛阳西逃时,都少了一大半,不过剩下的,不说心如铁石,但追隨的意志也相当坚定了。当然,这也是爭取活命的必然选择。 位置选得不算好,地狭坡缓,防御优势並不明显,然而慌不择路之下,能有这么一块可供立足设阵之地,已是难得了。 但是,隨著石、姚二军侵逼上来,於坡地下立阵,这支苟部,也陷入到绝境之中,退无可退,兵困粮竭,士气低迷,人心惶惶。 此前,双方在谷水之畔,已经正面交手过一次了,但是,面对姚襄之游击,以及石閔率部猛攻,苟军根本抵挡不住,迅速被击破,不得不率眾转进,在石、姚二军的追杀下,败逃至这片台地。 岭下,两路赵军呈三面包围之势,“石”、“姚”大旗在夕阳之暉下,闪烁著夺目的光彩,军旗与军卒都仿佛笼罩在一抹血色之中。 好一会儿,隨著军令的下达,低地下的赵军方收起咄咄逼人之势,向后撤去。撤得並不远,只退了两三里地,但对苟部的包围却没有任何放鬆,上下路径都被严密监视封锁,可供通行的坡面,则始终有游骑巡视...... 赵军的意图並不难猜,天色已晚,不利作战,苟部已被围困在台地上,无处可逃,也就容其再多活一日。而况,石閔、姚襄二部,固然是当下排得上號的精锐之师,但也不是真正的铁军,一路西来追杀这么久,他们也同样疲惫,需要进食休息。 但一支军队的成色如何,从其退撤的表现,就可窥一二。姚襄的羌骑且不论,但石閔之军可是以步卒为主,进退之间,而秩序不乱,隨时保持著作战阵型,这就十分难得了。 赵军虽退,但縈绕在这谷水台地间的肃杀之气却並未消散,相反,於潜然之间,快速地积累著,就等著明日的爆发。 对於台地上的苟部將士而言,则意味著又能多活一夜了,在確认赵军的暂时休战后,终於得以放鬆下来,很多人就地而坐、而躺、而眠......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已然山穷水尽了,能够坚持到如今,除了苟胜兄弟甘当表率,带领大伙拼死亡命,更因为赵军实在太残暴,尤其是石閔军,手段极狠。 一路上,不是没有义军將士投降,但石閔等赵將,显然得到了石虎那位“仁君”的交待,对一应叛逆,概不容情,一律诛杀。 这个时期的石棘奴,可是石虎的“好义孙”,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对石虎的意志断无违逆之可能,坚决贯彻落实。 因此,数以千计的义军,为求活命而向赵军投降,结果死得更快。数百里西逃,几番下来,哪怕跑在最前头的义军將士,都得知了屁股后面的情况。 当投降这扇门被赵军关得死死的,那留给义军的,就只有逃亡与拼命了,歷经险恶,数度苦战,到了新安,困於谷水之畔,绝境带来的,也只剩绝望了..... 苟雄一如既往,仔细、努力地安排布防,激励部曲,然即便以他在部曲中的声望,也再难做到一呼百应了,最终,也只能將部眾安排在那两三里宽的环坡之上。 至於效果如何,诸部又如何防御,则没法要求再高了,本部心腹军官对此气愤不过,欲以武力逼迫那些散漫的部卒,被苟雄制止了。 既怜將士们一路的辛苦疲敝,也因为,困窘至此,再用所谓的军法去严厉约束他们,除了激化问题,陷入自我崩溃,別无益处。 夜幕降临,天空星光黯淡,台地也彻底平静下来,苟部將士三五成群,散布坡面间,运气好的,能有一丛草、一棵树、一块石可作依凭,而绝大部分人,都只能就著泥土面休息,鼾声连片...... 与台地上悽惨零落不同,坡外正对著的赵军营地,可就灯火阑珊了,最关键的是,其輜重队伍將给养输送上来后,赵军能够享受一顿晚餐,恢復补充能量。 与之相对的,苟部將士基本只能忍飢挨饿,以待天明的到来。经过连日的逃亡、作战,粮食輜需早就丟乾净了,过函谷之后,又抢无可抢,及至此境,恐怕也就少数人身上,还残存著一点乾粮了。 勉强能称之为高地的地方,支出坡面的悬壁上,满身狼狈与一脸疲態的苟胜,盘腿坐在上边,手里紧紧地握著一把刀,这已经不知是他更换的第几把武器了,但同样饮了不少赵军的血。 此时的苟胜,活脱脱一个百战余生的勇士形象,但那浑身或大或小的伤痕,无不詮释著一种名为“末路”的悲凉气质。 “大兄!”苟雄自后边走了上来,一屁股坐在苟胜身边,声音低沉地唤道。 “辛苦了!”苟胜抬眼,注意到苟雄那同样狼狈至极的模样,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轻声道。 苟雄只是摇摇头,依旧静气凝神地说道:“大兄,我等已至绝地,若无外援,明日,必亡於赵军之手!” 对此,苟胜漠然良久,方望向远处的石閔军营,感慨地道:“自起兵东来,义军上下,皆以勇武赞我,我也颇为自得。然碰到石閔这样的当世猛將,便原形毕露,不免可笑啊......” 放眼各路赵军,苟胜唯一熟悉的,大抵也只有石閔了,毕竟他从军之后一仗,就是在石閔麾下,南寇晋国。第一次嘛,总是难以忘怀的,尤其对石閔领军作战的英勇表现印象深刻。 十年之后,双方竟能领军对战,互为生死仇敌,苟胜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禁唏嘘。只不过,石閔可没有一点念香火之情的意思,把苟胜及其部曲,视作生死仇讎,亟欲斩尽杀绝...... 听其自嘲,苟雄却道:“石閔固然勇猛,但也就占赵军之强势,若仅以本部对垒,双方对战,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苟胜笑了笑,嘆息一声:“你也莫以此言宽慰我了,人之將死,再爭这些长短,毫无意义!” “终究还是让元直说中了!梁犊果难成事,其势再盛,亦如空中楼阁,稍有风吹雨打,即行坍塌!”苟雄在沉吟少许后,跟著感慨道。 闻言,苟胜默然,回首看了看散布於台地间的部曲们,尤其是那些苟氏老人,悵然地说道:“我死不足为惜,深以为恨者,是將兄弟部曲、妻子族人,悉数牵累了......” 听苟胜这么说,苟雄不由动容,开言劝慰道:“大兄不必自责,事至今日,多有无奈,岂由个人?你为族人部曲所尽之力,上下感之,因而生死相隨。 若无大兄,兄弟部曲,苟氏族裔,早为这豺狼横行之世道所吞没。今日虽处险境,实不足以负疚!” “若是早听元直建议,寻机脱离梁犊,自谋生路,或许不至沦落於此!”苟胜思吟一会儿,语气第一次真正表露后悔之意,说道:“终究还是心存侥倖,执意而东,然苟胜何人,天何以助之?” 见苟胜面露惨然,苟雄深吸一口气,拱手向他道:“大兄,我军虽已至穷途,却也非全无希望,赵军留给我们的这一夜时间,也是给我们保留的一生机!” 闻其言,苟胜迅速扭头,看著苟雄,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胜反应过来了,手向西指:“你说的,是元直军吧!” “正是!”苟雄道:“只要信使能够將消息送达,元直若能引兵东来援应,我们就还有破围而出的希望!”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个多月前,借著梁犊大军席捲洛州的机会,苟氏兄弟之间,还能保持一个脆弱的联繫。然而,很快就断掉了,苟政也向东面派了几波信使,除一人返回,其余都杳无音信。 兄弟之间,联络断绝,时间也不短了,大抵就是从洛阳之战后,就开始了。而苟氏兄弟率眾西逃,早在洛阳之时,苟雄便遣心腹部卒,西往潼关联络,如今,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苟政竟也成为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而对於这一丝微弱的生机,苟胜显然並不抱有太大希望,摇头道:“且不说能否送到,便是送到了,以元直的实力,若是东来救援,岂不是枉送性命?何况,潼关尚有梁导那匹夫,受制於这等小人,如何能得自由?” 闻言,苟雄当即道:“大兄须知,今时之苟元直,已不是当初之苟三郎了!以元直此前表现出的机心谋略,没有大兄压制,是绝不甘受制於梁导的,以梁导鄙夫,早晚为其所谋!” 显然,苟雄对於苟政的判断与信心,可比苟胜要足多了! “便如你所言,元直能够摆脱梁导,又能否这般凑巧,及时赶到?”苟胜也回味了下他家三郎在过去半年间的表现,翁声道。 见大兄悲观至此,苟雄一时无言,沉吟良久,满是污痕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决然,朗声道:“若天要灭我兄弟部曲,那便从容就义,多说无益!” 苟雄这一表態,倒让苟胜微怔,很快,收起来了软弱的悔恨,豪情再度显於那张刚毅的面庞间,道:“我们兄弟,死则死矣!虽有大恨,然只要元直尚在,以他的精明与机智,我苟氏,终有再起之日......” “仲威,且歇息一日吧!明日,我们再与赵军斗上一场,用他们的血与魂,和我们一道,將这片谷地浇灌肥沃,来年,多长些青草......” 在苟胜已存死志,沉浸在悲壮氛围中时,台地外的赵军,看起来可就轻鬆多了。赵军自將校以下,基本都没有再將苟部这数千之眾放在眼里的了,在很多人看来,一夜之后,在他们强大的攻击之下,苟胜等人就將灰飞烟灭,逆贼的头颅,也將成为他们向朝廷表功的筹码。 什么样的统帅,就带出什么气质的军队,石閔部就是如此,他们强悍到足以以一敌十,能够正面击溃高力,但同样的,其骄悍之气,当世也少有能及。 基於叛军已穷途末路,赵军並没有坚垒立寨,那多费时费劲?这又不是长期对垒。因此,只是在营地之外,简单地挖了些坑道,安排好宿值。 当面的赵军营地中,一名姿貌英伟、器宇轩昂青年走了出来,住脚,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军帐,帐帘飘动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骄狂之气,以及推杯换盏的喜悦之声。 深深地盯了军帐两眼,年轻气盛的姚襄,终是以一声轻哼,表达他內心的愤慨与不满。显然,在石閔帐中,姚襄受了气。姚襄在灄头集团中名气很大,並且已被姚弋仲立为嗣主,但面对久经战阵、威名赫赫的石閔,就显稚嫩了,难免为其小视。 身边跟著两名部將,其中一人见姚襄情绪不佳,也不禁愤慨道:“若非少主率领我部將士,拼死纠缠,叛贼早就远遁了,哪容他石閔今夜在此,贪功恃大!” “够了!”姚襄眉头皱起,扫了眼周边,挥手打断抱怨。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姚襄朝苟部所在台地方向望了望,方冷冷一笑:“困兽犹能死斗,这股叛军,若是真这般容易对付,岂能一路西逃数百里? 吩咐下去,让部眾们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不参与进攻,与我一道,坐观这石氏家奴破贼......” “回营!” 姚襄负气还营,石閔这边,却是不以为意,帐中气氛依旧热烈,一眾部將,喝得很高兴。居中而坐,身材伟岸、形容坚毅、一举一动都仿佛瀰漫著一股肃杀之气的,正是羯赵大將石閔。 此时的石閔,同样很开怀,酒水是敞开了喝,红光满面的。在此次平梁犊之战中,他率本部將士,立下了堪称决定性的大功,冠绝诸军,部下们对他大肆吹捧,称之为“平贼第一功臣”,而石閔呢,嘴上谦虚,但打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於石閔而言,只待將苟胜这支贼军残部彻底消灭,就可班师还朝,接受他“皇爷爷”的犒赏了...... 不过,这个阶段的石閔固然骄傲,却也还未至昏头的地步。联想到姚襄適才鬱愤而去的情况,放下吃干酒水的碗,石閔大声喝道:“苏亥、周成!” 正自痛饮的两名赵將闻令,立刻站了出来,严肃拜道:“在!” “明日清晨,造饭进食之后,你二人率部,先行向贼军发起进攻,將之击破!贼已势去气消,如不能歼之,让那姚襄小儿耻笑,我便治你二人之罪!”石閔冷冷道。 苏、周二將闻言,都不由凛然,石閔的作风,他们这些部將可太清楚了,至少在杀人之事上,那是从来说到做到的。 “末將遵令!”不敢有丝毫迟疑,二將拜道。 “另外,遣一营將士,牢牢將逆贼监视住,不准让其趁夜走脱,也严备其趁夜来袭......”石閔又交待道。 第26章 苟政在行动 一样的初夏之夜,一样暗淡的星辰照耀著深沉的大地,在苟胜余部被困台地以西三十余里,作为二兄苟雄眼里最后的希望,苟政已然率军,绕过新安县城,潜行至此,於一片谷地间隱蔽休整。 苟政早在十日之前收到二兄来信的,当时他刚刚完成对弘农豪强们的“拆借项目”,人还在弘农县,通报的也只是梁犊兵败细节,以及他们境况。得知二兄摆脱赵军包围圈,已逃至洛阳,是大鬆一口气。 那或许就是一种感应,对局势变化敏锐的嗅觉,等到苟政率军入驻陕县,做好继续东进准备时,又来一个信使,果然,这回就是求援了。 关於是否东援,在苟政这里,是没有丝毫迟疑可言的,就更別提那些苟氏部曲了,得知苟胜、苟雄有难,一干人激动不已,亟欲东向援救。 对苟政来说,哪怕不冲兄弟感情与两个兄长对自己的恩德,即便为个人利益,他也得採取措施,果断援应。这个时期,这个阶段,苟氏子弟,唯有拧成一股绳,生存的可能才更大,未来的前途才更高。 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而比起本人,显然大兄苟胜,更能够团结凝聚人心,他毕竟是支撑苟氏家族部曲十年的族长,不是苟政短短一两月积攒的所谓威望能够比擬的。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独立发展,苟政在审视弥补自身不足的同时,也更能以一种冷静的眼光去看待当下所处环境,用理智的头脑去衡量利益得失。 不论有多少不如意的地方,苟氏都是苟政最可靠的依仗,这一点,在短时间內是不会改变的。就现阶段而言,对已经晋级为实权大“股东”苟政来说,苟氏集团越好,对他就越有利,而对苟氏有利的事情,也值得一做。 当感情与利益都朝著同一个方向时,苟政做下决定也就没有困难可言。 只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苟政的性格与习惯,自然不会选择莽莽撞撞,引兵东向,求全未必得全,但必须得有所准备。 在救援事宜上,苟政一共做了三方面的准备,一是集本部及苟安、苟威三军五千人,羸半月之粮,轻装简行; 二则留苟侍率领两千余部,镇守陕县,看守物资,同时继续在茅津搜罗船只、打造皮筏等载具,准备渡河,这项工作,自苟政率军东出潼关之后,就一直在进行; 三则是,遣人通知潼关的陈晃、华阴的孙万东,形势已然恶化,邀二人东撤,一併北上河东郡谋发展...... 实在地讲,苟政这三方面的准备,实则只有一个目標,那就是北上河东。此前有各种想法与顾虑,到如今,北上已经成为苟政能够想到兼顾活命与发展的唯一路线了,即便这条路同样艰难,一样需要浴血搏命。 而不论解救二兄成功与否,北上之事,都势在必行。 新安距离陕县並不算远,不到一百五十里,但由於苟政那谨慎的习惯,以及儘量遮掩行踪,再加上还得顾念將士体力、减少人员走失,速度並不快,足足走了五日,方至新安境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苟政提早派丁良带人东去,沿路搜索探查。丁良在这方面十分得力,在他与部卒们的奔波下,还未至新安,苟胜余部以及赵军便已经进入苟政的视野了。 待苟胜兵败赵军於谷水,困於台地,他则领军,悄然转进,动作与节奏,堪称从容...... 谷地面积不广,地形更显逼仄,但容纳五千人,还是绰绰有余。已经茂密起来的植被可供遮蔽,但开始活跃起来的蚊虫,同样烦人。 行军是辛苦的,尤其是这种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行动,对於耐受能力欠缺的义军来说,就更加难熬。为了约束部卒,苟政还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到各幢巡视、监督,尤其禁止他们喧譁、生火...... 在弘农县时,苟政就凭藉“借粮行动”的成功,尝试著颁布了“三条令”,以约束部卒,其中第一条就是令行禁止,但显然,这四个字不难记,但要切实做到,並形成思想意识,成为烙印到骨子里的本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需要苟政时不时的鞭策提醒。 黑夜上空的浮云悄然飘过头顶,星月光辉洒下,倒也极大地改善了夜视条件。坡地上,苟政居高而坐,麾下十余名幢队以上军官,围著他坐下,参与这场军事会议。 这样正式而严肃的军议,对於这些丘八来说,实是有些新奇,他们从来习惯於听令行事,跟著军旗衝锋,这种敌情通报,让他们动脑探討,不免为难。 而所谓的討论,也很难热烈,就更別提思想碰撞的火了,基本局限於苟政与丁良之间的问对,然后就等著苟政军令下达。 “......” “赵军一共有多少人?”听完丁良对敌情侦探的匯报后,苟政问起关键性的问题。 “末將不敢过於抵近侦查,然以末將粗略观来,围困大將军、二將军的赵兵,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丁良答道。 想了想,丁良又主动道:“末將以为,赵军那些步卒或许勇悍,但还难以形成致命威胁,唯一可虑者,是姚部羌骑。一旦交战,为那些羌骑缠上,莫说解二位將军之困,我军也可能深陷其中!” 听此言,苟政还没发话,坐在前头的“步卒”苟威忍不住怒视丁良:“胡奴,你此言何意?是怯战,欲弃龙驤將军於不顾?” 在苟政的交待之下,部曲之中,基本上已经没人再称呼丁良为“胡奴”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但苟威怒气一起,自不会在意这些。 面对气势汹汹的苟威,丁良心中虽恼,但面上却岿然不动,只是平静地回道:“某身负將军所託侦查之令,所探敌情,只是据实相告!羌骑之威胁,不事前做好准备,思索防备之策,难道要到临阵之际,身陷窘境,再来后悔吗?” 丁良这番话,是有理有节,但对苟威这样无理也能搅弄三分的人来说,並无多大用处。苟威也不是不聪明,他至少知道抓著丁良的话柄,直指其言辞,另有居心。 然后,被苟政严厉喝止了!经过上次杖击之后,苟威便是仍对苟政不甚服气,但当面之时,还是会下意识地收起獠牙利齿。 “丁良做得不错,说得更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才是破敌救人前提!”苟政直接站台丁良。 此言落,爭论倒是停止了,但如何做,却没人发表意见了,一眾將校,都眼巴巴地望著苟政,等待命令。 苟政则沉思良久,敌情探查得越清楚,对对手知道得越多,苟政心头的压力就越重。就算对姚襄不甚熟悉,但石閔的大名,可就是如雷贯耳了,这样的对手,是天然能带给人威慑的。 屏气凝神,大脑疯狂开动,对既得之各种战场信息分析著,试图找到一条稳妥的破局办法。然而,纵使绞尽脑汁,所思之法,也没有任何一条与“稳妥”能沾上边。 此时此景,如此局面,如此形势,留给苟政的选择並不多,而如欲达成目的,实则也只有行险,这是限制条件下的必然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在气氛都有些压抑的时候,苟政重新抬头,腰都挺直了,那张乾净而英武的面孔上,儘是决然,眼神中也再度流露出一抹疯狂之色。 像苟政这样的人,虽然一向深沉冷静、从容有度,但其骨子里,实则是具备很强冒险因子的,平日里压抑得越狠,爆发出来就越疯狂。 环视一圈,苟政沉声道:“诸位弟兄,时至今日,境况如此,我知晓在座不少人,犹有迟疑!梁犊兵败,义军溃灭,我等已彻底沦为孤魂野鬼,贼匪残寇,处境艰危,时刻有覆灭之忧。 此番,我率领诸位东进,不只是为了解救家兄及那数千义军弟兄,实则是在救我们自己。若是坐视家兄为赵军剿灭,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將成为赵军最后的目標。 石姚之军西进,长安之师东来,两面夹击,如何能挡?以羯赵朝廷对我等之愤恨,以赵军官兵之残暴,届时我等会是怎样下场?粉骨碎身,死无葬身之地! 此番,若能趁机將石、姚二军击破,那么我们就將有足够的时间,北渡河东亡命。河东有大河之阻,山脉之险,哪怕暂时隱遁山林,占山为寨,犹可与赵军周旋,以待时变! 因此,我希望诸位牢记,不要將此次东进看作是解困救人,这是在救己,在为我们活命而搏命,爭取时间......” 苟政这番话,对於麾下的这干武夫来说,未必能够搞清楚其中的因果关係,一时间也很难理解其內涵逻辑,但至少听明白了一点,不是去救苟胜、苟雄,而是在救自己。再加上,苟政情绪到位,流露出的坚定决绝,也十分具备感染力。 这两者相辅相成之下,也给了大伙们跟著苟政去出生入死的理由,足以驱动他们行事。 见眾人皆有意动,苟政眼珠子一转,又语气自信地道:“不可否认赵军之强大,又携新胜之势,然而,我若欲破之,易如反掌!” 这话,可就有些大了。注意到眾將眼神中的怀疑,苟政更加自信满满:“赵军西来,千里追击,连番苦战,早已成为疲兵。疲兵,有何可惧? 而我军,则为新锐之师,论精悍,未必就比那些赵军差!石閔能打,在座诸位,难道就是庸才,就自甘墮落服输? 最为要紧者,赵军骄悍,以至大意,目標尽在被围义军余部身上,绝不料还有我军驰援而来,这是我等出奇制胜的大好机会。 明日,只要我等发起决死突击,袭击够猛,够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与被围义军內外夹攻,莫说石閔,就是那石虎亲至,我等也未必不能將之拉下马生擒!” 又经苟政这么一番分析解释,诸將眼神中的疑惧终有所释放,虽然苟政心里知道,这种鼓动,效果有限,但只要能暂时压制其恐惧,引这些人衝锋效死,就足够了。 “既然赵军必破,那还议个甚?敢请將军下令安排!”苟威听了苟政这番鼓动,似乎全然当真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抱拳道。 对苟威的反应,苟政心里对他暗暗点了个赞,这等丘八,绝不是毫无用处的,关键是要放对地方。 深吸一口气,苟政开始发號施令了,首先看著苟威,沉声道:“你不是一向自负不惧死吗?我就给你一个要命的任务,可有胆气?” 苟威直接被架起来了,只稍一皱眉,便慨然道:“我有何惧?但请將军吩咐!” “好!”苟政几乎吼出来,道:“明日抵近赵军,届时,一旦我命令下达,你即率领本部,向赵军发起衝锋,不许胆怯,不许后退,只有前进一途!要么打通与大兄之联繫,要么死!” 从苟政的言语中,便已能感受到那股升腾的血腥味道,苟威及其部將闻之,都不禁凛然。迎著苟政堪称恐怖的眼神,苟威重重地抱拳:“诺!” “子平!”苟政又朝苟安道:“一旦战起,战场形势变化莫测,倘若羌骑袭扰威胁,你就负责率军抵挡他们,这同样需要拼命!” 对此,苟安別无二话,只是肃然应道:“诺!” “其余將士,由我亲自率领!”苟政又对丁良交待道:“丁良,明日你率麾下马队,给大军引路!” 做好基本交待之后,苟政重重地呼出一口热气,依旧严肃道:“明晨,寅时进食,而后全军向东进发,小心迫近赵军,观时待动!” 待眾將散去,苟政又把丁良单独留下来,做了一些交待与安排。核心要旨在於,將全军的马匹集中起来使用,这支苟军並不富裕,但也有两百余匹马,虽然不代表就有两百骑兵,但至少保证了小规模的机动能力。 这一次,苟政的確打算博一把大的,然而,未虑胜,先虑败。虽然决定了冒险一击,但他同样做好了失败准备,一旦事有不济,他即率亲兵脱逃。 能救得了两位兄长,那固然是他满怀期望的,若事难竞成,他將以保全有用之身为第一要务。最坏的打算便是,尽弃这五千部曲,让这么多人为两个兄长陪葬,也算苟政一番“孝心”了。 事实上,留守陕县的那两千多部曲,才是苟政给自己留的最后本钱,其中就包含了不少经过苟政“考察”的忠勇部卒...... 第27章 三角关係 大抵上天有所感应,翌日给了一个大好的天气,和煦的阳光铺满大地,柔顺的清风拂过山冈,树影婆娑,草木摇曳,正適合廝杀搏命。 飞鸟惊啼远遁,流水汤汤东流,谷水之阳的台地间,来自羯赵石閔军对义军苟胜部的全面进攻已然展开,对苟部来说,自滎阳西撤以来,这条逃亡绝路,也终於快走到头了...... 说给义军一夜的时间,就是一夜,半刻多的都没有,天方蒙蒙亮时,石閔便下令,將麾下各部唤起,整顿、列阵,造饭进食,准备进攻。 待旭日初升之时,隨著进攻命令下达,在石閔的亲自督阵下,由苏亥、周成二將各率部两千,当先发起对苟胜义军最后的攻击。 整个过程,台地上的义军纵观眼底,毕竟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而赵军的行动准备,也未遮掩。赵军这种作风,说其自信也好,道其骄狂也罢,但这股给义军宣判死刑的气势,足以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旁的不提,就衝著自赵军营地中冒出的炊烟,传来的食物香气,对忍飢挨饿的苟胜义军来说,就是一道重击。 除了居高,苟部所处,面对赵军,几乎占不了半点优势,低台颇缓,坡面上遮蔽物不多,赵军只几轮弓弩,便射翻了一大片,紧跟著,苏、周二部“攻山”,环台地一线,上下交通之处,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 面对赵军强势的进攻,苟胜、苟雄二人,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竭力激励部属,指挥率领麾下诸军,拼死力战。苟胜自个儿,仍旧保持著那武勇无畏的作风,带领亲兵,拼杀在前。 然而,到这个地步,苟胜的勇敢义气,能够激起部分將士的拼死作战之心,依旧能够对赵军造成杀伤,但於大局,实无根本影响了。 战局也在朝著这个方向发展,不到一个时辰,两路赵军便踩著义军將士的尸骨,攻上山头,將义军余部围逼在台地上,並且迅速展开最后的攻击。 到此时,来自赵军夺命的绳索,已经彻底套在苟胜部义军的脖子上,只待最后收尾施力。便是如此,在台地下督战的石閔,依旧大感不满,在他看来,这股叛军该一击而破才是,山穷水尽,何能坚持如此之久,定是进攻的赵军没有尽力。 於是,石閔又抽调三千部卒,支援苏、周二將,並掷下严令,限时半个时辰,將苟胜义军彻底攻杀剿灭,如有误,军法处置。 军令下达,对前线的苏亥、周成二將来说,也无异於一道催命符。就像野兽一般,赵军的眼睛也红了,陷入彻底的疯狂,得到支援之后,只稍做调整,便再度投入到对义军的围杀之中。 到此时,苟胜余部,已不足三千。在这最后的关头,不是没有义军逃跑、求饶、投降,但得了必杀令的石閔部下,根本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降无途,走无路,这些义军,最后真就只能如苟胜所言,与当面赵军一道,化作滋养这方土地的肥料...... 在台地东北侧,姚襄率部骑列阵於原野,就近观摩著石閔的进攻,隨著战况发展,他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庞上,表情逐渐为阴沉替代,眉宇间隱隱有不快之色。 对义军的困兽之斗,他有所估计,但石閔军展现出的强悍战力,依旧有些超出他预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经是石閔身上贴著的標籤,其人勇悍,姚襄闻名已久,但打心里,未必有多瞧得上,只一勇夫,何足道哉。 然而,当拋开带有个人情绪的偏见,审视石閔以及他麾下將士时,姚襄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不可小覷。就眼前战局而言,石閔本人,可都还没有亲自出手。 莫名地,姚襄对石閔產生了一种强烈的忌惮心理! 思虑间,姚襄的注意力,逐渐从台地上形势明朗的战况挪开,转移到下方的石閔。当大部分军力都投入到进攻中时,石閔身边,可就只有两千左右的兵力了。 在剎那间,姚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恶念来,虽然同石閔闹出了不愉,但石閔那边一心都扑在那股叛军身上,对姚襄是没有多加防备的,倘若此时率眾,从后袭击...... 西追之时,姚弋仲给姚襄拨了三千羌骑老卒,经过数百里追杀、作战,已经只剩2200多人的战力了。但是,姚襄有信心在突袭之下,將石閔击破斩杀。 当这股念头生出来之时,姚襄非但没有掐灭,反而思考起可行性来。不过,这股衝动终究没有化为实际行动。 一是因为姚襄还没有失智,破石閔易,但那无异於背反赵廷,是自陷死路的行为,旁人且不提,就他那老羌父亲姚弋仲,或许就得提著他脑袋去鄴城向石虎请罪。 他姚襄,可是羌部嗣主,是灄头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有大好前途与光明未来,岂能因一时之怒,犯这等低级错误。 二则因为,情况有变,来自苟政的援军,终於抵达了,准確地讲,是在经过耐心等待、谨慎观察与充分准备之后,终於发动了。 姚襄的游骑撒得不远,但周遭十里范围的风吹草动,还是有基本掌握的。因此,当得知西面大路上,出现了一支打著“苟”字旗號的军队时,姚襄惊讶之余,还不免好奇。 当即著人刺探清楚,但是,对石閔那边,却没有及时通报。也就导致,当作为先遣的苟部,快速迫近台地五里地时,石閔才刚刚得到消息。 “少主,石閔传令,要我军出击,截阻来援之逆贼!”部將策马奔来,向姚襄稟道。 闻之,身边一將,便嗤笑道:“以石將军之勇猛,破贼易如反掌,何需我等?” 姚襄也轻哼一声,不过,临阵之际,却没有大意,说道:“也不知领兵者何人,这等境况下,还敢引军来援,倒是勇气可嘉!” “观其旗號,该是那逆贼头目苟胜族人!” “来援之逆贼,军眾多少,打探清楚了吗?”姚襄问。 “具体不知,单前锋便有数千人之多!”部將严肃道。 闻之,姚襄眉头稍紧,抬眼望向西方,在那里,已然烟尘大起,观其气势,就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席捲而来。 对此,姚部將领,皆面色凝沉,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由转向姚襄,等待他的决策。姚襄也未迟疑太久,马鞭举起,遥指西方:“全军变为攻击阵型,西进阻贼!” “贼军情况不明,不可托大,当小心缓进,视情况而战,以迟滯叛贼援军为主!”出发之前,姚襄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而姚襄这句“意味深长”,也导致苟部將士,几乎没有遭遇多少阻力,便顺利突进,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石閔军面前。 隨著苟政军的到来,谷水之阳的这场追剿战,规模迅速扩大了,战场迅速演变成两大块。沿岸台地,自然是主战场,血腥攻防,隨著苟威率军赶至,並按照苟政的命令,不管不顾发起对攻山赵军的衝击,就有如滚油再添一碗沸水,场面迅速爆裂开来。 围攻的赵军不虞后背来敌,更没想到在石、姚二人亲自押阵下,还能迅速突破。再精悍的军队,在面对背刺与夹击之时,都不免陷入慌乱。 台地面狭,上上下下,双方近万人本就已经缠斗在一起,当苟威果断率领两千部卒发起决死衝击时,进攻的赵军也根本没有多少反应调整的时间与空间。 於是,援军就像一把刀子一般,从西侧大坡,狠狠地扎进赵军后背,並且一路衝到半坡以上,方才有所缓速。但在苟威的带领下,依旧猛打猛衝,坚定不移地向著山头前进。 而北面坡下的石閔闻之,暴怒不已,既怒来援敌军的不识时务、扰人计划,又怒姚襄之不尽力,竟让叛贼援军轻易突破。 眼见板上钉钉的胜利,出现了些意外,石閔果断下令,让西坡赵军就地结阵,全力阻截苟威军,同时,又让苏亥、周成继续攻击,加大力度,快速將台地上的苟胜残部剿杀,然后再消灭来援之义军。 至於石閔自己,他一时还不敢轻动,只因为,西面的大起之烟尘可还没停止,相反,犹在加重,並且越来越近,在搞不清敌情的情况下,即便以石閔之骄悍,也不敢大意。 换作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纵然不下令撤攻,也得放缓攻势,但这就是石閔,他选择冒险。 至於他忌惮的西面大军,则只是苟政率领千余步骑,搞出来的动静,虚张声势这一套,往往是有用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对战场迅速、敏锐、准確的判断力。 在距离石閔约三里的地方,苟政领军至此,再不敢贸然前进了。黄土路上,道左树林间,上千部属,正卖力地忙活著。 骑兵马尾捆绑草木,来回奔驰拖地,掀起浓尘,其余部卒,则都面裹麻布,手里拿著砍伐而来的树木枝丫,在地面扫划著名...... 招式够老,毫无新意可言,但管用即可。 而在与石閔、苟政呈“三角站位”的北边,姚襄所率羌骑则如期与苟安军撞上了,不过,比起其他地方的热火朝天,他们的交手,要显得含蓄婉转许多。 在他指挥下,羌骑对苟安军的进攻,更像是一种调戏,只以轻骑骑射袭扰,而不敢率眾直衝苟安那已经摆起的步军军阵,哪怕,那军阵看起来漏洞颇多。 何况,石閔將军给他姚襄的命令是阻截叛贼援军,眼前的贼军,兵力眾多,与他相当,他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至於更多的,他姚襄能力有限,包办不了,还是等待石將军自己解决吧。 至於苟安,他固然也存了一颗效死之心,准备以大牺牲阻滯姚部羌骑,为正面战场解救苟胜、苟雄,爭取时间。姚襄不尽力下杀手,他也忍得,保持阵势,直面羌骑之骚扰。 如此一来,在短时间內,两军四部之间的角力,竟然形成了一种平衡,当然,这种平衡明显很难持久。而僵持被打破,仍旧是从攻防最激烈的台地上开始。 当西面烟尘大起,以及苟威率军抵达时,苟胜等人便发现了,而这样一个发现,无异於久旱逢甘霖。在这种情况下,苟胜拋弃了那些费尽唇舌的励士言辞,就化作一句话:“援军到了!杀!” 对於一群身陷绝境、走投无路的野兽来说,援军的到来,一下子將几近泯灭的生的希望再度放大,同时放大的,是由此爆发的巨大求生能量。 在苟胜、苟雄的率领下,以残存的几百苟氏部曲为核心,带动所有义军,向西突围,寻求与来援的苟威部会合。当困兽將最后的能量一次爆发出来,即便苏亥、周成二將也发了疯地攻击、阻挡,那钳制义军的包围终究不可避免地鬆动。 直到,苟胜率部,彻底突破、杀溃当面之赵军,与苟威顺利会师。到了这一步,战局也变化到最关键紧张的时刻,於石閔、於姚襄、於苟政,都需要藉此做一个选择了。 最先做出决定的,就是姚襄,在得知被困的苟胜部突出重围,与援军会合时,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兽已出笼,再难困之,援军势大,再战不利,宜先罢战,寻图后计......” 然后便在苟安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率眾东撤。撤退之前,还不忘尽友军之谊,派人通知石閔,说以缘由,劝他也及早撤离,免得被叛贼大军围上。 对此,石閔是破口大骂,姚襄小儿,不当人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试探,石閔已然篤定,援军必定不多,否则以西面烟尘大作的阵势,后续援军早就跟上来了。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对方心虚,兵力不足,方以此小伎俩,来乱他军心。可笑他石閔,一时间,还真就被瞒过了。 做出这样判断之后,当苟胜与苟威会合之后,石閔非但没有后撤之心,反而加重了要將之与来援义军一併聚歼的想法。 而这件事,还需要姚襄配合,结果,姚襄给他来这么一手,撤了...... 可想而知,得到消息的石閔,心態是何等爆炸。但石閔之强悍,也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有了更为突出的体现。忍耐多时,石閔终於决定亲自出手了,在他的率领下,剩下两千赵军,朝著台地西面攻击而去。 左手鉤戟,右手双刃矛,胯下朱龙马,这几乎就是石閔的完全体,无敌的象徵,而等他率眾杀入义军阵中时,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石閔的亲自衝杀下,方下得坡来的义军,就像刚逃出狼窝,又遇虎阻,迅速陷入危机。等其余赵军奉军令,重整旗鼓围逼上来,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再度袭来。 若不是苟胜、苟雄、苟威、苟旦等苟氏部將,临阵之间,组织部卒,玩命抵抗,只怕片刻之间,便崩溃了。 而到这等危局下的时候,最后的决策,似乎又轮到苟政来做了...... 第28章 兄殤 苟政所在,疑兵行动仍在持续,不过,为了保留体力,苟政下令,千余步骑分为两拨,轮番卷尘。隨著时间的推移,战局的发展,苟政面上焦急与踌躇之色也越发明显了。 哪怕上得三竿的阳光並不酷烈,苟政亦是汗流不止,汗珠与飞扬的尘土相结合,形象也自然变得蓬头垢面。 坐於马上,眉头紧锁,苟政目光不住地朝东、北方向张望,然而隔著三四里的距离,又有烟尘、树木阻挡视线,实则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个时候的苟政,心中生出了对望远镜的极度渴望。 而对於战局的把控,还需候骑的反覆奔走报告,而採集战场信息的重要差事,自然是交给丁良。前前后后,他已往返匯报三次。 如果说战事的发展,有哪件事情最出乎苟政意料,那么毫无疑问,是姚襄的保守作战,以及突然东撤。对此,苟政除了满脑子的疑竇之外,还有出奇的惊喜。 就如丁良此前所言,姚襄那支羌骑,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毕竟直接影响到苟政的“保底计划”,以苟政军中的骑兵素质与马力,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苟政所保持的距离,不是两兄长身陷之台地,而是姚襄军,並且,对姚襄军的关注,实际要高过石閔军。 当姚襄率军东走的消息传来之后,苟政即便仍存有怀疑与忌惮之心,但打心底却大鬆一口气。为求保险,苟政又命骑卒紧密监视,待確认其当真撤离,並且一去不復返之后,方才传令苟安,让其率部南移。 恰此时,丁良又一次从石苟二军激战处返回来,向苟政报以石閔动作...... 在苟政的命令下,身边部卒停下了动作,显然,苟政也领会到,这番手段已经嚇不住石閔了。而当石閔做出这样冒险而激进的决策时,苟政也意识到,自己也该做抉择了。 临阵之际,瞬息万变,为將帅者,几乎每一时一刻,都面临著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著生死成败。在这关键时刻,苟政对將帅之道,都產生了一定的领悟与思考。 在苟部將士与石閔军玩命搏杀之时,苟政也又做了一次激烈的思想斗爭,在综合战场形势之后,猛地抬头,直视东方,目力极处,就仿佛望到了石閔那耀武扬威、力不可敌的场面。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甚可迟疑的!剎那间,苟政也是恶向胆边生,就算对面是大名鼎鼎的“武悼天王”,他苟政今日,也得碰上一碰了。 “传令苟安,率眾南向,直袭赵军!” 传令兵执旗策马而去,苟政仰面朝天,直迎大日,深吸一口气,但心跳的加速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缓缓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不是宝器,但刀刃上依旧泛发著阵阵寒芒。 “整备列阵,隨我破敌!” 隨著军令下达,苟政与苟安两部三千余人,自西、北分两路袭向石閔军,然而,还未抵至,便出了点问题。却是石閔也防备著其他援军,尤其彻底暴露於视野下的苟安军。 因此,石閔特令留守营地的一千多輜重部卒,前往迟滯苟安军,以免其影响自己剿灭叛贼主力。连后勤部队都派上了,可见,骄傲如石閔,也尽全力了。 悉之,苟政可就不敢率身边千把人去闯石閔所在的龙潭虎穴了,於是果断引兵北向,前往配合苟安军,意图先破那支赵军后勤部队。 在苟政、苟安两军夹击之下,那千余辅卒,如何能敌,很快就被杀溃了。在捏软柿子上,苟政还是很懂得重拳出击的,他不只坐镇指挥,还亲自带头衝锋,一把长刀,硬是杀伤了四五名赵卒,这还是穿越以来,苟政第一次真正的驰骋沙场...... 而此举,也將苟政那压抑已久的热血,刺激地沸腾起来了。待破北面赵军,与苟安合兵一处,调整阵型,转而向南,在数里地外,那里杀声依旧炽烈。 此时,苟政也有些上头了,策马而出,高举染血长刀,奔驰於诸幢队阵前,面目狰狞,嘶声吶喊:“羌骑已遁,赵军已乱,石閔必破,隨我杀!” 言罢,苟政还真就带头向南衝锋而去,胆气十足,没有丝毫犹豫。连苟政都是如此,其余部卒,自无落后的道理,苟安、丁良立刻驱眾,紧隨其后。 当然,等眾军赶至战场时,苟政已於悄然之间,落在了自家军阵之中。而隨著苟政、苟安这两股生力军的加入,原本岌岌可危的苟胜余部,迅速解了命悬之危。 面对苟政、苟安二军的衝击,当面的石閔亲军,也没能尽数挡住,也逼得石閔不得不分心,调兵遣將,以御后敌。然后,战场彻底乱作一团,两军各部之间,缠斗到一起,变作一场比拼意志与勇力的乱战。 苟军这边,连同苟胜余部,只有七千来人了,而石閔部赵军,经过此前消耗,也比苟部多不了,更重要的,是建制的混乱。 乱战,对苟军来说,显然是一个有利条件。毕竟,如果拉开阵势,以苟军这些勇武却寡纪律的乌合之眾,绝不可能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石閔部对手。 隨著时间的推移,战局再度僵持下来,而拖得越久,对苟军便越不利。慢慢地,不管是战圈中心的苟胜、苟雄,还是外围的苟政,都意识到问题所在:石閔! 此獠,实在凶悍,所过之处,义军溃退,几乎每一戟,每一矛,都能带给苟部將士伤亡。將士並非不尽力效死,实在是力有不及,到苟政引兵袭来时,死伤在石閔手上的苟部將士已达七十余人,而石閔犹不知疲倦,像个死神一般,索取著周围所有敌对的性命。 同时,石閔披著一身重鎧,寻常刀枪弓矢,难伤其躯,致命威胁,也往往靠著敏锐反应,轻鬆躲过,又不是单打独斗,更难为缺乏杀伤性武器的苟军所制。 在石閔的带领下,赵军自然凶悍异常,尤其是他的亲兵,更是牢牢地团结在他身边。而为了抗住石閔攻势,苟部將士只能用命去拼。 当看到一个个苟部老人,螳臂当车般被石閔碾死,苟胜的两眼也彻底红了,这些可都是苟氏部曲的骨干与本钱...... 自晨曦时分开战以来,苟胜已经率军连战两个半时辰有余,始终战斗在第一线,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切实地履行著三军之胆的责任。 虽同样甲冑在身,浑身上下也遍布创伤,並且,体力渐尽,濒临极限。在最危急的时刻,苟胜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破局。 在將突进周围的一队赵军尽数斩杀之后,苟胜找到苟雄,只严肃地冲其交待了一句:“仲威,务必將眾军带离虎口!今后,当与元直一起,倡我苟氏!” 说完,便登高一呼,再度聚集起两百余敢战之部卒,义无反顾地朝赵军扑杀而去。这样的衝锋,苟胜已不知发动过多少次了,但就属这一次,最为决绝,石閔凶悍难当,他苟胜却要直缨其锋。 没错,苟胜是直奔石閔去的,这破局之要害,他要亲自去解决。混战之中,衝锋在前,石閔身边的亲兵也不多了,对苟胜之来,石閔不惊反喜,直接迎了上去,双方很快就纠缠在一起。 苟胜所率的这些敢死之士,也给石閔造成了些威胁,毕竟他们已然陷入疯狂,完全以命换命的打法。数百人的小战场,死亡率奇高,只片刻的功夫,倒下了一大半人。 而苟胜,终於在连斩五名赵卒之后,来到石閔面前。不论是当年的袍泽从属关係,还是近来的生死仇敌,这都是苟胜第一次就近、正面“对话”石閔。 披坚执锐、高头大马上的石閔,就有如战神一般,而此时的苟胜,心態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可言。 二人只眼神在空中交匯一番,嘶吼一声,便战在一起。苟胜的確勇悍,此前在梁犊十几万义军之中都少有人及,然而面对石閔的时候,总还是逊色三分的,而况久战之下,战力早就损失大半了。 若不是凭著最后一股子劲儿,恐怕都支撑不到石閔面前。只交手两三回合,便被石閔刺倒,殞命之际,苟胜不管不顾,直以刀刺马腹,石閔岂容其伤己坐骑,驱马闪避。 而这一闪,便將紧隨石閔之后的掌旗兵暴露了出来,趁著剎那间的空隙,苟胜暴起,怒喝一声,飞扑向掌旗兵。能掌旗者,自是力士,武力非凡,其人不虞苟胜还有如此爆发,匆忙之间,只挡住苟胜劈来的刀,但人却被撞下马,七荤八素之际,便被苟胜藏於左手的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隨掌旗兵倒下的,则石閔的將旗,这也是苟胜真正的目標。在杀了掌旗兵之后,苟胜也不顾身处险境,用最后的气力,將旗杆斩断,又三下五除二將旗帜划烂...... 而迴转马头的石閔,这才察觉苟胜之意图,不由怒喝一声:“逆贼,焉敢?” 但没有瞬移的石閔,也只能眼睁睁看著苟胜斩杆毁旗。暴怒下的石閔,驱动朱龙马,飞奔上前,手中双刃矛直刺苟胜,这一回,苟胜只有下意识地挥刀格挡。 “当”的一声,战刀击飞,胸口也被石閔刺穿,鲜血汩汩而出,把著矛杆,苟胜死死地盯著石閔,嘴里则咕嚕不清说著什么,大抵是:大丈夫,当死於刀兵之下! 而后,头颅即被石閔斩下。 大约三十步外,苟雄仍率眾与赵军廝杀著,但几乎眼睁睁看著苟胜的壮烈行为,见其为石閔所害,是目眥欲裂,嘴里悲呼一声“大兄”。 然后忍著心中的无限悲痛,取过苟胜大旗,狠狠舞动一番,撕心裂肺地怒吼道:“石閔已死!石閔已死!杀!” 苟雄喊罢,身边的苟军將士,也都跟著齐呼,然后匯集到苟雄麾下,一起冲向石閔。 乱战之中,双方將旗,便是稳定军心的定海神针,激战之余,各军只要抬头望见那面依旧迎风高展的大纛,便能埋头继续廝杀搏命。 隨著“石閔已死”的高呼声向战场蔓延扩散,苟部將士士气大振,作战益勇,而石部赵军,则朝著相反的方向发展。 石閔的能力有多强悍、威望有多高,当他的大旗被斩落时,带给麾下將士的震动就有多大。混乱的战场上,抬眼不见石將军旗纛,石部自然军心动摇,作战意志迅速滑落。 很难说清是从哪一支部曲开始溃退的,然一旦开始,赵军的溃败就不可避免了。苟政率兵游弋於外围,早就见机鼓譟起来,命部下跟著高呼石閔之死,待赵军动摇,更是亲自衝杀,率眾猛攻。 在苟军內外齐作用下,赵军终於彻底溃败了,整个过程,石閔也尝试做著努力,但在混乱之中,只能將身边能望得见他的部卒团结起来。 最后,在一种极度羞恼与不甘的情绪下,率眾遁逃。苟雄虽聚眾击之,欲杀石閔为兄报仇,但被石閔带人轻易闯破。 不过,当石閔都参与败逃之后,这支持精锐赵军的败局也彻底註定,再难有反覆。苟政与苟雄率军,追杀了足足十里,又斩杀石閔部上千人,方才收兵而返。 也正是到此时,苟政才了解石閔的败因,才知晓大兄苟胜之死。 闻此噩耗,在那瞬间,苟政直接破防了,什么算计与得失都拋却脑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痛。当著眾人的面,苟政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平日里他或有许多虚偽的地方,但在这一刻,他满怀真诚。 见苟政如此伤心,二兄苟雄,反倒不好再歇斯底里了,两眼通红地將苟政劝慰住,然后两兄弟方率领残余部卒,收容苟胜尸身,简单打扫战场,迅速將赵军营地洗劫一空,往西撤去。 为免不测,苟政还特地命苟安率部,坚垒设阵於东面,以备不测。苟政是生怕东撤的姚襄军再杀个回马枪,一旦如此,他们这些人,纵然不被全歼,也得彻底崩溃。 所幸,姚襄“说到做到”,一去不復返,竟半点反顾之心都没有。隨著部眾起行,向西撤离战场,苟政悬著的心才勉强放下来。 谷水一战,苟石两军,可谓两败俱伤。石閔军战前足有九千余人,在作战与后面溃逃之中,足足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可谓伤筋动骨。 这么大的伤亡,足以让石閔痛彻心扉,要知道,能追隨他一路从滎阳杀到新安的,可都是他精锐部属,费了无数心血,方才练就的百战之师,就这样惨遭损失,他得几天几夜睡不著觉。 由此,石閔也將姚襄与苟氏兄弟给彻底记恨上了,尤其是前者,若非姚襄暗怀异心、临阵脱逃,他早將苟氏叛逆一网打尽了,何以遭此败绩。 於苟氏部曲来说,同样损失惨重,並且比石部严重得多。到最后,被收容起跟著西撤的將士,只有四千出头了,比起决战前,少了一大半,並且剩下的也半数带伤。 其中,不说其余杂部,就苟氏嫡系,同样损折过半,姓苟的,一次性阵亡了二十多人,尤其是族长苟胜的牺牲,更是难以计量之损失。汧水起事之时,苟氏那七八百部曲老人,也只剩两百出头了...... 不过,经此一战,苟氏兄弟藉此,不说名震天下,至少也震动羯赵,震动参与平叛的羯赵大军了,那毕竟是石閔。甚至於,他们的名声第一次传到了鄴城朝廷,导致石虎专门下令,將苟氏滯留河北的族部,尽数诛除。 第29章 此夜难眠 当然,惨重的损失也不是全无价值,对苟氏而言,得到了数千忠勇精锐之部卒。尤其是隨苟胜从滎阳战场西来,一路逃亡至新安的那些部卒。 虽然,经过姚、石追击,以及谷水血战之后,只余一千多人,个个百战余生,死心塌地。要知道,这些部卒,可是由滎阳大战时的三万军,饱经艰苦,生死相隨,而后浓缩成为的精华。 对苟政这边的那五千多部卒而言,经过这么一场血战,更多的信任与依靠关係也建立起来了。从西逃的苟部將士嘴中,也得知了他们的经歷,赵军的残暴,以及羯赵朝廷对他们的“零容忍”態度,对羯赵官方也再无期待可言,只要还有路走,便能更加坚定地追隨苟氏走下去。 可以说,经过世道熔炉的炼造,经过赵军这强大外力的打熬,苟军由此前臃肿、虚浮、混杂的状態摆脱出来,得到了一次堪称完美的精炼与瘦身。 苟军各部之间,凝聚力、向心力空前增强,余下这四千多將士,只要恢復过来,战斗能力绝对比之前更加强大。在如今这个世道,有此数千军,只要运筹得法,天下便大可去得了。 何况,苟氏的力量,还不止於此。 一支以苟氏家族为核心的全新军队,宣告建立。诚然,走到这一步,苟氏付出了极其沉重乃至惨烈的代价,包括族长苟胜在內的二十多名苟姓族人,以及苟胜穷十年之功方积攒起来的数百部曲,乃至滯留河北、生死无计家族老幼...... 但是,苟氏的前途命运,却由此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北国这盘大棋上,一个新的字头——苟氏,诞生了,並且註定会在未来的北方风云变化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 另外,於苟政本人来说,也得到了诸多好处,有些好处甚至是难以估量的。不管是在苟氏家族,还是在苟军之中,他的威望都有了长足提升。既有活命之恩,又有破敌之功,两者相辅相成,在苟胜战亡的情况下,苟政的地位,迅速凸显出来。 ...... 西撤,至新安城。虽是一眾残军,但威势凛然,杀气腾腾,见苟军之来,不知何时起又占了县城的羯赵官军直接弃城,將吏官兵,亡命而走。 於是,四千多苟军,得以兵不血刃,卷甲入城,得到真正的休息与恢復。虽然这支军队的处境依旧很危险,来自羯赵朝廷的反扑或许就在未远,但至少眼下,他们能够安臥城中,酣睡一场。 各部將士,分据县城各处,城楼、官仓、民舍、衙署,都是他们的身影。夜幕之下,点点星火,却也给这座萧条的小城,带来几分生气。 县衙里外,房间、檐下,待了足足上千人,建制並不完整,场面略显凌乱,虽有伤兵之低吟,以及疗伤之时的惨叫,但整体氛围却很从容,几乎不见慌张。 他们这些人,毕竟是以胜利者的姿態,从炼狱战场活著走出来的勇士,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有上天的庇护。 县衙前的青石阶上,苟政席地而坐,双股间的磨伤不算什么,但手臂的刀伤与腰间的矛伤,却不得不重新做一遍处理。 此战,苟政的这一上头,给自个儿造成了三处伤,都是在杀崩石閔军的紧要关头时受创。 手背一道划痕,手臂差点伤到骨头,最要害是是腰间的一矛,要不是那名赵卒没对准发力,苟政躲避及时,再加上身铁甲格了一下,恐怕他苟元直也已作古了...... 战场热血沸腾,肾上腺素狂飆,激战之时豪情满怀,无畏奋进,战后冷静下来的伤痛与疲惫也只能生生熬著了。 看著身边那具简陋、破旧的筒袖鎧,苟政再次认识到冷兵器时代甲冑的重要性,没法不深刻,毕竟才因此而苟得一命。 不过,伤疤是战士最具说服力的军功章,这三处伤的作用也是明显的,至少证明了,他苟三郎並非全无血性,危急之时,依旧可以爆发出丈夫气概,是能豁出去博命的。 性情乖张如苟威,其战后看向苟政的目光,都多了明显的复杂意味,而从其目光,也可知这“三处伤”於苟政本人的价值了。 在亲兵的帮助下,將伤口包扎,系好內襦,披上一件缴获的绢质外袍,苟政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一吐一纳之间,牵动著伤口,带来疼痛,但却刺激著苟政大脑的活跃。 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为整个苟氏家族部曲以及麾下义军,考虑前途问题了...... “將军!”苟安与丁良联袂而来,立於庭中,拱手行礼。 “都安排好了?”苟政抬眼,问二道。 苟安严肃地道:“城防已然按照將军交待布置!” 丁良也道:“末將已遣部卒,向东打探赵军动向,陕县苟侍军主那边,报信之人亦已连夜出发!” 闻之,苟政頷首,冲丁良吩咐道:“执行此番任务的部卒,都是我部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好男儿,义壮士,定要厚赏提拔,以慰士心!” “诺!”丁良应道。 看著两名心腹部將、股肱之臣,苟政嘆了口气,以一种关怀的语气道:“你二人伤情如何?” 连苟政都豁出去了,作为苟政麾下有名有姓的將校,苟安、丁良自不会怯战落后,身上也或多或少带著些创伤,尤其是丁良,他受的伤,有好几处,都是陷阵之时,替苟政挨的。 这种生死恐怖之间,展现出的忠诚,实在难能可贵,也让苟政十分感动。藉此,丁良也彻底获得了苟政的信任,托以腹心的那种。 “多谢將军关怀!都是些小伤小痛,伤口已然处置,勿需多虑!”苟安表示道。 “还是不可大意!”苟政满脸严肃地提醒道:“眼下条件艰难,缺医少药,但伤情,还是该多注意,以免恶化!” 对於伤口感染、注意事项之类的,苟安与丁良实则都没那个意识,但苟政言语中表露出对他们的亲近与关心,还是让二人十分感动的。 “今日之战,你们二人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苟安与丁良,显然是有些建言欲向苟政吐露的,但苟政摆摆手,吩咐道。 对此,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苟安,开口对苟政道:“还请將军节哀!末將告退!” 说完,苟安与丁良一道,朝著堂上叩拜,郑重地磕了几个头,堂间,苟胜的尸身正摆在那儿。再之后,起身缓缓退下。 而苟政默然不语,望著二人身影,深沉双目之中,渐露迷离,一直到二兄苟雄的到来,方才恢復。 夜深,人不静,整个新安县城,都笼罩在苟军將士的喧囂声中。却是苟政下令將东援携带口粮、城內搜罗物资以及从赵军营缴获的酒肉、粮食全部拿出来,分与诸部,由诸军共享。 三军由此大悦,莫说一路逃亡的苟胜、苟雄部了,就是苟政的那些部眾,也有好些时日,不曾尽情飢食渴饮了。 尤其是从石閔营地中搜得的一百多坛酒水,可是比兵器还要难得的宝贝,也尽数分发下去。当然,四千余军眾,没法人人都尝到,酒只分到幢队一级,至於幢队內部如何分配,则管不了。部曲自有其规矩,对幢队以下,苟氏还没法干涉。 苟政倒是有这个想法,但一切条件都还不成熟。 比起城中热烈的气氛,新安衙堂间,哀伤与压抑的氛围,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苟胜那堪称千疮百孔的尸身静静地躺著,当然,一方白布將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都遮盖住了,尤其被石閔斩断的脖颈部分...... 潼关送行时,三兄弟都站著;新安重逢,两人坐著,一人躺著。 苟雄与苟政两兄弟间,关係一向不错,平日里探討很多,此番相逢,本该有说不尽的故事与话题,然而,此时此刻,兄弟俩对面而坐,却相顾无言。 此情此景,苟政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西行以来的种种见闻,大兄的那些关怀与教训,那些仿佛刺破黑暗世间的阳光般的笑容,那些带有温度的话语...... 然而,一切尽成往事,当回忆愈加清晰,苟政心头的惭愧感与羞耻感就愈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在,大兄苟胜对苟政恩重如山的情况下。 沉默许久,还是苟政举起盛满的酒,与大兄苟胜身前同样斟满的酒碗碰了下,开口了:“犹记得,上一次与大兄吃酒,还是在渭水破石苞之后,当时我还极不知趣地,落了大兄面子。 早知潼关一辞,竟成永別,当初就是拼死,也该將兄长劝离梁犊。我,也不该心存侥倖啊......” 苟雄终究还是一个厚道人,见苟政语气哽咽,满口懊恼,不禁面色动容。也將手中酒碗端起,与大兄碰了下,一饮而尽,忍著縈绕心头的哀伤,劝慰道:“元直,你也不必过於內疚与自责! 此前,我们这些人,在义军之中,人微言轻,有太多无奈之处!就在昨夜,大兄还在感慨,所做最正確的一个决定,便是將你留下,留下了一份我苟氏的香火与未来! 虽然大兄並未明言,但我知道,他已然认可你那诸多看法与见解,只是,时也,命也......” “大兄陷阵之前,可有什么交待?”听其诉说,苟政沉默了下,轻声问道。 苟雄说道:“就两点,一让我带领眾部曲弟兄,逃脱赵军追杀;二则让你我兄弟齐心,倡我苟氏! 大兄少承家业,率领族人部曲,捨命搏杀,所求者,无一不是家族兴旺,子弟安康......” 闻之,苟政深吸一口气,偏头看著苟胜那带有伤疤与血污的面庞,目光坚定,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大兄,你且瞑目安息,你的志向,我苟氏子弟绝不忘怀,略阳苟氏,必有光大之日,必有蜕变化龙的一日。你在天上,好生看著,我们是如何做的!”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苟雄不由瞥向苟政,面上露出了少许诧异,沉吟少许,问道:“元直,赵军虽败,却也只是破了石閔一路军,犹有羯赵大军在后头。 谷水之战的消息一旦扩散,必然招引羯赵大军西来,我军虽取惨胜,却也只得片刻之安,处境犹危。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闻问,苟政的身体也稍微一顿,偏头与苟雄对视了两眼,见二兄表情认真,略作思忖,说道:“蛇无头不行,大兄遭逢不幸,论德论才,都当由二兄继之。此事,二兄做主,我等部曲听令,即可!” 苟政此言落,却引得苟雄大怒,只见他遽然而起,就像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折辱一般,两眼通红道:“元直,你此言何意?莫非以为,苟雄发言,是为了抢夺家主之位吗?” 苟雄之言,引起了堂外许多部卒的注意,一干人等,都下意识地往里张望,而苟政,则在愣了半晌后,起身向苟雄拱手道:“二兄误会了!小弟,实无此意!” 苟雄依旧不满意,仍然直勾勾地盯著苟政,非要一个说法。 见状,苟政嘆了一口气,取出一张麻布,拎过边上一桶水,沾湿、拧乾,蹲下替大兄苟胜擦拭著面部的血污。 一边擦拭著,一边说道:“这不只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也是整个苟氏以及麾下数千部曲的事。还是待明日,召集苟氏族人及各幢队军官,於大兄灵前討论,议出个章程来吧!” 对此,思索一阵,苟雄道:“也只好如此了!” 当夜,苟氏两兄弟,没有再追忆过去,也没有展望未来,只是在堂间,互相搭手,帮大兄整理遗容。苟政几乎干了入殮师的活,缝尸、更衣,苟雄则找了一块木板,以小刀硬凿雕刻,做成灵牌。 其后,便一起给苟胜守夜,对饮,直到一罈子酒都被喝乾。 新安城的热烈,並没有持续太久,首先从衙堂外开始,呜咽抽泣声起,派人问询,都是在悲苟龙驤之死。慢慢的,哀声蔓延,整个新安城內的苟军,都不禁哭声大作。 既悲这一路的艰难与苦楚,也带有对前途命运的担忧与恐惧。这个初夏之夜,新安城在哭泣。 翌日清晨,在绝大多数苟军將士,还为疲惫所包裹,沉浸在梦乡中时,新安县衙堂上,已经被收殮起的苟胜遗体边,苟氏族人以及三军队主以上的军官,齐聚於此,足有四十多人,其中半数都是苟姓族人。 从这些人员构成便可知,如今的苟氏苟军,虽以苟氏为核心,但族外力量的占比,已经很重了,其中既有苟政在潼关收降的一批军官,也有起义之后投效苟胜、苟雄的部曲。 人人都很疲惫,但人人表情都很严肃,態度异常郑重,这场关门会议,將决定苟氏的未来与苟军的前途,而这一点,將从谁继苟胜之位体现。 当然,这个严肃问题並不是太难选择,只是从会议的发起人——苟雄、苟政,两兄弟中,二择一罢了...... 第30章 主公! “这还有何可议?”堂间,苟胜的直系下属,军主苟旦环视一圈,气势汹汹地道:“龙驤將军既去,自当由二將军继位,某实不知,还需討论什么? 族里军中,以情以理,论德论才,难道还有比二將军更適合继承將军遗志的人吗?” 苟旦此言落,满堂侧目,其话里话外之意,可谓明矣,显是將苟政排除在继承之列,甚至可以说没將苟政放在眼里。 很快,眾人的目光便又都从苟旦身上转移到苟雄与苟政兄弟俩,观其反应。只见得,苟雄眉头紧蹙,额间就仿佛凝结著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苟政呢,则表情淡然,他不意外苟旦的態度,那是大兄苟胜的死忠,西归將士的一员,支持苟雄上位,並不值得奇怪。相比之下,这个粗鄙武夫,发表这样一番意见,此事本身反而要让人诧异一些。 但是,苟政可以不作话,他的死忠部属,却不能不替其发声,以免被苟旦之流带歪了。率先发表意见的,便是苟安,只见轻咳一声,肃然道: “二將军威望德行,的確让人敬佩,但今日所议,不只是苟氏之主,更是三军之帅,除了德行,还需非凡之胆识与谋略,有临敌决断、隨机应变之能,足以率我等力拒羯赵,化险为夷!” “难道二將军,就没有此等胆略与才干?”听其言,苟旦当即反驳道。 “二將军自是当世豪杰,然奉立主帅,还当选择最英明贤能之主!”苟安以更强势的语气压过去。 紧隨其声附和的,是丁良:“放眼三军,能有足够统帅、谋略与眼光,带领我等在羯赵剿杀下破围而出,转危为安,舍三將军何人?” 丁良此言,也是一点都不掩饰了。对此,苟旦旋即以一种怀疑的语气道:“月前,梁大將军以十数万之眾,尚且被赵军一击而破,而况如今这区区残兵,流落至此,何来如此大口气?” 闻之,丁良冷冷道:“败军之將,何以言勇?如此败绩,焉敢拿出来说道?某只知道,你们这些人,若无三將军冒死引眾东援,早在昨日,便尽为赵军斩杀!” 一听这话,苟胜另外一名部將苟须,忍不住站出来,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著丁良,声音却明显直接冲苟政去:“若无大將军蹈死赴难,直面石閔,以命相搏,毁其將旗,尔等又如何能於今日堂间,说长道短?” 苟须是有愤怒理由的,他就是最后隨著苟胜衝锋的两百壮士之一,那两百来人,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九人,並且人人带伤。 不管是衝著对苟胜的忠诚,还是本身的经歷义气,都不容许旁人詆毁他们的牺牲与奉献。 “这是苟氏的事,谁允许你这胡奴贱人,上得堂来,狂言造次?”见苟鬚髮作,苟雄的心腹部將苟起也忍不住了,起身怒道,直接带上人身攻击。 显然,这一干苟氏族人、將领,不敢直接针对苟政,但將所有的不服与异议,都发泄到丁良这个“狗腿子”身上了。一时间,丁良也有些招架不住。 “够了!都给我住嘴!”这个时候,一直拧眉不言的苟雄终於忍不住了,暴喝一声。 苟雄一发作,堂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管是站著的,还是坐著的,都將目光投向他。而苟雄缓缓起身,面色阴沉,胸腔之中就仿佛积攒著一团怒火,直接爆发出来: “尔等想做甚?是欲离间我兄弟关係?大兄就在这里,尸骨未寒,当著他的面,尔等就欲分裂我苟氏,分裂这数千部曲吗?” 面对苟雄的这一番质问,开言的几名苟氏將校,都不禁面带愧色,垂下头来。別的不说,苟胜在这干苟氏族人部曲心目中的地位,是绝对的,唯一的。 將这一干人等震住,苟雄又转过身,看著仍旧挺身端坐在那儿、不发一言的苟政,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怨气:“元直,你就没有意见要发表吗?” 面对二兄那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苟政方才“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苟雄,又缓缓环视一圈,特別在苟旦、苟须、苟起几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沉沉地道来: “二兄所言,亦是我心声。为今之计,唯有我兄弟齐心,部曲协力,方可於羯赵兵锋之下,爭得一丝生机。因此,再敢间我兄弟关係,乱我部曲军心者,不论何人,都是我生死仇敌,三军当共击之!” 苟政此言,杀气腾腾的,比起苟雄以恩义感召,这种以威权挟制,震慑力似乎要更足一些,因此,堂间眾人,无不凛然。 苟安、丁良以及若干苟政部属,赶忙拜道:“诺!” 其余人等,纵然心头不忿,在苟雄、苟政两兄弟相继表態之后,也都消停了。 “至於二兄与我,谁继主帅之位,正需听听诸位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在座各位,都是我们这支军队的骨干、基石,只有你们心安,未来方有希望可言,否则,依旧前途渺茫! 不过在此之前,苟政有一言望诸位谨记。苟政眼里,无亲疏之別,更没有什么苟氏与外姓之分,只有共患难、同生死的手足兄弟。 今后,如再有以姓氏族部之別,攻击袍泽,离心惑眾者,必治以乱军之罪!” 言罢,苟政即拔出腰间佩带的一把长剑,狠狠地扎在县堂並不算结实的木地板上。微微晃动的铁剑,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场面一时寂然。 在场眾人,骄兵悍將甚多,隨便拉出一个,或许都能將苟政揍趴下,但在此刻,却没有一人,不为其所震慑。 苟政虽然一副让大伙畅所欲言的开明模样,但经此阵仗,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了。不管是那些苟氏將校,还是诸如郑雋、王堃、孟淳等外姓部將。 事实上,在场这些苟军將校,什么立场、態度、意见,也已经很明朗了。首先二兄苟雄的部下,绝对支持他;其次大兄苟胜的心腹以及那些一路西逃而来的部曲,也更倾向於二兄,无他,更熟悉、更了解,又有共生死的经歷,同时苟雄本身在德行、气度、能力上,也极具魅力,很得士心。 剩下的,才是支持苟政的,苟安、丁良就不说了,以孟淳为代表的原梁导部將,在此事上,也天然地更支持苟政,同样是因为“熟悉”与“亲近”。 另一方面,经过適才那番激烈爭论,苟氏將校们的抱团排外,已经很明显,这也导致,隨著苟政讲演的结束,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又多收穫了外姓將校们的倾向。 两股力量之间,就实力而言,是有些旗鼓相当的。西归之部曲,虽然人数只剩下一千多人,但都是苟氏家族与军队之精华,在对苟氏的忠诚上,绝非苟政带来的这些人可比。 苟政掌握的兵力要多一些,但一个態度曖昧的苟威,就足以左右局面之变化了。因此,倘若苟雄、苟政两兄弟都铁了心要爭这个位置,那么很大可能使这支费尽辛苦,才勉强弥合齐心的军队,陷入混乱与分裂。 而这种情况,不论是苟雄,还是苟政,都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是一条基本的底线。而当苟政发表了那样一番言论时,苟雄也意识到,自家三郎,是有此心此志的。 念及此,苟雄那仿若抑於胸口的块垒消失了,整个人通畅起来,苦相不再,面上的忧虑之色也收起来了。见眾人不说话,苟雄转身,平静地看著苟政: “元直,苟安、丁良他们说的不错,如论谋略见识,为兄並不如你,若要带领將士转进求生,更远不及你机敏。 苟仲威,堪为一將佐,却难为人主。大兄遗志,家族重担,三军安危,还是由你承担起来吧......” 苟雄这番主动让贤的话,说得轻鬆而自然,让在场眾人惊诧不已,反应不一。如苟旦、苟起者,是面色大变,忍不住大声劝道:“將军不可——” 不过,被苟雄严厉地制止了,他只是盯著仍旧安然坐在那儿,眉头微蹙,面露愁苦的苟政,若非身体本能,此时的苟政或许连眼皮子都不会眨动一下。 不过,在苟雄的目光逼视下,苟政也没法对此缄默了,抬眼,也给出自己的回应:“小弟德行浅薄,不能服眾,还是以二兄为主,小弟定当全力辅弼!” 见苟政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苟雄终於怒了,恶狠狠地盯著苟政:“元直,当此危局,岂容你谦辞推搪?身为苟氏嫡出,既胸怀韜略,腹有乾坤,难道不该担当起家族存亡、部曲生死? 为兄已表明心跡,绝无反覆,你若见疑——” 说到这儿,苟雄突然拔出佩刀,左手往上一抹。鲜血直流,苟雄却面无异色,一脸坚毅冲苟政道:“当著眾將士的面,苟雄歃血立誓!” 不得不说,苟雄这等表態,也大出苟政意料,面色动容,但张了张嘴,犹欲言又止。 见状,苟雄激动道:“你莫非要我跪请?” 说完,不待苟政反应,苟雄便单膝下跪,以刀拄地,大声道:“主公!” 苟雄这声“主公”,几乎是吼出来的,不只惊住了在场眾將,苟政也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起身,三两步奔至苟雄面前,把著二兄双臂,欲將之扶起。 但如何能够扶得动,於是,苟政也乾脆跪下,大声道:“二兄,你这是羞煞苟政,苟政如何担待得起啊!” “元直,大兄可还在这里躺著!”苟雄一双虎目通红,死死地盯著苟政,哀声道。 对此,苟政则咬破了自己嘴唇,双目之中竟有泪水涌动,但仍旧矜持地,没有正面应答。 而见著这兄弟俩在这里谦辞起来,其余眾將慢慢反应过来了,首先就是苟安、丁良,二人一齐向苟政拜倒,语气中就不可避免带上了些许兴奋:“末將参见主公!” 在二人的带动下,外姓將校如孟淳、郑雋、王堃等人,连同苟政本部的几名苟氏军官,也拜倒,口呼主公。这,已经有大半了。 剩下的苟氏军官们,见此阵势,面面相覷,但当苟威这个军头参拜之后,陆陆续续的,一些实则持中立態度的族人,也都跪下了。到最后,堂间仍站著的,就只剩下苟旦、苟须、苟起等人了,他们被尷尬地凸显出来。 几人面色沉凝,眼神之中不免慌张,却兀自坚持著,也不知究竟在坚持什么。对此,苟雄扭头怒道:“尔等是欲自绝於苟氏吗?”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倔强”了,无奈跪下,冲苟政拜道:“参见主公!” 至此,苟政算是取得自二兄苟雄以下所有部將的拥戴了,他也没有再矫情,鬆开把著苟雄手臂的双手,缓缓起身,擦乾溢出眼眶的泪。 深吸了一口气,方沉声道:“诸位对苟政如此期待,推立为主,苟政感激其情。身为苟氏之后,自有使命,责无旁贷,然而苟政自度才德浅薄,唯恐诸位期望过高,难孚眾意!”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以为他还要搞故作谦虚的把戏,正欲开口劝諫,却又闻苟政缓缓道来:“自得悉滎阳兵败以来,我一直在思索,为何以梁犊十数万大军,连败赵兵,席捲关东,震动天下,却为赵军一战而破,几近覆灭,诸將也险死还生。 羯赵朝廷固然强大,赵军固然凶悍,然义军自身的毛病,却同样深重,更为致命!以我鄙见,其弊不外乎號令不一,人心不齐,目標不明! 今日,尔等若奉苟政为主,需应我三桩事,否则,还请诸位,另择贤能!” “请主公示下!”闻之,苟雄不假思索,道。 “请主公示下!”眾人也都跟著表示,一时间竟也齐整。 苟政的语气依旧严肃而沉稳,说道:“其一,遵守军规,令行禁止,日后进军、临阵,需看旗號,需听军令,不得擅自行动,背我命令! 其二,同袍同仇,同心同德,凡我將士,当千人一志,万眾一心,不得相互攻訐猜疑,私斗內訌! 其三,凡我將士,需以推翻羯赵暴政为己任。自今以后,我等义士,不为流贼,不虐生灵,关西人不必想西返,关东人不必思东归,直到我等,打下一片属於我们自己的江山!” 苟政这三条一出,满堂沉寂,安静地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对此,有犹疑者,有惊诧者,有恍然大悟的,有深受感染的,还有心潮澎湃的...... 直到苟雄再次带头表態,向苟政行礼:“谨遵主公之令!” 也是到此时,苟雄方才彻底明白,明明只需他们两兄弟达成共识就能决定的事情,苟政非要进行这样一场所谓“会议”,通过眾將推戴来定主从。 然而,平心而论,这样的机心,这样的过程,对於二兄来说,不免寒心...... 第31章 相忍为家,新安整军 新安县西南,紧挨著谷水上游的一片岭地上,苟政、苟雄两兄弟,带著一队亲兵,將大兄苟胜的尸身埋葬於此。远处是崇山峻岭,脚下是奔流激涛,周遭则绿植成荫,只从景观上而言,这里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长眠之所。 郑重地祭拜过后,苟政颇有些动容道:“大兄,此处坐望青山,枕藉激流,是英雄之地,你先於此暂作棲息,待有朝一日,我与二兄,必迎你回略阳故乡祖塋!” 流水声里,清风袭面,苟政注目良久,也沉思许久,在这一刻,从里到外地感到平静,直到被苟雄一声“主公”唤醒。 扭头,看著苟雄那满脸认真、一丝不苟的模样,苟政面露苦笑:“二兄,你可切莫再如此称呼我了,小弟实在惭愧!” “主从规矩,岂可轻废!”苟雄平静道。 “兄弟三人,二十年以兄弟相称,甫一改口,你叫著难受,我听著也彆扭,何必呢?”苟政说道。 “名分已定,规矩既立,我这做兄长的,自当维护你威严,若带头破坏,部曲將校们当作何想,你又如何统帅三军?”苟雄语气严肃。 当苟雄如此“上纲上线”时,苟政这心头,也是五味杂陈,既內疚,也不安。看著二兄,苟政悵然道:“奉立之事,是小弟做得不周,然小弟却有不得不行此事之苦衷,绝无侮慢兄长之意,还望见谅!” 听此言,苟雄双目中浮现出少许波澜,但他直直地盯著苟政,几乎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道:“你有苦衷,竟不能与亲兄弟诉说?还是你觉得我有意与你相爭,对我心怀忌惮?” “二兄光明磊落,义气为先,是当世真豪杰,大丈夫,岂敢以小人之心度之?”见状,苟政也赶忙解释道:“只是,今日堂间,苟旦、苟须等人的態度二兄你也看到了,如不设法制之,军令岂能通达,人心岂能凝聚?” 对此,苟雄则直接质问道:“你欲树立威权,统一號令,我又岂会不识大体,率眾抗拒?苟旦、苟须、勾起者,皆是我苟氏忠勇族部,大兄新丧,他们一时悲愤,难以接受,然要压压服他们,又有何难? 潼关一別,时盈月,距逾千里,难道血脉之亲、手足之情,也走远变淡了吗?” 这番话,苟雄算是將他內心的不满与失望都发泄出来了,言辞激愤,气喘如牛。对此,苟政默然少许,左右四顾,在边上的灌木丛中看到了一片荆条,快步上前,一把薅住,拔出佩剑狠狠地剁断,从中选出最粗壮的一支。 佩剑倒悬,扎在土中,在苟雄沉凝的目光中,苟政一边解去衣裳、裸出上身,一边走向他,及至身前,双手捧著荆条,郑重地向苟雄拜道: “我心知二兄心头不快,也晓此事让二兄受了委屈,多说无益,今负荆请罪,只要能出二兄胸中恶气,任凭二兄鞭笞责打,绝无怨言!” 面对苟政这番姿態,苟雄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儿,弯腰將苟政扶起,仔细的盯了苟政一眼,从他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一抹坦然。 见状,苟雄长嘆一声,道:“你已为苟氏家主、三军之帅,岂能如此罔顾上下尊卑!” 说著,苟雄便將苟政手里的荆条接过,三两下折曲,丟於一旁,又略显粗鲁地帮苟政把衣裳穿上,这难免触及到苟政身上的伤,但苟政此时也是硬气,一声不吭的,只是坦诚地看著二兄。 等苟雄一番动作结束,转身便去,翻身上马,以一种有些危险的“驾驶方法”,带著麾下亲兵,沿著新开闢至此地的小径,下岭而去。 “二兄!”苟政不由唤了一声。 “为了苟氏基业!”苟雄扬了扬马鞭,像宣言一般高声吼道。 当听到苟雄吼出这句话后,站在苟胜墓地前的苟政,也终於鬆了口气,表情虽然依旧严肃,却也没有继续绷著,只是双手抱拳,朝苟雄离去方向重重作揖,大声道:“谢二兄!” 全程听完、看完两兄弟这番问对的,只有丁良,此时,他也是一副深受感染的模样,用力地握了握拳头,以一种感佩的语气道:“二將军,真英雄,真豪杰也!” 听其感慨,重新直起身的苟政,轻嘆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苟政之欺仲兄,却是枉费心机,枉做小人了......” “將军!”听苟政这么讲,丁良脸色微变,不禁开口劝道:“二將军自是英雄意气,然其他人,未必如此,您也是避免二將军为难!” 苟政抬手,止住丁良,缓缓地呼吸几口,平復下那並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语气沉抑而坚决:“但这小人,纵然枉做,该做还得做!” 转过身,望著苟胜那连墓碑都没有留下的坟塋,苟政目光迷离,嘴上则喃喃道:“大兄,你对苟政恩重如山,二兄对我,亦是关怀备至。小弟並非木石为心,大恩大德,岂能辜负忘怀。 对你们,我自可毫无保留。然而,世道昏暗,处境艰危,人心叵测,纵同族同姓之人,又岂能尽信之? 我自愧不如两位兄长之英雄意气,然能昌大略阳苟氏者,必是苟政......” 显然,新安县堂间上演的那出戏码,苟政除了要定名分、立规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辨忠奸、论亲疏”,这一点,对缺乏安全感的苟政来说,极其重要。 或许人心隔肚皮,苟政並不能在短时间辨別那些向他臣服部將的忠奸善恶,但那些连装的都不愿意装,就敢自恃跋扈、抗拒不臣之人,就值得苟政关注、警惕与防备。 同时,对於人心向北,对於他在苟氏家族、在这支军队中的影响力,也是一场试炼。 而结果,实则要比苟政预想的好上许多,比如苟威与相当一部分“中立”態度的苟氏族人,还有那些外姓部將的態度。谷水之战的前因、过程与结果,让苟政加分很多。 而这种“唯我独尊”的考量与筹谋,自不能与苟雄透露,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商量著来的,主臣名分、上下尊卑这些严肃的事务,最好是在这股新兴势力还未真正发展壮大起来之前,就从道义礼法上定好基调。 但显然,苟政的这种考虑,以及背后暗含的机心,很难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二兄所能接受。而苟雄未必愤慨於苟政的这种手段与伎俩,他只是愤怒於苟政对他这个兄长的“猜疑”。 实事求是地讲,比起苟政,好义重诺、心胸宽广、沉稳有度的苟雄,是更適合承大兄苟胜之志的,在豪迈义气上,他与苟胜几乎是一脉相承,同时还要多几分智谋与见识,以苟雄的能力与威望,也足够让部曲们忠诚追隨、踊跃效死。 然而,苟胜之志,一心一意,全在家族子弟,但苟政的志向,可远非这“一亩三分地”所能容纳。为了在更广阔的天地展露崢嶸,他就不得不先爭取对苟氏与苟军的掌控权,这是迈向未来最坚实的一步...... 军心敌情都不容许苟政再多陪伴苟胜了,在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之后,苟政方带领亲兵,也下岭而去。 策马走了好一会儿,苟政突然调转马头,望著已经渐行渐远的谷岭,阳光下,茂密的植被鬱鬱葱葱,释放著生机与希望的气息。 马鞭遥指,苟政高声吩咐道:“丁良,给我记住这片山岭,日后,它有名字了,就叫『长功岭』!” ———— 赵太寧元四月初八,在新安县足足休整了两日后,苟政终於下令,全军西进,欲归陕县。在新安多逗留的几日,苟政以“主公”的身份,做了两件事。 其一,对新安的苟军做了一次初步整编,经过谷水一场血战,苟军各部的建制都有些混乱与残缺,光杆军官与无头队什,属於一种普遍情况。 隨苟政东援的军队,死了不少军官,而西归部曲,则呈现一种“官多兵少”的状態。因此,整编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对於整编之事,东援之兵,略显不满,但西归的部將们,则相当欢迎。有足够的支持力量,再加苟政、苟雄两兄弟的压制推动,整编之事,还是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展开。 大抵是为了表示对二兄的补偿,也是信任,苟政直接將苟威及其麾下残存的一千多部曲,悉数划归苟雄指挥。与此同时,又將西归那一千多百战余生的將士,一分为二,一半充入苟安军及苟政亲兵本部,一半仍由苟雄统率。 在这个过程与相应安排中,自然难免掺杂著一些苟政的私心意志。首先,对两部军官部曲虽然没有进行彻底的打散重整,但在整体的调动之后,也勉强形成了一种平衡。 同时,调整后的三军,“苟氏化”更加明显了,这是针对苟政在潼关那里收降的部眾,此事,不管是在潼关,还是在弘农,苟政都想尝试,但进度很慢,动作很小心。 根本原因,就在於核心力量的不足,虽然以苟安、苟威分为军主统率,实际上也只是以一些相对可靠的部曲制衡统御,並没有彻底消化,如孟淳等降將,对於幢队以下部卒,依旧有巨大影响力。 但是,当与西归余部会师之后,那些百战余生的苟氏族人与苟部老人回来了,在加快消化的事情上,苟政自然能放开些束缚去干了。 对於苟氏家族,苟政的认识一向很清晰,其中固然有不服、反对他的人,但拋开那一部分人,剩下的,仍旧是他最坚实可靠的支撑,尤其在他正式继承族长之位后。 而整编之后的新安苟军,实职军主,只剩三人,苟安、苟威以及苟须。前二者自不必多说,让人意外的或许就是苟须了,这个在拥立当日,明显表现出反对苟政態度的部將,在经过苟政的仔细观察与多方了解之后,將其调为自己的亲兵军主,就因为他的忠直,对苟胜以及苟氏。 这样的举措,对於当日那些反对派来说,实则也是一种安抚与慰藉,苟政是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表明,绝无记恨报復之意。 对此,就连心结並未解开的苟雄,都显得很认可,看向苟政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苟须的运气,比如苟旦以及那些无处安排的军官。要知道,苟胜所部,在滎阳时,可有三万人,如此膨胀的规模,苟氏的部曲们,军职自然不低。 不算苟胜原本就划拨给苟政的,谷水之战后,得生之苟氏老人,犹有近两百人,其中最次的,都是个什长。而以当前苟军的规模,可没法一下子安插这么多军官。 因此,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在酌情安排了半数人之后,剩下的,苟政只能將其保留军职,军前听用,待日后军队重新扩张、整编之后,再行安排。 这种考虑,苟政同样开诚布公地与部將们谈了谈,对此,虽然难免失望,也还算理解,也不得不理解。而被閒置的这部分人中,苟旦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要知道,在苟胜麾下,苟旦可是名列第一的心腹战將。有鑑於此,苟雄也试著向苟政提出,看是否能给苟旦换个安排,让他当个光杆军官,总归不是太好。 对此,苟政的態度很坚决,朝令不能夕改,他致力於公平治军,但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公平,只能服从於大局。倘若对苟旦开了先例,又如何让其他人服从。同时,身为苟氏族人,当为表率,做出一定牺牲,忍耐退让,也是一份功劳,更是忠诚! 苟政这一番话,当然是有漏洞的,就一点,凭什么是苟旦等人出来“奉献”,而不是旁人?这也是苟旦等人心中不服的原因,如苟旦者,更是打心里认为,这是来自苟政的打压。 至於苟雄,一时间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以其见识,能够察觉几分苟政的机心,但他却没法提出异议,现实条件毕竟摆在那里,有些事情,是不能细思过虑的。 不过,苟雄也向苟政提出,希望能將苟旦等人留在自己麾下听用,对此,苟政同意了。他虽然有心继续观察这批人,但就实用性而言,当下苟雄显然比他更適合驾驭这些人,而能把当前这支军队能量发挥到最大的事情,苟政也愿意去尝试。 整军是关乎根本的事情,涉及到新主的权威,以及三军诸部的融合,在此基础上,苟政又於新安举行了一场大会。 也是在这场会议上,苟政向麾下將校军官,仔细地分析了一番当前他们所处的困境,以及天下大局的变化趋势。毫无疑问,这是苟政第一次,正大光明、无所顾忌地对人输出他的见解与筹谋,而充分发挥键政能力的他,至少把这干浑浑噩噩的丘八们给说蒙了。 当然,苟政也提出了最为关键的东西——他的“河东战略”,他开始正式以一个主帅的身份,像一座灯塔一般,给他的扈从们指引著前进的方向。 第32章 陕县会师 四月十二日,苟政率军,回到了由苟侍领军镇守的临时大本营——陕县。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弘农郡內並不平静,蠢蠢欲动者甚多,关东的风云变化,经过时间的发酵,终於吹到这片关西与关东之间的结合地带。 正是从梁犊兵败、义军覆亡的消息传遍弘农开始,以苟军对弘农那薄弱的控制状况,消息根本封锁不住。於是,那些被苟政借了粮食的弘农豪强们,开始磨刀霍霍,蓄势待发,准备借羯赵之威,向苟政这个“债务人”討债。 只不过,东风吹得正烈之时,西风却猛然盖过了东风,先是谷水之战,苟军大破石閔,然后又是陈晃奉令,东出潼关,进驻弘农县。 於是,弘农的豪强们立时清醒了,弘农之外,叛贼虽灭,但弘农境內,贼势犹猖,还当含羞忍辱,以待“王师”之来,届时才是反攻倒算的最好时机。 然而,这种人心倾向之下,却很少有人愿意去思考分辨,赵军比之苟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问题的关键,实则在於,赵军强大,因而他们再贪婪残暴,也是“正义之师”,苟军弱小,只“借”了点粮食,便是无恶不作的逆贼流寇。 当然,弘农境內的堡主豪强们,明面上小动作停止了,但暗地里的激流却不断地涌动。苟政领军西归,实则增添了几分震慑。 在陕县,提前得到苟政命令的苟侍,已然做好了一切接待准备,包括食物、水源、衣物、草料、驻地、营房以及一定的医药,甚至连备炊的僕妇都有…… 如此周至的安排与服务,就连苟政都不免意外,就更遑论身心俱已疲惫异常的西归將士了。 自起事以来,各部义军將士长时间处在紧张忙碌的状態之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战场搏命之外的军旅生活,同样辛苦,各种负担很重,毕竟义军糟糕的后勤状况,简陋到让人绝望。 对於过去的艰苦,越早参与者,体会就越深。因此,军至弘农,不需立寨设防,不需打水造饭,甚至连抢掠的气力都省了,几乎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样的体验,对於丘八们,尤其对一路跟隨梁犊东进,又一路从滎阳战场败逃而归的將士而言,充满的新奇感,甚至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而这种细致的安排与周到的服务,是很难从苟胜那里享受到的...... 倘若有可能,没人愿意终日奔波,时刻游走於死亡边缘,这些义军的內心又何尝不渴望一份安定与祥和。通过一次这样的举措,苟政未必就能迅速收拢军心,但他的口碑却是从此开始,日益改善 乱世之中,极其难得的归属感,也是从“陕县会师”,一步步在苟军中建立起来。 在接待事宜上,苟侍以远超苟政预期的方式完成了任务,让苟政诧异之余,也分外欣喜。苟侍其人,在苟氏族內的地位並不低,算是苟氏兄弟的叔辈,其人性宽厚,做事仔细认真。 此前苟政麾下的三驾“狗车”之中,论统率与见识,苟侍不如苟安,论勇猛凶悍,不如苟威,总得来说,除了年纪与辈分,苟侍是比较平庸的一人。 但有了这段时间的经歷,苟侍却慢慢发掘出在后勤管理上的能力,或许在机敏与调度上,仍显得吃力,但凭藉其耐心与仔细,总能把苟政交待的琐事完成得很好。 而这些“琐事”,却是一支军队、一股势力走向成熟与壮大,最核心的保障之一。独自镇守陕县期间,也是苟侍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天赋”的一段时间。 不只保证了陕县城与茅津渡的安全,充足地做好了接待西归苟军的诸项事宜,还自上下游,搜罗、打造了两百多艘船只与皮筏,切实地完成了苟政交待的任务。 对於苟侍的一系列表现,苟政给予了极大的肯定与讚赏,將从石閔军中缴获所得一套精甲与健马赏与他,又將从新安带回来的輜需划与他管理,直接向自己负责。 这一系列动作,让苟侍深受感动,要知道,因为短於武勇,苟侍长期以来,也承受著很大的压力。族人敬重他,更多是因为辈分与年纪,基本没有多少是认可其能力。 在这方面,苟政是第一个,並且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对苟侍来说,就很难得了。因此,虽然哀慟於苟胜之殤,惊讶於苟政上位,但对苟政,苟侍迅速选择忠诚。 而哪怕处在发跡初步阶段的苟政,事实上也並不是太缺乏悍將勇士,相比之下,反是能够协助他处置军务“琐事”,同他参谋机务的人才,更加稀缺。 在內政事务上,苟侍的上限或许並不高,但於当下的苟政,其所起到的特殊作用,却不是旁人能轻易替代的。 当然,对苟政本人来说,回到陕县,最关键的一点在於地位与权威的进一步巩固。西归將士,在感受了一番“回家般”的温暖之后,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苟政手中掌握的实力。 而实力,是一切威权的基础。而有了西归將士的充实,苟政对於这支军队的掌控力也从事实上提升著。 对於大部分部曲来说,生存依旧是其最主要也最基本的诉求,由於羯赵朝廷不留余地的迫害,他们襄聚起义,最终在时势的推动下,成为苟氏的部曲。 但不管局势如何发展,“初衷”是没有根本性变化的,追隨苟氏,更多是一种无奈下的选择,冀望於能够摆脱当下的危难处境。 基於此,对苟军將士来说,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实力越强越好,声势越大越好。陕县会师,对於这支以苟政为领导核心的全新军队来说,也从信心上获得了更多的鼓舞。 比起苟政的那些战略分析,看得到、摸得著的军队、武器与粮食,才是真正能安抚人心的东西。而这一点,隨著陈晃与孙万东二將率军而来,更加巩固了。 “末將,孙万东(陈晃)参见將军!”陕县衙堂间,苟政召集会师后的第一场军事会议,便是迎接孙、陈二將的到来。 “万东、文明,快快请起!”苟政显得十分高兴,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当著眾將的面,下得主座,把二人扶起,然后拉著二人的手,將他们介绍给诸將:“诸君,这二位,孙万东,陈晃、陈文明,都是我义军豪杰,忠义之士。” 对於孙、陈二將的到来,苟政本人欣喜之余,还有意外。因为在他率军东援之时,心中做好的最坏打算,除了救不了两位兄长,还包括孙、陈二將的背离。 毕竟,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內,他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能够將二人收服,让二者死心塌地的追隨。从一开始,把两人安排在华阴与潼关,就有无奈的成分。 因此,当期望很低,结果远高於预期之时,带来的喜悦感,也更加强烈。孙、陈二將,也用实际表现证明,如今这个世道,礼乐崩坏、仁义泯灭,但总还是有那么些人,坚守著基本的忠孝节义。 堂间,苟政兴致勃勃地將孙、陈二人的出身、经歷与能力介绍了一遍,尤其是孙万东,那破梁导、败赵军的战绩,可是实实在在的。 只可惜,迎来的是苟部將士们审视乃至怀疑的目光,尤其是西归的部將们,他们经歷的阵仗,可非孙万东在华阴的小打小闹所能比擬。 梁导,庸才罢了;刘寧,早在起事之初,便是苟胜的手下败將。同时,石苞手下的赵军,比之石閔军,如何?这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自孙万东投效以来,第一次真正与苟氏接触,但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排斥与不信任。因此,即便苟政宽和以待,孙万东心里却格外不痛快,被引入座时,也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顿时引来不少人侧目,对其狂妄,如苟威、苟旦(列座会议的资格还是有的)者,更是面露不屑,目光不善。 对堂间紧张而微妙的气氛,苟政似无所觉,轻轻一笑,问孙、陈二將道:“万东、文明,此番东来,带了多少兵马?” “稟將军,步骑两千人!”孙万东昂首挺胸,却不作话,而是陈晃,轻声稟道。 闻之,苟政轻咦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指出:“以华阴、潼关二军的实力,当不止这两千兵才是!” 对此问,孙万东终於开口了,轻描淡写地道:“不瞒將军,弘农县那边,仍有四千余眾!” 听此言,苟政面色依旧自然,但其他诸將可就不淡定了,甚至面面相覷,不住地以异样的目光打量著孙、陈二人。 毕竟,倘其言属实,这估摸著算下来,二人部下兵力,可就与会师后的苟军相当了。或许从战力、凝聚力等各方面,会有差距,但军力与人数,可也是最实际的东西。 而注意到一干苟氏部將的反应,孙万东的嘴角,终於勾起一道弧度,当然,在这浅浅的笑意中,还包含有少许的自得与不屑。 就是苟政闻之,虽然面色如常,但打心里,也未尝没有生出些异样。不过,场面上,还是眉开眼笑的,拍股兴奋道:“有孙陈二部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对羯赵,我是信心倍增啊!” “將军谬讚,末將愧不敢当!”苟政给面子,孙万东也不能不要脸,因此抱拳以一种谦虚的口吻,道:“我等受將军感召而来,若能襄助成事,脱困得生,亦为一大快事!” “孙万东真豪杰也!” 商业互吹一波,苟政这才將目光投到跟隨孙、陈二人而来,立於堂间,未发一言的一名汉子身上。其人三十岁上下,马脸,一脸的横肉,几缕络腮鬍子,看起来也是个粗人,但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这是何人?”苟政淡淡地问道。 闻问,孙万东起身介绍道:“將军,此人便是始平人马勖,当初华阴之会时,末將曾向將军提及过。马勖是三辅豪杰,月前,於始平聚眾数千,反抗羯赵。 奈何,实力不足,为长安石苞所破,部眾溃散,东至华阴投靠末將。末將说以將军之故事,此番也愿东来,投效......” 就在苟政东出潼关,经略弘农,又发兵援救两个兄长时,关內地区並不安寧。雍州这个被梁犊举事撩热的火釜,再度迸溅出火的,正是这马勖。 他在始平郡,聚眾数千人,打著晋朝与抗羯的旗號,攻略郡县,杀害长吏。只可惜,实力孱弱,距离羯赵的核心统治区又太近。 石苞虽然在面对梁犊义军之时屡屡受挫,但对付马勖,却显得游刃有余,得悉马勖之乱,只用了数日的时间,便发兵將之击破。 由於马勖败得太快,当消息传至华阴时,正打算趁机向京兆“討”点便宜的孙万东,也只能无奈放弃计划。最终,马勖只率的数十名部曲,逃到华阴,投奔孙万东。 听完始平举事的过程以及马勖的经歷,苟政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然后扭头盯著马勖。 马勖见状,立刻躬身长拜:“在下马勖,参见明公!” “不知『马將军』(马勖起事之时,自號將军)此来,作何考量?”苟政冲马勖伸了伸手,平淡地问道。 闻问,马勖表情肃然,郑重地拜道:“在下如今虽只数十部卒,但无一不是死里逃生的之勇士,无一不与羯赵仇深似海。 今日所求者,不过復仇,如蒙明公不弃,愿率部曲效死!” 听马勖这番堪称诚挚的表態,苟政审视了他一会儿,略作琢磨,脸上露出笑容,朗声道:“復仇也好,求生也罢,对抗羯赵,都需天下豪杰义士,共同努力。 今义士来投,苟政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马將军』若不觉得委屈,就暂居营中吧......” “多谢明公!”马勖再拜。 不过,起身之后,却发现,堂间並无他这个“將军”坐的地儿,脸上闪过一抹尷尬,眼神中则浮现少许不满。当然,马勖可没有孙万东的底气,最后只能同堂间大部分部將一般,默默地站到孙万东的后面去。 而在处置完马勖的事情后,苟政方才同诸將討论起东西两个方向的敌情...... 第33章 河东战略开启 从总体形势来看,苟军这支刚换了新主的军队,处境是极其危险的。与羯赵力量上的绝对悬殊,自不必多言讲了,要害的地方在於,他们已经从事实上处在羯赵势力的包围圈中。 弘农这个地方,东西狭长,地势险恶,可作防御依凭的险关、要衝,却难以成为长久立足之地。北面有大河为难,南边是崤山、桃林之阻,东西两个方向则有赵军强兵相挟制,几乎没有什么闪转腾挪的空间。 若是做理性客观的分析,如苟军这样的“余孽”,想要真正求生,或许还得是那“右军將军”朱广在洛阳提出的,向南投奔东晋,背靠南国,活命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那样的选择,对於当下的苟军来说,显然不適用了。南投之路受阻是一方面,苟政的志向不在南边,是另一方面。 到目前为止,苟政依旧打著东晋的旗號,但打心里对其充满了蔑视与排斥,同时,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得到来自晋国方面一丝一毫的反馈。 虽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苟政还是一文不名,以梁大將军之“威名赫赫”都没能得到东晋的正眼看待,而况区区苟政。 而哪怕不考虑这些情况,苟政也寧肯在北方的“斗兽场”中挣扎血斗,也不愿到南边去受制於人。不管是见识、志向还是出身、经歷,都让苟政的心思坚定地扎在北方。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想要有所成就,只有北方才可爭取到那一丝可能...... 不做远虑,只思近忧,苟军在弘农面临的现实困境,也容不得丝毫的疏忽大意。 从军事的角度来看,会师於弘农的苟军,已经陷於兵家之死地,正常情况下,等待他们的,只有覆亡一途。苟政看得到的,是战略大局,但於战术困境,却也需搏命去克服。 只不过,这並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相反,这是一个魔幻且癲狂的时代,强弱势易、乾坤顛倒、黎元倒悬的情况,一点都不奇怪,也一点都不少见。 歷史上,身处绝境,却最终逆势而上、脱困翻身的例子,不胜枚举,苟政这个非常之人,正是要成就这么一份非常之事。 而苟政底气的来源,除了麾下这支已经初具规模並掌握有相当自主权的军队之外,大抵就是对天下大局走向那粗略却足够准確的判断了。 同时,在苟政那极度谨慎的心態与篤重的作风下,苟政的內心之中,也隱藏著一种堪称狂妄的心理:只要我苟政一息尚存,早晚必有復起之日!这也是半年多艰苦危难经歷打磨出来的心气。 就在苟政於陕县,与诸將正式筹谋北上河东战略事宜之时,新一轮来自赵军的威胁,也向苟军逼来了,赵军兵锋,自东西两个方面,向弘农压迫而来。 於苟军而言,北渡大河,经略河东,也成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一回,苟政以及苟军,极其荣幸地成为了赵军的重点打击力量,虽然比之梁大將军所受的待遇,还远远不足。 雍州方向,自孙万东引兵主动撤出华阴之后,石苞即遣京兆太守刘秀离领军五千进驻,窥探潼关。 也得益於孙、陈二將在东撤之时,採取了分步、分段撤离的策略,潼关那里留有部將暂驻,起到了一定疑兵与震慑作用。否则,来自雍州的赵军,要更早几日挺进弘农。 而洛州方向,羯赵的平叛“天团”们,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苟军这支“叛军余孽”了,不得不说,这就是谷水一战击败石閔的“后遗症”了,直接將那干强悍的羯赵军阀吸引过来。 过去的这段时间,隨著梁犊余部陆续被羯赵各路大军討灭,关东局势已经逐渐恢復稳定。虽然,关东的“稳定”,则显然以河洛地区的疮痍与萧条,北方整体局势的动盪与不安为代价。 梁犊举事对羯赵朝廷造成的创伤有多严重,只需从死伤人数规模便可知了,那是以十万量级计算的数据。而河洛之地,经过“兵贼”轮番洗掠之后,也再度成为赤地千里的状况。 不过,这一切,都不妨碍平叛赵军將帅们的赫赫武功。早在梁犊败亡、洛阳收復之后,鄴城的石虎便已经开始论功行赏了。 作为平叛大军的主帅燕王石斌,在破梁犊之后,便被石虎赏赐大量財货、美人,配以军马,北调坐镇襄国。 襄国,这个石勒赖之以发展崛起,最终成事统治北方的早期根据地,曾长期作为羯赵的都城。虽然石虎篡位后,南迁至鄴城,但襄国在羯赵內部的地位依旧特殊,毕竟是“龙兴之地”。以石斌镇襄国,足以表现出石虎对他的信重了。 司空李农,在领军收復洛阳之后,也被石虎召回鄴城,虽然因为对梁犊军的屡战屡败,没有予以厚赏,但依旧被託付机要大事,作为辅政大臣。 对姚弋仲、蒲洪这羌、氐两大军头,石虎也给了极高的荣禄,其余有功將士,並令封赏...... 石虎的动作,无一不透著一股急躁与匆忙,但是,他也没办法,实在是病体违和,渐入膏肓。就身心而言,梁犊败亡对他的刺激,未必是“利好”。 就在石斌领军抵达襄国后不久,石虎又下詔以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召其回鄴城辅政,正式做起“託孤”的安排,要知道,他在前太子石宣之后新立的太子石世,可还是个小娃娃。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虎竟也还能把弘农的苟军惦记上,在收到石閔的败报后,便下令仍驻军洛阳的蒲氐、姚羌、石閔三军,西进討灭“苟军”这支梁犊余党。 仅从这项人事安排,就可知石虎之老迈昏聵、病入膏肓了,他是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就蒲、姚、石这三方之间,可谓是矛盾重重,格格不入。 石閔与姚襄在谷水之战的结怨,已不需细说,逃回洛阳之后,石閔岂能忍下这口恶气,在会合余部之后,当即带人“打”上门去,討要说法。 而以石閔之暴烈,姚襄之刚毅,双方再碰到一起,差点直接打起来。还是老羌姚弋仲在得知前情事由之后,大怒,將姚襄怒责一顿,斥其怯敌畏战,让人狠狠地抽了姚襄二十鞭子,如此,石閔方才勉强罢休。 然而,姚弋仲虽然狠狠责罚了姚襄,但对石閔的骄愎跋扈,又何尝不怒。姚弋仲可不是个善人,这老羌个性狷直,在石虎面前尚敢放肆,何况石閔这一“家奴”。 只不过,同在羯赵大旗下,看在石虎的面子上,暂做按捺罢了。当然,根本原因在於,石閔虽在谷水遭遇重挫,其手中掌握的实力依旧不俗,战力仍然强悍,这就让人忌惮了。 石閔与蒲氏之间的恩怨,更是由来已久,早在十一年前,棘城大战后,石虎以討伐鲜卑之功封赏蒲洪。当时石閔便以蒲氏父子豪杰,兵强马壮,近在都畿,劝石虎秘密除掉蒲氏,以消后患。 虽然石虎没听,但石閔进言后,引来蒲氐的愤恨与仇视,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过去十来年,双方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际,直到这次梁犊大乱,逼得羯赵穷尽其力,才有了在战场上的合作。 但哪怕十一年后,双方之间的恩怨也不可能消解,毕竟,从蒲氐的视角来看,石閔这贼子,心思歹毒,是想他蒲氏灭族的仇人。 至於姚羌与蒲氐之间,大抵就是一种“同性相斥”的矛盾了。两股势力,都是自关西东迁的胡族,都拥有巨大威望,都有足够多的部族,皆拥强兵,一在灄头,一在枋头,都建立了以各自部族为基本盘的军政集团。 或许当姚弋仲与蒲洪二人碰面对视的时候,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这样两个人,两股势力,惺惺相惜是不可能的,相看两厌,吞併对方,取得“关右第一豪部”的荣誉称號,才是本能的衝动。 因此,將这样三股势力安排到一起去討贼,又没有指派明確的统帅,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別说指望他们通力合作,討灭苟军了,能不內訌互掐,就算是给石虎与羯赵朝廷面子。 不过,对於赵军內部的分化与矛盾,苟政这边可就难窥其情了,毕竟情报搜集上,实在受限颇多,能掌握其大致动向,就已经算是在军情方面的重大努力了。 当蒲、姚、石三军自洛阳开拔西进的消息传到陕县后,苟政与苟军上下,立时便如临大敌。实在是,那三部赵军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 石閔军在谷水已经见识过了,正面对决,那是要命的对手;姚羌军队,从西归將士的嘴中,也有所了解,战力强大,成色也不普通。 至於蒲氐,都不需旁人提醒,苟政自己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將之视为最大、最危险的对手。在苟政对这段歷史时期有限的认知中,蒲氐最终获得的成就,他可是“印象”深刻。 一个能够成功建立王霸之业,並最终统一北方,使天下呈一统之势的势力,绝不可小覷,哪怕在其崛起之前,也绝不是好相与的。 甚至於,倘若歷史的车轮依旧沿著既定的轨道向前滚动,依苟政的战略设想,那么终有一日,蒲氐,將成为苟政最主要的敌人之一。 即便不提未来,就当下而言,在西进的三支赵军之中,除了满怀復仇雪耻之志的石閔,就属蒲氐最为积极。姚羌那边,姚弋仲將平梁犊所率羌卒全部拨付姚襄,由他继续率领,参与对苟政这支叛军余党的剿灭,自个儿则回灄头老巢去了。 蒲氐则不然,蒲洪这个老氐选择亲自出马,一副卖力效忠的模样,这其中也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就是石虎在对蒲洪的诸多名爵酬功犒赏中,就有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的头衔。蒲洪选择西行进剿,或许就存有“化名为实”的心思。 而不管赵军內部是怎样一种状况,赵军將帅们又是怎样的心態与目標,当那数万步骑浩浩荡荡,向西开进之时,弘农的苟军,在苟政的筹划下,也正式开启了北渡大河、经略河东的战略。 苟政的河东战略,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渡河就完事了,他是当作一项系统的、复杂的工程来完成。不只涉及到军事行动、后勤保证,还得考虑渡河之后的立足问题,发展问题,以及最重要的、涉及到生存根本的,如何反赵军围剿问题...... 为此,苟政做了相当细致的规划与准备。 不过,再周密完整的计划,也得一步步来,並且在落到实处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与波折。而以当前苟军的组织形態及程度,也並不具备执行一些过於细致计划的能力。 而就在渡河,这战略第一步,便让苟政费了不少的神。在对岸茅津,赵军可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早在梁犊引兵东进后,羯赵的河东太守石暉便派郡兵,於北岸警戒防御,以保境安民,浢津与茅津这两座沟通南北的渡头,更是重点防御对象。 因此,苟军想要北渡,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对岸的河东赵军,而这一方面的尝试,很快就宣告失败了。 苟政命苟威,选拔部下通水性之勇士五百人,乘船浮筏强渡,发起对北岸赵军的攻击,结果,大河湍急,冲跑了一部分士卒,剩下的还没靠近北岸,便被对岸的赵军射退了,活著返回南岸的,只有不到三百卒。 不过,牺牲也不是毫无价值的,对北岸赵军的布防、兵力,都取得了一定了解。坏消息是,石暉的確在茅津屯有重兵,防备很严密,想要渡河的困难很大,强渡伤亡必定不小。 而好消息,也恰恰是这一点,当河东郡兵注意力尽数被吸引到茅津一线时,在其他方向,可就有苟军发挥的余地了。 於是,之后苟政又派出两波勇士渡河攻击,伤亡数百,皆以失败告终。 第34章 强渡 四月的大河,夹岸桃,芳菲已尽。拂晓的水面,看起来、听起来,却甚是平静,洪波不兴,激湍不起,但苟军將士,却不敢对这“温驯”的河水有丝毫小瞧,过去两日间,已有数百名將士,葬身河底,入鱼腹肚了。 大河南岸,苟军苟雄部將士悄然聚集於茅津渡,整装齐备,气氛严肃,人噤声,未举火,只能借著淡淡曦光,窥见些幢幢人影。 滩头,三百精挑细选的勇士,已然沿岸边排开,每个人都只著短裤,裸著上身,头上绑著的红巾,就像是一道艷丽的血誓。 “弟兄们,二將军来为我们送行了!”同样裸出精壮上身,立於阵眾前的,乃是苟旦,他被苟雄临时委任为“先登队长”。 “上酒!” 苟雄一身戎装,有如一座晦色下的铁塔一般,立於眾人之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却响在每个即將强渡茅津的部卒耳边。 “將士们,主公已然亲自卜算,今日合该破敌!”虎目之中不见波澜,苟雄沉声说道:“三军將士的生死存亡,都繫於你们身上,你们都是先登勇士,过河去,破赵军,求生路。 在此,某先以薄酒为你们壮行,待破了赵军,就在对岸,某將与主公一起为你们庆功,与你们开怀畅饮!” 若非事前得了吩咐,在苟雄如此鼓动下,一干强渡死士早就吼出来了。不过,三百人共饮酒、齐摔杯的阵势,也的確感人,那一声声碎裂的声响,就是壮士下定的决心。 “活著!”苟雄將苟旦唤至身边,看著这个苟氏汉子,张了张嘴,最后只吐露出两个字。 “將军但看属下破敌!”对此,苟旦面上绽开笑容,慨然应道。 言罢,苟旦转身,招呼著三百勇士,动作麻利地解开捆在岸边的绳索,然后十人一组,抓著皮筏下水,摆动双脚,向对岸浮去。 而紧隨其后,是由军主苟威亲自率领的一千悍卒,也做著渡河准备。他们將作为三百勇士的后援,一旦他们能够突袭成功,登上对岸滩头,他们就將快速补上,於对岸建立阵地。 最后才是由苟雄亲自率领指挥的一千多名部曲,他將作为第三批登岸部队,这是此次苟军渡河最主要的兵力配备了。不是没有更多的人,只是受限於运力,能够投入的兵力极限在这里。 南渡边的一座简陋土楼上,作为主帅的苟政立於其间,遥望东北方向,视线就仿佛能穿破晦暗的天色,直接落到对岸那闪烁著零星灯火的赵军营地。 视野受限,看得不甚清晰,但依稀可见对岸的平静,赵军如常,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 这两日间,苟军已经全部开进到茅津驻扎,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做渡河准备,直接將河东郡兵的注意力吸引至此。 而为了体现强渡之志,三日之间,苟政下令向对岸发起了五次突击,以挫败军心与数百部曲伤亡为代价。而这一系列动作背后,隱藏的则是苟军真正的杀招。 在苟军率部曲主力於茅津造渡河之势的同时,孙万东已然率部骑西返弘农县,会合驻扎在那里的“华阴军”,打算从浢津发起突破,然后东向,从背后袭击茅津、大阳一线的河东赵军,配合苟政渡河。 这条策略,並非来源於苟政,而是陈晃与孙万东提出。早在苟政遣人,通知孙、陈二人东撤时,二人便在筹谋了,而经过他们一番討论,也一致认为,他们这些义军残党的出路,只有往北。 二人考量的因素,没有苟政所思复杂,也没有其所虑长远,但他们能够想明白一点。那就是,北渡未必能活,但留在弘农必死,至於向南,绝不如向北。 只要能够突破,不只能暂时摆脱羯赵大军的直接威胁,再不济,也能到王屋、吕梁乃至太行山中去“打游击”。 孙、陈二人的见解,算是与苟政不谋而合了,这让他意外且喜,因而,对他们主动提出的声东击西计划,直接拍板认可,並按照这个战术计划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而今日,便是约定发起总攻的时间。同时,隨著局势的发展,供苟军渡河的最佳渡河窗口,也就在这一两日了。西面,赵京兆太守刘秀离,已破潼关,向弘农挺进;东面,蒲、姚、石三军,也度过函谷关,向新安挺进,目標同样是苟军。 因此,留给苟军的时间不多了! “元直,你说孙万东他们,能否按时抵达大阳,又能否如期向河东赵军发起突袭?”苟雄不知何时,站到了苟政身边,开口问道。 表情依旧沉稳而严肃,但言语间,却不免流露出一种担忧与焦虑。 闻问,苟政回过神来,看著二兄那沉毅的面庞,说道:“孙万东是外人,他或许不足全信,但苟安与丁良,却是我股肱之臣,值得赌一把!” “而况,孙部已然渡河成功,大河已非险阻,我军便已然摆脱了最危险的境地!”苟政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道:“即便突袭不成,有孙万东领军在敌人肘腋腹心之间活动,徐图,必能破之!”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种焦虑的情绪,也有所缓解。 此前,为了增强西路的实力,苟政特地將苟安与丁良这两个心腹爱將,也派去孙万东那边,协(监)助(督)孙部在浢津方向的突破。 並且,这份突破,已於前日傍晚,就已经获得了,孙万东已然率军强渡浢津成功,注意力东移的河东赵军,根本没有防备,被孙万东一举而破。 浢津突破成功之后,孙万东则做了三件事,一面安排浢津渡头的防守,接应弘农县大部的渡河;一面遣人,飞马东向陕县苟军本部,告以军情,约定时日; 而孙万东自己,则率领他部下最精悍的部曲——陷阵营,以及苟安、丁良率领的五百苟军骨干,在嚮导的引领下,朝东挺进,直袭茅津、大阳。 到此时,渡河已非苟政的第一目標了,他的胃口变大了,破赵军,擒石暉,尽伏河东郡兵,才是此次强渡的主要目的。 作为石氏宗室,河东太守石暉,对羯赵朝廷也还算忠心,也尽力地履行著河东郡最高军政长官的职责。为了抵挡苟军在茅津的突破,他於茅津及大阳县布置了七千多兵马,河东最精锐的郡兵、最好的器械,都用在这边,同时,石暉还自安邑南下,亲自坐镇茅津背后的大阳县,指挥防御。 在几次渡河的试探中,苟兵也曾攻上北渡头,抓到了几个俘虏。当从俘兵嘴中得知了这些基本情况之后,苟政的目標与计划,做出適时的调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倘若能够一战將石暉以及其麾下的河东兵击破,那么,北渡之后的苟军,將拥有更广阔的活动空间,生存与经营的阻力將大大减轻,这种肉眼可见的好处,苟政自然要极力爭取。 “元直,这一仗必须胜利!”在苟政又陷入思索之际,苟雄突然以一种坚决的口吻,说道。 闻之,苟政扭头看著二兄,只见他一脸正色,双目之中,只有坚定与决绝。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政渐渐领会到,二兄此言背后的意思。 这一仗,乃是苟政接替苟胜之后的第一仗,也是苟军正式成立以来的第一仗,不仅关乎到三军军心信心,也关乎到苟政那初步建立的威信。 在过去三日间的试探进攻失败之后,陕县苟军的士气,是明显受到影响的,但那只是小打小闹,还能够解释一二。但今日,发起的却是总攻,全军上下都动员起来了,兵心士气都抬升到一定高度,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失败,那造成的负面影响,可就不能够轻易弥补与挽回了。 因此,事態並不如苟政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势力集团,苟军还很稚嫩,各方面的抗风险能力还很差,每前进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大意。 让人欣慰的是,二兄苟雄,也具备相当的大局观,说他深明大义,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经过新安的那点不愉快,真到关键时刻,他依旧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地力挺苟政。 茅津段的大河河面,並不算宽,约摸著也就一二里的宽度,而能否成功渡过这一二里的天堑,便是苟军能否完成蜕变的关键。 清晨的河风,吹得苟政脑子越发清醒,看著二兄,苟政郑重地拜道:“一切,拜託二兄了!” 面对苟政拜託,苟雄微微頷首,然后手指向河面,渡河的部卒们已然隱入晨色与水上烟雾中,沉声说道:“此番,苟旦是冒死率眾渡河攻击,一旦功成,你得给他恢復军职、部曲!” 对此请求,苟政眼神只有些微的闪烁,即应道:“这是当然!” 得到允诺,苟雄也不再多言,重重抱拳,慨然道:“你且在此,看我军破敌!” 言罢,转身,毅然而去。从后看著二兄的背影,或许不似大兄苟胜那般魁壮,但却是同样的挺拔,同样让人心安。此时此刻,苟政的心头,难免感动,就恍若一股热流涌过。 好一会儿,方才將內心的少许波澜平復下,抬首,望向北岸,目光微凝,在那茫茫谷岭间搜索著,就仿佛要找寻出苟安与孙万东部活动的蛛丝马跡...... “去把苟侍、陈晃两位军主找来!”深吸一口气,苟政朝侍卫在边上的一名亲兵吩咐道。 北岸的一切事务,还是不是苟政能掌控的,不管是孙、苟二部,还是河东赵军,事到如今,他能把控的,只是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 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 苟政虽然万事求稳,喜欢周至细密,习惯於留下一道后手、一条后路。然观其自掌军以来的一切行动、作风,不留余地、全力以赴的情况,太多了。包括渡河战役,到此时,他已经是全力发动,抱有必胜的决心。 ...... 晨曦微露,天光散射,照在渡头,当黑夜逐渐被驱散,暴露出来的,则是一眾磨刀霍霍的苟军將士。在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北岸的杀声便响起了,苟旦率领三百勇士,弃筏登陆,朝著滩头守备的赵军,发起决死衝击。 彼时,赵军还未完成守备的轮换,疲惫的守卒们,忙著清晨的吃喝拉撒。当警戒的哨兵,发现鳧水而渡河的苟军时,只来得吹响號角,便被乱箭射杀。 然后,苟旦与三百將士,便像三百头蛰伏暴起的野兽一般,红巾裹头,肉袒登岸,持刀扛枪举盾,向滩头的赵军杀去。 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又兼头脑不清,於渡口守夜备敌的赵军,又只有一幢之数,只片刻的功夫,渡头的赵军便被苟军杀散,数日以来,苟军第一次於茅津北滩头立住脚。 当被滩头燃起大火的时候,收到信號的苟威,立刻带领部卒,自南岸出发。八十艘大小船只、皮筏,在苟军將士的奋力划动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北岸驶去。 这个时候,爭取的是时间,求的是速度,因而上下齐动,目標一致,至於其他任何因素,都是次要考虑的东西。为了激励將士,苟威甚至亲自坐在小舟舷头,拿著一面小鼓,富有节奏地用力敲击著。 每一击,每一声,都是对將士的鼓舞,是一步步逼向赵军的军令。等苟威率眾靠近北岸时,滩头的形势,也已大变。 驻守茅津的河东赵军,在赵將的率领,发起反扑,亟欲將苟旦那支敢死之士扑灭,赶下河去。凭藉著人多势眾,以及装备上的优势,很快就將苟旦军反推到岸边。 而渡头浅滩,也是苟旦等人最后坚守的地方,在其率领下,结阵相抗,寧死不退,用性命,为后续部队的登滩,爭取著时间与空间。 就在那並不算开阔的浅滩头,苟军与赵军之间,展开了殊死肉搏,苟军一大半的人都倒在了赵军的亡命扑杀下。只不过,赵军发了狠,苟旦等人则是不要命。 滩头的杀声没有片刻停歇,赵军的围杀圈越来越小,但苟威的援应之军,也越来越近。来自河面上的几轮弓箭射过,当第一艘河船搁浅,当苟威带领亲兵呼喊著扑向滩头,当上千苟军,陆陆续续,踏水衝上茅津北渡,也正式宣告,苟军对茅津的突破,取得了堪称决定性的进展。 隨著苟威部登陆成功,不只解苟旦等先登勇士於覆亡,也使苟军彻底立足於北岸。在苟威的率领下,苟军將士,从滩头,向里突进了三百余步,方才立阵防守。 南岸,在得知苟威建功之后,苟雄也率领余部,坐上最后一批船只、皮筏,涉水北渡,苟政也率部,做好后继支援准备。至此,这场登陆战,才正式铺开...... 第35章 背水一战 树木葱蘢、风光秀丽的茅津北渡,苟赵两军的交锋越发趋於白热化,从晨曦时分,到日上三竿,从水雾朦朧,到天光大亮。 炽烈的杀声响彻这座三晋要衝,深红的血液染遍津渡水土,双方军队呈南北方向摆开,並且战线已然向东北方向前移两里地,攻守之势相易。 从苟雄领军也成功登陆,会合苟威、苟旦之后,即领军向渡头赵军发起最猛烈的衝击,石暉布置在滩头的守备,再难抵挡,陷入溃败,逃至设立於渡口东北的茅津寨,在赵將苏国的指挥下,据寨防守,方才堪堪稳住阵脚。 苟雄则领军趁胜而进,展开攻寨行动,一直到太守石暉亲领郡兵,自大阳县而来支援,方才真正將苟军的攻势遏制住。 石暉是从温柔乡里被唤起的,苟军强渡突袭的消息传至大阳县时,他正搂著两名姬妾,睡得香甜。初闻敌情,石暉不免惊慌,但等他提好裤子,穿好衣裳后,他来灵感了。 非但不慌了,反而在侍从们惊诧的目光下大笑,直言:“破贼之机至矣!” 然后,一边下令大阳县赵军集结,准备出击破贼,一面给北渡口苏国传命,要求其率军稳守,等待救援。而石暉自己,则不慌不忙地整备。 那一言一行,不似一个胡奴羯士,倒像一个风流名士。对其慢条斯理,僚属部將们都很著急,劝石暉当从速领军出击援济。 然而,石暉却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他认为,半渡而击,是破“苟贼”的最好机会,此前的几百叛卒,还不够塞牙缝的,他要毕其功於一役。待苟军过河的人数再多一些,他领军杀至,正可一举破贼。 届时,就是他石暉领军南渡,夷贼平寇了......石暉能作此考量,与前三日间,苟军连续发起的失败的渡河行动,显然有直接关係,那大大影响了他的判断,认为叛贼余寇,不足为虑。 而石暉的“从容”,耽搁了大概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的空档,便使渡、寨之赵军,差点陷入彻底的溃败。当苏国结寨拒守,向石暉连续派三波求援使者,石暉一时间竟然不信,然后才慌里慌张地,发兵援救。 也就是大阳县与渡头的距离並不远,否则,等石暉领军至,北渡口的赵军早为苟军彻底击破了。要知道,就精悍程度而言,当下的苟军之中,苟雄及其部下,毫无疑问是最能打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便是石暉率军赶上之后,以近三倍的兵力对敌,从场面上看,也就与连战久战的渡河苟军相持,在局部战场,也总能看到赵军被杀退乃至杀散的情况。 苟雄率领的,乃是一支意图活命的亡命之徒,又有诸多悍勇將士,兼有苟雄出色的指挥判断。因此,也就是靠著更为雄厚的兵力,又占据著相对富余的地利空间,赵军方才堪堪抵挡住苟军攻势。 而兵力上的弱势与体力上的消耗,也不是精神意志能够完全弥补的,隨著时间的推移,久攻不下,苟军士气也难免受到影响。 所幸,苟雄並非孤军奋战,苟政那边,在南岸竭力组织部卒,靠著那又经一轮损失后更加有限的运力,不断將后援力量投放到北岸战场,让苟雄不至於后继乏力。 河东赵军的营垒,据大道下寨,分为三座,每一座都有苟军的进攻,双方將士,围绕著那已然破损寨柵,展开了殊死战斗。 就在边上,有村舍,距河岸不远处,还有墟市,没有战爭时,显然是很繁荣的,毕竟这是三晋通往河南的捷径,也是“北盐南输”的重要孔道。 但如今,战爭与动乱,將那脆弱的繁荣,衝击得支离破碎,除了一干化身猛兽、爭命夺路相杀的武夫之外,再难看见其他人烟。 赵军中寨,乃是苟军主攻方向,也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在抵临寨垒、弓矢所及之处,苟雄拄著佩刀,默默注视著攻寨的进展。 战况很焦灼,伤亡很惨重,苟军数次突破敌阵,但数次因为巨大的伤亡而败退,这就是当前苟军的状態,他们足够凶悍,但薄弱的军纪,並不熟稔的配合,在面对真正艰难的处境时,很难长久坚持並克服。 谷水一战,有太多的偶然,不论是过程、结果,对於当下的苟军而言,也不太具备可复製性。因此,在面对河东赵军,这支看起来並不是那么强大的军队之时,反而有些挣扎。 若非苟氏死忠部曲起到了骨干作用,又有苟雄的指挥约束,先支撑不住的恐怕是苟军。当然,赵军人多,以及赵將苏国率眾死战,也是战事僵持的重要客观因素。 “將军,苟威他们又退下来了!”苟雄身边,一直捏紧拳头,观察著中寨战况的部將苟起,一脸可惜地道。 闻之,苟雄面上毫无波动,战场的情况,他也时刻把握著,不带一点失望的情绪,苟雄道:“传令苟威,就地调整阵型,重新组织进攻,督战队上,胆敢怯战后退者,斩!” “诺!”传令兵奉命而去。 苟雄將指挥位置提前,除了激励士气,也为督战,他给麾下將士划定了一条线,就在正前方五十步,胆敢后退越线者,皆斩! 如此雷霆手段,方使苟军將士,保持著亡命进攻的態势。然而,刚极易折,这种高压催逼激发出来的士气与战意,显然是难以长久的。 苟起对此,明显有异议,冲苟雄道:“將军,將士们已至极限,再加以逼迫,只怕未破赵军,就行將自溃了!不若......” “不若什么?”听其言,苟雄扭头,目光冷冽地盯著他:“背后是大河,再后是主公,我苟氏存亡,三军生死,皆繫於此战胜负! 现在不拼命,等雍、洛赵军合围而来,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渺茫了!给某放下其他念头,再敢出怯战之言,乱我军心,某先斩了你!” “诺!”为苟雄气势所慑,苟起面上焦躁之色立时消失,凛然拜道。 苟起算是苟雄的老部下了,操行或有不端,但战场上还算英勇,对苟雄也算死心塌地,而连这样的老人,都生出了迟疑,何况他人。 念及此,苟雄眉头皱地更紧了,目光凝起,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战况。中寨当前,苟威已然率军重整旗鼓,赵军有反击的动作,也被苟威击退,看起来,至少阵脚稳住了。 至於东西两寨,杀声犹烈,烟尘四起,还闪烁著些许火光,但具体战况,並不得知。然可想而知的是,进展並不顺利。 河东郡兵,战力竟如此之强?此时,苟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屏除杂念,苟雄再抬眼望了望头顶那光芒万丈的大日,沉声道:“传令三军,今已至绝境,別无他路,凡我將士,进则生,退则死,杀石暉,破赵军!” 又是三名传令兵,飞马而去,苟雄则放开佩刀,命人將战鼓搬到自己面前,解开袍甲,擼起袖子,举起响槌,一下一下,压著进攻命令的鼓点,敲击起来。 每一击,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攻寨將士们的心头,神魂震动之余,也热血上头。越敲越快,越敲越密,围绕著茅津寨展开的攻防廝杀,也彻底进入高潮。 “將军,西寨王堃来报,攻寨不利,士卒败退,请求支援!” “回復王堃,我这里没有援兵!赵军重兵集於中寨,令他整备队伍,重新进攻,给某看住西寨即可!”苟雄镇定地吩咐著。 “將军,苟威已经突破赵军防御,赵军必败!” “不好,苟威过於深入,为赵军所围......” “將军,苟威突出来了!” “......” 攻寨的战况细情,像雪片一般,向苟雄这边匯集而来,苟起此时就像一个嘴上了法条的婆妇,不断地嘮叨著。 而对於这些或利、或不利的消息,苟雄始终镇定,只是从容地进行著针对性的调度安排,手上擂鼓动作不变,鼓声不停,连鼓点的节奏也没有明显变化。 直到,一名一脸血污的士卒策马而来,拜倒稟道:“苟旦军主使小人告將军,一支赵军,自东寨绕后,意图不明,请將军小心防备!” 闻之,苟雄终於停止了擂鼓,扭头盯著来报之卒,问道:“有多少人?” “千人上下!” 这就是兵多的好处了,在顶住苟军疯狂进攻的同时,犹有余力战术分兵。猛地转身,看向右后方,苟雄眉宇近乎扭曲,视线极处,似有烟尘捲动。 不论那支赵军意图为何,对进攻的苟军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没有多少犹豫,苟雄即严肃地冲身边仅剩的部將苟起吩咐道:“留一队人马,剩下的你全部带走,去给我挡住那支赵军,死也要挡住!” 闻令,苟起脸上倒也未露害怕,只是有些担忧苟雄:“末將去了,將军安危如何保证?” 到此时,苟雄身边也就不到五百人,其余兵马,包括来自苟政的援部,都投入到攻寨一线了。对其顾虑,苟雄当即道:“到这等关头,我个人安危算甚?听令!” “诺!”见状,苟起也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撤高嗓子抱拳道:“將军保重!” “甲队留下,乙队、丙队隨某来!”拔出佩刀,招呼著三百余名將士,苟起当先朝侧后方衝去。大抵是胸中憋著一口鬱气,苟起还忍不住怒喝道:“赵贼!苟起来也!” 一干部曲,呼啸而去,紧急之间,什么阵型、纪律,全都顾不上了,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很足,近乎悲壮。 而回过头的苟雄,望著中寨激战处,两眼也不由红了,那是一种暴虐的猩红。拿起鼓槌,带动著其他两名鼓手,继续敲击著。 事实上,到这个程度,比之苟军,河东郡的赵兵压力更大。苟军虽然纪律不强,但多是经歷过生死阵仗的老卒,那些西归悍卒,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残酷的廝杀、惨重的伤亡,耐受度更高。 赵军则不然,虽然人多势眾,但成色实际差上不少,若不是有指挥有方的將领苏国,加上一干以羯胡精锐为核心的战力支持,面对苟军持续疯狂的攻击,早就崩溃了。 遣兵绕袭,也是赵军在与苟军正面相抗中,越发吃力,而做的无奈选择,不得不主动求变。营盘的防御已经被彻底攻破,再无作用,赵军各部是轮番上阵,但没有哪一支,能长时间与苟军对战。 而石暉寄託破贼希望的绕后之师,还是没有奏效,並且很快就失败了。不只是苟起那三百来人的阻敌,关键在於,又一支苟军成功北渡了,陈晃率其一千多名部曲北来,正好撞上。 没有多话可讲,欲包人者,反遭人夹击,在陈晃与苟起合力围攻之下,那一千多赵军很快就被杀散,带头的赵將被苟起赶上一刀斩下,然后被乱刀分尸。 “二將军,末將奉主公之令来援!” 敌寨前,当陈晃率军赶到,向苟雄报到时,苟雄这铁打的汉子,都有种热泪盈眶之感。平復下激动的心情,苟雄把住陈晃的手臂,手往中寨一指:“敌我双方,皆已不支,陈將军率兵,接替苟威,发起进攻!” “诺!”陈晃也只看了看战场形势,並不迟疑,抱拳应道,然后就领军衝上去。 “传令三军,给某高呼,援军已至,杀贼!破敌!” “诺!” 深吸一口气,苟雄又不禁仰头,视线仿佛要越过茅津寨,落到赵军的后方。此时,苟雄的心头,也不禁生出一股怒意:苟安、孙万东,你二人究竟到何处去了? 在北岸苟赵双方战事愈加激烈而焦灼之时,南岸滩头,作为三军主帅的苟政,心中的焦急,同样溢於言表。甚至於,比起苟雄还能实时洞察战情,他就只能通过对岸来人稍作了解。 未知,总是最让人紧张与恐惧的,虽然面上儘量保持著克制,几无情绪外露,但苟政的心头,却早已经悬上了一块巨石。 南岸滩头,又是五六十艘船、筏,在北岸兵士们的驱策下,南来登滩。苟政立刻召人来问话,然而,除了得知激战正酣、请求支援之外,很难探得更多的细节。 “苟须,把你的部曲带上,北渡去支援二將军破敌吧!”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冲侍立在身边的苟须道。 闻令,苟须也有所犹豫,他的职责,是护卫苟政。 “破不了赵军,我等都將死无葬身之地,你的职责就在战场,不在苟政身边!” 当苟政这么说时,苟须也不再犹豫,当即率领七百余卒,登船撑筏,北渡而去。至此,陕县苟军,北渡作战的兵力,已然突破四千,但已经是全力一击了。 南岸虽然还留有不少人,但战力却远不足渡河將士,苟政这也算是梭哈了,到此一刻,他也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兄苟雄与三军將士身上。 不管是身家性命,还是王图霸业,都在此一战! 第36章 三军得生矣 “此时將士们的鲜血,应当已將北岸染红了吧!”茅津南渡头,苟政坐在隨波晃荡的船板上,任由夏阳烘烤,目光紧紧望向北方,嘴里发出深沉的感慨。 苟政在船头,苟侍则立於船尾,目光与苟政同向,听其言,面色愁苦,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悵然道:“又不知我苟氏有多少儿郎部曲,葬身於此啊!” “你很心疼?”感受到苟侍的情绪,苟政问道。 “末將心如刀绞!”苟侍道。 “我也心痛!”苟政沉著脸,以一种严肃的语调,缓缓道来:“然这便是代价,死中求生,三军欲存,总是需要人牺牲!既是苟氏的军队,苟氏的族人部曲,就当承受其重!”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不由默然。他倒不是不能理解,这么多年,生生死死也是见惯了的,只是听苟政以一种如此从容、冷酷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苟政的观感,也难免產生一种割裂感。 要知道,这可是“仁义无双苟三郎”啊...... 望著苟政那微微耸肩缩首的坐姿,苟侍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先族长苟胜的身影。换作是苟胜,在如此焦灼战局下,早就渡河过去,拔刀率部,衝杀在第一线了。 哪儿能像苟政这般,不动如山,安然在座。这大抵就是两代家主迥然而异的差別了,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作风怎能如此悬殊? 苟侍自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对心思更为细腻的他来说,心里是更倾向於苟政的。苟胜的確是英雄义气,豪杰之属,但轻率无备,往往自陷绝地。 如此拼了十年,方重新带起一支苟氏部曲,早些年是別无他法,不得不拼,但有一定积累之后,依旧保持著那种作风,这就很让人担忧了。 相比之下,苟政明显不如苟胜武勇,更不如其豪迈义气,但城府明显更深厚,谋算显然更周全,这显然更有利於为长远计。 当然,这只是苟侍个人观感,並不代表苟氏其他族人部曲的想法...... “主公,南岸部眾,仍有上千敢战之士,莫若也让末將率领,渡河助战?”对茅津对岸的战事,苟侍实在难以放下担忧,不由主动请命。 对此,苟政只沉吟了下,旋即道:“再等等!你先把人聚集起来,再传令其余幢队,隨时警戒,做好防备!须知,我们的后方,可不是安全无虞!” 除却北渡之將士,南岸剩余之苟军,仍有近三千之眾,但半数都属老弱,战力孱弱,还有大几百號的伤兵,能够作为战斗依靠的,也就如苟侍所言,千余人了。 而这些人,除了要做好支援北岸的准备,还要守好南岸营垒,保护好关乎三军命脉的后勤輜重,更需时时防备不测。 纵然羯赵的主力大军赶不上,但弘农郡內的那些土豪堡主,却不得不防,那些人,真在关键时候来上一击,也是能致命的。 “成龙成虫,就看这一遭了!”再度抬首北望,阳光的刺激下,苟政不得不眯著眼,但目光格外镇定。 打了这么久,杀声依旧不曾停歇,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恍惚间,在那杀声震天、血流成河的廝斗场间,苟政仿佛看到了一支军队缓慢却充满能量的蜕变...... 在苟政面色如常、实五內俱焚之际,终於自北岸传来了一阵有如潮水爆发般的动静,那是將士的欢呼。这股欢声,不只引起了苟政的注意,南岸滩头上影影幢幢的部卒们,也同样大为紧张,很多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当下这些苟氏部卒,说觉悟不高,论精神不足,但对此次渡河之战的意义还是很明白的,数日之间,苟政不断安排人於军中宣扬,至少让他们知道渡河作战是为了活命。 北岸的战局明显发生变化了,但苟政依旧安坐著,没有丝毫动容,当然也没有限制南岸部卒们的骚动。一直到,一只轻舟自北岸驶来,当先的一名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军官,语气兴奋高呼道:“赵军败了!我军大胜!” “再说一遍!”虽然来人不断地高喊,但待其近前,苟政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严肃乃至严厉地发问。 “启稟主公,二將军遣小人匯报,赵军已败,我军大胜!”年轻的军官眉飞色舞的,精神十分亢奋。 笑容终於自苟政的面庞上绽开,兴奋劲儿头上来,一个不注意,直接跌落浅滩。边上的护卫们见状,顿时大惊,连呼主公。 南来报信的那名军官,不假思索,直接一跃下水,如游鱼一般,迅速划拉至苟政身边,將他“抢救”上岸。 待上得岸来,苟政也顾不得身上湿漉漉,抬手遮目,踮脚向北张望,虽然基本什么都看不明白,但喜悦之情便能盖过一切了。 “主公,您无大碍吧!”这边,得知苟政落水的苟侍匆忙赶来,关切道。 苟政没有搭理他,在注目远眺半晌之后,他终於笑了,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畅快的笑声,几乎將南岸的热议给盖住。 “我军已破贼!”苟政奋力地拍著苟侍臂膀,嘴里念叨著:“三军得生矣!” 虽然被苟政砸得生疼,但苟侍也同样高兴,拱手拜道:“恭喜主公!” “该恭喜你自己,恭喜三军將士......” 有那么片刻功夫,苟政的情绪终於平復下来,扭头,看著前来报信的年轻军官,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二將军麾下传令什长,郑权!”闻问,其人面浮喜色,抱拳应道。 苟政打量了这郑权两眼,年纪当比自己还小,绝对不满二十,但透著一股英气。在军中,但凡能被委任传令、斥候之任者,都是机敏精悍的將士,未必是军中最勇猛的,但一定是精锐。 “水性不错!”苟政心生好感,拍了拍郑权肩膀,吩咐道:“辛苦兄弟一趟,再回北岸,告知二將军,由其总督追敌歼敌事宜,儘量扩大战果,更多消灭赵军有生力量,尤其是那石暉,给我擒杀他,生死不论!” “是!”苟政的態度,让郑权大感振奋,抱拳道。 干劲十足的小军官,迅速带著两名下属,噗通躥入水中,攀上小船,一齐用力,返回北岸传令去了。 “苟侍!” “在!” 苟政则在彻底平復下激动的心情后,以一种冷静的口吻,对苟侍吩咐道:“传令南岸诸部,都动起来吧,整备军械物资,待北岸战局彻底稳定,全军即行渡河!” “诺!” ...... 当河东赵军被彻底击破之后,剩下的苟军,方能够自由而无顾忌地进行渡河了。比起运兵,粮草、军械等輜重的转运,显然要更加费时费力。 苟政本人,是在傍晚时分,方才隨一批粮食,登上北渡头,实实在在地踩著浸透了双方將士鲜血的土地。当然,此时的苟政,是顾不得伤怀感慨什么的了,二兄苟雄率军大破赵军,繁琐的善后事宜,则需苟政自己料理了。 北岸的局面,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在苟军的掌控之中。由河东太守石暉统领的赵军,基本全军覆没,死伤暂时难计,但降者数以千计,很少有走脱的。 也是在与苟雄等將会合之后,一番简单交流下来,苟政方才获悉击破赵军的一些细节。其中,彻底奠定胜局的,还是不知绕了多少远路、弯路的孙万东、苟安、丁良三人,从赵军背后,发起突袭。 虽然,彼时的绕后之师,已成疲兵,但当他们突然从赵军后背杀出,对河东赵军而言却是致命威胁。於是,在与南面苟军的激烈拼杀中,已显力不从心的赵军,崩溃了。 这一回,不管石暉如何呼吁羯士抵抗,苏国等赵將如何奋力聚眾,都只是无力的挣扎。而赵军此前仰仗的地形,在面对前后夹击时,与苟军鏖战的数千河东郡兵,基本逃无可逃,或许有走失遁入山岭的,但绝对不多。 而当苟军將士,奉命高呼降者不杀之时,很多筋疲力竭的赵军將士,都选择弃械投降,能苟活著,又何必求死呢? 茅津寨,在战爭的破坏下,已然残破不堪,只剩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廝杀最激烈的地方,尸横遍野,临时清出了一片空地,作为苟政竖旗號令之所,各种各样的战场战后信息,也都向他匯报而来。 “主公!”在一干兴奋於得胜的將校中,苟安与丁良二人走了出来,向苟政拜道。 两名心腹爱將,只数日的功夫不见,苟政竟生出了强烈想念之情。伸手示意二人起身,苟政笑道:“无需多礼!此番,你二人,又为我军立下大功了!” “末將汗顏!”对此,苟安面有愧色,道:“若能及时赶到,赵军早破也!末將等貽误战机,累三军苦战,请主公治罪!” “子平无需自责!”见状,苟政出言安抚道:“迂迴绕后,本就辛苦,道路不熟,就更加困难,不免意外!你们能最终抵至战场,已经是劳苦功高了!” 听苟政这么说,一旁站著,仍裸著上身,身上有数处包扎的苟旦,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绕后之师辛苦,那我等將士,浴血奋战,死伤无数,又算什么?” “苟旦说得对!”苟起也在场,当即附和道:“赵军在我渡河將士拼杀之下,早已不支。便是没有绕后之谋,我们也足以將之击破,何需什么夹击!” 显然,对孙、苟、丁三人领军绕后的策略,这些攻寨將士,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尤其在这样一场激战过程后。如苟旦、苟起者,对他们“捡便宜”的行为,更是不屑。当听到苟政的讚誉时,心头本就不怎么痛快的他们,就更加不不满了。 “苟旦、苟起,你二人想做甚?”见听二人之言,苟雄瞥了面色淡然的苟政一眼,然后冲二人呵斥道。 苟旦向苟雄拱了拱手,方指著身上的创伤,看著苟政道:“我等只是欲为英勇作战、伤亡牺牲的將士们,討个说法而已!” 苟旦此言落,其余在场的北渡將士,都將目光投向苟政,看他有何反应。不少人目光,都显得咄咄逼人的,若是回应得不到位,惹眾人不满...... 面对一眾之目光,苟政满脸从容,缓缓环视一圈,將那些带有锋芒的目光压制之后,方才轻笑道:“此战的主要功劳,自是冒死突击、浴血搏杀的渡河將士!自当为其正名,传令下去,今夜犒赏三军,一应將士之功劳,都匯於中军记录,待得明日他朝,必有厚报!” 当苟政发表这样一番表態,眾將的表情才有所缓和,苟雄则扫了一圈,沉声道:“功是功,过是过!苟旦、苟起,公然犯上,邀功请赏,乱我军心,该当惩处!” 对於二兄这番言辞,苟政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方才看著表情肃然、面露不服的苟旦、苟起,笑道:“我正喜有此英勇敢战之將士! 爭名邀功之心,是为常事,人皆有之!这正说明,我苟氏部曲,都是有志气、求上进的大好男儿!我正恨不能奖功励士,何谈惩戒?” 苟政的发言,同样让苟旦、苟起意外,对视了一眼,苦大仇深的表情方有所收敛,一起向苟政拱手道:“主公英明!” “这就是那石暉的首级?”安抚了一番军心,苟政方才將注意力放在专门留於场中的一颗首级,血肉模糊,尽染尘埃,除了知道是颗人头,难以辨別出其他什么特徵。 苟雄应道:“已然找人確认过!” “何人斩之!”苟政问道。 “赵军溃时,石暉欲率眾遁,为孙万东领军截杀,斩之!”苟雄道。 “孙万东......”苟政嘴里呢喃了一句,又问:“他人呢?” “与苟威合军,趁胜而进,攻大阳县去了!” “他们二人,倒是积极!”苟政嘴角露出了点笑容,只是嘴角的弧度,略显矜持。 “快走!跪下!行礼!”在部將王堃的亲自押送下,一名俘虏,被带到苟政面前。 其人形容狼狈,身上多处负伤,看起来很是孔武有力,虽被捆缚著,但总给人一种柙中野兽的感觉。 “这是何人?”苟政问道。 “稟主公,赵將苏国!”擒了敌將,王堃显得很高兴,答道。 在场部將们都不禁將目光投向那苏国,苟雄也適时地將激战过程中,苏国的表现,向苟政解释了一番。 闻之,苟政仔细打量了苏国两眼,只见其,虽被俘虏,但面无惧色,甚至隱露傲然之意。遂道:“临危之际,聚兵坚垒,指挥防御,若不是你,我军岂会有如此伤亡!” 闻言,苏国挣扎著起身,昂著脑袋道:“恨不能杀尽贼寇!”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战场上的事,我可不计较,今赵军已败,可愿降?”苟政问道。 对苟政的招降,苏国顿时嗤笑道:“无名叛贼,焉能为人主!某乃忠良,又岂能为逆贼驱使!” 听其讥讽,看其蔑视,苟政麵皮微微抽搐了几下,至於身边的苟氏部將们,早已怒不可遏:“主公,此獠骄悍刁顽,留之何用,请杀之!” 第37章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 “你不惧死?”苟政眼睛微微眯起,盯著苏国,眼神中仿佛有杀意涌动。 “既已伏尸盈野,多某一具,又何足道?”闻问,苏国还是那副狂傲的模样。 审视著苏国,苟政发现,此人脸上始终不带怯色,面上的无惧无畏,不像是装的。在沉吟少许后,问道:“你是羯人?” “某乃赵人!”迎著苟政的目光,苏国沉声道。 “可赵是羯赵!”苟政冷冷道。 此时,就仿佛有一股气势逼向苏国,苏国也不禁面色凛然,眉眼鼻唇,几乎都拧巴在一起,但没有再接苟政的话。 见其状,苟政表情忽地有些激动,以一种犀利的口吻,说道:“既为中国儿郎,为何要替暴胡凶羯效命,虐我华夏子民?” 面对苟政如此大义凛然的詰问,苏国脸上的狂傲之色终於被击破了,抬眼看了看一眾凶神恶煞的苟军將校,冷笑道:“尔等背反朝廷,举叛谋乱,荼毒生灵,何以出此大言?” 这,或许就是苟政他们这些人,在政治上极大弱势之处了。虽然他们一向自詡义军,並且苟政已经在著手改正梁犊举事以来那一贯的残暴、杀掠作风。 但是,在天下人的眼中,他们就是一干叛逆,梁犊败亡之后,就更加沦落为不入流的残寇余孽了。而这,对於苟氏发展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及时调整。 念及此,苟政对於自己与苟军的处境,突然有了一层更深的认识,军事上的確危墮,但渡河而来之后,已然暂时摆脱那种累卵之境地。 相比之下,政治上的弱势,却必须得想办法扭转改变。大义名分这种东西,於强权自可嗤之以鼻,但对才发跡的苟政与苟氏集团来说,还需善加爭取把握。 否则,就像眼下,妄图收服苏国这样的人,得到的只会是讥讽、蔑视的回应,目的难以达成也就罢了,还令人耻笑。 思吟几许,苟政抬起头来,平视著苏国,以一种慨然大义的语气说来:“前者部族失足,沦落胡羯,屈身事贼,虽属无奈,却也深以为耻! 今我兄弟三人,幡然悔悟,举兵抗羯,为此大志,家兄身亡於羯奴之手!苟政度德量力,虽才干不著,然既承家兄之业志,亦欲邀天下豪杰,共逐暴胡,拯溺黎元,再造乾坤!” 这大抵是,苟政第一次向外人展露出自己的志向,或者说野心。但这样的吐露,也就引发了各种惊讶,惊其异想天开,讶其勃勃志向。 苟氏部將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以好奇、犹疑的目光看向苟政,至於那苏国,在少许的愕然之后,讥笑两声,却垂头不再作讽刺之言。 对此,苟政则恢復了沉容,抬手一指,冲左右吩咐道:“带下去,暂且羈押於中军,此人单独关押!” 在苟政的中军本部,一直有这么个存在,专门用来关押俘虏的一些赵军將校官吏,包括此前孙万东破刘寧军送来的俘虏,如今也有几十號人了。 对这些人,早有部將劝说,留之无用,徒费粮粟,不若杀之。但都被苟政拒绝了,对这些人的期待,本有些模糊,但从现在开始,逐渐清晰了。 “要杀便杀,某不受折辱!”听苟政的吩咐,苏国当即呼道。 一旁的苟旦则早就忍不住了,道:“主公,此獠既然主动求死,何不成全他,末將请斩!” 说著,苟旦不顾身上的伤情,提著刀就要去砍苏国。见状,苟政立刻喝止:“住手!” 闻声,苟旦回过身来,双目通红地盯著苟政:“主公,我三百勇士,只有37人得生,悉亡於此贼之手。如不斩之,何以向死难將士交代,你又何以服眾?” 对苟旦的桀驁犯上,苟政已经忍耐许久了,到此刻,见其仍旧以一口质问的姿態直面自己,一股暴虐的情绪陡然自心头火起,並且直上脑门。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般,苟政脑子里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只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思想高地,愤怒的情绪,被苟政强行克制住了。 “你要违我军令?”苟政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淡淡地问苟旦,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漠然,第一次让苟旦感受到“怕”为何物。 “苟旦!”苟雄也一声暴喝,让苟旦回了神:“还不向主公请罪!”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末將不敢!”在眾人的目光下,苟旦满脸不甘,狠狠地將长刀插在脚下,然后向苟政跪拜道:“末將一时激愤,衝撞主公,请主公治罪!” 审视了苟旦这廝两眼,苟政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冲其指指点点几下,终是轻轻放下,淡淡道:“气性如此之大,於伤情恢復不利,先去疗伤吧!” “启稟主公,苟威、孙万东二位將军,已然攻占大阳城!”这边刚料理一桩事,轻骑自北边来,语调轻鬆地高声稟道。 闻之,苟政的心情也好转几分,当即吩咐道:“传令苟威、孙万东,让他们控制官署仓场,稳守城池,布告安民,不得烧杀抄掠!” “诺!” 夜色渐渐降临,苟军下属各部,也陆续归建,战果与损失的信息,更为全面地向苟政匯聚而来。仅从初步总结来说,战果很丰硕,但损失实在不小。 仅在茅津战场,便斩杀了赵军三千余级,各部俘虏最后加起来,有两千余人,大阳县方向的还未统计在內,但想来余部也尽数被孙万东、苟威二部消灭。 而苟军这边的损失,直接战亡,便有近千人,伤者更多,北渡的四千多將士,战力直接去掉大半。所幸,最后的胜利,属於苟军,这是巨大伤亡下,最值得聊以自慰的事情。 缴获也很丰厚,旗帜兵甲上万,牛马牲畜上千头,仅茅津的赵寨,便得粮五千余斛。更让人欣喜的,该是大阳县城,那里是此番河东赵军的军粮转运之所,存储更多。 可以想见,这一次北渡破敌成功,不只使苟军摆脱了地理上的绝境,减轻了军事上面临的生死存亡威胁,还获得了大量粮草輜重。 加上在弘农境內的“积累”,足以保证苟军在接下来三月之內,无断粮之危。这对於一支军队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 茅津寨早已残破不堪,因而,在苟政命令下,全军携带伤员、物资转进到旁边的村庄里夜宿。百姓虽然早就跑乾净了,但剩下屋舍,即便再凋敝,也比行军营垒舒服得多。 对於缺乏帐布的苟军来说,也实在省了大力,一座梁,一道檐,一面墙,都可以依靠棲息。当然,在苟政的命令下,最好的房舍,都提供给受伤的將士居住养伤,而这道命令,甚得军心,虽然不免小人之言,但落实之时,几无牴触。 医药是苟军最缺乏的物资,不过,在自南岸北运之时,苟政也要求苟侍优先转运,並全部用在对受伤將士的疗治上。 在收买兵心的事情上,苟政是一以贯之、矢志不渝的,並且对当下的苟政而言,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或许对那些军头,苟政的权威还远远不足,但在下层的士卒心目中,威望却在稳步树立中,就靠著那些“微不足道”的言行。 当苟政面色悲苦、怜悯地从伤兵所处村舍走出时,在苟雄、苟安等將校的协助指挥下,苟氏三军已然以村舍为中心安顿下来了。 造饭,饱食,犒军大庆,这一套苟政也习惯了,对全军將士来说,无法提供充足的酒水,但粟麦与肉食是管够的,赵军在茅津的积储,足够苟军將士饱食一顿。 帅帐之中,自是一片热烈的氛围,在苟军的核心领导层这里,酒肉更足,而苟政,也没有做出什么煞风景的限制决定,让军將们尽兴畅饮饱餐。 对这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廝杀汉来说,再没有比美酒大肉,更能愉悦其心的了,当然,若是再有美人相伴,那就更好了。 苟政也没有太过矜持,该饮则饮,连敬诸將三碗,尽彰豪气。三碗定调之后,又从二兄苟雄开始,逐一向北渡作战立下战功的將领们敬酒,每一碗,都要说一句祝辞。 於苟政,固然有作秀的嫌疑,但这种態度与言行,却还是在悄然之间打动著这些丘八的心。或许在短时间內,仍旧无法让他们像对待大兄苟胜那般对待自己,但苟政要求也不高,只需他们真正接受自己这个主公,並且慢慢地形成习惯...... “元直,还有一事,需要你论处!”吃过一轮酒,苟雄向苟政道。 “二兄请讲!” 苟雄:“俘虏的一干赵军中,有大半是胡人,其中不乏羯士,对这部分俘虏,当如何处置?” 闻言,苟政一边思忖著,一边问苟雄道:“二哥有何建议?” 苟雄道:“既已打出『抗击暴羯,恢復中国』的旗號,对於这些胡羯之士,断无留情的道理。何况,我等与羯赵,已成血仇,不死不休,更不需有任何迟疑!” 苟雄的態度,已然很明了了,苟政也隨之点点头,然后说道:“羯人自无需说,但其他胡人呢?” 对此,苟雄一时默然,然后道:“这也是需要你审度决定的地方!” 苟政微微頷首,陷入了沉思,眉头也隨之皱起,但很快就被帐中火热的气氛给拉了进去,却是苟旦端著一碗酒,走到苟政面前,要敬主公。对苟旦这样的酒腻子来说,伤虽然不轻,但酒不能不喝,这聚会自然缺不了其身影。 此举稍显无礼,却是这些武夫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大兄苟胜在时,就是如此,如今苟政上位了,似乎也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夜下,天空繁星点点,军帐中的气氛仍旧热烈,酒肉的香味,已然为一阵恶臭冲淡,但狂欢中的將校们並不在意,依旧推杯换盏,尽享其乐。 至於苟政,提前退了出来,为应付这些丘八,苟政也喝了不少,脚步略显虚浮,若不是丁良扶著,怕也要倒了。命人取过一桶清水,一头扎进去,憋了许久,就在丁良害怕其被“淹死”意图將之捞起之时,苟政方才站起身来。 甩著头,抹著脸,又刻意喷出一口水,抬起醉眼,与夜幕下的明星打了个招呼,苟政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然后对丁良道:“丁良,我给你一个任务!” “请主公吩咐!”听到这话,丁良身体有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一般,当即抱拳道。 见其郑重的反应,苟政不由笑出了声,探手拍拍其肩膀,到:“放鬆些,不是什么危险要命的差事。” 对此,丁良依旧严肃的表情,苟政敛起笑容,道:“军中俘虏的那些胡人,你负责去甄別一番,把羯人挑出来,都杀掉!” “至於剩下的胡人......”略作思忖,苟政道:“把他们的身份、来歷以及对我军的態度都搞清楚,然后报我!” 闻令,丁良当即应诺,不过脸上也多了不少思索之色,明显在考虑苟政此令的用意。 也就是从此刻起,苟氏集团对胡羯的態度,正式区別对待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標誌,甚至是牵扯到政治路线与方向的问题。 单从民族情感来说,苟政当然也希望建立一个“纯粹”些的势力,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诸胡崛起,南侵作乱,已经有几十年了。 他们固然给神舟华夏,带来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以一种强硬的、残酷的手段,以凌虐“汉人”的方式,在融入中夏。 虽然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在当前的中国,尤其在北方,胡人已然深深地扎下根了,“胡汉”之间交流碰撞,也已成为一种常態,深入汉地的各族胡民,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是难以清除的。 同时,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北国大地上,“胡强汉弱”的形势,也是短时间內无法扭转过来的。因此,苟氏如欲在北方立基肇业,诸族胡人,是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而对於这些胡人,当採取怎样的政治態度与措施,这一点,在苟政这里,从其口风便知晓答案了。丁良这个丁零杂胡都能成为苟政的心腹,便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欲总天下豪杰之士,绝避免不了与北方的胡部豪强打交道,在此认识的基础上,如何驾驭才是苟政真正要考虑的。此战俘虏的胡人,就是一个开始。 第38章 兄弟交心(补昨天) 狂欢总有结束,喧囂归於沉寂,当激情退去,疲倦向所有人袭来,伴著杯盘狼藉,苟军將士终於进入休整状態,喧闹渐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旁人可以尽情庆祝乃至醉倒酣睡,作为苟氏集团最大的两个股东,苟政与苟雄却很难心安理得地与眾同眠,在苟政的邀请下,兄弟俩巡视营防守备。 虽经白日一战,当面赵军被击灭全歼,至少茅津周遭,暂时是不会有太大威胁,但祸患常积於忽微,也不敢全然放鬆大意。 尤其是那两千多俘虏,虽然武器都被收缴,並且饿著,也安排了將士专门进行看守......但不巡察交待一番,总是难以让人安心的。 “二兄,今日之战甚苦!”巡察完俘虏营的守备,兄弟俩缓步行走坎坷不平的村道上,酒意已经退去的苟政,斟酌了下语言,开口说道。 闻之,苟雄道:“伤亡虽重,但渡河作战,又是以寡敌眾,將士英勇,未尝怯战,乃获全胜!难道,还不能让你满意?” “我非此意!”苟政摇头道:“將士们的英勇与牺牲,我亦深感佩之,其功劳风险更不容抹杀。但在取得此胜的同时,亦不可否认我军当前存在的一些问题!”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眉头不禁皱起,深吸了一口气,沉著声音道来:“元直有话,不妨直言!” 见二兄那一副“警惕”的模样,苟政笑了笑,然后悠悠说道:“如今,我军虽取得初步的號令统一,但自陕县会师以来,又有孙、陈二部相投,再兼弘农所纳义士,全军上下,实则鱼龙混杂,人心散漫。 军中固然不乏英勇敢战之猛士,但在军纪军令上仍有重大缺失,我虽一意改正严明,但就这些时日的体会,颇感无力。 靠著血勇,能获一时之胜,但我苟氏如欲长久,还需一番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就拿今日之战来说,北岸守备的若是如石閔那般的赵军,我们会是何等结局?这一点,二兄当有深切体会才是......” 苟政娓娓道来,苟雄听了,脸色也缓和了几分,思吟几许,舒出一口气,悵然地说道:“元直,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晓得,你是打心里瞧不上我们这些部曲义军,视为草寇流贼,粗鄙不堪,难成大事......” “二兄!”苟政停下脚步,有些严厉地打断苟雄,看著他,很是郑重地道:“我出於苟氏,发於义军,对於族人部曲、股肱手足,岂能鄙之蔑之? 只不过,我苟氏崛起立足之基,必须要夯实,否则,就真要沦为流寇之属了!” 注意到苟政认真的表情,苟雄呆了下,目光略显复杂,最终还是舒出一口气,嘆道:“我並非迂蛮之人,心里也清楚,你所言有理,用你的办法,苟氏才能走得更远! 但是,这全军上下,能体谅你此心此志者,又有几人?我只怕你操之过急,不合时宜......” “二兄所言甚是!此前,是我心切了!”听二兄这么说,苟政当即表示道:“因此,我已不奢望一蹴而就,而欲循循善诱,逐步改进!” “你欲如何?”听苟政这么说,苟雄来了些兴趣。 苟政道:“此前,为了保证对诸军之控制,我苟氏部曲老人,多分散於三军,这实则导致我骨干力量的分散与削弱。 如今,渡河而来,暂时摆脱绝境,张开的五指,也该重新收拢,握为铁拳,凝聚力量......” 在苟雄的注视下,苟政道出他的打算:“既有之军令纪律,依旧要向全军宣传、灌输、明示。但接下来,我欲自全军之中,简拔精悍驍勇之士,以更高標准,更严明军纪,组建几支队伍,打造为三军尖刀,同时也强大我苟氏骨干部曲! 而此事,需要你我兄弟达成共识,更需二兄配合!” 闻言,苟雄不禁陷入思考,想得认真,眉毛也下意识地跳跃著,不时以复杂的目光,看著平静地等待自己答覆的苟政。 良久,苟雄郑重地道:“但凡对苟氏与三军有利之事,我绝无阻拦!” “二兄高义,小弟拜谢!”听苟雄表態,苟政“啪”的一声抱拳,躬腰拜道。 “此时境况,还不適合大整军,我计划,待我们自河东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再启动。不过,依小弟筹算,当先建立两支营队,充以精锐,分属我与二兄直辖。 三百先遣渡河勇士,生还者只余十一,这是一支打出了军魂的队伍,其中一支,就以他们为基进行扩充,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唤作『先登营』,主將由苟旦担任!”苟政说道。 闻言,苟雄感慨之余,也不禁诧异地看向苟政,见他目光真诚,沉沉地道来,就像是在向苟政保证一般:“苟旦只一鄙夫,粗蛮无礼。今后若其再敢狂言犯上,跋扈不敬,不劳你费心,我先处置了他!” 见苟雄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苟政背过双手,以一副坦荡的姿態,说道:“二兄,坦率地讲,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倚仗资格,跋扈无端,对此我若说心中没有怒气,那便太过虚偽。 只是,当前於我而言,首要之务,乃是率眾摆脱危局,一心一意所求者,乃为我三军將士寻一片立足之地,为我苟氏觅一条光明前途,至於其他,实无精力去计较。 前路维艰之际,唯有上下同心,方得未来。为了家族部曲前途,我可不与之计较,作为主帅,我亦爱彼等剽悍驍勇。 不过,有一言,还需二兄代为转告。苟政所作所为,他们尽可看著,他们可以不服我本人,但若再敢不服从我的军令,那么,即便苟姓的族人不多了,该当施行家法军规之时,也再无容情可言!” 苟政言罢,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有如凝滯了一般,还是河风的吹拂,將苟雄从恍惚中唤醒。 良久,迎著苟政那坚定且决绝的目光,苟雄很言说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感想,只是退后两步,郑重向苟政拜道:“作为从属,我不敢违背你的命令,作为兄长,我將全力支持於你,此心此志,永不相渝!” 苟旦那些人为何那般肆无忌惮,屡屡当面顶撞质疑苟政这个主公,其內在原因,与苟雄的態度,实则是分不开的! 別看苟雄这段时间,一直表现得顾全大局,从明面上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著苟政,帮助他巩固主帅之权威,严明军纪命令。 然从其內心,事实上是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一切,苟雄的內心是光明坦荡的,但他也是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他无意与苟政相爭,但对目前这种兄弟之间关係的变化,还没那么容易適应。 为了兄弟之情,为了家族志向,为了三军前途,苟雄甘於退让,但这份退让的背后,又未尝不带有一丝不甘...... 对苟旦、苟起等部曲老人来说,在当前苟军,苟雄说话,的確比苟政的命令好使,他也更適合去约束那些族部。 但也正因如此,当苟旦等人以咄咄之势、桀驁之態屡屡向苟政发起挑战之时,其中映射出的未必就没有来自苟雄的不满情绪。 这种情况,苟雄自己或许似无所觉,但心思深沉细腻如苟政,却看得真切。今夜这番话,算是苟政向苟雄表露心跡了,同时也是一种提醒。 他愿意同二兄分享苟氏部曲的权威,但也请他端正思想,放下负担,解开心结,不要再衔怨委屈了自己,却误了大事。苟雄或许难以悉明其意,但多多少少能有所体悟,尤其是从他这里给苟政带来的治军统兵上的麻烦! 而苟雄的一番表態,同样也是对苟政的保证与回应。苟仲威,说话也从来掷地有声。 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就现阶段而言,不管是乱世求生,还是昌大家业,都需要苟氏兄弟同心一致,两无相猜。 就在这繁星点缀的夏夜,当苟政、苟雄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也意味著两弟兄真正重归於好,同心同德,为家族部曲、三军將士之存亡而努力奋进。 这与渡河之战的成功,也是分不开的,一场血战,不只为三军挣得了一条生路,也將苟雄自新安以来积压於心头的鬱闷消解不少。 “时辰已晚,二兄今日指挥作战,实属辛苦,早些歇息去吧!”最后,苟政以一口关怀的语气,冲苟雄道。 苟雄也是肉体凡胎,从清晨至夤夜,未曾停下片刻,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困顿不已。不过,比起去大睡一场,他还需要苟政解一疑惑。 “元直,河东虽拥其形胜,但仍处羯赵包围之中,彼重兵而来,纵然一时据险而守,只需加以调整,四面围困的险境依旧难以解除! 凭大河能稍阻雍洛之师,然通往河东郡的,又何止茅津、浢津两渡头?只需拖得些时日,我军面临的,恐怕就不只是正向弘农挺进的两路赵军了。 河西、平阳、河內乃至河北,都可能有无数赵军,翻山越岭,涉水渡河而来,届时以我军的实力,当如何抵挡? 击破了河东郡兵,固然欣喜,但对於我军未来之前途,眼下,我实在迷茫,难以乐观,更不知你自信何来......” 苟雄一向是沉稳坚毅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苟政表达心思,输出忧虑。见其忡忡之態,苟政轻轻地笑了,以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轻鬆地说道: “倘若二兄所言,那我们苟氏,可算是名扬天下了,毕竟能使羯赵全力而来,四面围堵。届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比如更容易获得愤怒於羯赵统治之豪杰壮士投靠......” 见苟政还有心思开这等玩笑,苟雄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一副不乐意的模样。见状,苟政也適时地停止了玩笑,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道来: “我也並非完全戏言,须知,如今我军弱小,便是加上孙、陈二部,也不过万余人,作为梁犊余党,残寇流贼,虽然为羯赵所憎恨,但若说有多重视,显是不如『梁大將军』的。 这一点,从雍洛赵军的动向与配备,便可窥一二。就拿东路赵军来说,除石閔军之外,那些在滎阳击破梁犊大军的羯赵官兵,尤其是以羯士为骨干的军队,可都没有西进。 蒲氐、姚羌两部,固然实力强大,但以我看来,他们还只是羯赵朝廷的附庸、打手、爪牙,受其鞭策,却休谈忠心。只需打疼了他们,便能令其束手! 弱小也有弱小的好处,至少不会成为眾矢之的,这便能给我提供更多生存发展的机会与余地!” 苟政的自信与篤定,於苟雄而言,当然还是欠缺些说服力的,在琢磨片刻后,苟雄又以一种“悲观”的態度问道: “倘若蒲氐、姚羌紧咬不放,决意渡河来攻,替羯赵朝廷消灭我军;倘若羯赵难解心头之恨,不惜代价,遣大军围剿。届时,又当如何?” 面对二兄同样紧“咬”不放的目光,苟政依旧从容,轻笑道:“倘若此,那深感荣幸之余,我们也只能率眾,转进到山野之间,当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了......” “这便是你最终的计划?”对此,苟雄並不看好,指著已经基本归於寂静的宿营地道:“这些將士中,能心如铁石,坚定不移,追隨我们的,不足一半。若要钻山沟,入深林,只怕更少!” “这只是小弟所做,形势不利下最坏的考量!”苟政也收起了那副轻鬆的模样,认真地道:“有备无患,以免真到那个地步,措手不及!虽然我坚信,不会有那么一日!” “至於人心之凝聚!”看著二兄,苟政以一副郑重的姿態,沉沉道来:“当此之时,除了不断的胜利,再无他法! 当下,我们是一支不容许失败的军队!” 听苟政这番斩钉截铁的言语,与之对视了一会儿,苟雄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今夜以来第一次释然的笑容,慨然道:“既已至此,何需多虑!纵然前方是悬崖绝域,也要涉足,眼下最不该做的事,便是瞻前顾后!” 听苟雄这么说,苟政笑了,赞其豪情。 不过,苟雄今夜之问,却也给苟政提了个醒,除了整军计划,关於指导思想与路线问题,还当多费些心思,至少军心要不断巩固凝聚。 此时,苟政的脑子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或许,自己该做一个梦了,比如梦到,石虎驾崩,天下大乱...... 第39章 实力为本 子夜时分,有人还在狂欢,比如苟政的中军帅帐,虽然大部分將领都在饱食畅饮之后,回营休息,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一直“坚守”在在酒场,將苟政的帐作为战场。 这可不是跋扈犯上了,毕竟主公有言在先,酒肉管够,任其畅饮,有此命令在先,他们只是进行一次最为“充分”的发挥罢了。 结果就导致,过去苟军搜罗、缴获的酒水,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將校们的聚餐所耗酒水,几与全军幢队相当...... 进入到后半夜,有人还在醉生梦死,但还有那么些人,在辛苦不輟,挑灯劳作。茅津的南北渡头,正处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大河之上,战事结束之中重新组织起来的两百多艘船只、皮筏,正来回穿梭...... 每艘载具上,都打著火把,密集的光点连接起来,就像黑夜中一条游动的火龙,释放的光与热,竟有几分绚丽。 大河之上连夜进行著的,乃是对苟军各种物资、牲口的渡河转运行动。苟军诸部,此前通过借、掠、缴得的各种物资,说多不多,但对苟军的规模来说,绝对不算少,再加武器、牲口,想要把这些家当尽数运过大河,自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而现实的局势发展,又並没有留给苟军更多充裕宽鬆的时间,从容不迫地进行渡河运输,只能將就著有限的人力与运力,用这样一种低效、缓慢的方式,进行转运。 参与转运的,主要以停留南岸不曾参战的苟部將士为主,当然还有一大部劳力,来源於东出之后,苟军俘获的青壮劳力(比如借粮期间破孟氏等堡壁所得)以及苟军沿上下游搜罗的船只、水手。 再加上,靠著军威,从陕县及其他村堡强行征来的民夫,构成了此次苟军北渡的主要运输劳力。否则,若全然让苟军的將士来干这事,即便他们只是坚守南岸,避免了北渡廝杀作战这等艰苦、危险的差事,依旧是要衔怨生怒的。 当然,民夫与苦力们,自然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只不过,就当下而言,螻蚁般的黔首们,即便有怨,也发不出声,便是能抗辩出来,也微不足道。 大河上的转运,从午后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歇,兵与民,用食进餐,都是轮著来的,一直到夜幕,由於视线困难,转运效率则进一步降低。 上上下下怨气甚重,也曾向苟政请示,希望能够休息一夜,待翌日天明之后,再行转运。但这个请求,被苟政断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可以给兵民们时间,但赵军可不会给。 因此,他们爭取的不只是这一夜的时间,而三军將士的性命,能早一夜完渡,在面对接下来局势发展的时候,就能多一份安全与保障。 当苟政態度如此坚决的时候,苟侍等负责后勤輜重的军官们,也只能咬著牙,带领部曲、壮丁们,咬牙猛干。 已经是后半夜,苟政自个儿也格外困顿了,但也强打著精神,佇立在大河边上的一块不知经歷了多少岁月洗礼的顽石上,默默地注视著从津头到河上忙碌的场景。 身边只有两名护卫隨从,其他人,也被苟政派去帮忙接驳物资了。就在渡头边上,在那尸体、鲜血都没有清乾净的地方,一座临时物资仓场已经搭起来了,其间已然堆积了著如小山般的粮食、草料与军械...... 大河之上的阑珊之景,让苟政不禁恍惚,他也能感受到这忙碌大军中的不满情绪,然而,於今之计,在生存问题面前,任何情绪都是次要的,缺少价值的。 不过,对眼前那低下、迟缓的效率,苟政也颇觉烧心,良久,嘆了口气,若是能搭建一座浮桥便好了。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想想了。以茅津地理水位条件,倒不是不能搭建浮桥,只不过对於当前的苟军来说,有些不切实际罢了,既缺那个技术,也没有足够的物料,更没有充足的时间...... 很多时候,低效非人所愿,只是选择有限。 可千万別下雨,苟政又这样祈祷著,所幸抬首之际,浩瀚星空,万里无云,倒也能稍安其心。 就在杂乱思绪填满苟政脑袋时,自河上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高呼,但过了一会儿,又恢復了平静,那条波动的火龙又慢慢地回到了既有的“秩序”。 “出了何事?”当作为“转运总指挥”苟侍走到苟政脚踩的岩石下时,苟政发出这样的疑惑。 对此,苟侍骂骂咧咧地答道:“一艘船板装载过重,倾覆於河中,两名民夫被河水冲走,还损了我军二十余斛粟米!” “哦......”闻言,苟政沉默了下,然后问道:“还需多少时间,渡河转运能够全部完成?” 对此,苟侍面露犹豫,斟酌少许,方稟道:“依眼下进展,早则日出,迟则隅中,可以运完!” 苟政没有接话,大概是怕他不满,苟侍又主动解释道:“末將已率领军民竭力转运,然运力毕竟不足,夜深天黑,也不利於行动。 到目前为止,军粮大部分已经运过河,南岸只余不到两千斛,被服草料剩下也不多了,另外还有一些小物件,等待搬扛转运。眼下,末將已然安排牲畜过河事宜,比较困难的,还是那些车辆、重械......” 苟侍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但比起他语气上的轻鬆,两岸渡头的场面,可要混乱得多。於是,观察已久的苟政,给苟侍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我给你主意,你把转运军民,分为五个部,转运任务也分为五道工序。从南岸驻地到南渡头,装载固定,摆渡转运,北渡头卸货,再转运至临时仓场,如此五部五序,各司其职。至於重械,如实在不便,丟弃即可,不必过於执著!” 苟政的这项建议,说得苟侍直泛迷糊,面露疑惑,一副脑子不够使的模样,看得苟政也不禁心泛嘀咕,莫非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所幸,苟侍天赋还是有的,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眉开眼笑的,忍不住抚掌道:“此事大妙,末將为何就想不到了!” “明白了?”苟政不大放心,確认地问道。 “明白!” “去调整安排吧!”苟政又叮嘱道:“分组之时,记得注意一点,摆渡过河之人,需长於操船者,再不济也要熟悉水性者,不要把旱鸭子安排到水上!” “诺!”苟侍应声,抱拳而去。 不过,没走多远,又快步返回来,面露为难地向苟政请示道:“主公,渡河结束后,你真要將那些当地民夫放还?” “既已允之,邀其卖力,事成之后,岂能毁诺!当前我们需要的,是精干力量,是能够死心塌地、共度艰难的同道义士!”苟政这么说道,大概知晓苟侍在顾忌什么,又道:“北渡之后,会有更多人力,供你调用的!”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说道:“可是,那些愿意追隨我军的人呢?” 这话,明显把苟政问住了。放还那些俘虏以及强征而来的民夫苦力,可不只是苟政良心发现,或者信守承诺什么的,根本原因,就如他所言,眼下的苟军,还不需要一些累赘。 民夫中那些適龄精壮有力者,早就被各部苟军用来填补人员损失了,剩下的,不说儘是些歪瓜裂枣,但总是不为苟军看得上的,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 而苟政当下,养军尚且不易,又何来閒粮余力去供养一些杂人,苟政经营的“仁义”,可是极具针对性的,纵然有心做“刘皇叔”,也远不是时候。 “还有人愿意跟我们这些流贼残寇走?”苟政这么问道。 苟侍嘴微微一撇,道:“跟著主公,或许还能有一口饭吃!若是留下,如无人收容,纵使不饿死,也很可能被羯赵军队当作附逆叛贼杀头表功。这些人虽然庸贱,但能在如此世道苟活至今,还是有些『聪明』的......” 对此,苟政未必不明白,不过当直面这个问题,在做抉择时,他还真有几分犹豫。当然,並没有犹豫太久,苟政便向苟侍吩咐道:“这样,待转运结束,你將那些民夫甄选一番,愿意追隨我军北上河东的,也不拒之门外,不愿意的,男人发放一斛粟,妇孺每人半斛!” 这样决定,可就让苟侍有异议了,提醒道:“主公,粮食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给那些老弱病残,是否太浪费了?” 听此言,苟政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今虽北渡河东,却非一去不返,终有南渡之时,他日返来,今日受我粟米者,若仍有在世者,或可期待其簞食壶浆,以迎义军! 我一直在说,义军要改变,就从这茅津遗粮开始吧!你也不用捨不得这些许粮食,石暉及河东赵军为我击灭,眼下河东各地群龙无首,任我驰骋。 夏收將至,再兼河东郡积储,还怕缺食物供养我们这万余义军吗?” 听苟政这么一说,苟侍这才接受。见其状,苟政又吩咐道:“这一日夜,你与部下將士军民,甚是辛苦。知会下去,让眾人再坚持一二,完成任务,一应將士,各饗肉足食......” “末將代弟兄们,拜谢主公!”闻言,苟侍乐开了,顿时积极了许多,还主动道:“军中酒水,不知还剩多少......” “所剩无几了,不过给你及部下,留了几坛!” “定要给我与弟兄们留著!” 在苟侍后来对那些弘农民夫的“调查”中,结果还真有些出乎苟政的意料,近三千男女老少,足有两千多人愿意追隨苟政与苟军。 这引起了苟政的重视,专门找了一批代表,进行一些“亲密”的交流。谈话结果,將苟政从某些畅想中拉了回来,这些人选择追隨苟军的理由,就如苟侍所言那般简单、纯粹,为活命耳。 跟著苟军,哪怕剩菜剩饭,总能討得点吃的,若是留下,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能饿死一大波人。同时,弘农屡遭兵燹,已经將这些人对未来的希望彻底摧残垮了。 另一方面,也跟这这段时间以来,苟军对这些黔首的態度有关,不说温情脉脉,在苟政的统帅下,总归保留了一分基本的人道,不似梁犊、梁导以及羯赵官军那般...... 因此,即便两千余人中並不乏如孟氏堡等被苟军强行攻破后所俘掠,他们仍旧愿意追隨。说到底,这些依附弘农的土豪堡主们,本质上也是想有个依靠,为了活命。 至於那些选择留下的人,也多有倚仗,不是跑船的艄公、渔民,便是境內豪强的扈从属民。 经此一事,苟政对发展势力,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想要壮大,引人投靠,除了鼓吹大义名分、积累人望,最根本的,还得是实力,肉眼可见、能打能扛的硬实力! 同时,苟政还將追隨流民中的几十名適龄孩童(7-12岁)集中起来,教以识字,加以训练,呼之为“童子营”。 ...... 这一夜,苟政熬得很晚,最后还是见物资转运的確无问题之后,方才在苟侍的劝说下,回茅津村舍间休息,那个时候,已然接近平旦了。 如果可以,这一觉苟政绝对是想大睡它一场,睡个天昏地暗再起。只可惜,这种基础的生理需求,对此时的苟政来说都是奢望,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从眯眼开始,前前后后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苟政便被亲兵焦急地唤醒。问询之下,可暂时安心的是,並非来自羯赵方面的敌情,而是大阳县那里出了点问题。 总结得来说,是孙万东部与苟威部起了矛盾,並且直接激化。当得知大阳城中,孙、苟二部直接打起来之后,苟政心中也是一个咯噔。 於是,顾不得身体的极度空虚疲惫,苟政命人通知二兄苟雄之后,即令苟须点起苟政的中军本部千余人,快速往大阳县奔去,意欲调查调解。 这个时候,北岸的苟军大营间,大部分將士还在呼呼大睡,为数不少的將校还宿醉不醒...... 第40章 军纪自此而立 大阳县城很近,用不了半个时辰,苟政即率眾抵达。让苟政稍稍將心放下的是,赶到县城时,內訌已然宣告平息,局面已经重新得到控制。 只不过,城里城外很安静,没有廝杀的动静,完全沉浸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中,显然存在苟军內斗的因素。当確认城內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之后,苟政焦躁的心情方有所缓解,逐渐平静下来。 一边让部曲列队之后就地休整,一边遣人进城通知孙万东与苟威,至於苟政自己,则找了一块青草地,袭地而躺,很快便沉沉睡去。 而县城內,得知苟政领军赶到,孙万东与苟威却也不犹豫,迅速带领亲兵,出城前来拜见。不过,见到的是呼呼大睡的苟政,苟须告知二人,主公有吩咐,一切等他睡醒再说。 孙、苟二人,对此难免诧异,不过比起在城中的爆裂情绪,到苟政面前,反而冷静了,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態,静静地等待著。 这一等,就又是近一个时辰,大概是受不了日中时太阳的烘烤,苟政终於从被天席地的状態中甦醒过来。晃了晃脑袋,驱散困顿的同时,也能以一种相对冷静的情绪与態度,看待二人。 不过,比起面前站著的二人,更加吸引苟政注意力的,还是於不远处徘徊活动著的一支队伍,正监视著苟政这些人的样子。 对此,苟政眼神深沉,却面態平和看著二人,请教道:“游弋在侧的,是何人部下?是不放心我苟政,还是不放心你们的安危?” 听这话,苟威冷冷地瞥了孙万东一眼,孙万东则脸色微变,迎著苟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郑重抱拳道:“將军稍待!” 不似那些苟氏部將部曲,到目前为止,孙万东对苟政的称呼,还停留在“將军”的层面,这显然也意味著一些情况。 言罢,孙万东转身奔向驻马地,翻身上马,而后向部曲飞奔而去。毕竟隔著一段距离,並不知道孙万东对那些部下交待了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很快那些军卒便转向,归大阳县而去。 而苟威这边,见孙万东去了,顿时有些激动地向苟政道:“主公,这孙万东骄悍,他的部曲比他还要狂妄,眼中全无主公,还当小心防备才是,这些外姓將领部曲,不值得信任!” 一张嘴,苟威便还是亲疏远近那一套,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滔滔不绝地向苟政抱怨著:“此番衝突,皆因孙部欺压,我部是无奈反击......” 骄悍如苟威者,竟然像个长舌妇一般,在苟政面前嘮叨诉苦,这也算奇事一桩了,看样子,是在孙部手上吃了亏。 只可惜,苟威的“先下嘴为强”,遭到了冷淡的对待:“你先给我住嘴!有什么话,稍后再讲!” 一时间,苟威的喉咙就仿佛被捏住了一般,抱怨之声戛然而止,有些愕然地看著苟政,不过注意到他那严厉的表情之后,不再言语了。只是,用力地偏过头,喘著粗气,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苟威心头憋著股气,这是显而易见的,同时,从其表现来看,是有一定“成长”的,换作从前,他哪管你苟政,早就炸毛,懟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待孙万东奔赴回来,再度站在苟政面前,气喘吁吁,额冒大汗。打量著被阴鬱与愤怒包裹的孙、苟二人,苟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手示意道:“说说吧!具体是什么情况?” 得到许可,苟威当即指责孙万东道:“孙万东部下,违背主公军令,肆虐县城,我部代为制止,非但不听劝阻,还敢抗法,拔刀相向!” “將军明鑑,苟威此言,实为顛倒黑白!”苟威言方落,孙万东立刻反驳道:“分明他放纵部下,淫掠百姓,还无端启衅,侮慢袍泽,我部將士,难堪其辱,方才以武力抗击!” 这二人针锋相对,各说其话,但都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並且本能地避重就轻。若任其自说,只怕这二人掰扯一天一夜,也是扯不清、辩不明的。 於是,苟政打断二人那带著强烈情绪的爭执,改由自己亲自问询。然后,经过苟政一番细致的、寻根究底的盘问之后,孙、苟两部发生在大阳城內衝突的前因后果也较为清晰的呈现在苟政面前。 事情实则並不复杂,从表面来看,就是因为爭功夺利。在对河东赵军的攻伐战中,苟威率眾血战,前后发起了不下十次的猛烈进攻,最终能够击破赵军,苟威部功劳很大,伤亡也一样大。 但孙部將士,显然就不这么看了,他先从浢津渡河,又马不停蹄,向东绕袭,兜兜转转,连续行军,同样吃尽了苦头。並且,最终发起了对河东赵军奠定胜局的突袭,在一些孙部將士眼中,他们可是茅津苟军的救命恩人。 而这种认识上的差距与矛盾最终酿成直接而剧烈的衝突,还是在进大阳城后,因为缴获问题而起了齟齬。在大阳城,石暉此前屯有大量的军需物资,这些东西,对都苦哈哈的两部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当孙、苟二部击破赵军余部,打进县城后,因为“分赃不均”而產生矛盾,並不算一件稀奇的事情。所幸有苟政提前预见,派人通知孙万东与苟威,让二人约束部曲,维稳局面,方才没有在前一夜便起大乱子。 但是,对於来自苟政这位“主公”的命令,苟部將士因为此前逐渐建立的权威,还能够听从,但孙部那些人,尤其是孙万东那支號称“陷阵”的精锐部卒,可就不怎么把苟政的命令当回事了,他们可只听孙万东的。 於是在休整一夜后,孙部那些不喜苟政约束命令的骄兵悍卒终於忍耐不住了,要按照他们过去的“惯例”行事。一些人叫囂著要分缴获,还有一些人则忍不住对城內的平民下手,抢掠以及淫辱...... 而这两种行为,都引发苟部的严重不满与抗拒,当然,不是因为苟威的部下觉悟有多高,只是出於一种“护食”的心理,短暂的接触下来,他们对孙部的厌恶是蹭蹭上涨。 於是,面对孙部狂妄的叫囂、蛮横的举动,苟部下面的將士也以实际行动回应。存放物资的仓场,双方有人开始对峙,对县城的侵夺,则直接参与进去。 然后,两名军官在爭夺对一名女子的交配权时,矛盾彻底爆发,形成直接的暴力衝突。先是拳脚相向,然后直接拿刀砍人,发展为械斗,並且陆陆续续將其他两部士卒裹挟其中,规模逐渐壮大...... 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孙万东还是苟威,实则都有所放纵,他们同样相看两厌。直到发现事情真闹大了,不好收场了,方才出面收拾,约束部卒。 凭著二人在部曲中的威望,械斗被勒止,局面逐渐摆平,但也晚了,两人的部下已经伤亡了两百多人。对於这样的结果,苟威格外愤怒,因为他的部下伤亡有一百三十余人,几乎是孙部的两倍。 打架不是什么大事,酿出流血事件,死个把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伤亡这么多,就不是苟威能够忍受的了,关键还打输了。 为此,苟威直接召集部下,带人去找孙万东算帐。而孙万东呢,也是个护短的脾性,他也正为部属的死伤而愤慨不已,能够跟著他一路从浢津,长途转进绕袭的士卒,可都是心腹骨干力量,每损失一分,都足以让他肉疼,结果被苟威的部下打死打伤大几十號人,如何能忍。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算帐,我要说法,很快就剑拔弩张起来了,孙、苟两部陷入全城对峙的状態,若不是两人都还保持著基本的克制,一场更大规模的內訌衝突就爆发了。 但这种克制,对怒火上涌,並且已经完全被架到一定高度的孙万东、苟威来说,也逐渐陷入失控。也就在这个时候,苟政先期遣派的使者抵达,传来军令。 二人这才勉强有了一个可下之台阶,各自收容部下回驻地,一直等到苟政带人抵达县城之外,收到通知后,那种刀兵相向、针锋相对的紧张局势才真正得到扼制。 当了解完细情之后,苟政的表情略显丰富,脸色阴晴不定的。 “三个问题!”沉吟良久,苟政方才以一种压抑的语气,问二人道:“第一,破大阳县后,我曾遣人传令?守城,安民,控制局势!你们是没有收到军令,还是我的命令不够清楚?” “这......”迎著苟政略显冷漠的目光,苟威收起了他的“狰狞”,低声应道:“主公军令很清楚,只是——” 苟政並不听其解释,以同样的腔调,继续道:“第二,打河东赵军,死伤很惨重,但那些將士的伤亡,都有价值,都是为了三军將士之存亡。 今日因袍泽互戕,死在大阳城內的將士,意义何在?你们都因部属之伤亡,而怒不可遏,但对这些无谓亡於內斗的部曲,你们如何面对解释?” 对於这个问题,孙万东与苟威都沉默了,对於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苟政此言,可是有些诛心的。 见二人不说话,苟政终於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与尘土,问二人道:“最后一个问题,此事如何处置善后?” 苟政的目光带有强烈的压迫,苟威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单膝跪地,埋头抱拳,表示道:“但凭主公处置!” 至於孙万东,眉头拧得老紧,在几许挣扎后,也深深地提了口气,咬牙道:“请將军示下!” ...... 苍穹之下的太阳格外活跃,尽情的释放著如火一般的热量,大河北岸,平坦而开阔的浅滩之上,连同能走能站的伤兵在內,七千余苟军齐聚於此。 初夏的天气已然逐渐燥热起来,但大河边上的场面与氛围,却让人心头髮凉。苟军將士,分部列阵,大多表情严肃,目光炯炯地望著河滩上的场景。 一百多名军官、士卒,只著单衣,被捆缚著,分为三排,跪在泥石混杂的河滩上。而每个人背后,都站著一名持刀部卒。 这些被缚將士,自然都是大阳城內械斗互戕的孙万东、苟威两部下属,今日,他们將以自己的人头与鲜血,为三军上下警醒。 当然,事实上参与械斗的,绝不止这么些人,但苟政总不能將所有参与者都斩杀了吧!就是苟威、孙万东二人肯,苟政都未必捨得,二人部下,可都是苟军精卒。 惩处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以儆效尤,震慑三军,才是目的。因此,经过討论,苟政决定採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將有明確参与械斗证据的军官、士卒抓起来,军法处置。 而什么是明確的证据,自然是那些因械斗互殴造成的伤员。对於苟政的最终决定,孙万东与苟威都做了挽回的努力,比如希望苟政能够法外开恩,再不济,將这些人用做下一场战事的敢死队。 但两人的请求,都被苟政严词拒绝了,並且以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为决绝態度的宣言。 河滩上,长鞭破空的声响很明显,风声都吹不散,却是孙万东与苟威,裸著上身跪著,陈晃与苟安,作为行刑者,正挥舞著鞭子,抽打在二人背上。 很难说清二人有没有留力,但在三军將士的眼中,孙万东、苟威这两名苟军著名战將,正接受著军法处置,承受著御下不严的苦果。 “启稟主公,执刑已毕!”二十鞭落,苟安向站在临时搭建的一座木台上的苟政道。 “带下去,治伤!”苟政面上毫无动容,只是摆摆手。 孙、苟的亲兵,立刻去扶二人,但都被推开了,冷冷地看了苟政一眼,然后缓缓站到一旁,默默等待观刑。 “启稟主公,一百一十三名罪卒,悉数验明正身!”这个时候,丁良奔来,高声道。 挥了挥手,苟政上前一步,似乎想让三军把他看得更清楚些。环视一圈,眾目睽睽之下,苟政鼓足气力,几乎以一种嘶吼的嗓音,高呼道: “將士们!兄弟们! 而今,我等已成残寇,天下人眼中的流贼,羯赵朝廷视为余孽,亟欲除之而后快!前路维艰,步步凶机!但我苟政,绝不甘心,绝不甘做道左遗尸,孤魂野鬼! 苟政不甘,尔等甘愿与否?” “不甘!不甘!不甘!”在一群“托”的带领下,诸部將士,齐声怒吼,三声喊罢,河滩上的氛围更加肃杀了! 而苟政的演讲,还在继续:“今欲爭命,唯有上下同仇,三军用命,我每一將士、部卒,都当同心同德,腹背交託,都当千人一念、眾志成城! 此113人,先违军令,乱我军纪,后启事端,械斗互殴,害我弟兄性命,坏我袍泽之谊! 似此等人,勇於私怨,乐於私斗,纵然再勇悍,也是部曲毒瘤,是三军之耻!今日在此,当著眾军之面,將其以军法处置,万望將士兄弟,引以为戒,勿再仿效! 自此以后,再敢违我军令,坏我军法,乱我军心者,误我三军生死前途者,斩!” 隨著苟政“斩”字音落,河滩上,负责执刑丁良立刻举起了小旗,口中高呼:“举刀!” 刀与鞘的摩擦声密集响起,一把把铁刀竖起,在阳光反射下发出夺目的寒光。 “行刑!” 执刑的都是苟政的亲兵部卒,命令下达,没有丝毫犹豫,齐齐斩下。这一斩,鲜血喷溅,震慑三军的同时,也將苟军的军纪军法,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斩出来了,真正开始深入军心。 同时,以一种铁血的姿態,通过这样一场公开处刑,苟政的权威,也得到进一步的树立,包括那些对苟政印象並不是那么深刻的孙部將士,再不敢小瞧苟政这个主帅。 当然,在立威的同时,对“大阳衝突”,苟政还是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孙、苟之爭,本质上还是苟姓与外姓部曲间矛盾的一次爆发。 孙万东与孙部,因为更为骄悍,实力强大,因而敢於亮剑。苟政能够携大势大义,压服二部,以严刑惩戒,震慑三军,树立军威,但是,对於这根本上的矛盾,却很难轻鬆解决。 甚至,经过此次变故,苟与非苟之间的隔阂,是呈加深趋势的,这也引起了苟政的高度重视。 (第一卷终) 第41章 隔岸对峙,苟军整编 赵太寧元年夏,四月二十六日,弘农郡,陕县。 这座弘农东部大县,崤函干道,晋洛要衝,在梁犊举事东掠以来,已几易其手。隨著义军北渡,雍洛之师大举袭来,弘农这片饱经兵燹的土地,也再度落入羯赵官军的手中。 於以苟氏集团为核心的起义军来说,值得庆幸的是,在赵军袭来之前,他们已经成功渡河成功,一应人马、輜重並且在拿下大阳、河北(今芮城,在浢津西北)之后,彻底立足於北岸,建立防御。此前妨碍苟军北上的滔滔大河,形势一转,成为阻隔羯赵兵锋的可靠屏障。 雍州兵由京兆太守刘秀离率领,在“草包王”石苞的增兵下,眾已逾万,“收復”郡治弘农。洛阳方向的蒲、姚、石三军,三万余步骑,则进驻陕县。 一时间,大河南北,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全然大战一触即发的样子。当然,局势的確紧张,但想形成大战,也不是那么容易,关键因素就在於,南岸赵军缺少渡河的工具,比此前的苟军还要缺乏。 要知道,苟军之所以能够大举並成功渡河,以苟政东出以来,便默默打算,筹措打造渡河之船只、皮筏等载具,有密不可分的关係。 同时,在北渡成功之后,苟政还下令將一应船只以及弘农境內跑船的船夫都收拢起来,在南岸不留只船片板,又將南岸渡头设施尽数毁坏,以免赵军利用。 这也就导致,抵达弘农的赵军,只能驻马河岸,北望兴嘆。诸部赵军,固然人多势眾,兵锋强劲,但他们也不是天兵天將,面对上百丈宽的大河,也没法直接飞过去攻击苟军。 对於这样的局面,短时间內,谁来了都不好使。而几路赵军的態度,也更显分化,浢津那边的刘秀离,选择遣士卒鳧水北渡攻击,结果不是被河水冲走,便是被孙万东带领部卒,用弓箭一一点杀,然后,再不敢轻易动。 重点还在茅津这边,因谷水之战,受了姚弋仲责处,姚襄破苟之心甚坚,但为大河所阻时,又不得不保持冷静,只是派出羌骑,沿河游弋,意图寻一浅滩,直接渡河,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可能奏效的。 而石閔,满腔的復仇雪耻心思,他的选择,就同刘秀离一般,结果,当上百名精部卒,葬身鱼腹之后,心疼的石閔也冷静下来了。 相较之下,还得是蒲洪老谋深算,做法也更理性一些。一方面,命人到大河下游的渡口、津头调集船只,一方面又让其幼子蒲雄与司马王墮带人,就地取材,打造舟筏。 而蒲洪的这种做法,虽然更周全,但无一不需要时间,並且合格工匠以及打造舟筏的原材料,都很缺乏,实际效果,並不大。 便是如此,还要面临来自对岸苟军骚扰。却是察觉赵军在南岸滩头打造舟筏,苟政即遣人,操舟乘船,南渡袭扰。 派出的人,正是在此前渡河之战中,表现优异的年轻传令什长郑权。在战后,苟政向二兄苟雄討要来此人,將之提拔为队主。 受命之下,郑权即奉命从中军之中挑选了五十名善於操舟弄水的精卒,隨他一道,南渡偷袭。若被察觉,即可以箭矢射击,专门盯著赵军的工匠。若赵军无备,郑权甚至还敢带人登岸砍杀一通,放一把火,然后快速下水遁逃。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郑权这支袭扰小队,虽然给赵军造成的直接伤亡不大,但骚扰效果极佳,严重影响到蒲洪的打造计划。 甚至於,在一次隔空对射中,还把临岸指挥反击的蒲雄给射伤了,而这在激怒蒲洪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南岸赵军的士气。 不过郑权毕竟是年轻人,容易上头,更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在他第三次选择趁夜摸黑上岸偷袭时,被早有准备,设下埋伏的蒲雄给击破。 郑权率领的几十名部属,只有7个负责看船的士卒最终活著北返,余者尽数为赵军斩射杀,郑权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还落下了三艘快船,为赵军所俘。 郑权与蒲雄之间的交手,虽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甚至上不得台面的战斗,但这也的的確確是苟军与蒲氐之间的第一次正式交手。 到此为止,石、姚、蒲这三家歷史上在北方爭霸中占有重要份量的梟雄人物与势力,苟氏也都碰撞过了,成色的確不假。 逃回北岸的郑权,面对严重的伤亡,惨澹的结果,愧悔不已。顾不得治伤,狼狈地找到苟政,请求治罪。 对於郑权之败,苟政只问了一个问题,他率眾南袭以来,所斩杀的赵卒数量比之自身伤亡如何? 对这个问题,郑权很肯定地回答,倍於己方!於是,苟政当场表示,郑权不只无罪,反而有功,赐以酒肉,著军医疗伤,並又给他实实在在调拨了100名士卒,听其指挥,让他这个队主名副其实。 苟政如此態度,自然让郑权感动异常,但他心中负疚,不敢接受。对此,苟政把著郑权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更属寻常,要旨在於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在於总结经验教训,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你若觉得愧对那些阵亡南岸的部卒,养好伤,练好兵,为他们报仇!” 如此,郑权方才接受苟政的升赏,並立誓將来,要雪耻復仇。 当然,苟政如此態度与处置,也是有针对性的。郑权这个年轻人,虽然一名不文,但就接触以来,展现出的各种潜质,让苟政惊讶,也十分喜欢。 胆大,作战勇敢,不怕死,这些基本素质就不说了,关键在於机敏灵活,也肯动脑子,这在整个苟军之中,都属难得的。 对亟需壮大中军本部实力的苟政来说,不只要精兵,还要良將,似郑权这样的部属,显然具备培养的潜力与价值。 在北渡之后,一直到与赵军隔岸对峙的日子里,苟政可一点没有鬆懈,相反,动作做了很多,但核心事情就两件。一是建立大河北岸的军事防御,二则是对全军进行初整,夯实直属自己的中军力量。 按照苟政最初的考虑,在渡河之后,只需稍加整备,即领兵北上,攻取安邑、闻喜、猗氏等河东腹地,趁著石暉败亡的机会,儘快占领河东郡,壮大实力。 但经过孙万东、苟威二部在大阳的械斗衝突之后,苟政打消了这个念头,无他,过於急躁冒进,以苟军当下的状態,也根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一方面,长时间的行军作战,苟军上下皆疲,一直没有充足的休息时间与环境,同时伤兵满营;另一方面,还在於军心、人心,並且真正巩固。 同时,北上需要分兵,留兵少,怕挡不住羯赵兵锋,留兵多,又恐北进的实力不足,苟政也不会单纯到认为,歼灭的石暉这个郡守,整个河东郡就可以任他予取予求,翻手可定。 於是,兼併诸多不利因素,苟政决定缓一缓,乾脆不走了,就在大河北岸,对全军上下,耐心地进行一次休整。只不过,大敌当前,苟政並不敢採取过於激烈的手段与措施,甚至没有大刀阔斧地去打破部曲传统,进行大规模的重新整编。 他只是,在眾多部將能够忍耐的限度之內,扩充培植属於自己的力量,理由同样冠冕堂皇,为了集中力量,攻坚克难。 在二兄苟雄的支持下,苟政於全军之中,选拔精卒1600余人,建立了两营,破军营与先登营,分別由苟政、苟雄两兄弟直接统帅。 这两营,不只是全军的精华,还包含了眾多有生死考验的心腹族部,作为基石骨干队伍来打造。 在两营的基础上,苟政又对其他部曲进行了粗略整编,主要在於重新釐清建制,分配部卒,也平衡实力。这一点,也是得到绝大多数部將支持的。 毕竟,在此前的周折与战斗中,苟部下属的军、幢、队、什,早就混乱不堪,建制不全,人员混杂。要知道,以当世各国军队的现状,军队编制本就混乱,每一支部曲都没有一个標准的人数规定。而苟军的状况,比之更乱。 何为部曲,私兵也!而这支由苟政兄弟建立起来的军队,虽有一定的核心力量,但本质上,还是由一个个大小军头组成,军头又包括苟姓军头与旁姓军头。 对於这种根本上的现状,苟政有心改变,但一向谨慎慎重,毕竟是容易犯眾怒的事情,因而他只能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地解决。 在建立並加强破军、先登为核心的苟氏骨干力量时,对於其他部眾,就只能借著整顿的名义,暂时搞一些协调平衡手段,並趁机安插心腹。 而粗整后的其余苟部,也形成了以苟安、苟威、苟起、孟淳、郑雋、王堃六军主为首的六支部队。下属军官,除少部分苟政安排之外,余下由各军主上报苟政后进行任命。 虽然这只是一种形式,对其提举,苟政一般都会同意,但这样的机制一旦得到建立並认可,对於苟政有怎样的好处,无需赘言。 各军部卒人数,也並不统一,眾者千余,寡者七八百。由此,曾经追隨苟胜的那些膨胀的拥有各种名號的將军、都督,再度褪去虚浮的外表,回归“本真”。 整顿后的苟军,仍旧透著一股草台班子的气质,但这个调整后的班子,至少清晰、明朗,让人感到更“结实”。 以上,只是针对“苟部”,而当下的苟军,严格意义上来讲,却是由三部分组成,还有孙部与陈部,尤其是孙万东部,他拥眾四千余人。 平心而论,对孙万东,苟政並不是那么信任,尤其在经过“大阳衝突”之后,更加感到难以驾驭。同时,如何对待孙万东及其部属,则更让苟政伤神。 直接打压排斥,苟政还没有那么愚蠢,但若是一点手段也不上,苟政心中又难真正安定。於是,在经过仔细琢磨后,苟政做了两件事。 第一,自然是分化孙、陈二部,比起能征善战但桀驁不驯的孙万东,陈文明可要温驯得多,虽有潼关之別,但当初还是建立了一定的基础关係,其部属与苟部的联繫也相对紧密,毕竟当下的苟部中,有不少人都是在潼关统归於苟政。 因此,苟政向陈晃发起邀请,將他带来的部曲交由自己统筹调用,陈晃自然没有拒绝,当然还是由陈晃负责指挥。这便又让苟政得了1300余卒的力量。 起初,孙万东与陈晃率军东出,至陕县的两千步骑中,大部分可是当初苟政留给陈晃的部卒。这些部曲,一旦重新归附苟政,他也有信心与手段將之重新收服。苟政把丁良派给陈晃做副手,他也同意了...... 而比起易于归化的陈晃部,对於孙万东部,苟政不免多耍了些心机与手段,他把那自始平来投的马勖利用上了。 对於马勖,苟政自是毫无信任可言,甚至可以说不喜欢此人。孙万东为人或许桀驁、跋扈了些,但还算真性情。这马勖,气质可就大不一样,虽然言辞凿凿,赌誓效力,但並非真心归顺效忠。 心中计较过后,苟政將被晾了一段时间冷板凳的马勖唤来,说以军中整编之事,很为难地表示,部卒数目有限,他纵有心,一时分不出兵马,交与其统率。 马勖当然也表示理解,但苟政则將愧疚“写”在脸上,认为马勖是抗击羯赵的豪杰义士,冒死来投,怎能亏待委屈。 於是,给他支了个招,眼下苟军各部中唯有孙部能安排,他会给孙万东打声招呼,让马勖去找孙万东要兵马。马勖闻之大喜。 在见完马勖后,苟政又找来孙万东,一番交心之谈,再度表明对“大阳衝突”严厉处置无奈的心路歷程,以及他对孙万东的信重。 孙万东呢,显然是只顺毛驴,苟政姿態放低后,他的心情与態度也跟著好转。不过,他心头显然还有芥蒂,向苟政提出,希望能率部下返回浢津去,守备大河渡头,以防赵军北渡。 这个请求,苟政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准允。当然,苟政也適时地提及整军之事,郑重地说以他的看法,军纪严明,军队整肃,才能保证战斗力。 在孙万东面露警惕之余,苟政又从容地表示说,苟部的整顿,他已劳心伤神,孙部如欲整顿,他就不插手了,让孙万东自专。 不过,既认他为主,也不能毫无表示,派其他人怕他多心,思前想后,只能把客居军中的马勖派给他,以为助力。同时,似无意地点出,马勖是衝著你孙万东来的,你得有所表示。 最后,孙万东带著部属、马勖以及苟政从大阳县调拨的三千余斛粮草以及一定量的军械、甲冑西返浢津,回他的本部去了。当然,也带上了马勖。 孙万东的几千部曲,实则也是一个大杂烩,真正倚为心腹的,战力有所保证的,还得是他的“陷阵营”。 因此,回到浢津大营的孙万东,也著手进行整顿,这个过程中,孙万东大方地调拨了一千余部卒给马勖,虽然以老弱居多。 但不管如何,从结果来看,打入马勖之后,孙万东的部曲分化,也成为一个事实变化。整顿完之后,孙万东即领军拿下了西北方向的河北城。 而在苟政对“苟军”的整顿中,还有一批人,不得不说,那就是由苟侍统帅的輜重营,成分复杂,男女老少皆有,但却是苟军诸部中人数最多的,三千多人。 但就是这支看起来孱弱混乱不堪的队伍,却掌握著军队的命脉(粮草輜重、牲畜)。同时,从茅津开始,便默默孵化著忠诚於苟政的骨干力量,最典型的就是“童子营”。 第42章 季龙死,天下惊 苟军立足於北岸,展现出强硬而坚韧的防御姿態,南岸的赵军,则越显挣扎。几路赵军之间,互不统属,互不信任,是根本原因,同时,在进驻弘农几日后,一个要紧的问题也摆在赵军面前。 那就是后勤问题,从洛阳西来的蒲、姚、石三部军队,军粮不多了。数万军队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资,不说是天文数字,但以当下其所处地方的生產力来说,却是分外艰难,丝缕维艰。 蒲、姚、石三军的军需供应,实则主要来源於本身的积储,而长途行军追击,能够携带的粮草並不多。在其后方,建立一套可靠的后勤供应体系,对当下羯赵的组织力来说,也是毫不现实。 河洛地区经梁犊之东掠过后,早就一片凋敝,別说转运供馈了,相应的物资准备都是问题。同时,地方上的那些军头势力,能否將自己肚子填饱都成问题,遑论支持蒲姚石三军。 因此,倘若这三路赵军想要得到羯赵朝廷的支援,要么从来河北、中原地区调运,但这千里馈粮之途,若在平时还有可能,而以当前羯赵的状况,根本没有这样的组织力与执行力。 要么就只能从关西赵国郡县调粮,为此,蒲洪还以他车骑大將军的名义给乐平王石苞去了封信,希望长安方面能够提供粮草援应。 结果,石苞根本不鸟这老氐奴,经过起义军的祸害,他自己都还不足用,哪有余力援助你关东兵马。而这,惹得蒲洪大怒,与左右道:吾引部卒,不辞劳苦,千里西征,是为石氏討灭凶顽余孽,石家人尚不努力,吾何以效死? 这样的话,换作是几年前,蒲洪是打死也不敢说的,毕竟一旦传到石虎耳中,那就是自取其祸了。而梟雄豪杰如蒲洪者,对石虎可是十分畏惧的,毕竟那是头动輒要人性命的恶虎。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曾经雄霸北方,威压四夷的石虎,早已病老,並且每况愈下。这些情况,都由在鄴城为质的长子蒲健向蒲洪通报。 如今,是石虎与羯赵朝廷需要蒲洪这样的氐族豪杰、地方军阀,而非他们受制於鄴城朝廷,这是本质上的改变,也是蒲洪胆敢怨言的根本原因。 这一点,从梁犊之乱的平定过程,可得而知。而蒲洪说出这番话,显然对鄴城朝廷已然逐渐丧失敬畏之心了,也从侧面反映出这等梟雄对羯赵国情局势的一些判断了。 因此,如若羯赵铁了心要歼灭苟军这支残寇,不论苟政怎么折腾算计,最终的走向,可能也就是带著少部分核心族部,到晋陕的山林间去打游击,另觅时机了。 羯赵朝廷有足够的实力与办法,只不过,强横的实力在短时间內很难直接投射到苟军这支叛军身上,內部的牵绊太多了,有想法、策略的人,又没有统筹诸方的威望与能耐。 这自然给了苟政保存实力,並趁势崛起的机会。 事实上,四月的羯赵朝廷,经歷了梁犊之乱,在拼老命將威胁其核心统治区域的梁犊义军之后,对国內的控制已经到了一个很微弱的地步,尤其在石虎病重的状態下。 羯赵统治体系下那些地方势力们正在不断抬头,自主性大大提高,伴隨著的是剧变的酝酿,十数年积攒的社会总矛盾等待著一个总爆发的时间。 而如蒲、姚这两股氐、羌势力,能够率军挺进弘农,对苟军进行围剿,就已经算是对羯赵仅有的效忠、对石虎最后的尊重了。 到四月二十六日,陕县赵军的渡河希望已经肉眼可见的渺茫,平寇更是遥遥无期,但蒲、姚、石三方,即便战意都已消解,但仍旧坚持著没有撤军的跡象。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粮草问题,还是解决的一部分,物资何来,弘农郡內的豪强们又遭殃了。而比之赵军的手段,当初苟政的借粮,都可以用“温情脉脉”来形容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因此,此事之后,在弘农郡所剩不多的豪强眼中,苟政的名声反而逆势上扬了,毕竟他虽有当世通行的强盗强权的凶狠残暴,但行事作风看起来、听起来都还有几分讲究。 比烂的世界,就是这般光怪陆离,只需要不那么烂,就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了。 即便善於笼络人心的姚襄,在面度军需的问题上,也不敢务虚名而捨实利。於是,弘农的豪强们不得不再出一笔血,而出血的代价,就是今年郡內恐怕又要饿死不少人了...... 等到二十七日,隨著几波信骑西来,分入蒲、姚、石三军,弘农的赵军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只因为使者们带来了一则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皇帝石虎,驾崩了! 石虎,石季龙,谈及此人,便有一大堆標籤贴在他身上,人们对他的评价,也往往是负面的,诸如残忍、凶虐、嗜杀、贪暴、禽兽等等。 当然,这些负面评价,並没有什么的“歷史误会”,他的確当得起这些评价,他就是当世第一的恶人。 但於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具备杰出的军事才能,一度是天下第一流的统帅。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几十年积攒的凶名,也从事实上支撑著羯赵的统治。 石虎,就是羯赵最坚固的那根定海神针,哪怕在他病重之际,在羯赵这艘早已破漏不堪的船上,依旧还有不少人凝聚在他旗帜下,摇櫓航行。 而当这根擎天之梁坍塌之后,羯赵的崩溃,也就不可避免了...... 对蒲氐、姚羌这样的大势力而言,则有如撕开封印,摆脱枷锁一般,可以尽情发挥了。就比如蒲洪,在初闻“噩耗”之时,满脸就仿佛写著四个字:不敢置信。 在抓著信使,逼迫著从其口中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之后,蒲洪开始了他的表演。是呼天抢地,歇斯底里,涕泗横流的同时,心头却乐开了:石季龙,你终於死了! 很少人知道,东迁之后的十五年,蒲洪是怎么从石虎的淫威下扛过来的。那是担惊受怕,忍辱负重,因为不断有人在提醒石虎,蒲氏强大,而石虎又岂能没有警惕与忌惮。 而蒲洪有好几个才能出色的儿子,都因为石虎的猜忌,而被杀死。到如今,长子蒲健还在鄴城为质,身边就只跟著一个幼子蒲雄。 显然,蒲洪这个人很可怕,面对杀子之仇,能够忍受这么久,非但忍受下来,面对石虎淫威,还能表现得忠心耿耿,为其征战卖命,对於族部中胆敢对石氏不敬者,也往往是严厉惩罚,乃至杀死。 隱忍至今,石虎终於死了,他仍然戴著一张“大赵忠良”的面具! 不过,蒲洪能忍,他的蒲氏子侄们可就难忍,其孙蒲菁在得知石虎死后,当场拔出宝剑,歃血表示为父(其父为石虎所杀)报仇的机会来了,力劝蒲洪回师。 同时,直接建议,先將石閔那贼子干掉。石閔与蒲氏之间的梁子,这些蒲氏子孙,也一样记著。 当然,这些激情之下的建议,都被蒲洪拒绝並压制下来了。忍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屈辱,可不是为泄一时之愤恨。 蒲洪本身见识不俗,心在天下,枋头集团內部还有为数眾多的谋臣良士,从石虎死讯传来之后,便一致篤定,羯赵必乱。 无他,即便拋开石虎的死不谈,鄴城朝廷的局面,也让人看不到一点安定的希望。那幼龄继位的太子石世则不谈了,太后刘氏摄政也不说了,关键在於,据信使所传,鄴城掌握朝廷大权的,乃是那所谓的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张豺。 而石虎此前明詔的辅政安排措施,没有一项在鄴城朝廷有体现,尤其是燕王石斌,甚至已经被张豺矫詔杀害了。而鄴城新朝呈现出的情况,若说没有阴谋篡夺,恐怕没人会相信,以羯赵地方强人分据的形势,那“刘太后-张豺”联盟要是能坐得稳鄴城朝廷才怪。 张豺鄙夫,何以僭居明堂,掌天下大权?这或许是以蒲洪为代表的羯赵地方军阀势力的心声了。 於是,四月二十八日,在收到石虎驾崩消息的第二日,蒲洪则下令,让诸军打出丧旗白幡,拔营东归。不管如何,对於蒲洪来说,枋头是必须得回去的。 那里不只是他经营十数年的老巢,更靠近羯赵统治核心地区,方便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兵力最强的蒲氐都撤了,剩下的姚襄与石閔,更没有什么好说的。比如石閔,他的反应可比蒲洪要强烈得多,得知石虎之死,哀慟不已,当得知刘太后摄政,张豺当权,更是怒不可遏。 还是那个问题,大赵的权柄怎能容此等贰逆掌握,作为石氏亲贵,他自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必须拨乱反正。於是,石閔也打著举丧致哀的名义,催促著部下,以比蒲氐更快的速度东返。 至於姚襄,因其部下全是羌骑,跑得更快,先行一步抵达洛阳。三路人马,三个统帅,三种性格,也是三种心思,但行动却出奇地一致。 时洛州刺史刘国、武卫將军王鸞正驻扎於洛阳,同样对鄴城的局面感到愤怒不满。等姚、石二军都赶到洛阳时,石虎死后的羯赵朝廷局面,也更加明朗了。 在羯赵的宗室与地方军阀眼中,朝廷果然有奸佞作祟,篡夺政权,杀害宗王,迫害忠良。他们这些大赵的“忠良”们,岂能坐视,岂能不拨乱反正。 恰逢老羌姚弋仲,得知石虎死讯后,自灄头率领一千轻骑西来,会合了眾將商议之后(蒲洪部眾因行军较缓,不在其列),选择北上河內郡。 在河內,石虎的九子、彭城王石遵,正驻留於彼。前者,以石苞才德庸劣,石虎决定以善於教化、名望颇高的石遵接替其坐镇关右。 石虎驾崩之时,石遵正领军前往关西路上,途经河內,得知苟军这支叛军的情况,甚至打算先配合弘农诸军將之击灭了...... 不得不说,因为石虎之死,苟政与苟军,是真真切切地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石遵在河內,本犹疑不已,在得到姚弋仲、石閔、刘国、王鸞等一干实力派的支持之后,也再没迟疑的道理,听从他们的劝諫,举兵传檄,还趋鄴城。 由此,正式掀开了羯赵血腥残酷的內序幕,风云浊浪,再度席捲整个北方。 ...... 石虎死,有人真哭,有人假哭,还有人在大笑,比如说苟政。当茅津对面的三支赵军爭先恐后地撤去时,北岸的苟军將士还在迟疑,小心戒备,生恐有什么阴谋。 然而,等石虎的死讯继续向外扩散,连苟军这等起义军都晓得后,苟军上下的反应可就大了。惊喜、放鬆之余,还有深深的震撼。 原因很简单,早在数日以前,苟政就“判断”出,羯赵皇帝石虎將亡。並且,做出判断的过程,还极具神秘色彩。 大概是这样的:在二十三日夜间,苟政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三翅黑虎,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即將殞命之际,天降雷霆,將黑虎劈死,苟政因而得生。 甦醒之后,苟政將这个噩梦分享与麾下眾將,聊著聊著,身体一震,面色严肃向眾人道:“我明白了,石虎將遭天谴而崩,我等必可得生!” 面对苟政如此篤定的“解梦”,眾人第一反应自是不信,不过见苟政那般篤定,內心中又未尝没有期待,毕竟鬼神之事,岂能玩笑。 这件事,在接下来以很快的速度传遍全军,並显著地提振了士气,这些亡命之徒,也是需要信仰与希望的,並且,对鬼神之事、谣言蜚语,深信不疑。 也可想而知,当石虎死讯真正確认传来之后,在苟军上下引起的反应有多强烈,桀驁如苟威,不服如苟旦,再面对苟政时,心里也不禁直泛嘀咕。 这苟三郎,莫非真能通鬼神,真有上天庇护?不会吧!? 做梦、解梦之事,自然是有计划、有安排的,若有什么在苟政意料之外的,那便是他选择做梦的时间,恰恰是石虎驾崩当日。 这一点巧合,是苟政都没有预料到的,毕竟,他也只知道石虎会死,但绝不至於细节到具体时间。这,也只能让苟政感慨,自己或许真还是有几分气运的。 当然,更让苟政感慨的是,再多的苦口婆心、身体力行,对其声望的提高,到最后,还不如一场装神弄鬼的戏码来的有效果。 而感慨之余,苟政还得感谢將士之愚昧,否则他何来的可乘之机? 第43章 尽换新顏 大阳县衙,苟军的主要將领们都齐聚一起,人还是那些人,但態度与气质已经迥然不同,至少眾人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鬆氛围之中。 同时,苟军將校们,看向苟政的目光中,除好奇以外,也多多少少带有些敬畏,这显然是石虎之死带来的变化。 经过不断的流亡、爭命、战斗,有此前的整编基础,再加“梦虎说”的加持,苟政在苟军这股势力的权威真正树立起来,以他为核心组织的这个草台班子,虽然依旧简陋,但成事的基础,也已慢慢建立起来了。 眾人齐聚,落座,场面很安静,少有东张西望者,个个表情认真,如此模样,对於一干粗鄙、骄悍的苟军將领们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看在苟政眼中,都多了几分“可爱”。 苟政居主座,沉著而淡定,跪在那方老旧的堂案后,苟雄居次席,时不时地看苟政两眼,若有所思。 堂间的安静並没有持续太久,让这些性情粗鲁浮躁的將校,长时间守静,本身就是为难他们。见苟政坐在那儿装深沉,苟雄也不不作话,先登营督苟旦首先忍不住了,冲苟政抱拳道:“主公,人既已到齐,还等什么,当议则议,有命令,请您下达则是!” 苟旦还是那般,粗豪中带著些狂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此前,他对苟政的態度,可有明显转变。须知,此前苟旦在苟政面前,可没有这般“温驯”。 而这段日子,苟旦也算春风得意了,伤情无碍,正常恢復,还从輜重营分了个女人,顺带著直接当爹,得了个六岁的儿子。 由苟侍主持管理的輜重营中,有不少老弱妇孺,自然包括一些女人,除美酒之外,最是吸引这干丘八的兴趣,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年轻女人,更是抢手。 而这些女人,在苟政的默许之下,被苟军的將校,以及一些有出色战功表现的军官、士卒分了。適龄的女人,也就百来人,可谓僧多粥少,不过这件事,却在苟军上下將士间引发了莫大的反响。 將士们的士气,肉眼可见地被调动起来了,原来,主公竟然还管分女人! 不用提军纪作风的问题,需要明確的一点是,苟政一直以来提倡、强调、肃立的所谓军纪军令,核心要旨在於对他个人权威的树立以及命令的服从,而非在如此简陋、窘迫的局面下,打造一支军纪严明、作风正派的军队。 在世道的磨礪下,苟政早就摆脱“理想化”了,转而变得更像一个人,一个当世之人。 在分女人之事上,苟侍也十分贴心了,专门留了一名资质出眾(相貌如何且不论,至少年轻、丰腴、屁股大)的女人,毕竟苟政也就21岁,血气方刚的,久经战阵辛苦,总需要调剂润滑一番。 不过,被苟政果断拒绝了,他吩咐让给苟雄,二兄也还未成亲。滯留河北的苟氏族人,生还的机率很低,为了家族长远,他们这些人也得多多努力。可惜,苟雄也没这方面的心思,拒绝了,將那名年轻女子赏赐给自己亲兵了。 当然,对苟旦来说,更为关键的,还是重新得到重用,掌握实权,作为先登营都督,掌握苟军最精锐的部队,天然地处在苟氏集团的核心之中。 在如今这个世道,金钱如粪土,女人如衣裳,连子孙都能隨时捨弃,唯有兵权实力,乃是永恆不变的真理。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变化,对苟政,苟旦也终於收起来过去那种流於面上的不服与不敬,对他的命令也不敢再公然违背。 只不过,性情与作风习惯,可不是那么容易改正的,但有些毛病,在苟政这里,容忍度可是很高的。 堂间,苟旦言罢,其余诸將也都紧跟著发言,显然都有些不耐了。 见群情汹涌,苟政面色如常,偏头问主持会议纪律的苟侍:“人都到齐了吗?” 闻问,苟侍下意识地瞥了眼堂间还空著的两个位置,道:“稟主公,孙万东、马勖二將尚未赶到!” “哦。”苟政一副才发现的样子,道:“那便再等等!” 堂间的席位可是有讲究的,苟姓部將居左,其他外姓居右,而右首的位置专门空出来了,显然是留给孙万东的,也是苟政对他这个“苟军第一外將”的认定。 而苟氏部曲中,对孙万东不服气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对此显然是有看法的,並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比如,此前“大阳內訌”的主角之一,军主苟威,听了苟政的话,便直言道:“ 主公,我等聚集於麾下堂间,是要商议军机大事,討论生死前途的,孙、陈二人如此怠慢,该当严惩。依末將看,就莫要让將校们枯等,当直接开一议,以免误了大事!” 听其言,苟政看了苟威一眼,这廝语气虽冲,表情却也平静,並且迅速將其他將校的不满引出来了! 注意到將校们那不善的神情,苟政洒然一笑,安抚眾人道:“约定会议时间,在巳时,如今时辰未到,且再忍耐一刻!” 而事实上的时间,已然过了巳时,只不过,苟政这么说,眾將再是不满,也不好做多说什么,只能陪坐等著。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在苟氏眾將忍耐不住,亟欲发作的时候,终於有堂前守卫的中军军官快步而来稟报:“启稟主公,孙將军、马將军已至!” 苟政那一直平静的面庞绷紧了,伸手示意道:“请!” 至於其他眾將,闻之也都精神一振,不过可不是为孙万东之来而震动,那一个个眼神与表情,一点都不友好,就仿佛做好了要噬人的准备一般。 未己,孙万东与马勖二人,走上堂来,还是一副豪迈模样,比起此前,还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身上穿著一件闪亮的明光鎧,脚步都仿佛带著风。 上得堂来,对眾將各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径至苟政面前,与马勖一齐拱手道来:“末將参见明公!” 出奇地,这也是孙万东第一次对苟政的称呼改口,苟政自然也察觉到这改口中隱含的微妙变化。苟政態度平和依旧,道:“二位將军一路辛苦了!” “马力不继,耽搁了些时辰,还望明公见谅!”孙万东也很镇静地表示道。或许,他的迟到,未必是巧合。 不过,苟政的態度,显然让他很满意。 “无妨,请入座!”苟政抬起手,指向右首的座位,轻笑道:“万东乃我军大將,这攸关命运前途的军议,怎能少得了你!” 这段时间,孙万东在浢津与河北城那边,实力又有所扩充,算上马勖部,兵力已然超过五千,至少从气势上,足以同茅津、大阳的苟军分庭抗礼。 当然,到这个阶段,孙部的实力,比起苟政部曲这边,是相形见絀的,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不如的。不过,对苟政而言,孙万东部还是有诸多可作倚仗、利用之处的。 还是那句话,实力带来尊重。 “马將军也坐!”安抚完孙万东,苟政又向马勖道。 “多谢明公!”马勖还是那般低调的模样。不过,在苟军的堂间,他终於有了一方席位,即便只是忝居末席。 人都到齐了,苟政的状態也隨之调整,整个人挺直了腰背,环视一圈,眾將在他气势凛然的目光下,也都下意识地保持肃然倾听模样。 “如在座诸君所知,羯赵皇帝石虎,已於数日之前驾崩!”一开口,仍旧那则让眾人振奋的消息:“经多方打探,可以基本確认,此事属实,石虎的確死了!” 苟政言罢,堂间仍是一片轰然,叫好声不断。並且,以苟安的发言最具代表性:“恭喜主公,与天地相通,得神祇庇佑,石虎既死,主公必成大事!” “恭喜主公!”在苟安的带动下,其余诸將,也都向苟政表示道贺,很多人的眼中,已带有不加掩饰的异彩。 “是我要恭喜诸君,感谢诸君!”苟政轻笑道:“如无诸位率领將士,浴血作战,誓死追隨,我们也等不来这则惊天的好消息!” 说了些惠而不费的恭维话,苟政表情又慢慢恢復严肃,看著眾人,缓缓道来:“石虎既死,南岸的蒲、姚、石三军已撤,我军肘腋之患已解。” “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真正安全了,真正获得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苟政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兴奋,那发亮的眼神也詮释著他此时內心的心情。 “依我判断,石虎一死,羯赵內部再无一个可以压制各方的人物,其內乱在即,北方即將大乱!接下来,必然是梟雄崛起,群雄爭霸的局面,而在他们分出高低之前,是顾及不到我们这些义军余党的!” 苟政神情雀跃地向部將们输出著他的见识:“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崛起壮大的机会。短时间內,我们会有一个相对宽鬆的发展余地,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必须要把握住,一旦错失,便再难觅! 而要发展,要壮大,困居於大阳、河北二城,显然是不足的。二地虽处地理要衝,但其民力物產,绝供养不了我们上万將士。 因此,必须得扩充,必须得掌握更多的地盘,囤积更多的粮草,届时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自主!” 主要思想输出完,苟政平復了下气息,然后注视著眾人,郑重其事地道:“关於接下来我军具体的目標与行动,还需群策群力,集思广益,诸位有何见解,尽可道来!” 苟政这番话,对这干丘八来说,想要完全消化掉,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他们至少听明白了一点,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大为扭转,获得了极大的空间,而苟政想要扩张地盘、扩充势力,这自是得到他们拥护的,毕竟,没有多少人想缩在大阳、茅津。 而若要论见解,苟政言罢,最有资格发言的,自是二兄苟雄。 隨著苟政的讲说,苟雄一直在思忖,並不时点头。当苟政讲罢,目光投过来的时候,苟雄也提了下气息,冲眾將道: “主公所言有理,天不亡我苟氏,地不绝我將士,眼下正是我军攻城略地,发展壮大的良机! 天赐之机,绝不能错过,否则,必反遭天谴!” 表明对苟政的支持后,苟雄又开口说出他的想法:“而以我军当下所处,適宜之攻略方向,只有向北,尽取河东,以为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別无他途!” 苟雄这话,也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眾將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探討起攻略目標与进兵安排来。唯一的一点意外,则来自於孙万东,他向苟政、苟雄道:“明公,二將军! 北略河东,末將没有异议,只是,有一事,不可不虑!弘农境內的赵军,可没有全部撤离,由京兆太守刘秀离率领的近万赵军,依旧驻扎在弘农县。 这支赵军,若不解决,一旦我军北上,彼涉水来攻,截我后道,届时陷入夹击,可就万事皆休了!” 听孙万东这般说,苟政眉头也不禁皱了下,看向他,道:“孙將军有何意见,不妨直说!” 孙万东语气坚定地道:“末將前些日子,在浢津与那刘秀离交过手,此人驭兵,不得其法,下属官兵,也多羸卒,或可先破之,再行北上河东!” 见苟政不作话,孙万东又继续道:“明公若遣精卒自茅津南下,西进奔袭陕县,末將再自浢津引兵南渡,两面夹击,三日之內,定可破之。 先解决此后顾之忧,而后收拾兵马缴获,从容北上,岂不为美?” 孙万东言罢,便直直盯著苟政,期待著他的回应。苟政则在思吟几许后,抬眼看向苟雄:“二兄以为如何?” 苟雄两眼只眨动了几下,而后道:“刘秀离军,若果如孙將军所言,或许两日之內,便足以破之!” 说完,苟雄便紧紧地盯著孙万东。感受到苟雄的虎视,孙万东心头竟產生了少许压力,起身向苟政拱手道:“明公,末將愿率部卒,於浢津发起强渡,吸引京兆军注意,为明公破敌,创造机会!” 最终的决定,还得轮到苟政来做,在满堂將校的注视下,苟政也没有多少犹豫,即拍板道:“先破刘军,再略河东!” “诺!”眾將齐声应道。 “我亲自领军南渡奔袭!”苟雄起身,郑重地请道。 “苟雄听令!”苟政也直接安排起来。 “在!” “以你为主將,率军轻装南渡!”苟政道。 “苟须、苟旦!” “末將在!” “你二人率先登、破军二营,隨二將军出战!” “苟安、陈晃、王堃,你三人各率所部隨军!” “苟侍,你安排舟筏,协助渡河!” “诺!” 交待完本部,苟政又郑重地看向表情严肃起来的孙万东:“將军但速归浢津,约以后日清晨,发起进攻!” “遵令!”孙万东也无二话。 第44章 起势 进入五月的第二日,大阳县便迎来一场急雨的洗礼,持续了足足半日的时间,当雨后初霽,风清日丽,享受著仲夏宜人气候的同时,苟政的心头却没有一丝愜意之感。 苟政在意的,是这一场急雨,会不会影响到弘农县的战事。按照此前堂议计划,今日便当发起对逗留弘农的刘秀离军的进攻,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很难让苟政不去忧虑战况。 能够影响一场战役因素实在太多了,人可以仔细运筹、充足准备,但对於天时、气候却很难有准確的判断。缺乏技术手段的时代背景下,天文地理可没那么容易掌控,许多事情,往往只能听天由命。 虽然对大阳县的占领还不到半个月时间,但这片土地已然烙上了属於苟军的印记,尤其是大阳——茅津一线,上万苟氏军民的一呼一吸、一屎一尿,都是对领地的標记。 在破石暉,歼赵军,占大阳之后,苟政收穫的,除了石暉囤积在茅津与县城用来对付义军的大量輜重粮草之外,便是近五千的人口(其中一多半都是俘获的赵军)。 而苟政给大阳带来的,则是一种新的秩序,以苟军將士的铁刀利剑、长枪弓弩为支撑的新秩序。苟部將士之外,那些平民百姓、农夫流民,乃至是老弱妇孺,都被苟政以一种高度军事化的方式组织起来了。 在这个秩序下,不养閒人,每个人都得提供价值。军队作为一切的根本提供武力保证秩序与安全;工匠、铁匠、医者这些技术人才的作用自不多提;壮丁作为军队的补充並提供劳力;女人可以育养、缝製衣裳、洗刷备炊;那些老弱可洗马餵羊,捡拾柴火;便是孩童,从小提供忠诚,学习之余,也需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显然,在当前的形势局面下,苟政是有意將“苟氏集团”打造成一台机器,一台以生存发展为目標的战爭机器,而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零件,以血肉、精神、体力作为能量驱动这台机器运转。 即便这台机器,原始而简陋,效率极其低下,运转也与顺畅挨不上边,但它至少初具雏形,具备极强的可塑性。並且,对苟政的价值极大,將之视其为崛起之根本,力量之源泉。 而催动这台机器运作的,除了苟政这个大脑,便是以苟氏为核心骨干的诸多將校了。 比起在部曲军队之中,苟政的权威,在这些新依附的平民心目中,可要高多了,既来源於那些强悍的部曲与刀枪,也因为苟政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生存的机会。 哪怕这些人的待遇,近乎奴隶,但他们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却並不缺乏。在如今这个世道,对於底层的螻蚁贱民来说,想安安稳稳当奴隶,苟且偷生,都是一种奢望。 大阳县城內外,既是一座军营,也是一片工地。 作为核心的军队,一大半的精卒虽然隨苟雄等將南渡去打京兆赵军了,剩下的,也没有閒著,巡逻、警戒、训练、製备武器、保养甲冑; 伤兵营仍有五百来號人,每天依旧有轻重伤员,因为伤口感染、病情恶化,而去世,然后被埋到大河之畔的一些隱秘断谷间; 十来人出头的军医+学徒,用简陋的设备与原料,捣制著对疗伤未必有效的药粉,经验丰富的医者,还得(被)带著人到周遭的山林谷地间寻找可用药草; 当然,最主要、最集中,规模也最大的活动,还是生產生活,伐木、挑水、做饭,以及伴隨著的搬运行动,是军民们最主要的工作; 而在城中,木匠们带领著一干学徒、苦力,製作著车辆,尤其是便於行驶在山岭、台地间的独轮“小车”,为之后向北进军,做著更充足的运力准备; 铁匠们熔炼敲打的声响不断,重新锻炼著自战场上收集的残破、缺损的刀剑,一个个粗拙却足以砍杀、捅穿敌人的长刀、矛头,被打造出来...... 挥洒的汗水,忙碌的景象,热火朝天的场面,肉眼可见的辛苦与紧张,但同样的,那股名为“生”的气息,也浓烈许多。 除了“仁义公道”,身体力行也是苟政身上的一个標籤,也只有深入地与將士部眾们接触了解,苟政的心方能安定一些。只有看到那些或敬佩、或畏惧的目光,他才能体会到“掌控”二字的些许內涵。 黄昏时分,大阳內外,炊烟四起,每到这时,不论军民,总是喜悦的,干活的人,也更加卖力。虽然,鑑於军輜之不足,只能按需供应,但对於绝大多数平民来说,能够勉强果腹,也是一桩幸事了。 苟政的適应能力是很强的,而当前大阳县的局面,也给他一种在玩帝国时代的既视感,只不过还处在初期阶段。日常性巡视完自己的领地与部民之后,踩著一地的泥泞,苟政回到大阳县衙。 在青石台阶上蹭著黄泥的时候,一名清瘦的军官兴冲冲地找到苟政:“拜见主公!” “何事?”苟政问道。 这名军官是苟侍的下属,手往后一指,笑道:“小人等奉苟侍军主之命,前去摘了些果子回来,此一车,特地献与主公!” 顺其手指方向,只见一辆加装了竖板的车,在几名民夫卖力的拉拽下,缓缓驶来,车上满满当当装著的,是青里透红的毛桃。 在大河两岸的山岭谷地之间,有大量野生桃树,进入仲夏时节,芳菲早尽,果实纍纍。不过,因为无人打理,果实很小,卖相也不甚好看,但这的確也算是一种可以就地取材的食物了。 苟政示意下,军官专门挑了一颗大一些、红一些的桃子,用力地搓了搓,递给苟政。苟政也不嫌弃,拿著张嘴即咬,很脆,甚至有些硌牙,汁水不是很多,更別提口感,但几口下肚,胃里便迅速產生了一些充实的感觉。 “这车桃我收下来了!”苟政扭头,看著军官,问道:“我此前观大河两河山地多有桃树,这个时节,沿岸桃果,可曾都成熟?採摘、运输可曾方便?” 军官不假思索答道:“回主公,夹岸桃树果实,的確多已成熟。然道路不通,採摘易,困难的恰是如何运输回营,小人等今日是肩挑手扛,方才运得几车回来!” 闻答,苟政琢磨了下,吩咐道:“你传令苟侍,让他遣人,去將沿岸桃林做好分区標记,明日开始,著诸部军民,分批前往桃林摘果就食!” “诺!” 也不怕吃坏肚子,便是拉稀跑肚,总比忍飢挨饿来得强。 一车桃子,苟政自不独享,尽数分给亲兵部曲。待归县衙,堂间已有两名披头散髮、胡茬密集的汉子等待著,见苟政归来,一齐拜道:“曹髡(卜洋),参见主公!” 对於渡河之战的收穫与战果,这些日子,苟政已然消化了很大一部分了。而比起那些平民百姓、老弱病残,最让苟政掛心的,还得是俘虏受降的两千多赵军俘虏。 这部分赵军,固然良莠不齐,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要强过普通人的,在统战转化上,也更具价值。其中千余“汉族”官兵,被苟军各部快速消化掉了。 而剩下的胡卒,约三百的羯人,被丁良甄別出来,全部斩杀。对苟军而言,杀羯人是政治正確的事情,容不得丝毫妥协,因此,哪怕是普通羯士,也断无留情。 在杀羯士的事情上,丁良开动脑筋,使了些手段,让被俘的其他胡卒亲自动手,斩杀羯人的同时,也斩断了与羯赵朝廷的牵绊与后路。 如此,苟政先得了三百胡人部属,剩下的几百人,也在形势所迫下,陆续选择投效苟政。尤其是,在石虎驾崩、赵军东归的消息传开之后,转化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到如今,苟政又建立了一支八百人左右的“胡营”,並且,由於这些胡人,都是以匈奴別部、杂胡为主,苟政念头一起,称之为“统万营”,由他亲自掌管。 匈奴,这个曾经威震华夏的草原霸主,攻灭了西晋的第一胡,在当下的中国政治舞台上,虽然还有一席之地,在北国大地,依旧有铁弗、卢水等部活跃著,但其彻底融入中国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已经很难找到一个“纯粹”的匈奴部落了。 因此,苟政对那几百匈奴杂胡的收服,整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至少对这些部卒来说,没有太多族裔之见,没有什么道德负担。 有权,有势,有奶,便可认娘! 而曹髡、卜洋二人,则两个小头领,丁良代苟政进行招揽之时,带头杀羯士。在胡人圈子里,自然也是存在鄙视链条的,作为雄极一时的北方霸主,羯赵的核心统治阶层,羯人自然是凌驾於其他诸胡之上的。 匈奴因为胡汉、汉赵相继灭亡之后,早就一蹶不振,不为人所重视,就更別提这些杂胡了。而这些人,在河东军中,实则也是被羯士欺压的那种。 对这些胡人,苟政並不奢求其忠诚,他看重的,只是能否为我所利用,以及他们身上具备的统战价值。 因此,对於积极主动的曹髡、卜洋二人,苟政在保持威严的同时,態度上也显得“亲切”,含著笑扶起二人:“二位请起,统万营適才我也去看过了,整顿已初见成效,我又得一劲旅,这都是二位的功劳!” 苟政態度如此,二人俱是大喜,操著一口“山西”腔调,向苟政表示道:“多谢主公信任!我二人,愿誓死效忠!” 对这种表態,苟政看得很开,摆手道:“你们寻我,所为何事?可有难解之处?” 曹、卜二人对视了一眼,由一脸大鬍子的曹髡道:“部卒们已多日不得饱食,气力难支,又缺兵器,恐难为主公衝锋陷阵!恳请主公开恩,赐以薄輜,以解困顿,部眾必然感怀主公恩德!” 听二人所请,苟政眉头稍微蹙了下,以一种审量的目光,默默地注视著二人,观察著他们的反应。 迎著苟政的目光,二人的心都下意识地悬了起来,表情严肃,就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而苟政,在思考良久,这么冲二人道:“既已归顺,自当视为手足!我推心置腹,以诚待人,尔等他日纵有反覆,我也无愧於己! 这样,你们先回营,我会安排,调拨一批口粮、军械给你们!” “多谢主公!”听苟政这么说,曹、卜二人,面露感动,再度拜倒,马脸的卜洋郑重地说道:“主公以诚心待我,我必以忠直向报! 小人在此立誓,自今以后,主公旗纛所向,效忠赴死,绝无贰心!” “小人也一样!”曹髡也跟著表示道。 “二位请起!”苟政自是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躬身探手,扶起他们。 又不乏虚情假意地寒暄两句,苟政方才打发曹、卜二人回营,站在堂前,注视著他们离开,望著二人愉悦的背影,苟政面上依旧带著些笑意,只是眼神逐渐深沉。 “希望能开一个好头吧......”苟政在心中默念著。 当夜幕降临,喧囂了一个白日的大阳县城终於趋於安静,零星的爝火,释放著堪称梦幻的光芒。在一片静謐之中亲自操持著军务安排的苟政,终於收到了来自弘农的战况。 结果,自是喜讯,虽未尽全功,但大破刘秀离军。 还得感谢白日苟政忧虑的那场夏雨,因为他延缓了刘秀离军西撤的脚步。却也是石虎驾崩后续的影响,当確认这条惊天之变的消息后,石苞终於下令,让刘秀离率军撤回长安。 石苞决定,坐守长安,拥关右豪杰,以窥天下。没错,当石虎死了,草包王也志在天下霸业了......与之相比,区区苟军,自然无关痛痒,不值得浪费军力、物力。 因此,当苟军紧锣密鼓地执行著破军计划的同时,刘秀离那边,已然做好了撤军的准备。若非那场雨耽搁了其行程,不管是浢津的孙万东部,还是由苟雄率领的奔袭之师,恐怕都咬不上京兆赵军。 但是,过程仍旧与预想中的大不一样,两路夹击的强攻战,变成了一场追歼战。在桃林道泥泞的路途间,在苟军各部强势而坚决的衝击之下,刘秀离军大败。 京兆太守刘秀离阵亡,被苟威率军赶上,砍了脑袋,其眾溃,只有三千余人一路逃至潼关。而苟军,则斩杀两千多人,俘虏四千余眾,刘秀离军的大部分輜重,都成为了苟军的战利品。 经此一战,苟氏集团的实力显然又持续壮大著。 而先破石暉,再斩刘秀离,还有此前在谷水破石閔的加持,他们这支义军的名声,终於迎来一个爆发性增长,至少在秦、晋地区,有不少人与势力都以一种崭新的目光,来观察、看待他们,尤其在关东乱起的时候。 第45章 北进 夏五月初五,还是在大阳县衙,苟军的將校们,奉命聚於堂间。人员有了少许变化,苟起、王堃二將没有参加,二人因为在击破刘秀离军的过程中受了不轻的伤,正在疗养。 当然,也多了些人,几名在几次战斗中出挑的幢主,再加上曹髡、卜洋两个统万营的“副督”,不过,因为新降,並且过去没什么名气,只能同那些幢主一起,站在边上。 看得出来,將校们的心情很不错,观其面,就仿佛发黑的印堂被照亮了,阳光明媚的。成功击破刘秀离军后,苟军的士气再度提升,不只安全感得到满足,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信心与期待。 同时,凝聚力也有所提升,破刘秀离的建议是孙万东提出的,而最终击破,也是苟、孙两部,协力配合。 有此一战,虽然其他苟部將领们,对孙万东的“骄狂”依旧不服、不满,但至少將其所部看作是“苟氏集团”的下属单位,只不过自主性要强很多。 此番军议,议题自不必多说:北上!为破刘秀离军,前前后后,还是耽搁了好些时日,这些时间,对苟政与苟军来说,可宝贵得紧。 羯赵的彭城王石遵,已然自河內李城举兵,在姚弋仲、石閔、王鸞、刘国等人的支持下,东向鄴城,意图拨乱反正,將控制鄴城朝廷的“刘太后-张豺”集团推翻。 石遵的檄文,遍传北方州郡,吸引了几乎所有羯赵地方军阀势力的注意,就连苟政都费了些人心,搞来一份读了读。 而苟政的读后感,唯有喜悦与振奋,当下,他大概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了。当北方的诸多势力,都被羯赵內部的斗爭吸引注意力时,自然给了他发展壮大的机会! 时不我待,在北方群雄的夹缝之中发展,就得抓住每一个时机与机会!所幸,耽搁的时间,也不是全无价值。 不只击破刘秀离军,得到大量缴获,暂时解除后顾之忧,同时对北上做了更多准备,北上的道路与敌情,都在这段时间,被丁良带人打探得更加详细。 关於北上之事,此前已经统一了思想,做足了准备,在战略目標上,倒不需再多赘言。 面对麾下这干丘八,苟政也是越发从容了,只扫了一眼堂间情况,即道:“丁良,你给在座诸位,讲讲河东诸县的情况吧!” “诺!”丁良起身,在眾人目光下,稍作酝酿,而后拱手道:“主公,诸位將军,经这段时间末將与部下对河东各县,尤其是安邑方面刺探所得! 自石暉为我军歼灭之后,河东诸县人心骚动,各自为政。石暉之子石凌,在安邑將佐僚属的拥护下,於安邑暂代河东郡守之职。 那石凌在安邑募兵聚眾,打造军械,又邀揽郡內豪强、堡主,得军数千。並放言,要领兵攻灭我军,为父报仇......” “这石凌何人?胆敢出此狂言,其父都被我军斩杀,一犬儿何足道哉?”苟威听了,当即蔑言道。 丁良点头说道:“依末將私见,那石凌不过虚有其表,徒仗乃父余荫,河东的精兵,已为我所破,余者多为老弱,其所聚之兵,更是乌合之眾,不堪一击。 甚至,二十余日了,也未安排兵马,控制山间孔道,阻止我军北上,其人之愚蠢、庸劣,由此可见!” 听丁良这么一番讲述,苟雄笑了,看向苟政道:“如此说来,我军要破安邑,取河东,岂非易如反掌?” “管那石凌何人,我军总是要北上陷阵破敌,攻城拔寨!既然道路尚通,敢请主公速速下令进兵,末將愿为先锋!”这个时候,苟旦直接站起来,向苟政道。 苟旦言落,苟威、苟须,包括孟淳、郑雋这些外姓將佐,也都积极请命,堂上哄然一片,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诸位战意激昂,奋勇爭先,吾心甚慰,有將士如此,河东郡必是我囊中之物!”见群情踊跃,苟政嘴上也露出些笑容,对眾將肯定一番,方才沉声道: “为防他变,北上全取河东之事,已是刻不容缓,我亦已决意进兵!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当与诸位共约,望三军將士互为转告!” 若是此前,苟政要立规矩,讲纪律,必然引得不满与牴触。但隨著其权威建立,隨著苟氏集团一步步走向正轨,这些个武夫们,即便心头仍不易接受,但也不全然浮於脸上了。 苟政也观察著眾人的反应,朗声道:“此番我军北上,不再是流寇作战,而是欲取河东郡为立足之基,因此,军纪作风必须得到彻底的扭转。 河东郡,將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城池、土地、子民,今后都將善加经营產出,以资公用!这会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因此三军自我以下,都当有爱护之心。 今与诸君约法三条:其一,进军之后,所遇士民百姓之家,不得掠夺財货,不得姦淫妇女; 其二,夏粮將熟,进军途中,三军將士,不得践踏田亩,毁败庄稼; 其三,我军如欲发展壮大,还需要广邀豪杰,破敌克城,所俘河东官吏將卒,不得擅杀凌辱! 有此三条,望三军遵守,互为监督,不得冒犯。今有言在先,如有触之,法刀加身,届时勿怨我无情!” “谨遵主公之令!”苟政这番话,依旧让堂间静了半晌,还是苟雄率先起身,拜道。 苟雄之后,其他人自然不敢落后,纷纷起身表態,愿意遵从苟政的三条法令。 定好纪律原则,达成基本的共识之后,苟政方进行著与二兄苟雄早就商討好的军事计划。 “曹髡、卜洋!” “在!”站位靠后的两名胡將顿时出列,向苟政敬拜道。 俯视著二人,苟政以一口严肃的口吻道:“这段日子以来,你二人屡次向我请战,意欲建功,以表忠诚!今日,我姑且给们一个机会! 退堂之后,你二人即率统万营出发为前锋,北上安邑,为三军开路!” “谢主公!”对此,二人皆面露喜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等甘愿效死!” 说完,苟政便从案头的签筒中取出一道令箭,往前一伸:“上前接令!” “诺!” 苟政的令箭,是这段时间著工匠按照他的意愿,专门定製的,红头漆面,稜角锐利,上刻“龙驤將军”以及“苟”、“元直”之类的字样。 拢共就製作了十支,作为苟政军令权威具现的象徵。需要提一句,在大兄苟胜战亡后,继承主帅之位的同时,也拋弃了他自封的“晋安西將军”,改为“晋龙驤將军”,以表尊重与缅怀。 有朝一日,当苟政事业有成,或许也能感慨这么一句:“孤以龙驤建业......” “苟须!”在眾將对先锋之任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之时,苟政又取一道令箭,冲他的破军都督吩咐道:“你率破军营,为曹、卜二人后继,隨时监测支援!” “苟安、孟淳!你二人率所部及一千民夫,押运军輜,为中继之师!” “我当亲率中军,而后出发,苟安、苟侍、陈晃三部隨行!” “苟侍为全军粮草輜重供馈!丁良率所部为三军嚮导!” “苟威、苟旦、王堃三军隨二將军留驻大阳,看守茅津、浢津二渡,保我三军后路,南窥弘农局势!” “都明白了吗?” “诺!” “孙万东!”安排完苟部,略微平復气息,苟政又看向孙万东。 “请明公吩咐!”在这样的氛围下,孙万东竟不敢有丝毫的拿捏了,麻利地起身,恭谨拜道。 “我深忧关西赵军,蒲坂乃是秦晋交通之要害,水陆之通衢,你留一部,协助二將军镇守北岸。在我进兵之时,亦率部下北上,拿下蒲坂,阻止西面来敌,並伺机窥探关西局势。 尤其是河西之冯翊郡,今日我不妨把话说在前头,有朝一日,时机旦至,我们还得渡河西进,打到关右去!” 听到苟政给自己这样一项任务,孙万东下意识地鬆了口气,他有些顾虑苟政將自己所部带领东来,置於中军统一指挥下,倘若那样,总归是要受到不少制约的。 而这仍旧让自己独立领军,处置方面事务,显然,苟政还是记得当初在华阴受降之时所做承诺的...... 因此,孙万东看向苟政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上前接令时,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精力,躬著腰,双手捧著令箭,並坚定地表示道:“请明公放心,有末將在,蒲坂必下,冯翊若有来师,必引兵阻之,使其无扰河东,明公尽可率师略地!” “好!孙將军之豪情能干,是有目共睹,我也向来信任,便静候佳音了!”苟政嘴角含笑,语气平和地说道。 孙万东自然被苟政这番话夸得心情舒畅,而某些苟姓將领,听著却分外刺耳,他们不敢再直接针对苟政,但看向孙万东的目光,总是带有几分冷意。 ...... 初七,这是苟政中军自大阳城启程的日子,阳光和煦,晴空万里,儼然是一个適宜出行的日子。而在出发之前,便已经收到了一则好消息,曹髡、卜洋二人,已经率军穿越吴山孔道,並杀败了那石凌派来的防守之军,进入涑水盆地。 吴山,又名虞山,在大阳县以北,是中条山脉其中一段,七山相重,有孔道沟通南北,是北盐南运输的重要通道,大概也是晋献公假途灭虢那条路。 作为通往安邑最近也最便捷的一条路,苟政视其为生命线,苟军的战略通道,地理交通早就摸熟了,而曹髡、卜洋及所部,对路途也很熟悉,因此,进展很顺利。 安邑石凌那边,原本对苟军没有多少畏惧之心,毕竟那时候面对著弘农赵军大股压境的危险局势。但到五月之后,石虎驾崩的影响渐渐发酵,蒲、姚、石三军撤了,刘秀离军又被击破...... 河东郡那边,稳不住了,苟军在大阳的磨刀霍霍,可不是一点徵兆没有。於是到这种局面下,石凌方才在僚属的建议下,派兵南下吴山,建立寨防,至少先將这条北上通道堵上,再图后计。 不过,这个时候才做准备,显然也晚了。石凌派了一千五百余卒南来,守备吴山道,兵力上倍於统万营,装备上也明显更优。 只可惜,当下阶段的曹髡、卜洋及其下属的胡部们,正处在“皈依者狂热”的阶段,是卯足劲、拼了命地想要建立功劳,表现忠诚,获得在苟氏集团立足存身的资本。 而这股劲儿,都被曹髡、卜洋率领胡卒,尽数发泄到南来的石凌军身上了,即便,他们这些胡人没有马骑,靠著两条腿,翻过重山,也將敌军杀得溃散,只付出百余人伤亡,便斩杀了三百多名敌卒,將吴山通道彻底打通。 对於统万营建功,苟政有所期待,却没想到他们能如此乾净利落,至此,苟政对他们的任务要求,实则已经圆满完成。 不过,二人战意犹高,又马不停蹄的率军,继续北上,直奔安邑。为免这两个胡奴急进失陷,苟政在要求苟须率破阵营踵跡跟上的同时,又急令在诸部间做消息通达协调工作的丁良北上,追上曹髡、卜洋,统制二人。 但不管如何,吴山道既通,那么狭长的中条山脉,便再难成为阻止苟军北进之天险。这一次,由苟政亲率北略的兵力加起来,可有近万人,除却四千隨军民夫苦力,还有约五千的可战之卒。 当这支军队翻越中条山脉之后,就將立刻成为河东郡內最强的一支军队,最大的一股势力,涑水盆地间的城池土地,都將任其肆虐驰骋了。 当然,以河东郡的底蕴,合闔郡之力,未必不能与苟军一战,甚至从战爭所需的军事资源上来看,仍是强於苟军的,比如各县的豪强们,他们都拥有不俗的武力与財货资源。 但就一个问题,没人能够统合他们,石暉不行,那石凌就更加不行了。羯赵强盛之时,或许能够强硬地调用其人物力,但偏偏羯赵陷入了內乱,对地方州郡的控制力......很难谈控制力了。 因此,从这个时候开始,苟政心中便意识到,此番北方取河东郡,军事上压力或许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轻,但如欲將河东诸县彻底控制,筑基建业化民,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如何將河东人物力统筹利用,这才是真正的难关,也是苟政从大阳县时,便开始筹谋思虑的事情了。 第46章 十事叮嘱,兵临安邑 初升之阳播洒著光辉,兄弟俩映在地面的影子略显单薄,自县衙出发,径向城北而去,一路上,苟政向苟雄做著最后的交待。 “二兄,大河布防事宜,就辛苦您了!” “何谈辛苦,你自领兵北上!”苟雄轻轻摇头,一脸的严肃,略顿,又不禁发出感慨:“可惜不能与你同去!” 苟雄言语中流露出的,更多还是对苟政的关怀与担忧。苟政感之,微微笑道:“自汧水举事以来,二兄辛苦奔波,辗转数千里,几度出生入死,攻坚克难,未尝片刻休息。 眼下河东的局面,周遭的局势,於我军大为有利,军爭上的难题应当不大。趁著这段时间,二兄也可在大阳好生歇息一番,休养身体,疗治金创。 便是北上受阻,战事不利,我自会向二兄开口求援,届时二兄自可率领精兵北来......” “如此,我便在大阳敬候你的佳音捷报!”听苟政这么一番话,苟雄露出释然的笑容,但神情间的疲惫却加重了。 就如苟政所言,苟雄这半年以来,的的確確辛苦异常,身心都曾受到创伤,而苟氏集团能够一步步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更是劳苦功高,始终坚守在第一线。 军事上的问题,两兄弟此前已经交流过很多次了,因此苟政也不再赘言。对二兄的能力与素养,苟政也有足够的信任,同时也留下了相当的实力。 不论是苟旦统率的先登营,还是苟威、郑雋所部,都是经歷过战阵生死考验的,再加上苟雄的本部亲兵,留在大阳的苟军足有三千余老卒,军事力量可是不弱的。 再加上几次战斗的俘虏,以及依附的平民、流民,苟雄掌握的军民数量足有七千余眾。这样的实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势力。 而对大阳县,苟政显然还是打算將之当作一个重要基地来发展的。因此,在稍作琢磨后,苟政郑重地向苟雄道:“二兄当知我心,苟氏想要长久地发展壮大,一味的战爭掠夺,是远远不足的,还当有休养生產,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的確,苟政一张这嘴,苟雄便会意,直接表示道:“元直,你还有何交待,尽可吩咐!” 闻问,苟政探手,自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苟雄。在二兄疑惑的眼神中,苟政从容地解释道:“时下条件不足,人口物料皆稀缺,关於如何发展生產,也只能因陋就简了。 有几件事,我简单擬写出来,可先尝试著做。其一,夏收將至,我观大河谷地间,还有一些庄稼,当组织人力,及时收割打晒; 其二,因我军北上,原大阳县民,多有逃往山林避难者,对这些平民,可遣人进山招揽,请其还乡就舍,重建家园; 其三,县內的土豪,此前未尝顾及,但今腾出手,该著手处置了。愿意归顺的,自当欢迎,共谋大事;心存犹疑的,可以理解,相安无事亦可;至於反对抗拒者,当剿则剿,该杀则杀,断无容卿! 这揽人易,得人心难,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硬了不行,软了更不行,其中分寸,还需二兄判断把握...... 其四,城北重山之中,有几处废弃的铜矿,可组织人手,重新进行採掘、冶炼,所得黄铜,不论是拿来製造武器,还是將来用作铸钱,都有大裨益。眼下,我军还没有稳定的武器来源,铁器既不足,那便就地取材,铜製武器也是可以先利用上的。 其五,弘农郡那边,注意监控,加强联繫。当地豪强士民,今岁以来,惨罹兵祸,与我义军亦有相当仇怨。趁著羯赵內乱的机会,若能尝试解恨释怨,化干戈为玉帛,这片战略要地,对早晚还能给我们创造巨大价值。 弘农境內的主要土豪势力,我列了一份名单,以圆圈標记的几家,可先试著加以联络。想来,以二兄之豪情义气,必有意想不到之感召作用。 其六,我苟氏不同於那些胡部大族人口眾多,实力强大,也不如那些世家门阀,名望隆重,人才眾多。二十年前,我们也只是略阳一小土豪,因此,倘若想要发展壮大,成就一番事业,仅靠苟氏一族是远远不足的。 我们必须兼容並蓄,海纳百川,主动吸纳北方豪强士族,包括诸部胡夷,引为己用。此事,我会一直推动,还望二兄助我,族部內那些排外情绪,我可以理解,但故步自封者,绝非我同道......” 说到这儿,苟政顿了下,看了眼已经陷入沉思的苟雄,又继续道:“这段时间俘虏收降的羯赵官兵將吏,还当继续招揽归化,尤其是那些中国之民,更当积极招抚,夯实根基。 原羯赵官府的那些职吏,也要试著吸纳了,石虎在时,他们未必敢於从逆,即便勉强追隨,也难谈真心,但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天下將乱,这也给了我们更为广阔的人才空间。 我们如今,不乏勇士悍卒,反是有见识,具谋略,以及能处置俗务的职官、墨吏,缺额甚多,我有意在拿下河东之后开府建牙,若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个府就是开了,也只会貽笑大方,不算真正走上正轨...... 其七......” 零零总总,苟政简明扼要地道出了十条办法,而给苟雄留下的纸张记录,则可以编订成一小册了,拿著这些条陈,苟雄忽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抬头,低头,抬头,苟雄目光复杂地看著眉宇间同样带著疲惫的苟政,几乎张嘴欲言,最终所有的想法化作一句感慨:“元直,比起你安排的这些条条框框,我现在相信,北上攻取河东,的確是一件更容易的事情。 不过,大阳只是一小县狭地,比之河东郡实不足为道,如欲在整个河东依此策施行,揽士化民,就非我力所能及,还得你亲自去做了......” “二兄何以自薄,大阳虽小,却是我们立足起势之地,非比寻常,也唯有二兄坐镇,我方能安心北上!”能够感受到此时苟雄的复杂情绪,苟政出言劝慰道。 “这些条陈,我会仔细阅读研究,依策依令行事,你且安心去吧!”至城门口,苟雄郑重地向苟政道。 “珍重,你我兄弟,再见之时,必在安邑城內!”苟政也拱手作別,態度认真地道。 由苟政亲率的中军本部,军民夹杂,共有近五千人,可战之卒,也有半数。由此可见,在过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苟氏集团经过了怎样一种跨越式的发展。 在北方这个斗兽场,想要生存壮大,唯有不断击败对手、吞噬对手,然后壮大自己,获得生存的空间。要么,成为最强的那头兽,要么被击败,成为一头更强大的野兽的养分。 而苟政带领著苟氏集团,正走在了这样一条道路上。 到目前为止,连同孙万东部在內,苟氏集团所拥之眾,已达两万人,规模或许还不及大兄苟胜隨梁犊东进至滎阳时扩张的队伍,但不论是凝聚力、稳定性还是纪律性,都是要大大强过苟胜统率的那支军队的。 两万部眾在当下的北方是个怎样的概念,且不说那些部眾数百的小土豪了,能够两三千人,便足以成就一方豪强了。 而一个更直观的比较,以东迁秦雍氐族为核心建立的枋头集团,其眾也不过十数万。当然,拿眼下的苟氏与蒲氏去比,还有些自不量力。 毕竟,以蒲氏十数年之经营积累,硬实力就不必多说了,名声、威望以及人才储备等软实力,才是更为可怕的。枋头集团,可不只是关西氐族豪强部族,还包括为数不少的北方豪强、关西士族。 两相结合,才是正史上苻氏能够成功西归关中,並建立发展起一个横扫北方的苻秦帝国的根本原因。 而对当下的苟部来说,快速膨胀的后遗症还是存在的,不过,这支新兴势力正处在一个明显的上升期,有领导,有目標,有空间,再加上不断的刺激,也使得许多发展壮大过程中必然存在的矛盾与问题,继续被压制著。 如果说,此前败石閔,破石暉,是苟氏这个“字头”的肇基正名之战,那么此番北取河东,则是这股势力迎来又一次蜕变,全方位的进化,成龙还远,化蛟也勉强,但怎么也算得上一只“九头虫”。 大阳北城前,苟雄捧著那叠条文,望著北边缓缓起行的苟政中军,两眼仍旧有神,但显然包含了太多东西,而面上的情绪,在苟政消失於视野后,则更加复杂。 最终,那张坚毅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笑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张,苟雄发乎內心地感慨著:“元直,这便是你胸腹之中所怀计谋与韜略吗?” “二將军,主公他们已然走远了!”苟旦、苟威二將不知何时走到苟雄身边,提醒道。 回过神,苟雄又不禁往北边张望了几眼,在二將诧异的目光下,回到城中,迅速拾级而上,攀上城楼,扶著那黄土夯筑的墙垣,望著远处那渐行渐远的旗帜、车辆与队伍。 深吸一口气,苟雄嘴里喃喃道:“我苟氏必兴!”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躬亲体会,在苟政的筹谋下,苟军一步步从危亡走至如今,至此,苟雄心中对苟政,再无怀疑! ...... 八千壮士出吴山,当苟军翻山越岭而来,浩浩荡荡向北,兵锋直指安邑之时,也彻底將危险与震慑带给河东全县郡。 局势的发展,並没有超过苟政的预期,面对苟军的大举北上,河东各县,基本都各自为政,闭城自守。各县豪强,也多缩回堡壁,聚眾自守,观望局势,坐视苟军与安邑石凌的对决。 几乎没有积极主动的,到如今,石虎的死已经传遍九州,各地基本上有点实力的势力,都已经得悉。当然,羯赵的淫威犹在,关键在於,接踵而来的是羯赵內乱的消息,彭城王石遵的檄文传到河东,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那些石氏宗室与羯人,整个北方,愿意为羯赵坚守忠诚,乃至殉国的人,实在不多。 因此,初七苟政正式领军自大阳县出发,到十一日时,已然兵临安邑。除携带军需輜重翻越通过吴山道时多耗了些时间,进入涑水盆地后,几乎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在进军。 整个过程,可以说顺利地像喝水一样简单,当然,很多事情也並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容易。在北上的几日间,苟军各部也在不断展现自己的强势与兵威,而每走一步,苟政苟政分析候骑从各地传回的情报消息,以此分析、判断、观察河东郡內更多的情况。 这同样是一个信心建立的过程,及至安邑,看著那远比大阳高大坚实,却透著一股忙乱紧张的城池,苟政心头確定,不出意外,河东可下了。 当然,在苟政兵临安邑之前,与赵军之间,还是有些交锋的。除了统万营打通吴山之战,在曹髡、卜洋率军向安邑急进,並直抵安邑之后,又有了一场激战。 却是城中的石凌见其兵寡,在羯士的建议下,尽出安邑之军,於城下逆击苟军。统万营的这些胡部,士气虽然高昂,但长途跋涉,体力不足,且兵器简陋,面对数千赵军的围攻,即便对方是战力並不高,也难免败退。 向北冲得有多快,向南败得就同样有多速,甚至一度被赵军包围,一直快退到吴山北麓,方才在奉命而来的丁良,以及陈晃、孟淳二部的解救下脱身。 不过,统万营也因此损折过半,虽然他们也杀伤了至少上千的敌人。苟政也由此做出判断,他的苟军並没有得天独厚,英杰辈出,如曹髡、卜洋二者,只能做一廝杀將,而轻易不可独立领军。 当然,比起出发前的八百別部,剩下不到四百的胡部战力,才真正为苟政所接纳,毕竟这才是真正缴纳了投名状,展现了忠诚与价值的部曲。 第47章 劝降与反劝 仲夏时节,河东郡光照十足,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了,不过穿越中条山脉北上的风,却疾而劲,给涑水盆地带来阵阵凉爽。 安邑城外,三千余苟军將士於城下列阵,军容虽然还很斑杂,但精气神十足,酝酿著一股战天斗地的气势。林立的旌旗,在东南季风的吹拂下呼呼作响。 城南五里地外,苟侍率领的輜重营隨军民夫,正在抓紧时间,就地取材,修筑营垒。苟政自己则率领其余诸部士卒,至城前叩关。 三军列队,苟政处在眾星捧月的位,立於马上,默默地望著安邑城,等待著城內的回覆。却是苟政想著不战而屈人之兵,遣人进城,递上招降书。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並不高,但万一呢?以那石凌之庸鄙,也许就事急从乱,贪生怕死,忘记了立场身份,向他们这些“叛逆”投降呢? 即便不奏效,对城中赵军守卒的士气也是一种动摇与打击,对攻城有利。虽然安邑的守军素质並不高,但有坚城为依仗,总是能给苟军造成杀伤的,这对苟政来说,只要有可能便要儘量避免。 率领三军,耐著性子等近半个时辰,在诸部皆有骚动之时,苟安驱马,来到苟政身边,提醒道:“主公,天气炎热,將士难耐,诸部皆有异动。使者进安邑如此之久,不得答覆,还需防备!” 闻之,苟政猛地回身扭头,看向后方的部曲们。隨著时间的流逝,苟军將士在城下,可不都是那种昂首挺胸肃立,等待检阅的严密方阵,除了掌旗兵,以及诸部少量精锐之外,为了保存体力,大部分都是席地坐著的。 因此,一眼望过去,將士们的情况与状態可谓尽收眼底。日头已西,虽不似午后那般酷烈,但直射在身上,依旧很难受,为了维持军阵秩序,拥塞在一块,则更煎熬。 乾渴难耐,一些军官尚有水袋补水,但绝大多数士卒们,汗水淋漓,口乾舌燥,也只能生生捱著。这种状態,可不是太妙,而军心士气的波动,从目力所及处那些將士愤怨烦躁的表情就可知了。 “你是担心,这是赵军的阴谋,有意拖延时间,疲我、渴我?”苟政问苟安。 苟安頷首,严肃道:“將士既疲且渴,若赵军此时突然杀出,恐为其所趁!” 苟政转眼再度望向安邑城,眉头紧紧蹙起,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安邑的赵军恐怕还没有这个胆量与能力。然苟安所虑,又不得不防。 因此,在稍作琢磨后,苟政即吩咐道:“苟须率破军营,到前方列阵警备,以防敌袭。其余诸部,依当前阵势再往外散扩散,让水车进场,轮流补水!” “诺!” 隨著苟政军令下达,苟军军阵迅速地做起相应调整。在这种兵临城下的战阵边,仍旧一支数百人的輜重队伍,携带有大车小车的乾粮与清水,专供战卒充飢解渴。 自苟政正式掌权来,他所做的各种整顿与安排,可不都是为將士厌弃的,他在輜需供馈等后勤事务上,做了大量工作,在使全军秩序日益井然的同时,也解了將士很多麻烦,极得士心。 苟政这段时间,在苟氏集团內部的地位日益稳固,除了连续的胜利、实力的增强、处境的改善,这些根本原因之外,也和苟政在“服务型主帅”理念下所做的诸多工作有关。 丘八们或许骄悍粗鄙、狂妄无礼,但他们並不不傻,也不瞎,对於一些明显的好处与变化,他们可不会全然排斥。对於苟政这个给他们指明方向,並身体力行地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获得利益的主帅,又岂能否定与反对。 隨著十余辆水车进入阵列之中,苟军阵中依旧难免陷入骚动,所幸不断有军官进行约束、提醒,方才没有酿成骚乱。 清水,不只勉强解了將士们的口渴,也把那积聚的怨气消解了不少,而光补水,便耗费了小两刻钟。这段时间,苟政警惕著安邑城动静的同时,也在观察著诸军补水的忙乱场景。 若赵军果如苟安所言,出城来袭,即便能挡住乃至击败,怕也会自己带来伤亡麻烦。看来,將士隨身饮水的问题,也得著手解决了,否则今后面临这样的战爭应用场景,怕不是所有敌军都会给自己从容补水的机会。 事实上,以苟政之多虑,在这方面怎能没有考虑,以輜重营备水车在战阵之策,就是体现。至於更为便捷的隨身饮水问题,则还没有那个条件,首先便是容器缺乏的问题。 当然,这个也不是没法解决,便携的皮具缺乏,但完全可以采竹伐木製作水筒,左右只是为应急之用...... 但平心而论,就当前的苟军来说,更好的武器、甲冑,才是解决装备问题的重心,其余辅助器具,在苟军没有真正获得稳定发展的地盘,真正进入正轨之前,考虑还太早,尤其在有可替代解决办法的情况下。 苟军补水的动静,自然引得城上监视的赵军一阵紧张,当然,很快又恢復了平静。也就是在水车撤去,苟军將士重新列阵肃立之后,来自代河东太守石凌的回应来了。 城头一阵人影晃动,先是自上边拋下一颗人头,以及尸身,然后便是喊破喉咙的回话:“城外的逆贼听著,我家太守乃石氏贵胄,大赵忠良,岂能屈服於尔等贼子! 尔等若是识趣,趁早归降,我家太守仁慈,或可向朝廷请命,饶尔等狗命!否则,待王师义旅齐聚河东,必使逆贼死无葬身之地......” 由於隔得甚远,城头的喊话声显得飘飘忽忽的,但於苟政等人而言,也不需听清听全,光看那被拋下的头颅与尸身,便知晓其意了。 此事对於苟政来说,无异於啪啪打脸,深沉如他,见此景,也不由目露凶光。而身边的苟氏將领们,更是义愤填膺,苟安紧紧握住韁绳,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石凌小儿,焉敢如此!” “这干羯奴,凶暴狂妄,跟他们,岂能讲究礼数!”派去城中的,是破军营下属的一名军官,作为营督的苟须找来,眼神凶狠,对苟政道:“主公,末將请命,率军攻城!” 部將们义愤上涌,怒不可遏,苟政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抬眼望向安邑城头,又看了看西悬的照得人发烫的日头,良久,方才沉沉地说道:“传我军令,全军保持队形,缓缓后撤回营!” 將领们一时激愤,可以理解,但苟政却不能轻易为情绪所左右,眼下,於苟军而言明显不利於攻城,怒而兴师要不得! 第48章 早有打算 还是得感谢苟侍以及他率领的輜重营,正是他们用半日的时间,顶著夏日的烘烤,在原野上搭建起一座营寨。或许简陋,但足够宽敞,当苟军主力將士从安邑城下退回的时候,可以直接入驻歇息。 苟侍这个“后勤部长”是越发称职了,各项工作安排上,也越发得心应手了,虽然总是避免不了手忙脚乱,但他能尽力將苟政制定的条文规定切实地执行,就足以获得全军的认可了。 不只是供將士歇息的营帐,还有基础防御工事,也都建立起来了,壕沟、隔柵、土墙、拒马、箭楼,很是规整,在苟政的努力下,苟军“正规化”的趋势越发明显了。 营寨东边是一条蜿蜒溪流,还有一片树林,西边是坎坷不平的道路,再往西是一座海拔不高的山坡,上边也设立一小座营垒,专门安排將士入驻,用作警戒哨防。 黄昏时分,天边瀰漫著绚丽的光彩,在各部有序入宿,整备歇息之时,苟军营地的空气中已然瀰漫著饭菜的香气,尤其是泛著膻味的羊肉汤的气味,更是勾人食慾。 显然,今夜苟军要犒赏將士了,隨军有三百多头羊赶来北上,一次性杀了百头,对苟军將士来说,上一次有如此待遇,还是在北渡大河击破石暉军后。 而在这样一个初临城下之夜,苟政如此大方乃至奢侈,这顿饭显然没那么好吃的,是需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而“打进安邑城”口號与宣传,在香喷喷的饭菜运至各部之后,也传遍全军了。 当然,对於这些廝杀汉来说,也足以被一顿饭吸引得效死、卖命,不只有羊肉,苟侍还遣人从山野间挖了些薺菜,增添了一抹绿色,同时,主食也全用的小麦...... 这样一顿饭菜,对於长期保持苦哈哈日子的苟军將士来说,堪称丰盛。军心大悦,连日行军的疲惫,以及白日的辛苦,都被消解许多。 在上下將士享受著这辛苦军旅中难得的“盛筵”,作为主帅的苟政,却来到占地面积超过营寨一半的后营所在。暮色之下,卖了几乎一个白日苦力的民夫们,也多进入休息状態。 当然,军中是分三六九等的,比起各营的战兵们,有粮、有肉、有菜,这些民夫自然只能吃一些夹杂著麩糠的粟黍了,当然军医、工匠这些技术人才,还能分得一些肉汤。 即便如此,这些民夫,怨言也並不多,至少还有的吃,他们付出的只是些劳力,以及上战场的风险。同时,一些年轻的苦力,最期待的不是获得自由、平等什么的,而来自苟政中军不定期的“选卒”。 从苟政將輜重营建立起来开始,三个月下来,已经有不下两千的壮丁,被挑选出来,经过简单训练之后,加强作战部卒。 虽然这些人,有很多都在频繁的战斗中伤亡、失踪,但活下来的,却也逐渐融入苟军,有些甚至成为骨干,被提拔为基层军官。 而对於仍在不断补充、更替的輜重营壮丁们来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哪怕都处在亡命的处境下,但挣扎的过程与姿势可以不同。 且不提待遇上的区別,一把铁刀,一支长枪,就足以让人心动了。而刀枪是什么,是这个世间最可靠的权力与资本。 在靠边的一处空旷营地间,几堆篝火与几十支火把提供著照明,昏暗的视线下,依旧有数以百计工匠、民夫在忙碌著,切削刨木,打钉组装,在监工与军卒们的看护下,几乎每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 边上的空地,摆著一些成品,几十架榫接铆钉的木梯摆在一块儿,另外还有两架结构简单的攻城锤,这便是工匠们费心劳力方才打造出的攻城器械。 显然,那些传闻中的、记录於史料中的匯集匠艺与智慧的古典战爭机器,还远不是苟军收容的这些工匠所能触及的,而想要攻克安邑这座坚城,还得靠人,靠那群不要命的人。 注意到苟政肃然的表情,苟侍以为他不满意,不禁小声道:“主公,末將已然尽力,工匠们也未偷懒......” 苟政抬手打断了苟侍的解释,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朗声道:“都辛苦了,今夜给匠人们加餐!” 闻言,苟侍顿时鬆了口气,然后便走进工地,高声喊道:“都抓紧时间,主公有令,今夜给尔等加餐!” 这个消息,对於工匠们来说,可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了,即便早已筋疲力竭,不少人仍旧精神一振,高呼“多谢主公”。 当日光隱於西方,夜色彻底降临,苟军营地间,就只剩星星点点的明火可供照明了。在郑权的陪同下,苟政结束了对后营的巡视,在郑权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小將郑权,由於此前的出色表现,进一步得到苟政的认可,如今已被调到身边,担任亲兵队长。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內,一场全羊宴正在进行,由於苟政不在,將校们放得比较开,说话也没有多少遮拦,压抑的气氛中,透著一股子爆裂。 將校们心头很不爽,对白日发生的情况十分不满,胸中憋著一口怒气,对白日的情况估计也议论许久了。尤其是苟须,等苟政到帐外时,正听到他满腔的愤懣之言: “我实在不明白,主公究竟意欲何为?別的城池也就罢了,这是安邑,那石凌岂能投降?简直是自取其辱,若是直接发起进攻,或许今夜我等便已在城中夜宿了!” “主公之见识谋略,岂是我等所能参悟的。懂诗书,通兵略,要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可惜,这生死仇讎,其顽固,可不是那般容易感化的......”说话的是孟淳,以一种调侃的口吻。 从眾將附和的情况来看,这些个將校,憋屈感非但没有因为一顿肉席消解,反而在酒水、言语的刺激下,更加膨胀。 唯有苟安,儘量开解著眾人:“此事,主公自有其考虑,安邑城池坚固,不易攻取,我军毕竟翻山越岭而来,將士多疲敝,贸然攻城,必增死伤。 石凌庸鄙,若是胆怯之下,说得其出城投降,也不是毫无可能......” 说到这儿,苟安顿住了,他似乎也有些编不下去了。直到,被苟须一句反问接过去:“然而结果呢?苟应死了,这不只是我苟氏族人,更是一个身经百战,斩杀过十多名敌卒的勇士,就如此白白死在羯奴刀下!” 苟政在外驻足好一会儿,默默地听著,面色还是很平静的,难以看出喜怒。等帐內这一波怨言发泄结束,方才给身边的郑权使了个眼色。 郑权表情可就严肃多了,会意之下,当即高喊一声:“主公到!” 等苟政步入帐中时,里边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气氛略显压抑,空气中瀰漫著的那股尷尬之意,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缓缓地扫视一圈,適才还满口愤慨的將校们,此时別说张嘴了,敢於直接与苟政对视的都不多。孟淳看起来最尷尬,他此前在苟政面前,可是一向恭敬有加的,这回算是被逮了个现形。 能够保持坦荡姿態的,只有苟安、苟须以及陈晃三人。慢慢地走到帅案后坐下,苟政看向苟安,轻描淡写地道:“腹中甚飢,没有我一份酒肉?” 闻言,苟安赶忙道:“怎能遗忘主公!” 说著,苟安亲自將一只烤好的羊腿肉,端至苟政面前。苟政在眾人的目光下,拿起刀子,平静地割肉,进食,慢条斯理...... 直到吃了一口酒,感受到帐內彻底降下来的“温”,苟政方才抬眼看向仍鬱郁显於面上的苟须:“你很愤怒?” 苟须也不怯,直接顶道:“末將怒火中烧!” “对我的决策不满?” 苟须只是盯著苟政,道:“主公或有策略,但我对苟应之死,感到不值!” 听其言,苟政並不恼,但面上也少了其他多余的表情,认真地看著苟须,轻飘飘地说道:“破安邑后,我准许你灭石凌满门,替苟应报仇!” 对此,苟须微訥,稍作恍惚之后,反应过来,问道:“主公此言当真?” 面对苟须的质疑,苟政目光很冷,直勾勾地看著他,就仿佛在说:你说呢?苟须见状,重重地一抱拳:“末將代苟应拜谢主公!” “好了!”苟政抬眼,冲其他將领,平静地说道:“现在,来说说明日的攻城安排吧!” 一听这话,其他將领肃然,苟须则立刻请道:“末將,恳请率部攻城!” 对其请,苟政眉头明显皱了下。苟须注意到了,生怕苟政不同意,又语气急切地道:“主公,破军营虽无先登之名,却同样能为主公攻城克敌!” 见苟须態度坚决,苟政自不好挫伤將士之勇志,方摆手道:“就以破军营为主攻!” “多谢主公!” “孟淳,你率所部为破军营后继!”苟政又点了孟淳的將。 “末將领令!”孟淳正有些尷尬,闻令,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当即拜应道。 “苟安部后继支援!”苟政继续吩咐著:“將全军的弓弩手与箭矢全部调过来,集中使用,压制城上,协助攻城,弓弩营暂由苟安指挥!” “丁良率骑兵,游弋安邑四围,监探敌情,以防赵军援兵!” “陈晃、苟侍二部及輜重营,作为全军后备!” “诺!”眾將齐声应道。 交待完军事上安排,苟政在思吟少许后,又以一种沉沉的语气道来:“今日之事,不仅对我是一个教训,对尔等亦是一种警醒,我等与羯赵之间,已是不死不休,断无妥协可能,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石氏欲亡我將士之命,我將士也唯有拼死搏命,自汧水举事以来,这便是我等义军一直在做的事情。谁若阻之,我们便击碎他。在陕县时,滔滔大河挡不住我们,到了河东,这区区安邑,同样挡不住我们! 苟应,是我部勇士,他死得冤枉,我亦心中有愧!他,值得被更多人知晓並记住,散帐之后,各回己部,將他的事跡与石氏亡我之心,告与眾將士! 时至今日,我们仍旧没有退路,拿下安邑,我们这些人,便可真正立足於这个天下......” 灌了一波鸡汤之后,苟政又看向苟须、孟淳二將,道:“我已命人打造了一批攻城梯锤,以及辅助作战的壮丁。 明晨寅时全军做好准备,饗食出发,辰时准时发起对安邑进攻,届时,我当亲临阵前,为你们二人擂鼓助威,看你们克城之表现!” “诺!” 这一场鼓动,对其他人效果如何,很难说清,但苟须这名苟氏悍士,积极性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了,观其状,是恨不得明晨早点到来。 眾將食肉饮酒散去,留给苟政的,又是一堆狼藉,以及久久难以散去的污浊空气。不过,苟政並不以为意,依旧平静地坐在案后,享用著已经凉掉的羊肉。 一块羊腿肉,对苟政来说,又何尝不是难得之美味,並且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考虑烤肉的手艺如何了,烤熟有盐味即可,是容不得浪费的。 “子平,你还有何事?”享用的同时,苟政看著单独留下来的苟安。 听到这声亲和的称呼,苟安面上有所动容,犹豫几许,道:“主公,明日您还是暂居中军指挥,战阵一线,还是由末將去吧!毕竟刀箭无眼,主公安危,身系三军,不可不慎重!” 对此,苟政看向苟安的目光愈显柔和了,但態度还是坚决的:“你的忠心体己,我甚是感动。然令既已下,岂能收回。如今我身为主帅,同样只能前进,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与怯懦!” ...... 苟安是带著一个拧巴的表情走出帅帐的,不禁回头望了望,犹能看见些苟政安居帅案的身影,心中却默默嘆息著。 適才,他本想问另外一个问题,只是话到喉咙时,临时改口了。以苟安对苟政的了解,实在忍不住不去怀疑,是否有意借使者被杀、苟应之死来激励士心。 如果是,那么苟应的確死得冤枉,如果不是,难道还真的寄希望於石凌投降? 对於这些疑问,苟安想得头疼,然苟政若知,怕也只会轻轻一笑:如果石凌当真投降了,那其他任何问题,还是问题吗? 第49章 下安邑 不论如何,安邑城终究还是以一种雌伏的姿態,为苟政及苟军所征服。日头方上三竿,在破军营、孟淳、苟安三人率军的轮番衝击下,安邑城內的赵军便抵挡不住了。 在距离安邑城南不过两百步的地方,中军大纛迎风昂扬,大纛下是一排架起的大鼓,苟政则与十几名膀大腰圆的鼓手们,轮番敲击著。 隆隆战鼓不息,安邑城前的喊杀不止,城垣上下的流血与死亡也很难停下。直到,郑权前来稟报,城楼已下,城门已开,安邑城破了! 终於,苟政停下了擂鼓的动作,抬首极目望去,那阻止了苟军近两个时辰的城墙上,苟军已然占据了主动,源源不断的登城士卒,正顺著简陋之极、毫无安全措施的木梯蚁附上城,城头的赵旗则一一为苟军斩下,改立为义军的“苟”旗。 大势已去之下,高大而厚重的南城门,也再难抗住攻城锤的撞击,洞开的城门背后,露出的就仿佛是通向成功与胜利的康庄大道。 这是一副胜利的景象,而面对此画面,苟政心头难免生出些波澜,然若论心情,绝对不如当初在大河南岸听闻义军大破石暉时的激动。 將鼓槌收起,交给等待轮换的鼓手,苟政缓缓吐出一口气息,擦了擦脸上的汗,方对郑权吩咐道:“传令苟安,进城之后,立刻控制各城门、官署、仓廩,清剿残敌,以最快的速度將城中秩序稳定下来。 再通知丁良、陈晃以及统万营,安邑城破,必有赵军自城中逃脱,让他们率军追杀,不求全歼,以俘获为主,让將士们高喊『降者不杀』! 还有!派人,將安邑城破的消息,通报各部军民!” “诺!” 隨著苟政的命令下达,在安邑城一线的全部苟军將士都动了起来,比起此前激烈的城池攻防,此时此刻才是三军用命,大火收汁。 大纛下,苟政神情平静地揉著发酸的膀子,边上的鼓手们,则更加兴奋、卖力地敲打著,为將士之进击激励鼓舞...... 比起攻城拔寨,追亡逐北、清剿残余的收尾工作,要复杂得多,费时费力。一直到午后,安邑城內外的战事方才宣告平息。 城內,苟军取得了对安邑的基本控制,当然,零星的战斗依旧在持续,但大局已定。城外,不出苟政所料,城破之后,足有近两千的城內军民自安邑而出,四散逃亡,不过多被在外“控场”的苟军所破,最终大部被收服,逃掉的並不多。 西斜的夏阳依旧酷烈,但作为胜利者与征服者,苟政与將士们的心情,却有如饮冰那般爽快。作为主攻方向的南城,城垣上下儘是战爭留下的疮痍,遍地的鲜血染红了黄色的墙体以及浑浊的壕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刺眼。 倒在城下的尸体,除了数以百计的各部攻城战士,还有好几百丁壮民夫,都是在填壕沟、搭踏板、扛梯推车、搬运伤员的过程中,为城上赵军的箭矢、滚石所杀。 克城破敌之功,绝不是將士单纯的亡命搏杀,就可以实现的。 城门下,只简单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当苟政策马而来,苟须、孟淳二將,正领著部下列队迎接。这是一干方获殊勛的勇士,每个人身上都还瀰漫著一股锐气。 对此,苟政並没有倨坐马上,离得十丈远,便下得马来,踩著鲜血凝结的尘土,踏上吊桥,迈著从容而肃穆的步伐,走至苟须、孟淳等人面前。 “参见主公!”能够感受到苟政对他们这些將士的尊重,苟须等人给足了恭敬。 见状,苟政快步上前,一手一个,將苟须、孟淳搀起,以一口饱含深情的语调说道:“辛苦了!” “多谢主公!” 苟须直起身体,指著城门上布著满尘埃与血色的“安邑”二字,郑重地拜道:“幸得主公恩威庇佑,末將等不辱使命,谨以此城,献与主公!” 苟政注视著苟须,这个西北大汉,此时满面的沧桑之色,但双目中有著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快意,这大抵是苟须自谷水一战之后,彻底將自己释放的一次。 安邑城高,守卒战力虽低,但人数亦有三千之眾,据地利而守,对缺乏攻城经验与手段的苟军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挑战。 战事焦灼之时,也是苟须,披坚执锐,亲自带领敢死之士,攀上安邑,並牢牢地在城楼上立足,为后续攻城苟军的上城打下基础。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就如苟须昨夜所言,这“先登之功”还是被他与麾下的破军营夺取了。而苟须自非苟胜那样以武力著称的勇將,但其统率力却也不弱,精神属性也强,这是苟胜培养出来的一个丈夫豪杰。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对大兄苟胜那些有名有姓的旧部中,苟政最看重的,大抵就是苟须了。旁的不提,至少那份从骨子里透著的忠直,很是打动苟政,即便更多是冲苟氏家族。 “快快请起!”南城下,当著一干將士的面,苟政紧紧地握著苟须双手,动情地道:“苟政焉有功德,都是將士用命的结果!能下此城,我等將得一根基立足之地,再不是孤魂野鬼了......” “恭喜主公!” 苟政打量了苟须几眼,见他面色浅白,身上血跡颇多,鎧甲之上,更多刀痕枪跡,不由关心道:“你受伤了?伤情如何?可要紧?” 苟须摇摇头,少有地露出了笑容,应道:“一些小伤小创,失了些血,还要不了命!” “不可大意,稍后即去疗伤!”苟政严肃地吩咐道。 “诺!”苟须抱拳应道,然后那张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伤感:“只可惜,我破军营將士,伤亡近三百!” 对此,苟政立刻表示道:“传令下去,凡受伤之將士,务必尽力救治;牺牲之弟兄,记名厚葬!” 略作停顿,苟政又向苟须保证道:“至於你损失的部下,我会给你补齐,战后破军营扩充至一千,全军精卒,任你挑选!” 闻言,苟须精神微振,两眼发亮看著苟政,双手拜道:“谢主公!” 安抚完苟须,苟政又转向一旁的孟淳,以同样宽和的態度对他道:“孟將军於城前,指挥若定,从容制敌,颇有大將之风。今夜犒赏三军,我当亲自敬酒,以表功劳!” 被如此夸奖,本有些嫉妒之心的孟淳也眉开眼笑的,应道:“正当锐意进取,不负主公期望!” 一番寒暄肯定后,苟政也再度抬眼,望了望安邑城,道:“走,我们去看看这座河东首府!” 安邑城,该是苟政自东出潼关以来,拿下最大的一座城池了,不论是规模还是规格,连街道都要宽敞许多,人口更多,城中士民,怎么也得有几千人...... 只来得及粗略游览一番这座新征服的城邑,沿途可以看见那些坐南朝北布局的房宅院落,基本都是门窗紧闭,一派风声鹤唳之景。显然,安邑城內的士民,远未做好迎来一个新统治者的准备。 直到抵至坐落在城市西南位置的郡衙,看著那堪称威严的衙门,苟政以一种轻鬆的语气冲他的將校们感慨道:“不愧是安邑,比之大阳、陕县,包括弘农,都要大气许多!” 衙门內外,有许多明显激战的痕跡,不过已经有基本的清理,岗哨也已换成了苟军士卒,是破军营下属,但带著部分军官恭迎於衙前的,却是苟安。 安邑城內的局势,只是控制在苟军手中,但秩序远未到恢復如初的地步,而混乱与忙碌,反倒是苟军自己的。苟安被苟政委派主持城中大局的任务,但他也只能保证衙门、仓库、城门楼这些战略要点的控制。 至於其他將士的行动,只能將主公的军令与军纪下达,让將士自守,至於能守到程度,就看各级军官与士卒的觉悟了。 因此,苟政临出发前於大阳制定的禁令,没有得到完全遵守,也是可以想见甚至能够理解的事情。这一路走来,苟政也发现了,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指出罢了。 “那石凌呢?”在眾將陪同下,步入河东郡衙的同时,苟政问苟安道。 “稟主公,破城之际,那石凌欲逃,然被破军营將士截杀,石凌为苟须亲自斩下头颅!”苟安道。 说著,苟安一招手,便有一名士卒拎出一颗人头,像捧著一个宝贝一般,献与苟政。经过清理,能够辨出形容,长相普通,但皮肤很白,非失血过多的那种白,长著稠密的络腮鬍子,但看得出来,年纪並不大,估计也就二十来岁...... “我军勇士,先后將石暉、石凌这父子俩首级,献於我面前!这父子俩,却亲手將河东郡『拱手』让於我军,也算功德圆满了!”收回目光,苟政语调轻鬆地调侃道。 “再给苟须记上一功!”苟政偏头看著苟须,笑道:“这先登、斩將,可被你一人包圆了!” 闻言,苟须却有些严肃地说道:“主公曾允诺,破安邑后,灭石氏满门!末將等在攻破衙门后,已將石氏家人及扈从四十余口,悉数斩杀!” 言罢,苟须便目光灼灼地盯著苟政,不知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警惕什么。而从这言语,这目光,苟政便明白,如苟须者,对自己的態度,仍旧是有所保留的。 不过,对此苟政並不接话,態度显得很平和,只是深深地看了苟须一眼,然后轻轻一笑,道:“如此,苟应可瞑目否?尔等可满意否?” 说完,也不管苟须的反应,苟政又扭头问苟安:“河东郡的那些僚属呢?” “一应僚属官员,大半被我军生擒,暂拘於后衙看管。”苟安稟道:“您交待的河东郡志、籍册、公文,末將也都命人保护起来,未曾毁於战火!” “好!”苟政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进入衙堂,苟政四下观察了下堂间格局,至少足够宽敞,两排席案,主座前是一台大铜案......眾人各依军职地位落座,就在原羯赵河东郡高层们议事的厅堂上,苟政开始了苟氏集团进安邑后的第一次会议。 城中的情况,经过此前的寒暄匯报,苟政已基本了解。因此,会议的主题,依旧是苟政发號施令,在这方面,他也是日益熟稔了。 “眼下,就几件事!”从微微俯视的角度看著眾將,苟政严肃地说道: “其一,將反抗之赵军清剿乾净,使城中重回秩序; 其二,在城外建立一座俘虏营,將所有俘虏集中管理; 其三,各部將士,迅速重归建制,恢復休整,疗治伤兵,不得命令,不许再私自行动,尤其对城中士民百姓,不得再肆意侵扰; 其四,重新安排布防,保证对安邑的控制,城中戒严三日; 其五,布告安民,挑几个在城中有人望的僚吏,代为宣抚。 暂时就这五条,先行落实,有何问题,及时稟报请示。 可曾明白?” 不管明不明白,一干將校回答得却是整齐。然后,才见苟安当场斟酌著请示道:“主公,城中大部分赵军,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官署、街市、营廨中,已无赵卒作乱。 然而,还有一些乱兵,散入城中士民百姓之间,这些人,若是不加以清除,只怕留有后患,影响治安。然主公禁令在前......” 苟安这话,有点打预防针的意思,他是怕苟政又因为一些抄掠之事小题大做,同时,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毕竟,倘若真有祸害安邑士民的行为,那也是那些赵军乱兵的作恶,与苟氏义军无关,大伙更没有违背“大阳三约”。 不知苟安具体是否是这样想的,但苟政自己,却已经照此思路琢磨起来了。而对苟安提出的顾虑,在琢磨之后,苟政道: “派人,向全城宣告,此番我义师入城,是为民请命,只诛暴羯,余者不论,散入百姓之间的赵卒,只要肯放下武器,一概赦除。 倘若冥顽不灵,顽抗不臣,一旦成擒,处以极刑,莫怪不仁!诸士民百姓,至郡衙主动举报者,可得赏赐。 此令,三日之內有效,三日之后,將遣义军,挨门搜索,届时若有误伤,休有怨气......” 听苟政了如此一番吩咐,苟安连连点头,高声应道:“诺!” “还有一件事!”突然,苟政又抬指,一脸的严肃。环视一圈后,脸上绽开笑容:“今夜,犒赏三军,届时,酒肉管够,我当亲自举杯,为诸君酬功!” 这话一出,堂间眾將,顿时一片哄然,乐不可支。胜利是能改变人际关係的,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各种耳濡目染,在胜利与希望的催化下,苟政与部將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慢慢地正常乃至融洽起来...... 第50章 羯赵內乱急 (本章史料背景为主) 在苟政率军攻克安邑,並以此为基,攻略整个河东郡县,將自己及苟氏集团的名声向更广泛的范围时,在羯赵核心统治的冀州地区,石氏之內乱,也有了一个初步结果。 在一干实力派的支持下,由彭城王石遵发起的討逆行动,迅速铺开,向鄴城进兵的过程,比之苟政进安邑还要顺利。 苟政北上,石凌以及河东郡兵还有些反抗的意志与行动,而石遵之东进,却更像是一场行军拉练,一场军装走秀。 五月初,与姚弋仲、石閔、刘国、王鸞等举兵於李城,丙戌(十一日)即至盪阴,眾已近十万。前者当石遵討伐檄文传至鄴城时,便已然人心惶惶,比其军至盪阴,离乱渐生。 主政羯赵朝廷的“刘太后-张豺”集团,都十分恐惧,在石虎病重之时,矫詔篡权,他们的手段很粗劣,吃相很难看,等到事急之时,也乏术得很,羯赵可不是这二人能够玩得转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比起刘太后与张豺的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鄴都之中,有的是兴高采烈,期待石遵进京,拨乱反正的人。 一些赵廷的耆老、羯士,更是直接鼓譟,传扬石遵是来鄴为先帝奔丧,爭相翻墙出迎,不肯为张豺守城。对这股出降风潮,张豺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但根本不起作用,最大的打击则在於,其弟镇军大將军张离也率领鄴宫的龙腾宿卫,出鄴城去迎石遵了。 时下的鄴城,本就空虚,京中的宿卫诸军都被刘太后派给太尉张举,由其统帅去上白城围攻司空李农了。这里又不得不提及“刘张”干得一件蠢事,在矫詔篡权之时,因为忌惮李农的威望,欲杀之。 杀也就杀吧,竟然与太尉张举商討,而张举与李农关係素来友好,透露消息,让李农提前得警逃出鄴城,奔广宗上白。 上白城,乃是河北乞活军的大营,那里坞壁眾多,有大量不愿南迁抑或不具备南迁条件的乞活军民。李农至上白,凭藉著巨大的威望,聚乞活军民数万,守卫上白,以抗朝廷。 而刘太后遣送张举率鄴城宿卫精锐,去围攻上白,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结果......要知道,去年在石宣之乱之后,石虎为继嗣之事犹豫不决。 虽然“立幼子”这个选择是张豺心怀机谋,暗中进言,但最终决定,却是石虎与李农、张举等重臣商议的结果,並且在形式上由这些大臣推戴石世为太子。 可以说,在履行石虎遗命,拱卫石世皇位,维护羯赵朝制的事务上,他们本是处在同一立场的。结果,因为刘太后与张豺短视的行为、粗糙的手段,將两个能助羯赵稳定的大臣排除出鄴都了,还饶上了宿卫精锐。 石遵檄文初至鄴城时,张豺便以刘太后、小皇帝石世的名义下詔张举,率上白宿卫禁军回师勤王。结果,张举装聋作哑,继续在上白城,与李农默契地对峙著。 於是,以“刘张集团”为核心的鄴城朝廷,陷入了极其尷尬与危险的窘境。外则有石遵及一干强兵压境,內则眾叛亲离,口诛笔伐。 四面楚歌的局面下,刘太后与张豺也做出了最后的努力,畏石遵声势,决定给他加重位,放大权,以作安抚。詔赐其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鉞、九锡。 可以说,鄴城朝廷把能给的都给了。到这个地步,不论是刘太后还是张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石遵势大不可阻,只希望在让出政权之后,能够保留石世的皇帝尊位,落实石虎遗命,另谋机会。 己丑(十四日),等石遵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鄴城以西的安阳亭时,大惧之下,张豺也不再管刘太后与小皇帝,选择亲自出城告罪迎接,这个时候,张豺想的可能只能保全自身与家族性命了。 而並不出意外的,张豺被石遵下令拘捕起来,毕竟,此贼可是石遵“清君侧”的首要目標,可不是张豺躺平摆烂,就能轻易揭过。 庚寅(十五日),石遵一身戎装,率军自凤阳门进鄴城,直登盛放石虎灵柩的太武殿,召集羯赵的公卿、大臣、將军、都督们,大哭一场,捶胸顿足地做了一场政治秀,方才退至皇帝日常起居的东阁。 然后,石遵便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下令將矫詔篡权的奸臣张豺处死於平乐市,並夷其三族,包括主动率领禁宫宿卫龙腾中郎主动投诚的张离,也没有逃脱噩运。 张豺,用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生动地詮释了,在这个时代下北方权力场上的角逐,是怎样残酷与血腥。没有那个能力与实力,妄图通过一些阴谋手段,窃取权柄,只能得到一个悽惨的结局。 当然,你就是安分守己,什么也不做,也未必能有好下场。比如燕王石斌,他可是击灭梁犊的功臣,是石氏宗室中军事能力最强的亲王,在石虎病重的日子里,可什么都没做,只是依照“詔意”行事,喝了些酒,打了些猎,然后就被杀了。 德不配位,显然是更加危险的!整个过程最无辜的,或许就是以太子之位登基的石世了,他只是一个小娃娃,从头到尾,一切事务都任其母亲与张豺做主,他只是在皇宫之中,乖巧地做著提线木偶,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而小皇帝石世最终的结果,显然是註定了的,不会因其年岁而有所改变。石氏宗室之间的內斗,是从石虎开始,就注入了残暴因子了,血腥残酷的人道毁灭是基本操作。 事实上,张豺的权臣之路,註定只是一场镜水月的美梦,掌控赵国的,是石氏宗室,是羯族耆老將士,以及那些拥有部族强兵的地方军阀。 这些人与势力,会震慑、服从於石虎的权威,却绝不可能听从一个弄权的奸贼。当然,即便张豺是个忠诚正直的贤良,其结局依旧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大赵的权柄,岂能操之於外姓异族之手,还此前在羯赵权力体系中,根本排不上號的区区张豺。 那刘太后,倒是占据著大义名分,至少石世是经过公卿推戴,由石虎亲自册立的,羯赵名正言顺的太子,作为其母亲,在皇帝年幼时,临朝称制,也是有法理依据的。 只不过,“大义”这两个字,谁都能拿出来当口號,但其正义性,还需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否则,即便伟光正明晃晃地印在脸上,也有人能找到攻击的破绽。 而刘太后本身的破绽,除了与张豺等人为伍之外,她还是那汉赵皇帝刘曜之女,而在二十年前,汉赵可是羯赵的生死大敌。 若是让刘氏掌权,那大赵帝国,是姓石还是姓刘?先帝们辛苦打下的江山,岂不拱手让人了,必须得拨乱反正。当然,归根结底,最大的破绽还是,实力不足,这是一切之根、之本。 至於石虎遗命、王朝正朔什么的,在兵马与武力面前,实在不足为道。就拿羯赵的开国皇帝石勒来说吧,他在世时的权威,可要远远高於石虎晚年之於羯赵,然而石勒死后,羯赵局势之走向,以及石勒子孙家人是什么下场,这一点石虎显然最有发言权。 如果世间真有轮迴与因果,那么善恶报应,在石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石邃、石韜、石宣几个儿子先后因骨肉相残而亡就不多提了,他当年怎么对待石勒后人的,他死之后,旁人也就如何对待他指定的接班人。 尸骨未寒,石氏子孙之间的互戕,便已开始,並且迅速攀至高潮。 就在庚寅日(十五)当天,石遵便假刘太后詔命,言皇帝石世幼冲,乃先帝私恩所立,难孚人心,不堪重器,合当逊位,宜以石遵嗣位。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石遵登上了帝位,虽然这在羯赵政权內部,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性急如此,吃相比起刘太后与张豺,都要难看许多,人家至少还有石虎遗命的“大义”在。 就是暴虐如石虎,当年在夺石弘帝位,都还要装模作样地发表一些“国家重器,自有公论”的言论,在被群臣推戴为帝时,还虚情假意地只称天王。 在这方面,以德行教化著称的石遵,显然比之石虎都还不如。 但石遵毕竟是“眾望所归”,有诸多实力派的鼎力相助,夺位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內,但其迅速贬杀刘太后与石世的行为,则彻底暴露其“真面目”。 起兵“清君侧”、“匡扶朝廷”这些在半月以前还响亮的口號,顿时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此举在將羯赵朝廷內部为皇位、权力激烈斗爭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同时也为羯赵下一轮更为残酷、血腥的內乱拉开了序幕。 你石遵做得了初一,自有人能做十五,而第一个举事抗议的,乃是石虎第五子沛王石冲。 鄴城的天变有多剧烈,其结果传向羯赵统治的诸州郡乃至更远九州地域就有多迅速,当时石冲正以宗王的身份在幽州,坐镇於蓟城。 得知石遵杀石世自立,石冲是怒不可遏,发表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评述之后,即率眾五万南下,传檄燕、赵,说以石遵之罪行。 而石冲就紧紧抓住石遵一点破绽:石世不管怎么说,都是石虎册立的太子,石遵杀之,道义伦理上,怎么都说不过去,即便以石氏家族內部的残酷內斗,谈伦理道德本身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打出来的名號,当然是有用的,面对石冲檄文,燕赵之地,可谓闻风而动。当然,真正关心、同情石世的人並不多,只不过,石虎去世之后,天下沸腾,总有先冒泡的人。包括苟政与苟氏集团在河东郡的积极出击攻略,都算是这段歷史潮流中的一道波浪。 於羯赵內部而言,先有石遵举兵入鄴夺位,既石遵能成功,那么看起来兵强马壮,並占据“义理”的石冲未必就失败,世间不缺赌徒,愿意博一把富贵的人,多得是。 因此,当石冲的军队进入常山郡时,兵力已然飆升逾十万。当然,这些军队的成色如何,从后续的战斗便可知了。过程中石冲与石遵两兄弟之间,又经过一番拉扯,但最终,双方之间,还是展开了一场直接而激烈的碰撞。 石遵在称帝之后,还是做了一些动作,比如对支持他继位的从龙功臣们的回报性犒赏,其中石閔便晋爵为武兴公、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將军、录尚书事,厚赐以安抚酬赏这员猛將。 同时,对他的兄弟们,进行封赏,尤其是石冲、石苞、石祗这些坐领一方的宗王,更是赐以隆誉。另外最关键的一步就在於,他將上白之围解了,调太尉张举以及宿卫诸军回鄴,又把名望极高的李农请回朝廷。 可以说,继位初期的石遵,不论是名望还是实力,在羯赵的体系內,都是极强的。当石冲不听劝告,执意南下,並表露出明显夺位的意图后,石遵也不再客气,派出了石閔与李农这二人组。 当初攻灭梁犊之时,李农是司空,是统帅之一,石閔还只是一个討逆將军。然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李农还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而石閔已然摇身一变,成为堂堂的武兴公、都督內外军事,掌握朝廷兵权。 因此,在对石冲军的討伐中,主从也更易了,石閔是主帅,同样率领十万人出击。但石閔所率,可有不少羯赵宿卫军队之精华,以及诸多石閔麾下的百战之士,绝不是石冲的军队所能抵挡的。 结果很难出意外,双方战於平棘,石冲大军一战而破,石冲本人也没能逃掉,於元氏被擒拿,赐死。同时,石閔还將俘获的石冲军三万余人,尽数坑杀。 平棘一战,对羯赵內部的震动,可远比石遵兵进鄴城夺位,要重大得多。这意味著石氏內部的斗爭开始进入白热化了,所有纲常伦理、骨肉亲情,都只配做通向王权之路的垫脚石。 石閔,这个石氏家奴,藉此彻底崛起,这会不只有名气,还有更为强悍、且实在的实力。羯赵各地的实力派、野心家们,闻风而动,再难遏制,羯赵统治的北方,彻底为大乱的阴云所笼罩。 更为重要的,这回牵涉到的,將不只是羯赵一国之事。在南方的司马晋国,得知石氏宗室內乱,北伐的声音再度高昂起来,並且,有人已经做出了行动。 前两年方灭成汉,收復蜀地的桓温,进屯安陆,遣麾下诸將攻略北方赵地,征北大將军褚裒,也在淮南有所动作。来自东晋的北伐,在酝酿之余,也伴隨著其內部的利益牵扯与权力斗爭。 因此於羯赵而言,最危险的敌人,显然不在南方。在辽东的燕国,经过慕容廆、慕容皝两代四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其实力已日益强大,並且已经有了入主中原的实力。 燕王慕容儁虽然同样初登王位,但慕容鲜卑的情况可要好太多,其国势也正如初升之大日,等待著照亮整个天下的机会。 平狄將军慕容霸,这个“慕容群英”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在得知石氏內乱的时候,也果断向燕王慕容儁进言,建议其抓住机会,挥师南下。 虽然燕王依旧按捺著,燕军还未有大的行动,但其厉兵秣马的备战动作,已然实际展开。 但是,不管是南方的晋朝,还是东北的燕国,对新任羯赵皇帝石遵来说,都不是最致命的威胁。危险,往往在萧墙之內。 石虎留下的羯赵这个烂摊子,也不是石遵能够收拾的。 第51章 河东集团的初步形成 在整个天下因为石氏兄弟內乱而躁动不安之时,苟军在河东郡也未停下步伐。在苟政筹谋安排下,苟氏集团已然彻底在河东郡站稳脚跟,安邑北面的闻喜,西南的猗氏、解县,西北汾阴相继被苟军攻克。 自安邑陷落,石凌满门被屠之后,河东郡各县的抵抗意志更加薄弱,並没有多少抵抗。孙万东军也在十三日顺利领军北上,如期攻克蒲坂,控制渡口,建立防御,將这座进出秦晋地区的战略通道掌握在手中。 待到五月下旬,除了东部的东垣县之外,整个河东郡已经基本落入苟军的掌控之中,共有八城的城头上插著苟氏的旗帜。 当然,苟军的掌控,仅限於城市及其直接辐射范围內的土地、人口,但即便如此,比起自大阳出发北上时,苟军掌握的军民人口,已逾五万之眾,规模翻了一倍不止。 新增的人口,大部分都是军事征服,但仍有数以千计河东当地“晋人”,属於主动依附投靠。苟政带著苟氏集团在弘农、河东折腾了这么久,多少是积累了一些名声与威望的。甭管恶名、善名,有兵,有势,能打,就足够了,这是当下这个世界最响亮、最易为人接受的道德標准。 人口是一切发展之根本,在这一点上,苟政有充分的认识,因此,在生存发展的事务上,苟政也將人口放在第一位,这是未来,是根本,重视程度也远超那些攻取的城池。 不过,对於苟政来说,目光可以放长远,但对当务之急,却不得不先针对性地解决。而在攻取河东或者说攻略过程中,他面对最紧迫的问题,还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在明面上占据河东,在军民人口翻番之后,粮食危机,再度成为笼罩在苟政及其统帅的苟氏集团头上的一片阴云。仅凭在诸县的缴获,显然是无法长久支撑。 比较幸运的是,河东不比被兵灾反覆摧残的弘农郡,以安邑为中心的涑水盆地,產出也远不是大阳那偏狭之地能並论。 更为关键的地方在於,苟军北上之际,正逢河东夏收的季节。羯赵的统治虽然残苛,但此前毕竟还维持著一个薄弱却基本的秩序,因此冬春之际时,河东郡的农业生產並没有耽搁。 哪怕在战爭的威胁下,诸县的豪强、平民之家,也拼命卖力地抢收著麦子。而苟军诸部,一受限於苟政三番五次的军纪要求,二则忙於攻占河东诸城,因而没有太多的侵犯与骚扰。 不过,隨著诸城既下,实现对河东郡最基本的占领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迫於粮食危机,苟政下令由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军民,开始到各堡乡抢收粮食。 军队开路,民夫隨行,车辆、麻袋,一应俱全,逢田即止,遇麦即割。於是,在这个仲夏,河东的征服者与地头蛇之间爆发了一场“夏粮衝突”。 苟军必须得有足够的粮食去维繫这个刚刚步上正轨,並仍在壮大的战爭机器,这是生存之根本。而各县的豪强们,也得保护他们的利益,毕竟地里的粮食,也是他们带领部民辛辛苦苦种下的。 不过,这样一场衝突,在没有外力掺和的情况下,胜利者终究是属於苟军的。没办法,拳头大,刀剑利,才是硬道理。 在衝突中,死了不少人,但规模实在不算大。还是得益於苟政的交待,少杀戮,只要粮,因此,下乡的苟氏部將们,也只是將那反抗的豪强部曲杀散驱逐,避免其影响苟氏军民的收割。 因此,发展到后边,河东乡野田土间的情形是这样的:在苟军的割粮队到之前,各地的豪强、农民都抓紧时间,抢收夏粮,等苟氏军民到时,便不得不进行规避,缩回堡寨。 等盛夏將至,夏收基本结束后,通过从各部收上来的匯总,苟军共得粮四万余斛,可以说,初来乍到,便狠狠地从河东诸县豪强百姓身上吸了一大口血。 加上此前的积累,以及北上之后的各种缴获,苟军所得粮食,不说坚持这一年,省著点吃用,熬到秋冬,总归是没问题的。 等到秋时,还有一轮秋收,依河东各地的耕作规模,届时的產出要更多。夏粮都分一杯羹了,秋收之时,准备充分之下,就更不可能干看著了。 当然,还要不要採取夏收时的强硬手段,苟政也在琢磨,那得根据情况来,怎么也得“包装”一下。作为河东军民的新主人,收取一份基本的“赋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鑑於此,在五月癸丑(28日),苟政亲自写了一份《告河东军民书》,布告河东军民,对於那些有名望、有实力的豪强,还遣收降的河东僚属,亲自携文登门拜访,表达龙驤將军的“善意”。 在《书》中,苟政表现了一番对晋室、对中国礼仪统治的追忆与怀念,又重点描述暴羯统治下北方各族百姓水深火热、艰难困苦的黑暗现状,再回溯他们这些人起义的初衷与目標...... 总结地讲,苟氏义军北上,是欲拯河东黎元於倒悬,使他们脱离羯赵残暴统治,是完全正义的事情。不管別人怎么看待,首先得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向全河东军民宣告,河东郡的天改了,主人换人了。並且,苟政大方地施恩於河东士民,下令將羯赵朝廷制定的一切带有掠夺、压榨性质的各种苛捐杂税,悉数废除。 这当然不是苟政假大方,只不过,他对河东的统治只是名义上,是极其脆弱的,尤其对於那些占据了大部分人口、熟地的豪强,是毫无约束力可言的。 而想要真正获得对河东郡的统治权,这些豪强是绕不开的,若是不能制服这些地主豪强,那他的统治就永远停留在一种初级阶段,有如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对河东郡的士民豪强,建立一套合理的沟通交流以及管理机制,是苟政筹谋欲为之事。《告河东军民》书,表明其政治態度的同时,也是投石问路的办法,是继“夏粮衝突”之后,寻求一种妥协、合作的举措。 而这份告示的作用,在五月底,实则还不明显,但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苟氏集团在河东扎下根来,就慢慢显示出威力来了。 苟政在《告示》中表达的那些事情,对当下的北方士民,尤其是中国士民,是极具號召力与蛊惑力的。羯赵的统治,尤其是石虎的统治,是极其野蛮粗暴的,北方士民,不论是士族豪强,还是黎民黔首,乃至羯人之外的胡族,无不深患其害,饱受苦楚,愤恨之情,反抗之心,从未熄灭过。 当初梁犊率高力举事之时,除秦、雍戍卒外,踊跃襄聚的,可有大量关內豪强士民,而河东的士民,对此,可不是无动於衷。 只不过,梁犊声势浩大,席捲而东,却终为羯赵一战破灭,这不得不让北方的士民豪强警醒,热情也是得分时候的。 另一方面,梁犊义军在后来的所作所为,可是瞒不住的,那种不分敌我,肆意掳掠杀夺的做法,比之羯赵也好不到哪儿去,自难得人心。 而苟氏集团,虽然越来越多打“晋臣”的旗號,但“梁犊余党”的身份,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摆脱。攻略河东过程中的所作所为,也都证明,这“苟龙驤”,也並非一正直良人。 即便有这些顾忌因素,河东郡士民们对苟政、苟军的態度,依旧有很大的改观,尤其是对那些有一定渊源传承的“留守士族”来说,苟政是值得观望的,比如解县的柳氏,汾阴的薛氏。 看梁犊起义之后是怎么做的,苟政入安邑之后又是怎么做的,对於有学识、见识的人来说,一封《告河东军民书》至少能证明这不是一个只会烧杀掠夺的贼酋。 至於怀有多大的志向与器量,则仍需观察。 对一般的豪强而言,苟政发文,在与他们共情,激起他们对羯赵朝廷的仇恨反抗之心之余,对其废除羯赵掠夺政策的行为,是分外欢迎的。 至於苟军在“抢收夏粮”过程中的掠夺行为,若是深究,实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在羯赵的统治下,能少得了“保护费”? 比起石虎“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军事动员政策,苟军只掠粮、少杀戮的行为,都能称之为“仁厚”了。而远的不说,就说石暉父子当初为抵御弘农义军,其动员的兵丁、輜储,可少不了河东士民的“赞助”。 当然,河东士民对苟政集团的观察与等待,也绝对少不了一个原因,一个极其重要的客观因素。那便是石虎之死,以及羯赵朝廷的內訌。 石虎死后不过一月,羯赵已经死了两个宗室皇裔,其中一个还是石虎指定的继承人,还爆发了一场二十万人规模的內战,数以万计的死伤,还有坑杀...... 综合了这些要素要点,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对於羯赵的前景,都有个基本的判断了!如此国度,岂能长久?即便不亡,又何得安寧? 作为羯赵核心统治地区的河北,已然乱象纷呈,关西之地更早早地骚乱大起,这样的局面下,正是英雄崛起的时候。而什么是英雄,兵强马壮就是英雄。 即便,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距离他们所“认识”的英雄还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具备这样的潜质。再者,他掌握的刀兵,也是轻易得罪不起的。 因而,对於苟政送上门的布告,大部分豪强堡主,都还是呈接受態度。虽然直接投靠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却与苟氏集团保持著一个基本的默契,你不侵,我不扰,各过各,共同等待著。 而隨著关东地区,羯赵朝廷的內耗日益加剧,並且逐渐向整个中夏传导,来自河东士民土豪主动依附投靠的试探,也变多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离不开苟政的善加经营。 自五月下旬,一直到七月初,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除了防备可能来自的外部军事压力之外,苟政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內部的经营,或者说整顿上。 军事优先的原则下,苟政將苟氏诸部,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彻底的整编。在此前一系列的人望培养,以及攻取河东带来胜利效应下,这个过程,要更为顺利。 当然,这也与苟政依旧保留诸部將们军事上的指挥权有关係。而比起在新安、大阳整编,最大的不同,或者说进步,便在於,由苟政直接掌握的核心力量的极大扩充。 破军营自不必多说,是苟政拣全军忠诚勇敢之士编练,並且扩充至千人。当初攻安邑时,苟政曾令苟安將全军弓弩手集中使用,在此基础上,苟政又挑选善射者,配以良弓,组建了一支五百人规模的射声营,以族人苟顺为营督。 苟顺,论关係,得是苟政的堂兄,无长才,勉强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射术,也算不得高超。但是,他姓苟,並且是早期追隨苟政的族部,即便能力上不那么让人满意,但忠心堪用。 而作为苟政最信任的部將,也是素来倚仗的力量,苟政將苟安及其部属,改造为“中坚营”,兵额1500人。 丁良也彻底熬出头,苟政將军中良马以及善骑射者,整编成一支四百骑的“驍骑营”,再加一队百余骑的探骑,统归丁良指挥。 再加上吸纳河东诸胡,兵力暴涨至千人规模的“统万营”,苟政终於建立起了一支直属於自己的军事力量,他的权威进一步得到巩固与保障。 並且,在破军、中坚、驍骑、射声、统万五营的基础上,建立起了一套“中军指挥系统”,以中军而御外军,也从此开始。 当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苟字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先登营以及苟起、苟威等由苟氏为主导的部曲,也算是苟政中军体系下的一员。 但是,毕竟有“歷史遗留问题”,一方面还得顾忌二兄苟雄,也就使得,在苟氏家族內部的两股派系,正式形成。 再加上孙万东、陈晃、郑雋、王堃、孟淳这些外姓將领部曲,共同构成了“河东苟氏集团”的初期格局。在安邑,苟政正式建立“龙驤將军府”,下属设立长史、司马、主簿、参军、校尉、都尉等职衔,诸將各有安排。 而不得不提的,还有一股力量,那就是由苟侍主持管理的“輜重营”,在攻取河东之后,规模进一步扩大,人口攀升至两万余人。 对於这部分群体,苟政的关心与重视,丝毫不下於中军,经过兵源补充、辅卒精选后,剩下人口,整顿为四大屯营,安置在安邑、解县、猗氏三地。 第52章 河东之利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安西西南十余里的地方,在一眾亲兵的护卫下,苟政信马由韁,行於解池之畔,四目游览,面带笑意,嘴上则悠悠地吟唱著。 “苟侍,你可知道,这《南风歌》,在歌唱什么?”苟政偏头问策马陪同於侧的苟侍。 “主公是知道我的,字也不认识多少,如何能阐明这诗文雅意?”闻问,苟侍摇头笑道:“不过,听歌词大意,当与这南风,这盐池有关!” 面对苟侍如此“淳朴”的回答,苟政也只能笑笑,表示道:“说得不错!” 转首向南,可见波光粼粼的解池,就像是一条几十里长的蓝色绸带,横枕在山北水南之地。一眼数里的宽度,暑气蒸腾之下,空气中不禁瀰漫著极具此池特徵的苦咸的味道。 时值六月,赤日炎炎,催人汗下,所幸有穿越中条山脉的南风不断吹来,带走热汽的同时,也让河东百姓在这苦暑之中享受到一丝难得的凉爽。 此时的苟政,便细细体会著解池独有的气候,望著那天蓝的池水,嗅著空气中的咸味,更觉陶醉。显然,他深刻地明白,南风带来的,除了炎暑中的阵阵凉意,还有解盐生產的巨大助力与財富。 “知道河东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吗?”苟政嘴角不能完全敛住笑意,不待苟侍回答,便自顾自地指著南面的解池说道:“不是那些城池土地,而是眼前这片盐池!” “这片盐池,是上天降落人间的一个聚宝盆,唐尧、虞舜之国,赖以生存发展,歷史由此演进,这是王业之基!”苟政双目中,焕发著异样的神采,有力地挥舞著手,说道:“如今这块宝地,落到我们的手中了,它能產生多大的价值,你可能想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见苟政振奋的样子,苟侍的心情也很轻鬆,咧著嘴附和道:“主公所言甚是,对盐池的歷史渊源,末將或许不晓得。但食盐之利,却还是清楚的,有了盐,就有了粮,我们便可以此换取粮食、铁器、绢帛等我们稀缺的东西!” “不错!”听此言,苟政向苟侍露出了讚许的神色,道:“因此,眼下除了恢復盐池、盐场之运转,晾晒採掘,提高產出,还要著手进行食盐交易之准备! 毕竟,食盐再多,也不能当饭吃!如你所言,以食盐换取我们所需的各项物资,才是充分发挥其利的办法。掌控了盐池,我们才能真正掌控河东。 因此,盐池之守备,盐田之发掘,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诺!” 河东之利,除却地理形胜,基本都集中在盐池上了,千百年来,这里形成了丰富多彩、渊远流长的盐文化。河东一直是一个士族扎堆,文化璀璨,人杰地灵的地方,这也是得益於盐利带来的远超其他郡的丰厚经济基础。 即便在羯赵的统治下,解池生產也没有停止,只不过不论是產量还是效率,都不如过往罢了。苟军北上时,解盐的生產也难免受到影响,所幸,这是一场短期战爭,並且在苟政竭力的军纪约束下,对河东当地的生產生活造成的破坏不算严重。 而在攻克安邑之后,苟政即遣苟侍率军南下,將解池,尤其是沿解池铺开的那些盐田、盐民控制住。並且,在河东局势趋於稳定后,便迅速重启了食盐的生產。 解盐的生產,十分依赖天候,但比起早期的先天结晶、集工打捞的“捞取法”,自后汉时期开始採用的“垦畦法”,是解盐生產方式的一重大进步。 这是人工干预解盐晒制的开始,虽然味道依旧没有更大的改善,但也是技术上的进步,意味著產量与效率的大大提升。 此时,望著沿解池铺开的那片片畦地,水渠將之与解池沟通,有的正在引水,有的正在製盐中,还有的已经过充足光照晾晒,正有盐民顶著暴晒,在田畦中捞取成盐。 一连行数里地,都是类似的场面,粗略一估,便有不下数千人的盐工,正在烈日下辛苦劳作著。苟政命人取来一小坛成盐,微微泛黄的顏色,伸指挖来便往嘴里一送,还是那熟悉的苦味,但苟政一点都不嫌弃。 当下,並不是考虑口感与质量的时候,正需抓紧一切时间,努力上產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苟政问苟侍道:“眼下製盐,可还有什么困难?” 对此,苟侍想了想,方道:“主公使一屯营调驻盐池后,人力的短缺已然得到缓解,最欠缺的,反而是採盐、运盐的工具车辆,这末將已然安排工匠打造。 另外便是时间了,解盐之生產,每年都集中在夏秋两季,过了季节,光风不足,盐也难制。而今夏季將过,留给我们大制食盐的时间,也不多了。” 从苟侍的回答可以看出,他对解盐之生產,还是做了些了解工作的,听得苟政连连点头。考虑几许,吩咐道:“工具继续打造,至於人力,再调一营屯民过来!务必要趁最適合的时候,多產解盐!” “诺!”苟侍应道:“倘若此,末將有信心,在入冬之前,製盐五十万斤!” 听其言,苟政眉头一扬,盯著苟侍道:“话可不要说太满!我可將你此言,视作军令状了!” 对此,苟侍又犹豫了,迎著苟政的眼神,目光闪烁几许,最终咬牙道:“末將接下来,便扎根在这盐池,盯著製盐事宜!” “好!眼下你首要任务,就是食盐生產!”苟政严肃道。 苟侍点头应承的同时,又不禁道:“还有一事,主公以全军輜重事务交託於末將,末將若在盐池,輜重营事务,只怕怠慢!” 闻言,苟政打量了苟侍一眼,注意到他那小心的表情,轻轻一笑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苟侍道:“主公得给末將加派些能管事的人手,协助末將才是!” “你有什么人选?”闻弦歌而知雅意,苟政示意苟侍继续。 苟侍下意识地埋下了头,道:“军輜事务,干係重大,关乎全军,还需心腹可靠之人。苟侍族人中,苟材、苟信二人,可以倚重。自潼关以来,此二人跟隨末將,在輜重营任事,也积累了些经验,得到了不少歷练......” 苟材,只姓苟罢了,与苟政、苟雄这样的嫡出,要远很多,但与苟侍关係极好。至於苟信,那是苟侍的亲兄弟,倒也突出一个“举贤不避亲”。 对於这两个人选,苟政一时没有回应,只是琢磨著。而在苟政相当玩味的目光下,苟侍心头也不禁打鼓,竟有种心虚之感,额间汗珠滑落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良久,苟政开口了,表示同意:“盐池这边,也需要一名盐监,就让苟信为盐监,替你监督盐事生產,你也可得时间精力,处置其他事务。至於苟材,以其为司马掾,为你之副,协助你治事理务!” 在苟政的龙驤將军府下,苟侍被授予司马之职。而见自己推荐的两个人选都应允了,苟侍自是眉开眼笑,当即拱手道:“末將代二人,拜谢主公恩典!” “这是应该的,我们想要发展壮大,离不开各种人才!苟氏族人能成,我是最高兴的!”苟政这么表示道,略作沉吟,又道:“军輜后勤之事,规模日益扩大,事务越发繁重,以你一人之能,的確乏力,难为你了。 这样,这段时间,投靠我们的那些河东郡县僚属掾吏,我抽调几人,到你下属任职,协助你处置杂务,帮你分担。 不过,须知一点,这些人投靠未久,其心难定,可用其能,但该防备的地方,也不得大意......” 听苟政如此安排,苟侍本是不大乐意的,但最后一段话,又让他安心不少。见苟政那郑重的样子,苟侍不禁拜道:“多谢主公关怀,末將必定牢记主公嘱託!” 离开盐池的时候,因观摩盐田生產带来的点点喜悦,渐渐从心头沉淀下去了。苟侍適才的言行,让苟政略感不快,当然,更多的还是感嘆。 对苟氏集团来说,拿下河东的好处正在逐渐显现,但人心,却也在不断变化中。就苟政麾下那些將领、军头,將部属视作私產一般,隨著輜重营规模的扩大,苟侍也有將之视作自己“基本盘”的意思,这点心思,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苟政可以理解,毕竟当下这个时代,风气就是如此,苟政自己,又何尝不將麾下的一切军民视作私產,当作通往成功未来的工具人与垫脚石呢? 但是,理解不代表接受!苟侍的这种观念,与苟政致力於打造实现的,终究是背道而驰的。而这种观念,鑑於现实问题,苟政一时之间,还无法扭转改变,这也是让他难受的地方。 这些个部將啊!这才拿下一个河东啊! 回安邑的途中,苟政满脑子都在思考著“苟氏家族”的问题,比起那些士族豪强,这个出自略阳郡的小土豪家族,底蕴终究还是太浅薄了。 放眼全军几十名姓苟的,实在挑不出几个成才的,在苟政的心目中,除了苟雄、苟安之外,其他人等,包括桀驁苟旦、苟威、苟侍等部將,都是矮子里边拔高个的结果。 並不否认这些人对苟氏的忠诚,以及他们本身具备的武勇,但仅从见识与认知来说,还是太狭隘了。苟政心里承认这些族人在苟氏集团中的核心地位,但就目前的发展来看,倘若仅仅依靠这些人,是很难成就大事的。 而当苟氏集团,正式走上这么一条逐鹿之路时,就必须得兼容倚重外姓人才的力量。苟氏终究不像慕容鲜卑、蒲氐乃至姚羌,仅靠本族本氏,便能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先天上的不足。 苟政也打心里明白,即便拿下了河东,也只是成为了名义上的一郡之主。既不为各方势力所承认,同时苟氏集团还处一种畸形的发展状態,各大小县城,仍旧处在军管状態,甚至远未恢復羯赵统治下的“正常”生產生活秩序。 军事上的调整,已至当前发展之极限,根本问题在於,缺乏文功德治,短於名望声誉,翻译来讲,就是缺乏士族力量、豪强地主的支持。 倘若实现了这一点,苟氏集团將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蜕变,真正走上一条可持续的、有前途的发展道路,这也是苟政必须实现的一点,合该从河东郡开始。 拿下安邑之后,苟政便著手对河东郡內士族、豪强情况的调查了解,费了些功夫,终有所得。自大汉时起,至魏晋,河东的士族高门发展到了一个顶峰时期。 不过,隨著永嘉之乱,胡羯崛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衣冠们,也迎来了一场大破灭,身处“前线”的河东郡,自然也是重灾区。 河东的高门望族,有的死在胡羯的屠杀之下,有的赶上了“衣冠南渡”的大潮,南下江湖淮表避难,有的选择西迁,到凉州张氏的地盘上延续香火,但还有部分士族,选择了留下,筑壁结坞,聚眾自保,当然,逐渐融入到北方胡族政权,也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而拿当前河东士族来说,在“留守”事业上,做得最成功的,大概是解县柳氏了。家主柳耆官居羯赵尚书,其子柳恭曾任河东太守,与其兄柳璩曾受宠於赵太子石宣,其女柳氏曾为石虎后宫贵嬪...... 这样一个士族,与苟氏显然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更不可能看上苟政这么一个丘八寒门。但问题在於,柳氏如今在羯赵处境,略显尷尬。 石宣之乱,牵连甚广,因为柳恭、柳璩与石宣的关係,石虎在去年迁怒於柳嬪,將其赐死,柳恭也被罢官归乡。 提个小插曲,石虎在赐死柳嬪之后,怀念其美貌姿色,於是又將柳耆小女儿纳入宫中。可恶的石虎老贼,老病之余,还不忘祸害少女! 而作为第一个进入苟政视野的柳氏,想要收服之,为己所用,对苟政来说,显然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寻常时候,都不需做妄想,但眼下以羯赵之局势,却也让苟政窥得一丝希望。 与柳氏相比,汾阴之薛氏,影响力则主要集中在家主薛强身上了,这是河东有名的豪杰之士,志趣高远,名望颇隆,薛氏汾阴堡,有数千人依附。而但凡豪杰大志者,绝不易收服。 相比之下,出身闻喜县的郭氏,反倒给了苟政一个突破口。 第53章 消化 前者,在攻取安邑后,苟政曾下令於安邑城北建立了一座大营,专门用来安置俘获的河东郡县官兵。在苟军后续对河东诸县的攻略中,所获俘虏,也都被苟政要求诸军押送至安邑,便於统一、集中管理。 俘虏大营的人数,一度攀升至七千余人,虽然不乏老弱,但仍以精壮居多,对苟氏集团来说,是一笔难得的財富。 当然,苟政可不会发善心,白养著这些俘虏,將近一个半月下来,通过分类、分批、分法,俘虏已基本被苟政消化掉了。 其中善骑、惯射、有勇力者,都先被苟政吸收进中军诸营中,余者由其余诸部挑选,补充战损。再剩下的,全部分入由苟侍主管的后勤体系,或被编入辅卒,有一技之长者进入“匠作营”,再不济也被分配到屯田营当农夫抑或到盐池挖运食盐。 俘虏的赵兵大多有了去处安排,但设立的营寨却没有废弃,反而被苟政下令加固营盘,平整土地,增扩设施,用於將士进驻、训练之用。连同攻取安邑之前,在城南建立的那座营垒一道,成为拱卫安邑城安全的“南北大营”。 虽然攻取了河东,勉强得到了一块可为根据、稳定发展的地盘,但当前的苟氏集团,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事集团。 一切关於势力的运转与发展,仍旧是以军事优先,城里城外,见得最多的,便是服色斑杂的苟军將士。而自主帅苟政以下,所有人等,所做事务,皆以服务“苟氏集团”这台战爭机器为主。 只不过,在苟政苦心孤诣且稳中带快的筹谋、设计之下,苟氏集团诸军各营,有了一套简略但已渐渐为眾人所接受的管理制度,有了相对清晰明確的分工。 迫於现实的地盘占领与安全需求,也分担中军的粮食压力,苟政不得不选派將领部曲,到各县驻守、就食,顺带著弹压地方,也震慑那些士族豪强。 而安邑城,就是攻取河东以来,苟政精心打造的“河东军事集团”的大本营与心臟。从苟政的各项军政安排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几乎把苟氏集团最精锐的军队,以及最丰厚的资源,投入在安邑了。 当然,因解池之利,在猗氏县那边,也安排了相当的资源,比如苟侍、孟淳二部,以及两支屯田营。 ...... 对於苟政来说,那些俘虏的普通河东郡兵容易消化处理,哪怕以最低水平的军事组织安排,也足以控制。相比之下,难以搞定的,是那些有一定地位与出身的官员將吏。 这些人的顾忌很多,但也正因如此,破绽也多! 自苟政东出潼关,数月以来,大小战数场,斩获颇丰,收俘的赵军將吏也有不少,其中有名有姓的都有好几人。而对这些人,哪怕再紧张忙碌的时刻,都没有放鬆监管与警惕。 而这些被俘的赵军“高级將校”,也隨著苟军的转进、战斗,吃了不少苦头,也是到了安邑,方才得到一丝安稳。苟政特地在龙驤將军府依旧是原河东郡守府侧,清出了一片院落,专门安置这些人。 一段时间下来,在苟政不断派人的宣抚、劝说,再加上一些投降將吏的现身说法之下,一大半的人,都选择投降苟政。 虽然可以想见,很多人都只是棲身观望,寻机脱离,甚至避免不了暂时曲身事贼、待时而动的“小机灵鬼”,但对苟政来说,依旧是一种意义重大的趋势。 毕竟,这些羯赵的將吏们,愿意投靠他们这些“草寇”、“逆贼”了,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当然,也与这段时间发生在羯赵內部的剧变与分化有关。 对於投诚的这些人,苟政自然不可能天真地付以信任,军队没他们的份,只是安排在各县充任职事,因为苟氏集团依旧是“军民一体”的组织管理方式,因而职权也相当有限。 拋开这些人,剩下还有十几名“顽固派”,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士族豪强出身,並且分为两派,关右与河东。 关右那边,主要来源於弘农及孙万东驻华阴期间几次杀败雍州赵军所获,以曹苞为首。此人也是有些出身的,其叔父乃是羯赵乐平王石苞下属司马曹曜之侄子。 曹苞这哥们际遇是有些悽惨的,原本只欲跟刘寧一起到华阴镀一层金,结果孙万东是诈降,兵败被俘,成为孙万东向苟政表诚的筹码。 然后便开启了惨澹的“俘虏”生涯,虽然並没有受到太多的羞辱与侮慢,但跟著苟军辗转各地,其间辛苦,也是可以想见的。 河东本土这边,则以苏国、郭毅二人为首。苏国作为石暉麾下的一员良將,当初苟军誓死北渡大河,苏国於茅津北岸,给渡河苟军造成了不小的困难与损失。 虽兵败被俘,却也获得了苟政的尊重,这段日子下来,在羈押过程中,不免遭到苟氏部卒们的针对与刁难,却安之如怡,甚至於,还把伤养好了。 不过,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在苟政军中的一些见闻,他的態度虽未得到彻底的扭转,但有所软化,这是一定的。 毕竟,隔三差五,苟政便会命僚属,带著最新获取的河东及周边,还有最重要的羯赵朝廷的境况与动向,来做通报。在攻心之事上,苟政也算坚持不懈。 至於郭毅,他本是闻喜县令,在苟军过吴山,破石军,挺进安邑时,石凌曾从河东各县调集援兵。然而,各县大多只务自守,仅作声援。 唯有郭毅这个闻喜令,自县里徵集了两千兵丁,南来援应。只可惜,安邑城陷落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超出郭毅想像,也导致他有来无回。 在被丁良侦得其动向后,苟政急令丁良、陈晃率所部及统万营出击。双方战於涑水之畔,郭毅此人,虽属文人,但还也能披甲上马,提剑杀敌。 不过,匆匆而来的闻喜赵军,面对一干早有准备的亡命之徒,其落败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最终,连人带马,带闻喜赵军,成为了苟军的俘虏,也是安邑之战后,苟军俘获最多的一仗。 而郭毅最被苟政看重的一点,毫无疑问是其出身,闻喜郭氏。苟政调查过,这是个不上不下,不强不弱的河东本土士族。 往上两代,闻喜郭氏,出过两个名人,郭瑗与郭璞父子,尤其是郭璞,是有名的文学家、风水、术数大师。 永嘉之乱后,郭璞南渡,但是在河东,还是留有一部分族人,分属闻喜郭氏旁支,三十年后,便发展成郭毅这一脉。同大部分滯留北方的士族豪强一样,在现实的生存压力下,不得不棲身於胡羯朝廷,为其效命。 事实上,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闻喜郭氏都算不得大族。闻喜最有名的,乃是裴氏,只不过,裴氏名声大,地位高,人口多,但走得也乾净,连祖塋也无人看守。 可以说,正因为郭氏的这份“普通”,给了苟政一份收服的信心,换个老牌士族,就难了。同时,就调查所得,郭毅此人,在闻喜当地名声不错,有些威望,少立大志,並且一直以光耀门楣、復兴家族为己任。 此前,苟政一直埋没於攻取河东后诸多纷繁复杂的事务之中,如今,当苟氏集团在河东暂时站稳脚跟,他也终於抽出时间与精力,来寻求在河东士族豪强势力上的突破。 上架感言 仔细想想,真没什么好感慨的,作为一条咸鱼,多些翻腾的动力吧。 当然,还是感谢各位的支持,上架之后,儘量多更,儘量坚持久些…… 第54章 收降 第54章 收降 隨著被俘羯赵將吏们陆续向苟政表以投诚之意,他们得以摆脱囚笼,到“苟氏之河东”军政系统中任职,原本拥挤不堪、辗转尚且不便的院子里,也逐渐多了几分冷清。 曾经瀰漫著院落中南腔北调,如今变得稀碎,伴隨著的,是一干心思不定、 情绪惶惶的“寓公”。人都是有从眾心理的,作为囚犯,不得自由日子也是难熬的。 因此,时至如今,可以说这些地方豪强出身的將吏,內心就没有不动摇的。 土族豪强的腰身与膝盖,可没那么硬,尤其在北方这种特殊的环境与生態下。 在当下的世道,忠诚是一种既难得又廉价的事物,尤其对胡羯这样以野蛮残暴统治手段著称的政权。而这些人,之所以矜持,说到底,还是对苟政以及苟氏集团看不上,对他们的未来不看好。 这种蔑视,並不单纯因为苟军“梁续余党”的身份,更为关键的地方在於, 他们並不觉得苟氏这个出身略阳的小土豪能够成事,即便逞得一时之威,也只是趁著真正的英雄强者疏忽,侥倖乃有所成,並不认为苟氏集团未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只不过,英雄也由时势造就,而这段时间以来,时势也在不断变化之中。虽然坐困苟政之手,但苟政却並没有断绝他们对外了解的渠道,相反,还主动將苟军自己获取的各地局势变化情况,通报眾人。 而发生在羯赵內部的剧烈变故,让这些人目不暇接之余,也难免生出些紧张感,时势板荡,羯赵內部分化严重,离乱不已。 他们这些人,何去何从姑且不论,但若长久困於囚笼,绝不可取。而要摆脱桔,条件也就摆在那里.....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生存生活的空间富余了很多。三伏天还在持续,秋阳笼罩的庭院里,仍是有些炎热的,几道人影居其间,展现出的,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 一身麻袍、胡茬曦嘘的曹苞,就著院墙的阴影,在那里来回步,时而仰天,时而抚地,长吁短嘆,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两名雍州军官,则坐在一旁, 目光隨著曹苞的身影来回打转,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隔得不远的角落,檐影下,河东郡將苏国则裸著精壮的上身,虱劲的双手拿著一把斧子,正在劈柴。两名河东土豪出身的汉子,则配合著,一人更换,一人码放。 三个人配合十分熟练,效率甚高,显然是干习惯了的..::..这干俘虏,可不是白养著的,都得干活,劈柴、挑水,生火、做饭,除了监押的苟军部卒外,没人伺候他们。 在“三角站位”的一片树荫底下,还有一个人,处在此庭间的“c”位,身著青袍,头戴麻巾,正靠在树干上,低头沉浸地阅读著一本几乎翻烂的《左传》。 此人,自是前闻喜令郭毅。 曹苞的唉声嘆气,越来越重,也实在扰人心情,又一次狠狠地劈开一块木柴之后,苏国忍不住扭头,冲曹苞斥道:“大好男儿,竟作妇人之態,不愧是草包!真不知那苟政,浪费米粮,养你这等庸人,有何用处?” 曹苞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听苏国此言,顿时大怒:“匹夫,焉敢辱我?” 对此,苏国只是轻蔑地警了曹苞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说:辱你怎的? 对了个眼神,曹苞更是恼羞成怒,招呼著庭中的两名雍州將吏,便要上前“理论”。然而没走两步,注意到苏国不善的眼神,以及手中倒转过来的斧子,又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曹苞不得不冷静下来,就是没有武器,也不是对手啊,这是早就体验过的。 在“同窗”期间,曹苞与苏国之间,可是积了不少怨气。 曹苞出身京兆曹氏,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也远比苏国这一河东小小土豪来得高级。而自长安来,见过大世面的曹苞,自然对苏国为首的一干河东“乡巴佬”看不大上,矛盾由此而生。 只可惜,苏国虽属寒门,却一点也不惯著曹苞,甚至还时不时地欺负他,將看守施加给他的怨气,转移发泄到曹苞身上。 当然,看不上也是真看不上,在苏国这样的河东豪杰眼中,如曹苞者,也仅仅占个出身与名头罢了,真到战场上,杀之如屠鸡。 此时,燥热天气把苏国心头的火气也给勾起来了,只见他指著一旁的水井, 冲曹苞三人道:“曹苞,去打水,把水缸装满,再给某家兄弟,打几桶水,届时,我们洗刷,你在旁伺候!” “姓苏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闻之,曹苞有些激动。 “嗯?”苏国眼神顿时冷了下来,轻哼一声。 曹苞为其所,目光游移,突地指著一旁树荫下看书的郭毅:“你为何不支使那郭毅?” 闻言,苏国也不禁看向一脸平静,就仿佛没听到曹苏之间衝突的郭毅,警了两眼,苏国道:“你若是能让苟政下令,不用劳作,还特地赠书阅读,你自可坐到树荫下乘凉!” 听此言,曹苞更觉羞恼。要知道,他被俘更久,又出身京兆曹氏,一路跟著苟军东征北进,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这郭毅,一个后来者,还曾与苟军直接为敌,凭什么待遇如此特殊,竟优於他曹苞..... 真的是越想越气,再看苏国时,曹苞的怨气与怒气也彻底被激起来了。郭毅怎么说也是士族出身,你个小小土豪,也敢百般折辱曹某,凭什么! “昨日我已经打过水了,今日我不干!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伺候你沐浴,更是妄想!”曹苞坚定而决绝地冲苏国道。 “果真?”苏国眼神微冷。 “你待如何?”曹苞这样问道。 苏国则不带犹豫的,提著斧头,便气势汹汹地朝曹苞走去。阳光的反射下, 那斧刃格外刺眼,曹苞见了,顿时心慌不已,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拦住他! 快拦住他!” “快找监吏!” 午后,庭院间,水並边,鼻青脸肿的曹苞,带著两名无辜的下属,委屈巴巴地伺候著苏国与几名河东將吏淋浴,井水甚凉,但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汗渍被冲刷,燥热被带著,苏国等人嘴里也不禁发出阵阵舒爽的感慨与吁息: “郭毅!”恰此时,负责看守的苟氏军官带著几名军卒,走了进来,四下一扫,锁定在树荫下装模作样的郭毅,粗鲁地唤道。 闻声,郭毅终於抬起了头,道:“郭某在此,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不贵干,军官心头嘀咕著,手一指,道:“主公召见,你也去洗洗!” “你,帮他打水!”军官又指著曹苞,支使道。 此时的曹苞,心头几乎被委屈感填满了,却也只能听命而行。对苏国,他还敢言语上呛两句,但对苟氏的这些军吏,却也深刻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这些强人,就不是能讲理的,也得罪不起,別的不提,只需断食两日,就有的苦受了.... 郭毅这边,听闻苟政又要召见自己,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动容。缓缓起身, 伸了个懒腰,授了授身陷窘地依旧打理得不错的长须。 回身向南,感受著自南方吹来的风,嘴里悠悠感慨著:“河东的风,总是如此宜人,令人眷恋啊!” 然后,方才慢悠悠地走到湿一片的井边 郭毅又被请走了,这自然给留下的人带来不少心理上的衝击,有其他相熟者走进院中,带著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感慨道:“或许此次之后,再无大赵之郭县令了!” 苏国通过欺负曹苞得到的一点心理上快感,也渐渐消散了,一张刚毅的面庞上,也多了几抹愁绪。与其一同被俘,羈押於此的部属,忍不住在耳边念叨著:“將军,你当初可是被那苟將军亲自劝降的,若能归附,当不至被薄待吧: 》 若是此前,部属说此等话,苏国早就斥骂回去了,但是近来,苏国既不骂了,也不怒了,只是沉默著,並不作答。而沉默,往往就是態度与答案,在这段时间苟政细水长流的“关照”之下,苏国心防,实则已经在悄然之间打开了。 龙將军府,正堂,收拾得当的郭毅,步伐从容入內,首先见到的,还是埋头於案读,签署著各种军政命令的苟政。 入主安邑后,苟氏集团也隨即进入到转型阶段,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而作为这个草台班子的班长,最辛苦的毫无疑问就是苟政,甚至於,被一些排斥任何改变的苟氏老人,视作“自討苦吃”。 虽然苟政挑选了一些人协助自己,比如让二兄苟雄发挥在军队中的重要影响,安抚士心,操练士卒,持续推进军纪军规的建设。比如以苟侍为司马,作为军队的大管家,並大胆放权。同时,忍著难测人心可能带来的反噬,提拔了一批河东降吏,参与到一些军政事务的处置上来。 然而,这些操作,只是一定程度上减压,实质上,围绕著苟氏集团这数部眾的一切事务,大到生死存亡,小到吃喝拉撒,仍旧由苟政一人在操持。 全族、全军,有这个耐心、西行,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唯有他苟政。这固然是权威趋於巩固的体现,但累也是真累,而摆放在案头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往解县屯田营调拨一批农具,都需要苟政亲自找人安排...., 每每在宵衣肝食,困於案瀆之时,苟政对於苟军稀缺的真正能辅助自己的政务型人才的渴望,才更加强烈。依他当前的工作强度,用不了几年,估计就得谢j顶。 一个认真的人,总是具备一些特殊感染力的,恰如此时堂中,见苟政那仔细的模样,郭毅的心中,就不知觉地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这段时间,苟政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了,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从其谈吐, 倒也符合其出身,但观其言行,却也实在难將其与一般的贼寇之流相类。 想来也是,就苟政自弘农发跡,闻名崛起以来,那一桩桩作为,岂是流贼能够解释。 “在下参见將军!”思虑间,郭毅提了口气,向苟政拜道。 闻声,苟政抬眼,看著郭毅,略显讶异地说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是先生第一次,主动向我行礼吧!” 言罢,苟政也起身,作揖回礼,又朝堂外吩咐著:“来人,设席案,上酒食!” 这不仅是郭毅第一次向苟政行礼,也是他面对苟政最从容释然的一次,再拜道:“在下虽目光浅薄,但真豪杰当面,又岂能视而不见!” 苟政笑了笑:“豪杰不敢当!只一侥天之幸,绝地求生之土贼罢了,但我这个土贼,做得自在而痛快.... 两名亲兵麻利地將食案摆好,又上得一坛酒水,一盘羊肉,一叠野菜,这已是难得的美食了。便是郭毅,也不禁看得口舌生津。 “先生请!” “將军请!” 態度上很坦然,身体上却本能地感到拘束,落座之后,郭毅主动问道:“不知將军今日唤在下,所谓何事?” 苟政同样显得从容,缓缓地帮郭毅勘了碗酒,又亲自割下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叉到其食碟里,轻声道:“这段时间,委屈先生了,这一顿酒肉,权当向先生赔罪!享用之后,先生可自归闻喜,与家人团聚!” 哪怕方才站立堂间,郭毅心中尚且做著各种预设,但怎么也没想到,苟政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反倒是郭毅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难道先生习惯了那別院生活,捨不得离开去?”见郭毅木訥之状, 苟政轻笑道。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看著苟政,沉沉地道来:“將军当真肯放在下归去?” “苟政不才,但对『信诺』,自认还是十分看重,既已出口,绝不毁之!”苟政淡淡地说道:“稍后,先生自可离去,绝无人阻拦!“ 对此,郭毅眉头锁得更紧了,沉吟良久,方道:“为何?” 苟政则坦然笑道:“我甚爱先生之才德,然先生却如灌灌美人,不可亲近。 用之而不可得,杀之则可惜,思来想去,不若纵之。 先生名望高洁,深得民心,回乡仍可发挥才干,造福桑梓。河东既归我治下,也同样是为我效力,又何需同堂共事?” 听苟政道出这样一番话,郭毅的心头,难免生出阵阵涟漪。脸色变幻几许, 低头盯著案上的酒肉,道:“既如此,这酒肉,在下便不客气了!” “敬先生!”苟政举杯,含笑道。 第55章 打开士族之门 第55章 打开士族之门 “將军当真肯放我?”翌日,安邑北城门前,郭毅眉头紧锁,严肃地看著苟政问道。 观其神態,听其语气,郭毅反倒有种莫名的烦躁。见状,苟政依旧洒然一笑,拱手作揖:“先生慢行!苟政如今俗务缠身,待有机会,定至闻喜拜望!”“ 对此,郭毅仔细打量了苟政两眼,但见其面態轻鬆从容,言笑晏晏。轻轻地吸了口气,郭毅翻身上马:“郭某告辞!” 苟政不只放了郭毅,还送马,还將他的二十几名族人及心腹扈从,一併释放这时候,苟政又突然伸手道:“先生慢行!” 闻声,没走几步的郭毅立刻勒住韁绳,回过身来,眉毛一挑一挑的:“將军后悔了?” 此前郭毅在苟政面前,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无惧无畏,其言行作態,也从来沉稳,极具涵养。如此丰富甚至带著些“可爱”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苟政朝后招了招手,只见郑权带著人,推著一辆板车出来,上边放著大大小小十几个罈子,吸引了郭毅的注意。 苟政手一指,轻声道:“先生辞行,该当有礼物相送,苟政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区区百十斤的解盐了,还望先生收下!“ 说完,苟政还吩咐郭毅的扈从去推车。至於郭毅,看了看那车盐,又看了看嘴角始终衔著点笑意的苟政,下得马来,拱手拜道:“將军盛情,郭某感激不已!告辞!” 转身即去,郭毅又回过来,正色道:“容在下多一言,解盐之利,天下皆知,此前向来掌控於朝廷之手,今將军据此宝山,岂有不窥探凯、妄图收入囊中者!还望將军小心戒备!” “多谢先生提点!”苟政微微頜首,抬手回道。 郭毅还是上马,带著他的扈从,带著苟政的礼物,北归闻喜去了,只不过, 时不时,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望,但每一次,总能望见安邑北城门前,苟政佇立目送的身影。 秋阳东升,光芒夺目,搭配著自南而北的劲风,那种河东人才能体会到的豪爽之感,足以將人包裹。只是,重获自由的郭毅,喜悦之余,心头却始终縈绕著丝丝愁绪。 脑海中浮现的,儘是过去两个月间辗转起伏的经歷,是数次与苟政的交谈, 是苟政那“逆魁”自信的大放厥词,那些时势判断、人物剖析,那种指点江山的从容,包括到城门下始终不曾消失在苟政嘴角的笑意..:.: 显然,此时的郭毅,心是乱的,思绪是斑杂的。而所有的疑虑,最终都化作一个问题:苟政,当真能成事? 北大营像一道坚固的押,里边驻扎著数以千计的虎土,北归之时,郭毅难免路过。路过之时,几乎以注目的方式,望著那座秩序森严、外露崢的营盘。或许里边不全是击败自己的苟军,但他们都“姓苟”,都有一个统师。 思虑间,郭毅脑子里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过往之英雄豪杰,能成大事者,论出身,还有比石勒更卑贱的吗?当年石勒尚且能成大事,今日之苟政,又有何不可?倘若天下局势,果如苟政判断,那么....· 带著这样的思考,郭毅一路平安顺利地回到闻喜的郭氏堡壁,就像苟政保证的那般,没有任何阻拦。回到堡壁后,又得知,驻扎在闻喜县的“义军”,除抢收夏麦之外,再没有对境內士民有大的侵扰,甚至还主动拿食盐、铜铁器、农具以及缴获,来与诸堡交易。 这比起苟政更加让郭毅异,毕竟,苟政很多时候只能代表他个人,他本身的素质,並不能代表整个苟氏集团的素质。 而从闻喜苟军的表现,却让郭毅看到了这支义军“光辉”、“正义”的一面,或许还有苟政对这支军队的影响力,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且不提郭毅辞別后的心態变化,安邑这边,大概是见郭毅一行消失在视野了,苟政又回到城內,攀上城楼,居高远眺。 一副定要把郭毅目送到头的样子,尽显其依依惜別之情,脉脉珍重之意。当然,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苟政眼神的焦点,早不在郭毅那一行人身上了。 城楼上还有一人,二兄苟雄,他一直观摩著苟政在北城送別时的表演,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还得苟元直来做,他苟仲威,实在装不出那个样子来。 在河东立足,苟氏集团的触手向闔郡主要地区铺开后,苟政也让苟雄率领大阳留守的大部分军民北上了,通过这批“老人”,继续夯实著苟氏集团在河东的根基。 至於大河一线,则有苟威驻守,因为当初的內订之事,这斯深恨孙万东,也一心与之攀比,早有坐镇一方的愿望。在苟雄的保举下,苟政也满足了。 北上的苟雄,被苟政表为建威將军,协助他处置军务。这个表,当然是向建康的东普朝廷表,具体则是指,当著眾將面,向东南方向遥拜,也就是了。 当然,在稍得安稳后,苟政即遣人南下,寻路往东南一行,携带他的一封手书,向司马氏请降。那封信,苟政很是费了些笔墨,在上边,追忆了一番家族歷史,著重描述苟氏先人们为大普的鞠躬尽,然后又提及当下苟氏的作为与处境,表明忠心,冀望王师早日北伐,克定中原,还祭洛阳..... 苟政的信,难谈文采,但內容足够“朴实”,极大地展现了北方豪杰殷殷向晋之心,以及司马氏依旧无可动摇的皇朝正统。这也是苟政自建军开府以来,第一次与东晋朝廷的正面接触。 “这郭毅,何德何能,让元直如此费心拉拢?”此时的城头,苟雄看著自家三弟,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听闻其为陈晃、丁良等人一战而破,生擒驾前.: 一” 显然,苟雄对郭毅持保留意见,事实上,很多苟军將领也是如此,苟雄的態度,都算温和的了。 “我如此大费周章,要的可不只郭毅一人!”对苟雄,苟政没有再装模作样,只是平铺直敘般讲来:“昔有燕昭王千金市马骨,今我苟政不才,欲以一席酒肉,一车盐巴,叩开河东士族的大门!” “郭氏能代表河东士族?”苟雄表示怀疑。 “却可成为一个开始!”苟政定定地道:“二兄,便是在胡羯逞凶的北方, 这天下,依旧是士族豪强的天下,曾几何时,我们又何尝不是其中一员? 苟氏的族人,魔下的军队,固然是我们最强大的依靠,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不论我们是要求生存,昌家业,还是谋大事,都离不开士族、豪强的支持, 这就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 在河东,我们可以数万军民部署,压制各方,但这天下,岂止河东一隅?我们想真正立足河东,將来有所发展,离不开这些士族豪强,尤其是中国士民的支持。 人呼我为贼,我也经常调侃自讽,但我们现在,正走在一条由贼转官、从黑洗白的道路上,河东就是起点,脚下的路,必须踩得更坚实!” “郭毅其人,能耐究竟如何,还有待观察!”苟政转身,注视著二兄,认真地道:“但是,他却可成为我们即开河东士族,俘获河东士民之心的一把钥匙! 如今北方局势日益不稳,四面皆不安寧,羯赵的江山正摇摇欲坠,石氏是坐不稳这天下的。这等大变局下,我们也得努力奋进,趁著这难得的机会,谋求更快的发展,时不我待啊.::: 77 苟政这番侃侃而谈结束,苟雄脸上则只剩下苦笑了,不过,他很是豁达地表示道:“讲道理,谈时势,论见识,我是远不及你的。不过,此事你无需多做解释,你的见解,我十分认可!” “只是,依我观察,元直你如此盛情,那郭毅明显是有所动摇的!”苟雄道:“適才,只要你再开口挽留,邀请入幕,他或许当场就留下了!” “总是希望,能够心悦诚服!”苟政语气淡淡然的:“他既有所动摇,或早或晚,总有南来一日。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想清楚!” “若是你这一回判断出错?他非但没有南来,反而趁机脱逃,率领族部,遁出河东呢?”苟雄针对性地提出一个问题。 “郑权,派人通知陈晃,让他约束部卒,不许侵扰地方士民。还有,接下来,给我盯死了郭氏,如有异动,即刻来报!”苟政满脸肃然地下著命令,眼神却看向苟雄:“如其引眾向北,则“相』机而动!” “诺!” 听完苟政如此安排,苟雄嘴角不禁勾起了点笑容,元直还是那个元直,还是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脑子也始终是清醒的。 苟政也笑了,道:“二兄,郭毅终將入我毅中!君不见,他適才已经在我军筹谋考虑了!” “哦?”苟雄饶有兴趣。 苟政:“方才赠盐之时,郭毅提醒我,河东盐利,天下知名,需防他人!我认为,他的提醒很有道理,也的確该有所防备,毕竟周边,可都是些豺狼虎豹!” “谁?”对此,苟雄打起了精神,不敢视作寻常对待:“雍州?并州?洛州?” 长安的石苞,晋阳的张平,洛阳刘国,这是当前苟雄能够考虑到的对河东能造成直接威胁的势力。 苟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但语气却沉著而坚定:“豺狼虎豹虽多,我们却也不是绵羊,河东我们赖以生存发展之根基,爪牙若来,不论何人,必斩断之!” “不错!”苟雄頷首,他的眼神与表情,看起来甚至比苟政还要坚定决绝。 苟政前前后后,歷时將近一月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並没让苟政等太久, 进入七月下旬,在回乡思量、观察了半个月后,郭毅果然自闻喜南来了。 这一回,他带来了好几名郭氏子弟,以及几十名扈从,更为关键的,他將妻子也一併带到安邑。闻之,苟政自是大喜,为表重视,亲自下堂,至北城迎接。 甚至於,苟政还把鞋子穿倒了,当然,苟政並不否认其中有刻意的成分。而见到如此喜上眉梢、殷勤相迎的苟政,郭毅自是感激。 至堂间,依主从落座,苟政这回不见状客气了,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先生此番,可是为教我而来?” 苟政的姿態,拿捏得很低,郭毅更生好感,起身郑重地拜道:“在下不敢, 如蒙明公不弃,愿为效劳,恳请接纳!” 说完,郭毅纳头便拜。苟政见状,三两步快速下得堂间,用力地將之起, 哈哈大笑,笑得张扬而快活,道:“我得先生,何愁河东不定!” 然后,將郭毅扶到客案后坐下,起身,玩了一出“变脸”,形容皆肃,俯视著郭毅,目光灼灼:“长弘(郭毅,字长弘)先生此番,举家来投,就不怕所託非人,他日苟政兵败垂成,连累先生,身死族灭?” “在下既决心相投,何惜一死!”郭毅不假思索,镇定地表示道:“而况, 在下对明公,信心十足。明公在河南之时,石虎尚在,羯赵犹强,兵困途穷,尚能死中求生;如今身在河北,既下河东,兵强马壮,难道还不值得在下追隨,共谋大事? 今石氏內乱,中原板荡,正当英雄奋进、豪杰用武之时,在下又岂能效庸人,芥於门第之见,而舍眼前真英雄耶? 纵然时运不济,事竟不成,身死族灭,亦不足为恨!” 郭毅这话,说得敞亮,也展露出其骨子里的一种决绝与冒险,这种特质,就很受苟政这等亡命之徒的喜欢了。不得不说,郭毅投靠的做法,直接超出苟政意料。 既如此,苟政也郑重地朝郭毅回拜后,方以严肃的口吻,道来:“我听闻, 长弘先生二十余年,致力於光大郭氏!这一点,与我父兄,並无二样,苟与郭, 本是同道中人。 苟政今日得先生之助,在此保证,异日若有所成,必助郭氏復兴。过去,天下人提及闻喜,只知裴氏,日后,闻喜郭氏,必將扬名天下..:.: 苟政此言,先別管能够实现,但对郭毅来说,却简直说到他心坎里,顿时起身,激动之情,溢於言表。 当然,苟、郭二人,都不免作秀的成分,但这番交流,却是主臣交结的一个必要过程。同时,於郭毅而言,比起那些不要钱的充诺,他也更希望一些实质上的东西,来確定地位。 在这方面,苟政很大方,直接任命其为龙將军府主簿,兼安邑县令,郭毅也由此,一跃成为苟氏帐下“第一文臣”。 即便,他並不被苟军那些桀驁不驯的將校放在眼里,但这个“第一”他却是实实在在占著了。也是从郭毅开始,苟政对河东士族、豪强的突破,开始加快了。 第56章 两条腿走路 第56章 两条腿走路 郭毅的投效,对苟氏集团来说,毫无疑问具备重大意义,甚至堪称里程碑事件,这意味著“苟氏”这条强势的过江龙与河东本地士族结合、合作的开始。 闻喜郭氏,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是能在胡羯那极不稳定、极其野蛮的统治下,成功生存下来,並且与羯赵河东官府建立一定的合作关係,这就是其本事,至少能代表闻喜县的士民豪强。 事实上也是如此,紧隨郭毅之后,在秋八月到来之前,有数波闻喜当地的豪杰、平民,携老扶幼,南来安邑,投奔苟政。 而他们,显然是衝著郭毅来的,从其中,苟政直接简拔了五百多精壮之士, 充入中军。並且,还让苟政意外地发掘了一个人才,闻喜人,罗文惠。 罗文惠是闻喜当地有名的才士,家祖在西晋时期也曾官至神將,只不过不名一文,为胡汉所害,永嘉之乱,家族破败,父、祖於乱世苟且偷生。 罗文惠少时,家境贫寒,生活尚且艰危,还要面对羯赵官府残酷剥削,若非郭毅救济,早已天亡。成长过程中的罗文惠,也多受郭毅帮助,尤其是知识学习上,也由此,他对郭毅常怀感恩之情。 长大之后,罗文惠感天下不寧,修文不够,还得习武,於是开始苦读兵书, 修习兵法。又致力於结交当地豪杰,守望相助,闯下了一定的名声,但未出县。 此番,当郭毅率家人、族部,南下投效苟政,罗文惠得悉之后,再无犹豫, 与相交的豪杰、任侠,一起南来,首先便找到已经在安邑县衙內开堂理事的郭毅。 对罗文惠来投,郭毅很是高兴,將其引荐与苟政。苟政这段日子,正沉浸在对“郭毅福利”的消化之中,心情本就不错。 罗文惠,乃是郭毅如此郑重其事推荐,苟政自然兴趣大增。从郭毅口中得知罗文惠的出身、经歷、才学等基本信息后,苟政选择单独接见。 而一番交流下来,苟政甚喜,就冲此人身上儒侠之气,以及对地理、兵法上的熟稳与见识,就足以引起苟政重视了。 还是那个道理,如今的苟军,不缺普通的廝杀汉,缺的恰恰是有见识、懂得思考的高水平人才,这罗文惠通过了苟政的考察。 当然,初来乍到,即便有郭毅推荐,苟政自己也十分欣赏,也不好使其邃然而居高位要职,那会引发军中老人不满的。 因此,苟政將之安排在自己的亲兵营中,担任郑权的副队。让苟政更加满意的是,罗文惠对此並无怨言,认为苟政慢待了自己,而怡然受之。 后来郑权以此问他,罗文惠则坦言,他无寸功於主公,如何肯受要职,贸然据之,人心亦难服。他前来追隨主公,正是为建功立业,不负所学,待赚得功劳,还怕没有名分吗? 郑权將罗文惠的回答告诉了苟政,可想而知,苟政得知之后,是何等欣喜, 益爱之。为此,他更加关注罗文惠在亲兵营的表现,同时特地登门,向郭毅表示感谢,认为他给自己荐了个真正的人才。 而如罗文惠者,只是郭毅给苟政带来的诸多“人才福利”的一个具现。 当郭毅做出这个表率作用后,闻喜县也很快继安邑之后,成为第二个真正臣服苟政的河东县邑,不管如何,郭毅都在安邑当了两年的县令,他在当地的影响力,足以起到这样的效果。 於河东全郡来说,郭毅也给其他各县河东士族们带去了巨大震动。靠著前前后后二十多年的积累与经营,郭毅在河东郡內也是有不小名声的,不说士族领袖,总归是代表之一。 而以这些士族的生存之道与押注原则,当郭毅选择举家投靠苟政,其他河东土族们,也不得不思考其中的缘由,下意识都会换种眼光来看待苟政与苟军。 比如,虽然逃归河东,但心思始终更偏重於鄴城朝廷的柳恭,这位前河东太守,也头一次以正视的目光,观察起“苟氏集团”,真正考虑是否有其他“可能的路”能走。 郭毅投奔安邑的过程,可不是什么秘密,更被刻意宣传,以示苟政一番“诚心”,而就冲郭毅的那份主动,就值得很多人多动动脑子。 而在汾阴县,薛氏堡中,那个被苟政惦记已久的大才薛强,也第一次对苟政產生了相当的兴趣。为作了解试探,还自堡中派出了一支商队南下氏,与苟军交易食盐、黄铜等物资。 可以说,从郭毅正式投效,入龙將军府任职开始,他便用自己二十余年积赞的人望、名望,帮苟政提升著实力,或许对苟氏集团军事实力的直接提升並不显著,但更多的作用力,却是直达根本,夯实是基础。 而即便不提那些宏观上的,仍需要时间发酵转化的影响,仅从將军府与安邑县本身来说,郭毅对苟政的价值也是极其明显的。 苟政终於得到了一个,能够在民部事务上,帮助他出谋划策並且执行的內政人才。仅安邑县,自苟军北上后,零零总总,已积有近两万口的平民。 虽然在苟军治下,军民一体,不论老弱,一律按照高度的军事化组织。但即便秉承这个思想变,在对军与民之间的管理上,总还是存在巨大差別的,根本不可能一概而论。 同时,也需要足够能力与数量的管理人才,来帮忙治理,苟侍那帮人,忠心与凝聚力是足够的,但管理能力与手段,都远远不足,这一点也是无需避讳的。 於是,在酝酿多时之后,苟政终於动手,將由苟侍统管的“辐重营”进行整改,具体措施,就是对那庞大、斑杂且充满予盾与各种混乱的后勤体系进行拆分,分为军辐系统,以及民政系统。 前者,自然还掛著“辐重营”的牌子,但重心彻底转移到军队后勤服务上將那些流民、屯营等相关事务独立出来,划归“民政系统”统一管理。 当然,这个所谓民政系统,主要对那些苟氏征服、俘虏抑或主动依附的平民进行管理,还是由苟政进行直管,只不过,郭毅以將军府主簿+安邑县令的身份, 进行具体的操作,並直接向苟政负责罢了。 为此,在苟政的支持下,郭毅率领部分投靠的河东官吏,共同组成苟氏集团的民政管理系统,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標誌。 对当前阶段的苟氏集团来说,拆分后,不管是所谓的军辐系统,还是內政系统,其最终的价值指向,仍是为军队服务。 不论何时,军队都是最基础、最根本的保障,军事优先原则,绝不是短时间內所能改变的。两套系统,只不过是在此前安邑整军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分工罢了。 这意味著,苟氏集团的草台班子,从此之后,真正开始两条腿走路,虽然, 在很长一段时间內,都是一瘤一拐,瞒珊前进。 而对“辐重营”的拆分,苟侍的心情十分复杂,颇有种“新人笑,旧人哭”的委屈感,毕竟,手下管理的人少了,也就意味著权力弱了,地位下降了。 不过,苟侍又不是毫无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里,那些民政事务,並不是他能玩得转的,尤其在规模上来之后。 即便是军队后勤,他也越发感到吃力,也就是仗著对军队的熟悉,以及诸部將领给面子,方显游刃有余。但是,隨著势力的发展,苟政目光与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就非苟侍力所能及了。 因此,在感慨之余,苟侍的心中又未尝没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於摆脱了那些流民、黔首,摆脱了那些纷繁事务。他可以不用管那些老弱病残的吃喝拉撒, 不用头疼是否有人偷奸要滑,不用理会那些贱民之间可笑的矛盾纷爭..... 总之,他摆脱了无数烦恼,可以专心军辐后勤之事了!只是,权势的减弱, 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能让苟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则主要在於两个原因,一自是苟政那日益巩固提升的权威,让他只敢小声抱怨,而不敢过分抗拒,同时苟政还就此专门和他交心畅谈,温言安慰,给足了尊重。 另一方面,则在於,苟政將河东盐池的管理大权,依旧保留在军辐系统內, 生產、运输乃至交易,都仍由苟侍那干人负责。 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苟氏集团在河东郡影响的沉淀,解池也已成为苟军最重要的一条財源,在苟氏军政集团的运转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有形形色色的“商贾”,自四面八方而来河东,欲购解盐。河东通往外界的盐道,也在缓慢地打开之中,许多苟军需要的粮油布匹、铁器等武器,也隨之被那些“神通广大”的商贾贩来。 因此,当苟政还记得,將这最重要的財源,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时,苟侍的心情方安。 还需提一事,在郭毅正式进入苟氏集团后,剩下那些被拘押別院的河东籍俘虏將吏们,纷纷放下矜持,转变立场,也投靠过来。 唯一例外的,还是那苏国,他与苟政有过几次交流。当面之时,苟政还是那副求贤若渴的姿態,表示很欣赏苏国的军事才能,希望能携手,共谋大事。 到如今这个地步,苏国自是已经动心了,但男人也总有矫情的时候,兀自矜持著,骄傲著,哪怕“明公”二字都跑到喉咙了,面上依旧不服。 最后,还是苟政“通情达理”地,与苏国打了一个赌。苟政一直坚定认为, 羯赵將亡,而苏国则持相反態度,毕竟,就七月从中原、河北传来的消息看,那羯赵主石遵在討平其兄石冲叛乱后,已经坐稳了皇位。 同时,在鲁郡那边,石遵已遣司空李农为南討大都督,率步骑击败晋军,歼灭三千晋军锐卒。由褚衷作为征討大都督的东晋北伐,正陷入泥潭。 看起来,在石遵这个“长君”上位后,羯赵的形势,似乎在好转,人心在逐渐安定,秩序在重新恢復。届时,苟政这些人,又还能在河东坚持多久? 苏国,嘴上是持此意见的。而苟政与他的大赌,严格来说更像是一个约定, 那便是羯赵灭亡之日,苏国纳首归顺1.:: 这个赌,苟政百分百自信会贏,而苏国,则未必想贏! 相比之下,那曹苞倒是越来越像个“乐子人”了,见苏国不肯降,他也要坚守“底线”,要展现他京兆士族的傲骨来。 只可惜,话白说,表情白做,苟政虽然並不鄙视此人,却也没多上心。留著此人,想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进得关西,这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京兆曹氏嫡子, 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仅此而已。 而当其他俘虏,都陆续向苟政表示臣服,別院中只剩下苏国与曹苞时,曹苞受不了了,激动地向苟政提出请求,希望能换监所,与苏国分开。 苟政满足了曹苞的要求,在安邑的牢房里给他找了个好铺位..: 在七月未过,八月將至的日子里,不管是对苟氏集团,还是对河东郡来说, 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而然乃是秋收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正当其时。 有鑑於夏收时的抢粮,河东的士民们,大多心怀顾虑,忧心怖地观望著安邑的动向。而对秋收,苟政当然是有想法的,只不过,比起“初临宝地”时的窘迫,秋时的苟政与苟军,底气要足得多,方式也要改变了。 於是,在苟政的授意下,由郭毅出面,到各县,召集当地士民,代表苟政与之商谈。 商谈结果则是,各士族、豪强之家,以部眾、田亩规模,向龙將军缴纳粮税。为此,郭毅根据他的了解,制定了一份粗略的缴税標准,即便土地、人口最多的士族,缴纳税粮也不超过2000斛。 同时,若是人力不足,苟军还可遣屯民前往,帮助收割,以一人一斛的“工钱”计算,收完为止,这份帮助,则带著些强制性。 到了,苟军对河东士族的態度,依旧是实力为本,强权开道,而得到优待的,唯有像郭氏这样诚信投靠的郡望贤达..:: 第57章 郎心妾意,食重於天 第57章 郎心妾意,食重於天 不论如何,丰收的日子,总是让人喜悦的,於河东士民而言,最值得高兴的,或许是苟政入主安邑后,將羯赵自石勒时起规定的租调力役以及石虎统治时期的各种野蛮掠夺、强制摊派政策,一概废除。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苟政这条过江龙,也並不是什么真正的良善之类, 张嘴牙,也是要吃肉喝血的。但是,此人懂得节制,不像石虎与羯赵官府那些凶暴將吏一般,连最后一粒粮食都不愿意留给士民百姓。 即便依本年平平之收穫状况,若能保持当前的局势,河东的士民可以享受一个十余年不曾降临人间的“丰年”了,只因为来自羯赵的野蛮剥削被苟政以一种同样粗暴的手段给斩断了。 虽然同样需要出一波血,但与石虎统治下的羯赵官府相比,苟政与苟军,都堪称“仁厚”了。而作为初来乍到的“恶客”,能够做出几件让人记住、安孚民心的事,对双方来说,都很难得。 只能说,在过去十几年羯赵朝廷的肆意盘剥,在石虎经年累月的穷奢极欲下,饱受剥削、凌辱的河东士民们,对生存、境遇的期待已经低至极限了。 別说苟政,就是换作任何一个梟雄豪杰,只需手段稍微轻柔点,吃相稍微好看些,都能得到相当的拥护,获得一定民意基础了。 毕竟,与石虎比统治下限,几乎就是“自取其辱”,在治国安民上,也很难在当下这段时期找出一个比石虎更烂的君主了。 苟政,也正小步快走在一条梟雄之路上。原本,苟政与苟氏集团不为河东士民所接受,主要在於三个原因,一是外来者(略阳人)与失败者(梁续余党)的身份,二是名望极其薄弱,三者是欠缺一个与地方士族豪强沟通合流的机会。 而这些,隨著苟军在河东站稳脚跟,以及郭毅的投效,“破冰”的条件达成了。 郭毅,除了在內政、民政事务上对苟政的辅助之外,还有一个极强的作用, 那便是帮助苟政建立了一条与河东士民正常对话的渠道。 这一点很重要,苟政也是个乐於沟通交流的人,毕竟,总不能事情的解决与处置,都靠刀枪与兵马,那实是乏术的体现。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同时,手中掌握的强悍兵力与部民,尤其是那数以千计的百战之士,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也值得更多的关注。 绝大多数人,在没有真正了解与认识一个人或事物时,往往只能凭藉个人主观印象去判断,甚至从一开始就带有偏见。苟政这个家世平平的“无名之辈”, 自然不那么容易为人所接受。 然而,隨著苟政集团与河东士民,在政治上交流,经济上交易,遂渐加多, 了解也逐渐增进,苟政在河东士民心中的印象也变得更实际,可以说大为改观。 听其言,观其行,而后开始衡量下注与否,这也是河东士族態度的重要转变。 事实上,苟政也是个破坏者,通过激烈而暴力的手段,將原本羯赵的统治秩序,彻底摧毁。这实则是一种可怕的行为,也往往会造成严重后果,因为自古而今,有无数的案例证明,一个秩序,即使它再烂,也比无序要来得好。 而把苟政、苟氏集团之与梁犊、起义军,最大的区別,恰恰在於,在苟政將旧有的秩序摧毁之后,便著手建立起一套新的秩序。 当然,一个新秩序的建立,並不容易,但他也的確做了,即便这新秩序简单、浅白而原始,甚至比起民间一些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都强不到哪儿去。 而由苟政在河东建立的新秩序下,呈现的统治状態,实则是苟氏与其他土族、豪强共管分治的状態。分散於各县的士族豪强们,各据堡壁,拥有或多或少依附的人口,而河东诸城,就是苟氏的城堡,那些强兵与数万依附人口,则促其成为“河东之主”。 两者之间,已然处於一种平衡共存的状態,苟政可以收起獠牙,也愿意亲近土族,分享利益,隨著这些政治態度的展露,也具备让河东士族们投效的条件。 虽然迫於时势,很多人依旧小心翼翼,暗怀观望之心,但可以想见,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时局的变动,又有郭毅为首一干河东本土士民居中润滑调和,待到一定时机,苟氏集团与河东本土势力的结合,將是註定的事。 而现在的情况是,郎心甚切,妾虽有意,却还不敢贸然託身,只能先做些纳吉、采征的前期准备工作,双方之间,都等著一个更好的契机。 当然,若是等不来,抑或时局发生其他变化,那转身陌路,乃至翻脸成仇, 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秋季,对苟氏集团来说,也是个坐等收穫的时节。隨著各地秋收进入尾声,龙驤將军府宣告诸县的“税粮”,也基本如期运来安邑。 河东士族豪强们,真正面对苟军,大多数人还是明智地选择从心,即便心生不满的,也多在心里,又或者等待別人出头。 苟军兵强,这已是河东士民公认的了,没有人敢於贸然做出头鸟。一些以陈栗代替新粮上缴的,苟政也选择接受, 为此,在安邑城中,苟政专门命人將原本的粮仓修、打整乾净,用以屯粮。用一些安邑老吏的话说,不知有多少年,安邑未见仓充实了。 至於安邑周边的秋粮,则被要求,集中送到安邑进行打晒,为此,苟政特別下令,在安邑城西北的一片空地上,整理出几块打穀场。 当看到成片的打散铺开的,在秋阳下泛著光彩,將地面染成金黄的穀子时, 不管是苟氏的军民,还是那些新附的吏民,都不禁喜笑顏开,干活的人都更加有劲。 人心由此而安,至少接下来这个冬春,不会轻易饿死了,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暖暖秋阳,煦煦清风,怀著一个不错的心情,苟政在郭毅的陪同下,巡视完安邑的粮仓,又到城西北外的打穀场视察。 隨著秋收趋於结束,还得防备雨量不大但来去无常的秋雨,晾晒的规模也逐渐减小了,但这些都不影响过去一段时间的辛苦成果,安邑的粮仓,却是实实在在充实了。 打穀场边,看著又一批几十辆车的麦子被装上车,在县吏的指挥下,起行归城,苟政忍不住叫停一辆。 上前,撩起袖子,捧起一把,略显扎手,整体卖相很是一般,还夹杂著些灰尘、泥土,但这些都不妨碍苟政以一种近乎“爱怜”的眼神,对待它们。 这是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能露出的自然表情,深深地嗅了口,感受著有些刺鼻的麦香,苟政自我陶醉了一会儿,方才放下,示意民夫將其拉走。 扭头,苟政冲郭毅道:“去岁在戍粮途中,我与部眾,行至潼关时,粮已匱乏,高力诸部,甚至有断粮者。那时候,一碗见不得几粒麦粒的稀粥,就能暖胃安心了! 就是如此,我们方才忍飢挨饿,度过寒冬,直至雍城!握饿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等当初追隨梁犊举义,不是为了推翻羯赵,而是为了活命。 也是从举事开始,我便下定决心,绝不再忍飢受寒,不只是我,还要让魔下部卒,顿顿饱食!今后,还当让天下士民百姓,丰衣足食,过些太平日子.. 听苟政这番絮叨,郭毅忍不住观察著他的表情,认真极了。待其说完,在略作沉吟后,郭毅拱手应道:“明公乃非常之人,体肤之饥寒,殆上天赐予明公之磨礪,如属下这等凡俗常人,只能居侧追隨,辅助明公成就大事!” 这大概是郭毅自投效以来,第一次听郭毅拍马屁了。苟政惊讶之余,也不禁问道:“长弘先生,我听闻,世上口出阿奉承之辞者,不外乎两种目的。一是有所求,二是有所惧,不知先生属於哪一种?” 闻问,郭毅很从容地答道:“在下属於第三种,有所敬!明公之恢弘志向, 见识韜略,实在让人敬佩!” 对於此时的苟政来说,这等话,与放屁並不差別,不过还是哈哈一笑了之。 笑声一止,语调也严肃起来,问:“现如今,我军粮仓,储粮几何?” 郭毅答道:“回明公,若加上诸县所收之储粮,全郡加起来,当有粟、麦计九万余斛。各县情况,一时难以作准,但安邑粮仓,目前为止,新入库有32000余斛,算上此前积粮,计60000余斛....: 闻言,苟政沉默了下,不禁道:“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五六万军民,就是太平时节,怕也难以支撑半年,一旦战事来临,消耗加剧..::..衣食之事,还需多做努力啊!” “羯赵凶暴,凌虐眾生,兵戈不休,役不止,河东之农事,也一直遭受著严重破坏!仰赖明公之恩典,今岁之收穫,比之往年,已然好上太多!”郭毅道:“只需熬过今岁,来年恤民生,劝农桑,必不致如此窘迫!” “来年之事太远,我军仍需力爭今夕!”苟政这么表示道,略作沉吟,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莫若向河东士族『借』粮?或者,继续用食盐换取?” 显然,苟政又动了打白条的心思了,而对於苟政当初在弘农郡的作为,这段时间郭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听此言,不由苦笑著,向苟政劝諫道:“眼下,正值明公收服河东士民之心的要紧时刻,不可轻易毁诺。至於食盐,再多亦难果腹,只怕士民之家未必愿意。 而况,士民之家,方经明公拯溺,脱离羯赵治下,又能有多少积储?明公若以河东士民为子民,也当怜恤其生计..:::: 郭毅之言,意思很明白,不过,苟政听了,心中却不禁嘀咕著:那何曾是我之民? 当然,苟政也適时地放弃了“借粮”的想法,琢磨几许,悠悠道:“或许, 还得从河东之外想办法!” “屯田之事,安排得如何?”苟政忽然回了神,询问道。 郭毅:“安邑这边,沿沫水,已然开垦、平整出两万亩田地,猗氏、解县那边的屯营,亦有上万亩地。同时,粮种也在培育,再过一段时间,便可分发至诸屯营,进行播种。 唯一可虑者,屯营之中,丁口虽不少,然以老弱居多,又缺乏工具、牲畜, 力有难及... 1 “有何解决办法?”苟政直接问道, “明公重兵屯於安邑,可否让將士操练之余,屯田垦地。”郭毅提出一个办法。 对此,苟政眉头直接锁死,平心而论,他当然是想的,然而..:::.微微苦笑,苟政问道:“首先,你得教会我办法,让他们放下刀子,然后扛起锄头去耕地!” 对此,郭毅心中暗道,你都不行,老朽何德何能,说动那些骄兵悍將。 “那便只有向苟司马(苟侍)那边,请求一些援助了!”郭毅又提出第二个想法。 在此前民政、军辐二系统分家的时候,苟侍那边可保留了太多好东西,包括最多的工匠、铁匠、军医,还有更多的壮劳力与牲畜。 因此,比起郭毅这边的前进,苟侍那边,除了继续產盐之外,也奉命进行“军屯”,动静与成效,可都要红火多了。 苟政回过头来,看著郭毅,心中暗道,这或许才是郭长弘真正的目的了。想了想,轻轻点头,道:“把你想要的东西,擬一份条陈,苟侍那边,我会去说!” “多谢明公!”郭毅拜道,然后当场自怀里,掏出一页纸,恭敬地呈与苟政。 苟政眉梢一个跳跃,接过,顺手翻阅著,扫了几眼,冲他笑道:“看来,先生是早有准备啊!” 郭毅也陪著,笑了笑。然后,犹豫少许,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冲苟政道:“明公,恕我直言,以当前部眾之力,是无法供养起上万脱產士卒的. , 对此,苟政心中又何尝不知。自苟政上位以来,他带领著苟军,一路发展到如今,本质上仍旧是依靠战获与掠夺,占了河东,实际上也是通过对原河东官资的接收与从当地士民身上抽血,方才延续到如今。 烽烟时刻,军情战急,顾不得许多,自然是能打仗的,专心打仗的,越多越好。但是,当需要里沉下心来,放弃流寇抄掠做法,致力於谋发展时,苟氏內外上万的军队(还不包括孙万东),就没那么好养活了。 郭毅是把一个难题摆在苟政面前了,当然,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容易的是解决的办法不难想到,困难的是如何执行落实。 面带愁苦地思虑良久,苟政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先生之意,我明白。此事,我来想办法!” 见苟政那端重之態,郭毅也是一脸肃容,未作话,郑重地向他行了个礼。 第58章 童子营督 第58章 童子营督 中秋过后,苟政给二兄苟雄派了个任务,让他代表自己,巡视河东各县驻军,检阅训练布防情况,点查粮械储备消耗,同时安抚当地的士民百姓。 显然,苟氏兄弟已经越来越有“主人家”的自觉了。 眼下河东的苟氏集团,除了安邑这座费了诸多心血的大本营,算得上重点经营的,只有靠近盐池的解县与猗氏,但资源投入也相当有限。 至於其他诸县,虽然谈不上放任,但也仅仅是分遣属將部曲驻守,因地就食,建立名义上的统治,而没有更具体细致的管理操作。 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些被苟政派驻各县的部將们,也可以看作是苟政这个河东小军阀下属的“微型军阀”,基本上是自专其事。 苟威之驻大阳,陈晃之驻闻喜,苟旦之驻汾阴,苟侍之驻解县、猗氏,王堃之驻河北,以及孙万东部之驻蒲坂,皆是如此。而其中,尤以孙万东部,自主性最强。 遣部將分驻各地,也是苟政综合权衡之后的决定,控制河东是一方面,减省安邑军民消耗也是一方面。至於可能造成的部將坐大、將士离心后果,在掌握一定的实力与本钱后,苟政判断还是可以承受的。 苟氏集团的盘子,早晚都得扩大的,也早晚要走出那一步,在河东郡,正可作为一次尝试。 不过,隨著安邑大本营这边的事务逐渐理顺,对於其他各县的事情,苟政自然而然要投入更多的关注,施加更大的影响。 放宽不代表放纵,而对於这些將校治军、安民的本事,苟政实在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甚至,对自己在安邑颁布的一些条例措施,各县是否跟进遵守,又做到了哪一步,都没有多少信心。 因此,苟雄此番奉命巡视,也是对各县的情况做一次基本的摸底,以匯总到苟政这边,做些相应的调整与改善。这个差事,放眼苟氏集团,除苟政之外,也唯有苟雄,有这个能力、威望去做。 將军府堂间,苟政埋头於案,提著一支小巧的狼毫,在纸张上仔细地做著“算术题”。题干是关於苟军在安邑主要仓储物资消耗速度的內容,而得出的答案显然不那么乐观,从苟政那始终不得开释的眉头就知道了。 计算的同时,苟政脑子里,已经琢磨著,在哪些地方,在哪些人身上进行减省,又通过哪些渠道、哪些办法加大物资储备。总之,坐吃山空、无所作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苟政试图对苟氏集团进行一种“精细化”管理,然而,这才开一个头,就已经快让他脑袋爆炸了。事实上,別说五六万人,就是千八百人,想要达到苟政预期中的理想状態,都是极其不容易。 根本原因在於,他既没有真正建立起一套合理的、为上下所接受遵从的管理制度,又缺乏落实、执行且维持其运转的各类人才。 很多事情,是从苟政这里发起,兜了一圈,又回到他这里结束,过程中还需苟政亲力亲为、亲自监督,不能放鬆片刻,而一旦放鬆,必出问题。 別的不提,就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安邑辐储问题,几座粮仓每日吞吐,诸军各营的耗损情况,就没个准数的。甚至於,储备数量都只是估个大概。 显然,当前苟氏集团下属將吏们的业务素质,是远不能满足苟政所需的。在基础数据都存在大量谬误的情况下,通过计算得出的结果,並以此分析得出结论、制定策略,又能有多少科学、合理、可取之处呢? 事实上,苟政能把军政这摊子事搞清楚,將初见雏形的运转机制理顺,就已经很难得了。但也不妨碍他在具体的治理上,做出一些尝试。 而不管是哪方面的尝试,到最后,苟政发现他最缺乏的,还是人才,各种各样的人才,包括能帮他把粮仓储备、吞吐情况料理清楚的人。 人才从哪里来,不外乎两方面,一自是从外部徵召、延揽,具体到当下,就是从河东士族、豪强群体中吸收;二则是內部发掘培养,苟氏集团直属的军民已有近六万口,只要肯用心,总能选出一些有资质的人,另外,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参见主公!”在苟政脑细胞大量死亡之际,亲卫副队罗文惠上得堂来,拜道。 苟政回神,看著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才士,面带微笑,伸手道:“免礼!” “在亲卫营的这段日子,待得如何,可曾习惯?”苟政拉家常一般问道。 “多谢主公关怀!”罗文惠拱手,得体地说道:“主公亲卫,皆是忠诚敢战之锐士,豪情义气,深受感染,与之相处,如饮佳酿!” 闻之,苟政不由笑了。他的那些亲卫,忠诚勇敢固然是其基本素质,但桀驁乖张亦是其特性,这个时代丘八的特有气质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罗文惠初来乍到,就被委任副队主之职,即便只是个虚衔,並无实权,对那些厥有战功的亲卫老卒来说,也是没那么容易接受的。同时,罗文惠也不是个以武力见长的猛將,就更难得眾心。 因此,在郑权那一队亲卫中,罗文惠可受了不少的气,若非队主郑权还是个讲理的人,与之交往后,感情甚佳,平日里多有维护,罗文惠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不过,让苟政异抑或说值得欣喜的是,罗文惠依旧处之泰然,到了苟政面前,脸上也不见丝毫埋怨、愤慨之色。 与苟政的亲兵们相处,绝不可能像罗文惠嘴上所言那般如饮佳酿,但他的处理应对却能静如清水,就冲这份器量与涵养,便足以让苟政对此人的评价再上一层楼。 就对罗文惠过往经歷与耳闻目睹的表现来看,此人身上具备成就一番事业的各种条件,虽然年轻,但已经十分成熟,心態方面更是成熟,大抵与从小的艰苦磨礪有关.... 心中感慨著,苟政看向罗文惠的目光则更加满意,稍作沉吟,苟政以一种温和的语气,宽慰道:“我那些亲兵部曲,都是跟著我从雍城,一路打到河东,每个人都经歷过同舟共济的生死考验。 他们在战场上,往往一往无前,捨生忘死,但大多目不识丁,不知礼数。刀剑舔血,让他们无惧无畏,也让他们养成了粗鲁、桀驁的性情,一般人却是难以驾驭。 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还请多加担待。亲卫们若有不是之处,还望海涵,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说著,苟政便起身,向罗文惠作揖。 罗文惠还沉浸在苟政的诉说中,见其动作,顿时大惊,赶忙拜倒,面上满是十分动容:“主公万勿如此,此礼属下万不敢当,一切,听凭主公吩咐而已!” 罗文惠是饱尝了世道艰难与人间疾苦的,见识过的人也不少。但是,当苟政这一方主帅,对他这个出身平平,也无多少名气的寒门,如此折节礼贤,心中自是难免感动。 此时此刻,就仿佛有些什么被世道磨平的东西,悄然在罗文惠的內心復甦了. “你是郭长弘先生举荐的才士,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苟政在舒出一口气后,略作酝酿,又道:“此前,我將你安排在亲卫营,一是想让你从这里开始熟悉我军,二则备於身边,方便我諮询事务。 不过眼下看来,此举却有不妥了,因此,我决定稍作调整,给你换个差事!” 闻此言,罗文惠收拾心情,也来了兴趣,但面上依旧谦虚地表示道:“主公一番苦心,实铭感五內。在下初来乍到,有所熟悉沉淀,也是应有之义。” “我这里,正有一个更適合你沉淀的职位!”苟政笑道。 “敬请主公下令!” 苟政道:“自弘农以来,民眾多有依附,其中不乏幼冲。三月以来,我自其中,挑选了一批资质出眾者,建立『童子营”,著人教导,识字启蒙。 如今,童子营已经渐入正轨,但还差一个营督。同时,也需人教导兵爭之道,文惠既熟读兵法,教习一些童子,问题想来应当不大吧...: 苟政的安排,著实让罗文惠惊,即便让他进幕府参谋,都不至於如此讶异。不过,出色的心態,让罗文惠的心神迅速稳定下来,琢磨著这其中的道道。 面上讶异藏起,考虑几许,似乎仍有些拿不定主意,待抬首,望著苟政那平静如常的表情与意味深长的目光,罗文惠心中微动,而后长身拜道:“谨遵主公之命!” 罗文惠表情认真地说道:“童子营之建立,是主公深谋远虑,长久计略,非英明壮志之主而不为!在下,又岂能不共襄此义?” 显然,比起大多数苟军將校们对苟政设立童子营的忽视乃至蔑视,罗文惠这初来乍到者,反而更能洞悉其目的。也包括郭毅,他也称讚此举,如今童子营的几名文教习,都是郭毅帮忙举荐的。 “很好!”对罗文惠的表现,苟政再度露出满意的表情,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便是童子营督了。童子营驻地,与將军府仅隔著一街,稍后我让郑权引你前去就任!” “谢主公!”通过对苟政语气与表情的观察,罗文惠更加断定其对童子营的重视,应对起来,也更加自然。 “对了,你自投效以来,我还未有表示!”似乎才想起的一般,苟政回身, 到偏房內翻找了一会儿,捧著几卷书简出来,交给罗文惠:“这几卷书,就当是礼物了!” “多谢主公!”罗文惠很是意外,顺手接过,不忘道谢。 见其好奇的眼神,苟政轻声道:“这几卷书,乃是《吴子》残本,是我当初在华阴之时,偶然所得,一直带在身边。 东进北上以来,虽戎马腔,俗务缠身,也未尝怠慢阅读。已通读数遍,遍遍皆有所获,爱不释手。若是一般人,自难轻与,但你罗文惠,我只有忍痛割爱了.:: 听著苟政的敘说,罗文惠的表情发生了一阵堪称丰富的变化,但最后脸上剩下的,只有兴奋与狂喜。把手中书简紧紧地揽入怀中,跪倒在地,有些激动地道:“拜谢主公!” 显然,这份礼物,对罗文惠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他也儼然十分重视。胡羯肆虐、天下崩摧的这几十年间,神舟大地遭遇了极其严重的破坏,这其中就包括诸多汉家文化、典籍的传承。 太平时节,对罗文惠这样的寒门来说,想要获得知识,都极其难得,而况这黑暗混沌的世道。罗文惠此前所读兵法,也仅仅是早年郭毅所赠之《六韜》,那便已经让他受益匪浅了。 因此,当苟政把《吴子兵法》拿出来,哪怕仅是几卷残本,仍旧让罗文惠欣喜若狂。而见其对学习知识的珍视態度,苟政更有种所託是人的欣慰感。 虚情假意的话,苟政说了不少,但关於《吴子兵法》的说辞,却是发乎肺腑。在过去的半年多日月里,除了行军打仗,治兵驭兵,筹谋大计,苟政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书。 在兵书上,更是仔细地阅读,与实践印证著看,这样的经歷与体会,是曾经另外一方世界的苟政,怎么都无法想像的。习以为常、唾手可得的事物,往往为人所忽视,更別提用脑子去思考。 而毋庸置疑,穿越以来一年时间的经歷成长,顶得上苟政在“那个世界”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蹉跎。 对罗文惠来说,也是从苟政赠书开始,他才真正从心里认可了这个主公。平心而论,此前他来投安邑,既是衝著郭毅,也是想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在两者之外,显然也存有研究观望之心。 苟政设立的童子营,第一批仅有百来人,但都是精挑细选的,其中还夹杂著一些苟氏將领们收养的从子。而罗文惠,也正是从“童子营督”的身份,真正开始融入到苟氏集团中来。 第59章 豺狼伸爪 第59章 豺狼伸爪 当气候转凉,秋风渐有瑟瑟之意时,苟政却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即便少有地摆脱军政事务之烦累,游將军府內园,心中那种莫名的躁鬱感,也难以开释。 直到回堂落座,酝酿几许,方提笔蘸墨,顺著心头那股难得矫情,將眼前所思所想、所观所感,化作纸上的一串串文字,添上抬头、落款,便成为了一封信。 信的字数並不算多,仅五百余言,但內容,却很还算充实,感情尤为真挚。 在信上,苟政简单將自己的出身背景的讲了讲,然后著重敘述过去一年的经歷与见闻,世道昏暗,人心险恶,中夏沉沦,黎元倒悬。 同时表露出,欲拨乱反正,而前途渺茫、步履维艰,终至不知所处、难以作为的愤薄与愁苦..::: 最后提出了几个问题,神州何以沦丧?暴羯何以遥凶?中夏之民何以饱受凌虐?豪杰志士何以忍看黑百顛倒而无所作为? 这封信,管能不能將別人感动,苟政却是自我感动得很。欲成大事,总还是需要一些信念感,时不时的自我催眠也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苟政在梟雄路上保留自己剩下不多人性光辉的办法, “郑权!”將书信装封,苟政舒出一口气,朝外喊道。 正在外边当值的郑权立刻出现在堂上,拜道:“主公有何吩咐?” 苟政將书信举起,往身前一递,吩咐道:“派人,將此信飞马送往汾阴县薛氏堡,交给堡主薛强,记住,亲手交给他。如其有问,便说不才苟元直,期待他的回信!” “诺!”在心中將苟政的吩咐默念了一遍,郑权迅速上前接过,然后转身下堂安排去了。 看著郑权的背影,苟政的双目中露出了满意的神采。跟在苟政身边几个月, 郑权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传令官,其干练之风,深受苟政喜爱。 或许也该再给郑权提提职位了,苟政此时作此想法。这段时间,他正酝酿著,对亲卫营再进行一番整顿,使其在功能上“多样化”、“专业化” “主公!”再度埋头於案瀆之间,未久,突闻驍骑督丁良的声音。 抬眼,只见丁良快步上得堂来,在其身后,是两名部卒,押著一名中年男子。 “跪下!”受制之下,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那名中年被端倒。 对此,苟政目露疑思,观察了下其人。当前这个时代的人,很难单纯通过外貌去判断其年岁,不过此人满脸的风霜之色,皮肤粗糙,一对凸出的颧骨,是其面部最显著的特徵。 “何人?何事?”苟政问丁良道。 丁良稟报:“启稟主公,末將在巡弋途中,发现此獠行踪诡异,於北大营外,抵近观察,东张西望,意图不明。末將怀疑其暗怀岁心,有探我军情之意, 因而擒来,听主公论处!” 听此言,苟政怀疑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冽,眼神凝沉地盯著中年人:“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稟明公,小人名唤马先,乃是平阳客商,此番扈从南来安邑,乃为交易食盐。实在是这位將军误会了,小人並非奸细,並无刺探义军军情之意!” “场在城西北,若是交易食盐的客商,怎会跑到我军大营外去?”苟政冷冷道。 “明公明鑑,是小人路途不熟,误了方向!”平阳客商马先道。 “这是你第几次来安邑?” “这已是小人第一次南来,隨行带有粮、布以及牲畜!车队里有交易所得食盐,身上也有安邑县衙发放之路凭,小人几度向这位將军解释,將军不听.....:”马先絮叨著,一脸的委屈。 苟政抬眼,看向丁良,问道:“他的隨从,可曾审问过?” 丁良道:“末將查问过,与此獠所言,倒是不差,不过,末將总觉有异?”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小人冤枉啊!”听丁良这么说,马先头直接磕在地板上,喊道:“明公在上,小人是听闻將军府发布公文,於安邑开闢榨盐场,邀请周边各地客商前来交易。 小人是感將军之诚,方冒险南来,绝无他意。若將军疑我为奸细,不肯放过,小人一死不足为道,只怕传开之后,再无人愿意南来交易..::: 听其言,苟政笑了,两眼微微眯起:“你这是欲以此事拿捏於我?还是威胁於我?” “小人不敢,只是实言相告!”马先紧跟著道:“小人在平阳,还能筹集一批粮食,此番北归,正欲南输河东。” 虽然明白,这个年头,敢於行商,能够筹措物资,奔走各方交易的,都不是凡人。但此人的见识与机心,仍旧让苟政惊讶。 又审视了此人两眼,苟政问丁良:“你就这点手段?” 丁良一愣,未及回应,便听苟政冷冷地下令道:“拉出去打,打到实话为止,打死为止!” “诺!”丁良重重地抱拳应道。 而那马先,那张面庞顿时白了,急忙求饶,嘴里不停地呼喊著“冤枉”,可惜苟政面无动容,丁良则是一脸畅快地跟著出去。 沉吟於堂內,苟政的眉宇之间,渐露愁苦之意,忧色甚重。在过去的一个来月间,苟政下令,在安邑、蒲坂以及南边的大阳,开闢了三座榨场,专门用於与周边接壤郡县的物物交易,进一步开发河东的食盐之利。 消息传开后,也的確吸引了不少感兴趣的客商,主要来自於西面的雍州,以及北面的并州,而向北方,前前后后,已经输出了不下五万斤的解盐,换取了大量物资。 按这个趋势,通过“食盐经济”,苟氏集团的粮食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在对內开发的同时,通过外部交易,能很好地让苟氏集团度过这一轮粮食危机。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但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在频繁与外界交流的过程中,显然会引发新的问题,如马者的出现,也让苟政预感到了什么。 还不待苟政想明白,只片刻的功夫,丁良又领著那马先回来了。倒不像是被打了个半死的样子,只是一脸的灰败之色。苟政淡淡地看著他:“你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这回,可有我感兴趣的事情?” 闻问,马先垂著头道:“稟明公,小人此番南来,除交易食盐之外,另受并州刺史张平张使君派遣,將安邑及义军的情况刺探清楚.. 一听这话,苟政的脸色变了,而丁良闻之,则大为光火,怒而拔刀,指著马先:“奸贼!” “丁良!”苟政严厉地呵止。 盯著马先,苟政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问道:“仅仅是刺探我虚实?除此之外,张平还有何交待?他有何意图?是否还有其他眼线?” 马先应道:“稟明公,小人只是一卑贱商贾,为张使君所驱使,他有何意图,小人如何知晓,又如何能透露与小人。小人只是受其所託,其他一概不晓。” “一个普通贱商,能得到堂堂并州刺史的委派?”苟政笑了一声。 马先赶忙解释道:“想是小人在并州经商多年,薄有名声之故。” “既然如此,那你对我,是无其他用处了?”苟政摆摆手:“砍了!” “明公饶命!”见苟政不是打就是杀,马先慌了,急声道。但部卒们可不管,把住其肩膀,就要拽著出去砍头。 焦急之下,马先汗都冒出来了,挣扎间,想到了什么,赶忙应道:“稟明公,还有一事。小人南来之际发现,并州有兵马调动,新兴、乐平、上党,都有郡兵向太原集结...... , “当真?”苟政凝视著马先。 “不敢有虚言!”不管如何,保住性命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马先肯定地道:“小人对并州各地相当熟悉,诸郡兵马之异动,也未隱蔽,瞒不过小人双眼!” 至此,苟政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摆手吩咐道:“带下去,暂时拘押起来!” “诺!” 待马先被押下去,丁良迴转身来,脸色凝沉地望著苟政,抱拳严肃道:“主公,如此人所言,那并州张平,恐有谋我之心啊!” 苟政一时间没有搭这话,而是缓缓回到堂案后坐下,顺带著还理了理胸前的衣社,而后抬眼看著丁良:“豺狼终是来了!” “主公,还当有所准备才是!”丁良道。 “这是自然!”苟政有些心不在焉的,但一双沉凝的眼晴中却儘是思索之色少顷,闭目呼吸,稳住心神,冲丁良道:“我们的眼线,最多只到平阳郡內吧!” “是!这是末將失职!”丁良请罪道。 “现在不是谈论过失的时候!”苟政道:“挑拣些精干部卒,都撒出去,继续向北,向西河、向太原方向刺探,并州军队的动向,必须有所掌握!” “诺!” “此事重大,寻常人我不放心,还是辛苦你亲自跑一趟!”拧著眉,苟政又交待道。 “诺!”丁良没有任何的迟疑。 约摸在半个时辰后,將军府堂间,安邑城及南北大营中的苟军將领们,齐聚於此。召集命令比起平日,催得甚急,不免让眾將议论纷纷。 而最让苟军將领们惊的,毫无疑问是郭毅的出现,要知道,郭毅虽然投效苟政有些日子,並受到重用,但此前的军事会议,可都没有让他参与。 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在座,位次还很靠前,这就引发了苟军將领们的不满了。议论之辞中,半数以上都是冲郭毅去的,至於郭毅,只是安然在座,似乎將那些蔑视与无礼都屏蔽在外了。 “主公到!” 伴著亲卫一声高呼,苟政的身影出现眾人眼帘,快步至堂案后坐下。堂间议论声顿止,一干桀驁不驯的將领,迅速摆正姿態。 隨著时间的流逝,在河东坐得越稳,苟政的权威在这些部属將领中,也已经真正建立起来了,至少已经少有敢於直接顶撞他的人了。 落座,眾人行礼。 苟政表情严肃,环视一圈,注意到在堂间有些格格不入的郭毅,说道:“郭毅乃是我將军府主簿,自然有资格列席与会,不只今日,今后所有军议,他都要在座,参谋军机,发表见解,尔等得习惯!” 说完,也不待眾人反应,苟政便以一口更加严肃的语气,道:“不久之前, 我收到一则消息!羯赵并州刺史张平,正在太原调兵遣將,有南下图谋我军之意。其间探眼线,已然布到安邑了!此番召诸位前来,正为商议此事..:.: 九此言罢,堂间顿时譁然一片,將领们迅速放下针对郭毅的彆扭,將注意力放到这则更加重要的消息上来。左右相顾之后,脾性暴躁的苟雄部將苟起顿时叫囂道:“那张平贼子,焉敢谋我河东!末將愿率军,为主公拒之!” 苟旦被派去坐镇汾阴县后,苟起继之,成为先登营督,也算是苟氏集团、族人內部,响噹噹一条好汉了。 此时,听他这莽夫之言,苟政顿时驳道:“你可知张平何人?其脾性如何? 领兵如何?并州军队情况如何,有多少兵力,进展如何? 敌情不明,你如何拒之?”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苟起哑口无言,略显尷尬。还是破军营督苟须,给他解了围,起身说道:“河东是主公率领將士们浴血作战所得,安邑是將士军民辛苦经营而成!不管并州军多少兵马,只要胆敢南来侵夺,必誓死出击,痛击一切来犯之敌!” 苟须表情坚定,语气决绝,苟政嘴角稍微勾了一下,扫了一圈,见诸將皆有动容,又问道:“诸君皆是作此考虑吗?” “我等皆愿死战!”在苟安的带领下,一眾將领,齐声道。 “很好!”苟政一只右手,狠狠地拍在桌案,而后面色凛然地道:“今日召集诸位,不是为了討论战与不战,这没什么好谈的,只要那张平胆敢南来,我必全力破之,绝无妥协之可能! 现在,你们要做的,便是回营,厉兵秣马,准备战斗!养了三个月,希望你们战意犹在!”苟政冷冷道。 “诺!” “郭主簿,对此,你有何见解!”统一了將领们的认识,苟政又看向默默在座的郭毅。 此时,郭毅眉头微,儒雅的面庞间,隱隱笼罩著一层忧虑。闻问,回了神,迎著苟政的目光,犹豫几许,拱手道:“如明公所言,眼下并州军的动向情况尚且不明,不利於应对筹谋。属下以为,还是待探明敌情之后,再因敌制宜!” “此事,我已然遣人去做了!”苟政道:“不过,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如今我军虽不知彼,却还需知己。將士之意,我素有信心,不知吏民之心如何?” 听此问,郭毅当即道:“无他,唯全力辅助明公,共度时艰!“ 第60章 士族可用而不可尽信 第60章 士族可用而不可尽信 “先生,適才堂上,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隱!”散议之后,诸將各回所部,整兵经武,苟政则特地將郭毅留了下来,问道:“眼下並无他人,还请先生拋开顾虑,以真知灼见教我!” “明公言重了!”郭毅赶忙起身,拜道:“只是適才堂间,明公与眾將群情激愤,战意高昂,在下实在不便开言,扫眾之兴!” “哦?”听此言,苟政盯著郭毅:“莫非,先生是震慑於并州兵马,担心我军战不过张平,而心生疑虑?” 闻言,郭毅面色微变,迎著苟政的目光,语气愤慨道:“在下既投效明公, 自当坚如铁石,悉心竭力,为明公谋划。莫说并州兵马,就是鄴城大军西来,也唯有追隨明公,共抗大敌!” 听郭毅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態,苟政又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脸上方才再度绽露笑意,拱手向他赔礼道:“是我失言,先生勿怪,还望见谅!” 平心而论,郭毅自投效苟政以来,算是尽心尽力,少有解怠,也帮苟政解了不少麻烦,分担了不少负累,尤其在与河东本地士族豪强的关係处置上,更起到了极其突出的积极有效的作用。 然而,苟政对郭毅,重其人,用其才的同时,却也难免疑其心。虽则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说法,但对於新附之臣,又岂能毫无防备,轻易掏心掏肺。 毕竟,苟政与苟军身上,贴著寒门、叛逆与丘八等標籤,与士族们实则上是很难真正尿到一个壶里去的,道德与价值观念根本上是不同的。也就是时势所迫,方才促成他们在一个槽里刨食的可能。 苟政对郭毅有所保留,郭毅对苟政又岂是完全尽付忠心?只不过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罢了。本质上,这就是一种合作关係,只不过,如今面临著一次巨大挑战罢了。 事实上,如郭毅者,想要真正获得苟政的信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表现。 而苟政与苟军,想要真正取得郭毅以及其他河东士族、本地豪强的支持,也需要更大的考验,以彻底证明其潜质、展现其实力。 眼下,这项严峻的考验,似乎正在向河东、向苟政以及苟氏集团迫近而来。 “明公,適才堂间,在下提议,当探明并州动静之后,再设谋应对!”这个时候,郭毅郑重地向苟政道:“未有言明者,乃是在下还认为,如能化解此次纷爭,避免一场大战,理应尽力尝试!” 试探著说了句后,郭毅抬眼,观察著苟政的表情,从其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但他显然在思考著什么。见他停了,苟政摆手,轻飘飘地应道:“先生继续说,我在听!” 郭毅稍作酝酿,拱手道来:“在下以为,且不提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即便并州当真对我河东郡有所图谋,战事依旧不宜轻启!” 听郭毅说出这样的论调,苟政嘴角几乎本能地抽动了下,细微的面部动作中,带著的是一丝讥讽。扭眼,仔细打量了这郭先生一会儿,苟政轻声道:“先生尽可畅所欲言!”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道:“在下並非惧并州军马之强,而是为明公与河东考量。暴胡逞凶,河东士民饱受凌辱,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直到明公率义师北来,尽弃苛政,恩养士民,方得片刻喘息。 而今,河东上下的休养兴復,正处要紧时刻,安邑各县的秋种,才刚刚展开。一旦战起,明公费数月苦功打造的局面,必將付诸流水。 若能弹兵罢战,勤修內政,安心发展,只需一年半载,河东兵强马壮,粮草丰备。届时,便是明公率河东之师,攻城略地,建立功业,而不虑外寇入侵: 13 郭毅言罢,便闷著头,等著回应,这大抵是郭毅自投效而来,在苟政面前最志志、最不自在的一次。而堂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源自笼罩在苟政身上的压抑磁场。 注视著郭毅,苟政眼神却有些飘忽,嘴里喃喃道:“一年半载,谁来给我这一年半载时间?” 不待郭毅开言,苟政语气压抑而严肃,直直地衝著郭毅:“郭先生所言,確是老成谋国,然而我,却是不敢苟同! 眼下,不是我主动挑起事端,是贼人河东,欲伸爪牙,对此,绝无退让之可能!否则,河东依旧难免受人凌辱,而我军民人心,却將涣散,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若有机会,我也不愿轻启战端,我也希望能得一段安稳发展的时间,积蓄兵马粮械,凝聚人心。然而,豺狼既已张牙舞爪,那我能做的,便只有敲碎它的牙,斩断它的爪! 先生当知,而今世道昏暗,污浊横流,我军身处其间,就有如行船,不进则退,退则船翻人亡,永久沉沦。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因此,有些事情,我可以妥协退让,一笑了之,但有些情况,唯有迎难而上,博命爭取!我与部眾,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一直以来,我们的目標都是求生存。 这一点,至今仍未有一丝一毫之改变,在生死大事上,容不得任何退让、妥协乃至丝毫侥倖! 休养发展,那是之后的事情,等打败敌寇,消灭威胁,有的是时间去发展!” 听苟政说出这么一番话,郭毅明显被震住了,他张嘴欲言,但在苟政那坚定而不可沮的目光下,忽觉自己准备的那些諫言在这样的苟政面前,实在苍白无力。 也是这个时候,郭毅才真正窥见得一丝苟政骨子里隱藏的坚韧、偏执乃至疯狂。在投效初期的这段时间,主臣之间,不说如鱼得水,总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而郭毅显然有被苟政那一贯温和礼贤、谦逊待下的表现给迷惑, .::: 几乎在苟政的逼视之下,郭毅拱手,沉沉地道来:“明公心意既决,对得失利害,亦已衡量,在下唯有全力,辅助明公,力却强敌,解河东军民之危!” 得郭毅表態之后,苟政的脸色方有所缓和,严肃褪去,又露出一抹笑容,轻声细语地道:“不过,眼下敌情未明,仍有待调查,一切还未到下定论之时。不过,空穴来风,我军这边,该有的准备,不能停罢,以免事到临头,应付不及, 为其所制!” “以安邑当前的军民、辐储,尚可一战,只是不能久战,战后......”郭毅嘆道。 对此,苟政淡淡然地说:“先生当知,胜利能够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这是我统兵以来,最大的心得体会!” 郭毅退下了,他也得到了苟政的重要指令,要为战爭做好准备,一旦军情告急,苟侍那边自不必多说,由郭毅协助管理的民政系统,也要隨之全部转变到战时的轨道上来,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为战爭与胜利服务。 当然,苟氏集团还做不到那么细致,甚至於在紧要之时,除了军队与军辐, 其他都可以捨弃、牺牲,但在人力与物资事宜上,郭毅为首的將军府文臣属吏们,还是能够做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 “这便是士族吗?”而独留於堂间的苟政,却在一阵深沉的思考过后,发出这样的感嘆。 毫无疑问,郭毅今日的表现,並不让苟政满意,甚至可以用失望来描述他的心情。郭毅的那番论调中,充满了“本土意识”,苟政考虑的是苟氏集团的生死存亡,而郭毅在乎的却是河东当地甚至闻喜郭氏的利益。 闻喜县,毕竟就在河东北部,一旦并州军自北而来,首当其衝的便是闻喜。 当然,如郭毅所言,他未必就是畏惧並并州军强,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生存之道,以及士族生存之习惯,让他本能地选择一些风险更小的办法。一些趋利避害的建议与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苟政终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理解通融,在攸关前途、生死的问题上,他的底线也是坚定而明確的。 適才在面对郭毅时,苟政心头实则分外恼火,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在脑子里生出了好些诛心之问。 比如,郭毅那保守、愚妄的建言,究竟是在为苟政与河东谋划,还是为保河东士族,为保他闻喜郭氏; 比如,当初苟军北上攻略时,郭毅是郡內唯一一个率军支援安邑的郡內令长,如今同样面临外敌威胁,何以提出如此懦弱、迁腐的见解: 比如,即便依郭毅建议,通过妥协、绥靖,躲过兵灾,躲得了一时,岂能躲一世。安心发展一年半载,即便河东大治,届时究竟是他苟政率军对外攻略,还是等待那些更符合河东士族期待的“英雄”来接手? 这些偏激的乃至带有恶意揣测的念头,不断在苟政脑海中盘旋,不过,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了,没有诉诸於口。 但是,对郭毅以及他一直希望获得真正合作的河东士族,苟政终是压下了之前过分的期待与热情。至少当下,双方还远不是一路人。 於苟政与苟军而言,即便再不利,大不了弃河东郡而走,有此数万部眾在, 总能觅得一片棲身之所。而河东士族则不然,永嘉大破灭之后,他们能坚持下来,並延续至今,依靠的还是河东的本乡本土。 双方在根本利益上,是有不同乃至衝突的。即便主动投效的郭毅,也先是河东士族,然后才是苟政下属,基於此,在面对并州张平威胁之时,他提出那等建议,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丁良不愧是苟政最得力的下属之一,不过五日的功夫,他便回到了安邑,风尘僕僕,疲惫异常,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样子。 然后,给苟政带来了十分明確的消息,并州那里果有异动,並且情况比起苟政预计的还要严峻凶险,羯赵并州刺史张平,已然聚兵数万,前锋五千步骑,已在上党太守张和的率领下,进入平阳郡了。 张和乃是张平之侄,而平阳郡,乃是河东郡邻。於苟氏集团而言,并州兵马的威胁,立刻从虚无縹緲,变成近在尺了。 而到这个地步,苟政再没有任何其他考量可言,全力破敌即可,隨著他一声令下,从安邑开始,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那些部属们,都迅速而彻底地进入到战备状態。 即便是郭毅,在这样的局面下,也放弃了所有的妄想与侥倖,毕竟并州军的刀子都快架到苟军脖子上了,而苟政与那干將领们,没有一点妥协的可能。 在苟军上下,紧锣密鼓准备御敌的同时,作为主帅的苟政,心头却在这紧张的时刻,起了猛虎..:: 来自并州张平的异动,固然令苟政神经紧绷,大感威胁,但在紧张之余,也让他窥得一线彻底收服河东土民、化茧成蝶的机会。 倘若能够击退乃至击溃并州来犯之师,粉碎其对河东郡的图谋,那样对苟政与苟军的好处,显然是难以估量的..::, 一个人抑或是一个势力,在发展壮大、走向成功的过程中,总是会碰到一些难关险阻的,受挫了,或许將陷入沉沦。 然一旦突破,便是康庄大道、未来可期,人生与事业也將踏上一个崭新的台阶,此时的苟政,就隱隱有將张平与并州军当作这个“关口”的意思。 夜下,还是在將军府堂中,那“晋商”马先再度被押上来,跪在苟政面前。 数日的囚笼经歷,让其人状態看起来十分不佳。 盯著此人,苟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闻问,马先精神一振,抬眼望著灯光照耀下面色冷峻的苟政,立刻叩头道:“小人自然想活!” “解盐可好?河东盐利可大?”苟政又问。 对此,马先苦笑,以一种实诚的语气道来:“若非为解盐之利,小人又怎敢冒险南来,又怎敢斗胆窥探明公军情!” “若將并州盐市,尽付於你,汾水以北,尽由你去售卖解盐,如何?”苟政这么道。 闻言,马先两眼顿时瞪大,面上的惊讶怎么也敛不住,脱口而出:“明公切莫戏弄小人!” 但见苟政那严肃而认真的表情,走南闯北、刀尖舔血经歷带来的心理素质, 让马先冷静了下来。想了想,方拜道:“不知明公有何差遣?” “你的確是个聪明人,否则那张平怎么遣你来刺我军情!”苟政脸上终於多了点其他表情。 “张平魔下的上党太守张和,已然率兵,进入平阳郡境內,距离河东也不远了!我放你北归,去张和军中见他,你可知应当如何稟告?”苟政说道。 闻问,马先只略一思索,便道:“我会说,明公深受士民拥戴,带甲数万, 兵精粮足,安邑城池坚固,不易攻取,劝他罢兵..., “错!大错特错!”听其言,苟政直接打断马先,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沉声道:“我来教你怎么说!你告诉那张和,我只是一草寇,河东士民饱受欺压,怨声载道,亟盼王师拯溺。安邑城高,但防御空虚,我兵不足万,將骄卒怠,纪律涣散。 並且,时下毫无防备,兵贵神速,正是南下攻取的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 听苟政这么一番交待,马先愣了半响,確认苟政不是说笑之后,方才道:“ 小人遵命!” “放了他,赠他一匹快马! “谢明公!” 马先脚步快速地退去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待其身影消失在眼帘,苟政轻舒一口气,扭头看向丁良,道:“派人,秘密跟著此人,察其动向,然后给我先把张和军的动向盯死了!” “诺!” 到了关键时候,苟政真正信任的,还是只有苟安与丁良了。此时苟安也在堂间,看著苟政,轻声问道:“主公,这等贼商,能够相信吗?” “自然不值得信任!”苟政很坦然的说道:“但是,万一成功了呢? 子平,今夜再睡一个安稳觉吧,明日我军便起行北上,这安邑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其他人,我不放心!” 第61章 缘由 第61章 缘由 秋九月,初一,平阳郡,永安旧城,在刺史张平的亲自统率下,并州兵马暂驻於此。三万余步骑,南来过境,气势汹汹,浩浩荡荡,难缨其锋。 汾水西畔,一座布置简易但规模庞大的军营,已然拔地而起,夕阳西下,浓密的炊烟,自并州军营各部升起,吸引著所有人注意的同时,也安抚著將士之心,毕竟他们方才又经歷了一个白昼的行军。 居其中央,甚至大气的帅帐才扎好,各种布置颇显讲究,其內,作为主帅的张平,正坐其间,过问著来自魔下各军各营的匯报。 虽然有些辛苦,但张使君的心情,却很是不错。张平时年四十余岁,身上带著一股燕赵壮士的英雄豪气,同时还具备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仅从卖相上来看, 很不错,也容易唬住人。 隨著魔下匯报,简单交待一番,遣退诸將,张平把注意力转移到帐中安坐著的一名中年將领身上,脸上带著笑意,但目光中却存有明显的疑忌。 其人,可不是并州系统內的將领,而是鄴城特使,羯赵朝廷委任的討逆將军、平阳太守王泰。张平欲言语一二,然未及张口,帐下亲兵入內,高声稟道:“使君,上党太守张和遣人来报!” 闻言,张平立刻打起了精神,吩咐道:“引来人入帐!” 很快,一名身形健硕、步伐矫健的军官走了进来,衝著张平直接拜道:“参见使君!” “快说,张和军至如何,有何要紧军情?”张平问道。 来人拱手道:“太守遣末將报使君,他已侦得河东虚实,已於昨日自平阳领军南下,进兵临汾。太守有意,自口渡河,若贼无备,直袭安邑,若贼有警, 则於汾阴扎寨垒壁,待使君大兵至!” “好!不愧为吾侄!”听其报,张平不由眉开眼笑,直接抚掌,然后道:“你在军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南下回报张和,让他行事小心,不得急躁,不可勉强!待我大军至,破苟贼,復河东,首功依旧是他的!” “带他下去,赐酒肉!” “诺!” “谢使君!” “我这侄儿,是建功心切啊!”张平將须感慨道,嘴角的笑意收敛不住,目光却往王泰那儿瞟。 而王泰听了,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看著张平,以一种提醒的口吻说道:“张使君,令侄锐意进取,勇气可嘉,让人佩服。然而,只怕其年轻气盛, 过於急进,还当多加叮嘱才是!” 闻言,张平面上顿时露出少许恼火之色,语气不善地道:“王將军,前者催促我进军者是你,今日沮我士气者,还是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张平对自己的不满,王泰心知肚明,面对其咄咄语气,也不著恼,只是认真地回道:“在下催促使君进兵,是身负朝廷与武兴公(石閔)使命,討贼兴復, 不敢迟误解怠。 今奉劝使君,却是兵凶战危,事关生死,疏忽不得。使君大军方至永安,令侄兵已向临汾,两军相距近三百里,若有差池,只怕援应不及。 在下以为,使君还当有所准备才是,至不济,也当遣一偏师,踵后接应,以策万全!” 你这是在教某做事?此时此刻,张平的心里,大抵充斥著这样一句话。看著王泰那淡定从容间的傲表情,张平心中恼火难抑,道:“吾侄有五千锐卒,纵不能战败逆贼,自保当也无虞,王將军切莫危言耸听!” 感受得到张平不稳的心虚,王泰则继续保持著冷静,道:“战场胜负,岂在兵卒眾寡?那苟逆,能够逆势而起,绝境求生,乃至窃据河东,岂是易与之辈? 在下出鄴之时,武兴公有交待,河东苟逆,不可小。今当趁其羽翼未丰, 士民不附,举大兵凌之,而不该寻图侥倖,否则兵危势沮,追悔莫及!“ “王泰!朝廷遣你来,是协助某击贼,而非让你来我军中颐指气使,发號施令的!奉劝你一句,不要忘记自己身份!”张平不忍了,怒道。 而王泰显然也不是懂得忍让的脾性,何况他背后还站著石閔及鄴城朝廷,听其斥责,直接站了起来,盯著张平,冷冷道:“张使君,武兴公对你寄予厚望, 朝廷也等待著你的捷报,你可不要自误!” “一口一个武兴公,这朝廷究竟是听天子的,还是听那石閔的?”张平冷眼讥讽道:“某却是想起来了,当初在谷水,石閔便是为苟氏兄弟击败,损兵折將,狼狐东逃,声名俱毁,难怪对苟逆如此畏忌!” “你!”王泰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盯著张平的目光甚至带有几分凶狠,不过,张平自是凛然不惧。 平復了心情后,王泰沉声道:“我奉命助使君破贼,自当全力辅助,好意提醒,使君不听,能奈其何?听与不听,王某都言尽於此,使君好自为之吧!” “告辞!”说完,王泰拂袖而去,自归其营。王泰此番西来,鄴城朝廷给他派了两千步骑。 而见其离去的桀驁姿態,张平是满腔的怒火,最终將腰间佩剑拔出,狠狠地扎在地上,道:“这个贼子,囂张跋扈,某早晚必杀之!” “明公息怒!”听其言,隨军的僚属贾雍脸色微变,赶忙劝道:“这王泰固然傲慢,但毕竟是朝廷所委,又有武兴公做靠山,还是不宜得罪!” 脑海浮现出適才王泰那副囂张嘴脸,张平不禁道:“什么武兴公,不过石氏一家奴罢了!石季龙英雄一世,子孙怎地如此无用,竟让一家奴居朝堂,秉政掌军!我看这朝廷,哼哼..:: “明公慎言啊!”贾雍劝道。 见其谨慎姿態,张平脸色变幻几许,终是嘆了口气,沉下心来:“你以为, 对当前之局面,该当如何应对!” 贾雍想了想,道:“属下以为,王泰其人虽然狂傲,但颇知兵法,所言也不无道理。前锋军距离大军,的確有些遥远了,而张太守之脾性,使君並非不知, 虽不乏武勇,但总是缺乏些智谋,性情又甚是急躁,倘若有失..:.: 同样的意思,从亲近之人嘴里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效果。此时,张平显然是听进去了,陷入认真的思考,神情颇为阴鬱。 见状,贾雍又道:“明公,依在下看来,苟逆能破即破,河东能取则取,如有不济,切莫强求。当前於明公而言,最要紧之事,仍是整顿州郡,待统合军民之力之后,方可进退自如..::: 这话说得张平大为意动,眉头都不禁跳跃了两下。 事实上,此番并州军大军南下,討伐苟军,主要出兵的虽是张平,但背后策动的,却是鄴城朝廷,更准確地讲,是那武兴公、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將军、录尚书事石閔。 过去的三个月间,在完成北灭石冲、南退褚衷这两桩“安內攘外”的大事后,石遵的帝位算是暂时稳住了,邮城朝廷也终於得到片刻的安寧。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平息过。羯赵內部的矛盾,反而越发尖锐了,动輒便可能酿成激烈的祸乱。 石遵授石閔高位,一是为仰赖其武力,二则是搞劳其李城起兵的功劳。然而不管是加官进爵,还是授予內外兵权,都难使石閔真正满意,因为起兵之时石遵答应的太子之位没有兑现,成功夺位之后,石遵选择立燕王石斌之子石衍为太子。 石閔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怨恨由此滋生。当然,在掌军辅政的这段时间中,石閔可没有懈怠,相反他很积极,很认真,很用心。 他很好地激化著羯赵的內部矛盾,大力地把羯赵朝廷端向分崩离析的局面。 一方面,他率军大破石冲,消灭石遵夺位以来最大的威胁;一方面他极力劝说, 促使石遵下詔,更易石虎遗命,虢夺蒲洪关西地区名义上的统治权,使枋头集团与邮城彻底离心; 而更为关键的,是石閔在邮城朝廷大肆培植自己势力,尤其是笼络军队,提拔安插自己部將及亲近者。他的骄横跋扈,也引发了石遵的强烈不满。 到八月份的时候,羯赵皇帝石遵与武兴公石閔之间的嫌隙,已成为邮城朝廷內部最大的矛盾与隱患了。而这一点,也持续发酵,並愈演愈烈。 石遵希望石閔能安分守己,少些折腾,但石閔只是骄气益盛,对其所请,稍有不允,便怒火中烧,怨声载道。 而在山西的事务上,石遵更希望先解决雍、秦二州的问题,那里內有乐平王石苞野心勃勃、潜蓄异志,外则有仇池杨初占边,凉州窥伺,以及威胁最大的普梁州刺史司马勛蠢蠢欲动。 但是,石閔却力主,要先消灭占据河东的梁续余党苟政,既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也打通通往关右的道路,还能將河东盐池之利重新掌握在手中。 理由很冠冕堂皇,然而石閔持此议,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泄私恨,哪怕已经成为羯赵权倾朝野的將军公侯了,他依旧记著当初在谷水的失败,以为耻辱。 石閔本不是个大度的人,甚至就是瞩耻必报,当回过头来,发现那支让他心烦意乱的叛逆余党,非但没有消亡,反而像个小强一般,坚挺地生存著。 並且,还活得很好,趁朝廷內乱,无瑕西顾,占据了河东大郡。对於这样的情况,石閔岂能容忍?於是,他便策动了这么一场,针对河东的军事行动。 在这方面,石遵也实在不过石閔,当然最终同意,也因为,石閔打算利用张平与并州军队。 至於派出王泰,则因为此人,有將才,知兵善战,同时也让他到并州军中做监军,监视张平。不管是石遵还是石閔,对张平都不大放心。 关於鄴城朝廷上的爭端与决策,实事求是地讲,就苟政那脆弱落后的情报系统,根本刺探不到,甚至一直以来对山东的各种情报,都是严重滯后且经人口口相传有极大失真的消息。 甚至於,就连河东周边郡县地区的消息,都收集得很不容易,这也导致,并州军都已经行动起来了,苟政方才后知后觉。 而张平这边,对於南下进攻河东,他始终处在一种矛盾的心態之中。一方面,他也河东的盐利,一方面,他又对来自鄴城朝廷、来自石閔的干预十分排斥乃至不满。 同时,张平在并州的时间也还不算长,对州內控制並不强,石虎在时,他不敢有些过分动作,在石虎死后的这几个月,正忙著整合併州下辖的郡县、军马, 士民。 但由於各方面的原因,有所进展,但远未到將并州各郡统筹调用的程度,唯一算得上巩固的,只有太原郡,以及其侄张和统管军政的上党郡。 因此,张平的治政重心还在抚內上,鄴城朝廷的指令,可以说是打乱了他的节奏。也就导致,从开始起意谋夺河东,一直到如今正式举兵南下,前锋张和军都快踏足河东郡境內了,张平的目標依旧不是清晰的。 张平的瞻前顾后,也完全反映在进兵的安排上,走一步,看一步,才是他的真实心態。 自晋阳出发时,他是这样想的,若苟逆兵弱,一战破之,自无说头,得解池盐利,將极大地增强他的实力。河东盐池,只有在他这样的一方之主,这样的大势力掌控中,才能充分发挥其作用。 若是苟逆果如传言中那般强悍难缠,进占困难,凭藉并州眾多的兵马,强悍的士卒,也可从容退回。那样,对鄴城朝廷也算有个交待,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逆贼太强悍,让邮城自己派军征討,难道还能真为鄴城朝廷、为那石閔出生入死,损兵折將吗? 而对张平来说,真正积极主动去做的,则是趁著这个机会,將并州各郡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军队彻底收服,毕竟可假朝廷之詔令,这样的机会,可实在难得。 可以说,张平的算盘打得叮噹响,但王泰这个朝廷將军、平阳太守的存在, 又让他如在喉,不得自在。 而適才王泰与贾雍的建言,又让他有种患得患失、投鼠忌器的感觉,总之, 此时的张平,很是难受。 考虑良久,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看著贾雍,张平沉声道:“那苟逆,能够於危亡之中率眾求生,逆势而上,占据河东,的確不可小。 眼下河东敌情尚不明朗,我军虽有数万之眾,但未必能全获胜算,谨慎是应当的。张和的性子,我何尝不知,恐其急进有失,確实应当有所提防!“ “来人,去把曹活將军请来!” 曹活,乃是匈奴右贤王曹轂之弟,此番奉兄命,应张平所请,率三千匈奴骑兵南下助战。当然,匈奴兵不是白请的,张平允诺,破河东后,厚赐財帛盐粮, 准其大掠。 而从匈奴人的动静,也可知,石虎驾崩对整个北方局势的影响正在持续发酵,日益深远,连这些被羯赵与拓跋鲜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铁弗匈奴,都忍不住凡心大动,再度积极地参与到北方的势力纷爭中来。 很快,一名皮肤默黑、眼神凶狠的草原汉子走进帅帐,对曹活,张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將拜託之事告之。 张平请求曹活,率领部下匈奴骑兵,快速南下,若张和有失,则援应之,若无,则与之合兵,帮助大军打通汾水之阻。 对於这个请求,曹活没有丝毫迟疑,爽快地同意了。当然,这胡酋也有自己的打算,於张平大军合军,干什么都不方便,他们此番南下,可不是单纯为助战的,不抢掠一番,岂不白来了,怎么对得起这一路的辛苦。 察曹活异状,待其退出帐后,贾雍不禁对张平道:“明公,此人一去,恐怕平阳士民,要遭遇祸患了!” 闻之,张平洒然一笑:“我正要用匈奴骑兵之迅捷,令其效命,既要驱使之,岂能不与其好处?且听任之吧!只要能攻取河东,尽得解盐之利,些许损失,都是值得的!” 对於张平这样一番论调与说辞,贾雍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难免有种淡淡的失望。如此之主,如此见识,岂能是英雄豪杰之流。 只可惜,张平並没有注意到贾雍那失落的情绪。当然,即便注意到了,也未必会在意。 第62章 先破张和 第62章 先破张和 闻喜县东北,董池陂,这是沫水流经的一片水泽,秋风秋阳之下,清波荡漾,水光粼粼,有水鸟、野鸭嬉戏其间。环泽浅滩有大片的蒲草,比起夏季时节略显衰败,密集的蒲棒在风中摇曳著,像一个个身著棕黄鎧甲的卫士守护著这片水泽。 不过,这片和谐寧謐的自然生態,却被一群不速之客粗鲁地破坏了。一片简陋的营地沿董池陂展开,逐水而居,由苟政亲自率领的数千苟军精锐,已然在此驻扎两日多了。 此次苟军北上,可谓是轻装简行,没有太多辐重,甚至连民夫都只千余人, 这当然是由作战目標决定的。连同那一千民夫在內,苟军人数也就七千出头,但可谓精英齐聚,苟军大部分精华,都集中在这儿。 苟政的中军,除中坚营留在安邑守城之外,余者几乎全部出动,破军、驍骑、射声、统万,再加上先登,以及附属的孟淳部、闻喜陈晃部。 也只有苟军內部人员,方知晓这股力量意味著什么,又有怎样的战斗能力。 而精锐齐出,所谋必重,必求完胜。人在董池陂,但心思与注意力,全在几十里外的汾水,在那里,由张和率领的五千上党军队已於昨日(九月初二)抵至河东、平阳二郡交界的汾水北岸。 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不管是不是诱敌之计成功了,是不是那马先说动了张和,当上党军南下急进,远离并州军主力之后,便从事实上给了苟军击破他们的机会。 自安邑出发之前,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分析,苟政的打算,就是要集中精干力量,先將张和军吃下,断张平一臂,再图后计。 如今,饭菜已经上桌,就差客人入席了。而张和这个贵客,显然没有让苟政这个主人失望。 十余候骑自北而来,逕入营地,带队的丁良,直至帅帐前,下马快步入帐, 没有丝毫喘息,但异常兴奋,稟道:“主公,张和军已然开始渡河!” 闻报,正认真研究著平阳郡地形、地势及交通的苟政猛得抬起头,盯著丁良,严肃地確认道:“果真?” 丁良一脸的郑重,拜道:“末將归来之时,张和军先锋部卒,已然开始涉水!” 闻言,苟政再无多问,起身道:“传我命令,全军即刻开拔,轻装急行,向口进兵!” “诺!” “派人通知陈晃,著率所部,適时发起进攻,骚扰迟滯敌军!”苟政又吩啊道。 苟政军於董池陂的同时,又遣陈晃率所部千余將士,驻扎於汾阴以来二十里处,居中策应,也被用作苟军破上党军的先遣。 雄浑而厚重的號角声中,足足五千多苟军將士,极其高效、快速地完成集结,然后在苟政的亲自率领下,向西北方向开进。 虽是轻装简行,但行军的速度还是克制著,毕竟要保持阵列,避免掉队,还需考虑到接战之时將士们的体力与战力。 因此,足足费了两个多时辰,苟军大部,方才抵近张和军选择渡河的口地区。 口,乃水注入汾河之处,水流相对湍急,因此张和军选择渡河之所,实则在口以西数里的地方。深秋的汾水,还算温顺,水流平缓,择浅滩甚至可以直接涉水过河,这显然给张和军的渡河提供了便利。 萧萧秋风下,汾水之阴的廝杀声已然持续许久了,渡河而来的上党军,正在张和的指挥下,向北来骚扰的陈晃军发起歼灭战,並且终於在口以南五里的地方,將其彻底咬上,形成合围进攻。 对於陈晃的不自量力,性情急躁且自负的张和,很是蔑视。然而,就陈部那千余人的规模,却生生拖了上党军一个多时辰,並且面对数倍之眾的围攻,依旧阵脚稳固,这让张和很是羞恼。 依张和的预想,上陈晃军后,当速破之,然后迅速南下,突袭安邑,成就殊功。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且不提后续动作,这才摸到闻喜县的边,便为不名一文的陈晃所拖延。 事实上,如非苟政有意放纵,张和连汾水都过不了。而过了河的军队,一往无前的同时,也意味著后路的断绝。 陈晃军的准备实在是充分,以枪兵为主,配了诸多大盾,魔下部卒也经过精心的配合训练,又有陈晃的从容指挥,而作战目標也很明確,拖延敌军,以待苟政主力。 各种因素,导致陈晃军即便被上党军队合围了,依旧不动如山,不见多少慌张,而陈晃打造的这片“龟壳”,也的確磕坏了张和军的牙口。 等苟军主力赶到口附近时,敌主將张和正恼羞成怒,驱使著下属將士,不计伤亡地向陈晃军发起进攻,根本不虞,苟军还有援兵,並且所来如此之速。 而苟政这边,则在了解过战场的情况后,方从容地向已经调整好进攻阵型的各营將士下令。以苟须率破军营从右翼进攻,以苟起率先登营自左翼进攻,又以丁良率驍骑营绕袭骑后,扰断其后路,苟政自己则亲率亲兵营、统万营及孟淳军从正面发起突击。 从军事布置就可知,苟政是要尽全功,一口將张和所率上党军吞下,而这些苟军精锐,也有这个牙口。 上党军,虽多壮丁,但不管是在训练、士气、还是指挥上,都与苟军相去甚远。要知道,隨著苟政北上的苟军精锐,可都是经歷过无数生死考验,方才蜕变而成的带有职业属性的军队。 即便是正面交手,上党军能够扛住苟军进攻的可能都不大,论是如此“相遇”。四面合围,加上中心开,当苟军將士从四面八方袭来时,结局自是註定的。 凶猛的苟军將士,根本不是久战疲、阵脚散乱的上党军所能抵挡的,几乎路路被迫,破军、先登二营,像切豆腐一般,將上党军分割开来,与陈晃军直接沟通,然后配合其余將士,绞杀敌卒。 危急之时,张和甚是震恐,他也做了些努力,尝试號召部下,调整阵势,结阵御敌,但这些只是无谓的挣扎。不到半个时辰,在苟军將士强大而迅猛的攻势之下,渡河而来的上党军,彻底陷入崩溃.... 第63章 苟政治军,弓蚝在此 第63章 苟政治军,弓蚝在此 毫无疑问,口之战,乃是苟政自起事掌军以来,最从容,最轻鬆的一战。 无关生死存亡,没有隨时覆灭的艰危,也不直接改变战略大局,严格意义上讲,只是苟政集全军精锐进行的一次战术行动,连预设战场都是苟政这边筹谋的,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大半。 同时,这也是对安邑大整编结果的一场检验。而结果,並未让苟政失望,恰如预期,整编后又沉淀了三个月的苟军中军爆发出了极其强悍的战斗力。 同样规模的上党军队,在他们面前,可谓不堪一击,虽然战役的结果是由眾多因素综合导致,但也充分说明苟军在整编改革上收穫的重大成功,以及苟政此前所力主、坚持的一些事务的意义、价值以及必要性。 当然,歷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苟氏集团內部也从来不少閒言碎语、阴阳怪气。就像一些的將校抱怨的那般,向使他们的部曲也能获得同中军一般的待遇, 足食足械,他们也能保证训练用功,纪律严明,战力飆升..... 而这些纷扰与琐碎,都不影响一点,那便是在苟政的带领下,苟氏集团正走在一条由苟政筹划的“正確”的道路上。並且,隨著根基的夯实、实力的壮大, 伴著不断的胜利,步伐也越加稳定坚实。 到申时左右,战役已经趋於结束,上党军被苟军將士熟练地分割包围,迅速消化,没有多少人能逃掉。崩溃之际,大部分上党郡兵都朝北逃,而北边,正有汾水之阻,追击的苟军將土,可不会任其从容北返。 至於那些像没头苍蝇一般,朝其他方向逃亡的敌卒,即便逃过苟军的追杀搜索,也很难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因而,最终大部分人还是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缴械投降。 扩长了十几里的战场上,各处廝杀已经基本停止,能够看到的,是苟军各部將士收降俘虏以及打扫战场的景象,尤其是后者,將士们极具热情。 苟军上下,有一条自苟政掌兵后经过数次战役经验后逐渐形成的规则,关於缴获,一应缴获,由作战所部各留一半,余者上缴中军,经由苟政这个主帅统筹调用,再结合合诸多战功要素,进行议功评判,最后再依功劳大小进行酬功搞赏。 这当然只是基本原则与流程,在初期的落实阶段更是问题重重,不过,隨著苟军的发展,以及苟政权威的逐渐树立,这么一套规矩总算还是得到了確立,为眾军所接受、並拥护。 在这个过程中,也隨时根据出现的问题,不断地进行调整,苟政也不断打著“补丁”。比如,不得谎报缴纳与战功,各部之间不得爭抢战利品,上缴缴获以军、营为单位等等细节条例,並附有相应的处罚措施。 甚至於,苟政还搞出了一套记功的办法与评判標准,即便相当原始简陋,但却让苟军在议功酬功上有了一个可以遵照参考的东西。 诚然,对苟政搞出来的这些样,苟军上下,真正理解的人並不多,他们只是习惯並接受。这样一套规则,虽然仍旧无法保证绝对的公平,但却在保证以战斗功劳为优先前提的情况下,惠及其他有苦功劳的部队。 毕竟,每一场战斗,每支部曲都有不同的分工,想要获胜,也需要在各自分工上尽心竭力。便是每支搏杀在第一线的队伍,也不是每名部卒都能捞取战功。 因此,在战功以及缴获的分配上,就需要更加聪明,需要综合考量,苟政做的,就是將这种理念灌输给摩下將士们,也慢慢取得了认同。 即便到此为止,对於苟政搞出的这套缴获酬功规则,上上下下也没多少人搞得清楚,甚至没多少人愿意时间与心思与学习、了解,他们只是逐渐接受並熟悉这种由苟政主导的机制与规范。 真正碰到问题,並引发纷爭的时候,最后往往还是闹到苟政这里,交由他亲自出面解决。而作为规则的制定者,苟政也拥有绝对的解释权,在有依有据有理的情况下,处置结果也往往能够安抚双方。 这当然会增加苟政的工作强度,会时时让他感到烦累,然而在那些纷扰之间,又何尝不是苟政权威树立並巩固的体现,毕竟“裁判权”这种东西,威望不积累到一定程度,谁会当真,谁会认同,服气? 宰分之权,也从来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徵,不是常人所能掌握並熟练运用的。 而隨著口一战的胜利,这种麻烦,又將向苟政袭来了。当然,这算是幸福的烦劳,毕竟,张和所率的上党军,此番所携军需物资可不少,尤其是好几百四马,看得苟政极其眼热,有滯留於汾水北岸的辐重,在战斗还未结束之前,苟政便已经派丁良率骑军涉水过河,前去截夺,以免那些上党部眾携带物资逃遁。 在天下板荡、人心丧乱的时代,想要在统治上有所建树,最好是能立下一套能为大眾所接受,並具备落实执行条件的规矩。然而,最难做的,也同样是立下规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虽然困难,甚至是举步维艰,但苟政一直以来都致力於此,並且逐渐在苟氏集团內部建立起了一套管理制度。虽然这套制度简陋、粗略,零碎且不成体系, 但却已成为一种雏形,极具发展潜力。这也是苟政主导的苟氏集团在统治內核上,便与其他军阀势力区分开来的地方。 也只有在深入了解熟悉之后,才能从中看出,苟政其人的宏图远略以及勃勃野望。当然,仅靠苟政一人,显是无法成就那些规矩与志向,他需要更多志同道合者。 作为此战最主要的功臣,陈晃被特意唤至身旁,陪同著苟政,一路向北,往汾水之畔巡看而去。策马巡视间,陈晃不无兴奋地向苟政道贺:“恭喜主公,又获一大胜,上党军几乎全灭,敌主將张和亦被生擒,士气民心都將由此大振啊!” “得竟全功,文明当居首功,临机决断,沉著应对,指挥有方,处合围之窘,而士心不乱,军阵不散,真名將也!”看著跟在身边,一副恭谨之態的陈晃,苟政不禁夸讚道。 可以肯定地说,在当下苟氏集团下属的將校之中,论品行、说风度,除苟政二兄建威將军苟雄之外,就属陈晃最受人尊重了。而外姓將领中,也唯有陈晃, 最受苟政喜爱,甚至可以说信任。(丁良不一样,那是家奴出身,算是半个自家人。) 除了品行与风度,陈晃更让苟政看重的,还在於其具备相当谋略见识与治兵能力,在苟军各部之中,陈晃部下未必是最能打的,但凝聚力与韧性绝对不差, 这都与他的统率能力与人格魅力息息相关。 而在面对苟政的讚许乃至恭维之时,陈晃依旧保持著一贯的谦逊,拱手道:“末將实不敢居功,还仰仗主公威德,运筹得当,方有此胜。若非主公率援军及时赶到,末將与部下將士,或许已身丧张平之手。” “文明无需谦虚!”对陈陈晃的谦和沉稳,苟政也早已习惯了,因而也就直接道:“谋事在人,但能否成事,还需看將校尽力,士卒用命! 能破张和,固然是三军將士奋武,但如论首功,舍你陈晃何人?这件事,谁若不服,尽可来找我!” 说著,苟政笑了,扭头冲陈晃道:“文明你自是虚怀若谷,不爭功討赏,但若你这首功之人过分谦虚礼让,不只魔下將士勋劳难以彰显,其他有功將士怕也无顏向我表功请赏了..... 號听苟政这么说,陈晃面色变了变,但见苟政那温和自然的表情,提了口气, 握著韁绳,拱手拜道:“多谢主公! 1 谦虚是其涵养,持重是其做派,然而身处在当下这个世道,又是一名军中打磨多年的豪杰壮土,陈晃身上凯能没些丈夫义气,胸中又岂能没有功名大志。 只不过,一直被时势、环境与经歷所压制乃至磨灭,直到碰见苟政,在这大半年的相处交流之中,那些属於好男儿、大丈夫內心深处的衝动,慢慢地被重新激发出来罢了。 策马北向,穿过那些正赶逐俘虏、收捡缴获向汾水沿岸聚集的將士们,胜利的喜悦之情渐渐从苟政脸上消散,面容再度变得严肃起来,偏头看著陈晃,苟政问道: “依此前所探,兼適才对几名并州俘虏军官的审问可知,张平此来,声势可是不小。不止普阳精锐齐出,还有鄴城精兵,以及匈奴骑兵为援。 张和军虽破,但其部下以上党郡兵为主,此战於张平固然是一场震慑,并州土气亦將受挫,但於并州精干力量而言,却不是什么重大损失! 在汾水之阳,仍有三万余眾,汹汹南来,並不容易对付啊。我军的危机,並未解除,真正的危险,还在后边啊! 而有此教训,并州军绝不敢再掉以轻心,我军再想获得如此战这般的破敌良机,怕也是难上加难. , 怎么说呢,在大胜之际,连战场都还没有打扫完,作为主师,苟政已然忧虑起之后的大敌了,其忧心之言,若是让其他將领听了,恐怕又要埋怨他扫兴了。 所幸,陪同在侧的是陈晃,而陈晃向来是个能动脑子、且脑袋清醒的人。而从苟政身上,他看到的却是一种“胜而不骄、计虑深远”的品质。 针对其忧虑,陈晃也在琢磨之后,拱手说道:“兵不在多广,而在精悍,论兵力多寡,比起并州大军,我军的確仍处在劣势。 然如论精兵强將,以末將看来,并州军却未必比得过我军。我们的將士,大多都是追隨主公,歷经战事,饱受磨练,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锐士。 再兼主公之谋,汾水之阻,末將相信,总是可以与并州军周旋,甚至於战而胜之,也不是不可能。” 陈晃对苟政却是信心十足,观其表情,也不似恭维。苟政笑了笑,感慨著说道:“文明对我如此期望,我只感千钧重担压於肩头啊!苟政只有些纸上谈兵的能耐,只怕有负三军之望啊... 对此,陈晃很是坚定地表示道:“主公谦怀,是有其理。然而,在主公率领之下,我等却有必胜之决心!” “呵呵......”苟政笑出了声,笑声中甚至带著几分欣慰,两眼都莫名地有些发酸,这样的话,即便是从陈晃嘴中说出,也十分难得,也足以让他感动。 只需看看,苟政在掌军初的日子,有多难过,又是怎样一路熬过来的就知晓了。 “不管如何,这一仗,却是开了个好头!”稍微收拾心情,苟政吁出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增兵之事,也得抓紧了,否则仅靠这数千人,怕是难以抵御并州数万之眾!” 一路商討著军机,至汾水南岸,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映入眼帘的,是沿岸的伏尸,以及被染红了大片的汾河水。不过,最先吸引苟政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处仍在持续的战斗。 在汾河边,约摸有二三十人的上党军卒团结在一起,背倚河水,结阵相抗, 而周围则有十倍以上的苟军士卒,领头的,恰恰是破军营督苟须。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在顽抗?”见状,开口道,语气中颇多好奇。 遣人察问,很快苟须亲自奔至苟政面前,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参见主公!” “什么情况?”苟政问道。 苟须的脸色很不好看:“一支残卒败伍,拒不投降,做困兽之斗。领头贼子,甚是凶悍,已杀伤我二十余名部卒...: “难道苟都督也非其敌手?”陈晃不禁讶然道。 听此言,苟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爽地警了陈晃一眼,然后在苟政好奇的目光下,冷声道:“单打独斗,我非其对手!” 言罢,不待苟政追问,苟须几乎咬著牙道:“请主公稍待片刻,末將將此贼子擒於马前!” 眼神飘了一下,苟须又请道:“我部弓矢已然耗尽,敢请主公援应一二!“ “郑权,你带一什人去!”苟政自无吝嗇的道理,招招手道。 “诺!” “谢主公!” 二人转马,带著人便去,苟政则缀於后,也靠上前去,一窥究竟。 而在那汾水河畔的小战场间,肃杀的气氛,浓烈程度不下於千军万马对阵, 围困之中,当眾而立者,是一名身材魁、面貌方正的汉子。 一身轻甲,满脸浓烈的壮士气息,目光炯炯有神,杀气腾腾,左手扛盾,右执枪,上挑的眉毛一跳一跃的,怒道:“弓蚝在此,谁堪一战?” 豪壮之声,在汾水之畔的原野上飘荡,直至消散,而周遭围困的苟军將士, 多为其所,左顾右盼,面面相,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你叫弓蚝?”所幸,苟须及时赶了回来,稳住了军心,策马出列,俯视著弓蚝。 “某家在此!”弓蚝自是凛然不惧。 而苟须虽在马上,但在面对此人之时,却仿佛在被俯视一般,这种感觉让苟须十分不爽。盯著弓蚝,冷声说道:“张和已被俘虏,你又何必坚持?” “张和无能匹夫,某乃上党豪杰,岂能隨其受辱?”弓蚝也冷冷道。 闻言,苟须压下心头的不快,念及苟政就在不远处看著,於是耐著性子道:“我家主公,素爱人才。某观你勇力惊人,颇有英雄气概,若能投效我家主公,必得重用!” “某虽不才,岂能与贼之流为伍!”弓蚝笑道。 这话,可是彻底激怒了围在周边的苟军將士们,苟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一扬,不只魔下士卒重新举刀提枪,做出进攻姿態,隨行而来的郑权等人,也拉弓上弦。 “你当真欲死乎?” 见此阵仗,尤其是那十几张硬弓带来的威胁,弓蚝的表情严肃了几分,沉吟少许,將长枪往身边一横,目光犀利地道:“可敢下马一战?若能败某,或可降也!” 第64章 「万人敌」,念头另生 第64章 “万人敌”,念头另生 面对弓蛀的挑战,苟须陷入了纠结,不接话,也无后续动作,只是坐在马上。见状,弓蛀有些来劲儿了,手中长枪,往前一支,怒声喝道:“上党弓蚝在此,可敢一战?” 此时,弓蚝身上就仿佛有一股化为实质的凶悍之气,呈磅礴之势向苟须扑袭去,跨下的战马率先做出了反应,嘶鸣著起蹶子,惊骇之下的苟须好不容易方才安抚住。 回过头来,苟须的脸上变得阴晴不定的,他的犹豫,別说弓蚝了,就是身边的破军营將士们都察觉到了。於苟须而言,他有些被架起来了,除了姓苟,武勇是他们这些出头最重要的秘诀,然而,能从那么多残酷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也绝不是单纯的一勇之夫..... 苟须对苟氏家族的忠诚,依旧没有改变,但个人的追求与利益上,却明显多了负担与掛碍。恰如眼下,他一判断出自己不是弓蚝的对手,二则顾虑若是当眾被击败了造成个人威望的降低,而直接拒绝,则又会影响“人设”。 甚至於,他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做劝降这种多余的事,直接下令,將这干残敌打杀也就罢了,何至於让自己陷入如此冏地。 所幸,在苟须犹犹豫豫、患得患失之时,在后边看戏的苟政主动策马上前, 解了苟须的尷尬。 “主公!”苟须打心底鬆了口气,拱手拜道。 “你是何人?”见到上前而前,全然一种不同气质的苟政,弓蚝眼神中带著戒备,问道。 “苟政!”苟政淡淡道。 “你就是那逆魁苟政!”弓蚝甚至打量起苟政来。 对此,苟政表现出一抹讶然,然后轻笑道:“我的名声的,已经传得如此远了吗?竟连上党军中,一无名之辈,也有所耳闻!” 这话,说得弓蛀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满苟政语气中的小视。但不待其开眼,便又见苟政笑容一敛,语气冷淡地问道:“我虽喜勇士,但更喜欢我魔下效力之人,余者...... 弓蚝,我且问你,降是不降?” “你可敢与某一战?”弓蚝还是那一套。 “你们呢?也欲同此人,一起顽抗到底?”苟政没有上这套,环视一圈,又问聚在弓蚝身边的其他上党士卒。 对此,那些上党郡兵互相看了看,他们可没有弓蚝这样的志气与“坚定” 但弓蚝挡在身前,纵有犹豫,依旧没人敢於贸然开言。 苟政抬眼西眺,望见那垂在天边的反射著霞光的云彩,冷幽幽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没有时间与精力,来玩这孩童的把戏!” “眾將士听令!”苟政厉声喝道。 “请主公吩咐!”苟须很是振奋,带头请示道,滑落的气势一下子提了起来苟政手一指,道:“將眼前这股顽抗之残敌尽数剿灭,生死不论!” 言方罢,十几余支弓箭,便带著破空之势袭去,这么近的距离,当场便倒下了好几人。 “跟我上!”苟须换得一桿长枪,怒喝一声,当先衝去。 其余破军营將士见状,也都蜂拥而上,一场短促却足够激烈血腥的廝杀,就在苟政眼前爆发,只不过,这样的画面已经很难在他心上掀起波澜了。 这股残卒,魂都在弓蛀,此人也的確如苟须所言那般凶悍,那种警力与壮实只能用天赋来形容,並且斯杀不乏技巧,一枪一盾,在他手中运用,嫻熟而得当,就像两个危险的玩具。 不过,这一回再难將破军营將士震住了,在付出了七八名悍卒的伤亡后, 终於得以近其身。然后,还是郑权寻机,一箭射中其手臂,其方有不支,最终在苟须趁机將之捅伤之后,弓蚝方被擒住。 整个过程,苟政看得真切,这是个真正意义上能以一挡十的猛將,也是苟政最终忍不住下令生擒的原因。也是在回营地的途中,苟政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弓蚝,这该不会就是张蚝了吧,仔细想想,大有可能..... 关於“张蛀”的事跡,纵然了解不深,但这个名头总归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其经歷具备极强的辨识度,又有“万人敌”的美誉,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这么长时间的经歷下来,苟政並不痴迷於所谓的猛將,毕竟,苟军下属的骄兵悍將一点也不少,他受够了气,何况,他本身是个劳心的人,也更加崇尚智慧与谋略,也坚信食力者是玩不过食脑者的..::: 这也是,在劝降无果后,苟政果断下令扑杀的原因,甚至於,之后不会过於关注这些伤兵俘虏的生死。然而,若是“张蚝”的话,那么就衝著这个名头,也值得给个面子了。 傍晚时分,隨著各部归建,苟政下令,全军就地休整,疗伤、造饭,当夜就驻扎於此,在汾阴之畔找了片干政的滩涂作为立寨驻地。 这一日下来,將士甚是疲惫,时辰也晚了,因此营地设置很简陋,但在来敌尽灭的情况下,危险性却也不高,同时,有大量俘虏出力,也省却苟军將士许多劳累。 夜色降临,汾阴苟军大营內,灯火通明,比起寻常,进食的时间可就晚太多了,但气氛十分热烈。上党军的大量物资,成就了苟政这一场搞军行动,不只有粮、有肉,甚至还有几车酒,这可太让人惊喜了。 中军大帐內,苟政安然在座,一副淡定如常的模样,含著笑,听取著各部的战果。这场胜利,斩获是巨大的,经过粗略统计,斩杀敌军一千五百余人,收降就有差不多三千,缴获的粮草辐重还需细致的清理统计,但明显的是,即便刨除搞赏,苟政也能从中刮一层厚厚的油水了。 而苟军的损失,比之战果,就可谓微不足道了,伤亡不过八百,重伤者都少,確认阵亡的,也不足三百。这份战损比,十分喜人,值得庆祝一番,而苟政也没有扫兴,大方地將缴获的酒水拿出来,搞赏辛苦作战建功的將校们。 热烈的气氛中,两道狼狈的身影被押了进来,其中一个自然是张平所表上党太守张和,作为此番被破的上党军主將,不见上一见,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只可惜,让张和倍觉羞辱的是,苟政甚至没有羞辱他的心情。苟政的注意力,全然在和他一起被押进来的马先身上。 只见,苟政用力地拍了下缴获所得行军案,然后暴喝一声:“你就是那前来刺探我军军情的奸商?好大胆的贼子,真真是可恶,来人,给我拉下去打!“ 苟政的这副反应与姿態,直接把马先看楞了,直到真的被亲兵拉出去打棍子,方才反应过来,疾呼道:“明公饶命!明公饶命!” 然后嘴巴就被堵住了。 而眼见著场面的张和,也被震住了,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慷慨陈词”,果断埋在腹中。甚至头都埋下了,不敢直视苟政。 然后,很是意外地听到苟政的吩咐:“这就是上党太守?一个败军之將,有何可见的?带下去,先拘起来,莫令其走脱即可!” 就这样,张和被带走了,整个过程,没有同苟政发生任何的正面“交锋”, 甚至没说上一句话。要知道,他可是张平之侄啊...:.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对自视甚高的张和来说,实在有些难受。但是话说回来,让他去挨板子,让他当面承受苟政那干逆贼的奚落与羞辱,那种场面,则更加不可接受。 不论如何,保住命即可,即便身陷图图,只要留得有用之身,必有报仇雪耻之日。张和默默聊以自慰著,但內心的失落之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发生在庆功宴上的这点插曲,几乎没有什么人在意,唯有丁良,若有所思地看著智珠在握的苟政,毕竟,当日诱降那马先时,他可在场..:: 主公这是又有打算了? 第65章 工具人,夹岸对峙 第65章 工具人,夹岸对峙 光线晦暗的毡帐內,飘荡著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熬完杖刑的商贾马先,正趴在一堆蒲草上,嘴里哼唧不断。打是真的打,但其中的门道在於,究竟是伤筋动骨,还是只是皮肉之苦。 马先原本是很恐惧的,害怕就此丟了性命,怨恨是很大的,同时还有几分心虚,他以为自己事泄了..... 原来,当初马先奉苟政之命北归,以言语赚张和南下冒进,只是表面应承, 目的是为了从安邑脱身。待获自由之后,马先主意立改。 马先可是并州商贾,他的家族、扈从、財產、人脉,那些赖以生存的资源都在并州,根本利益决定立场,这屁股可没那么容易歪。 苟政许诺河东盐利的確诱人,但还不至於让张和拋家舍业。何况,在张和看来,只要帮助并州刺史张平灭了苟政,那作为有功之臣,解盐同样有他一份。 而即便不提这些利益立场,仅从强弱形势来看,马先也不认为区区苟氏集团,一干逆贼残寇,侥天之幸,窃得宝地,但绝不可能是张平以及并州的对手, 何况张平背后还有邮城朝廷的支持。 这些因素,足以让马先做出一个冷静而理智的选择了,屈从於苟政,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安邑北归,彻底脱离苟军的威胁后,他便做好了另外一种筹谋。 急奔平阳,打著张平的旗號,马先很轻鬆地见到了张和。然后,他便將在安邑刺探到的苟军情况讲解给张和,其中隱去被发觉逮捕的一段对马先是很有必要的,关键在於,马先认为,河东苟逆虽然整体实力不强,但的確有一支劲旅,以上党军之力,破之不易,劝张和等待张平大军一起,举大兵南下..... 然后,马先就发现,自己一番“忠心良言”劝餵了狗,对他的劝諫,张和根本不听,也根本不信苟军有多难对付。 马先越是那般鼓吹苟军,张和反倒坚定了南下破贼建功的决心,於是马先坐蜡了。一时间,他竟找不到阻止张和的说辞了,总不能告诉张和,苟逆很可能就在河东设好圈套,等著他冒进吧..... 无奈之下,马先想要告辞,北去找张平大军匯报军情,顺便表功,结果也未能成行。只因为,张和將之强留於军中当嚮导,而马先正適合引他前去突袭安邑。 就这么著,马先不情不愿、忧心地被裹挟南下,而整个过程,他没有丝毫办法,除了领路,更没有其他发言权。他毕竟只是一介商贾,说多了,还可能被张和认定为干预军事。 亲自带著上党军走向末路,眼睁睁看著张和被苟政击败,自己还没能逃掉。 当然,战场上时,马先投降得很快,他倒是清楚地认识到,想要活命,风险最小的做法就是举手投降。 到此时此刻,马先的心头,还充斥著鬱闷与不甘,其中大半都是冲张和去的。人言张平是英雄,他亲自见过,也的確颇有风度,但就这用人,何其偏私昏昧。 这种情绪下,腰臀上的皮肉之苦痛,反倒被压制住了。 “主公!”来自看守的呼唤,让马先回了神。 抬首一看,帐幕被掀开,在郑权的陪同下,苟政走了进来。苟政站著,凝视著有如一头落水狗的马先,过了一会儿,方才坐在郑权端来的一张交床上,语气平和地说道:“委屈马先生了!” 马先目光有些躲闪,但听此言,语带委屈,“怯生生”地道:“明公这是何意?” “今日一战,我军得以大破张和,先生当居首功!苟政在此,先行谢过!从今日起,你就是河东郡自家人,也是我苟政的朋友!”苟政这么道。 闻言,马先满脸的愣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也儘是疑惑,茫茫然地望著半身笼罩在阴影中的苟政,下意识应道:“小人不敢居功!倘若此,小人荣幸之至!” “另外,我还需向先生致,还乞原谅!”苟政又道:“一则为中军帐外那顿打,二则为此前思虑不周、筹谋不当... 》 在马先恍惚的眼神中,苟政慢条斯理地敘说道:“河东盐利,想要发挥最大效用,还需行销各地。我原想引先生为臂助,帮我操持并州盐市。 然而,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张和虽破,但张平犹在,势力犹强,与我为敌, 而并州诸郡也尚在其统治之下。因此,如欲兑现这个诺言,先生还需先助我破了张平!” “这......”苟政这么说,马先一脸的难以置信,道:“小人何德何能?” “所以!”苟政脸上掛著一抹微笑:“我要先帮助你,帮你重获张氏叔侄的信任。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苦肉计”,若没有这顿打,我怕先生在张和那边过不了关!” 话到这个份上,马先哪里还不明百苟政的打算,这是想让自己继续做“间”,替他效力。此时的苟政,在马先眼中,就是一只阴险狡猾的狐狸。 迎著苟政的目光,马先很想说,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按眼下情况,张和应当没有对自己起疑,甚至会更加信任。 当然,马先依旧不敢,以免在苟政面前暴露其首鼠两端的行为,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过后,趴杂草堆上拱手道:“事已至此,小人唯有竭忠尽诚,效力明公, 请明公下令即可!” “很好!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见其表態,苟政也表示道:“『张平与并州』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我向你保证,这是你这辈子,获利最大的一桩生意!” “那张和是个庸才,留在营中,只会费我粮食,还是还给张平,於我益处最大!因此,我会择机將其释放,你届时可隨其一併北返,届时,你也將成为我击败张平、攻破并州的一把利器!”苟政交待著。 “哦,对了!”苟政顿了下,又道:“接下来还得委屈你一段时间!” “稍后把他带去,同张和关押在一起!”苟政动了动手指,冲郑权吩咐道, 然后便率先离开。 “诺!” 一团物什被丟在马先面前,让他一愣,紧跟著便听到郑权冷冰冰的声音:“这是主公赐予你的,吃完了,记得把嘴擦乾净!” 马先赶忙將包裹著的油纸打开,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强烈的飢饿感一涌而上,连道感谢之后,马先狼吞虎咽地將那块羊肉啃食乾净。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回中军大帐的途中,苟政慢悠悠地著步子,扭头警了眼拧著眉头的郑权,轻声吩附道。 得到准许,郑权道:“主公,恕末將斗胆直言,那马先目光犹疑,眼神躲闪,其心不诚,不足为信,更不足託付要事!” 闻之,苟政笑了,点头著道:“我知道!“ “既如此,主公为何还要特意做此安排?”郑权疑惑。 苟政悠悠然地说道:“此前不论,但从张和兵败开始,此人的把柄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张氏主政并州一日,就能拿捏其一日,除非他捨得既有之一切。 而我们,不需要他死心塌地,竭忠尽诚,只需起到该有的作用,达成我们的目標即可.: 苟政这番解释,让郑权呆了下,看著苟政他那安步当车的背影,迅速反应过来,跟上前去,低声道:“主公英明!” 此时此刻,除了这四个字,他一时间无法用其他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同时心中对苟政也生出了更多的敬畏。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令人所不安、不耻, 也让人害怕。 没一会儿,被“打得半死”的马先被拖到羈押张和的地方,別想有什么好待遇,四面空旷,就一根深扎於土地里的立柱可以依靠,手脚捆著铁链子,秋夜之下格外寒冷。 自叔父张平发跡以来,张和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等马先被押来,张和回过神,赶忙凑上去查看,鬆了口气,还没被打死。 看著趴在泥尘里的马先,张和惭愧地说道:“悔不听你之言,还累你受此杖打!若得以脱身,必有厚报!” 听张和这么说,马先动弹了下,抬眼看著张和,苦笑著道:“太守不必自责,只怪那苟逆狡猾。如今,只能期盼张使君能够领军南下,击破苟逆,届时我等或有逃脱之可能... 77 马先说这话,自然是言不由衷,眼神也格外复杂,只不过,黑夜的掩护下, 沉浸於此等安慰之中的张和,难以察觉罢了。 张和全军覆没的消息,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便传到张平的耳朵里,是匈奴將领曹活遣人飞马通报,至於曹活自己,则忙著率部眾大掠临汾。 而张平的反应,除了错愣,便是愤怒,堂堂的先锋军,五千余眾,竟被苟军吃干抹净,张和是怎么做到的,他配姓张吗? 愤怒之余,还有几分羞恼,尤其是面对王泰之时,这廝不论是眼神与表情, 都只让张平感受到两个字:嘲讽。 但再多的情绪,也不改变现实,一个问题摆在了张平面前,为之奈何? 答案並不难得出,如果说此前对南下河东还有诸多犹豫的话,那么在张和兵败之后,张平就顾不得其他,他必须得將张和败掉的名声与士气亲自夺回来,这关乎到他的顏面与威望,说严重些甚至可能影响到他对并州的整合与统治。 对这一点,隨行的僚佐贾雍也没有反对。於是,九月初四,张平自平阳城领军南下,於九月初六至临汾,初七,已兵临汾水北岸。 然而,当张平率领并州大军气势汹汹到来时,面对的,却是早已做好接敌准备的苟军。在并州军南下,准確地讲,从苟政决议北上抗敌开始,河东的苟氏集团就已经全力开动准备起来。 先率精锐北上,击破张和,只是一道前菜,而在这个过程中,河东郡诸县, 只要能够调动的兵马、丁壮,都在苟政的將军大令下,陆陆续续地向北调动。 到九月初五时,在河东、平阳交界的汾水南岸,苟军已然集结了两万三千余眾,当然半数以上都属於“后勤部队”,但这实打实的两万余眾,就是苟政应对并州大军最坚实的底气。 可以说,为了应对此次来自北面的危机,苟政还是竭尽全力,容不得差池, 也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那样意味著覆亡。 只不过,比起此前歷次战役,自苟政以下,苟氏集团的將校们,都更显从容自信罢了。也是当这么多部眾齐聚一起的时候,魔下的將士们方募然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如此“强大”了,这是很能提升士气的事情。 尤其那些跟隨苟胜东进,又一路浴血衝杀西归的老人,尤为感慨。至少,半年前在新安的时候,他们对苟政的期待可低得很,今日的发展与成就更是超乎想像的。 利用张平难进的这段时间,苟政率军眾於汾阴设下了一座坚实的营盘,作为拒敌的坚垒,同时遣人对沿河的適渡点进行巡察,大量的物资军械,也从安邑源源不断转运北来..::: 因此,当并州大军抵至汾水北岸时,面对的是一眾几乎做好万全准备的苟军。这些叛贼不好对付,通过各方的情报消息,兼以亲自观察,张平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条汾河,算不得天堑,成为了横亘在两军之间的鸿沟,同时,也给了张平谨慎、小心的理由。 不过,打还是要打的,总是要试探试探苟军的成色。而从初八开始,张苟两军之间,便沿著汾水一线,展开了十数次接触战,但始终处於“试探”状態。 苟政自然没有北渡作战的想法,那不现实,风险太大,收益太小。而慢慢地,苟政也发现了,并州军队也不敢贸然大举南渡,並且作战意志並不坚决,在沿河的试探接战之中,败多胜少。 那张平,似乎意图不明,这种情况呈现出来的东西,就值得苟政细细思量了苟张两军夹岸对峙,一晃便是近十日,但这种僵持的战局,註定是难以长久维持的.::: 第66章 巧了 第66章 巧了 汾水之阴,河东中军大营,土木结合的寨墙之上,苟政凭栏远眺,秋色渲染下的汾河北岸,有寒雾氙氬,依稀能望见并州大军的营盘,那是苟政当下的心头之病。 身后,则是苟氏中军部曲们的生活写照,当然正处在战爭时期,氛围很严肃,甚至是压抑,毕竟所有人,隨时都要做好上战场廝杀拼命的准备。 二兄苟雄,此时也陪同在侧,一起享受著这战火时代下难得的寧静。应付并州军南侵这等大事,怎能少得了苟雄,这等攸关前途的威胁,也只有兄弟同心, 共同面对,才有可能解决。 而事实上,在苟政先期领军北上御敌的同时,在巡视途中得到消息的苟雄, 毫不犹豫,召集蒲坂、河北、大阳等地的苟氏集团驻军,快速北上郡界,驰援而来。 把军队撒出去容易,但在要紧的当口,再聚集起来,可就需要考验威望与手段了,而苟雄恰恰起到了关键作用。 另外,由於苟雄在巡视各县途中,以其豪爽、大方、谦虚、义气倾心交结, 很得地方士民好感,在处置“军民矛盾”的事宜上,也不偏不倚,断事极为公正,更得人心。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因此,在隨著苟雄北上支援的部眾中,除了几县的驻军,另有一支两千余人的河东本地义士,其中大阳县豪强部曲就占了將近一半,也是苟雄当初留守大阳网罗人心的结果。 而这部分“义士”,不管他们支持苟氏集团对抗并州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对苟军这个外来者来说,意义都十分重大, 秋风吹动著苟政那散乱的髮丝,却吹不走他面上的愁绪,还是苟雄主动开言,说道:“已经十日了!如此对峙,徒耗钱粮士气,再拖下去,恐於我不利, 元直,你可有破敌之策?” 闻问,苟政从沉思之中回了神,迎著二兄的目光,摊摊手,苦笑道:“敌不动,我亦不动,这是小弟当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应对之策!” “并州军如此大动干戈,滚滚南来,却止於汾水,战也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苟雄一掌,用力地拍在木柵上,一副鬱闷的模样。 见状,苟政紧绷的神经反而放鬆下来,抬眼北望,以一种曦嘘的语气道:“我也未料到,这张平竟然如此忍得!我原料想,他即便不举全军渡河来战,也要遣劲旅,择机择地,尝试突破。 何曾想,他竟然如此小心,占尽优势的情况,竟如此不急不躁,如此稳扎稳打的对手,实在是让人討厌啊..:, “久则生变啊!”听苟政这么说,苟雄仰头望著秋日下湛蓝色的天空,说道:“我不担心对岸之敌,唯虑背后之患。 并州军虽眾,然我军犹有一战之力,若正面接战,他们未必战得过我!眼下我军精干部眾,大部聚集於此,河东空虚,如有居心不良者,趁机作乱,届时只恐大敌在前,后方不稳,腹背受敌,万事皆休啊!” 显然,对苟军抑或说苟氏集团当前的处境,苟雄也是有一番见解的。听其言,苟政沉吟少许,偏头看著他,严肃道:“二兄所虑,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以我们当前的情况,是难以两者兼顾的,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 “那就更应该速战速决!”苟雄坚决地说道:“拖得越久,於我军越不利! 眼下各营,军心都有些浮躁了,再过些时日,你破张和军带来的士气与信心,都將消磨乾净了..:: 一3 “二哥有何想法?”苟政认真地问苟雄。 这下,苟雄也犹豫了,但很快,目光坚定地看著苟政,肃然道:“莫若我们主动进军,寻求破敌,我愿意率精锐敢战之土,渡河作战!” 对於苟雄的建议,苟政明显惊了下,但很快冷静下来,埋头沉吟著,似乎在考虑此策的可行性。良久之后,苟政还是摇头道:“此策,过於行险了!跨河而攻,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当初在陕县,大河尚不能阻我军求生之志,区区汾水,焉能阻我?”苟雄当即道。 对此,苟政眉头不禁锁了起来,以一种沉稳的语调,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今我们不在陕县,而在河东,如非迫不得已,这等行险搏命、胜算不大的事,还当少做!” 话虽是这般说,但苟政一张脸拧巴地更紧了。而苟雄,表情也很难放鬆下来,他当然也心知其中的危险,但见苟政犹豫,他还是异常郑重地提醒道:“元直,不论进退,你需要儘快做个决定,久峙於此,实为下策!御敌於国门之外, 更不是当下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二兄之意,容已明白,还请容我再想想!”闻言,苟政也深吸了口气,应道。 “光脚的穿上了鞋,竟成负担了......”苟雄走后,苟政独处,不由嘆道, 言语中多少带有几分对自己的嘲讽。 不论是苟政,还是苟雄,他们忧虑的核心,实则就来源一点,自身实力的不足,处境的孤立,依旧没有一个安稳巩固的后方根据地。 到目前为止,於苟氏集团而言,真正与“可靠”沾得上点边的,只有安邑城,毕竟经过几个月的苦心经营,更重要的是,有苟安率领中坚营及一部分附庸民眾把守。 至於其他诸县,苟政兄弟俩显然都没有太足的信心,当此之局,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面对并州大军的强兵压境,苟政此前做的工作,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而境內在半个月来之所以保持著平静,或许只是士族豪强们给苟军过去战绩的面子。 在这样的情况,时间拖得越久,对苟军就越不利,毕竟,他们实则是以一郡而抗一州,张平明面上还能获得更多羯赵势力的支持。 而苟氏集团,却要时刻提防来自后方可能的背刺,一旦他们此前营造出的强势与威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消磨,那后果是可以预计的, 因此,从一开始,急战、速战便是苟政所追求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张平三万余军南来,却不作为了。且不说能否战而胜之,这连大战的机会都不给,就让苟政坐蜡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他也越发著急了,而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最需要搞清楚的是,张平按兵不动的举措,究竟是看出了己方的虚实,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就两个选择,要么如二兄所言,再赌上老本,捨命博一把大的,效仿项羽,破釜沉舟,梭出一个光明未来;要么果断南撤,一路撤到安邑,將并州军吸引到城下,凭藉著安邑坚城拖延时机,对方劳师远征,羯赵的局势又如烈火烹油,张平未必能够坚持多久.... 这是在诉诸於军事手段的前提下,苟政暂时所做打算。 而如果还有其他原因,那么苟政就需要搞清楚,究竟是何原因,否则雾里看、盲人摸象,总是难以做出最正確的判断与决策。 在苟氏兄弟於南岸忧心的同时,隔河相望的并州军,日子也不好过,准確地讲,是张平的心情也很不痛快。 当然,张平倒也非真的看透了苟军的虚实,他只是有自己的麻烦,而最主要的问题就在於內部的矛盾以及后方的不稳。 首先是內部问题,隨著南下的进展深至河东边界,张平与王泰之间的矛盾, 也越来越重了。对张平的不前,王泰很是不满,几度催促张平渡河,进兵击贼。 对王泰厌恶,甚至已经呈敌视態度的张平,自然不会听王泰的,王泰越急, 劝得越多,他反而越“淡定”。而隨著鄴城来使,带来加盖著石遵璽印满透著石閔意志的催促詔书,张平的逆反心理就更严重了。 事实上,王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並不是无脑催促张平进军,而是为他筹谋了一条进取策略。就从三方面著手,一遣精骑劲旅,寻找適渡滩途,快速突破南下,直袭河东腹地(安邑),攻击苟军后方; 二则广发文,邀揽河东士民,共击逆贼,凭藉著朝廷大义,以及并州军势,必能起奇效;三则是张平率主力大军,死死地盯住苟军大营,旦有动摇,即可发兵追剿。 用王泰的话说,如此三管齐下,不许多少时日,苟逆必破,河东必復,岂不比自缚手脚,困居北岸,徒耗钱粮,来得痛快? 若是苟政听了王泰的策略,恐怕得亡魂大冒,这简直是针对性的,怎么让他难受怎么来。只可惜,就是僚佐贾雍都赞同王泰的策略,偏偏张平不听。 给出的理由,也几乎让王泰吐血,甚至听起来很有道理。大致意思是,苟军早有准备,並且河防严密,贸然遣军涉渡,一旦为其半渡而击,必致伤亡,没有万全之策,不宜轻动。 然而,暮秋的汾水,水浅流平,有些滩涂,甚至可以直接亮水过河,对於骑兵来说,更可来去无阻。纵然苟军有备,以他们的实力与兵力,漫长的汾水,岂能面面俱到,能否渡河成功,只在张平想不想罢了。 面对几乎发飆的王泰,张平在仔细思量之后,终於鬆口了。他表示,若王泰愿意,可以自领兵马南渡击贼,他当从后支援,同遣曹活率领的匈奴骑兵助阵。 对於这样的提议,除非王泰脑子生锈了,才愿意答应。他魔下可就两千再閔拨给的禁兵,这是他立足的本钱,说话的底气,岂能白自损耗。 当然若是张平肯发兵,跟著行动也就罢了,但就这鸟人的样子,连根毛都不肯拔来帮忙,王泰又岂敢冒险南渡。至於匈奴骑兵,固然是把利器,但那群胡虏,明显是衝著发財来的。 看看被匈奴骑兵祸害的平阳、临汾二地吧,王泰这个朝廷正授的平阳太守心都在疼。这些胡虏,稍稍抢掠是其长,跟风打仗亦可,让他们为了并州的利益去攻打苟军,他张平都还没有这个魅力与威望,就更別提王泰..... 就这么著,在进兵与否上,并州军这边实则也陷入了反覆的拉扯与犹豫之中,除了沿河继续展开的小股试探接战之外,並没有实质上的大行动,千人规模以上的动作都小。 当然,张平表现得如此犹豫与拖背,除了个人恩怨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在於,他不像王泰,目光除了河东之外,还得盯著并州后方。 张平的顾忌更多,他需要考虑并州的统治,就和苟政一样,时下的张平,也是不能失败的。一旦败了,纵然不至於身死族灭,此前的经营可就化诸流水了, 在石虎驾崩后的北方大变局情况下,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他不能不顾虑。 哪怕只多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也有信心培植出更强大的力量,当然,苟政也是这么想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晋阳那边传来消息,由於并州各郡抽调的兵马太多,地方不稳,盗贼蜂起,雁门、楼烦方向又有代国下属的鲜卑人骚扰,就连太原境內都多了几股贼道势力,啸聚山林,劫掠士民..:... 这些情况,更加动摇著张平的意志。若苟军是那种屏弱之敌,能够一击而破,也就罢了,但显然,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苟军的难缠。 就在这种堪称艰难的决策摇摆中,张平终於收到了一则喜讯,巡河的部属前来匯报,上党太守张和回来了。 并州军大营,帅帐內。 一路归来,见到张平,恍若隔世的张和,立刻跪倒在地,高声疾呼:“小侄拜见叔父!” 看著张和,张平脸上並无多少喜色,毕竟,这个侄子凭藉“硬实力”,將他的看重与喜爱打没了。微著眉,张平直接问道:“听闻你被苟逆俘了?你如何逃离虎口的?” 闻问,张和一把抹了下狼狐的脸,略显怯懦地答道:“回叔父,小侄是被那苟政放回的。那苟政,托小侄给叔父带话!” 闻言,张平一张深沉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异,看著张和,冷声道:“讲! 北张和道:“苟政说,他无意与叔父作对,领军抗拒,实属无奈,强兵压境之下,不得不为!今两军相持,迁延日久,於双方都不利,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希望叔父仔细思量! 另外,苟政还给了一封信,让小侄带给叔父!“ “信!”张平立刻伸出手。 张和將信呈上,张平则迅速拆阅,过了一会儿,放下信笺,面无表情地思吟良久,方才將信交给帐中的几名僚佐传阅。 苟政的信,字数並不多,但內涵却很丰富,这既是一封挑战书,又是一封弥兵议。苟政在信中表示,张平如定要破河东,那么他愿意退兵三十里,等并州大军南渡之后,双方痛快地战一场。 苟政若败,那么他就將河东全郡献上,並自缚投降,让张平拿去给羯赵朝廷请功,只盼张平能稍施怜悯,收容他魔下將土,与其一条生路。 苟政若胜,也绝不会追杀,只希望张平在北归之后,双方能和平相处,不要再苦苦相逼,夺他与族部棲身之所。 关於苟政这封信的內容,张平是半个字都不信,但从中,张平也隱隱体会到了一点对面“苟逆”的心態,窥见了一丝打破这种骑虎难下之局的“新希望”。 第67章 汾水之约 第67章 汾水之约 “马先,你怎会同张和在一起?”张平看著还拄著根拐棍的马先。 闻问,马先不禁警了张和一眼,然后一脸的苦涩道:“稟使君,前者小人奉使君之命,南下刺探,北归之时,正遇张太守,因而隨军作战,不料为苟军所俘, 1 这个回答当然是不尽不实,不过张平显然不是很在意,眉头稍微舒展之后, 问道:“以你所探,河东苟逆虚实如何?” 对此,马先不假思索,將他南下所见所闻“如实”道出,其中重点描述苟军的兵精粮足、士民依附以及安邑的固若金汤....: 这些话,已经是马先说的第三遍了,因而格外熟练、顺畅,当然给人的感观,也更具可信度。张平又看向张和,语气严厉地道:“你前遭败绩,全军覆没,败总要败个明白,囚居敌营这些许时日,可曾反思清楚?” 面对张平这样的詰问,张和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稟道:“回叔父,小侄无能,为苟逆所谋,中其圈套,乃至惨败。 然以小侄愚见,苟逆之精兵,並不弱於叔父中军劲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军纪肃然,並且兵力不下两万之数,或许更多。 这段时间,也不断有壮丁押运著粮草、军械,自南边北来,充实苟逆大军, 因此,苟逆的实力绝不可小,叔父如欲破贼,还当审慎而行!“ 张和这边,自然要怎么强怎么难缠,就怎么夸苟军了,否则,他这个被全歼的先锋军,岂不显得无能?同时,不管对这个不中用的子侄有多失望,这终究是自家族裔,在所述事实上,他还是更加相信张和的话。 而两人的话,则加重了张平心中处理当前局面的某种倾向。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將书信传阅完毕的僚佐们,问道:“对苟逆此信,诸君有何建言?” “明公,此贼狂妄,依属下之见,不若成全他,全军渡河,击破贼眾!”魔下的一名参军,立刻表態道,言语间仍旧带有几分蔑视。 同样的一封信,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恰如这名参军所言,他从中看到的,只有苟政的狂妄。同时,也显然並不符合张平心意。 而不待张平回应,张和就出言反对了:“叔父,此举不可,全军贸然涉渡, 十成战力怕也去了八成,若贼军半渡而击,恐为其所趁!” “张太守莫非因此前败,胆气尽丧,畏惧苟逆了吧?”一名太原將不由出言讥讽。 张和闻之大怒,梗著脖子道:“某怎会惧怕逆贼,只是痛定思痛,不愿我军再有轻率之失。当初我便是轻视苟军以为流寇,贸然渡河,为其袭破?难道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吗?” “太守之言,也不无道理!”张和这话,却也得到支持,另外一名僚佐向张平道:“明公,苟逆岂是信诺之人,他的话岂能轻信? 这未尝不是其奸计,赚我渡河,一旦全军行动,其毁诺突袭,倘遭败绩,我等皆將为天下有识之士所耻笑了... , “苟逆信上可言,愿意退兵三十里,退却与否,一探即明,有何可虑?” “岂不闻退避三舍之故事?昔时普文公与楚交战,退避九十里尚且一战而破楚军,何况区区三十里?” “明公虚怀若谷,號令严明,岂是子玉之流可比?” 张平在太原,可是养了不少士人,这隨军几人都是其中的者,多出自并州士族。眼见这几人的爭论,开始引经据典,但全无自己关心的內容,张平內心不满极了,但为了维持平日的风度,一时间也不好发怒。 还是注意到一直未曾开言的贾雍,念及这一路南下的诸多见解与谋划,心中一动,伸手示意道:“子防,你有何意见,还请为我参谋!” 闻问,贾雍抬眼看向张平,见他一脸期待,沉吟少许,方道:“明公,苟逆奸猾,这是必然的!然而,诸君却忽视了,在其狂妄邀战背后的那抹心虚与谦卑。 以苟逆之凶顽,若明公率军南渡,他必定拼死一战,这等亡命之徒,绝无束手就擒之可能。然其真心所求者,却未必是与明公决战!” 张平两眼一亮,立刻道:“此言何解,先生可详细述来!” 贾雍道:“说来亦不值一提,在下近来在想,苟逆因何胆敢率眾北上,拒明公大军於汾水?他们本为残匪余寇,若非先帝猝然崩逝,早已被朝廷的精兵猛將歼灭,何来今日窃据一郡之地。 从苟逆此信,兼併马先適才所述安邑情状,在下大胆猜测,与明公相持南北,非其所愿,其所欲者,恐怕是化干戈为玉帛.... “哼!明公乃朝廷重臣,九州牧伯,岂能与逆贼友邻!”贾雍话还没说完, 便有人很不礼貌地將其打断。 贾雍没有爭辩,垂首默,张平也没有继续就此事討论下去,在將张和剥夺一切职务,令其戴罪留用军中之后,宣布解散此次会议。 但同时,张平又特地遣人,將贾雍请了回来,主臣二人独处之时,也不遮掩了,直接问道:“適才帐议,话未说尽。相持日久,我亦难耐,依子防之见,该当如何?” 对张平的问询,贾雍一脸认真的反问道:“还需看明公之志!” “何解?” 贾雍道:“明公如欲击灭苟逆,恢復河东,继续兵於汾水,同时遣劲旅南下袭扰,此为制胜之策,以河东之力,断无法长期与并州相持,然久则生变,且并州、河东之外的变故,亦难料也: 如明公心忧并州,不欲穷耗军力民財於河东,那么或可尝试与河东联繫,调解误会,缓和爭端,相约撤兵,暂时化敌为友,以谋將来..::. 工“与其和议?”听其言,张平顿时大怒,面上甚至露出几分羞恼之色,冷冷地盯著贾雍:“苟逆可害了我五千先锋军卒,如不破之,传將出去,我顏面何存,今后又如何统军治民?” 对此,贾雍只是平静地注视著张平。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张平又道:“何况,今若轻易罢兵,只怕不好向朝廷交代!” 贾雍想了想,拱手道:“是进是退,是战是和,不在苟逆,亦不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而在明公一念之间。如欲进,切莫再有迟疑;如欲和,自有说法,取河东而乱并州,敦轻熟重,就是朝廷也该清楚,而况朝廷自顾尚且不暇..::: 面对贾雍这样一番见解,张平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坐在那儿沉思许久,终於抬头,以一种真正商量的语气说道:“然而,这一切还是揣测,那苟政究竟是何考量,其虚实如何,犹未得知!“ 贾雍略作犹豫,主动请道:“在下愿代明公,往河东大营一行!” “不,子防乃我股肱,逆贼狠戾,若失陷於敌营,有所差池,我罪莫大焉!”张平连连摇头,一副不舍的样子。 贾雍深吸一口气,郑重拜道:“明公关怀,感激涕零!然此议既由在下提出,其责亦当由在下担起!况且,依在下观来,那苟政並非普通草寇,就名声而言,即便与明公为敌,也不至於害我,尤其在下是携带善意前往拜访!” 听贾雍这么说,张平方才不再坚持,拱手道:“既如此,那便摆脱子防,此去一探究竟,万事小心!” 就在当日下午,贾雍身负张平使命,大摇大摆自张军大营出,南渡汾水,向南岸巡视苟军士卒表明身份及来意。得悉之后,苟政心喜,当即命令,中军营门大开,苟政亲自率將佐精兵列队迎接,又於师帐摆设宴席,款待来使。 对贾雍这个并州军使者,苟政表示了极大的尊重,即便他已经下令全军整顿,做好拔营的准备。而对贾雍来说,百闻不如一见,真正到苟政军中一观之后,方才认识到这支军队的精悍,那种军容、纪律与气质,绝非普通流寇。 同时,他直面的苟政,也再不是当初的一个流贼头子,而是一个掌握数万部眾的一方之主,气质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的。 贾雍面对苟政,竟从头到尾,也不敢生出丝毫的藐视之心来。苟政比之张平,两者之间年岁差了一倍,但在气度与涵养上,贾雍甚至觉得张平这个堂堂的并州刺史,不如这个苟政这个偽河东太守..... 当夜,在一番盛情款待之下,苟政与贾雍方才进入主题,討论起攸关两军前途的战和问题来。苟政没有扯任何外交辞令,而是开门见山地表示:“不知贾先生此来,是要交朋友,还是要下战书?” 看著苟政那张年轻却严肃的面庞,贾雍压下心头的感慨,保持著风度,淡定地说道:“这就需要看苟將军了!若將军能够迷途知返,率部属归顺,张使君有言,并州下辖,必有將军及部眾一席之地,並且保证將军及部属安全!” 闻之,苟政笑一声,直勾勾地盯著贾雍,说道:“此番事端,全是并州挑起,我本无意与张公为敌,率兵抗拒,只为自保! 我去信之意,已然表述清楚,如张公不肯放过,定要攻我,那么我军愿意退后,让开渡口,让并州大军安心南渡,然后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场,解决爭端。 不论谁胜谁负,都省得河东士民百姓,再遭兵祸乱,也算我为河东尽一份力.: 1 “將军此议,是否將生死军爭之事,想得太简单了?”听其言,贾雍不禁玩味地道。 “在下没有读过几年书,与魔下將士,也只是一些武夫丘八,能够想到的, 也只是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苟政淡淡道。 但紧跟著,看著贾雍的眼神中透著一股凶狠:“但如要我將士不战而降,那是万万不能!如欲害我將士性命,夺我棲身之地,也必將誓死抗爭!” “將军此言,可不是化解爭端之態度!”贾雍有些被苟政的眼神嚇到了,但迅速稳定心神,说道。 苟政与之对视著,冷幽幽地道:“还是最初那个问题,先生此来,意欲何为? 贾雍迎著苟政压迫十足的目光,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使君身负朝廷差遣,引大兵南来,前者败於將军之手,损兵折將,如此劳师动眾,岂能轻易罢兵归去!” 听其口风,苟政心思微动,身体微微前倾,凝视著贾雍,嘴角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道:“烦请先生回復张公,若肯退兵,我愿放还俘虏之并州將士,愿赠盐两万斤,以偿军用损失。 罢兵之后,河东愿与张公相处睦邻,友好往来!河东能够拿出手的,只有解盐,我亦愿与张公共享!” “当真!”显然,贾雍都有些吃惊於苟政的態度与手笔。 “苟政虽然不名一文,但所言从来掷地有声!”苟政坚定道。 “倘若此,那在下愿代將军,向张使君说项!”贾雍表示道。 闻之,苟政当场表示感谢,並差人奉上百两黄金,这可是他难得的积储。然而,贾雍却直接拒绝了,他此来因公为义,不敢受赏,这倒让苟政高看此人一眼。 翌日清晨,苟政又亲自將贾雍礼送出营,甚至很熟络地表示拜託之意,姿態放得很低。同时,为了表示诚意,苟政还让贾雍先行將十几名俘虏的并州將校领回去。 北岸,贾雍回营復命。听完贾雍的匯报,苟政的態度进一步清晰而明確地展现在他面前,等他抉择。 而经过此前那诸多铺垫,张平最终的选择,也就可以预料了。他向贾雍说道:“我引兵南下,除却为朝廷討逆,更为关键的,在於河东盐利。 这苟政既识时务,愿分享河东盐利,那又何必逼人太甚,枉动刀枪。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之上者也.... 7 言罢,张平便遣贾雍再度南行,代表自己与苟政商討和议细节,总得来说, 张平犹豫归犹豫,但贪婪之心却没有丝毫收敛。 而经过贾雍连续三次的往返奔波,苟政与张平之间,终於达成了一致的协议,约定有三: 其一,双方弹兵罢战,各自撤军,以汾、为界,互不侵犯; 其二,苟军放归俘虏之上党將士、旗甲,赠盐三万斤作为补偿,张平则回礼一百匹战马; 其三,河东今后每月向晋阳输盐两万斤,张平则充许河东与并州之间的经商往来。 至於细节方面......莫谈细节,那並无多大意义。因为这样的约定,只是秘约,不管是对张平还是苟政,可以做,却不可以宣之於口。 同时,谁都可以轻易撕毁,但却丝毫不影响,何尝发生在“河东地区”的“內战”,最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滑的方式告一段落。 张平那边的得失暂且不论,但对苟政与苟军而言,或许有那么几分卑躬屈膝,但却避免了一场註定弊大於利的战爭,获得一份难得的休养生息、发展势力的时机。 同时,从张平最终选择和的决定,也能反映出,如今苟氏集团的进步。对这些豺狼虎豹来说,若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可不会诞生这样的和约。 虽然名义上依旧是羯赵叛贼逆匪,但至少在河东地区,苟政与苟军的名声, 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认可”:... 第68章 志在关右,换防之议 第68章 志在关右,换防之议 汾水汤汤,秋风萧瑟,河滩上,正是一派忙碌景象,上百辆满载著食盐的牛、马车辆,自苟军大营运至渡头,再由数以百计的俘虏兵,辛苦费力地装卸到停靠在滩边的船只上。 “你们这些蠢材,动作都麻利些,不许偷懒!”边上有监视控场的苟军將土,苟侍则带著一些部卒,在行列间视察,像个脾气暴躁的监工,见到点不顺眼的情况,便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上去。 而卖苦力的上党兵们,多不敢反抗,只能咬著牙忍受著,坚持著,毕竟苟政已然明告眾人,今日就当还他们自由,放他们北归。 从苟政与张平达成“秘约”开始,双方便根据约定行动起来。首先张平那边,以并州乱起,后方不稳,调了一支兵马北归太原。 苟政获悉之后,即先行释放了一千俘虏,而回报则是来自张平的一百匹战马,对此苟政欣喜异常,直接全部划给驍骑营,继续增扩骑兵, 为了表示诚意,苟政又將中军大营中的三千斤食盐,车运船载,交付与并州军.: 数日之间,一来而去,双方都用实际行动展现著诚意,汾水南北,依旧呈对峙姿態,但紧张的气氛已然大为缓和,苟军与并州军之间也一步步走向和平。 如果有说有什么变故的可能,那就是在张平率领中军,向临汾城北撤的之时,侦得此情后,苟须、苟起等苟氏部將,向苟政提出,当集中精锐,北渡汾水,发起突然袭击,必可取奇效..::: 说起此议,苟政未必就没有一点动心,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將苟军將领那些躁动的战心给压制住了。不是因为和议之达成来之不易,关键在於,苟政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同时,渡河作战,岂能那般简单的,而并州军那边文岂能毫无防备,就像苟政对张平毫无信任感可言,他也不会盲目自信地认为张平对自己能放心..... 就这样,在一些微澜之中,苟军与并州军之间的“误会”,终是解开了,而今日便是彻底和解的收尾。苟政一声令下,用了数日时间,从安邑那边调运了允诺的食盐,完成最后交付,在南岸忙碌的同时,北岸同样有张平安排的人手准备接应,就连装载的船只都是张平那边搜罗的。 “看得出来,苟侍他们很不满!”陪同在苟政身边,远远地注视著滩头的场景,苟雄冲一脸平静的苟政道:“他们寧肯与并州军死战,也不愿意委曲求全!” 大抵是来自并州军的危机得到解决了,苟雄面上的忧虑之色明显少了,也能够更加从容镇静地討论问题。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二兄也是如此想的吗?”苟政轻轻一笑,这么问道。 对此,苟雄沉吟少许,摇摇头:“以当下我军的处境,能少一场大战,能多一分积累,总是好的,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显然,二兄苟雄的见识与胸襟,绝不是那些廝杀汉可比的。 “然而!”只不过,话锋一转,苟雄还是向苟政提出他忧虑:“如此和议, 终究不牢靠!便得一时之安,倘若张平背约再来,你的努力,可就付诸流水了!” “那就等他再来之日!”此时,苟政的两眼中,闪烁著寒光,坚定而自信地道:“於张平而言,他又何尝不是错过了击灭我们最好的机会,多得一日是一日,下一次,形势可就未必如此了!”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听苟政这么说,苟雄打量了他两眼,说道。说著, 又不禁笑出了声:“也是,你苟元直,又岂是吃亏的人!” 闻之,苟政也笑了,抬眼望了望北边,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实在是一个悦人的好天气。又扭头看著苟雄,说道: “二兄,我並不畏惧与张平决战,敌虽眾於我,但我对我部將士信心十足, 竭尽全力,拼死一战,甚至能击败并州军。或许代价会大一些,但只要胜了,平阳以及并州诸郡都可成为我攻略之地,然而,那又如何?” 苟雄听得认真,苟政讲得亦有些振奋:“决死之志,捨命一击,我並未丧失。只不过,张平及并州,还不值得,他们的份量还不够!” “元直,我心知你志向绝不止於河东一郡!”苟雄不禁接话道:“然并州乃山西大州,又控制天下之脊,难道还不在你眼中?” “并州固然是战略要地,然而当今天下,於我们而言,还有更重要、更具价值的地方!”苟政道。 “你欲图关右?”这个答案並不难猜测,但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苟雄依旧难免异。 苟政则定定地看著苟雄:“二兄,你想回到略阳家乡吗?” “朝思夜想,寢食皆想!”对於这个问题,苟雄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 见状,苟政嘴角不自觉地掛上了少许笑容,道:“二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纵览天下,尚且都在我眼底,区区并州,又算得了什么! 从夺取河东,甚至早在弘农之时,我一心所念,所准备的,都是西进关中, 一路打到略阳老家为止。我在大兄坟前发过誓,要將他迁回略阳安葬,这道誓言,至今午夜梦回,依旧时时在我耳边迴响!” 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著苟雄,苟政轻笑道:“二兄,此志当先,你说张平以及区区并州,值得我们豁出一切去搏杀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终露恍然,道:“我明白了!” “二兄,从今日起,我军自上而下,所有的心思与准备,都得衝著西归关中去了!与张平之间,哪怕能得片刻安寧,也是有利的! 河东,终不是我们的家,真有一日,舍河东而换关右,这笔买卖也是做得的!”苟政淡淡然间,儘是一派指点江山的模样。 而苟雄,也再无二话,郑重地抱拳表態道:“倘若此,我当全力辅助於你, 成就西归之功,矢志不移!” 对此,苟政也郑重地回礼道:“有二兄辅弼,必有功成之日!” 苟政兄弟这边达成了共识,不远处,苟侍的怒声则更大了,他正对著一名不慎打翻盐罐的俘虏拳打脚踢,全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见状,苟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著人將之召来。而苟侍,即便到了苟政面前,依旧带著气:“拜见主公!” 扫了他两眼,苟政不由斥道:“苟侍啊苟侍,你也我將军府下堂堂一司马, 怎生像个守財奴一般,不就是的几百石食盐吗?值得你如此愤愤不平?” 面对苟政的斥骂,苟侍气势弱了些,但嘴上依旧碎碎念著:“这些食盐,都是末將率领军民,辛苦製得,就这样白自赠人,还是我们的敌人,末將不服,將士更加不服!” “那你想要如何?给我一个能够不费刀兵,退拒并州大军的办法!”苟政这么道。 苟侍不作话了,他哪儿能有办法,只是心头不快罢了。当然,对於这些部將的情绪,苟政也不是不能理解,见他住嘴了,苟政方才语重心长地出言劝导。 “夏秋两季,你率领辐重营军民,一共晒制而成多少盐巴?”苟政问道。 提及此,苟侍有些得意,道:“九十余万斤!” 得益於今年的好时候,日光好,南风劲,再加增派的劳力,即便效率低下,,並且浪费了许多时间,但採盐成果依旧喜人,至少比苟侍最初预计的產量要多了足足八成。 苟政也轻笑著问道:“我再问你,这九十多万斤食盐,可是我苟氏军民部眾能够消耗完的?” “怕是不能!”苟侍迟疑道。 “那多出来的盐,难道要让其储在仓房里有用,还是拿来换取粮食、牛羊、 战马、金银铜铁等物资,对我们更有用?”苟政继续问道。 “我此前,又为何要开设榨场,以解盐吸引各方商贾,即便知晓这会引来强敌窥伺?”苟政说,表情及语气就变得严厉了,目光也紧紧盯著苟侍: “只要有盐,道路畅通,并州那边能够提供给我们所有稀缺的物资,尤其是战马。如今两方勉强和,化敌为友,你觉得如何能使张平合作放行?” 面对苟政这一连串的逼问,苟侍即便心中仍觉不爽,但面上也只剩顺从了。 做了那么久的军辐管家,苟侍又如何不明百苟政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亏心罢了。 “只怕那张平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苟侍退下后,苟雄指出:“即便兵向关中,对北面还当有所防备!” 苟政頜首,应道:“二兄所言甚是,不过当前,我们还当趁机搜罗所需,尤其是军马,也只能通过并州获取。此番,那数千匈奴骑兵,我忌惮之余,也实在看著眼馋呀... ? 闻言,苟雄眼神微动,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侷促,低声道:“元直,我亦有心组建一支马队,若易得良马,不知..:: 7 苟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苟政则一副理解+大方的样子,当场表態道:“届时如有收穫,当匀二兄一批!” “多谢!”苟雄认真地拜道。 始终忍不住望向北边,汾水对岸的风景如何,苟政並无多少兴趣,但对北方並未真正解除的威胁,他却不得不设法防备。 太寧元年秋,九月二十四日,在完成和之后,并州天军已经向北退至临汾,而两万多苟军在確认危机解除之后,南撤至解县。虑张平反覆,为防不测, 苟政下令,全军驻於解县休整,就连辅卒、民夫都没有解散。 县衙堂间,堂案上,苟政终於得空,了解起后方的状况。结果,並不是那么让人高兴,在与并州军交战、对阵的近一个月里,河东诸县可一点都不平静,真真是暗流涌动。 那些狡猾、保守的士族暂且不论,但是一些地方豪强,尤其是被各地苟军驻兵侵犯了利益的土豪,可就蠢蠢欲动了。 如非有大破张和、全歼上党军的战绩打底,只怕不用张平那边费尽心思地谋划挑拨,苟政的河东后方就要沸反盈天了。 即便没有直接的敌对行动,但在汾水相持的这段时,苟军的势力就基本只能困缩在诸城周边。就连安邑那边苟军的直属部民,都有流言,人心惶惶,何况其他地方。 而苟安,在安邑坐镇的同时,也默默关注、监控著那些河东土豪们的动静, 並且做好了记录。此时,苟政瀏览著的,就是其中一些不安分的人的名单。 基本都是些小势力、小土豪,小角色嘛,往往是怨气最重的。而苟政最关心,也最让他感到刺眼的,毫无疑问是四个字:解县柳氏。 据苟安报,柳、柳恭两兄弟,在期间有异动,似有联合各方土豪的动作。 虽然意图不明,但这种跡象,对当时的苟氏集团而言,显然是不那么友好的。 想来也是,至今在鄴城赵宫內,仍有一名柳氏出身的嬪妃,柳氏兄弟之父柳耆依旧在鄴城当著羯赵的尚书,怎么可能亲近苟政这些逆匪。 因此,对柳氏异动,苟政並不意外,而让他感到欣慰的,大抵是郭毅这段时间在安邑,始终兢兢业业,安抚后方,调措人手辐需,也用心尽力。即便,面对苟安那些不加收敛的监视行为,也没有丝毫怨言。 或许,这郭毅在认识上,难免有些本土意识与保守意识,但至少对苟政,不亏於节义。对郭长弘,或许得“好”一些了,苟政这么想道。 那柳氏呢?苟政心中冷哼一下,正自琢磨间,一道麻利的身影直接闯上堂来,守卫的亲兵,拦都没拦住。 “参见明公!” 抬眼,正见到孙万东,苟政紧皱的眉头松展开来,笑道:“万东將军来了!” “明公召我,这些卫兵竟要阻我上堂,还说什么要先通报!”孙万东念叨著。 闻言,苟政嘴角依旧掛著笑意,冲两名亲卫摆摆手,道:“卫兵不知礼,怠慢了將军,就不与其计较了吧!” 对苟政的態度,孙万东显然很满意,一副大方的样子,道:“既然明公都开口了,我又岂能斤斤计较!” “將军请坐!” 孙万东还是那般,桀驁不乏乖张,自信中,带著几分蛮横,在蒲坂之时,土霸王当习惯了,到了苟政面前,也没有更多的收敛。 汾水相持麋兵,虽然最终被化解,大战未起,但是孙万东却自蒲坂率领四千余部属,被来助战。当初,在得知并州大军南袭,苟政处境危险之时,他的部下可有不少人劝他先观望,但孙万东没有丝毫犹豫,尽出主力。 旁的不说,就冲这份举措,苟政也得承孙万东一份情。或许心中对其骄横, 並不能坦然接受,但只要不超过底线,基本的包容还是有的, “不知明公唤我来何事?我正欲稟报,北方危局既解,准备率领部下,回蒲坂去。”看著苟政,孙万东直接说道。 苟政也不卖关子,一脸平和地应道:“既如此,我也且直言了!我有意让將军换防,请你率部属移镇闻喜!” 闻言,孙万东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这种突然的提议,很难不让他怀疑苟政的用心。略作沉吟,方道:“明公,我与部卒,才在適应蒲坂不久,贸然移镇换防,只怕將士们会不习惯..:: 第69章 平阳攻略,猛將归顺 第69章 平阳攻略,猛將归顺 “蒲坂乃进出关中之要道,正需大將把关守隘,末將不才,愿为明公守此要衝!”孙万东又表態道。 孙万东自是不愿意调离蒲坂,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过去的几个月间,就和苟政费尽心思將安邑作为大本营经营一样,孙万东在蒲坂,藉助其形势要衝的地位,也获得了大量发展。 且不说孙万东的发展,是否能够长足,是否具备可持续性,但几个月下来, 仅在蒲坂,便拥兵六千余眾,比苟政持续稳步扩充的中军还多。 蒲坂虽处秦晋要衝,但以其当前的民財力,是远远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的, 尤其是孙万东还没有一点发展生產的举措。 辐需何来,一则靠此前缴获积累,二则靠安邑这边的协援,三则从当地士民身上敛聚。还有一条办法,则通过渡河西进,在冯翊郡內抢掠,不过这一条,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苟政严厉禁止了,在后面开设榨盐场时,交易所得,也分润一部分与孙万东。 如此,方才勉强维持著走,虽然日子很拮据,但孙万东已经很满意了,有一块自己的地盘,有一支战力可观的部曲. 1.1 这样的情况下,苟政突然提出要换防,要改变习惯,要打破那种自在舒適的状態,孙万东岂能愿意,他几乎本能地感到排斥。 “將军切莫误会!”见孙万东那显於脸上的不快,苟政微笑著出言安抚道:“我提此议,並无他意,实是有要事相托,而魔下诸將,舍將军再难想到其他能够担当重任的人!” 听苟政这么说,言语间有满满的恭维,孙万东脸色好看了几分,问道:“不知明公有何差遣?” 苟政表情一肃,答道:“我欲表將军为建义將军、平阳太守,领军暂驻闻喜,目標则是,北上夺取平阳郡!” 孙万东闻之,眉毛上挑,面上的排斥感顿时消散许多,惊喜之色也一闪而逝。不管如何,至少苟政明面上开出的价码可不低。 要知道,苟氏集团下属的部將们,被“表”以將军的,只有苟政、苟雄两兄弟,一个龙將军,一个建威將军,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二人有资格被呼为“將军”。 苟政的意思,是要孙万东来做这第三个將军了,在那些苟姓部將之前。在任何一个势力里边,爭名次,排座位,都是不可避免的,也是眾人努力奋进的源动力之一。 对此,孙万东从不避讳,也不会觉得自己不配。而除了“建义將军”这个诱惑之外,苟政还大方地把“平阳太守”交给他,毕竟,就连整个苟氏集团,也才勉强把一个河东郡保住. 、.: 不过,在短暂的心血来潮之后,孙万东迅速冷静下来。孙万东此人,性情性情刚烈,作风强势,但他从来都不只一单纯武夫,他是会用脑的。 只稍加冷静地思考一二,便按下那颗骚动的心,看向苟政,郑重道:“得明公如此看重,末將感激!然而,明公不是方与那张平弹兵,并州大军才撤,这便要北上袭取平阳,我自无畏惧,只怕引得并州军折返,大战再起,坏了明公筹谋!” 孙万东倒不是在意苟政是否出尔反尔,他只是觉得,这种前后矛盾决策与举措,太过危险,未必能有好结果,这是同样是一种本能般的嗅觉与谨慎。 注意到孙万东那警惕的表情,苟政却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说道:“將军所虑,確实有理!不过,这其中却还有一些將军不曾知晓的关节!“ “敢请明公示下!” 苟政语调从容地解释著:“并州军那边,並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张平与羯赵平阳太守王泰之间,竟成水火不容!此番,并州军突然大军南下谋我,背后策动的,实乃邮城朝廷,是那石閔! 而王泰,则是石閔派来,监视张平进兵的人?张平野望不小,自立之心昭然,两者之间,又岂能相处融洽?此次,我军终能与并州弹兵罢战,同张平与邮城朝廷之间的嫌隙是分不开的。 眼下,於张平而言,他更忌惮的是有羯赵朝廷做靠山的王泰,对我们这些叛贼余党,反而能交好合作!因此,我军若北攻平阳,固然可能引起张平反感,然而比起占据平阳之王泰,又並非不可接受...... m? 苟政一番话,其中透露的信息太多,也有些复杂,让孙万东甚费脑筋。苦思难以得解,忍不住向苟政问道:“这些了细节內情,明公是如何知晓的?” “我自有办法!”苟政嘴角掛著点浅浅的自信的笑容:“不过,说出来或许將军也难以置信。这其中诸多內情,很大一部分,恰恰是张平使人告知於我! 张平存著什么意图,並不难猜,但也正因如此,也方给我们可乘之机,我也才生谋取平阳之心.::: 孙万东依旧惊讶,但对於此事,心中的顾虑也已经打消了一大半。对一郡之地,孙万东又怎能不动心,迎著苟政那带有几分狡猾的目光,提了口气,郑重地拜道:“向使如此,末將愿提兵北上,为明公攻略平阳!” “不过,末將希望,將滯留蒲坂及河北的部曲,悉数抽调至闻喜,另外,攻略所需之辐需粮械,还望明公支援一二!” “这些自不成问题!”苟政当场道:“我在安邑,当就近为將军后盾!” “多谢明公!” 看著孙万东,苟政又以一种叮嘱的语气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將军当於闻喜,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做好北上之准备。” “诺!” “那王泰实则同我们一样,於平阳郡而言,也只是外来者,想要统合郡內, 也不是简单容易的。不过,他有羯赵朝廷的委任,多少有些用处,因此並不能给他太多整合的时间。再兼他还有两千鄴城禁兵相助,不可大意..::.:”苟政一边思考著,一边交待著。 对此,孙万东却显得很自信,言语间尽显豪情:“邮城中军,亦不为惧!当初,我等还是东宫高力,如明公所言,只要并州军不横加干涉,末將有信心將那王泰擒来!“ “接下来要筹思的,也恰恰是设法,让张平儘量保持中立!”苟政认可地点头道。 再经一番细致的討论与筹划后,孙万东怀著一种满意且不乏激动心情退下了。於他而言,只需换个思路,那么前方便是海阔天空。 仔细想想,即便没有平阳郡的诱惑,闻喜也是河东大县,在陈晃以及郭毅为首的地方士民努力经营下,比之蒲坂的惨澹,情况也要好太多。 两者相易,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孙万东,至少不会亏! 至於苟政,他所做的一切谋划与决定,从根本上,还是服从於他的“关中战略”。將孙万东从蒲坂调离,就有如搬开一块拦路的石头,將这座战略要衝,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虽则,孙万东在蒲坂,並不是毫无节制地剥削掠夺,但他的一些作为,却不可避免地给苟氏集团造成负面影响。 对內,就有不少部將反应,苟政一方面约束部眾,处罚那些违反“三约”的將士,对孙方东为何放任不管。虽然各地部將,违反军纪军规的事情层出不穷, 但也少有像孙部那般明目张胆的。 对外,孙万东培敛士民的做法,也与苟政一直试图与河东郡本地士族豪强联合的政策相衝突。而他几次率军渡河,对冯翊郡进行抄掠的做法,不只可能引起关中额外的关注与警惕,还继续败坏著他“苟军”的名声。 这对今后进兵关中,显然是不利的,而不利於战略的问题,苟政就得设法解决。基於此,將孙部调离,另作他用,便是苟政的办法。 相比之下,攻取平阳的想法,都算是顺带的事,成固可喜,不成也不足为忧甚至於,苟政此举,也有为將来进兵关中的后路做准备,虽然苟政有“舍河东而就关右”的决心,但如非必要,还是不宜轻易放弃,而有朝一日,孙部便可以作为河东的屏障。想想当初他在华阴的表现吧,这也算是他所擅长的。 当然,苟政对那王泰,也的確有忌惮之意,有这样一颗邮城朝廷的钉子扎在平阳,显然会对苟政与河东造成威胁。即便军事上的威胁不大,影响到河东与并州“做生意”,影响他与张平之间的友好往来,那也是重大罪过。 另一方面,作为羯赵朝廷,或者说石閔在河东地区的代言人,从个人的角度,苟政也得设法將其消灭。如非张平那边透露,苟政是怎么也想不到,此番危机,背后竟是石閔在策动。 其人之心胸与气量,实在是不大,连鄴城朝廷,连中原群雄地都没摆平,还有心思来干涉远山相隔的河东郡,只因当初谷水之败,难怪歷史上无法成事,所谓“冉魏”不过曇一现... 別人打了一巴掌,见得机会,自然要用力地甩回去。而在对付王泰的事情上,苟政判断,他与张平之间,是有共同立场,也有妥协空间的。 当然,何时北上,如何北上,还需仔细筹谋一番,毕竟人心从来多变,也难以揣测。但孙万东这柄尖刀,苟政却是选定了! 对苟张二人之间的秘密和,苟军这边引发了诸多反响,并州军那边同样非议不断。有一人喜欲狂,那就是马先,虽然通过苦肉之计回到并州,得到了张平叔侄的信任,但他很是为將来著恼。 当苟、张两股势力达成和解之后,他的“间谍”生涯,自然得以更为平顺地展开。顺便提一句,通过南下的一番“辛苦牺牲”,马先得以进入张平幕府,被拜为从事。 不管是事业还是利益,都將得到长足的进步,有鑑於此,哪怕脖子上套著索命的绳索,他也甘之如始。而得知马先的境况之后,苟政也鬆了口气,这颗暗子算是真正埋下了。 而比起马先的欣喜,王泰可就怒不可遏了。张平的蛇鼠两端,王泰早就发现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平竟然敢公然与苟逆和。 虽然张平在撤军的之事上,还搞些欲盖弥彰的理由与样,说什么他討贼之心甚坚,但力有不足,后方不稳,不得不先撤军,待討灭并州乱贼之后,再行南下。在此之前,这討伐重任,就只能先拜託王泰这个討逆將军了。 这番说辞,几乎將王泰刺激得吐血。最后在撤兵时,张平又说,他此番南下,正是为送王泰上任,结果也算功德圆满。 王泰是个有见识的人,已经预感到他在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平的并州军还没撤回并州境內,苟政这边已经琢磨起要將他一口吞下了。 “主公,弓蚝带至,敬请发落!”堂间,郑权带人,將那汾水之边,力挑苟军几十名部卒的弓蚝带上来。 前者忙於军机,如今终於得空,处置这名猛將了。 半个多月的囚牢生涯,让弓蚝显得有几分狼狈,困兽总是最危险的,而此时,弓蚝身上便释放著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头饿虎一般。 注意到弓蚝手脚上戴著的繚,苟政吩咐道:“去繚!” 郑权掏出一柄钥匙,上前帮其解开,沉重的束缚一松,弓蚝下意识活动了下手脚,惊得郑权佩刀半拔。见其反应,弓蚝不由一乐,目光转向苟政,面带好奇,主动问道:“汝欲何为?” 堂间,郑权领著八名亲兵,侍卫在侧,一个个如临大敌。苟政微,冲郑权吩咐道:“把人都撤了!” “主公!”郑权脸色微变,欲行劝諫。 “这等阵仗,除了漏怯,別无他用!”苟政这么道:“撤了吧,如此有违待客之道!” 郑权这才將亲兵撤下,但他自己,依旧持刀立於堂侧,警惕地盯著弓蚝,不敢有丝毫大意,实在是当日在汾水,此人表现过於炸裂,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你算是个英雄!”而弓蚝听了苟政对郑权的交待,却做出这样的评价来。 “壮士才是真豪杰也!”迎著弓蚝打量的目光,苟政轻笑道。 “你打算如何处置於我?”弓蛀面上有少许的动容,沉声问道。 “这何需言讲?”苟政手一摊,感慨著说道:“猛士如弓蚝,正是可遇而不可求者!如得效力,何愁大事不成!” “然而,当日在汾水之畔,你却下令要杀我!”弓蚝冷声道。 “战阵之上,是敌非友,生死相拼,岂能留手?以壮士之驍勇,我若有丝毫犹豫,只怕魔下会死伤更多將士!”苟政拱手道:“若壮士因此耿耿於怀,那苟政在此,就先行致歉!” 苟政说此言,实在好听,而弓蚝听了,粗的面庞上,也流露出少许不好意思。 见状,苟政趁热打铁,继续道:“弓壮士当知,我与并州,已然获得和解, 我將前者所俘之上党將校,悉数放归,独留壮士於营中,可知为何?“ “无他!”不待其回答,苟政又道:“因此在我眼中,两千上党將士,也不如一个弓蚝!” 苟政话已至此,情绪与氛围显然也到了,早有盘算的弓蚝,也不矜持了,当堂拜倒:“如蒙明公不弃,蚝愿效力魔下!” “好!好!好!” 见状,苟政快步下堂,面色兴奋,嘴里连带三声好,亲自將弓蚝扶起,仔细打量他两眼,盛讚道:“我得弓蚝,功业可立,大事可期啊!” 说著,还捏了捏弓蛀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肌肉不算太凝实,但隱隱能够感受到其中隱藏的沛然之力,眼神中,终於生出了些真正的波澜。 “伤情如何?” “幸赖军中医师疗治,已然恢復七八!” “还需委屈一二,先在我將军府卫队任职!” “但凭主公驱使!” 弓蚝在上党军中,虽有勇名,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队主,却也没有太大的落差。而苟政的礼遇,不管是真心也好,作秀也罢,总归让他感觉很舒服....., 当然,弓蚝所不知的是,苟政实则已经为他准备了一支部曲,上党的俘虏他可没有傻傻地全部放回。 此前俘虏有两千余人,苟政从中精挑细选了五百余卒,编成一营,只要弓蚝能够经得起“忠诚”考验,再立些功劳,那么他就是最合適的统领人选。 能够收服弓蛀,根本原因,还是两点,一是苟军的实力做底,这是根本;二则是,弓蚝还想活呢,他可还年轻,功业未立,声名不显,自当保留有用之身。 苟政的待下作风,实则从未改变过,但也就对这些“新人”,效果奇佳。原因为何,只在苟政一步步打出来的名声与权威,声望越高,效果就越好。 而像那些从微末之时就追隨,那些见识过“苟三郎”的老人,你就是掏心掏肺,也未必能让他们打心里信服敬畏。然而,矛盾的现实就是,苟政暂时能够依靠的,还是那些老人部曲:::: 第70章 蛰伏从九月开始 第70章 蛰伏从九月开始 九月二十六日,在確认张平大军彻底北退,北线暂无战事之后,苟政也真正放下心来,於闻喜县衙召集眾將,进行撤兵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苟政是个喜欢开会的人,並且下面的將校越不喜欢,他越要坚持,而每次会议场面上的变化,也是他权威树立巩固的一个过程。 到此次,借著大破张和、力“拒”张平的威势,苟氏集团的骄兵悍將们,也彻底被苟政所压服。 以至於,当苟政於堂间当眾宣布对孙万东的调动委任时,苟氏將校们即便心中不平衡,也未敢如过往那般当场发作,给苟政难堪。 当然,对孙万东的委任赐號,只是一个小插曲,苟政召开会议最主要的目的,还在於继续进行纪律强化教育,以及对诸部苟军未来半年时间的军事活动做一次统筹安排。 关於军纪,这是苟军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从新安继位整兵开始,苟政就在不断地训导强化,但半年下来,效果如何,只能说差强人意。 哪怕到这九月底,在军纪问题上,苟军诸部也就勉强做到令行禁止,苟政个人权威的基本树立,就是在这方面最大的进步与成就了。至於其他,作训、军容,碍於现实情况(物质供应不足),没法提过高的要求。 当前,於苟军而言,最严重的,也最让苟政头疼的,还是作风问题。各军之间,官兵之间,军民之间,可谓矛盾重重,在这个过程中,苟政能做的,也仅是调合。 当初自大阳县北上誓师之时,苟政与诸將的“三约”,显然不可能全然按照苟政的预期发展,也不可能达到理想状態。 北上以来,抢掠、扰民等明显败坏军纪名声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少。而出现问题的时候,也不可能全然按照苟政制定的“军纪条例”来严格执行。 为了维护军纪与自己的权威,避免法立而无权,律令而不行,苟政又不得不进行惩罚与处置。处罚轻了,没有效果,处罚重了,又得顾虑丘八们的反弹。 於是,苟政最终达成的,还是一种相对平衡。所幸,苟政对苟军的纪律要求与规定,粗陋而简朴,並且“最终解释权”在苟政手里,执行標准、处罚尺度都由苟政自己把握,倒也使他不至於那么尷尬。 关於未来的军事安排,苟政给各军制定了一个明確的时间节点,从今年冬至来年春,半年的时间內,如无外力所逼,苟军將不会有大的军事行动。 而在这半年里,苟政对各军的要求也不高,就两点,保持训练,备战备荒。 当然,这只是基本要求,在此基础上,苟政將这段时间以来,苟军在各地的各种野蛮过分行径,做了严肃通报与禁令。 总之,苟政需要得到半年时间的积储,河东士民也需要一个安寧,这都需建立在对苟军將士的安分守己上。这很难,但苟政始终不曾放弃朝这个方向努力。 在结束会议后,苟雄忍不住问苟政,为何不直接向眾將通报西进关中的战略,那样眾將能够目標明確,也会更加积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对此,苟政的態度也很明確,事不密则不成,他们还需要苟一段时间。 二十八日,擦著九月的尾巴,苟政率领大军回到安邑这座大本营,在郭毅为首的一干河东职吏、土民代表迎接下,凯旋入城。 不管过程如何,力拒并州大军,使其不得寸进,无一兵一卒侵害河东士民, 这是无可爭议的事实。而这种结果带来的效果,是积极且显著的。 通过这样一场风波的考验后,苟政以及他率领的苟氏集团,再一次向河东土民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韧性,他们是能够抗住外部强大压力。 张平可不是此前的刘秀离以及石暉父子可比,至少名义上,他是一方州伯, 是正儿八经的大势力。面对这样的对手,苟政非但没有失败,反而通过正面对峙將其抵御於河东之外,甚至在前期的战斗中占尽了先机与胜利....., 这样的表现,是绝对拿得出手的,在震河东本地士民的同时,也痛快地展现著这支军队潜力。在当前这个世道,对於生存於其间的豪右们来说,有个两三成的把握,就值得捨命投资了。 因此,当在迎候的人群中,看到一些生面孔的时候,苟政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並且,在接下来,由苟政主导的河东行政管理体系,对当地士民人才的吸收速度明显加快了。 並且,有好几名士族豪右出身的人,经过郭毅举荐之后,得到苟政亲自接见,然后委派到各县。本质上,这是苟氏集团在继续增扩河东本地股东的股份与实力,但这支势力的成长与壮大却是肉眼可见的,苟政推动的与河东本土士族相结合的进程,也由此加速。 回到安邑后,一场搞军活动以及庆功宴是免不了的,虽未经大战,但从汾水到安邑,乃至其他诸县,数以万计的军民都被苟军动员起来,以应对并州军南侵。 看得见的辛苦,看不到的牺牲,苟政这样心思“细腻”的人,自然不会无视。当然,以苟军眼下的辐储,能够顾及到的,也仅仅是参与到汾水兵的两方余眾军民。 同时,搞赏物资,也仅仅是让大伙饱食一顿,但这已经很难得,尤其是对於那些民夫来说,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换作平日里,別说吃饱,一日两餐都不容易。 当然,那些立有战功的將土,自然又是另一种待遇,有突出表现的军官、土卒,更能得到酒肉之赐。作为苟政亲口认定的“口之战”第一功臣,陈晃得到了最多的尊重与荣耀。 不只有自中军调拨的足量物资福利,陈晃及其部属也正式被苟政收纳入中军编制下,设为“中垒营”。由此,直属於苟政的中军系统,实力进一步增强。 到如今,苟氏集团內部,实力分化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苟政费心组建的中军,就像一只飢饿的猛兽,自诞生起,就不断地吞噬著周边的血肉,吸收著可以触及的一切营养,包括“苟氏”旗號下的其他各军。 別的不说,苟政中军內,有多少忠勇將士,是来自其他诸军。过去的半年, 在苟氏集团发展壮大过程中,其余各部都有不小的扩充,但比起中军的增强,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苟政的这种做法与心思,其余诸將,不论嫡杂,实则都清楚,但面对这种趋势,却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除非他们想脱离自立。 但是,在苟氏集团壮大的过程中,苟政对他们的捆绑与约束力,却是显著增强的。到如今,“苟氏”已经是一个合了各种成分的势力了,苟政在其中起著极为关键的黏合润滑作用,而中军的强大则是其发挥作用的基础保障。 庆功宴上,苟政与诸將同饮同欢,笑得很高兴,痛快地吃了两斤肉,喝了一斤酒,兴尽方休。然而,翌日开始,他便笑不出来了。 与并州这一场交锋的得失,前边已经算过一笔政治帐了,可谓大赚。然而, 当苟政把郭毅、苟侍二人召集到一起,算了笔经济帐后,欲哭无泪,纯亏,亏到姥姥家了。 首先最要紧的兵力,损失並不大,前前后后,伤亡也不过千。重点在於民力的使用,为应付并州大军,苟军动员的,可远不止汾水那两万多军丁,在后方, 从解县,一直到大本营安邑,苟氏部眾,不论男女老少,都被勒令为前线辐需供应出人出力。 伴隨著的,则是大量物资的消耗,粮食、草料、器械、牲畜、布匹..:::.入主河东以来,苟政辛苦积赞的一点家当,几乎消耗一空。 按照苟侍与郭毅的合计,仅军民之口粮,就消耗了三万余斛,战前在苟政的搜罗下,安邑储粮一度高达八万斛,等苟政回到安邑时,仓储之中,已不足五万斛。 虽然准確的数据,还需更为细致的点检,但已知之耗损、浪费已经足以让苟政肉痛了,至於从上党军那里的缴获,也就勉强弥补十一。 这还是前后麋兵仅一月,並且最终大战未起的缘故,若是时间再久一些,即便苟政没有被张平拖死,没被河东豪右的反弹震死,困於辐储之消耗,至少不敢再相持於汾水。 原本,为了度过天寒而少產出的冬季,以及来年青黄不接的艰难日子,苟政这边已经绞尽脑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了。 如今,经过此次兵的消耗,能扛多久,苟政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另一方面,原本苟政下令,將部属的民夫组织起来,进行开垦、秋种。 前期,在郭毅、苟侍的率领下,已经在安邑、氏、解县三地新垦了二十余万亩地,连麦种都准备好了。在并州军南下之际,在水河边,第一批麦种已经种在那些新垄好的田亩里。 为了这场战事,抽调了太多劳力,也严重耽搁了秋种进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秋种,可关乎到数万军民果腹,关係到来年的关中战略。 因此,在完成战事总结之后,苟政將他所有的精力,调动部下所有军民,进入到抢耕抢种的事务上来。不只是安邑大本营,整个苟氏集团都被苟政要求,加入到秋种的行列中来,在天候变得更寒冷之前,儘可能地扩大种植面积,完成播种,以期来年之增產增收。 毕竟是关乎飢饿的大事,即便那些习惯了战斗、只会杀敌的丘八们,並不是太乐意,也不得不放下戈矛,重新干起农活。 除了埋头看地,苟政还著眼於山林、河泽,组织人手,打猎摘果,打渔捕捞,凡是能够进食,甚至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为了生计问题,苟政是操碎了心,生存的压力,从未真正地从他们身上转移开过。在“大干特干”的號召下,苟氏集团的部眾们,进行了一次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攻坚克难,对人心的凝聚作用,甚至要超过那些胜仗, 只不过,很多面朝黄土、辛苦劳作的部民,他们並不清楚的是,他们那和善、仁义的主公,已经打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资储无法支持,那么必定以保证军队供应为主,而他们,將属於被捨弃的对象.:::: 九月,对苟政来说,是辛苦的,是忙碌的,也是幸运的。不只退却了北面的大敌,南面的威胁,也只是擦肩而过。 在苟军大部还停留於闻喜的时候,一支两万人的赵军精锐,在羯赵车骑將军王朗率领下,汹涌而来,自洛阳而西,过境弘农。 当然,王朗的目標,可不是苟政这些“草寇”,而是关中的“大敌”。 在汾水相持的同时,雍秦之地,也可谓风起云涌。从鄴城政变的消息传来之后,长安的石苞便按捺不住野心了,意图率关右豪杰东出,向鄴城进兵,夺位。 石家的皇位,他石苞当然也做得,篡权夺位的事,石遵做得,他石苞同样做得。只可惜,石苞的志大才疏、贪婪无谋,早就在应付梁犊义军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野心別说得到支持了,直接反对的就有不少。 长安有人將其情,直接通报与鄴城,石遵闻之,自是恼怒。当然,在石遵还没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帮他教训石苞了。 在一些雍州豪右的邀请下,晋梁州刺史司马勛也开启了他的“北伐”,率军出骆谷,破赵长城戍,向长安进兵,驻於悬鉤,坚壁立寨。而悬鉤,距离长安城也就两百里。 司马勛的行动,关中大地,为之震动,羯赵官军人情动盪,而关西豪杰们, 则纷纷举事,杀害令长,占据城壁,以响应司马勛。 一时间,关中大地上,打著普旗的队伍,达五万余眾,皆奉司马勛之令行事。面对这样的局面,石苞就是再蠢,也不得不从攻鄴的妄想中醒过来,令麻秋、王国率领陈凉边军东来,应付晋军的威胁。 但是,关中的乱局,却不是短时间內能够平息的,属於羯赵统治的脆弱秩序,儼然正走向崩溃。 在这样的背景下,邮城的石遵出手了,他一不充许关中失控,二则要將石苞这个麻烦解决,於是便有王朗领军西行这一出,打著的也是对付普军的名义。 而王朗能与苟政扯上关係,只因为他在过弘农时,收到了来自武兴公石閔的密令,要求他率军北上,配合併州张平,夹击河东苟逆。 石閔作为都督中外军事,从名义上来说,对全国军队都有指挥权,他也真就这么做了。只可惜,王朗根本不搭理,他一对石閔的跋扈不满,二则背负石遵皇命,石閔算个什么东西? 於是,对石閔的密令,王朗弃之如粪纸,直接丟到火炉里,甚至当著部將的面,骂石閔为乱臣,斥其令为乱命。然后便率领魔下精骑,头也不回,迅速西向关中。 等苟政回到安邑之时,王朗大军已经抵达长安,不仅將羯赵关內局势勉强稳定住,还把石苞给“打包”送回了邮城。 別的不提,光听说王朗“过境”的行动,苟政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想像王朗若是听从石閔“乱命”北上,他与苟氏集团会是怎样一种下场。 万幸,羯赵的內部撕裂依旧严重,方给了他们这些人崛起之机.::: 第71章 兵临堡下 第71章 兵临堡下 一条沫水,奠定了河东郡的农业水利基础,自將军府下达“劝农令”之后, 河东上下掀起了一股秋种热潮,不管是苟氏集团军民,还是那些本地豪右,都投入了不小的人物力。 由於气候的缘故,並未持续太久,但也新植了数万亩地。去解县城二十余里地,沿沫水北岸延展开,便有成片的田地,而其中泰半,都属於当地最大的士族,甚至被称为“解县主人”的柳氏。 当然,在当前这个时代,土地並不是那么值钱,全国各地,多少原本的肥田沃土,弃耕拋荒。值钱的,是那些年有人耕种、能够產出的土地,而能够保一方劳作养息,才是权势与名望的体现,才是財富之来源。 自柳氏家主柳耆起,柳氏庇护一方,已经有十数年了,而由於柳耆在羯赵朝廷得到的重视,解县柳氏在河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过去的这些年间,甚至有“河东第一士族”之名。 胡羯逞凶当道的大背景下,无数世家名门、衣冠大族遭到破灭,但同样的, 也有大量豪右趁机崛起,通过与羯赵朝廷的合作,积累实力与名望,昌大家业。 柳氏,就是其中的者,也正因如此,虽然去年因为石宣之乱,柳氏遭到了一定打击,但解县柳氏却一直心向羯赵。柳、柳恭两兄弟蛰伏於解县,但乃父柳耆依旧待在鄴城,做著羯赵的尚书,享受著高官待遇。 长期以来,柳氏便是解县的天,不管是豪右,还是黔首,多慕其声名,仰其鼻息。不过,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隨著苟氏集团的到来,並迅速反客为主,占据全境,渐渐被打破了。 整个苟氏集团,除了主公苟政以及郭毅等士吏之外,就没有尊重柳氏在河东地位的,而如非苟政怀有合作之心,做了不少约束工作,矛盾早就激发了。 事实上,也正因苟政的约束,才使得汾水兵期间,柳氏只是进行了一定的串连,而非直接举事作乱,背刺苟政, 不过,隨著河东郡局势重新安定下来,苟氏主政的现状確定短时间內得不到扭转,柳氏又选择进入蛰伏,意欲同苟政相安无事。 大抵是心虚的缘故,柳氏兄弟还通过郭毅,向苟政表明此意。然而,柳氏兄弟的如意算盘,这一回终是打错了,他们看准了苟政对士族的忌惮、妥协与渴求,却完全不了解苟政那宽和外表下的冷酷心態。 能否为其所用,暂且不论,但要与他为难为敌,那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柳氏之前所做那些明自张胆的小动作,虽未酿成重大祸果,但苟政不可能全然当作没发生过,而若以“既遂”推导后果,那就更让苟政深恶痛绝。 於是,在十月初二的时候,苟政以龙將军的名义,给柳恭下了一道徵召令,召其为將军府长史。结果並不让人意外,柳恭果断拒绝了,以身体不便为由。 一个草台將军的草头长史,有何做头?要知道,他柳恭早在数年前,就是河东太守了..::: 柳氏兄弟以为这是苟政对柳氏的尊重与忌惮,殊不知,这只是他给自己一个暂作隱忍、按捺不动的理由。结果,柳恭拒绝地果断,苟政下决心则更乾脆。 没有立刻动手,也只是因为苟政要忙著处理汾水兵的后遗症,同时,解县这边,柳氏也在號召士民,抢耕抢种,农事为重,不能断。 但到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河东的冬天已然降临,天气彻底寒冷起来,军政事务都暂时理顺之后,苟政也终於腾出手来,可以向柳氏这个“河东第一士族”张牙舞爪了。 水之畔,方圆足有数里的方城壁,便是柳氏家族赖以生存避祸的堡垒。萧萧北风的吹拂下,堡壁上下,却是一片混乱,堡內阵阵嘈杂,壁上尽显慌张。 柳氏堡只有东西两座门,西大门外,数以千计的苟军,在苟政的统率下,肃立於寒风中,正虎视耽耽地望著这座沫水之畔的大堡。堡內的混乱与慌张,只会助涨他们的士气。 苟军来得很快,苟政一声令下后,便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而来,根本没给柳氏以反应时间,也根本来不及將堡外依附的部民收纳入堡,坚壁防守。 就连郭毅,也是在苟政率军出发之时,才得到通知。当然,临行前,郭毅做足了努力,他竭力劝阻苟政,希望他冷静,態度很明確,柳氏碰不得,柳氏若亡,则河东豪右必然离心,苟政前期所做的努力都將白费,化作流水。 对此,苟政只是以一副冷静的口吻告诉郭毅,正因为柳氏名头响亮,號召力强,才更需要打击。有这样一股居心回测的势力在旁,他寢食难安。 他苟政是来交朋友的,也愿意同河东士族合作,但不是这么个合作法,若即若离、首鼠两端,最终只会离心离德。苟政也不是任人藐视欺侮,而不知报復反制的人。 臥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匡胤的名言一出,把郭毅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表示,他愿意代表苟政,到解县邀请柳恭出山。 这,也被苟政拒绝了,他的原话是:“不劳长弘先生,柳恭,我亲自提兵去请!” 到了,苟政又发出了一道诛心之问:“先生言柳氏若亡,则河东士民必然离心背德,这包括闻喜郭氏吗?” 这个问题,的確很诛心,郭毅一时间都愣住了,但並没有多少犹豫,而是直视著苟政的眼睛,恭敬拜道:“在下追隨明公,义无反顾,绝无二心!“ 对此,苟政哈哈大笑,以一句“我有闻喜郭氏足矣”,结束了对话,也迅速踏上了討伐柳氏堡的征程。 苟政打击柳氏之心甚是坚决,然而兵临堡下,望著眼前坚实的壁垒,关於做到哪个程度,却还在脑海里思谋盘旋著。 而部將们,心思可就简单多了,在解猗之地驻守多时的苟侍则丝毫不掩饰他对柳氏的厌恶以及眼馋:“主公明鑑,这柳氏果然心怀异志,欲与我军为敌。主公大军至,他非但不前来迎接,反而坚壁把守,武装抗拒!“ 见苟政沉吟不作话,苟侍又道:“据传这柳氏堡,已立十数年,柳氏又是河东数一数二的大族,堡中积储,想来应相当丰厚才是。若能破之,主公苦恼的粮秣问题,或许就不成问题了!“ 此言,倒是引起了苟政一点兴趣,抬头望著眼前的堡垒,苟政淡淡一笑:“毕竟是『河东第一士族』,这个第一,应该不至於让人白叫!这座堡壁, 颇具规模啊,依我看,比破旧的解县城,还要壮观!” 苟侍顺势抱拳道:“主公,末將正有一事相请,待破此壁后,可否以堡作为末將驻地?” 闻之,苟政不由扭头扫了苟侍一眼,见他满脸的期待,略作沉吟后,方道: “破壁之后再说吧!” 苟政竟然没有直接应允,让苟侍不禁有些意外,眉头稍微皱了下,旋即请道:“末將愿率所部,为主公先登破敌!” 此番,苟侍也率领两千辐重营部卒,前来助战。苟侍从不以军事指挥见长, 他所部战力在苟军各部中也从来排不上號,但此次却这般积极,只能说,似柳氏这样的大堡,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作为主攻,也是有大好处的。 “著甚急?”苟政摆摆手,看了看天色,说道:“此堡就在这里,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传令三军,就地扎营,休整一夜,明日饗士卒,攻城!” “诺!” “让你准备的攻城器械,可曾完备?”苟政偏头问道,语气严肃。 苟政的眼神下,苟侍不由凛然,立刻应道:“主公放心,衝车、云车各两架,另有十架云梯,都在末將军中。此壁不高,应当足用了!” 隨著鸣金声起,苟军各营缓缓退去,驻於壁西,虽然离得並不算远,但柳氏堡上压抑的氛围终於有所缓解,至少室息之感暂时消除了。 堡上,紧张的人群中,两个人影有些鹤立鸡群,身穿长袍,內衬铁甲,腰配长剑,正是柳、柳恭两兄弟。柳一脸老態苦相,像个悲天悯人的儒生,望著家门外杀气腾腾的苟军,不禁感慨道: “苟政其人,能率残军,逆势而上,过大河,破官军,据河东,不是没有道理的。观其军阵,森严威壮,不可侵犯!二弟,如今兵临堡下,存亡危急,当为之奈何啊?” 柳、柳恭这两兄弟,柳虽是兄长,但论才干名声,都是不如柳恭的,因此,柳氏堡中,当家做主的,实则是柳恭。 此前柳氏的一切决策,包括对苟政的判断,对苟军的应付,都以柳恭的意志为主。有能力的人,往往有其骄傲,但显然,如今柳恭正要为自己的骄傲与矜持买单,代价有些大,几乎是拉著整个柳氏。 而比起兄长的忧虑与惶恐,柳恭面上却没有多少动容,只是沉凝著一张脸, 眼神也几乎不动分毫,死死地盯著视线极处,渐渐笼进寒雾中的苟军。 “子敬,为何不作话?”得不到柳恭回復,柳忍不住扭头,盯著默不语的柳恭,语气中不乏抱怨:“祸是你闯来的,该如何收拾,你总要给个说法!” 事实上,在对待苟军的態度上,兄弟俩的態度实则是差不多的,如果说有什么异议的地方,那就是在苟、张汾水兵之际,柳恭暗中绸繆串连的行为,柳反对。 柳认为那太冒险,至少应该等张平击败苟政之后,再行动作,那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们也有足够的余地与空间。 过去,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柳恭的见识与判断,更准备,但在这件事情上, 反倒是保守的柳对了。而柳恭的一次误判(张平竟然破不了苟政),竟给柳氏家族招致这样的祸患,只能说,柳恭太自信了,而在羯赵朝廷治下十多年的风光也让柳氏兄弟缺失了一些本该具备的谨慎与敬畏。 兄长急了,柳恭也回神了,深呼吸后,吐出一口白气,沉声道:“派人出堡,前往苟营,议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对这样形势与情况,柳恭也没有顽抗之志,也不可能真拉著全族,拉著他们两代人十数年的积累去冒险。 以柳恭的心气,哪怕能有一支羯赵朝廷的兵马能够联繫上,能够来援,他都有坚持下去的理由。然而,就眼下羯赵呈现出来的撕裂情况,根本指望不上了。 即便有心服软,並做出了妥协的举措,柳恭的语气沉抑而严肃,语调一顿一顿的,就仿佛向苟政这个“匪盗之徒”低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羞耻的事情一般。 只可惜,就是这样,苟政依然“不解风情”。 冬夜里,寒光下,帅帐中,苟政手里把玩著一把匕首,玩味地看著柳恭的使者:“误会?有何误会?” “凛明公,我家主人说,柳氏与將军府,向来睦邻友好,相安无事,实在不知何处触怒了明公,竟然招致大军,汹汹来侵!”使者该是柳氏的门客,嘴皮子很利索,表达得很清楚:“恳请明公解惑示下,如是柳氏过失,必定改正,柳氏愿与明公永久修好.... 》 闻言,苟政笑了,冲侍立在侧的郑权道:“我们到河东半年之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柳氏有如此態度吧,真是不容易啊!” 郑权对这些所谓的士族名门显然也不大感冒,当即道:“主公,这些士人, 自比凤凰,怎肯舍梧桐而棲我们的草窝?” “这个比喻不错,很形象!看来,你近来读书,大有长进啊!”苟政忍不住赞道。 转眼,目光便变得阴冷,盯著来使,漠然道:“你是使者,我不为难你!不过,烦请你回堡告诉那柳恭! 前者徵召不至,听闻他有疾在身,恰好,我这里有一剂良药,特以精兵七千,不知能否请动贵驾,移步大营一敘! 当然,也不著急,我给他一夜的时间考虑,到了明日,或许在柳氏堡內,一样有敘话的机会...:..“ 第72章 堡內见 第72章 堡內见 使者诚惶诚恐地告辞,回堡復命去了。 寒风下的冬夜,一个呼吸,就是一个透心凉。苟军大营中,各处都燃著柴火,以供取暖,苟侍直接带人,砍了营地西北边半个山坡的树林,伐木为柴。 隨著苟军的壮大,苟侍的確暴露出越来越多的不足,但此前积累的经验,以及他在苟氏族中一贯的好人缘,也足以让他继续待在苟氏集团的高层。 在亲兵的护卫下,苟政如常巡营,查看各部將士。行走在冰冷的土地上,不断侵袭著面孔与肌肤的寒风,实在很难不让人想起去年的经歷。 去年同样的时间,大兄苟胜还在,他与苟氏部曲,以及上万东宫高力,正行走在漫漫西行路上。彼时的冰天雪地,前途渺茫,让人感到绝望。 虽然而今苟氏集团的境况依旧不容乐观,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但比起去岁的贱如蚁、危如累卵,可要好上太多了。 一番巡看下来,苟政的心情很难轻鬆起来,又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了,比起抗拒不臣的柳氏,更让他在意。 从长时期来看,粮食问题依旧是苟氏集团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就眼下而言,飢饿问题已经得到暂时的控制,或许很难吃饱,但还不至於被饿死。 相比之下,隨著冬季的渐渐深入,严寒一步步袭来,寒冷便成为了迫在眉睫的问题。飢与寒,这是生存於此世的人们,常年面对的两大难题,不容轻视。 虽然此前有不少的战获,但布匹资源,依旧奇缺,比起口粮更加严重。就连苟军的將士之中,都还有不少人,穿著夏秋时节的单衣,论部属的那些民眾了。 生计何其艰难! 感嘆之余,苟政也暗下决心,在解决掉柳氏之后,必须得彻底蛰伏,以御寒冬。而柳氏......再度望向寒夜笼罩下的柳氏堡壁时,苟政將其攻破,搜掠一番的衝动就更加强烈,他对柳氏十数年之积储,凯之心大起。 须知,就连当初在弘农郡时,破一小小的孟家堡壁,尚且搜罗出上千斛粮食以及各类物资,堂堂的河东第一士族,总不至於让人失望才是。 当贪婪的欲望增涨,逐渐占领思想高地的时候,那么其他所谓的顾忌与考量,就要少许多了,也要弱很多。 何况,苟政的一番“善意”与“盛情”,最终並没有得到柳氏或者说柳恭的正视,他拒绝了苟政的邀请。非但没有前往苟军大营一敘,反而下令,加强防御,组织堡內部曲、精壮,进行抵抗。 当然,柳恭倒也没有顽抗到底的心思,他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只不过,聪明人总是难免有为聪明所误的时候,比如在看待苟政与苟军的问题上,他的態度依旧不够端正。 柳恭认为,苟政骄忆傲慢,得意忘形,此时服软,只会助涨其威风,提出过分的要求,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因此,必须要先打后和,展现出实力之后,再行谈判,他柳氏除了名望,还有刀枪。 柳对此依旧反对,但柳恭的意见,却得到了堡內柳氏族人、家將的支持, 基於此,一场攻坚战在初冬的沫水河边,爆发了。 最后的通被拒绝,苟政並无失望之情,相反,表现得很平静,於他而言, 就像找到了一个放下顾虑、卸下偽装的机会与理由。 他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將柳氏对他们的蔑视,以及顽抗不臣的选择通报与军中眾將,激得眾人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当场发飆的就有好几人。 而苟政,也顺著眾將的情绪,下达了一个展现他强硬態度的决定,破堡之后,大掠,敢顽抗者,也不必留手,悉数斩杀。 这样的命令,竟然从苟政的嘴里吐露出来,这可让眾人惊讶,如苟须、苟侍者,更不住地打量他。主公,不要他的“仁义”了? 对於诸將异样的眼光,苟政则显得很淡定,似无所觉,只是从容地进行著破堡的军事安排。此番来攻的苟军兵力,只倍於堡內柳氏部眾,但苟政依日选择了三面进攻。 苟侍率部攻北壁,苟须率破军营攻南壁,两部为伴攻,西门的主攻,苟政交给了苟安所率中坚营,以曹、下洋二將,率领统万营协助进攻,又以孟淳率所部监视临河的东门。苟政自己,则亲率驍骑营、射声营於西门统筹战局,坐镇指挥,隨时支援战斗。 苟安及中坚营成立以来,还没有经过大的战斗考验,前次北上破张和军,因为坐镇安邑的关係,也没捞到战功。因此,此番苟政特意將之带上,给其立功攒劳的机会,甚至把主攻任务交给他。 柳氏应该觉得荣幸,这样的动兵规模,这样的军队素质,已经足表苟政的重视。同时,精锐齐出的情况下,也表明了苟政破壁之坚定决心。 从苟军各部自营垒出,奔向作战目標时,伴著高亢的號角、轰鸣的战鼓,苟氏集团进入河东以来,与河东本土士族之间第一次刺刀见红的碰撞,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柳氏堡壁自不如安邑那般坚实高固,但想要打下来,却比苟政预想中的还要困难一些。关键在於,守军凝聚力更强,抵抗的意志更坚决,毕竟,他们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回报柳氏的恩德。这个时代,人是左右战爭胜负最重要的因素了。 同时,柳恭胆敢与苟政较劲,也是有一定底气了,除了人心所向,还因为, 堡垒供养著一支久经训练,且装备精良的部曲。 这些人,在对抗苟军攻城的过程中,居高临下,对苟军造成大量杀伤。作为堡壁守备的中流砥柱,实实在在给攻城士卒產生巨大麻烦,数次將借云车、云梯攀上城头的將士赶下城。 尤其是,柳氏部曲中还有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也就是所谓的“具装铁骑”。虽然规模不大,仅五十骑,但也有无谓衝锋的勇气。 堡上战斗焦灼之际,在一名骑將的率领下,主动出城进攻。苟军將士之中, 还是有不少人,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也正因如此,竟然为其所凿穿,杀伤不算大,却严重影响到了对堡壁的进攻,减轻守方的压力。 苟安不得不临时调整阵型,结阵相抗,阵脚稳住了,对堡垒的攻击也放鬆了,壁上士卒迅速被赶下来。丁良率领驍骑营去截击,也被其击败,死伤三十余骑。 最后,还是苟政命胡將曹,率领一干统万营士卒,用抵近搏命斩马腿的战术,方才將之击退,但也只留下了不到二十具尸体,剩下的並不费劲,便退回了堡,而统万营,伤亡了近百名。 不过,这一套也就打个出其不意,当有所应对之后,並不足为惧,况其人数太少。当然,柳恭用铁骑衝击的目標达成了,阻止了苟军对西门最强势的一波进攻,解救了最危险的时刻,也使得柳氏堡抗住了苟军一日的进攻。 十月十四当日的战斗,苟军没能攻克柳氏堡,折兵近六百,其中阵亡一百五十余人。柳氏的確向苟政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但也彻底激怒了苟政。 是夜,柳恭再度派遣使者,以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游说苟政,表以诚意, 希望能够罢兵修好,柳氏愿意出粮资慰劳將士之辛苦..... 当著诸將的面,苟政拔出佩剑,狠狠地削掉一角帅案,冷冷地对使者道:“回去,答覆柳恭,让他洗乾净脖子,等我破壁之后去斩!” 苟政这番表態,极提士气,苟氏的將校们为之振奋,初战不克的失败情绪迅速被拋诸脑后。负责主攻的苟安则当场请示,翌日再攻堡壁,苟政允之。 只能说,比起当初,苟军的成长是全方位的,即便仍然面临著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韧性的提高是显著的,尤其是汾水兵之后。一场小挫,或许会对士气造成一点小小的影响,还绝不要命,只需一些手段激励,便足以重新焕发。 而柳氏堡內,可就愁云惨澹了,苟军的强大,同样远超他们的想像。过去十多年,柳氏不是没有遭遇过战乱,但没有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危险的压力。 当使者屁滚尿流地返回堡內,述以苟政的回覆后,一片譁然。且不提柳如何愤慨、慌张,就连一向自信的柳恭,脸色都有些发白,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但是,也晚了,並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反思后悔。和平诉求失败,事已至此,情態危急,只能竭尽全力也应对了,而攸关家族前途命运的事情,也容不得更多的爭论了。 於是,柳氏豁出老本,几乎將堡垒所有能提刀的丁壮聚集起来,发给武器, 登上堡壁,抗拒苟军。而苟军各部,在重整旗鼓后,也再度投入重兵,展开进攻。 柳氏把老本掏出来了,爆发出来保卫家园的意志与热情,或许值得认可,但面对的却是全力进攻的苟军,他们爆发出亡命之徒的本性之时,也是无坚不摧的。 双方的决战很激烈,血腥碰撞自清晨自午后,终究还是以苟军的胜利告终。 平心而论,若只说作战意志,柳氏部曲的抗击,竟是苟政领兵以来,所面对敌人中,仅次於谷水之战中石閔部的。 这不得不让苟政,对於这些盘踞在北方坚壁自守的豪强们,另眼相看,或者说忌惮不已,他们的存在是有理由的。 只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旧是不够看的。参与围攻柳氏堡的苟军,战力固然也有参差,但基本都是老卒,都上过战场,不管有无战功,但至少活了下来。 至於柳氏部曲,虽然不乏精干力量,但终究是少数,能作为中流砥柱,在大势面前,却难逆天改命。 而仅从战斗来说,攻破堡壁,获得先登之功的,不是他人,正是在闻喜收降的上党猛士弓蛀。新归附的弓蛀,得到了苟政的厚待,关怀可谓无微不至。 感其恩遇,弓蛀自然想著回报,他向苟政请示,愿意作为攻壁士卒的一员, 苟政同意了。而在十五日的战斗中,弓蛀彻底展现出他的本事。 普通士卒,顶著城上防御攻击攀城,需要很多步骤,小心翼翼,费时费力。 而弓蚝,披坚执锐,攀梯上壁,如履平地,城上的弓矢刀枪攻击,完全无法对他造成致命威胁。 上得堡壁,就是一通砍杀,生生为后续士卒上壁,爭取时间与空间,即便在柳氏部曲拼命的反扑之下,支持不住,也能全身而退。 近两丈高的堡壁,借力跃下,著地之后,而筋骨不伤,迅速活蹦乱跳,让人侧目。谁是攻壁战斗中最靚的仔,一目了然。 苟政从来不是一个迷信的猛將的人,但亲眼见到弓蚝的表现,依旧不由咋舌。而弓蚝在柳氏堡前,两上两下,在第三次的时候,终於作为箭头,將堡壁的防御彻底击破..... 破壁之后,苟政兑现了他的承诺,纵兵劫掠,如果有什么补丁的话,那便是差人传令,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可赦免不死,余者,一概格杀。 这道追加的命令,能挽救多少堡內民眾的性命,不得而知,但冬风之下的柳氏堡,在苟军进入之后,沸腾了,兵荒马乱,哀嚎不断。 苟军的劫掠,一直持续到傍晚,暮色降临之际,方才暂时宣告结束,各营將土,收穫颇丰。当然,真正值得眼馋的,还得是柳氏的仓库,不过这些都动不得,得等主公来分配,但柳氏的府宅,也足以让將士受益了。 作为一方士民的庇护所,柳氏堡內的情况,並没有想像的好,普通堡民,居住简陋,条件艰苦。唯一像样点的建筑,大抵就是柳氏族人及部曲所居的宅院了。 柳宅正堂间,那些平日里供柳氏兄弟钟鸣鼎食的地方,苟政理所当然地坐著,几名將校陪坐客席,好奇地打量著被亲兵押上堂来的柳氏族人们。 当先站著的,正是柳、柳恭两兄弟。柳双目通红,一脸丧败,柳恭身形要狼狐些,危急之时,甚至亲自在一线指挥抵抗,然而,这只能作为柳氏抵抗义师的罪证.: 第73章 一丝余地 第73章 一丝余地 “我道衣冠士族的膝盖有多坚硬,在我们这干流贼草寇面前,也不是不能弯曲嘛!”堂间,扫著一干跪倒在面前的柳氏族人,苟政以一种蔑视的语气道。 尖酸的语气,衬得苟政活像一个大反派,一干柳氏族人脸色各异,不乏羞耻感,但在刀金面前,却不得不低头忍受, “將军明鑑!”面对苟政的詰难,柳赶忙拜倒,激动地说道:“在下一向对將军仰慕,且畏惧义军兵强,怎敢与將军作对?此番误会,全因舍弟柳恭,一意孤行,聚眾抗拒,在下苦劝不止,终无可奈何.... 柳此言,倒是令人意外,苟政问其他柳氏族人:“果如其言?” 柳氏族人或应声,或点头,似乎都有意识地把罪过推到柳恭的身上。见状苟政眼神微眯,眼缝不大,却足够对堂间这一幕洞若观火了。 沉吟少许,苟政目光转移,落在不曾开言,但即便跪著腰杆也挺直的柳恭身上:“你这个罪魁祸首,有何话讲?” 柳恭的表情已经恢復了平静,面对兄弟族人的攻击过,脸色亦如寻常。闻问,也很从容地应道:“万般过错,悉归於我! 筹谋反对,据城抗拒,皆是在下主意,无可推脱!將军如欲问罪,尽可施为,只要能够平息將军心中愤怒,在下毫无怨言!” 听其言,苟政突然笑了,指著柳恭,冲左右道:“哪怕前日兵临堡下之时, 此人能够如此態度,此事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主公,与这等傲慢刁顽之徒,又何必多话,直接打杀了即是!”苟侍一脸轻鬆地说道。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个建议,自然得到了一干將领的认同,包括苟安,也很支持,在攻击堡壁的过程中,中坚营死伤最严重,阵亡加重伤足有近三百人。 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也必须有个说法,以抚慰军心,而比起之后的搞劳,还有更直接的泄愤办法. . 堂间的气氛被一干將校烘托得杀气腾腾,柳氏族人多惊惧不已,柳更是一脸紧张,惶恐地拜道:“还请明公开恩饶恕,在下素闻明公『仁德』之名,若得手下留情,愿率族部,投效义师,助明公抗击羯赵,成就大事!” 听柳这样一番陈情表態,苟政不由晒笑两声,而后以一种讥消的语气道:“『仁德』?就是因为这两个字,尔等才敢有恃无恐,肆意矜持,自以为能拿捏我苟某吧! 如非今日破门而入,执拿於堂间,想要从尔等口中说出这番『甜言蜜语”, 怕也只是痴心妄想!” “此人慾举族投效於我,效力魔下,你们觉得如何?”说著,苟政又问在场將校。 对此,眾將一片哄然,讥笑满堂,苟安扫了眼满脸衷诚的柳,冷冷地说道:“两日血战,我军伤亡上千,破堡之后,堡內民眾、柳氏部曲亦杀伤甚多,仇恨深结,岂能轻信!” 苟安的话,让柳面色大变,这可彻底涉及到家族的生死存亡了,容不得他有任何的侥倖与犹豫,“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哀声道: “前者是我等昏妄愚昧,暗怀侥倖,冀图自主,而罔顾明公之智计勇略。今英雄当面,岂能不幡然悔悟,及时改正,以襄义举? 我等虽臣羯虏,只为明哲保身,始终不曾忘怀晋室,今日一番交锋,实则是明公率义师將我等打醒。如蒙明公接纳,今后自当尽心竭力,忠诚侍奉,岂有异志贰心。 还望明公明鑑.. 北柳这番话,虽然肉麻,充满了虚情假意,根本不值得相信,却也反映出这些士族的处世原则,那便是没有原则。他们虽以诗书传家,但在意的永远只有家族的延续与传承,在此之上,才会谈道德、礼仪什么的。 此前之所以敢反抗苟政,本质上还是没有认可苟军的实力,如今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回,家族的生死存亡也都操之於手,岂能不认怂服软。 只可惜,如今主动权,已经彻底落入苟政的手中,“河东第一士族”的存亡,也只在苟政一念之间。而对苟政来说,只剩一个问题,要不要灭族。 胜利或许会带来骄傲与狂妄,同样也同样具备一定疗养作用,此时,充斥於苟政大脑与心中的愤怒情绪,已经消散很多了,因此,他也能较为冷静地审慎地权衡利弊得失了。 立威是必须的,否则无法震慑郡內豪强,但做到哪个程度,在苟政这里,依旧有转圜的余地。 將校们没有打扰苟政思考,柳与一干族人紧张地等待著苟政的决定,就是看起来依旧硬气的柳恭眼神中都难免流露出紧张。 而苟政,摸著凌乱的胡茬沉吟少许,抬眼看向柳,问道:“你意欲如何效力於义军?” “但听明公吩附!”柳態度,可谓端正,姿態也摆得很低。 只可惜,苟政並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的打算,说道:“既如此,解县柳氏全族,悉数迁至安邑居住!部曲及附庸之民,我会收编,堡內积储,悉数上缴,以偿罪过,你觉得这样的处置,如何? 一1 此言一出,柳脸色剧变,其他柳氏族人皆不免愤忿。按照苟政的办法,是要將柳氏吃干抹净,十数年的积累,可就给苟政做了嫁衣了。 然而,柳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与果断,在苟政的审视下,深吸一口气,再以首投地,拜倒道:“若有助於明公,身家性命都不足惜,愿以柳氏家资奉上,任明公及义军取用!” 不得不说,柳的这番“慷慨”,有些让苟政意外,这是个聪明的买卖人, 他清楚地看到,这是在换取全族的性命。 虽然的確肉疼,甚至值得愤恨,但在家族存亡大义面前,又算不得什么了。 只要人在,终有復起之日,而比起那些苦苦挣扎的蚁贱民,他们作为声名卓著的士族,希望与机会要大得多。 因此,留下有用之身,才是王道。甚至於,柳的表態也不全是虚情假意, 从此时此刻开始,他已经在琢磨起,该如何效力苟政,发挥自己的作用,博取他的好感,改变印象,以重振家声.... 这,大抵就是士族吧! 不过,苟政的炮製还没有结束,看著一脸决绝的柳,苟政又抬手,指向柳恭,问道:“我死伤的將土,不能不没有一个说法!既然罪过都是柳恭犯下的, 你觉得他当如何处置为妥啊?” “这.....:”这个问题可把柳问住了,下意识偏头看向自己兄弟,柳恭目光平和地回应著他。再抬眼时,迎著的却是苟政深沉不见丝毫感情的眼神。 剎那间,柳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各种思绪纠缠著,但或许是苟政的压迫力太强,终是抱拳道:“舍弟罪行深重,势难容之,请明公以严刑惩之!” “那何等刑罚,能惩其罪?”苟政语气冷淡,追问道。 不过,在柳陷入万般为难之际,柳恭开口了,对柳道:“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此而已!累家人沦落,是我之罪,也当赎之!” 又冲苟政道:“我情知必死,但请將军一声令下,推出堂外斩首即可,又何必故弄玄虚,为难家兄!” 柳恭这番话,倒也有几分豪气,比起那些清谈阔论的玄师名士,可要强得多。別说苟政了,就是堂间的將领们,都不禁对此人另眼相看,但仅此而已。 “既如此,那我也不枉做小人了,这便成全於你!”苟政当即一招手, 道:“来人,將此贼拉下去,斩了!” “慢!”恰此时,堂间跪的眾人中站起一人,还是个熟人,前两日间进出奔波,通传消息的使者杨间。 “明公欲成大事,需延揽天下英才为己用,今初得势,难道就要杀害贤良吗?”当著眾人面,杨间朗声质问苟政道。 苟政忍不住打量了此人两眼,见他面色凛然,並无畏惧之色,比起此前为使时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可要有魅力多了。 “与我为敌,抗拒不臣者,纵然贤良,如何容之?”苟政冷冷道。 杨閭道:“明主胸襟阔达,往往能化敌为友,引为羽翼;庸主则器量狭小, 困於怨恨,处处树敌,难有成就。明公欲为庸主?』 “放肆!”其言落,苟须说道:“主公,这等辩士,也就口舌厉害,何必听其言语,依末將看,不如將之一併斩杀了事!” 苟政抬手止住苟须,扫视一圈,看著杨閭玩味道:“我没空同你在此耍嘴皮子!只是不禁好奇,柳氏族人皆默不已,你以宾客,何来胆量,出言求情!” 杨间看了眼面色复杂的柳恭,拱手应道:“食其禄,忠其事,仅此而已。明公如欲杀我,与主家赴死,亦无憾也!” “杨间,你这是何必,何苦白白送了性命?”这个时候,柳恭嘆了口气,自上堂之后,第一次露出“软弱”的情绪。 杨间没有接话,只是仰头,正色望著苟政,就仿佛意图以忠义感动苟政一般。而苟政,也的確多了几分思索。 大抵是感受到苟政的为难与犹豫,苟安在拧眉考虑几许后,主动拱手进言道:“主公,我看此人颇为忠义,所言也不无道理。 今柳氏已降,家资財货,任我取用。柳恭虽然罪行深重,杀柳恭,不过一刀的事情,然留其赎罪,或许更有益处!” “此言差矣!”对苟安的话,苟须並不认同,当即道:“难道就不怕留下祸患吗?留之或有益处,但杀之,必无后患!” “依你之言,那需得將柳氏上下,尽数诛除方可!”苟安沉声道。 “亦无不可!”苟须警了苟安一眼,冷冷道。 “那河东必乱!”苟安严肃道。 “谁敢叛乱?”苟须应道:“兵马在手,將士敢战,还怕不能尽数诛除吗? 一“那我將士浴血奋战,主公费心劳形,好不容易方才实现的大好局面,就要白白放弃?”苟安詰问道。 对此,苟须不接话,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回到了苟政这里。 他先是看了苟安一眼,心中暗怀感激,在场眾人中,也唯有苟政自己,能够体会到苟安那种一心为他考虑谋划的忠心。 而不管如何,苟安的进言,都给了苟政一个能下的台阶。稍作沉吟,吐出一口浊气,摆手吩咐道:“子平,暂且將此人置於中坚营,由你负责看管,餵马也好,劈柴也好,任你处置!” “诺!”苟安奉令。 听到了苟政的吩咐,柳恭並没有出言叫囂些激怒苟政的话,很是平静地接受这份“屈辱”的安排,但整个人从眼神到身体,都释放著一种放松的信號。 好死不如赖活著,即便他已经做好了授首的准备,但能够不死,又何必强求? 而杨閭见了,则大鬆一口气,看著苟政,一拱手,正欲高唱讚歌,却被苟政抢了先:“我看你还有几分见识,也有几分忠义,我將军府缺一个记室,不知可愿屈就?” 闻问,杨閭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示:“在下,愿意效劳!” 杨閭並不愚顽,同样清楚,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苟政饶过柳恭性命,至少明面上是因为他的进言,此时发出邀请,正当其理,若是拒绝,岂不是在愚弄苟政,那样只会激怒他,智者不为。 对此人的表现,苟政心头的感觉,自然也多了几分舒適,看著他,轻嘆道:“世道浑浊,人心不古,但四海之內,仍有忠义之士,秉正求道。 你对柳恭的忠义,我很欣赏,但愿今后,这份忠义,能够同样用在我身上..,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杨间不禁讶然,回过神来,郑重一拜。 解决完一桩事,苟政的心头却並不轻鬆,面上如常,露出笑容,冲苟侍吩著:“点检柳氏仓储,將酒肉粮面都拿出来,赏三军!” “诺!”苟侍兴奋道。 堂间,在柳氏族人们的见证下,很快就沉浸在胜利者的欢呼与喜悦之中。事实上,比起柳氏族人如何如何,將士们显然更关心搞赏..::. 第74章 善后 第74章 善后 柳府內园,是整座柳氏堡內唯一有些格局设计的地方,平日间柳氏兄弟大抵就是在这里娱情养性、谈天说地,只是如今,换了主人。 冬日的光景,已经显得有些衰败,水中游鱼沉寂,园间也只有几株松竹,几从灌木,还焕发著点生命力。石亭间,只有两道人影对坐著,苟政与弓蚝。 周遭並没有其他亲兵护卫,用苟政的话说,有弓蚝在,何来安危之虑?这话,自然让弓蚝十分受用。 小案上摆著堪称丰盛的食物,一罈子启封的酒水,一盘马肉,一盘羊肉,几张鰲饼。甚至还有一碗冬葵,这年头,蔬菜比粮食还要难得,而苟军在柳府內找到了好几个菜窖。 看著这一案的菜餚,弓蚝自是食指大动,闻著瀰漫在空气中的酒香,几乎陶醉了。看著弓蚝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苟政轻笑道:“这一案酒食,就当我单独搞赏你这个先登功臣了!尽情享用,不必拘束!” “多谢主公!”闻言,弓蛀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背后。 也不客气,端起一碗酒,便牛饮下肚,畅快地吐出一口气息,虎目一扫,盯著一块羊腿肉,抓起来就啃。苟政在旁,很是自然地端起酒罈,给他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弓蚝见了,不由放下羊腿,抹了下那一嘴油,举起酒碗,正色拜道:“主公恩遇,小人感激,必倾力相报。谨以此碗,敬主公!“ “本该是我敬你!”苟政端起碗,认真地说道:“如无你先登破壁,锐意难当,我军要攻克此堡,擒拿柳氏,只怕还要付出更多伤亡!“ 弓蛀闻言一乐,二人手中碗碰了一下,对饮。弓蛀喝得有些急,泛黄的酒水从嘴里渗出,顺著脖子滑落,也不在意。 苟政则慢条斯理,从容饮尽,也提袖擦了擦嘴角,略作回味,此酒还真就普通,杂质很多,味道也一般。当然,重点在於那丝丝酒香与意韵。 看著继续享用起酒肉的弓蛀,苟政夹起一筷子冬葵往嘴里送,口感顺滑香嫩,实在是这光景极其难得的美味了。 呼出一口白气,苟政说道:“今后,你就不必再在我面前自称小人了,从即日起,你便是我破阵营督。兵马不多,暂时只领五百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弓蚝闻言一愣,抬头正见苟政那认真的表情,迅速地,欣喜之色溢於面上, 但这猛士,却出人意料地谦虚起来,侷促道:“主公,末將初附,如此提拔,后来居上,只怕旁人非议!” 看著弓蚝有些“拙劣”的表演,苟政乐了,贴心地宽慰道:“你的武力,可谓勇冠三军,昨日一战,一目了然。 即便有人不服,你今后便以更优异的表现,更卓著的功劳,堵住那些非议的嘴。而况,大丈夫,敢为天下先,你自谢上党豪杰,怎么在这等时候,瞻前顾后了?” 苟政这番话,让弓蛀放下负担了,在苟政的注视下,起身,格外郑重地拜倒:“多谢主公!” 苟政示意他坐下,又道:“破阵营成员组成,不是其他,正是我命人挑选出的上党精卒..... 还有这等好事?弓蛀闻之,两眼一亮,立时眉开眼笑的,再看著苟政那张平和的面孔,好感更生。不论其他,这个主公,太贴心了,可比那张和强多了! 苟政这边,又细心地道:“快吃吧,免得酒菜凉了!“ “谢主公..:.. .”弓蚝抓著那根还没啃乾净的羊腿,图著说道。 没一会儿,在弓蚝风捲残云般的强大攻势下,很快案上就只剩下一片狼藉。 一阵脚步声自耳边响起,扭头而视,正是苟安、苟侍、丁良三將,联袂而来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 当初还在弘农之时,上位之前,苟政魔下有三架苟车,苟安、苟威、苟侍。 如今,实力、部眾、地盘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但苟威对苟政依旧心怀芥蒂,貌恭而实不逊,再兼坐领一县,镇守一方,於是在苟政身边,丁良逐渐替代了苟威的作用,而中垒营將陈晃以其一贯的表现有这个趋势。 反倒是掌握苟政中军最精悍力量破军营的苟须,虽则忠直勤恳,但更多是尽职守,爱家族,对苟政本人並不是那么亲近,也没有进一步靠近的意思。 大抵是知道这三人在苟军中的地位,见三人站著,弓蚝並没有拿大,而主动起身见礼,站到一边。 苟政当然不需起身,只是转了个方向,改为盘腿坐著,看著三名心腹。略作沉吟,问苟侍道:“受伤的弟兄,疗治如何?” 苟侍应道:“昨夜至今晨,又死了15名重伤者,剩下的,伤情已然控制住, 堡內有几名医者,柳氏又储了些疗伤药材。” 闻言,苟政沉默了下,然后吩咐著:“阵亡之將士,全部就地安葬、祭奠, 名字都记录下来。受伤之弟兄,务必全力救治,搞资额外给一斛粟,一斤肉。还有,稍后同我一道,去看望慰问!” “诺!” “收穫如何?”苟政又问道。 提及此,苟侍眉眼都舒展开了,笑应道:“柳氏果然还是没有让我们失望, 我们夺取了二十座粮仓,据说看守所言,每座都有上千斛粟、麦,末將查看过, 半数之上,都是满仓,两万斛粮食绰绰有余。 丝绸有上百匹,绢千匹,麻布两千余匹;另有兵器数千,连同缴获上万件; 马两百余匹,牛羊亦有数百;还有其他金银器物,各等財货,未及计数..... “看来这一仗,收穫颇丰啊!”见苟侍那高兴的样子,苟政说道。 “比以往任何一仗,都要丰裕!”苟侍兴奋难抑,道:“主公,有这一波缴获,我们困扰已久的粮食问题,將大大缓解,足以支撑至明岁麦熟!” 说著说著,苟侍兴致上来了,提出一个建议:“一个柳氏堡便如此,若能將河东堡壁悉数破除,那我们接下来一年都不用为飢饿担忧了! “说得不错!”对苟侍提议,苟政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拒绝:“不过,暂不足取!” 苟侍並不蠢,作为心腹,平日里也颇受苟政薰陶,见其平静的样子,不由道:“主公,你难道还对河东士族抱有期待?这么些时日下来,愿意投靠我们的,已然在府县任职。 剩下的,不是坐视观望,便是如柳氏这种反抗作对的,终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多加宽忍?” “匹夫之见!”听其言,苟政说道。 苟侍顺嘴便接话道:“我等本是匹夫,自有匹夫之行事办法!主公不是也常以草贼自翊吗?” “可我们不能永远只做贼!”苟政抬眼盯著苟侍,冷声道。 对此,苟侍声音低了些,又道:“纵然其他士族豪杰可以合作,但柳氏经此一难,必然怀恨在心,势难解愤。末將心知主公虑其望族声名,然如今破堡拿人,毁家掠財,换作是我,早就拼命了,纵然一时不敌,也必隱忍蛰伏,另觅时机报復,绝不肯罢休。 柳氏声望越高,对主公威胁越大,就越当斩草除根,不留祸患。此事,末將越想,越觉得苟须昨日建议得当,不只柳恭当杀,柳氏全族也该一併诛除..:: 有些意外,这样的见解,竟能从苟侍嘴里说出来,还这般有条理。虽然,有些质疑苟政的意思,但苟政也並不著恼,反而问苟安与丁良:“你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 闻问,苟安平静地表示道:“末將的建议,昨日已然说过,欲得其利,必承其害。杀亦可,不杀亦可,区区柳氏,何足道哉?” 丁良的態度则更加乾脆了:“全凭主公吩咐罢了!” 闻之,苟政笑了笑,注意到欲言又止的弓蚝,问道:“幼长,你也有话说?” 弓蛀本是没有字的,苟政了解后,为表关怀,特地给他取字。蚝者,幼蚕也,取为“幼长”。 弓蛀也不拘束,主动道:“稟主公,我也曾追隨张和与主公为敌,战阵上也曾给义军造成诸多杀伤,势成仇,如非主公礼贤下士,延揽接纳,蚝早成汾水边一鬼魂了。 我过去所听闻的英雄豪杰,都是襟怀广阔,从不乏招降纳叛,便生死仇敌, 亦能用之成事。不能驾驭者,亦非真英雄。 若主公没有这等胸怀,河东义军不会有如今的声势,各方豪杰壮士、流民部曲,也不会爭相依附。若因一时抗拒,就要灭人满门,那必失人心!” 苟政很惊讶,弓蛀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了,不住地上下打量著他,上身微微挺直,抬指道:“苟侍所言,不无道理,柳氏对我必不心服,也必然怀恨在心,若成后患,又当如何?因今日一时之仁,而酿成他日大祸,只怕追悔莫及!” 对此,弓蛀的態度同样明確:“主公將柳氏迁於安邑,置於掌握,怎能没有防备?柳氏脱离了部曲、附眾,又如何作乱? 即便真有心怀怨恨而生异举者,那便是反叛作乱,届时主公已是仁至义尽, 將诛除扑杀,放之天下,旁人又有何话说?” “幼长啊,你总是给我以惊喜啊!”听完弓蚝一番话,苟政不由赞道:“勇力已然非凡,还有这等见识,得此大將,苟政何其之幸啊!“ “主公谬讚!”闻问,弓蚝笑道:“我哪有什么见识,只是平心而论罢了!” 苟侍则在一旁多了句嘴,说:“新附之人,自然为新降者说话!” 这话一出,弓蚝脸色微变,眼晴微眯,却没有反驳。苟政则瞪了苟侍一眼, 然后嘆了口气,看著几名心腹,轻声道:“人啊,往往只看浮表,不究细理。对如今的我们来说,杀一人,灭一族,何其容易,然若只因泄一时之愤,则愚不可及。 凡事皆有利弊,破柳氏堡,夺其部眾、积储,財货之利已得,现在我追寻的,是声势名望之利。 你们的忧虑,我明白,今后其如敢反覆生乱,杀之何难?若有备之下,还令其成为祸患,致我损失,那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无能了.. 言罢,苟政摆摆手做他的总结陈词了:“柳氏之论,到此为止,一切还当向前、向未来看。接下来,我们还很多大事要做,岂能因区区一柳氏,而耽误了!” “诺!”听苟政这么说,几人再无爭论,齐声向苟政拜道。 深吸一口气,苟政安排起后续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接下来,我当在此逗留两日,而后返回安邑。 返回之前,苟安你负责整顿柳氏降眾,拣其精壮,充入中坚,补足军甲器械,粮食草料,然后同苟顺一道,率领中坚、射声二营,前往蒲坂,接过孙部东迁后留下的空档。 接下来一个冬春,给我牢牢把守住蒲坂,训练士卒,准备船只、皮筏为苟政的“平阳郡守”所诱惑,这段时间,孙部部卒,大部分已经移镇闻喜,孙万东也已经对北边的邻居磨刀霍霍。 至於留下的一小部,则是马部,有一千五百余卒,守备蒲坂。对马,苟政怎么可能放心,作为进出关西之要渡,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不是看上了柳氏堡壁吗?我领军返回安邑后,此堡就留给你,作为营垒!”苟政又看向苟侍,道:“你的任务,要更加艰巨。 堡內柳氏附眾,堡外逃散百姓,给我尽力招抚回来,养民生息。同时,此番缴获之粮草军械,连同解县、猗氏积储,留够耗用之后,开始向蒲坂转运: , “丁良从缴获马匹中,挑选战马,补充驍骑营!”苟政又看向丁良:“那些重骑具装,你就不要惦记了,调入亲兵营!” “诺!”虽然略感遗憾,但能够继续扩充统率的驍骑营,还是很满意的。不过,顺带著,丁良文提出一个请求:“主公,统方营中,不少胡人弓马嫻熟,若仅作为步战廝杀之卒,太过可惜了,末將能否从中,挑选一些精干之卒,充入驍骑营?” 对此,苟政稍作思考,即点头应允了:“可以!要何人,你自与曹、卜洋商议!” “谢主公!” “主公屯兵积粟於蒲坂,莫非要启动西进关中的计划了?”这个时候,苟安突然问道。 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齐齐地看著苟政。而苟政,直接承认,看著苟安道:“不错,届时你便是我军前锋!因此,对西岸的冯翊郡情况,你也要多加刺探了解!” 苟安深吸一口气,拜道:“诺!” “诸位都是我股肱心腹,因此我毫无保留,但此事仍为绝密,除在场眾人之外,不得有任何外泄!”环视一圈,苟政又以一口严厉的语气,交待道:“若因泄密,而坏我大计,必严惩不贷!” “诺!” 眾將散去,苟政独处,漫步於不大的庭园里,天色暗沉,头顶云空给人一种迷雾之感,苟政的心情却格外平静或者说坚定。 苟政心知,羯胡的残暴,很多时候都是值得学一学的。同样的尊重与礼数, 未必能得到相同的回报,对那些衣冠士族们来说,铁与血,显然说服力更强,苟政也並不吝嗇使用一些严酷手段。 然而,他毕竟不是胡羯,世道太艰难了,他选择走一条“轻鬆”些的路.:. 第75章 北大营 第75章 北大营 十月十八日,苟政自柳氏堡启程,东返安邑,隨行的除了各部將士以及大量金银粮布缴获,便是数十口柳氏族人。即便是所谓的河东第一士族,人丁也难谈旺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加起来,也就四十余人。 回到安邑之后,苟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广传郡內,细数柳氏罪状,將破柳氏堡的前因后果布告士民百姓,继续表明嚮往晋室之心,抗击羯虏之志,郡內大震。 至於柳氏,则开始了他们的艰苦蛰伏生涯,如今这个世道,一死何其容易, 活著反而更加艰难痛苦,尤其是苟活著, 安邑北大营,平日里安静森严的营壁內,多了几分喧囂与躁动。建威將军苟雄,奉命检阅诸军,检查训练情况,在一番巡视后,兴致上来,让诸將从各自部下挑选锐卒,进行一场比武,夺魁者升职重奖。 对於活动匱乏的苟军將士来说,这是一件大事,一桩大热闹,因而,全营轰动。近段时间,大抵是各军將士最轻鬆的一次,真正从战爭的节奏中摆脱出来, 可以安心休整,没有军事任务,连民政任务(种地、伐木、打猎)都没有,但时间一长,也就乏味了。 此前在七八月份的时候,最常碰到的军纪问题,就是將士不耐军营之枯燥偷跑出营,游街过市,骚扰民间,这种情况,是屡禁不止。 一直逼得初接受安邑民政事务的郭毅,难耐丘八之扰,找苟政进行了一次认真而正式的谈话之后,苟政方才“痛下杀手”,解决此事。 事实上,当初苟政早就在著手解决,从对擅自出营及骚扰地方的处罚措施就能看出,逐次加码,步步升级。等郭毅力劝苟政之后,苟政也往军营一行,召集將士,进行了一番训话,对军纪营规再加几道约束。 未加请示,擅自出营者,一律杖十;偷盗、抢掠官民者,依情节轻重,处以鞭答;杀人、姦淫妇女者,斩。 当然,苟政可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公,甚至对將士们的“身心健康”格外关注。在严惩重责的震慑之下,又开了一道口子,制定出一套轮流出营休假放鬆的规定来,审核权则在苟政与苟雄这里。 如此,事情方才得到勉强解决,至少各方都还能接受。 而在此之外,苟政又正式成立了一支直属於自己的军法队,专门针对军队內部军纪条例的监督纠察。说来都有些夸张,此前对苟军將士军纪的建设纠察,基本是苟政一个人在卖力,在处置,在解决,这让他身心俱疲。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等有一定基础后,成立一个专门的职能队伍,以正其法,也是应有之义。就和苟军所有的“职能部队”一样,五十人的军法队,都是老卒悍卒,普通人根本镇不住场子。 同时,还有一些精神属性、道德节操上的要求,凑出这样一支小队,都不容易。等汾水兵结束后,又扩充至百人,並且苟政还把军纪纠察的事情也交给二兄苟雄,以其恩威撑场面。 在北大营六千多將士的努力下,一座简易的擂台迅速搭建而起,各部列阵, 围聚台外,不论將还是兵,都兴致勃勃。 参与擂台比武的,正好32人,通过抽籤,两两决斗,经五轮决出最终的胜者。在比武正式开始前,苟雄又命人传令,说参与比武者,都是军中勇士,不论胜败,皆赏,人情大悦。 鼓譟声中,比武开始了,而比起擂台下的热烈气氛,擂台上的交手,反而没有那么火爆。没有华丽的炫技,没有不实的动作,只有从战场上磨练的搏杀技术,赤手空拳,拳掌到肉,以击倒乃至击杀对手为目的..... 场面也並不是那么好看,总是避免不了缠抱在一起,比拼警力、意志与耐力,但即便满地打滚,也能引发欢呼,都是战场上廝杀的汉子,他们看的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战斗。 苟雄的注意力,也不全在擂台上的比武上,目光时不时地转移,细观察著诸军各营將土,心中宽慰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一些曦嘘。 须知,当下所谓的苟军精锐,只是从各等依附之眾中,挑选出一批精壮,给予武器,加以训练,然后以勇悍、敢战、具备战斗经验的军官、猛士率领,便是“精锐”。 这些精壮,首先从选拔標准上,就很低,適龄,手脚无缺,就基本满足了。 成军之后,在平日的训练上,则是严重不足的。 无他,训练是要耗费精力的,没有完善的后勤,充足的营养,根本不敢大操大练。进入冬季之后,天寒地冻的,就更不愿动弹了,平日间,也仅仅是一次队列、阵型、军令训练,体力、战斗训练,只在偶尔饱食的情况下。就和那些动物一般,苟军將士也本能地做著避寒窝冬的事情。 因此,苟军自建军以来,將士真正的训练,还是在那一次次行军,一场场战斗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训练了,即便很残酷,毕竟需要以伤亡、失踪为代价。 到如今,苟氏中外军加起来,已逾两万,其中固然有一些真正从血与火中淬炼而出的精锐,但更多的,还是普通士卒,其实际战力如何,是可以想见的。 而此前,苟军一直展现出的强大,除了不断成长、增加的精悍部曲的托底也跟对手的屏弱有关。比烂的世界,只要不是最烂的,便是成功者。 至於由苟政一手整合组建的中军,也只是比起其他部曲,悍卒锐士更多,精英率更高罢了。就这,平心而论地说,也比当今天下很多军队要强了,尤其还有一股匪气、狠气的支撑。 其他军队,包括羯赵,除了少部分精锐,更多的也只是强征入伍、拿起武器的农夫罢了。便是那些所谓的精锐,上了战场,也未必就比苟军强到哪里去,至少在当下,论拼命,苟军不弱於任何军队。 北大营是苟军精英齐聚的地方,但此时苟雄自將台上望去,依旧能看到不少黄皮寡瘦明显缺乏营养的士卒,这对一向爱兵如子的苟雄来说,心中实在难以落忍。 但是,除了看著,抚慰著,很难做更多的事情。因为,他变不出粟麦与肉食。 事实上,一直以来,对於苟政的诸多作为与决定,苟雄都是认可的,也默默地支持著,他並不是没有见识、不知好赖的人,也知道敦利熟弊。 深明大义,是苟雄的襟怀与器量,他不满的,或者说看不惯的,只是苟政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功利而阴狡,严厉而忌刻,所谓的仁义都充满了虚偽。 为了家族部曲,苟雄能够忍受,一直以来,也默默地自我宽慰,是这个世道太残酷、惨澹,才致苟元直如此。然而,以苟雄心胸之坦荡率直,又如何能真正接受呢? 但偏偏,对苟政的见解与作为,他又很少能提出反驳的地方。恰如此时,看到那些身形瘦削的部曲,苟雄脑子里就不断浮现著苟政一句话:衣食不足,何以练精兵? 当然,话说回来,比起半年前,如今的苟军,蜕变是十分明显。不再剖析其里,仅从外表来说,苟军將士(至少诸营中军)终於拥有了统一的军服。 歷次战获,苟军得了为数不少的布匹,尤其是破柳氏后,更是一波肥。当然,从前期开始,苟政已经让郭毅从附民之中徵调婆妇,赶製军服。 设计自然很简单,即便由於布料的关係,服色多有不同,但至少在制式上统一了。而军服的统一,对於一支军队的成型,凝聚力的提升,是无需赘言的。 条件依旧是简陋的,当下的寒冬中,为御严寒,除了不能一直保持的烧柴生火,大部分士卒只能以蒲草填充。只有少数的將领、军官,有毛皮加身取暖。 服甲不分家,军装虽然统一,但甲冑护具,从全军范围內,依旧稀缺得厉害,尤其是铁製武器,从刀枪到弓箭。 此前,甚至有部將提议,当从全郡范围內,搜罗铁器(包括士民百姓之家的农具、菜刀、铁锅),熔炼打造兵器,只不过,被苟政否决了。 当然,在武器的事务上,苟军还不是那么地饥渴,隨著苟氏集团的壮大,掌握利用的各项资源也越来越多了。同时,可替代的解决方案也有不少,再怎么样,也比举义之初的斩木为兵要好得多得多。 在苟雄思虑间,校场之上,又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助威。比武进展得很快,在擂台上决斗的,是最后两名优胜者,並且其中一人,已经完全占据胜势。 像一头恶虎一般,將对手捆在地上,一双有力的双手,狠狠地勒住对手脖子,毫无半点留力,一副要將对手扼杀的样子。 夺魁者將现,围观的將土,自然欢呼不断。喧囂之中,还是担任裁判官的苟须,赶紧带人上前將二者分开,宣布胜者。 看著奄奄一息者,苟须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他的部属,但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只能吩咐抬下去救治。 而胜利者,则肆意地高举双手,虽然浑身灰尘,脸上也鼻青眼肿的,但丝毫不影响其展现强悍之风。他叫苟兴,年方十六,在整体年龄不大的苟氏族人中, 都属於后起之秀了。 將台之上,苟雄看著苟兴的表现,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意,冲苟起道:“苟兴,越髮长进了,真是吾家虎儿啊!” 在苟雄身旁,乃是先登营督苟起,闻言当即道:“年纪也不小了,可以担当重任了!” “安排一下,先让他在先登营,当个队主吧!”苟雄稍作思量,吩咐道。 “诺!” 很快,这件事便当场宣布了,以比武夺魁,苟兴升职为队主,引得军中將土,多有侧目。但也不能非议什么,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何况,人家还姓苟。 “这样的比武,日后还当多举办,引为军中常制!”苟雄又说道:“还有, 参与比武的士卒,记下名次,此后如遇空缺,抑或扩军,优先提拔!” “只怕军中没有这么多队主之位啊!”苟起不由乐呵道。 在场眾將也是附和大笑,唯有丁良站了出来,恭敬地向苟雄行礼道:“二將军,此等事务,是否当先报与主公批准!” “丁良,你此言何意?”闻之,苟起顿时怒了,气势汹汹地冲丁良詰问道:“二將军奉主公之命,典掌军务,区区队伍之职,还需特意报批吗?” 苟雄也不禁打量著丁良,这个並不强壮,也不以勇悍知名的驍骑营督,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初在长安城外,此人向自己动手的模样。 如今的丁良,比之当初壮实了一些,姿势依旧卑微,但態度在恭敬之余,依旧带著一种坚定与执著。 迎著苟雄审视的目光,难知其喜怒,但丁良依旧錶示道:“二將军之议,毕涉及到训练条制,末將只是觉得,当报与主公,参议合谋,或许能拿出一套更有效的办法来.:::: 对此,苟雄沉默著,丁良则倔强地保持著作揖之態。良久,苟雄忽然一笑, 轻描淡写地道:“所言有理,此事,我自会与主公商量!” 见状,丁良退回一边站住,不再多言了。边上诸將,形態各异,恼怒者有之,玩味者有之。感慨者亦有之,比如陈晃,眼神就在苟雄与丁良身上徘徊了几下,心中多少有些曦嘘。 而苟雄,似乎並不为这点小插曲而恼怒,迅速恢復到平日的状態,向眾將交待著:“虽则天气寒冷,但將士训练仍然不可懈怠,还是要想办法,养兵马,礪士卒!” 对此,苟起表示道:“主公年每日的口粮消耗,都规定死了,將士们衣食尚且不足,又何来的气力训练!” 说著,看著苟雄又道:“我听说破柳氏堡后,缴获了大量粮面,主公为何不多拨些补给,而要藏之於仓库?” “住嘴!”注意到苟起那近乎怨妇的嘴脸,苟雄眉头微,斥道:“主公筹谋远大,岂是你这匹夫能够明了的!冬日尚长,开春犹远,那么多军民,岂能足用? 若不知节俭,只图一时之快,我军又岂能长久?你身为將领,正该抚慰士卒,安定军心,焉能在此,带头抱怨?” 面对苟雄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苟起脸色自然绷不住了,赶忙低头服软,说道:“二將军息怒,是末將失言,还望恕罪,必定谨记教诲!” 见其態度端正了,苟雄又严厉道:“这等扰乱人心、不利团结的话,不许再讲!再让我听到,不论何人,严惩不贷!” “遵命!” 第76章 兄弟之间 第76章 兄弟之间 在北大营,苟雄直接待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与將士共同进食之后,方才回城。 逕往將军府復命,並不是很意外的事情,苟政依旧在堂间处置公务。 苟氏集团中,最难整的就是军务,想要將一干骄兵悍將打造成一支真正有追求、讲纪律的军队,任重而道远。但军队毕竟有其特殊性,有一些基本的法则公约在,只要看开些,问题总归是不大的。 相比之下,还是民政事务,更加繁琐细碎,也更消磨精力。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依附苟氏集团的民眾,已达六万余口,虽然质量不太行,妇孺不足,老弱甚多,但终究是一笔可观的財富。 仅安邑周边,就安置了四万多人,而让苟政始终忧怀的是,如何把这么多人养活,熬过冬春,支撑到来年夏收。苟政在一些將校眼中的吝嗇,又何尝不是被现实情况所逼。 考虑到西进关中战略的前提下,要养活这么多人,压力自然陡增。以至於, 每日收到那些因为意外、冻饿、疾病而死的百姓报告,都有一种“又省”了一笔口粮的庆幸感。 因此,衣食问题,恐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內,苟政与苟氏集团所面临的首要之务。 比之更困难的,是如何解决这两大难题,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民政事务。旁的不提,几万人是不能白养的,如何將男女老少的劳力安排妥善,使其为苟氏集团发光发热,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以苟氏集团当前的组织能力,管理水平是很低的,效果也不可能太好。值得庆幸的是,苟政获得了郭毅为首的一千河东士人职吏支持,这些人口又容易驱使,毕竟他们生存起点很低,要求也实在不高。 再加上几个月的磨合,苟政对部属民眾的要求也彻底降下来,一些不切实际的考虑彻底拋除,选择以一种粗放却更实用办法来进行管理。 如此,在郭毅等人的辅助之下,苟氏集团那脆弱的民政系统,方才缓慢有序地运转起来,就像一架杂牌组装的老旧机器,噪声大,抖动厉害,故障率高,但至少能运转,能形成一定生產力。 刚拿下河东的时候,苟政曾將附眾分为四大屯营,置於安邑、猗氏、盐池周遭,屯田起庐,生產劳作。到如今,隨著吸附的人口增多,苟氏集团已拥有十座屯营,除了安邑大本营外,其余分置诸县。 而苟政的管理,就是將管辖权完全下放,他只需根据自己的战略蓝图以及苟军需求,向各屯骑校尉下令任务,限定日期,同时检察把握进程,验收成果。 这样的管理模式,自然是问题重重,自上而下,全方面的。比如,管理人才不足,可信之人更少,反馈机制低效,监管困难,任务上传下达滯涩,以及问题最多、最严重的屯营內部的弊病。 然而,这已经是苟政结合当前形势与条件,想出的最简省高效的办法了。因陋就简这个词,已经快成苟政的口头禪了。 在这样的模式下,换装的军服被各屯营按时交上来了,河里的鱼,山林的野菜,取暖的柴火,更是一车一车地往安邑及军营运开垦的农田也各自经营照看著.: 到如今,苟氏集团的运转模式,除了战爭掠夺之外,更为主要的,还是对治下属民的压榨。但是,不压榨他们,物料如何备,军队如何发展,黑暗的路又如何继续往下走。 比在羯赵统治下进步的是,苟政不允许对屯民隨意打杀,下达的任务都是经过综合权衡考量的,不会逼得家破人亡、自掛南枝,不会大伙连活下去的希望都看不到。 苟军的节俭,是自苟政以下开始的,他必须得以身作则,哪怕每日保持著高强度的工作,吃食也很简单,一张饼,一碗粥,即可。 也是每每见到这样的情景,看著苟政埋头於案的认真姿態,苟雄心中的那些彆扭,都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一大半。不管如何,自家三郎,的確在呕心沥血地將家族与部曲的前途未来扛起。 “二兄,坐!”寒夜下的府堂,只点著零星几盏灯,但光线还算明亮,把苟政照成了一张阴阳脸。 “可曾进晚食?”苟政起身,给苟雄倒了碗清水。 苟雄落座,顺手接过,应道:“已在军中与將士同食。” “北大营检阅情况如何?”苟政轻声问道。 闻问,苟雄抬头看著苟政,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不甚好!” 苟政见状,端著水壶手顿了下,也回身落座,与苟雄对视了眼,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说道:“二兄请讲!” 苟雄酝酿了一下,说道:“將士们军心士气,目前还算稳定,最大的问题, 在於训练。如今各营,七八日才出一次操,训练也只能维持基本操练,草草了事,不敢尽力。 我问眾將,眾將皆言,军粮供馈不足,將士乏力,难以训练!“ 说到这儿,苟雄抬眼看了苟政一下,见他眉头紧,又沉声继续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即便眾將能够安抚士心,將士能够坚持忍耐,但长此以往,难免军心浮动。 即便这些问题都能克服,將士怠於训练,战力必然下滑,待到来年,只怕军队也废了。届时,休提西进关中,能否守住河东,打消周遭势力的题,都是问题!” 苟雄语气严肃,苟政的表情也不轻鬆,眼神中儘是思考之意,微微頷首, 道:“三五日不训练,人就懈怠了,湟论七八日。 这的確是个大问题,军队是我们的根本,不能在这样根本的事情上疏忽!看来,还是我想当然了,再节省,也不能从军队身上想办法啊!” 听苟政这么说,显然是认可自己的说法了,苟雄的形容缓和了些,嘆了口气,说道:“元直,我知道物资短缺,供馈不足,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嗷待哺。但是,还请思索些对策,考虑些办法,看能否从哪里再挤出些军粮!” 对此,苟政沉默了,不过他的沉默,不是拒绝,而是在认真思考对策。良久,深吸一口气,抬指道:“这样,南北大营,在每日供给口粮的基础上,再专门划拨出一批粮食,用作日常训练。 不说日日勤加苦练,三日一次『大』练,总要保证。至於粮食,我设法筹措安排!” “如此,亦可!”苟雄当即附和道。如此,他的目標也算达成了。 “对了,还有一事!”苟雄的表情轻鬆了些,又道。 “二兄但说无妨!”苟政表示道。 “今日在营中,我观將士训练乏力,士气不足,特地组织了一场比武.....:”苟雄简单地將白日北大营比武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並將他关於“比武- 提拔”的考虑匯报。 “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既可简拔勇土,亦可激励士气,在无战事时,的確是治军的一道良方!”苟政点头认可道:“今后,待我们处境改善了,无战事之时,可以作为日常大练活动地。至於眼下嘛,可以择期举办!“ “今日比武,只是閒起一念,没有仔细筹备,过程与场面,都显得粗糙!”苟雄又道:“关於比武的规程与优胜奖励,恐怕需元直你的思谋一番!” 对此,苟政当即表示道:“此事既是二兄提出,就当由二兄先行擬出一条办法,如有疑异,我们再商量!” “诺!”对此,苟雄没有再多说什么,平静地应道。 “天色不早了,二兄也辛苦了,如无他事,就先回去歇息吧!”苟政说道。 知会完后,苟政又埋头於案,拿著一些竹片,在那里费劲地阅览著。如今的將军府办公,由於纸张稀少,就只能杂以竹简替代,很多事务包括仓储財货记录,都是简明扼要地写在竹片上。 在柳氏堡收纳的记室杨间,到任之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帮苟政把下边呈上的“竹文”整理排序,以便苟政审阅、察问。所幸,如今苟氏集团的体量还不大,很多时候,都可以直接找人,问对处置。 此时,看著不知因为何情何事,又起眉头的苟政,苟雄心头泛起了些莫名的酸楚,出言唤道:“元直!” 苟政闻声抬头,平和地看著苟雄:“二兄还有何事?” 苟雄抬了下手,以一种关怀的语气道:“你也不要操劳了,保重身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苟政甚至都愣了,待注意到苟雄那认真的眼神,反应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多谢二兄,我知道!” “元直,我们一定能打进关中,打回略阳!”在郑重一拜,说出一番鏗鏘有力的誓言之后,苟雄转身离开了。 在此刻,苟政於恍惚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他早习以为常的事情。苟氏集团发展壮大至如今,很多人都变了,数他得最多。 然而,唯有二兄苟雄,依旧光明磊落,坦荡真诚,那对家族的热忱、对兄弟的悌义,从来没有改变过。 怀著一个並不轻鬆的心情,苟雄回到了自己的建威將军府。实则也没多远, 就隔著一片官厝,以方便苟雄隨时来见,他们兄弟交流。 而回府之后,就收到了一则消息,亲兵匯报,苟旦正在府中等候。闻之,苟雄的心情不由好转许多,毕竟是老弟兄,对自家族部,苟雄保持著同大兄苟胜一般的亲近与关怀。 府堂间,抓耳的鼾声,起伏不定,苟旦这廝,大抵是等得无聊,直接躺在客席上睡著了,閒適的动作,自如的姿態,嘴角甚至还流有一丝哈喇子....., 苟雄上得堂来,见到苟旦这副模样,不由一乐,快步上前,照著他的大腿就端了一脚。 “谁!”苟旦一惊,邃然而起,手直接搭上腰间刀柄,半拔而出,怒喝一声。 “怎么,你还想同我动手?”见其反应,苟雄厉色道。 听到苟雄的声音,苟旦赶忙抬手搓了搓眼睛,搓掉了一些眼屎,待看清苟雄的模样,又迅速把嘴角的涎水抹掉,方才笑呵呵应道:“末將哪里敢?何况,两个末將,也不是二將军对手!” 苟雄笑了笑,至主席上落座,看著风尘之色未解的苟旦,问道:“何时回安邑的?” 苟旦此前,一直领军驻守在汾阴县,由於薛氏在那里,苟政十分重视。 苟旦应道:“午后便至,本想上將军府上討碗饭吃,没曾想二將军前去检阅北大营了,因而一直等著。许久未见二將军,末將此番带了一坛陈酿回来,当与二將军共饮..... + “你又纵容部下,抢掠百姓了?”苟雄眉毛微扬。 “都是些乞活小民,食不足,寢不暖,有何可抢!”苟旦一副坦然的模样:“这坛酒,是我向汾阴薛氏討的。那薛氏家主薛强,还写了一封信,托我带给主公。我堂堂大將,替他送信,要一些回报,应当不违军纪吧!” 说著,苟旦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问苟雄道:“二將军,你要不要看看此信,也不知那薛强向主公说了些什么..... 2 然而,苟旦脸上还掛著“献宝”的得意,苟雄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凝声问道:“你此番回安邑,还未去拜见主公?” 察觉到苟雄语气之不善,苟旦愣了,下意识回道:“还未及前往一一“半日的时间,你给我未及前往?”苟雄冷冷道。 不待其回答,苟雄拍案而起,怒责道:“你大胆!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公?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作为族部,不尊家长,身为將校,不敬主帅,这犯忌乱矩的事,你焉敢一犯再犯? 我看就是砍了你,你也不冤!” 苟旦直接被苟雄骂懵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苟雄如此严厉的斥责,本能的跪下,一时间口拙难言:“二,二,二將军,末將我. “我已经提醒过尔等很多次,元直是家主,是將帅,必须尊奉,让尔等好自为之。但现在看来,你是丝毫没有把我的话当真!”苟雄冷冷道,眼神、脸色都不带丝毫感情。 苟旦也终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用力地磕头道:“二將军息怒,末將知罪了!末將起誓,这是最后一次,自今而后,绝不敢不敬主公,还乞饶过...: 苟雄一时间没有接话,只是寒著张脸,默默地审视著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立刻给我滚去將军府,述职拜见! 还有,將此间事,如实稟报,我不处罚你,请主公治你的罪过!”“ “二將军。 “还需我重复一遍?” “诺!” 第77章 冬已深,春未至 第77章 冬已深,春未至 夜已经很深了,呼啸的东风不断卷著庭前寒气,涌入堂间,若非衣袍內穿著一件羊皮袄子,手脚早就冻僵了。原本,苟政已经打算就寢了,然苟旦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还是影响了他的睡眠计划。 昏黄的灯光下,苟政拿著经苟旦之手递呈的薛强来信,兴趣盎然。干黄的信封表面,“苟將军亲启”几个字,格外显眼,苟政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总算有反响了。 过去几个月,苟政便如同一个渴慕佳人的书生,单相思地给薛强去了三封“情书”,表明追求之意,意欲將薛氏这股河东本土势力,也纳入到苟氏集团中来。 但每一次,信是送到了,就是没有回声。如今,第一次有了反馈,不管薛强是因为柳氏家破的震镊,还是被苟政那一封封“朴实”的文字所感动,这样正面的回应,总是值得欣喜的。 笑意微敛,苟政抬眼,看著老老实实,垂头查脑,跪在堂间的苟旦,眼神中闪过一抹阴鬱,扬了扬手中的信,道:“那么,这封信,你可曾拆阅过?” 闻问,苟旦连连摆头,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二兄让你来向我请罪,你又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过?”苟政问道。 对此,苟旦一咬牙,拜道:“末將行事乖张,妄自尊大,不敬主公!“ “认识得倒是很清楚!”苟政警了他一眼,苟政再问:“这样的罪过,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苟旦埋头,重重地抱拳:“该当严惩!” “如何严惩?”苟政声音猛然拔高,仿佛有一股强横的气势向苟旦袭去。 大概是上堂以来,苟旦第一次正视苟政,但见苟政那凛然严肃之態,心中压抑极了,心跳加速,有种发慌的感觉,很不舒服。 苟旦並不想承认,这种感觉是一种畏惧,然而身体的表现很诚实,低声应道:“请主公论处,不论何罚,末將绝无怨言!” 闻之,苟政审视著苟旦,少许的沉吟后,幽幽道:“念你主动认错,自陈其罪,便从轻发落,自己去领十鞭子!” “诺!”苟旦鬆了口气,立刻道:“谢主公!” “你也不用先忙著谢,这十鞭子,算是小惩大诫吧!”苟政面无表情地盯著苟旦,缓缓道:“既然二兄已经教训过你,责斥之言,我就不多讲了。 但是,我也提醒你一句,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的容忍,不是无限度的。 这是最后一次,记住,最后一次!明明白否?” 苟政冷测测的目光,看得苟旦心头直发毛,下意识地回应道:“明,明白! 末將必定谨记主公教诲,不敢再犯! “起来吧!” “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先坐!” “谢主公!”苟旦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根据苟政的吩咐动作。 这大抵是自苟胜死后,苟旦面对苟政,第一次表现出“敬畏”的模样。以上位者的目光审视著苟旦,苟政问道:“汾阴的情况如何?” 闻询,苟旦不假思索地道来:“境內安寧,羯奴亦未来侵,太平无事!” 苟旦说得很自信,苟政却直接將之戳破,道:“太平无事?为何近月以来, 屡屡有汾阴百姓,东流安邑乞食?” 对此,苟旦露出一点不自然,迅速应道:“主公明鑑,这可不是末將逼迫他们!而今天寒地冻,粮布短缺,我魔下部曲尚难自足,而况那些流民。河东能救他们的,也唯有主公了,想来他们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你就乾脆遣魔下士兵,將他们朝东南诸县驱逐?”苟政口吻严肃地道。 苟旦脸上闪过一抹尷尬,低声道:“末將也是怜悯他们,总比留在汾阴,活命的希望要大!” “那你在做什么?”苟政詰问道:“我几番下令,要求各县,屯田安民,招抚流亡,积储粮秣,以度时艰!把人赶走,这就是你的作为?“ 对此,苟旦显得振振有词:“主公,將士们都惯於打仗,你却让我们种地哪里种得了?即便种下,又何时才能收穫?只需赵军一来,便悉毁於战火,何必费那气力?” “那你告诉我,等积储粮食消耗一空,將士军民,如何果腹活命?”听苟旦竟是这样的觉悟,苟政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问道。 “末將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苟旦却这么道。 “哦?”苟政当即一伸手:“说说你的『高见』!』 苟旦道:“末將想了两个办法,其一,效仿主公,將汾阴薛氏堡壁攻破,若得其粮布,此冬无虞!” 注意到苟政阴沉的脸色,苟旦又赶忙改口,道:“不过,薛氏堡壁坚实,薛强名气亦大,末將兵力不足,还需主公支援。再者,主公与那薛强交好,却也不好伤了和气。 因此,末將以为,或可渡河北上,从平阳郡境內掠粮。过去这段时间,末將对平阳,尤其是与汾阴相对的皮氏县多有侦查,自并州军北退之后,平阳郡內甚是混乱... “这条办法,却是可行!”苟政的脸色好转几分,道:“如今的平阳郡守王泰,是羯赵走狗,我军大敌,北掠平阳,既可获取需要的粮辐,也可扰乱、削弱羯奴势力!” “只是如此,平阳的士民百姓要受难了,不知多少人会因此,冻饿而死,难以熬过此冬......”说著,苟政不禁嘆道。 苟旦不由说道:“此时此景,连自家军民性命尚难以完全,何必去管他人死活!” 闻言,苟政看了他一下,眼神变得古並无波,恢復端坐姿態,平静地吩咐道:“你回汾阴去,率领部曲,做好准备,等候命令,时机一至,即刻北上。” 苟旦有些愣愣地望著苟政,似乎没有从苟政那“自然”的转变中反应过来。 苟政则简单地解释著:“平阳郡这个冬季,不会平静!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將孙万东移镇闻喜,又为何表其为平阳郡守? 记住,你若率军北上,以掠夺物资为主,不得恋战,不得深入,一切应孙万东部进展而调整!” “诺!”苟旦在异之余,也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当即应诺。 “退下吧!”大抵是不想多看苟旦那一脸的鄙夫之像,苟政摆手道。 “末將告退!”苟旦显然也不想多待。 “对了,难得回安邑一趟,记得去看看你那个儿子。童子营督罗文惠言,苟洛资质不错,善加培养,能成大器!”苟政又提醒道。 当初在大阳的时候,苟政曾主持分了一波女人,苟旦得了一个,顺带著喜当爹,有了个六七岁的儿子,更名为苟洛,自苟政建立童子营以来,便一直在营中学习、训练。 而对苟旦来说,若非苟政提起,他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了。想了想,还是应道:“诺!” 转身离去,一只脚还没迈出府堂,苟旦又回身过来,略显拘谨地问道:“主公,末將数月未归安邑,不甚熟悉,那十鞭子,该寻何人就领,还望主公示下!” 看著苟旦,苟政沉吟少许,轻声道:“去找郑权,由他监刑!” “诺!” 走出府堂,庭前风袭来,苟旦不禁打了个哆嗦。回首一看,能够望见些苟政落座堂案后的身影,又是一个激灵,三魂七魄仿佛才全部回到身上。 苟旦形容拧巴,心情格外沉重,默默嘀咕著,数月不见,这苟三郎,主公怎地如此让人感到畏惧,尤其是那眼神,实在让人受不了。 苟旦之於苟政,只是一个小插曲,到如今,此人已经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了,心服也好,口服也罢,都翻不了天。只要面上驯服,能为自己所驱策, 就已经足够了。 堂间,苟政又拿起了薛强来信,心中有种悸动的感觉,也真有种面对“表白对象”答覆的紧张。不过,取出信纸,阅读之前,苟政脸色不由得一沉,他忽然想到,自己或许高兴得太早了,薛强的答覆,未必如自己所期..... 而结果,也恰是如此,不似自己所期,当然,也不至於太失望。同为河东知名豪右,比起柳恭,薛强可要少了傲慢,当然不排除柳氏家族下场的震。 因此,在回信中,薛强的態度很恭敬,但在恭敬之余,也向苟政传递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理念,而经苟政一翻译,薛强实则还是拒绝了入仕苟侍集团主政的河东。 在信中,薛强就苟政前面几封信的感慨、疑惑与討论,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他也认为,羯奴不可长久,北方必乱,也必有英雄出世,拯万民於水火。 其次,便是对苟政及苟军的一通讚扬,说其兵马雄壮,军纪严明,战力强悍,如能坚持,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有苟政统领,是河东士民之福,云云。 最后,薛强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经歷,表明自己的“志向”,那就是保族部及一方桑梓安寧,除此之外,別无他求...:. 看完了薛强的回信,苟政笑了笑,但从笑声中听不出喜怒。薛强其人的意思,苟政能够明白,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取得薛强的认同。 对此,苟政的心態倒是很平和,想来也是,如非有所求,求有所得,以这些士族、豪杰的尿性,岂能轻易下注。一般人也就罢了,对薛强这样豪杰领袖来说,可不是几封书信,就能打动的。 而即便想得明白,想要真正心平气和地接受,也不是容易的。在沉吟良久之后,苟政自堂案上取过一空白竹片,提笔便写下一句字跡潦草的话:一年之后, 君且再看! 胸中积著一股鬱闷夹杂不甘的气,背著手,走出府堂,遥望东方,视线有极,但思绪无限,直落鄴城。此时的苟政脑海中,就浮现著这么一句话:“石閔,你也该动手了吧!你定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而在苟政遥望的鄴城,他“寄予厚望”的石閔,正在做什么呢?他並不让人失望,很积极地对羯赵皇帝石遵斗爭著。 在过去的十月,对羯赵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羯赵內乱后,第一波危机,勉强度过了。隨著,晋梁州刺史司马勛自悬沟撤军,率军返回梁州,羯赵各地直接面临的军事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很多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羯赵的江山,不可能再安定下来了,北方的燕国正在磨刀霍霍,南方的普朝,虽经歷了褚衷之败,但北伐呼声依旧高涨,不管是那些名士门阀,还是如桓温这样的强人军阀,都是热情满满,也积聚著新一轮的北伐力量。 而比起外部的威胁,內部的混乱与撕裂,永远是一个政权最大的弱点。那些割据一方,早已获得实际自主的地方军阀、將军刺史,暂且不提,仅是作为羯赵心臟的邮城,朝廷內部的权力斗爭,也越发趋於白热化。 石遵的赵国朝廷,已经將近半年的歷史了,磕磕绊绊地走来,不管是內乱还是外扰,也算经歷了一番风雨,抗住了一波浪潮。 但到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有些维繫不下去了。而羯赵朝廷走到这样难以为继的地步,倘若要仔细分析背后的原因,摊开来讲,恐怕得从石勒讲起,甚至扩散到西普灭亡、诸胡崛起的歷史大背景。 而就石遵夺位这半年呈现出的羯赵局势发展来看,主要原因,还在於,权威之不足,能力之不足。 首先,得位之不正,却无石虎那般压服一切的武力保障,必然导致野心家的崛起。而石遵,本是一个以文德见长的人,需要一个武力保障,他选择了看起来对他威胁最小的石閔。 然而,石閔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这是一头猛虎不假,但一个不好,可是要噬主伤人的。而石棘奴掌军秉政之后的表现,也一步步偏离著石遵的期待与设想。 如果说骄横跋扈,还有忍耐、宽纵的余地,那么“恩出於己,怨归於上”的诸多行为,则一步步挑战著石遵的心理底线。 而“太子之约”,始终是石遵与石閔之间予盾的根本来源,各种衝突,一步步积赞到十一月,怨恨已然深种,矛盾不可调解。 本卷完。 第78章 赵都惊变 第78章 赵都惊变 鄴城坐落於漳水之阴,当初,石虎篡位之后,迁都於此,穷尽北方民力,在曹魏三台的基础上进行扩张,大兴土木,死者无数,乃成赵都。 尤其是太武殿,威严壮丽,气象万千,极尽奢华,只可惜,五月的一场殿灾,將其连同暉华殿及诸门观阁、服玩金饰一併焚毁。 然而,剩下的宫台楼阁,每一座建筑都是对羯赵残暴统治的最好詮释,都是对黎民黔首犯罪的证据,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了北方百姓的血汗与泪水。 石虎在世时,居其间,尽情挥霍,肆意享受,虽恶名加身,却也享尽其“福”,而穷东海之水也无法洗刷的罪恶带来的反噬,则需由他的子孙来承受了。 仲冬的世界,本该天地萧索,万籟俱寂,但冬日下的邮城,却仿佛一釜滚烫的水,翻腾、涌动,带来煎熬,令人室息。 在长期的拉扯与摩擦之后,赵帝石遵与武兴公石閔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终於迎来了一场总爆发,刺刀见红的时候到了。 暗淡天光之下,三千甲士,在苏亥、周成两名石閔摩下將军的率领下进入虾宫,直趋南台。森严的宫禁之中,这些来势汹汹的甲兵,却畅行无阻,这对掌握著中军的石閔来说,想要办到,並不难。 乌云笼罩下的南台,赵帝石遵,正一身华服,与妇人弹棋。当苏、周二人领军砍杀守卫、宫人,闯入台阁时,石遵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石遵的气度还是有的,比起身边惊慌失措的妃嬪与宫侍,还算稳得住,面上一片平静。看著一干杀气腾腾的甲兵,领头的又是苏亥、周成,石遵哪里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事泄了!石遵心中哀嘆,然而让他不理解的是,问题出在哪里? “反者谁也?”石遵轻声问道。 周成一脸的肃杀,应道:“义阳王鑑当立!” 闻之,石遵面露恍然,嘴角衔著一抹苦笑,手中棋子拋下,悵然地说道:“ 我尚如是,鉴能几时!” 前者,石遵方与宗王及心腹商议诛杀石閔、重整朝纲的事情,义阳王石鉴作为兄弟之长,最受石遵倚重。没曾想,转眼便被出卖了。 这等大事,关键就在於隱秘与迅速,一旦事泄,必遭其害。而掌握著兵权的石閔,在得到消息后,也恰如他在战场上的果断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动了这场政变,他也“苦”石遵久矣! 石遵看透了其间曲折,因而心情复杂。然而,苏亥、周成这样的武夫,哪里能体会石遵此时的酸涩与不甘,他们只知执行石閔的军令,发泄长期以来“皇帝吝嗇不公”的怨恨,以及畅想著扶立新君的巨大回报.... “请陛下移驾!” 隨著苏亥一声令下,甲士上前,粗鲁地將石遵劫往琨华殿,天子的光荣与威严,在刀剑面前,一文不值。 而劫夺石遵,显然只是这场政变的重要环节之下,与此同时,石閔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与被他掳上船的李农一道,控制军队,占领宫城,挟制公卿百官、將军,捕拿石遵党羽。 事实上,先发制人,当皇帝都被石閔控制在手,又掌握著鄴城中军的指挥权,政变的结果,便已註定,势不可逆! 当闔城在手,局面在握,石閔、李农以及右卫將军王基这政变三人组,方才会同“准新君”石鉴一起前往琨华殿。 此时的琨华殿,已然被三千甲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备著,困於其间的,除了赵帝石遵,还有太后郑氏、皇后张氏、太子石衍,中书令孟准、左卫將军王弯、上光禄大夫张斐等文武。 “末將参见武兴公!”周成兴冲冲地前来迎接,面上掩饰不住笑意。 比起过去,石閔气质依旧,一举一动间,都仿佛带著一股威势,让人不敢侧目。 “天子何在?”石閔一副昂扬的姿態,淡淡地问道。 “正在殿中歇息!”周成卑敬地稟道。 “大王以为,天子应当如何处置?”石閔扭头,问身边的义阳王石鉴。 石鉴乃石虎第三子,当石邃、石宣两兄弟都被石虎干掉之后,他的地位凸显出来的,成为眾兄弟之长。只可惜,石鉴既不像石斌有武略,也不似石遵有文德,甚至还不如石苞被委以坐镇长安的重任,正常情况下,羯赵的皇位从来就不会与他產生任何联繫。 但是如今的羯赵帝国,上上下下,方方面面,没有一处地方与“正常”搭得上边。而石遵,亲自將机会摆在了石鉴面前,他怎能不把握住。 事实上,当石遵召集宗王,商討除掉石閔之时,石鉴便心中暗喜,自觉良机已至。当初,石遵为何能自李城起兵成功抢夺帝位,靠的可不是那些文口號, 而是姚弋仲、刘国、石閔这些军头,是实实在在的强权。 石遵做得,他石鉴同样做得,何况石閔如今的实力,可远超半年前。对付石閔,好处极小,风险极大,葛如与之合作,博取一份不可限量的前途。 这石家的皇位,你石遵做得,我石鉴为何做不得?如今,对石鉴来说,距离成功,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因此,当听到石閔的问话时,石鉴几乎不假思索,答道:“事已至此,更无余地。先帝石世、沛王石冲,皆为石遵所害,所谓天理轮迴,是到报应的时候了..: 听其言,石閔微微一笑,扭头便冲周成道:“还愣著做甚,义阳王的命令尔等没有听到吗?天子其罪当诛,还有何可犹豫的?” “遵令!”周成微訥,但注意到石閔那冰冷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抱拳应道,转身欲去。 边上,司空李农听了,始终沉凝的脸上有所动容,张嘴欲言,但见石鉴与石閔二人的模样,不由吁出一口气,只能在心中暗暗嘆息。 如果有机会,李农绝不会与石閔为伍,但为其所制,个人生死,家族存亡, 皆繫於其手,上了贼船,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等等!”石閔又叫住周成。 周成请示道:“不知义阳王还有何吩咐?” 石閔警了眼石鉴,轻飘飘地说道:“孟准、王鸞、张斐等人,阴谋作乱,率眾闯宫,害天子、太后、皇后及太子,罪大恶极,就一道诛除了吧!“ “诺!” 听到石閔假自己之口,下达这样的命令,石鉴的脸色也不由变了变,但见石閔那理所当然的模样,並没有作话。只不过,心头的得意之情由此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与厌恶,这是当著他石鉴的面清除异己啊..:: 既然造反了,皇帝那“一家子”当然要清除,但石閔要急於把孟准、王鸞、 张斐等文武除掉,除了震朝野,以达成立威的目的外,报復的理由恐怕要占一半。 当初,石閔跋扈犯上,横行宫廷朝堂,就是孟准、王鸞等臣向石遵进諫,建议他有所防备,稍夺其权。这笔帐,石閔可一直记著。 相比於无兵无权的孟准,当初一同自李城扶立石遵,魔下又掌握著一支禁军的王鸞,更被其视作眼中钉。此番政变,石閔还专门派人对付王鸞,执其於府中,又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身份,收编其部卒。 在眾人的目光下,周成快速返回琨华殿,石閔一干人没有作话,只是在殿外默默地等著。没一会儿,便自殿內传出男男女女的惨叫声,並且,很快便归於沉寂。 一直到苏亥、周成二將前来匯报,“逆贼”已然尽数被杀,石鉴紧握的双拳,方才缓缓放开。 石閔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转身便冲跟在石鉴身边的宦官杨环吩道:“还不快带领宫人,將琨华殿打扫乾净!” “诺!”杨环便是替石鉴向石閔通风报信的人,此时,都不需石鉴的首肯了,见机很快地应了声,然后便去召集散乱的宫中內侍,洗地。 “恭喜大王,待琨华殿打扫完毕,你便可登基称帝了!”转过身,石閔含笑冲石鉴拱手道。 石鉴脸上也有些喜不自禁,但见石閔那张可恶的面庞,也不得不压制住心头的欣喜,回礼道:“事成,多仰仗武兴公之力,登基之后,我必有厚报!” “臣多谢大王!不,多谢陛下!”感谢的同时,石閔连头都没低一下。 显然,石閔並没有真正把石鉴放在眼中。也是,若是石遵,或许还能忌惮一二分,你石鉴算什么?石閔的心中,则冷哼著,此前扶了一个不知感恩、不信承诺的石遵,他已经受了教训,这石鉴,呵呵...., 大赵天下,再难挽回了!李农在旁,亲眼目睹著鉴、閔二人的对话,心中暗暗嘆息,甚至有一抹伤感。就石鉴的见识能力,石閔的骄残暴,很难让人想像,羯赵能够安定下来。 “李公!”默默嘆息之时,石閔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农身上,出声唤道闻声,李农也於瞬息之间调整心態,打起精神,拜道:“不知武兴公有何吩咐?” “不敢!”对李农,石閔看起来可比对石鉴要尊重多了,轻笑著说道:“司空乃我朝元老,德高望重,新君登基之后,恐怕还需李公多加支持啊!“ “有武兴公这等擎天之柱在,大赵自可安寧,朝野必然敬服!”李农谨慎地恭维著:“若武兴公不嫌老朽年迈,自当恭立於侧,略尽薄力!” 见李农如此识趣,石閔心情更好了,顿时大笑几声:“李公过谦了!” “哈哈哈... 2 石閔的笑声愈高,很快,整个琨华殿外,就只剩石閔肆意而张狂的笑声,那种得意与喜悦,將这宫廷惨变带来的肃杀感都衝散几分。 事不宜迟,登基典礼,亦需从速。 琨华殿內,地几十具户体,已经不见踪影,血跡也已清洗乾净,看不出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一场屠杀,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道,却不是短时间內能够彻底散去的。 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断刺激著殿中所有人的味蕾,羯赵宗室大臣,公卿百官们,齐聚於此,很多人都还没有从这场惊变中彻底回过神。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殿里殿外的甲土,都让他们把所有的疑惑、愤怒与不满,埋藏於心底。几乎在一种恍惚之中,欣赏完石閔与石鉴的表演,稀里糊涂地就拜倒在石鉴的脚下,恭贺新皇登基。 当以皇帝的身份,坐在琨华殿的宝座上,接受眾臣的参拜时,石鉴自是一番心潮起伏,值了,全都值了.... 不过,若没有此人碍眼,该多好,在看到像个门神一般站在公卿首位的石閔,石鉴心头不爽极了。不过,面上仍得装出一副大喜的样子,並当场兑现承诺。 在石閔前职的基础上,加其为大將军,封武德王,依旧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全权处置军政,以国托之。 其后,在石閔的提议下,石鉴大封功臣,参与政变的石閔党羽,都得到爵位与俸禄的赏赐。於此同时,大赦天下,以昭天道。 为了稳定朝局,凝聚赵人之心,又提拔光禄大夫郎閭、秦州刺史刘群、侍中卢諶等人,协助秉政。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汉族”,尤其是刘群与卢諶。 刘群是刘琨之子,卢諶出身范阳卢氏,都曾追隨刘琨,为西晋王朝坚守并州,在早已远去的那个时代,也算是风云人物。 石閔是个自负且残暴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同样是个聪明人,至少具备一定的见识与判断力。比如一直以来对蒲氏的忌惮,又比如发动政变之后,他知道朝廷內外必有不服者,他需要一些人的支持。 军队虽是根本,但仅靠军队也是不够的,而石氏宗王,羯族公卿以及羯士也不可靠,数来数去,也唯有那些“汉族”世家,值得团聚,也更有可能支持他。 若是其他北方士族,或许不会衝动地轻易下注,但如刘群、卢諶这样饱经世事磨礪与考验的老江湖,在人生暮年,看到“汉人”重掌江山的可能,还是愿意豁出去再拼一把的。 石遵被杀,石鉴登基,石閔封王秉政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般,向羯赵下属各州传播而去,而这一次鄴城政变造成的影响,显然比半年前石遵挥师夺位时,要严重深远得多。 邮城朝廷的混乱与撕裂,再一次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前,各地的军阀、实力派、野心家们,都闻之而动。 比如,枋头的蒲氏。蒲洪之子蒲健,在得知石閔篡弒之后,果断自鄴城斩关而出,南奔枋头,心知再待下去,必然性命不保。 而从蒲健嘴里得悉鄴城虚实之后,蒲洪则更无忌惮地招西归的揽秦、雍流民,扩充实力,整兵经武。枋头集团,看起来已然做好应对北方大乱局的准备。 而石閔,当他正式站上台前,得意地享受著无上尊荣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將面临的是怎样一种天下沸腾的局面,脚下是怎样一片足以將人埋葬的泥沼。 邮城之內,反叛不断,邮城之外,討伐不休.. 在石閔的操盘之下,羯赵一步步走向彻底崩溃的同时,河东的苟氏集团,也在苟政的经营下,向著既定的目標,前进著。 第79章 触角 第79章 触角 太原郡,晋阳。 这座城坐落於龙山以东、汾水之畔的城池,算起来已经有近900年的歷史了, 西晋时期经过一轮大的扩建,乃成今时之规模气象。 作为并州首邑,山西大城,歷来是兵家必爭之所,也一直支撑“河东-山西”这片战略要地。西晋末年之时,刘琨据此,在胡汉与羯赵的夹缝之中,苦苦支撑十年之久。 淌过的汾水,以及太原盆地,给这座城池注入了不平凡的因子。而在每个歷史时期,尤其是天下崩摧的时候,也往往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化,而当下在晋阳这座舞台上活跃著身影,毫无疑问乃是并州刺史张平。 张平其人,並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在并州任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治武功。然而,时势造英雄,在时代大潮中,张平居其位,並掌握著一定招抚土眾將卒的手段,再加一点野心的催化,便足以使其成为一方之雄了。 秋高之时兴师动眾南下,虽然功败垂成,不只没能拿下苟政,反而损失不少兵马,並恶了羯赵朝廷,但於张平来说,却也並非一点好处没有。 至少,借著前前后后近两个月的行军与兵,张平对并州下属军队进行了一次相当有效的整合与收买,苟政进献的那些金银与食盐,他全部用来赏赐魔下文武,人情大悦。 以致於,回到普阳后,张平从诸郡并州军中,简拔壮土,扩充本部,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对并州百姓,张平未必有多少恩泽,但对魔下官兵,恩养善待,却从不吝嗇,也使一大批將士,愿意为其效力。 再加他对內结大族,礼遇土人,外则引胡部(铁弗匈奴)为援,诸多手段下来,张平对并州的统治,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巩固。 但数月以来,张平心中一直有所顾忌,那便是鄴城朝廷,不管如何,他名义上仍为羯赵王朝下属的封疆大吏,鄴城明面上仍旧掌握著羯赵最为强大的力量。 不过,这种忌惮,隨著自身实力以及对并州诸郡掌控的增强,本就一步步消解著。因此,当鄴城那边,再一次发生政变,羯赵的皇位再度转移的消息,翻越太行山,传至晋阳之后,可想而知张平是怎样一种感受。 心情绝对是愉快的,甚至是享受的,只不过,当时张平正在刺史府中设宴, 美酒足食,歌女舞姬,款待他魔下文武。 因此,在骤闻“噩耗”之时,张平表现地十分惊、震怒乃至痛心,以手抚膺,悲愤地冲在场眾人道:“石棘奴弒君谋逆,罪大恶极。先帝(石虎)有隆恩於我,今国家有难,主上蒙凶,奸贼猖獗,我却只能困居晋阳,无所作为,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顏面,见得先帝啊! 1 张平这番悍悍作態,在场眾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做戏罢了,唯有张和,不大聪明的样子,当场表示,石閔篡逆,人神共愤,建议叔父倡大义举兵,討伐石閔。 张和经口一败,可谓顏面扫地,虽然仗著与张平的关係,在并州集团中依旧占据高位,但权力与威望大大减小。作为兵败的惩罚,连上党太守的位置都丟了,被张平夺赐与將军诸葛。 因此,张和一直期待重振声威的机会,让他顏面扫地的苟政,与晋阳正打得火热,態度恭敬,使者、商队不绝,张平甚至动了收苟政为义子的念头。 因为此事,张和一直很苦恼,赵都发生的政变,在张和看来,就是一个机会,不管能不能成,都比待在普阳受人议论来得好。 但是,张和的志气是好的,只可惜,显然不合叔父张平心意,因为他的慷慨请缨,堂间的空气都安静了,画面几乎禁止,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写著尷尬,张平尤其明显。 还是別驾贾雍出言,稍解尬局,说道:“鄴都惊变,皇帝被弒,石閔当权, 挟天子以令诸侯,必然引得海內沸腾。石氏宗室,羯族耆老,地方州牧,將军刺史,必然不服,群起而攻之。 天下大乱,就在不远,当此之时,明公当恤部卒以强军,养士民以安政。一旦变起,进可东出太行,定鼎中原,退亦可固守并州,不失王侯之位,何必急於一时?” 贾雍所言,自然深得张平之心,当著眾人之面,“无奈”地说道:“看来, 我也只能暂作忍耐了!” “吾心甚坚,只是力有不足!”话锋一转,张平又拍案而起,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道:“从今日起,并州自吾以下,文武將吏,皆应常怀忠义之心,討贼之志,厉兵秣马,积粮储械,以待將来!” “诺!” 虽然张和的建言略显莽撞,但对他的那股劲儿,张平还是很满意的,为免伤了他的积极性,当场恢復他军权,以普阳亲军交由其统率。 而比起宴堂间的痛心疾首、义愤填膺,回到內府后的张平,是开怀不已,大笑不止,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感慨道:“石季龙英雄一世,所生子孙,儘是些蛇鼠之辈,狼种豺性!这石氏江山,岂能保住,早该换人了.::: 》 关於鄴城的政变,是有两个版本的,其中一个,自是石閔及其党羽炮製出来的,孟准、王鸞等人造反作乱,他奉义阳王石鉴之命,拨乱反正。 但还有一个,传得要更加快速、范围更广,就是石閔作为主角弒君篡权,並且细节、过程有很清晰的描述,仿佛亲歷了一般。 且不论这个版本背后的故事,但显然更为羯赵的地方军阀们所採信,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如何让羯赵的军阀们高擎“义”旗,討伐不臣呢? 张平的兴奋,也不仅停留於口头上,他还身体力行,召他最疼爱的侍妾,再展雄风,狠狠地输出了一波,方才罢休....., 约摸响午时分,张平正在府中与侍妾调情,一名侍者,前来稟报:“使君, 从事马先求见!” 若是旁人,张平或许会召其参与进来,一同饮酒游戏,但是马先这个商贾出身的属吏,就难免有种被打扰兴致的不悦感了。 不过,张平还是挥了挥手,吩咐道:“引引他进来!” 三两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一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马先。如今的他,身著锦衣,出入此时府衙,参与军政之事,比起当初,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匆匆而来,直至张平面前,头都不敢稍抬,恭敬地拜道:“参见明公!” 看著马先,张平眉头微,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何事?” 出入幕府,也有段日子了,马先自然也能感受到张平对自己那种发自內心的小。不过,马先並不在意,面色如常地稟道:“回明公,河东的商队抵达晋阳了,不过据其报,他们所携物品,包括那苟政进献给明公的礼物以及五千斤解盐,都在平阳,为那王泰所劫.... 听此言,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张平,脸色顿时变了,怒道:“竖子,焉敢 张平此言,当然是针对王泰的,对石閔安插在山西,埋在自己身侧的这颗钉子,张平的厌恶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此番,得知“进贡”被劫夺了,简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老脸,愤怒之情顿时满腔。 注意到张平阴冷的目光与表情,马先小心地说道:“王泰仗著朝廷撑腰,对明公向来不敬,屡屡针锋相对,此番劫夺进献財货,更是无视明公威严,公然冒犯.: ” 说著,马先抬了下眼皮,注意到张平已经彻底阴沉下去的面庞,又道:“这段时间,河东主动进献、交易解盐,并州多受其利,明公应知。 王泰此举,是断我并州盐路,此一次或许影响不大,然属下担心,长此以往,明公与并州军民,损失深重啊.. 元由於入幕府前的商贾身份,入幕府之后,张平仍让其操持老本行,协助粮械辐需的收集与储存,与河东的交易,则属於其主要负责事务。 平日里,马先是很少主动进言的,难得见其主动提出见解,张平兴趣也浓厚几分。看了马先一眼,一边琢磨著,一边问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马先道:“在下斗胆请明公,去信平阳一封,看能否討回物资..., 对此,张平当即冷哼一声:“那王泰,当面尚敢顶撞於我,视我於无物,一封信,是要我自取其辱吗?” 闻之,马先赶忙告罪不已,然后,以一种犹豫的口吻,道:“如欲诉诸於刀兵,恐有伤和气,明公与王泰,毕竟同属赵臣..:.. “赵臣!”张平蔑笑了一声,冷声道:“似王泰这等人,除了刀兵斧鉞,还有什么能让其屈服?” 听张平这么说,马先“沉默”了,思吟几许,又拱手抱拳,谨慎地说道:“倘若如此,在下思得一策,不知是否妥当!” 闻言,张平不免讶异,区区一个商贾,能有甚对策?不过,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张平也就宽和地展现其兼听之明,摆手道:“但说无妨!” 马先稟道:“汾水相持之后,河东苟政与明公结好之心,跃然纸上!主公如遣使安邑,约其北击平阳?” 此议一出,张平顿时来了精神,直接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笑容自张平脸上绽开,抬眼再看马先,抚掌赞道:“此策甚妙!” 张平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中,表情动作难掩喜悦,分析道:“此为驱虎吞狼之计,正合让苟政、王泰二者相爭。王泰颇具见识將才,不易对付,苟政亦有能才,二虎相爭,必有一伤。 若苟政胜,则去我一心病;若王泰胜,正可打击苟政气焰,为今后我收服此人,打下基础;若两败俱伤,我自当趁机举兵南下,一举括取平阳、河东二郡, 饮马大河..... 听著张平衍生出的构思,马先立刻眉开眼笑,拱手恭维道:“明公英明!” 张平心情大好,头一次对马先投以肯定的目光,道:“还有赖马从事献策! 马先摇著头,显得十分谦虚:“在下愚钝,只偶得一策,其中利弊,远远不及明公看得明白!” “哈哈!”张平更显开怀,道:“此计若能成功,从事献策之功,必有厚报!” “多谢明公!” “不过,此事当遣何人南下,联络苟政?”说著,张平眼神便往马先身上瞟。 见状,马先没有丝毫犹豫,拜道:“此策既是在下提出,自当为明公尽力!” “好!”张平立刻拍板:“刺史府上下,唯有马从事对安邑熟悉些,此事, 就由你辛苦一趟吧!” “在下必竭尽全力,不负使命!”马先郑重地拜道。 告退之后,马先穿过刺史府还算森严的守备,以一种小心的姿態走出,一直到离开刺史府衙门,整个人方才又变成那个刀头舔血、闯荡江湖的行商。 比起在张平面前的卑微,无人之时,马先的眼神要沉静得可怕。察言观色, 是其本能,张平对他的鄙薄,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 在张平属下当职的这段时间,对马先来说,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衣著虽然光鲜了,但並不是他想像中的“人上人”的生活。 而马先与一般人不同,在不如意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另外一条“出路”。 马先对军政事务的了解,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刻,但是,他久歷世事,也长於观人。这段时间下来,他对张平,也有了一些全新的体会,难免做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 在马先看来,別看张平眼下势大,將来的成就,还真就未必有河东苟政大, 这是仔细对比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別的不提,对於今日之事,张平甚至连河东来人都不召见质询一番,如此疏忽自负,焉是成事的习惯。 怀著一颗平静的心態回到自己在晋阳城內的宅邸,马先逕入书房,对等候在那里的河东来人道:“事成矣!张使君已经决定,邀苟將军发兵,討伐王泰!” 第80章 人才 第80章 人才 马府之中等候之人,体型匀称,面容年轻,一副沉静之態,不是他人,正是苟政的童子营督罗文惠。 罗文惠在童子营,已经待了近三个月了,研习兵法兵书之余,终日率领一干童子营士兵,识字、训练、劳作,这的確是个经歷过磨练的人,並不因为与一干少年为伍,而觉受到冷落。 当然,这也与苟政对童子营的重视有关,不只安排在將军府衙之侧,抽得閒暇便要前往巡视,隔三差五还要考察学业、训练。 而童子营的一切辐需供应,都向作战中军看齐,苟政的看重可见一斑。虽然,苟政的意图,很多人也都明白,但苟军上下真正重视的人很少,尤其是那些能征惯战的骄兵悍將,一干童子,还能翻天? 旁人如何看待,罗文惠管不著,但就他个人的观察、体会来说,若按照当前童子营的管理训练模式,都不需太久,短则三年,长则五年,第一批童子营出身的少年,就可以为苟政尽忠效力了。 虽然前提是,苟政以及苟氏集团还能坚持三到五年,但都不影响其组建童子营之举的前瞻远见。很难想像,当这样一批童子营长成,到军中歷练任职之后, 对苟氏集团起到的作用。 旁的不说,加强苟政亲兵的实力,提升苟政对苟氏集团的掌控力是肯定的。 毕竟,这一批童子,吃著苟政的饭,穿著苟政的衣,从小受到忠诚与军事训练, 在忠心与凝聚力上是绝非其他归附之人所能比擬的,包括他罗文惠。 即便不可能人人成材,但哪怕资质最差的,也能在苟政身边做一个忠心的护卫。但是,看童子们在几个月间卖力的学习与训练,再差,还能比当前苟氏部曲中一些目不识丁且骄悍狂妄的士卒差吗? 因此,在童子营的三个月,整体而言,罗文惠待得还算平稳,与那些少年士兵待在一起的经歷,对他的心性也有一定程度的磨礪。 不过,罗文惠投苟政,除了报郭毅之恩,也有一番匡世济民、建功立业的大志,长期待在童子营,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產生英雄寂寞之感。 而在安邑的这段时间,罗文惠亲歷了苟氏集团的发展变化,也体会到了那种向上的成长態势。这些亲眼目睹的观察发现,也都刺激著罗文惠的建功之心,意图在苟氏集团获得一个真正的位置。 此番,苟政设谋对付平阳王泰,并州张平这边,需要一个交通联络的人承担重任。在察觉到罗文惠的建功之志后,最终將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房內,听完马先的回覆,罗文惠不禁讶然,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想像。看著马先,罗文惠问道:“张平竟无相召察问之意?” 闻问,马先的脸上多少流露出一抹怪异,轻笑声中,带著几分嘲弄:“听闻王泰劫財,使君怒不可遏,亟欲报復,哪及细思?我趁机如先生所教,向使君进言,当场被採纳!” “看来,张平对王泰的恨意,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深重啊!”罗文惠想了想,英俊的面庞上,也露出了少许笑意,感慨著道。 “不错!”马先应道:“使君在意的,是因此事而丧失的顏面,是一个可以拿捏的把柄。他而今,或许正自得於驱虎吞狼的妙计,沉浸於苟將军与王泰两败俱伤的谋算之中。” 马先隔著几步远站著,看著半身笼罩在阴影里的罗文惠,说道:“还有一事,难知祸福,也不知是否会对苟將军计划造成影响!” 听马先这么说,罗文惠表情立刻严肃了些,问道:“何事?” 马先道:“使君任命在下出使安邑,促苟將军出兵北上!” “这自然是好事!”听是这回事,罗文惠又轻轻地笑了,还衝马先拱手道:“还要恭喜马兄,既可邀功於张使君,又可取义於我家將军,若王泰平定, 南北商路畅通,又可得货殖之利. 此一举三得,可谓,三喜临门啊!” 面对这样恭喜,马先实在高兴不起来,双面间谍的日子难熬。此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苟政的要求不算过分,只要人不知,他担的风险,就还不算高。 思吟几许,马先道:“我明日便当奉命启程南下,先生有何安排?” 马先只是客气一下,罗文惠却打蛇上棍,说道:“如此,时间可就不多了。 晋阳天下名城,在下居河东时便有耳闻,今日得临,不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烦请马兄领我一游,一揽大城风光,在下拜谢!” 说著,罗文惠还起身,冲马先拜了拜。 对此,马先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这大冬天的,万物萧索,天寒地冻,有什么风光可言。马先又不傻,看著一副从容自信的罗文惠,沉声问道:“我有一问, 不知可否告知!” “马兄且先说来!”罗文惠道。 马先深吸一口气,问道:“河东进献张使君的礼物与解盐,真的为王泰所劫?” 闻之,罗文惠不由打量了马先两眼,目光中带有些许意外,呵呵笑道:“事已至此,是真是假,已不重要!” “不!很重要!”马先冷冷地说道:“一旦为张平探知其中有假,以其心胸脾性,必然大怒,即便苟將军,也未必能承受其怒火!“ “那马兄,可要好生协助我家將军,破平阳,擒王泰!只要王泰授首,其余问题都易解决,马兄依旧是张使君的座上宾,也是苟將军的朋友,如何?”罗文惠嘴角的笑意更加浓厚了,一双眼睛此时格外明亮,炯炯然地对马先道。 闻言,马先缓缓走到席案边坐下,脸色阴沉地思考著。见其状,大概是怕把此人逼急了,罗文惠又道:“马兄不必忧心!在下临北上时,將军有所交待,他始终当马兄是朋友,此事不论成与不成,结果如何,绝不牵累马兄!” 听罗文惠这么说,马先冷笑两声:“事已至此,迫不得已,我文能为之奈何?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马先抬眼,望著罗文惠,悵然道:“马某虽然愚钝,但这些年奔走於三晋,也经歷了些事情,见过不少人物,你家苟將军,不是凡人啊,在下已经深入其,不得脱身,只能为其所驱策啊!” “能有这等见识,足见马兄亦非常人!似马兄这样的人才,也只有在龙骤將军这样的主公魔下,方可真正发挥才干!”罗文惠抱著拳,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 对此,马先笑了笑,並不接这茬,当先朝外走去。 “马兄何去?” 马先迴转身体,做请的姿势:“先生不是欲一览晋阳景胜吗?这便走吧!” “多谢!” 对马先、罗文惠这样的人来说,普阳的冬天的確没有什么风光好欣赏的,也没有那个时间。但是普阳城,值得“游览”的地方,可著实不少。 在马先这个从事的带领下,罗文惠扮作其隨从,將普阳的官衙、仓、城楼、守备乃至军营的状况,瀏览了一遍。即便只是走马观,罗文惠也大获收益,这却是他在苟政使命之外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结果..:: 马先奉命南下,与罗文惠结伴而行,二人小心翼翼,穿过平阳郡,过程之中,还不忘的刺探一番平阳郡的状况。这个大胆的举措,当然是罗文惠提出而来的。 所幸,当下王泰对平阳郡的掌控,还不如苟政对河东郡的控制力,基本只聚眾於平阳、临汾二城,其余地方,都採取放任的態度。当然,在南有苟军,北有张平的恶劣处境下,王泰也实无余力兼顾其他。 因此,有惊无险地,马、罗二人渡过汾水,进入苟军的地盘。而让马先有些惊讶的是,苟政已然在闻喜县等著了。 已是隆冬腊月,朔风像刀子一般把人的脸颳得生疼,在冰天雪地中赶了十几日路,一直被苟政引入堂间,烤火取暖,马、罗二人早已冻僵的手脚,方才渐渐恢復知觉。 苟政亲自给二人倒了一碗热汤,冲罗文惠道:“此番辛苦了!』 “多谢主公,不负使命!”和苟政对了个眼神,罗文惠简洁明了地回復道。 苟政文瞧向马先,只见此人,正靠著火炉,注意力全在手捧的热汤上,即便很烫,依旧忍不住啜一口。 见状,苟政笑了,语调温和地道:“马先生,你我之间缘分不浅啊,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看著苟政那一脸笑容,马先便觉心头堵得慌,抬手擦了擦眉梢上融化的雪水,苦笑道:“小人何其有幸,得明公如此惦记!” “一般人,也不值得我苟政惦记!”苟政说道:“我虽远在安邑,却也听闻了,这几个月,先生在晋阳,可是春风得意啊!官拜从事,出入幕府,实在可喜可贺啊!” 苟政表现得像只笑面虎,马先则慢慢地平復下来了,应道:“还有赖明公扶持!” “我可不敢居功!先生有勇有智,能屈能伸,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你个人努力!”苟政表示道。 今日的会面,大抵是马先最坦然面对苟政的一次,没有多少与之商业互吹的兴致,马先看了罗文惠一眼,拱手拜道:“明公,晋阳之事,小人来意,罗都督悉知,明公如有疑问,自可询之!在下,就先不打扰了!” 注意到苟政与罗文惠之间几次的眼神交流,马先也很识趣,主动表態。见状,苟政也顺势唤道:“郑权!“ “在!主公请吩咐!” “你带马先生下去,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诺!” 对马先,如果说之前,只是閒布一子,並不求大用的话,如今,隨著马先真正打入并州高层,出入张平幕府,苟政的重视程度,也隨之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一个人能够享受到的尊重与待遇,重点还在於其所处的位置,以及能够带给旁人的价值。目前的马先,对苟政来说,显然价值巨大。 等马先被带下去了,罗文惠方才仔细地將此番北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向苟政匯报,包括张平的反应,以及他对普阳的刺探。 当听到罗文惠对晋阳军事情报的刺探后,苟政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满意了,不禁动情地感慨道:“寒天雪地,不辞辛劳,深入虎穴,如居暖室,胆大心细,不负所托!罗文惠之才,苟政今日方真正见识到!” 苟政的讚誉,自然不乏恭维之意,但罗文惠听著,依旧感到悦耳舒心,连连表示谦虚。 不吝以欣赏的目光看著罗文惠,苟政道:“你连晋阳城防都打探清楚了,这是何意?” 迎著苟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罗文惠笑道:“末將至普阳,观其形势, 破具理气。这样的城池,落在张平手里,实在可惜。 未將心想,以主公之志向,终有一日,主公会有图谋的想法!末將只是早做准备,有朝一日,或有幸,替主公取此城!“ 听他这么说,苟政两条眉毛不住地跳跃著,呵呵一笑:“能识我胆略志向者,全军之中,也没有几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必以你罗文惠为主將,攻取晋阳!” “多谢主公!”罗文惠脸上也露出轻鬆的笑容,提前拜谢。 在苟政与罗文惠相谈甚欢的同时,孙万东直接闯上堂来,看著苟政,还是大大咧咧地道:“明公,我听闻,有使者自晋阳来,情况如何了?” 在一身毛皮袄子的加持下,孙万东显得有些臃肿,不过,一举一动,依旧带有几分剽悍。苟政也不嫌其无礼,相召落座,指著罗文惠道:“介绍一下,我的童子营督罗文惠,此番使命北上,今日南归!” 见苟政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孙万东不由多打量了罗文惠几眼,见他一副“ 小白脸”的模样,心中不禁有轻视之意。 不问罗文惠,而是转过头来,看著苟政。对此,苟政也不著恼,说道:“文惠此番带来了晋阳的最新情况,张平遣人,邀我出兵,北上攻打王泰!” “此事,竟真让你办成了!那张平怎能坐视我们,吞併平阳,扩充实力?”对此,孙万东愣然道。但见苟政那淡淡然的表情,孙万东又改口道:“未將出言不逊,请明公见谅!” 孙万东竟如此“礼貌”,显然要更让人惊讶一些。 苟政见了,呵呵一笑,说道:“目光不能仅仅盯著平阳这几分地盘!张平与王泰之间的矛盾,既深重,且复杂,如此方给我们可乘之机。 不论如何,接下来,至少在攻略平阳郡的过程中,并州方面的威胁,可以暂时消除了!” 孙万东闻之,微微頜首,面露思索,说道:“我原想,要破平阳,需求速战,当取奇计突袭!不过,若无并州军助阵,或可採取一些更为稳妥的策略!” “看来,万东是有所谋了?”苟政问道。 孙万东显得很自信,道:“还需仔细筹谋一番!『 罗文惠在旁听了,也主动道:“末將在南归之时,也曾斗胆往平阳城一探究竟,那里的军民,正饱受饥寒,死者眾多。听说,自入冬以来,王泰从无派粮援济之举,相反,还纵兵抄掠,徵集粮衣柴炭,士民甚苦之。 末將以为,平阳城亦受供馈不足之难,眼下天寒,不利作战,或可待开春之后,再行举兵,届时贼势更消,而我军益壮,或可一击而成.... 7 “那便再等等?”苟政看向孙万东。 对此,孙万东淡定地表示道:“末將本无严冬进兵的计划!” 请假 请假 如题。 第81章 冬春之交 第81章 冬春之交 晋永和六年(350年),正月,安邑。 在羯赵君臣相攻频繁,北方局势日益复杂的同时,占据河东郡的苟氏集团, 则在苟政的带领下,默默地熬过了一个寒冬,度过一个势力集团成型初期最脆弱、混乱的阶段。 自五月北上河东,入主安邑,足足八个月的时间,到如今,苟政以及苟氏集团才可以说,真正在这天下有了一片立足棲身之所。 当然,这个冬季过得並不容易,即便周边的军事威胁暂时消除了,但与自然环境对抗求生,也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为领袖的苟政,纵然谈不上呕心沥血,至少没有懈怠。 飢饿与寒冷,是一个避免不开的话题,而摆脱此困境的办法,也实在不多, 生熬硬抗罢了。苟政做的,只是基於现有的条件,带领魔下军民部眾,更具组织性、更有效率地坚持罢了。 同时,遵循著適者生存的铁律,一整个冬季过去,在自然的淘汰下,还是有为为数不少的老弱病残,在寒天雪地之中消亡。 从將军民组织建立伊始,便始终秉持著一点原则:苟氏集团不养閒人!这是一条残酷的真理,也是为所有人接受的“公平”,至於苟政总是掛在嘴上的仁义道德,从来不是苟政治军驭民的基本准则。 当然,苟政並不是毫无作为,比如,他在巡视安邑屯营时,见有孤儿老, 因劳力不足,口粮不继,几乎饿死,便將自己的口粮赐之,以活其命。 这件事,在安邑数万军民之中,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事情的经过却得到了广泛传播。重点並不在苟政这个主公“仁慈爱民”,而在后续四天,苟政每日的口粮减半,以偿对那孤儿老嫗的救济。 仁义从来不是无价的,在当前这个世道,代价则更显沉重,对一乾衣食无周、待哺的人来说,谈道德礼仪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对苟氏集团上下军民来说,至少能够看到一点,他的主公,是同他们一起在煎熬。若是熬不过,可以怨天、怨地、怨羯赵的暴政,就是別怨给予他们一丝希望的“苟將军”。 而关於那对孤儿老姬,还有后续故事,老姬虽然在苟政的个人怜悯之下,又苟活了数日,但还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雪过后,被冻死了。 至於那名孤儿,以其体弱资质,难以入童子营,最终成为了一名苟军军头的童僕,方才获得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就这,很大可能还是看苟政的面子上,毕竟双方有所交集,老的没了,小的能保还是保一下。 相比之下,苟政做得更多的,也更实在的,是下令將每个死难民眾的尸身进行收下葬,棺材自不必奢望,一张蒲蓆还是拿得出来的,至少让他们入土为安。 一直以来,比起“主公”的身份,苟政更像是苟氏集团的大管家,统筹军政,全方面地操心、掌控著摩下军民的吃喝拉撒。 也正是在苟政堪称严苛的物资供管理之下,当漫长的寒冬渐近尾声,冰雪即將消融之际,苟氏集团依旧保持著相当的份量的物资储备。 仅安邑与蒲坂,在刨除日常消耗之外,两地加起来,仍有近六万斛的粟、麦积储。而粮食,就是生命线,就是战斗力,比起任何金银珠玉、奇珍异宝都有价值。 虽已进入新的一年,但严寒仍在持续,一度让人分不清,他们经受著的,究竟是冬凉,还是春寒。 安邑的龙將军府中,堂间,一名亲兵往火炉里添加著木炭,动作很慢,似乎想趁著机会,多烤火驱寒。堂案后,苟政端坐著,一如既往地审阅著“军政报告”。 这是两份关於苟氏军民在去岁冬季的死亡人数统计报告,军民各一份,统计也难谈细致、科学,但总归是一份参考,可以用作分析总结,也能呈现出苟氏军民在过去儿个月间的生存环境及状態。 首先都是些非战斗死亡,对军队的重视与关注,让苟政对各营提交的士卒死亡匯总(仅限於安邑诸军),看得极为仔细。 一共死了385人,多为低级军官、士卒,普遍性是因为低寒失温或者染病而亡,其中半数以上都是伤残兵士伤情爆发,余下的,死法就显得“样眾多”了。 被执行军法的是大头,训练伤亡也有一部分,尤其是苟雄鼓捣出来的擂台比武,有那堪称丰厚的赏赐激励,参与的將士都十分卖力,下手没个轻重,因为比武打死、打伤者甚多。 然后便是各种意外死亡的,有摔死的,有落水淹死的,有在採猎过程中惊了猛兽被咬死的,甚至还有被鱼刺卡喉咙室息而死的..... 看到这些列出来的数据,苟政自然难免感慨,军队是他最坚实的底气,其他各县暂且不论,但驻扎於安邑的“中外军”,有近方脱產、半脱產將士。 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非战斗死亡,接近4%。而倘若把那些冻伤、染病的土卒也算上,那“伤亡率”可就更加惊人了。 这还是各项待遇都相对完善、优先满足的军队,虽然无法顿顿饱食,他们至少没有被饿死的,苟政再省也不会、更不敢从他们的抠口粮。 相比之下,依附民眾的伤亡,可就要惨重多了,仅从纸面上,零零总总、前前后后便有数倍於军卒。 如果说几百位將士的死亡,在苟政的要求下,还有名有姓地被记录下来,在这个时代还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供人纪念的印记。 那么那些死亡的普通百姓民眾,就当真只是一个停留於纸面的数字了,只是一个个被埋於荒野的尸骨。並且,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准確的,比如某个屯营,对死亡民眾的统计办法,只是看派下去了多少张草蓆(其中很多草蓆甚至被负责挖埋的民夫私自截留己用)。 而民眾的死亡原因,就显得“纯粹”多了,飢饿、寒冷与疾病,是他们始终对抗著的.::::: 面对著这些情况,苟政除了感慨几声,嘆一句“生民多艰”,並不能有更多的触动了。诚然,经过世道浊流的洗礼后,苟政的心不仅硬了,也黑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些附眾的死伤,至少有一半是他与苟氏集团本身造成的。 放下公文,苟政怀著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慢慢地走至堂外,立於廊下,感受著依旧冷冽如刀的北风,看著那仍不见回暖的气候,呼出一口白气,慨嘆道:“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明公恤民之心,济世之志,在下钦佩之至!”刚吟唱完,便闻郭毅的讚嘆之声。 回头一看,只见郭毅漫步而来,带有霜露的清面容间,流露出少许笑意, 近前,再向苟政一拜,显是对苟政那句诗感到异。 苟政自是有感而发,但出发点可就不像于谦那般清白纯正了. 苟政此时也没有同郭毅探討诗词以及志向的心情,看著郭毅,直接问道:“ 长弘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闻问,郭毅收拾心情,道:“明公,屯田诸营中,独身之妇女眼下皆已安置完毕,眼下还剩一些老妇,不曾安排。如何处置,属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敢请明公示下。” “有多少人?”苟政问道。 郭毅:“人数却也不多,不到百人,只是孤苦无依....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问道:“这些老妇,可还能劳作? 11 郭毅道:“年老体弱,下地挥锄自是力不能及,然洗刷备炊,针线活计,料想还是可做一些贡献。” “那就好办!”苟政当即拍板道:“军营不適合年老者,各营或许已经將其视为累赘,这些老妇,就由安邑县衙组织起来,安顿管理,让她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至於粮辐,暂时从府库中支取!还有,將此情况通报诸军各营,若有军官愿意奉养,抑或想要僕妇伺候的,可以至县衙认领!” “诺!”闻言,郭毅脸上露出少许笑容,拜道:“明公仁慈!“ “呵呵!”苟政不禁一笑,带著少许对自己的嘲弄,应道:“军民上下,都在苦熬,年关都熬过了,多少是有些『福气』的,福气自当偿之以『福报”:.: 此前,在诸事基本理顺之后,苟政效仿当初在大阳县时,又开始“分女人”了。由於战乱的原因,在依附苟军的眾多流民眾中,有大量寡妇,尤其是其中的年轻、健妇,更是宝贵的资源。 以苟政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放过,进行应时、合理的重新分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经过点检,安邑及其周边由苟政中军直辖的附眾中,共有独身及適龄妇女三千余人。 对这些女人,说赏赐也好,分配也好,最终的结果是,苟政给她们找了个新的归宿。毕竟,当下这个世道,壮年男人无依无靠,都贱如蚁,更別提女人了。 分配是有规则的,先让各营军官按级別挑选,其次是伤残之將士,再次有战功的士卒,最后才轮到那些年轻力壮的普通士兵。 当然,到第四轮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同时此前在大阳县已经受过赏的將士也例外。前后分三次落实此事,过程自然不可能顺利,各营、上下级、士卒之间,因为此事起了不少爭抢与衝突。 但这些都不影响苟政行此政的积极影响与效果,分到女人的將土,自是人情大悦,军心归附,士气大涨,忠诚度蹭蹭上升。没有分到的,受此刺激,也有更为简单明確的目標了。 三千多妇女,在姿色上基本不用有太多期待,艰苦卓绝的现实环境,也不可能磨礪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基本都是普通农妇、僕妇、健妇。但如今这个世道,能有个女人暖床,已经难得了。 即便有资质上佳的,也都被苟军上层將领们先分了。包括苟政、苟雄两兄弟,这回也都各自笑纳一名美人,姑且称作是一名美人吧。 理由也很简单,河北的族部至今香无消息,基本可以做好被屠尽的心理准备,在这样的情况下,苟氏家族的血脉延续,就得靠他们兄弟了。当初在大阳县时,处境困难,如今,环境有所改善,自不必过於矜持。 苟政行此事,目的明確有二,其一自是收买军心;二则是对魔下男女资源进行议论重新配置,提高利用效率。 眼下苟氏集团军民的组织模式,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军事组织,一切的生產生活,都是在一种远称不上精密但足够集中的模式下进行的。甚至於,还带有一丝游牧性。 这种模式,在发展初期以及战爭环境下,是高效而有力的,但苟政的目光向来看得长远,终有一日是要彻底安顿下来的。 届时若再採用当前这种管理制度,显然就不足了,尤其不適合农耕文明的生產方式与生活习惯。 因此,从去岁冬十一月至十二月间的“人口组织优化”与“男女资源配置”政策,也算是苟政为將来的“编户齐民”做准备及尝试。 此事之后,如果算上那些本就举家成户依附的百姓,再加上新组建的家庭, 苟氏集团仅在安邑及周边地区,便拥有上万户人口了。 或许质量不太好,很多家庭,只是两口之家或者三口之家(有不少妇女是携子女嫁给苟军將士)。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八九个月后,苟氏集团下属的这些部民之家,会出现一小波婴儿潮。 “长弘先生来得正好!”引郭毅至堂间落座,命人奉热茶,苟政看著郭毅道:“我也有事交待!” 自从汾水相持,苟政胜利拒并州大军於郡外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郭毅的靠近,积极性大大提升,做事也更加卖力。 见苟政郑重其事,郭毅好奇之余,也不敢大意,立刻拱手道:“请明公吩咐!” 迎著郭毅的目光,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过去这些日子,我对魔下管理, 大放其权,效果是显著的,將军府下达的生產任务,大多按时按量完成。 但问题同样是明显的,军营之中,自有军法约束,安邑城內,亦有先生及诸僚佐辅助。而问题频发的,恰恰是诸屯营。 先生或许也有所耳闻,各屯营將吏,倚仗手里的权力,肆意欺压、盘剥百姓,凌辱、虐待妇女,更不乏草菅人命之事。 各营口粮,肆意剋扣百姓资需,中饱私囊,以致不少民眾,无辜冻饿而死, 严寒虽然厉害,但他们本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死於这个冬季,死在安邑。 欺上瞒下,更是常事,就拿此前各营递呈给我的百姓死亡统计来说吧,究竟死了多少人,恐怕连各屯营自己都不清楚吧.... 郭毅默默地听著苟政的解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抬眼注意到苟政那冷厉的脸色,沉声问道:“屯营上下,的確有些乱象,百姓多苦之,明公是欲加以整?” “正是!”苟政直接表示道。 见状,郭毅深吸一口气,道:“只是此事,想要取得成效,恐怕还需一些大刀阔斧,避免不了一些大悲大痛之事,亦非在下所能操持... 工“先生不必如此隱晦其辞!”听其言,苟政淡淡然地说道:“整顿之事,我自一力担之,营中蛀虫,不论何人,自有我解决! 先生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在屯营整顿之后,自县衙之中,选拔一批吏才, 入营协助安抚治理!这安民治政之事,还需更『专业』的人来做啊!” 听苟政如此吩咐,郭毅两眼微微泛亮,起身拜道:“遵命!” 说白了,如欲整饰屯营,整伤的都是那些苟氏部曲老人,这是郭毅谨慎的根本原因。当初设置屯营之时,大量地被安排在“管理岗位”。而这些人,在治民上,显然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 此前,苟政有充足的理由任用乃至放纵他们,扛过寒冬,也有了一定的生產成果,並將屯营模式搞出来。但如今,眼瞧著问题重重,也该整顿了,或许有卸磨杀驴的意味,但为长远计,必须得做。 第82章 侍妾 杀胡令 第82章 侍妾 杀胡令 寒夜间,室外的凉风不知疲倦地通过门窗缝隙往屋內钻,昏暗闪烁的灯火下,换了件单衣的苟政不得不披上一件厚袄,盘腿坐在案后,拿著一张关中简图,默默地思考著。 虽是简图,却有诸多清晰而明確的標记,京兆的郡守,长安的將师,冯翊的道路关防,等等消息情报,都是过去几个月,苟政通过遣人侦查以及从到蒲坂交易解盐的关西商贾口中获得。 鄴城羯赵朝廷的內乱,依旧是北方局势发展变化的一个重要策源地,但对河东的苟氏集团来说,关注中原骚乱的同时,其大部分注意力,已然集中到关中了。 同样经过一个寒冬洗礼的关中,眼下也是一地鸡毛,去岁十月份的时候,晋梁州刺史司马勛虽然迫於赵车骑將军王朗兵强,最终选择撤军返回梁州,但关中的局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动盪。 一波大的“反赵运动”虽然暂时平息,但那些举著晋旗的三辅豪杰们,只是陷入蛰伏,秦雍州郡赵国將吏,各自为政,再夹杂著仇池杨氏、凉州张氏以及眾多关西胡部趁机窥伺作乱,羯赵朝廷对关中的统治已经基本宣告崩溃了。 当此之时,羯赵旗帜下,具备平定关右乱、重新稳定局势可能的,只有两个人,凉州刺史麻秋以及车骑將军王朗,二者都是羯赵宿將,皆拥强兵。 但显然,这份“可能”微乎其微。 羯赵在关中,早就人心尽失了,三次大征凉州,更使军民疲,关右豪杰对羯赵的忍耐也早已濒临极限,去罗梁续一乱,也彻底將那股怒火引导出来,再难收回。 此前羯赵还能勉强维持对关中局面的掌控,除了关中赵军保留的实力之外, 更为关键的,是石虎的威镊以及邮城朝廷的支撑。 而这最关键的两点,都隨著去罗那场鄴城政变、石遵被杀之后,一併丧失掉了。对麻秋与王朗来说,比起火炉一般骚动不安的关中,他们更多的注意力,也在中原,在鄴城。 尤其是王朗,他当初可是受石遵之命领军西进,抵御司马勛,不管如何,他身上都打著石遵的標籤。如今,具备“知遇之恩”的皇帝没了,鄴城掌权的又是石閔这个叛逆。 这样的情况下,王朗的处境比起麻秋这个羯赵“名將”、石虎“忠臣”,要尷尬得多。而就在开年之后,苟政收到消息,麻秋已自凉州领军东进,与王朗合兵於长安。 麻秋此举,还是给苟政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倘若王、麻二人领军来攻他河东,那么以苟军的身板,恐怕还无法与那些关西劲旅相抗。 紧张只是短时间的心理波动,苟政坚信自己的“判断”,当此之时,王朗与麻秋,恐怕还不將他这个叛党余孽放在眼里,中原、河北才是爭霸天下的主舞台。 当然,苟政还是传令蒲坂,要求苟安加强渡口防御,以备冯翊来师,同时再一次关闭了蒲坂盐市。而眼下,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苟政面前。 关中是他战略所图之地,也一直在为西进做著各种军事准备,说是穷兵武,也没什么毛病。並且,关於西进的时机,具体时间或许未定,但大方向上是明確的,必须趁蒲氏滯留关东、爭霸中原,还未及西顾之前,进取关中。 但这个时机,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北方的乱局愈加深重了,而苟政那清晰的战略意图,也难免被这俗世洪流所扰。 麻秋、王朗在长安,苟政绝不敢贸然西进,若其久留,那么留给苟政的时间,则会一点点消失。河东终究只是一个跳板,关中才是成业之基,苟政也不可能长期在此种田。 而当下,除了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在河东之外,苟政能做的事情,也实在不多。他能期待的,只是中原河北,能再热闹一些,將麻秋、王朗这些军阀都吸引过去,而给他留出一个战略进取的空窗期..:: 这份期待,最终还得落在一个人身上:石閔! 除了谷水一战,苟政与石閔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交流”,然而,自那之后,石閔始终不忘河东还有一个折他顏面的叛逆,而苟政也始终念念不忘, 对石閔抱有衷心的祝愿,希望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能在羯赵的腹心之地尽情展现其风采..... 然而,由於局势混乱以及道路交通的限制,苟政这边並不能及时地把握关东形势之变化,情报搜集更是困难,主动派了几波密探,也只勉强获得一些滯后的情况,最后一波密探,派出去將近一个月了,仍香无消息,苟政都怀疑死在路上了。 “石閔啊石閔,你这个『武悼天王』,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苟政放下地图,抬首东望,轻声念叨著:“苟某在此,静待你的表演啊.:: 元“主公!” 弱弱的声音將苟政从沉思中拽了回来,抬眼看,正是苟政新纳不久的侍妾赵氏,怀中端著一盆水,水面冒著热气。 见此景,苟政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了发麻的双腿,走至一边的榻上,岔开腿坐下。 赵氏也紧跟著走过来,將水盆放至榻前,矮下身子,跪於盆边,先试了试水温,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苟政的左脚,脱去鞋袜,放入盆中,然后是另外一只. 当两只冰凉的脚,浸入热水中,一股舒爽的感觉,也仿佛沿著双脚,一路蔓延,匯聚於两腿之间,最后直抵心头。赵氏也用她那略显粗糙的双手,替苟政按捏著。 没有作话,闭上眼晴仔细体会了一会儿,房间很安静,除了窗外依旧不停刮著的夜风声,便是赵氏浇动的水声了。 良久,苟政睁开了眼,低头打量著这个侍妾。人当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样貌只能说中规中矩,顶多有点耐看的属性。不过年轻健康,身材比起那些普遍瘦巴巴的女人,要丰一些,若没有臀翘胸挺的本钱,苟政也看不上。 起初,郑权帮苟政挑了四名美人,而苟政在一番比较之后,独留下赵氏,剩下三人,则分別赏给郑权、弓蚝以及罗文惠了。 赵氏本名“赵草儿”,现年23岁,安邑人,十七岁时即出嫁,其夫生前乃是安邑赵军中的一名军官,曾奉命隨军南下阻截苟军,结果在吴山之战中,歿於战阵。 苟军攻取安邑后,很幸运地躲过兵灾,並且在苟政正式接管民政、稳定秩序之后,靠著此前积储,得以苟活下来,但日子艰难而贫苦。 可以说,赵氏的不幸遭遇,是苟军直接造成的,苟政这个苟军的大当家,则该是其最大的仇人。当然,杀夫之仇是不存在的,当下这个世道最普遍的情况, 女人只是提供劳力与生育的工具,有一定出身者能为政治联姻服务,美貌者也可以提供褻玩价值.:::: 而像赵氏这样出身平平的女人,能够成为苟政这等强人的附庸,实际上,是其幸运。赵氏本人,显然也是这么认为了,入將军府后,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感激与顺从,伺候得尽力而到位。 苟政心中倒也不是一点防备没有,毕竟,万一出现一个“非常人”呢?不过,隨其入府的,尚有一双儿女..... 榻前,大概是感受到了苟政的目光,赵氏显得有些紧张,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语气不稳问道:“主公,水凉了,是否需要再添些热水?” “不用了!”苟政摇了摇头,道:“收拾收拾吧!” “诺!”赵氏应道。 取过麻布,赵氏轻柔地帮苟政把双脚擦乾,套上新袜,又起身收拾残局,把水盆端出.. 整个过程,苟政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赵氏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以外,方才悠悠然地感慨了句:“还是有个女人好啊!” 等赵氏回到屋內时,苟政已然又坐到案边,在灯光下拿著一卷《孙子》阅读著。在曾经那个世界,这些知识唾手可得,却很少沉下心仔细钻研,如今,苟政抱著一些残卷,却能读得津津有味,废寢忘食。 见苟政在用功,赵氏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在旁,宽衣解带,然后钻入榻上的被矜间。寢室內又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寒冷天气的缘故,竟没有多少暖昧的韵味,一切都显得正常极了。 约摸过了一庄香的功夫,赵氏自榻上探出头来,道:“主公,被下已暖,还请就寢!” 闻之,苟政放下书简,低头看了看跨下,眉头微凝,似在犹豫一般。不过, 此时脊背上也隱隱有股燥热在蒸腾,促使他起身,直挺挺地冲床榻而去。 夜深了,光线昏暗的室內,翻腾的被浪下,持续传出粗重的喘息,许久之后,方才平静下来。 而除了肉体上的交流,苟政与赵氏之间,也很难有其他话题.... 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愈加晦暗了,门窗之外忽然人影闪动,很快响起了敲门声,极度敏感的苟政邃然坐起,厉声问道:“谁?” “主公,是我,郑权!”门外传来郑权的声音。 “何事?” “丁都督求见!”郑权答道。 苟政清了清脑袋,略一思,然后吩咐道:“让他到正堂等我!“ “诺!” 在同样惊醒的赵氏的伺候下,苟政迅速穿戴好,將其打发回自己房间,苟政则前往只隔著一道庭院的正堂。 堂前是两名日常守备的甲士,堂间则候著三个人,除了郑权与丁良之外,还有一名汉子。见苟政出来,三人一齐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手一挥,苟政看著丁良问道:“如此寒夜拜见,有何急事?” 丁良指著堂间站著的那名汉子,严肃地介绍道:“主公,这是末將魔下朱晃,前者奉命带队潜往河北刺探,歷经辛苦,终有所得,於今日傍晚归来报告! 末將察问之后,特引其拜见匯报!” 闻之,苟政顿时来了精神,一双招子落在面前这名汉子身上,不免讶异道:“你叫朱晃?” 朱晃並不算是苟军老人,是进入河东之后方才投效的,此前为河东郡驛骑, 有几次前往河北的经验,藉於此,方才为丁良选中,作为密探东去。 此次,算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苟政这个主公,因而恭敬地再行礼道: “小人朱晃,拜见主公!” “好汉子,真壮士,名字也不错!”苟政出言夸了朱晃几句,让他有些摸不著头脑,然后稳定心神,问起正事:“你探至何处了?可知如今河北是什么情况,邮城又是什么局面?” 闻问,朱晃组织了下语言,方才郑重地敘来:“稟主公,年前小人等自上党潜行,东越太行,经林虑县,至鄴城之南的安阳县! 不过那个时候,赵都已然大乱,周遭羯胡自鄴城四散奔逃,赵人则一齐涌向鄴城。后来方知,是赵都又发生了羯族將士叛乱,反对赵大將军石閔。 石閔平定叛乱后,为辨別人心向背,下令鄴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所任之,城门不復相禁。於是便有小人初至安阳时,所见景象。 不久之后,又有令自鄴城出,说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 武官悉拜牙门.... 听朱晃说到这儿,苟政眉毛不禁向上扬了扬,眼神深处则闪过一抹狂喜,幽幽说道:“这便是所谓的“杀胡令”吧!” “这石閔倒是大方,只不过,他有这么多官职俸禄赏赐吗?只怕到最后,鄴城之中,军民都是文武將吏,如何供养,岂不更加混乱?”郑权听了,忍不住吐槽道。 苟政听了,伸手止住郑权,目光则紧紧地落在朱晃身上,道:“你继续讲? 坐下说” 几人落座,朱晃继续道:“如这位將军所言,『杀胡令”后,鄴城內外大乱,胡赵相攻,石閔亲率赵人军民,诛杀胡羯,不论男女、贵贱、少长,皆斩首,据说死了几十万人,鄴城之外横尸遍野。 不只如此,石閔还去信各方,要求当地赵人將师军民,一併诛杀胡羯,小人等所处之安阳,亦是如此。混乱之下,不得不参与到对胡羯的绞杀中去,方才侥倖得存,几名弟兄,也因此而亡..:: 第83章 正式启动 第83章 正式启动 “去把二將军、郭主簿请来,陈晃有见识,罗文惠有谋略,一併叫来,还有记室杨间,也喊起!” 隨著苟政一声令下,当前身处安邑的苟氏集团主要“谋士团队”都被连夜叫起,聚於將军府堂,听取朱晃关於河北形势剧变的匯报。 子夜时分悄然而过,室外呼啸的寒风有了短暂的停歇,但堂间的一干苟氏主臣,隨著朱晃的讲解,情绪都不断高涨起来,雀跃之色几乎显於每个人的面上。 在短暂的紧张过后,朱晃的讲解越发顺畅,在眾人目光下,很快就说到石閔於正月初又做下的一桩“大事”:刚过年关,石閔托识文“继赵李”,更赵国號为“卫”,易姓李氏,改元青龙,大赦天下,是继大规模诛杀胡羯之后,又一项灭消石氏痕跡的壮举. ...: 听闻此事,苟雄忍不住打断他,瞧向苟政道:“元直,这石閔果如你所言, 凶悍果决,竟然办成这等大事,数月之间,羯赵的江山都被其掀翻了! 只是,如今其显然已经彻底掌控中原,实力愈加强悍,势力更加庞大,我们为大兄復仇的希望,却也更加渺茫了...... 7 快一年过去了,如今苟氏集团中,依旧惦记著大兄苟胜,存有为其復仇之念的,大抵只有苟雄了。 而在场之中,对这些让人眼繚乱的消息,除了始终满怀期待的苟政之外,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带有些震撼的情绪。毕竟,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苟政、苟雄、 陈晃这些高力起义军,还是郭毅这样的河东本土士族,都是羯臣吏,都曾在羯赵的军政体制內打拼过。 对羯赵,若说有感情那是扯淡,但基於此前的了解,敬畏与忌惮的情绪总归是免不了的。尤其是郭毅,他与苟氏將校这些毫无退路可言的群体不同,这一年间发生在羯赵重重变故,实在让他应接不暇,甚至难以置信。 以其识略,或许能看到羯赵的统治问题与危机,但实在无法想像,在这短短的时间內,曾经制霸九州的“后赵帝国”就这么崩亡了。 没错,在郭毅看来,羯赵已经亡了,虽然皇帝仍旧是石鉴,仍是石氏族裔, 但国號改了,掌权者也改姓“李”了。 更为关键的地方在於,邮城的胡羯为石閔准確地讲眼下应该唤作李閔,诛杀一空,即便被杀的胡人未必就如朱晃打听到的那般夸张,但邮城周边对胡羯部民的屠杀却是事实。 而那些胡人,尤其是其中的羯赵军民,可是羯赵王朝能够支撑到如今最基础、最根本的力量来源。李閔大肆诛胡的举措,可以说是把羯赵王朝的根都挖断了,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石氏朝廷依旧存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冢中枯骨”这四个大字,用来形容赵帝石鉴以及其他仍坐领一方的石氏宗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与郭毅抱有类似想法的,大抵是记室杨间了,自柳氏堡內归降苟政,杨间表现得很尽心,尤其在就近观察了解苟政的一些作为举措之后。 心悦诚服倒也还不至於,但“在其位、谋其政”的操守还是有的,同时,在这日益混乱的世道,在天下形势重新变得明朗之前,占据河东、坐拥数万部眾的苟氏集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棲身之所。 “先诛胡羯部民,再更国改姓,石閔之志,已是昭然若揭。只是,羯赵就此灭亡了吗?”杨间也感慨道。 “杨记室此言,不会是在为羯赵与石氏哀惋吧?”听其言,丁良突然开口, 冷言冷语地冲杨间而去。 苟政不由向丁良投去了一抹目光,不免惊讶,毕竟丁良如此具备攻击性的时候,还是比较少见的。 而杨閭闻之,脸色剧变,当场站起,肃声道:“在下本为晋人,流落江湖, 亦颇受羯赵欺辱,对羯赵只有切齿之仇恨,恨不其卒灭於英雄之手,谈何惋惜? 然石氏称雄北方数十年,羯赵之强,亦难否认,今其为石閔所制,在下有所感慨罢了!” 闻言,苟政也看著丁良,表示道:“杨先生素来不畏强暴,你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多谢明公!”杨閭则紧跟著便向苟政,郑重抱拳道:“明公,依在下之见,石閔举大义,诛暴胡,已得中原士民之心。 自石赵立国以来,羯胡逞凶,肆虐中州,赵人苦之久矣!此番,若无河北赵人士民之踊跃支持,即便以石閔之精悍,恐怕也难以对鄴城胡羯形成毁灭打击。 今石閔据鄴城,握强兵,又得赵人之支援响应,恐怕其势將起,就是彻底取代石氏自立,怕也不远了..... 杨间此言落,堂间眾人,除了苟政之外,无不变色,苟雄更是重重地抽了口气,忍不住说道:“似石閔这样的石氏走狗爪牙,竟能得赵人士民支持,被视为英雄?” 对此,苟政笑了笑,道:“二兄,如今这个世道,兵强马壮就是硬道理。如石閔者,不论他过去十数年是如何为羯赵出生入死、尽忠尽孝,只要他眼下,与石氏作对,与胡羯为敌,他就是英雄,也能为那些赵人士民接受、支持! 就如杨閭所说,赵人苦羯胡久矣!所有人的心中,都积著一股怒气,都对羯胡之横行霸道、凌虐眾生充满了切齿仇恨。 石閔所为,不论其初衷为何,都將得到广大中原、河北乃至整个北方赵人的支持!” “如此说来,石閔能够成事?”苟雄沉声道,语气中带著明显的不甘。 对此,苟政呵呵两声:“成事?却也未必!” 这个时候,郭毅也开口了,像位老夫子一般,授著鬍鬚,慢条斯理地道来:“依在下之见,石閔此举,就如当初梁犊举义一般,將中州赵人士民的愤怒与怨恨彻底挑起,大获人望,民心依附,共逐羯胡。 然与此同时,却也彻底同羯赵决裂,再无缓和余地。赵主石鉴虽在其手,但石閔已然丧失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大义。 诛胡之事,堪称壮举,惊天动地,大快人心,却也將北方羯胡彻底得罪了。 北方各州郡,仍有不少羯赵旧臣耆老,拥兵割据一方,旁人且不提,就那几名石氏宗王,定然与石閔为难。 另外,如蒲氏、姚羌、段氏鲜卑这些实力强大的胡部,也必然与石閔为敌起兵抗击之,是迟早之事! 因此,在下以为,石閔虽称雄一时,天下瞩目,然周遭群狼环伺,形势实则不容乐观,在石氏旧臣与各方势力的夹攻之下,能否成功抵抗,又能支持多久, 恐怕还有待观望!” “长弘先生此见,真可谓动若观火,甚得我心!”郭毅言罢,苟政当即认可地说道:“我也认为,羯赵之乱,绝不止於此! 二十年来,虽然天下纷扰不休,战火不断,但晋、赵双方南北两强对立的总体格局並未动摇。到如今,石氏倾颓,败亡在即,下一轮波及全天下的乱事,已然萌发。 中原倾覆,河北大乱,就在不远,或许在当下,河北那边已然爆发了.. 说著,苟政问朱晃道:“对鄴城事变,周边那些羯赵势力,是何反应?“ 朱晃拜道:“稟主公,小人只探得,蒲洪据枋头、段勤据黎阳、张贺度据阳城,各拥兵马,拒不奉石閔之命!其余势力,依小人猜测,情况怕也差不多. “枋头那边是何情况,可曾探查过?”苟政突然问道。 朱晃:“小人未敢深入南下,却也打听到,蒲氏在枋头,打造兵器,训练军队,有数万西归之秦、雍流民,俱归附蒲洪,实力日益壮大!” 朱晃言罢,堂间安静了下来,一时没人作话。等了一会儿,一直只是默默听取的陈晃,舒出一口气,嘆道:“若天下大乱,我等又將何去何从?” 此问,把罗文惠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当即接话道:“石氏崩亡,我等就再不是贼寇,也再不惧羯赵朝廷的威胁?天下大乱,各地梟雄豪杰都是积蓄实力,以图进取,我等又岂能落於人后?” 罗文惠说著便起身,一脸慷慨之状,向苟政拜道:“明公,那石閔本为石氏家奴,都趁势而起,获得赵人拥戴。主公本为晋人,又是义军首领,率先打出『驱逐羯胡,消灭石氏』旗號的更是您。 值此大变之际,主公更该倡大义,锐意进取,復我晋人之社稷,建立不世之功业!” 罗文惠此言,甚是提气,言方落,苟雄便坐直了身体,正色看著苟政, 道:“罗文惠此言在理!元直,这难道不是你苦等的大变局吗?” 堂间其他人,精神也都不免振奋,哪怕是一向內敛的郭毅,神情间也不乏兴奋雀跃之色。来自山东的消息,隱隱將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负担给卸下了。 而迎著眾人的目光,苟政缓缓起身,隨意扎起的头髮散了下来,在寒风的吹动下不住地飘动著。苟政默默地走到堂中的火炉边,拿起火钳往里再加了几块木炭,几缕青烟过后,火熊熊燃烧起来。 炉中火很旺,苟政明亮的双眼中则晃动著火苗,在烤了一会儿火之后,苟政先扭头,对已经有些口乾舌燥的朱晃道:“你不辞劳苦,甘冒奇险,往来探秘, 带回情报,既立下大功,更弥足珍贵者,是一腔忠勇。 我苟政,从不亏待忠勇之土,也向来有功必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探骑营副督,专门负责军情消息之打探,另外,赏粮二十斛,马一匹,服甲一套,再赐酒肉一顿!” 闻之,朱晃立时大喜,迅速拜道,激动地应道:“小人拜谢主公,誓死为主公效力!” 此前冒著那么多辛苦与危险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博出一条前途,如果此时討论忠诚度问题,那么住晃动心中充斥著忠心与感激。 虽然,苟政的探骑营,尚在组建之中.... “你一路辛苦,又这连番匯报,定然疲惫了,先下去歇息吧!”苟政又和顏悦色地吩咐道,並且还招来一名亲兵,让其引朱晃就在將军府中安排宿下。 等朱晃退下之后,苟政方才环视一圈,確认眾人的注意力仍在自己身上之后,沉沉地道来:“不瞒诸位,听到朱晃带来的消息,我的內心,激动莫名,欣喜若狂! 实在地讲,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尤其是胡羯的天下,更恨其不能早早灰飞烟灭。如今,我一直期待的情况,终於发生了。 虽然不能亲自提兵,击灭羯赵,甚是遗憾,然终有一日,我当率领诸君,攘除凶顽,乱制暴,还我普人一片安寧。 我中夏的土地上,岂能容胡羯之流,肆意跑马,逞强行凶?凡我中国豪杰, 岂能无有此志? 羯虏已濒灭亡,河北战乱將起,天下大变在即,我等该当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多时了。诸位,想来也有所察觉,我军不会长期逗留河东,久留则必衰亡。 在座诸君,都是我军股肱,今日苟政不妨明告诸君,当此天下大爭之际,处其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我们接下来要爭的,是关中! 此言落,堂间眾人,人皆肃然。当苟政第一次將他的战略目標透露给摩下文武时,眾人並没有太多的惊讶之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徵兆的,此前只是不甚明朗罢了,但总有些蛛丝马跡。 比如,苟政甘屈人下,结好并州张平;比如苟政在蒲坂的屯兵积粮;比如苟政在一整个冬天,都没放鬆鞭策摩下部眾,打造筹备军..., 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如果只欲坐守河东,那么苟政绝不必如此紧张,如此穷兵武,乃至涸泽而渔。 在眾人消化著进取关中的战略目標时,苟政则以一口坚定的语气,沉沉道来:“而今,进取的机会,已在朝夕之间,或许稍纵即逝,绝不能放过。 因此,从明日开始,我军当全力备战,所有军民,都將动员起来,做好隨时西进之准备..::: 117 第84章 「胡」说 下手 第84章 “胡”说 下手 “何故快快不乐?”散议之后,苟政把丁良单独留下来,询问道。 闻问,丁良抬头看著苟政,欲言又止,面带纠结之色。 见其状,苟政又轻声道:“莫非是为適才堂间华夷之辩?” 苟政看得显然很准,此言一出,丁良彻底动容了,起身拱手道:“主公,末將杂胡出身,不知祖先,连父母之音容也无印象了,自幼飘零,与人为奴,受尽屈辱与折磨,唯有在主公魔下,方得一丝尊重。 如今,更被倚为將佐,统领兵马,主公对末將之恩德,此生难忘,不敢背离。然末將胡奴出身,是乃天定,此躯体为父母所赐,无可更改。 石閔诛胡,军中晋赵豪杰大受鼓舞,主公亦常怀驱逐羯胡之志一一” 说到这儿,丁良顿了一下,郑重地向苟政拜道:“末將也明白,胡人与赵人之间,矛盾重重,仇深似海。石閔鄴城举,胡羯衰落,赵人雄起,势必难免。 眼下河东军中,虽不乏胡部,但仍以晋赵豪杰为主,山东的消息一旦传开, 末將恐军中反胡情绪高涨,大起杀胡之声。 届时,主公若需杀胡以明志,安定军民之心,末將愿以此头颅献上,绝不令主公为难.::: 一波寒风再度莽撞地闯进堂间,就和丁良的这一番言论与表態般,让苟政感到措手不及。一个激灵过后,苟政再看著稽首在地的丁良,却不禁拍了下堂案:“这便是你心中所虑?” “亏得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难道对我的心思与志向,就停留在这等了解上,我是这等浅薄之人?”苟政怒斥道。 面对发怒的苟政,丁良不敢顶嘴,只是深埋著头,以额触地。苟政则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盯著这个一副卑敬姿態的家將抑或说家奴,疾言厉色的道: “我是如此狭隘短视之人?我若你鄙薄你的出身,你丁良早在雍城郊外就已经死了,而不是我的驍骑营督!我若执著於晋胡之別,族部之见,军中就不会有统万营!” 听苟政如此说,丁良叩头说道:“主公的胸怀和眼光,末將岂敢怀疑,只是.:: “只是你心存疑虑!”苟政冷冷地打断丁良,审视著这个素来对自己千依百顺、忠诚有加的心腹,凝眉沉思几许,忽然摆手,吩咐道:“你先起来!” “末將不敢!”丁良虽然直起了上身,但依旧跪著,以一种相当坦诚的表情望向苟政,也接受著苟政的目光审视。 “你这个胡儿,今日迥异寻常,此番进言,不会就是以此提醒我军中的华夷矛盾吧!”苟政突然说道。 “主公英明!”丁良直接光棍地承认了,敬拜道:“不敢欺瞒主公,末將也实为胡部出身而忧虑,主公视末將为股肱,然末將也清楚,在苟氏老部曲中,末將仍只是一下贱胡奴。 末將个人荣辱实不足为道,然这种排胡情绪一旦放大,使胡部离心,终將损折军队实力,影响主公大计! 恕末將直言,当今天下,诸胡遍布北方州郡,人口眾多,实力强大,主公如欲成就大事,绝不能將胡部排斥在外!” 丁良郑重地表达著他的疑虑与见解,而苟政也陷入了认真的思考,眼神不住地往丁良身上瞟,没一会儿,苟政笑了:“箇中道理,我岂不知,还需要用你来提醒? 即便心存顾忌与疑虑,又为何不直接进言,反要做出如此惺悍之態?我看吶,你的疑虑,都是对我苟政不放心吶...:., 苟政此言,可把丁良嚇得不轻,又慌忙拜道:“主公明鑑,末將对主公,绝无贰心!” “好了!”见丁良急於辩解的模样,苟政摆手止住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又仔细打量了这胡儿两眼,幽幽道:“和你再说一些实际点的事情吧! 攘除胡羯,恢復普室,的確是我提出来的,但也仅仅是政治口號罢了!何为政治口號,为达特殊目的的宣传罢了,藉以凝聚人心。 为什么要攘除胡羯,因为从水举义开始,我们就是生死仇敌,是羯赵眼里的叛逆,当然普末以来,诸胡南侵,肆虐州郡,屠戮晋人,对中州士民百姓犯下了累累罪行,抗击残暴之胡羯,是我们唯一能够秉持的道义! 为什么要恢復晋室,因为除了晋室,眼下还没有一个能够勉强凝聚北方士民的旗帜。口號归口號,喊得响亮,是因为其於我军发展壮大有利,能够招揽士民豪强,然一旦有变,隨时拋弃,难道还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普胡之分,华夷之別,在我这里,狗屁都不是! 我身上虽然流著晋人的血,但毕竟不是那些曲高和寡的士族大家,一直以来,我们追求的,不就是一片棲身之地,一个活命的机会吗? 对一干尚处在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又有资格耽於这些廉价的爭端与仇恨吗?” 丁良呆呆地听著苟政的宣讲:“石閔诛胡,固然惊天动地,中原沸腾,然而,依其本志,难道真的是为北方赵人做主? 那是他没有其他选择!羯赵的朝廷,石氏的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掌控的, 他虽姓石,但在那些赵廷宗室元老眼中,不过一家奴罢了,再是凶悍,又岂能坐视其凌驾眾人头上? 向使有一丝收服胡羯为己用的可能,石閔会以那般酷烈的办法,来解决鄴城胡羯势力的威胁,到如今,甚至意图消除石氏影响? 只不过,身处其位,野心难抑,没有选择余地吧!我甚至猜想,在下达『杀胡令』的同时,石閔都在遗憾,他不是胡羯血脉,不是真正的石氏子孙,否则, 坐在羯赵皇位上的,早就是他石棘奴了!“ 说到这儿,苟政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很快平復了下来,又以一种平稳的语调说道:“而我苟政,与石閔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面临各方面的压力也不同。 至少,已经不需要通过杀胡、激化胡夏矛盾,来提升影响。如你所言,北方遍布胡部,胡人与晋人间的融合,已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想要在北方成事,诸胡是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將胡人排斥在外,一味仇视,反是下策!我军一路走来,起起落落,最终立足於河东,靠的就是兼容並蓄,除了晋赵豪杰,也包括你们这些胡部勇士。” 苟政的情绪彻底趋於平静,甚至露出了一贯的深沉:“再说直白一些,在我的眼里,只有敌我之辨,忠奸之分。若是与我为敌,便是晋人,也必討伐之,又岂能抱残守缺,固执所谓华夷之別?” 苟政的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丁良入了神,良久,方才回过魂。见苟政已经说完了,丁良一副彻底反应过来的模样,神情激动地冲苟政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道: “唯有主公这样襟怀天地的英雄,能够成就伟业,末將必將誓死追隨,旌旗所向,义无反顾,再无疑虑!” “你的忠心,我是相信的!”苟政恢復了平日从容的模样,悠悠说道:“不过,你今夜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此事,仍不得大意。 连你尚且心存顾忌,军中上下,能够领会我志向与意图的,又能有多少人呢?民族矛盾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啊,一旦挑起,可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1? “北方大乱在即,羯赵行將崩溃,当此之时,我们的口號也得顺势应时地做些调整了!”苟政思索著呢喃两句,然后便提起精神,冲丁良道:“今日我所说这些话,有些不便宣诸於我口,其中某些內涵,就由你代我,向军中胡部透露, 以安其心!” “诺!”丁良当即应道。 “什么胡、晋、赵,兵强马壮才是真理,我苟政眼里,只有一个“苟”!”莫名地,苟政心中涌起一股愤薄之情,出言发泄道。 言罢,又扭头严肃地冲丁良斥道:“自今以后,给我安安心心地把驍骑营带好,一旦正式西进关中,我有大用!再敢胡思乱想,我贬你去看守大门!” 虽是斥责,但丁良清瘦的面庞上,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感怀地拜道:“诺!” “对了,探骑营著手组建,先期兵额两百人,將你训练的那些斥候,一起併入,交由朱晃统领!”苟政交待道:“二兄的锐骑营,才组建不久,人既少,马也不多,此前他也和我提过,想从驍骑营中协调一部分老卒,我也同意了。你回去之后,也挑选一百骑,划入锐骑营!” 对此,丁良显然不乐意,不过见苟政態度坚决,也不敢反对。 在过去的几个月,苟政对军备的囤积,除了武器、甲冑的打造之外,最费心的,大抵就是骑兵建设了。最关键的战马来源,也得到了解决。 当然,並不是根本性的,通过那內应马先的暗中协调,苟政用食盐、铜、铁等物资,从匈奴曹活部那里,陆陆续续、偷偷摸摸的交易得一千五百余匹马。 虽然匈奴人很奸,最终只有一半的马,能够用於战斗及训练,但对苟军那屏弱的骑兵队伍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补充。 统万营在苟政全据河东郡后,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兵力早已攀至两千人, 其中不管是匈奴、鲜卑还是其他杂胡,很多人都具备骑射技能,再加一些“汉族”豪杰,苟军並不缺骑卒兵源。 於是,苟军成建制的骑兵营队,终於突破了千人。而苟雄早有组建骑兵的想法,鑑於此前的允诺,苟政也是大力支持,前者给战马、给兵器,帮其组建了一支四百人的锐骑营,如今,又抽调老卒充实其中。 苟政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更不会轻易相信別人,然而对於二兄苟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观察乃至试探,戒心却在不断地消除。 也就导致,对苟雄的很多请求,苟政都是尽力满足与支持的。说来也是奇怪,在面对苟雄之时,以苟政的城府,有时竟也会產生一种自惭形秽的羞耻感。 这一夜,苟政又失眠了,脑子里始终盘旋著诸多对“华夷胡汉”的思考与纠结.:::: 正月初九的这一日,在经过充足的调查与严密的安排之后,安邑、解县、猗氏三县的八座屯营之中,几乎不分先后闯入了一波“使者”,由军法队及中坚营將士组成的八支“工作队”。 工作队进入各大屯营的任务很简单,宣令+逮捕。於是,很多屯营百姓都发现了,那些欺压、凌辱了他们几个月的屯营將吏们,被捆起来带走了。 来自龙將军的命令,以一干人等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的理由,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但也正是在骚动间,许多屯民们都將此前积赞的怨气彻底转移到那些违法將吏身上了。而为民请命的“苟將军”,那停滯的民望,再度上涨著。 对苟氏集团来说,这是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自净、自洁行动,一日的时间,足有上百名將吏被捉拿,匯聚於安邑,听候发落。 被拿的將吏中,大部都有一个特徵:苟氏部曲老人。其中,有十几人,从汛水举义之前,就已经追隨苟氏家族了,剩下的,也多是在举事之后加入,经歷过生死考验的弟兄。 能够被安排在屯营中担任管理,除了资歷之外,大都是有功劳的。这一百多人的突然被拿,还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苟氏集团內部造成的震动与影响也是巨大的。 眼看苟政的架势,明显不欲轻易放过,更多的苟氏老人及部將坐不住了。要知道,八个屯骑校尉,苟政一次性拿下了五个,其中还包括司马苟侍之弟苟信..:: 很多人都想起了大阳之事,想起了当初因为孙万东与苟威部之间內斗而被刑杀的上百名军士,大河之畔的人头滚滚,重新浮现在脑海。 今日之事与大阳不同,被捕的人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影响更不可同日而语,主公应该不会把人全部杀了吧.... 第85章 手下留情 第85章 手下留情 百余名犯罪將吏,没有打入监狱,安邑城內的牢房不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苟政需要在眾目之下做一些事。 就在將军府衙外的空地上,罪吏们被捆缚著,跪在地上,背后还插著炭写的名牌,完全一副处刑的样子。郑权率领亲卫营及军法队部卒,严密地看守在一边。 虽已开年,但天气依旧寒冷,但比气候更令人压抑的,是这肃杀的气氛。如果说最初被执將吏,是满心的不服、怨愤乃至骄狂的话,那么现如今,大多数人只剩彷徨与畏惧了。 將军府衙前,殷红的血跡到处都是,一些石板地面的缝隙都被填满了,杂乱的血脚印在阳光映射下,格外吸人眼球。 难得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从正午开始,已经有二十几人被处死了。苟政就在將军府堂上,对一眾案犯做著死刑裁决,一人一份罪状,这是苟政命杨间等將军府吏连夜赶製出来的, 而苟政做一道批示,都意味著一条性命的终结,批后即行。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甚至从容到像是排练了无数遍一般,也只有当执刑的吏卒,按图索驥地將人提出,挥刀斩下脑袋时,强烈的惊悚感方才將画面击碎。 將府门大开,任人进出,不断地有安邑的苟军將校赶来,劝说、求情、告饶,然而似乎並没有什么用处,如苟须、苟起者,即便当堂与苟政爭执,也丝毫没有影响执刑。 隨著一颗颗人头的落地,室息的感觉,逐渐笼罩在府衙前所有的罪更身上。 记室杨间再度现於府门下,对他的身影,所有人都熟悉了,他每出现一次, 都意味著一条人命的终结。 “第二十四个!” 杨閭心中默念著,站在府门前的石台上,环视一圈,打开手中竹简,捧於胸前,高声宣告道:“安邑第三屯田营校尉苟伍,在职期间,贪墨屯粮,姦淫妇女,致死上百起,罪在不赦,主公有令,验明正身,斩!” “主公饶命啊!” 杨间刚宣读完,自罪吏队伍中,便传出一阵高呼,声音悽厉而袁慟,很难想像,就在半年之前,他还是一名作战积极、悍不畏死的勇土,更难想像,几个月的时间內,在残暴管理下,有上百名屯民无辜惨死。 周遭罪犯无不动容,尤其是剩下几名同为屯骑校尉者,脸色煞白,眼神中甚至有种不可置信。就两点,苟伍姓苟,是地道的苟氏族人,同时,也是堂堂的屯骑校尉,如果连他都不能活命的话,那么剩下的人,也都有该死的理由了。 苟伍主动冒了出来,倒也省了执刑士卒功夫,郑权一挥手示意,立刻有几名甲士上前,將只剩下求饶劲儿的苟伍拉至將军府前。 甲士们对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了,操作起来也越发熟练,隨著鬼头刀一刀斩下,脖子断了半拉,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大抵是作恶太多的缘故,苟伍的血液顏色都要显得深沉许多,杨閭则深吸一口气,回身又进府去了。府外,一团云飘过上空,將阳光遮挡住,天色黯淡许多,迅速涌上来的寒意也直接凉到人的心头。 望著杨閭消失的背影方向,隱隱有抽泣之声出现在犯罪將吏人群中,恰如“鸟鸣”之哀。甚至於,有两人甚至被嚇得尿了出来....., 生且不易,但死一定是可怕的,而这种等死的滋味,显然要更加难熬! 此时,一个问题已经浮现在所有人面前,等那杨閭再度出来,轮到的,又是谁? 见將吏们开始骚动,郑权上前控场了,怒喝一声:“大好男儿,作何妇人之態?死则死矣,脑袋掉了,难道还要將我將士之威风一併丟弃吗?” 郑权这话,效果还是显著的,一干人明显被震住了,骚动渐止,哭声也停住了。 这些被执將吏,除了少部分攻取河东后接纳投诚者,大部分都是在歷次战役中有突出表现的,曾经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无畏的,不少人是因为伤重才调入屯营的,只不过在进入民政管理岗后迅速墮落了。 此时,哪怕心中仍旧充满惶恐与不舍,也未必將过去的荣誉与名声看得有多重,但如郑权所言,那或许是他们这些人眼下最后的尊严,以及仅剩的一丝活命可能。 “弟兄们,郑兄弟说得对,主公若要杀我们,就是哭瞎了眼睛,喊破了喉咙,又有何用?不过一死而已,莫若痛快得去,免得教人小瞧!” 先为盐监,在盐池停工之后,又被任命为猗氏县第一屯营校尉的苟信,挣扎著起身,冲一干罪吏高呼道,引得眾人附和,倒也稍微打破了那种压抑的氛围。 郑权在旁,见苟信等人鼓譟,一时也没阻止,比起之前那种啼哭畏死的懦弱之態,这种骄兵悍將的作风,反而感觉有些“亲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郑权在心中,默默嘆道。 苟伍的尸体也被做拖走,將军府门前的血跡在拖拽与踩踏之下,已经快形成一张血色的油画了,但一时间显然是顾不得清理的。 恰此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在这严肃的寒日长街,格外清晰。一骑飞马而来,不是他人,正是龙將军府司马、辐重营督苟侍。 在这段时间,苟侍绝对是苟侍集团高层中最忙碌的一批人,坐镇柳氏堡,除了料理辐重营事务,管理积蓄各项军需物资,还不停地把军辐往蒲坂转运。 到开年以来,苟氏已经在蒲坂囤积了三万多斛军粮,占整个苟氏集团可支配储粮的一半。此番,正逢他亲自押运了两千斛粮草及军械、被服前往蒲坂,並进行点查。 方归解县,便得知自己胞弟苟信被拿下了,而在苟氏集团,敢不打招呼就动他弟弟的,除了苟政还有何人,於是,马不停蹄,急奔安邑..... 至將军府前,看著那殷红的血跡,以及空气中瀰漫著的令人作呕的腥味,苟侍脸色大变。有看守的士卒牵绳坠蹬,苟侍下马甚急,不禁一个跟跎,顾不得许多,抓著士卒的手臂,急声发问:“昨日所执將吏,主公已经开始处刑了?” “正是!”士卒显然是认识苟侍的,见他著急,回应的同时,手又往边上一指,提醒道:“苟信校尉还未被处死,主公有令,求情之將校,概不阻拦...... 1 闻言,苟侍这才注意到羈押处,迅速上前,目光搜索,待注意到跪在靠前位置的苟信之后,方才真正鬆一口气。 “司马请留步!”注意到苟侍动向的郑权適时地拦住了他。 “你敢阻我?”苟侍面带怒意。 郑权不卑不亢地说道:“府门大开,司马若想求情,请去堂上拜见主公。这是囚场,末將奉命看守,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望司马见谅!” 对此,苟侍微微眯著双眼,紧紧地盯著政权,语气严肃而强势:“郑权,郑都督,你是主公亲卫,我也是苟氏老人,我们之间,素无衝突,某自问也未尝怠慢於你。 某只是想与我那兄弟说两句话,绝无让你瀆职懈怠之意,若郑都督不肯通融,那么某转身便走,绝不为难於你!” 苟侍说完,眼神便死死地盯著政权,对此,郑权自无畏缩的道理,只是凝著眉思索几许后,还是让开了身位,叮嘱道:“就两句话!” “多谢!” 苟信那边,见到是自己大哥,立刻来了精神,膝行上迎,嘴里喊道:“兄长救我!我冤枉!” “你是何人,也值得主公冤枉你?”见其狼狈之態,苟侍当即怒斥道:“畜生,你究竟犯了何事?还不如实道来!” 苟信声音小了些,道:“我只是截留了一些衣食,抢了几个女人罢2 “仅止於此?”苟侍逼问道。 对此,苟信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苟侍。见状,苟侍也再不压制自己的愤怒,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苟信抽去,一声惨叫过后,是接续不断的求饶声。 苟侍则硬起心肠,毫不动容,手上抽著,脚下端著,嘴里则骂著。还是郑权见状,及时地上前抓住了苟侍的手,沉声劝道:“司马息怒,再打,可就將其打死了!” 虽然郑权看得出来,苟侍除了嘴上骂得狠,但鞭打脚踢的位置与力度,都是有讲究的。当然,没有必要拆穿,只是想將这个麻烦,迅速赶到苟政那里去。 因此,见苟侍依旧怒不可遏,郑权又提醒道:“主公正在堂间勾决死刑,若刑令下来,只怕是没有收回成命可能的!” 闻言,苟侍表情一肃,又狠狠地瞪了还在那里哀吟的苟信一眼,匆匆转身, 往將军府內去。至於郑权,目光在这两兄弟身上扫了扫,招来一名下属,低声吩咐道:“你进府,將此间情况,如实稟报主公!” “诺!” 府堂间,虽然苟伍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回,作为其前上司先登营都督苟起,依旧控制不住情绪,一脸的悲伤与愤满,为之爭辩。 “有功劳,就可以无视军纪法令?有功劳,就可以贪墨自肥?有功劳,就可以凌辱妇女?有功劳就可以草菅人命?”苟政冷冷地盯著苟起,一连四问。 对此,苟起面上一滯,道:“苟伍是战场上的勇土,主公却让他去管理那些屯民,那本非其长,若在军中,岂有今日之事?” “呵!”面对这样的言论,苟政被气笑了:“听听,这原来竟是我的过错! 是我所用非人!那好,今后我便知错改错,届时,尔等可不要再说我任用外人而不信近亲!” 听苟政这么说,一直沉凝著一张脸坐在堂间的苟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取下腰间佩刀拍在面前,冲苟起道:“苟起,苟伍是罪有应得,你若再敢狂言造次,我砍了你!” “二兄,你也不用拦他,让他说,让他畅所欲言,我想听听,我苟氏的族人部曲,还能再讲出什么惊世之论!”苟政却道。 对苟政,苟起早就心生敬畏了,如今连苟雄都是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苟起哪里还敢叫囂,放开让他说,他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在苟政漠然的目光下,只能喏地道:“即便他该死,主公难道不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军纪何在?我军威何在?”苟政拍案而起,怒斥道。 略作平復,苟政又冷冷地盯著苟起道:“倘若,姦杀一个平民妇女,对尔等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么,调戏侵犯同袍將士之妻妇,又该当如何?” 面对此问,苟起一呆,有些不可置信:“苟伍还犯下如此齦之事?” 苟政並不作答,只是冷淡地盯著他,眼神深沉地几欲滴水。见状,苟起脸色则在变幻几许后,大骂道:“该死!该杀!“ 在场的將领们,不论苟姓还是外姓,此时恐怕最尷尬的就要属苟起了。再望向苟政时,苟起很想问问,为何不把这么重要的“细情”提前透露,不过,一时也不敢张嘴了。 而苟政,则继续著他的苟决,並且这一回,一次性勾了十个人,交给杨间, 由其传令,还是斩首! 当再取过一份文书时,苟政的眉头稍微皱了下,正是关於苟信的。恰巧的是,苟侍出现了,上得堂內,当场跪倒:“末將管教不严,致使苟信犯罪,恳请主公责罚!” 说完,便“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俯身稽首,等待苟政回应。 苟政手中的笔顿住了,抬眼,见苟侍这副姿態,轻飘飘地说道:“你確实有失管教之责,不过他不只是你弟,更是族人將吏,要受族规军法的约束。触了族规,我尚能容之,犯了军法,自当伏法!” 听苟政这么说,苟侍脸色微变,再度叩请道:“恳请主公法外施恩,末將別无他求,只需留其一命!” 苟政道:“法外容情,那立法何用?我若纵之,如何服眾,今后如何治军? 那些冤屈的民眾,那些已经被处死的將吏,岂不冤枉?” 见苟政展现出如此决绝的態度,苟侍意外之余,心情也不免沉重,犹豫几许,拱手道:“恳请主公示下,苟信究竟犯了何罪?” 对於这个问题,苟政在沉吟一会儿后,默默提笔,在竹简上將欺瞒军府、滥用刑罚致多人死命、姦杀妇女这几条,默默地涂抹去。 然后,在苟侍紧张的目光下,冷声道:“滥用私刑、阳奉阴违、强抢民女, 就这几天,砍了他不为过吧!” “不过!”当然,紧跟著苟政又悵然地嘆了口气,道:“发生这么多状况, 说到底,还是我教育不当,驭下不严。 今日,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就到此为止吧!传令,苟信处以刑!” 虽然还是要挨刀子,但比起掉脑袋,掉个鼻子,似乎也能接受了,因此,苟侍没有丝毫的爭辩,立刻拜道谢恩:“多谢主公!“ “元直,不知剩下的人,你想如何处置?”见苟政终於收起杀心了,苟雄暗暗鬆了口气,紧跟著问道。 这,也是在场將领们关心的事,苟政琢磨了下,从身后的剑架上拔出剑来, 抓住自己一缕头髮,用力割断,然后將头发展示给眾人看,沉声道: “昔日,有魏武帝割发代首,以赎其罪!今日,苟政亦效此举,以挽救那数十罪吏,也偿我失教之罪。 不过,自今以后,再有违我军纪政令者,再无通融可言,必斩之,望尔等谨记,约束自身,教育下属!” “谨遵主公之令!”苟政言落,在苟雄的带领下,一干將校们齐声拜道。 由於苟政的手下留情,这大概是苟氏的骄兵悍將们最敬畏与服从的一次,发乎內心。 第86章 善后 正妻 第86章 善后 正妻 “二兄为何这样看我?”堂间,苟政迎著苟雄意外且复杂的目光,將案上的文简整理了一番,问道。 苟雄释然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这一百多將吏,你会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我原是真有此意的!”苟政温和地笑了,以一种探討的语气道:“倘若如此,二兄可会如诸將那般,劝阻於我?” “依那些的为人与做法,仅冲违反军令这一条,就有取死之道了,我纵然心中不忍,又岂能阻你正法?”对此,苟雄沉吟少许,方才缓缓道来:“只是,苟氏的部曲老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可知,现在军中,苟姓族人,还有多少?”苟雄悵然地反问苟政。 苟政几乎不假思索,肯定地答道:“今日把苟伍杀了,只剩十七人了!” 苟雄张嘴欲言,苟政则目光坦荡地看著他,郑重道:“二兄,正因如此,才需对他们严格管教,约束他们,才是对他们的保护。苟氏想要长远,有些痛苦是必须经歷,我们兄弟更需带头,这是我们的责任!” “杀人不是目的,只是震慑三军及僚吏的手段,是为了以效尤!”苟政语调很平稳,但语气却越发地严肃:“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永远做草贼流寇之属,军令必须通达,军纪必须肃立,而后方能成事。 天下大乱在即,比起北方群雄,论军队与部眾,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赶不上他们,我们能够赖之以崛起的,只有纪律与团结,否则早晚为人所並。 即將要进取关中了,当此关键时刻,我们需要做好一切必要之准备,包括整顿族部,振纲肃纪!关中可不比河东,那是豪杰並立、群狼共舞的地方,若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我们就是打下了长安,又坚持几日?” 见又被自己说沉默了的苟雄,苟政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二兄是英雄,是大丈夫,即便不谈大义,仅谈小节,以那些將吏所犯之事,留他们一命,就已经小弟我昧著良心了。 这个世道昏暗,多少人都泯灭人性,沦为豺狼,难道我们也要如此吗?” 要论嘴皮子,三个苟雄绑一块儿,恐怕也不是苟政的对手。面对这一番长篇大论,苟雄苦笑几许,冲苟政拜道:“元直,你且放心,我是不会扯你后腿的!” 见状,苟政不由起身,回拜道:“若军中族部,都能如二兄这般,何愁大事不成!” 苟雄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边走去,苟政问道:“二兄何去?” 苟雄没有回头,只是以一种沉稳的语调道:“眼下,军中只怕已经震动莫名了,我去巡视一番,安抚军心,也把你的军纪律令,再强调一遍!“ 苟政与苟雄两兄弟,在对部曲的约束与教育事宜上,已经起过无数討论与爭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以苟雄的退让收尾,苟雄內心的感受,难免有几分酸楚鬱闷。 而这一回,大概是苟政最认真,苟雄最坦诚,兄弟之间最能理解的一次了。 除了那些大义凛然的道理,与苟政最终的手下留情脱不开关係。 有一句经典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点,也体现在此次被查的那些將吏身上。 性命虽然在苟政高抬一手的情况下保住了,但过往的功劳可就被抹杀掉了, 所有职位也被剥夺,伤残者调到辐重营,交由苟侍安排,身体正常的则重回军营,从普通步卒做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这些人年纪都还不算大,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二三岁,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但是,再想如过去那般冒头崛起,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苟军已经发展到一定规模了,並且军中人才不断涌现。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何况重头再来。 不过,这些人在失落、愤慨乃至怨恨的同时,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怎样一种大裂变的时代,而在苟政的带领下,又是怎样一种歷史机遇。如果能活得久一些,肯拼一些,未必没有富贵的可能。 同时,对他们贪墨、截留、盘剥所得资財,全部充公,这在后续的清点工作中,竟然搜罗出了几千斛粮食以及各种盐、油、布匹、牲畜,甚至还有茶叶,都不知是从哪儿搞来的。 只能说,哪怕是一干丘八,在基於个人私慾的渔利上,也是极其“聪明”且“灵活”的。並且,那些底层的黎民黔首们,还是极其耐受,哪怕艰难至此,被剥削的潜力依旧是“巨大”的...... 另一方面,一百多將吏,最终被杀了將近一半,苟政割发代首,赦免的只是此前出生入死的苟军將士,他们为苟军的生存发展立下了汗毛功劳,还有教育改正的机会。 但剩下的一部分人,多是入河东后,自羯赵官府收编接纳的一些吏佐,他们凭什么享受相同的特权,他们凭什么鱼肉百姓? 甚至於,苟政听说,不少苟军將士的墮落,正是受那部分“赵吏”的引诱蛊惑,基於这种情况,对这部分人,苟政態度与手段,也是严厉而残酷了。 斩首,那是將士们的待遇,对他们,苟政下令在安邑郊外挖了个深坑,全部活埋。 苟政这一次的整顿,虽然起於屯营,但对整个河东军政系统,都是一个莫大的震,不管是官府僚属,还是各营將土,无不肃然。 这些人,或许在军法纪律上的觉悟与素质依旧不高,但至少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至少慢慢地把“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贯彻进脑子里。 这四个字,不管是对苟政还是对苟氏集团来说,都太重要了。 “明公,二十名属吏已经挑选完毕,正在前庭候见!”府堂內,郭毅怀著一种谨慎而志芯的心情,前来匯报。 由於苟政的提前安排,在他对屯营整顿工作准备期间,郭毅也没有歌下。虽然迫於身份的缘故,郭毅並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但他却默默地从河东诸县挑选职吏,作为填补苟政下重手惩治屯营后的“储备干部”。 八大屯营,一下子抓了上百人,虽然效果是积极显著的,但对屯营的工作秩序是一种巨大破坏,这段时间,甚至连正常的运转都不能维持,各项生產工作陷入瘫痪,很是混乱。 再一次证明,再黑暗、落后的秩序,也比混乱与无序要好。因此,这几日间,苟政除了巩固此次整顿的成功,持续输出强化他这个主公的影响之外,主要精力都放在对各大屯营的善后事宜上了。 关於屯田模式,苟政没有改变的意思,重点在於重新將各营屯户屯民组织起来,继续提供“生產效益”。到最后,还是对管理人员的安排。 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以苟氏集团如今的规模,选出百来名“监工”,还是绰绰有余的。 苟政的解决方案,是从三个方面著手,一是从各屯营內部提拔,前前后后, 半年多的时间,在实际的工作中,也锻炼出了一批人。 同时,谁干得好,谁名声好,这並不难调查,再加屯营內部的职位、资歷次序,轻鬆就能填补一大半。 另一方面,则是继续从各作战营队里抽调,以强化“苟军”对屯营的控制, 不管对苟氏骄兵悍將们的作风有多少不满,苟政从来都是承认其地位与作用的, 关键的地方关键的是,还是多仰赖他们。 最后一方面,就是从河东的民政系统內考虑著手了,实事求是地讲,在管治黔首的事情上,郭毅为首的这干河东士人,未必能更有效率,但总是有其所长的。 尤其在对於河东士民的招抚上,具备不可替代的作用,对以百姓为主的屯营来说,多一些河东出身的职吏,也能更亲近、服从。 案上,苟政也在进一步擬定著从各营抽调的人手,左手还拿著半张饼,已然凉了。见到郭毅,苟政放下笔,顺带著將手中剩下的饼塞进嘴中,喝了口温汤, 方才问郭毅道:“长弘先生可曾进早食?” “回明公,在下已经用过了!”郭毅应道, “那就去见见先生选的能才干吏吧!”苟政抹了把嘴,又擦了擦手,起身往堂外走。 郭毅见状,赶忙足跟上。 將军府的前庭,就是个演武场,平日里供府中亲兵们训练、比武。地方还算宽,摆著两排兵器架,上列刀枪剑戟等武器,显得中规中矩的。 此时,二十名身著各色服饰的河东属吏,正恭敬地候著,寒风吹个不停,但让人感到侷促紧张的,显然是几十名的挎刀而立,守在边上的將军府守卫,就像是在看守犯人一般。 直到苟政出现在眾人面前,方才打破了那种气场,在郭毅的引导下,一眾属吏参拜道:“拜见明公!” 苟政没有应声,只是站在台阶上,默默地扫视著眾人,一圈过后,並没有那种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人人都留著鬍鬚,年岁也多值壮年。 给足压力,在眾人面面相之际,苟政方才一挥袍袖,道:“免礼!“ 紧跟著,苟政便发表他的训话了:“诸位都是郭主簿挑选出来的人才,本將军信得过郭主簿,因而也暂时信得过尔等,但是,本將军希望,今后尔等能够通过自己的表现,获取我的信任。 对尔等的安排,已经基本定下,你们將作为將军府吏,奔赴诸屯营任职, 管理屯民,劳作生產,希望尔等能够一展所长,让本將军早点看到你们。 你们的任务,除了协助各屯骑校尉,管理屯营,安抚屯民,完成將军府下达的各种生產任务,就是做好將军府各种军政命令上传下达之工作。 以及,將在屯营所见所闻,发现的问题,总结的经验,等等,及时上报將军府! 都明白否?” “谨遵明公之命!”面对气势凛然的苟政,大感压迫的属吏们,哪能做其他想法,一时间只能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还有一事,算是本將军对尔等的忠告啊!”苟政脸色不见缓和,又以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说道:“屯营吏职,地位虽则不高,但权力不巧,数千屯民生计、安危,都操诸尔等手上。 前几日的大整顿,尔等想来也都听说过了,那正是尔等之幸运,也更当为尔等之示诫。被杀之人,很多都是我苟氏族部,是从水举义,就追隨我兄弟一路拼杀的功臣。 杀他们,本將军痛彻心扉,但为了严肃军纪军法,不得不忍痛为之!但尔等..... 希望尔等能够引以为戒,用心安民做事,他日必有所偿,不要让本將军把刑刀加诸尔等脖上!” 苟政最后这番话,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威胁,而这干属吏们,在这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因为提拔而產生的喜悦之情也被生生磨灭了。 “这些人的具体安排,就由长弘先生负责分配吧!”训完话,苟政扭头冲郭毅道。 对此,郭毅讶异之余,也明显有些犹豫,谨慎地抱拳道:“在下以为,此事还当由明公亲自决定!” “先生不必顾忌,可先行调配,把名单报我,最后以將军府名义宣布落实!”苟政看向郭毅,面上恢復了温和之態,轻笑著道:“先生乃我股肱之臣, 今后在將军府,还当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 略作沉吟,苟政又道:“稍后先生暂留一下,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大约在正午之前,郭毅便拖著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安邑城內的郭宅,表情与以往大有不同,眼神深处虽有波澜,但面上始终沉凝著。一切,都因將军府中苟政与他的一番对话。 郭毅在苟氏集团中,算得上是文臣之首了,但实事求是地讲,地位並不如明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所谓的民政系统,只是军事系统的附庸罢了,並且苟政的掌控欲很强,实际上並不能分享到苟氏集团核心权力。 郭毅真正能做主的事情,也不多,在帮助苟政招揽人才,並把民政体系基本建立起来之后,就同僚属们一道,围著苟政的指挥棒转,俯首听命。 这种情况,在苟军在河东彻底站稳脚跟后,越发明显了,对郭毅来说,这种滋味,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当然,苟政对郭毅,態度始终是尊重的,待遇也从未亏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然而,郭毅投苟政,可不完全是被苟政当初的“礼贤下士”所感动,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 不过,自今日之后,情况又发生变化了,苟政已经向郭毅表示,今后他可以正式以將军府主簿的身份,参与到各屯营的管理监督之中了,那些新近提拔的吏,直接听命於他。 但同样的,这份放权也不是没有代价的2. “大人!”在郭毅沉思期间,一道柔婉的声音响在耳边,抬眼看,是一名肤色白皙、眉目含情的少女,端著一碗热茶,向郭毅拜道。 “起来吧!”郭毅收起严肃的面庞,接过茶碗,露出点笑容,示意道。 “谢大人!” 郭毅膝下,只有两子一女,眼前之人,正是其女郭蕙,年十七,虽算不得什么倾国倾城,但绝对称得上美人,尤其是那白皙的肌肤,以及娜的身段。 比起往常,郭毅多看了自家女儿几眼,嘆了口气,问道:“你两个兄长去哪里了?” 郭毅另有二子,郭铣与郭鉉。 “大兄在书房读书,二兄出城打猎去了!”郭蕙答道。 “春寒料峭,万物萧索,打甚猎,我看他早晚耽於嬉戏!”郭毅不禁出口训斥,显然是冲二子郭鉉去的。 “二兄也是勤练武艺!”郭蕙出言劝慰道,明亮眼眸在父亲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道:“大人长吁短嘆,面带忧愁,不知有何烦恼之事?” 闻问,郭毅沉吟了下,终於悠悠说道:“你年十七,仍未婚配,为父本是想给你寻一良人的。但如今..: “今日,苟將军向为父开口了,欲娶你为妻,为父耐不住其盛情,已然同意了。你做好准备,这两日,苟將军就要上门迎娶了.., 突闻此言,郭蕙那白皙的面庞上也闪过一抹惊讶,但是,这小娘子总体反应还是很平静的,在郭毅的目光下,盈盈下拜:“小女,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显然,郭毅將这个女儿,调教得还是不错的,知书达理,但越是如此,郭毅心中就越加感慨。他当然不是捨不得一个女儿,只是这桩婚事一旦成功,那他闻喜郭氏將在短时间內,彻底绑上苟政的战车了。 这才是郭毅心中隱忧所在,他在苟政与苟军身上,算是下了重注了,但苟政最终能否成事,郭毅依旧是没底的。尤其是,当苟政已经一步步展露其野望与计划,並紧锣密鼓地开启关中战略过后。 在这个关头,按照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再观望一下苟军西进的结果,再做选择,但苟政显然不打算给郭毅更多的时间选择,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相比於父亲的患得患失,反倒是郭蕙这小娘子,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迎接即將到来的大转变.:::: 第87章 成婚 兵进平阳 第87章 成婚 兵进平阳 苟政之娶妻,排场很小,过程之简单,以至可以用草率来形容。苟政隨口定了个黄道吉日(正月十四),亲自带一队甲兵上郭宅,接上一袭红缎的郭娘子, 二人同乘一马,归將军府。 回府之后,拜天地,祭告父兄,成婚礼,也只是在苟雄及郭毅二人的见证之下,就仿佛再加一个人都是多余。 当夜洞房烛,苟政才真正有空,观察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准確地讲应该叫欣赏。总归没有让自己失望,名门出身,大家闺秀,在气质这一块儿上,拿捏地死死的,远不是赵氏能够相提並论的。 而苟政的出身,与郭氏这样的名门相比,总还是有些差距的。即便苟政不同於一般的武夫粗汉,平日里虽然比较装,但这么长时间的经歷与磨礪,其骨子里早就染上了浓重的匪气。 牛嚼牡丹、焚琴煮鹤的事情,在苟政这等人看来,也是一种別样的享受。面对郭蕙这等名门淑女的时候,苟政心中生出的也是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因此,在当天夜里,怜香惜玉是不存在的,敦伦之时,苟政显得有些粗鲁, 乃至粗暴,尽情地躁著一朵初折的娇。 如果说对赵氏,苟政只是一种单纯的欲望发泄,那么在郭蕙身上,除了泄慾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服裳就是人的一道偽装,撕下的时候,可以化身禽兽,肆无忌惮,但当穿上之时,又可德如羔羊、洁如君子,迅速转变成一个明主贤夫。 而比起仪式的简陋,在十五日晨,苟政带著新妇,在將军府堂,接受苟氏集团各主要將校的参拜,正式將“主母”介绍给眾人,这才是一件更为关键严肃的事情。 同时,苟政还当场宣布,以郭毅为將军府长史,参赞军务,表明对闻喜郭氏的彻底接纳。 苟氏的將领们,此前显然是不怎么將郭毅放在眼里的,即便苟政对其颇为尊重,但自此以后,就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这是主公的妇翁,再遇到事,心中总得掂量掂量。而这种变化,归根结底,还是源於苟政在苟氏集团中权威的日益巩固。 而对郭氏来讲,在通往苟氏集团核心层面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与苟氏捆绑在一起,也绑得更紧。这就是代价,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可以让他们身处苟氏,而超脱观望。 因胞弟苟信之事,苟侍在安邑又多待了这些时日,苟政也没有催他,正好安邑这边还有一批粮械,需要转运至蒲坂,这个任务苟政暂时还是交给苟侍。 正赶上苟政成婚,借著喜事,彻底確定苟信之事过去之后,苟侍方才安心。 作为苟氏集团中有名有姓的高层,苟侍在安邑城中,也是有一所宅院的,回到家宅后,立刻命人將苟信唤来。 被施了刑,这段时间苟信一直在宅中养伤,精神状態很不好,脾气暴躁, 动輒打骂。伤口尚未癒合,鼻樑上也被包扎著,稍一激动,便为殷红所染。 堂间,苟侍严肃地冲苟信交待道:“此事基本过去了,接下来,你就好生养伤,待痊癒之后,再做安排!” 闻言,苟信冷哼一声:“我等將士在受苦,主公却抱得美人归,所作所为, 与我等又有何异?” “放肆!”见苟信仍是这种愤愤不平的模样,苟侍不由呵斥道:“你这孽畜,落到今日之下场,还不是你咎由自取?至今还不知悔改,竟敢与主公相提並论?” “我鼻子都被割了,今后让我有何面目见人?”苟信眼眶含泪,怒道,激动之下,伤口包扎处又被染红了。 看著自家兄弟,承此痛苦,苟侍心中自是不落忍,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兄弟。 因此,只能压抑著愤怒,沉声道:“等伤口癒合,我会寻人给你制一副假鼻!从今以后,安分守己,牢记此次教训,再不要犯在主公手里!” 能够感受到苟侍的关怀之意,苟信也冷静了些,但语气间依旧不免怨艾:“我因罪受刑,纵死也无怨言!我只是不满,兄长乃族老,一心辅助主公, 任劳任怨,主公竟丝毫不给情面! 既不杀我头,又何必施此酷刑,折辱於我?主公如此作为,思之实令人心寒!当初大將军战死,主公继位,若不是兄长鼎立支持,他岂能坐得稳主位?” 苟信言方罢,苟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然后便脚从地起,將之端倒,怒不可遏地训斥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若想取死,我绝不拦你!” 面对表情近乎狞的苟侍,苟信摔在地上,脑袋有些发蒙,嘴里喏道:“ 兄、兄长...:.:” 俯视著苟信,苟侍收起愤怒的表情,自怀里掏出一份简读,丟在苟信面前, 冷冷说道:“这是你的罪状书,主公將之涂抹掉一大半,方能免你死罪! 但你以为,此事真的就此结束了?绝对没有,主公正等著看你、看我的表现!主公说了,你我兄弟,还欠他一条性命! 你觉得,就你適才所言,传入主公之耳,你项上人头,还能保留几时?” 听闻还有此节,苟信呆住了,望著兄长,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再多言了。 见状,苟侍重重地嘆了口气,身体下蹲,就那么坐在苟信身边,悵然地道:“此事发后,为兄也在反思,当初就不该向主公进言,骤然把你提拔到营校位置上。你连一个幢队都没有管理过,又如何能把一座数千人的屯营治好? 我们兄弟,文不成,武不就,若无主公的提携信重,在苟氏部曲中,岂有我们今时之地位?若是连主公的信任都丧失了,今后如何自处,你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今后你也就再也不用为官任將了!” 敘说著,苟侍又重重地嘆了口气,然后拍著苟信的肩膀,郑重道:“丟了一个鼻子算什么?只要命还在,难道还怕没有復起之时?” “兄长,小弟知错了!”一番对话过后,苟信以前所未有的端重態度,向苟侍拜道。 在苟政对苟氏集团內部事务进行整顿的同时,属於苟氏集团的爪牙,也正在向外扩张,展示其磨礪了一整个冬季的疗牙利爪。 具体地讲,就是驻屯於闻喜的孙万东部,在进入正月中旬之后,终於发动了平阳战役。 孙万东动兵的导火索,仍能联繫到北方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当李閔在鄴城做下那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消息传来之后,苟政便遣人告之孙万东,可以动手了, 为表支持,还特地自安邑仓中调拨了一批军粮、被服及器械。 事实上,在去岁末的时候,对平阳王泰的態度,苟政就已经有所改变了。苟政之前欲攻之,除了考虑到其“钉子”的身份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於掳人口物资,扩大战略纵深,以阻来自并州的威胁。 但是,隨著羯赵內斗愈急,周边局势变化,来自鄴城朝廷的直接威胁大大降低了,在这样的局面下,王泰占据平阳,事实上已经起到阻隔并州对河东威胁的作用。 因此,当张平第一次派马先南下,邀兵北击,孙万东拒绝立刻动手时,苟政也没拒绝。相比之下,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反而是张平那边慢慢地著急了。 张平的態度变化,显然也跟鄴城那边的局势发展,有著密切的关係,根本原因在於,羯赵中央朝廷对他这样的地方军阀,威力的减弱,控制力不断丧失。 伴隨著张平割据自立野心的膨胀,对李閔安插在山西的这颗钉子,更欲拔之而后快。为此,张平在十二月再度遣使南下,这回来的还是老熟人贾雍。 苟政自是应付了事,並且,还以军辐不足的理由,向贾雍诉苦求援。最终, 也不知是张平关心则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苟政又从太原那边,坑得了一批牛、马及粮秣,作为开拔之资。 旁的不说,占据著晋中盆地之利的张平,在基础物资的供应上,可比苟军要充足得多。张平甚至大方地表示,只要苟政能够攻灭王泰,另有两万斛粮食作为搞劳。 对此,苟政则手书一封,派人送往普阳,在信中,苟政化身舔狗,丝毫不吝蔷恭维之辞,千恩方谢的同时,已从张使君、张公,改呼为“张叔”。 在晋阳的张平,收到苟政信后,自是开怀不已,甚至得意地將信传示左右, 言若得苟政与河东,何愁中原不定?虽然如贾雍等僚属,或直言,或隱晦,劝諫张平,言苟政不可轻信,但张平並不听取。 倒也不是张平完全失了智,他只是过於自信罢了,毕竟,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整顿,又在河北变局的催化之下,张平已是占据并州六郡之地大军阀了,区区河东一隅,何足为道? 而苟政这边,在应付张平的同时,却始终按兵不动。但是,就在不久之前, 又收到了来自马先的秘密通知,鑑於苟军始终按兵不动,张平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乾净了,他打算起并州大军南下,亲自攻灭王泰,夺取平阳郡。 甚至於,张平就连出师的名义都想好了,討伐不臣,攘除逆党。李閔在鄴城的所作所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作为大赵忠良,张平自当兴义师,討不臣, 以报国恩。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於泄愤,以及日益膨胀的野心,放眼周遭,河北那边还不是并州能够轻易染指的,拓跋鲜卑、铁弗匈奴都不好惹,唯有南边最適合作为扩张方向了,毕竟山西形胜,一体相连。 而直接促成张平兴师念头的,却是普阳陡现一则识语:平阳落,王气升。张平找人解读,一干通玄土人,却把几十年前匈奴胡汉崛起並都於平阳的日事拿出来说道,而张平的名讳中,恰恰占著一个“平”字。 得悉此情,苟政自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哪怕要与张平做邻居,也要离河东腹心远一些。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苟政也尝试过,他派人给坐镇平阳的王泰去了一封信,希望能化敌为友。 也不需王泰多做什么,只需维持当前的局面即可。可惜,王泰其人,个性过於刚烈耿直,对苟政更是瞧不上,依旧视为草寇逆贼,將使者折辱一番,放回。 在这种情况下,苟政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而孙万东在收到指令后,在自己做过一番衡量之后,也终於下定决心,发兵北上。 一直以来,在苟氏集团,孙万东部的定位都有些模糊,与其他部曲不同,他名曰下属,但更像一个合作者,自主性很强。 究其原因,还得追溯到当初华阴受降时,苟政对孙万东的一番承诺。持续到如今,倒不是苟政当真有多信守诺言,只是一直难以抽出空来,整顿也好,分化也好,都难触及实质。 孙万东对魔下部曲也看得很重,格外敏感,並长期保持著不俗的兵力与战力。即便多方辗转,移镇闻喜之时,孙万东部也保持著五千军的规模。 供养这么多军队,可是不易,因此孙万东在闻喜期间,闻喜的士民日子很苦,南投安邑者甚多,並且时不时还要向苟政请求支援,苟政最终也往往同意。 孙万东的这种超然地位,自然引得大量苟军將校的不满,不过,都被苟政想方设法、尽力安抚压制住了。但苟部与孙部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隨著时间的推移,显然是会出问题的。 毕竟,仅靠苟政与孙万东之间的“悍悍相惜”以及所谓的约定承诺,是完全不牢靠的。要么最终分道扬,要么就再把盘子做大一些。 至於孙万东呢,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毕竟维持那么多军队,压力是很大的,又不可能完全依靠苟政养,就是苟政愿意,他自己也张不开嘴。 到开年之后,北上也已成为孙万东为数不多的选择了,就食平阳,转移矛盾,扩张势力,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一方面,孙万东对苟政的眼光与见识,还是很信服的,既然他明確表示北上时机已至,那么他也没有再多犹豫的道理。 还有,孙万东在苟氏集团中,最信任的,还是中垒营督陈晃。他专门以事问陈晃,对此,陈晃的回答也很明確,一去天地阔,而孙万东,也的確认为河东太拥挤。 於是,在正月十一日的时候,孙万东尽起闻喜兵马北上,强渡汾水,兵围临汾县,打援不成之后,攻克县城。只休整一日,又於十五日提兵八千(有三千多都是北渡之后收降兼裹挟临汾民眾),向平阳城挺进。 第88章 平阳之战 第88章 平阳之战 明明已开年至正月中旬,气候却依旧冷得出奇,尤其在日头坠落、暮色降临的时候,天地都仿佛凝结成了一个冰窟窿,直寒到人心底。 但歷来,让人感觉到冰冷与无望的,绝不仅是单纯的恶劣天气,还有艰难的时局与处境。暮色笼罩下的平阳城,空气中瀰漫著的寒雾就仿若一道保护层,是上天给残酷战爭加的一道滤镜。 黄昏方至,西城头上已然打起了几庄火把,昏暗斑驳的光影下,守城的赵军正默默地將孙部士卒残留於城上的户体往下扔,每一道沉闷的坠落声,都意味著一条早已逝去的冰冷的性命。 虽然李閔已经把羯赵的国號改了,但平阳的守军,依旧以“赵军”自居,城头高扬的依旧是赵旗。或许到这个地步,城中的王泰都还没搞清楚,他究竟是在为羯赵还是李閔效力。 城西不足五里处,孙方东部正驻扎於此,这个距离,已经算是抵城下寨了。 如果有事,城中赵军出击,兼程而进,用不了两刻钟,便能抵至孙营,並发起进攻。 並未分垒,就那么一座大营,孤零零地嘉立於寒天之下,孙万东下属各部, 便扎堆挤在里边。当墨色彻底成为主色调,孙营中也亮起了不少灯火,能够稍安军心的,大概是刚刚结束的一顿晚食了,平日里或许有所剋扣节省,但在战场上,只要有,便需尽全力满足將士。 此时的河东军大营中,把伤员都算上,也只有四千出头的孙部兵马了,不过,除了少部分隨军侍候的辅卒,大部分都是可战之卒,当然,精锐等级另说。 寒夜的晦色也掩盖不住孙万东那身骚气的鎧甲,灯光映射下,鲜亮的甲片反射著夺目的光彩。不过,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孙万东严肃而阴沉的表情,遍察诸营將士,本就稜角分明的面庞间,更添一分锐利。 军营之中,充斥著各种异味,铜臭味与人畜的屎尿味在空气中交织著,寒冷也压制不住。营地很静,旗帜拍打旗杆的响动,此起彼伏的呼嚕,还有柴火燃烧產生的爆裂,都清晰可见。 在几名部將的陪同下,孙万东將魔下诸营巡视了一遍,尤其在白日参与攻城的甲、丙二营多停留了一会儿,抚慰士心。 孙万东个性强势,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种狂妄与囂张,但在如今这种社会大环境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外的保护。其他能力暂且不论,至少在统率作战上,十分有天分,並且表现出“成长型”的天赋。 而在孙部,孙方东极得士心,靠的就是他始终表现出的强势,以及英勇中灵光乍现的智慧。更为重要的,他能恤士卒,尤其是那些勇敢、强悍的士卒,即便他从不推崇公平,只相信强者为尊,依旧使很多部卒愿意为他效死。 “將军,今日攻城,一番血战,甲、丙两幢,直接阵亡了三百多人,连日强攻,很多队伍已经被打散了...:.:”跟在孙万东身边,眼下孙部中最受孙万东看重的部將张珙,沉声说道。 对此,孙万东没有接话,只是沉思著。见状,张珙又道:“將军,敌军守备甚严,抵抗甚坚,受挫之下,军心士气,已然滑落。不能再强攻了!你,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元听其言,孙万东终於开口了,恼火地反问道:“什么办法?劝守军投降吗?” “?”提及此,孙万东忽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这也未必不是一条策略。明公言王泰此人,兼有见识与领兵之能,北上之后连战几场,他的將兵之能,我是领略到了。 但这见识......若此人皆有见识,难道不知自身穷困,如此孤兵孤城,能守几时?我才不信,此人真能为羯赵殉国!” “明日去信一封,劝降!”孙万东吩咐道。 对此,张珙眉头微皱,觉得孙万东有些异想天开,疑道:“將军,强兵硬弩,都不能使其屈服,一封信,难道还能使其解甲献城?” 孙万东不由偏头瞪了张珙一眼,嚇了他一跳,然后摆手道:“总是值得尝试一下的!或许,那王泰就等著本將表现诚意呢? 苟將军向来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本將也未必不能学他一学!何况,即便王泰顽固,平阳城內军民,也愿意同他俱焚吗?” 张珙不作话了,將军高兴就好,但是,对当前坚城顽敌难下的窘境,真有实质的改变吗? “去伤兵营看看!”孙万东吐出一口白气,招呼著,当先而去。 “诺!” 伤兵营,大概是军营中最混乱与忙碌的地方,混乱在於不住的呻吟,忙碌在於不断有伤兵死亡。孙部的医疗条件很简陋,准確地讲,全天下就没有几个具备医疗保障的军队。 至於孙部,虽然跟苟政学习,搞了十几名军医+学徒,但能做的,也仅仅是帮轻伤者包扎伤口,药都要省著用,然后就看命。 “將军!”见到孙万东前来探视,裹著草木几乎缩在营柵口的一名伤兵出声唤道。 孙万东打量了一眼,这是一名轻伤兵,年纪应该也不大,拍了拍他肩膀,道:“辛苦了!” “將军!” “好样的!” “好兄弟!” “好好养伤,伤愈之后,调你进陷阵营!” 孙万东每过一处,都有伤兵向他打招呼,而孙万东都会停下,出言安抚一番,或许话不多,但很让士卒感动。 一直到重伤兵聚集处,最大的变化,或许就在於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几乎令人作呕。如果说轻伤兵营那里还勉强能看的话,那重伤营这里,就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了。 孙万东至时,又有一名伤兵或者说一具尸体被抬出,摆在营前的空地上。而在那里,已经躺著不少人了,放置有些凌乱,一时看不出有多少具,但估摸著也有大几十.::: 进入一处营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孙万东连眼皮子都没有抖动一下。 在这里,孙万东可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毕竟这里的伤兵,可都是一群真正等死的人。 而料理他们的,也不是医师,而是军卒。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手里拿著柄墨色的短剑,站在一名重伤兵前,孙万东快速走上前去,蹲踞於其侧。 这名士卒,身上拢共就两处伤,但皆致命,肚子上一个窟窿,血肉模糊,恐怕伤了內臟,左腿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这样的重伤,坚持到现在,也到垂危了。 大概是察觉到身边环境的变化,一直低吟著的士卒,挣扎著睁开了眼,看见孙万东,布满血丝的双眼,渗出了一丝泪水:“將......將军!” 孙方东別的不说,至少他的部卒们,大部分都认识他,当然也很可能与他那套標誌性的明光鎧有关。 “將军,我痛!好痛!”士卒痛苦地说道。 闻言,孙万东上前抓住他的手,出言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我要死了!”士卒哭道。 “人总要死的,但很多人死得窝囊,但你不同,你是英雄,死得英勇,死得壮烈!”孙万东沉声道。 “我想回家.....:”士卒嘴角绽出了点笑容,喃喃道。 闻之,孙万东急声问道:“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何人?” “都死了!都死了.. 对此,孙万东沉默少许,说道:“很多弟兄都死了,你不会孤单的!” 言罢,孙万东直起上身,跪在士卒身侧,手往上台,之前那名军官立刻將短剑递上。孙万东接过,双手把著,剑尖向下,贴上士卒的心臟。 土卒则默默看著,一点挣扎的跡象也没有,但一股痛苦劲儿再度袭上来,表情扭曲地袁求道:“將军,快动手啊..::: 2 孙万东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有来世,一定遇个太平年,一定投个好人家!” 然后,短剑便狠狠地扎进士卒的身体,一股血沫子自口腔中涌出,迅速没了气息,只不过,两只眼晴依旧睁著,而孙万东,则抬手轻柔地帮其闭上。 走出重伤兵营的时候,孙万东的眼角也是有些湿润的,只不过,为免表现得柔弱,他甚至不肯擦拭一下,只是让寒冷的夜风帮他拂去。 “重伤难治的弟兄料理后事之后,剩下的轻伤士卒,全部转移到西平城去休养!”孙万东提了口气,吩咐道。 “诺!” 由於是攻城战,还是强攻,死亡率与重伤率很高,將那些重伤者一处理,轻伤者也剩不下多少了,就两百来人,转移的成本却也还不算高。 至於西平城,位於平阳城西北二十余里处,是拱卫平阳的一座小城,匈奴胡汉时期,刘聪曾遣兵驻守拱卫平阳国都。 孙万东领兵北来,即便短於兵力,不能围城,最適合的下寨驻军地,也该在南边,既在来路方向,也更靠近汾水。 最终特地选择於平阳城西下寨,问题也正出在西平小城上。这就不得不提一提在过去几个月,王泰在平阳郡的经营了。 总的来说,王泰的日子很难过,並且从一开始就註定了苦日子。他接手前的平阳郡,先经战火,又被匈奴骑兵狠狠地抄掠一番,接手之后,北边有张平的打压,南边有河东军的骚扰,內部还有地方豪强势力对抗。 若不是靠著羯赵朝廷残留的凶威,以及从鄴城带来的两千精兵,王泰甚至没法在平阳立足。而羯赵內乱的发酵,前者是越来越不管用,后者,还不足以制霸整个平阳郡,尤其处在苟、张这两股势力夹缝中。 因此,几个月来,王泰將他主要的重心,都放在平阳城及其周边的经营,最初曾聚兵四五千,但寒冬一来,短於粮布,逃散了不少人。 为了生存,王泰也只能把压力转移到平阳百姓,及周遭的土豪身上,通过抄掠、强捐,获得了一笔粮秣,但也狠狠地得罪了平阳郡当地豪强。 而其治下的民眾,在过去这个冬季,也发生了大量逃散转移,四面八方的逃,就连河东也接收了上千丁口。因此,等开年之后,王泰在平阳,拢共就只剩下几千军民了,物资储备,也所剩无几。 王泰在临汾,只派遣了千余弱旅守备,而將所有精干力量集中於平阳城,因此,对南边的汾水防御,形同虚设。 孙万东北上之初,便轻鬆突破,困城。一开始孙万东还想以临汾为饵,诱王泰领兵南下,设伏歼之,却不曾想,王泰根本不管临汾的死活,收到求援信后, 反而將军民尽数量纳入平阳城,整备防御。 得知王泰的龟缩態度后,孙万东也无法,只能把临汾攻破,大掠一番,又在周遭搜罗了一批民夫(老弱居多),作为隨军苦力。 也正是在孙万东率军北上的途中,他与王泰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交锋。在临近平阳三十里时,王泰突然率领他唯一能够依仗的三千士卒,向行进中的孙万东部发起进攻。 王泰此举,是完全出乎孙方东意料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兵寡民弱,且明明一副龟缩態势的王泰,会出此奇兵! 而王泰,显然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先骄慢其心,並以逸待劳,择机发起突袭,並且集中精锐(两千鄴城禁兵全部参与作战),全力进攻。 只要將孙方东部击败了,那么之后不管是继续坚守平阳,还是东逃往鄴城, 都有他选择的余地。而在王泰亲自率军的猛烈攻势之下,还真把孙方东部给打憎了,尤其是那些裹挟的民壮,更是迅速逃散。 战场形势本朝著王泰设想中的方向发展,孙万东部下属共有一营四幢,绝大部分战斗力实际都一般,毕竟训练受限。但绝不包括陷阵营,这支部曲,可是隨他一路从华阴打出来的,並且始终作为其成军立足的本钱,训练、装备、包括凝聚力,都不比苟政的中军弱。 扭转战局的,也恰恰是陷阵营,在乱阵之中,孙方东把陷阵营將士集中起来,向王泰军发起反衝锋,一番苦战,带动著其他部卒反击,最终靠著人多势眾,反败为胜,击退王泰。 但这一场战斗,孙万东只是惨胜,等他重新收容部卒,军至平阳城时,只剩六千余眾了。王泰军损失当然也不小,谋算失败后,也只能龟缩平阳城內。 有了这次教训,孙万东不敢再小瞧王泰,斥候洒得很远,刺探周边情况,然后发现了西北面的西平城,王泰这廝,竟然藏了一支兵马在那里。 即便人数不多,只千余人,但若在平阳麋战之时,突然从背后杀出,那后果,孙万东思之都甚是害怕。於是,孙万东也耍了个招,命大部在平阳城西安营扎寨,吸引平阳赵军的目光,自己则亲率陷阵营,短驱二十余里,奔袭西平城,这回轮到赵军措手不及,一战而下。 拿下西平城后,孙万东便趁势將隨军的辐重、部眾及附录,一併安置在此, 自己则率主要作战各营,军於平阳城外,与王泰继续手腕。 而设计被看破的王泰,不得不选择彻底龟缩,面对缩首的王泰,孙万东最后的选择,也只有强攻。只不过,从几日的交战情况来看,吃了不小的亏。 第89章 拼命 第89章 拼命 回到中军大帐时,身边就只剩下张珙还跟著了,孙万东按剑而坐,埋头沉思几许,抬首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干练与果断:“明日就不攻城了,將士们都辛苦了,歇息两日,以復精神体力。另,將打散的幢队重新编整一番,儘快恢復战力!” 说著,孙万东的双目露出一抹坚决而冷酷的色彩:“城中虽还有些兵马,然辐需早就不足,就是拖,也要將其拖死!” 孙万东虽然一如既往的坚决,但张珙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察之,孙万东道:“你有话直说,不必遮掩!” 听此言,张珙拱手,郑重地道:“將军,平阳城大,以守军兵力,必不能面面兼顾。之所以久攻不下,根本原因,还在於我军兵力不足。 將军若顾忌伤亡,怜恤將士,且无他法,不如向苟將军求援?” 张珙未必知彼,但还能勉强做到知己,这几日城上城下麋兵,孙部虽然伤亡了不少人,但多是那些普通幢队的士卒,还没有真正拼命。 毕竟,孙万东下属诸部,陷阵营是他最后的本钱,在这个筹码没有投注之前,就还不算拼命。只不过,好不容易积赞起来的精锐,若是耗费在攻城上,孙万东实在捨不得。 孙万东明白张珙的意思,然听到“求援”二字,面上顿露不悦,一张脸垮了下来,道:“你觉得我打不下平阳,无法擒拿王泰?” 闻言,张珙连忙道:“將军明鑑,末將绝非此意!只是,我等与苟將军同属义军,將军又与苟將军盟誓,託庇其魔下。 双方本为一体,此番北上又受其驱策,战事不顺,增兵求援,也在情理之中见张珙说出这样见解,孙万东不由眯著眼,凝视著张珙,看得他有些志芯了,方才低沉著声音说来:“我军为何能在苟氏旗下立足? 不是依靠与苟政之间的盟誓,也不是苟政的忍让与宽容,而是我们这些兄弟部曲,是我们的甲兵武器。若是我们不能战,战不能胜,以苟政的脾性,早像其他外姓將领一般,为其整编了。 所谓『整编』,不就是吞併吗?那些苟氏將领,为何屡屡挑畔,出言不逊, 还不是因为我们非苟姓,却能得到如此自主之特权。 1 说到这儿,孙万东停了下来,见张珙满脸的讶然,又继续道:“今日话既说到这里,我也不妨与你明言。苟政虽然是个人物,然其根基浅薄,连苟氏那些骄兵悍將,费了这么长时间,仍未驯服,將来未必能够成事。 我与其有约在前,绝不轻易毁诺背离,但魔下將士的前途安危,却不得不顾。论见识,我虽不如陈文明,但孙某也不蠢。 苟政驱策我北攻平阳,究竟抱有什么目的,我可先不管,但这於我將土,却是一个扩张壮大的良机。苟政有些话,我却是十分认可的,没有地盘,就永远只是草贼流寇,孤魂野鬼。 此番,只要將平阳打下,兼併其眾,再以平阳城为基,逐步討平其他县邑, 届时,我这个平阳太守,才算实至名归。 那是,难道不比挤在小小河东,来得自在,来得痛快?” 说到这儿的时候,孙万东显得有些眉飞色舞,深吸一口气之后,郑重地对张珙道:“如今虽遭挫折,但远未至求援的时候,今日一旦开口,首先便落了下乘,为人所小视,尤其是那些蠢钝不堪的苟氏將领。 其次,倘若有苟军之参与,那即便打下平阳,届时又是怎样一种说法?若苟政再来一个“移镇之议”,又如何应对?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这平阳郡,还当由我们自己打下来为好。王泰已被逼退城中,其势不能长久,我必擒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 孙万东都这么说了,张珙一时间也不好再劝了,只是心中总觉如此想法与考虑,是有问题的。既已寄人篱下,又何来绝对自主,长此以往,恐难为苟氏所容? 思少许,张珙不再劝了,只是建议道:“若將军意欲久战,隨军辐需恐怕不足,即便不求兵马,也当遣使,向苟將军请得粮械支援!” “连夜派人!”对此,孙万东倒也没有矫情,很是果断。 翌日,军营还是那个军营,但隨著孙万东的调整,孙部將士呈现出的气质, 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前那种狞的锋芒,暂时收敛起来了,转而舔伤口。 只半日的功夫,孙万东便完成了对魔下各部的整编,当然,在一营四幢的框架基础上,並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对战损的幢队进行缩编,並重新提拔了一批军官上来,保证最基本的战场指挥。 而又经过一番通盘的整顿后,孙万东发现,魔下能够投入作战的部曲,连四千都不满了。能够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陷阵营的战力大有恢復。 北进之时,在王泰突袭之下,陷阵营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血战一场,力挽狂澜,但伤亡著实不小,死近三百。要知道,就算孙万东把陷阵营当亲儿子对待,也只维持著千人的规模。 不过,借著此次战场整编,孙万东又挑选了百余名精卒,补入陷阵营,使队伍规模再度突破八百人。 孙万东部,在大体的组织形式上,与当前的河东苟军並没有本质上的区別。 苟政是靠组建精干中军,以驾驭其他辅军及外姓军队,孙万东则以陷阵营为核心,並且做得要更加彻底。 大量资源的堆积下,自然保证了陷阵营的忠诚与战力,其他部曲则只能捡剩下的,在孙万东看来,这是一项再公平不过的模式了,强者吃肉,弱者只能跟著喝汤。 同时,孙万东也认为,只要陷阵营在,他就不怕失败,败了也有復起的机会。 在休整之余,孙万东也不忘他调整的策略,真就命人鼓捣了一封劝降信,以弓箭投入城內。而王泰则很快以行动,告诉孙方东,他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 王泰的回应也是简单而直接,就在孙万东劝降信的背面写了个“战”字,然后原封不动射回。虽然並未有什么张扬而过激的言行,但这种淡定与从容,反倒使孙万东羞恼不已。 事实上,王泰还真就看不上孙万东,他个性本就刚烈,內心骄傲,在羯赵, 他怎么都是堂堂正正的杂號將军,此前连张平都敢相爭,又怎么可能向区区逆贼投降。 如果说苟政,还担个逆党领袖的名头,他孙万东就是苟政魔下一个不名一文的贼头,他堂堂王泰,即便处境危颓,又岂能降之? 孙万东显然没能看到这一点,更对王泰没有一个细致的认识了解,他的劝降之举,虽属偶得一念,但结果也只是自取其辱了。 另一方面,王泰的家人,可还在鄴城,他身负李閔之令西来,难以成事也就罢了,若是胆敢投降贼寇,以李閔的凶狠,家小岂能得生? 因此,王泰选择的余地实则也不多,除非能够舍下一切。不过,孙万东的劝降信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至少逼得王泰死守平阳的决心进一步下降了,真正开始考虑起撤离的事情。 王泰军的境地,比孙方东显然要更加艰难,连番的交战下,可堪一用的,也只剩下千余邮城精兵了。而这些人,在困境与连番打击之下,士气早已衰落,还坚持作战,也就是王泰勉力维持,且別无出路,但要以东归诱之,或许还能爆发一波战力,就如去年追隨梁犊起义的高力一般。 而平阳城內余下的守军,就只是一群壮丁了,能守在城上不乱就很不错了, 根本承担不起什么重要作战任务。 就在孙万东、王泰二人,各怀心思,於平阳城內外角力的同时,只隔了一日,针对孙万东要粮要械的请援,苟政的回覆便来了。 孙营之中,来者不是他人,正是苟政的將军府主簿杨閭。在老丈人进位长史之后,见杨间还算干练尽职,苟政便將他擢为主簿,一下子成为苟氏集团文官第二。 如今的苟氏集团,就是如此,人才稀缺,尤其是谋臣文才缺乏,能有一个勉强能看的,就很难得了。 营寨內,孙万东聚將升帐,迎接杨间,排场摆得挺足,就好像在示威一般。 孙万东踞案后而坐,看著风尘僕僕的杨间,直接问道:“明公遣你来所谓何事? 我要的粮械可曾应允!” 在做使者这份工作上,杨间算是颇有心得了,当初柳氏堡进进出出,不是白跑的。面对孙万东搞出的阵仗,杨閭显得从容极了,抬手一揖,不卑不亢地拜道:“主公已然调拨了一批军辐,由中垒营督陈晃亲自押运北上,时下正在输送途中,应当已至汾水..... 听此回答,帐內的孙部將校们都不禁露出喜色,只要粮食不出问题,那军心就能够安定。孙万东也不装样子了,面上绽开笑容,冲杨间道:“明公果真信人!你且回復明公,请他稍待时候,平阳城,我必定拿下!” “將军所言,在下必定带到!”杨閭頜首,又自怀中掏出一封黄皮书信,双手呈上,道:“主公另有书信一封,请將军过目!” 对此,孙万东不免讶异,接过稍微看了两眼,很快定睛,脸色也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孙万东在文字书信阅读上,尚有些吃力,但苟政的这一封,他却理解地真切。 毕竟內容不多,苟政只是简单地通报了一则消息,局势有变,变故来自并州方向,那张平耐不住寂寞,已遣兵南下,向平阳进军,兵力近万。 除此之外,苟政什么都没有说,就仿佛只让孙万东自己决定如何应对此次变局。而孙万东,显然不是毫无谋略见识之人,尤其在军事胜败存亡的大事上。 “啪”的一声,孙万东满是茧子的右掌连带著信纸,狠狠地拍在师案上,惊得帐中眾人侧目。 看著杨间,孙万东问道:“明公可还有其他交待?” 杨閭摇头,应道:“並无,主公只是遣在下答覆將军,並呈书信!” “明公现在何处?”孙万东又问,语气中带著几分急躁。 对此,杨间似有深意地答道:“明公暂时军於口!“ 帐中安静了下来,气氛略显压抑,只见孙万东在思吟良久之后,抬首语气严肃地对杨间道:“先生且回復明公,还是那句话,平阳城,本將必定攻下!” “將军放心,请容在下告辞!”杨閭拜道。 “来人,送客!” 待送走了杨閭这个外人,张珙率先替眾將问道:“不知苟將军来信为何,惹將军失態!” 孙万东並不隱瞒,將并州军动的消息通报给眾人,帐內顿时阵阵色变,甚至有倒抽凉气者。 见状,孙万东语调低沉地说来:“想来你们也看得明白,并州军此来,不是来助阵的,而是来抢平阳的!” “我等奋力死战,牺牲无数,方才將王泰逼入城中,岂能让并州军摘取胜果!”立刻就有一名带上部將,起身怒道。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帐中很快充斥著对并州军的谩骂,但再难听的话,都无助於解决变局。还是张珙,拧著眉,问道:“苟將军怎知并州军动向?苟將军又是什么建议?” 孙万东看了他一眼,道:“当前,不是看苟公有什么建议,而是我军当如何应对?” “將军已有计较?”张珙问。 孙万东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沉著,在部將们的注视下,悠悠然地说道:“还记得去年在河北县之时,本將到山上摘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把本將看重的桃子摘了。 如今,平阳城就是这么一颗桃,一颗熟桃、大桃,是我为兄弟部曲找的一块上好棲息之地,岂能让与并州贼军!” “將军,你就下令吧,要將士们如何做?”乙幢幢主刘昌不由起身,问道。 这刘昌,就是当初在华阴时察觉孙万东与长安秘密“交往”的那人。被苟政送还孙万东后,非但没有受罚,反而被孙万东认为是“忠於大义”的表现,免其罪,留用军中,在后续的转战中,表现竟然还很出色,一步步做到幢主的位置。 “你们呢?”孙万东看向其他诸將。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眾人也都迅速起身,齐声拜道:“请將军下令!” 见状,孙万东面露快意,蹬地而起,拔出腰间长剑,便扎在木案上,肃声道:“明晨,饱食一顿,礪士卒,全军出动,轮番攻城!我当亲率陷阵营,战於城下,不破平阳,绝不收兵!” “诺!”听得孙万东这不留余地的命令,眾將皆面色凛然。 熟悉孙万东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拼命了! 第90章 擒將献捷 第90章 擒將献捷 二十日,天方蒙蒙亮,河东军营尚处於一片寒雾包围之中,在各自长官率领下,孙部將士便已自睡梦中甦醒,一番折腾,重点解决生理问题后,全军近四千战卒齐聚於营场。 清晨的风很冷,让人手脚冰凉以至麻木,但当集中烹製好的早食被辅卒们抬上来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天大地大,没有挨饿事大。 一桶桶扎实的粟米粥,一笼笼尚冒著热气的鰲饼,甚至还有一些肉味,不管是粥里,还是饼上,都铺著羊肉碎末。对於同样过惯了苦日子的孙部將士来说, 这也是一顿美食珍了。 饱食固然可喜,但孙部上下,对这一顿早餐显得十分克制,甚至越到结束, 气氛越显压抑。几千人一同进食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的,密集咀嚼產生声浪也足以將人淹没,而从军官到士卒,放下饭碗时,每个人的表情已经极其严肃。 匹夫丘八或许短於智谋与见识,但並不意味他们就蠢,刀尖舔血的人,在战场上时,对很多事情也是有最基本理解的。 就比如面前这顿丰盛的早餐,绝不是那么好吃的,也只有在大战、在艰巨任务之前,才会以此搞赐。而眼下,除了平阳城里的顽敌,还有什么值得“建义將军”这等大价钱呢? 在早食之后约半个时辰,天色已基本大亮,军鼓声响,全军战卒依队列集中於战场,各营幢军官立於前,而孙方东则一身戎装,策马而出,与平日的轻鬆快意,显得格外肃穆。 扬鞭策马,在眾军阵前跑了一个来回,把眾人注意力吸引之后,孙万东方才做出出战之前最后的宣讲:“將士们!弟兄们! 我等自相聚成军以来,所谋者,不过一棲身之所,立足之地,不过让我同袍手足安稳度日。平阳,就是这样一座城池! 眼下,平阳城就在我们眼前,城內守军只是一干残兵,崩溃在即,距离我们收穫胜利,只差最后一仗!拿起你们的刀枪弓弩,隨我出击,踏破平阳,就在今朝。 今日一战,自我以下,人人皆当奋勇爭先!我当亲自登城,请眾將监督! 城若不破,誓不罢休;我若不死,平阳必破!” 说到最后,孙方东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嗓子都有些哑,那是战斗宣言,更是绝命书!而效果也是显著的,引发魔下將士巨大反响。 在一些“氛围组”的带动下,全军將士齐声高呼“必胜”,然后趁著军心土气最为高涨的时候,孙万东下令出击,否则劲头一过,战斗力是会打折扣的。 大概是歇了两日的原因,平阳城守军在精神上多少有些鬆懈,但当孙军各部快速袭来之时,还是很快示警,並在守城军官带领下,投入战斗。 滚石橘木,金汤弓弩,各种手段,一齐向攻城孙部將士使上,而仅能使用竹梯、步梯这种简陋登城武器的攻城將土,很快就遭到了很大打击,死伤了不少人。 若是寻常进攻,一番调整,重新组织进攻是免不了的,但今日的孙部將士, 显然与前几日不同。前边的战斗,虽然没能克城,但对平阳城尤其是西城门的防御情况已经摸了个大致,哪里破损严重,哪里易於攀登,哪段城上空间开阔,包括城后的地形情况,都刺探到了。 因此,孙部將士一发动,便有如决战,毫不留力。一时之挫,死伤虽重,但在出战前孙万东的“精神属性加成”之下,並没有多少畏惧,下一轮进攻,紧跟著展开,不管多少人在攀爬过程中掉下城头,总有人执盾续上。 当然,这也跟孙万东践行他的诺言,披坚执锐,亲冒矢石,登城而战。对於此举,好几名部將都劝阻,说他当以大局为重,应该坐镇指挥,统筹全局。 孙万东自是拒绝,他认为,强攻平阳,要的是勇,是男儿血气,这种情况下,他不敢躲在將士背后坐镇指挥,而应拼杀在將士看得到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至於大局,攻破平阳就是最大的大局! 且不论孙万东的考虑是否合理,但至少,对魔下將士的激励效果是很明显的。他亲自率领陷阵营將土,衝上平阳城头,並將其將旗牢牢地护在城上,面对反扑,始终坚守在战斗第一线。 主將都这么卖力了,其他孙部將士自然没有落后的道理,一个个兴奋上头, 高呼著猿城而上,然后便是悍不畏死的拼杀。 因此,在时隔两日之后,平阳守军面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敌军,承受的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压力。人心早就不稳,士气迅速滑落,若非王泰在关键时刻,带著五百作为机动力量的鄴城精兵前来支援,拼死挡住孙部的攻势,平阳城或许提前一个时辰就被攻克了。 对王泰来说,孙万东的突然发狂,以及在他率领下,孙部將士展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是意外且惊骇的,结果也完全打乱了他撤离的筹谋。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在被孙部咬上情况下,贸然弃城,那是取死之道,在这方面,王泰有著清晰而自信的判断,没有办法,他只能亲自带人,在西城拒敌。 在西城上,是孙、王二人,第一次就近交手,王泰指挥若素,从容接战,孙万东则状若疯虎,拼杀在前。而在这种短兵交接的激战下,孙万东的做法,显然更胜一筹。 平阳西城头血流成河,战局的天平也逐渐倒向孙万东这边,但彻底决定胜负的地方,却不在这边。 毕竟是一郡首邑,城池不算小,但对王泰来说,却不能算是绝对的优势。关键在於,兵力之不足,尤其是可战之军的严重不够,因而,他的防守必须得有所侧重。 所幸,孙部军队规模同样不大,进攻无法处处兼顾,这才给了王泰从容调度应对的机会。借城池之利,施以打击,此前也做得不错。 但是,王泰面对的是一个拼命的孙万东。此前,都是王泰在设思筹谋,对付孙军,但这一回,在西城头搏命的同时,孙万东也来了一招声西击东。 孙万东不要命地带头攻杀,在孙部的强力进攻之下,王泰不得不调集精兵, 倾力抵抗於城西。其他三门,虽各有兵卒守备,但战斗能力显然不能保证,不管是训练、装备还是士气,都远远不足。 而孙万东率领全军大部,在“熟悉”的西城进攻,但独析出了一支精兵,不多,仅七百余人,交由其最信任的心腹將领张珙,由其从东门发动突袭。东门滨近汾水,不適合大部队展开,孙部没朝那边的跡象,王泰军的守备也相对薄弱鬆懈。 在城西战事焦灼之际,张珙率眾,有如奇兵邃出。而东门的守军,人数还不如张珙,於是,一场同样犀利且勇猛的进攻后,平阳东门,率先告破。 这是一场比拼实力与勇气的决战,而两者,孙万东军都占据上风了,王泰的统兵才能再出色,到这种地步,也唯有败溃的结果。 当然,守军溃败了,王泰也有逃亡的动作,只可惜没能逃掉,混乱之中,被一千平阳籍的將士擒了,献与孙万东投降。 平阳城破在午后时分,但很快,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为了减轻抵抗,也减小自身损失,孙万东下令约束部曲,允许收降。 而平阳城內,早就没什么百姓了,孙部將士甚至都不用费时间精力去抢掠。 剩下的王泰军將士,在大败之际,大多选择“通行规则”,缴械投降。包括那些鄴城来的军队,他们早就受够了在平阳的日子,投降之后,孙万东又得数百精兵,勉强补慰此战的巨大损失。 真要算起来,破城之战的损伤,比起之前累积,不算严重,连死带伤,也不足八百。然而,又折损了他两百多陷阵营士,直接阵亡一百五十余人,这足以让孙万东肉疼。 不过,当平阳城头竖起他的“孙”字大旗,当几十年前匈奴胡汉的都城踩在自己脚下时,孙万东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平阳既下,登时有种窘境大解,天高云阔之感。 孙万东也不多知晓平阳的歷史,更没有瞻仰遗蹟的心情,只知这是一座不错的大城。而对这座打算安身立命(就像苟政经营安邑一般)的城市,从掌控在手开始,便有说不出来的喜悦。 由於乱事变迁的缘故,平阳城內,很多居舍都有毁坏,相比之下,还是此前守军利用过的地方,更適合入驻。王泰此前驻扎的太守府,孙万东则当仁不让地入主了。 府堂间,褪去甲袍的过程,有些痛苦,衝杀在前,可不是没代价的,孙万东这具躯体,又新添四处伤痕,所幸甲冑甚密,但肌肤之损伤总是不適的。 一堆柴火,在鹿鼎中熊熊燃烧著,火光的映照下,稍事清理后的孙万东,满头大汗,亲兵则小心地帮他包扎著。动作很小心,但手法显然不到家,每一个动作,都疼得孙万东眉毛一跳一跳的。 包扎完,亲兵还很高兴地冲孙万东道:“將军不只英勇,还是有福之人,所受刀矢金创,都非要害!那王泰,岂能是將军对手!” 听其言,孙万东乐呵呵的,抬眼看见掛在堂间的那具明光鎧,此时已然褪了色彩,显得暗淡不已。笑容微敛,孙万东吩咐道:“此甲,自去岁渡河开始,便是一直跟著我,屡次护我周全!此番,损於廝斗,虽然可惜,却也不负其名!將此甲收拾起来,日后当时时翻看,以纪念今日之战,以及此战中死伤之兄弟部曲!” “诺!” 亲兵奉命去了,一阵嘈杂声自府堂外传来,很快,张珙、刘昌等部將进来了,掛彩的不少,但一个个兴冲冲的,堂间也很快乱糟糟的。 孙万东也不恼,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笑呵呵地接受眾將恭喜。许久之后,方才问道:“城中局势都控制住了!” 张珙稟道:“一应降卒,暂时拘於南城!” “缴获如何?” 提及此,张珙就有些来气,说道:“將军,破城之后方知,这平阳城內,辐需已然匱乏,我查阅府库,粮不足五百斛,布亦不足百匹,人口没有计数,但算上俘虏降兵,怕也就三、四千人,兵器马匹,倒有些收穫......“ 闻之,孙万东的笑意有所收敛,见眾將多有不甘的表情,当即提声道:“些许物资,只是小问题,拿下城池,有了立足之地,积储早晚会有。平阳郡可不只平阳一邑,汾东诸县,届时都將任我们取求!” “让各部將士休整,搞军,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眾人打气之后,孙万东又吩咐道。 “诺!”眾將大喜。 眾人退下之后,孙万东又把张珙找了回来,神情就要严肃几分了,干练地吩咐道:“派人,把西平城的部眾及军辐,全部转移到的平阳城內,再派人南下催一催陈文明,他这个人一向求稳,押运粮草也快不了,让他加速!” 交待完,孙万东又郑重地说道:“適才不便扫眾人之兴,但需告你知晓,平阳虽则告破,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整顿回復,以应付并州大军,只有北面这路来敌退了,我们才算真正在平阳郡站稳脚跟! 立刻派人北上,打探军情消息!” “诺!”张珙闻之,不由深吸一口气,道:“將军,倘若此,仅凭眼下我们的实力,只怕不是并州军的对手!还当向河东,寻求支援才是!” “这是自然!”出乎张珙意料的,孙万东一副理所当的样子,挥手握拳, 道:“若不给支援,谁替他去挡并州的锋芒?苟政旁的不说,这份见识与胸襟还是有的,否则,他就不会让陈晃押送辐重北上,正是考虑到我与陈文明的交好!” 王泰被押上堂来了,战场上时,哪怕激动厉害,他也保持著风度,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血跡。但此时,为一干下官小卒所擒,献与敌手,可谓狼狈了。 堂间,孙万东坐著,王泰站著,对视了一会儿,一个桀驁,一个孤傲,空气中都仿佛有一股傲意在碰撞。 还是孙万东这个胜利者,主动开口了:“你这个人当真討厌,看著你这副尊容,我便心生厌恶,恨不能杀之!” “哼!要杀便杀,我朝廷大將,岂能受汝贼寇之侮辱!”闻言,王泰眉毛一扬,冷声道。 “朝廷?哪个朝廷?石氏皇帝,都被肆意杀害,你那朝廷有多少大將公侯, 都败在我等义军手中,你一个小小的杂號將军,败军之將,绳索加身,却在本將面前狂言噪,岂不可笑?”孙万东笑道。 对此,王泰不禁有些破防,脸色阴一阵,阳一阵,別过脸去:“但求速死!” 见其状,孙万东不由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只觉其硬气,不似作偽。沉吟少许,方说道:“依理,我就是斩了你,旁人也无话说的。 你虽然顽固,却算是个能人,孙某平素敬佩英雄豪杰,不欲害你,然留你又恐魔下將士不满,生出嫌隙。因此,只能將你转送河东,交由苟將军,他如何处置你,能否活命,就看你的运气了!” 听孙万东这么说,王泰不免异,回过头打量了孙万东两眼,神色有所缓和,第一次以正常的语气对话道:“我里虽瞧不上尔等这乾草贼,但足下能正面击败於我,足见亦非凡人!然若奢求我求饶道谢,绝无可能!” “哈哈!”孙万东不由大笑,然后骂道:“孙某已经囂张,还有比我更狂妄的,你这个人,真是又臭又硬,怕也只有苟將军那样的人物,才有耐心和你消磨!” “带下去!” “將军,就这样放过此人?”有在场的亲兵,语气不忿地说道。 闻言,孙万东哼唧一声:“杀之,不过解一时之恨,得一头颅罢了。此人毕竟还算羯赵一个有名有姓的將军,我若以其进献,再向苟政要一批粮械,应当不过分吧...:.。” 第91章 使命北上 第91章 使命北上 汾水之阴,佇於畔头,放目而视,看著平缓西流的河水,嘴角衔著些浅浅的笑意。虽然就在河东郡边境,但这还是苟政第二次光临此水,上一次还是与并州军斗,相持於两岸。 不过,比起前次的紧张严肃,这一次,苟政要显得从容许多,身心自里而外的甚至感到轻鬆。毕竟,对岸没有敌军,而南岸驻扎的则是他的几千部眾。 在娶了郭娘子后,苟政无瑕沉迷於女色,迅速投入到备战的工作中,只因为,苟政苦等已久的时机,终於出现了。 消息来自於关中,鑑於关东风云变幻,鄴城更替频繁,而关中人心丧尽,动乱频繁,处境日益艰难,麻秋与王朗也待不住了,终於率眾自长安出发东归。 不管麻、王二人东归,目的为何,扎入关东爭霸旋涡的结果又如何,隨著二人魔下数万兵马的撤离,“羯赵”在关西的最后一根脊樑也折断了,对关中的统治也彻底陷入崩盘。 剩下的,则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群魔乱舞,群狼环伺,留出了一片足够广泛且宽鬆的权力真空。於苟政而言,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进取良机了,乱中取利,也是苟政所擅长的。 有鑑於此,苟政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声令下,苟氏集团这架简陋的军事机器,又重新加速著、颤动著运转起来,下属的军、官、民,一应人员,包括那些牲畜,全部动起来,进行著各项战爭准备。 从军事物资,到军事训练,全都放开了造。一道道生產、运输那任务,自將军府派给各大屯营,大动员下,最容易出现混乱、產生问题,尤其是初经整顿、 人心並不安定的屯营。 但是,这也正是对那些新提拔安插將吏的一项考验,在苟政的带领下,整个苟氏集团都將走在一条狂急进的轨道上,既没有时间,也不会放慢速度,停下来让人慢慢歷练提升。 所幸对屯营百姓来说,天气不再那边酷寒,局势也还没到兵凶战危的地步, 或许辛苦,还不至於一次把人压垮。 在此前的工作基础上,又一轮物资囤积转移展开了,各屯营新生產军辐直接向蒲坂、大阳二地转运,而大本营安邑,苟政则一副要將其搬空的样子。 省吃俭用,囤了一个冬天的粮草军械,包括马匹牲畜,也都向蒲坂输送。蒲坂,显然被苟政视为进兵关中的第一桥头堡,为了巩固其安全,尤其保护那些已经囤积了不少的军辐,苟政又將苟须所率破军营西调。 虽然西进关中,已然蓄势待发,但苟政居安邑,统筹全局,却不能顾头不顾靛。为了攻略关中,苟政一直以来都在压榨河东的潜力,甚至曾暗下决心,寧肯捨弃河东,也要实现关中大计。 然而,那只是极端情况下的考量,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够保住河东的。 放眼四邻,在短时间內能够对河东郡產生威胁的,数来数去,只有王泰与张平。 事实上,如果要减轻西进关中过程中来自后路的压力,还是有其他办法的, 但在对孙万东部、对平阳、对并州方向军事战略布置已经启动到如今的地步,再有大变动,实在不合时宜,沉没成本也大。 已经到这个份上,哪怕咬著牙,苟政也得把北边的事情料理顺当。因此,在得知孙万东在北上以及平阳城下吃亏之后,苟政也顺势而动,亲率驍骑、中垒、 破阵及民壮三千余眾北上,並隨军携带大量粮草辐重,驻於汾水。 苟政自认为此举,是在给孙万东做后盾,隨时北上支援、接应。至於孙万东怎么看,那就不是苟政管得了的了。 虽在观景,但苟政的心思,却全然在军政要事、局势发展上。抑制住仰天长啸的衝动,念及才收到不久的平阳捷报,苟政感嘆著说道:“这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的,前者还受挫顿兵城下,后者便破城缚敌了!“ “还有赖主公用人得法,激励有术!”杨间在旁,含笑拱手,恭维道。 “能打下平阳,那是孙万东能干,是孙部將士卖命,与我何干?杨主簿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苟政摆摆手,谦虚著说道。 “若无主公背后支撑,粮秣支援,孙將军养兵尚且艰难,何来今日破城克敌!”杨间坚持自己的看法,认真地表態道。 苟政没有继续反驳,悠悠地敘说道:“孙万东能力不俗,但其才干究竟如何,我实则一直看不大清楚!但经此一战,其於困挫之前展现出的果断、坚毅与英勇,倒令我对其能否抗住并州压力,有了更多信心!” 听苟政如此讚扬孙万东,陪同在侧的弓蛀,突然说道:“我看明公言过其实,那孙万东也不过尔尔罢了!” 偏头上下打量了弓蛀两眼,只见他满脸的不服气,微笑著问道:“幼长有何见解?” 弓蛀昂著头,自信道:“区区一座平阳城,何来这般麻烦,若主公令我取之,哪里需要这般麻烦,三日可下!” 见状,苟政呵呵一笑:“以幼长之勇猛,若遣你去攻,平阳如何能挡?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座平阳,还不值得我把大將派去!” 苟政此言,弓蚝倍觉受用,眉开眼笑,顺势问道:“末將斗胆发问,不知主公欲把牛刀,使在何处?” “弓都督这是建功心切,欲为主公攻城拔寨啊!”听二人对话,杨閭附和道弓蚝重重一抱拳,冲苟政道:“主公,末將自归顺以来,饱受恩遇与信任, 无以为报,心中时敢惭愧!主公若有拆差遣,还望直言,万死不辞!” 见状,苟政当即应道:“幼长有此意,我心甚慰,不过,还请稍加按捺,这天下之大,都將任我等驰骋,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何况,我若是要用你,怎么也得是普阳、长安这样的州邑大城,方配得上你弓蚝的英勇!” 弓蛀闻之,顿时两眼发亮,道:“主公可不要食言,届时若打长安,末將愿为先登!” “一言为定!”苟政抬起手,与弓蚝击掌为誓。 “主公,平阳虽下,但孙將军一则损失不轻,二则辐需匱乏,三则还有并州劲旅虎视耽耽,想要彻底稳定立足,只怕还少不了一番角力!”杨閭沉吟少许, 主动向苟政进言道。 “说得不错,你有何解决办法?”苟政頜首问道。 闻问,杨閭拱手道:“在下愚钝,难以提出什么真知灼见,还望主公见谅。 以孙部將士之勇,加上主公支持,以平阳城为依託,挡住永安之一万并州军,想来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倘若并州增兵,以大军南来,那情势必然恶化。即便以主公之坚韧, 魔下將士之精悍,能够抵挡,迁延损失在所难免,更可虑者,主公的关中大略, 恐怕也好落空了! 因此,在下认为,对并州军,还当以和为贵,暂时稳住张平,为主公西进, 为孙將军立足布防,爭取时间! 1 隨著苟氏集团的大动员,下属的文武將校们,也大多知晓苟政西进之心了, 如今,连杨间这新附之人,也能自然从容地谈论攻略了。 “说得不错!”对杨间的见解,苟政认可地点头,然后问道:“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稳住张平与并州军?” “这就要看主公诚意了!”杨閭说道:“主公发兵北上,本是受张平之邀, 此番王泰受缚,平阳克定,主公理应遣使,向其回復此事闻之,苟政偏头,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杨閭一会儿,露出笑容:“不知杨先生,可愿代我往晋阳一趟,表现诚意,说其退兵?“ 对此,杨间退后两步,郑重地躬腰长拜:“若得主公信任,间愿北上一行! 1 杨閭这话,既是向苟政表態,也是对他的一种试探,毕竟出使这种事情,非心腹亲信,难以任之。尤其是,杨间虽然投诚苟政,但此前並未经过忠诚考验, 在將军府,眼皮子底下,自然收束著,不敢轻举妄动。 但谁能说清,他北上之后,究竟是尽忠职守、不辱使命,还是趁机背离、另谋高就,毕竟,晋阳城可比安邑要壮观,张平的名声与实力,也不是当前的苟政所能比擬。 而杨间的这点使俩,又如何能瞒过苟政的这双眼晴,直视著他,以同样严肃的语气,说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先生但去,纵然事与愿违,无功而返,都不足道,只要先生能够平安归来, 也就够了!” 见苟政这样的態度,杨閭长身拜道:“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那就辛苦先生走一趟!”苟政回礼道:“营中,我已备好一份厚礼!事不宜迟,稍后回营之后,先生便携礼出发吧!” 闻言,杨閭面容间难免愣然,讶异道:“主公早有此意?” “我这个人,经常被魔下那些將校们疑为保守、懦弱,然匹夫何知,我只是喜欢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標,而为实现必须之目的,再大的代价,我又岂会吝嗇!” 苟政语调很平稳,偏头冲杨间交待道:“先生北上,拜见张平后,可告知他,我愿將平阳以北的永安、蒲子、狐三县献上,只要退兵!” 杨閭恍然,忍不住多打量了苟政两眼,见他面色平和,不由道:“主公愿以城池进献,在下更有信心,说动张平。只是,此事恐怕会惹得孙將军不悦!“ 对此,苟政转过身,目光炯炯,盯著杨间,一句一顿地问道:“我且问你, 我们这支军队,谁为主,谁为臣?” “在下明白了!”杨间心头忽地压力大增,很是敏捷地回答道。 “何况......”苟政又摆了摆手:“孙万东个性或许骄狂,但绝不是一个蠢钝之人,永安本已在并州军手中,剩下两县,也不是眼下能够控制的。 孙万东若是连这点见识与器量都没有,我也就不用寄希望於他能在平阳,为河东屏障了!不过,他的平阳太守,毕竟是我任命,此事也该考虑下他的感受, 你北上路过之时,去拜见一番,告知此事即可!” “诺!”见苟政心中皆有计较,杨閭再无疑虑,敬拜道。 回营途中,郑权策马护卫在旁,他默默地听取了適才河畔的任命对话,此时方忍不住问道:“主公,你就如此放心杨主簿?” “看来,是你不放心他!”苟政看了郑权一眼,轻笑道。 郑权大方地承认道:“恕末將直言,这些所谓名士,不值得信任!即便杨间此去背离,也不足惜,末將所虑,倘若杨间以我军虚实,以主公战略,告以张平,届时引来并州窥探,该当如何?” 郑权最受苟政喜欢的,不是有多勇武,而是愿意学习,善于思考。此时,见他这副严肃的模样,苟政笑了,以一种宽和的语气说道: “衡平,欲成大事,谨慎与防备是很必要的,否则,只会为人所谋!但是, 一味的猜疑,也只会自束手脚,难成大器! 就拿此事来说,欲达目的,需用能才,我不缺传话送信之人,但欲使张平放下戒心,感诚退兵,还需杨间这样的人才。 退一万步讲,即便如你所言,杨间背弃我的信任,投靠张平,將我军战略虚实透露,那又如何?我们即將要做的事,一旦开动起来,难道还能瞒得住有心人吗? 我为何要竭力鼓动、支援孙方东攻取平阳,所谋者,不也正是为此等局面著想吗?即便將来,形势恶劣到无以復加之地步,张平以并州大军全力而来,只消舍河东而就关中而已! 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然若向好看,杨间不辱使命归来,届时不只稳住了北面大敌,且又收穫一名忠诚干才,这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了.. 听完苟政这番论调,郑权愣了半响,隨即以一种嘆服的语气道:“主公胸襟器量,末將拜服!” 第92章 天下崩摧,后顾无忧 第92章 天下崩摧,后顾无忧 “你就是苟政?”军帐內,被当作礼物送来的王泰,展现著他一贯的孤傲,仔细打量了简衣素袍的苟政两眼,说道:“看起来,也无甚出奇之处!” “正是区区不才!”作为谋算多时的对象,苟政显然有所研究,对王泰倔傲的表现,也不意外,迎视著他,呵呵一笑:“我倒是对王將军闻名已久,只可惜,闻名不如见面...... “你此言何意!”苟政语气中那淡淡讥消,似乎刺痛了王泰,当即拧眉道。 “將军不要多心,我无他意!”苟政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只是有两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听苟政这么说,即便从心理上把自己偽装成一个刺蝟的王泰,也不由来了些兴趣,下意识道:“何事?” “其一!”苟政竖起一根指头,语气平缓地道:“孙万东把將军送来,欲以你为货,向我换取一笔粮草,不知將军觉得,自己价值几何?“ “其二!”苟政就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嘴角的笑意愈加浓厚了,又竖起另一根指头:“此番我河东军北上,乃受并州张使君之邀! 张使君对足下,似乎有切齿之恨,我欲与并州睦邻友好,若以將军奉上,能否结得其欢心?” “这个狗贼!果然与尔等暗中交结,阴谋作乱!”听此言,王泰顿时怒骂一声。 狠狠地发泄一通后,王泰抬眼看著苟政,脸色又是一阵阴晴,沉声道:“要杀便杀,我岂能受你折辱!” “哈哈哈..:...”苟政笑了好几声,並不是很开怀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变形”,过了一会儿,方才以一种看“巨婴”的目光扫了王泰两眼,冷冷道:“我军务繁忙,可无閒暇,做那些耀武扬威的事。” “来人,將此人带下去,先拘在营中。记住,不需额外限制,他欲寻死,任其自为!”苟政召来郑权,吩咐道。 “诺!” 言罢,苟政似乎也失了兴致,命人將之带下去。丁良此时侍从帐中,纵观前后,不由说道:“主公,您还是还是怀有爱才之心啊!只是,此人狂傲而不惧死,怕难以收服!” “不惧死?世上焉有不惧死之人,只是不知死罢了!”闻之,苟政淡淡道:“他若无求生之志,有的是取死的办法,又何至於到我面前摆他那张臭脸,只不过,拉不下脸面,又或者,另有顾虑罢了!” 听苟政这么说,丁良点了点头,附和道:“主公所言有理,比如那苏国,固执了半年之久又如何,主公给一个台阶,最终还是顺阶而下,归顺臣服!” 提及此,苟政笑了笑,问道:“苏国这段日子在军中,表现如何?” “甚是卖力!”丁良答道:“只可惜,若是半年前,他便屈膝投诚,以我军这段时间的发展, 他或许已成为主公魔下战將,独领一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然而当下,北上扩增之河东籍兵士,早已为各营整编融合。以末將之见,苏国想要找准自己位置,融入军中,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听丁良的感慨,苟政摆手道:“但凡有才之人,是难免傲气的,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但矜持可以,傲也行,但都得付出代价! 苏国如此,王泰亦然! 眼下,我们缺乏各类人才,尤其是军政之才,我自然求贤若渴,也有耐心去磨、去等。待得有一日,我军更加壮大了,耐心消磨乾净,似王泰这样的人,我又岂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此前,苟政曾与苏国相约,倘若羯赵果如他所言那般灭亡,苏国便投降。当朱晃把李閔废立皇帝、更改国號的消息传回后,苟政又召来苏国,以此问他態度。 结果不出意外,苏国这名河东干將,十分乾脆地选择投诚,当场纳头而拜,表现得十分敬服。 一则难耐碌碌寄居之苦,二则为苟军这段时间的蓬勃发展態势所感染,三也因为苟政的这份耐心与见识。 而就如丁良所言,如果在半年前,兵少將寡的苟军,若得苏国,必不失正职將校之位,如今, 苟军发展壮大了,人多势眾了,反而没他的位置。 因其有骑射之能,苟政將其安排在丁良魔下,任骑兵副队主,当然实际上就掛个名,除了一匹健马及甲具装备,没有一兵一卒。 作为苟政魔下最心腹的亲兵之一,驍骑营的军职可不是来了就有。相比之下,那些早早投诚的前苏国同僚、下属,在苟军中担任著实职军官。 “接下来这段时间,暂驻於口,以待北面回信!驻扎期间,加强军事、军纪训练!”苟政冲丁良吩咐道:“若杨閭不辱使命,说和张平归来,我还有一件重任交给你,做好准备!” “请主公吩咐!”闻言,丁良拜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段时间,调兵遣將,转运物资,损费巨大,我穷思竭力,积赞的一些家底,都有些难以支持。一旦战起,损耗压力將会更大!因此,筹备军需的事情,一刻也不能放鬆,还需开动脑筋,多方找寻......”苟政这么说道。 丁良脑筋从来都是快的,眼神犀利,当即问:“主公想从何处找寻?” 苟政道:“我如今为何东之主,西取关內,不当只是我苟氏部曲之事,还需群策群力,需河东上下同心。” 言谈间,苟政眉眼间流露出少许阴费,语气也变得冷幽幽的:“我將河东士民从羯赵苛虐暴政之下斛救,又保他们半载安寧,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回报,也是应该的吧!” 此时,苟政就像一头露出獠牙的恶兽,对丁良吩咐道:“时机一旦成熟,你便与弓蛀一道,带领部下,遍寻郡內,徵集粮辐。 徵集对象,就从那豪强大户开始;至於徵集標准,我们是义军,自不能像羯赵那般苛刻残暴, 把人逼得破產自杀,暂且以四丁抽一,每丁自备粮两斛,以充军辐!” 听此命令,丁良没有任何废话,重重抱拳一声“诺”,而从其眼神,就仿佛在说,主公你早该这么做了。 自入主河东以来,除早期两三个月的混乱,在局势稳定之后,苟政对河东士民,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宽仁”的。少杀戮,省刑罚,虽迫於生计採取了一些敛手段,但还算有分寸。 对那些豪强之家,更是克制,除了河东柳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暴力掠夺,甚至积极寻求合作。但即便这样,除了郭氏等少数河东士人外,大部分河东的上层阶级,对苟氏集团仍是敬而远之。 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態,在蛰伏时期,苟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正是奋进勃发之时, 正要为苟氏开天闢地,那很多事情,都无需顾及了。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使命,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態度,到了非常时期,苟政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 苟政在汾水之阴,前后驻扎了十余日,一直到二十七日,杨閭终於顺利自晋阳归来。主臣会面,当风尘僕僕的杨閭,一脸肃重地向苟政復命“蒙主公威德,幸不辱命”时,苟政那颗半悬著的心,才真正放下。 亲自拉著杨间进帐,引其落座,又给他倒上一碗热汤,一番寒暄之后,苟政方才落座,认真听取杨閭关於晋阳之行的细节匯报。 大体消息,苟政实则已经提前一日得知,消息来源还是那个老朋友:马先。不过,事涉机密, 语焉不详,因此,苟政还需要从杨间这边验证一番。 也正是从杨閭嘴中,苟政再度察觉到并州內部的矛盾与割裂,也以此进一步衡量评估张平以及并州军对自己后路的威胁。 想来也是,他一个小小的河东苟氏集团,都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与矛盾衝突,何况规模更大、 情况更加复杂的并州集团呢? 时下,张平已经基本取得对并州六郡的统治权,这其中,除了张平本身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以及培植出了一些忠於自己的力量支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中原局势的风云变化、羯赵政权的天翻地覆。 并州此地,虽不如蜀地那般闭塞,但西临大河,东依太行,本身就具备自成一体的特性。当中原大乱、天下崩摧之际,并州的本土意识自然迅速抬头,士族豪强意图自保,黎民黔首寻求依靠, 而这些都是需要一个代言人、一个强者来保障的,张平適逢其会,扮演起这样一个角色。 但是,在其位,谋其政,更需要承担那份责任。而被并州豪强们赋予的最大职责是什么,不是举并州之力去实现他的个人野心,而是护卫并州,保障那些并州上层人士的权力、地位以及財產安全。 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张平试图对外扩张之时,天然就有人反对。当然,张平能够出兵南下,並占领永安县,本身也意味著并州扩张派抑或是“刺史派”占据著一定上风。 但由於內部的牵扯,也使此次由郭时(出身太原郭氏旁支,叔父郭敬乃羯赵名將,与石勒渊源深厚)、张和统率的南討行动,显得十分犹豫。 而孙万东感并州军之逼,决死破城之后,又在并州军中產生了不小的反响。简单来讲,作为副將的张和建功心切,想通过攻取平阳来洗刷前次口惨败的耻辱,而作为主將的郭时,则主张谨慎,坚决派人向普阳通报情况並请求指示。 也正在并州高层为平阳之事爭论不休之时,杨閭奉苟政之命,携带重礼,快马加鞭,赶到晋阳了。杨间在晋阳的表现,若是让苟氏那些骄兵悍將得知了,必然要怒骂不已,责他墮苟氏军威。 只因为,杨閭在张平面前,始终秉持八字原则“卑躬屈膝,以小事大”。首先以臣礼拜见,献上厚礼,然后不掩喜色地向张平贺喜,通报苟军攻克平阳城、擒拿王泰的消息。 並且,还很老实地向张平提出,事前允诺的两万斛军粮搞赏,何时拨付。面对杨间一番“盛情”,张平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总之很尷尬。 但杨间那种毕恭毕敬的表现,又实在不好恶语相向,以显自己小气。打个哈哈,便问起平阳战事经过,以及苟政、河东的情况。 杨间自是有问必答,將苟氏集团一些“八真二假”的情况告之,趁著机会,不著痕跡地將孙万东部的强悍,以及苟政屯兵汾水的举措,告之。 一听苟政领兵驻於汾水,张平立刻就想起几个月前与苟政相持汾水,寸步难前,无奈握和的情况,当时心中就警铃大作,谨慎对待了。 当天的会面,自不会有什么实质结果的,张平故作深沉,不置態度,杨閭也不急著將苟政的筹码都摆明,只是到驛馆,静心等待。 而当日在并州刺史衙门之中,因为河东使者的到来,并州高层之间的爭论更加激烈了。不少的一部分人,都认为平阳既已落入苟军之手,已错过攻取最佳时机,苟军那边又显然有备,仅靠永安近万兵马,不足以进取,应该退兵。 何况,双方秘密往来数月,苟政又以礼相待,若背约相攻,既不能確保成功,也有违道义,不可取... 支持进兵的人则认为,苟军久战兵疲,正可趁势取之,將整个山西之地,都囊括入并州治下, 以窥中原。至於兵力不足的问题,只需继续调遣增派人马即可,并州六郡十余万户人口,武装数万军队是绰绰有余。 而这自然又引发了更大的反对声,以河东苟军表现出的实力与战斗力,在已失先机的情况下, 想要完成反扑乃至消灭对方,代价得何等高昂,届时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士民。 不管是“进取派”还是“保守派”,实则都基於一个原因,山东那边,已经彻底大乱了。首先,麻秋与王朗在东归途中,分道扬了,麻秋承李閔之命,將王朗军中上千羯士屠杀,意欲兼併其眾,王朗不察败走,心知难容於李閔,奔裹国投奔新兴王石祗而去。 而麻秋则尽起步骑,归鄴城,路过枋头之时,声势日益庞大的蒲洪,自然不可能让路。非但不让路,反而起了心思,命其子蒲健率军击之。 蒲军人多势眾,且粮械充足,以逸待劳,麻秋军却是东归疲、士气低落,哪里是蒲军对手, 最后被蒲健所擒,连带魔下部卒,被蒲洪吞併。 这一仗,就像彻底打开了北方大乱局的开关,紧隨其后,此前自鄴城出逃冀州的汝阴王石琨以及太尉张举,会同绕道北归的王朗,一同举兵七万,南下鄴城,討伐李閔。 在鄴城之北,再度爆发了一场让李閔名震天下的大战。面对来势汹汹的“羯赵军”,李閔仅率千余精骑,便將其击败,手操双刃矛,驰骑纵横,所向摧陷,斩首三千余级。 具体过程的真假或许有待考证,但有一点很明確,在李閔掌控鄴城、操纵朝廷,並不断掘断石氏统治根基之后,来自羯赵地方势力的第一波大反扑,被李閔轻易化解了。 击败石、张、王联军之后,李閔与李农二人,又迅速採取主动,率领三万骑兵,征討占据石瀆不奉其命的张贺度。在鄴城周边,那些反对李閔的势力之中,就属石瀆距离鄴城最近,就在东边不远,腾出手来,张贺度也就成为李閔第一征討目標。 在山西的角力围绕著平阳城展开的时候,山东的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地翻越太行,传过来。 中原大乱,天下崩摧,显然已成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態度也是迥然不同的,在并州高层,分歧格外严重。激进者认为,正应趁此时机,壮大实力,以爭天下;保守者除了顾忌自身的家业財產之外,也认为,天下大乱,在中原局势未定之前,不宜轻动,以免深陷泥潭......而持此论调的背后,则是对张平的不看好。 面对內部的尖锐而激烈的爭论,张平自身也十分纠结,依他本心,自是倾向於前者。天下大乱,正是野心家快速崛起的时候,张平有人、有兵、有地盘,怎会不想爭上一爭,但那些反对的声音,他又不敢忽视。 最后,还是张平比较信任的长史贾雍,向他进言,方勉强打消了张平南下之心。贾雍就问了张平两个问题:明公已然下定决心,要与苟氏决裂,南下平阳、河东?內部不寧,军力不强,明公可有战而胜之的把握? 这两个问题,也扎扎实实,问在了张平心中最大的两个顾虑上。 其一,苟军是一路打出来的,多是些亡命之徒,即便总体实力不强,但想要灭之,张平並不认为很容易。 其二,就是并州內部问题了,兵眾虽多,但军力不强,军政令並未实现真正、彻底的统一,刺史府与各郡之间,官府与地主豪强之间,矛盾重重。 还有更为关键的,那便是胡人与赵人之间的矛盾,李閔在鄴城的杀胡,可引爆了整个北方的“胡赵矛盾”。并州诸胡杂聚的歷史,可是源远流长,而羯赵势盛时,赵人士民豪强,也饱受凌辱,因此在并州向胡人反击復仇的声音並不小。 而这种种问题,张平若不调理好,就想要对外扩张,自然有如泥足,而在和协胡、赵的事情上,张平的能力与手腕,也显然严重不足.....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张平的內心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在翌日,张平再度召见杨间,装模作样一番,很为难地表示,并州军已至永安,并州文武,对苟军占据平阳,多有不满,他有心压制,却难耐眾人汹汹声討,以此问杨间的意见。 杨閭心思还算机敏,刺史府的爭论,他也有所耳闻。听这话头,不再犹豫,立刻將苟政的“诚意”拿出来,说苟將军敬畏明公以及并州兵马,自不能让將士白跑一趟,愿意平阳以北三县割让, 以补军资。 苟政如此上道,张平心情自然好转几分,不管怎么样,总归有所得,有的解释,不是白出兵一趟。 於是,张平欣然允之,甚至,还把此前允诺的粮草给兑现了,当然量有所省减,少了九成,从两万变成两千斛粮食,直接从永安军队调拨。 从晋阳密探,以及杨间的匯报,综而得之,苟政的心情是大好。於他而言,张平那边越犹豫, 并州內部越混乱,就越有利。 虽然,张平前前后后展现出的野心勃勃与左右徘徊,始终是个威胁,但哪怕只稳得一时一刻, 对他的关中大略都是好的。 『我无后顾之忧矣!”这是苟政当著杨閭的畅快感慨。 高兴之余,苟政重赏杨閭,並將并州军那边转让的两千斛粮,一併交给孙万东。只不过,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是永安的郭时,受令之后,命人將剋扣后的军粮输送南下,抵达平阳时就已经被孙万东直接截留了.... 第93章 满载而归 第93章 满载而归 闰月,初五日。 平阳郡泽县通往河东东垣县的山道间,一支马队透迤而行,队伍规模不小,几千人加上牲畜、辐重,散布在原始而狭窄的山道上,头尾十数里。 此地处在王屋山西段,与中条山脉结合地带,山势虽然相对和缓,但地理地形依旧复杂,山路豌其间,行军尚且艰难,携带著大量辐重,就更加不易了,总能遇到一些人过、马过、车难过的地方,需要重新开闢。 队伍中间,一面在山风吹拂下摇动不已的“苟”字大旗,已经说明了的身份,正是北面局势稳定下来后,丁良、弓蚝等將校,奉令率部,於各县徵集军资。 这可是一项美差,驍骑、破阵以及后来也被分派任务的中垒诸营將士都十分积极,干劲十足。 丁良与弓蚝联合行动,首要目標便是东垣县,这座位於河东郡东部的偏远小县,在苟军北上之初,由於局势、兵力的缘故,並未予多少关注。 一直到去岁中秋,在郭毅投效苟政,並协助其招揽都內士民,东垣县那边迫於苟军的峰军势,县內几家土豪联合將羯赵的官吏彻底驱逐了,並派人请苟政入主。 苟政纳之,为表诚意,仅遣一队中军入驻,其他一切如旧,並在郭毅的推荐下,委派了一名东垣本地县长。“东垣归附”,也可以看作苟政与河东士民结合的又一项標誌性事件。 同时,由於东垣地理位置偏远,也不是什么富县、大县,苟政也未费太多精力关注,再兼当地豪强很识时务地贡献了一笔粮资作为保护费,也就没有將之同安邑、猗氏、解县一般作为核心地盘经营,控制鬆散,几近於无。 这种放任自流,当然使东垣县的土豪们高兴,但当苟政想著“增產创收”时,第一个想到的, 便是东垣。 不过,毕竟是河东属县,人口既少,也不富裕,还与將军府之间有那样一段“情谊”,因此丁、弓二人率军抵达之后,也没有做得太过分。 在县长的配合下,邀境內几家土豪,宣读將军府令,表明邀粮之意后,从东垣募得了七百余丁,以及千斛粟、麦,再加牛马、车辆若干。 东垣县的贤达们,显然是很上道的,比起那些高门望族,要可爱多了。但是,他们如此顺从配合,丁良、弓蚝却感觉不上不下的,他们两营合一千五百名精锐步骑,就这点收穫,用弓蚝的说法,还不够將士们的辛苦费。 丁良也是类似的感觉,二人商討了一番,这自是以丁良为主,他脑筋一动,思路也开阔起来, 提出北上。至於北上哪里,自是平阳郡下属的汾东地区。 平阳郡被汾水南流段分为东西两个区域,平阳城就在汾西,而汾东则括有永安、杨县、裹垣、 絳邑、薄泽、端氏六县。 而汾东地区,在过去的半年里,都属於各自为政,而泽、端氏二县,更属於三不管地带,任由当地豪强自主。 孙万东在平阳站稳脚跟后,便遣人传示郡內诸县,令其臣服进献。但在这短时间內,进展显然是不快的,而同属苟氏旗下,孙部遇到困难,他丁良作为同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友好帮助,也是应有之义。 於是,在正月二十八日的时候,丁良与弓蚝二人率军,在嚮导的引路下,翻越山岭,直袭泽。到了平阳境內,可就放开了整了。 先取泽城,陈旧小城,弓蚝带人一个衝锋就拿下了,然后大掠县內,丁良又带人迅速北上, 掠夺位於沁水以西的端氏县,同样一战而克,也是相似的处置。 丁、弓二部,战力既强,机动性又高,在他们迅雷一般的攻掠下,两县大乱,所向摧陷。而两地的土豪们,敢於抵抗的没有多少,大多只能结寨据堡拒守。 在完成基本的抄掠后,丁良又对豪强们发起讹诈,遣人告示,言他们只是前锋,苟政已率大军北来途中,要求他们出粮资搞军,以保安全。 而经过前面那么久的经营,苟政以及苟军在周边的名声,早就传开了,不说威震千里,周遭几百里,已然具备一定威力。 眼见苟军强暴,又有解县柳氏的下场在前头摆著,於是土豪们大多慷慨解囊,献上诚意。而丁良这边,不管多少,照单全收,整个过程中,並未杀伤多少性命。 到初三日,丁良与弓蚝在会合之后,率领部卒,押运近千户丁口及所掠粮辐踏上返程,可谓满载而归。 一路上,弓开道在前,丁良压阵於后,二人配合得很是不错,艰难行走了三日,方才踏入王屋山南麓,返回东垣境內。 王屋山区,回暖一向很慢,山风吹拂下,依旧有些寒冷,但纵目所视,在周遭山野蛮荒处,又有些许绿意重新焕发,却也值得一喜。 几里一停,纵览周遭风光,又看著那些散於道间,默默歇息的民户,丁良心中也不免生出感概,当初謫戍凉州的旅途辛苦,歷歷在目。当初之苟氏部曲,一如眼前之平阳民户。 “丁都督!”在丁良感慨间,弓蚝自前方赶来,坎坷的山道於他而言,如履平地,只一恍眼, 已至面前。 这真是一名猛士啊,丁良心中暗暗感嘆著,难怪主公那般喜爱,又是厚遇,又是赐字,又是重用。 苟氏集团目前的这些將领们,多出身寒微,少有字號,而对於心腹之人,苟政都有赐字的习惯,以示亲近信任。苟安、郑权、弓蛀皆是如此,丁良自然也不例外,苟政给他取字“善长”,因此,丁良也叫丁善长。 “前方有何状况?”丁良问道。 见他紧张的表情,弓蚝却是一脸轻鬆,笑道:“沿来路而返,再过一个豁口,便能走出这片山林,到了平地,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很好!立刻將此消息,传知前后军民,给眾人鼓鼓气!”闻之,丁良神情微缓,召来一名亲兵,吩咐道。 然后又道:“还当派人,先行前往东垣县,通知县长,让他准备好营宿,接应我等!” 弓蚝:“督將放心,我已遣部下去了!” 丁良頷首,恢復了沉静。见其状,弓蚝扫了眼山道间的状况,见著那些驮马、推车负担的物资,就忍不住笑意,冲丁良道:“此番北掠泽、端氏,收穫颇丰,主公那边,可做交代了,但平阳的孙將军听了,只怕要气恼了!” 弓蛀言语间,透著点坏,丁良闻之,则嘴巴一撇,应道:“孙將军?哼哼,他能把平阳城稳住,就不错了!” “若非主公只给了我们半个月时间,若非怕误了时候,耽误了西进之事,就是裹垣、絳邑,我也得去走一遭!”丁良这么说道。 裹垣乃是平阳郡內汾东第一城了,絳邑则在汾水与水交匯处,这两县,油水怎么也要泽、 端氏要来得多。 而听丁良所言,弓蚝益乐,说道:“也不知那孙万东究竟有何能耐,竟得主公如此看重、容忍闻之,丁良警了弓蛀一眼,感受著他的不服气,悠悠然地说道:“弓都督,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的,主公志在关中,而关中之广大,岂是区区平阳、河东所能相提並论。 孙万东在平阳,北有并州,南有河东,到底也就在一郡之地打转,能把平阳收拾得当,都算他本事。而我等,却能追隨主公,驰骋关中,攻略秦雍! 不论施展空间还是前途富贵,岂是孙万东可比,他又如何值得羡慕嫉妒?” 听丁良说出这样一番见解,弓蚝也不禁呆了下,方正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深思,良久方才回神,向丁良拱手道:“听君一席话,有如梦初醒啊!” 说这话时,弓蚝心中也忽然明白了,这个胡儿,为何能够得到苟政那般的信任,只怕除了忠心之外,与这份见地也是脱不开的。 须知,弓蚝在苟政魔下,逐渐立足,以其勇冠三军的武力,因此难免生出自傲的心理。对丁良,面上虽然尊重,更多原因在於他在苟政那里的地位,在这方面,弓蛀的情商可是不低,但从本心而言,未必有多瞧得上。 但此番行动,再加这一番交谈,弓蚝对丁良的认识显然也刷新了一层,至少不敢小。 到翌日上午,丁良一行方才彻底走出山麓,踏上平缓的土路,行军速度大大提升,至哺暮时分,即抵达东垣县。 县城这边,提前得到通知,县长不敢怠慢,已然带领县中吏民,连同留驻苟军一道准备好了驻地,以及食物、饮水柴火。 对东垣县的接待,丁良显得很满意,心下暗暗决定,回安邑后就向苟政进言,东垣士民可靠, 似那唤作王卓的县长,就值得提拔, 洗漱、进食、歇息,折腾到夜里,丁良的好心情到此为止。连日的疲惫,初归东垣,让他难免解怠,但精神略一恢復,便发现了此前忽略的事情。 人数不对劲,准確地讲,是留驻东垣的苟军將士数目不对。之前,在决定北上之后,丁良留了百骑,会同东垣的驻军,看守所括军辐,同时对那些新纳壮丁进行简单的组织训练。 这项任务,丁良交给了苏国,他当然没有这样的权限,只不过在出发之前,苟政秘密交待,苏国此人颇得驭兵之法,使其任一骑卒,显然大材小用,找得时机,可以考验任用一番。 鑑於此,丁良便將苏国留在了东垣,他此前是河东大將,颇有名声,对那些新纳壮丁,想来也有安抚作用。然而,回来之后,丁良发现,苏国竟然不在东垣,並且部眾也少了数百,包括那百骑。 察其异状,丁良立刻召来苟军军官,问其隱情。这个时候,军官方才支支吾吾地稟道:“稟都督,那苏国说职关乃河东门户,若有敌自此关西来,於河东大不利,该当掌握於手中。因而,在探查之后,於五日前,率领五百人马,东去夺关了!” 听此言,丁良倒抽一口凉气,怒意升腾而起,直上脑门,冲其怒责道:“你为何不拦住他!” 闻问,军官有些委屈地道:“属下职责,在守备县城,苏队主既掌兵权,如何能阻!” 这话,將丁良了一下,竭力忍住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急问道:“苏国出发已有五日?” “正是!” “可有消息传回?” “尚无!” 此时,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焦虑难抑,丁良当即找来弓蚝,告之以苏国之事。 “这苏国,倒是很有胆色,五百兵马便敢去夺险关要隘!”弓蛀听了,却是下意识称讚道。 “什么胆色,我看他是胆大妄为!不听军令,擅自出兵,就那五百乌合之眾,如何能下职关! ”丁良怒道。 苏国带去的五百人马,除了百骑驍骑营士,剩下的就是新收的东垣丁壮了,就这阵容,很难让人相信其战力,更提拿下职关了。 职关是太行八陘之一,也是沟连山西、山东的要道,其作用不需多言。在过去的半年多里,也是河东郡获取关东情报消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 只不过,这个重要通道,仍旧掌握在羯赵势力手中。苏国大胆出兵,或许是急於表现,但对职关的认识与看重,却也不是无理的。 但丁良此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將这匹脱韁的马,重新束缚起来。 “事已至此,丁都督意欲何为?”弓蚝问道。 “烦劳弓都督留守东垣,务必看好军丁、辙重,我当亲率驍骑营士,东进试探情况!”深吸一口气,丁良严肃道。 在正事上,弓蚝也显得十分认真,拜道:“东垣就交给我,丁都督一路小心!” 休整了半夜,到后半夜,丁良不得不顶著魔下將士的埋怨,將驍骑营士叫起,八百余骑,打著火把,连夜向东而去。 夜以继日,兼程而行,隔日方才抵达坐落於太行南麓间的职关。值得惊疑,也值得惊喜的,是遥遥望去,职关关城上,飘扬的,正是一面“苟”字大旗。 得到斥候匯报,丁良不由心头一惊,这苏国,不会真凭著那几百乌合之眾,把职关拿下了吧。 迟疑继续,丁良还是遣人前去叫关,未己,面朝丁良军的积关关门大开,一小队守卒跑了出来,列队相迎。 就这么著,丁良怀著一种相当谨慎且复杂的心情,带人进入了职关。入关之后,丁良即召苏国,又得知,苏国並不在关內,却是探得河內混乱,带领骑兵去东南方向的职县游弋,寻觅战机..::: 第94章 意外之喜 第94章 意外之喜 苏国之克职关,说穿了也不值一提,原因不在於苏国以及他那初经编练的几百乌合之眾有多英勇,关键在於积关守备的空虚以及河內郡的混乱,本质上还是鄴城大变乱正不断地、深远地、广泛地向周边地区扩散,是羯赵政权走向崩溃的具体表现。 河內郡的崩溃,若说直接诱因,正是不久前发生在枋头集团以及麻秋军之间的大战,麻秋虽败,本人连同魔下秦雍將士为蒲氏所併吞,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败兵,向西溃散。 这些散兵溃卒,数以千计,蜂拥而入汲郡、河內,席捲过境,杀掠官吏士民。再兼此前有一批西归之秦雍流民,也流离境內,乞活求生,两者结合,以致二郡大乱,动盪不已。 这里需要提一点,早年石虎自关西徙民充实关东人口。自去岁下半年开始,羯赵內乱频仍,关东动盪,为躲避战乱,大量秦雍流民扶老携幼,相率西归,踏上回家的路途。 而这样一场人口迁徙,其过程必定是艰难的,结果註定是惨澹的。须知,就是太平时节,这样规模的大迁徙,也必然伴隨著大量死伤,何况在羯赵这等秩序彻底崩溃的黑暗混乱社会。 因此,秦雍黎民的回归路途,註定是一条尸骨累累的残酷之路,饿死、冻死、病死以及因战乱、意外死亡,难以计数。 在此情况下,那些路过枋头,为蒲洪所併吞收编的秦雍流民,都算是幸运的。而剩下的,在中原大乱,州郡割据,面对著满目凋、民生困苦的现实状况,又有谁去接纳他们,又有谁愿意拿出宝贵的粮食来救济呢? 从整体上,秦雍流民的西迁,仍在持续,河南、河北皆是如此,对这些流民来说,西归是一条充满绝望的求生之路,回家更多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念想。 迁徙求生的希望不大,停下来也大概率会死,两者相较,不若死在回家途中百万流民,这个基数还是比较大的,其中也难免出现一些例外,比如一些走得早的、幸运的流民,就走到了河內郡,人数同样不算多,將將满万罢了。 正是这些流民与麻秋残兵的结合,加速了羯赵汲都、河內而都的崩溃。青黄不接的时节,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秦雍乱军、流民需要生存,不得不杀官掠民,而当地的豪强士民,为保护自己的財產安危,为稳固既有统治秩序,也联合起来,对这些外来者进行绞杀。 这样的背景下,积关原驻扎有一支赵军,隨著时局的变乱,也失了供给,军心混乱,逃卒甚多,苏国正是通过秘密刺探察其虚实之后,方才发起致命一击。 倘非如此,苏国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带那区区五百步骑就来闯关夺隘,他又不是关云长,只需五百“小刀手”,就能取长沙。 当苏国率军发起对职关的袭击时,根本没有遭到过多抵抗,那些赵卒,大多没有反抗的勇气与体力。不论如何,苏国隨军还携带有一些口粮,缴械投降,或许还能换取一口吃的...... 听完“夺取职关”的简单匯报后,丁良对苏国的恼火情绪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则是深入的思考。知晓关东已乱,但已然乱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出乎其意料的。 而发生在汲郡、河內的“秦雍流民之乱”,也让丁良敏锐地窥探到一丝机会。那些作乱的残兵蚁贼,於汲郡、河內是负担,是祸害,但对苟氏集团来说,就未必了。 就在职关安稳等待,苏国显然不敢走远,日头一晚,即率领骑队归来。收穫没有多少,但苏国的心情不错,脸上洋溢著笑容,当听闻丁良也率军赶到职关,严肃起来了。 关城內,迎接苏国的,是一个略显严肃的阵仗,丁良正色而居堂间,堂前甲兵按刀而立,空气中都仿佛能嗅到一股肃杀的味道。 这显然是打算给苏国来个下马威,而苏国,心下虽凛,面色却从容地上前拜道:“参见都督! “拿下!”丁良二话不说,吩咐道。 立刻有甲士上前,將苏国擒下,见状,苏国自是奋力挣扎,大声道:“为何拿我?” “谁准你擅自出兵!” “我拿下了职关!”苏国很是激动。 丁良冷声斥道:“就冲你不听军令,自作主张,我就是斩了你,也是理所应当!就是到了主公那边,我也有话说!“ 见丁良那满脸厉色,苏国表情微滯,不接话了,眉头紧锁,此时他没法反驳丁良此言,而虽然正式归附不久,但苟政对军令军法的重视,他也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不过,道理虽是这般,苏国明显不大服气,沉吟少许,道:“丁都督率军北上平阳,徵集抄掠,又可曾取得主公首肯,这难道不也是擅作主张?我只是效仿都督而已!” 听其言,丁良笑两声,反问道:“主公授予我便宜之权,我出发之前,给你的命令,又是什么?” “丁都督归来,又至职关,想来东垣无事,未曾瀆职,我攻取要隘,得眾上千,又如何讲?” 苏国反驳道。 “还敢狡辩!”丁良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阴沉地叫道:“来人,將此獠拉下去,鞭答十下!” 听此命令,苏国面色不忿,不再言语,很是硬气地自发出堂,接受鞭刑。但苏国心中,却条地鬆了口气,就丁良那气势,苏国还真有些顾忌,这胡儿拿著这点把柄,先不管不顾將他给斩了。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放下矜持,投效苟政,正欲追隨建立一番功业,若是因为这种事情丟了性命,可就太亏了。 十鞭子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苏国就被押进堂间,施刑士卒没有留手,苏国身上鞭痕十分明显,额头因为吃痛渗出了汗。 冷冰冰地看著苏国,丁良语气依旧严厉:“这十鞭,是我给你的教训,违令之罪,绝不可姑息,然此事不算结束,待归安邑,当上报主公,论处你罪!” “尔等也当引以为戒,再有敢效苏国者,严惩不贷!”丁良又严肃地冲在场看戏的几名驍骑营队主,警告道。 “诺!”眾皆凛然。 驍骑营,自成立伊始,由小壮大,丁良都是直接参与者,其他部队另说,但在营队內部,他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而苏国听其言,见其状,对丁良把自己当作做猴的鸡,也没有再出言顶撞。 连日的奔波与折腾,全军上下都难免疲惫,到了职关,驍骑营將士们,也终於能够得到一个完整而连贯的休整时间。 入夜,点点灯火闪烁职关內,经过简单疗治的苏国又被请了过来,丁良坐在一方小案后,案上摆著点吃食,两只陶碗,满斟著。 “坐!”丁良伸手示意。 见状,苏国並不动弹,生分地说道:“都督这是何意?” “责你,是为严肃军纪,但果断出击,占领职关,俘获军眾,也堪称功劳!”丁良语气还是很冷,道:“功过如何,最终还需主公评断,但並不妨碍我对你识略、果断以及胆气的佩服!” 听此言,苏国面露讶然, 不待其答话,丁良又道:“主公常常称讚你有统兵之才,也深爱你之將略,以你的能力与声望,早晚能够成为主公大將。但恕我直言,在主公帐下,再强的能力,也无法凌驾於忠诚於军纪之上!” 对丁良这番话,苏国心中不免之以鼻,毕竟別的不说,就苟氏集团那些桀驁不驯的骄兵悍將,以及那个孙万东就与丁良所言格格不入。 不过,苏国倒也不是听不进好赖话的人,面容逐渐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交浅言深的话,丁良也没多说,端起碗,一饮而尽,算是对此前堂间之事的一种交待与態度。 苏国见状,也举碗同饮,可惜的是,只是白水.... “你前往职县,打探到什么情况?”丁良进入到工作状態,严肃地问道。 注意其表情,苏国眉毛一扬:“都督也对河內乱局感兴趣!“ “要是不乱,你如何有可乘之机,拿下职关?若是不乱,我等早为羯赵所扑灭了!”丁良淡淡道:“关东越乱越好,別的地方我们鞭长莫及,但河內毕竟算是邻居,我想主公那边会感兴趣的。 尤其是,那些残兵与流民!” 闻言,苏国恍然,想了想,方才说道:“据我今日在职县打探,河內现如今已然全境大乱,秦雍乱军流民,在一名唤作贾虎的首领统率下,抄掠郡內。 此人原是麻秋部將,在枋头被蒲氏击败后西逃,在河內收拢溃卒,联合西归流亡,裹挟乱民, 聚眾两三万,与两郡官府、豪强对抗。 据说,三日前,贾虎在攻打野王之时,受挫城下,被官军与豪强击败,眼下正率领溃眾活动於温县、孟津一带就食.....“ “还剩多少人?”丁良问。 “不知!” “其他秦雍流民呢?” 苏国不禁摊手,应道:“如此乱局,短短时日,如何能尽知,我也仅是从別人口中探得,想要了解,还需深入刺探方可。“ “如此,那便先从那贾虎身上著手!”丁良定定地说道:“主公一直苦於军力、需不足,河內如此乱局,正可趁机討得一些好处!” 苏国来了精神:“都督意欲如何行事?” 丁良警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继续打探消息,然后將此间情况,尽数传报主公,等候命令!” 丁良话里的意味深长,苏国自然感受到了,嘴角扯了扯,还是应了声“是”。 河东这边,苟政自汾水返回后,亲自坐镇安邑,继续做著西进的军事准备。进入闰月的时候, 大方向上,已然確定,主要的军调动,也已基本完成,只待疲不堪的军民有所休整恢復,便择良机发兵。 趁著这个机会,苟政又会同郭毅,准备春耕事宜。进入闰月之后,回春的信號也越来越明显了,河东的民眾们,是不可能真正閒下来的。 偷懒的人,是没饭吃的,不过,比起做那些繁重的军事准备,种地劳作,屯民们的积极性总是要高一些的。 当候骑飞马而来,带来丁良关於“泽、端氏行动”收穫,以及河內地区乱局、秦雍乱军流民的情况,悉之,即便內敛如苟政,也不免讶然。 堂间,苟政正与郭毅、杨间处理著关於各县春耕的一些事宜,得此报后,商討內容立刻便转移到河內之事上了。 將丁良匯报,传视郭、杨二人,苟政认真地思量几许,问二人道:“你们觉得,河內乱局,该当如何处置?” 闻问,郭、杨二人一时间皆不应答,关键在於,把不稳苟政的脉,从其脸上並不能看出倾向。 还是郭毅,在稍作思考后,说道:“主公一意向西,然丁良北掠平阳,东窥河內,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长史所言,在下不敢苟同!”杨閭开口了:“丁都督之掠,得粮、丁各数千,大大弥补需。若无对外所求,以河东军民物力,又能支撑主公大略几时?” 说著,杨閭向苟政道:“主公,眼下进取关中,尚未筹备完全,所欠缺者,不外乎军民粮財。 值此整备之际,若能如丁都督所言,吸纳那些秦、雍军民,並自河內掠粮,於主公当有大利!” 苟政还未表態,郭毅就忍不住道:“关中乱局,非主公所能轻涉,贸然东向,只怕泥足深陷, 不只影响西进,更有可能引得强敌窥伺! 1 “先生所言强敌,是指何人?”苟政突然问道。 郭毅严肃道:“枋头蒲氏!” 闻之,苟政面色一凝,忌惮之意,溢於言表。 而苟政,在一番思想挣扎后,沉声道:“我当亲率兵马东进,观时而动,速定河內事!” 见苟政一脸决绝之態,杨閭微喜,郭毅张了张嘴,却没再劝。 苟政,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三心二意,但他又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军辐之搜掠,反而是其次,关键就在於那些西归的秦雍乱军、流民,对苟氏集团来说,实在是一笔巨大的財富! 如今的苟氏集团,虽然依旧以苟氏为核心,当初高力义军为骨干,但在河东这九个月时间的沉淀与发展,不论军政,都不免打上了“河东”的属性。 虽然,这一直都是苟政希望並努力尝试,但必须有个前提,那就苟氏掌握主动权。而要保证这一点,除了苟氏族部之外,就是那些追隨的关西军民了。 但是这部分人,在当前的苟氏集团之中,占比已不足一半,这是涉及根基的问题。因此,当听闻贾虎所率西归秦雍军民时,他就起了將之吞併的想法。 而即便不考虑政治因素,仅从军事的角度来看,一干打有“回家”、“求生”標籤的军民,能发挥的作用,也是远超一般人的。 苟政心知,打关中,最终依靠的,除了苟氏部曲,就是那些关西籍將士了,想要河东人去拼命,是有难度的。 怀著一些复杂乃至腹黑的心思,苟政带领亲兵、探骑、锐骑三营快速东进,直奔职关,沿途只在东垣县有过短暂停留。 第95章 归附 第95章 归附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將天地洗刷一新的同时,也仿佛给世间的纷扰与动盪划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对农业生產来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对流离於河內的秦雍军民来说,却是又一场艰难与折磨。 在距离河阳城不远的野地间,由贾虎统领的流民队伍,驻扎於此。 周遭湿漉漉的,许多流亡军民,都只能裹在泥泞之中歇息,压抑的气氛遍布简陋的营地,绝望之色几乎现於每个能够看清的面庞上,尤其是那些歷尽千难万险、受尽千辛万苦,方走到河內的秦雍流民。 野王城下失利之后,部眾溃散,贾虎只能於败退之际,儘量收拢军民,率领残部转战温县。然而,温县的豪强官民,早有防备,坚壁而御之。 士气衰落,飢疲交加,此前因求生与回家爆发出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关键在於,此前攻城、破堡所掠之兵器、粮食,都丟失了殆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乞活求生,何其困难。在温县辗转两日,也曾尝试进攻当地堡壁,结果没有成功,再遭败绩。 无奈之下,为躲避河內郡兵、豪强的合力绞杀,贾虎又不得不率眾西进。一路上,不断有人走散、饿亡,但只要还有余力的,便努力跟上。 倒不是贾虎有多高威望,让人军民依附,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建立真正的权威。只不过,对这些乱军流民来讲,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只是本能般地向西走。 等到了河阳境內,就再也走不动了,一方面为雨水所阻,一方面也因吃食口粮几乎耗尽,很多人难耐飢饿,已经吃草、啃树皮了。 到这个程度,由贾虎率领的这支秦雍流民,只剩四千余眾了,但大概率是河內郡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部曲。身上满是泥泞,绝望的情绪就像一团团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自贾虎以下,大部分流民帅眾,都基本认命了。 也幸得河內的地头蛇们,多只为自保,对待这些乱军、流民,更似面对一干瘟神,“礼”送出境即可,並没有过多的纠缠。 毕竟,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成本都是高昂的,而在一干穷贼困兽身上,显然也不可能获得等价回报。一般的豪强,养自家族部,尚且艰难,只有那些大姓大堡,才可能趁机掳掠些人口,也充实势力。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並不是梟雄豪杰们意识不到人口的重要性,只不过在一个彻底崩溃的社会秩序下,在生產力严重破坏的背景下,乞活很难,活人更难,毕竟活命的资源是有限的再兼境內还散布著其他乱民,以及正在春耕的关键时节,方使河內豪强放鬆了对贾虎这支“作恶”最多的流民的追杀,否则,他们连河阳都到不了。 然而这样的现状与处境,接下来,结局也是可以想像的,即便不被那些官兵豪强消灭,也很大可能因冻、饿而死。能一路闯到河內郡的流民们,又有哪个见识少了,又有哪个不是从五倍、十倍的户骨中幸运地挣脱出来的? 只不过,幸运似乎到河阳为止了..., 一身破损严重的甲冑,上边全是刀痕剑印,正披在流民帅贾虎身上,雨一停歇,他便踩著泥泞,在营地內巡视,留一个个或深或浅的鞋印。 没有人起身迎接,很多人连眼皮子都不抬,已然失去了生气,而看著一眾“泥猴子”般的流民军眾,贾虎却也无法生出多少恼怒之情来。 贾虎是武功人,前者关中大乱,与兄弟贾豹一起,率领村眾数百,结寨自保,以避乱事。但在麻秋自凉州东进的过程中,为其裹挟,然后身不由己,成为乱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隨波逐流。 一路东进,进过长安,见过洛阳,看到过关东的十室九空,然后在枋头,被蒲健率军,凶狠击破。麻秋都被擒拿了,贾虎等被裹挟的部眾,也终於重获自由。 但自由,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为了活命与饱暖,在兄弟乡眾的支持下,贾虎登高一呼,趁机收拢流亡,组织部曲,集中力量,肆虐郡县。 当然,能成此事,还与贾虎本身出色的武力有关,他身长八尺,力不俗,善使长矛,马上功夫十分硬朗,在麻秋军中,就已经有些名声了,尤其在基层军队。 靠著武勇善战、悍不畏死,贾虎一路將依附、裹挟军民部眾带到河阳,他也算尽心竭力了。 然而,他並没有一个明確的目標与计划,只是凭著本能,抢衣就食,抱著一个“求生与回家” 的念想,向西流窜。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碰的遍体鳞伤,以至穷途。 “大兄!”长著一张圆脸的兄弟贾豹找了过来,也是满身狼狈,眉带忧愁,看了看周遭部卒, 欲言又止。 贾虎见状,將贾豹拉到一边,道:“二弟,四下无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贾豹也不客气,严肃地道:“大兄,局势艰难至此,我们必须设法脱困了!” “你有什么办法?”贾虎有些期待地看著贾豹。 贾豹提了口气,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率领乡邻部曲,脱离大队,另谋生路!“ 一听这话,贾虎脸色剧变,盯著贾豹,压抑著声音,怒道:“你想让我拋弃部眾当逃兵,独自求生?” “除此之外,小弟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贾豹语气坚定。 贾虎只稍一思索,即断然拒绝,道:“都是关西乡党,弃之有违道义,何况,若无眾人依附, 焉得自保之力,脱离了大队,只怕任一县兵,都可擒杀我等!” “这些人何曾是我们部曲,相聚西向,不过抱团取暖罢了!能把他们带到河阳,已是仁至义尽,今生路已尽,不另谋生路,难道还要同他们一起死吗?如今这等处境,还讲什么道义礼法!”贾豹说道。 见贾虎眉头紧锁,贾豹略微平復心情,又道:“今粮草已荒,飢疲已极,若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望大兄三思啊!” 一番话,说得贾虎哑口,凝眉沉思,纠结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思虑良久,贾虎问道:“即便如你所言,弃眾而逃,又往何处容身?” 贾豹当即道:“几千人的死活难管,但凭大兄本事,难道还不能带领几十上百人求生吗?亡命江湖,回乡避难,哪怕依附豪强,总有一条出路,唯独不能坐地待死!” 闻之,贾虎再度沉默了,思考良久,依旧以一副迟疑的態度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眼下是生死存亡,还望大兄早做决定,一旦误了时机,想走都走不了了!”贾豹道。 也许连贾虎自己都不清楚,他面对贾豹建议犹豫不定的原因,或许是他口头上所讲的“道义”,又或许源於丈夫心中本能的志向与野望,过去在乡里种地打猎没有机会,如今见了世面,享受过一呼百应的风光,哪里能够轻鬆放下..... 而让贾虎感到沉重的是,持弃眾意见的远不止他的弟弟贾豹,还包括那些从武功老家一路跟著出来的乡邻,最初有两三百,如今只剩几十了。 但大伙依旧愿意追隨他,並且同心一致,支持贾豹的意见,原因还是两个字:活著。而对这, 贾虎能够理解,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但他心里总觉有道关卡难过。 怀著一种极度鬱闷且压抑的心情,贾虎將包括贾豹在內仅剩的几名流民帅召来,要求他们安抚好手下,自己则带著几名仍能动弹的部卒,前往河阳城方向打探。 河阳城,已经是贾虎最后的希望,如果能找到些破绽,拿下河阳,夺其积储,他们这干人,就仍有转机。 只可惜,河阳那边早有预备,对他们这些流民军,真似瘟神一般对待,城池周遭的民眾早就连人带家產收容进城,做好防御的准备。 以河阳城的规模,若是几日之前,实力尚在时,贾虎或许还有信心攻他一攻,但现如今,只能望城兴嘆..:.: 带著一种更加鬱闷的心情,贾虎返回了营地,还是那般混乱、泥泞,倒是阳光重临人间,让人少了几分寒意。疲惫与飢饿带来的低血,让贾虎都感到一阵目眩,直到贾豹与一干流民帅的迎接,方使他回了神。 “大兄,你终於回来了!”比起清晨时的阴沉与焦虑,此时的贾豹显得十分兴奋。 贾虎察其异状,不由讶然,问道:“二弟,出了何事?” “好事!喜事!”贾豹两眼发亮:“我等有救了!”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贾虎闻之,两眼放光,不由伸手抓住了贾豹手臂。 贾豹被捏得生疼,不禁牙咧嘴,贾虎见状,赶忙鬆开,催促道:“快讲!” 贾豹这才说道:“二兄,適才有一队人马自西北而来,领头者前来拜访,言其乃龙將军、河东太守苟政的主簿..:: 9 “可是那败石閔、杀刘秀离、夺河东、退张平的苟政苟元直?”贾虎眼神发亮,忍不住打断道。 这大抵就是苟政过去近一年努力成果最直观的体现了,至少在关西地区,他的名声已经有了相当广泛的传播。 “舍他何人?” 贾虎忽觉心跳有些加速,深吸一口气,问道:“可有表明来意?” “那姓杨的主簿言,得知我秦雍军民,相率西归,路途坎坷,特引眾来迎,让我们向职关前进!”贾豹道。 “人呢?”听此言,贾虎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问道。 “正在营中等待!” “快引我去见贵客!” 奉命前来招抚的,自然是苟政的主簿杨閭,在苟政抵达职关,探明贾虎这支最大的流民军近况后,果断使其前来,说其归附。 “在下杨间,黍为龙骤將军帐下主簿,见过贾首领!”面对一干狼狈至极的流民帅,杨间从容间甚至带有几分优雅,作揖道。 见其状,贾虎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拱手回礼道:“先生此来,济我部曲之困,解我大忧,不胜欣喜,某先行拜谢!” “首领不必拘礼!”见贾虎態度还可以,杨间心头微松,提前准备的一些话术,也迅速改了, 笑道:“在下只是奉命而来,此皆我家主公之意!“ 闻言,贾虎脸上笑意稍敛,打量了杨閭两眼,见其气度著实不俗,郑重地问道:“贾某是粗人,此前更是一无名小卒,与苟將军更是素不相识,毫无往来。 恕贾某直言,苟將军因何遣先生远来,又因何愿意出手援济我秦雍军民?” 对此,杨间呵呵一笑,笑声很有感染力,將贾虎这一干人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方解释道:“对首领疑问,我家主公早有预料。 临出发前,主公命在下告诸位,苟氏出自略阳,部曲及魔下也多关西豪杰、流民,主公与诸位,实则同出一源,经歷也相似,只是先尔等一步罢了。 既有此渊源,得知秦雍军民流离之苦难,以我家主公之仁德高义,又岂能坐视不理?” 听杨间这么说,贾虎不禁回头同贾豹对视一眼,见自家二弟点了点头,方抱拳道:“苟將军之德义,某也早有所闻,今日际遇,果如传言,倘受接纳,感激不尽!” “我家主公已亲自赶到职关,翘首以盼贾首领率眾西归!”杨间语气亲切地说。 贾虎的戒心明显进一步消除了,舒出一口气,指著营地中惨澹的景象道:“先生也看到了,此地有我们数千军民眾,不知苟將军可能尽数援济? , 对此,杨閭哈哈大笑,带著些傲然道:“我家主公总率河东之眾,魔下何止数万,区区数千人,养之又有何难?主公让在下告知首领,职关那边已然备好粮食,只待西归秦雍军民享用!” 见杨间如此有底气,不只是贾虎,就连旁边几名流民帅,都露出了惊喜放鬆的表情。还是贾豹,相对克制,主动说道: “苟將军大义,施以援手,我等必当感恩戴德,率眾相投。只是,眼下我等已然断粮,军民皆待哺,前往职关还有不短的脚程,以我军之力,恐怕难以坚持! 另外,我军一路辛苦西来,多有河內军民袭杀,他们的威胁,也不得不防!” “这確是一个问题!”闻言,杨閭往四周看了看,事实上对这些流民军的情况,他已然洞若观火,但面子总要做一做。 思少许,杨閭道:“这样,我先回职关向主公匯报,请求主公,遣军派粮,前来接应。诸位当鼓励军民,告以喜讯,做好准备,等待西行!” “倘如此,一切拜託先生了!”贾虎当即道:“还请先生回復苟將军,得活命之恩,我等必当竭力报之!” 杨閭一行,策马快速去了,贾虎等人则站在泥地里,久久注目,不愿动弹,那毕竟代表著他们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我还以为,大兄会再斟酌一番,未曾想,这乾果断!”注意到贾虎沉凝的表情,贾豹笑道。 闻之,贾虎嘆了口气,轻声说:“不论如何,也比带著部曲,飘零江湖要强吧!那苟政的名声,在长安就有所耳闻,如杨主簿所言,至少同为关中豪杰,还是值得前往一看的...:..“ 第96章 表演 第96章 表演 苟政很快就向贾虎所率流民军展现出他的高效以及诚意,仅隔一日,一支千人规模的轻骑,便自西北而来,正是由丁良率领的驍骑营。 铁骑踏青,威风凛凛,引得又行进了十余里的河阳流民惊鷺一片,惶惧不安,还是丁良遣人贾虎一敘,告以来意,人心方寧。 当然,抚慰人心的,不是驍骑营士的身份以及来自苟政的招抚之言,而每名骑士隨身携带的一袋麦子,每袋不算多,十斤左右。 当上万斤麦子堆放在空地上,並发布救济令,让流民军眾前来领取,全军都沸腾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掛上了喜悦的笑容,那就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一干飢肠、嗷嗷待哺的人来说,这些救济粮,任何言语都不如这些救命来得实在有力, 来得震撼人心。 领取的过程难免混乱,吵、拥挤、推揉乃至爭抢,不过在贾虎等流民帅以及驍骑营士的安抚、控制下,场面才不至失控。 尤其是丁良所率驍骑营卒,多面带傲然之色,他们毕竟是以“拯救者”身份前来施捨的,哪能容这干流民裹乱。手段也很粗暴,鞭子抽,拳打脚踢,但越是如此,越是敬服。 稍晚些的时候,在流民军的营地里,冒起了裊裊青烟,麦香味瀰漫在空气中,这是时隔多日之后,流民军们再次享用到一份像样的食物。 吃饱是不可能的,驍骑营此来,就带了这万斤救济粮,还是没去壳的那种,平摊下来,每人也就两斤出头,需要支撑他们赶到职关。 而重点,绝不只是这些粮食,关键在於希望重新在他们心中燃起,在现实条件的限制下,很多时候往往需要用精神力量来弥补、激励。 不曾谋面,但苟政与这些秦雍军民的交流就此展开了,腹中有食,飢饿消减,重获新生的流民们脑海中,“苟將军”这三个字已然深入人心。 尤其是,丁良还派人,策马於营中奔驰,高声宣告,激励眾人,说主公已在职关准备好了新磨的穀子,做好麵饼,正待他们去享用。 总结来就一句话,职关那里还有好东西,也只有到了职关,才算成功求生活命。 这番宣告,激励人心的效果是显著的,眾皆喜然,黯淡天色的笼罩下,不少人都朝西北方发出当下最真挚的感谢,感谢苟將军。 相比於普通流民军卒,一口吃食就能收买满足,贾虎等流民帅们,心情则要复杂多了。尤其面对跟隨丁良而来的驍骑千骑,更添敬畏,以及忌惮。 虽然来意表达得依旧冠冕堂皇,带来救济粮的同时,也开路保护,开路护送他们前往职关。而在贾虎等人眼中,驍骑营之来,多多少少带著些威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贾虎等人心中,感激的情绪还是居多的。对他们而言,能够依附一名强者,至少是不差的,尤其经过西归以来的磨难之后,还是太辛苦,太折磨了。 要知道,在麻秋魔下的时候,或许幸福指数不高,但还不至於始终处在飢饿线上,时刻面临生死危机。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强者羽翼庇护,独自面对这个浑浊的世道,还是太困难了。 因此,即便那丁都督略显冷漠倔傲,对他们颐指气使,也都默默忍受著,谦卑恭维,贾虎甚至去野地里打了两只兔子,作为薄礼进献。 对这些流民师,丁良总体上还是给了些面子的,也请他们吃了一顿饭,饱食,有饼有肉,然后便理所当然发號施令,安排西行事宜。他关心的,只是完成苟政给他的任务,儘可能將这波秦雍流民军带到职关。 翌日一大早,在各部流民帅的带领下,数千秦雍军民,再度踏上了西行的旅途,有了昨日的救济粮,这一回,他们的步伐更加有力,心中也充满了激动与希望。 而在丁良所率驍骑营的护卫下,一路畅行无阻,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骑兵,威力还是很足的,没有豪强、流贼,敢於侵扰,包括那些已经基本失了约束的原羯赵郡兵,也只能缩首城池。 闰月二十日,经过四天的旅程,流民军们终於抵达职关,而得到消息的苟政,也亲自於关城下迎接。 这是贾虎等人第一次见到苟政,而这个时期的苟政已经有名声与身份的加成,在贾虎等人眼里,自是光芒万丈。面对苟政表现出的豪迈、阔达与包容,眾人多受其所染,当场就拜。 就如丁良此前所宣讲的,在职关这边,苟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接待事宜,他从东垣那里调集了大批粮资,丁良等人此前费尽辛苦括敛而得粮食,正好被用在此事上。 营地、粮面、热水、柴火,一切用於接风洗尘的物料,都准备地相当周全,苟政甚至亲自安排监督。只要求达到一种效果,让那些流离的秦雍军民们,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而这一点目的,显然达到了。虽然苟政依日保持著节省的习惯,物资並不能充分供应,但当各部流民们,在军吏们的引导安置下,进入营地,洗漱、饮水、进食,体会著早已遗忘多时的温暖与安寧时,感动感激之情,是油然而生。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哭了,泣声悲愴,更有几分释然与解脱,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对“苟將军”的感激。 当夜,这些身心饱受磨难的秦雍流民、军,有些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些人则睡得香甜, 鼾声如雷,但共通的是,他们都享受著难得的轻鬆与安寧。 相比於普通流民军,贾虎等几名首领,则受邀进入关城,参加苟政给他们准备接风宴。毕竟是头领,待遇有些差別也是可以理解的,每个人都换了一身乾净的衣裳,以一种崭新的面貌,拜见苟政。 並且,除了贾虎几人,还有好几名流民帅。却是在这几日,苟政屡屡派人东出,於河內郡內延揽,说服散落的秦雍流民前来投靠,在贾虎一行抵达之前,陆陆续续,已经有好几千人抵达关下, 被苟政妥善安排。 因此,贾虎虽然是河內境內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军,但並非唯一。有鑑於此,贾虎等人面对苟政时,更添几分拘束,就仿佛自恃的资本又减弱了.... 简陋而逼仄的堂间,昏黄的灯光,竟多了几分寧謐,苟政与十几名流民帅同坐,场面有些静。 严格来说,这些流民帅还未真正依附苟政,对自己的未来依旧是仿徨茫然的,在苟政面前显得很侷促,即便面前案上摆著酒肉菜餚,早勾得他们口舌生津,也不敢妄动。 扫视著眾人,苟政眼神平静,面色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见眾人这副安分之態,苟政拾起案上小碗,端至胸前,道: 『诸位不必拘束,到了积关,就有如倦鸟归巢。世道艰难,物资短缺,一时间,我也能以此简食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慢待之处,还望见谅!” 听苟政这么说,一干人等连道不敢,贾虎本是有些訥於言的,此时也不禁主动开口道:“將军言重,我等不敢担待!我等一路流亡,食不果腹,衣难蔽体,这样的酒食,完全是不敢想像!得將军如此盛情接待,我等感激之至,无以为报!” 贾虎言罢,眾人皆是点头,出声附和。 对他们的反应,尤其贾虎的回答,苟政显然很满意。这干流民帅中,苟政最看重的当然是贾虎兄弟了,那么多流亡进河內的乱军、流民,聚眾作乱求生的不少,但声势搞得最大的,就属他们兄弟了。 不管是能力还是运气,既有的战绩与履歷,总是能够说明一些东西,至少比起那些零零落落的队伍,要更值得关注。 “诸也不必客气,谨以此杯,敬诸位!”苟政不再客套,捧著酒碗,一饮而尽。 见苟政饮得如此豪气,一干流民帅,再不忍耐了,迫不及待拿起酒碗,异口同声:“敬將军!” 一碗酒,就是一场仪式,酒水下肚,气氛明显融洽许多。看著眾人,苟政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气,慢慢地,眼眶红了,直至袁声大起。 苟政此举,可让眾人愣住了,面面相。见他越哭越伤心,泪水几乎涌了出来,堂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尷尬之时,陪同在侧的杨间方开口代眾人发问:“主公,何故如此伤心,潜然泪下?” 闻问,哭声顿止,苟政直起了身,见在场所有人都面带好奇与异地望著自己,“慌忙”提袖,擦了擦脸,方才道:“苟某失態了,让诸位见笑了!” 眾人连道不敢,苟政则又嘆了口气,方才略带哽咽,动情地说道:“今日见到这么多关西同乡,心中既喜且悲,酸楚油然而生,故而伤感。 一年之前,我兄弟部曲,也在座诸位一样,龋西行,受尽折磨,穷困危亡之极,方才揭竿而起,反抗羯赵。 我族人部曲,被羯赵强行东迁近二十年,苦苦挣扎於关东,苟且偷生,受尽人间苦楚,所求者,实在不多。 我兄弟与诸位也一样,只是想回乡,只想每日有一顿饱食,只是不再受人肆意盘剥、欺辱以及折磨,然而,何其难也! 我兄长苟胜,为此为羯赵所害,马革裹尸,至今还埋骨他乡,到死也没能再见一眼家乡是何模样。 今日所见诸位,又何尝不是去岁之苟政,你们所经受之折磨与痛苦,我亦能感同身受!我在哭你们,也在哭自己更在哭这个昏暗浑浊的世道,以及加诸在我等晋人身上的痛楚......” 说到这儿,苟政似乎又触及到伤心深处,泪水再次从眼眶渗出。而为他这番讲演,堂间却也哭声四起,苟政的话,显然也勾起了这些人对自身惨痛经歷的回忆。 就是性格坚韧,以勇武著称的贾虎,虽然极力忍著,但双目之中也流动著泪意。而那几名从冀、青地区,一路西来流民帅,哭得最伤心,哭声也最响亮。 平心而论,他们所经歷的情景,比之苟氏家族部曲,可要惨痛得多,毕竟,至少在大部分时间內,他们手里还有刀枪,而出发自冀青的秦雍流民们,大部分只是纯粹的鱼肉... 哭声持续了小半刻钟,方才平息,眾人再抬泪眼时,苟政已然收拾好了心情,面带歉然地对眾人道:“今日迎接诸位豪杰义士,本是喜事,却惹出了这般多悲痛,实在是我的过错!“ 听此言,贾豹站起身来,躬腰向苟政郑重拜道:“將军性情中人,令人感佩!我等飘零乱世, 受尽苦楚,任人凌辱,只因势单力孤,无所依仗。 今得明主,能体眾心,若蒙將军不弃,我等愿效力魔下,兵锋所向,万死不辞!” 贾豹言罢,贾虎也紧跟著站了起来,满脸肃然地道:“將军连番厚恩,正不知如何报答,若將军不念我等卑贱,愿誓死效忠!” 贾氏兄弟一表態,其他人也毫不迟疑,都跟著起身,宣誓效忠,积极地甚至让场面多了些混乱苟政目光扫视著,在贾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此前听过杨閭的匯报,据他所言,贾氏兄弟,贾虎勇武而有威望,贾豹则更有见识,也多几分伶俐。观今日表现,果然如此。 待堂间安静下来,苟政缓缓起身,拱手胸前,郑重回拜道:“承蒙诸位厚爱,苟政感激不尽! 而今天下大乱,强凶霸道,我难以允诺诸位一个前途富贵,但能保证,与诸位同甘共苦! 河东虽不是关西,但既相聚於一面旗帜之下,也当是回家了!而我將要做的,也是带领诸位, 回到关中!打回家乡!” 苟政这番话,也是一分掷地有声的承诺了,眾人感之,齐声拜道:“愿奉將军之令!“ “主公!” 春夜下的职关关城上,略显朦朧,苟政挺身而立,望著关外的流民营地,灯火是零落而散乱的,但看在苟政眼里,却有种別样的美感。 欣赏良久,苟政方才悠悠问跟在身边的丁良与杨閭道:“这些流亡军民,能够武装出多少士兵?” 第97章 收编 第97章 收编 “主公,以末將估计,从关前这些军民中,怎么也能徵召三四千兵士,並且是精卒锐士!”面对苟政问题,丁良语气中难掩振奋。 闻之,苟政偏过头,轻笑道:“这么多,还是精卒,可否过於乐观了?“ 杨閭在旁,解释道:“以在下看来,丁都督所预,或许仍显保守!“ 见苟政目光投来,杨閭说道:“目前为止,关城下已然收拢了六七千人,以壮丁居多!而能一路歷经磨难,走到职关的军民,几无老弱病残, 即便妇女,也多为健妇壮妇,据闻,有些民妇在西归途中,也能操刀与拦路之敌廝杀。至於孩童,也基本上是十岁以上的少年..::, ” 听杨閭这般说,苟政轻声问道:“西归之秦雍军民,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把杨閭给问沉默了,斟酌少许,方道:“主公,具体数目,自难得知,不过听西来之流民所述,仅冀、青二州,恐怕就有几十万人,须知,仅枋头蒲氏便吸纳了数万精壮丁口。” 苟政微微頜首,抬手朝外一指,感慨道:“由此可见,关外这些军民,是几十万人中的精华, 对我军来说,实在是一笔宝贵財富,此天赐我西进勇士啊!” 听苟政这么说,杨閭附和道:“主公先有活命之恩,后有西归之志,只需稍加编练,这些军民,岂能不为主公效死,待得西进之日,这些求生归心切切的秦雍军民,必能发挥重要作用!” “明日开始,对关前军民进行编练,先组建两个营,每营一千五百卒!”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丁良,此事你具具体负责落实,杨间你居中协助!“ “诺!”二人齐声拜道。 “主公今夜堂间,一番肺腑之言,交心之谈,虽感怀来人,但流民帅中,並不乏桀驁之士,欲收编其眾,即便恩威齐下,不敢抗拒,只怕其心难以尽服!”杨閭又提醒道。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打算,手一摆,很是淡定地说道:“明日一早,將这些流民首领再召集起来,我亲自与之商量!” “商量”二字,苟政发音极重,黑夜笼罩下的眼神,更添几分深沉。 略作停顿,苟政又道:“这一批流民军,全部带回安邑,整编完成之后,剩下人口,暂且新设一屯营,春耕时节已至,农事渐忙,垦种经营,仍需坚持。哪怕多种一株粟,待收穫之时,也能得一份回报,或许就能將一人从生死线上挽救回来!” 说著,苟政的语气中不禁带上了一抹悵然,杨閭看著他那张沉浸的侧颊,拱手拜道:“主公安民重农,深语军政之根本,天下梟雄豪杰,拥兵逞凶者,甚多,然能明此道理者,甚少。成大事者,舍主公何人?” “呵呵!”对这通马屁,苟政忍不住笑了,扬扬手:“你却也不必如此恭维逢迎於我,我只是穷则思变,尽其所能罢了,至於能有多少效用,却难以预料了!” “如主公这般,著眼长远,弹精竭虑,长此经营,必能腾飞九天!”杨閭郑重道。 杨閭此言,却也发乎真心,与那些匹夫粗汉不同,苟政那些不够英雄、短於豪杰气概的作为, 那些谨慎以至畏缩的作风,专於调和缺少魄力的手段,在杨间这样知书识理的寒士眼中,却是深明利害、所谋远大、坚韧不拔的体现,远比那些只知崇尚武力的军阀,要更值得追隨。 苟政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在为苟氏集团打熬根本,夯实基础,这种道理,杨閭这样的士人, 看得更明白,也更易接受。 在苟政身边待得越久,杨閭那颗追隨之心,则更加坚定。 “流民眾中那些少年,亦集中起来,加以区別,回安邑后,十四岁以下收入童子营训练、学习,十四以上,纳入亲兵营!”苟政又著重交待道。 “诺!”丁良与杨间互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眼下在苟氏集团中,用以培养苟政核心死忠力量的,只有两处,童子营与亲兵营。两者相较, 童子营对稟赋的要求更高,这数月下来,已有好些年纪偏大(12-14岁)的童子,因无学文天赋、 耐性,从童子营退出,进入苟政的亲兵营,从亲兵做起。 而不管是在童子营还是亲兵营,他们首先学的,还是感恩与忠诚,对苟政。人自是多变的,也很难说这些童子成长到未来,是何等模样,但就当下而言,他们对苟政的感激与忠心,绝对是苟政集团中第一等的。 此前,对童子营中的童子们,是经过一定挑选的,选择標准或许並不复杂,但也绝不是隨便一个孩童都能进童子营。 但对这些流民军中的少年,苟政却是照单全收,道理也很简单,这个操蛋的世界,已经帮他淘汰选择过了。比起那些成人,这些少年,不论是身体、意志还是运气,都是经过足够考验的。 可以想见的,亲兵、童子二营,將迎来一波不小的扩充。 “主公,眼下河內郡境內,还散布著不少秦雍流民,河內以东,当还有更多人!关东局势益乱,沸腾不已,仅靠他们自身,想要走到河內,乃至职关,还是十分困难的! 属下思之,是否可遣兵东向,招抚收拢......”关城上静了一会儿,见苟政陷入沉吟,杨间又主动开口道。 对此,苟政还没说话,丁良便道:“若能解决粮食问题,秦雍流民,自是越多越好!只是,主公既欲向关中进发,若来人多了,反成负担。何况,似乎贾虎、贾豹兄弟这样的大股流民军,怕也不多了,若將散乱之民收容起来,费时费力,只怕不值当!” “丁良此言有理,很有见识!”丁良言罢,苟政当即抬指道,语气坚定:“到此为止,此番东迎目標,已然基本达成。已经耽搁不少时日,河內这边,我也不欲久留! 收编之后,当速归安邑,东面之事,不该再牵扯我们过多精力!关中战略,已然刻不容缓,主次轻重,还需谨记!” “诺!”二人应道。 苟政都这么说了,杨閭也不再坚持,只是忍不住发出深沉的感慨:“还是时势所限,过於紧迫了,若再给主公一年的发展积储时间,局面必然大不相同,得秦雍流民之助,王霸之基可成啊!” 这话一出,丁良不由侧目,这大概是苟氏集团文武中,第一次有人提出“王霸”之说。苟政也扭头打量了杨閭一眼,见他嘆息状,轻鬆一笑,道: “时间於我固然紧迫,於他人亦然,半年多的时间,天下便已剧变,羯赵已然趋於崩亡,苟政何人,岂敢冀望上天多赐一年时日? 当此之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儘其所有,倾其全力,去谋取,去搏杀!除此之外,不当有任何奢求!” “主公英明!”见苟政那一脸沉凝与坚决,杨间面有触动,以一种悵然的语气道:“只是,在下一想起有那般多的秦雍流民,处於水深火热,不能揽之以尽其用,只能坐视其湮灭於乱世浊流之中,心中感伤,思之愤忿啊..... 听杨间这么说,苟政凝神,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似乎想看清他究竟是发乎肺腑,还是在卖弄机心。琢磨片刻,苟政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动情道: “同为关西子弟,任其流亡,惨罹苦痛,我这心中,又何尝好受,只是时不我待啊!不过,绵薄之力,仍可尝试,大股军队不便轻易东进,以免陷入关东乱局之泥潭。 但小波使者,却可暗遣东去,说服、引导散落江湖之流民部曲西归!只要能够成功抵达职关者,不论多少人,全部接纳!“ “主公仁慈!”杨间当即表示道。 仁慈?在当今这个世道,这两个字,可太沉重了。呼出一口气,苟政冲杨閭吩咐道:“此事, 就由杨主簿负责,所需人手,可从流民中选取!” “诺!” 事实上,苟政不愿再向东方投入更多的人物力,除了西进行动,已然箭在弦上,不便过度分心,也因为,他对关东局势敬而远之。 心中更充满忌惮,尤其是对枋头集团的,与谋臣如雨、猛將如云的蒲氏相比,他的苟氏,还相当弱小,底蕴、实力皆是如此。 从地理上讲,河东与枋头,也就隔著一个河內与汲郡,苟政心中,必须得趁著枋头集团还执著於中原爭霸,未及西顾之前,把关中拿下,建立起基本的军事防御。 否则,一旦蒲氏掉过头来,自己尚未功成,那面临的形势,可就恶劣了。在此之前,实事求是地讲,他不应该东顾,一旦出点岔子,耽误西进不说,还可能引起枋头集团的注意,得不偿失。 郭毅当时的建议,並不是毫无道理的,苟政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只不过,对於这一波西归之秦雍军民,他实在是捨不得,只能在东西之间,寻求平衡,把握分寸。 对职关下秦雍流民军的收编工作,最终以一种平稳的节奏与方式展开,那些流民师们心中固然不那么乐意,但既在屋檐下,也不得不顺从。 一者,关內的苟氏精兵可不是吃素的,威慑力十足;二者,苟政对他们的恩德,也是事实,不好轻易翻脸;三者,那些流民眾们,在苟政的衣食收买与回家许诺下,屁股早就歪了。 当然,苟政没有將他们排除出军队部曲,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前夜参与宴会的流民首领们,在新整编出的军队中,都担任著军职,並且允许他们將亲近心腹安排在自己部下,这自然很大程度减轻了他们的牴触心理, 在这一批秦雍流民军的基础上,苟政挑选了三千壮士,编成一营,號称“归义营”。归义营分左右营,以贾虎为左都督,右都督暂时未定人,由苟政亲摄,但人选,苟政已然初步擬定为罗文惠。 自去岁密使晋阳归来,苟政还给予重赐,这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罗文惠又早有领兵之心,借著扩军的机会,正好把他安插下来。 苟政相信,罗文惠一定会满意,凭藉其表现的智谋与胆略,在新的军职上,必定绽放更多的光彩。西进关中,是一种以小博大、以蛇吞象的行为,需要更多的人才,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参见主公!”心情略显快快,在卫兵的引导下,苏国上得堂来,朝苟政行礼。 那不快的模样,在苟政眼中,鲜活极了,苟政自然知道原因,轻声笑道:“邦彦(苏国字)何以心情不爽?” 闻问,苏国抬首,拧著眉头,不卑不亢道:“主公何出此言!” “这『不服”二字,几乎就写在你脸上了!”苟政两眼紧紧地盯著苏国,平和的语气间也多了几分玩味:“何人何事,让你受了委屈啊?” 对此,苏国眉头更紧,迎著苟政的目光,一时並不接话。 见状,苟政抬手,理了理衣袖,悠悠然说道:“此番收编流民,组建归义营,我本有意,以你为右都督,然终未决定,你可知为何?” 苏国脸上的沉凝,有所缓解,思索少许,试探著道:“是因为前者,属下擅作主张,出兵攻打积关?” “你觉得,此举可妥当?”苟政淡淡问道。 苏国默然,第一次低下了头,但並不接茬,沉默的態度,总是说明了一些东西。 “你大抵以为,自己以微弱代价,拿下职关,固我河东,也打通河內通道,更藉此招揽如此多流民军,可谓卓著。我即便不赏,再拿旧事重提,过於小气计较了.....:”苟政缓缓说道。 “若要我心平气和地接受,实在困难!”苏国顶了一句。 苟政也不以为意,含笑道:“换做是我,怕也难以接受,难以理解!只是,我苟政不欲只在河东当个土霸王,你苏国可否只想在河东当个无名之將?” 面对这个问题,苏国呆了下,再迎向苟政的目光,只见他威仪孔时,面態严肃:“一个积关, 些许流民,还大不过我的军纪军法!” 苟政言罢,苏国悚然一惊,再思此事此言,不由跪倒在地:“属下知罪,恳请主公治罪!“ 苏国跪下了,苟政则沉默地观察著他,过了好一会,方才摆手:“起来吧!” “谢主公!” “丁良抽了你十鞭子,你觉得我又该如何惩戒,方才正我军法?”苟政慢悠悠地问道。 苏国深吸一口气:“但凭处置,再无怨言!” “听著!”苟政声音提高了,肃然道:“职关既是你夺取的,我便罚你,將我河东这座门户, 牢牢守住!” 第98章 军政安排 第98章 军政安排 “话已至此,我也不妨明言!即便此番你不动手,职关这座河东门户,我也是要將其拿下的,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看著讶异表情中带著点惊喜的苏国,苟政一副坦然之態,说道: “今日,我便委你为职关镇將,全权负责守备事宜,內训精兵,外拒贼寇,保土卫家,护我河东桑梓安寧!” 对此,苏国並未当场应允,而是问道:“主公给我多少兵马?” 苟政直接道:“丁良拨与你那百骑,职关降卒,东垣县所纳新兵,丁良、弓蛀自平阳所征丁壮,共计两千卒!“ 苏国苦笑道:“除百骑具备战力之外,降卒人心不附,新兵及丁壮未经训练,难有大用. , “抚士心,练兵勇,这为將驭兵之责,能否带好兵,守好关,全看你的本事!若全是精兵猛將,我何需用你苏国?”苟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话,都不知算不算是对苏国的信任与看重,苏国心情也略显复杂,试图爭取:“主公,西归之秦雍流民中,有不少行伍出身,能否也让我从中挑选一部分,充入魔下?” “不行!”面对苏国期待的眼神,苟政拒绝的十分乾脆:“关下秦雍军民,一个不剩,我全都要带走,他们的归宿不在这里,我另有大用! 不只如此,接下来我还会遣人向东,秘密邀揽秦雍流民西归,再有流民前来投靠,你也要负责,將其收容,向西护送交由將军府统筹安置!” 苟政言语间,不见通融余地,苏国一时也只能接受。隨著谈话的深入,他已然代入到职关镇將的角色之中了,想了想,又严肃地道:“主公,守城之要,一在兵马,二在粮械,不知关粮, 如何供应!” 苟政还是一副从容的样子,不假思索应道:“此番东携接应流民军之物资,剩下的都留给你, 东垣县那边,每半月供给一次。 眼下时艰物匱,全军全郡上下都在节衣缩食,你这边亦然,只能满足基础补给!若是想要吃饱食肉,你或许可以自己想想办法,但有一点前提,不许侵扰河东士民!” 苏国自不是一个蠢钝之人,听苟政如此说,心下暗暗计较,有所得。再对上苟政目光时,拱手作揖道:“末將没有其他问题了!” 见状,吁了口气,眼神中露出少许回忆之色,道:“去年茅津北渡之后,我仔细復演过战斗经过,倘若当时石暉能够尽付其权,不横加干预,痴心妄想,我军北渡,不会那般容易,即便最终成功了,损失也必然更加巨大! 你苏国的將才与能干,我是自心底信服的,但苟政亦是凡人一个,究竟有没有看错人,就看你接下来在职关的表现了?” “多谢主公信重,末將必竭尽全力,以报主公恩德!”苏国起身敬拜,面露感激。 “邦彦,一切拜託了!”苟政跟著起身,走到苏国面前,紧紧握住其双手,郑重以视託付之意:“我与河东乡梓,皆拭目而待!“ “主公放心!” 闰月二十三日,苟政率眾,正式踏上西归之路,来时两三千人,归时军民人眾已然满万,自职关西行,场面也是浩浩荡荡的,此所谓“小来大往”。 西行途中,伴驾左右,主簿杨閭心情甚好,又对苟政大唱讚歌。主要围绕著苟政对苏国的提拔任命,用杨閭的话说,苟政此举,不念旧恶,不拘一格,擢拔贤才,任其所长,是明主之用人,贤君之风范。 杨閭之恭维,除了“爱主君”的本能因素外,更为关键的,恐怕还是苏国河东本土將领的身份。能够独领一军,镇守河东东面门户,不只是对苏国的重用与信任,消息传开后,对所有苟氏集团中的河东文武,也是一项激励。 苟政当然看得出这点东西,因此对杨间的马屁,只是莞尔一笑,不置一言。 只不过,转脸苟政便將亲兵统领郑权唤来,秘密做下吩咐:“职关及苏国之一切动向,秘密监察,旦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在职关守军中,除了那百员驍骑,苟政还留有几名探骑,用以监视,以防不测。探骑营组建至今,也就一个多月,在保证作战素养的基础上,其主要职能在苟政的调教下,渐渐分为两个方向, 对外则刺探各方势力情况,对內则在河东下属诸县各军,进行简单的监控。 对外打探,朱晃以前功得到提拔任用,这对內监控之事,苟政则暂时交给郑权负责。 而对苏国的任命,苟政固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用其將才,用其身份,但必要的防备,也不会短缺,至少保证在职关有异动时,能够及时收到消息。 二十六日,苟政抵至东垣县城,比起此前东进时的短暂逗留,这一次,苟政多待了一日。一是军民连日赶路,需要停歇休整,二则是,对东垣县苟政也需要一番调整交待。 职关的守备,仅靠苏国及魔下守卒,是远远不够的,还需一个稳定的后方,东垣县便是其最近的依靠。 “王县长可是太原王氏出身?”县衙內,在丁良的引荐下,苟政看著举止小心但气度从容的东垣县长王卓。 闻问,王卓面色略显尷尬,沉吟少许,拱手道来:“稟明公,下官虽姓王,却也不敢同晋阳王氏攀亲带故,只是一无名寒士罢了!实在汗顏,让明公失望了!” “哈哈......”见其状,苟政爽朗一笑,右手抬起,指指点点道:“此时堂间,一共三人,我家祖上,至多算一边鄙土豪,丁良乃丁零杂胡,又有什么望族高贵可言?但我等手执钢刀,就是王公贵族,又能奈其何?” 苟政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豪情,让王卓呆了下,紧跟著便又听苟政笑眯眯地说:“若县长真出自王氏,我可就要仔细思量一番,你可否值得託付要任?” 王卓心思一动,躬身道:“不知明公何意,还请示下!“ “你虽受东垣士民推举,但既往之履歷作为,我都清楚,丁良前者,对你又大加推崇,极力举荐!王县长,正是我急缺的人才!”苟政笑容收敛,语气变得认真: “我有意擢你为將军府从事,兼东垣令,全权署理东垣军政民生要务!” “多谢明公!”闻言,王卓面上微喜,立刻拜道。 苟政的这项任命,对王卓当下处境,並没有根本性的变化,但有两点安排,十分关键。“从事”一职,意味著苟政真正將之接纳入苟氏集团之中,虽然苟政一直在招揽士民,但对於进入苟氏集团核心圈子人物的吸纳,实则相当谨慎。 同时,“全权署理”则意味著,王卓权力的提升,上马管军,下马治民,这也是真正信重的表现,比之前被苟氏中军监视、钳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王卓察觉到其中变化,因而反应迅速,表示拜谢。此刻,他未必就对苟氏集团心悦臣服,但当下的河东与苟氏集团於他而言,也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平台。 不过,苟政的態度却越发认真起来,面上表情不见放鬆:“话虽如此,有一事却需提前说明白!你这个东垣令,我可是有要求的!” “提领一方,不外乎军政两项,为政之务,安抚流亡、劝课农桑、发展生產、收取赋税,这些不需我多提,按照你当前所为坚持下去即可; 至於馈军之事,在此期间,你需竭力保证职关守军粮秣不绝,你与苏国,一文一武,通力合作,共保我河东关山之固!” 隨著苟政的交待,王卓面上的喜色渐渐消失,转为凝重,待苟政说完,方才恍然道:“明公, 恕下官直言,此事甚难啊!” “世事本艰难,在我苟政魔下,只有迎难而上,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苟政大言炎炎。 “明公豪情,在下佩服。然而,既要休养生息,又要供馈军,以东垣一县之力,恐怕难以为继,还望明公鉴之!”王卓郑重拜道。 苟政两眼一眯,盯著王卓,王卓虽为其所镊,但並不露怯。凝视了一会儿,苟政表情方放鬆起来,道:“此番丁良、弓蚝所征粮畜、丁壮,除军用调度之外,余者全部留给东垣,供你调用! 闻喜县那边,我再抽调一千斛粮,支持东垣,如此,可否?“ 从苟政语气也可判断,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条件了,王卓感之,只能拜道:“下官只有竭力为之事实上,经过这反覆的折腾,东垣本县储备已然不多,丁、弓费心劳力掠得的粮畜也消耗大半。若无西归秦雍流民这桩子事,苟政也能开出这等条件,王卓能乐晕过去。 但以当下的情况,尽力而为四个字,已经是他最踏实的保证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春回大地,万物復甦,比起寒冬腊月之时,日子要总归要好上一些,背靠河东,也更有希望。 再难,也不过再多死一些人罢了... 苟政没有占了王卓的县衙,而是在城中另寻一空置民宅,落宿下榻。春寒料峭,难得的,命人打了盆热水,泡著脚,拿出隨行携带的一卷古书阅读著。 如此奔波途中,又是泡脚,又是读书,当苟政能够沉下心做这两件事时,也意味著他的精神再度得到片刻放鬆。脚下的寒意,逐渐被热水驱散,还未进入状態,沉浸在这简单的享受之中,弓蚝的身影出现在打开著的门前。 “参见主公!”弓蚝那壮硕的体型,往门前一站,就令人生畏,不过此时这猛士的语气中,竟透著一股酸酸的委屈感。 “幼长,所来何事?”招弓蚝入內,苟政让他落座,笑问道。 闻问,弓犹豫了下,但还是忍不住內心的那股衝动,抱拳道:“末將听闻主公招揽秦雍流民,抹其精壮,新设归义二营!“ “是有这事!”看著他,苟政若有所思,悠悠道:“幼长对此,有什么异议?” “末將不敢有异议,只是..:..:”弓蚝脸上迟疑之色愈浓,铁掌般的大手搓了搓身上甲冑,方才喏喏地道来:“主公,末將的破阵营,连番消耗之下,只有四百余卒了。” 在苟政玩味的目光下,弓蚝语速加快,似乎急於解释:“主公明鑑,纵然只剩百人、十人,末將也能率领部卒,为主公破阵杀敌、攻城拔寨,但是,若能补充一些兵卒..... 弓蚝停下了,不是因为他说不下去,只是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而苟政明显被他那“羞答答”的模样给逗乐了,笑了笑,方说道:“幼长乃是我爱將大將,我又岂能亏你兵卒?” 弓蚝闻言,一双虎眼顿时发亮,期待地望著苟政。 苟政则淡淡然地说道:“精兵老卒,就不用多想了!平阳壮丁,以及秦雍军民,各与你五百人,进行扩编!人,你自己去挑,至於新编之后,破阵营还能有几分战力,可就看你表现了!“ “谢主公!”弓蚝大喜,当即应道:“主公且放心,入了我破阵营,担保他勇如虎狼!” “我且观之!”苟政淡淡一笑。 言罢,苟政不作话了,低头看著手中书简,弓蚝则有些无所適从地站在那儿,面容之间,疑惑之状加重,此事,这般容易就实现了? “我现在唯虑可用之兵不足,破阵营,我本就有扩充之意,只是没想到,你这般心急罢了......”就像听到了弓蚝的心声一般,苟政平静地解释了句。 闻言,弓蛀汕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再拜谢:“谢主公!” 少顷,苟政抬头,见他还站著,不由邀请道:“要搬张胡床,脱去鞋袜,与我一起,泡泡脚, 出出汗?” 弓蚝连连摇头:“末將还是不打扰主公享受了!这便去挑抹兵士!” 言罢,弓蚝风风火火而去,待其身影消失在眼帘,苟政方才又低下头,仔细研究起手中的那捲《管子》。 在东垣县,苟政又多逗留一日,对东面军政,做著最后一轮整备与调度。一切安排既定,在他回安邑之前,一骑东来,带来一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99章 似是故人来 第99章 似是故人来 经过组织的大队秦雍流民,已在军吏们的引导下,押送著物资,踏上西行之路。破阵营护卫在后,驍骑营游弋在侧,东垣县城前,苟政在对王卓又做一番强调之后,在亲兵、探骑二营的陪同下,准备出发。 不过,自东面而来的不速之客,生生把苟政的脚步叫停了。城门前,苟政忍不住下得马来,凝视著抱拳肃立的信使,沉声道:“人在哪里?” 苟政语气厉害,信使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答道:“回主公,苏將军不敢怠慢,特將其接待入关,暂做安置,然不知其身份真假,因而遣小人飞马西进,报与主公!” “苏国做得不错!”听其言,苟政表示道,著眉思量几许,苟政面色恢復如常,冲郑权招手,吩咐道:“你即刻带一队人马,速返职关,將来人一行,带回来!“ 『诺!”郑权听完了全部对话,心知事情重大,不敢迟疑。 郑权雷厉风行,点了一队亲兵,与信使一道,快速东去了。而苟政那张沉静的面庞间,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疑虑。 “主公!可否继续成行?”杨间前来请示道,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从苟政前后反差的表情,也心知情况不简单。 “出发吧!”回过神,苟政语调平稳道。 能够让苟政如此肃重对待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事,至少对苟政以及苟氏集团来说,是一件极其严肃的大事,而苟政也必须认真对待。 只因为,就在前日傍晚,又一支流民队伍抵达职关,人数不多,不足两百,但其中有部分人, 身份特殊。领头之人名唤苟武,乃是苟政、苟雄的堂兄弟,与之一起的,除了秦雍流民,还有十几名苟氏族人、部曲,而其中,还包括苟胜的一双儿女,苟恆与苟荻。 当苟武找到苏国,表明身份,苏国怎能不郑重以待,甚至於,將此当作自己坐镇职关以来的一桩功劳。出于谨慎,在招待苟武一行的同时,苏国急遣下属,西向匯报。 苟氏族人失陷关东、生死不知的消息,在苟军內部並不是什么秘密,前者朱晃奉命东去冀州时,也曾打探过,但香无消息。 如今,突然出现在职关,只能说是天运所致了,苏国也不虞其假冒,那是取死之道。而苟政在骤闻消息之后,自是又喜又惊,当然,难免伴隨著丝丝疑虑...., 如果是真,那么一批苟氏族人的到来,对苟氏集团根基的巩固强化,是大有利处的,但是,其他人好安排,大兄那双儿女,尤其是苟恆侄儿如何安排对待? 此前一直以为身丧於羯赵之手,也正是基於此,他方一步步將苟氏集团整合,將那些骄兵悍將压制,然即便如此,大兄苟胜的影响,也远未到消失的地步。 很难说,苟恆的归来,对苟氏集团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这需要苟政细细斟酌、考量的。 如果是假,那么反倒好办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职关,其他苟氏族人部曲,被安置在城关营房內,苟武、苟恆、苟荻这仁叔侄女,则被苏国邀请到镇將府中歇息,名其曰保护,实为监视约束。 夜下,房舍內,灯火阑珊,草蓆铺就的床榻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睡得正香甜,有將近一年,没能如此平静地睡个安稳觉了,二人的脸蛋,也从来没有这般乾净过。 坐在榻边,身材消瘦者,正是苟武,他如今也才二十四岁,但蜡黄的肌肤,疲惫的面庞,以及鬢角的几缕百发,无不诉说著他经歷的痛苦与磨难。 起初,苟氏兄弟虽率部曲在鄴城当值,但剩下的家人族部,都在漳水之阴,设有一庄园。去岁关中起义,梁犊一人,就吸引了羯赵大部分的目光,在起义军向东挺进的同时,祸难实则並未降临到高力们的家人身上而苟氏族人,一直到苟家三兄弟於谷水一战搏命,痛击石閔,方才有幸引起注意,石虎那头病虎,下达了灭族令。 这部分苟氏族人,在高力起义的消息东传后,虽未直接被羯赵绞杀,但却受到了官府的监视。 而苟武是苟胜留守的负责人,也一直小心做著准备,於赵军动手之前,果断率领剩下的族人反抗逃亡。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是不可能与官军相抗的,最后,苟武只能带领族中所剩不多的精卒亡命,一番血战,保护著苟胜的妻子,一路西逃。庄园、財產以及其他老弱妇孺,基本都沦落於官军之手,下场悽惨。 苟武一行,先是逃至林虑县,来不及休息,在官军的追击下,又慌不择路地遁入太行,逃到林虑山中,方才得片刻安寧,那个时候,距离逃亡前的百余人,只剩下四十多名族部了。 从那时开始,苟武所率苟氏残部,就过上了野人般的生活,靠著山林艰苦求生。半年的时间內,在经过逃亡、野兽袭击、其他山民殴杀、严寒等因素的磨难之后,就只剩下二十来人了,包括苟胜之妻杨氏也在山中病死。 一直到去岁隆冬,苟武偷偷带人,出山觅食,方才於无意之中,打听到一些河东苟氏集团的消息。希望,也正在那个寒冬,从听取那则消息开始。 回山之后,將此情通报族人,眾皆大喜,虽然並不解决现实问题,但在当时,却给这些苟氏族人,一个继续坚持煎熬的理由。 一直到开年之后,河北彻底打乱,羯赵的统治秩序趋於崩溃,苟武自,羯赵官府再难將注意力放在他们这些残余身上,这才率领族人带领著在山中的全部家当,出得林虑,缘太行东麓,向南徐行。 一路晓行夜宿,即便为避祸多走荒野僻地,仍旧不免受到河北大乱的衝击,流寇盗贼,是常有的事,但都被苟武闯过了,顺利进入汲郡后,与一支由河北豪杰刘异(书友提供)率领的流民队伍联合之后,方才得到相对可靠的保障。 在汲郡、河內二郡大乱之时,苟武与刘异,也一脑袋扎了进去,不过,比起那些一味求生裹乱的秦雍流民军,他们这一小股流民,目標要更明確一些,小心躲乱,谨慎避祸,向河东郡前进。 秉持著这样的思路,虽然速度慢了些,但最终却以一种相对平稳的过程,抵达职关。而在这个过程中,苟武已经扯起了河东苟氏的虎皮,不管是那刘异,还是沿途打招呼借粮的豪强,都因此对苟武一行另眼相看。 及至职关,见到城头高扬的“苟旗”,以及关下还在吸附的流民队伍,暗中打探了一番情况, 確认职关乃是苟氏的守军之后,苟武方才求见苏国,表明身份...... 第100章 亲情诚可贵 第100章 亲情诚可贵 在外艰苦流离之时,苟武神经始终紧绷著,满脑子全是如何避祸求生,如何解飢驱寒,如何投奔河东,眼下既至职关,他脑袋反倒一空,不知何为,甚至不知何处。 不过,在看著榻上两名苟氏家族嫡系子孙的时候,目光又逐渐清明且坚定起来,將苟恆兄妹完好无缺地送到他们叔父那里,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与责任了。 將踢开的褥子,往兄妹俩胸前扯了扯,却见苟恆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看了眼睡在身旁的妹妹,又望向苟武,低声唤道:“武叔!“ “睡醒了?”苟武温和地道。 苟恆轻轻应了声,见状,苟武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尚早,再睡会儿吧!” “睡不著?”苟恆摇头。 若论虚岁,苟恆如今已有十岁,但幼经训练,少歷磨难,使他就同当前世界绝大多数同龄孩童一般早熟。一双明亮的眼睛,早已褪去了灵动,取而代之的是內敛与坚韧。 “是为即將见到你叔父,而感到兴奋?”苟恆小脸上明显掛著事,苟武问道。 苟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说道:“阿母死了,阿父也死了,还有那么多叔伯都死了... 说到这儿,苟恆的双目中渗出了泪,咬牙切齿地道:“待见了叔父,我一定要请求他们,为父母叔伯们报仇!” 听苟恆这么说,苟武的双目也有些不爭气地发红,努力地平復下涌动的心情,看著苟恆,郑重地道:“血海深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你必须知道,当留有用之身,努力学习锻链,增长其能,否则即便报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把握不住。” 面对苟武这样的安抚与劝慰,苟恆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兄与嫂嫂虽然死了,但你两位叔父还在,我苟氏族人还在!”言谈间,苟武的神色间焕发著坚毅的色彩,道:“我苟氏,自你高祖父时起,人人都是豪杰义士,他们所受艰苦磨难,所经生死悲痛,要远超我们! 所作所为,只为家族延续,子弟安康。你祖父战亡时,你父亲,更以少弱之年,凭一己之力, 挽我苟氏於危亡,作为他唯一的传人,除了復仇,延续其志向,昌我苟氏门媚,方是你告慰他在天之灵的最好办法!” “武叔,我明白了!”苟武言罢,苟恆立刻探出手,用力地將眼角的泪痕抹去。 那坚强的模样,看得苟武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再睡会儿吧!”苟武舒出一口气,低声道:“养足精神,以我估计,你三叔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嗯!”苟恆应了声:“武叔你也休息吧!” 苟武没有远去,而是就在榻边,就著小火炉,裹著件袍子,席地而眠。约摸在次日拂晓时分, 一缕微鼾还在空气中飘荡著,自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苟恆自睡梦中惊醒,拿起枕边的一把短剑,叫道:“武叔!” 苟武已然睁开了眼睛,怀中抱著的长剑已握在手,看著门窗外明显的人影闪动,厉喝道:“门外何人?” “末將苏国求见!” 闻之,苟武的神情有所放鬆:“何事?“ “主公遣人至,正在关內等候... 堂间,当苟武带著经过简单收拾的苟恆、苟荻兄妹出现时,正见到候於其间的郑权。他是一连日夜的奔波,此时身上仍带著风霜之气。 犀利的目光在苟武三人身上扫视一圈,用力抱拳道:“末將郑权,泰为主公亲兵营督,奉主公之命,护送苟武先生与少將军西行!” “郑都督免礼!”看著气度不凡的郑权,苟武不敢托大,拱手回礼,问道:“不知二兄、三郎,他们时下可好?” “主公与二將军近来甚好,只是族部失陷冀州,为羯贼所害,鞭长莫及,难以施救,时时思念,甚是懊悔,今先生与少將军得幸西归,主公与二將军必定喜笑顏开!”郑权答道。 闻之,苟武也不禁曦嘘,但听郑权一口一个“主公”与“二將军”,即便早有打听,仍不禁开口道:“在下听闻,继大兄之位为我苟氏家主者,乃是三郎?” 听到这个问题,郑权抬首,正视著苟武,平静地说道:“正是!去岁,大將军战歿於谷水,军中群龙无首,族部危如累卵,主公受二將军及诸將推戴,继位於新安!” 苟武微微頜首,没有就此问题多说什么,而拱手作揖:“多谢郑都督远迎!” “您言重了!”郑权拜道:“不知其他族部何在?还请略作收拾,容末將等稍事休息,待过已时,即出发西进!” “一切就听都督安排!”苟武道。 郑权一行,毕竟日以继夜地赶路,甚少歇息,疲惫是一定的,也需要恢復。趁著这段时间,苟武向苏国借得几块羊肉,一小壶酒,出关拜访於关前暂驻等待安置的刘异。 刘异是个標准的河北大汉,身上带有一股燕赵豪杰的慷慨之气,见抵达职关,苟武並未忘记自己,还愿意与自己下结交,心中是很感动的,嘴上则带著些笑容。 “西归途中,刘兄一路多有照顾,在下心中属实感激,亦不敢忘怀!”二人在简陋的营地內落座,苟武郑重向刘异道:“我家兄长那边,得知消息,已然遣人来接,在下將先行隨同前往!” 顿了顿,苟武又道:“刘兄乃是河北义士,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之人才,待在下安顿於河东,必定向主帅举荐,必有厚报,绝不使豪杰埋没。 还请刘兄暂且忍耐,等候消息。慢待之处,就以这些许酒肉告罪,还望见谅!” 苟武这番话,得体且富有感情,最重要的,是让刘异感受到了尊重与重视。待其言罢,刘异站起身来,满脸的感动,郑重抱拳道:“兄台但去,某於此静候佳音!” “你我河东再见!”苟武也起身,伸出右手,做击掌状。 击掌为誓之后,刘异当场打开那壶酒,也就够倒上两碗,与苟武碰了一下,算是送行。 永和六年,春二月。 春风送暖,寒潮退去,绿意开始由南向北快速扩散,关东地区战火连天,关西州郡动盪不已, 河东郡这边,在苟氏集团的统治下,虽然也有些穷兵武的势头,但至少基础的社会秩序得到了一定恢復。 在春耕的关键时刻,郡內各县军民,都齐心卖力,在有限条件下,进行著垦种活动,尤其是苟政设立的几大屯营,更是苟氏集团物质生產的主力。 闻喜县,几个月间,牵涉了好几次军事行动,都作为苟军的重要后勤基地、转运枢纽,受到战爭的影响与破坏程度很深。 但这毕竟是长史郭毅的家乡,也是当前苟政在河东郡统治相对巩固的一个县,县令也正出自郭氏。初一的时候,苟政率领大队,抵达闻喜,正见到官府组织、劝吁下,民间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春耕。 恰逢二月二,苟政下令,停歇一日,见闻喜县人力匱乏,当场命下属诸军及新设屯营,下地帮忙,军民齐动,当成作战任务抢工。 而初二这天,郑权接上苟武一行,经过数日的辛苦赶路,终於抵达闻喜县东郊。越靠近县城, 苟武那原本平和的心態,反而起了波澜,甚至不如苟恆来得平静。 归根结底还是在於,前后时隔一年多,家族发生剧变,即便已经饱受磨难与苦楚,但与族部重新会合,面对的情势,也难免让人產生志忑感与焦虑感。 说到底,一年多的时间,那选发的变故,带来了太多的未知。 不过,到了县城,並未直接见到苟政,县城中都没有多少人,却是得知,城中大部分的劳力, 包括一些妇女,都被官府组织著去春耕了。 包括苟政自己,都带头下地,翻整田土。因此,一直到初二傍晚,在城外军营中等待了两个多时辰的苟武叔侄三人,方才见到期待已久的苟政。 归来的苟政,身边跟著的人不少,但没有前呼后拥的架势,一个个都像是刚从地里返回的农民,泥尘浆点浑身上下都是。 营门前,得知苟政归来的苟武,立刻带领苟恆、苟荻前来迎接。远远地望著站在营门下的三道身影,苟政那龙行虎步放慢了,待近前,將手中拎著的锄头丟给亲兵,又將捲起的袖子放下。 当看著苟武三人的形容样貌,苟政便知,人是没有假的。原本,苟政还忍不住思虑,兄弟子侄的到来,自己该如何对待。 但看著这三个歷经千辛万苦,闯过生死难关,方寻到河东的亲人,苟政心头那被时事打磨得有些淡漠的亲情,又重新燃起了,这几乎是源於血脉中的本能。 尤其是看著苟恆、苟获这两小儿,作为苟氏下一代嫡传,在家族之中,曾经倍受他们兄弟三人珍视,包括苟政。 “武郎!”待看清苟武面容,那憔悴的模样,令人曦嘘,苟政唤道。 “三郎!”苟武也如曾经在族中那般,亲切而热烈地回应。 “受苦了!”苟政近前,紧紧地抓著苟武那粗糙的双手。 当实实在在地抓著苟政的手,感受到从中传来的热度,苟武的沉静终於稳不住了,神色激动, 哽咽道:“总算找到你们了!” “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经歷,不容易,好样的,好兄弟!”苟政给了苟武一个拥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鬆开苟武,苟政又低头,正对著昂起脑袋,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苟恆、苟荻两兄妹。注意到神宇间,与大兄多有相似的苟恆,苟政心头的触动感更加强烈了。 抬起手,冲二人招招手:“恆郎!荻娘!” “三叔!” 见状,两人迅速上前,扑向苟政,苟荻用力抱著苟政大腿,苟恆高许多,两手环在苟政腰上, 嚎陶大哭。 听著他们的哭声,再是心如铁石,又岂能毫无动容。十几名一同前来的苟氏族部,念及过去经受的苦痛,都泪流不止,一些苟氏亲兵,对这场面,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苟政抬手,用手背擦了下眼角,抚著两侄子女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安全了!回来便好!” “大人死了,阿母也死了.... 苟恆哭著吐诉著,露出孩子本该有的脆弱与无助。 “还有三叔,还有二叔,还有我苟氏的族人与部曲!再没人欺负、伤害你们了......”苟政道令人愴然泪下的场面,持续了一会儿,苟政方才重拾心情,弯腰把苟荻抱起在怀里,另一只手则牵著苟恆,扭头冲苟武说道:“走,回营再说!” 夜幕降临,闻喜城外的军营,被散布的灯火照明。苟政的大帐內,归来的苟氏族人们齐聚在一起,苟政正式给他们接风洗尘。 即便条件有限,粟粥麦饼也管够,案上摆著新炒的薺菜,甚至还有几盘春笋,以及苟政命人新杀了一只羊..... 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这些苟氏族人来说,这绝对是半年多以来,他们第一次真正吃上一顿饱饭、热饭。感触是十分深刻的,也是家族带来的力量与感动。 待餐食用尽,帐內的春寒已然消散一空,情绪逐渐重新稳定下来的苟氏族人们,注意力也再度放在苟政身上,看著这个苟氏家族的新话事人。 还是那个道理,这些人,在过去的十年,多是和大兄苟胜一道成长、拼杀出来的。苟政过去在他们心目中,只是基於身份与血脉的一种形象,论威望,自不必与苟胜相比,连苟雄都远远不如。 但是,经年未见,事逝人非,苟三郎竟然成了苟氏家族的当家人,即便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到了本人面前,心中依旧难免產生少许复杂的情绪。 不过,真正熟悉苟政的人,却能感受到,如今的苟元直,与当初那个“苟三郎”的不同。比如苟武,从见面以来,苟政的一举一动,那威严沉静的气势,从容自信的气质,都让苟武確信苟政的变化。 一定程度上,发生在苟政身上的变化,也可以说是过去一年苟氏家族剧变的集中体现。 宴至结束前,苟政站了起来,俯视著帐中眾人,严肃地说道:“诸位兄弟、族人、部曲,你们能够平安寻来,我心中实激动且振奋,这是天不绝我苟氏! 今日在此,且听苟政一言!过去的苦痛,我们已然闯过,未来的难关,我们一同克服,族部上下,同心同德,矢志不移,开创属於我苟氏未来,不负祖先之英明!” 在场的这些族人,对苟政这番话中之意,显然不是太能理解,但听著,却还是有几分提气与振奋的。因而,一齐应诺。 而比起苟旦、苟起之流,苟武这些人,或许是久经折磨、饱尝冷暖的缘故,对苟政的態度,显然要恭敬很多。 等苟政做完最后的安抚交待后,在苟武的率领下,眾人已然同那些苟军將士一般,口呼主公, 以示臣服之意。 这些经过艰苦磨礪西来的苟氏族部,对苟政来说,每一个都是宝贝,都是经过考验的骨干人才,他也打心里重视,尤其是苟武,就他此前的表现,换作是苟政自己,也很难完全复製一遍,实在可贵。 对此这些人,他是必须要重用的,但具体如何安排,还需等回安邑之后,再做决定,怎么也得与二兄苟雄那边通个气。 “武郎,你稍后留下,再给我讲讲你们之前的经歷!”宴席结束后,苟政又看著苟武,嘆息著道。 “诺!” 第101章 烈火烹油 第101章 烈火烹油 闻喜县有沫水穿流而过,又有董池陂,水土条件相当良好,中部的川塬河谷盆地,乃至低洼丘陵,都能够种植作物,一向是河东郡內的重要粮食生產基地。 有鑑於此,苟政率领上万军民,继续在闻喜逗留,又进行了为期六日的“春耕会战”,待到那些熟沃的谷塬、垄地间,重新点满粟种之后,方才率眾起行南归安邑。 等重归安邑,已是二月初十了,距离苟政决定东迎秦雍流民,已然足足过去了一个月。所费时间,比起苟政预想的,要多很多。 不过,收穫也是显著的,不只成功接纳了七千秦雍之眾,从中简拔整编出四千余兵勇,继续壮大苟军力量,还迎回了苟武、苟恆这些流落关东的苟氏族人。 对於苟武、苟恆等族裔的西来,苟氏族部军政上下,最高兴的,无疑乃是二將军苟雄,他对兄弟子侄的爱护,是毫无保留、满腔热忱的。 在得知关东族人尚未死绝,尤其是苟恆、苟获这一双大兄子女尚在人世的消息,他可谓是欣喜若狂。若不是因为坐镇安邑,不便擅离,他早就飞马东迎了。 而等苟政一行归来,叔侄再逢,又是一番感人至深的场面,这也是自大兄苟胜战亡之后,苟政第一次见苟雄热泪盈眶。 因此,过去的一个月,对苟氏集团来说,绝没有荒废。不只是接迎流民及族人这么简单,因备战而军疲民乏的河东上下也得到了一定的喘息。 更为重要的,是春耕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河东郡內,尤其是沫水盆地的河谷、台塬间,又一批新翻整的田土,种上了新粟。 如果算上去岁秋冬之际,官民抢种的二十多万亩小麦,河东郡在基本的农业生產恢復上,已然走上正轨,初具规模。 就像此前郭毅对苟政说的,以河东当前呈现的气象,只需他多忍耐一年,积储粮粟,招揽士民,养训精兵,河东便可兵强马壮,对外谋求发展扩张了。 到了二月春归,这个期限便只剩半年了,只需仔细经营,等到夏、秋两收结束,几十万亩田地產出的麦粟,养活河东军民是绰绰有余的,对外也扩张,也能更加有力。 但是,构想是很不错的,那样的未来也的確可期,甚至很美好。只不过,时不我待! 天下局势的变化,不容苟政继续蛰伏等待,苟政心中的志向、野望以及他对天下局势判断,都促使苟政不得不採取一些激进冒险的决策。 过去的闰月,关东局势,已然彻底沸腾了,这段中国歷史大裂变中的又一波小裂变,已经轰轰烈烈地爆发了。北方的乱局,终於开始进入高潮阶段,以赵帝(准確的讲应该叫卫帝)石鉴被废杀为標誌。 闰月中,在鄴北击破石琨、张举、王朗联军討伐,完成“以一破七十”的空前壮举之后,李閔与李农这两个鄴城朝廷的话事人,率兵討伐屯眾石瀆的张贺度,意欲解决这个抵近鄴城的威胁。 不过,还未討灭张贺度,便收到了后方密报,鄴城又发生变故了。具体就是指,皇帝石鉴又出么蛾子了,自去岁腊月鄴城连番动乱,尤其是孙伏都、刘銖等羯帅举兵诛討閔、李后,石鉴就被李閔软禁在御龙观,悬食以给,使他近两月不能搞事情。 不过,借著二李征討石瀆,鄴城空虚的机会,秘密派遣宦官,书召抚军將军张沈(时据滏口)等军阀,乘虚袭邮勤王。 然而,石鉴此举,事实上进一步加速了羯赵政权的灭亡。就和去年冬月石遵谋诛李閔时一般, 当初石鉴是怎么出卖石遵的,这一次宦官就怎么出卖石鉴,密信被送告石瀆前线李閔与李农。 二李闻之,迅速率军返回邮城,而归邮之后,石鉴迎来了他的末日。须知,就连石遵,李閔尚且不放在眼中,说杀便杀,何况一无德无功也无能的石鉴。 当初扶立石鉴,只不过因为政变得过於突然,很多事情都没准备好,反响很大,为了勉强安抚公卿士民之心,不得不採取的妥协办法,以平稳度过集聚大权的过渡期。 但是,石鉴虽平庸,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更不自知,却也很快成为李閔掌控鄴城及羯赵朝廷的障碍。 自其继位时起,鄴城屡生动乱,从乐平王石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將军张才,到中领军石成、 侍中石启,再到龙將军孙伏都、刘銖,这些羯赵宗亲耆老,一月之內,接连发动政变,攻杀閔、 李,这背后,无一次没有石鉴的身影。 在平定那些谋乱政变之后,察其异状,李閔方將其软禁,但以李閔的脾性,对石鉴的容忍度, 显然早就到极限了。此番,见其身处囚室,仍不忘鼓动作乱,背刺自己,李閔杀心大炽,决定彻底剷除这个麻烦。 於是,石鉴就如当初石遵临死前的预言一般,步其后尘,为李閔所杀。当然,石鉴传书谋乱, 事泄只是其被杀的一个引子罢了。 根本原因在於,石鉴这个皇帝,已经不能帮助李閔稳定朝局,安抚人心。开年后的羯赵,那些地方割据势力、王公军阀,是亮明刀枪与之作对,没有一丝一毫顾忌石鉴这个傀皇帝,而去岁隆冬“杀胡令”浪潮之后,羯人政权的统治根基也彻底被李閔掘了。 到了闰月,李閔的支持者,已全然转化成北方赵人士民,连羯赵国號都改了,一个石鉴存在与否,更无关痛痒,甚至只是一个不安分的麻烦, 而石鉴一死,也意味著由李閔罩在“石羯政权”上的那张遮羞布,彻底被掀开,意味著羯人统治的彻底崩塌。隨石鉴被杀的,还有滯留鄴城难逃的石虎三十八孙,一家人,走得整整齐齐,还都死在李閔这个曾经忠诚有加的“好贤孙”、“石棘奴”手里。 至此,石虎嫡系子孙,就是没死绝,也差不多了。石虎十几个儿子,此时,只剩下裹国的新兴王石祗、乐安王石柄以及汝阴王石琨三人了。 就石虎生前的所作所为,断子绝孙,是一点都不冤枉的。 而隨著石鉴以及鄴城石氏被夷灭,鄴城也彻底换上新顏,国不可一日无君,姓石的都被李閔杀绝了,那么新皇帝轮到谁,自是毋庸置疑了。 不过,哪怕心中迫不及待,面上李閔也不忘继承中国传统的辞让之仪。面对赵臣上尊號的建议,李閔以李农年长德厚、名望隆重,欲推其为主,对此,李农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喜悦与犹豫,果断拒绝,態度坚定而决绝,生怕引起李閔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 李农推辞不就,李閔又表现出一番对晋室的“怀念”,装模作样表示,要与诸公分割州郡,各称牧守,要奉表迎晋天子地还都洛阳...... 而不论如何谦恭推辞表演,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屠灭石氏之后,李閔正式於鄴城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兴,正式建立“大魏”。这个时期,他还没有復其旧姓“再”,因此暂时还可以称之为“李魏”。 李閔称帝,建立魏国的消息,对北方赵人士民来说,无异於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这仿佛预示著,他们对胡人暴政的反抗斗爭,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北方天翻地覆的局面,终於得到了纠正。 消息传开后,中原士民,那些赵人掌权者,多举兵呼应,鄴城周遭郡县,有大量士人,前往投奔,共裹盛举。 但与此同时,羯赵的那些残余势力们,可就完全不能接受了,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石棘奴, 也胆敢越称帝。一时之间,中原北方,在赵人士民为李閔歌功颂德之余,那些割据一方,掌握军眾的羯赵疆臣们,对李閔的声討声则更加炽烈。 一场彻底波及北方的大混乱,由此彻底爆发了。由羯赵分裂出的各方势力们,开始进行惨烈攻杀,而目的,绝不是为羯赵尽忠,为石氏復仇。 比如瀑头集团的姚弋仲,这老羌在李閔杀石鉴后,便率军,会同自鄴城出逃的姚益、姚若两个儿子及所率禁兵,討伐李閔。 只不过,等到李閔称帝,也没真正进攻鄴城,反而绕过鄴城,到魏郡南部与蒲氏斗过一场。却是,蒲洪那边,正式接受了来自东晋的赐封,另树一帜,彻底与羯赵划清分界线。 永和六年春季的北方,羯赵分崩离析后,剩下的各大势力,若说硬实力(慕容鲜卑不算,石虎时期已成为和羯赵同级別的势力了),首屈一指者,必是蒲氏领衔的枋头集团以及姚羌统领的头集团。 这两大势力,有相同的背景,相近的经歷,甚至相似的组织结构,两方之间那种近乎本能的矛盾与衝突,也因此而產生。 同时参与到羯赵崩溃后的乱局中,又同时对中原、关右抱有野心,或许双方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对方..::..这是会產生极度厌恶情绪的,而瞅准机会,便要將对方消灭吞併。 於是,在天下势力,都紧紧关注著鄴城,或振奋、或愤恨,或忌惮,猜测著其下一步动向时, 姚羌却突然向蒲氏动手了。 可以说是毫无徵兆,並且毫不留力,姚弋仲遣其子姚裹,率军眾五万,自混轿南下,意欲袭取枋头,攻灭蒲氏这个心头之患。 只不过结果嘛,足以令姚羌难看,姚裹惨败,被氏军斩杀三万多人。不是姚裹才干不够,也不是羌人將士不够英勇,只不过,蒲氏在各方面都丝毫不弱於姚羌,並且在吸收大量西归秦雍流民之后,犹有过之。 同时,姚羌属於远征,蒲氏则立足枋头,以逸待劳,更有蒲洪亲自领军励士,人多且势眾,各项因素层层叠加下来,姚裹最终还能率领部分残卒北归头,就已经是一种幸运,是他能力的体现了..... 五万军眾,损折六七成,仅从战损,都是一场惨痛的失败。即便羌兵只是其中一部分,对姚羌以及激头集团来说,依旧是伤筋动骨。 更为关键的,此战之后,头集团可以说与枋头集团失去了正面对抗的本钱,姚羌的竞爭力大大减弱,不管是中原、关右还是天下,都將永远落后於蒲氏,不只是地理上的,更是实力、影响力上的。 大败之后的姚羌,自然休提討伐李閔了,只能灰溜溜地收拢败眾,撤回瀑头舔伤口,將舞台暂时让出来,留给其他“演员”。 相比於淒凉乃至惨澹的姚羌,蒲氏这边自是声势大振,春风得意的蒲洪,在枋头自称大都督、 大將军、大单于、三秦王,並应文“草付应称王”,改蒲姓为“符”,並大封魔下文武,符氏枋头集团由此以一种崭新而正式的形象,出现在歷史的浪头。 从其自號可知,东晋的赐封,根本不放在眼中,对关右地区,也的確有志取之。只不过,这个时期的符洪,可谓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自认不论是李閔也好,姚羌也罢,乃至东南的晋室,辽东的慕容偽,都能平定之。 简单的讲,荷洪飘了,心思全在中原爭霸,全在收拾北方、平定天下的美好畅想中。 也因如此,当听到西面的一些消息,比如河东的“苟逆”在吸纳西迁的秦雍流民时,洪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苟政这些逆党,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些乘隙窃据河东的流贼罢了,若非他们这些英雄豪杰被中原乱局牵扯,任一人,都可提兵击灭之,前者让其逃脱,也只是其幸运罢了..... 臣下毛贵与辛牢,倒是进言奉劝荷洪,说苟氏实力虽然弱,但十分坚韧,不可小,宜早除之。但洪却认为,他正欲平定中原,成就王霸之业,岂能因一小小蠡贼而分心他顾? 待他消灭群雄,遣师西赴,盘踞河东弹丸之地的苟逆,顺手可灭,不足为患? 荷洪看法,不能全以傲慢自负定性,也並非全无道理,他唯一的小乃至忽视的,只有一点, 执掌河东苟氏集团的是苟政! 进入二月的时候,北方的局势已经彻底换了新顏。李魏兴於鄴,氏起於枋头,石祗、石琨兄弟在裹国抱团取暖,苦苦维繫著“羯赵”这面破烂旗帜,六夷將校、地方军阀,依旧割据一方,等待著新一轮的下注。 但北方这个乱局,参与者绝不只是羯赵这些残余势力,群豺之外,更有猛虎饿狼。 在北方,已经积粮练兵半年有余的慕容鲜卑,终於不再按捺了,燕王慕容正式下令,挥师南下,三路伐赵,目標直指幽州。慕容恪、慕容霸这两个慕容群英中最杰出的两名统帅,都在征伐之列。 在南方,那个有“殷浩不出,奈苍生何”之名,那个被建康朝廷视为大救星,那个曾经在千呼万唤中方被请出山的大名士、大清谈家殷浩,终於被彻底被摆上前台,全面负责北伐事宜。 需要提一点,比起北伐,殷浩更重要的使命,乃是制衡声势日益壮大的桓温。在中原喧闹之余,在荆州磨刀霍霍的桓温,几度请命北伐,然而由会稽王司马昱秉政的东晋朝廷,哪敢让桓温去,要是真让他北伐成功了,如何制之? 但是,北伐这种政治正確又实在难顶,只能另闢蹊径了,只不过,把希望寄托在殷浩这样的名士身上,本身就是一件滑稽且荒诞的事情。 殷浩如羊,桓温如虎,以羊制虎,最终的结局怕也只是羊入虎口罢了。当然,在这个阶段,环绕在殷浩身上的光环,还是十分耀眼的,毕竟是被视为管仲、孔明一类的匡扶济世大才。 而在全天下的目光,都持续聚焦於中原、河北,聚焦於鄴城时,苟政对这些,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只投以极其微弱的关注。 回到安邑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彻底转向关西,望向长安了! 第102章 箭已在弦 第102章 箭已在弦 再说苟政惦念已久的关中,那里的形势,经过去岁司马勛“北伐”之后,整体而言是有所消沉回落的,至少比起中原的沸反盈天,关中的局面,要显得“平静”一些。 而这份平静的具体指征,只是暂时没有发生大战罢了,羯赵统治彻底崩溃之后,秦雍大地四分五裂,事实上的割据已然形成,大姓士族、羯赵旧臣、羌氏乃至匈奴、鲜卑酋长,各据郡县,聚眾拥兵,自领一方。 更夹杂著外部势力,司马勛去年虽然被麻秋、王朗慑退,但在北伐大义的感召下,依旧关注著关中局势,只是不敢再轻易发兵罢了。 占据汉水上游的仇池,在其王杨初的率领下,倒也有经略关西之志,但一则实力不足,二则受地理人情所限,在对天水、略阳的攻略上,实在难有进展。 本来最有机会,甚至最易得士眾之心的凉州张氏,也同样毫无作为。当初石虎三次大征凉州, 张氏虽然最终抵挡住了,但国力之损伤,却不是短时间內能够恢復的,更为重要的,身为人主,张重华怠於政务,祖上留下的基业尚不能守好,就更別提扩张进取了。 此时的关中,一盘散沙,豪杰並起,固然形势复杂,群狼共舞,但对於真正的英雄来说,却是成事的大好机会。而在二月时节,秦雍地界上,看起来最具英雄气象的,是一个名叫杜洪的人。 杜洪来歷可不算平凡,京兆大姓杜氏出身,去年冬王朗领兵西至长安时,为援引关西士族为助力,征其为司马。等王朗与麻秋迫於关东形势裂变,率军东归之后,杜洪便迅速占据长安。 有一个好的出身,作用就是大,在杜氏的支持下,杜洪很快就在长安与京兆站稳脚跟。麻秋、 王朗內订,分道扬之后,自觉时机已至的杜洪,正式打出晋室的旗號,自称晋征北將军、雍州刺史。 並且,凭著士族的身份,四处招揽联合关中大姓、豪强,冯翊张琚应之,被杜洪任命为司马。 隨著时间的流逝,关秦雍夷、夏势力率眾响应杜洪者,跨州连郡,不可胜数,杜洪声势大震。 到二月份的时候,杜洪已然成为整个关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至少从表面上看,他的实力最强。杜洪能够成势,原因也不外乎三。 一者关中空虚,他又处在那个“恰好”的位置上,近水楼台; 二者大姓士族的出身,天然具备强大的招抚效应; 三者,晋室的旗號,即便已经北方这些梟雄豪杰用烂了,但每次拿出来,作用总还是巨大的。 不是在几十年后晋室的號召力在北方还有多强,而是羯赵凶戾苛暴的统治,实在太烂,烂到让士民怀念司马氏的“美好”。 有此三条,让杜洪异军突起,在关西占据了一席之地,並且是长安,是京兆、三辅,这八百里秦川的核心腹地。 由於苟政早就透露了关西之志,此前听闻杜洪乘隙占据长安时,苟雄、丁良等人都不禁捶胸顿足、扼腕嘆息,直言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相比之下,苟政对此事反倒看得寻常,平静地表示,麻秋、王朗大军在,自不敢西顾,二人一走,杜洪身处长安,又有京兆、三辅豪右支持,苟军將士就是每人长四条腿,也不可能快得过杜洪。 杜洪之占长安,顶多算鳩占鹊巢,对苟政的关中战略,固然造成了重大影响,但没有杜洪,也会有李洪、符洪,苟政本身就没想著兵进关右时,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缴械投降。 但在杜洪先据长安的情况下,如何展开关中战略,在经过与魔下主要將校的商討之后,苟政选择暂时观望,这也是他尚有余力东顾的原因。 但在按捺的同时,军事准备是一点没有放鬆,从蒲坂到茅津,再到安邑的南北大营,一应苟军主力部队,都加强了军事训练。 丁良、弓蚝、陈晃几將,括敛粮丁,本身就是在增强战斗底蕴。同时,对於关右各方面情况尤其是军事情报的刺探,空前加强,探骑营下属的探骑吏卒,频繁深入雍州境內刺探,副都督朱晃, 更是亲自往长安跑了三次,带回大量极具价值的情报。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刺探与观望,秦雍的现状,杜洪的虚实,在苟政这边,也逐渐清晰起来。而除了有杜洪这头最大的拦路虎之外,关中的情况,实则是比较喜人的,对谋图关右已久的苟政来说。 自杜洪占据长安,假晋室名义以来,秦雍大地的局势,从整体上就仿佛按下了一个暂停键。从正月,度过闰月,进入二月,几乎没有大的变化。 这一点,在长安,在杜洪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到如今,杜洪在长安依旧待得安稳,有眾多夷夏豪右的支持,渐渐成“关西盟主”之势。 然而,必须明確的一件事,在那些响应杜洪的大小豪右势力中,真正依附、臣服杜洪的人,並不多。 比如高陵的氏酋毛受,黄白的羌酋白犊,好时的徐,这些秦雍地界比较大的势力,各拥眾数万,对杜洪只是名义上响应罢了,只因为共同遵从“晋室”的號召,一起对羯赵那腐朽塌的尸骨上再踩上几脚,如是而已。 对於关西內部大大小小的这些夷夏势力,杜洪並没有多少约束力可言,若是举旗初期也就罢了,重点在於,杜洪已经占据长安近两月了,对这种情况,並没有丝毫有效的改善。 军事上,既没有练精兵举措,也没有討不臣的动静,政治上,虽然积极联合豪右,但对普通百姓的关怀实少,更別提氏、羌、匈奴等关西夷族了,甚至没有听说他有多少招聚流民、安定秩序、 恢復生產的动作。 关西的情况,比之羯赵统治之时,除了少了些战火之外,本质上並没有扭转的跡象。而杜洪, 明显有些安於现状,故步自封,或许还自矜於谋略、见识与果断,畅想著统帅关西豪杰,成就一番辉煌事业.:::: 当这样的关中局势,传到苟政这里,他岂能不欣喜,不开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是苟政对杜洪据长安,最辛辣,也最鄙夷的评价。 不过,进入二月中旬之后,苟政心中的紧迫感再度加强了,他心里也清楚,再也拖不得了。 压力来源於两方面,其一自是枋头那边的动静,氏又是破姚羌,又是称秦王,苟政这边难免做贼心虚。他可以对杜洪观望,却不敢赌枋头集团什么时候掉头西进。 另一方面,自开春之后,就在全军上下进行的军事动员筹备,即便把春耕当作训练,各项消耗,也把河东军民逼近极限了,动手也是一种转移矛盾的决策措施, 从二月十一日开始,在苟政的统筹调度下,苟氏集团下属军民,几乎全员行动起来,西进准备,进入最后的阶段。 对苟氏集团下属诸军,苟政又进行了一次整编,当然只是在此前基础上的扩编,既有诸军,从西归流民中选兵补充,弓蚝的破阵营经过裁汰,最终扩编到1200卒,新增的归义左右二营正式。 另外,苟政又从关东流民之中,简拔精壮,杂以中军精锐,平阳壮丁,新设一营:归德,兵卒1000,以苟武为都督,他所举荐的河北豪杰刘异为副都督。 至此,苟氏集团下属军队,在不断的扩编之下,已然相当壮大。或许在人数规模上,远远比不上那些动輒数万、十万的实力,但在精悍上,绝对不弱多少,军令建设上更是苟政所自豪的,那也是他苦心孤谐方才勉强打熬下来的基础。 经过二月新编之后,仅苟氏中军下属,就有亲兵、驍骑、锐骑、探骑、射声、先登、中坚、中垒、破军、破阵、归义左右、归德、统万,计步骑14营,眾一万余人,其中骑军近两千。 这就是前前后后,苟政费了近一年时间,呕心沥血,打造的苟氏集团核心力量。或许有那么几分斑杂,精锐程度也有区別,忠诚更需少提。 但他们的战斗力,是值得相信的,尤其是由苟政、苟雄亲自监督编练,又有数次血战磨礪的老营,放诸天下,也堪称精锐,同等规模下,只要粮械到位,不虚任何对手。 以上还只是苟政投入主要心血的所谓“中军”,若是加上苟威、苟旦、孟淳、郑雋、王堃这几部,以及兵眾最为庞杂的重营,苟政直接统帅的兵马,已然突破两万。 这还是把平阳郡孙万东部拋开不算的情况下,事实上,若是將几大屯营的屯民算上,將河东、 平阳郡那些名义上臣属苟政的豪强及其附民通通算上,苟政也是可以舔著脸號称“拥眾十万”的。 这些,也都可以说是苟政志取关右的底气。也正是察觉到了苟氏集团的实力与潜力,如郭毅等河东本土士族豪强,对苟政態度越发恭顺。 包括汾阴县那个苟政如慕美人的薛强,竟也响应安邑的“劝农令”,带领部曲、附民努力垦作,並且在闰月括粮时,主动给驻军汾阴的苟旦部进献500斛麦子。 东西不算多,到意头很好,值得乐观,但听说此讯的苟政,只是一笑而过。不是对薛强失去了兴趣,只不过,西进在即,根本顾不得行招揽之事了,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兵强马壮有用。 在二月十三日的时候,苟政连进兵方略,都已经同苟雄等將商量好了,总体上分两路进兵。苟率一路偏师,南渡大河,经弘农向西,攻潼关,以此叩问关右,苟政自己,则亲率主力从蒲坂渡河,攻冯翊都,经略渭北。 如此两路並进,双管齐下,別的不提,进入关中平原是板上钉钉的,只需有一路突破,关山之阻,便成虚设,这也是河东地利形胜, 当然,散乱的关中,虚有其表的杜洪,则是苟政大胆筹谋此略的直接原因。 基於此略,对各军各营的调配,也有序展开。实际上,从苟政西归安邑之后,那些奉令下地翻整土地、以备春耕的苟军將士,都陆续放下农具,回归军营,整兵备战。 等到十五日的时候,安邑南北大营,如先登、破阵、统万三营,还有郑雋、孟淳二军,已然奉命开拔往蒲坂、茅津。 汾阴的苟旦、大阳的苟威、河北城的王堃,也都各自厉兵秣马。大部分粮草騮重,从去罗冬起,就逐渐屯向蒲坂、茅津,因此,转运不那么繁忙,但苟侍所统管的重营卒,也隨之分派调动,做好隨军出征辅助的准备。 一切的调动与跡象,都预示著一点,距离苟政正式发难,攻略关中,已经为时不远了,整个河东郡的气氛,都隨之紧张起来。 龙骤將军府堂上,难得地,苟政没有处置过问军事问题,但气氛依旧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郭毅、杨閭及几名僚吏,会同苟政,一同清算著家底。 为谋军事,苟政毫无疑问要带走此前省吃俭用积赞的物资,但这显然与郭毅这边有衝突。毕竟,河东这已经铺开的一大摊子,留守的军民,也需要养活,田地的经营,也需要消耗。 面对苟政,郭毅是据理力爭,最终才从苟政嘴里,生生多“抢”下了一批物资。以最关键的口粮为例,依苟政的最初的打算,只想给郭毅留下5000斛粟、麦,用於养军、劝农、守备之用,毕竟春回大地,民间可以利用果腹的其他资源会慢慢增多,只需熬到夏收,一切困难都会缓解,河东这边的压力不会太大。 当然,郭毅根本不信苟政这套算法,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所幸,苟政並不是当真不识数,只是在军事上他实在不愿意有太多保留,最终在郭毅的爭取下,方多挪出3000解给他,但他出的“主意”,郭毅还真得照做。 基础物资,也只是二人爭辩的其中一件事,就如此时,听闻苟政还欲自几大屯营之中,抽调壮丁,以弥补辐重营劳力之不足。 郭毅当场站了起来,语气严肃乃至有些强势道:“主公,河东本就劳力不足,若非此番招揽流民,又使眾军下田,春耕必然耽误。 便是如此,主公动兵后,各县数千顷田亩,以河东所余人力,经营已然十分勉强,再抽调丁壮,必定耽误农时,此秋种春耕所做努力,亦將化为流水,望主公明鑑!” 毫无形象地坐在案头的苟政,听完郭毅那恳切陈辞,在思付少许后,看著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嘆息道:“业大难捨啊. 见苟政、郭毅这主臣翁婿爭辩至此,杨閭不由起身,建议道:“主公,以在下之见,若虑辅卒之短,待攻入关中后,自可以三辅青壮为己用,因粮於敌,化敌为友..... “这条建议,確是不错!”闻之,苟政瞟了杨閭一眼,赞道。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冲郭毅道:“河东的確也不容易,妇翁为我谋之,更见忠心,就依你所言,屯营民力,暂不抽调!” “主公英明!”见状,郭毅大鬆一口气,立刻表示道。 第103章 晋使 第103章 晋使 “主公,大阳县苟威军主遣人,言有要事稟报,正於堂外等候召见!”在府中当值巡察的郑权,走进堂来,打破原本的气氛,稟道。 『召上堂来!”闻之,苟政来了些兴趣“诺!” 很快,一名看起来精悍敏捷的汉子步上堂来,见著苟政便行礼参拜。苟政抬手示意,乾脆地问道:“苟威遣你来报何事?可是大河一线出了状况?” 来人道:“启稟主公,苟范参军自江东回来了,隨行还有一名朝廷使者!“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苟政,听此消息,兴趣陡增,收敛的形容就仿若一朵绽开,语带惊喜:“苟范人在何处?” “苟参军急於北归復命,军主已遣兵护送其北上安邑,特命小人先行一步报告主公!” “你话里提到,隨行还有一名朝廷使者?”苟政盯著来人道。 “正是!” 苟政眉毛一扬一扬地跳跃了几下,而后偏过头,冲郭毅、杨閭等人道:“苟范不负使命,辛苦归来,还成功带回一名朝廷使者!你们说说看,晋使此来,所谓何事啊?” 苟政言罢,郭毅立即起身,眉开眼笑,贺道:“恭喜主公,如在下所料不错,定是朝廷感主公心向晋室之诚,特遣使招抚,以表重视。使者之来,必不失朝廷正授官爵!” 杨閭因为投效相对较晚,对此事此情並不知晓,但仅从对话,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眉宇间也同样跳跃著些许振奋的色彩,说道: “时下羯赵分崩,北方大乱,晋室正寻图北伐恢復中原,此用兵之时,恰逢主公这样的英雄豪杰,心向晋室,主动联络,朝廷又怎能不欣喜感动? 以在下愚见,晋使之来,除了封官许爵,只怕还冀望於主公举兵,配合朝廷北伐,哪怕能牵制北方群雄一二路兵马,也是好的..... “看来二位,对晋使之来,都很乐观啊!”听完二人的见解,苟政笑了笑,道:“说得我都满怀期待了!” 苟政这话,多少带著点阴阳怪气,让郭、杨二人面面相,主公对晋使之来,似乎並没有他们想像中的期待与兴奋。 不过这一点疑惑,也很容易就想明白,似苟氏这样的北方豪杰,艰难挣扎於乱世,默默忍受於胡羯,早已吃尽世间疾苦,看惯人情冷暖。 忠义与他们而言,並不是完全绝缘,但至少不可能对司马氏与健康朝廷,所谓心向晋室,不过是打个勉强能够聚拢人心的旗號罢了,还能当真? 就是郭毅、杨间本身,对晋室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顶多在北方实在待不下去的时候,举著“一面旗”,方便南迁投靠罢了。 而苟政,虽然一向开明宽仁,但绝不迁腐,骨子里可狠著、傲著,这是真正熟悉的人才能察觉一二。有鑑於此,他表现出这种疏离的態度,也就不那么让人奇怪了。 杨閭思之,斟酌几许,又拱手道:“主公,不论如何,晋使之来,於我河东军民而言,都称得上一桩喜事!至少,主公及魔下士民今后將名正言顺,一切行动,可师出有名了!” 杨閭此言,自是说到了重点,苟政也收起来了他那微带不屑的表情。想想当初遣人南下的目的,苟政伸手吩咐道:“朝廷遣使,千里迢迢而来,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探好行程,我当亲临南门,尔等同我一起迎接!” “诺!” 过吴山,趋安邑,那条在苟政治下依旧没能得到修的坎坷道路上,来自建康的“使团”在一队苟军將士的护送下,缓缓北行中。 说是使团,但著实简陋得很,连人带马,也不超过十人,这其中,还包括去年秋奉命南下的苟范。 苟范,上数两代,也是苟氏庶出,因此,在姓苟人中,还是比较靠近苟政兄弟。前者奉命前往建康,替苟政表献“忠诚”、求取认可,前后歷经半年,终於回来了。 这一路,自然不平静,也吃尽了苦头,不过,能够安全返回,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自茅津北渡,重新踏上河东都的土地,被那些苟氏旗下的兵士护卫著,他那高度紧绷的神经,才有所缓解。 实在是,在这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世道,使节往来,风险实在太大,尤其是,南下之时还需要穿梭大片“敌占区”。所幸,自晋廷再启北伐之后,中原各州郡虽然更加混乱,但打著“晋旗”通行,还是能够省减不少危险与麻烦。 即便如此,当初隨他出发,有十五名部下,如今能够完好归来的,只剩下五人了。一路沿著当初兵进安邑的线路北上,苟范的心中,自是充满感慨,然而时不时瞟著队伍中那个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青年时,心中有著说不出的彆扭。 这名青年,留著三短须,看起来实在年轻,皮肤白嫩,一身青袍有些狼狈,但眉宇之间自带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息。 他叫王杨之(谁要的角色,自己认领),是苟范千辛万苦南下一趟的收穫,也是此番代表东晋朝廷北上招抚河东苟氏集团的使者。 看其名字就知道此人出身了,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王杨之祖父乃是东晋大臣王舒(王导从弟),三十多年前隨司马睿的南渡的第一批衣冠士人。 王氏的名望自不必多说,虽然王导死后,逐渐滑落,但其依旧是东晋朝廷数得著的大士族。不过,家族盛大,人口眾多,这竞爭压力也大,尤其是王氏享用的政治资源,被其他家族、门阀不断挤占的情况下。 而王杨之,算是王氏后辈子孙中,比较有上进心的人之一了,当然得在保证艺术、文化修养的前提之上,再谈志向与进取。 他现年,也不过二十五,才思很是敏捷,善书画,尤长於画仕女图,好清谈,此前在吴郡当个属。去年的时候,羯赵內乱,朝廷以褚衷北伐,王杨之听说后,忽然觉得每书画谈玄,与美人为伴,醉生梦死,有些太颓废了。 大丈夫,还是应该建立功业,为国家黎民做些有益的事情,於是心血来潮之下,王杨之主动上书请命,希望加入到北伐的事业中去。 王杨之虽是庶出,但毕竟是王氏子孙,他的请命,还是引发了一些关注。毕竟,建康朝廷决定北伐,实在是被桓温的上表给逼到那个份上了,衣冠士族,避之尚且不及,哪有主动请缨的。 而执政的会稽王司马昱本就是个喜欢清谈的主,多重因素加持下,对王杨之这样的青年俊杰, 自是讚赏有加,於是调他至褚衷魔下任从事。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王杨之在北上之后,还没做什么,便逢代陂之战,晋军大败,三千精锐尽丧,晋军全线后退,连累二十多万南投的中原丁口死亡略尽。 王杨之也糊里糊涂地,隨著褚衷自彭城南归,不过,经过这么一场经歷,他也打消了建功立业的妄想,那玩意真不是那般容易的,他在徐扬经歷见识的一切,实在是太惨烈了。 代陂之战的惨败,意味著由建康朝廷组织的第一次北伐,宣告破產,所有的声討与质疑,涌向褚衷,倒也没人在意那个主动请缨的青年俊杰的心理变化。 王杨之原本想,待这股风头过去,再另想办法调离淮南,江北太危险,还是回江东作画吟诗, 风雪月舒服。但是,褚衷於去岁冬病死,荆州那边的桓元子气势汹汹,不断要求北伐中原。 建康朝廷没办法,把大名士殷浩抬了出来,这下王杨之来精神了,这可是近十来年东晋这边“装逼界”的魁首,简直是偶像啊! 有殷公统帅,北伐大业岂能无成?北伐还有希望! 王杨之往见,初履职的殷浩,是见猎欣喜,考校之,结果对这个后生,甚是满意,虽然处事稚嫩了些,学问匱乏了些,境界低了些,但勇气壮志可嘉,何况还是王氏子孙。 而王杨之的感触,也是大有益,论见识,论玄学,论境界,与殷公相比,实属米粒之光与皓月爭暉。只可惜,王杨之並没有更多时间与机会向殷浩请教。 或许是表现得太过出眾,让殷浩记忆深刻,他很快就给他派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代表朝廷,准確的讲是代表他殷浩,北上河东郡,招抚苟政为己用...... 前者,苟范奉命南下,他一路隱姓埋名、小心翼翼,走的是荆汉县,从桓温的地盘,乘船东下。辗转流离,等赶到建康时,已形同难民,差点连城都没法进,还是苟范在建康城外抢了几件乾净衣裳与一些钱財,整理仪容之后,方才混进城中。 他找到官署,表明身份,欲求见晋帝,递上苟政的“陈情表”。然而,第一步就碰了壁,他能找到所见有司,但没有谁搭理他,建康的士族官僚们,只把他当个笑话,哪来的“野人”,竟然到帝都来自取其辱。 梁犊当初声势那般庞大时,建康尚且无动於衷,何况区区一个“梁犊余孽”的苟政。不过,隨著苟范含羞忍辱,不断拜访,北方有个羯赵叛臣遣人来投的消息,逐渐传开了,但时人多引为笑谈。 后来,还是丹阳尹刘听说此事后,有些看不下去,將之上报会稽王司马昱。刘也是有名的名士、清谈家,不过,此人虽然也是好玄弄虚的主,但见识还是有一些的,至少早早地便看出桓温的不凡与野心,在桓温上位之初,便建议司马昱对他多加防备。 刘是司马昱辅政之后,重要的名士之一,虽然听闻苟范的情况后,只觉好笑、有趣,但看在刘的面子上,还是接见了苟范, 当时,苟范差点没哭出来,太不容易了,若非使命在身,他岂能受那等无视与屈辱,早就离开那座全是异样目光与嘲笑的城市了。 可以说是,拜遍建康的“诸天神佛”之后,苟范见到了司马昱,並將苟政手书的那封信递上。 而司马昱只瞟了两眼,便让苟范退下,等候消息,当然这回可以住宾馆了,食宿都包了,这点阔气建康朝廷还是有的。 然后,一等就是好几天,毫无回音,以至於馆吏將苟范直接赶了出去,当时,苟范差点拔剑斩了奚落、嘲讽他的小吏。 而苟范到离开建康时,都不明白,他明明递上了苟政陈情表忠表,为何朝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却是司马昱见到苟政那一手“烂字”,就知道这是一个粗鄙匹夫,当时就瞧不上,虽然苟政自认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但所陈皆白话,毫无文采可言。 这样的鄙夫,又深陷羯赵包围,能成什么气候,只当是一个无名贱贼的痴心妄想罢了。苟政追忆的先辈事跡,表的那些忠诚,只当是求取官爵的藉口罢了,略阳苟氏,一个小土豪罢了,朝廷的名爵,岂可轻授? 至於苟政所提,中原大乱,邀请朝廷北伐,则像戳到了司马昱的痛点,十分厌恶,朝廷的军国大事,岂容得一个无名之辈噪? 当然,苟政那封信,倒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被司马昱拿来同在场名士大臣们,作为取笑的谈资...... 这件事,后来传到殷浩耳中,他也觉有趣,但已然身为北伐统师的他,自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在他的建议下,殷浩又召见苟范。 又是一番周折,苟范得至殷浩幕府,终於勉强得到一个使者的待遇,好吃好喝一番,然后被要求將苟政与苟氏集团的经歷细细讲解一番。 而临行前,苟政交待过,他们那点事,不怕被人知道,只怕传得不够广。因而,对殷浩的询问,苟范一一作答,自然避免不了一些夸大之处,兵往多了讲,势往大了说。 这一场问对,效果是很好的,至少徐州刺史荀羡听了,觉得苟政是忠良,当然他更看重的,是苟政占据河东郡的利处。 於是,荀羡向殷浩建议,如欲北伐建功,还需招揽北方豪杰,以为助力。苟政势力或许不强, 但所处位置却很特殊,在那里若能树起一支“晋”字头的大旗,也能振奋北伐士眾之心。 而殷浩虽然履任,但他的重心,还在桓温那边,但对北伐,又不能毫无表示,正苦恼突破点, 於是接受了荀羡的建议,遣使招抚, 要知道,连符洪那家子都能赐爵封號,再多一个苟政,实在不算得什么,东晋的名爵,可没有司马昱所自矜的那般珍贵。 而有殷浩出面,建康朝廷自不会设阻,於是,出类拔萃的王杨之,便被差遣,隨苟范一道,返回河东宣抚,不情不愿的...... 这一路,王杨之也是吃尽了苦头,中原板荡,盗贼蜂起,出发前有几十个隨从,等进入弘农郡后,就只剩下三个了,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 若不是苟范一路护从,就王杨之那细皮嫩肉,被那些饿昏了眼的中原流民抓来吃了,都不奇怪。而这一路的经歷下来,对这个夸夸其谈的贵公子,苟范既厌恶,且无奈。 安邑已然在望,他甚至志忑,辛苦半年,也死了那么多弟兄,就带回这样的人,这样的结果, 该如何面对苟政.:::: 第104章 寧北將军 第104章 寧北將军 安邑城南近郊,一队轻骑,踏著方能没马蹄的青草,快速南下,直迎北行的使者队伍。 感受到动静,居其间,一直两眼半睁不睁、似眯非眯的王杨之,两眼顿时瞪得老大,有如创伤性应激障碍般哆了下,表情紧张地问陪同在侧的苟范:“苟参军,来者何人?” 苟范都被王杨之搞得紧张了,下意识戒备地向北望去,不过望著轻骑中的一面“苟”旗便放鬆下来,待看清当头一骑的面孔,更偏头冲王杨之笑道:“从事莫惊,此乃我家主公身边牙门郑泉, 想是闻天使北上,遣其来迎!” “苟將军的人!”王杨之听了,这才鬆了口气,然后想到了什么,迅速下马,招呼著仅剩的其中一名隨从:“快,快拿朝服给我换上!” 见其状,苟范不禁摇了摇头,策马上前,与郑权攀谈。 “不知主公近来可好?”一番寒暄后,苟范不禁问道。 郑权道:“主公甚好!听闻参军归来,更是开怀大喜,迫不及待,欲见参军,特遣末將迎候! 听苟政竟如此惦念自己,苟范难免感动,心头一抹暖流涌过,念及这往返所歷苦楚,似乎一切都值了。 “那便是普使?”郑权遥指王杨之问道。 “正是!”苟范頜首。 “怎是个白面儒生?那是在做甚,衣裳都脱了? 到了自家地盘,苟范可就没那么多收敛了,语气中不无讥讽,说道:“毕竟是世家子弟,生得白净些也正常。奉晋廷之命而来,自然要装扮一番,以免损了朝廷的威严与体面..... 闻之,郑权笑了笑:“拋家舍业,弃宗庙於不顾,都躲到江东去了,还谈什么威严体面?“ 苟范眉头一挑,不忿地说道:“怎能不谈?不只谈,还大谈特谈!” 见状,郑权不由好奇道:“看来,参军南下,颇不愉快啊!” “若说旅途经歷,自无可喜之处,能够回到河东,当属侥倖!”苟范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待见了主公,一一分说!” 苟、郑二人攀谈间,王杨之这边,也终於换了一身官服。人靠衣装,王杨之本身便生得俊俏, 当一套冠袍佩綬穿戴整齐后,卖相还真就不错,像模像样的,清谈家的“傲骨”加持下,天使的气质立刻就撑起来了。 待腰间別上一把长剑,重新乘上马,摆袍挥手,昂首傲然:“出发,引我去见你家將军!” “苟將军真是年轻有为啊......若是出身大姓,或可有更高成就!” “此姓祖宗所传,此身父母所赐,大丈夫功名当由马上自取,假借门第恩荫晋位,不算本事!” “苟將军魔下將士,真是雄壮啊......只可惜军械服甲,制式凌乱,成色不新!“ “我部不乏剽悍敢死之士,正缺军甲武装兵卒,不知尊使此来,带了多少器械服甲,支援我军? “安邑也算名城,但比之建康,气象相差甚远啊!“ “不知建康与洛阳相比,哪个气象更盛?” 自安邑城南,接到王杨之,一路往將军府去,王杨之与苟政之间大抵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王杨之自不是为奚落苟政而来,只不过他们这类人,往往好故弄玄虚,要先把你震住,以展示见识高低,获取优越感..... 然而,事与愿违,对苟政这样的“泥腿子”,出身高门的王杨之本以为能轻易拿捏,没曾想一番交流下来,竟是这样难整。 他那一套,到了苟政这边,是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是他被壹得说不出话来,打开方式,完全与他想像的不一样。一路上,面对苟政犀利的反击,暗讽乃至明嘲,王杨之慢慢地自闭,反倒不讲话了。 当然,自闭並不是件坏事,至少证明,王杨之还要点脸,否则,就苟政那点粗浅见识,到了江东那些真正的“大名士”面前,你不动刀子,能够让其羞红脸? 而这么一番对话下来,苟氏集团下陪同的文武將校们,都大感失望,原本还抱有好奇乃至期待的一些人,也打破了幻想。 这还是出身琅琊王氏的俊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高门衣冠,显然並没有多少长进,不可靠啊.。. 及至將军府堂,看著堂间简陋的布置,王杨之左瞧瞧,右看看,一双眼晴搜索著,眉头渐渐皱起。 观其表现,苟政略一思索,便知此人在找些什么了,淡淡地笑道:“条件有限,仪式宜从简便,我等又是粗人,不知规矩,更不通礼仪,更好直来直去!朝廷有何意旨,就请王从事直接示下吧!” 苟政说著说著,语气都变得严厉起来,他的耐性是足,但也被此人消磨得差不多了。而王杨之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不敢再装腔作势了。 从袍中掏出一张帛书,举在手中,环视一圈,又尷尬了。堂间所有人都站著,郭毅、杨閭等文官倒是下意识要拜,但见苟政站著,也都生生忍住了。 “苟將军,朝廷制书在此......”王杨之委屈巴巴地看著苟政,低声道。 盯了他一会儿,苟政方才撩袍下拜。见苟政都跪了,苟雄等一干文武,这才跟著屈膝。 而见苟政终於屈服在自己面前,王杨之心头,却生不出多少得意了,实在是苟政那漠然的眼神有些嚇人,只能屏气凝神,仓促地將制书念完:“制曰:暴胡逞凶,黎元受难...... 7 这封制书,文字不算长,但內容还算充实,就是对苟氏集团的一干將校来说,听得恼火,箇中一些词句口,理解起来困难。苟政倒是认真倾听著,而刨除那些流於形式、毫无营养的场面话, 对苟政来说,具备价值的只有一条:封苟政为寧北將军、滎阳太守。 等苟政奉詔谢恩之后,王杨之方才鬆一口气,他此次北上的任务之一,算是完成了,这也是最没难度的一件。 堂间落座,念及临出发前殷浩的交待,王杨之看著苟政那严肃的面孔,试探著说道:“將军可知,此番朝廷赐职加官,是中军將军殷浩大力举荐的结果!“ “还有这回事?”苟政讶然,侧首看向苟范,见其轻轻点头,这才道:“苟政何人,得入殷公之耳?若有机会,必当亲自拜见,以谢其恩!” 苟政的態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对此,王杨之只能心中暗嘆,还得是殷公名气大,能服人。信心莫名地足了几分,又道:“此番北来,除朝廷正使之外,另奉殷公之命,告以將军!” 闻言,苟政眼神微动,含笑问道:“不知殷公有何吩咐?” 王杨之自是没有察觉到苟政语气中的少许玩味,拱手道:“岁初,朝廷以殷公假节、都督扬、 豫、徐、兗、青五州诸军事,全权负责北伐之事。 殷公亦满志,誓必攘除胡羯,扫灭群寇,兴復中原,还都洛阳。时下,殷公正坐镇扬州, 征粮草,练精兵,积极筹备北伐事宜,徐州刺史荀羡已领军进驻广陵,西中郎將、豫州刺史谢尚屯练兵马於歷阳亦久,北伐大业,已是蓄势待发.....:” 王杨之越说越流利,神情渐渐恢復了自信,振奋地手舞足蹈:“殷公对將军处境艰危仍不忘心向普室,十分讚赏,欲邀將军共盛举。 若將军能够举河东之眾,为北伐先锋,东出河內,南下洛畿,广邀豪杰义士,坚壁於河南,以迎朝廷北伐大军。待得王师北进,討灭河北群凶,胡羯余孽,克定中原,届时以將军之功绩,必不失公侯之位,扬名千古啊.... 男王杨之显然是说兴奋了,有点口乾舌燥,端起案上清水便往嘴里灌,水清味白,但他却有些回味无穷。 而苟政呢,在听完这样一番“大略”之后,竟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迎著王杨之期待的目光, 苟政呵呵一笑,赞道:“殷公大志、大略,实令人钦佩之至,我早有为朝廷效力的想法,只是苦无机会,有志难伸,今能为殷公看重,实为在下荣幸!” 听苟政如此表態,王杨之更加雀跃了,急忙追问:“这正是相得益彰,英雄相惜,不知將军何时起兵?” “从事切莫心急,筹措粮草,调动兵马,亦需时日!”苟政说道:“从事远来辛苦,还请暂於府下歇息,具体事宜,容后商討..::, ? 苟政语气,可是不容置疑,王杨之见状,虽觉可惜,也只能应下。见此人没有端著士族的面子胡搅蛮缠,苟政也不为难他,冲侍立於侧的郑权吩咐道:“引王从事下堂歇息,备些饭食,好生招待,切莫怠慢!“ “诺!” 这还不算怠慢?听著苟政的吩咐,王杨之心中嘀咕著,连宴席都不开一场,就这样打发了?希望饭食能好些,起码得有酒有肉吧,没有乐师、歌姬,总得找个美人作陪吧....· “哈哈哈......”待王杨之被带下去后,苟政忽地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很洪亮,但表情实无多少喜色,违和的模样,倒让在场的文武们,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恭贺了,毕竟得到晋廷册封,已是事实。 “这就是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我看也只是夸夸其谈一庸人而已!”苟雄忍不住摇了摇头,发出质疑。 苟政收敛笑声,回道:“已经不错了,至少人亲自到我等面前侃侃而谈!多少豪门贵胄、风流名士,谈胡色变,不敢北顾。 便有北望神都者,嘴上痛恨,肝肠寸断,脚下却不肯跨越雷池一步!比起那等清谈阔论、避实务虚者,王杨之迢迢千里而来,岂不强得多?” 听苟政这么比较,苟雄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而现场文武中,真正与士族挨得上边的, 或许只有郭毅了,对此事的感触也属他最深。 苟政这一番评说,犀利而辛辣,是一桿子把那些士族大姓、南渡衣冠都给打死了,那种鄙夷与不屑,是无从掩饰的。 而这也让郭毅悚然而惊,连那些名满天下的世家大族,苟政都从內心感到鄙视,何况他这个闻喜县的小门小户?那苟政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尊重,对河东士族的友好...... 细思则极恐,郭毅都不敢往下想了,再看坐在主位上的苟政,內敛依旧,但细看之下,分明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元衡,你先把南下的经歷,给眾人讲讲!”一阵取笑过后,苟政看著苟范,指示道。 “诺!”苟范起身应道,酝酿几许,先是一声长嘆,而后方才將去岁南下的辛苦经歷与周折过程,仔仔细细地道来。 隨著苟范的讲述,堂上於不知觉间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在感苟范一行之不易的同时,愤慨之情也现於脸上,对建康权贵的不当人,更觉一口怒气堵在胸口。 等苟范讲完殷浩遣王杨之北上这一节后,听得恼火之极的苟雄忍不住了,怒道:“如此朝廷, 投他做甚?” “二將军所言甚是!”陈晃也摇头道:“朝廷视我等为弊履,竟无丝毫尊重之心,无半点抚纳之诚,將士如何甘愿为之效命?” “羯赵未亡时,主公尚能率领將士,立足河东,而况今日?”苟侍道:“没有晋廷册封,主公一样能建立功业,何必矮他一头?” 在苟氏集团內部,也渐渐有了些发言权的罗文惠,也不禁晒笑道:“那殷浩所谋,更是痴人说梦,时下之中原局势,岂是我等能够轻易涉足的。 不过,欲使我军为爪牙,吸引中原群雄目光罢了,主公如引將士而去,必然功名俱毁,以主公之明睿,岂能为其所惑.. 说这话时,罗文惠目光紧紧盯著苟政,语气中满是提醒,生怕苟政被一个“寧北將军”的空名给蛊惑了,做出不智决定。 “长史是何看法?”见眾將对晋廷口诛笔伐,大吐不满,苟政问默不语的郭毅。 被苟政点名,郭毅表情复杂,语气沉抑,道:“朝廷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齿冷!” 苟政点点头,挪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在眾人切切的眼神下,苟政將那份写有赐封制文的帛书在手上摇了摇,不咸不淡地说道:“晋使此来,说了不少话,无一句落在实处!殷浩与朝廷,给我许了两个虚衔,一个叫寧北將军,一个叫滎阳太守,就连我们占领已久的河东郡,都不肯封赏!其心如何,不需多说!” “在晋使北来之前,在座诸位,已是我得力臂助,股肱之臣!今日,我也不妨把话说开!”苟政道:“晋廷的赐封,於我而言,亦如粪土! 这不是为我要的,只是当前关西夷夏,人情如此,需要一个师出有名!天下愚人何其多也,多视我等为流贼草寇,但有了这封制书,至少,我等不復为贼也!“ 说到最后,苟政一点也不收敛语气中的讥讽了。 “杨主簿!” “属下在!”杨间慌忙起身拜道。 “你与府中笔吏,將此制文,誉写几十份,先广布於河东、平阳、弘农三郡,周告士民!”苟政吩咐道:“千辛万苦方求得的旗號,人家也送来了,那就光明正大地树起来,否则苟范他们的苦累与屈辱,不就白受了?” “诺!” “眾將听令!”深吸一口气,苟政又以一副严肃的模样,道:“时机已至,二十日,兵髮长安“诺!”眾皆振奋。 第105章 最后的交待(卷终) 第105章 最后的交待(卷终) 一块加急凿刻“寧北將军府”牌匾,很快便將原本的龙驤將军府替代,与此同时,苟政又下令自府库中拿出几匹新布,著屯营巧妇赶製出几十面“晋”旗..... 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而简陋,但至少从表面呈现的气象来看,安邑城的几大地標,在一夜之间,便真正换了“晋顏”,而不像过去那般,仅仅嘴上喊著口號。 到十九日,经过一轮紧锣密鼓的军事动员,至少安邑城这边,苟军上下,已然做好了战爭准备,城市戒严,將士告別归营,等待开拔。最后一批准备用於前线的军需物资也被押运往蒲坂、茅津,司马苟侍亲自带人向西出发。 从整体来看,苟政对苟氏集团文武將校军民的动员组织,依旧处於一个较低的水平,各种素乱很多,乱象凭发,但在军事效率上,已经胜过当今天下大部分军队了。 而出现的这些问题,也只是因为实力所限、管理人才数量素质有限罢了。但是,这毫无疑问表明著苟政誓取关中的强大决心。 等准备到这个程度的时候,苟政自己反而轻鬆了下来,尤其在临出发前的十九日,他甚至能腾出时间来看书。当然,这种放松自是一种调节。 將军府堂间,不再將校云集,零星的几道人影坐在席位上,商討著攸关苟氏集团安危的大事。 当然,主要是苟政,做著临出发前最后的交待。 “德长(苟武表字)!”苟政指著郭毅与陈晃,对苟武说道:“郭长史、陈都督,一个是我妇翁,一个是我患难之交,都是可以託付大事的贤良。 此番,我领军西去,欲以你为建武將军,留守河东,坐镇安邑,保我军后背无忧!他们二人, 將是你最重要的助手!” “妇翁、文明!”苟政又向郭毅、陈晃抱拳道:“我家兄弟的才干,我心里清楚,只是他初来乍到,对许多事务尚不熟悉,还需二位多加担待、协助,我在此谢过!” 见状,郭、陈二人赶忙应道:“主公言重了!我等,必然竭忠尽力,辅助建武將军!“ “文明,我不在期间,你除了辅助苟武之外,平阳孙万东那边,还需你居中,加以协调,以免生出嫌隙!”苟政又特地向陈晃吩咐道。 “诺!” 当苟政目光转回,见到的,却是苟武一张沉凝的面庞,未见丝毫欣喜,只有深深的肃穆。苟政道:“德长,你有何顾虑?” 闻问,苟武抬眼,深吸一口气,应道:“主公如此信重,我只恐有负所託!” 苟政笑了笑,言语间极负感情:“当初,大兄如何將族部交与你镇守,今日我便如何將河东交给你!当此之时,能为我苟氏守家者,舍你苟武,还有何人?” 听苟政提起苟胜,脑海中又不禁浮现魏郡苟氏家园的毁灭,苟武目光瞬间凝起,再无迟疑,拱手抱拳,坚定地拜道:“除非我死,关东族部之遭遇,必不会重演於安邑!” “好!这才是我苟氏男儿!”苟政赞道,然后语气轻鬆地安抚道:“你也不要有太大负担,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早已非任人宰割之鱼肉!只需待我军在关中稍有建树,站稳脚跟,河东亦可安定!” “诺!”苟政郑重拜道, 郭毅、陈晃各有事务,先行退下了,堂间很快便只剩下苟氏三兄弟。没有旁人,苟政自然而然,换了一种语气,亲切地以“武郎”称呼苟武。 然后说道:“西进之事,我与二兄,已然筹划多时!二兄之统帅勇略,必须用在攻取长安,没有他,我少一臂膀,恐事难成。 然河东这边,毕竟浸透了我军诸多心血,辛苦经营至今春,著实不易,不便轻易捨弃!倘若西进受挫,钱粮辐需,犹需河东筹措支持,因此,河东之重,丝毫不弱於攻城略地!“ 说到这儿,苟政顿了下,饮了口水,又继续道:“最初我的计划,是让苟侍留守,然而他虽忠诚勤恳,族部中也小有威望,但在才略上毕竟不足,我也需他率辐重营,为將士供馈军需。 而其他人,实事求是地讲,毕竟是外人外將,与我们隔著一层,如非必要,岂敢真將腹心要害交託!你的归来,正解了我一大烦恼.....,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方面露恍然,但心情也更加沉重,心头掛著的是一种名为责任感的东西。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苟雄,也开口了:“武郎,我苟氏辗转流离,歷经数十年磨难,死了多少先辈族部,至今方窥得一丝真正昌大家业、光耀门媚的机会! 眼下之关中,就是百年、千年难遇之良机,我与元直,已然决议,冒死一击。苟氏族人,所剩无几,但搏命的血气志勇还在。 你我兄弟之间,不需有保留,只当各司其职,锐意进取,待得下长安,定关中,成王业,兄弟再会之时,一起向祖宗报喜,也不负此身此世!” 苟武被苟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再无疑虑,慨然应道:“兄弟在前,我岂敢落后?“ “陈晃所率中垒营,多歷阵仗,训练也足,是守备主力!你的归德营初建,虽多为精壮,且不乏流民精英,但毕竟欠缺训练,我再给你抽调一百老卒,补入营中,提升战力!” 苟政面色从容地交待著:“另外,我幕府中,这段时间,也歷练了几名文吏,不说有多干练, 对至少对郡內、安邑之事,还算熟悉。我留两人给你,以备諮询! 嗯......河东士族豪强,目前为止,虽与我们建立了基本的合作,但关係还不可靠,不足尽信,该防备的,还当防备。但以他们一贯的作风,在我军遭受重大挫败以前,是不会轻易发难的, 因此暂可安心,小心警惕即可。 几大屯营,你需时时关注,除了军队,这些屯民百姓,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根基。春耕夏收,依旧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要同郭长史配合好,勿废农时田务。 倘若真到事急之时,屯营中的精壮,也是可以抽调使用的,但那是涸泽而渔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走到这一步..... 治一郡的复杂困难,远大於治一家,慢慢体会吧,但是记住,时时谨慎,不做无谓之失!” 面对苟政的叮嘱,苟武以一种相当端正的態度,拜道:“必当谨记主公教诲!” “僚吏就在偏厅等候,跟著他们,再熟悉熟悉安邑军政情况!”苟政伸手道。 “诺!” 等苟武走后,堂间就只剩苟政、苟雄两兄弟了,看著端坐案后,已然闭目养神的苟政,苟雄轻轻地问道:“元直,德长他能担此重任吗?” 『危难之时,果断率族人逃脱;林虑山中,煎熬半载求生;兵荒马乱,步步危机,完好来投! 德长展现出的见识、能力与素质,足以打动我了!” 睁眼看著苟雄,苟政这么说道:“而况,我们现在可还有其他选择?即便有,又岂能安心?综合权衡,只有德长! 二兄適才说得很好,西进关中,本就是我们又一次赌博,只是此次赌得更大,但搏得却是一个王霸之业..... 专这段时间,为关中战略,兄弟俩都繁忙操持於军政事务,少有谈心,趁著这个机会,交流著心得。 未己,亲兵来报,那朝廷使者王杨之又来求见。闻之,苟雄当即起身,说道:“我看此人甚是厌恶,不如不见,再去巡检將士准备!” “二兄但去!” 苟雄几乎与王杨之交错而过,对其行礼,也直接忽视。王杨之暗暗摇头,这些丘八,果真不通礼数。 待见到坐於堂间的苟政,王杨之迅速变了笑脸,上前佝身道:“將军,这两日间,府上进出频繁,调动甚多,莫非已然准备好兵马,准备进兵河南?” “王从事此来,除了传制,莫非还要当苟某的监军?”闻问,苟政淡淡的反问。 见苟政语气不善,王杨之连连摇头,汕汕道:“將军切莫误会,在下只是好奇,好奇!” “从事既然问起,苟某也不吝相告!”苟政平静地道:“我河东兵马的確已然准备到位,进军日期也已定下,就在明日!” 王杨之闻言大喜,拱手正欲恭维几句,却又听苟政补充道:“只是,不是向东进取中原,而是向西收復关中!” “啊......”王杨之惊呼一声,愣愣地望著苟政:“这,这... 见其结舌,苟政一脸平和地解释著:“关中如今,正在羯赵余孽杜洪手中,我想长安亦是旧都,正当以兴復为己任,若得功成,同样是响应殷中军北伐號召,是也不是?” “可这与殷公谋略相悖啊!”王杨之回过神来,不满道:“而况,杜洪乃京兆大姓,在下北上之前,也听闻他已有归附朝廷之举措!” “京兆大姓......”苟政嘴角抽动,此时他实在很难忍住不去蔑视,反问道:“杜洪如今可得朝廷制救册封?” 王杨之摇头:“未闻!未知!” “那杜洪就是臂称朝廷名號的奸偽之徒,合当由我兴兵討伐!”苟政悠悠然道,眼神则默然地盯著王杨之。 为其所,王杨之苦著张脸,哀嘆道:“將军执意同室操戈,在下自难劝阻,只是如何向殷公交待啊.. 17 他这话,既是在问苟政,也是在问自己。苟政则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道:“待殷公统帅北伐王师,克定中原之后,我当亲自前往谢罪!” “既如此,恳请將军派一支兵马,护我南归復命!”王杨之无奈,只能拱手请求道。 “从事先不急南归!”见状,苟政眉头上挑,说道。 “將军有何吩咐?”王杨之下意识地有些警惕。 苟政笑咪眯地道:“从事使命未成,岂能南归!“ “朝廷制命,殷公之请,在下已然传达到位!”王杨之表示道, 苟政笑容更加灿烂了,解释道:“一道制书,可远远不够!河东、平阳、弘农三郡,苟某有些影响力,但关內豪杰士民,可就未必信一道文书了。 因此,还需现身说法,方更有说服力。从事出身琅琊王氏,高门大族,天下闻名,待我打进关中之后,还请从事替我传示朝廷赐封..::: 听苟政道出缘由,王杨之早已顾不得什么名士风采了,两眼瞪得老大:“万万不可啊!” 苟政:“有何不可?” “待將此事遍传关右后,我自当遣人,送你回扬州!“ 至此,王杨之才真正体会到,所谓高门大姓、上流名士、朝廷使节,在这等强人军阀面前,一文不值,即便苟政看起来,並不粗鲁,甚至习惯於轻言细语。 傍晚时分,苟政带著些许疲惫,走进將军府后宅,进入內堂,已然摆好了吃食,边上亦有两名僕妇侍候,与郭蕙一道陪嫁过来的。 毕竟是名门淑女,自郭蕙嫁进府中之后,至少在后院,给苟政带来了一些新规矩、新风尚。 堂间,郭蕙与苟恆、苟荻兄妹俩等著,见到苟政的身影,三人一起上前迎接:“郎君(三叔)!” 自归安邑后,苟恆与苟荻兄妹便被苟政安排在將军府中,暂由郭蕙照料。回以笑容,苟政看著准备好的餐食,道:“先用晚餐吧!” 虽有食不言寢不语之说,但苟政根本不在意,一边啃著鰲饼,一边问苟恆、苟荻道:“进府也有些时日了,一切可还適应?” 闻问,苟恆答道:“多承叔母照料,甚好!“ 略作沉吟,苟政吩咐道:“荻娘,从明日开始,你跟著叔母识文断字!至於恆郎,也从明日始,进入童子营,学习训练!记住用心学习,唯己有才,方不墮乃父之威!” “诺!”对苟政的安排,苟恆与苟荻自难反对。 夜幕降下,屋內昏黄的灯光,营造著一种暖昧的气氛,郭蕙一身影影绰绰的裙子,暴露出苗条的身段。亲自给苟政递上一杯热汤后,郭蕙轻声说道:“有一则喜讯要告知郎君!” “何事?”苟政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赵娘子,今日查出已有身孕......”郭蕙道。 “嗯?”苟政回过神,盯著郭蕙:“当真?” 郭蕙点了点头:“她也是个可怜人,如今有孕在身,郎君还是给她一个名分吧!” “此事,就交由夫人处置!”苟政想了想,道。 “诺!” 郭蕙轻声应著,待苟政放下汤碗后,缓缓地探过身子,贴到苟政身上,按在苟政胸膛,幽幽地说道:“郎君出征,妾自当於府中,恭候凯旋,只是一別难免经月..... 苟政本有些心猿意马,低头见郭蕙那迷离的表情,实在动人,自无忍耐的道理。 一响贪欢,略尽欢愉,若非怕明日出征,马上腿软,是决然不肯轻易罢休的。经过开发的郭娘子,还是极具魅力的..... 本卷完。 第106章 苟军已渡大河来 第106章 苟军已渡大河来 永和六年,春二月,二十日。 安邑城西,苟政一身朴实的戎装,已是临出征的最后一刻,看著恭送於城门的一眾僚属,郑重地对苟武、郭毅以及陈晃三人道:“我走之后,你们三人,当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河东之稳定,我將士之安危,就全仰仗三位了!” 哪怕只是一种礼节性的交待,苟、郭、陈三人亦满脸肃然,躬身道:“请主公放心!“ “启稟主公,三军將士已然整备完毕,隨时可以出发,请主公下令!”郑权前来稟报。 闻言,苟政翻身上马,身边的將佐们也是一般,安邑城外肃杀的气氛顿时增加了几分浓烈。 “二兄!”立於马上,苟政扭头看向同样披著一套明光鎧的苟雄,手往西指,轻笑道:“志已坚,言已尽,你我兄弟,长安再见!“ 难得见苟政如此挥洒豪情,苟雄也面露慨然,抱拳应道:“长安再见!” 春日高,凉风起,苟氏的旗帜迎风晃动,深吸一口气,平復下心中波澜,苟政振臂一挥,大声下令:“出发!” 由於大部分的兵马前者已然奉令调往前哨,此时城外人马並不多,只数千人步骑。一起行,苟雄便亲率锐骑营,迅速脱离大队,折而向南,往茅津渡去了。 此番出征,除了中垒、归德二营之外,苟氏集团下属的精兵强將,基本都派出去了,两路人马加起来,仅战卒便有一万八千余人,加上苟侍所率大约四千重辅卒,两万大军是实实在在的。 苟雄所率南路军,约五千兵眾,除锐骑、先登二营之外,还包括苟威、郑雋、王堃三將所部。 先登、苟威、郑雋所部,已然屯於茅津,王堃军千余人,也在津,准备南渡配合苟雄,收取弘农。 比起去年北渡,此番南渡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弘农郡內已是凋一片,连最基本的政权组织都不存在,维持著民间活动秩序的,只是那些残存的土豪了。 因此,对苟雄与南路军来说,收取弘农並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凭著此前积累的威势与能望, 或许还能从弘农郡民中吸收一部分,引为己用。 最大的阻碍,大概率还是潼关,杜洪占据长安后,虽然在军政上面没有太大的作为,但对京兆周边基本的关卡设防还是有的,包括蒲坂一线。 而比起南路,由苟政亲自统帅的北路军,则聚集了旗下最剽悍的將士、最强大的战力,除中军各营之外,还包括苟旦、孟淳二將所部。 隨苟政自安邑出发的,则只有亲兵、驍骑、归德左右二营,四千余人。其他將士,此前接续的调动中,已然集中到蒲坂一线。 由於轻装简行的缘故,二十二日便至解县西南的小盐池,距离蒲坂不足六十里,然后便收到了一则喜讯,来自苟安的捷报,已然渡河成功, 却是苟政早於十九日,便已经遣人通知苟安,让他適时发起渡河进攻,抢占蒲坂西渡头,接引引大军挺进冯翊郡。 苟政在蒲坂的军事调度与准备,固然谈不上大张旗鼓,但也不是偷偷摸摸,处在水陆交通要道,与关中的联繫也未断绝,尤其在食盐交易上,半年多以来,始终未曾断绝。 因此,一水之隔的冯翊郡,对苟军在蒲坂的异动,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为此做了一定的防备。 但是,促成蒲坂设防的关键人物,不是杜洪,而是他招揽任命的司马张琚。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正儿八经的士族大姓,个性中天然带有世族的傲慢,拿下长安,威震关西之后,就更加自得乃至狂妄。 杜洪第一次听说苟政,大抵是潼关“苟梁內订”之后,与孙万东合流,名声才慢慢传至京兆。 还得感谢孙万东,在驻华阴期间,给京兆地区造成了巨大的治安压力,连带著苟政的名气了也传播了过去,当然那时候多是恶名。 等到后面,谷水一战,击败石閔,接著强渡大河,攻杀石寧,等石虎驾崩,蒲、姚、石三家围剿大军撤去,苟政又遣精兵,突袭长安之师,阵斩京兆太守刘秀离,这才让苟政的名声传遍三辅, 那个时候已经是威名了..... 但这些,对脾一切的杜洪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那只是他杜將军没有出山罢了。即便有人將苟政在河东郡的一些军政作为告诉杜洪,他也表现得很鄙视,寒门草莽,能成什么气候? 比起杜洪的傲慢,司马张琚可就不同了,冯翊与河东仅一水之隔,交流往来不在少数,他对苟政也关注许久了,早已发现其不凡了。 去岁冬,连张平那数万大军都能拒止於汾水,就值得重视。最让张琚感到惊奇的,或许是苟政对河东士人的招抚与合作,闻喜郭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郡望,但毕竟是士族,愿意投效苟政这种“流寇逆贼”,本身就值得思考。 同时,苟政还在有限的时间与资源条件下,对河东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恢復生產,尤其是对解盐的迅速重整开发。苟政主动於蒲坂设立盐市,与关中进行交易,冯翊张氏也参与其中,获利不少, 靠著食盐,苟政也从关西易得不少物资,这些情况,张琚也清楚。 眾多跡象都表明,盘踞河东郡的苟政,绝不同於一般的流寇逆贼,这是一个见识长远、懂得屈伸利害的梟雄人物。 有鑑於此,在协助杜洪立足长安,稳定局势后,张琚便向杜洪示警,那时,苟政已在蒲坂屯有数千兵马了。 然而,张琚对苟政评价甚高,杜洪態度却分外不屑,甚至正眼看苟政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直言说,区区一土豪鄙夫,何值一提,甚至质疑张琚说:张司马世居冯翊,莫非怕家族財货有损,方劝我增兵防御? 这话自是把张琚气得够呛,忍著怒气与杜洪解释,最后在其力爭之下,方才让杜洪鬆口,自长安遣两千兵,由部將周暉率领,增强蒲坂西岸河防。 然而,杜洪作为主帅都是那般轻慢的態度,又岂能奢求部下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呢?因此,兵马是增多了,但蒲坂渡军事防御能力的提升,却未必如表面呈现那般大。 相反,周暉率军进驻蒲坂后,还引发了与冯翊郡守备军的矛盾。周暉本为杜洪家將,颇有勇力,其统军的能力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但杜洪的骄却学了个七八成。 到蒲坂后,对原冯翊守军,是颐指气使,多有侮慢。若仅止於此,也就罢了,毕竟是长安来军,杜洪的威名还是能起到一定震作用的。 但是,周暉影响到冯翊守军的“经济利益”,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时局艰难,物资匱乏,地方上,从军到民,日子都很艰苦。 河东这边,苟政以解盐为饵,吸引了不少关西商贾,聚於蒲坂,带来大量贸易资源。作为守军,自然能从中获取好处,过路费、保护费以及厘金总是少不了的。 因此,在过去的半年间,蒲坂的冯翊守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衣食能够得到基本满足。 而周暉领军到后,接掌河防,立刻进行了强力的整治措施。 首先便以防范细作为由,控制两岸交易往来,禁止舟筏下河,开春以后逐渐恢復繁荣的蒲坂市贸立刻进入萧条,舟船禁绝,两岸声止。 这自然引起了冯翊守军以及关西商贾的不满,紧跟著,周暉又將逗留蒲坂西渡商贾,以“勾结敌寇”的罪名抓起来,尽缴其財货。 能够在这年头搞行商贸易的,哪个手底下没点本事与背景,有些商队本身就是关西夷夏豪右代表,周暉此举,显然是极其愚蠢的。 相比之下,为集军资,周暉又派兵抄掠蒲坂周遭士民,连一些百姓忍飢挨饿方赞下来的种粮也不放过,以至民情大沮,饥荒四起,逃亡无数。 张琚向杜洪进言,原也是想做个提醒,点明河东的威胁。目的也达到了,杜洪派兵,加强河防了,结果就派出周暉这么一人,搞的冯翊官军民齐怒,怨声载道。 周暉在西岸“严刑峻法”的同时,苟安在东岸,则遵循苟政的命令,默默训兵礪士,做著渡河进攻准备。而两岸交通断绝,也正好给各路苟军匯聚蒲坂,创造了一个相对隱蔽的空间。 为了避免引起周暉警惕,苟安也加强了对东岸河防的巡视,以免细作间谍地对新至的苟军,苟安都要求在蒲坂城东十里扎营。 西岸人情咸怨,军心不稳,矛盾重重,殊不知,对岸的苟军正在磨刀霍霍,隨时准备斩下他们的脑袋。 如果说有什么缓解两岸紧张关係的事情,那便是苟安派人將晋廷赐封苟政的制文,发往河西, 向周暉表示,如今大伙同属晋臣,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 周暉对此,惊之余,还真不敢等閒视之,命魔下登沿岸河堡而望,果见对岸渡头、堡寨,竖起了“普”旗,似乎生怕隔岸之人看不清,“普”字写得老大。 有鑑於此,周暉连忙派人去长安,將制文连同河东的情况,报与杜洪。 然而,就在隔日(二月二十一日)拂晓时分,苟安发动了突袭。从开春之后,苟政进行一波军事动员开始,苟安便自蒲坂军中,精挑细选的三百五十名长於水性的士卒,分批日夜於水中训练, 熟悉水情,为此,便牺牲了二十几人。 而这些人,便是发起突击的敢死队。当突袭將士,忍著流急水凉,擦著夜色,水至西岸,並发起进攻时,正处在交接前疲惫期的周暉下属,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敢死队衝进渡头营寨,放起大火,发出信號,混乱的渡口守军方才有军官组织起士卒, 有了些抵抗动作。 在东岸,早已准备多时渡河主力,则在苟安的亲自指挥下,乘坐舟筏,向西急渡,以做支援。 作为渡河主力的,乃是苟安统率的中坚营与苟顺统领的射声营,其他领军到达的骄兵悍將,除了苟旦之外,也没人跟他们抢。 苟安不仅是苟政委任的营前指挥(苟政“表”其为建寧將军),同时他与苟顺魔下(射声营),驻扎蒲坂最久,准备更充分,对渡头情况也更熟悉。趁著此前两岸交易,苟安屡次遣部卒偽装丁壮,押运財货西渡,进行侦探。 等周暉那边自熟睡中里惊醒,搞清楚状况之时,苟安亲自率领的五百先锋中坚,已然弃舟登岸,有力地支援到敢死队,扩大滩头阵地,並发起对有组织守卒的猛烈攻击。 岸上有中坚营將士的强大进攻,后继有射声营提供的弓弩支援,隨著苟军將士进攻的有序展开,前赴后继,渡头守军步步后退,最终被完全挤压进沿岸寨垒。 攻坚战,从来都是冷兵器战爭的一道难题,往往需要鲜血与死亡来解决。中坚营的战斗能力与素质,苟安的指挥,显然要强过周暉军,又占突袭之力,士气高昂。 但借著有利地形,周暉又亲自指挥作战於一线,还是让他堪堪挡住了中坚营的两波攻势,造成了两百多人的伤亡。 然而,苟安最终击破周暉,却没有仰赖东岸后续苟军的支援,在要紧时刻,守军內订了。却是周暉感敌军强大,战情紧张,一面组织防御,一面要求冯翊军支援,偕同作战,將登岸苟军赶下河去。 只不过,他等来的不是冯翊郡兵的积极支援,而是强力背刺。这又不得不提苟安在蒲坂完成的另外一桩重要任务了,交通冯翊都兵。 如果没有周暉这档子事,或许他们还会有所迟疑顾忌,但是,偏偏杜洪把这样一个匹夫派了过来。过去的一个月,蒲坂两岸明面上交通断绝,但暗地里,来自苟安的渗透一点没放鬆。 而苟安埋伏在冯翊郡兵的眼线,很好地挑动了冯翊官兵对周暉的不满,乃至愤恨,一直就等待著发作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没有冯翊郡兵的背刺,在中坚营於西渡头稳住阵脚之后,守军的败亡便已然註定,毕竟苟军背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 但能够减少伤亡,自是苟安千万个愿意的。同时,除了苟军、冯翊兵之外,参与到对周暉攻击的,还包括那些被周暉抓捕盘剥的商贾,乱起之时,他们也是恶向胆边生,带领扈从,赤手空拳, 衝破看守,抢夺武器,攻击周暉部下.....· 如此三管齐下,纵周暉有几分勇力,最终的结局也是兵败身亡,在射声营的一波齐射下,成了刺蝟。 日头刚及二竿,战斗已然结束,周暉所部守军,被杀上千人,余者悉为苟安所虏,另缴获粮秣数千,军甲若干。而自身伤亡,连带敢死队,也不过三百余卒,可谓大获全胜。 第107章 招降纳叛 第107章 招降纳叛 二十三日,苟政领军抵达蒲坂,渡头前,苟军各营將士及重已然全面铺开,旌旗招展,军威赤赫赤赫。 “恭迎主公!”主营门前,仍滯留东岸的眾將一齐迎拜,皆面带喜色。 伸手示意:“诸位辛苦了,免礼!“ “多谢主公!”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嘴角也衔著笑意,指著渡头上下那忙乱而不乏秩序的景象,对眾將道:“我有忠臣勇將、猛士锐卒若此,何愁关右不定,大事不成?” “但请主公下令,旌旗所向,我等义无反顾!”苟旦神采飞扬,冲苟政道。 看向苟旦,只见这廝眉宇间带有一抹急躁,笑道:“苟旦,想来你是看苟安、苟顺建功,心中也迫不及待了!” 对此,苟旦也直接承认,道:“主公,不只是末將,全军將士皆是如此,都想著为主公克敌建功...... , 这话自然不能当真,苟旦一人,还代表不了全军將士,不过苟旦此时表现出的积极锐意,还是值得肯定的。因此,苟政朗声冲在场眾將道:“蒲坂仅一小役,关西地,郡县眾多,欲討平群寇,臣服夷夏诸民,还怕没有仗打,没有功立吗?” 环视一圈,不见苟安,苟政当即问道:“苟安何在?” 闻问,面带疲惫之色的司马苟侍,主动稟道:“正於西岸设防,接应大军及辐需渡河! “渡河之眾,已有多少?”苟政頜首,又问。 苟侍道:“中坚、射声、统万、破阵四营,已在对岸,另外,末將也已转运一万两千斛军粮及一千五百套器械被服,眼下河上,舟筏往来运输,仍在进行..... 前前后后,苟政在蒲坂,除了军队及日常消耗外,共屯有三万余斛军粮,上万件长短兵器,以及其他地。这些物资,用以攻取整个关西显然不现实,但打到长安,是绰绰有余的。 这其中,苟侍的功劳是很大的,他或许不那么聪敏干练,但至少像一头老黄牛一般,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地贡献著,对其工作表现与成果,苟政还是很认可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调度继续!”苟政叮瞩一句,又扭头衝破军营督苟须吩咐道:“你与丁良,將新至各营將士,入驻安顿!” “诺!” 得知苟政兵至,坐镇於蒲坂西渡头的苟安,在交待完部属之后,乘船来见。 “主公!” “子平!”对苟安,苟政的態度儼然有別於其他將领了,面带喜悦,亲自引其落座,倒上一碗水。 “消瘦了!”打量著苟安,身形依旧矮健,但那张脸就仿佛被刀削过一般,清瘦极了,苟政重重地感慨道:“这数月以来,辛苦了!” 苟安对苟政,显然也是富有感情的,闻之笑应道:“主公以重任托我,不敢懈怠,掉几斤肉无关痛痒,只怕误了主公大事。 我一直忧虑能力不足,只是勉力维持,如今主公亲至,我也可大鬆一口气.... “子平不必妄自菲薄,你在蒲坂做的很不错!”苟政当即表示道:“我深信一点,生而知之者极少,能臣名將,往往是用出来的! 还有,我虽然到了,你也不许挑子,西取关中,我还要大用!” “看来,末將还得再掉几斤肉啊!”闻之,苟安呵呵一笑。 寒暄过后,閒话少提,苟政说起正事:“抢渡蒲坂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堪称完美,为西进开了个好头,大振我军士气!“ 苟安应道:“此战过程顺利,也大出末將意料。实在是守將周暉不得人心,守备鬆懈,於我可乘之机!否则,即便我將士英勇,也难以如此小的伤亡,便获大胜!” “能够洞察敌情,巧抓战机,因势克敌,这也是名將之资!”苟政说道。 闻言,苟安道:“主公,並非末將故作谦词,水偷渡虽是末將决定,然潜使间谍,挑动冯翊守军不满,诱其內內订,却柳恭的建议!“ “嗯?”苟政表情微讶,紧跟著面色变得沉凝起来,盯著苟安:“这等军机要务,怎能有此等人参赞建议?” 见苟政面色不悦,苟安赶忙道:“主公当知,末將对这些士族,本无好感。不过,这些士人, 在学问智慧上,的確多优於常人。 尤其是柳恭,他毕竟曾为一族主事,治务能力出色。起初末將也只將其用在军中为奴,但仔细一想,这样的人仅用作苦力活,未免可惜,便把他调到帐中,做些文书工作。 后来时间长了,见此人还算勤恳本分,又试著让他参赞军务,提出了不少有利於末將治兵的建议......乃至此次,察对岸军心人情之变化,柳恭建议末將,双管齐下。 末將思之,哪怕只是使守军进一步分离,也值得尝试,而前日渡河一战,结果也出乎末將意料,冯翊郡兵突然发难,敌將授首,守军投降,大大减轻我军伤亡。” 说到这儿,苟安停下观察了苟政表情,见他已然恢復了平静,又拱手道:“主公放心,末將派了四名甲士,贴身看守,形影不离,绝不允许其单独行动。 同时,柳氏族人悉在安邑,生死操於主公之手,料想其绝不敢贸然背离,除非其寧舍妻子族人之性命。” “子平虑事,却是越发周祥了!”听苟安这样一番解释,苟政面色彻底转晴,嘴角再度扬起笑意,轻晒道:“这个柳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些士族,不將其打痛,不制其命脉,如何能知敬畏!”苟安说出他的见解:“而况,如今天下局势,与数月之前,大为不同,羯赵不復当初,石氏也几乎灭亡,柳恭这样的聪明人,又岂能再固执於偏私见识呢?” 对此,苟政笑了笑,暂且揭过柳恭之事,又问:“河西如今是什么情况?” 苟安道:“蒲坂渡已然牢牢在手,只待后续兵马需西渡,另外,从降军口中得知,临晋城空虚,昨日末將遣弓蚝率破阵营向西徇进试探,適才末將东渡来见之前,收到弓蚝报告,他已攻下临晋城,杜洪委派的冯翊太守陈贡也被他斩杀!” “这可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听到这则消息,苟政也不由眉开眼笑,发出感慨:“弓幼长, 真是一员虎將,攻城拔寨,用得趁手啊!” “若非主公慧眼识人,简拔於微末,大胆任用,又岂有弓蚝的今日?”苟安笑道。 “传令弓蚝,让他暂且守好城池,张布榜文,安抚百姓,不得侵掠士民,滥杀百姓!”笑容一敛,苟政叮嘱道:“军法军纪,是我们挺进长安,攻略关中,最有力的武器,绝不能放鬆!” “诺!” 『受降的俘虏有多少人?”苟政问道。 苟安:“长安兵八百余人,冯翊军一千三百余眾!” 沉吟少许,苟政道:“长安兵打入重营,交给苟侍安排服力役!至於冯翊军,一分为二,编入中坚、射声二营,填补战损!” 闻言,苟安自是面浮喜色,拜道:“多谢主公!“ “据说,还有一批关西商贾,乱起之时,也参与到对周暉部的攻杀中?”苟政又道。 苟安頜首:“正是,这些人此前在周暉的掠夺之下,財货损失巨大,其中一些人还被拘押拷打,对周暉十分怨恨,却未想到,这些人也敢带领扈从悍然搏杀!” “子平可不要小瞧这些人,你想想看,如今这个世道,敢於行商走货,能是寻常人吗?可不是胆子大,不怕死,就够的,想想我们的老朋友马先!”苟政道:“本质上,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亡命之徒,物物交换的时候是商贾,拿起武器之时,也可以是凶狠的盗贼!“ “主公所言有理!” “那些人现在何处?”苟政问。 苟安:“暂且置於营侧,有將士提防监视!” 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苟政吩咐道:“今日我便不过河了,你去安排,把那些商贾领过河来,就说我想和他们谈话!” 苟安不免意外,道:“主公有令,直接吩咐便是,如此是否对那些商贾,过於看重了?” “何谈看重,只是从这些人身上,也许就有意外收穫!子平难道忘记并州马先之事?”苟政这么说道。 提起马先,苟安顿露恍然,道:“却是末將疏忽了,主公稍待,这便去安排!” 作为取得强渡蒲坂胜利的庆贺,苟政下令搞军,当然只是让將士饱食一顿,並且加肉,但这足以使三军將士欢喜。当夜,夹河蒲坂两岸,灯火通明,营垒间,夹杂著苟军將士的如潮欢声。 苟政也于帅帐,同诸將简单饮宴一番,以励信心士气,对於几名新降的冯翊郡兵军官,苟政也亲自接见,慰其劳,赏其功,安其心。 宴席结束之后,苟政方才另设一席,款待十几名关西商人。这些人,外貌形象各异,但具备同一种气质,一种凶悍之气,绝不是良善之辈。 但是,在苟政这样的军阀强人面前,又实在不足为道了。苟政命人摆放一席食物,令其自用, 但在苟政到来之前,没有一个敢动, 而经过一番“交心”之谈,或许是苟政的“人格魅力”,又或许单纯震於其兵威,这些个商人的来歷,很快就被苟政打听清楚了。 一共十三名关西商贾,基本来自於京兆三辅,除了三名独立行商之外,大多有“深厚”背景, 不是出自羌氏土豪,便是有都县豪右靠山。 比如,冯翊张氏、郭氏,京兆韦氏、段氏、王氏,北地辛氏,全都是有名有姓的三辅豪右,这让苟政实在惊奇,那周暉难道就没有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靠山吗? 而除了那些士族之外,还有一人的来歷,引起了苟政的格外重视,他是奉氏酋毛受之命,到蒲坂这边来交易食盐的。 关中早已是夷夏杂聚的地方,民族成分复杂,西晋亡国后,这种情况更加深峻,几十年下来, 关西诸胡中,儼然以氏、羌、匈奴三族胡人居多,人口与实力兼具,足以影响关西军政的那种。 当年石虎平定关西叛乱,大量迁徙秦雍氏、羌及豪右人口,填充关东。氏、羌二族是重要迁徙对象,但显然不可能一网打尽,而剩下的二族,则继续在秦雍大地繁衍生息,十多年发展下来,多少恢復了些元气,当然与“汉民”间的融合也有所进步。 氏酋毛受,便是其中一支,而之所以能够引发苟政的特殊关注与重视,源於他所处的位置。从去岁关中大乱开始,各地豪右举旗连叛,自专其事,毛受也率领部眾,参与其中,拱上一把火,占领高陆县。 靠著氏族部眾,招抚人口,发展军队,大乱之中,周遭士民,多依附之,以求庇护。两个多月前,杜洪占据长安之时,毛受也是积极响应的一股势力。 到如今,高陆毛受的部眾,已成最初的数千人,扩充到三万多人,壮大了好几倍。触动苟政的关键点,便在於高陆。 苟政对关中地理形势的研究,从去年就开始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不说鞭辟入里,对於秦雍郡县的大概位置,总是做到心里有数的。 而高陆,原名高陵,他的位置,就在京兆境內,就在渭北,与长安都可以说,只有一条渭水相隔。 在这个地方,有这样一股势力,苟政岂能不动心思。隨著交流的加深,苟政的思路,也彻底打开了。 在经过一番“友好”的宴席会谈后,对这些关西商贾,苟政拿出了他的对策方案。那些被周暉强行收缴、掠夺的物资,原则上可以发还与他们,但其中马匹、粮布之类,正是军中急缺,就地徵发,不过,可以用河东的盐、铜料来补偿, 当苟政的方案摆出来后,眾人无不讶然,惊喜地不敢相信。当然,苟政不是善人,也没这么大方,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放这些商贾返回,將东晋朝廷对他的册封,以及他奉命率眾討伐贼寇、还復旧都之事,散布於关西士民,並邀请他们共裹义举。 通过这些商贾,苟政计划先来一波gg,那些財货补偿,就是gg费! 第108章 三辅震动 第108章 三辅震动 已是深夜,墨色下的蒲坂渡口,其繁忙程度,丝毫不若於白日,从仓场到渡头,从河东到河西,舟筏往来,在短暂的歇息过后,数以千计的丁壮、船夫,犹不知疲倦地將屯於东岸的各类军需物资,转运到西岸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疑是对如此场景最直观的詮释。但凡进兵,难的从来不是將士能够走到哪里,而与之相匹配的军需物资,能够输送至何处,逢山林、遇江河的时候,难度还要大增。 而作为主要承担军队后勤保障责任的辐重部队,那些辅卒、丁壮以及临时徵召的民夫们,儼然是最辛苦的。除了苟侍魔下的近四千吏卒,蒲坂附近能够徵发的民力大多在此,至於那些河上跑船、摆渡的,更是一个不少。 当然,在这夜下,增加的一批人,那些俘虏的周暉军下属,让他们做苦力劳动,既然是惩罚, 也是有偿劳动,同时消耗其体力,以防备反覆, 蒲坂东渡,一座哨楼之上,苟政凭栏而立,纵目远眺,清寒的微风颳在脸上,带来丝丝不適, 但苟政却似无所觉,两眼则直勾勾地望著大河上的热闹场景,有些出神。直到柳恭被两名亲兵,“请”了上来,苟政方才回神。 “罪徒柳恭,拜见明公!” 垒土夯筑的哨楼上,见到苟政,柳恭便是一个几乎九十度的躬腰拱手,並且,在苟政发话之前,一直保持著姿势,不敢动弹。 见其这副卑敬的姿態,苟政心中晒笑,显然,这些士族的身段,还是柔软的,只是看他面对的对象是谁。犹记得,当初在柳氏堡中,哪怕被擒拿了,一身狼狈,柳恭此人从精神上,依旧是傲慢的,但如今,却是迥然而异的表现,这种反转的发生,前后不超过半年时间。 “免礼吧!”见柳恭端著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苟政方才挥手吩咐道,大抵是吹多了凉风的缘故,声音都略显沙哑。 “谢明公!” 夜色朦朧,哨楼上的光线虽然暗淡,但柳恭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包括表情。谨慎內敛的表现下,那种属於士大夫的矜持仪態依旧存在,只是明显更懂得屈伸与谦卑了。 “柳先生数月不见,变化不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著柳恭,苟政出言调侃道。 “罪徒汗顏,让明公见笑了!”柳恭低头道。 “听苟安说,你这段时间,在蒲坂军中待得甚是习惯啊!”苟政幽幽道:“苟子平可不轻信於人,柳先生手段不凡吶!” 苟政这么说,柳恭脸色微变,再拜道:“承蒙明公宽容,建寧將军照顾,罪徒仅以潜识陋见, 略报恩德罢了!“ 对此,苟政笑笑,沉吟少许,幽幽道:“白日间,苟安东渡来见,说以蒲坂战事前后细情,重点提到你的进言建策之功,我是很惊讶的! 为何呢?你柳氏被我破家克堡,家財散尽,族人至今仍在安邑屯营劳作受苦,衣冠士族,沦落泥尘,顏面尽丧,想来应该对我十分怨恨才是..... , 这则疑问提出,柳恭顿时肃然,甚至忍不住抬眼了苟政一下,此时,他已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既敏感又关键的问题,而回答得如何,则关乎到他本人乃至柳氏家族的前途未来。 “明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柳恭这么问道,似乎想以此作为缓和,哪怕只多呼吸间的斟酌。 苟政直接表示道:“真假善恶,我分辨得出来,否则,苟政如何带领族部,一步步走到今日!” 闻言,柳恭深吸一口气,迎著苟政审视的目光,竭力以一种平稳的语调,道来:“明公鉴之! 若说无怨,自是谎言,然而,比起怨恨明公及魔下將士,罪徒更加怨恨自己!” “哦?”苟政问道:“怨你自己什么?” 柳恭道:“罪徒眼高於顶,狂妄自矜,遇英雄明主,却以草寇流贼视之,实是昏妄蠢钝,愚不可及! 羯赵主石虎崩后,石氏內订,兵戈迭起,动乱频繁,早知天下將变,亦有闭门自守之举,观时待势而动之念。 然,罪徒为一叶障目,见识狭隘,困於门户鄙见,弃明公好意於不顾,执意与英主为难,更是错上加错。 沦落至今,究其原因,还在本身。向使当初,能稍清其目,慎思篤行,何至於今日? 个人身死道消,不足为道,然牵累家人族民,其罪难恕!因此,罪徒如今之所作所为,只是赎罪罢了..... 柳恭言罢,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情绪波动明显。苟政在思吟少许后,淡淡然地评价道:“这番反思自省,倒也还算深刻,然而,你觉得,我该相信吗?” 闻之,柳恭立刻表示道:“罪徒不敢奢望,只盼明公,能够给予改过赎罪之机会,除此之外, 別无所求!” 苟政笑了笑,突然转变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我军对关中的图谋?” 闻问,柳恭先是一愣,紧跟著眼神中闪过一抹狂喜,回道:“最初有所猜测,是从明公大屯精兵、粮械於蒲坂开始,那时关西纷扰,倘若只为渡口防御,不需如此多兵马辐重,不过有麻秋、王朗二军的威胁,却也还能解释。 然而,开春之后,麻秋、王朗率关西精锐东归,关中空虚,明公仍在加兵调粮,罪徒得幸为建寧將军参谋,也晓得一些细情,方才知晓明公大略所在.... 1 此时的柳恭,恰如其名,表现得十分恭顺,基本上是有问必答,態度真诚,语气恳切。苟政微微頷首,又问:“你觉得我军此次西去,前途如何?” “明公必胜,长安必下!”柳恭不假思索,当即应道。 见其肯定的语气,苟政眉头一跳,警向他,玩味地道:“兵爭大事,死生之地,我尚且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你何以如此肯定?” 柳恭郑重拜道:“就冲明公这些精悍部下,以及细密筹划,周全准备,就绝非杜洪所能抵抗?” “可是,杜洪出身京兆大族,名高望重,占据长安,夷夏附之,可是声势正旺!而秦雍州郡, 如今豪杰纷起,据郡占城自立,拥眾数万者,就有好几股,岂是容易討平的?”苟政轻笑道。 见苟政语气轻鬆,柳恭也从容了些:“京兆杜氏虽是大姓,然杜洪此前却未彰其能。虽据长安,两月以来,既不显济民之志,也无抚军安政之策,虽臂號晋將军,得夷夏豪右响应,实则乏术得很。 杜洪能成气候,只是趁虚而入,一无良將,二无精兵,且用人昏不察。靠著家族名望,只是一时声势,待真正的英雄进出於世,率强兵以討之,长安虽大,又岂是杜洪能够久守的?” 说这话时,柳恭眼中神采不断,那眼神仿佛就在说,苟政便是那英雄。略作停顿,重新组织语言,柳恭继续道: “至於关西豪右,响应杜洪者虽多,然真心依附者,只怕难举一二。豪杰趁势而起,更多只是寻求自保,纵有些许野心之辈,还未见可与明公相较者! 明公本为关西豪杰,今日引眾西归,先得军心,又得朝廷正式册封,再获民意,比之杜洪称,何止强十倍。 因此,此番西进,只需击破杜洪,则长安可下,关右可定。而明公顺应天时,锐意西取,又有何人能够阻挡,岂能不成事?“ 柳恭这样一番论调,如非大彻大悟,审慎思量,是绝计难以说出的。苟政在琢磨片刻,悠悠一嘆,感慨著说道:“若在去年我徵辟你的时候,能有这等见识,又或者,哪怕能稍收傲慢,安心闭门自守,治家安民,也不至於破堡败家!” 苟政此言,对柳恭自是大有触动,沉默少许,沉声拜道:“亡羊而补牢,为时未迟也!只是不知,明公能否见怜,给罪徒一个机会..... 7 偏头,打量了柳恭一会儿,苟政呵呵一笑,摆手道:“你也別一口一个『罪徒』自称了,我听著彆扭!” “多谢明公!”闻言,柳恭神情振奋,再佝身长拜。 没有再理会柳恭,苟政背著手,仰首西望,视线越过大河,直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虽不见长安,但长安不远! 二月二十五日,由苟政亲自率领的北路军,连同辐重部队近两万人,抵至临晋县城,正式开启对关中的军事攻略行动。 苟军以临晋为前进基地,苟政亲自坐镇,遣丁良、弓蚝、苟旦三將率军徇渭北,旌旗所过,望风披靡,渭北诸县,西至下卦、万年,北至夏阳、粟邑,悉降。 纵然没有遣使奉表来降的,也都十分克制,未敢对抗,甚至在苟军徇略而过时,有主动搞军示好的动作。 而伴隨著军事行动的,是苟政的政治攻势,除了在蒲坂时安排的关西商贾之外,苟政这边,还有更为主动的举措。 首先,来自晋廷的册封制文,被苟政令人再抄写一百份,遣吏卒发往关中各郡县。其次,苟政又让王杨之替他写了一份“討伐文”,一併布告关西军民。 而这两道文书,若说实际意义,未必有多大,但至少从名义上,將杜洪的政治优势,给抵消掉了。 隨著苟军將士及信使的频繁动作,关中由此大震,尤其是苟军兵锋所及的长安及三辅,而苟政的名號,也第一次,真正地在关西唱响,声震三辅,郡县豪杰,无不侧目。 当然,这种震动影响,是有极大局限性的,在关西豪右们的印象中,他还远不及杜洪那般让人感到深刻,不过,有一点很明確,在关西这盘棋局上,又多了一位执棋手。 而苟军这头突然崛起的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显然是冲杜洪去的。因此,並没有多少人直接选择站队,大部分人,选择观望,等待苟政与杜洪交锋的结果。 当苟军的兵锋,在渭北肆虐,耀武扬威之时,大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长安,等待著杜洪的反应。包括苟政,丁良三將的行动,最主要的目的,在於宣示军威、扩大影响,同时刺激杜洪。 对其如何应对,苟政除了等待,更有期待。 而杜洪呢,到三日后(二十四日),才收到蒲坂失守的消息,当时他只有一个反应,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河东“苟贼”,竟真的敢西来抒他虎鬚。 待確认这个消息属实之后,便是怒不可遏。怒分几种,愤怒於苟政不自量力,恼怒於周暉无能、有负所託,羞怒於张琚一语成识。 然而,还没等杜洪將苟军西进的消息消化完毕,临晋失守的败报又到了,紧跟著,苟军急进, 大略渭北,三辅震动...... 一连串的噩耗,接而来,让杜洪有些目不暇接,但是,一直到二十七日,蒲坂失守整整五日了,除了聚拢军队,加强长安戒严防御,关於如何对付苟军,杜洪依旧没有拿出一个明確的策略来。 长安,早已不具备一座王城的气象了,但其规模底蕴尚在,自去岁以来,一年的功夫,已经换了三任主人了。 戒严的长安,气氛略显压抑,但对长安城內为数不多的士民来说,却早习以为常。而城中,气压最低的地方,恐怕得属地处西南的小城(宫城)了,杜洪就把他的“征北將军府”,设在其中。 光世殿,这座宫殿还是几十年前,前赵皇帝刘曜兴建的,是长安少数能够拿得出来的宫殿了。 一大早,杜洪集团的文武僚佐们,齐聚於此,商討如何对付进击的苟军。 杜洪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居主位,却还没敢坐到龙床上去,即便那张座席,只剩下一点象徵意义了。 在场人数不少,场面很严肃,气氛很压抑,而尤以杜洪的脸色最为难看。他手里拿著一张帛书,这是在制文与文之外,苟政专门写给杜洪的一封信。 而信的內容,显然不那么让人舒適,看杜洪那气得发抖的双手便知了。很快,在眾人惊讶的目光下,杜洪狠狼地將帛书拍在案上,怒喝道:“岂有此理!那寒门贼子成王师,我等士望反倒成贼了,这岂不是黑白顛倒,天翻地覆?” 杜洪正值壮年,脾性或许不好,但形象还是很不错的,当然,是得在他不说话,尤其是不发怒的情况下。 而在场眾人,似乎也习惯了他的气性,都不作话,默默等待其发作完。这样的氛围,杜洪也颇为无趣,以远超平日的效率从愤怒中恢復过来,环视一圈,沉沉地道来: “诸位,苟政贼子猖獗,渭北贼势日炽,三辅震动,人心不安,为之奈何?“ 第109章 撕裂 第109章 撕裂 群情激奋,同仇敌气,各级文武纷纷进言,积极献策,这种的场面,只存在於杜洪的想像之中。事实情况是,当杜洪需要眾人群策群力之时,大部分的反应是沉默。 光世殿內一片寂然,这既让杜洪尷尬,更使其恼怒,不过,所幸他还没有彻底为情绪左右,忍著怒,扭头看向右首一人,以一种请教的语气,道:“张司马,此前你说河东有异,劝我防备, 今苟贼果真引兵西犯! 司马既能料敌於先,对於今日之局面,想来也应有对付办法,还请司马不念旧过,出言教我!” 司马自是张琚,端坐在案,一举一动甚是儒雅,但总是给人一种阴沉之感。此时,听杜洪请教,张琚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下意识警了杜洪一眼。 比起平日,杜洪此时的態度可要好太多,姿態放得很“低”,正因如此,才让张琚感觉有异, 甚至不习惯。 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接触下来,张琚已然发现,杜洪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尤其在乎出身高低,用人也全凭一个远近亲疏。 当然,这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如今这个世道,若不分亲疏远近,才容易出问题。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实在不便表现在脸上,乃至时时掛嘴上。 杜洪,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翊京兆大姓,拥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与优越,就仿佛没有被北方的胡虏、军阀鞭挞过一般。 別说那些寒门、贱民出身了,就是张琚这样正儿八经的名门士族,杜洪实则也是不怎么瞧得上了,冯翊小姓,岂能与京兆大姓相提並论? 举事之初,招揽张琚,只是利用罢了。局势一稳,杜洪那种傲慢自矜的本来面目,也就一步步显形了,这段时间下来,张琚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从杜洪平日里对张琚的態度,就可知了,颐指气使,独断专行,也就罢了,关键在於,言辞交流之间,多有侮慢与鄙视...... 有鑑於此,对杜洪此时的態度,张琚才觉得奇怪。以他对杜洪的了解,他恐怕还不是为河东苟军的兵锋,而放低姿態。 毕竟,眼下渭北虽然闯入了苟政这头野狼,声势虽大,但还不至於让杜洪感到畏惧。甚至於, 张琚估计,杜洪心中对苟政依旧鄙视,恐怕正考虑著派兵將之连同魔下一併诛杀,以震慑关西“群小”,宣示主权,扬他征北將军的威风。 怀著这样的考量,在杜洪的注视下,张琚以一种沉著的口吻,抱拳稟来:“明公,事已至此, 以苟政之野心,苟军之锋锐,不达目的,怕是不会罢休的。 为今之计,除却诉诸於武力,以兵马拒之、逐之,恐怕別无善法!另外,苟政如今正广发文,传制关西郡县,言其得到建康册封,此番进兵,是奉命討伐。 此事暂且不论真假,然一旦让此消息广为流传,再让苟军占据郡县,久留关西,对关西人心所向,对明公治抚秦雍,都是巨大威胁!” 『张司马所言,鞭辟入里,一语中的!”张琚言罢,杜洪顿时盛讚之,看向其他在座文武,严肃地道:“因此,必须予以苟政力此贼迎头痛击,將之诛除,还我关右安寧!“ 场面很严肃,但杜洪的表现,总是难免让人感到彆扭,既有此志,又为何不早做决定,早派兵马,阻截苟军。非得等苟军已经祸连州郡,撼动三辅...... 而杜洪,在转眼间,便又將“自负”二字写在脸上,对眾人道:“诸位也无需担忧,苟政终究只一逆贼匹夫,眼下虽然猖獗,只是因为我们尚未发兵討之。 一旦我关西劲旅北上討之,自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因此,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选派一员良將,率师北上,討伐贼军。 不知诸位將军,谁愿领军出征?” 虽是问话,但杜洪的目光却落在座位靠前的一名圆脸武將身上,直接道:“张先將军,素有统率之才,魔下多勇士,冯翊又是张氏族地,岂能任贼军恣意凌辱?” 张先同出冯翊张氏,並且还是张琚的胞弟,闻言,没有接话,而是皱著眉头,看向张琚。而张琚,对杜洪的提议,神情间亦有阴霾,脑子里快速考虑过后,不著痕跡地冲张先点了点头。 见状,张先这才起身,朝杜洪拜道:“末將愿往!” 对张氏兄弟的眼神交流,杜洪自是看在眼中,但此时似乎也不在意,见张先答允,面露喜悦, 道:“有张將军出发马,何愁贼军不退,渭北不安?” 对杜洪的高帽子,张先也显得有些矜持,面色沉凝。 “兄长,冯翊已陷,渭北大乱,岂是轻易能够收復平定的?我看杜洪,分明是想借我张氏在冯翊的根基,与苟军角力!”散议之后,被新任命为“討逆將军”的张先,迅速找到张琚,阴沉著脸提出疑问:“我甚至怀疑,他想借刀杀人,消耗我张氏的力量!” “他那点算计,又岂能瞒得过为兄的眼睛?”面对张先,张琚显得很沉静,平和地说道:“借刀杀人,却也不至於,意图驱策我兄弟族人,为其效命,抵挡苟军,也是事实!” “兄长,杜洪那般鄙视苟政,但你该当知晓,苟政的军队,可都是从刀山火海中闯荡出来的。 过去为贼时,尚能窃夺河东,攘外安內,而况如今取得晋廷大义?不易对付啊!”张先面露焦虑: “我魔下,虽有些精卒,但数量毕竟太少,军械训练都很缺乏,如何能是苟军虎狼之师的对手、並且,如今已被苟军打到渭北,关中地利已丧,这仗小弟实在没有信心!” 听张先这么说,张琚脸色变化几许,低声骂道:“这个蠢材,若肯早听我劝,重视蒲坂,何至今日?” 显然,张琚心中对杜洪的积怨也到一定程度了。不过,发泄完后,还得直面眼前的问题,深吸一口气,道:“你的顾虑,我亦明白,因此,你此番领军出征,要顺势而为,能成功击败苟军,收服冯翊,固然最好,若不能,也不许逞强! 记住,以保全实力,坚守渭南为主!另外,出征军队,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手中,有此两万军在手,不论接下来形势如何变化,我张氏都能占据主动! 南来的张氏子弟,也尽数充入军中,安排军职,协助你掌军。我在长安,亦会全力筹措粮械, 供给大军。 苟军虽暂得其势,但三辅大部仍然在手,以渭南之人丁、钱粮,足可与之周旋..... 听张琚如此交待,张先面上焦虑顿去大半,甚至露出少许兴奋,抱拳应道:“诺!” 杜洪在这几日期间,倒也不是毫无作为,至少趁著这个机会,迅速在三辅徵召组建了一批军队,使长安之师,迅速达到三万之眾。 这些军队,成分来源复杂,有羯赵官军遗卒,有长安扯旗时前来投靠的豪杰私军,有流民部曲,有地方郡县兵,还有被强征入伍的三辅丁壮。 其中,除了羯赵官兵以及豪杰部曲具备一定战斗力之外,余者是个什么情况,是能够想像的。 但是,这三万军队,也是杜洪对付苟政的底气来源。 毕竟,根据刺探,比起宣传的,连走潼关道西进的苟雄部算上,苟军也不过两万之眾。因此, 三万对两万,优势在我! 而这一回,杜洪直接大方地,拨给了张先两万人,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杜系”部曲之外的杂牌。但对张氏兄弟来说,就是一笔可观的財富了。 这年头,管素质如何,兵多將广就能唬人,军队,才是硬实力! 兄弟俩並排著出宫城而去,张琚继续向张先交待著,表情也愈加阴沉,眼神中的阴势几乎不加掩饰,甚至闪烁著渗人的寒光。 显然,张琚已经动了其他心思,杜洪的“光环”在张琚这里,早已经褪色了,甚至因其侮慢, 怨恨已然深结。因此,张琚早就在考虑他自己与张氏的利益与前途了。 也因为早有准备,在苟军动手之后,冯翊剩下的张氏族人,也迅速逃离,过河南来,投奔长安。不像其他士族,在强兵压境的时候,只能默默自守,与苟军周旋,时刻面临危险。 接下来具体如何做,张琚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那得根据局势发展,但不管如何,只要军队在手,那就有本钱,哪怕同苟军谈判。 当然,让张琚直接投降,迎苟政入长安,那也是不可能的,苟政还没那么大的脸,苟军也还没展现出制霸关西的实力。 起初张琚为何那般积极投奔杜洪,协助其掌控长安及雍州,说到底,也是一次政治投机,正常情况下,哪怕出身冯翊士族,这种机会也是很难遇的。 只不过,上了杜洪这条船后,发现不管是船长还是船本身,问题都很严重。但是,这也没妨碍他张琚暂时成为杜洪集团的二號人物,也不影响张氏的实力与名望在雍州迅速提升。 经过这段时间的风云变化,再一心为杜洪谋划,已然不符合张氏的利益了,但在对付苟政这件事上,又不得不继续合作。 张琚的心中,可矛盾著。而这也意味著,由张先统率的“討贼”兵马,首先从思想、目標上, 就已经是跑歪了,又如何能仰仗他们,抵抗苟军呢? 就在张氏兄弟,做著密议的同时,长安小城內,散议的杜洪,也单独留下了一人,他的兄弟, 时任京兆太守的杜郁。 比起杜洪,杜郁为人显然要谦慎许多,也更具涵养。当然,不似杜洪那般自负,对关西眼下形势的看法,也不那么乐观。 “德茂,你何以长贼军志气,而灭我军威风?”对杜郁的小心劝说,杜洪既难理解,也更觉不爽,因而斥道。 见杜洪那骄矜之態,杜郁甚感无奈,心中苦闷不已。过去的杜洪,或许带著些豪族大姓的骄傲,以及刚忆,但绝不会如此狂妄、不智,只能说,一座长安,將他的兄长彻底装进去了。 忍住胸中的鬱闷,杜郁还得极力劝说:“兄长,苟军此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万不可小之!” “你只劝我提高重视,不要冒进,然而贼军正在渭北肆虐,我今为雍州之主,不发兵討之,难道要坐视其危害士民百姓?”杜洪怒道:“难道我拥兵数万,要自缚手脚,困守长安,坐等贼军来攻吗?” 面对杜洪的詰问,杜郁眉头紧,忧虑满怀,一时间却又找不出反驳杜洪的话来。沉思几许, 道:“纵然兄长所言在理,只怕张先也不是苟军对手!” “若要动兵,也该当尽出精兵,全力一战!”杜郁表示道。 对此,杜洪连连摇头,不屑道:“区区苟贼,岂值得我全力一搏杀?何况,若尽遣主力,长安定然空虚,若旁人所趁,悔之晚矣!” 闻言,杜郁当即欲行再劝,却见杜洪自信一笑,语气变得轻鬆,道:“德茂放心,我已有破贼之策!” 见状,杜郁心中更加嘀咕了,赶忙问道:“计將安出?” 杜洪道:“张先军,只是我拋给苟贼的一道诱饵罢了,用以吸引贼军的注意!致命的杀招,正在渭北,在高陆!” “高陆?”杜郁微讶。 杜洪解释著:“我早已遣人联络那氏酋毛受,令其领军东进,趁我军与苟军对战之际,从侧后杀出,一举破贼!” 闻之,杜郁面上不见喜色,思吟几许,问到关键点:“毛受占据高陆,拥兵自保,怎会轻易为兄长驱策?” 杜洪笑道:“自然不是没有代价的,我许诺毛受,破贼军之后,缴获与其一半,再把苟政的河东郡也封给他,昨夜使者归来,他已然应允此事了!” 说著,杜洪又自然而然地露出自得表情:“当初,一个司马,就使用张氏兄弟,举族来归。今许以如此厚利,氏酋贪婪,岂能不动心? 何况,贼军在渭北大肆攻略,兵锋已然越过冯翊,向万年县蔓延。过了万年,便是高陆,那毛受又岂无忌惮之心?” 听完杜洪的筹谋,杜郁经过简单分析之后,算是勉强认可此策。抬眼,平復下心绪,杜郁向杜洪拜道:“不知兄长留我,想让我做什么?” 对杜郁的聪敏,杜洪显然很满意,说道:“我给你增兵至五千,你率之踵张先军而行,为其策应,观时而动。张先若能胜,则隨之共击贼军,若败,则收拢兵马,阻止局面恶化。 还有,注意观察张先动向,以防有变。这张氏兄弟,可驱策,却难以尽信...., 第110章 前哨 第110章 前哨 二十八日,苟政亲率主力军一万五千余眾,兵临下邦县,自此渡河,攻略京兆。进入渭南后, 苟政即遣苟旦,率所部两千卒,向东攻取郑县、华阴,接应苟雄军入关。 潼关那边的地理形势,苟政是有深切体会的,知其难克,但这么长时间了,仍没有消息传来, 这就不得不让苟政有所警惕。 当然,以苟雄军的能力与实力,苟政倒也没那么担心,但二兄显然是遇到麻烦了。而据此前的刺探,被杜洪派往潼关坐镇,闭关以拒关东兵马的,是一名唤作徐盛的將领。 徐盛何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苟政第一反应就是两百多年前的江东十二虎臣,原本只是对这同名同姓者略表讶然,如今却多了几分探究。但不管如何,阻他兵马,那便將其搬开。 同时,在向长安进兵的过程中,也必须保证后路的安全,郑县、华阴,既在身后,又当关中通衢要道,必须得拿下来。 至於选派苟旦,自是针对性用人,他去接应苟雄,绝对比苟氏集团下任何一名战將积极。同时,苟旦魔下有足足两千多人,全是他从临汾、皮氏二县(孙万东北攻平阳时,苟旦也领军將汾水对岸的皮攻取)强征而来的,以至於他成为苟政魔下各路人马中兵力最强的。 只不过,代价则以临汾、皮氏二县的萧条为代价,虽然苟政几乎在整个河东郡进行穷兵武的军政策略,但苟旦在临汾,做的程度要更为深重。 再说回关中进兵態势,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苟军的准备不足,对关中防御的估计不足,实在是太屏弱了。按照最初的打算,苟政渡蒲坂,苟雄攻潼关,两路齐进,分散关西防御,只要有一路取得突破,那么关西形胜,尽皆丧失,他便可从容攻略渭河平原。 然而,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被打乱了,苟安只用了一日,就把蒲坂拿下,取得大胜,连带著临晋城也一道攻克。整个进兵过程,不说望风披靡,总称得上畅通无阻。 也就导致,苟政率领军已抵渭南了,苟雄仍在潼关道上而行,这一度让苟政產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甚至怀疑杜洪是否有什么阴谋。 不过,在听闻长安那边的消息后,苟政鬆了口气,甚至开怀大笑,喜不自禁。 一万多兵马,连同辐重辅卒,摆开来,首尾也是好几公里的长度,人虽不眾,但气势逼人。 往新丰县开进途中,陪同在苟政身边的苟安忍不住问道:“主公,自西渡以来,我军势如破竹,若是乘胜疾进,我前锋军队或许已然挺近长安,届时对关西的震动影响,只会更大!但末將观主公,却有意放缓进兵速度,这是何故?” “你觉得呢?”苟政看起来心情不错,含笑应道。 苟安想了想,道:“末將也曾思之,想来是主公认为长安不易攻取,想將杜洪兵马诱出长安, 野战歼之!” “子平认识见长啊!”苟政当即赞道,而后沉容说道:“蒲坂能够强渡突袭,冯翊也能快速攻取,但长安却不是靠奔袭能够拿下的。 长安距蒲坂,终究有数百里远,我军进兵即便再快,抵至长安,那杜洪反应再迟钝,基本的防御也是能组织起来的。 而比起与杜洪兵城下,我更愿意野战制胜,这是我军所长,也儘量避免城战损失!毕竟,长安之后,还有三辅以及秦雍大地,不能损失太大。 形势於我,尚有余力,自当尝试!“ 听苟政的解释,苟安点头不已,忽然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道:“主公怎知杜洪会遣师迎击, 倘若他选择龟缩长安,坚壁而守呢?” 对此,苟政从容依旧,道:“旁人或许不知,但杜洪其人,他占据长安两月,我就研究了他两个月!此人骄矜自负,藐视天下英雄,对我们更视若无物,是丝毫也瞧不上的! 如今我们引军西进,於杜洪而言,是莫大冒犯,他岂能未战先怯,坐等我兵临城下?何况,我为何特地派人给杜洪送信,也算是激將之法!” 说著,苟政自信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凛冽:“再退一步讲,便如你所言,杜洪龟缩不进,坚守长安,我也只需换个战法,慢慢炮製之! 作为进攻方,总是占据更多主动,而一味困守,他杜洪又凭什么號令关西豪右?我们有建康的册封,届时谁是官,谁是贼,形势一目了然,破之又有何难?只是,多费些时间与功夫罢了!” “子平,此番西进,我將士自我以下,皆抱有决死之心,必胜之志,但那杜洪,以我揣之,他恐怕到现在,还没有认清,他的对手究竟何人?” 见苟政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苟安嘆道:“主公筹备既足,算计也深,兼我將士强悍,杜洪如何能挡?” “现在,距离我们真正威震关西,攻克长安,只差一场胜利了,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苟政抬眼,定定地望向西方,唤道:“郑权!“ “主公有何吩咐?”一直紧跟著的郑权,赶忙执韁请示道。 “传令朱晃,让他率魔下探骑,给我严密监视张先军进展,一举一动,隨时来报!”苟政吩咐著。 “诺!” 二十九日,苟政军至新丰。在当下这个时代,人口的分布往往呈现一种集中化、碎片化,要么集中於大城及近郊,要么分散依附於堡壁,相比之下,那些小县、小城,则往往空虚。 新丰县,虽当雍州通衢要道,实则也萧条地很,尤其在关中几经战火躁的情况下。因此,当苟军的先锋军一一由苟须统率的破军营抵达新丰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城池。 当然,新丰也没有什么抵抗,城中连县长吏卒算到一块儿,也就几百人,个个黄皮寡瘦,弱不禁风。对长安自无忠诚,对苟军暂时也仅当作一群过境强人看待,只是一群苟全於乱世的下民罢了。 而苟须没有停下进兵的步伐,只因他听探骑营斥候通知,距离新丰县仅三十余里的阴县,已有长安军至。 才下新丰,没有丝毫难度,苟须显然没有痛快,於是留下一支百人队留守新丰,接应苟政大军,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千余破军营將士,向西拇战,意图试试长安军的成色。 傍晚时分,遥远的天际被渲染了一层淡淡的烟霞,光彩照人,甚至好看。陈旧的新丰小城外, 苟军的营寨已然初步建好,气象森严,毕竟已近敌军,营垒设置,要严谨许多了。 各营之中,有裊裊炊烟升起,形成的气柱,以及逐渐瀰漫在空气中饭食香味,就是对上下將士最好的安慰,再是精悍的部队,也需要填饱肚子。 自西进以来,苟军將士的士气,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准,除了节节胜利,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也因为,自进入战时以来,早晚两餐,餐餐饱食。 当初,为了熬过那严酷无情的寒冬,苟军上下將土,可都是一路忍飢挨饿过来的,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至於由秦雍流民新编的归义二营,就更別提了。 因而,哪怕衝著这顿顿饱食,各营將士,无不尽力,慨然向战。甚至於,那些一路行来,还没有捞上仗打的將土,望战之心,日益旺盛,毕竟,只有战功,才能带来更多的赏赐、更好的待遇。 “苟都督与丁都督回营了!”营门大开,伴著哨兵的高呼,给苟军大营井然有序的大营,带来了一丝波澜。 中军大帐內,在基本完成各营入驻安排后,苟政召集各营將领,举行日常军事会议,交待扎营事项、强调军纪条例,关注兵心士气,总结进军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总体而言,情况还是让苟政比较满意的,胜利与顺利,往往能掩饰很多问题,而在战时,除了一些“原则问题”外,苟政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上纲上线。 “主公,苟、丁二位都督得胜回营!”郑权前来稟报。 这里的苟、丁,指的当然是苟须与丁良,在抵达郑丰,得到苟须率军急进的消息后,苟政便有些生怒。 在苟政看来,敌情不明,兵力悬殊,苟须那分明是冒进,千余兵士,前趋拇战,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击败张先吗?他以为是自己李閔? 更为关键的是,破军营可是苟政最早组建的精锐,最英勇的士卒,最精良的器械,都用在破军营上,忠诚度也是排在前列的。 要是因苟须这一时冒进给折进去了,苟政得心疼死,於是,只能压下恼怒,派丁良统帅驍骑营,快速西行,前往接应。 如今,这是回来了,听起来,还有斩获。不过,比起其他將领,苟政態度很是矜持,只是淡淡一摆手,吩咐著:“让他们进帐!” 很快,苟、丁二人入帐,一齐参拜。苟须的铁甲上,还留有一些创痕与血污,望著苟政,敛不住笑意,道:“主公,还请快快发兵吧,长安军旅,屏弱不堪,以我將士精悍,必可一击破之!” 见其得意姿態,苟政一副平和的模样,问道:“斩获如何?” 苟须道:“具体斩获,未及细数,但末將於今晨率军,急奔阴,至郊外,与长安军相遇,短兵相接,连破三股敌军,无一军一卒可挡,只为我將士驱杀,斩杀敌首,至少千级。 若非深入,敌军大部合围上来,末將不敢久战,战果还要多。敌虽眾,有围我之心,但行动缓慢,军纪不严,战力更无可称道处,只被我率部一衝,即突围而出..... 苟须得意洋洋、绘声绘色地描述著他在阴县,与长安军交战的过程与结果。帐內眾將,听得雀跃,恨不能以身替之,苟政的神情却不见多少变化,反而眉头起。 看向丁良,丁良则心有灵犀,稟道:“末將赶至阴时,苟都督的確已突破围困,末將衝杀一番,与之合力打退追击,这才东归新丰!” “伤亡如何?”苟政沉声问道。 见苟政这副严肃的口吻,苟须的兴奋头减弱了些,答道:“伤不足两百,死百余卒。“ “你所破之军,可是长安军精锐,张先主力?”苟政问道。 “这...:..末將无从定论!”苟须有所尷尬,但紧跟著肯定地说道:“主公,仅凭末將一军, 便已搅得敌军前军大乱,大挫其士气,若我將士全军压上,敌军绝不是对手。 还请主公速下决断,趁敌军新败,军心不稳,发起突袭。阴距此不远,急行军不用一个半时辰,若待其扎好营垒,稳住阵脚,恐失良机!“ 面对苟须的请命,苟政却没有那般动心,而是琢磨了下,方吩咐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疗创,安顿救治部卒,至於进兵之事,再议!” “主公!” “嗯?” 苟政表情一阴,见状,苟须只得无奈退下,略显鬱愤地退出帐去。 苟政皱了下眉,对其余诸將吩咐道:“各將暂且回营,抚定军心,进食之后,枕戈待旦,以备作战!” “诺!” 待眾將退下之后,苟政方才拍了下帅案,表现他的恼火:“我三百精锐,就这般草草折损了! 见苟政怒容,苟安劝道:“如苟须所言,战果还是很丰厚的,敌军的损失,要更加严重,士气大迭,接下来战事也於我更利!” 杨閭也劝道:“主公,苟都督此去,虽显莽撞,但足彰我將士昂扬斗志、善战之能。同时也將敌军的实力,基本试探出来,正面对战,绝不是我军对手,主公可稍安其心了!” 若非见苟须顺利带领破军营归来,別说表功安抚了,能否饶其性命都两说。深吸一口气,苟政问同样留下来的丁良道:“敌军情况如何?” 丁良回忆了下,方才说道:“就与我部交战的敌军来看,战力的確不算强,但也未到一触即溃的地步。其中有些打著『张”字旗的兵马,有些韧性,死咬著苟须不放,破军营大部分伤亡正是在追击过程中造成的...... 略作沉吟,丁良又道:“以末將估计,张先军大部也是於今日抵达阴繁县,更详细军情,还需等探骑营匯报!“ “朱晃呢?还未回营?”苟政大声朝候在帐前的郑权道。 “稟主公,尚无消息!” “待他回营,速来见我!” “诺!” 待天色彻底暗下,大地笼罩在一片墨色中时,借著点点星光,朱晃领著一小队探骑,匆匆自西归来。 “稟主公,张先已於今日日哺,领军至阴。白日苟都督一战,大挫其锐气,已屯兵阴城中,又於城外,当道立寨..... 第111章 急袭 第111章 急袭 “这是什么阵势?”寧静的帅帐之中,突然响起苟政的疑声。 却是苟政拿著朱晃手绘的一份阴县防御形势图,研究地咋舌不已,朱晃画得很简单,张先的布置也很清晰,只是一时间,让苟政无法判断其意图。 据朱晃报,张先將其所率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屯於城中,一部分驻於城外。这本没有什么问题,在军事防御上,也往往讲究一个角之势,內外结合,相互支援,以免彻底丧失主动。 一开始,听闻张先在阴繁县摆出防御姿態,苟政心下还一沉,觉得苟须那么一闹,虽然挫其锐气,但也打草惊蛇了。 但仔细研究张先的防御布置后,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衝动,蠢蠢欲动。只因为,张先城外下寨,距离阴县城极近,几乎贴著城墙脚下安营扎寨。 “这张先意欲何为?”苟政提出他的疑惑:“如欲防御,为何不乾脆把军队全部收缩城中,又或者另择山地、台塬,据地利以挟后?” 对这个疑问,在场的三名將吏,不管是杨閭、郑权,还是朱晃,一时间,都没法给出一个確切的答案。至於苟政自己,他虽然在过去一年中仔细研究兵法、阵法,但並不算深入,然而在战火的磨礪下,对战场的形势是有基本嗅觉与判断的。 而张先在阴县的布防,却给他看到了一个机会,那凸出县城的营寨,岂非专门用来给他进攻的?再结合苟须的战场侦察,苟政知道,自己彻底动心了! “你可还有体力,再跑一趟?”苟政问朱晃道。 “请主公吩咐!”闻问,朱晃当即抱拳应道,慨然而利落。 “很好!”苟政当即表示:“待破了张先军,你这个探骑营副督,我便给你扶正!” “多谢主公!”朱晃神色间更见兴奋。 这段日子来,他卖力打探,甚至不惜亲往长安,把冯翊、京兆境內的道路、城池基本都给探明白了,所谋者是什么,还不是出人头地,而苟政正一步步將希望带给他。 倘若拿下长安,会產生怎样的结果与影响,对於一般的苟军將士来说,很难准確全面地描述出来,但也有一个基本的共识,对他们是有巨大好处的。 而哪怕衝著这一点,就值得追隨,值得拼命,希望对於这个时代的中下层人士来说,既渺茫, 又难得。 似朱晃这样的苟军中层將领,自然更加积极了,因此哪怕很疲惫,面对苟政的命令,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相反他更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给朱晃准备点吃食,再把归义右营都督罗文惠给我找来!”苟政冲郑权吩咐道。 未己,罗文惠奉命来见:“参见主公!” “文惠,这是探骑打探的阴军防御布置,你看看!”苟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將朱晃所画简图交给他。 在眼下苟政军中,对兵法、阵型、战法研究较深的,恐怕只有罗文惠了。罗文惠略带好奇地接过一览,很快面带讶然:“仅从图上看,却有些不合常规,但未曾亲眼察之,无法定论,也许其中另有什么章法与讲究. 9 “我也是作此考虑,因此,有意让你亲自去一趟,侦察敌营,將更具体的敌情,更细致的布防,带回来!”苟政说道。 对此,罗文惠稍一思索,也果断应道:“诺!” “朱晃,你与罗都督一併前往,给他带路!”苟政又看向已然快速用完简食的朱晃:“记住,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诺!” “主公这是有意进兵了?”全程听完苟政的安排,杨间琢磨了下,轻声问苟政道。 苟政回到案后坐下,拿起一道铜製的令箭,慢悠悠地说道:“猎物已经出笼,自要设法將其捕获!只是,动手的时机,还需审慎判断!“ 杨閭若有所思,他对军事,並不擅长,但听其言,却是十分肯定地道:“若破得张先军,长安必归主公!” “去把郭將请来!”苟政琢磨了下,又吩咐道。 郭將,出身冯翊郭氏,是苟政此前入临晋时,第一个主动来投的士族豪强,还带著几十名族兵。而对这样的表率,苟政自然十分重视,欲將其为打造为吸引关西豪杰的典型, 因此,苟政直接拜郭將为行军司马,以表重视,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实权,也不可能直接进入苟氏集团核心层,但但也允其隨军,偶尔也被苟政唤来,参赞军机。 不一会儿,一名三十上下、颧骨微突、頜下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郭司马免礼!”苟政语气熟络,挥手道, “不知明公唤属下来,有何事吩咐?”郭將看起来也很识趣,態度恭敬。 “郭司马想来也听说了,杜洪已遣军东进,以拒我军!领军者,乃是杜洪司马张琚之弟张先, 对此人,不知郭司马可熟悉?”苟政道明意图。 闻言,郭將面露恍然,想了想,道:“有所耳闻,却不敢称熟悉!“ “那也比我一头雾水来得强!且说说看,此人统兵之能如何?”苟政又问道。 对此,郭將显得更加谨慎了,仔细思量过后,这样说来:“稟明公,张先真正闻名关西,还是在这两月之內,隨其兄投奔长安,拜为將军。 在冯翊时,在下仅闻其人,好猎,颇有勇力,曾率几十名部曲,击败数百盗贼,保一方平安。” “如此说来,倒也不全然一庸人?”苟政闻之,眉头一拧。 见状,郭將思吟几许,拱手说道:“明公亦勿需多虑,张先虽有勇力,但有一事可以明確,他过去从无军旅经验,也未有统帅兵马,破军克敌的战绩...... 听郭將这么说,苟政先是一愣,旋即看了看此人,莞尔一笑:“关心则切,看来是我有些著相了,我下將士,皆是久经沙场,饱受磨礪的驍卒、锐士,区区张先,又何足道哉!“ 话是这般说,但苟政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放鬆,事关前途生死,岂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与侥倖?这个时候的苟政,也不敢傲慢。 约摸在子夜前后,新丰城外的苟军大营,已是万籟俱寂,整座大营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就像苟政那闪烁的思维。 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外出“公干”后,罗文惠与朱晃再度归来,回营入帐,见到苟政的第一件事,便如苟须那般,坚定地表示道:“主公,前趋击敌,张先必破!” 在苟政的问询下,罗文惠眉色雀跃,说道:“末將急驰而西,半个时辰即至阴,抵达之后, 仔细查看敌军营防,只能说,破绽百出! 敌军营寨布置,毫无章法可言,防御稀疏,失之严密,连基本的拒马、沟壕都未布置。观其营盘大小,容兵不下五千..: , 罗文惠將他的探营结果,细致地描述出来,並力促苟政进兵。 见其兴致勃勃,苟政反而愈加冷静,抬了抬眼皮,说道:“这,会不会是张先刻意露出破绽, 引我军去攻?” 对此,罗文惠摇头道:“主公,敌军若有埋伏,唯有阴城內可藏兵马!以两军战力比较,正面对决,我军必胜,而张先欲设奇谋,只怕谋算不成,反遭其祸,只会败得更快!” 罗文惠的话,苟政听明白了。不管如何,苟军的整体实力在这里,硬碰硬,绝非张先军可敌, 不必过度疑虑! 至此,苟政也收起了他所有的忌惮,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地道:“传令各营將校,大帐议军!” “诺!” 只一刻钟的功夫,苟政的帅帐,成为了大营中最亮堂的地方。全军几十名將校齐聚於此,都目光灼灼的望著苟政,这阵势,几乎把所有人的疲惫驱散。 “將探明军情,告与眾將!” “诺!” 在眾人略显讶异的目光下,罗文惠起身,將一面由他新制的草图展开,介绍阴敌情。比起朱晃,罗文惠讲得,可要细致地多,也更让这干將校理解。 而等其说完,苟须直接站起来,激动道:“主公,我早有言,敌军属弱,不堪一击,还请下令吧!” 盯了苟须一眼,苟政安坐案后,环视一圈,语气肃然道:“我意已决,即刻起兵,突袭阴! 给你们半个时辰,將各自部下唤起,整备出发!” “诺!” “欲求击破,兵贵神速!”顿了下,苟政又道:“由探骑营引路,中坚、驍骑、破阵、归义右营四营,五千步骑,为先导出击,苟安为主將指挥,丁良、罗文惠副之!“ 见苟政拿起令箭,苟安立刻上前,双手接下,而丁良、弓蚝、罗文惠、朱晃四人,也紧隨其后,拜道:“诺!” “其余各將,整备部卒,隨我一道,为其后继!”苟政紧跟著道。 做完主要军事安排,苟政特地点出苟须,吩道:“苟须率破军营,留守大营,待天明后,与重辅卒,押运粮草西进!“ “主公,这等大战,岂能弃大將锐卒不用!”听到这个安排,苟须立刻便急了,当场叫道。 “白日才经苦战,血斗一场,正需休整!”苟政道。 苟须连忙道:“已然休养了半夜,足堪杀敌!” 见苟须欲纠缠,苟政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不累,破军营弟兄们也不累吗?” “苟须,主公军令已下,岂可违背?”边上,见气氛有些紧张,苟安出言劝道。 闻言,苟政也按下情绪,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语气平和地道:“你取新丰,挫敌锐,斩首千余,功劳簿上我已经给你记上了。我知你锐意敢战,但总得给其他將士,留下些立功机会吧!“ 苟政此言落,其余將校,也紧跟著出言附和。 “粮草辐重,关乎我全军命脉,岂是小事?如若有失,我反要治你重罪!”苟政又严厉道。 眼下,苟军准备的粮草,大部分都屯於临晋,由苟侍调度支援,输送前线。隨大军行动的,只是一小部分。 听苟政这么说,苟须虽然仍觉可惜,却也不敢再坚持了。比起苟旦、勾起之流,苟须虽然同样“勇”於表达自己的意愿与诉求,但隨著时间的推移,对苟政敬畏也是日益深重的。 摆平了苟须,苟政再度恢復严肃,道:“各去准备吧!“ 隨著苟政的军令被各部將校执行,整个苟军大营,就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每一个翻腾,都带来震动大地的动静。 当然,骚动是避免不了的,正是困顿的时辰,被强行叫起,丘八是难免怨言的。所幸,苟政一直努力、坚持推行的军纪,起了作用,再兼各营將校驭下有力,虽然抱怨颇多,但各营將士,还是听令整装列队,以待出发。 而被派作先遣的五千步骑,效率更快,只用了不到两刻钟,便已整备完毕,並集结於大营西侧。在获得苟政的首肯,打著火把,在夜色的掩映下,快速西行而去。 苟政选派这四营作为先锋,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苟安是主將,自需中坚营支持;丁良所率驍骑营,策应作用重要;弓的破阵营,正是攻城拔寨的利器;而罗文惠,亲自履足侦察,熟悉敌情, 同时他带兵是当前苟氏將校中最有章法的,归义右营那些秦雍流民军,养了这么久,也该展示一下了。 平心而论,张先该是幸运的,初次率领大军作战,便面对苟氏集团这干精兵悍將的轮番衝击, 而这,或许正是他“名留青史”的机会。 轻装简行,三十来里的距离,哪怕有黑夜的迟滯,实则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再加有探骑营的引路,丑初(1点)出发,到寅初(3点)之后,苟安率军,已然悄然逼近了阴。 在距离阴大营约十里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所有灯火,摸著黑前进,所幸夜幕之上星光虽暗,却还勉强能够指路。 阴城,城东军营,那片罗文惠所言破绽百出的营盘外,五千劲旅,像五千只幽灵,默默喘息著,酝酿著,於悄然之间,做好了突击准备...... 第112章 阴槃之战 第112章 阴槃之战 奔袭的路程虽然不长,但一定的休整还是必要的,补水、整军,恢復体力。当然这些,在距离阴县约五里以东的道途中、林荫间,已经进行过了。 而等苟安所率四营步骑,真正逼近阴敌营时,时间在悄然流逝下,已过寅时。几营將士,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潜伏於郊野,並明確作战目標,摆好攻击架势。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前军主將的苟安,依旧按捺著,没有下达进攻命令。隨著时间的推移, 疲惫,紧张,急躁,各种负面情绪开始在军中瀰漫,將士的忍耐也趋於极限,黑夜是掩护进军的保护色,但同样也刺激得將士更加敏感...... “苟將军!为何还不下令进攻,再拖下去,恐貽误战机,將士已然筋疲力竭,再添暴露危险。 若敌军有警,我军將丧失奇袭之利啊!”被安排在突击阵前的弓蚝忍不住了,亲自找来,催促苟安道。 弓蚝表情,既焦急,更有不解,还隱隱带有一丝质疑。对此,苟安依旧沉著,注视著弓蛀,压抑著声音斥道:“谁准你擅离职守的?” 『还不快回去,统率约束部卒,等待命令!若军令下时,你不在位,耽搁出击,我治你误军之罪!”苟安又冷冷地道。 弓蚝本是来催促进兵,討要说法的,结果被苟安这么一番反问斥责,整个人都愣了下。面上横肉抖动,不满之情溢於言表,但见苟安那强势而凛然之態,弓蚝却也不敢硬顶。 “诺!”喘著粗气,弓蚝闷声应道,然后转身而去,其魁梧背影间,都仿佛有一股愤怒之气在蒸腾。 至於苟安,面色不改,不过把弓蚝压制下去之后,却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於將士之情绪变化,苟安自非不知,不说其他营幢了,就是他所率中坚营间,那种焦虑与躁动的情绪,正在蔓延。 苟安治军,不以指挥见长,重在一个將心比心,因而深得魔下拥戴,而下属大部分將士,在长达半年多的相处下来,早已形成了基本的默契与熟悉,他们有什么变化,苟安感触尤深。 眼下,苟安的按捺不动,就像是在压一圈弹簧,已然逼近极限,只不过,这並非他刻意作为罢了。 苟政既然將突袭的重任交给苟安,他就得为各营將士、为战役胜败负责,对发起进攻的时机选择,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將士精神或许压力犹增,但体力已然恢復到一定水平,而后方,苟政亲率踵跡之军,也已逼近,在前后军的衔接上,能够更大程度地面对解决一些突然状况,比如阴敌军有诈。 而更为关键的...:..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在各营將士焦躁难抑之时,苟安再度抬头,望了望东方,在遥远的天际,隱约有一抹淡淡微光。 虽然黑夜依日是天地间的主题色,但晓色慾明,视线条件已然改善许多,至少在不举灯火的情况下,脚下道路所在,能够勉强认清。 至此,苟安终於下定决定心,回首西望,深吸一口气,召来几名传令官,沉声道:“传令各营,按计划,发起突击!” “诺!” 夜战不好打啊!对防御方如是,对进攻方的素质要求则更高。从午夜时分被唤起,再整备出兵,摸黑奔袭三十里,而能使军队不散,还能忍耐到这个程度,已经足以凸显这支苟军的精锐的。 但即便如此,在此前的重新整顿休息中,苟安也发现,各营將士,走失甚多。尤其是他所率中坚营,老卒尚好,但在蒲坂新收编的冯翊降卒,在这近途急袭中,竟走丟了一百多人......至於其他各营,除了丁良的驍骑营,也多有走失。 而说一千,道一万,根本原因,还在於黑夜进军。有鑑於此,在进攻的选择上,苟安也不得不多一些稳当的考量,在夜战之事上,苟军將士的经验,显然也是匱乏的,苟安觉得,他至少需要保证,当將士冲入敌营后,能分得清敌我。 拂晓將至,將士们也已基本適应了当前的视线条件,同时,战意也已压制到一个巔峰的尾巴。 苟安觉得,可以动手了。 潜伏营地前方,弓蚝闷气未消,阴沉著一张脸,盘腿坐著,身后是两百名由他精选出的突击勇土,再后边是破阵营下属的两幢八队。 “弓都督,苟將军有令,即刻出击!”传令官快速赶来,眼力甚尖的他,迅速找到弓蛀,传令道。 这道命令,对弓蚝而言,如闻仙音,那张垮著的脸,立刻来了精神。见状,传令官又补充道:“將军有令,攻进寨中,將所见一切拦阻之敌,尽数斩杀!” “你回去告诉苟將军,敌寨我必破!”弓蚝轻哼一声,也不多话,只淡淡地回了句,但语气中的强势与坚决,竟迫得传令官感到胸闷。 “传令各队,隨我出击!”立於坡头,望著远处的阴敌营,弓蚝沉沉地吩咐道。 “诺!” 甲冑早已在身,武器隨手可及,在弓蚝的带领下,破阵营將士,快速转上东西延展开的大道, 顺著路途,快速向张先营寨奔去。 敌军也城前,当道立寨,脚下的道路虽然坎坷不平,但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指引。而最多不过两里的距离,不用片刻的功夫,弓所率突击队,已至敌营前。 而到这个时候,昏昏欲睡的哨兵,才发现异常。 “敌袭!” 惊悚的呼豪声,伴著刺耳的號角,邃然响起,將黎明前的寂静彻底打破,然而並未持续太久, 便戛然而止。逼近营门前的突击队,只一通乱箭,便將值哨的几名守卒射倒。 城前敌营,说是营寨,实则更像一群“驴友”在露营,寨垒不成体系,环营地一圈,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柵栏竖立著,比起实际防御能力,象徵意义更大,更別营防布置、结构体系这些深刻的东西了。 毕竟,张先军也是昨日方才陆续抵达阴,又被苟须一通乱杀乱冲,完全打断节奏,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材料,打造一座坚垒。 但这样的状况,对进攻的苟军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放眼望去,且不提那些木柵间的缝隙,一些矮栏杆,甚至能让人直接越过, 而弓蚝,却硬是要走不寻常路。罗文惠的刺探,还是有一定出入的,至少在弓蚝衝击的营门前,摆著一道拒马,勉强拦住去路。 对於这道障碍,弓蛀做出了一个让部下膛目结舌的举动,三两步上前,抓著那拒马,咬牙发力,爆喝一声,竟凭一人之力,生生將那拒马给挪了个九十度...... “都督威武!”弓蚝的举动,自是极提士气,突击士卒,不由振呼,情绪高涨。 而张先在营门左右,还是安排了一支部曲驻守,该是其魔下真正具备战力者。变故起时,虽也慌乱不已,但反应还不算慢,在两名军官的带领下,迅速有两三百的敌军,被聚拢起来。 然而,防御架势还未摆开,正见到弓蛀的惊人操作,他们也同样震撼,晨色的笼罩下,弓蚝恰似一个凶悍的魔神,隔著几丈远,便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敌我的震撼,对弓蛀似乎並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当先而立,接过长,乘上战马,就仿佛彻底调整到“杀”模式。 振向前,厉喝一声:“杀!” 言罢,策骑而出,当先朝著那还处在忙乱中的敌军衝去,身后的突击队卒,也高呼著跟上,马背上弓蚝那雄壮的身影,就是他们追隨的旗帜。 弓蛀之勇,已是万人难敌,再加一干势若疯虎的突击士卒,哪里是营门前的几百张先部,能够抵挡的,几乎一击而溃。 紧隨其后,是破阵营大队將士,他们要做的就更简单了,沿著突击队的方向突击,绞杀被衝散的敌卒。衝进敌营的弓蚝,切实地践行著他的承诺,始终衝杀在最前头,但凡面前之敌,尽皆摧陷。 弓蚝半身铁甲,手中长也非常物,乃是苟政特地命人打造的精铁马,重三十余斤(晋斤)。也就是弓蚝了,这一身打扮,换作旁人,怕是连行动都困难。 但同样的,当弓蚝披坚执锐,衝锋在前时,也是锐不可当,手中扫荡、刺杀的铁,那是擦著著便伤,碰著便死。手中长类,將人捅个大窟窿不算,还將尸体拋起,摔到敌人堆中..... 在弓这个箭头的带领下,阴城外张先军营,只一刻钟的功夫,就被凿烂了,他那一人一骑的作用,堪比千军万马。 当然,能够呈现这样的效果,除却弓蚝及魔下將士勇猛,也跟对手的屏弱有关。张先所率军队,未必全无战力,但至少屯於城外的七八千人,绝非其主要战力,並且明显不受重视的。 营防布置草率,装备稀疏,宿营状况更是简陋,苟军所过之处,就没见到多少帐篷,大部分的敌军士卒,都只能露天而眠,以地为床,为避夜寒,只能抱团取暖,至多裹上一些枯枝、毛草..: 这样的情况,又面对苟军精锐的突袭,又有弓蚝这样的猛將打头,敌军纵然人眾,又如何能挡。 更为关键的,在挑营的过程中,弓蚝基本是沿著那些军帐布置的路线走,一路走一端,很是自然地把张先安排的大营主將张给斩了。 那时,张正睡得香甜,帐外火光大起,杀声炽时,他被亲兵唤醒,只来得及下一道让各营军官就地组织抵抗的命令,连甲冑都没来得及穿,就被顺路而过的弓策马闯进帐內,一给刺穿了胸膛..: 因此,城外敌军的抵抗,最终只是一些张氏军官以及豪杰部曲自发组织,但是,这种反抗,在苟军精锐的衝杀下,显得很无力,只是以卵击石。 弓蛀的任务,是搅乱敌营,大造声势,那么隨其后而进的苟安,他率领中坚营,则针对性地打击那些有组织、成阵势的抵抗敌眾。 从交战的过程来看,苟政的用兵还是太保守了,因此,仅是破阵、中坚二营两千五百余军,就將城外敌军给彻底打崩溃了。 弓蚝领军衝杀,从东杀至西北,又从西北杀至西南方,再调头向东北穿凿,一通痛击下来,城外敌军,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至於投降,苟军將士收到的命令只有杀。 而逃亡,亦有不同,有些人往外跑,四散而逃,有些人则退往县城,人数还不少。追杀之余, 苟安发觉敌军动向,果断下令停止追杀,收拢兵马,重新整队。 临乱之际,苟安与弓二人合兵,也才聚拢了一千七百余人,而调整的兵锋所向,直指乱军攘聚的阴东城门。至此,距离苟军发起突袭,才过去大约半个时辰。 东城门下,少说也聚集了上千败卒,鼓譟著要进城,然而,守门的敌將,见城外大乱,己方兵马溃败,哪儿敢开门,只作闭门,不作理会,派人去请示张先。 而张先呢,在城外乱起一刻钟后,就收到敌情,事实上,不用通报,光听声音就知道出了状况。得知苟军的袭击,张先既恼怒,又惊骇,这些贼军,不知疲倦为何物吗? 显然,张先还是能判断出,苟军的突袭,必是连夜进军,而后发动。同时,对於来报下属所言“敌军有数万人”,张先也是大加驳斥:“所有苟军加一起,也没有数万人!” 基於这个判断,张先急忙在城中整兵,但张先的部下,比之久经训练的苟军,可差得太多,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一些“起床气”严重的部曲,甚至发生內乱。 张先手忙脚乱,好不容易从城中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救火部队时,城外军营已经彻底崩溃了。 不知觉间,东方出现了大片鱼肚白,拂晓已至,视线大清,得到城门守將的匯报,高压下的张先爆发了,怒责道:“传令开门,我已整兵,正要出城击贼!” 这道命令,显然是个再蠢不过的决策了,如果张先將城內军队组织起来防御,即便失了城外大营,即便阴的城防看起来也不那么坚实,苟安最终的选择,大概率只能等苟政大军到,再图破城歼之的计策。 但是,张先偏偏要主动出击,还开乱兵扎堆的东门,带来的结果,自然是难以收拾的恶果。当然,就算他走其他城门,也未必有好结果,丁良所率驍骑营,罗文惠所率归义右营,正在城外控场了.... 伴著渐渐露出一弯的朝阳,阴陈旧的东城门大开,在外叫骂了许久的败军,蜂拥而入。而张先安排的整兵抵御军官,根本约束不及,便就被衝散,一些人甚至被踩成肉泥。 只能说,张先的想法,太天真,並不理解败乱之卒不可用的道理,阻之尚为下策,而况驱策为用。 但这,恰恰给了苟军机会,瞅准时机,合兵整队后的苟安与弓蚝,率军袭向阴城,並迅速突入城中,在乱兵的开路下,一路衝散城中守军。 这样的决策,实事求是地讲,有些行险,毕竟,城內的张先军,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剩下上万人。 但不管是弓蚝还是苟安,都有些打嗨了,而苟安的胃口也大了起来,在他看来,即便事有不济,只需撑到苟政大军到即可。 显然,张先在城內组织起来的守军,才是他魔下真正战力所在,毕竟包含他张氏部曲,以及不少豪强私兵,装备、素质都不错,在一阵忙乱后,对突入城內的苟军,还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乱战对苟军实则是有利的,但兵力毕竟太少,一番战下来,苟安这边有些扛不住了,连战之下,將士疲惫,於是选择边打边撤,一直退到城门口。 张先虽然也在巨大的死伤下,心疼不已,但在击退苟军的刺激下,领军追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奉命支援上来的罗文惠,他率领的归义右营,可是生力军。 这些由秦雍流民组织而成的“新军”,虽然短於正规训练,对军令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真正打起来时,那种强势凶横的姿態与气势,一点也不弱於破阵、中坚二营。 在罗文惠沉著的指挥下,面对两三倍於己的张先军,竟打得对方节节败退,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也逼得张先不得不另想办法,他遣两千后组织起来的部卒,从北城而出,意欲绕袭苟军背后。 结果,才出城不久,便被突然杀出的驍骑营给击溃。驍骑营,才是苟安留下的,整个突袭前军的预备营。 而此一计不成,张先也再无他法了,只能竭力率领部曲,与苟军血战。苟安本来打算坚持到苟政领军到,但未曾想,最先坚持不住的,却是张先。 实在是,他能依靠的战力,只有张氏及京兆豪强的私兵部曲,但眼瞧著家族核心力量不断损耗,兄长张琚的叮嘱,终於重新占领思想高地。 於是,张先又做了一个合理但愚蠢的决定,下令撤退,带领族部逃了。这一逃,面对的自是苟军步骑的从容追杀..::: 第113章 大获全胜 第113章 大获全胜 实事求是地说,驍骑、中坚、破阵、破军四营,乃是此番西进,苟政亲率北路军中,最核心的力量,战斗力最为强悍,其余部卒,除亲兵、探骑之外,都要逊色许多。 但是,仅凭驍骑、中坚、破阵再加个新组建的归义右营,五六千人的规模,竟然把四倍於己的张先军给击败了,还带有“攻坚”任务。不论过程如何,这样的结果,也足以让苟政惊喜,乃至惊定。 也不能说张先的运气差到极点,至少他逃得果断,选择的时机也还算及时,因为只需要他再拖延一时半会,想走都走不了了。 当苟政率领后续兵马赶到时,阴城內外一片混乱,但大局已定。所幸,天色已然大亮,在简单了解战况后,苟政从容布置,將各营將士派出,追剿敌军。 在杨间的建议下,多加了一条“降者不杀”,让將士儘量以俘虏为主,胜局既定的情况下,还是少造杀戮,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在於儘量保留关西元气。等平定关中,这些都是苟氏集团的。 追亡逐北,往往是扩大战果的最好机会,但大部分的苟军將士,也仅追出了不到十里地,便停下了脚步。倒非穷寇莫追的原因,而是苟军將士实在太疲惫了,尤其是参与突袭进攻的四营將士。 最终,在苟政的命令下,各营都收兵回整,或者將主要精力放在阴周遭的溃卒身上。而对那些一心逃亡的张先部卒,只有丁良借著骑兵的机动性,深追了一阵,虽斩获不小,但最终没能把张先给擒拿,那傢伙跑得实在太快, 但即便如此,阴一战,苟军也是大获全胜。在后续的粗略统计中,此一战,斩首敌军逾四千级,俘虏八千余人,余者溃散,张先最终仅带著几百族部,西逃至霸上。 阴县这边,到正午之后,局势才完全稳定下来,混乱勉强消除。比起战场上搏命拼杀,战后的收拾,实则更加繁琐,但將士们已然浴血建立功,获取全胜,这些收尾善后的事务,苟政也乐意去干。 归建散卒,救治伤亡,拘押俘虏,清点缴获,还有最重要的,生火造饭。疲惫与飢饿,几乎席捲每一名苟军將士,但每个人,精神都格外振奋,胜利往往能够让人克服身体的不適。 当然,在苟政的亲自安排下,搞军行动是如火如荼地展开。在阴城中,屯有大量张先的隨军辐重,粮面就不多谈了,还在城外陆陆续续缴获几百只羊.... 於是,苟政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吃肉!三军自是大悦。 阴城內,破旧的衙堂中,羊肉烤在火间,酒水热在炉上,气氛格外热烈,各营將领齐聚,討论此战的过程及战果,气氛异常的热烈。 大伙基本都捞到了战功,缴获也不少,喜悦之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而诸將之中,最瞩目的,毫无疑问就是弓蛀了,他的表现,闻之者无不震撼。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虽然弓的勇名,在军中早有传播,但此战之后,才真正奠定他苟军第一猛將的威名,甚至不只在苟军內部传播。而苟政,也一直打造著他有功必赏的人设,当场表示,此战弓功劳第一,亲自给他敬酒,並表示,打下长安后,一併论功行赏。 这话,当然也是对其他將领说的,在苟政允诺的同时,主簿杨间则拿著一卷竹简,当场记录著各將功劳,特地做给诸將看。 不过,有的人则当场就兑现了,比如一直掛著副职的朱晃,苟政將他扶正,任命为探骑营督, 並允诺將探骑营的编制增扩至三百骑。 “丁都督回来了!” 由於追得甚远,丁良是最后领军归营的,安顿好魔下將士之后,方才进城,前来与会。 “斩获如何?”苟政问道。 丁良面带可惜,说:“遵主公之令,未有大肆杀戮,只追逐败军,將其击溃,回师之时,俘虏了上千人! 末將本欲赶上张先,把那贼將擒下,献与主公,可惜此人逃得太快,他们的马力也更足,末將又迷了道路。 后在迫近霸城时,有敌军东来接应,打著『杜”字旗帜,末將小战一场,未能击败,將士也疲惫已极,只得撤军东还。” “无妨,此战我军已然大获全胜,敌军溃败,有如丧家之犬,即便勉强重聚,也不是短时间內能够恢復战力的,不足为患!”苟政轻笑著宽慰道,亲自给他斟了杯“英雄酒”,又问: “你说有打著『杜”字旗號的敌军接应,可是杜洪?” 丁良摇头,答道:“末將拿了几名俘虏,据其供述,乃杜洪之弟杜郁,奉命率军,策应张先! 今日带领五千军,才至霸上,便闻张先惨败..... 说著说著,丁良便笑了,道:“主公,杜洪在长安一共也就约三万军,此番被我军破了一大半,长安已是刻日可下了!” 丁良的话,点燃了眾將的热情,堂间再度热闹起来了,如孟淳者,甚至提前向苟政贺喜,祝他掌下长安。 孟淳是有兴奋理由的,去年,梁续率十万义军席捲关右,也曾有攻略长安的举动,但顿兵长安数日之后,还是迫於东归眾愿,绕城而出。 这毕竟是长安,是少数几座闻名夷夏的大城,即便早已沦落,他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依旧具备特殊地位,那几乎是一种浸透在血液里的情怀,曾经汉帝国的威严与荣耀,就是从长安发散四海的.:: 占据这样一座城池的意义,是不需多言的,尤其对苟氏集团这些大多出身底层的將领来说。到如今,苟军將士,自上而下,已然越来越能看到未来的前途与希望了。 如能克定关西,苟政称王称霸,他们这些追隨者,也能跟著一路晋升,比起缩在河东,潜力是不可想像的,对苟氏集团凝聚力的提升作用,也是巨大的。 如今的苟氏集团,已经以关西人为主,合流了不少山西人士,但在梁续兵败之后,仍旧吸收保留了一部分关东人,比如孙万东、陈晃、孟淳等,但到如今,这些关东籍將士也基本放下了东归家乡的执念了,实在是当前的关东太乱了,甚至不如关西...... 因此,在西进的大事上,並不是是苟政的一厢情愿,从这个战略在军中传播开来后,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上下同欲者胜,这也是苟军將士能够爆发出这般强大战斗力的原因之一。 此时,將领们士气昂扬、战意高涨,苟政也是信心十足,但他打心底仍旧不敢大意,说道:“此一战后,可以定论,仅凭杜洪本身,已然无法阻挡我军西进,他守不住长安! 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杜洪的军队还没有丧尽,因此,诸位还不到放鬆的时候。此会之后, 各自回营,安抚士卒,整顿兵马,隨我进军长安! 待拿下长安之后,我与诸將,在皇宫大殿之內大庆,痛饮三天!” “诺!”眾將齐声拜道,兴奋劲儿再度被苟政撩起来了。 “霸城的杜郁军,其动向,派人给我盯紧了!”庆功宴间,苟政把朱晃叫到身边,沉声吩咐著。 “末將亲自前往!”闻令,朱晃立刻表示道。 “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苟政轻斥道:“你部下没有其他能手了吗?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派其他人去,你留下好生休息一阵!” 这几日来,全军將士中,若说最疲惫的,恐怕没有能与朱晃相提並论的,为刺敌情,往返数次,清晨的突袭战斗,他也衝锋在前,砍杀了好几名敌军。 到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看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了,但是,这是一个精神意志足够坚定的汉子。 而听苟政这样一番话,朱晃那猩红的双眼中,流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拱手拜道:“末將这便去安排!“ 县堂的庆功宴,也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大伙儿也都欠缺休息,亟需睡眠。 酒足饭饱后,各自还营,似弓蛀者,甚至直接在堂间睡著了,呼呼大睡。 一直到傍晚时分,逐渐安静下来阴城內外,那些苟军將士棲息的地方,儘是呼嚕声,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苟政,实则同样疲惫不堪,不过作为主公,自当有承重担责的意识。慰问伤兵,依旧是摆在头等的大事,在取得辉煌胜果的背后,是上千名將士的伤亡。 此一战,苟军的战损比不算高,直接阵亡甚至不足四百,大多是城中巷战时產生的,伤亡倒是不少,收拢回营者,便有七百多人,轻伤居多。 军中一直是缺医少药的,比较幸运的是,从敌军那里也缴获了一些疗治金创的药,全部用上。 不得不说,张先军的战斗能力堪忧,但军需供应,却不算少,只能说,士族豪强的底蕴,总是深厚的。 而有了此战的缴获,苟政甚至可以在半个月內不用担心军辐问题,这足以让他打到长安,拿下长安! 傍晚时分,同杨间等隨军僚吏一起,勉强清点完缴获物资后,苟政方才得到片刻喘息。回到宿处,疲惫从头到脚地袭来,但亢奋的精神头,仍然让他一时难以成眠。 拿著那张他已经快翻出浆的地图,默默研究著,在阴县图示处,点了个標记。关中大地,三辅都县,已然被他“点亮”了不少城邑了.::: 盯著地图,琢磨了一会儿,苟政抬头,冲外边唤道:“去把郭將、曹苞二人给我唤来!” “诺!” 郭將前者已然提过,至於曹苞,当初在华阴时被孙万东俘虏,献与苟政,早在去年冬季,他便结束了自己的俘虏生涯,向苟政输诚效忠。 当然,曹苞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安邑那艰苦的监狱环境实在太难熬之外,还跟当时关中的一项变故有关。 那个时候,长安还是石苞手里,石遵也还没被弒杀,而石苞那个草苞,则异想天开地想率领关西豪杰,向东与石遵爭皇位。 石苞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魔下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人的諫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劝諫的,言辞或许刺激到了石苞,惹得那草包大怒,竟下令杀了石光、曹曜等百余人。 而曹曜,正是曹苞的叔父。这个消息传到河东之后,鑑於“人道主义”,通报与曹苞,曹苞对此哀慟不已。他自幼丧父,是叔父曹曜將他收养,感情深厚。 一番痛哭之后,曹苞向苟政表示投降之意,想要为叔父报仇,虽然最终帮他报仇的是李閔(在鄴城政变中,石苞也被李閔给杀了)。 苟政也接纳了曹苞,留在將军府当吏。曹苞其人,毕竟出身京兆曹氏,或许身上带有膏粱子弟的习性,但当习惯得以改变后,在人才短缺的苟氏集团依旧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至少识字! 此番西进,曹苞也得以隨军,京兆士族的出身,总是有用的。此番,隨著阴之役,一战而破张先,苟政觉得,他的政治攻势,可以进一步展开了。 郭將与曹苞,將代表他,前去拜访京兆及三辅士族、豪强,详细说以苟军的强大战力以及“大义之名”,表明苟政的邀揽合作之意.....· 苟政认为,阴一役,已经將苟军的实力展现出来了,这也是最坚实可靠的叩门砖。 就在苟政於阴构思著下一步动向时,在几十里外的霸城,气氛迥然而异於阴。杜郁带人,“击退”了丁良之后,竭力地收拢溃卒,安抚军心,一直折腾到夜幕降临。 霸城,在霸水东侧,临水而建,最关键的地方在於,这里几乎属於长安近郊,渡霸水,再往西几十里,便是长安了。 城內,压抑的气氛,让灯光都显得格外黯淡。光影之下,杜郁阴沉著一张脸,与同样面色沉凝的张先,对面而坐,久久不语。 杜郁最终,也只收容了不到三千败兵,连隨张先归来的几百部曲,也就三千出头......惨败如斯,让人无语。 看著闷在那里的张先,还是杜郁率先开口,嘆了口气,冲侍立於堂间的一名部属吩咐道:“將此间战况,飞马报与长安!” “诺!” “杜府君!”杜郁发了话,张先也不著了,说道:“苟军战力强悍,又兼偷袭之利,我一时不察,为其所趁。 今遭败绩,士卒损折殆尽,军心动摇,士气低落,形势已然危险。阴距此,亦不过数十里, 一旦贼军整顿西来,以霸城之力,恐怕难以抵挡....:· 听其言,杜郁打断他,直接问道:“张將军还有何策略御敌?” 面对杜郁沉凝的目光,张先有些心虚,低声道:“不若保存实力,撤军回长安,据城坚守!” 第114章 胡酋也敢使计 第114章 胡酋也敢使计 “到了长安,敌军兵临城下,届时又当如何抵御?』”张先方道出想法,杜郁便质问道。 显然,阴一战,张先是被打怕了,苟军的战斗力有些超乎其认知,志气全消,只知退败。他所说的退守长安,坚壁御敌,只是一个继续撤退的理由罢了, 哪怕只能多爭取三两日的时间。 而杜郁对此,自然难以认同,除却看透了张先的虚实之外,对於当前的形势,杜郁同样有较为清晰的认识。简而言之,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如果想要击退来犯之苟军的话。 苟军破关而入,侵略三辅,已经让关中震动,若让其兵临长安,那可就真的覆水难收了。那些依附长安的关西豪杰,本就是墙头草,杜洪並没有实际约束, 让他们锦上添容易,雪中送炭极难。 一旦长安被攻,三辅豪杰们,不直接倒戈相向,替苟军声援,就算他们有节操了。此番东进御敌,靠的也只是长安杜洪集团本身的实力,然而,经过张先此败,实力大损,局势已经有些难以挽回了。 另一方面,即便不提政治因素,仅从军事角度来看,霸城这边,加上长安城里,即便再强行徵召一批壮丁,兵眾恐怕也就一万多人,战力还很难保证。 以苟军在阴之战中展现出的强大,凭这点实力,如何能守长安?最关键的,长安並不是他杜氏的,军心、民心,凝聚、认同都远远不够。 因此,如欲拒敌,那么还不如就在霸城坚守,成功的可能性或许还能高些。 面对杜郁的质问,张先顾不得羞了,急声说道:“城池背后,就是霸水, 若坚守此城,无异於背水而战。贼军至,一旦不能敌,我等可就逃...退无可退了!” 闻言,杜郁冷声道:“今尚能退至长安,到了长安,贼军又至,届时又往何处退?” 在杜郁强势的目光下,张先住嘴了。 “还是等长安回復,再作区处!”长时间的沉默,让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还是杜郁嘆了口气,说道。 “张將军也不易,而今败卒震恐,人心惶惶,还请辛苦安抚一二!”杜郁又道。 见杜郁態度缓和,张先也不与其爭辩,点了点头,兀自去了。 待其离开,杜郁没能再保持其风度,狠狠地骂了几声“匹夫”、“蠢材”。 如果可以,杜郁真想將张先拿下斩了,以正军法。 但是,他不能,那毕竟是杜洪委任的討贼主將,他纵然是杜洪之弟,也不好过於逾越。还得考虑张氏的影响,至少张琚在长安那边,还有些影响力。 並且当前的霸城中,收拢的那些败兵溃卒,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张氏的私兵及组建部曲。这个张先,战不过苟军,保存实力逃跑,倒是敏捷! 恶化的局面,带来巨大压力,杜郁凝思许久,却是越想越乱,他发现,面对来势汹汹的苟军,他竟没有什么对付办法,甚至没有多少信心了。 归根结底,没有足够的实力做支撑,就是想破脑袋,又有何用。最终,杜郁召来一名部將,吩道:“你率人,速往高陆,找到那氏酋毛受,看其动静如何,邀其领军,与我共击贼军!” 这,大抵是眼下,杜郁能够想到唯一一条具备可行性的御敌之策了。然而, 把希望寄託到一氏酋身上,本身就说明了杜氏的乏术,而杜郁更有种无力感。 虽然对兄长有些不恭敬,但此时此刻,杜郁还是忍不住把“志大才疏”四个字,用在对杜洪的评价上。 杜洪所谋,寄予希望的张先,已经一败涂地,那氏酋毛受,难道真的能够依靠吗?对此,杜郁实在难以乐观起来。 或许有些出人意料,就在霸城北边,渭水之阴,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正屯驻於河畔。夜风夹杂著河水的湿气,將营地內零落的灯火,吹得晃动不已。 这支军队,自然是被杜氏兄弟引为大援的高陆毛受军了。今日,他才率领部眾,自高陆南下,渡渭河,然后也收到了阴之战的结果,有些溃卒,慌不择路跑偏了,被毛受的斥候所获。 得知张先惨败的消息,毛受也是震惊不已,也忍不住大骂张先无能。一夜之间,两万大军,竟为人轻鬆所破,这是人能干出的事? 震惊之余,对苟军的战力,毛受也深为忌惮,差点没直接领军,打道回府。 不过,在消化了这个足以將关中局势彻底搅翻的消息后,毛受忍住了,终究有些不甘心。 当杜郁的联络使者北上时,正撞见毛受军,惊喜不已,毛受军既已南渡,那么霸城的危机就可以暂时得到缓解了。 此时的氏酋毛受,正於帐內,仔细地听取匯报。而匯报之人,正是当初在蒲坂时,被苟政亲自接见的十三名商贾之一,毛毗。 ...对我军主动投效,苟將军十分高兴,表示夺取长安后,必有厚报! 明日,当在阴亲自迎接首领。”毛毗显得很高兴,向毛受稟报导。 而毛受闻之,表情也有些丰富,认真地问道:“阴有多少苟军,他们状况如何?” 闻问,毛毗道:“具体不知,然能破张先军,怎样也该有不下万人!不过, 我抵达阴时,正值饭食,但据我观察,许多苟军將士,仍在歇息,想来是激战之后,將士疲惫,需要时间休整.... + “这便是了!”毛受顿时眉飞色舞,重重地一砸拳,难掩兴奋,说道:“一个河东能有多少兵马,又能有多少战卒?击败张先军,必然是全力一战,必然疲惫,这正是大好机会啊!” 听毛受这么说,毛毗愣了下,不由惊疑道:“首领有何谋算?” “自然是领军击之!”毛受理所当然答道:“苟军能偷袭张先,我自能率眾突袭苟军!” “首领遣我前去阴,仅是为了刺探苟將军军情?”毛毗彻底回过味来了。 毛毗惊的表情,让毛受十分受用,只见他自得道:“那是自然?苟政何人,也不过一叛军余孽罢了,如何能让我投之? 如今,他方获大胜,必然志骄而大意,將士疲惫,兼我遣使投诚,自难察我用意。即便苟军善战,这么多不利状况,突袭之下,又如何堪挡我部眾一击?” 听毛受这番解释,毛毗呆了一会儿,说道:“苟將军毕竟有晋室的册封,杜洪仅是臂称,首领竟也愿意为其效死?” 对此,毛受不由笑道:“观杜洪遣將用兵,也是庸人一个。如今,杜洪已然实力大损,我若引兵破了苟军,你说关中还有谁的声势,能够胜过我们? 届时,区区一个河东算什么?长安,他杜洪占得,我毛受自然也占得!” 至此,毛受方才彻底暴露出他的野心。此番南渡,他可谓是空巢而出,高陆族部,凡是能打仗的,都带出来了,其中还包括四千多本部氏骑,这些骑兵,可是他立足高陆的根本,费了十多年才由小变大,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投入这么大的本钱,所谋者自然不小,杜洪,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与名声。 如果说起初,毛受是迫於苟军西进的威胁,以及杜洪的重利许诺,那么隨著阴之战的结果扩散,隨著局势的重大变化,他的思路与野心也隨之转变了。 连苟军都敢染指长安,他毛受同样坐拥数万之眾,又处三辅腹地,如何不能? 更让毛受惊喜的是,杜郁遣人连夜来寻,毛受果断接见,並且態度坚定地表示:“杜將军相邀,来得正好!我正欲为杜公破贼!” 说著,便將他率军趁苟军疲劳无备突袭的打算告之,並请使者速归霸城,请杜郁於明日率军东进,与他一起,共击苟军。 使者对此,自是大喜不已,连忙应允,又急匆匆南归霸城去了。对他来说, 此行似乎什么都没做,却取得了超乎预料的效果,“完美”地完成杜郁交待的任务。 而毛受这边,又连夜將部下的几名领军头领叫来,將他的突袭谋划告之,也画了一个名为“长安”的大饼,部將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了。 就在毛受於渭水南岸,自得於自己的见识与计谋,並畅想著击败苟军后的光明未来与无限风光时。数十里外的阴城,与毛受想像中的大意不同,苟政也为明日的接纳受降默默准备著。 苟政,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从毛毗奉命前来,出现在阴开始,苟政心中就起了疑心。倒不是毛毗表现地有什么大的问题,实在是毛受军出现的时机,有些凑巧了。 世上並不乏巧合之事,但出现在兵危战凶的沙场上,就值得重视与警惕。一番问对之后,苟政的防备心就更加强烈了。 別的不提,就毛受军出现的情况稍作分析,也能察觉其异,比如,如果毛受有意归顺投诚,为何要等到领军南渡渭河之后,才遣使者前来, 他的军事行动,为何不提前告知,而要鬼鬼票票?须知,阴之战,也算是苟政临时起意,而后果断施行,正常情况下,他或许还与张先在对峙兵,寻求破敌之策.....: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尤其在苟政这么个心眼子极多的人眼中,毛受之举,居心回测。 即便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苟军大破张先之后,军威大振,毛受为其所慑, 自觉难敌,因而主动投效,以谋求好处。 但是,就苟政个人的经验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换作是符氏大军入关,或许还值得取信。而即便是真的,苟政也需要做些针对性的准备。 一直以来,苟政在战场上的决策与表现,从来都比较多疑,任何事务与跡象,都得分析些道道来,都下意识地去探究背后的內因与缘由。 这是他的谨慎在作票,虽然已经发生的很多事例都表明,苟政的许多猜疑, 都属多疑过虑,但苟政这个习惯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被一些將佐质疑。 而不管过往有多少次被证明是无用的,但这一次,在如此关键要紧的时候苟政的多疑与谨慎,终於得之! 县堂內,已经休整了大半天,精神有所恢復的诸將,再度被召来。包括苟须,他在白日间也从新丰那边,护卫著辐重部队,赶到阴,只不过,苟军取得如此大胜,他却错过了决战,心情很是不好,鬱闷二字几乎写在脸上。 “诸位可曾休息好?”看著眾人,苟政的脸上,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 闻问,弓蚝立刻表示道:“精神体力尽復,不知主公有何差遣?” 苟须则直接表示道:“主公,末將已然休整一日夜了,我破军营,愿为先锋,为主公攻取长安!” “苟都督押运辐重辛苦,这先锋之任,还是让我归义营来吧!”与座的贾虎,突然说道。 自投靠苟政以来,贾虎被拜为归义左营督,受到尊重,还能继续率领流民军中的老兄弟。而慢慢见识到苟政与苟军的厉害后,心下更定。 西进以来,贾虎率领部下追隨,存著一个建功扬名的心,回报苟政之恩遇, 也获得真正在苟氏集团立足的地位。只可惜,一路西来,苟军仗已然打了几场, 但一直没贾虎的份。 此前还好,但白日阴一战,连罗文惠率领的归义右营都建立了不俗的功劳,他与归义左营,却只在最后的追击中,抓了点俘虏。 因而,此时的苟军將领中,除苟须之外,恐怕就属贾虎立功心切了。贾虎的主动,也成功引起了苟政的注意,多了他一眼。 而苟须心中正有鬱闷无处发泄,见这个贾虎也敢出头与他抢先锋的,当即斥道:“你是何人?焉敢与某相爭?” 这话不免让贾虎难堪,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冷声道:“在下贾虎,主公委任的归义左营都督!” 贾虎竟敢呛嘴,本来还没觉得什么的苟须,顿生恼怒,正欲发作,被苟政一道咳嗽制止了。 “诸位不用心急,长安自然是我们的,但眼下还不是第一目標!”將堂间杂声压下之后,苟政方慢条斯理地说道:“夜召集眾將,是为商议如何对付高陆氏酋毛受之事!” 此言落,眾將皆讶然,在场眾人中,除了苟安、丁良、罗文惠、朱晃这些有心人之外,其他人还不知毛受何人。 苟政亲自將毛受的来歷讲解了一番,然后淡淡地说道:“適才,毛受遣使来见,意欲在明日上午,引兵前来,投诚归顺!我疑其居心回测,举措有异,不得不防备.:::: 第115章 聚歼 第115章 聚歼 约在巳时前后,春日已然高起,向渭河平原播洒著万丈光辉。阴县城西北侧,在离营两里的地方,一支苟军列队肃立,默默地等待著“远方来客”。 大之下,苟政背手而立,面部被春日烘烤的炙热,但於他平静的心態却无丝毫影响。隨苟政等候於此的,只有三支部队,亲兵营、破军营以及射声营,不足三千人。 当然,这只是用来吸引厂“来客”注意的表象,在那些看不到地方,城门背后,城外军营,城西树林,城北土塬间,正隱伏著眾多的苟军將土。 基本上除了对俘虏及辐重的必要守备,此番苟政將军中所有能战的將士,全部发动起来,严肃以待。如此全力以赴的备战,堪称西进以来军前动员最彻底的一次。 得到这样的“尊重”,毛受显然比张先还要幸运! 几骑快速奔来,打头的正是探骑营督朱晃,近前,勒马而止,朱晃大声道:“启稟主公,毛受军已至十里外,裹足不前,似在休整!” 听此报,陪同在侧苟须、苟顺都不由紧张起来,苟须请示道:“主公,是否该变阵设防?” “先不急!”苟政眉头微,稍作思,冲朱晃吩咐道:“再探!再报!” “诺!”朱晃转马,带领几名部下去了。 未己,又一名探骑奔来,是朱晃的下属,急报导:“主公,霸城侦骑探得, 敌將杜郁亲率兵马出城,正向西来..... ? 这则消息,终於让苟政脸色变了变,眉宇间也闪过一抹阴霾:“多少兵马? 多少骑兵?” “不下五千之眾,骑兵不下两千!” “瞧瞧吧!”麵皮抽动了几下,苟政忽然笑了笑,打破增添了些许紧张的氛围,道:“这毛、杜两股势力,已经秘密联合起来,欲谋我军!” “这胡虏竟然如此奸猾狡诈,竟然还遣使诈降,迷惑我军!”苟顺怒道:“若非主公明智,一眼看破歹心,让其得逞,我军危矣!” “传令贾虎,让其率领归义左营西进,阻截霸城来军!”军情紧急之时,苟政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做出应对:“告诉贾虎,此战我军能否成功痛歼敌军,就看他能抵抗杜郁多久了!” “诺!” 在城西的树林,苟政埋伏的兵力最多,驍骑营、统万营以及归义左营,本是用来袭毛受军后背。如今,军情有变,多了杜郁军,只能顺势做出调整了。 “如此重任,那新降之人,可能担负?”听苟政的吩咐,苟须提醒道,言语间不乏质疑。 苟政淡淡地解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顿了下,苟政偏头凝视著苟须,语气严肃道:“一旦战起,你和苟顺能否扛住敌军衝击,才是此战获胜之关键!比起担心贾虎,我更担心你们!” 一听这话,苟须便有些气恼,应道:“主公放心!除非死,否则末將与魔下將士,绝不后退一步!” 见其赌誓的模样,嘴角稍微勾了下,没有再继续刺激。 又过了一会儿,视线远处,十几余骑捲起尘埃,快速奔来,身份也很快探明,毛受的使者毛毗。 近前,毛毗快速扫了一圈,將苟军的人数与阵型大概如何记在心里,然后, 快速下马,向苟政拜道:“小人参拜將军!” “快快请起!”苟政一脸的热情,上前將之扶起来,满脸期待地问道:“不知毛首领军至何处?我已扎好营房,备好酒食,为你们接风!” 注意到苟政脸上的兴奋与喜悦,毛毗眼神躲闪了下,心中默嘆,然后正色道:“首领领军正在途中,为免误会,特遣小人,前来联络!” “好!你且回復毛首领,就说苟政就在此,等他来归!”苟政哈哈一笑, 道。 毛毗应了声,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愧,转身上马,便带领几名部卒,快速返回!待其走远,苟政笑一声:“这氏酋,还有几分警惕性,还不放心,这是遣此人来查看试探了!『 “苟须、苟顺听令!”抬眼望向北偏西方向,苟政语气肃然:“变阵防御, 给我死死钉在这里!” “诺!” “郑权!” “在!” “传令各营,做好战斗准备,战斗一旦开启,立刻行动,按照既定计划包抄运动,待我信號一起,聚歼贼军!”苟政又道。 很快,一队传令兵自营中飞奔而出,分往各营,传达命令。苟政如今的亲兵营,主要分为四队,护卫、军令、军法以及玄甲。 阵前传令,便是军令队的职责。至於玄甲队,则是苟政在河东大肆“搜刮”之后,方才组建起的一支重骑,规模也就一百出头,此时也隱藏在军阵后方,也是苟政给毛受军准备的“惊喜”。 隨著命令下达,破军营与射声营立刻调整阵型,后方军营中,苟安也率领中坚营將士前出,为其破军、射声二营协防。 两排几十架拒马摆上阵前,长枪兵、刀盾兵、弓弩兵,各归其位,那轻鬆隨意欢迎队列,也很快转变为张牙舞爪的防御阵势。 从调整阵列开始,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见到视野极处,烟尘捲起,人影幢幢。毛受,终於出现了。 当毛毗回到敌营,將他在苟政这边的所见、所闻,以及苟政的回覆,尽数告与毛受后,这氏酋再无疑虑,大喜道:“我计成矣!” 然后便下令全军变阵,调整为攻击队列,然后在毛毗的引导下,加速向阴城衝去。须知一点,毛受虽是氏酋,魔下部眾也以氏人居多,但还是融合了大量赵人。 此番进兵,魔下有四千氏骑作为主力,但部队整体,仍以步军居多,在战斗战法上,自然也趋向於步骑结合。准確地讲,应该叫步骑混合,毛受军在训练与纪律上,实则还差得远。 在毛受的催促下,高陆氏军快速袭来,可以理解毛受的激动以及焦急心情。 毕竟,苟政仅率两三千人,出城池与营寨迎接,这样的机会,简直是上天保佑。 若不加紧,让苟政察觉先行走掉,那可就可惜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氏酋显然也知道。 四千骑兵当先,在毛受的率领下,卷尘而来。待其抵近两里之外后,郑权居中,作为苟政的代表发號施令,令旗左右挥动两下,大声道:“阵前士卒, 散!” 听令,布置在阵前的数百名士卒,迅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分左右散开,绕行军后,重归阵列。而露出的,则是拒马、枪盾结合崢阵势。 远远地,望见苟军阵前的动静,毛受被迷惑,只当是苟军察觉不对,动摇逃散,当即下令,加速衝锋追击,並让人喊出“擒拿苟政”的口號。 然而,等到近前,方才察觉不对,但已经处於高速衝锋下的骑兵队伍,如何能停得下来,甚至连变阵都困难。 然后,毛受眼睁睁看著许多自家部族儿郎,连人带马,摔在野地上,然后被踩死踩烂..:::.却是苟政命人,临时在军中周边,挖了一些陷马坑。因为时间限制,数量与大小都不够,但面对密集衝来的骑兵,总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而那些摔马事件的发生,就是最明確的信號,军政之中,郑权又扬军旗,高声道:“射声营,引弓!” 在苟顺的带领下,魔下上千的弓弩兵(甚至有十几架大黄弩),立时奋力张弓,绷紧的弓弦,释放著危险的信號。 “放!”隨著一声令下,上千支箭矢,破空而去,直袭氏骑,劲力不一,长短不一,角度不一,带来射程上的差距,但覆盖打击的面积也更广。 没有瞄准,但以氏骑的密度,这一轮下去,至少射倒了上百骑,打击可比简陋的陷马坑强多了。 一击建功,郑权面上不见欣喜,又继续挥旗,发令。上箭,引弓,瞄准,释放. 1 就这么著,射声营的將士,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射击,这也是自他们成军以来,最从容不迫的一次了,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看清敌人,只需要像个机器一般,看令旗,听命令,射击即可。 从齐射,到轮射,当上万支箭释放出去后,衝击的氏骑已经乱了。当然,被射倒的人,並不是太多,就三四百,第一轮过后,氏骑就开始闪躲了。 但是,在苟军箭阵的压迫之下,氏骑自己產生的混乱,造成的伤亡可就多了。前面的人,除了被射倒的,有无畏衝锋者,有惊慌逃窜者,但后边还有更多不知敌情的氏骑,继续在向前涌,混乱由此產生。 很多氏骑,没有死在苟军的陷阱与弓矢下,反而被自己人踩踏至死。而那些勇敢的、幸运的衝到苟军阵前的氏骑,在拒马与长枪阵的照顾下,死状更加悽惨。 结束混乱的方法很简单,只需死的人够多就行了..··..战场之上无法计算, 但过了將近两刻钟后,衝锋的氏骑方才在毛受及一干部將的率领下,重新获得调整。 缓缓地退到苟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外,而空出来的战场,尸横遍野,从苟军军阵处,一直向北延伸,鲜血將这片土地的顏色染得更加深沉。 见到这一幕,毛受的眼睛都红了,扭头狠狠地瞪著毛毗:“这是怎么回事? 苟军为何早有准备?” 毛毗也惊呆了,颤著声道:“我......我也不知啊!首领,苟军早有防备, 突袭之策,已然不成,还请速速撤军吧!” “你敢乱我军心!”闻之,毛受暴怒,举起弯刀,便將毛毗给砍了。 回过头,毛受满眼凶光地盯著同样在调整的苟军军阵,冷声道:“传令,全军分为两队,左右包夹,以骑射袭扰!让步军快速跟上冲阵,擒拿苟政!” 在毛受率领部族,繁衍於关西的十多年中,当然是经歷过战爭的,但是,像面对这样一个军阵,还是头一次。因为经验少,所以损失惨重,因为无知,所以还未真正察觉危险,但是,也不敢再以骑兵正面衝锋了..... 『只要擒得苟政,胜利还是我们的!”而毛受则情绪上脑,恨恨地盯著那面在春日下招风摇曳的“苟”军大。 眼前的苟军,虽绝不只三两千人,但也没有多到不可敌的地步。至於其他, 怒火攻心,恼羞成怒的毛受,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苟军军阵这边,也快速调整著,受伤的士卒(主要为撞击伤与箭伤),被拾至军阵中央,其余军卒迅速填补阵型,屯於阵中的箭矢,也重新补上。 很快,再度恢復到那个攻守兼备的状態,並且,在鲜血与死亡的渲染下,苟军这座军政,多了一层美丽与绚烂的色彩。 苟政的確是在阵中,没有听从苟安的建议,先行撤到安全区域,而是选择与眾军在一起,坐看眾军破敌。 对毛受军的战斗力,苟政还没有一个数,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全力以赴, 这个军阵,他在与不在,也是两回事。 一场血腥的廝杀,才过暖场阶段,苟政站在一座草垛边,面上不见丝毫紧张,甚至还有閒情与苟安评价著適才郑权的表现:“元衡指挥若定,已有大將之姿啊!” 苟安轻笑道:“还是主公调教得好!” 军政外,毛受军已然快速活动开来,因其动向,一场隔空对射战斗,也隨即展开。 “这个毛受,真是高看他一眼了!先机已失,不思止损,快速撤离,还敢与我军纠缠!”冷冷一笑,表情重新恢復严肃,苟政对苟安道:“贼军既然成全我军一场大捷,那我们也成全他们!接下来,就看你们杀敌了!” “主公放心!”苟安话不多。 又过了小两刻钟,隨著毛受军步骑布置开后,上万敌军,分为三波,从北、 东、西三面向苟军採取攻坚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苟政下令,点燃了阵中那堆草垛,隨著浓烟裊裊升起, 埋伏在四周的苟军將士,也隨之而动,在各自將领的统率下,向毛受军围聚而来,最先出现的,正是丁良所率驍骑营。 熊熊烈火中,炽烈杀声中,又一场大胜,等待著苟政及其將士,这也堪称是苟军称霸关中真正决定性一战。 第116章 第二战场 第116章 第二战场 根本不需要再通过一场军阵攻防,以消磨敌人的精神与体力,事实上,从毛受军突袭受挫,仍不甘心,意图攻阵擒拿苟政开始,就註定了其覆亡结局。 他调整步骑的那段时间,只是给埋伏的各营苟军將土,提供更充足的运动包抄时间。而等各路苟军,从四面八方向毛受军围攻而来时,毛受军立马就崩溃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韧不拔的精锐,这样的局面,就是换作苟军这些精兵猛將,怕也逃不脱一个溃败的结局,至多凭著足够的经验与求生意志,在突围上能有些建树,儘量减少些损失罢了。 若说实际投入到此战中的总兵力,苟军其实还不如毛受军,但当决战展开之后,毛受军便只有溃逃,苟军各部能够做的,围剿、切割、追歼。 这一仗,对苟军將士来说,打得確实相对轻鬆。这就是,以有心算无心,以庙算对无备,而毛受这个氏酋及其魔下部眾的表现,也比苟政预设的,要差劲许多。 当然,苟政这边取得阴之战“二番战”的完胜之时,还有一支部曲,打得很辛苦:被遣西去,阻截霸城杜郁军的贾虎,及其所率归义左营。 在距阴以西十几里的地方,贾虎率领魔下一千五百卒,当道设阵,以阻杜郁。杜郁率师而来,见到严阵以待的贾虎军,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率眾围攻, 只欲快速破了这支苟军,然后去助攻毛受,拿下苟政。 杜郁此番东来,把杜洪调拨给他的五千兵马全带上了,可不要过於小瞧这支兵马,这是一支以杜氏族兵为基,加上一些京兆士族部曲,再结合部分羯赵遗卒,组建出来的军队。 可以说,这些才是杜氏最核心的力量,最精锐的部队,至少战斗能力,是有所保障的。因此,贾虎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又数倍於己,又没有坚垒、利器作为凭靠,想要抵抗,绝不是容易的。 而结果也的確如此,在杜郁军的全力围攻下,贾虎军虽竭力相抗,却是左支右拙,场面十分狼狈。若不是贾虎与一眾老兄弟,带头与杜军死战,早就溃败了。 在持续半个多时辰的围攻之后,两军第一次脱离战斗,归义左营將士,伤亡逾三成,已然显出颓势,一副式微之象,在贾虎的指挥下,继续缩在道中,结阵相抗。 而杜郁军的损失,实则也不小,直接战死者绝不下两百。即便有所准备,贾虎军的战斗力仍有出乎意料,要知道,杜郁可是没有留力的,派上去的攻阵的士卒,可不是那些新编的丁壮。 但就是这种比拼硬实力的廝斗,竟生生让敌军扛住了,迫於伤亡及疲惫,不得不退下来,先做调整,再重新组织进攻, 后方不远处的骑兵大队中,杜郁策马立於旗鬣之下,俊雅的面目上,儘是沉凝之態,目光紧紧盯著依旧高树於敌阵的“贾”字旗帜。 此一战,別的不说,杜郁算是將贾虎这个人给记住了。可以肯定的是,如非贾虎,身先士卒,激励士气,这支敌军早就败退了。 杜郁此前看得真真的,攻阵士卒,死在贾虎刃下的,不下十人,危急之时, 也是贾虎亲自带人,发起反击,方才稳住阵脚,让杜郁速破当面之敌的图谋破產。 “不愧是久战百炼之卒,若苟政魔下將士,皆如眼前之军一般顽强,那关中,合该他有..::.:”杜郁心中暗暗嘆息著,却是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以免影响士气。 念及此,杜郁头微抬,视线越过贾虎军,似乎想望见十几里外的阴,那里战况如何?毛受可曾功成?这里怎会有一支阻截之师? 地,杜郁的心头,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之所以选择围攻贾虎,除了消除后患的心理,也跟此前的探报有关:毛受军正在围攻苟政军。 这则军情,坚定了杜郁的信心,但此时细细想来,明显不对劲了. 2.. 正自疑虑间,一名部將策马而来,请示道:“稟府君,將士已然整备完毕, 是否发起攻击?” 对此,杜郁迟疑了,拧著眉,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对身边一名看起来颇为健硕的属將道:“杜,你率五百骑,与步军一起,围攻此敌,將此拦路贼军,给我击灭!” “诺!”族將杜没有犹豫,策马而去,招呼出几队骑卒,便策马往贾虎军阵后方绕去。 “传令!进攻!”杜郁则深吸一口气,肃然道。 “敌军甚是顽固,府君为何不留一师於此监视,自领大军绕行东进,何必在此与之纠缠?”身边一名僚佐,见此情形,不由发问。 杜郁沉默少许,悵然道:“敌情未明,不敢行险啊..: 在杜郁调整布置期间,归义左营这边,则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阵脚,稍微向內收缩了一下,带伤的、没带伤的,只要还能战斗的,都紧握著武器,默默团聚在一起。 阵营內,贾虎已然摘去了头盔,额上裹著一张布条,殷红的血液將之染得深沉。激战之时,左眉上方被一支流矢擦伤,若非反应快,人已被射没了。 “兄长,观其敌军动向,又將发起攻击了!”贾虎之弟贾豹提著把铁剑,走到身边,沉声道。 闻问,贾虎偏头看了自家兄弟一眼,只见他眉头紧,身上也带著几处创伤,不由问道:“你伤情如何?” “都是小伤,面前之敌,才是大事!”贾豹道。 “你有何看法,该不会劝我后退吧!”看著贾豹,贾虎笑问道。 贾豹则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当此之时,撤退绝对是下下策,坚守尚有保全之可能,一退必成溃败,性命也操之敌手。能否保全暂且另说,任务失败,我兄弟部曲在苟將军这里,恐怕也难以立足了!” “生死关头,你竟然还有心情操心立足之事?”贾虎两眼微瞪。 贾豹精明的双目中,此时焕发著一种兴奋的神采,郑重地说道:“大兄,苟將军是有大志向的人!兵进长安,如若能成,必不失王侯之位,我们追隨建功, 自能获得名位。 以將军之筹谋埋伏,只要毛受军至,必为其所破!阴那般,勇將云集,此地,却只我一营將士,单独面对敌军,这正是扬名建功的机会! 但首先,我们需要抵挡住敌军的围攻,等待支援.. 听完贾豹这番话,贾虎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沉声道:“二郎,半年多来,我们已然经歷过数次搏命,这一次,我们便搏得彻底一些。 若胜,前途富贵等著我们,若败,也就一死,死前也定要拉著敌军一起!” “愿与大兄同生共死!”贾豹立刻表示道。 “弟兄们,再坚持一时片刻,主公援军便至!”贾虎则举起手中一柄长刀嘶吼道,刀刃在春日下闪烁著的寒光,吸引著部卒们的注意。 “战!战!战!” 虽然处境艰危,但只要主將还能坚持,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这些部曲土卒也就还能有坚持的理由。 在归义左营將士战意再度被调动起来之后,来自杜郁军又一轮强力的攻击, 也隨即展开,这一回,是步骑齐上,把骑兵派来冲阵,也可见杜军也是拼命了。 几轮箭雨齐射,又给聚集的贾虎军造成大几十的伤亡,紧跟著,外围的杜郁军將士,分三个方向,发起进攻。 战斗意志固然对作战有重大加成,但绝对的实力差距,终究不是单靠精神属性就能弥补的。在杜郁军的三路围攻下,归义左营將士,在贾氏兄弟的率领下, 又抵抗了一刻多钟,终於扛不住了,阵脚被彻底衝散..:.. 但是,阵势虽然乱了,归义营卒固然有四散而逃的,但也有各自为战的,还有追隨贾虎、贾豹兄弟,继续死战的。 当眼前呈现出一幅乱战画面时,杜郁脸上才绽开的笑容,渐渐收敛了,惊呼道:“贼將真欲死乎?” 这个问题,正坚守阵地,忙著廝杀拼命的贾虎,可没有时间回答他。 当面的战事还没收尾完成,来自阴的战况,也让杜郁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毛受兵败,部眾溃散,苟军正在追杀.... 已经顾不得去探究毛受兵败的原因与过程了,確定这个消息属实之后,杜郁第一反应便是,苟政再难阻遏了。而一个现实的问题也摆在杜郁眼前,已经穷途末路的贾虎军,是否要彻底歼灭? 这问题,杜郁並没有思量太久,迅速做出抉择,並予以落实:“传令,撤军!” 杜郁的命令,很快下达给正在加紧围攻贾虎的败兵残的杜等部將,眾將很不能理解,费了这么大劲,付出这般多伤亡,眼看要功成,將之歼灭,这时候收手,岂不前功尽弃。 杜很不服气,仔细確认之后,大怒,几乎將之视为乱命,然后让传令兵回復,待他灭了贼军,再向太守请罪。然后,杜便再聚起一百多骑兵,打算亲自率眾衝杀。 但是,伴著阵阵急促的鸣金声响起,正沉浸在廝杀中的双方都不禁“清醒”过来,一些围攻杜军开始奉命后撤,然后是更多。 如杜者,即便心中充满不甘,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敢再固执己见,只能大骂一声,率眾撤退。 撤攻的杜军,没有过多的整顿,在杜郁的命令下,快速向西遁去了。而归义左营这边,久战皆疲,大部溃散,也没有余力追击什么的。 当眼瞧著杜郁军撤远,贾虎一下子瘫坐在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感觉不到挥舞战刀的右臂存在,靠在一具敌军的尸身上,仰头望著蔚蓝长空,感受著春日的灼热,贾虎有些陶醉.:::: “大兄!”贾豹撑著长剑,一一拐地奔来,见贾虎这衣甲残破的模样,关切地唤道。 “这一回,我们赌贏了?”贾虎心绪略显复杂,喃喃问道。 “赌贏了!”贾豹此时,心中也生出一种酸楚不易之感,声音沙哑道。 確实是赌贏了,但代价是十分惨重的,归义左营死伤难计,杜郁军那边是全力围攻,不留余地,尤其在最后的乱战中,造成了大量杀伤。 除去极少部分逸散之卒,最后在满目猩红的战场上,贾虎兄弟只收容有不到四百人的部下,几乎人人带伤。当然,杜郁那边也留下了不下五百具尸体。 杜郁与贾虎两军,这一攻一防的战斗强度,恐怕比阴城外的正面战场,还要高得多。 安排部卒,打扫著战场,杜郁退兵后,贾氏兄弟也不急了。 不管是贾虎还是贾豹,都能够猜测出杜郁退兵的理由,定然是苟政那边的战事有结果了,也必然是胜了,因而他们可以从容些。只不过,那伤痕累累、尸横遍野间的从容,难免让人悲伤。 杜郁的撤军选择,或许还是过於小心的,因为又等了好一会儿,自东面大路上,本来一支队伍,一股毛受军的溃兵,后方还有追击,“苟”字的旗帜很明显。 见状,贾虎当即率领残存的几百能战之卒,配合追军,將这股毛受败军尽数降服。追军乃是统万营的將土,右督曹亲自统领追击。 与贾氏兄弟会合后,见归义左营的惨烈情况,不由大受震撼,肃然起敬。当即下令魔下士卒,帮忙救助伤员,两营合军,一起將战场打扫,割下敌军头颅, 將阵亡之士卒挖坑埋葬之后,方才一起领军,押著俘虏,返回阴。 关於战功问题,贾虎与曹也商量得当,斩首之功,都是归义左营的,但那上千俘虏,可就归统万营了。 当二人领军,重新回到阴县时,已是傍晚,夕阳西垂,暮色渐降。阴內外,沉浸在苟军將士的喜悦之中,各路將士陆续回归,儘是大获全胜的景象。 別的不提,仅两队驍骑营卒押著黑压压一群战马归来,就可见收穫之丰了, 仅那一波,目测便有大几百匹....., 第117章 长安在望 第117章 长安在望 回到阴县的第一时间,贾虎与曹便受到苟政的亲自接见,一如既往的礼遇,对两营將士的表现大加讚赏,尤其贾虎与其魔下的归义左营。 阻击战的战报苛政早就收到了,对贾虎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等听他讲述完战斗的具体过程后,更予以高度肯定。 论战力,在苟氏集团下属诸军中,归义左营绝对是排不上號的,甚至不如郑雋、孟淳等军。虽然大多饱经磨难,但在装备、纪律与训练上,是极甚落后的, 在被苟政收编以前,他们实则就是一干“民匪”,比北上河东之前的苟军都大大不如。 让贾虎率军去阻截杜郁军,除了战场意图之外,也存有一番考验之心,对苟政来说,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归义右营已经在此前的战斗中展现过自己的价值了,同出一源的左营,当然不能躺著与其並列。 另一方面,右营督罗文惠可是“久经考验”的苟氏集团將土,可靠性是有一定保障的。相比之下,贾氏兄弟这新近投效的外將,需要且必要更多的观察。 归义左营在阻挡杜郁军过程中展现的战斗素养,並不足以让苟政惊讶,那(搏命)几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魔下也並不缺这样的人。 引起苟政重视的,是贾氏兄弟对此战的认识,显然是明百了苟政的用意,乃有那般坚韧的表现。而这种意识,显然比单纯的血勇要更可贵。 当然,想要驾驭这样的人物,也需付出更多的心力,但对苟政来说,不惧魔下智勇过人,只怕人才不够。以苟氏集团此前的人才储备,控制一个河东郡是绰绰有余,但眼下却是要进取关中,那人才缺口可就大了。 虽然苟政心中早就琢磨著要广揽关西豪右,拣其才俊为己用,但也不是毫无底线,而最根本的,还是加强自己核心力量。 贾虎、贾豹兄弟,通过这么一场战斗,在真正获得在苟氏集团立足资本的同时,也成为苟政核心力量建设计划中的一员。 死伤固然惨重,战力也十成去了八成,短时间內很难恢復並参与到下一阶段的战事,但却可直接进行重新整编,苟政当著眾將的面允诺,兵源、军械,都挑好的供应。 这一点,苟政有充足的底气,经过这两次阴之战的胜利,苟军缴获了大量粮草、辐重、马匹牲畜,仅俘虏便抓了上万人,且大部分都是精壮。 一旦將这些战爭资源消化利用完毕,那么苟氏集团的力量也將再度得到跃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隨著庆功令的下达,阴城內外,再度沉浸在一片欢呼的海洋中,毛受送来了大量牛羊,以及战场上死伤的马匹,苟军將士们得以真正畅享一顿肉食。 当然,牛肉是基本不用想了,在苟政的军令中这属於“被保护动物”,得为之后的农业耕作考虑,牛可是不折不扣的重要生產资源— “主公,丁都督回营了!”灯火通明的县堂间,苟政与眾將饮宴正欢,一名亲兵队长,快步上堂,稟报导。 喧囂声减弱了些,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堂门口,略带审视。很快,丁良趋步上堂,面上神采飞扬,向苟政行礼。 见其状,苟政出言调侃:“善长,你作战积极,怎么饮宴这般迟钝,诸將皆已归来,酒肉已然享受多时————— “只要主公记得末將,给末將留一碗酒、一块肉即可!”丁良笑应道:“前者跑了张先,今日仰赖主公威德,末將已將贼酋毛受生擒归来!” 听此报,满堂瞩目,苟政也不由上身前倾,道:“你果真擒了那氏酋?” 丁良笑眯眯道:“乱战之际,末將窥得毛受逃窜行跡,於是亲率百骑兵追击,此贼马健,確是能跑,一直到霸水之畔,末將方才勉强將其追上,若非其部从叛变內订,或许就让其逃了—— 听丁良这番描述,苟政眉开眼笑,赞道:“若非你坚持,仍无法使贼酋成擒“诸位,就与我一起见见这暗施'奇谋”的高陆氏酋!”笑容微敛下,苟政语气中不无嘲弄地说道:“將毛受带上来!” 毛受並不是什么奇人异士,身材气质皆无甚特殊之处,皮肤粗糙,鬚髮灰白而凌乱,若不是一身虽然狼狈但还看得过去的锦袍,看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普通老氏奴。 但是,与苟政一照面,便將其猾点展露无遗。只见这氏酋,一脸悲愤、满面委屈向苟政道:“我诚心来投,將军为何刀兵相向,伏杀我部眾! 將军出尔反尔,难道不怕消息传开之后,让天下英雄耻笑,让关西豪杰寒心?” 毛受此言罢,堂间眾將不由一愣,苟政则莞尔一笑,此贼用意可谓直白。 “如今这个世道,真是奇幻莫测,什么时候,区区一个氏酋也能代表天下英雄、关西豪杰了?”苟政一通笑,然后语气转厉,冷斥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这贼酋,兵败受缚,到了本將面前,还敢玩弄机心,逞口舌之利!你当本將好欺吗?” 苟政气势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疾言厉色,杀气腾腾,魔下的將领们都笑意尽去,表情肃然,更论毛受这氏酋了。 不过,这老酋刁顽,虽慑於苟政的气势,仍不死心,兀自狡辩道:“將军何出此言?我亦晋臣,早已举义旗,闻將军西进,率眾响应,收復长安。今长安未復,功业未成,將军何以横加攻伐,害忠臣— “来人,將这狡诈奸猾、满口胡諂贼酋,给我拉出去砍了!”听其言,苟政心中厌恶大起,也再无兴趣见识此人奸猾之態,冷冷地打断他,厉声喝道。 言罢,两名拘押的甲士立刻执其双肩,將毛受往外拉去。毛受见状,也不敢再故作聪明了,所有的狡诈、顽固,被击得粉碎,挣扎著大呼道:“將军饶命!” 可惜,苟政不见动容,两名甲士动作越发粗鲁,毛受也更急了:“將军容稟!將军容!”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终於,苟政淡淡然地道。 毛受慌忙道:“我虽败於將军,然在高陆仍有数万之眾,丁壮几千,在下愿归高陆,引部眾前来归附!“ “你不说,我一时还真就忽略了!”在毛受满怀期望的眼神下,苟政悠悠说道:“不过,何需你降,高陆之眾,我自取之!让你回高陆,岂非纵豺狼归山野?” “像你这样的人,该怎么改变?无他法,只有死!”说著,苟政手一挥, 道:“拖下去!” “诺!” 毛受的表情凝固了,激动之下,告饶依旧,可惜苟政已完全不加理会。很快一颗满是血污的丑陋酋首,便被呈上。 或许是那副尊容实在倒胃口,堂间眾將都已经停杯投箸,庆祝的气氛不知觉间也不如此前热烈了。 “今日战前,我早有言在先,能执氏酋者,授將军號!此时,酋首在此,也该当兑现了!”苟政则在沉吟少许后,冲眾人道。 “丁良听命!” “末將在!”闻言,丁良表情间闪过一抹激动,上前拜道。 “今,以你为建节將军,仍督驍骑营,魔下马军,增扩至两千!”苟政肃声道。 “末將领命!拜谢主公!”丁良叩首道。 这项任命,在场眾將,除苟安之外,大抵多有酸涩艷羡之感,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下,整个苟氏集团中,除苟政以外,一共就四名建號將军(苟雄、苟安、 苟武、孙万东),毫无疑问,大伙儿都期待著能成为下一个,没曾想,竟让丁良这一胡奴抢了先。 而眾人之中,酸涩感最强的,或许就是苟须了。此一仗,他与所率破军营打得很英勇,斩获立功不菲,本是“扬眉吐气”的一仗,没曾想头筹却被丁良给拔了。 但是,苟政的確有言在先,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恋在心中。当然,怨艾之情在所难免,这追索敌酋,他们这些步军能与骑兵的作用相比吗? 主公还是偏心!大將军尚在时,丁良不过一马奴,何来他逞威的机会-——“ 眾將的心理变化,纵无法悉之,但总是能窥得几分,苟政尽收眼底,没有多做表示。 安排完丁良,苟政继续做著安排:“建寧將军苟安!“ 苟政还特意点出苟安的军號···—. “末將在!”苟安则越发沉稳有度了,从容应道。 苟政:“高陆氏酋精干尽丧,余者不过一干弱旅、民眾,择一偏师可定!你便辛苦一趟,明日率领中坚与归义右营,北上前往高陆討之。记住,破其余部不算功,尽获其眾来归,才是大功!” “诺!” 交待完,苟政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场面肃然。 环视一圈,苟政沉沉地道来:“诸君,自河东起兵西进以来,不过十日,我军接连斩获,已挺进三辅腹地。 昨日一战,有將士已然断言,长安必下,我尚疑之,存有谨慎之心,不敢乐观! 但今日一战,高陆氏酋为我军所破,杜郁贼军亦为所阻。再获全胜之后,我也终可断定,长安必下,我军大事必成!” 听苟政这么说,眾人皆有意动,面带雀跃,神色振奋。 “眾將听令!” “在!” 苟政面色肃然,振臂一挥,大声道:“今夜之后,全军就一件事,休整,扩军,然后挥戈向西! 从现在开始,全军只有三个目標:长安!长安!还是长安!” “诺!”苟政言罢,眾人齐拜,声音再度趋於一致,震得县堂直颤。 第118章 兵临霸上 第118章 兵临霸上 两次阴之战,对於关中形势的影响,显是重大而深远的,但对苟政与苟军,要达到实际性作用,產生决定性价值,仍需一定时间的沉淀、发酵,等此战的情况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在阴,苟政军足足休整了三日,方才下令继续向长安进军。这一次不是苟政有什么谋划企图,实在是经过长驱直入的进兵以及连番战斗之后,苟军將士函待休息与整编。 即便,这个时候的苟政,望长安之心已是方分急切,但他必须稳住,苟军將士需要以一个更为强大、坚实的精神面貌出现在关西士民面前,以迎接占领长安之后的各项挑战。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整军经武,苟政也不是毫无作为,他派出了十几路使者,分往三辅郡县,宣扬其志向威德,而隨著苟政军威大振,三辅郡县豪右,纵然谈不上心驰神往、望风来归,但对苟政的使者,总是以礼相待。 尤其是柳恭、曹苞二人,更说得京兆、冯翊境內十好几家豪强,表明投效之意。当然,想豪强们真正共襄盛举,恐怕还得等苟政真正入主长安之后,只不过,这样程度的暖昧,是可以接受的。 而等三月初三,苟军再度起行,向长安进军时,其兵眾已达三万多人!这三万余人中,除了北路军本身各营將士,以及经过收编消化的俘虏,还有一大强援:苟雄军。 由建威將军苟雄率领的南路军,在滯后数日之后,终於也挺进渭南,与苟政会师於阴,赶上下长安的末班车。 虽然晚到了些时日,但苟雄在南路可不是毫无作为。这一路来,不只理所当然地將弘农郡(虽然残破已极)重新纳入苟氏名下,还不小地壮大了部队规模。 当地豪杰士民闻苟雄领军,西进长安,有三千余眾,主动投奔。这显然得益於去罗苟军在弘农郡打下的“基础”,其中固然有畏惧苟军兵威者,但同样,是真有一部分人,被苟雄的豪杰意气所吸引。 因为,苟雄领军,一路西行,直到潼关时,乃受阻碍。杜洪委派的守將徐盛,是个持重之人,更有自知之明。 他心知仅靠关內的三两千弱旅,绝非成名已久的河东苟逆对手,因此,只是在向长安求援的同时,率眾坚守关城,拒不出战。 甚至於,连通麟趾原的黄巷坂道,也不派人设防,连基本的军事措施都没有。至於苟雄军至关城后的一系列动作,挑激將也好,设计引诱也罢,徐盛就是毫无动容,只知坚守城防,甘愿做只缩头乌龟。 徐盛的做法,保守到极致,乃至於迁腐、蠢笨,不知变通,毫无军略之灵活精妙可言,但也的的確確使不愿强攻的苟雄困於潼关城下好几日。 不过,他能抵当面之敌,但苟军突破蒲坂,徇略渭河南北的消息传来后,关內的军心便又不稳了。等苟旦率军,克郑县,破华阴,直袭潼关背后之时,徐盛的“龟缩大法”,自然难以继续起作用了。 而在这个时候,徐盛又显示出他知时识物的一面,面对苟军两面夹击,徐盛主动卸甲出关,向苟雄请降,连带著关內守军及积储,一併献上,让苟雄得以兵不血刃,拿下潼关。 在代表苟氏集团接纳徐盛后,苟雄曾问他,前者抗拒甚坚,今日降者何以如此之速? 对此,徐盛很坦然地说,他率眾坚守,一是为忠人之事,二则因杜洪据有长安,声势正隆,实力尚强。 然数日之间,形势大变,杜洪能让王(苟)师(军)轻鬆突破蒲坂,经略三辅,置自己於两面受敌的窘境,他再坚守,已无意义,也当为自己与部下寻求一个存身立命的机会。 徐盛一番话,甚是坦诚,不卑不亢下,也足显其见识,苟雄的態度也从愤怒转为欣赏。当场表示,待进长安,要將他举荐给主公苟政。 对於这份承诺,徐盛只是矜持一笑,表示感谢,但心中多少存疑。当然,他不是质疑苟雄在诱,只是对苟军西进的前景持谨慎態度,关西从来风大浪急, 苟氏这艘船能行至何处,可有待观察。 说到底,还是对脱胎於叛贼流寇出身的苟氏集团,没有太大信心。 然而,这种疑虑,隨著两次阴之战结果的传播,隨著行至阴,亲眼见到苟军声势之大,徐盛的心態也隨之发生巨大变化。 苟氏,或许当真能成一番事业,其他不说,就那以苟氏精悍部曲为核心构成的数万军眾,就能提供足够强大的底气。 三月初四,苟军到达霸城,抵近长安近郊, 至此,在正式发兵不过半月余,长安已然在望,苟氏集团进军之速,足以让天下豪杰震惊。 而在苟军由阴向长安进发的过程中,长安杜洪集团这边,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只能说,一地鸡毛。 起初,在毛受兵败后,杜郁果断放弃东攻打图谋,率眾西撤。本欲回霸城后,再做计较。 然而,再归霸成时,面对的却是一座空城。却是留守的张先,也关注著阴战事,得知战况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率领残部,弃城而走。 对此,杜郁大骂不已。要知道,出发之前,杜郁为加强实力,提高获胜可能,曾请张先一起发兵,爭取反败为胜。结果张先不为所动,將士疲惫,军心不稳,难以再战为由拒绝了,连后继支援都不想,只欲守城, 然而,守城就守城吧,结果前方情况一变,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面对空虚的霸城时,杜郁也不得不將此前张先提出的“霸城难守”的意见重拾起来,最终也只能追著张先的屁股,向长安退去,还不忘將灞桥给捣毁了。 而方渡河,便接到杜洪的命令,让杜郁率军,退回长安,打算据城坚守。 嗯,和张先的御敌策略,如出一辙。 如果说张先惨败,让杜洪警醒,不敢再小视苟军,那么毛受军覆没之后,得知消息的杜洪,就可以用震惧来形容了。 因为他募然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对抗苟军的实力与信心。与长安眾僚属商討,人心惶惶之下,也难拿出一个有见地的办法。 等杜郁回到长安后,只见到一片乱象,在深思熟虑之后,向杜洪提出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建议:以长安作礼,向苟军投降,迎其入城。 杜郁能够提出这个建议,显然对关中的局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也是十分冷静理性提出这样一种设想。 但是,此议也將杜洪刺激到了,原想自己二弟能提出什么惊人见解、破贼良策,结果就这? 让他投降,还是像苟政这样贼首投降,真真是岂有此理,他杜氏家风门还要不要了? 因此,面对杜郁的逆耳忠言,杜洪断然拒绝,还將杜郁狠狠地斥责了一顿。 但气归气,现实的问题总需要解决,面对来自苟军的迫在眉睫的威胁,还是在张琚的建议下,杜洪拿出了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 那就是广发文,邀请三辅豪杰,聚兵长安,共击苟贼,同时在长安內外, 大肆培敛军辐。 一时间,长安內外动乱加剧,士民逃窜者甚眾,甚至有逃到阴,请苟政速速进兵,驱逐“杜贼”,还民安寧。 在绝对实力与耀眼战绩的加持下,苟政进兵的“正义性”,也进一步提升。 第119章 卷甲入长安 第119章 卷甲入长安 永和六年,三月初五。 霸水向著渭河北流,不断翻动著欢快的水,一架浮桥长臥於水波之上,仅一夜的时间,在上千名兵丁、民夫的努力下,一条过河通道便重新建立。 耀目的朝阳下,苟军將土,雄起起、气昂昂地顺著浮桥,过河而去。在將士、牲畜、车辆的踩踏碾压下,桥面不住晃动,看得人心悬不已。 而带动的荡漾的波纹,就仿似是此次苟氏集团於天下大局掀起的波澜。 不远处,苟政策马,临水而立,默默地注视著將士过河,检阅著即將成就他一番大事业的军队。心態再是沉稳,此时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种澎湃之感,一种天下大可去得的自信。 虽然经过成倍扩充后的苟军,战斗素质是有下降的,军事纪律的下滑更是明显,很多部营幢队都还处在磨合期,但在连番大胜的刺激下,这並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抵近长安的苟军,也毫无疑问,一跃成为当前秦雍地区,最强横的一股势力。要知道,他这三万多人,可不是三万多“眾”,战斗人员的比例极高,可不是关西各郡那些號称“拥眾数万”的夷夏豪强势力能够比擬的。 就是占据凉州的张氏,在当下,让他们一下子拿出三万多战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可想而知,当前的苟军声势之强了。 当此之时,远的不提,至少在三辅郡县,大量豪强士民,正密切关注著苟政的进兵。一旦长安易主,关西局势必將进入下一轮变动期,很难说清未来究竟走向何方,但对身处局中的人来说,总是有值得投注的理由了。 比起沉容如常的苟政,二兄苟雄在旁,则显得要激动多了。捲起手中马鞭, 遥指渡河將土,感慨道:“元直,一年以前,我是决计想像不到,我苟氏,竟能有如此声势!先辈们黄泉有知,亦可目了,你我兄弟,总算没有辜负大兄所託.:: 》” 苟雄眼神中焕发著异彩,面上更是动容,苟政也收起了那一脸严肃的表情, 扭头看著他,微微动情道:“二兄且看著吧,眼下的成绩,还远远不够!眼前的霸水,就是我苟氏的龙门,越过之后,就是腾飞九天,我苟氏將有更辉煌的未来!” “那是必然!”这该是头一次,对苟政的见解与畅想,苟雄不假思索,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 而从苟雄那篤信的表情,也可知,当走到霸上时,苟政在苟氏集团中的威信已彻底建立並巩固起来,不是那些元从部曲、骄兵悍將所能对抗。 在穷尽一年的辛苦建设与改造后,苟军,这个新近崛起的军政集团,终於在意识与利益上,勉强与苟政趋於一致。而这,是苟政在接下来立足长安,攻略关西,最坚实可靠的依仗。 激动之余,苟雄又不免歉然地表示道:“阴两次战事,虽大获全胜,然悉其缘由及过程,其中险峻,仍觉后怕。如今要紧战斗,我却不在,实在於心不安! 当初,我与大兄常说你筹谋过度谨慎,却不曾想你也有如此锐意果断、奇兵行险的时候。我是既惊讶,又惊喜,又惊怕....: 见苟雄这情绪复杂的表述,苟政轻轻地笑了:“二兄,军爭本是死中求生之事,其中伴隨著的各种风险,我岂能不知? 我只不过,不喜欢毫无目標,毫无准备,毫无保障的冒险罢了。如论行险, 去岁强渡大河、汾水相持时,比之今日,难道就稳妥无虞吗?” 苟政此言,让苟雄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思吟少许,略带悵然地道:“若大兄当初肯听你言,也不至於一一” 苟雄之言,只说了一半,便沉寂下去。苟政似乎也不以为意,輒而郑重地冲苟雄道:“二兄也不需愁功业,虽然此前反覆强调目標长安,眾將士也隨我践行此志,赴汤蹈火向西,但我心中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拿下长安,只是第一步。 再之后,如何立足,如何抚定四方,如何討灭不臣,如何抗拒来犯之敌......则远比攻克一座长安城,复杂、困难。 届时,二兄难道还怕无用武之地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注意到自家三弟那沈重严肃的面庞,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拿不下长安也就罢了,一旦拿下,谁敢来抢,唯力战耳!” 苟雄一脸严重地表態,苟政嘴角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手往西指,允诺道:“攻克长安之后,我自当坐镇城池,统筹协调,这征討四方,摧陷郡县之事,还需二兄出马!” 对此,苟雄“啪”的一声抱拳:“敢不尽力?” 辰时出发,到午后,长安已然遥遥在望,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长安那边甚至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来骚扰迟滯,苟政事前做的一系列军事安排,也基本白费了心思。 相反,从踏上霸水以西的土地后,有好几家的京兆郡望前来搞军,甚至於, 不乏举眾投靠的豪右、流民、贼匪,零零总总,又让苟政收穫了数千丁壮。 及至长安以东十里,苟政军眾,已逾四万,声势浩荡,气冲霄汉。暂驻休整之际,探骑营朱晃来报,已刺得长安底细,情况十分乐观。 简单地讲,在广发文,大肆武装,表现出一副“誓与苟贼死战”的决心之后,杜洪又很快泄了气。一是三辅豪杰察其窘境,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更別提號令了; 二则因为苟军的强大声势,源源不断地传至长安,而长安的情况却日益沮,军心、民心,异常混乱。 当苟政正式从霸上向长安进兵时,杜洪也很果断地认怂,与张氏兄弟,率领上万僚属、军民,急急忙忙,舍长安而走,弃城西逃1 值得注意一点的是,杜洪之弟杜郁,力劝兄长无果之后,选择率领一部分杜氏部曲及魔下兵眾两千余人,脱离杜洪, 而朱晃探得的情况是,杜郁也没有选择留在长安,而是率领部下出城向东, 朝苟军而来..... 得知其情,苟军的將领们自是大喜,纷纷进言,劝其速速进兵,破杜郁,入长安!不过,这个时候的苟政,注意力已然从长安城那边转移了,视野首先投入到杜氏兄弟身上。 杜洪自不必多言,这等丧胆败家之徒,遣劲旅击之。苟政集中起三千骑卒, 交由丁良、弓蚝率领,向西追歼,绝不能放其轻易走脱, 至於杜郁,苟政则暂时按兵不动,观察等待其具体动向,而苟政等来的,当然是好消息:杜郁,果真是来投降的? 苟军营地中,穿过一片刀兵阵,尽去甲刃的杜郁,独身而来,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苟政亲兵,显得很从容。別的不提,仅凭这份胆气,就足以让苟政另眼相看。 而见到苟政时,杜郁没有一丁点拿捏,径直拜倒:“罪將杜郁,参见明公!” 眾星捧月之中,苟政审视了杜郁两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杜郁?杜贼之弟?胆子可著实不小,杜贼都逃了,你这个贼弟,却敢只身前来.... 对此,杜郁苦笑道:“即便逃亡,又如何能逃得过明公精兵铁骑追杀?与其他日为明公所俘,不若今日,主动前来,听候发落!” 苟政眉毛微挑:“果然不凡!难怪能在前些时日,害我那般多將士性命!” 杜郁闻言面色稍变,抬眼迎著苟政那冷冽的目光,郑重抱拳道:“罪將前者,不识大体,不知明公之威德,因而悍然犯之。 今已幡然悔悟,卸甲来降,如蒙明公不弃,愿为效劳,若明公欲治罪,亦无话说,但凭区处.:::: 元见其表態,苟政也没有再端著,而是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杜郁, 道:“我得长安固喜,更喜得杜德茂... 》 连杜郁都带头投降了,那么苟政入主长安的道路上,连最后一块称得上绊脚石的阻碍都没有了。 隨著命令的层层下达,数万苟军,再度起行,士气高昂地向长安城开去。隨著长安城垣的轮廓出现在眼帘,苟政的內心,若说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途中,苟政忽然问隨侍在侧的杨间道:“汉高皇帝入咸阳时,曾与关中父老有三约,你可记得?” 闻问,杨閭甚是讶异,但迅速答道:“回主公,约法有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 苟政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吩咐道:“既如此,我亦当效此三约!” 到傍晚时分,一场不算壮观,但足有严肃的仪式过后,在数千京兆士民的见证下,长安城迎来了他新的主人。 第120章 平阳乱局 第120章 平阳乱局 天下大局是盘棋,而关西地区在华夏这张棋盘上,从来都具备鼎足轻重的地位,它的变动也往往影响著天下局势的发展。 过去据有河东郡的时候,苟政虽然动作频繁,但始终没有进入主流视野,在旁人眼中,“苟氏贼匪”不过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於,不曾真正被人看在眼中。就是这个寧北將军的名號,还是苟范歷尽辛苦与折辱,方从建康朝廷那里带回的施捨。 与之相比,进兵关中,则是完全两种性质的事情。苟氏集团的大举西进,如果说在二月下旬,还只是三辅震动,那么三月初五之后,整个秦雍,整个关西地区,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势力,都为之震惊。 尤其是,杜洪、毛受兵败,苟军占领长安之后,其影响还在快速发酵。 而长安易主的消息,向四方传播扩散的速度异常迅捷,包括那些真正的大势力在內,对此无不侧自。他们既惊讶於苟政以小博大、以蛇吞象的野心与壮举, 更震撼於苟军进兵之速。 半月而下长安,可是没有多少水分的,战事发展之诡异、局势变化之莫测, 实在让人目不暇接。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杜洪太过无能,还是苟军太过强悍。 拿下长安,未必就是多么显赫功业与成就,但与苟氏这样此前不名一文的势力结合联繫到一起,就多少显出几分突元了。 而伴隨著消息的迅速传播,“苟政”这个名字,也第一次真正遍传中国大地的东西南北,进入主要推动当前这个时代进程的旗手们的视野。 事实充分证明,再没有比实力、地盘与战绩,更具宣传效益的事物了..: 河东郡,作为苟政的大本营,当主力大军尽数西调,地方上是明显有些不稳的。尤其是,为了西进,苟政对河东也是穷兵武,压榨的程度实际很深。 但还是那个原因,在前线高奏凯歌、屡战屡胜,再加上苟武、郭毅、陈晃等將吏的努力维持下,几乎所有的统治、管理矛盾,都能够得到暂时的压制。 等確认苟政入主长安之后,河东郡这边更是士民大悦、人心安定,那些效力於苟氏旗下的將吏,积极性与凝聚力都有大幅提升。 显然,土民百姓的耐受能力,是有很大上下空间的,其弹性係数也显然与统治强权的强度有关。 河东郡的形势,在关中大捷的带动下,重新恢復稳定,但隔壁的平阳,这片名义上同样属於苟氏旗下的地盘,情况则日益复杂、混乱了。 年初,羯赵大乱之后,苟政遣孙万东率军北上,进攻平阳王泰,成功拿下平阳城。后通过割让北部三县,苟政与并州张平那边又勉强达成了一个“互不侵犯协议”,北部局势重新缓和。 需要明確一点的是,苟政以孙万东为平阳太守,並助力支持其攻取平阳,主要目的,就在於通过此人及其部下,打造一个北方屏障,以保障河东北翼的安全,使自己在西进关中后,能够心无旁驁。 而这个目標,可以说是达成了的,孙方东的积极性得到极大的提高,他与磨下將土,也得到了更充分的利用,比之同缩在河东郡內时,此前那种纠结、矛盾的关係问题,都得到了一定缓解。 不过事物的发展从来都是在运动中的,居张、苟两股势力之间,平阳郡的局势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而直接引发其动盪的,恰恰也是苟军大举攻略关中。 攻克平阳城的一个多月间,靠著苟政的支持,以及那支还算能打的部曲,孙万东慢慢地在平阳站稳了脚跟,然后他便开启了自己的“平阳攻略”。 拿下平阳之初,孙万东便以平阳太守的名义,给郡內各县发了一道文书,要求各地接受其统治,上缴粮料绢帛..... 当然,要想收治一个地方,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孙万东的布告,於平阳那些地方豪强、坞主来说,恐怕比一个臭屁也强不了多少,自是没人理会。 於是,在確认注重於北面永安县的并州军暂无南下之意后,果断率军,征討不臣。具体地讲,是汾西境內的临汾、北屈二县。 以孙万东部的战斗能力,拿下兵少民寡的二县,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过程很轻鬆,但从结果来看,並不划算,虽然从二县获得了三千余丁口,但老弱居多, 而孙方东想要的粮食、布帛、军械、牲畜等军事物资,缴获微乎其微。 还是在破了几家地方堡壁之后,靠著强掳硬夺,方才勉强弥补了些许军辐, 但整体而言,依旧是亏损的。当然,若算政治帐的话,通过那一场军事行动,孙万东的威(凶)名算是彻底树立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紧跟著,一个比政治军事问题,更加严重的问题,又摆在了孙万东的面前,那便是如何养活聚於平阳的上方军民。仅靠过去的积累,以及河东的“义援”,是远远不足的。 恰当时,丁良、弓蛀二將奉命括粮,突入汾东地区,对平阳郡东南部的泽、端氏二县大掠一通,收穫颇丰。消息传至平阳之后,孙万东果然大怒,平阳郡可是他的地盘,丁、弓二人,这不是捅友军的刀子吗? 不过,怒则怒矣,正困於军辐问题的孙万东,也藉此將注意力转移到平阳郡的汾东地区,並迅速採取了行动。 南北流向的汾水河段,將平阳郡分割为东西两块,汾西以平阳为核心,在持续的兵戈与动盪中,残破不堪,军民財力略尽,相比之下,汾东各县的日子虽然同样艰难,但情况总归是要好些的,尤其是襄陵、絳邑这样的大县。 出於各方面的原因,尤其是吃饭这种天底下头一桩大事,孙万东都不得不向汾东地区进兵,將那些本属於自己土地、城池、人口,纳入治下。 在二月初,苟政率眾东进,接纳收编西来的秦雍流民军眾时,在北边,孙万东也亲自率领数千部卒,东渡汾水,攻取各县。 在孙部將士的攻掠下,襄陵、杨县、絳邑相继为其所陷,靠著刀兵,孙万东终於获得了可以支持將士消耗的物资。需要提一点的是,孙部的军纪並不算严明,一直以来,都靠孙万东的个人统率、魅力维持,在作风建设上,更有严重短缺。 也就导致,汾东攻略的过程中,孙部將士做下了太多不得人心的事情。虽然,本质上与苟军在泽、端氏的所作所为並没有什么区別,但苟军的自標只是千一票就走,但孙万东却始终想著要立足平阳,成就一番功业。 但他一不敬士族豪强,二也少安政恤民,对部下的军纪缺乏约束,导致奸淫掳掠之事此起彼伏,汾东诸县,民情大沮。 抢那些普通山野村民也就罢了,对郡望豪右,也是动輒伸手,一旦不从,便是攻堡破壁抄家。 当然,孙万东也是有理由的,苟將军在河东抄了柳氏,他孙太守在平阳为何不能效仿?何况,一般村野小民,能有什么油水,要养活部眾,还得靠郡望贤土们“捐资捐物”。 在孙万东的强势兵锋下,汾东五县(襄陵、絳邑、杨县、泽、端氏)的军政,得到了勉强的统一,自然是表面上的,孙万东的统治,实则脆弱得很。 其后,分派部將兵马,留驻各县,括粮敛资,以充军用,而孙万东则带著大量缴获,返回平阳。 而后续平阳局势的剧烈变化,与河东苟军西进,时间正好契合。一是来自苟氏集团的压力明显小了,二是汾东诸县“驱孙”之心益炽。 三则是北方的并州军,又不安分了,具体来讲,是并州刺史张平那首鼠两端的脾性又发作了。 从闰月至二月,由於山东局势的剧烈动盪,张平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应对羯赵乱局上,毕竟他也算是羯赵体系下的一份子。 尤其在李閔杀石鉴,建號称帝之后,战火连天,各方群雄,刀兵相向。当然,张平对於山东浑浊的局势,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观望。 未必没有东出太行之心,但隨著二月之后,燕王慕容偽终於下令伐赵,燕军大举南下,攻略幽州,张平因山东乱局而產生的那点对河北的野望,立刻就消散了。 慕容鲜卑的威名,可是过去十多年,同石虎统治下的羯赵,硬生生扳手腕挣出来的。燕军的强大,也是广为人知的,当慕容鲜卑这头猛虎也对河北地区张牙舞爪时,张平可就不敢贸然去碰了。 一时无法东顾,回过头来,张平却募然发现,南边“友邻”,动静却是越来越大,竟敢发兵去取关中!野心之大,让人咋舌。 事实上,在初闻苟政大起精兵西进时,张平讶异之余,是持讥讽態度的,甚至当个笑话来看。并州魔下文武中,除却贾雍、马先之外,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苟军西进的前途。 甚至於,將此举看作是一举收取平阳、河东的良机,只要苟政兵败关西,那么南下收取二郡,將易如反掌。不过,让张平直接发兵,他又有所犹疑,万一把苟政给招回来了呢? 虽然张平对苟政,向来都是以大凌小的视角去看待,但对苟军的战斗能力, 还是比较认可的,或者说忌惮。 进则有虑,而不动,坐看苟政去攻城略地,即便不那么看好,张平心头也很不是滋味。旁人也就罢了,苟政凭什么如此积极进取,同时,张平內心也忌惮甚至可以说恐惧,万一让苟政成功了呢? 恰此时,收到永安匯报,有十几家汾东豪强,联合致书太原,歷数孙万东在汾东各县的倒行逆施、侵害士民,希望并州张使君,能够顾念平阳百姓,大义为先,派兵驱逐孙军,解民於倒悬,救民於水火。 得知此情,张平大喜,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苟政或许还值得忌惮两分,那孙万东算什么东西,焉敢鼠窃一郡,逞强使威。 张平治下的并州,实力还是让他整合出了一些的,也是他四处张望、观时待动的底气。以并州军之眾,又有汾东士民的邀请与配合,南下的“买卖”,明显可以做。 於是,张平果断调集兵马,准备攻取平阳。在其侄张和的请求下,他也再度给了他机会,让他率领五千牙军南下,会同驻於永安县的诸葛军,进取汾东诸县。 而张平的决议,并州军的动向,通过马先这条秘密战线,迅速传递,並告知与孙万东。得悉其情,孙万东又惊又怒,惊的是并州军大举来犯,怒的则是张平出尔反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孙万东其人,个性乖张,重义守诺,最恨別人不尊重他。於是,面对并州军的来犯,孙万东內心的那股倔强与骄傲被激发出来了,绝不妥协,相反要迎头痛击,他孙万东也不怕并州军。 论治政安民,孙万东乏善可陈,但谈及打仗,他脑子可活。在并州军没有抵达之前,他果断率军东进,討伐那些居心回测、勾结并州的奸贼。 虽然马先透露的消息中,並没有具体指出参与联络张平的豪强都有谁,但孙万东自有他的目標。而孙万东的动向,在平阳境內,事实上也瞒不住人。 他这边一动,汾东的豪右也顿时坐不住了,心知事发,不得不提前发动,聚眾数千人,推举襄陵豪杰吴单为帅,夺取襄陵城,將孙万东留下的部属將吏,全部杀害,並请永安并州军,速度南下支援。 消息传至耳时,孙万东军方渡河,自是暴怒,即领军直袭襄陵。襄陵的敌军,多是汾东豪强私兵部曲,个人战斗能力与装备,並不算太差,但合为一个整体,在缺乏时间进行有效编练的情况下,战斗力反而会下降。 而孙部將土,不说全军精锐,但有战斗经验的老卒还是不少的。面对孙万东来袭,那吴单竟选择主出击,与孙万东战於襄陵城西,结果惨遭败绩,不得不退居城中,坚守待援。 孙万东亲率魔下陷阵营追击,意欲將其全歼,並趁机收復襄陵。但结果並不如意,虽斩获颇多,但仍让吴单率眾逃回襄陵城。 接下来,便是连续数日的城下麋兵,孙万东携大胜之势,强攻了几次,伤亡近千,不能克敌。守军的意志,竟出乎意料的坚定,不只是那些豪强尽力,城中的百姓也主动参与守城,抵抗孙部,实在孙万东的军队在这里,太不得人心. 而三月初九,来自由张和亲率的并州援兵,已至杨县,距襄陵也不过离数十里了,孙军顿於城下,形势已然十分危急。 此时,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也传来了。悉之,孙万东表情呆了半响,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擂鼓聚將,通报其情,率励將土,决意死战囊陵! 第121章 不可收拾,名扬天下 第121章 不可收拾,名扬天下 孙万东其人,个性或有不少让人討厌的地方,桀驁蝟直,傲上凌下,但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並且,他与魔下部曲,从来都有一种敢打敢拼的气质, 从来都有一股搏命的劲儿,这也是孙万东对苟政最具价值的地方。 自洪水举义以来,在汹涌而过的梁犊军中,孙万东一步步抬头,直到“潼关之变”前后,方才彻底崛起,並与苟政缔结了一种名为上下、更似同盟的关係。 而一路走来,孙万东基本上都是通过在战场的玩命拼杀,奠定自己在苟氏集团的特殊地位,歷次战斗,表现还算突出,功劳、苦劳也不少,至少让苟政有了几分兑现“华阴之约”的理由。 过去有很多次,孙万东都是靠著战场上出色的判断与指挥,加上以陷阵营为核心的摩下劲旅效死,方能不断获得胜利。当然,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原因, 那就是苟政的战略指导,以及苟氏集团的军事策应与后勤支援。 而在襄陵之战中,那些曾经让孙万东无往而不利的因素,都出现了不少的差错。首先在战场形势的判断上,急火攻心的孙万东便失去了分寸,面对汹汹敌情,过於托大,对其中的凶险认知出现了严重偏差: 其次魔下最精锐陷阵营虽然在,但在平阳城那边,留下了不少的部曲老卒, 隨他到汾东剿贼乱的军队,整体战力是不足的; 最后,他的背后再没有一个为他筹谋、操心的明公,苟政尽其精锐西进后, 河东这边不管是战力还是后勤,能给平阳提供的支持都很有限,当一切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艰难的。 三月初十,在完成一场破釜沉舟式的宣兵礪士后,孙万东即率领襄陵城下五千余部眾,发起进攻,就和以往一般,为激励將士战心,孙万东选择身先士卒, 亲自带头猿等城墙,斯杀一线。 孙万东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在并州援军抵达之前,攻克襄陵,然后迎敌。 破城,即是他克敌破局的关键。过去,靠著这一套搏命打法,他获得了许多次胜利,但这一次,显然失算了。 把陷阵营祭出的时候,往往就是孙方东拼命的时候,这几乎已经形成了一股规律。但很明显,过去的经验,未必能適用於一切战场形势。 须知,就是高顺的陷阵营“本尊”,都不是无敌於天下,而况孙万东的“高仿”。孙万东及其魔下陷阵营確实能玩命,但如今这个世道,敢於搏命的,又何曾少过? 面对孙部的赌博式进攻,城內的守兵的確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但在吴单的率领下,那些豪强部曲及士民,也同样拼死相抗。 双方从清晨战至午后,孙部阵亡了七八百人,竟不能克。事实上,当陷阵营的一波流衝击不能奏效之后,战局已然朝对孙万东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向使在这个时候,孙万东能够果断放弃强攻,或许还能够止损,只可惜,他上头了。守军的顽抗,以及部下的伤亡,让他丧失了冷静,依旧选择逗留不去, 一直拖到张和军的迫近。 於是,在前有坚城南下,后有敌援驰至,而自身体力耗损、士气滑落,如此不利情况下,孙万东吃了败绩,惨败。 比起半年前口之战时,张和是有成长的,至少他吸取了此前冒进的教训, 变得谨慎。即便从具体情况来分析,张和的这份谨慎,並无益於战事目標,相反,可能会错过破敌良机。 在最后关头,孙方东还是选择了撤退。然而,这个时候,想走也不可能走得轻鬆如意了。就在孙万东南撤后,襄陵的吴单又主动出城了,率领一千余敢战之卒,追击孙万东,欲趁机破之。 面对吴单的行动,孙万东是又急又怒,亲率陷阵营为全军殿后,一通反击, 再度通过野战將追兵击败。而吴单的行动虽然失利,却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严重阻挠了孙万东的撤军。 隨其后,便是在探明襄陵战况、確认孙万东“南逃”之后,张和遣军来追。 孙万东撤的时机既晚,魔下又基本都是步军,还捨不得大量辐重,撤兵的速度自然起不来。 而并州追兵,可有两千骑兵,两条腿的哪儿能跑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 面对并州骑兵,万分焦急的孙万东,曾尝试与其正面接战,可惜他们得了军令, 只是袭扰、迟滯、拖延,让孙万东无可奈何。 不得不捨弃辐重,让全军保持军阵,向南徐行,但在敌骑的骚扰下,也逐渐变得疲软,有若陷入泥潭。最终在襄陵以南三十里一个名叫犬牙沟地方,被张和率领的大队步军攀上。 到这样的地步,別说摆脱追兵了,能否全身而退成问题。而欲脱离困境,除了击败追兵,抑或有援军,基本没有第二条路。 於是,孙方东停下了南撤的步伐,率军迎敌,並主动向并州军发起进攻,而张和选择迎战。孙万东能做的,还是那两个字:拼命! 诚然,孙万东很英勇,他魔下也多有悍卒,激战之中,甚至率领陷阵营,一度动摇敌阵,打得张和节节后退。然而,在兵力、士气、体力乃至武器装备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结果是可以想像的。 张和所率的这支并州军,可不是在口被苟政突袭制胜的上党郡兵,是张平合六郡之力,方才编练出万余,此番南击便给了张和一半。其战斗力,是不容小的。 在并州步骑的交攻之下,孙万东军溃败了,迎来了他担任主將以来的第一场大败,也是难以重来、难以承受之惨败。 结果很惨烈,孙万东最后只在陷阵营的护卫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水之阳的絳邑逃窜,至絳邑时,身边只剩一百多卒。 而撤退时四千余眾,损折殆尽,除了少部分逃散山野,大部分在追击的过程中被杀,有数百人被并州军俘虏,也在后续被张和下令斩杀。在孙万东的困兽之斗中,他率领的并州军,死伤也著实不少,怒而杀俘。 在絳邑,会同了此前留驻於此的几百部下,方才堪堪止住败势,然而,还未及喘口气,又收到了一条噩耗:平阳失陷了。 在张和率师援助襄陵的同时,并州大將诸葛骤也领军在永安南下,直袭平阳这座孙部的大本营。孙万东率眾渡河平汾东之前,以魔下第一將佐张珙率军三千留守平阳。 面对来势汹汹的诸葛驤军,张珙本欲聚拢军民,坚壁清野,以御大敌。但是,关键时候,又出了一个岔子,孙万东部將刘昌临阵叛逃了..... 刘昌,就是当初在华阴时,与孙万东上演一场“以德报怨”戏码的梁导部下。这一年来,孙万东不念旧恶,反而多有信用,终遭其反噬。 幸在张珙见机迅捷,快速聚集精兵南逃,摆脱诸葛驤追兵,奔至临汾。张珙虽然成功从平阳带出了一千多兵马,但平阳陷落,孙万东这个小集团此前好不容易积攒的民眾、粮辐及军械,全部沦落於诸葛之手。 得知这个恶讯之后,精疲力竭、身被数创的孙万东,再也支持不住,当场吐血.: 襄陵、平阳两战,孙万东大败亏输,并州军大获其胜,尤其对张和而言,可谓扬眉吐气,一雪去岁口惨败的耻辱。 虽然没有直接击败苟军,让这份雪耻多了几分遗憾,但孙万东毕竟是苟氏集团下属的將军,其伤亡部眾、数千军士,一朝丧尽,从大局来说对苟氏集团依旧是一个沉重打击。 而隨著孙万东的惨败,平阳的形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连带著河东的局势,也跟著紧张起来,安邑那边,压力大增,苟政入主长安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 並且可以肯定的是,襄陵、平阳二城,绝非并州军南下的终点,来自北方的危机,正一步步向河东郡迫近。 平阳、襄陵的捷报,与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几乎前后脚传至晋阳,呈於张平案头。前者,自然让他大喜,平阳这个“王气之城”,终於让他拿下了,更为重要的,给予“苟军”重创,狼狠地出了一口半年前为苟政击退的恶气。 至於那份和议,与一干贼匪,岂能当真?张平当然不是心甘情愿与苟政和议的,只是迫於形势罢了,何况,当初苟政允诺上赠的解盐,除了第一个月,后面是一次比一次少,乃至停贡,这又岂能忍? 不过,当后者传来,张平的心態也有些崩乱,惊愣之余,大骂不已,尤其骂杜洪骂得最狠,他是得有多无能,才让苟政驱逐,占了长安。 与姬妾嬉闹的心情立刻就没了,就两份奏报,召集并州文武,商討对策。这个时候,所有并州文武似乎都忘记当初对苟政西进的嘲笑了,震惊之色几乎出现在每个人脸上。 至於张平的,表情异常深峻。说是商討,实则张平已有定议,他决定向平阳增兵,趁苟军主力不在,攻取河东,把苟政的老巢给端了,然后西渡大河,进取关中。 那是一种晦涩莫名的感觉,张平对苟政入主长安,异常警惕,心中充满了紧张感,刺激著他必须地做出应对。一个河东,还很难威胁到并州,但河东+关中, 那可就大不一样了。通过此前的交通往来,隱隱看到苟政崛起之势的张平,不可能无动於衷。 另一方面,连苟政都知进取,並已获得巨大胜利,长安都拿下了,他堂堂刺史、一方州伯,又岂能落后於贼?而既有的情况说明,关中的確空虚,这也勾起了张平的野心。 眼下,山东显然是一群干豪强的乱斗场,贸然参与,恐难討到好处。东边不亮西边亮,若能下河东,再定关中,一旦据有秦普故地,他张平自然也能向东爭霸了..... 人人都会做梦,而到张平这样的身份与势力,其梦想的蓝图,可远大极了。 於是,隨著张平一声令下,又於并州六郡徵召兵马,聚眾两万於太原,准备南下,其动静声势,可比当初奉羯赵之命南下討贼要大多了。 平心而论,如果让并州军这么南下,以河东郡眼下的情况,是很难抵挡的, 毕竟过於空虚。不过,作为主角,苟政是有天助的。 张平於晋阳方完成动员,便又得到了一则坏消息,来自於北方。眼见中原大乱,群雄割据,塞北的拓跋鲜卑也不甘寂寞了,代王拓跋什翼健派白部、独孤二部南掠,雁门郡县告急..... 当自家后院著火之后,张平自然没有心情再去捅苟政的屁股了,哪怕心中再是不甘,张平也只能把新动员起来的军队,派到雁门,去抵御拓跋鲜卑的入寇。 在进入三月中下旬后,苟政入主长安的消息,已然跨过太行,飞越江淮,真正遍传天下,各方势力,反应不一。 幽州,从二月南下,到三月,燕军已然基本將原羯赵之幽州诸郡纳入掌控, 在击败赵幽州刺史王午、征东將军邓恆的反击之后,燕王慕容偽返回蓟城。 得知扩散而来的关西局势,慕容偽不由好奇问左右:“苟政何人?竟能下长安?” 左右皆不知,唯有內史李洪略知一二。去年,见羯赵內乱,慕容偽曾遣使凉州,邀请张重华东西夹击羯赵,使者在西去途中,打听到了一些关於苟政与河东的消息,李洪正是从使者口中得知。 听完关於苟氏集团的有限情况后,慕容偽感慨著说了句:“天下大爭之势已成,草莽之中亦有英雄!” 当然,苟政的行动,还无法影响到慕容鲜卑的军事战略。在拿下幽州之后, 慕容选择暂时班师,返回龙城,他决定再蛰伏一番,等羯赵残余势力与邮城斗得再激烈一些,消耗再大一些,而后再出手收拾。 而以襄国石祗为首的羯赵余孽,也的確一心一意,都放在扑灭再閔这个乱臣贼子上。就是在三月,李閔复姓冉氏,大封诸子、功臣,冉魏集团正式形成。 在燕兵暂时收手之后,石祗等人,果然放鬆了对北面的警惕,开始酝酿著下一波“反魏联军”。至於苟政,即便占了长安,又哪管那是何人。 反倒是冉閔,听得眉头大,而后骄矜地与臣下言:“朕早知苟氏有异,因而力主除之,只可惜为匹夫愚贼所误!今其势成,恐不易制!” 当然,冉閔这个时候也就逞逞口舌之能了,他的精力与重心,同样需要放在面对羯赵余孽势力的反扑上。 反应最有趣的,大概就是晋廷那边的殷浩了。这位大名士,受命北伐以来几个月了,还在准备中,人也还待在建康没挪窝. 突闻“喜讯”,很是惊讶,然后心生怒意,这个苟政,竟敢不听指示,不攻河南,反取关西,坏他北伐筹谋大略。 但冷静下来,殷浩又很快上了一道奏表,向晋廷报喜奏捷,不管如何,收復长安都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功绩,也是他殷中军上任以来的一桩成就,就这一点, 便证明他的筹谋得当..:... 至於桓温,北伐之心益切,对殷浩与普廷的阻遏,更加恼怒。 而所有势力中,还有一股比之张平反应更为激烈,那就是枋头的洪。 第122章 苻健西征,將军之死 第122章 苻健西征,將军之死 枋头,这座壁於大河之阳,处四水(黄河、清水、淇水、白沟)交匯的水陆要衝、军事重镇,已越发具备一种昌盛气象了。 城壁、道路、墟市、房舍、田亩、渡头、船只,以及围绕著枋头城延展开的十数万符氏流民集团军民部眾,一切景观气势、人物情状,都诉说著当下枋头集团的强盛。 这种气象,氏族人称之为“王气”,尤其在洪称王建制之后,更是气势滔天。虽不如占据鄴城的冉魏那般瞩目,吸引仇恨,但在中原河北这盘棋上,谁也不敢忽视符氏的存在。 新营建的枋头宫內,“三秦王”洪忽然召集族人及魔下文武,齐聚议事。 简陋但足够宽敞的正殿內,气氛略显压抑,从洪那严肃冰冷的表情而始。 洪这个老氏,虽已年逾甲、岁至暮年,但身体甚是康健,平日自带一股豪气,称王之后,更添威严,往那一坐,气势凛然,枋头集团的臣属们,无不敬服。 见此阵仗,眾人面上皆肃然,沉默了少许,方才由右司马王墮发问道:“不知大王急召臣等,有何吩咐?” 洪一双老眼此时格外凌厉,环视一圈,无人敢与之对视。而符洪没有故弄玄虚,只是以一口冷冽的语气,沉沉道来:“河东苟贼西进,破杜洪,杀我氏人英豪毛受,入据长安,这则消息,想来诸位已然悉之! 为此事,孤昨夜彻夜难眠。尔小贼,竟也敢称兵仗,不自量力,以小吞大!关右乃我成业之基,此前不取,只是欲荡平河洛群雄,克定中原。 而杜洪虽据长安,但徒有虚名,反是这苟政小贼,不可小。以其在河东之作为,可见不凡,今已窃据长安,倘令其站稳脚跟,於我大有不利。 因此,孤决议,遣师西征!” 听洪如此说,健、雄、菁等氏子弟,以及雷弱儿、鱼遵、梁楞、 王墮、赵俱等文武,皆表示大王英明,愿听號令。 对於眾人反应,洪自是满意,目光落在世子健身上,严肃道:“健听令!” “臣在!”符健挺身而立,郑重拜道。 “孤与你三万兵眾,西进討伐苟贼,定鼎关中!”洪道。 “诺!”健闻之不见丝毫犹豫,拱手应下。 对於世子健,洪是相当满意的,有雄才,识大略,得人心,文武兼备, 果敢坚毅,在洪眼里,比之那声名在外的姚襄,可强多了,是一个相当完美的接班人。 “菁、雷弱儿、鱼遵、梁安、赵俱从征!”洪又道。 被点名的几个枋头集团重臣,纷纷出列,躬身应命。 如果细数一下当前枋头集团的人才储备,绝对足以让苟政馋得流口水。以符健为首的氏精英子弟们就不说了,出身於略阳的梁氏、苟氏、强氏、毛氏、吕氏等氏族豪强也不必多提,更有几乎囊括整个秦雍郡望的士族人才。 比如鱼遵,就出身冯翊鱼氏;王墮出身京兆王氏,正是杜洪、杜郁兄弟的舅舅;梁楞出身安定梁氏,与梁犊同出一源;赵俱出身天水赵氏;还有京兆的段陵、王鱼,北地的辛牢,陇西的牛夷,武威的贾玄硕等等,等等。 这些人,出身略阳的氏羌豪强,自然是枋头集团的核心基石,其余关西士族豪右,也都有一个相同的经歷,乃是十多年前,被石虎东迁的那一批关西豪强土民。 平心而论,这些士族未必真心拥护洪,毕竟当年正是他向石虎表忠献媚,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方才有“东迁之难”,方有十七年的流离之苦。 然而,他们这些人,在关西是虎是狼,到了关东就基本只能寄人篱下了。鑑於歷史与地域渊源,为了生存,他们能够依靠的不过两股势力,枋头与头。 此前氏、姚羌之间一场大战,隨著氏的大胜,声势益振,这些关西豪杰,更是一门心思追隨洪了。毕竟,符氏实力够强,能够保全他们,予以施展勇武之地,同时也能实现他们回家的愿望.... “大王既欲取关中以固王业之基,何不尽起大军西进,荡平不臣,徒遣世子以偏师討之?”隨著军事命令的下达,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那肃穆的氛围。 此言方落,殿中眾人的目光,几乎齐刷刷投向一人。洪闻之,心下也略有不豫,他感受到了一抹质疑的味道。不过,待看清发声之人时,便露瞭然。 在殿中靠前的一方席位上,坐著一名老者,身著锦缎,头戴方巾,腰间配一把长剑,面色沉凝,气质冷峻。他叫麻秋! 前者,在引眾东归鄴城途中,为洪所破,部下被兼併,连本人也成了俘虏。当然,念其过往的资歷与名声,也便於吞併消化其所率关西锐士,洪以其为军师將军,予以隆重待遇。 不过,麻秋毕竟是久经沙场、戎马腔傻的羯赵名將,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多少有点虎落平阳、龙游浅滩的意思,他打心底也不可能真的心甘情愿,为荷洪这么个氏酋驱使。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前几日,为了获得洪的信任,消解其戒心, 麻秋还主动进言,做出一副为氏考虑的样子,建议洪西取关右为基,而后东爭天下。 对此,洪自是深以为然,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於行动罢了。此番,因苟政这么个意外因素,洪不得不向西转移一部分注意力,採取强制措施。 但麻秋对洪的安排,显然不是很认可,因而出言相问。而对其疑问,洪只是淡淡一笑,老脸上儘是自信:“麻將军所言,孤深明其意。 然我儿智勇双全,又善驭眾,三万部卒,难道还不足荡平贼兵,收取关西吗?” 说著,荷洪还看向荷健,问道:“世健,你以为如何?” 符健自是一副坚毅的模样,拱手郑重道:“如不破苟贼,定长安,誓不还师!” 闻言,洪顿时发出两声大笑,愁容尽展,其余在场文武,也都对荷健的志气表示喝彩。 见状,麻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在枋头集团,事实上可没有什么发言权。 而接下来,荷洪又与眾文武议论起河北之事..:. 显然,即便因苟政之事的刺激,洪分心西顾,但从心里,依旧对中原抱有野心,存著平定中州的想法。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针对河北局势,枋头集团得出的结论与对策,与北面的慕容鲜卑趋於一致,也是等待石祗、冉閔这两大势力集团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再下场收拾。 而派兵西取关中,还有一举两得之效,能够一定程度地消解再閔的警惕与戒心,毕竟枋头距离鄴城实在不远。一百里的距离,若是轻骑奔袭,完全可以做到朝发夕至。 会议结束之后,枋头城內外立刻热闹了起来,健带人开始动员人马,枋头集团的军事机器,也很快开动起来。 三月十三日,健率领三万步骑,自枋头出发,踏上他的第一次西征之路。 所谓攻敌之必救,健的首要目標,不是其他,正是苟政的后路+老巢一一河东。 洪亲率文武,於城西为其壮行。此番隨健西征的兵马,精兵悍將甚多, 为了支持世子,也为了关中,洪还是拿出了大量家底,因而,荷健军容之盛, 也是世间少见。 送行的队伍中,麻秋默然望著蒲健军开拔的盛况,面上若有所思,一双老眼中隱隱涌动著什么,直到將目光投向眾星捧月处的洪,方才恢復平静。 荷洪那老氏,兀自跨满志,野心勃勃! 隨著枋头集团的大举动兵,滚滚西进,对河东郡来说,一场更大的危机也汹汹袭来,而当前的河东,事实上已经笼罩在一抹化不开的阴霾之下。 平阳郡,绘水之阳,絳邑。 自孙万东兵败襄陵,南逃至此后,局势就很是混乱,人心惶惶,军眾逃散, 一派末日来临前的景象。也只有在真正受挫的时候,方更能显示出一个人、一支队伍的素质。 在絳邑,孙万东发现,除了残余的陷阵营將士依旧忠心耿耿追隨,他甚至不能有效约束控制其余部下,当然其中有很多是他第一次征討汾东时新徵召的兵卒。 关键时刻,若非陈晃奉令率领中垒营北渡入城,絳邑的局面早就失控。作为同乡好友,曾经並肩作战,相互扶持,但在苟氏集团內部,一年多年,二人却有些渐行渐远了。 孙万东是建义將军、平阳太守,陈晃只是一个中垒营督,名头好听,说到底也就一“千夫长”罢了。 论地位,论名气,论实力,二者早已不能相提並论。孙万东曾是这么想的, 当然,在苟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而再见陈晃,竟然这样的局面与光景,孙万东是惭愧万分,几乎羞於见面。 而陈晃,则顾不得去安慰孙万东了,逕自整顿队伍,打探敌情,组织防御。 囊陵之败,实则也让坐镇安邑的苟武措手不及。在并州军南下之际,他也做了相应准备,调动兵马粮械,以备作战。 苟武原想,并州军的行动不算绝密,已经提前示警的情况下,以孙万东的经验以及部下战力,纵然难以克敌制胜,坚壁防御,拖延时间,总还是可以的。 但怎么也预料不到,他败得那般彻底,那般迅速。当然,苟武顾不得鬱闷, 在平阳崩盘,局面危的情势下,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与节奏。 陈晃驻扎於闻喜,本就用作协调与孙部关係、监测支持平阳的作用,他也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率领中垒营將士,渡河北上,驰援絳邑。 到三月十二日的时候,絳邑的局面终於勉强恢復稳定,当然,稳定地控制在陈晃的手里,他自然而然地將絳邑一线御备并州军的主导权抓在手中。 十三日,在休整庆功两日之后,张和又迫不及待地率军自襄陵南下,其眾已逾七千,气势汹汹,直指絳邑,欲將苟军赶下河去。 不过,探得敌情的陈晃,第一时间却还顾不得思考如何御敌,一个让他更加意外的状况发生了,孙万东不行了... 瓦罐不离井上破,將军难免阵上亡。比起衝锋陷阵,孙万东实则更善於临阵指挥、把握战机,但他部下的战法,却往往是猛打猛衝。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兵凶战危,处顺境之时,尚可保全,而似襄陵之战那种逆势,在密集的衝锋战斗中,受伤是难免的,而那一战,孙万东身受创伤九处,腹部中了一枪,更是重伤。 此前,逃至絳邑,已是勉力支持,闻平阳失陷,刘昌背叛,精神更遭衝击。 到陈晃北上之后,方得休养的时间,然而,伤没养好,反而恶化了,乃至垂危: 闻讯之后,陈晃匆匆前往探视,见到的孙万东,不再有此前孙將军的威风凛凛,已近弥留,只吊著一口气,想做些交待。 “万东兄!” 陈晃的呼唤声,让孙万东有了短暂清醒,睁开的双眼中布满血丝,挣狞可怖,望著陈晃,喘著粗重的气息,道:“文明兄,我將死矣!” “万东勿出此言,还请安心养伤,北面之敌,我自拒之!”见知交好友这般光景,陈晃心头也很不是滋味,出言安慰道。 而孙万东,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有三事相托! 我自领兵以来,战场上薄有成就,最自豪者,不过陷阵一营。陷阵將士,忠勇无畏,因我之故,无辜受累,损伤惨重,我死之后,望兄代我向明公进言,务必重建陷阵营,打造一支真正的陷阵之士。 今我死於异域,乃自引其咎,怨不得旁人。请以马革裹我尸身,埋於青山幽谷,他日若有机会还乡,父母亲人若在,万望说与其听,来世再报恩德.... 2 说到这儿的时候,孙万东嘴里已经包不住血沫了,“喵喵”两声,又探手紧紧抓住陈晃手臂,含糊著说道:“苟將军是能成就大事的人!异日王霸一方时, 还请焚香以告.:::: 2 言罢,咽气。 屋內,哀伤氛围渐起,陈晃蹲於榻边,望著孙万东那不再动弹的躯体,那狞的面孔,瞪大的双眼,勾起他內心无限的嘘。 良久,陈晃探手,助其闭目,而后起身,郑重拱手拜道:“兄之所託,必竭力而为!” 呜咽的抽泣声,在耳边响起,却是孙万东的几名下属。不管如何,孙万东对下属,还是重恩尽义的,因此还是不缺为他哭丧的人。 “按照你们將军的吩咐,將其遗体处理好!”看著他们,陈晃深吸一口气, 肃然道:“而后,带著你们的部下,隨我御敌,为你们將军报仇!” 第123章 苟氏英杰 第123章 苟氏英杰 中垒营將士与隨军民夫,再加孙万东残部以及三日间陆续收容来归的散卒, 在絳邑防御之事上,陈晃可调用人手,勉强突破2300人。 当然,其中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1300中坚营卒,以及那不到两百的陷阵营残兵与原絳邑守卒,至於其他人,不管是溃卒还是民夫,能够提供些后勤支援就不错了,不能期盼他们承担地在安排城防之余,陈晃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命人紧急赶製了几面白旗、白幡,竖於絳邑城头,同时以孙万东遗命告孙部將士,以激士气。不管如何,孙方东对部下还是多以恩义对待,孙部將土尤其是陷阵营卒,也多感怀之,陈晃欲以哀兵礪之。 第二件事,则是將絳邑城內的近千士民,不论男女老少,尽数赶出城去,当然一应財货悉数剥夺,充作军用。孙部在汾东的所作所为,过於粗暴,大失人心,既已丧尽民心,陈晃自然要设法消除隱患,以防其在麋兵之时添乱。 等陈晃將絳邑城防重新整备通顺,并州军的前锋已至城外,倒黄昏时分,絳邑城北,七千余军眾已然排展开来,气势汹汹,兵锋直指城垣。 张和临城观察,见城头树立的白旗、白幡,讶然而问何故。还是从投靠的絳邑士民嘴中得知,原来是孙万东死了,顿时大喜,这个苟军大將,算是变相死於他张和之手,又给他的军功章上添上一笔。 同一件事,从不同人、不同角度来看,往往能得出不同的结论,甚至有南辕北辙的差別。 就孙万东之死的影响,陈晃看到的是“哀兵可用”,並加以利用,而张和看到的,则是大將阵亡,士气必衰,破敌良机。 於是张和当即下令,安营扎寨,生火造饭,饗士卒,全军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发起进攻,將这支仍敢逗留平阳境內、阻他进取河东的苟军剪除消灭。 大胜之后的张和,又有些故態復萌了,傲慢自得,急於求成。当然,他的急躁还有一层十分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得知絳邑守军乃是陈晃之后。 去年口一战,张和所率上党军全军覆没,让张和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是苟政,另一个便是率领部下坚守顽抗,拖得他筋疲力竭、阵势动摇最终为苟军主力突袭击溃的陈晃。 如今二度相逢,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仍是敌弱我强、敌寡我眾,只不过由野战变为城战,张和的战意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昂。 若將陈晃击破,攻克絳邑,俘获敌將,不只再建新功,还可打进河东,直下安邑,完成前次未竟之事业。更为重要的,距离他真正雪耻,就只剩苟政了。 出於这样的考虑,张和心急火燎,似乎又可以理解了。同时,比起上一次, 张和的確成长不少,即便心急建功,也不忘仔细打探敌情。 而情报来源,除了观察城防布置,便是通过那些被陈晃赶出的絳邑父老土民,虽然他们的描述语焉不详,但依旧能够做出判断,城中的苟军数量並不多, 並且人心惶惶,散逃者多。 这些,可都是於己有利的战机,张和信心倍增。 张和所不知的是,在他侦探了解絳邑城防的同时,城中的陈晃也默默观察著他,並且迅速遣人,將此间情况,快南传,匯报给建武將军苟武。 明明坐拥1700余骑的马军(襄陵之战中被孙万东拼死反扑损折两百多骑), 却没能及时封锁进出道路,断绝对外交通联繫,这当然是张和的严重失误。 战爭中,除了拼武勇、拼训练、拼装备、拼粮草,情报信息也是极其关键的一环,並且往往因为信息差,能够获得战爭的主动权而於情报搜集这方面,在苟政的高度重视下,一向是做得不错的。 或许由於人才、人手、经费的原因,苟军的情报队伍规模不大,素质也层次不齐,很多人甚至属於赶鸭子上架,但经过一年的经营,还是让苟政组建起一支在雍、並二州及太行沿线勉强堪用的情报队伍。 西征之前,苟政除了给苟武留下一支留守军政团体之外,还將并州及东面的情报系统留给他,太原的消息能够快速南传,靠的就是那支队伍。 额外提一点,苟政安插在并州的细作与间谍,有几乎一半的人,都是为马先这条线服务。半年多下来,马先已经成为苟政对并州方面最重要、最便捷也最有效的信息来源。 也正是依靠北面的消息情报,苟武方能对并州军的动向有基本了解,並在危急之时,做出针对性调整。 而相比之下,并州军对河东的了解,基本浮於表面,只粗知个大概。这其中的差异,也就勉强创造了一个以弱敌强、以寡敌眾的机会。 当然,这种机会可不是直刺刺摆到面前的,需要探索,需要爭取,更需冒险。毕竟不管如何,南下并州军的绝对实力,是远超河东留守兵马的。 张和军在襄陵之战后联合当地豪强,军力已攀至七千,甚至隨时可以再通过那些“驱孙”的土豪动员个两三千人手。至於拿下平阳的诸葛军,那是实实在在的上万军马。 张和不知道的是,在他兵临絳邑的同时,苟武也秘密率军北渡汾水,进驻到临汾县,与南撤於此的孙军余部张珙军会合。 此番苟武北上拒敌,带了1600人,除了他统率的归德营,还將安邑的城卫、 衙役一併带上了,可以说,除了將军府守备的一队亲兵营士卒之外,他把手上可堪一战的兵马都带上了。 对苟武的空城而出,长史郭毅自然提出了反对,认为苟武此举太过行险,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郭毅建议,还是应以稳守安邑为主,至於兵力之不足, 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从安邑周边的各大屯营徵召青壮,加入守城。 郭毅的考量,自是求稳,但苟武坚决不用!他认为,河东乃是西征大军的后方,水盆地上还有大量未及成熟的粟、麦,这些东西对苟氏集团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极其重要,不容有失。 一旦放并州军过境,半年多的辛苦耕耘必將损毁,固然可以稳守安邑,然若田亩尽毁、庄稼无收,守住一座城池又有何用? 苟政出征前,曾与苟武有过一番深彻的交谈与叮嘱,其中明確表示,河东对苟氏集团最有价值的地方,在於粮食、人口与食盐一旦事急,以保粮优先,若不成,则以存人为主,至於城池,並不是那么重要。有苟政这样的交待在前,苟武的思维对策自然要发散一些,至少不是郭毅能够轻鬆跟上的。 当然,为了说服也为安抚郭毅,苟武又表示,他率眾北上拒敌,能破之固然好,若实无战机不能破,自当引师而还,届时再据城坚守,亦未为迟。 至於他北上期间,安邑的防御,则交由郭毅操持,几大屯营的动员、编练也同时进行,以备军事..... 不管如何,河东直属於苟氏的军民部眾都需要动员起来了,不得不如此,而可以想见的,原来劳心费神方梳理出来的生產经营秩序,又將陷入混乱之中,损失是必然的。 事实上,苟武知道自己北上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但这个险不得不冒。比起龟缩安邑,立足防守,被动地等待并州军来犯,他更喜欢採取主动,恰如当初率领族人摆脱羯赵朝廷追杀时那般..... 而比起当初的绝境,此一遭情况可要好太多,至少他是具备反击之力的。另一方面,敌我强弱形势明显,而战略战术目標又相对困难,要实现意图,不冒凶险、不出奇计,怎么可能。 夜幕降临,临汾城外,灯火有如散落的星辰点缀著营地,至临汾后,苟武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军於城垣之下,自入城与张珙相见,消解其戒心,也取得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灯火昏黄的军帐中,苟武一脸沉容,仔细地翻阅著从各方匯聚而来的情报消息,木製的小案上,摆著一张地图,不时埋头对照著,思索著...: 时间悄然流逝,过了好一会儿,苟武的表情依旧严肃,但一双眸子却已变得坚定。 “来人,去把张珙、刘异二人找来!”苟武吩咐道。 未己,一身戎装的张珙奉命前来,入帐参见。苟武看著这个並不熟悉的“孙部第一战將”,没有囉嗦,直接沉声问道:“不知张將魔下孙部將土,可还能战斗,面对并州军,可还有拔刀的勇气?” 对於武將来说,恐怕少有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质疑的人,尤其是关乎“勇气”这种堪称行伍立身之本特质的事情。 迎著苟武的目光,张珙重重一抱拳,语气不忿道:“末將丟了平阳,然与摩下弟兄无关。末將羞於见人,但魔下弟兄,无不是敢战之士,还请將军勿要见疑!” 闻言,苟政默不作声地从案上抽出一道文书,递给他,等张珙接过之后,方才严肃地说道:“絳邑那边传来消息,建义將军伤重不治,已於白日故去!” 一听此言,张珙神色大惊,满脸的不可置信,惊声道:“怎会如此?“ 说著,张珙急忙翻看手中帛书,他学识不足,但理解信中之意,问题还是不大的。 “將军!”回首向东,张珙悲呼一声,右手重重地將那道帛书揉在手里,仿佛要將之捏碎。 孙万东的部下中,张珙算是最具智慧的一人了,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向苟武一摆手,镇定地问道:“不知將军有何吩咐!” 见其反应,苟武讶异之余,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喜欢。看著张珙,苟武以一口从容的语调道来:“我接到军报,并州军分两路南下,汾西诸葛军万余,自平阳出发,汾东张和军七千余眾,自襄陵南下。 两军目標,直指临汾、絳邑。张和军快,已至絳邑城外,诸葛缓些,今日方才出发,眼下正在途中,估计明日也能抵达临汾..... 隨著苟武描述军情,张珙的表情也变得极其严肃,仿佛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向他逼来。 苟武的语调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著:“并州大军压境,敌强我弱,我军已危若累卵,为今之计,不出奇计,不拼死一搏,是决计难解此危局! 我有一策,自极险,就是不知足下可愿与我同道?” 闻问,张珙凝眉道:“將军欲出何计?” 苟武道:“据中垒营督陈晃言,明日张和便当率军攻城,他必率军死守待援!我观并州军虽眾,两路並举,然张和急进,诸葛缓图,两者之间,相差至少有半日至一日的脚程。 我欲趁此间隔,集中敢战之士,先破张和,再拒诸葛!还请张將军回城, 整备兵马,让將士枕戈待旦,明晨隨我一起,东渡汾水,配合陈晃,袭取张和!” 听完苟武的筹谋,张珙先是一呆,而后认真思索少许,拱手道:“敢问將军,絳邑有我军多少兵马?” 苟武如实答道:“两千余,能够力战者,1500人左右!” 张珙深吸了一口气,道:“將军当知,即便我们所有军队加上,也不过四千余卒,张和兵眾仍为我军两倍!” 苟武嘴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容,反问道:“决定胜负的,难道只是兵马数目多少吗?你追隨孙將军时,难道就没有以寡敌眾而最终取胜的时候? 当此危局,只需我將士有破釜沉舟之志,敢死衝锋之勇,舍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取胜之机?” 对此,张珙沉默了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將军可曾想过,倘若事败,倘若不能及时击败张和,倘若诸葛驤援军赶到,那等局面,如何应对?“ 苟武嘴角的笑意消散了,一双眼晴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著张珙说道:“河东局面已然危颓至此,主公远在关中,大军一时绝难以回援,能够依靠却敌的, 只有当前的兵马部眾。 当此之时,局面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听苟武这么说,见他一脸的认真之態,张珙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方拱手拜道:“我原觉孙將军爱行险,却不曾想,苟將军用险,更胜孙將军!” “可敢一战?”苟武淡淡道。 张珙面露慨然:“將军尚且不惧凶险,末將又有何迟疑?而况,孙將军於我有袍泽之谊、提拔之恩,他不幸亡於张和贼子之手,不论如何,我也该寻机,为其復仇,以慰英灵!” 第124章 破其一路 第124章 破其一路 “参见將军!”张珙去后,刘异在亲兵的引导下入帐参拜。 “刘兄,久等了吧!”看著刘异那还算俊朗的面庞,苟武轻笑道。 “应该的!”刘异赶忙表示道:“不知將军唤末將,有何吩咐?” 苟武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问道:“刘兄近来可还適应?这段日子,我忙於公务,怠慢刘兄了,还望见谅!” “不敢当!將军身兼河东之重,军民安危繫於一身,地”听苟武这么说,刘异面露感激,慨嘆道:“劳將军照应,一切尚好!流亡途中,朝不保夕,如今的日子,在那时只是奢望,我等心中只有感激之情,岂有埋怨之理?” 这月余以来,以苟武为媒介,刘异以及与他同批的那些河北流民,也慢慢適应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虽然依旧艰苦无比,为了供馈西征大军,所有的苟氏集团部眾都在节衣缩食,但基本的稳定与秩序对这些从地狱中一路闯出的人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而於刘异本人来说,最幸运的事,莫过於途中结识了苟武及其率领的苟氏残存族人,並一路相携习归。若非这份香火情在,他刘异如何能从几千流民中脱颖而出,成为归德营副督,那些关东流民中,可不缺像他这样出身、能力的流民帅。 因此,在对苟氏集团的適应上,刘异积极且迅速的,是首先从心理上认同当然,这也与他享受到的尊重待遇息息相关。 刘异常山郡寒门出身,二十来岁,算得上文武双全,虽然起於微末,长时间与下层黔首贱民为伍,但对高门富贵一直满怀嚮往。 並且,他绝对是一个聪明人。就如眼下,从入帐之后苟武的那番关怀问候, 就察觉了一些问题。 所谓礼下於人,必有所求,苟武这明显是对自己有所求,且绝不是一般事情。因此,在稍作沉吟后,刘异主动表示道:“將军,属下心知河东时下情势危急,倘有所命,但请直言,属下正愁没有回报將军的机会!” 听他这番表態,苟武心中自是欣慰,但面上表情却更显严肃,郑重地说道:“眼前有一项任务,十分艰巨,十分危险,我自觉也是难为人,不知..:: 刘异直接打断苟武,抱拳道:“请將军示下!” ·..”苟武又將两路并州军情解释了一番,然后郑重地说道:“我欲冒死袭取絳邑的张和军,然实恐平阳之诸葛驤军威胁。我欲让你与苟英领军北上, 骚扰阻截诸葛军,哪怕能迟滯其一时半刻,对我军行动,都有一分获利!” 帐中,除了刘异之外,还默默地站著一名壮汉,胡茬稠密,但面相很年轻脸上横肉以及身上充盈的脂肪,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这必是一个能衝锋陷阵的勇士。 提到自己的时候,苟英还朝刘异拱手示意,他便是隨著苟武西归的十几名苟氏族部之一,少数几个姓苟的..... 而刘异听此吩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思少许,问到一个关键问题:“不知將军打算给我二人多少兵马?” 苟武很平静地答道:“两百骑!” 即便不抱什么乐观期待,但苟武的这个答案,依旧让刘异惊不止,甚至有些不敢置信。沉默了片刻,见苟武那一脸认真、不似说笑的表情,刘异方才苦笑道:“將军是否太高看属下了,这是以一敌五十,把我当石閔了.... 7 “不一样!”苟武口气冷静,说道:“我不需要你破敌、败敌、退敌,只需扰敌、缠敌、疲敌,为我渡河攻歼张和军爭取时间!此等任务,最適合骑兵执行,时下军中,我能抽调与你们的,只有两百精骑!” 说著,苟武又笑了:“现在,不知刘兄可还敢去?” 迎著苟武那沉静如水的眼神,刘异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將军既有差遣,虽死无悔!“ “好!”苟武当即道:“这等大事,也只有真正的英雄豪杰才能办,我也才敢委派!” “苟英!” “在!” “两百精骑,已然准备好,你隨刘副都督点齐,连夜北上,诸葛军正当途扎寨,快马疾行,天明之前,必能赶上。 夜袭虽险,却是实现目標,最好的一个办法,一个时机,望你二人善加把握!另外,刘异是我委任的主將,你必须遵从他的判断,依照他的指令行事,此事重大,关乎全局,容不得丝毫违背与迟误!” “诺!”苟英斜了刘异一眼,翁声拜道。 苟武又看向刘异,见状,刘异吐出一口浊气,拜道:“谨遵將军之令!” 对於苟武的任务命令,若说有多少信心,显然是不足的,若说一点不怕,大概也是假话。不过,流民帅出身的豪杰,能力素质或许各有高低优劣,但饱受痛苦磨难的他们,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拔剑搏命的勇气了。 如果说过去是为了生存,那么这一次於刘异而言,则是为了报效苟武的恩泽,更为在苟氏集团立足。这样的心態,对新归服的人来说,是很普遍的,阴之战的贾虎是这样,如今的刘异也是这般。 永和六年春三月,十四日,天方蒙蒙亮时,苟武已尽起临汾三千余眾,悄然北行数里,在早已勘定好的浅滩,泅水过河。 天明之后,已至东岸,而此时苟武军的相对位置,已在张和的西北侧后方, 又一个时辰,在苟武的率领下悄然潜行至张和军背后。 需要提一点,对於援军,张和不是没有防备,他安排了轻骑进行巡河,但主要针对水沿岸,对汾水及后方,却是没有兼顾到。 通过与诸葛那边的军情交通,张和倒也知道临汾那里还有一支孙部残兵, 但是诸葛驤正举兵南向。张和意料不到的,是苟武竟完全將汾西通道放开,转而全军全力进攻他,更想不到,苟军竟然从他的背后袭来。 距絳邑西北约七八里的地方,汾水东缘的一条深壑中,苟武军偃旗息鼓,在各级军官的约束下,静静等待著,肃杀的氛围在酝酿、积聚,直至爆发。 作为主將,苟武的心思,则全在絳邑那边,从辰时开始,张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地对絳邑的进攻了。 虽然兵力三倍多於陈晃,但在攻方的天然劣势下,也被抵消不少,有部下建议张和,集中主力进攻北门,其他各门採取伴攻辅助。 但张和拒绝了,他选择了一个相当托大的打法,將全军分为两波,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打算以此法分散陈晃守城军力,起两面夹击之效,只需有一路取得突破,城池也就拿下了。 张和想得很美好,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一点一点地,朝著他预期的方向偏离而去。 苟武这边,找了块斜坡倚著,双手环抱著一把剑,闭著眼睛,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等待著利剑出鞘的时候。於此同时,不断有斥候游走於危险边缘,將城战的情况报告给苟武。 “稟將军,并州军已越过沟渠,攀城而战,我军抵抗坚决,激战正酣!” “稟將军,敌我双方,死伤惨重,城池还在我军手中!“ “稟將军,南城敌军稍退,暂时转危为安,并州军正加紧进攻北门!” “稟將军,并州军已攻上城头,正与我军爭抢城楼!” “稟將军,陈都督率军反击死战,抢回北城楼,并州军这波攻势已被打退!” 一波又一波的消息自西南边传来,周边氛围变得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苟武的眉头则越皱越紧,但始终保持著一个姿势,眼睛也只偶尔睁一眼,给出的回覆一直是两个字:再探! 直到这则匯报入耳:“稟將军,敌军已全部投入战斗,张和率亲兵抵近城下督战,敌骑也迫近城下,以骑射辅助进攻!” 苟武双眼立刻睁大了,人也直接站了起来,抬眼一看,日已西移,依旧释放著浓烈的光芒,打西北望去,很是刺眼。 没有任何犹豫,苟武严肃吩咐道:“传令各部,整备武器队伍,准备出击!” 又叫来张珙,苟武冷声道:“整备完毕,你即刻率所部出发,驰援絳邑。抵达城北之后,立刻发起进攻,直取张和后背! 记住,你只需向前进攻,直到与城中陈晃军会合。我自领军隨后,南门及其他敌军,我自拒之!” “遵令!” 將士早就枕戈以待,因此,当命令下达,只用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三千多名苟军,便已经整备完毕,张珙也已率所部动身了。 从军报可知,久攻不下,张和恼了,急了,也彻底癲狂了,开始不惜一切, 全力进攻城池。絳邑並不是什么坚固险峻的要塞,依这种形势,倘若守军只有陈晃,即便再坚韧,恐怕也很难抵挡住。 只可惜,苟武一直耐著性子,按捺不动,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战机。全力投入城战,连骑兵都派到城下放箭了,对苟武来说,这个状態下的张和军,最利於破袭,成功的可能性也最高。 由张和率领的这支并州军,的確集中了不少精兵勇士,战力不俗,当其尽全力而战时,也確实展现出锐不可当的气势。 苟武军还未赶至城下,便又收到消息,北城已破,并州军已入城。闻此消息,苟武没有任何迟疑,他坚决坚定地下达进军令。 苟武自然清楚地明白,城破也好,守住也罢,当此局面,没有收手的可能, 他同样已处在一个绝地。 絳邑北边,张和军的后方,当苟军进攻的號角响起之时,他们方才察觉这从屁股后边袭来的敌人。在长时间的城战中,张和军阵型早就紊乱,各部多有混杂。 当张珙率部下,衝击而来时,混乱直接產生了,逃散者、抵抗者,数不胜数。战场之上,后路遭袭,永远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也基本没有军队能在敌军都突袭到屁股眼了,还能从容地应对御敌。 张珙所部,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敌军背心,他们战斗意志甚至坚定, 就一条“为孙將军报仇”,就足以让这干孙部將士尽力效死了。 而张和军,就一块直缨刀锋的豆腐,在苟军的衝击下,支离破碎。张珙按照苟武的吩咐,率领士卒,一门心思往城內打,直至城下,方才遇到一些有组织的抵抗,但也微弱得紧。 在后路遭袭之时,张和正於城中,亲自指挥,加紧对陈晃军残部的围攻。当敌情传来,他的脸刷得一下便白了,紧跟著脸涨得通红,差点急得闭过气去。 这种时刻,根本顾不得敌人从何处来,又有多少,只知情势很危险。而张和,按部就班打顺风仗或许还有几分能力,但临阵处理这种复杂危险的局面,也显然为难他了。 他一共下达了三道命令,其一让后方將领,就地组织部卒,结阵抵抗;其二传令南城部队,弃攻南门,绕道向北,围歼来袭敌军;第三,也是最蠢的一条, 下令城中部队向城外撤退, .. 第一条,不需要吩咐,已经有并州军將校在做,但效果不佳,乱兵难聚,还要面对苟武亲自率军的打击。 第二条,困於城中,他的命令一时间根本传不到南城去,想让南城的并州军察觉敌情后,自发前来支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足够的决断力。 至於第三条,则直接引起了北城并州军的彻底崩溃。里面的军队想往外撤, 外边的则被苟军往里赶,还有陈晃趁机率领残部从城中展开反扑进攻..... 事实上,直接被苟军斩杀的敌军並不多,反而是因为混乱引发的自相残杀、 践踏,伤亡更多更重。血淋淋的事实再度证明,战场之上,混乱与无序,才是最大、最危险的敌人。 在半个多时辰的廝杀过后,絳邑城北的并州军,彻底宣告崩盘,作为主將的张和,困於城前,根本无法及时有效组织军队作战,否则,多少能够给苟军造成些威胁。 等张和踩踏著自家將土尸体,闯出絳邑城时,北城的局势已彻底崩盘了。而南城果有援军,主动前来支援,结果被乱军衝散。 当絳邑內外一锅粥的乱象消退之后,并州军已然大败。张和这一回运气很好,没有被俘虏,在一支骑兵的接应下,狼狈北逃。 留下的,是一场惨败,以及三千多具尸体,而余者,不是被俘,就是逃窜。 虽有奇计突袭之利,但一番血战,苟军的伤亡也不少,尤其城內守军,死伤惨重,中垒营伤亡直接过半。 但斩获也是很可观的,俘虏1400余人,连带著张和军的大量军辐都落入苟武手中,其中,甚至还俘获了近千匹马,都是战马! 第125章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第125章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遂渐深沉的夜色,笼罩在战爭造成的疮上。隨军民夫,以及那些当地土民,满怀志芯与惊悚,默默地清理著战场,除了搜集散落的兵器、旗甲、粮食、 皮革等军事物资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清理尸体.... 死难的苟军將士,尸身被收容埋葬於城西挖好的一座大坑里,算是入土为安。至於并州军,则不需那般“讲究”,也图省事,就暴露於城南城北,至多集中在一起。 城里城外,城南城北,三千多具尸首,是实实在在的,夜色之下,显得狞而恐怖。这一仗,死的人数的確有些多,这也跟苟武的军令有关,在確认胜利、 彻底將敌军击溃之前,不要俘虏..... 一切以作战胜利优先,其他任何考虑都靠后,也就导致,等苟军將士开始抓捕俘虏时,收穫也不多了。 至於因此战死掉的人,只是一串数字罢了,哪怕累累户骨摆在眼前,或许还不如他们身上的衣甲、手中武器更吸引人注意。 苟武这些人,纵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总也见惯了生死。比起一场天灾,一场饥荒,区区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几日前,孙部数千人,尤其是那些俘虏,尽为并州军所害,对於下属的孙部將士来说,这也仅是血债血偿罢了.., 并州军留下的营地內,生还的数千苟军將土,尽情享用著酒食,还有老规矩,有功者赐酒肉。苟武没有举行庆功宴,只是命人將搞军物资发放,让各部自行庆祝。 满营欢愉之中,苟武则登上一栋箭楼,拿著一罐自张和军中缴获的酒水,倚栏独饮,默默品尝著胜利的味道。 如此大胜,算是苟武的扬名之战了,尤其在这等恶劣的局面下,逆势而为, 大胆用兵,获取全胜,则更显可贵。这种胜利,非名师大將不能获取。 藉於此,苟武该是有自得之本钱的,只可惜,此时此刻,他却从心里把那点得意之情狠狠压制。实在是时局艰难,重任在肩,虽获此胜,但对於河东危局的解决,究竟能起多少效果,仍旧未知。 张和军破了,诸葛骤那边,可还有上万军队,而比起急躁少备的张和,诸葛为人用兵,可都要谨慎持重许多。当然,这也是他敢於在两路并州军如此抵近的情况下,还敢玩“舍一取一”的战法,简直是在刀尖上起舞。 “此时,诸葛驤应当已经收到张和兵败的消息了吧..::.:” 抬眼望向西北, 苟武的目光仿佛能刺破黑夜、跨越汾水,落到数十里外的临汾城,嘴里喃喃道:“不知这位诸葛將军,又將作何举动?” 就在不久之前,苟武收到了留在临汾眼线的急报,虽然晚了半日,诸葛驤军依旧於黄昏时分,抵达临汾,已然入据城池。 刘异与苟英在何处?安危如何?自己接下来,又当如何行事? 带著类似的思考,苟武佇立良久,一直到“袭扰骑队”的归来,方才从杂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昨夜苟武给了刘异与苟英两百骑,活著回来的,也就三十余骑了,几乎人人带伤。 帐內,看著创伤数处,手臂上仍隱隱有血液渗出的刘异,苟武亲自上前,將其扶起,沉声道:“辛苦了!” 面对苟武的礼待,刘异脸色很是难看,並不是因为流血过多造成的生理反应。见其闷著脑袋,不做言语,苟武四下一扫,回过味来,眉头一凝:“苟英何在?” 闻问,刘异再度身,单膝拜道,语气沉重道:“苟队主失陷敌阵,力战而亡!属下有辱使命,两百骑损折过半,既未能阻敌军南下,还折了苟队主!恳请將军治罪... 》 听刘异这么说,苟武面上表情凝固了,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与苟政、苟雄兄弟不同,与其他苟氏族人也不同,苟英是一路隨他从魏郡逃出来的,感情深厚..::: 过了好一会儿,接受了这则消息后,方才双手再度將刘异起,扶他坐下, 给他倒了碗温酒,轻声道:“將你们的遭遇,仔仔细细给我讲一遍!” 见苟武表情,刘异心情更加沉重,接过酒水,狼狼地灌了一口,抬手拂过下巴,而后缓缓將他们北上扰敌一日夜间的情况敘来。 昨夜,刘异与苟英率领两百骑北上,夜行三十余里,便抵近驻於汾水西岸的诸葛军营地。那时正是夜半三更,人最为困顿疲惫的时候。 这种行军途中的临时营地,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深沟坚壁,但诸葛的营防布置,还是很有章法。刘、苟二人,在仔细观察过敌营后,瞅准一处,没有犹豫, 在夜尽天明之前,发动突袭。 两百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敌无备之下,突入营中,引发混乱还是有的。北上之时,带足了松脂、油料等引l火之物,突袭之前,刘异的命令也很清楚,只蹈营、喊杀、放火,搅乱敌营,儘量避免斯杀,尤其不能恋战。 旁的不说,能够被苟武委派来袭营的,绝对是苟军的精锐,在刘异明確的战术命令下,执行得还是很到位的。因此,在邃然袭击下,并州军左营很快就乱了起来,尤其是苟英率人,跑进了辐重营地,放火烧了好几方草垛、粮车..: 只可惜,没能引发营啸,乱象也没有进一步扩大,不是夜袭小队不努力,实在是诸葛反应比较迅速。 事起之时,诸葛驤自睡梦中惊喜,察看情况后,果断下令各营军官制乱。立足中营,安抚其余未乱营地,防止乱象扩散,在此基础上,再派军进入左营与辐重营,约束乱军,剿杀苟军骑兵。 隨著诸葛命令的一步步落实,并州军各营逐渐稳了下来,而刘异察觉其状,虽觉可惜,但也不得不带人撤离。刘异的反应也不算慢,但依旧被反应过来的并州骑兵狠狠咬了一口,加上走丟、失陷於敌营的骑卒,当时便损失了四十余骑。 刘、苟二人的袭击,虽然没有给诸葛军造成太多的死伤,但迟滯的目標, 却还是达到了的。持续的骚乱,使其秩序大变,到白日方才重新整备完毕,但將土疲惫明显加强。 同时,苟英带人在辐重营放的那场火,也烧掉了诸葛一小半的粮草,这甚至比杀伤他几百士卒,作用更大。一番折腾,诸葛驤军一直到巳时左右,方才起行,继续南进。 南下途中,面对的自然是刘异与苟英的持续骚扰,两个人各领一队,轮番上阵,靠著骑兵的高机动性,与其纠缠。但他们毕竟兵少,且在白日,想要达成夜袭的效果,自然不大可能。 事实上,作为寡而弱的偷袭者,暴露在敌人面前的时候,是极其危险的。但刘异与苟英迫於艰巨的战术任务,不得不游走於危机边缘。 几次袭击下来,他们的虚实也慢慢被诸葛驤摸透了,於是在迫近临汾城十里的地方,苟英再度率人游弋其侧时,遭到了痛击。 这一回,没能顺利摆脱,相反还被诸葛设了个伏,將其包围。苟英也的確是个勇士,危急之时,率眾死战突围,刘异也在最后关头,带人前去接应。 在付出了大量牺牲之后,二人方才会合,並协力突出包围。但在关键时刻, 苟英的战马出了问题,中了一弩,一把將苟英掀翻在地,再难逃脱。 最终,苟英在又斩杀几名冲在前头的并州士卒后,淹没於敌军,而刘异只能率领残卒逃窜,但面临著并州骑兵的追歼。 虽然诸葛军中骑兵不多,但也逾千骑,刘异一路被著往南跑,又转向西边,逃了五六十里,方才勉强摆脱。但还跟在身边的,也只剩下这三十来骑了。 无奈之下,刘异率眾,南渡汾水(汾水过临汾境后,匯入水,折而朝西流向黄河)回到河东境內,绕了一百多里地,从南边转至絳邑,得知苟武已经击破张和之后,才敢来归.... 听完刘异所述,苟武沉默良久,长长地嘆了口气。见状,刘异再度起身拜道:“属下无能,有负將军所託..: , “不!”苟武很肯定地打断刘异,看著他,嘘道:“本是强人所难、赴汤蹈火之使命,你们已经完成得很好,拖得诸葛半日时间,方才给我军创造了袭取张和的机会,否则,结果难料! 苟英之死,实属天意,阵上而亡,也是我等从军者的宿命,你也不需自责!” 听苟武这么说,刘异心下才稍稍一松。注意到他惭愧、志芯的神情,苟武稳了稳心神,脸上挤出点勉强的笑容,再度將刘异扶起,安抚道:“辛苦功劳,悉数记录,你先下去,带领归来的勇士疗治金创,我也將赐予酒肉,以示搞劳......” “多谢將军!” “去吧!” 待刘异被亲兵引著退下之后,苟武再也忍不住哀伤了,双手握拳,眼眶中隱隱有泪瀅闪动,趁著无人,低咽道:“我苟氏,又亡一族亲啊!” 这一夜,平阳与河东的局势,就仿佛进入了一种喧闹之后的平静,所有人都好似累了。苟武驻絳邑,诸葛骤军临汾,张和则逃回襄陵。 当然,左右局势的主角,也变成了苟武与诸葛,二者隔河、隔空相望。不过心態、状態上,却大不相同,苟武依旧绞尽脑汁,思考著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筹谋著相应对策。 而诸葛,则还在一种凌乱的思维之中,怎么也想不通,张和是怎么败的, 苟军究竟有多少人,而他接下来又將如何行事。 但不管如何,有一点是確认的,十四日此夜,双方都没法再做更多事情了, 一切唯有等到明日天明再说。 翌日一大早,或许是昨夜梦到有喜鹊在枝头鸣叫,苟武初醒,便收到了一则好消息:张和死了! 却是絳邑兵败之后,张和仅率数百骑北逃,至襄陵,惊惶甫定。回魂之后, 念及惨败之情形,鬱愤难释,有种被再一次打回原形的羞耻感。 自觉经此一战,大损并州精兵,有负张平所託,无顏再回太原见叔父。同时,半年之內,连遭败绩,还是惨败,即便是张平族侄,在并州集团也很难再抬头了,更別提什么功业前途了。 於是,心態彻底崩溃的张和,越想越气,一气之下,乾脆直接拔剑抹了脖子.. 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得知讯息之后,苟武的思路迅速就打开了,立刻升帐聚將,进行军议。 苟武一共有三方面的安排,其一以张珙率领原孙部將士北上,直取襄陵,然后做出西渡,收復平阳城的姿態: 其二,给陈晃补充兵卒,让他归河东郡,绕行至汾水南岸,大造声势; 至於苟武自己,则率领剩下军队,自絳邑西进,兵临口,同样大张旗鼓做出威胁诸葛军的动静。 显然,苟武又在行险了,在兵力本就不足的情况下,还敢如此大肆分兵。但是,这样的虚张声势,对诸葛这样的人来说,恰恰能起奇效。 此时的诸葛,正面临著下一步动向的艰难抉择,是进是退,是攻是守,是战是和,完全没有定计。当诸葛驤还在犹豫之际,巡河的并州军士,立刻將苟军的异动报告给他。 对此,诸葛驤心中的疑虑顿时加重了,原本河东留守苟军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晰的,但经张和那么一般,一切再度变得模糊与浑浊,这显然会加剧其內心的担忧。 不过,警惕之余,將其嚇退,则还需一定的火候,而这把火来自张珙。 张珙奉命北上,至襄陵时,已近乎一座空城,那些并州骑兵,收容张和户体后,直接狼狐而逃,北返永安去了。留下一个尷尬的豪强首领吴单,没能逃掉, 被张珙收而斩之,算是继续为孙万东报个仇。 其后,按照苟武的命令,张珙鼓譟而西,兵临汾水,在几个津头大造动静, 林立的旗帜偽装出数千人的兵力规模,做出要渡河截断诸葛军退路的態势。 当张和自杀以及张珙军动向,陆续传至临汾时,诸葛驤再也稳不住了,没有多少犹豫,果断选择撤军。毕竟,事已不济,逗留无益,反致危险。 撤也撤得小心翼翼的,先遣骑兵北归,加强平阳那边的防御,保证后路畅通。同时安排兵马殿后,以防备汾南、汾东的苟军,他则自领中军,向北徐行。 就这样,在苟武大胆操作的“疑兵之计”下,自觉独木难支的诸葛骤,也退兵了,并州带给河东的这轮危机,也暂时宣告过去。 然而,收拢各路兵马、物资、人口,全部打包南归河东(苟武断定,一旦等诸葛反应过来,平阳必不可守),至闻喜,还未及喘口气,急报再来。 荷健的前锋兵马,已叩职关! 第126章 在长安 第126章 在长安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日,距离苟政进长安,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比起三月初五时的喧闹,如今的长安,方才勉强恢復了一丝安寧。在入主长安的这段日子里,苟政也算体会了诸般滋味,可谓五味杂陈。 风光固然有之,但更多的,还是负担与压力。苟氏集团下属的將士还好,他们正沉浸在长安当家做主的荣光之中,但作为首脑的苟政,可就有种坐在火炉上烤的灼痛感了。 入长安后,他便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任人观察、研究,任人审视、怀疑,一举一动,都不再如过去那般自由。 对苟政来说,去年克安邑,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转折,通过那场北上的战略搏命,成功实现了这个由苟政主导的苟氏集团从萌芽到发展壮大的过程。 今岁进长安,显然又是另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苟政与苟氏集团籍此走上一段新的征程,迎来一个新的局面,开始这段歷史浪潮的潮头踏浪而行。 从长安城头扬起“苟氏”的旗帜开始,苟政就已经勉强抓住了这段难得的歷史机遇。而崭新的局面,也必然带来全新的挑战。 比起安邑,长安的规模与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要掌控这样一座城市, 其中的难度也不是同一量级。 而比起区区河东一郡,占领长安之后,苟政目標却是要收治雍、秦二州,乃至整个关西大地,这其中面临的挑战同样是艰巨的。 不过,再大的困难,再多的挑战,对苟政来说,也只是註定要面对的事情罢了。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做,苟政从来信奉这一点,在长安的日子里,乱也好,安也好,他始终从容。 在主要矛盾与关键问题上,苟政的认识从来都是清醒的,因此,在初下长安的千头万绪里,他的工作重心,依旧放在军事问题上。 军队是根本,是一切,是苟氏集团赖以发跡崛起的基础,也是如今能够堂而皇之占据长安、威震关西的底气,因而再怎么重视军队工作也不为过。 而经过一路西进的俘获、扩编,规模空前壮大的苟军,也需要及时的调整。 毕竟肉眼可见的一点,苟军的数量是上来了,但战斗力下滑严重,尤其是军纪问题。 一直以来,苟政都在加强部下的军纪,尤其在作风上的要求,在这个时代更属异类,过程很艰难,不说完全消除匪气,但在长时间坚持之下,作用还是有的。 至少,对於苟政的军政命令,摩下將士的服从性是大大提升的。每有出征作战,军纪作风更是要反覆强调告诫,此番西征亦然。 进兵途中,隨著连番的胜绩,苟政的威望比起之前,更有显著提高,到长安后,更达到一段高峰。而苟军將士们,对苟政的命令,也大多表示服从,包括纪律作风上的限制要求。 但这种服从性,仅针对自河东出发的將土,並不包括一路走来,那些招降纳叛的將士。这些新加入苟氏集团的將士,来源不一,成分复杂,不提战力,不提忠心,但他们的表现也很符合“兵贼不分家”的现象。 进长安后,违背军令,侵犯士民最多的,恰恰是那些降卒、义士,是那些“关西兵”。对此,苟政足足了七日的时间,斩杀了两百多名违法乱纪的军官士卒,才把那些“匪兵”给镇压住。 当兵乱消除,那么人心自安,而比起进城时的威风赫赫,对於自己军队的严厉约束与惩戒,则是苟政带给长安、京兆乃至三辅士民最深刻的影响。 在此之前,苟政的“约法三章”,也已传遍歷秦雍。对於这条,关西士民態度各异,有欣然称道的,也有之以鼻的。 不过隨著苟政重视军纪的名声与措施传开后,很多杂声也的確消沉不少,在辐射影响最重的长安、京兆地区,则有不少士民们,开始真正视其为“义师”。 等军纪问题得到控制之后,苟政隨即开始著手对军队进行整编了,这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与诸营部將领,也达成了一致共识。 毕竟,三万多军卒,素质参差不齐,各部数量也不一,对军队指挥与战斗力的影响实在太大。此前战事紧急,没有时间,长安既下,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 也该著手进行整顿与编练,这是为长远计。 於是,在苟政的主导下,一场覆盖所有长安苟军的大整编,轰轰烈烈展开了。这场整编,基本上是在原来中军各营的基础上展开的,並且將苟旦、苟威、 孟淳、郑雋等“外军”,一併囊括在內,进行统一规划。 而比起此前数次整编,这次规模更大,力度也同样空前。首先在编制上,有了更为明確的规定,魔下诸营,战卒限定在1500卒,分3幢9队81什。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其次对各级军官的称呼进行变更,改“主”为“长”,如此前军主、幢主、 队主之类的称呼,私兵部曲,人身依附的性质,实在太过浓烈,不利於苟政实现真正的军令统一。 在当前的苟军队伍中,这种人身依附关係,也是普遍存在的,甚至可以说, 整个苟军就是苟政的私兵,只不过,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军头罢了。 当然,仅改个称呼,显然是不够的,但这却是一个开始。可不要小看这些称呼,有些观念,正是在潜移默化之中,逐渐形成的。 在这条军队改革路上,苟政还有极其漫长的路要走,快不得,慢不得,更急不得,但必须要走。 最后,针对各营,苟政尝试进行了一定的轮换,比如,归义右营的罗文惠, 调任破阵营,接替弓蛀。当然,弓蚝苟政也不会亏待他,新成立的果骑营,便由他统率。 在这次整编中,苟政简拔战马与骑士,对魔下骑兵进行了大肆扩充,还得感谢毛受、张先二人“送”的马匹,尤其是毛受,最后编练出五千多骑兵。 除了划入亲兵、探骑及其余各营运用之外,余者分入三支骑兵,驍骑、锐骑以及新成立的果骑营。而对调到果骑营,弓蚝自是欢喜。 当然,以上只是苟政对他“中军”的整顿,还有一些外军,比如苟旦、苟威部,孟淳、郑雋部,同样被要求按照编制整顿,自然不是太乐意,但苟政允诺, 待整兵完成后,將安排他们到秦雍郡县进行成守,这才勉强消解牴触心理。 经过整顿之后,在长安,苟政得战兵26000余人,其中中军就有两万出头,至於剩下的人手,则属於被淘汰的弱旅了,全部打为辅卒,编入辐重、工兵营中。 长安整编,费了苟政大量心力,比起军队编排,如何安抚眾心、协调矛盾,更加繁累。而结果,显然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为此,甚至暂时停下了继续进兵的步伐。 但是,对苟政来说,比起急於求成的攻城略地,这种夯实基础的整顿,显然更具意义。 第127章 在长安(续) 第127章 在长安(续) 军事整编之余,苟政也没有放鬆政治攻势,甚至於,在暂缓军事行动的同时,反而加大了政治上的摧陷招抚,晋室这杆大旗,也正是在苟政入主长安之后,才真正开始发挥其效力。 苟政当然不会相信,凭藉普室的名號,就能够让关西夷夏欣然归附,他只是在北方士民长期饱受胡羯剥削摧残之后,顺应那种“背羯望晋”的趋势罢了。 他只是给那些关右豪杰一个接受、臣服自己的理由罢了,毕竟大伙都打著晋室的旗號,对杜洪那个矫称晋臣的贼子,都能积极响应,自己这个得到了建康册封的名正言顺的寧北將军,岂不更值得投效。 当然了,苟政的冷静与理智,也让他心里始终认识到,晋室这杆破旗,用用就得了,可別当真的,需要牢牢把握並夯实的根本,还是手中的军队。 军事大於政治,就是当前这个社会运行的准则之一。把握不住这一点,长安早晚地拱手让出去,他与苟氏族人的下场也不可能好的了。 不过,在长安的这半月间,借著普室的旗號,苟政也的確做了不少事,而总结得来讲,还是那四个字:招降纳叛。 除了曹苞、郭將、柳恭等人,作为苟政的使者,四处拜访,招民抚士,王杨之这个朝廷正使,也终於开始发挥一些实质作用。 作为朝廷使者、苟政的代表,前往拜会三辅地区的士族郡望,详细阐说建康朝廷的令旨,替苟政招揽人才,將建康朝廷的封赏,兑换为实利。 而经过使者们的奔走,效果也是显著的,至少到三月二十日为止,长安周围五郡(京兆、冯翊、扶风、始平、北地)境內,暂时没有敢於反抗苟政的人与势力。 相反,在晋室“大义”的感召之下,在苟军的威镊之下,不断有豪强遣使携礼,前来长安,表示响应投效之意,一如当初杜洪之事。 事实上,关中当前的局势,与杜洪在时,別无二处,只是长安换了主人,从杜氏这样的阳春白雪,变成了苟氏这样的下里巴人。 而苟政在入主长安之后的一些作为,与杜洪当初做的,同样没有本质的区別。比如延揽雍州豪杰,比如全盘接收既有的军政体制与秩序,对长安及诸郡的將吏,全部留用,一如既往。 於是,雍州郡县,一大批官员將吏,又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转变,从“杜氏晋臣”,变为“苟氏晋臣”。 而毫无疑问,这种转变,大多只是停留於表面的,他们名义上成为苟政的部属,而苟政对他们的统管,也只是名义上。 別的不提,对诸郡县,就政令、税务、役这些最基本的统治元素,都不完全具备,需要苟政一步步地梳理建立,实现真正的统治。 但不管如何,到了这一步,也基本可以宣布,苟政成功替代了此前杜洪的地位,成为雍州境內最大的一股势力。为了匡正名义,在王杨之的背书下,苟政又暂领雍州刺史、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 虽然关中的势力分布与军政格局,仍没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但苟政与杜洪不同,他的实力更强,意志更坚,手段也更多,也势必要打破此前的格局。 同时,由於苟军是一路向西打进关中的,在这个过程中,占领的城池、土地、人口,收降的將吏、人才,在影响力与控制力上,显然比此前的杜洪要强大。 尤其是冯翊、京兆二郡,长安以东的诸多城邑、关卡,不管兵多兵少,苟政总是有实质性掌握的,这一点就比杜洪强了太多。 至於杜洪,在率眾西逃的过程中,还是被苟军的骑兵上,杀掠一波,丟了大量財货、牲口、將吏,最终只剩下五千来人,逃到武功县。 就是这样,杜洪仍不罢休,派人在秦、雍大地,四处联络,意欲组建一个“討苟联盟”,他甚至派人南下,到梁州找司马勛.... 当然,已经沦落为丧家之犬的杜洪,这回可就再难有当初占据长安的望风影从了,响应寥寥,大伙可都盯著长安的苟政。 另一方面,雍州局势在苟政入主长安后的“冷却”,也跟苟政没有急於进行大规模的征討有关。比如渭北的几路豪强,与高陆毛受齐名的黄白白犊、好时徐磋,在杜洪西逃之后,都选择遣使向长安投诚,但也仅止於此。 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白犊与徐磋,对苟政都甚是忌禪,而这大概率与苟政吞併高陆毛氏的行动有关。 在苟政兵进长安的同时,苟安也奉命领军,渡过渭河,袭取高陆。就如苟政预料的那般,在毛受身死、精壮尽丧的情况下,高陆剩下的毛氏部眾,根本无从抵抗苟军。 而苟安也牢记苟政的交待,在击败高陆残存的氏军之后,便开始招降攻势, 在苟军兵锋威胁之后,残存的三万多高陆部眾(汉、氏杂聚),在一名名叫毛难的氏酋带领下,投降了苟安。 然后,除那些老弱妇孺留在高陆,遣一支兵马看护,剩下所有精壮,连人带人財货、粮食、牲畜,在苟安的驱使下南下长安。 这也是苟政的命令,他打算分两步走將高陆这股势力吞併消化,精壮聚於长安,编为行伍,以军法束之,以防反覆。而留在高陆的人,失去最主要的武力, 则只能在苟军的看押下,老老实实生產劳作,继续为苟军创造价值。 这种驾驭办法,事实上,也是效仿羯赵的政策。当初,石虎为什么动不动就从全国范围內五丁抽二、三丁抽一,除了征伐需要之外,也是通过此法,削弱北方士民抗拒的实力,强化羯赵的统治。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对於生產力的压制与破坏,是相当严重的,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策略。在初入长安之后,儘可能地夯实自己基础、掌握更多的资源,是一个十分高效的巩固统治的办法。 但是,这种集中资源,尤其是集中人口的办法,也很快让苟政感到压力与苦恼了。就一个问题,长安之眾,如何养活? 第128章 吃饭问题 第128章 吃饭问题 两路苟军本身的军民力,一路上招降纳叛,吞併高陆部眾,再加长安、京兆本身的士民,这些人口累积在一起,使苟氏集团直接控制的军民人口一下子突破了十万人。 这种情况,对於苟政来说,毫无疑问属於幸福的烦恼,要知道,在河东郡待了將近一年,由安邑將军府直接管理控制的军民,也就七八万,其中还进行了一定的分流。 只能说,这就是关中的底蕴了,在基础统治资源上,绝不是河东可比的,当然也没有比较的必要。 而仅从口粮角度出发,这十万人一下子被集中在一起,直接就超过了苟氏集团的负载能力,以当前苟氏集团的粮食储备,根本供养不起这么多人。 倒不是苟军当下拥有的物资储备很少,要知道,蒲坂囤积的军事物资,加上一路西来攻城略地所敛,战场缴获以及杜洪未及带走的物资(都被杜郁献给苟政了),从数量规模上来说,苟军控制的基础物资还是很可观的。 十万人,如果仅是賑济性的供给,支撑两个月,问题是不大的。然而,帐是不能这么算的,军与民是有区別的,当前仍处战时,还得考虑到一个持续性发展,得考虑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以及各方面的应急储备.... 一笔笔地扣下来,可供苟政自由调用的粮食物资,就很是微薄了,对比起十万军民,就更是杯水车薪了。在这个生產力倒退,全国范围內普遍呈物资紧缺的时代,供养一干脱產人口的难度,是超乎想像的。 当初,自河东誓师出征时,靠著半载积累,再加颳了几层地皮,方才徵集起两万多脱產大军的物资储备。但那仅是作为军事作战使用,已经弄得河东郡內怨气衝天,各大屯营当牛做马,还有各部將士轮番下地劳作。 而长安的这十万军民中,至少在梳理初期,一大半都属於脱產人口,而要供应这么多人,所需要的生產经营基础,也是可以想像的庞大。 在整编过程中,苟政明显有压缩战卒数量的跡象,其中的考虑权衡,与军需供给的严峻形势,也是脱不开关係的。毕竟战卒、辅卒、民夫、流民,供给待遇当然是有区別的。 因为粮食问题,苟政在与僚属们处理相关事务时,总是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概:世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 从安邑到长安,除了军事战略、发展前途之外,苟政考虑最多的,永远是如何解决军民部眾的吃饭问题。只不过,在长安,他需要管十万张嘴,这显然是个大工程、大项目。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苟政也迅速將河东那边的经验搬到长安来,首先便在长安周边,设立了十几座屯营,先將这些人口以军事化的方式组(控)织(制) 起来,然后充分发挥利用其劳力,开荒也好,採摘、捕捞也好,先动起来。 隨著进入春夏之交,山林河塘、土塬幽谷,大自然界,可供人类取用的资源,更加丰富旺盛,怎么著,都比去岁冬季在寒天雪地中嗷挣扎要强。 另一方面,在关中,苟政能够调动的资源,也显然要更丰沃些。官府方面, 苟政直接下令长安以东那些由苟军控制的城邑,调拨粮秣,向长安输送,以补短缺。 同时,关中地区,绝大部分的生產资料与生存物资,在谁的掌握里?当然是那些士族豪强,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坞堡里。 真到饿极了,不得已之下,进行一场括粮运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不过,在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的情况下,苟政暂时不会走出这最后一步。 而在实施解决粮食问题的措施中,另外一个问题,又隨之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在屯营之事上,又得重来一遍..... 河东的经验可以挪来用,但与之匹配的人才,却无法一次性到位。苟氏旗下,那些在屯营事务上,具备管治经验的將吏,可基本都留在了河东。 有鑑於此,苟政除了向安邑发文,要求苟武与郭毅,从河东屯营中抽调一批职吏,紧急支援长安之外,便文於军中简拔了一批有功之军官,转入屯营充当將吏,这也是军队后续整编的一种“配套”。 同时,长安不比安邑,大量的投靠及留用人员,也给了苟政相当充分的选择任用空间。於是,一些新近投靠的关西土人及官吏,也在简单筛选过后,被安排到屯营中任职.:::: 可以说,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但一切,在苟政的把控、苟军的威之下, 又从无序向著有序转变。这种变化,是微妙的,但身处其间的人,多少能有些体会。 这也是苟政的风格,每到一地,其他事做得不多,但重新建立一个秩序,一个注入了他个人意志与理念的秩序,却是他习惯性做的,致力於长远。 就拿长安为例,隨著苟政效仿刘邦颁布“三约”,又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违法乱纪的士卒,同时又以杨间为长安令,带领一干职吏重新將长安的行政运转起来。 一种在甲兵监视威下的秩序,也就重新运转起来了,或许过於严肃,少了活力,失之於压抑,但比之杜洪统治时,至少带给人一种难得的安定之感。 苟將军是个有为之人,这是许多关中有识之士在听闻苟政在长安的作为后, 发出的感慨,也是让眾多投效苟政的雍州士民安心的一点。 再说回口粮问题,对苟政来说,还有解决的办法。关中平原,沃野千里,虽然荒废颇多,但在兵荒马乱之际,依旧有士民百姓,辛苦劳作,耕耘稼稽。 在苟军西进的过程中,渭河南北可见识过为数不少的麦田,待到秋时,难道还怕没有“长安征服者”的一份吗? 隨著时间的推移,苟政也必將致力於政权与治权落实结合,从关西豪强士民身上收取粮税,也是应有之义,总要踏出那一步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准备,看时机操作。而如欲取速效,苟政本来是还有一张牌的,那就河东的夏粮。 去岁秋冬,苟政下令在沫水盆地间大开荒,实行秋种,当时便得田二十万亩,並且种上了麦子。 即便因为粮种、气候、管理等各方面的原因,產量不会太乐观,但哪怕每亩仅產1斛麦子,届时夏粮收取西调,就足以解决燃眉之急了。 到三月下旬,距离河东夏收,也不是太远了。若是再多坚持三两个月,就又轮到收穫今春种植的粮食.:: 可以说,在苟政的辛苦经营下,即便到了长安,河东依旧是苟氏集团的重要力量源泉,前提是一切安稳、正常,没有外力破扰。 但这一点,早就被打破了,而河东在过去一个月间发生的动盪与危机,也让苟政心焦难已。 第129章 河东危机(补8.6) 第129章 河东危机(补8.6) 西进之前,苟政对河东有了相当细致与周到的安排,从军事到政务,从部眾到將吏,从职关到蒲坂,从北面到东面,涉及到河东的方方面面。 可以说,在有限的条件下,苟政做到了极致的处置。然而,以有限追极限, 本身就是一件奢侈、苛刻的事情。而一人智短计困,仅靠苟政自己,哪怕有郭毅等文武为其筹谋,依旧难以面面俱到,毕竟他们掌握的实力与资源实在有限。 同时,再周密的安排,也抵挡不住局势的剧烈变化,而苟政的那些布置,早已被衝击得支离破碎了。 平心而论,河东郡在苟政西征期间发生的动盪与激变,其精彩程度丝毫不逊色於苟政在关中的攻城略地。而其中的诸多变化,让苟政闻之,也不禁感到眼繚乱。 即便事实再次证明,苟政的许多考量与顾虑,是有道理,但这並不能改变在进入三月下旬后,河东面临的危沮形势。 河东已经发生以及正在发生著的事情,有太多出乎苟政意料,也有很多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的设想。 比如并州张平,苟政知其首鼠两端,贪婪反覆,因而特地在平阳安插孙万东这颗钉子,作为缓衝抵挡,但却没料到他对自己西进的反应这般大,那么迫不及待地发兵,来抄自己后路,以致他还未入长安,后方已然告急示警了。 比如孙万东,过去的战绩,显然影响到了苟政对他的判断,或者说苟政对他的认识过於片面。这確实是个英勇敢战,可以利用的犬马爪牙,其统率指挥也的確优於大部分苟氏將领,但其性格上的执刚强,既是其成事之因,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爆发出来,后果可能就是致命的。 结果呢,孙万东难逃殞命噩运,苦心经营积攒的兵马部曲损折大半,连带著平阳失陷,河东告急,苟政在北边的防御布置彻底破產。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孙万东死后,从事实上消除了苟氏集团內部的一个矛盾点,孙部残余將士,也能真正地、更好地被苟氏集团吸收、消化..... 还有苟武!苟政必须得承认,对他的任命使用,有赌的成分,除了他在率领族部求生的过程中展现出的坚韧意志与出色能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堂兄弟”的身份。 但显然,他在河东的表现,远超自己的预期,不只將河东的局面维持住了, 还在北防崩溃,大势將倾之际,力挽狂澜,痛击敌军。 就苟武在破张和、嚇退诸葛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见识、判断、决策与执行能力,纵古之名將,也不过如此。 这对苟政来说,绝对属於意外之喜,一勇之夫,苟氏旗下绝对不缺,但具备战略眼光、统筹能力的將帅之才,却是极度稀缺的。 在这方面,苟政甚至认为,苟武表现出的素质,比二兄苟雄还要高。不管如何,苟武的冒头,对苟氏集团都是一桩好事。 相比之下,反倒是来自健的西进,苟政的看待,出奇的冷静、理性。过去,在那不被人重视的角落里,苟政可早就將枋头集团,视作爭夺关中最大的对手。 隨著各种消息状况的收集了解,苟政对这一点的认识,是逐渐深刻的。毕竟,从已知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枋头集团与关中地区,都是极其匹配的一个组合,两相契合,乃成王业。 而苟氏集团,不客气地说,更似一个“破產版”的氏,从出身渊源,到组织成分,到人才储备,到名誉声望,都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苟政必须得占个先机,必须趁著氏逗留山东,抢先一步,占领关中,整合资源,闭关以拒。 同时,枋头集团对关中的野心,也是不加掩饰的,从洪自立的王號、尊號就可知了,那是直接將关中视若隨时可取的囊中之物。 过去,或许因为关东可窥,中原可定,未及西顾,但当苟政抢先动手,併入据长安之后,枋头集团有任何应激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说有什么是让苟政感到异的,或许就是枋头集团反应之速,措施之凌厉,出动三万军眾,这实在是高看他苟政了。 別看目下苟政在长安拥十万之眾,但其中精锐能战者不过二三,新占领的地盘、人口,还需更多的时间去消化、稳固。若单挑氏也就罢了,那未必不能取胜,但国情复杂、局面撕裂的关中,恶虎豺狼何其多也,在未经一番清理之前, 隨时可能爆发成为苟氏集团的后患。 对苟政来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一个真正平定雍秦,整合资源的机会。但荷氏,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 另外,便是苟氏集团已经具备抗拒氏的实力,那也是远水难济近火,兵马调动、物资转运,都需要时间,苟政也不可能在关中未定的情况下,再大遣精锐东进,那是在走回头路。 而作为直缨氏兵锋的河东郡,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消耗后,剩下的军力、 战力、物力,也相当虚弱了,在面对符健大军的时候,也表现的力不从心。 须知,苟武操刀对抗并州军,虎口拔牙一般击破张和军,固然展现出极其高超的水平,但在直接对阵上,双方实力並未失衡,他只是通过兵马调动,创造了一个击败张和的良机。 如论真实实力,不说两路并州军合兵,只诸葛军,以其稳重、保守的打法,正面对抗,苟武也未必是其对手,当然他也不会蠢到直来直去。 等到面对健大军的时候,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再精妙的主意与技术,都难弥补了。而并州军犯的错误,氏这边没犯,氏这边的將帅,才干也不是诸葛驤、张和之流能够比擬的....., 於是乎,在符氏大军的侵袭之下,河东那边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节节败退, 以致数日之间,河东局面便危若累卵。 二十日,苟政初收到关于氏大军来袭的消息时,职关已然告破。而事实上,荷健的前锋鱼遵,仅用了两日半,就將由苏国把守的职关攻克。 十六日抵达积关,二十日至东垣县,二十四日,氏骑已然彻底突破职关陘, 兵临闻喜,至此,符氏大军已然正式寇入河东腹地! 在二十五日时,苟政又收到了一则来自苟武的急报,军报上言,氏大军来势汹汹,兵眾锋锐,我军兵寡,多疲乏,多弱旅,难以当之。 苟武本欲率闻喜之师东进,借职关陘之险要,立寨坚垒,控扼咽喉,以御荷军,但一不料健兵锋之锐、进兵之速,二则旅并州诸葛驤军,恐陷於腹背受敌、左支右出的尷尬境地。 因而,苟武决定,收拢职关、东垣败卒、士民,弃守闻喜,直接撤回安邑, 据安邑死守。 在苟武看来,既然已经难以將虎狼之地御於国门之外,那就乾脆全部放进来,或许还能使虎狼之间,还能有个忌惮与牵扯。 整个河东,勉强具备坚守防御设施条件的,只有安邑城,毕竟苟政之前组织过一次对城池防御的整修备。 报告中,苟武还向苟政提出,他坚守安邑,一是为河东苟军部眾(各大屯营为主)西撤,爭取时间。在健破东垣后,苟武就已经传令安邑,要求郭毅组织屯营吏们,向西流亡,以免为氏军所获。 另一方面,则请苟政適时遣精兵东进,牵制接应,寻找破敌良机。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苟武仍旧不忘思考击破敌军的可能性。 同时,苟武还提到一点,为御敌寇,他不得不採取坚壁清野的办法,直接下令將沫水盆地间(以安邑、解县、猗氏为主)的夏粮提前抢收。麦子能割则割, 不能割,则尽毁之,河东苟氏军民可及之粮,绝不留一麦一粒给敌寇..... 第130章 调兵遣將 第130章 调兵遣將 苟武的这项匯报,字里列间,无不透著一种决绝与从容,而对他的建议,苟政除了认可、准允、支持之外,又还能有其他看法吗? 实在是,苟武对於河东面临的形势,以及应对处置的思路办法,已经想的相当周至,换作是他,恐怕也很难再提出什么更有见地的策略了。 长安城北,雍州刺史府。 不似杜洪,苟政入主长安之后,表现地相当克制,既没有入长乐,也没有进未央,长安小城內的宫殿,也只是派遣甲士驻守,命人收拾清理,而无其他“褻瀆”行为。 至於他的霸府,则將原京兆府给占了,开府建衙,扬旗树威。而就冲他的这种行举,很多长安士民便对苟政高看一眼。 比起安邑,京兆府的格局与布置,可就要大气多了。乾净敞亮的大堂间,苟政盘腿而坐,拿著河东郡的形势图,默默研究著,一直到苟雄、丁良、弓蛀、苟兴四人上堂拜见。 “参见主公!” “坐!”见到四人,苟政朝堂间两排摆开的几张席位,轻声道。 待四人落座,苟政挪动身子,改为跪坐,当他腰背挺直的时候,整个人便又恢復了平日那种坚定从容的姿態。 看向四人,苟政开门见山道:“河东的形势,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了,坦白地说,危若累卵,氏三万之眾,长驱而西,苟武兵少,难以抵挡,隨时有倾覆之忧。 或许再听到河东的消息,安邑已然失陷,河东尽为所掠,我们在河东辛苦一年经营积赞的土地、人口、財货,都將落入氏之手..:: 2 听苟政这么说,在场年纪最轻的锐骑营督苟兴,立刻激动地表示道:“氏贼胆敢犯我郡邑,岂能容之?情势既已如此危急,主公为何不及早发兵救援?” 对此,苟政反问道:“你可知,需多少兵马,方能救河东,退氏兵?”见苟兴那副激动模样,苟政语气平静地问道, 苟兴微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但很快表示道:“总是不当见死不救,放任氏贼攻取河东!” “苟兴!”这个时候,苟雄发话了:“你不要急躁,筹谋对敌,主公自有计较!” 回过头,苟雄便问苟政道:“元直,你既召我们几人前来,想来是已有定议,有所委派,就请下命令吧!” “还是二兄知我!”闻言,苟政面上一副开慰的样子。 沉吟少许,苟政方缓缓道来:“氏大军此时来攻,算是打在了我们七寸之上,长安初下,三辅不稳,关中未定,一时绝难走脱! 回师河东,动兵少,则恐非氏对手,何况还有并州军这头恶狼在旁窥测; 动兵多,则雍州之地,势难镇压,长安也恐易於人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欲破氏大军,不全师而东,恐难功成。符氏军队,將勇兵锐,实力雄厚,非并州兵马可比,破之也绝非易事,一旦兵日久,河东打烂了,关中恐怕也难保住.:::: 说到这儿,苟政的表情已然格外严肃,苟雄四人面上也不见丝毫轻鬆之色。 深吸一口气,苟政说道:“当此两难之际,河东颓势难挽,我已做好舍河东而固关右的准备。” 此言一落,不只苟兴,丁良、弓蚝都急了,弓蛀甚至直接说道:“主公,怎能捨弃河东,不少將士的家小,可都还滯留当地!” 苟雄眉头也紧著,沉声道:“元直,此议是否再斟酌一番,河东经营不已,將士也难免有眷恋之情!何况,弟妹也尚在安邑,安危不可不虑!” 苟政抬手,以示安抚,道:“德长(苟武)给我来了一则军报,欲拣精壮勇土,死守安邑,阻滯氏军,为河东部属西撤爭取时间!想来,眼下各大屯营,已经踏上西迁之路了:::: 这显然仍不能说服几人,丁良欲开口说些什么,被苟政止住了。只见他以一口格外郑重的语气,说道:“德长为了献了一套坚壁清野、御备氏的策略,慷慨决绝,我仔细思来,除了支持他,別无选择!” “河东是必须要援救的,但如何援法,氏如何抗击之,却不能莽撞!”苟政终於说出他的打算:“我意集驍骑、锐骑、果骑三营东援,二兄为帅,丁良、 弓蚝、苟兴隨其出击!” 几乎是盯著几人,苟政交待道:“东出的目的,务必要记住!其一,蒲坂一定守住,这是关中门户,绝不容有失,月前我们是怎么突破西来的,正可为鑑: 其二,配合苟侍,接应西迁之军民部眾,这些都是我苟氏经过考验的拥, 但有一丝机会,也不能轻易放弃。 其三,以骑军之高机动能力,牵制氏大军,为安邑减轻压力。若安邑能守,则与德长军一內一外,与符氏相持,若不能守,则儘量接应守军突围,必须把德长给我抢出来!” “诺!”听完苟政吩咐,几人立刻起身,齐声拜道。 苟政也站起来,朝带头的苟雄拱手一礼,郑重道:“二兄,东援之事,就拜託你了,临机决断,全凭自主,我只应从后,予以支持!” 此时,就仿佛在茅津强渡大河之前,苟雄再度感受到那股託付之重。只剎那的恍惚,苟雄便恢復亲密个,也异常坚定地拜道:“元直但居长安,看我等却敌!河东,绝非氏贼恣意攻掠之所!” “拜託了!”重重地握了握苟雄的手,苟政又偏头,看向苟兴,轻笑道:“苟兴,你是我族中虎儿,也是我中军各营中最年轻的督將! 有些非议与揣测,想来你也听到过,此番,就用你手中的战刀,为自己正名吧!” “诺!”对此,苟兴那张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面庞间儘是肃然,朗声拜道。被苟政这么一激,眼神中已然透著一股狠劲儿。 苟兴时年也不过十七岁,但勇力非凡,善於骑射,但能够快速崛起於军中, 位居锐骑营督这样的军职,除了本身的天赋与勇名之外,也得益於苟雄的提拔。 苟雄对苟兴的喜爱与看重,在族中军中,都不是什么秘密。也正因如此,军中上下,对苟兴这个“关係户”,非议並不少。 而一直以来,苟兴都还没有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成就,西进本是一个机会, 只可惜苟雄那一路,过於顺利,未经大战。 此番驰援河东,对苟兴来说,难说是不是一场机遇,但在苟政的刺激下,雏虎已然摩拳擦掌、张牙舞爪了。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作战任务与目標下达完毕之后,也无多话,苟雄带著三將,前往军营调兵做出发准备了。苟政甚至交待,兵马集中之后,可直接出发,不必再请示辞行。 苟政呢,从堂上一直走到堂前,立於屋檐下,始终望著苟雄四人的远去的身影,面色也逐渐恢復沉凝,顏色重得几欲滴水。 苟政心知,不管接下来河东之役,进展如何,结局如何,河东遭遇一场严重的兵瑟与破坏,是不可避免的了。他对河东的诸多寄望,尤其是粮食与食盐,也基本可以宣告放弃了。 而没有河东那边给予的持续支持,长安这边面临的窘境,就只能依靠自身了,甚至还得倒过来,反哺河东军事。 这,显然已经影响到苟政的关中战略了,鑑於此情,苟政也不得不对整合关中的计划,进行调整。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苟政对此看得很开,但如此剧烈的变化,依旧引发他內心强烈的不適。而这种不適,带来的,是对氏强烈的敌视与愤恨! 低贼,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就在当日哺时,整兵完毕的苟雄,便率领四千骑,扬尘向东,驰援河东。为了充实其战力,苟政还特別將自己亲兵营中的玄甲队,划拨给苟雄。 在数次的扩充过后,这支直属於苟政的重骑,规模已经攀至两百骑,人, 马、甲、械,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正面对决,绝对冠绝整个苟军。 也就是西进以来,从杜洪、毛受手中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方使苟政此番能够相对快速的调兵东进驰援河东。 当然,针对河东的危机,除了苟雄所率精骑之外,苟政少不了其他安排, 比如苟威,苟政很快也召见他,任命他为弘农太守,让他率所部以及苟须的破军营东进,镇守弘农,接应军民。河东部眾的撤退,也和苟军西征一般,分南北两条路。 而一旦河东彻底沦丧,苟政就要求苟威、苟须,控制津渡,沿河布防,阻拒低军可能的南渡行动。 对这二苟,苟政除军令之外,还有一段话交待:大兄尚在谷水之畔的长功岭,等著我们功成之后,迎他还略阳祖莹,他就在旁边看著! 还有苟旦,苟政让他率所部兼增派辅卒一千,共两千五百卒,东进巩固蒲坂的防御。苟政的命令相当严苛,让他与蒲坂共存亡,任何情况下,不许撤退,除非战尽最后一兵一卒。 苟旦接手蒲坂防御后,苟侍也得以解脱出来,被苟政委任为冯翊太守。他的任务,也同样艰巨,坐镇临晋,中转调动物资,支撑河东御敌,同时接应西迁屯营部眾,暂时就安顿於冯翊境內。 从苟政的各项军队调动与军事安排来看,真到了关键时刻,他真正能无条件、无保留信任倚重的,还得是苟氏的这些族將。 即便他们之中,不少人的能力已经跟不上当下苟军的发展了,但是,除了他们,也很难让苟政相信,还有哪些人,能够死心塌地、坚定不移地为苟氏拼命, 死不动摇。 当然,也不是全然不信外將,否则就不会有对丁良、弓蛀的遣派,同时,苟政还任命罗文惠为潼关守將,让他率领破阵营,进驻潼关,给关中塞防再加一道保险。 可以说,面对氏大军的汹汹进逼,苟政除了没有全师东向与之力战外,在防御应对上的投入一点都不少,仅长安这边的战兵,就调动了上万步骑。 所幸,苟政对长安眾军的整编,已经基本完成,至少框架已经组织落实了, 倒使调兵遣將,不至於陷入混乱。 苟政在对敌战略上,显然是趋於保守的,但这已经是苟政在综合关中、河东各方面情况后,採取的一种权宜之计了。 还是那个道理,就是再捨不得河东,即便心头在滴血,关中依旧重於河东, 苟氏集团的经营重心,应该也必须转移到关西这边来,这是从进入长安之后,就註定了的事情。 而隨著苟军的大规模调动,让苟政愁苦的供给问题,在进一步加剧的同时, 勉强平静了大半个月的关中局势,也紧跟著再度紧张起来了。 那些密切关注著长安的夷夏士望豪右,对长安苟军的动向,无不警惕,当然还有好奇与探究。而河东的军情,也不可能永远隱瞒住。 在有心人的刺探之下,氏挺进河东的消息,也迅速暴露了出来,並以极快的速度,向雍、秦大地传播,各方势力,闻风而动。 因为并州军南犯之事,很多关西右族都知道,苟政的后路並不稳,但怎么也比不上氏大军西进,带来的震动更大。 藉於此,那些居心回测者,內心再度骚动起来。当然,心动不代表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暂时观望,苟氏与氏之间的这场角力结果。 毕竟,苟军此前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对关西豪右的威力尚强。而且,苟政虽然往河东方向派遣了不少兵马,但在留在长安的实力尤强,仍不是好惹的。 大多数势力虽然选择观望,但还是有些忍不住蠢蠢欲动的人,比如武功的杜洪,认为这是反攻的大好时机,更加积极地联络群豪。 甚至於,就在苟政眼皮子底下,有些人开始不安分了,比如,那些投降的高陆氏部,得知是氏遣大军西进后,他们没有直接扯旗响应,就已经算是克制的。 也正是在这种內外压力之下,苟政方意识到,有些事情,似乎又偏离他的设想的,有些事情也很难如他之愿。比如对氏大军,如果他的目標仅仅停留在將之拒於关西之外的话,那么届时在关西地区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未必是他所能承受的了。 当各方面的异动,通过侦骑、细作,传至苟政案上时,募然回首,苟政发现,对氏大军,他还真不能过於保守。 也正是在这种高压之下,苟政脑子里忽然生出这样一个疑问:“麻將军,你为何还不动手?” 第131章 破碎的河东,苏国的战斗 第131章 破碎的河东,苏国的战斗 在关中苟军开始快速向东动员之时,河东这边,在苟武的统筹之下,已经开始了针对符氏大军的抵抗准备行动。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从字面意思上看,做起来似乎很容易,然而实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绝不是把田亩庄稼毁了,把城池加固,那么简单。 拿清野来说,散布於河东各县、各种地形的田土,那些將熟未熟的夏粮,抢收多少,焚毁多少,从哪里开始,调配多少人手,多少车辆,收割麦子的处置, 等等。 仅这些事情,就需要投入极大的心力,需要极其强大的统筹调度能力,以及相当强大的执行能力。还有,河东的粮田,可不止苟氏军民种的二十多万亩,各县豪强右族及其部眾,同样有耕种,这部分又如何处置? 在抢收与焚毁事宜上,如何达成一个平衡,那些辛辛苦苦种植经营的部眾, 眼瞧著快收穫了,忍能毁之? 还有西迁之令,那些才在河东,勉强安顿下来的部眾百姓,岂能没有抗拒? 虽然有氏大军的威胁,可以夸大其凶残、暴虐,以转移仇恨,但要达成目的, 所採取手段的尺度如何把握也是个大问题。 因此,在战略与策略上,苟武的確很有见地,甚至在有限的时间与条件下, 考虑得相当全面。但进入具体的执行落实之后,只能说,一团糟。 根本原因在於,事情是由人去做的,而河东苟军自上而下都缺乏相应的人才,其中对组织力与执行力的要求,也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达到的,仅凭苟武一人,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於是,苟武的坚壁清野,最终酿成的,是一场生產力大破坏,以及人口大逃亡。 其他地方且不论,安邑、猗氏、解县三地,成片成片的田亩,被直接毁於火瑟,炽烈的火气,滚滚的浓烟,就是对这场烽火最直观的詮释。而苟武所期待的抢收,最终能成功装载输入安邑的,不过十之一、二。 至於部民西迁,也就大部分人都以屯营的组织形式存在,有一定的约束性, 但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也无异於是一场逃难,数以万计的屯营男女,在將吏的约束率领下,向蒲坂转移。 而在这种过程中,伤亡的,走失的,不胜枚举,事实上,很多人最终能够走到蒲坂,靠的並不是河东官府的组织、引领、保护,而是他们本身的流亡求生经验. 相比於这些,单纯的把兵马、丁壮聚集於城池,修加固城防,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当苟武坐镇安邑,听说河东爆发的乱象以及因之发生的人间惨剧的时候,他除了沉默之外,没法做出任何评说来。 不过,抵御氏大军的意志也更加坚定了,坚壁清野,本身就是一种死战决心的体现。河东已经付出相当惨重的损失代价,就更无轻易妥协的道理。 安邑东北十余里,一个名为雀尾坡的地方,一场苟与符之间的战斗已然趋於结束。战斗规模不大,双方加起来,也就不到千人的样子,但场面却甚是激烈。 观战场形势,这是一场苟军对氏骑的伏击战,而最终的结果是,寡不敌眾之下,几十名氏骑血战突围,向东北方向逃去。 雀尾坡上,“苏”字旗迎风飘著,旗帜下,苏国將染血长刀倒转插进脚下的黄土里,紧抿著唇,死死地盯著扬尘逃去的残余氏骑。 “传令,快速打扫战场,將战马、甲冑、兵械收容起来,向安邑撤退!”很快便收回目光,苏国恢復如常,冲身边一名部属吩咐道。 “诺!” 在“清野”一事上,最终要落实,还得靠军队,为此,苟武派出了数支半军半民的千人队,奔赴周边,收粮、毁麦,苏国正是其中一支。 这两日间,各路苟军,可以说是不分日夜,而苏国负责的区域,乃是安邑东北方向的几万亩田地。这显然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距氏的兵锋最近。 而在往安邑城输送了两波共计三千余解新麦后,在进行第三次行动的时候, 为军的前锋探骑侦得。此前,苏国正率眾押运著他所能抢得的最后一批新麦回城。 大概是在此前数度与氏军的交手中得出了经验,苏国的斥候撒得比较远,提前侦得氏骑的到来。在发觉这支氏骑只有三百来人之后,苏国临机决断,进行一场伏击战,给张狂的氏军一个教训。 作为河东本地人,带兵时间又长,对安邑附近的地理形势,苏国是相当熟悉,果断將伏击地点选在了雀尾坡。这是比邻河东官道,形势狭长逼仄的一个坡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並不是那么地適合伏兵,但那是当时情况下,最合適的选择了。 近百车麦子,成为了最好的麦子,留下一半,焚之,分出五百部下,押著剩下的几十辆车,向雀尾坡转进,苏国自己,则引剩余数百兵马,提到赶到,做埋伏准备。 蒸腾上升的烟火气,就是显眼的信號,氏骑察之,迅速挺进,然后顺著大队车马走过的痕跡,很快就赶上了作为诱饵的粮车队伍。 之后,很是自然地转进到雀尾坡。追击的氏骑,显然是在此前的战斗中里打出了骄气,根本不虞其他,只欲將这一小股苟军歼灭建功,然后一股脑儿地钻入了苏国设置的埋伏圈。 无数战例证明,当骑兵丧失了其机动性之后,也意味著丧失了最主要的战斗能力。而这三百氏骑,在伏击的情况下,还要面对苏国部居高临下的弓箭、落石打击,以及四面围堵的长枪阵。 能够派为前哨的氏骑,自然是精锐,一个个瓢悍敢战,即便在中伏的危机下,依旧凶性难抑,悍然反抗,给苏国部造成了不小伤亡。 不过,在苏国精密的指挥之下,氏骑的反抗,终成困兽之斗,最终强行衝上坡头,突出围困,狼狈逃去。未能全歼,固然可惜,不过对苏国来说,已经足够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前者,氏大军抵至职关,苏国自是惊骇无比。別看当时苏国有两千守军, 但真正精锐能战的,不过两三百,剩下的,都只是一干新派发武器武装起来的流民。 当然,这个时代的流民,比起普通的农民,战斗能力可要强悍得多,然而, 在此之前,苟政已经將那几波秦雍、山东流民中的精壮几乎挑乾净了,剩下的素质堪忧。 从编练到成军,也就月余的时间,以当下的训练频次与强度,职关守军的战斗力,又能有几分保障呢? 相比之下,真正能够依靠的,还得是职关的险峻地势。然而,也需要知晓一点,职关陘再险,也是一条歷史悠久的通道,可供大军通行的太行孔道。 其最狭窄处,宽度不过两三丈,但关卡的设置,可不是依著最狭窄的地方来,关城堡寨的设立,是有一定余地,否则敌人固然寸步难行,守军能够投入的力量同样不多。 而职关的位置,正在职关陘口,直当河內。鱼遵是个有才干的將军,被健派作先锋的,自然也是部曲精锐,用半日的功夫,便试出了守军的成色。 於是,从十七日清晨开始,鱼遵指挥部下,向软关发起了数次猛攻,在持续的进攻下,职关的军心很快动摇了。苏国自有抵抗之决心,但奈何魔下困於智勇,最终於十八日午后,为职关击破,彼时,健亲率的大队兵马,才刚赶到。 苏国向西败退,抵达职关的健,对鱼遵大加讚赏的同时,另遣菁率军三千,沿著职关陘,向西追击。菁也是氏英杰,军事才干或许不如健、雄这两个伯叔,但驍勇善战,也是个很能打的人。 面对氏军的追击,苏国並不是一味败退,撤退过程中,几度收容败兵,组织人手,沿山道隘口进行抵抗,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职关关城作为防御屏障时,尚且不能挡住军,何况是这种溃败途中的顽抗呢?而论勇武,论作战,菁还要强过鱼遵,率领的又是生力军,苏国哪里是他的对手。 於是,苏国数次设阻,数次被菁击败,但他表现得也相当坚韧,再加上对地形的熟悉,也使他总能摆脱氏军。就是在这种节节败退的纠缠之中,苏国硬是拖延了氏军一日的进程。 而趁著这段时间,后方东垣县那边,县长王卓,已然率先开启了紧急动员准备。在此前的一个多月中,他又配合著职关方向,收容了几千山东流民,一併安置在县里。 面对氏之来,职关告破,他立刻採取了紧急措施,集中了一千多县兵丁壮,又將府库中的钱粮財货,悉数分与百姓,纵其入深山,躲避兵灾,直接把东垣县城的资源清空。 然后,派人毁田烧稼的同时,又亲自带人东进,接应苏国。二人合兵后,王卓直接把兵壮交给苏国,由其指挥。 而苏国,则直接放弃了东垣城,继续率眾西撤,依山据道,层层设阻,为苟武那边的援兵爭取时间。但在符菁强打猛衝之下,仍然步步见出,氏军攻击越发坚决,苏国的抗拒则越显无力,在东垣西面的一次山道战斗中,县长王卓也被衝散,失落山野..... 最后,还是接到了苟武的撤退令,苏国方才率领剩下的几百卒眾,彻底退出职关陘,依著命令撤往安邑。 那个时候,苏国就是想继续坚持,也没法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般顽强,他率领的那些兵眾,在连番打击下,心气早就没了,撤退途中,投降者难以计数。 苏国在关陘的一路抗击,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无力,虽则连遭败绩,损兵折將,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之处,至少给后方的应对准备,爭取了不少时间。 经他那么一番纠缠,建大军多了至少一日半的时间,方才彻底走出职关陘,鑑於兵疲,健还不得不下令休整。 而这爭取得到的时间,对苟武的防御准备,意义极大,並且,也被苟武看在眼中。因此,等苏国率领残部撤至安邑的时候,得到了苟武的高度认可。 情势危急,正当用人之际,军心动盪,人心惶惶之下,苏国这种不屈不挠敢於同氏力战的將领,更值得大力表扬。 因此,苟武直接给苏国补足人马,除了精壮之外,还有不下四百经歷过絳邑之战的老卒,这大抵是他復出以来,所率军眾最精锐的一批了。 而苟武的重视与信任,极大抚慰了苏国那颗鬱闷的心,让抗氏作战之心,越发坚定了。苟武本欲让他在安邑休整,但苏国主动请求,参与清野。 此番,雀尾坡之战,虽未竟全功,但斩首两百余级,基本都是真正的“氏卒”,还缴获了不少战马,这是自与氏军交战以来,苏国取得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胜利,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不说彻底扬眉吐气,心中的耻辱感与鬱闷感,总是减轻不少的。但心情,绝不可能有丝毫的放鬆,氏骑前哨已至安邑境內,那氏的大军还远吗? 因而,取胜之后,苏国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敢长久逗留,很快,便与部下,带领缴获,加快脚步,向安邑而去。 那批新麦,苏国本是做好全部毁损的准备的,但击溃氏骑后,也得以將剩下几十车,一併带回,虽然总共还不到千斛..... 等苏国回到安邑,將战报、敌情向苟武匯报之后,苟武的反应很冷静,只是下令,各门紧闭,诸將到岗,眾兵到位。 其他事情或许搞得一团糟,但在安邑城防,在苟武亲自把控的军事工作上, 做得还是相当到位的。城內八千军卒丁壮,在苟武的统率下,已然做好了充分准备,与安邑城一道,迎接来自符健大军的问。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六日,荷健大军,兵临安邑! 第132章 血战安邑 第132章 血战安邑 在六七百年的岁月沉淀与歷史变迁中,时下的安邑,自然不如作为魏国都邑时的庞大与壮观。如今的安邑,基本沿袭自秦汉,承载著郡治的功能作用,城垣周围一圈,也就十五里(晋制小里,大概6500米)的样子。 但是缩小的规模,对於城池的防御来说,却未必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更有利於军事安排与调度。大而难守,算是一条基本规律了,那涉及到更多的防御任务,更多军事资源的调配,对各级將士,尤其是主將统筹调度的能力要求也更高。 而由苟武把守的安邑城,各方面的御备条件,则是相当可观的。安邑的城墙,是有加固加高的,八千守军之中,其中半数都是有战斗经验的,余者也多为精壮,並有屯营兵的训练素质。 將校之中,也算人才济济,陈晃、张珙、苏国,包括已经被苟武提拔暂督归德营的刘异,都算是比较优秀的將领了,同时还有一批从战火中淬链而出的中下级军官。 因此,至少在军队素质上,安邑苟军与氏大军之间,並没有太大的差距, 只是困於眾寡悬殊罢了,但这一点靠著城池防御,也能抹除一大部分。 城中积攒的粮草,长了不敢保证,但供守城將士两月之用,那是绰绰有余, 通过连续的抢收,苟武还是往安邑城內输增了上万解新麦。 同时,安邑城也被苟政清空了,原来的数士民,全部被苟武赶出城去,让他们西奔逃亡。包括苟政的后宅,夫人郭蕙、姬妾赵草儿,以及苟恆、苟荻兄妹还有其他一些苟军將领的家眷,也都被苟武提前安排人护往长安。 多提一事,苟武原本打算把苟政的老丈人郭毅也送走的,不过郭毅却拒绝了,只让其长子郭铣带著家人西撤。而郭毅自己,则选择与次子郭鉉留下,誓与苟武共抗氏军。 如果要说郭毅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死心塌地追隨效忠苟政,大概就是进长安之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与观察,以苟政、苟氏集团表现出的潜力,也足够郭毅放手下注了。 当然,郭毅愿意留下,也正因他看得清楚,这是一个真正融入苟氏集团,被其他苟氏將校接受的机会,而非单纯依靠那点姻亲关係。 另一方面,苟武展现出的能力与才干,以及他在安邑做的一系列军事准备, 都给了郭毅相当强大的信心。就苟武这架势,不说击败健,挡他一阵子,等待苟政那边的援济,把握还是不小的。 苟武在安邑城,可以说就是轻装上阵,他可以毫无负担,专心致志地与健手腕。而经过苟武这么一番打造,安邑城防呈现出来气象,那股崢之势,也不由让人侧目。 健是个政治、军事双全的统师,他在兵临安邑后,第一时间便亲自带人察看城防,两圈下来,原本的自信从容,变得格外阴沉。 回营之后,私下以一种近乎惊骇的语气,冲左右道:“敌顽壁坚,不知我多少部卒,將亡於城下!” 显然,哪怕只走马观般一番视察,健对安邑城防也產生了深重的忌惮, 甚至做好了牺牲惨重的准备。 而如何对待安邑这块拦路石,健並没有更多处置选择。氏军在兵力上虽然有绝对优势,但优势还没大到可以无视一切,肆意决策,运用自如。 至少,在安邑苟军威胁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氏军无法越过此城向大河挺进,至於分兵,更是削弱兵力,增加风险的事情。 因此,即便明知这是一块硬骨头,健也不得不削尖了爪牙去啃,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要夺河东、取关中的战略目標前提下。 二十八日,在健的指挥下,氏军正式发起了对安邑城的进攻。很多事情, 都是耳闻目睹,不如躬亲实践。也正是与安邑城防一番碰撞之后,才知道这块骨头到底有多硬。 首先,光安邑城外的那道壕沟,想要渡过,便非易事,战前,苟武特地安排人手,对几个便於发起进攻的位段,进行加宽加深。 当然针对这个问题,健也有应对办法,使人背板负土,以填沟壑,更直接点讲,用人命去填。用的自然也不是氏军士卒,而是一路西来,强掳裹挟的民壮。 虽然安邑是重点攻略目標,但健的军事安排,绝不止於此。苟武在河东的坚壁清野行动,让符健是有些恼怒的,他原本做好了就地取粮,以资军用的准备,毕竟自枋头西征也是几百里的路途,军需补给若全靠山东供给,压力还是有些大。 然苟武那么一番“自我毁灭”的措施,一时间也让健的筹谋落了空,甚至於,从职关打到闻喜,补给缴获都没有多少。 针对这个问题,健也做了两方面的安排,其一以符菁为主將,率领三千氏骑向西追击,看能否从西部县境与那些流亡士民手中,掠得一些粮食。 其二,自然將目標放在河东境內那些豪右身上了,可不是所有河东士民,都配合苟武的坚壁清野號召,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西迁,尤其是那些地头蛇。 但这一回,河东的豪强们可没法作壁上观,至少当氏军对他们有所求的时候,除非他们甘与为敌,要么就只能满足要求。 然后,在氏军的威胁之下,有的人见符氏势大选择支持投效,有的人则坚壁以拒。 氏军此来,於苟氏集团而言,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对河东士民来说,也是一次筛选。人心如何,向不向苟,经过这么一场严重危机之后,也基本能看个大概了。 而支持氏军的豪强,自然得出人、出粮,於是,加上此前俘获、掳掠,健一共在安邑城下,集中了四千多名民夫,全部用於“炮灰”工作,填壕沟与冲城,没人逃得掉。 二十八日的进攻,算是一场试探,所驱使的,都是那些俘虏、民夫,而面对这些“民”,城上苟军没有丝毫手软,弓弩、长枪、滚石、橘木,尽情招呼。 而这第一日的进攻,自然以失败告终,对双方来说,都获得了一个可接受的结果。 低军这边,在主攻的北城,填平了几处壕沟,打通途径,让氏军兵马与攻城器械能够靠近城脚,同时对守军的实力、体力、器械,也是一种消耗,尤其是箭矢这样的远程打击武器。 守方这边,则取得了一个开门红,从苟武口中说出,便是成功打退敌军进攻,儘可能地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至於代价嘛,则是上千民夫的伤亡,他们很多人,在被驱逐著冲向安邑城墙的时候,都只是一群没有护具的活靶子,给城上弓弩手练习箭术,杀伤率极高.... 二十九日,才算是氏军真正发起进攻,因为健开始动用军队了,或许仍抱有一份保守与试探,並没有太多精锐。在照例驱使民夫冲城铺路之后,氏军部眾,紧隨其后,发起冲城。 这些军卒,带给苟军的压力,可就不一样了。健对安邑的进攻方式,可以说中规中矩,选择经典围三缺一的打法,北城主攻,东西二门伴攻。 而在氏军准备的大部分重型武器(攻城锤、云梯),也大部分都投入在北门, 使守城的苏国压力极大,再不能像对待那些民夫一般肆意绞杀,相反,还要面对低军弓弩矢的打击与攀城攻击。 苟武对苏国的使用很大胆,可谓顶著眾人质疑的目光,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一个败军之將。而苏国感这份信重,也以一份相当耀眼的战绩,回报苟武。 不只打退了的北城氏军的进攻,还杀伤了七百余名敌卒,而自身伤亡,不到三百。当然,城內的防御物资,进一步消耗,比如打击面最广的弓箭,在两日的消耗后,只剩下万余支。 须知,由於物资尤其是军事物资的匱乏,战前城內弓、弩矢加起来,也就不到四万支,供千余名弓弩手消耗。 健对於攻城的安排,显然是有计划、有节奏的,到了第三日,他方才真正露出獠牙。他调集了三千精锐步卒,由鱼遵指挥,作为主力,发起对北城的攻击。 显然,到了这个地步,健才真正开始发力了,並且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 弓弩队、盾牌阵齐上,以为策应,攻城步卒后边,又布置了一支督战队。 健掷下严令,诸军敢於退至督战队前者,斩,而督战队所处位置,也在城头苟军弓弩的射程之內。 当符健这第三板斧砍出来的时候,其强度绝非前两日可比,带给守军的压力也完全没有可比性。即便城头箭如雨下,也仅是稍抑其势,剽悍的氏军精锐,在鱼遵的指挥下,悍不畏死、源源不断地攀城进攻,展现著相当强大的攻击力。 也就是苏国此前积累了大量对氏作战经验,深知氏军的强悍,面对的又是鱼遵这个老对手,同时,魔下士卒的成色也有了很大提升。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依託著城墙之利,苏国成功抵挡住了氏军数次衝锋,造成大量杀伤。但在健的死命令下,氏军的攻势却没有任何放缓,反而一波比一波强。 在鱼遵的指挥下,三千锐卒,被分为六股,一波一波,轮番向顺著云梯、步梯,猿城而上。一波溃散,一波紧跟著顶上,不给城头丝毫喘息之机。 而城上,苏国也是类似的布置,但城上空间有限,兵力配备有数,在氏军凶悍的衝击下,自是摇摇欲坠。即便苏国亲冒矢石,坐镇指挥,但在氏军前赴后继的如潮攻势下,终究难免陷入颓势。 毕竟,苟武派给他的兵马,一共只有两千人,连战之下,疲惫、紧张、战损,各种负面情况都开始显现。鱼遵的损失虽然同样大,但后方还有健的把控补充。 当北城弓矢、滚石、橘木耗尽,沿北城一线,只要有攻城步梯、云梯搭载的地方,便有两军短兵相接,对於守军来说,也意味著最艰难的时刻到来。 隨著时间的流逝,安邑北城头的杀声依旧炽烈,双方的战斗也趋於白热化, 城头不断有户体坠落,城上城下都在流血,整个城池都仿佛在哭泣..:::, 除了北城,东西二城同样有氏军的进攻,但强度比之北面,显然要弱很多, 陈晃、张珙二人抵挡地也游刃有余。 隨著战局的发展,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北城了,显然,这里的战斗將决定胜负,决定安邑的归属,决定河东的未来。 在氏军强大的攻势下,即便苏国玩命抵抗,也愈加艰难,颓势明显,他不止一次向苟武求援,但苟武始终按捺著。 苟武在军力的布置上,也是有讲究了,北门两千,东西两门各一千五,南门一千,剩下两千人作为机动后援以及补给保障。 当然,在北门数度告急的情况下,苟武还是给他派了一千援兵,毕竟在苟军顽强的抵御下,健都把攻城的氏军整个换了一批。 但是,不论如何危急,只要苏国还能坚持,他就始终没有动用手中剩下一千后备的意思。甚至於,他寧肯从始终没有战斗的南门,抽调了三百卒到北城支援。 而苏国呢,对此只能咬著牙坚持,一次一次地组织部卒,將登上城的敌卒赶下去。 一直到申时左右,在苏国已经不堪抵抗,苟武又从陈晃把守的东城抽调了五百卒支援北城后,来自健的变招,或者说杀招,终於来了。 先是南门的刘异示警,说氏军有异动,至少三千的氏军向南门逼来,沉寂了三日南门,也爆发战斗了。到此时,荷健的意图可谓明显。 对於苟武来说,他等的或许也正是这一点,他一直按捺防备的,也正是声东击西。他指挥作战,本就突出一个机变,怎能不有所防备呢? 主攻变伴攻这种事情,对兵力雄厚的氏军来说,操作起来没有任何难度。不过,就在苟武准备把后备力量压上,全力救援空虚的南门时,苟武忽地灵光一闪,再度生生按捺住了,最终,只让郭毅带领城內仅剩的两百多差役、民夫,前往协助刘异守城。 就一条,南城是三日来,唯一个没有发生战斗地方,也就意味著,城防设施完好,突袭的敌军再多,就那条壕沟,不费时间將其填平,便难通过。 费这个功夫的时间,他的突袭之效,又起在哪里呢?考虑到此节,苟武生生忍住了。 大约在南城示警两刻钟之后,东城陈晃紧急报告,氏军突然增兵,加大攻击,攻势迅猛,抵挡艰难,请求支援。 这一回,苟武没有任何犹豫,下令其余三门坚守,自己则亲自率领后备军, 东援陈晃。而此时,陈晃在东城面对的,是由健兄子黄眉率领的三千氏族本部精锐。 第133章 盖有天助 第133章 盖有天助 对氏这样的势力来说,不管招揽了多少关西豪右,不管吸收了多少夷夏人才,其组织核心,其统治根本,其发展基础,都是以关西氏豪为核心的氏族土民。 从政治到军事,皆是如此,因而在当前这个阶段,枋头集团下属虽有大量战力不俗的汉人武装,比如鱼遵、段纯等部然若说战斗能力最强,毫无疑问是那些集中了大量优秀氏人人才与精锐氏卒的本部氏军,他们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处在最高等的地位,使用著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荷健真正的杀招,显然就是这样一支“纯氏”精锐,还是由黄眉这样器略英奇的氏后起之秀率领。 符氏能够起势,与其雄厚的人才积累有著莫大的关係,除了大量依附的氏夏士民之外,氏家族本身,亦是英才辈出,自洪以下三代,不只人丁兴旺,而且成材率极高。 健、雄这两兄弟自不必多提,皆具雄才,第三代中,如菁兄弟者,已经在氏军中充当中坚量,黄眉年纪虽要轻一些,但其军事才干已经脱颖而出, 而湟论健、荷雄膝下那些如龙如虎的子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生、坚了)。 在九州华夏的各大势力之中,能够强过符氏家族的,或许只有辽东的慕容鲜卑了,就是与氏齐名的姚羌,事实上都要逊色不少。 当黄眉率领的氏族精锐,向东城发动猛烈进攻时,也意味著这场安邑攻防战决战的展开,以及健必胜的决心与信心。 健的谋略,以及氏军凶悍,的確不可小,骤然攻袭之下,也的確给东城苟军防御造成了过载的压力,一度使其濒於崩溃。 但是,健还是小瞧了两个人,或者说在敌情把握上,有些关键信息的不对称,造成了决策失误。首先自是苟武,出道不久的他,还没有到引起健忌惮的地步。 然后便是陈晃,从去岁追隨苟政开始,陈晃除了在谋略见识上的才干之外, 战场上最突出的,不是作战有多凶猛,而是善於防守,他所率领的军眾,有著一股子远超其他部队的坚韧,不论野战还是城战。 进攻另说,但这防御指挥能力,放眼整个苟军,恐怕也找不出比陈晃更优秀的了,当初整编其部时赐號“中垒”,可不是没来由的。 陈晃还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从去年的口之战,到不久前的絳邑之战,陈晃都是靠著出色的、坚韧的防守,顶住了敌眾压力,最终等来占据扭转的机会,获取最终胜利。 此番,苟武没有选择陈晃作为主力防守,除了对苏国的用人策略之外,还因为在絳邑之战中,中垒营损伤有些大,远未恢復。 对健来说,他哪怕选择西城的张珙作为突破口,或许都能增加几分胜算, 但好巧不巧,偏偏选择了东城。氏军最锋利的矛,撞上苟军最坚硬的盾,显然不可能起到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效果。 虽然,在氏卒强势而凶猛的攻击下,东城处处告急,一度陷入溃败,但在陈晃的调度指挥下,还是顽强的顶住了,至少支持到了苟武援兵的到来。 而在苟、陈合兵相抗之下,在东城上,双方將士爆发了一场自安邑攻防开始以来最激烈的廝杀。健把最精锐的氏卒投入战场,苟武则將所有最后的力量压上,而这样一场博弈,是刀兵的对抗,更是意志的比拼。 到最后,拼的就是双方的忍耐能力,对鲜血的耐受,对死亡的抗拒,就看谁先顶不住。在这方面,苟军这边的负担,要小上一些,不是这些苟军將士意志有多强,只不过苟武一直在宣传,长安的援兵正在路上,同时,城破之后必为氏贼所害..::: 而氏军这边,当太阳西垂,被远方的山塬遮挡一半,但伤亡的数字不断攀升,战死的比例不断提高,氏军这边,率先放弃了。 夕阳西下,密集响起在安邑各门外的鸣金声,就是这篇战爭乐章的休止符。 隨著氏军像潮水一般退去,各城的苟军將士也终得片刻喘息之机,但依日不敢放鬆,生怕氏军杀个回马枪,即便可能性不大。 东城这边,虽然前后血战不过一个时辰,但惨烈程度与血腥程度丝毫不弱於北面的主战场。隨著氏军退远,並且明显还营之后,城上残存的士卒们,纷纷瘫倒,席地而坐,既是缓解高度紧张的神经,或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双方士卒纠缠交结的尸堆中,苟武抚著血色瀰漫的土城垣,神色漠然地望著撤去的氏军,面上、身上染上的血污,就像是一道道勛彩,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艷丽。 良久,陈晃一瘸一拐地撑著一根断裂的枪桿,走至苟武身边,难掩激动:“將军,其余三城来报,氏军已然全面弃功还营,城池守下了!” 闻报,苟武终於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头看向陈晃,脖子竟觉发僵,缓了缓, 方才道:“传令,打扫战场,疗治伤员,让郭长史安排人造饭,让將士们饱餐一顿! 各城安排士卒,加强警戒,不得大意,以防敌袭。让各城统计伤亡,一个时辰后,於將军府议事!” “诺!” 所谓打扫战场,大抵就是將城上自己人的户体收容,敌军的户体,尽数拋诸城下,然后捡拾能用之兵器,至多用清水,將各城墙上的血跡稍作清洗.... 但是,不论如何清理,瀰漫在安邑城垣上空的血腥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尤其是北、东两门。而当夜,守城的苟军將士们,也基本以血腥作为香料,进食充飢。 夜深人静的时候,苟武召集眾將,於將军府內进行著战后总结。从场面来看,击退了氏军,守住了城池,值得欣喜,但看过程与结果,却实在难以笑得出来。 三日的攻防博弈下来,尤其是今日一场血战,损失相当严重,伤亡过半,而实际战力的损失,比起场面上来看,还要严重。 可以说,到今夜为止,安邑守军已然趋於极限了,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守军的整体素质,远不如城外氏军,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苟武等人,穷智尽力的结果了。 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並不是什么要塞、险隘,双方绝对实力的差距也很悬殊,绝非久守之所。到这个程度,苟武心里也清楚,如果战事还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他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智谋与指挥的作用,实则也是有限的,而苟武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长安的援军了。他能走的,也只有一条路:坚守待援。 不过,苟武还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诸將把魔下还能战的锐卒都集中使用,一旦事有不济,安邑该弃还得弃..... 同时,对城內防御布置,进行了一次换防,北、东二城,分別交由张珙、刘异二人把守,他们部下,保存相对完整。而氏军的下一轮进攻,大概率还是从北、东二门发起,这是由战场条件决定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白日一场血战,低军想要重新组织起来如此高强度的进攻,也不是容易的。毕竟,氏军氏卒也是人,不是铁打的。 守方的伤亡都那般严重,作为攻方,氏军的死伤,可一点都不小。拋开那些民夫不算,三日的攻防下来,氏军伤亡,便有五千余人了。 仅今日,在安邑城上下直接战死的氏卒,便有近三千。而东门进攻的氏族精兵,足足死了八百多人,足以让健心头滴血,这也是他选择鸣金收兵的原因之一c 此番隨著健西征,虽有三万之眾,但真正堪战之卒,也就两万出头,能打硬仗、苦仗的,则还要折半。而经此一仗的损失,对氏军实际战力的损失,同样比纸面上呈现的要严重。 而这样的攻城强度下,依旧没能攻克安邑,这对氏军士气的打击,显然是不可能小的,不些时间,重整旗鼓,恢復士气,贸然再进行攻城,是不智行为。 和城中的苟军一样,城外的氏军,状况也是不佳,尤其在战损报告初步出炉之后,更是压抑,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而氏军將领们,如荷黄眉者,还忍不住向符健抱怨,说若再坚持一阵,或许就可攻克安邑。如今一退,此消彼长,相当於给了苟军缓和的时间,再想拿下, 恐怕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对於军心士气的变化,蒞黄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因有此虑。对此,健也只能儘量从容耐心地解释,他几番筹谋,调动防御,发起致命一击,守军仍能顽抗,且士气不消,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一味的坚持,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他选择收兵,只是暂避其锋芒,待守军这股士气泄掉之后,再发起进攻,自可摧枯拉朽。 因此,符健决定,暂时停止进攻,整顿兵马,抚慰士卒,恢復士气,同时从河东各县,搜掠军事物资。待得个几日,一举克城。 在私下里,健则將洛、黄眉等氏子弟叫来,解释道:“城中守將, 是个能人,竟能看破我的筹谋,不易对付! 形势至此,定不能执著蛮干,白日已伤亡我上千族部儿郎,不当再扩大损失,否则何以制诸军,驭赵人?尔等各还还本营,恤部卒,抚土心。 安邑贼军,吾另设谋破之!” 健对於局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確的,假使给他几日休整的时间,恢復补充之后,再以大兵凌城,苟武能够守住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方面,经过白日一战,健战略战术,都不得不有所转变了,至少对苟军的重视等级,进一步上升了。 须知,苟军精锐,大部分都隨苟政西征关中了,留在河东的,实力恐怕不足苟军十一。但就是这样一支守军,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力战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表现得如此难缠,就不得不让健多些思量了。 安邑尚且如此,论蒲坂,论长安? 如果说,符健最初的目標,是速下安邑,然后卷甲西进,渡蒲坂,略冯翊, 下长安。那么,经过职关之后,所遭遇的这一系列抵抗,都让健警醒了。 虽然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仅凭他这三万步骑,在苟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想要完成攻略长安、鼎定关中的战略目標,恐怕不会如预想般的顺利。 因而,胃口不能一次太大,战法也需要调整. 11: 健的確是个优秀的统帅,通谋略,辨形势,也能根据形势之变化,调整策略,而非一味求成。 在这一夜,健躺在行军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除了如何克安邑,更多的,反而是如何在接下来击败苟军。包括后勤问题,苟军的援军问题,都有细致的思考。 甚至於,健都做好了,进行一场长期兵的打算。比起氏军,恐怕苟军更希望速战速决,毕竟他们在关西的底蕴太浅,名望太低,一旦相持日久,关中必然生变。 同时,枋头集团在关西地区的號召力,也不是苟军能够相提並论的,凭藉著老洪几十年的积累,没有变故,也能帮他搞出些动乱来..... 如果能给健更多的时间,能让他从容不迫地设计图谋,苟氏集团还真就十分危险,苟政最缺的就是整合关中的时间,如何能够在符健的精心筹谋针对下, 平稳度过呢。 但是,上天给健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突如其来,一个措不及防。 就在三十日晚,临近子夜时分,在健昏昏沉沉,將眠未眠之时,一个满身狼狈,面色焦急的符氏族人,自东面而来,求见健。 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健的瞌睡给惊没了:“大王为麻秋所谋,已故枋头大乱,王叔(安)与辅国將军(雄)请世子速速回师,主持大局!” 等健听完关於枋头老巢变故的具体情况时,更是惨豪一声,差点闭过气去 第134章 第134章 人该是要懂得取捨的,若一味贪大求全,既要又要,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两头落空。洪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既把关中视作应有的王业之基,又对扫荡河洛群雄、平定中原抱有勃勃野心。 结果,二事无一竟成,反以一种意外的、屈的乃至滑稽的方式,误了卿卿性命,带著他的王霸梦想,魂断枋头,也结束了他的梟雄一生。 重点在於,如今这个世道,有了苟政这个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因一时贪恋与犹豫造成的后果,產生对整个氏与枋头集团的恶劣影响,將是难以量计的。 氏子孙,想要消除影响,收拾局面,重新撑起符氏的大旗,其困难指数也是成倍的增长。 歷史上的“麻秋之乱”,虽只寥寥数笔,不知细情,难窥其貌。但有一点明確,麻秋与洪只是极限一换一,他迅速被健收斩,並没有对枋头集团造成更加严重的损失与破坏,至少枋头没有乱,健得以相对平顺地接手,遵照遗命, 进行战略调整。 但这一回,情况显然发生了巨大变化,苟政在关西掀起的一阵风,吹到枋头,在麻秋这个“放大器”的作用下,便形成了一场风暴。 洪死了,枋头乱了,氏集团自去岁以来蓬勃发展上升的势头,也被彻底打断。 说到麻秋,这绝对是一个具备“传奇性”的人物,在后人视角中,他最为人熟知的,大概就是干掉洪这个“秦王朝”的奠基人,同时作为慕容恪、谢艾这两个当世杰出统师的背景板,还都是成名战。 但是,在当前这个时代,可没有多少谁敢因为那些失败的经歷而小他。一个南征北战、杀人如麻、驰骋沙场几十年的將军,一个能止小儿啼哭的“麻胡”,岂是好相与的。 即便从后人的视角,看看麻秋那几场“著名”败绩,看看他的对手是哪些人吧,慕容恪、谢艾,包括三个月前將其击败、吞併的洪,可都是一个歷史时期的重量级角色。 而符洪,犯的最大的错误,或许就在於过於自信,对枋头集团所处的局势过於乐观,自觉能够收服抑或压服麻秋,引为己用,结果一时不察,遭其反噬。 降而復叛,在如今这个时代,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很多时候甚至没有任何来由。 於麻秋而言,很难细说他究竟是在怎样一种心態下,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对枋头集团犯下这样一场严重的“罪行”。 或许是在枋头待得过於不如意,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部眾被吞併,权力被剥夺,对大丈夫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或许是內心野心与不甘在驱动,要知道,二十年前他麻秋就已经是大將,他为將帅之时,除了石勒、石虎,又有谁敢藐视、驱使他?洪也不过一氏酋,没那个资格!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但不管如何,麻秋就是干了,选择了一个相当良好的时机,趁著健率领大军在外,而洪无备,然后让他干成了! 事发之前,枋头的一切情况都显得很寻常,麻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然后变乱突然爆发了了。 二十七日,麻秋特地在自己的住所设筵宴请洪,態度十分谦卑。许是此前麻秋表现出来的臣服,尤其是“关中之议”,让洪失了戒心,毕竟在自己的老巢,也不虞其他,带著一队甲士,前往赴宴。 宴上的氛围,也是其乐融融的,两个老头畅论天地,共同展望推演天下大局之变化。就在相谈甚欢之际,麻秋以毒加害..... 可能是麻秋的毒质量不过关,又或者是洪比较耐毒,竟然没有將他直接毒死,於是图穷匕见之下,麻秋不得不以刀斧击之。 他在府中,也埋伏了几十名刀斧手,不过,荷洪的亲兵实在精悍,在他们的拼死护卫下,带著毒发昏迷的洪闯出麻府,回到枋头宫。 变乱骤起,或许除了麻秋及其同党之外,枋头这边,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准备。回宫的洪,已至弥留,顾不得其他,强撑著等到安、荷雄的到来。 对二人,荷洪只来得及交待两件事:其一,立刻召还健,继位为主,稳定大局;其二,氏的未来在关西,关东不可久留,速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至於麻秋,虽为其所害,洪则顾不上了,或许打心里,仍没有將其危害重视起来,在枋头城中,他还能翻天不成? 但是,麻秋作乱,可不只他一人,依旧那百士家兵部曲,在城外,他还有援应! 当初东归之时,为氏所破,麻秋及其魔下有两万多关西军为其所俘,其中部分精兵,被打散拆分,併入枋头集团的部曲中。 但仍有几支,保持著原本的编制基础,遣送氏將领统率。麻秋的魔下,骄兵悍將同样不少,作为新降,他们在枋头集团,自然是受到排挤、打压的对象, 自不如意,而对於一干丘八来说,最习惯的当然是用手中的刀兵,爭取一份“快意”。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麻秋使心腹,秘密联络了两名旧將,约定举事。没能將符洪留在府中干掉,是麻秋的一大失误,但他反应也算快,趁著符洪逃回王宫的同时,也趁著消息还未传开,带人偽装成洪亲兵,假传王命,闯出城去。 出城之后,麻秋直奔军营,找到约定的旧部,说以荷洪已死的喜讯,召集军眾,將洪安插的军官,全部斩杀,然后起兵,向枋头城进击。 在这个过程中,麻秋还遣人,前去联络其他旧部,要趁隙举事,一举夺取枋头,反吞氏部曲。而这个时候,枋头城內,已经有所动盪了,洪被害的消息,终於传开了.::: 综麻秋的行动,只能说破绽百出,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激情犯罪,但古往今来,有太多歷史事件,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突然的情况下爆发的,很多甚至直接影响到歷史进程。 在一个特殊的局势情况下,再粗糙简陋的计划,也有成功的可能性。 有一点麻秋看得很准,那就是洪这个人,对於付氏与枋头集团的重要性, 当他被害的消息传开后,枋头內外都跟著乱了。 大部分人都显得措手不及,反应不过来,带出的行动也各有不同,这种局面下,有麻秋这支叛军,目標明確地进行裹挟造反,岂能不乱。 不过,在乱事爆发之际,还是付安、雄二人,秉承洪遗命,採取了有效措施,牢牢稳住枋头城,方使危机没有到彻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枋头之乱,却没能避免.... 第135章 枋头之乱(续) 第135章 枋头之乱(续) 当枋头城没法速下之时,也基本可以宣告麻秋举事的失败了,並且隨著时间的流逝,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安与雄在守备枋头城的同时,也著手於对麻秋乱军的扑平,二分遣使者,前往城外诸军部,说以麻秋造反之事,假王令,要求氏军各部,控制部卒, 稳定军心,等候命令。 另一方面,在二的命令下,那些氏族军队,则紧急动员起来。当枋头城的威胁得到控制,荷雄则迅速率眾出城,与来援的各路氏眾会合,指挥进行对叛军的扑灭。 在变故陡发,乱象纷呈的时候,安与雄很好地把局面撑起来了,各项决策措施,迅捷有效,考虑也甚是得当。 只不过,他们在调度应对之时,麻秋也在求变。在趁隙袭取枋头城失败之后,他也察觉到了危险,因而果断撤围,转而进攻其他氏军队,並遣眾在流民眾中衝锋烧杀,又使人大肆传播“洪已死”的消息,以及散布“麻秋造反,尽诛贼部”的谣言,进一步裹挟其旧部乃至关西士民..:.. 总之,麻秋就做一件事,让枋头乱起来! 发展建设,或许非他麻秋所长,但杀人放火搞破坏,他可太熟悉,也太擅长了。同时,事起仓促,又是在夜间,黑暗与流言笼罩下的枋头,也很难维持平日里由符洪把控的那种平稳状態。 而麻秋的一系列举措中,最有效,也最致命的,大抵就是传播“尽诛贼部”的流言,这很好地將“叛乱群体”规模扩大化了。 旁人其不论,就麻秋那些旧部们,真让他们追隨麻秋,在枋头作乱,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心存犹豫。但在这种特殊的时机与局势下,氏族部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剑,逼得他们反抗。 大乱起时,枋头集团的將领们,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有些人直接领军去平叛,有些人遵从“王令”安抚军心、维持军队,还有人,则听信了流言,真对军民之中那些麻秋旧部进行清除,然后引发了麻秋旧部的普遍性反抗..... 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难猜测了。乃至於,有些脑子抽抽的低族將领,將予头对准那些“汉族”土民,採取控制、打击乃至绞杀措施。 於是乎,枋头的乱象,从单纯的麻秋之乱,向夏夷衝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枋头的军民们,开始了一轮难以遏制的自相残杀。 麻秋乱军、氏族部眾、关西豪右、枋头流民,这些群体,在同一时刻、同一局面下,都不得不拿起武器,扞卫自己的立场与利益。 事实证明,哪怕是枋头集团这样相对成熟的军政势力集团,其內部,也绝不是统一的、齐心的,很多矛盾与分化,只是被掩盖了而已。 虽然汉胡融合乃是大势所趋,但胡汉矛盾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在北方尤其显著,靠著羯赵尤其是石虎时期的残暴统治,使羯与“汉”的矛盾格外突出,但“氏汉之別”,也同样存在。 因此,身为氏酋的氏家族,又怎么可能真正化夷夏士民为一体,引天下人才为己用呢?说到底,也不过是时势所致,比起毫无下限的羯胡,氏胡要“宽仁”一些罢了。 而这些被蓬勃发展势头所掩盖的矛盾,在二十七日被麻秋给生生激发出来了,黑夜,不只能遮蔽人的双眼,更能蒙蔽人的心智。 不过,对枋头集团来说,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氏族军民没有大乱,即便有所骚动,也被一干氏族豪强將校安抚住了。 同时,还有一批氏精英子弟,临危不乱,率眾弹压乱局。至於那些汉族士民,虽不乏趁机裹乱者,但大部分人,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带头,定骚乱, 平復人心。 有识者的心中明白,枋头集团若垮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而麻秋在枋头点的这把火,也彻底將氏激怒了,雄率领氏子弟以及数千氏族精锐, 对麻秋穷追猛打。 而麻秋显然不是雄的对手,不过在夜色与混乱的掩护下,麻秋还是成功逃脱了,率领一千多旧部,向北逃往安阳县去了。 没有麻秋乱军这个动乱之源,枋头的乱象方才得到有效遏制,在氏精英, 以及关西豪强的弹压之下,混乱逐渐消除,但真正安定下来,一直拖到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辉降临在枋头时,照出的是满目的疮,笼罩在枋头上空的烟火气,来源不是平日里的晨炊,而倒塌的建筑,燃烧的废墟。 洪在枋头,苦心经营了十多年,麻秋一把火,至少毁了小半,而比起財货的损失,军队、土民的伤亡,显然是更加严重与深刻的。 在二十七日夜乱之中,连同麻秋乱军在內,枋头死了上万人,对拢共不过二十万人口的枋头集团来说,怎么看都是一次重创。 如果说普通的流民命不值钱的话,那些氏军,那些氏族將士,那些氏精英,足以让枋头流泪了。而死难的军民中,直接被麻秋叛军攻杀的,占比实则很少,更多的,是在混乱之中自相残杀、践踏而死。 乃至於,侯、这样的嫡系氏族人,也死在麻秋的手里。侯,乃是荷洪的弟弟,荷,则是健的长子。 尤其是,年不足双十,却已有乃父之风,深受洪、健的喜爱。乱局之中,临危不惧,尽显大將风采,率领家將扈从,跟隨雄,痛击麻秋,凭他的身份,极大的鼓舞了氏族將士。 只可惜,天不假年,冲得太猛,身陷乱军,虽奋勇杀敌,被一流矢射落马下,最终为麻秋叛军眾乱刀砍死..::: 不过,连洪这个当家人物都亡了,其他人眾的死,难免显得微不足道。面对著一地鸡毛的情况,作为氏族之长的安再度站出来,与雄一道,控制兵马,安抚士眾,派人搜索收拢那些逃散的部民。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通知健,率师东还。 第136章 其意难平 第136章 其意难平 显然,麻秋之乱之於枋头集团,是一个重大转折。洪既死,元气亦丧,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中州地区,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而更尷尬的情况,当此关键时刻,作为继承人的健,却还领军在外,远水难济近火。安、雄虽然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但要他们完全掌握大局,负责整个氏与枋头集团的前途,却是为难了,不是能力与威望,而在於名分。 当然,趁著健在外,荷雄完全可以藉机上位,也可以做得“名正言顺”, 但那必然造成氏家族与枋头集团的分裂。 但符安与符雄,都是有见识的人,既有洪遗命在先,又有一份对家族事业、前途存亡的热忱,他们的选择自要遵循义理。 至於健,在得知的枋头发生的剧变之后,惊怒之余,也大感疑虑,一时间脑子都有些发蒙,毕竟前一刻他还在费心劳神地筹谋西进击苟战略,转眼面对的便是老巢的支离破碎、一地鸡毛,这思路要迅速扭转过来,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便脑袋一时有些混沌,但从听闻噩耗之后,健心里已然清楚,他的此次西征,到此为止了。功败垂成固然可惜,但熟轻熟重,健还是拎得清楚的。 在了小半刻钟后,健终於將枋头剧变的噩耗彻底接收消化了,对当前的形势也有更清晰认识后,开始筹谋下一步举措了。 而摆在他面前,最要紧的只有一个问题,撤军!关键在於,如何撤军,如何安全平稳地撤退,这既要防备苟军,还要保证已方军队的平稳。 所幸,符健收到消息还算迅速,在噩耗彻底传播开前,他还有可作调整的时间与空间。 在冷静下来后的第一道命令,健便遣心腹飞马西去,寻找菁军传令,要求菁放弃西徇,快速领军回撤!在撤退事宜上,菁所率那三千骑,有大用。 隨后,健又悄无声息地將各部將领召集起来,在眾將疑惑的目光中,直接下达军令,明晨,全军开拔,向闻喜县撤退,要求个將,安抚眾心,约束己部。 这道命令的下达,直接在健的军帐中炸了锅,在场诸將,不论夷夏,尽数不解,乃至不满,几乎群起反对。包括鱼遵这样的士族將领,也很明確地指出, 此举不妥,就差斥其为乱命了。 显然,即便健作为世子,被洪明確的枋头集团接班人,但下属的文武將士,也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氏的当家人,还是洪,因而敢於提出质疑的人,並不少。 尤其是,荷健明显有些“朝令夕改”,前者还冷静从容地表示要困城、破贼,这方至夜,便发生如此重大的转变,若不说出个道道来,自难被人接受认可。 而见眾情如此,健更加不敢將实情相告了,才受挫城下,伤亡惨重,士气减弱,若是枋头的剧变传开,只怕军心都要动摇了。 尤其正在敌城之下,若发生点什么意外变故,实在过於危险,健不敢赌。 不过,在眾將相逼之下,健也不得不有所解释,以將士苦战、伤亡惨重、亟待需休整为由,他打算先行撤到闻喜休整..::: 这个理由,当然没有太大说服力,甚至明显有违兵家常识常態。但是眾人再提出反对时,健也將其强硬狠决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当场拔出佩剑,斩去案角,恶狠狠表態道:“我意已决,明日撤至闻喜休整,敢违军令者,斩!” 健表露出的態度异常坚决,观其架势,那是真要杀人,不论何人!对此, 便是眾人再有异议,也不敢再多劝了,只能捏著鼻子认了。 通过这种近乎“一意孤行”的拍板后,健確定了后撤事宜,即便这种决定,过於不合时宜。而这样的方式,对於军心士气,同样具备不可避免的恶劣影响,但比之將实情相告,健只能在两害相权之中,取其轻者。 夏四月朔,进完早食之后,安邑城下的氏大军,便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 再度动了起来,进行著撤退准备。 对於撤军命令,全军上下,人情咸怨,毕竟他们才经血战,伤亡尚未抚平, 体力也未恢復,便被当作牛马一般驱使。 不过,在如山的军令之下,所有氏將士,也只能忍耐著愤忿与疲惫,进行撤离工作。为此,健特地从亲兵之中,挑选组织了几支监察队,分往诸军监督。 当然,在感军心不稳之际,健又使人gg眾军,再度强调,此行是欲至闻喜休整,並允诺,到闻喜之后,大搞三军,这才勉强將军心安抚住。 或许將校军官队伍中,对健的撤军命令有诸多意见,但中下级走卒,却未必如此,安邑的血战,可是歷歷在目,能够脱离那个血肉磨坊,未尝不是好事。 在一场手忙脚乱之中,当日已时过后,在健的安排之下,氏大军便正式踏上了北行的路途,比之进军之时,效率还要高。 而对氏大军的异样,城內的苟军早就被惊动了,收到匯报的苟武,急等北城,向外张望察看。苟武也是有些紧张的,若是健不按常理出牌,还要继续进攻,那今日,他就得做好突围的打算了。 在紧张观察半个多时辰之后,苟武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心中有所猜测, 但不確定,直到氏大军正式拔营..::: 面对氏军这突然的异动,苟武自是百思不得其解,若要採取什么措施,比如趁机追杀什么的,也就想想了。 一则,城中苟军实力已经遭到大幅度削弱;二则敌情不明,苟武也担心是不是健在耍什么阴谋,诱他出击;三则,在准备撤军的过程中,健让黄眉率领那支氏军精锐,於城前监视,也作为殿后之军,让苟武不敢妄动。 但不论如何,在確认氏大军后撤之后,苟武算是彻底鬆了一口气,安邑的危机至此算是解除一大半了。但放鬆之余,苟武又不禁思考,低军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符健这边,一直到午后,才正式起行,与黄眉一道,率领氏族劲旅。在动身之时,健勒马回望,凝视安邑城良久,疲惫的面容间,流露出一抹愤忿,心中则暗暗嘆息: “今日一撤,不知何日再度西来? 误此良机,卷土来之际,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击败苟贼!” 带著这两个问题,健愤忿满怀,鬱郁而去。其中的滋味,他只有在今后, 慢慢体味,並且隨著时间的沉淀,再思今日,只会越发苦涩..... 第137章 首鼠两端 第137章 首鼠两端 当日晚,健军至闻喜,宿营。 闻喜,被健作为进兵的一个军辐转运枢纽,南下安邑之前,留有三千兵马驻守,保护后勤,转运粮料。健领军返回闻喜时,正有一支运粮队,押运著千余斛军粮,穿过狭长的职关陘,输送至於此。 同时,闻喜驻军,还需防备一股敌友不明的军队一一来自平阳方向的并州军。 在氏大军西进,苟武进行战略收缩之时,此前被苟武以一番眼繚乱的疑兵之计嚇退的诸葛骤,也顺势捲土重来,再度领兵南下,进驻临汾。 当然,诸葛军南下,除了后知后觉发现被苟武戏弄的恼怒之外,还有来自太原张平的指令。 虽困於代国的突然南寇,张平不得不把主要精力、兵力,放到并州北部郡县,抵御拓跋鲜卑掳掠,但对南边的局势,一点都没放鬆。 贾雍等人曾諫言,让张从南边调兵北援,以保土安民。当时不管是汾东的张和军,还是汾西的诸葛驤,所部將士都算是并州军中比较能打的了,尤其是张和所率并州牙门军。 但是,张平固执己见,没有听从,他对河东乃至对关中,始终抱有一份野心与期待。而苟武用一场完胜,告诉张平,他的期待是多么不切实际。 当得知张和再度惨败之时,张平自是怒不可遏,他费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钱粮,方打造出一支牙门精兵,结果就这么被张和葬送了一半。 不过,张和自尽的消息紧跟著北传之后,张平的愤怒之情方有所缓解。不管如何,就都是他的子侄,张氏亲戚之中,在军政上出彩拔尖的实在不多,有能力统兵出征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张和已经算是依者了,就这么丧於襄陵,实在可惜。 愤怒也好,伤感也罢,襄陵惨败之后,平阳之局势於张平而言,又陷入了一个极其尷尬的境。张和之败亡,等於断了南路并州军一足,即便诸葛仍有万军,想要进取,也必定艰难。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在张平为此瞻前顾后、蜘犹疑之际,形势再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健率大军西征,直落职关,下东垣,克闻喜。 得知消息后的张平,惊怒交加,就是没有喜。无他,都是从羯赵体制中走出来的军阀势力,张平对洪的威名以及枋头集团的实力,是有相当了解的。 在一定的时候,並不是你占据了多少地盘,就代表实力有多强,比如张平, 虽坐拥并州六郡之地,但在氏面前,却很难生出太多自信来。相反,张平的心里满满全是忌惮。 当氏这只猛虎突然西向,参与到关西的爭夺上来,张平也不得不真正紧张起来。比起苟军,氏军显然威胁更大,实力更强,张平不得不考虑,倘若河东为氏所克,那威胁的不只是关中的苟军,同时他的并州也就直面氏军兵锋了。 所谓所谓细思极恐,张平的首鼠两端,在这种局面下暴露地淋漓尽致。在符氏这头恶虎更大的威胁下,一方面,他后悔於同苟军撕破脸皮,以至於有心遣使长安说和,化敌为友,协助苟政一同抵御氏军。 另一方面,驱使於对苟政的强烈不满与愤恨,同时对河东、关中仍旧抱有一丝期待,冀望能够趁“苟交战”之隙討得些好处,最好二者相爭,他并州渔翁得利.:::: 在这种极端矛盾乃至滑稽的心理之下,张平最终做出的决策,也相当可笑。 在三月二十二日的时候,张平给驻军平阳的诸葛去了一道命令,要求他领军南下,乘隙而攻,择机而战。 这道不清不楚的命令,让诸葛也差点心態爆炸,简直就是给他出了一道开放式的难题,不过,自主权也相当大。 而张平尚且瞻前顾后,何况诸葛骤呢,让他与兵雄势大的氏军交战,就更加不敢了。引军南下临汾之后,便裹足不前,甚至於为了避免引起健的误会,诸葛骤还特地遣使携礼物与粮肉南下,至闻喜军中向健表示“诚意”。 使者倒是將诸葛骤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或者说在苟与两方势力之间,他的立场站位很坚定,自是追隨强者。 诸葛表示,并州张使君与苟逆之间,怨结已深,堪为血仇,今將军率大兵討贼,他领兵南来,只愿共襄盛举,別无恶意,希望將军不要误会。 对诸葛的礼物,荷健照单全收,对其意图,健直接让使者回復,说如欲助战,请诸葛將军领兵南渡汾水,他在闻喜等著,合兵之后,共击苟贼。 收到回信后,诸葛骤没有丝毫犹豫,当即遣兵,於汾河北岸巡视,尤其是几处適渡滩头,更是加强防备...:: 诸葛驤的心虚与畏缩,展露无疑,得悉之后,健晒笑,直言并州之师不足为虑,除了在闻喜留下偏师监视之外,別无动作,自己则尽主力精锐西进安邑: 只可惜,安邑受挫,枋头生变,匆匆东归,再经闻喜之时,健已然彻底没了当日的自信与得意。甚至於,他需要真正考虑起并州军的威胁来,万一诸葛脑子发热,渡河来拇虎鬚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至闻喜,健依前诺,搞赏三军,將军中及闻喜所储所有酒肉全部拿出来, 让將士共享,如此一来,因为撤军而引发的怨气、动摇,方有所缓解。 也是在局面与军心稍微稳定之后,健方才再度召集眾將,以一口严肃而沉重的语气,向眾人通报麻秋之变与枋头之乱, 他不得不如此,毕竟他不可能率领一干心存犹豫不服的將领,安安稳稳地再走几百里地回军。他指挥的,毕竟是两三万將士,不是傀儡。 而消息曝出,眾將无不色变,健那不合寻常的行为也就有了解释。释疑的同时,军中將领,悲愤交加,当场拔刀,立誓与麻秋不共戴天者,数不胜数。 那些氏子弟,尤其是黄眉这种血脉至亲,更是涕泗横流,袁慟不已。须知,在符氏家族与枋头集团,洪拥有的那种权威与威望,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包括世子健。 同样的,当得知后方变故之后,对撤军之议,再无人反对,甚至大多数人归心似箭,如氏子弟,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回枋头,为荷洪奔丧报仇。 更多的,则是惦念著枋头的亲人、部曲及財產,虽然健只是简单描述,但听起来,麻秋这么一乱,对他们造成的损伤,恐怕也不会小。 关乎切身利益,没人敢不上心。 而健对眾人的要求,也是简单而明確,严守消息,安抚兵心,控制军队, 回师枋头,诸部如有走漏风声者,先斩其將! 第138章 枋头还在流泪 第138章 枋头还在流泪 四月初二,健加快了撤军的步伐,他遣黄眉为將,率锐卒三千开道,为大军扫平回师路途。 在健率大军出职关陘,攻略河东腹地的同时,於其来路间,並不安寧。太行、王屋山脉间的山民百姓,固然不敢侵犯氏军,但总免不了骨头硬的。 比如苟政委任的东垣县长王卓,前者,与苏国一起,在山间阻截过程中,被符菁领军击溃,走失山野,差点连命都丟掉。 所幸有几名忠心的仆卒,拼死护卫,方得保全。后来,王卓在王屋山中纠集了一干躲避兵乱的东垣百姓及秦雍流民,人不多,得眾仅数百丁壮。 不过,这些丁壮,尤其是那些秦雍流民,此前都受过王卓的恩惠(至少没有虐待),又被氏军破坏了原本的生计,因而当王卓牵头,大多愿意附从。 而王卓率领这几百丁壮,没干其他事,专门活跃於东垣境內,骚扰氏大军的后路,顺著软关陘向河东郡输送军需的氏军后勤部卒,实在太显眼了。 当然,即便是氏军的后勤部队,其组织、训练及战斗经验,也不是王卓那几百临时聚拢起的“民匪”可比,因而斩获並不多,甚至几次为氏军所击败。 所幸,王卓是土生土长的东垣豪杰出身,对当地的道路、地理情况十分了解,战不过氏军,但逃命的却没有太大问题。 不是所有氏军都有为將之勇、之智,氏军的后勤部队,对王卓的骚扰不胜其烦,但应对起来甚是乏术。十来日下来,虽然实际损失不多,但军需供馈效率, 却是大大降低,也引得健大怒,连连詰难负责大军后勤转运供馈的梁安。 在势如破竹时,对於背后的骚扰可以浑不在意,视其为隔靴搔痒,无碍大局。但当踏上撤军之途时,那不被在意的细节,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派出符黄眉,也足见符健的决心,要知道,黄眉不只有勇力,更兼智能, 往往能够承担一些艰巨的任务。 黄眉领军先行后,健也紧隨之,率大军及辐重缓行,然后,未出闻喜境,便又收到了一则坏消息,还是来自於枋头。 枋头的危机加重了! 简单地讲,是继麻秋之乱后,一头更加强悍的暴虎,紧跟著对处於混乱、虚弱中的枋头露出了猿牙,邮城的再閔动手了! 很难说清麻秋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態,或许他真的並非胡虏,而是一个“晋人”,在再閔將他几乎效力了一辈子的羯赵推翻后,竟然选择与之合作。 岁初之时,受再閔之命,杀军中羯土,赶逐王朗,本人也是在率师回鄴城途中,被洪所获。几个月后,在枋头举乱失利的情况下,他再度想起了再閔。 二十七日夜间,麻秋为雄所破,狼狐逃至安阳,很快就遣使往鄴城,说以枋头之变的內情,並恳邀魏帝再閔遣王师南下,攻灭氏。 而此时的再閔在做什么呢?他正面临著称帝以来的第一次危机。 却是在前不久,羯赵新兴王石祗在襄国称帝了,正式名正言顺地扛起羯赵的大旗。石祗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封群臣,主要是那些羯赵的耆老宿臣,尤其是那些被再閔在邮城的狠辣作为衝击到的六夷军阀。 包括瀑头的姚羌內,眾多据州郡拥兵马者,都表示响应,一时间,石祗声势大振,几近湮灭的羯赵,也有迴光返照之兆。 紧跟著,石祗便开始广布文,试图组建起新一轮的“反閔联盟”,包括枋头集团这边,哪怕早已自立,仍旧收到了石祗的封赏,虽然洪弃之如弊履。 面对石祗为首的羯赵残余势力的压力,再閔虽然自信,也难免感到压力,他同样在积极备战。没曾想,北边的石祗还没发作,南面的枋头率领出乱子了。 冉閔与符氏之间,可是老冤家了,当初石虎杀洪那几个才干卓著的儿子, 背后未尝就不是冉閔进言的效果。 而十几年的恩怨交结,发展到如今,一直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双方互有忌禪,没有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罢了。麻秋送来的,对再閔来说,就是一道意外惊喜。 自掌权鄴城以来,冉閔便觉坐上了一个火炉子,屁股下边烤著,四面都是敌人,称帝之后,更是举世皆敌,石氏余孽猖獗,他正欲举兵討之。 原本该是要对石祗这个“臂越称尊”的偽帝动手,但枋头这边一出事,再閔就忍不住调转兵锋。已经准备好的兵马钱粮,拿谁都是开刀。 左右,氏与他再閔,也不可能化敌为友的,而洪这个老氏,聚眾十数万,屯於枋头,对邮城来说,始终是个腹心之患。 过去是没机会,不敢妄动,如今天赐良机,岂能不把握住。 在战机的把握以及决策上,冉閔从来是敏锐与果决的,因此,当確认枋头之变属实,连带洪被害,符健大军还远在西征途中.... 这一系列的有利战机,都让冉閔再难按捺住他的战意。於是,就在三十日, 再閔动手了,留太子再胤守鄴城,他亲自率领五万戎卒南下,意欲踏平枋头,消灭符氏。 原本是用不著再閔亲自出手的,毕竟哪有当君主的,日常性亲征。但再閔也没其他办法,冉魏集团中,能独立领军的將帅之才,实在不多,即便有,能得他信任的,也实在不多。 比如李农,这个去年协助冉閔掌权的最大功臣,在冉閔“修成正果”之后, 终於因为过高的名望,被冉閔灭了门。而冉閔,从杀李农开始,也一步步暴露出他狭隘、忌刻的一面,渐失“汉族士民”之心,他本人朝著“癲狂”快速迈进。 当然,在永和六年春夏之交,占据鄴城的再魏集团,至少看起来依旧强横, 为人所瞩目。毕竟,明面上石祗纠集那么多羯赵残余势力,也仅仅呈现与之相持抗衡的局面罢了。 而再閔亲自领兵南下,给枋头集团带来的,几乎是灭顶的威胁。当此危局, 安、雄紧急收拢兵马部眾,设防於枋头,同时急遣使者西进,向健求援。 事实上,以洪经营十六七年的底蕴,即便健率大军在外,又经麻秋之乱,枋头剩下的实力,依旧是可观的,临时组织起几万兵卒(战力姑且不论), 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那得洪来做,而枋头此时所处的局面,根本容不得乐观,因而即便雄拥有出色的统帅之才,也只能和安一起,坚壁防守。 雄倒是想领兵出击,將冉閔拒於“国门”之外,但被安劝阻了,实在是军心士气,难以提供信心。 而保守的代价,则是枋头部民,为冉閔攻略掠,流散各方,毕竟,枋头城的规模,可容纳不了太多军民。当眼睁睁看著家族多年积累,为魏军侵掠、破坏, 符雄等人是耻欲裂。 而健在回师途中,再听闻这样的消息,更是怒火攻心,比之听闻麻秋之乱、洪被害,更加愤怒、紧张。 如果说,之前健靠著过硬的心理素质,还能稳住的话,当再閔对氏来上这么一手时,他也不禁“道心”紊乱了。 第139章 苻菁兵败 第139章 苻菁兵败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当健为枋头危机而焦心不已时,又一则坏讯,接钟而来:菁兵败! 前者,符健兵围安邑,察苟武“坚壁清野”之细情,遣菁率师西掠,追歼那些逃亡的苟氏部属、屯民。 前文提过,所谓西迁,真实呈现的状態,就是一场大逃难,数以万计的河东士民、屯民,携老扶幼,向西流离。自安邑以西至蒲坂,道途之间,总能看到那些淒零、惊惶与狼狐的身影。 流落飘零之人,有如豕犬,为人所捕杀猎获。菁领兵而西,沿途追索,那些走的慢的,缀於后的,基本都为其所斩获,死伤甚多。 苟军的流民部中,並不乏血气之勇的將吏,氏骑掠杀之下,奋起抵抗者有很多,但多为菁斩杀。二十八日的时候,菁甚至率眾渡过沫水,轻取岸北的解县城,作为宿营、休整以及屯置战获物资之所。 在解县,有苟军一二百部卒驻守,面对氏军,根本不敢抵御,仓皇弃城而走,被菁追斩大半,因天晚方才收刀。而西进的势如破竹,恣意驰骋,极大助涨了符菁的骄气。 只不过,在对河东军政情报的了解上,氏这边功课显然做得不足,至少菁並不清楚,解县的军政重心早就转移到柳氏堡了,县城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短短数日的时间,苟军根本不可能將河东郡县官財民產搬空,菁若是掉头东进,拿下柳氏堡,缴获只会更多。正因敌情消息的缺失,拿下解县后的菁, 一门心思全部扑在西面的蒲坂上。 蒲坂渡的重要性,不需赘言,哪怕仅从地图上考虑,也能看出其重要性,尤其是军事价值。作为秦、普交通最重要的孔道,虽然临出发前荷健没有特別交待,但菁早將其作为西略行动中最主要的军事目標看待。 更何况,根据其探骑匯报,大量的河东苟军部属已然匯聚於蒲坂。而事实上,苟军在河东积攒了將近一年的人口、財货,大部分也都滯留渡口,包括苟政为西征而囤聚的粮草军械,在有关中粮料补充之后,仍未彻底转运乾净...: 这,可就更加具备进攻价值了。二十九日,在解县休整一日后,菁即率眾继续向西挺进,兵锋直指蒲坂渡。 那时蒲坂渡的情况,与荷菁斥候所探,相差倒也不远,正常情况下,別说三千氏骑,只需一千精骑,便足以將之闹得天翻地覆了。 毕竟聚集蒲坂的,基本以屯民眾为主,其混乱程度与抵抗能力,是完全无法给氏军造成威胁的。唯独一点,是氏骑没有刺探到的,早在二十六日,由苟雄率领的四千苟军骑兵,已然抵至蒲坂。 苟雄军至后,用了一日时间,方將所有军卒、战马以及武器东渡,休息整兵的同时,也按照苟政的命令,协助苟侍对蒲坂部卒民西渡。 但比之更为重要的,是对河东战情的侦察把握,安邑那边的敌情自不用多说,很快就通过苟军的情报线送达。 而比起苟武那边的围困危机,菁这路兵马的行动,则迅速进入苟雄的视野。 虽然苟政给苟雄军的预设目標並不高,但苟雄及魔下將领们,可不想碌碌无为,仅作为一个“护卫队”存在,四千余铁骑集中使用,自苟氏集团成军立业以来,就不曾有过。 因而,在菁锐意西进,攻杀俘掠之时,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然相当清晰地暴露在苟军眼中,並迅速为苟雄谋划。 针对菁军,苟雄並无意玩弄什么机谋技巧,就利用菁的骄狂急进,突出一个出其不意、以有备击无备。为了不引起菁警惕,苟雄直接將全军囚隱起来,以严厉军法约束。 而为涨其骄心,慢其防备,在菁军至蒲坂城东后,苟雄又派了苟侍魔下的辅卒,出城与战,摆出螳臂当车的愚蠢姿態。 千余辅卒,战力本就屏弱,又野战迎敌,根本挡不住氏骑,被菁率军,只一个衝锋便溃散了,然后追亡逐北,一路衝杀到蒲坂城关之下。 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菁只粗略一观蒲坂城垣的轮廓,还未仔细观察城防情况的时候,洞开的城门中,突出一千多由苟雄亲自率领的苟骑。 三十日,在安邑攻防进入高潮之时,在蒲坂,来自苟军对符氏最凌厉的反击,也展开了::::: 苟雄所率四千余骑,可不全是精锐,高素质的骑兵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练成的,只能说,是有四千多有战爭经验並且会骑马的健卒,配以战马、骑具,武装成骑卒罢了。 不过,苟雄率领的这一千多骑兵就不同了,这绝对是苟骑中的精英,由成军最早的驍骑营以及苟政亲兵营的玄甲队组成,是蒲坂苟军最强悍的突击力量,当然也承担著战场上的主要作战任务。 在苟雄的设计下,蒲坂城东爆发的实则是一场遭遇战,一场正面交锋,只不过,苟骑这边已以逸待劳,而氏军远途西来,又经过一番消耗,最重要的是,前几日的轻鬆作战,让他们將骄意怠..:: 但有一点十分明確,那就是在这种简单的谋划中,想要实现战术意图,最终靠的,还是军队作战实力与意志的比拼。 在这方面,两军之间,並没有质的差距,但战场形势,从一开始就不利于氏骑。首先菁便遭到了苟雄、丁良二人的迎头痛击,尤其是玄甲队,是其成军以来,第一次真正释放自己的战力。 重骑的魅力,在旷野之上的骑兵会战之中,显露无遗,再配合著作战经验已经相当丰富的驍骑营將土,发挥出的威力则就更加强劲。 即便以氏骑的凶悍,也难以抵挡,靠著因追击拉长的战线,方才勉强消除其衝击,但由菁亲率的先头部队,依旧被苟骑衝散了。 伴隨著的,则是苟兴率领的锐骑营,弓蛀率领果骑营,自南北两面的截击。 低军的基本素质是在线的,作战意志也相当坚定,菁更是英勇,毫无怯懦表现。 在菁的率领下,氏骑发起了相当英勇的抗击,尤其在双方部队展开,形成乱战混战之后,很多氏骑更是自发地聚集一起,抗击苟军的围攻。 但氏骑的英勇,也只不过为这一场惨痛的失败,增添一抹悲壮罢了。在苟军三面围攻之下,也只堪堪抵挡了半个时辰,即彻底败退。 当然,这与菁的主动撤退不无关係。菁此人,或许有骄横狂妄的一面, 但其军事才干还是十分突出的。虽然难以接受,但他清楚地认识到,战局於低军的不利。 为了及时止损,为了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菁不敢再盲目地坚持下去,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这一撤,自然是一场彻底的崩盘。 西来之时有多狂躁,东去之时就有多狼狈,最终,在苟军的追杀之下,菁逃了五十余里,方才摆脱苟军大队骑兵的追击,而那时,他身边仅跟著不到五百的残兵败將了。 至於剩下的两千多氏骑,或死或伤或俘,即便还有不少人流散山野民间,以氏如今面临的局势,也很难再把这些骑卒重新聚拢起来了。 这一败,对氏军来说,自是伤筋动骨。別看氏是胡部,但他们的“汉化”程度实则是很高,尤其是生產经营上,基本已经丧失了游牧属性,早就成为半耕半牧的势力。 这也意味著,符氏魔下的骑兵实则並不多,当然这也与石虎时期的“马政”有关,全国各地的马匹,实则大部分都被羯赵强征至军中,掌握在羯赵朝手中。 洪也是通过梁犊之乱时,趁机扩张,一年下来,也就將魔下骑卒,扩充至万人左右,限制他们的,依旧是马源。而健此次西征,就带走了一大半。 也可想而知,菁这三千骑,被苟军击败之后,对氏的打击。除了骑兵这种战略战术部队的损伤,更重要的,是那些將士,大部分可都是氏卒。 安邑东城激战之时,死了八百氏卒,就让符健惊魂痛心,而况符菁这等惨败。如何面对健,乃至洪,是菁东逃之时,最为忧心惭愧的。 以一种十分狼狈、落寞的姿態,菁率领残部东奔,不过,那个时候,健已经收到枋头惊变,下令撤军了。至於健的使者,没有找到菁,却落入了苟军游骑手中。 因此,等菁领军退至安邑城之时,见到的除了城垣上下那疮之景之外, 只有残留在城池周围那些残破空荡的营垒。 面对这种情况,菁傻了眼,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何事,但他没有任何选择, 唯有继续带人逃亡。城內的苟军,背后的苟骑,可都是威胁。 就这么著,一直到四月二日,菁逃至闻喜,才终於得知健大军的消息。 此时,菁残部已是筋疲力竭,但是人人热泪盈眶,这可谓是劫后余生,也终於勉强从那种被遗弃的失落之感中摆脱出来。 而菁,在收拾心情之后,肉负荆,怀著一种异常沉重的心情,前往拜见符健。 不知是否为错觉,看到这个只比他大了不到十岁的叔父,菁头一次生出畏惧之感。除了对兵败难以释怀的羞耻心理之外,也跟健此时的状態有关。 三十多岁的年纪,鬢角已然平添了几缕白髮,深沉的眼神,严肃的面容,无不让健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满怀羞耻与忐忑,菁向符健跪倒,详细敘说了惨败的经歷过程。而符健, 只是默默听著,於他而言,难道还有比枋头危机更坏的消息吗? 审视著符菁上身暴露出来的伤口,大部分都在身前,有几处,还往包扎处渗著鲜血,殷红极了,至少证明,这个侄儿没有畏战怯敌,他是一路拼杀著回来的。 军帐中,菁恳切地向健请罪,有些出乎他意料,造成了如此重大损失, 符健却没有多少责怪他的意思,而是亲自起身,用一双有力的双手,將他扶起, 说道:“吾侄无战败之罪,我却有失谋之过,终是小了贼军,以致败兵折將!” 符健如此態度,让菁感动不已,固执地请求健问罪。对此,健则以一种哀伤的语气,將撤军的原因,讲给他听。 听到枋头惊变的消息,菁也有如晴天霹雳,那张凌厉的面庞间,顿时浮出无限悲戚,用力地咬破嘴唇,双目通红,怒吼道:“麻秋奸贼,我必杀汝!” 看著情绪激动的菁,荷健探手,抚在他健硕的肩膀上,盯著他的眼睛,悲痛道:“为先王报仇,是必然之事,然当此之时,保住我氏基业,才是告慰先王最好的办法!否则,枋头若失,黄泉之下,我等有何顏面见之!” “时下,枋头危急,亟待我军回师救援,如何完好带领大军东归,才是首要之事!”健郑重地说道:“苟军之中有能人,你我接连受挫,此番撤军,即便一时难以察觉內情,早晚能够反应过来。 若安邑、蒲坂两路苟军会合,难保其不会追击,撤军之要,关乎枋头全局, 关乎我氏未来,不可不防,不可不慎! 此时危局,我能够相信的,只有我符氏子弟!子侄之中,论英勇果决,锐意敢战,无出汝之右者!若为蒲坂之败而感到羞耻,便该知耻而后勇,率军为我大军殿后,力拒追师,保障我军顺利东归!” 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此时此刻,不论是健郑重其事的语气態度,还是氏所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都让菁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因蒲坂之败而破损的斗志也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迎著健的目光,菁以一种决绝的语气,长身拜道:“敢请三千兵,除却身死魂消,定不使贼军一兵一卒,惊扰大军后撤!” 对此,健没有丝毫犹豫,应道:“兵马即刻准备好,只是你伤势可还能力战?” 符菁慨然道:“肌肤之痛,怎抵內心仇怒!” 第140章 追击 第140章 追击 同样是在四月初二,在料理完安邑以西的军事问题后,苟雄正式率军,抵达安邑。数千骑兵,携战胜之威,风光无限。 当然,隨行的苟骑人数规模,已然跌落四千,將氏骑打残,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在骑战的基础战斗素养上,半数都属於临时组建的苟骑,实际上並不如氏军。 也就是利用了氏军的骄慢,以及人多,再兼苟雄、弓蛀、苟兴这些將领的勇猛衝击,方才取得奇效,大获全胜。蒲坂之战,也是苟军自成军以来,少有以眾制寡的战役。 而此时的安邑城,正处在缓慢的復甦之中,而苟武经手最主要的事情,便是救治伤员,以及处理遍布城池上下的敌我双方户体。 已然入夏,天气只会越来越炎热,有些尸体已开始腐败,若不加处置,早晚地生出疫病来。自古以来,伴隨著战爭,都有大量疾疫產生,而疫病与饥荒带来的伤亡,远超战爭本身。 同时,清理尸体,疏通沟渠,整城墙,也是重新加固城防的重要措施。別看氏大军退了,但经歷过那等严重危机后,苟武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也就是苟雄领军东来,方使苟武那高度紧绷的神经有所放鬆。而在苟武率领一干將吏,出城迎接时,在护城的沟渠中,那些清淤除障的身影依旧忙碌中,密集的蝇虫围打捞上来的尸体转悠,整个城池都是臭气熏天的。 目睹这一切,再注意到苟武那满带疲惫的沉容,苟雄面露欣慰地感慨道:“德长,此番辛苦了,此战打出了我苟氏男儿的志气与风采,当初以你留守河东,大概是元直最正確的决定了!” “实在愧不敢当!”面对苟雄的夸奖,苟武摇著头,苦笑道:“损兵折將, 丟城失地,军民財產损失无算,实在有负主公所託..... m7 如果仅从军事的角度看待苟武之守河东,那么给予再高的评价也不过分,毕竟他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通过筹谋、调度以及坚守,取得相当显著的成效。 政治上也再度打了一个翻身仗,给苟氏集团彻底正名,先取长安,再拒低,这世上就没几股势力有这个能力,但苟氏集团做到了,这足以让他们的软实力得到进一步提升。 但若是算经济帐,那真是亏到姥姥家了,军民死伤巨大,最关键的地方在於,苟政辛辛苦苦在河东建立的那套生產经营秩序,被彻底破坏掉了,支离破碎。 而苟政一直冀望的,以河东之力,援应长安,帮助苟政坐稳长安,经略关中,彻底落空。甚至於,他还得反过来,调度人力、物资,支持河东的重建。 这对苟氏集团来说,又將是一笔雪上加霜般的负担。倒不是关中的资源不够,只不过,想要消化吸收,引为己用,需要足够的时间. ..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经过河东这一系列的仗,终於给苟政爭取了一段足够宽鬆的时间与空间,去收治整合关中,这其中的意义与价值同样巨大。 而苟雄领军从蒲坂一路东行,亲眼见识到了河东郡县的残破景象,对苟武所言,自然也有所感触。见其状,出言宽慰道: “德长不用自责,前退张军,后拒符氏,这等危局之下,做到如此地步,天下英豪能有几人?若是以此而责怪,岂不显得苛责? 何况,在闻听符氏大军西进之后,元直在长安,亦是坐立难安,他甚至已然做好全盘放弃河东,退守蒲坂的准备! 你或许不知,我领军东援,元直所遣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从氏军手中抢出来..::: 事实上,对自己在河东作为,苟武也是有个评价,纵然不算最好,至少竭尽全力,也並不觉得苟政就会以此责怪自己。 不过,在听苟雄这样一番话,仍旧不免感动,回身向西方长长一拜,以示感谢。 “不论如何,此役之后,德长你也算扬名了,再不是无名之辈!”而比起苟武自身,对苟氏出现如此英雄帅才,苟雄更加高兴,言语中掩饰不住欢喜。 苟武又向苟雄谢道:“还有赖二兄领军解救!终究还是高估了摩下,小了氏军实力,三十日一场苦战之后,我已是强弩之末,难堪与战。 若非二兄领军击败氏骑,嚇退了健,安邑已下,我与剩下將士,尽为氏军所俘了..: 7 “德长此言却是高看我了!”说到这儿,苟雄脸色变得严肃,堂正的面容间浮现出少许疑思,道:“氏退兵,只怕不是我这支援兵之故! 东进之时,斥候捕获了一名健使者,据其所言,他是寻找菁,传令退兵的,根本不虞蒲坂之败! 因此,虽不知其撤军之具体缘由,但其后方必生变故!” “而且是重大变故!”苟武接话道:“否则以健统军之能,敌军战力之强,即便蒲坂偏师之利,也不至於在那等要紧时刻,突然撤军!” 说到这儿,苟武的一部分不解算是解除了,但伴隨著的是更深的疑惑,沉吟少许,以一种不確定的口气道:“莫非是枋头出事了?” 对此,苟雄哪里能给出一个准確的答案,但很快笑道:“不论是何缘由,早晚可知!眼下最重要的是,氏军一撤,河东危机宣告解除,长安与元直那边的顾虑,將大大减轻,我军可以放心经营关中了!” “二兄所言甚是!”苟武笑了:“还请二兄城內敘话,关于氏军,我正有议相商!” 在安邑前前后后也待了將近一年时间,入城之时,细致地看了看城中的情况,到处都是战爭的痕跡。战事紧急之时,氏军城外毁墙,苟军则在城內拆屋, 以充当防御工具.::: 对此,苟雄忍不住再度发出感慨:“这一仗打得艰难,安邑城能守住,实在不易啊!” 闻言,苟武认真地答道:“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毕孤处平原,四面无险一旦为敌军大举寇入,显然难以承受大军围攻。 要固关中,河东不容有失,要守河东,安邑城防打造得再坚实,也不足以承载整个河东的安危,一旦受困,早晚必为所破。 因此,还当另寻要害之所,打造坚壁固垒,支撑河东军事防御..: 听苟武这么一番分析,苟雄先是一愣,忍不住偏头打量著他,那仔细的模样,看得苟武有些摸不著头脑,不由发问。 苟雄言语间不免嘘,嘆道:“你这番思付总结的表现,倒是极像元直.: 因为大撤离,將军府內已然有些空荡荡的,除了守备的甲士,別无此前將吏们出入的身影,不过苟雄与一干將吏的到来,倒是让府內人气立时充盈不少。 虽然军民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怎么讲,苟军都是在面对强大氏军的过程中, 获取了胜利。因此,当苟雄、苟武率领两路人马部將齐聚一堂时,气氛相当热烈。 而苟武想同苟雄商议之事,自然是要將眼前的胜果,继续扩大。如果仅是安邑残余之师,苟武恐怕不会生出太多的心思,但有苟雄率领的数千苟骑,那可操作性便大多了...: 因此,在堂间,与眾將饮酒吃肉之时,苟武也直接向苟雄表示:“氏大军虽撤,但河东所受惨重损失,却是难以挽回,我们是决计不能使其从容后撤的! 此番氏,突然起大军来袭,显然是受主公攻略关西之影响!有这一次,那便有第二次,而河东郡,两面皆敌,想要抗住下一轮大军图谋,只会更加艰难。 我军与张氏、氏之间,经过这连番廝杀,仇怨深结,再难化开,因此,当竭力削弱其实力,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闻弦歌而知雅意,苟武这一开口,苟雄便明其意图,抿了口酒,说道:“德长之意,我军该出击追杀?须知穷寇莫追,然氏之师,实力尚存,不当以败寇对待,欲遏归师,其中危险,恐怕不小!” 对此,苟武拧著眉头思付片刻,舒出一口气,道:“然纵其从容东归,我这心头,总是不甘!” 显然,別看苟武面上冷静从容,但对氏军也是打心里充斥著愤恨,同时明明战机在前,若不把握住,岂不可惜。 正欲劝说之际,一名军吏上堂匯报,有信使自南面来,言有急事匯报。信使打弘农郡方向来,属於苟政安插在山东的情报系统的一员。 他带来的,当然是枋头之乱情况。从乱情发生,刺探了解,再到向西传递, 经过层层环节,虽晚了两日(氏大军是情报消息传递的严重阻碍),但还是清楚地传至河东苟氏集团高层的耳中。 就与健大军的高级將领一样,苟氏將校们在听闻发生在枋头的剧变之后, 对氏军撤退的不解也有了充分释疑。伴隨著的,则是难抑的兴奋与强烈的战意。 苟雄在异之余,不免咋舌:“洪那老氏,也算一名震北方的梟雄,怎能在自己的巢穴,为麻秋这一降將所陷,连性命都被害掉!” 说著,苟雄不禁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哎呀!元直还是太保守了,若兵力足够,或可將符健大军也留下!“ 苟武则隱去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严肃地分析道:“健虽然撤得果断,但一受挫於安邑城下,二败於蒲坂,损失也同样不浅,三则来回奔波,其部已成疲兵! 眼下其军方退至闻喜,我料其必不敢將枋头之变告与三军,此时追击,虽失先机,然必有斩获!职关陘,可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 二兄,如此战机,绝不可放过!” 苟雄亦非常人,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迟疑的呢?深吸一口气,在一干將校的目光聚焦处,重重地拍了下堂案,大声道:“我意已决,出兵追击氏贼!弓蚝、苟兴听令!” “末將在!”闻声,弓、苟二人顿时精神大振,起身拜道。 “你二人率果骑、锐骑二营,即刻出击,尾追氏贼后军,择机而战!”苟雄吩咐道:“我自整兵,为你二人后援!” “诺!” 弓蛀、苟兴欲去,却被苟武叫住了,略微迟疑地看了眼苟雄,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关陘路遥道险,不利大军快速通行,尔等骑兵脚程迅速,必能追上。 因而追击之时,勿急勿躁,作战目標,以迟滯氏军为主。氏军战力不俗,將校之中,亦不乏智勇之將,尤应防备其埋伏! 待我与建威將军领军援至,氏军必破!” 该是苟武在河东之役中出色的表现,因而面对其叮嘱,弓蚝与苟兴並没有丝毫不满怠慢,郑重应命。当然,苟武的身份,也是很关键的一个因素,毕竟经此一战后,苟武的地位儼然会迅速抬升,成为苟氏集团中仅次於苟政、苟雄的三號人物。 弓蛀、苟兴二人领命而去,苟雄再看向苟武,沉声问道:“安邑城中,可用於追击之將士,有多少人?” 苟武只略一思索,谨慎地说道:“远途追击,勉强能凑出千二百卒!” 闻答,苟雄不由露出伤神的模样,凝眉道:“如此,即便你我合军,兵力也过於薄弱了!再向关西调兵,只怕也来不及.... 对於军力这种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问题,苟武一时也无法,毕竟他再有智慧,没办法撒豆成兵。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一定解决,兵力来源於三个方面。一是弘农的王堃军,当初苟雄率领南路军走潼关道西进时,曾留王堃部驻守弘农县,警戒大河沿线,他的摩下尚有一千多卒,战力或许稍次,但可用。 二是苟政派到弘农的苟威、苟须二军,苟须动作快,已然率领破阵营东出潼关,进驻陕县,这股强力战力,能救大急。 还有一支队伍,则大出苟雄意料了,却是此前让苟政念念不忘的薛氏家主薛强,自汾阴率领两千多豪强武装来到安邑,说是要协助义师抵抗氏贼。 薛强的具体考量,暂且不表,但有他这两千素质不低、装备不差的豪强武装加入,苟雄在继弓蛀、苟兴二將之后,用了三日时间,重新组织起六千余军,东进追击。 总计八千余步骑,已足够氏军喝一壶了! 第141章 尾声 第141章 尾声 显而易见的是,苟军在对氏军追击事宜上投入的军力与实力,甚至比氏大军汹汹西进之时,还要强大。 苟雄、苟武领军追敌,也显然是要在氏军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並且,隨著枋头那边的消息进一步传来,二苟的胃口越来越大。 当得知枋头正遭遇再魏进攻之时,苟雄与苟武自是欢喜莫名,並迅速將这则消息通报全军,士气更盛。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真正的丧家之犬,已不能简单地用“归师”、“穷寇”来形容。低军可也不是什么有信仰的军队,只需將消息散播开,其军心必然动摇,在苟军追击下,就是直接溃败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当追击战真正展开之后,苟雄与苟武很快就意识到,在追歼战斗上, 反而是他们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思想准备。 苟雄与苟武组织军马,从安邑出发之时,是抱著大破氏军去的,毕竟机会难得。然而,氏军的应对,交战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结果,都大出其意料。 关键在於,当致命危机的阴影笼罩在整个枋头集团头顶时,健表现得太过镇定,一举一动,都不失从容,同时当真正的危险降临时,也足够狠辣。 从闻喜县开始,健撤得更加坚决了,从踏入职关陘开始,他下令全军,除必要的武器、牲畜、粮料之外,其余辐重、车辆、財货,全部丟弃,甚至就散落在山道间,用以拖延苟军追击。 当然,那个时候,健已经確认苟军发兵追击了。 而氏军快速的撤退,是伴隨著“三”尽力效死的,黄眉领军在前开路, 健自领大军钟其后,至於菁则以一份决绝的態度,率师殿后。 健派给菁,大半还是氏族士兵,便是那些“夏人”,也都是久经驯化, 对符氏相当忠诚的士卒。可以说,在损失已然相当惨重的情况下,健依旧將军中所剩不多的精锐,交给符菁。 撤军之难,之险,无需赘言,而健也深刻地明白,殿后之师,非精锐不可为之。也正是菁所率氏军劲旅,给苟军的追击,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与阻碍。 论军事才干,荷菁的確是氏家族中的依者,蒲坂的惨败,让他將所有的骄傲与浮躁都摒弃了,枋头的危机,更使他从思想上做好了一切最坏打算。 而一个豁出一切的主將,搭配上一支足够精良的军队,再辅以地利,爆发出的能量,也同样超乎人想像。 事实上,苟武对氏军撤退的判断,是相当准確的,大军想要通过漫长的职关陘,绝非三两日可成。即便健在进入职关陘山道后,选择了轻装简行,曲折起伏的山路,依旧没法快速通行,这的確给苟军提供充足的追击时间。 但同样的,绵长险峻的山道,对双方也都是公平的,当初氏大军西进时, 苏国是怎么在山道间一路与氏军纠缠,此番撤军时,菁就是如何与追击的苟军周旋。 首先是弓蛀、苟兴二將,率领骑兵追袭,不两日,即告失利。 四月初三,二人即率领锐骑、果骑二营至闻喜东北方向的职关陘西口,很是轻易地便將菁留下看守西口的小股守军击溃。 在稍作了解敌情后,即率军闯入职关陘,踵跡而追。山道间,二人追击了十数里,衝破了菁三波阻截,方才攀上其大队。 然后,在追击事宜上,弓蚝与苟兴產生了分歧。苟兴年轻气盛,急於建功, 打算继续追赶,將菁军击破。但弓蚝却在上头之余,想起了临行前苟武的交待。 须知,弓蚝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打仗绝不仅凭一勇,这是一个临阵具备敏锐判断的大將,这一点在过去的数次战斗中,都有所体现,只不过他个人武力的强悍太过耀眼,把他其他为將素质给遮掩了。 比如在与菁军纠缠的过程中,弓蚝便慢慢发觉了不对劲,菁连续几次, 都只以小股部队,拒狭隘处抵挡,作战甚是坚决,但拖得一时半刻,便果断撤走。 弓蚝认为,氏军必有图谋,为防其设伏,当暂停追击,整兵侦察之后,再行进兵。但苟兴却不以为然,他觉得氏军的表现,正是军心士气丧落的体现,正该加紧追杀,一举破之。 二人爭执不下,弓蛀不得不拿苟武的交待来压苟兴,倒是起了些作用,但苟兴依旧坚定地表示,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咬住氏大军。 若因些许跡象,便迟疑不进,放走了氏军,同样无法交待。为策万全,苟兴建议,他自率锐骑营继续追击,弓蚝可押后, 如此,能咬上氏军大队固然好,若果有埋伏,弓蚝也可率军作为后援接应总之,不能瞻前顾后,错过了战机。 苟兴的考虑,还算得体吧,然而,弓蚝可比苟兴老辣多了,一眼便看出,这小子分明是怕自己与他爭功,乃有此议。 不过,即便心中不敢苟同,弓蛀也不好再阻止苟兴。当然,苟兴的考虑,也未必没有一丁点道理,只不过,若在战场上,仅只考虑有利的一方面,那距离危险也就不远了。 於是,弓、苟二人,各率其部,兵分两路。而苟兴犯的,是战场之上,一个经典错误,急功冒进。此番东援,苟政那番激励之言,对他效果很大,但是,这种激將之法,若是作用过头了,也是坏事。 蒲坂之战,苟兴率领锐骑营,连续衝杀,斩获氏骑数百,功劳固然不小,但比起充当主力中坚的驍骑营,可就差远了。而苟雄派弓、苟二人作为追击前锋, 显然也是结合了蒲坂战况,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看其决策以及结果,由此评断,那也是有失公允的,结合苟、氏两军所面临的形势的话,苟兴的急进,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苟兴唯一疏忽的,是对追击形势的过於乐观,以及小瞧了菁这个败军之將。而骄傲与疏忽,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敌人,然后一头扎入了菁精心设计的埋伏圈。 在山区间作战,最值得警惕,大概就是埋伏了,苟兴对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在追击过程中,每遇狭谷、窄道,他都会先遣小股部队侦探一番,確认安全之后,方才快速通行。 但是,荷菁用兵智慧的一面展现出来了,他反其道而行之,选择设伏的地方,恰恰是处宽、平坦的山谷,山道宽到足以供駟车通行,两侧山体也相当平缓。 面对这样的地势,苟兴自然难以生出防备来,当杀声爆发,箭矢、滚石纷纷落下,追击的锐骑营顿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趁其乱,菁又亲率蒲坂所余五百氏骑,向苟军发起衝击,苟兴很快就被击败了。临敌之际,苟兴虽然依旧英勇,身先士卒,抵抗氏军,但於败局却无丝毫挽回作用。 符菁的布置也很有意思,或者说目標明確,他並没有截其后路,而是选择迫其溃退,然后趁机率眾绞杀。在苟兴败退之际,斩杀甚多,消灭苟军有生力量, 显然才是菁主要目標。 菁也並不久战,仅追杀数里地,便行收兵,彼时,弓蛀部的援兵已然赶至。而苟兴最后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锐骑营也遭遇了成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在菁的伏杀追击中,战死六百余人.::: 菁用一场伏击,狠狠地给苟军敲响了警钟,这支殿后之师,不好惹! 到四月初七,菁依旧与苟军在东垣以东的山岭间麋战,双方已然一路纠缠两百余里了。不过,他的处境也日益艰难。这其中,除了由苟雄、苟武所率追击主力赶上来之外,也跟士气的不断滑落有关。 菁的作战意志是相当坚决的,但魔下將士可没有那么顽强的精神,尤其在与苟军的作战中,伤亡渐大,精神体力消耗严重,与健中军的距离也越拉越远,这士气是难免不受动摇的。 再加上,隨著苟武带人上来,接管追击作战指挥,迅速便展开攻心之计,他將俘虏的一部氏卒放还,刻意將洪被害、枋头大乱、冉魏南下的消息,泄露与氏军。 而这些消息带来的威力,可比杀伤千八百人,可大得多。对於这种情况,即便符菁坚定地闢谣,甚至把后面苟军放回的俘虏直接斩杀,以人心,但效果並不佳,再面对苟军追击时,抵抗也就越发屏弱。 军心浮动,岂能拒敌。 同时,在苟军连续的追袭之下,菁军也异常疲惫。尤其在苟军突破菁准备的几道山隘后,就更加侷促了。苟军的战力不俗,可以轮番上阵,袭扰,氏军却难得休息。 在后续的作战中,菁也仅能据一些死数丈乃至更窄宽度的山道,设柵防守,但既没时间,也没有足够设施资源,效果有限。 到最后,菁只是带人,坚持著,直到健遣人告之,大军已出职关,让菁勿再与苟军纠缠,速速东撤。这让菁大喜,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就是想撤,也很困难了。最重要的原因在於,隨著与菁军在职关陘间的纠缠,始终难以突破防御,苟军这边的作战目標,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在苟武的建议下,他们將作战目標,从健大军身上,转移到了菁身上。 菁军之顽强,给苟军造成的麻烦是事实,职关陘对双方的限制,也是事实。 眼瞧健大军已远去,难以制止,將菁这股顽敌留下,也是一件极具价值的事情。不管菁本人,还是其所率殿后之师,显然都是氏家族、枋头集团的精华,若能歼灭,同样是对符氏的重创。 苟武是不打呆仗的,在职关陘间与菁纠缠时,他也默默准备著杀招。 积关陘虽是连接太行东西的第一条干道,但连绵山脉之间,可不只这一条路,只不过其余路径更加偏狭难走,更难为大军通行罢了。 苟武利用的,正是山间小径,靠著部分河东军卒对地形的了解,遣苏国率部,另闢小径,绕至菁的背后。而苏国对这片地界,已是相当熟悉,所率军卒也有不少东垣当地人,其中大部分还都追隨他阻截氏军。 当初,菁率军西进时,苏国沿途设阻,抵挡得可十分艰难,最终狼狐退走。如今,局面翻了个儿,菁做著同样的事,但苏国最终却能致其末路。 距离职关以西约三十里,在苟军两路夹击之下,菁被迫率领数百残部,转入一处幽谷间,而数倍的苟军,则趁机围攻上去,彻底把去路堵死。 到此时,氏军余眾,几乎人人面露绝望之色,眼神中除了灰败,已然看不到一丝一毫抵御的意志。一些军士,已经放下武器,解开服甲,瘫坐在地,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 对於这些,菁难得地没有发怒、责难,这些將士,能够陪他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的。在菁的骗、威嚇之下,一步步隨其走向如今的死地, 能不被射暗箭,菁就该感谢他们了。 散布的军眾间,菁一身狼狈,嘴唇煞白,眼窝深陷,死死望著不远处,那些正在调整队形,准备发起进攻的苟军。 “薛”字的旗號,很是清晰,菁试著搜索,但並不能对號入座,这究竟是苟军魔下哪一个將领。在连番的战斗中,苟军的那些將领,多多少少让菁记住一些。 此时此景,菁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至此绝境,就是困兽之斗,也无力做了。不过,菁面色虽然苍白,但情绪看起来,却还算平静。 “尔等,自求活命吧!”將仅剩的几名军官召到身边,菁沉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回首,望了望在山风下吹拂的属於他扬武將军的旗帜,提起刀,动作迅疾地把脖子一抹,鲜血喷溅,將旗帜染红了一角。 而部属们,见到这一幕,都愣了下,然后方悲戚地唤道:“將军!” 第142章 卷终 第142章 卷终 菁固然不如洪、荷健父子那般声名在外,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標准的氏精英,在前后长达二十余日的交战中,他也成功吸引了苟氏將士一大波仇恨。 因此,菁的死,实在大快苟军將士之心,尤其对参与追击的各部来说。而菁,也是这一次河东苟之战,氏留下级別最高的將领,也是健西征一系列惨重损失的重要標誌。 甚至於,为了菁的首级,苟军这边还起了一个小小的爭端。大抵是菁所部一路的阻截纠缠,给苟军將士留下了过深的顽强印象,以致於对剩下的那几百卒,都做好了再拼杀一场的准备。 这种胜局已定情况下的战斗,再添死伤可就不划算了,因而处围困前线的苟须,果断“让”出主攻位置,將薛强推上前去,意图让他先消耗一波。 而薛强也没拒绝,当决定投靠苟氏之后,在没有遇到更大变故以前,心志还是相当坚定的。即便苟须推他及部曲做“炮灰”的意图很明显,也没多说什么, 他正需要一些过硬的表现,以获得苟氏高层的认可,以融入苟氏这个新兴的军事集团。 苟须算盘打得叮噹响,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菁不打了,自而死,所部残余,也直接投降,让薛强白捡了一便宜。 这样的结果,苟须哪里能够接受,当即向薛强討要菁首级,意欲霸占斩將之功,这可是一项大功。 然而,薛强的部曲对这种霸道行为,又岂能容忍,坚决反抗,爭执期间,差点爆发刀兵衝突,还是薛强主动退让一步,將菁首级拱手相让,方才勉强化解爭端。 但是,薛强部曲的怨言却没法平復,这不是薛强个人威望就能解决的事情, 实在是苟须的行为过於霸道,透著一股排外的意思。 这件事情,当然传到苟雄、苟武的耳朵里,苟武对此不便发表看法,苟氏族人之中,亦有区分,这在发展到目前阶段的苟氏集团內部,越发明显。 苟武虽然归来不久,但通过在河东的这一系列战事,儼然將成为苟氏集团中的一座新山头。但是,对苟须这些苟氏宿將,却还没法制约,也不便贸然干预。 因此,在爭功事件的处置上,还得看苟雄。而苟雄的处置,也很乾脆,將二人叫到一起,把苟须狠狠地责骂一顿,令其道歉,又对薛强表示安抚,算是將此事揭过。 在此事上,苟雄当然对苟须的做法表示不满,將士爭功是难免的事,但绝不该是如此爭法!薛强是又一批主动投效的地方豪强,正需接纳安抚,以恢復河东的稳定,以及苟军实力,何况,苟政可不只一次表现出对薛强的重视,哪怕冲这一点,也该予以一定尊重..::: 当然,平心而论,苟雄对薛强並不是太感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荷健撤军之后,方才率眾来归,这种迟疑观望的做法,实在难以让苟雄心中痛快,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真的能与苟军一条心。 这大概就是这些豪右的生存之道了,下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不同时机的选择,也往往意味著要付出不同程度的代价。 比如薛强,他选择苟氏集团抗住枋头集团这一波衝击后,主动投效,苟氏一样热情欢迎,但想要融入苟氏集团,真正被接纳,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苟雄算是一个心胸相当坦荡阔达的豪杰了,虽然责骂了苟须一顿,但实际上,还是轻轻放下。在解决掉菁残兵之后,苟须便又被委以重任,与弓蛀一起率军为前锋,向职关挺进。 健那边,撤得虽然迅速果决,但让他完全放弃菁与殿后的氏军精锐,也没那么容易。因此,在走出职关陘后,他特意留下重、洛二將,率眾两千暂驻职关,接应符菁。 符重、符洛二人,则是菁的亲兄弟,他们在关苦苦等候,望眼欲穿,然最终等来的,却是菁全军覆没的噩耗。 更让二人目耻欲裂的,大概是的苟须领军之来,特地把菁的首级也带著, 用一竹竿掛著开路,是欲震镊氏军,打击其士气。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而这个做法,直接將重、洛二人刺激到了,得悉其情之后,悲痛暴怒的二人,直接领军出关,迎头攻击苟须。 双方在职关以西的阔道间力战一场,互有损伤,而重、洛二人,靠著一股哀兵之势,在付出几百伤亡后,最终將菁的首级给抢了回去。 二没有在积关逗留,而是带著兄长的首级东出,追赶已经撤到河內郡境內的健大军。而健在收到荷菁死难的消息后,哀痛不已,大哭不止,含泪与左右悲呼道:“天何无情,折我氏大將!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符健这番姿態,固然有表演收覆的成分,但心疼也真心疼,实在是损失太大了。也是全军撤到河內郡后,健方才真正得暇,总结此次西徵得失。 对苟军的创伤与河东郡的破坏自不在健考量里,但自己军队的伤亡,惨重到让他眼里流泪、心头滴血。 自枋头出发时,健三万步骑大军,一路西进,连收降、俘获、强征在內, 其军眾曾一度突破四万。但最终隨健成功撤出河东的,只有两万出头的部眾了,其中还有不少轻伤卒。 人数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少,然而若分析其中的组成,就可知健为何表现出那种“再丧考姚”的状態了。 留在河东郡的氏军部眾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战卒,是枋头集团中的精锐,更为关键的,从安邑、蒲坂到殿后之战,以及其他小股战斗中,那些真正氏族出身的氏军,直接阵亡便超过四千。 这样的损失,绝不是枋头集团能够轻易承受的,元气大损、伤筋断骨是一定的了。可以说,在健这剩下的两万多部卒中,“氏”的主导地位都遭到动摇了。 而其中,还具备战力的军卒,也就一半了,堪做大用、能担重任的精锐军旅就更少了。以至於,率领这样一支军队回枋头救援,健都信心不足了..... 永和六年,四月初九,在失陷二十余日后,苟军的旗帜,再度从职关关楼上树起,高高飘扬。不过,苟军至此,也已到极限了。 “可惜了,穷追急赶,还是未竟全功,让氏军逃了!”关城之上,苟武望向东方,略带曦嘘地感慨道。 两人驻足眺望,听其言,苟雄摇头道:“此番斩获,已经够多,健能退, 是其命不该绝,有何可惜?何况,他们撤出河东就安稳了吗?枋头那边可还有冉魏相攻! 即便氏最终能够击退魏军,也必定损失惨重,非短时间內可恢復,氏对我军的威胁,可以暂时宣告解除了!接下来,我军可以放心攻取关中,平定雍秦,彻底奠定基业了!” “氏军虽退,但汾水北岸,并州军的威胁,可还没有解除!”苟武一边頜首,一边指出。 闻之,苟雄笑了,道:“德长莫不欺我不知河东军情?诸葛驤军若能有作为,早就渡河南下了,以眼前之局势,只需把你建武將军的旗帜插到汾水南岸, 诸葛便不敢南顾!” “二兄此言,可高看我了!”苟武也笑应道。 轻鬆的语气也说明,苟武的確没將诸葛的威胁放在心上,不是他骄傲了, 只是有氏大军的下场在前,以并州军的瞻前顾后,是很难有作为的。 “退了氏军,河东也几乎被打烂了? 吁了口气,苟武又苦笑道:“这副局面,我却是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苟雄沉吟了下,也只能摊摊手:“这等事情,还是让元直去头疼吧!打烂一个河东,却爭取了一段宽鬆的发展机遇,代价虽高,却依旧是值得的!“ 就如苟雄、苟武议论的那般,从四月初九开始,苟氏集团將迎来一个相对宽鬆的外部环境。山东地区,因枋头之乱引发了中州群雄新一轮激斗,难以西顾。 并州方向,在相持一段时间后,张平勉强打退了拓跋鲜卑的这轮入侵,但在鲜卑骑兵的抄掠下,损失不匪,等他回首南望,再度看待苟氏集团时,却已不敢再贸然动作了,给诸葛的军令,也只是让他稳守平阳,以御苟军。 至此,苟政也得以真正將精力,用在解决苟氏集团面临的主要矛盾上:关中一需要交代一下山东的这一轮乱局,可以说,基本是围绕著枋头而展开的。 从四月初三开始,在扫平枋头外围的氏势力之后,再閔总御大军,发起对枋头城的进攻。冉閔是很能打的,其魔下也有不少精锐將士,但那是在野战,在攻城战事之上,他实则也乏术得很。 而枋头城,经过氏十数年的经营,不说固若金汤,其防御力也是足够坚实的。城內,又有雄这样的良將主持军事,守得是密不透风。 因此,只攻了三日,在巨大的伤亡之下,冉閔不得不放弃强攻,转为困城。 不过,再閔並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攻灭氏、解除邮城周围最大的一股势力威胁,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於是,在困城阶段,冉閔非但没有放鬆,反而加紧了军事动员筹备,一副不破枋头、誓不罢休的样子。 一方面,再閔从鄴城及那些响应他的州郡继续抽调兵马,让魏国朝廷筹措粮械,源源不断向枋头军前输送。另一方面,又在鄴城及枋头周边,大肆捕捉丁壮。 一番操作下来,到四月中旬之后,再閔已在枋头城下,聚集了十几万军眾。 即便,这所谓十几万大军中,真正具备战力的,只有三两万从鄴城南下的精兵, 但声势足够唬人。 同时,当拥有足够多的炮灰之后,枋头城的压力,也与日俱增,毕竟,蚁多犹能压死大象。而到这个程度,仅靠枋头集团,显然已经不是再閔的对手。 而在再閔朝枋头集中军民力的同时,健这边,也没有閒著。即便已经心急如焚,他依旧强忍著慌张,十分从容地处理著氏近二十年来遭遇最严重的危机。 从大方向上讲,他一共做了两件事。 其一,健在领军东归至汲郡时,便停下了脚步,驻军於清水以东的小城凡城,他心知,若是贸贸然率领一干士气衰弱,战力未復的军队去枋头,怕是枋头之围难解,他自身反而会陷入危险。 因此,健驻凡城之时,仅將魔下仅剩下的三两千骑,派去袭扰牵制,同时派人於河內、汲郡、滎阳三地內,徵集粮草丁壮,以求恢復实力,安抚军心,为解枋头之危做准备。 在这个过程中,他除了冀望雄能够守住枋头之外,在军事上,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其二,也是破局的关键,健四处遣人,联合冉魏周边的那些势力,共击冉閔。比如张贺度、张沈、刘国、段勤、杨群等势力,而这些人,大多响应了健的邀请,比如张贺度、刘国、段勤,发兵更是积极。 当然,这些人绝非对氏讲道义,只是不敢放任冉閔攻破枋头罢了。他们与再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了,而占据鄴城的再魏所呈现出的声势,已经足够让人忌惮,更难想像,若是让他击破枋头、吞併氏部眾后,其气焰会何等囂张, 那对所有人都是巨大威胁。 因此,在健的积极联络下,一个“反魏联盟”,迅速组建而成,羯赵军阀们,各自领兵,也向枋头聚集而来。到四月二十三日,围绕著枋头,冉魏与反魏联盟已聚眾近三十万,大战一触即发。 需要提一句,自羯赵破灭,再魏兴起之后,在对待再魏的事宜上,枋头集团一直都是独立自主的,对其他势力,根本不搭理,甚至还与姚羌有过那一场大战。 但这一回,荷氏算是真正放下身段,做起符合羯赵余孽势力身份的事情来。 而枋头之战,也將彻底引爆中州乱局..::: (本卷完) 第143章 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第143章 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四月十三日,关於河东战役以及河东郡现状的一系列详细匯报,终於呈至苟政的案头。 雍州刺史府堂间,几乎一字一句阅读完苟雄、苟武的联合匯报后,苟政那沉凝了一个月的面庞上,终於绽开了笑容,环视一圈,冲左右道:“氏贼已退,我事成矣!” 即便再陈旧没落,长安依旧是天下有数的大城,而入主一个多月后,苟氏集团下属的职吏队伍,也隨之充实扩大不少。当然,能居府堂议事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文武。 此时堂间,除苟安、苟范、郑权、杨閭这些心腹下属之外,还多了几张新面孔,比如杜郁、徐盛、曹苞,还有柳恭。 当初,苟军兵临霸水,长安在望,杜洪率眾弃城而走,而杜郁选择与其兄分道扬,率领部曲归顺。虽然杜郁的投降,並不影响苟军进长安,但从客观上讲,对苟政还是有一定功劳的。 至少,让苟军省了些麻烦,减少了进长安的伤亡与阻碍,同时使长安完整地交到苟军手里,保住了许多杜洪下令焚毁的建筑、物资及籍档。 就衝著这些表现,哪怕杜郁乃是杜洪之弟,苟政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 入长安之后,杜郁则显得更识时务,他所部將士,除了亲兵扈从,剩下吏卒,如数交给苟政处理,而这种“坦荡”的举措,或得了苟政的好感,任其为左司马, 参赞军政。 同时,杜郁毕竟出身京兆望族,他的投诚,也显然起到了表率作用,对其他京兆乃至雍州郡望,也有巨大安抚效果。在苟政新接纳的关西职吏中,有不少都是受杜郁影响的。 徐盛,便是杜洪委派的潼关守將,投诚苟雄西进与苟政会合之后,苟雄自无毁诺的道理,將之举荐给苟政。 而苟政对此人,本就存有好奇之心,一番交谈之后,发现此人確实很有见识,允文允武,还当过美阳令,於是果断將之收入幕府,任为从事中郎,並且有实职差事,与杨间一道,处置长安民政事务。 至於曹苞,虽然过去才能、德行普通,像个乐子人,但进关中之后,便表现得十分积极,帮助苟政招降纳叛,三辅地区,有好几个县都是曹苞帮苟政说服, 献上降表。 同时,曹苞还从京兆曹氏,动员了几名族人,一併投靠苟政。就冲曹苞这份表现,苟政也有所回报,任其为刺史府典客。 入长安后,还是有一些三辅豪杰主动来投,对於这些人,苟政基本照单全收,但如何任用却要加以区分。苟政將这份差事交给了苟范,曹苞则负责对这些人的“后勤”工作。 相比之下,苟政最看重的,还得是柳恭!虽然他身上也有一些“歷史遗留问题”,但从蒲坂渡口开始,有过一些深入的交流,柳恭也数次表达臣服之意,苟政方放下心头的那点芥蒂,正式接纳他, 一个多月间,柳恭作为苟政的使者,奔走雍州郡县,替他招抚士民,成效显著。最大的功绩,便是说得北地太守辛諶来投。 辛諶,出身北地辛氏,杜洪据长安时,也在北地起事,率领士民,驱逐羯赵將吏,占领泥阳,被杜洪委任为北地太守。 柳恭与辛諶之间,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但依旧携三两僮僕,前往泥阳,说得辛諶来归,让苟政的势力,在长安三辅之外,又点亮了一个郡。 还有一点,辛諶与氏魔下从事辛牢,盖出同族,还是堂兄弟。 可以大胆地做个预测,只要苟政能够真正在长安扎根下来,隨著他对关中统治的整合加强,吸收关西士民人才增多,那么早晚有一日,苟氏集团与枋头集团下属,是会有很大一部分重合的。 毕竟,氏下属的关西士族郡望,覆盖面可实在不小。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两股势力之间的予盾,將更加激烈,当然那限於苟氏与氏之间,同时两股势力也將具备融合的可能,前提是苟与,二存一..... 而有说服北地郡的功绩,再兼西进以来的苦劳,苟政也终於尽弃前嫌,名正言顺地接纳他,任其为典农,代表刺史府,负责渭河屯田的组织联络事宜。 河东柳氏,有过辉煌,也有衰落,后者更与苟政有直接关係。作为柳氏的话事人,不可否认柳恭的才干,这是个治事经验十分丰富的士人,深请统治之道。 入长安之后,柳恭对如何收治关中,就准確地提了三点建议:军、粮、名, 每一条都说在苟政心坎。 而隨著这新一批士人的加入,苟氏集团的草台班子,也越来越像个样子了。 堂间,苟政將河东的军报传示眾人,在“恭喜主公”的道贺声中,苟政那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復下来。相比之下,反是僚佐们,激动难已,尤其如杜郁、徐盛这种新降之人,更是目露异彩。 以他们的见识当然清楚,氏大军被击退了,河东危机得到解除,等苟政回首西顾,以苟军在关中的实力,单拎出来,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长安,苟政能够坐稳了!这是杜郁、徐盛等人,心头难以遏制的念头。 同时又难免感慨,苟氏的运道,的確太好,好到让人惊奇。十几万梁犊叛军余孽,就他们这几千人活下来了,不只活下来了,还能逆势而起,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连长安都占了。 当符氏大军来袭,明明局势已经十分凶险,关西那些雌伏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了,氏居然自己出问题了。这样的运道,难道不是天助之? 事实就是,比起战场上的胜利,这种神奇与天运的加成,更能征服人心! 当初在茅津之时,面对羯赵的围剿大军,將士不安,就是苟政大胆拿石虎之死以惑眾,效果显著。 此番,也是一样,从得知枋头之乱的消息之后,苟政便使人大肆传播这则喜讯,雍州至少长安士民的焦虑、猜疑、动乱,立刻消除了一大半。 “元衡,你使人將河东大捷的消息,抄送各地,布告士民,这等喜事,该让关西军民,一起高兴!”苟政偏头,冲苟范吩咐道。 “诺!”苟范应声,笑容满面。 “衡平,山东那边的情况,继续盯著,任何变故,都要及时匯报!”苟政又看向侍立於侧的郑权,严肃道:“既然再閔这头恶虎都动手了,不在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岂能鬆口,只盼他咬得狠些!” 郑权应命。苟安居下首座,闻此言,不免幸灾乐祸道:“氏贪心不足,袭击河东,欲抄我后路,险些坏主公大事。如今先有麻秋之乱,后有冉閔南侵,这难道不是报应?” 闻之,苟政也笑了笑:“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健回师后,如何对付再魏! 北河东之战的战果中,最让苟政喜悦的,大抵就是对氏精锐的严重消耗,对其有生力量的大规模杀伤了。苟政可是带著苟军一路发展崛起的,当然明白, 健在河东之战中,究竟损失了些什么。 可以说,经此一战,他对氏与枋头集团的忌惮,少了一大半,至少短时间是这样的。只可惜,河东毁於战火,怎么想,怎么心疼,但都不妨碍对参战的苟军將士们予以崇高的认可与嘉奖,尤其是苟武, “此番能退氏军,固有枋头生乱的原因,但河东將士英勇奋战之功,亦不容抹杀!传令褒奖,善加抚恤搞劳將土,另外將功劳擬定,上报长安,今后当另做酬功搞赏!” 苟政这话是对杨间说的,郭毅不在,杨间倒成了苟政魔下最重要的文吏了, 帮他处置了繁务琐事。 交待完毕,苟政重重地吸了口气,腰杆也挺直了,他这番姿態,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眾人也都下意识肃穆起来。 看著眾人,苟政郑重地道:“诸位,氏受此重挫,短时间內绝难恢復,再对我军造成威胁。接下来,我们可以安心地招抚士民,经略关西了!” 可以说,四月剩下所有的日子中,苟政依旧採取稳妥办法,守在长安,经营长安,並未大力推进关西攻略。並且,他相当一部分精力都放在河东战役的善后事宜上了。 河东一役,军事上虽然取得了耀眼的成绩,但从苟政的视角看来,苟军与氏军之间,实则是两败俱伤。打烂的河东,短时间內,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助力,支持他经略关西,反而成为了一个负担。 苟政寄予厚望的夏收,基本宣告破灭,困扰他的粮食危机,非但难以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满目疮广的河东,也需要重新收拾,这些都需要投人物力。 而西迁的那些屯、流民,也需要重新安置,平白多出几万张需要救济的嘴, 其中的物资压力,让苟政想想都头疼。 不过,情况再严峻,还能比氏大军侵攻时困难吗?苟政能做的,只能是从从容容的,一步步解决,而越发强大且名声已经足够响亮的苟军,也给了苟政足够的底气。 对河东的善后安排,不外乎军民二事。军事上,苟政依旧留苟武驻守,凭他在此战中表现出的素质,以及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已经足够震慑周遭势力,保证一个安全的內外部环境。 在此基础上,重新恢復河东郡的生產经营秩序,则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夏收虽然毁了,但秋收还有希望,河东的民与田,也需要人收拾整顿。 这个任务,苟政大胆起用了两个人,东垣县长王卓,以及柳琥。王卓在河东战役前后中展现出的政务及组织能力,相当出色,尤其是组织难民,袭扰氏军后路,深深地打动了苟政。 虽然在荷健撤军过程中,他为符黄眉设计埋伏,所率之眾覆没,本人也几乎丟掉性命,但瑕不掩瑜,已经很好打通了他在苟氏集团的上升之路。 而得知王卓的表现后,苟政也予以丰厚的回报,直接擢其为河东太守,全权负责河东民事。这可不是名义上的,既给权,还给人,逃到蒲坂的河东士民,除了苟军將士家属之外,没渡河者,全部交给王卓统管,足足有两万多丁口。 苟政给王卓的委任状中,就提出了一点要求,让他对那些丁口,善加组织重建家园,恢復生產,养活他们。除了支援一部分口粮、工具、牲畜之外,再无其他支持,待秋收之后,他还要从河东调粮.... 苟政的要求,可谓苛刻,但王卓毫不犹豫应下了,不管怎么样,先把权力地位拿到手再说,否则,那么积极、拼命是为了什么。 至於柳,用他的原因则更简单了,一直以来,他表现得都比柳恭这个弟弟识趣,柳恭都能接纳,何况其兄。 同时,河东此役损失惨重,但多是苟军直接管辖的军民、土地、財產,河东境內残余的豪右虽也受到影响,但程度较轻。 河东郡要恢復,仅靠苟军自身怎么行,这些郡內豪右,也得跟著出力才行。 只不过,河东已经被苟政视为真正的治地了,管理方式方法上,也得注意了,因而,如何动员河东的本土势力,苟政交给柳来做,给他的职位是河东长史。 军事、民事之外,以当下的惨澹情况,河东对苟政最大的价值,也进一步凸显出来了:解盐! 隨著夏季的到来,南风大起,越过吴山进入沫水盆地,又到採掘解盐的时节来了。而河东盐事,苟政一直都是独立管理的,战事结束之后,此前委任的盐监苟材,便在第一时间奉令带领下属的盐工,入场製盐。 解盐,將是苟政解决粮食危机的一大利器,这可是硬通货,能够换取的物资,可太多了。去年还只拥有一个河东,如今,长安在握,势力辐射的范围之內,能够交易利用的资源,只会更多。 而关中这边虽然也经歷了战事,但广的渭河平原上,其產出绝非河东一隅可比,关键只在於,如何发掘利用! 第144章 治事 第144章 治事 “参见主公!”苟范奉命而来。 “免礼!”苟政看向苟范,面態温和道:“元衡,就差你了,入座吧!” “谢主公!” 连苟政在內,於堂间议事的只有五个人,並且都姓苟,苟安、苟起、苟顺, 还有今日午前才从冯翊郡赶到的苟侍。 说起苟侍,进入关中之后,他便一直坐镇临晋,为苟军做后勤工作,居中调度,保障后路,河东危急时,又接收安排西迁的河东屯、流民。 再加上苟政委派的冯翊太守之职,苟氏还得考虑冯翊郡县政务的事情,尤其是丁粮税役的征取。可以说,伴隨著苟氏集团这轮大扩张,下属文武將吏中,恐怕没有比苟侍更加忙碌的。 这还是苟侍第一次到达长安城內,进城之后,还不及仔细感受这大都气象, 便被苟政召至刺史府,赐了一顿饭! 比起平日,堂间进行的,更像是一场苟氏家族的內部会议,但討论的,儼然都是事关苟氏集团发展的重大问题。 “临晋那边的情况,你继续讲!”待苟范落座,苟政又朝苟侍,伸手示意道。 苟侍略作沉吟,而后继续匯报:“稟主公,西征以来,临晋所储军粮,已大部输送长安,加上渡河后缴获、占领、徵收,前后转运粟、麦总计六万余斛。 另,末將依主公之令,留下约九千斛麦,用作蒲坂守军供馈,及西迁河东流民安置.::: “可还足用?”苟政微微頜首,问道。 对此,苟侍不免苦笑道:“怎会足用?莫说九千斛,便是九万斛,也不敢谈足用。尤其是,又多了西迁之几万张嘴,不过毕竟是主粮,辅以其他果蔬杂產, 勉强可以活命..:: , 苟侍说得勉强,也可知临晋的流民户状况,也相当勉强。不过,世道本就艰难,那些逃难丁口,至少还有苟军的组织安置,还有一个集体可以依靠。 “渡河之民有多少人?”苟政面上倒无多少异样,紧跟著问道。 “约计三万余口,依照屯营编制,暂且安置在临晋周遭!”苟侍道:“眼下,临晋已全然在我军掌控,安置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唯一的困难,仍是粮资不足!” 言谈间,苟侍那素显敦厚的面庞上,已经流露出少许苦相。见状,苟政却笑了笑,道:“眼下从长安到安邑,情况都不甚妙,军民处境之艰难,我也心知肚明。只是,苦难日子,总会过去,只需坚持一段时间,再难,还能难过去年我们北上河东之时吗?” “主公所言甚是!”苟安也面露慨然,附和著道:“再难,难道还能比得上当初謫贬凉州途中的苦痛吗? 在场的苟氏族人,可都是有“謫迁”资歷的,都是一路跟著苟氏兄弟从刀山火海中闯过来,从修罗炼狱中走出来的,都是经歷过磨难的。 眼下这点困难,实在不算什么。何况,受苦的又不是他们,物资再匱乏,他们这些苟氏族人、集团高层,还能短了吃食不成。 因此,在他们面前,苟政也省得装模作样,只是冷静淡定地就事论事,安排处置罢了。 稍作沉吟,苟政有了考虑,抬眼看向苟范,道:“元衡!” “在!”苟范赶忙应道。 苟政:“前者出使建康,带回普使与册封詔书,西征以来,也是兢兢业业, 奔波劳苦,我一直没有搞赏,心中不免歉然!” 听苟政这么说,苟范自然表示谦虚,说他言重了。苟政则摆摆手,轻笑著道:“陟罚臧否,赏功罚罪,乃是我一贯提倡的,若是有功不赏,何以服眾之心啊?” 说著,苟政便將他的回报导出:“我意以你为冯翊太守,前往临晋,治政、 安民!” 在苟范惊讶的目光中,苟政语气平稳地交待道:“適才你也听到,就任之后,首要之务,便是將那三万余口迁民安顿抚定,就地屯垦。 另外,我军如今虽然占领长安,取得对雍州的统治,但我等需知,这份统治到目前为止,仅是个名义罢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將这份名义更进一步, 化为实质,建立真正属於我苟氏的统治。” 苟政这番话,显然不只是说给苟范听的,在场其他几名苟氏族人听了,也都不禁心潮澎湃,面露激动之色。 扫视一圈,目光又落在苟范身上,苟政道:“冯翊郡不比其他郡县,这是连接关中与河东的桥樑与通道,必须真正掌握在我们手中,以支撑我们对关中、河东的统治。 你到任之后,安民是其一,置政是其二!后者,关键在於,將羯赵崩溃的统治秩序重新建立起来。“ 见苟范有些茫然,苟政又换了个说法,道:“简单地讲,就是让冯翊各县的官吏、士民、豪右,接受並遵从我苟氏的规矩,进长安时的那三约,到目前为止,可还未深入人心! 攻其心,安其人,立其制,统治乃成!“ 隨著苟政这番解释,苟范的目光逐渐清明了,琢磨几许,提出一个问题:“若冯翊士民,不肯遵从我们的规矩,当如何处置?” “这就要看具体是何行径,是何情况了!若是不服规制,不听管治,我军將土手中的刀枪,可不是摆设!至於勾结不臣、背反造乱,自当严厉剪除......”说到这儿,苟政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拧得很紧。 思付了好一会儿,方抬眼,以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说道:“元衡,仅靠三章约法,是很难真正將关中规治的!然眼下长安初下,雍秦未定,短时间內,我们没法也很难出台一份完善的法制,以治理三秦士民。 因此,关於冯翊的治理,我也没法给你一套准確的办法,具体如何做,需要靠你自己! 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治政驭民之事,可以借鑑羯赵之法,再是残暴苛虐,也在这片地界存在了二十年,我们需要做的,是废除那些苛暴之政,先安人心! 事有轻重缓急,於我军而言,当前急务不是其他,就是在消除诸般苛政、暴虐与混乱之后,建立起我苟氏的秩序基础。” 顿了顿,苟政又深吸一口气,冲苟范道:“元衡,我以你掌冯翊,给的是统治全权,甚至可以说,全郡士民的生计、生杀大权,都將操持在你手中。 治理政务,驾驭士民,其中的分寸,更多只有靠你自己把握!我军將土,会是你最坚实的支撑,但是,希望你谨慎行之! 我只看结果,也只以结果赏罚评定!” 苟政在堂间的这番论调,给几名苟氏族人,多少带来了些震动乃至震撼。一时间,各人情绪都有些复杂,喜悦之余,更有沉重。 而苟范,则从重任交託的喜悦中缓和过来,朝苟政长身而拜,郑重道:“谨记主公教诲!” “下去之后,收拾收拾,即去临晋上任吧!”苟政道。 “诺!”苟范应了句,想到了什么,又道:“主公,我去冯翊之后,招贤馆之事,便难以兼顾了!” “我自会差人接管!”苟政道。 入长安之后,为倡久留之志,也为表求贤之心,哪怕条件困难,苟政依旧在长安北城选了处楼阁,掛上招贤馆的牌子,以延揽关西才俊,並拨下粮帛,交由苟范操持此事。 而一个多月以来,还是有些收穫的,有几十名关係豪杰、土人,或因好奇, 或因邀请,前来长安。到长安之后,选择直接投效苟政魔下的並不多,更多的, 选择进入招贤馆,赚取一份吃喝的同时,也继续观察观望。 “还有一事......”苟范欲言又止。 苟政眉头一:“有事直言即可!” 苟范道:“那些不辞而別的士人,又重回招贤馆了,不敢擅自安排,正欲请主公示下!” 闻之,苟政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笑两声,对眾人道:“自古以来,贤才如美人,举止留香。这些人,自己臭气熏天也就罢了,这是把我的招贤馆,也当成粪坑了?” 苟政的比喻,还是有些形象的,听得苟安几人直乐,笑声几乎把房梁都震动了。如苟起者,更是忍不住抱怨道:“主公用钱粮去供养那些朝秦暮楚的狗屁贤才,实在浪费,还不如赏赐给有功將士们:::: 2 却是前者在河东危机,苟氏集团面对枋头集团的衝击之时,招贤馆內的“豪杰贤士”,绝大多数都选择不辞而別。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这也不算什么,別说他们还没有正式投效苟政,就是有个主臣名分,苟政也不至於奢求他们就迅速对自己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但是,出现这种情形,总是难以让人心头痛快的。如今,氏大军退了,苟政眼瞧著能够坐住长安了,一些人又屁顛屁顛地回来了.... “回来的,有多少人?”苟政问。 苟范道:“暂时只有七人!” “当时一共走了多少人?” “二十七人!” “此事我来处置!”苟政又晒笑两声,摆手道。 “诺!” “主公......”出声的乃是苟侍,迎著苟政被吸引过来的目光,略显“羞涩”地问道:“元衡去冯翊,那我如何安排?” 须知,在针对符氏大军入寇之事上,苟政进行了一些人事安排,其中苟侍便被表以冯翊太守,操持临晋军政事。 如今,苟政把苟范安排去了,苟侍要个说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同时,苟侍在苟军將校中,虽以“宽厚”著称,在苟氏族人更有“长者”之名,但他实则也是骄兵悍將的一员,这表达起意愿来,也是直接得很。 看苟侍那副模样,目光中带著紧张与希冀,苟政笑了笑,道:“怎能忘了我军的大管家?我表你为建平將军,兼我將军府右司马,仍然负责辐重营,操持我长安眾军粮料补给之事!” “谢主公!”闻之,苟侍顿时大喜。 这將军的名头,他又如何不渴求呢?要知道,自建军以来,苟政对魔下眾军进行了数次编排,营督、副將之类职位,安排了许多,但实名將军可一向不轻与。 而但凡被他授予將军名號的,都是苟氏集团真正的核心將领,而苟侍不像苟雄、苟武、苟安等人,才干实在普通,乃至平庸,只能费心操持军辐之事,而无战场上的显著战功。 所幸,苟政没有忘记他的功苦劳,从今日开始,他將正式身苟氏集团核心高层的行列。隨著在关中的立足,苟军的盘子会越来越大,对於下属的文武將佐来说,这种地位的体现也会越来越重要,並且奠基越早越高越好..... 当然了,苟政將苟侍从冯翊那边调回来,改派苟范去,除了酬功之外,还有一层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隨著苟军的发展壮大,苟侍的能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就拿他操持已久的后勤事宜来说吧,无战事的时候尚可,能够按部就班、不慌不忙地调度落实,但在战爭时期,管理数万军眾的供给,面对数百里的转运任务,他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 在苟政率军於关中长驱直入、连战连捷之时,在后方,苟侍的粮料供应,实则相当混乱,浪费严重。若不是战缴获丰足,纯靠苟侍操持后勤,那问题会被持续放大。 当然,若单把原因归咎在苟侍个人身上,多少有失公允,但他在面对复杂形势下的复杂任务时,的確有些力不从心。 而把河东迁徙屯民的安置任务,以及冯翊郡的治理,也交给苟侍的时候,就显著超过其能力范畴了,待在长安,都能听到冯翊那边的乱象..... 因此,做出適当的调整,也是必要的。而不管如何,苟侍足够忠心,並且是苟侍族部中比较早支持苟政的,就冲这两点,苟政也不会亏待他。 堂间,苟安等人,都向苟侍道贺,如苟顺、苟起者,更是满目艷羡,动力十足。 苟政嘴角也衔著笑意,眨眼间,已然琢磨著,得给苟侍找个帮手,或者,將苟军的后勤供给制度,进行更合理、完善的优化。 而不论哪一项,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人才难得,建立一套规矩制度,就更加不易. 第145章 毛氐之乱 第145章 毛氐之乱 “主公,那些高陆氏贼如何处置,你还未示下!”安排完苟范、苟侍,苟安也匯报起他这边的事务。 闻之,苟政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抬眼问道:“人都甄別出来了?” 坐在另外一边的苟起,主动稟道:“末將已奉命,將氏人与其他胡夏之民区分开来,仍拘於霸口!” “有多少氏民?” 苟起道:“平乱之后,高陆之眾,已不足两万,其中氏人约计六千余人!” 前者,在河东苟军与氏战之时,关中这边可一点都不平静,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虽然都普遍性地选择观望,但总免不了趁机兴风作浪的。 包括一些原羯赵的將军大臣,都趁势而起,割据自立。比如羯赵的西中郎將王擢,便起兵於襄武,同样打著晋室的旗號,影响力遍及陇西、南安二郡。 还有赵抚军將军石寧,此人在年初冉閔改赵国號之时,便与一干耆老从鄴城出奔襄国,后被石祗任命为凉州刺史,西进招揽关西豪杰,共討当时还叫“石閔”的冉閔。 当然,此时关西的局面,羯赵大势已去,雍秦郡县或陷入无政府状態,或为关西的夷夏豪强士望所据,別说统合豪右东向討贼了,能否立足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石寧还有些本事,抑或是羯赵还有那么一些微弱的声望,还真让石寧在天水、略阳站住了,招揽了一干氏、羌豪强,也趁机占领了上卸城. 1..: 如王擢、石寧者,乃至於其他尚未臣服討平的秦雍豪强、军阀,要么鞭长莫及,要么无力討伐,可以充耳不闻,暂作不知。 但还有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阴谋活动的,就不能不採取果断措施了。比如逃到美阳的杜洪,此番趁机起浪,积极联络三辅豪杰,组建“反苟联盟”。 此事让苟政深恨之,不过出於现实条件考虑,他仍旧需要按捺。然而,那些高陆降眾趁机造反,那就不能容忍了。 前者,阴大败氏酋毛受之后,苟政遣苟安率军北渡渭河,袭高陆,大获全胜,俘高陆氏夏丁口三万眾而归,安置於长安以北、渭河以南。 对高陆之眾,苟政当然存有消化吸收、吃干抹净的打算,只不过初入长安, 千头万绪,苟政的精力一时难以分散罢了。 因而,只能採取一些临时性措施,將其置於河畔,遣师监视。同时,又让那些胡酋、土豪,代为安抚。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问题的,让那些土豪酋长继续代领其眾,就是最大的问题。只不过,这是招夷抚眾过程中的必要妥协。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在苟军的兵威震之下,还是能够將其压制住的。但偏偏,出了健西征这档子事,那可是氏人势力啊。 当初,洪曾放言,关西氏人,皆是他家家奴。此言或显狂妄,但也不是毫无根据,至少氏在关西氏人中的威望,不是其他家土豪能够比擬的。 此一情节,在氏东迁十多年之后,並没有多少减弱,且不提洪在羯赵政权中享受的待遇,掌握的威权,此期间对滯留关西之氏部,氏在暗中可没少维繫。 因此,如今氏对关西氏部的影响力,纵然不似东迁之前强大,但也绝不可小,尤其在羯赵崩溃的大局下,在强势的枋头集团影响加成之下。 於是乎,当健西征並成功打入河东的消息,快速向关西郡县扩散传播后, 在关西氏人群体中造成的震动与影响,是可以想见的。 而新征服的高陆氏部,在这要紧时刻,选择了悍然发动叛乱。 虽然苟氏集团发源於略阳土豪,崛起於高力、关西叛乱,壮大成势於河东。 因此,即便苟军西征时打著晋室北伐以及西归回家的口號,但对於关西的土著势力来说,依旧属於“外寇入侵”。 苟军的强势西进,並赶跑杜洪,占据长安,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在打破原本斗爭形势的同时,也誓必侵害到关西士望豪强们的利益。 当然,这种侵害,在造成实际损失之前,是有限度的,因而绝大多数关西地方势力,迫於苟军的强势,还能忍耐观望。 但对杜洪、毛受这两股势力来说就不一样了,已经发生直接的攸关生存利益的衝突。毛受更是兵败身死,连带著经营十数年的族部,也被吞下。 但被吞下的高陆氏部,显然是不可能的真正服气的,面上的臣服,不过是刀架到脖子上,迫於生存形势下的无奈妥协罢了,尤其是那些氏豪。 须知,在对高陆氏部的处置中,苟军可抢掠了不少財货,又將他们强行从生產生活多时的高陆南迁,被迫到渭南,而生计显然是无法得到保障的。 因此,苟军的一系列安排,对高陆氏部来说,无异於是苛法暴政,怨恨之心日益深重。而负责看押监视的苟军將士,也是没有手段的,並伴有不时的欺压凌辱。 隨著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矛盾是越发尖锐的,连长安都乏粮,何况他们,飢饿也普遍性地发生在高陆氏部之中。怨声载道之下,不少人选择脱逃,偷偷渡河,返回高陆去。 对这些逃民,监押將吏的手段也是粗暴酷烈的,军卒出动,大肆捕杀,以余眾,死者数百..... 在多方因素下,高陆氏部与苟军之间矛盾,在短时间內已经到激化的地步。 但是,不管是那些氏酋、土豪,还是普通部民,慑於苟军兵威,都不敢贸然动作,苟军將吏是真敢杀人,也捨得杀人的。 而氏大举西征的消息,对其他人的作用或许仅停留于震动,对高陆氏部则是巨大的激励了。於是,降服不过一月的高陆氏部,再度叛乱了。 领头的,恰恰还是当初率眾投降的氏酋毛难。氏部的叛乱,也是仓促而粗糙的,並没有经过什么周密的计划,只是毛难联合其余酋长、土豪,聚眾数千,袭击管理的苟军將吏,然后打出“迎军,回高陆”的旗號。 负责监管高陆氏部的苟军將吏,属於苟安的魔下,根本没料到,这些屏弱的氏胡还敢反抗,为其所破,以致乱事扩大。 不过,高陆这支氏部,其精锐骨干早就在阴被苟军打垮了,剩下的,不说全是老弱病残,实力也的確是十分屏弱的,並且缺乏武器。 而对於这些人,苟政可不是毫无防备,將之从高陆南迁渭南,就是为了就近监视控制,以防反覆。因此,对其復叛,虽然恼怒,但闻讯之后,苟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兵扑灭。 虽然军力被河东战事牵扯了不少,但在长安,苟军可还有不少精兵强將。於是,中坚、先登、射声、统万四营將士迅速在苟政的命令下集结起来,由苟安率领下,前往平叛。 而结果是註定的,整个过程,並没有经歷多少波澜,在苟军將士的衝击下, 叛部迅速被击溃,斩杀两千余级,被赶进渭河淹死的,就有上千,还有好几千人因被战乱波及而死亡...: 这一场平叛结束,几乎可以宣告,“高陆毛氏”这股势力,彻底灰飞烟灭了,余者再不敢抗拒,在苟军的兵威下瑟瑟发抖,卑微乞降。 这场动乱,死伤近万,对苟军的统治显然是有影响的。不过,这份影响是利是弊,却也需区分开来看。 苟政在听闻之后,反应相当平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场叛乱来得甚至可以说及时。至少,苟军將士用铁与血,向关西士民发起最严厉的警告,而渭河边的尸横遍野,也很好地震慑住了那些躁动的人心。 虽然,苟政与苟军“仁义”的面纱,被直接扯了下来,但是,苟政也没有那么天真,认为仅靠仁义与妥协,就能征服关西士民.... 在对河东军政进行善后的同时,高陆氏眾那烂摊子,苟政同样在进行处置。 说起来或许有些冷酷,但死掉那大几千眾,对长安而言,反是好事。 既清除了一批叛乱分子,又消灭了几千张嘴的饥荒,一举两得。粮食不够, 那就消灭人,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残酷2 在善后处置上,剩下的高陆氏眾,就显得“配合”多了,堪称甘为鱼肉,任其宰割。当然,就是想反抗,也没有能力了。 而苟政下达的最主要的一道命令,便是將氏人与其他胡夏部民分开来。有一点需要明確,那就是高陆毛氏,是以氏族部民为核心,合了其他关係胡夏士民百姓,形成了一股势力。 之前是暂时难以顾及周全,因而只能一体对待。但经此一乱后,苟政也不得不將消化日程提前,而对降眾加分化、剥离,是第一步要做的事情。 杀了那么多人,影响是恶劣的,於是,苟政开始寻求把主要矛盾集中在苟军与氏人,乃至毛氏之间,而不是扩大打击面,使矛盾扩大化。 而事实上,从毛受阴兵败身死,全军覆没之后,毛氏在氏部中的影响就已经开始滑落了,经过这场平叛,也可以宣告彻底瓦解了。 如今,氏人的甄別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如何处置,则摆在了苟政面前微垂著眼脸,手指轻敲在堂案,琢磨良久,苟政少有地以一种疑问的语气, 问苟安、苟起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氏人?” “这有何难?”苟起直接开口道:“一併格杀了,也就是了!这些氏人,与其他胡部不同,与我军已然结下了生死大仇。 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男人,死在我军手里,岂能再寄希望,他们会臣服,即便表面归顺,主公又可能安心?” 听苟起这么说,苟政不由讶然地打量了他两眼,轻笑道:“士別三日,不曾想,连苟起也能说出这等见地的话来... ? 苟安也笑了笑,道:“苟起所言,的確有理,这些毛氏余眾,与我们的確仇恨已深,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所以,你也同意,將这三千氏眾,全部杀掉?”苟政敛起笑容,沉声道。 对此,苟安眉头紧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和地说道:“主公,恕末將直言,舍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 稍作犹豫,苟安又以一种谨慎的口吻,补了一句:“末將心知主公求仁,然而,以当前的局势,容不得心慈手软,关西夷夏之民,正需震慑,否则这样的叛乱,早晚还有!” “子平將军所言甚是!”苟起又开口了:“对一干作乱的贼匪,讲什么仁义?我们杀的是仇敌,有何可虑?石虎那暴君杀了那么多人,生前又有谁敢反对他,多少英雄豪杰,还得臣服於他脚下., 中“拿我与石虎相比,那可真是愧不敢当!”听苟起说话又没了边际,苟政轻斥了句。 “你们以为如何?”苟政又问苟侍、苟起。 对此,苟侍態度鲜明地支持杀,而苟范在思吟几许后,迟疑地说了句:“关西地界,氏部甚多,只恐此次杀戮一开,氏人再难臣服了!” “这段时间以来,死在我军手中的氏贼,何止上万,还怕这几千?”苟起不以为意地驳斥道。 “战场上廝杀,与战场下屠杀,岂能一概而同?”苟范道。 听苟范这么说,苟起恼了,心中对他被委以冯翊太守之职本就又羡又妒,言语中带著强烈的情绪,质问道:“你能保证这些氏人,今后再不反叛,再不勾结乱贼,那些氏人少年长成之后,不向我军报仇?” 对此,苟范一时訥言。 苟政则適时地敲了敲台案,制止爭论,又思索一阵,抬指道:“妇女留下, 押至长安,届时分与有功將士。至於余眾,身高过车轮者,皆斩!” “此事,仍旧由你负责吧!记住,做得乾净些、迅速些!”苟政的眼神中, 不带丝毫感情,盯著苟起。 “诺!”而对这种任务,苟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乾脆地应下。甚至於,心中还考虑著,先挑几个女人... “今后,对关中氏部,我们得提高警惕,多加防备,不可鬆懈...:..”临了,苟政又不禁轻嘆道。 事实上,如果仅以高陆毛氏余部来说,如此处置,並无什么不妥。但是,就如苟起所顾虑的,苟政所考量的,却是整个关西的氏部情况。 虽然没有具体统计,但眼下的关西州县中,仍旧遍布氏人,多了未必,但二三十万,总归是有的。而这些人,早已扎下根来,很多氏部汉化程度也很深,在关西的军政生態中,已然开始占据重要份量,是是绕不过去的。 对毛氏可以行此狠决手段,但总不能对所有氏人,都採取屠杀手段吧。苟政不得不考虑,此事传开后,对关西氏人造成的恶劣影响。 低人如此,羌人呢,鲜卑人呢?苟政可没法,像再閔那样,在关西也掀起一场“灭胡”行动吧。那种自取灭亡的做法,苟政可不会学,同时,除了邀名之外,对苟氏的统治,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苟安、苟起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与高陆毛氏之间几乎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有些事情,在特殊情况下,是不得不做绝的。 第146章 骄纵 矛盾 第146章 骄纵 矛盾 “高陆毛氏余眾又当如何处置?”大概是见苟政那一脸的凝沉,苟安黑的面庞上,也露出少许的谨慎,继续请示道。 “毛氏若不復存在,就把他们再迁回高陆,放归田宅,还其旧產,復其劳作!”苟政在考虑几许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意以柳恭为高陆都尉,北上治理这些夏夷百姓!” 一听此言,苟起面露惊色,道:“主公用柳恭参赞军务也就罢了,怎能授予实权,如此重任相托,这可是两万多丁口啊!“ “有何不可?”苟政淡淡地反问道。 苟起道:“那柳恭可是顽贼,当初聚眾谋乱,与我军作对,害我將士死伤, 主公难道忘记了?河东用柳,高陆用柳恭,难道我等將土,浴血奋战,是为了柳氏兄弟的富贵吗?” “啪”的一声响动,眾人再抬头时,只见苟政一手正狠狠按在案面上。而苟起,则凛然不惧,一副秉忠直言的样子。 见其状,苟政眼神中的森然之意渐渐退去,脸上强行堆起一丝笑容,问道:“依你之见,我该把这件事委派给谁?不若让你全权管理?” 闻言,苟起双目发亮,是一点也不客气,道:“只要主公信任,末將愿当此职!” 见他这副当仁不让的模样,苟政一口气被堵在胸口,缓了会儿,憋出这样一句话:“据察,今春高陆士民於当地多有播种,率民北归之后,將农桑重新收拾起来。秋收之后,向长安输送两万斛粮!” 苟起自信拜道:“诺!” “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此番毛氏之乱,固然有氏贼怀有贰心、仇恨我军之故,然监管將吏,滥施刑罚,肆意凌虐,也是重要原因。 我希望,接下来看到的,是高陆局势恢復,士民安定,而不是再起动乱。如果再出现大乱,我先问你的罪!” 注意到苟政那严厉的眼神,苟起心下微惊,但很快昂首道:“主公放心!” 如此一来,苟政算是將高陆之眾的所有事宜,都交给苟起来善后,然而,能否得其“善”,苟政却很难生出些信心来。 毕竟,苟起此人,除了勉强具备点武勇,能衝锋打仗,实在看不出有其他治事的能力。若不是他姓苟,若不是他是苟氏老人,二兄苟雄的心腹,就他这种作风与个性,苟政又岂能容之? 不过,要不是靠著在苟氏的身份与资歷,苟起也未必敢如此骄狂,口无遮拦,伸手要权,更是不知收敛。 当然,比起在新安之时,苟起等人,对苟政的態度可已经好太多了,至少蹬鼻子上脸的情况几乎没有。此时的情况,他只是“诚恳”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正经”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罢了.... 至於,由此引发的苟政对他们的观感如何,苟起还真不是那么在意。他们可是苟氏族人,可是这支军队的奠基者,没有他们的支持和拥护,苟政这个主公又岂能坐得安稳。 苟起此时脑中更多的考虑,只有一点,那就是得以和苟威、苟旦那些老弟兄一样,成为坐领一方的“大將”了。至於苟政提出的那两点要求,嘴上虽然答应著,但心里可未必真当回事. 1..: “从辐重营以及河东西迁屯营中,抽调二十名职吏,陪同苟起赴任,协助其管束高陆降眾!”显然,苟政並不能真正放心,还是忍不住加一道保险,冲苟侍吩咐著。 “诺!” “散议!” 其他人退下,独独苟安被留了下来,堂间的气氛迅速变得安静。苟安在座, 看著苟政那沉凝依旧的表情,不由劝道:“苟起一向如此,主公切莫与之置气!” 闻言,苟政抬眼看向苟安,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適才他针对柳氏兄弟的言论,若是在军中传播开来,会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携军自重,其心可诛!”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苟安赶忙道:“主公言重了!苟起只一匹夫,至多有些贪吝,绝无其他心思!” 苟政冷笑两声,反问道:“你怎知他別无机心?” 对此,苟安张了张嘴,低声道:“苟起所言,也並非全无道理。柳恭確有其才,然而骤然之间,如此重用,也的確难为將士所接受..:: “若非如此,你觉得我会轻易改变主意,让苟起去高陆?”苟政冷冷道。 沉吟少许,苟政又不禁悵然道:“子平,你们这些做將军的或许不知,但我却切实地感受到,人才之不足,尤其是治政安民之人才。 我们现在才占据长安,兵压三辅,將来是要拿下雍秦全境,乃至整个关西的,这难道是仅靠苟起之流,能够做到的吗? 若不善加吸收海內人才,引为己用?別说宏图大志,能否立足关西,都成问题! 我难道不知柳恭的问题?他至少隨军一路打到长安,为我军做出了实际贡献,不用他,难道用那些才投效的关西士族?倘若族中军中,有合適的人选,我又岂能弃之不用? 苟起,让他治军尚需谨慎,论安民理政也就是苟安了,换作其他人,是万难听苟政说出如此一番肺腑之言。而苟氏集团中,苟安是少数能够理解、体谅苟政的人。 见其鬱郁之像,苟安正欲劝慰,忽地警醒,问道:“既然苟起並非其才,主公为何把高陆之眾交给他管治?” 面对这个问题,苟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適才的话,苟起似乎听得清清楚楚,你难道没有听明白?何况,此举,也省得有人抱怨,我重外人,疏族亲: 九听苟政如此说,苟安脸色变幻几许,黯然一嘆。此时此刻,即便他依旧难以窥明苟政的机心,但对苟起的高陆之任,已然不看好了。 “此事就说到这儿吧!”苟政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心情,看向苟安,神情变得郑重;“有个重任,还需你肩起来!” 见状,苟安当即严肃拜道:“请主公吩咐!” “你率领中坚、归义左营,进驻槐里!”苟政交待道:“西进之后,有两件事需要注意。其一把始平郡掌控在手中,进一步巩固长安安全;其二,杜洪在美阳,近来很是猖獗,早晚需平之,你做好监视,同时对西面州郡那些各据一方的势力,加强御备!” “诺!”苟安郑重地拜道。 苟安已经感受到,在关东的威胁解除之后,苟政要开始著手对关中的收取了,他进据始平,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號。 就像当初坐镇蒲坂一般,为王前驱“徐盛对长安近郊士民百姓编制已初具成效,你西进之时,带三千户,一同前往!”苟政又交待道:“把人就安置在槐里,充作军辅,就食於始平!也算是给长安再减轻些压力,眼下之供给,实在不易!” 事实上,不管是苟政把河东屯民安置在冯翊,还是让高陆余眾返城,抑或是让苟安带领新编民户西进始平,都存有分流之心。 前者,还有河东夏粮可作期待,他当然可以儘可能地將军民裹聚在长安,集中实力。但河东战役后,情况已然发生巨变,河东的支持在短时间內基本不用抱希望了,长安这边自然而然需要做出调整。 对军民分流,就食各郡,只是其中一项措施。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 长安的大局基本在握,轻易不会被推翻,苟政也的確要为攻略整个关中做准备了。 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以防其他变故,苟政认为,隨著杜洪与他先后占据长安,难免把周遭势力对关中的野心激发出来.... 稳妥是迫於形势的一种手段,但该做出改变的时候,苟政也从不拖泥带水。 甚至於,向雍州挺进的时间表,苟政都已经做好了,就等著二兄苟雄率领东援精锐返回长安。 在告退之前,苟安又主动向苟政提出一个请求,他认为自己一人,初入始平,难以把军政事务尽数操持得当,为免误事,向苟政討要一个助手:从事柳恭。 在苟氏家族中,苟安显然是苟政最亲近的一个人,他也从来贴心。对於他的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於是苟政以柳恭为始平內史,协助苟安,处置民政事务.:: “去把朱晃叫来!”苟安退下后,苟政琢磨几许,对郑权吩咐道。 未己,探骑营督朱晃奉命来见,进入长安之后,苟政也进一步明確朱晃及探骑营將士的职能任务,负责苟军对各方势力军情的刺探。 而这段时间,朱晃一直在默默推进对关中郡县的人手布控。不过,苟政此番叫他来,却不是过问关西探骑的布置,而是直接交待道:“多加派些人手,盯紧关东局势之变化,尤其是枋头战况,一旦有结果,要第一时间,传至长安!“ “诺!”苟政如此严肃,朱晃自不敢怠慢,乾脆地应道。 天下大局是一盘棋,局势之发展,从来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影响,伴隨著变化而变化。苟政进军关中,自然有封关锁道、闭塞自营的意图,但他也不会简单地认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从容经略关西了。 关东局势若有大变,关东岂能独善其身。眼下的关东,就是一个斗兽场般的乱局,包括冉魏在內的羯赵残余势力们,就像一群蛊虫一般拼杀、撕咬、吞噬著,只等到最强大的一只蛊虫诞生。 当然,苟政能够早早地做下判断,眼下在中原河北遥凶的那些军阀们,没有一个能支持到最后,最终全盘通杀的,乃是慕容鲜卑,这是苟政这只蝴蝶都难以煽变的大势。 而这个过程,难说能够持续多久,因此,在慕容鲜卑扫平河洛、平定关东之前,苟政在关中是不能有任何放鬆的,否则一旦露出破绽,引来一头更加强悍的猛兽的窥视,那就不妙了。 甚至於,苟政需要根据关东的局势变化,而隨时调整对关中的攻取战略。而比起歷史上的氏,要做到同样程度,苟氏集团面临的困难显然要更大,无他, 底蕴严重不足。 唯一的优势在於,有苟政这个洞察先机的主公,以及多出了近半年的时间。 而在四月的关东,其局势变化的关键在哪里?枋头!所有势力关注的焦点在哪里?还是枋头! 隨著冉魏集团以及反魏联盟,围绕著枋头调兵遣將,局面越搞越大,一场可以说关乎关东局势后续发展的大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样的战事,註定是吸引各方势力关注的,包括苟政。只不过,於苟政而言,他並不在意此战谁胜谁负,难道身处关东的盘子里,还有谁能逃脱燕国的虎口吗? 而苟政此番之所召来朱晃,特地交待一番,只因为,氏在那里! 以当下关西的民族分布情况,氏人势力是不容忽视的一个群体,欲安关西, 必定氏人,要么將之彻底收服,要么將之彻底夷灭。 当然实现后者的可能性基本不大,那不是单单一个低人的问题,很可能是涉及整个关西胡部的大命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今日堂议,再度引发了苟政对这方面的思考。 在苟政心中,始终存在著驱胡部为己用的想法,从设立统万营就可窥其心思,胡部之中,当然也包括氏人。这是能够勉强把问题解决,或者说缓解的一条可行性办法。 而要实现这个意图,枋头的氏,也成为了一个避不开的话题。看看此番因健西征而引发毛氏叛乱的情形吧,氏在关西氏人的影响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关西统治者忌惮。 只要氏存在,苟政永远不可能真正收服氏人,並放心任用之。而关西氏人,也与氏魔下那大批的关西士族、秦雍流民的存在一样,成为两股势力之间最根本的矛盾。 因此,河东之战结下的血仇,实则並不算什么,这种存在於两股势力基因里、关乎生存的根本性的矛盾,將使双方进入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一点,苟政已经有所意识,並有所准备,只是难知,符氏那边是否如此..:::.同理可得,姚羌也是如此,在秦雍地界,羌人同样不少。 当然,这个时候的氏,正忙著与冉閔战。姚羌那边,同样在石祗的策动之下,將矛头对准冉魏! 第147章 施恩 养子 献捷 第147章 施恩 养子 献捷 已微带一丝灼烤的夏日笼罩著关中大地,隨著季节变化,长安士民的衣衫也明显单薄了一些,当然这种情况主要针对有一定地位、財產的士民。 这年头寻常百姓,一年四季大抵就那么一套衣裳,冬日实草,夏季挽衫,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其他明显变化。 鑑於此,苟政在前不久,做了一件极得人心的事情。他下令將一路战场获以及中军將士汰换下的衣裳,清洗之后,分发与长安、京兆及冯翊郡县的黔首贫民。 前前后后,共散发衣裤四万余件,其中虽然有许多破衣烂衫,但对於底层百姓来说,依旧是一份不错的恩泽,於苟政则属於一种惠而不费的手段。 毕竟,入长安之后,苟政便將一路积攒的绢、布拿出,下令徵集僕妇,赶製衣裳,先行给长安苟军战卒配发夏衣。换装之后,苟军的军容形制则进一步趋於统一。 而汰换下来的日衣,完好且成色较新者保留,作为军衣储备,剩下的则被苟政“大方”地拿来施恩於民了。再加上苟政持续性地对长安附近流难民发放救济粮的行为,更使苟政获得了不小的民心与声望。 这么多年了,苦苦挣扎於这水深火热世间的人们,只见得徵税掠粮,恨不能將他们连骨头带肉吞噬的匪军酷吏,何曾见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官吏与军队,这是传说中王师义军才有的行为。 虽然,苟政安排的救济粮食,每人每日不到一晋斤粟(只200多克),老弱妇孺更少,但依旧很好地收穫了一波人心。 到五月份之后,隨著人口清减与分离,就长安郊外,需要苟军救济的百姓人数,已经下降到两万余口,每日需要直接投入救济的粮食,也只需300斛左右,这对苟军来说,已经不算太的压力。 並且,隨著对这些民户的屯田编制,男女劳动力的价值得到开发恢復,救济上的压力,进一步减轻。也得益於苟军的“仁政”,这些民户大多乐於接受苟军將吏的组织安排,在苟军的率领下,进行生產经营活动。 作为苟氏集团的首脑,苟政的名声也开始进一步得到宣扬,他带给关中士民的印象,也逐渐深刻。 受其恩惠的贫民黔首,眼睛自带滤镜,习惯性地忽视那些依旧存在的压迫与剥削。而处於中上层的豪右、官宦,对苟政的这一番作为,则是另外一种感受。 在那些有识之士眼中,看到的是苟政成大事的器量,不管是效仿汉高帝的约法三章,进长安的一系列安民抚士举措,无比显示著苟政与一般军阀的不同。 甚至於,苟政展现出的气度,远比出身大族的杜洪要更加宏阔,两者的作为就更加没有可比性了。同样入主长安的两个月里,苟政做的事,取得的成绩,十倍於杜洪。 而在“传统”的“仁道”之外,对高陆氏族的狠辣处置,也让人心寒魂惊, 嘴上仁义,手上动作可毫不手软。 於那些对这个世道认识程度较深的才士来说,苟政已经具备成就大事的资质了,因此,也是从五月开始,苟政设置在长安北城的招贤馆,开始有一些真正的人才投效了,比如安定人程宪,赵琨、赵焕父子等等。 可以说,在兵入长安两个月后,伴隨著苟政一系列招抚政策措施,苟氏集团算是在关中真正站稳脚跟了。 当然,这份稳定是有一个前提的,那便是没有外患入侵,以及苟军保持著一贯的强大。在短时间內,苟政与苟军依旧是不能失败的,至少不能大败,他更需要不断的胜利,来浇筑苟氏统治关中的基础。 五月初一,刺史府內苑,堂间,居於內宅的一干主僕,齐聚一堂。夫人郭蕙一行,早在四月十九日,便在亲兵的护卫下,成功抵达长安。 隨著內眷的充实,苟政的刺史府,更增几分完整度,原本空荡荡的內府,也多了些人气。虽然有些玄乎,但那的確是一种能带给人安寧的感觉。 夏日如火,照在庭院间,屋檐阴影难及处一片光亮,十分刺眼。顺著光线堂间望去,里边正呈现出一种严肃的氛围。 苟政当中居主座,头髮盘起,以一木簪扎著,身著一件粗製的麻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朴素。在物资匱乏的情况下,躬行节俭,是苟政入长安后便坚定坚持的,甚至將之作为政策发布管辖的官府、军队,同时大力裁减冗费,禁止浪费, 给长时间笼罩在昏暗浑浊中的关中注入了一缕清风。 不过,穿著虽然简陋,但並不影响苟政的威严,唇周修饰过的短须,更给他增加一缕內敛。 大概是到长安后经过苟政的滋润,郭蕙显得更加艷丽了,容光四射,虽然面容间时而显现一些掩饰不住的稚嫩,但看得出来,这个將满十八正岁的女子,正努力地朝著一个大家主母的身份转变。 当然,作为士族出身的郭蕙,在此事上,很是適应。相比之下,坐在侧席的少妇赵草儿,则显得侷促许多。 事实上,原本连侍妾都不算的赵草儿,是没有资格列席的。不过,早在安邑之时,在郭蕙的操持下,她便正式被纳入府中,成为苟政的姬妾,只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怀孕四个月的赵草儿,小腹已然微微拱起,形成一道明显的弧度,那依旧年轻的秀容间,再度绽放著感人的母性的光辉。 这个年不足二十五的青年少妇,即將拥有她第三个孩子了。而此时內堂进行著的仪式,则与她另外两个孩子有关。 堂间,两个小小的身影,卑微的站著,对眼前的场景有些懵懂。不过,在侍女的引导下,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敬拜仪式。 苟政与郭蕙接过茶碗,啜饮一口。置碗於案上,目光落在兄妹俩身上,继承了母亲在容貌上的基因,二人至少在长相上,还带有可怜、可爱的气质。 比起妹妹的无知与羞怯,已经快六岁的哥哥,虽然同样懵懂,但对一些世事已经有所认识。至少,他知道,眼前坐在堂案后的这个男人,已经是他们母子三人的依靠..... “从今以后,你就唤作苟昌了!”盯著侷促的男童,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 “诺!”男孩拜道:“谢大人!” “你叫苟芮!”苟政又看向女童。 在苟政的眼神下,小女孩差点没哭出来,不过在兄长的带领下,还是绷著张小脸,朝苟政磕了三个头,谢恩。 若功利地看待,男孩的价值,显然要高过女孩,也更值得被期待。因此,当苟政再度將目光转向苟昌身上时,以一种郑重的口吻交待道: “做我苟政的儿子,日后当常怀忠孝之心,而后勤习文武艺,以期將来有所作为,报效国家!” “诺!”对苟政此言,小小年纪的苟昌当然无法有太过深刻的理解,但是, 他母亲教的好,面对苟政,凡事磕头应诺即可. ,.. 经过这样一场简单但还算正式的仪式,苟政算是得到了一子、一女了,旁边的赵草儿,见到这副场面,满眼泪瀅,再望向苟政的目光中,除了敬畏之外,更添几分感激。 礼成之后,苟政即吩咐赵草儿,领著一双儿女回宅所去。当然不免多两句交待,毕竟赵草儿的肚子里,可怀著他的血脉。在苟氏集团逐渐走向强大的过程中,子嗣的问题,显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身边,见这里那母子三人小心离去的背影,郭蕙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原本,他对赵氏母子,是並不放在心上的,甚至可以儘量展现主母的宽容大度。 但在这一刻,她心头的自信忽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毕竟今后在这府中,她面对的或许就是母子四人了,那样的“人多势眾”,未必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郭蕙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该有个孩子,必须是儿子,方可巩固自己的地位。再抬头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上了一抹期待乃至渴望。 她嫁给苟政,也还不到半年,之前苟政不是困於政事,就是奔波於战场,如今进了长安,应可稳定下来,获得更多“耕耘受种”的机会了....· 苟政一时间倒也没法察觉到郭蕙心態的急转变化,他只是平和地交待道:“这內宅之事,一如既往,还请夫人打理!” 这句话,对郭蕙来说,当然是一种最好不过的安慰。心下稍宽的同时,郭蕙起身,盈盈下拜,娇容间露出明媚的笑容,恭敬地应道:“郎君可安心治理军政,內宅之事,我自当尽力,使无扰於郎君!” 实事求是地讲,迎著郭蕙那双带有秋波的双眸,苟政是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这种大家闺秀,总是容易勾起他潜藏心底的躁欲与破坏欲。 哪怕正值白日,苟政也少有的生出一股要播种的衝动,只可惜,来自郑权的匯报,打断了苟政的淫思。 建威將军苟雄,已率领东援主力以及数百氏军俘虏凯旋,已过霸水,正向长安抵近。 苟雄领军归来,苟政表以再高的重视也不为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註定的是,他与苟武给苟氏集团爭取了一个难得的战略空间。 而苟雄军的归来,也將进一步提升苟政的威望以及苟军的威力,对苟氏集团在长安的巩固,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此,苟政直接下令,摩下所有文武出城,摆开阵势,列於东郊,迎候凯旋大军,藉机好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约在未时过后,苟雄率领的献捷大军,终於到达长安东郊,面对的是当道肃立、翘首以盼的长安军民。 东援之初,苟雄率有三骑营及玄甲队四千余骑,此时归来,却有近万人的队伍。队伍中,除了骑兵之外,还包括破军、中垒,以及薛强所率河东义勇。 在河东方向面对的威胁大大减轻之后,苟政再度开始向关中集中精干力量这边正是用武之地。而经过河东战场锤炼的几营步骑,也应当在关中的下一步攻略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鼓角爭鸣中,见隔著几丈远便下马的苟雄等將,苟政脸上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上去。 “参见主公!”苟政如此礼待,眾將也给面子,齐声拜道。 “二兄免礼!”亲自扶起苟雄,又朝丁良、弓蚝、陈晃等將领示意道:“诸位免礼!” “月余不见,诸君让我甚是想念啊!”苟政嘴角敛不住笑意,哈哈笑道。 “多谢主公!” 苟雄招呼一名亲兵上前,接过一面带血的旗帜,呈与苟政。苟政接过,好奇道:“这是何物?” 苟雄解释道:“此为符氏贼將菁的军旗,特代表將士,献与主公!“ 说著,苟雄不免露出可惜的表情,感慨道:“只可惜,健那贼首跑得太快,走脱了其中军,未能获全功,否则,枋头氏或许已不復存在!” “二兄不必耿耿於怀!”闻之,苟政当即表示道:“此番能退健,並给氏贼造成重大杀伤,已是大功。 我河东兵马实力有缺,准备亦有不足,能取得如今的战果,已是难得,岂能苛责。何况,菁的威名,我是早有闻之,能斩获之,已是意外之喜..., ,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面上露出少许异样,略显尷尬,如果说东援的战斗,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光辉亮彩,蒲坂一战更是胜得醋畅淋漓。 那么在追击之时,与菁所部的纠缠,则是辉煌中的一抹晦色,毕竟战斗过程有些难看,结果虽全歼了荷菁军,但付出了更多的伤亡,乃至最后还把菁的人头给丟了。 战报苟政早就获悉了,因此对苟雄的尷尬来源,能够理解。因此,苟政没有在这等场合就此事深入,而是郑重地接过那面敌旗,然后爽朗一笑,拉著苟雄的手,往自己车驾上拖,与眾人道: “城中已然摆好酒宴,营中亦已备好搞资,今夜,当为將士庆功!“ “谢主公!” 第148章 资源 斗殴 第148章 资源 斗殴 回城,归府,引苟雄入內院,让郭蕙、赵氏等以亲礼拜见。看著苟政內宅的这番气象,尤其是那几个孩子(苟恆、苟昌、苟荻、苟芮),苟雄显得十分感慨。 一双虎目之中,甚至带有几分感动,对苟政道:“此时此景,真是有如梦幻,有这些男郎、女郎,我苟氏后继有人了!“ 见其状,苟政轻笑一声,微带调侃道:“想要苟氏开枝散叶,发展壮大,还需你我兄弟继续努力,二兄得閒时,也该多多耕耘才是! 我们想要扎根长安,稳定雍秦,与关西士族郡望合作匯流,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二兄如今尚未娶妻,依我看,可以从关西右族中,选一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良配,聘为正妻!” 听苟政提出这么一条意见,苟雄当即摇头道:“不妥?” 苟政道:“有何不妥?难道我家兄长,我三军主將,在身份上还辱没了彼等?” 苟雄说道:“关中尚未平定,基业尚未巩固,此时谈此家事,为时尚早!何况,將士之中,独身未婚者眾,身为將帅,若急於娶妻纳妾,充实家室,恐怕引起不满,军心动盪!” 听苟雄如此考虑,苟政朝郭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率內眷退下让,而后对苟雄道:“二兄此言无理!行军打仗,建功立业,与娶妻生子,可没有衝突,完全可以二事並举,如今我们的处境,远非河东可比,一丝娶亲的空隙总是有的。 至於將士,魔下数万人眾,难道要等著所有人都成婚成家之后,再考虑娶亲生子吗?那样我苟氏家门,何日方能壮大? 身为將帅,作战指挥,要敢为人先,这娶妻纳妾,也要做三军表率!也不瞒二兄,待时局稍微稳定,这关西大族的名门淑女,我也会挑选几个合適的,纳入府中,联姻合作..::: ,” 苟政早就发现了,这个二兄,是有些道德洁癖的,尤其对苟氏家人以及魔下部曲,从来以义气为先。这固然让他族中、军中拥有巨大威望,许多將土,甘为犬马,尽力效死,但也容易把自己给装起来,连娶妻纳妾生子都显得这般犹豫。 因此,但苟政如此舍下面子,说出这样一番那言论,露出这样一副嘴脸,甚至拿苟氏血脉延续来说事,苟雄也不好再端著了,最终只能翁声道:“那便听元直安排吧!”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里能没点想法念头,军旅苦累之余,还是需要温柔乡进行一定的调节的。在安邑时,苟雄没拒绝侍妾,到了长安,当然也不会拒绝苟政给他张罗正妻。 不过,他们苟氏兄弟要从关西大族中挑女人,也不可能隨隨便便,苟政说了那么多,本能欲望与传宗接代,实则並不是主要的。 关键在於,政治联姻赋予了这件事特殊性质,在联姻对象的选择上,也不可能简单隨意,不加斟酌。 “不过,二兄所虑,也很有道理,我们娶妻纳妾,却也该顾及將士们的感受!”苟政在沉吟少许后,又说道:“前者高陆毛氏叛乱,为我军荡平,所获氏夏妇女三千余人,已被苟起送达长安。 再加上西征以来俘获,以及救济的流民妇,共得妇女七千余人,我正有以这些妇女搞赏有功將士之意。同时,也算是给这些女人一个新的棲身依靠。 今夜庆功之后,我便命人操作此事,配与单身將土。西进以来,所歷战事, 诸部各营將士功劳,也该有个正式的定论了,届时还需二兄,主持评定!” “此事可行,能够安抚不少將土!”苟雄頜首,表示认可。 从苟政此议便可以看出,虽然苟军与苟氏集团正在一步步发展壮大,几乎一天一个样,进入长安后,正在完成“由贼向官”的重大蜕变。 但在实际治理军务的过程中,很是方面的事情,依旧难免带有“匪气”,在抚军励士的事宜上,依旧是“抢钱、抢粮、抢女人”那一套。 粮食,暂时属於集中管理,统一供给,这是苟政掌握军队最有力的手段之一钱財,在一路的征伐过程中,许多將土,也的確积累了一定的財货,为此苟政还专门於中军下属设立了军產营,以保管將士缴获、搞赏及其他財產。 当然前提是能活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苟军將士,因其死难,又暂无亲人可传,导致其生前所拥財货,直接被“充公”。 这件事做得很隱晦,儼然有喝兵血的嫌疑,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不过,“长安”也是个关键的转折点,从此开始,能够给將士们提供一个真正稳定的后方,苟政也开始依照最初的登记进行兑换。 伤的,残的,以及那些死难將士的家人,在经过军產营甄別確认之后,一概发还,对这种情况,苟政的態度也是坚定的,绝无剋扣。 而仅在將士財產事宜上,需要投入的人物力,就不是小数,並且由於缺乏相关的管理、处置人才,很多情况都需要苟政亲自辨別,亲力亲为。 在军队事务的管理上,苟政一直致力於正规化,但这个过程註定是漫长而艰难的,困难绝不止於军令、军法的强化,在这些辅助配套事务上,也需要投入相当的人物力资源,进行制度与管理建设。 占领长安的好处,在这些事情上,也逐渐开始显现出来,苟政从长安官府以及京兆郡县衙门,强行抽调了一批旧吏,充入军中、府中,承担相关事务性工作。 先別管忠心信任问题,也不论事情处理得如何,先把军政架子撑起来,已经形成的事务机制运转起来。 而在这些事务的管理上,苟政还缺一个统筹性的人物,杨间是不够的,他的资歷、威望、地位远远不足,因而,他才在河东战事结束后,急召郭毅这个老丈人,西赴长安,统筹安排军务杂事。 当然,连杨间都得了个长安令,郭毅的待遇自然更加优厚,除原將军府的职事之外,还被任命为京兆太守,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至於女人,在战火频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最直观,最能调动將士情绪, 最能激励士心的手段了。並且,屡试不爽。 去年,北渡大河之初,在大阳县整备时分过一次,攻取安邑之后又分过一次,前两次都在安抚军心、调动將士积极性、士气上,起到了显著作用。 但前两次的规模,都只是小打小闹,长安这一次,苟政显然要把场面搞大可以想见,造成的轰动与影响,也会更大。 说到这儿,苟政的兴致显然起来了,又提出一事:“將军难免阵上亡,这数月以来,连番战斗,阵亡將士,数以千计,產生了不少遗。 这些女人,有些甚至已经怀有身孕,如今世道尚未澄清,失去了依靠,生计必然艰难悽苦。我亦將这些將士遗聚集起来,发放抚恤,妥善安置奉养。 然一直由將军府供养,长久之下,恐怕也难以坚持。因此,我欲从军中,再挑选合適將士配之,重组军户家庭,既安將士之心,对这些遗、遗腹子也能形成照料,还能告慰死难將士在天之灵..::. 苟政又提出的这条办法,听到前半部分,苟雄还是十分支持的神色,但听完之后,他的表情变化了。著眉头,沉声道:“元直,许配將士遗之议,该再斟酌一二!” 迎著苟政疑惑的眼神,苟雄舒了口气,说道:“將士前脚为你、为苟氏效死拼杀,殞命沙场,你后脚便欲令其遗改嫁,此事一出,让活著的將土,作何感想?” 此言落,苟政面色一紧,陷入思索。一直以来,苟政除了苦心孤诣地谋划苟氏集团的发展大略,便是弹精竭虑地將苟氏集团下属军民的能量激发出来,儘可能发挥上下所有的人价值,以应对各方面的挑战。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隱藏在他所谓仁义表象下的本质。乃至於,很多时候,苟政已经將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一切人与事物,都当作实现生存与发展的工具,不知觉间,每个人在他心中都不免贴上了一个价值標籤..... 在对將士遗的安排上,苟政考虑的,自然是如何將其效用发挥最大,改嫁与其他將土,自然是一举两得乃至数得的事。 但是,长时间陷入这样的思维,也让苟政忽视了一些现实问题,比如,苟军將士们的思想。 在苟政思索间,苟雄又说道:“即便可怜那些妇人,要给他们一个归宿,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拖得一些时日,过个两三年,再安排这些遗改嫁,是否更合適?” 苟雄此言,算是彻底点醒了苟政,回过神来,看著一脸肃重的二兄,苟政拱手拜道:“二兄所言有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遗改嫁之议,暂且搁置,容后再说,將士为我效忠,连性命都丟了,將他们的遗、遗子供养个两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说著,苟政又向苟雄表示感谢:“若无二兄进言,我险些酿成大错,伤害我將士感情。我亦凡人,为政治军,难免出错,今后再有类似之事,还望二兄多加劝阻改正!” “元直言重了,这本是应该的!” “是极!你我兄弟之间,本该如此 苟政这番表態,悍惺作態固有,但也基本发乎肺腑,在人才稀缺的现实映照下,他打心底渴望旁人的劝諫、辅助、匡正。 同时,这件事也的確给苟政提了个醒。將士可以驱之为牛马,但你不能真把他们当成没有感情的工具,可以任劳任怨地供你使用。 即便事实就是如此,吃相也不能太难看,至少表面上要儘量照顾到他们的情绪,这才是一个合格统治者该有的襟怀与手段。 “主公!”兄弟俩交谈间,郑权出现在堂前,小心行礼。 闻声,抬眼望了望天色,暮色已降,府中也已点起了零星的灯火,自前庭府堂间隱约传来些动静,想来庆功宴上定是一派热闹的场景。 苟政伸手向苟雄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二兄,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我这便赴宴吧,可別让將领们久等了!” “元直为主,当先请!”苟雄应道。 “主公!”郑权又唤了一声,暗淡灯光打照的面庞上,有一丝为难。 见状,苟政直接问道:“出了何事?” 郑权拱手,沉声道:“苟须、弓蚝二將,在堂间打起来了!“ 一听此言,苟政两眼顿时咪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郑权道:“似是因座次问题,苟须不满弓蚝席位,在其上座,与之发生衝突,由口角之爭,演变为动手... 听完原因,苟政表情有些精彩,苟雄则当场发怒:“这个苟须,好大的胆子!” “二兄莫急!”苟政脸色已经恢復了平静,除了一点浅笑,面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道:“先去看看这二人战况如何吧!” 说著,苟政迈开腿向正堂走去,郑权立刻跟上,苟雄落后了一步,望著廊下苟政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流露出少许忧虑。 此时的刺史府正堂,的確很热闹,吵喧囂不断,但要说有多乱,倒也不至於,场间就那两道斗殴的身影,干翻了两张食案,酒水、菜餚撒了一地。 围观的苟军文武们,態度可谓形形色色,有默然视之的,有起鬨叫好的,还有面露焦急、疾声劝阻的,但真正敢於伸手劝架的,几乎没有。 实在是弓蚝太过强悍,上前劝架的人,都直接被掀翻了。至於挑起端的苟须,他的確算是个勇士,有以一敌二、敌三之能,但面对弓蚝,实在力不从心。 场面几乎是一边倒,只两三合的功夫,苟须便被按在地上暴揍了,苟政赶到的这段时间里,苟须不知挨了多少记老拳,到最后,只能蜷著身子,捂著脑袋, 被动抗揍。 眼见弓蚝拳脚不止,怕事情闹大,准备地讲怕苟须直接被打死了的苟侍,赶忙招呼著丁良、苟顺、曹等將领,上前拦住。 当然了,弓蛀显然也没真想把苟须打死,也不敢,顺势下坡,住了手。缓缓站起来的苟须,大抵是念及自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情形,有些恼羞成怒,拔出腰间佩刀,便朝弓蚝砍去。 见此景,弓蚝面上怒色爆闪,连躲两刀,又被逼得翻滚而过,终於也拔出了腰间长刀,“当”的一声交击,在弓蚝没有留力的情况下,苟须手中的刀差点就脱手了。 而见两人动起了刀子,再没人敢起鬨了,当然劝架的也都撤了,以免伤及池鱼.: “我与二兄未到,诸君便已经庆祝开了?”眼瞧著二人要拼杀到一起,苟政冷冰冰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了。 第149章 庆功 第149章 庆功 不知觉间,在堂侧出口处,已然立著三道人影,苟雄沉凝,郑权严肃,唯有苟政,面色平和,饶有兴趣地注视著堂间持刀对峙的二將。 在场文武,有二十多名,见到苟政,都反应过来,齐声拜道:“拜见主(明)公!” 弓蛀与苟须见状,上涌的怒气终於有所消退,此时眾目中多了苟政与苟雄的目光,二人多少有些无所適从。 “还不弃刀!”苟雄怒喝道。 苟雄的斥声,恰如一道惊雷,彻底让二人醒了神,立刻把手中刀其弃於面前。弓蚝当先拜道,诚恳地道:“末將无状,搅扰宴堂,请主公治罪!” 苟须也慌忙跪下,埋著头,发肿的面部一抽一抽的,低著声音,气势弱极了:“请主公治罪!” 殿中文武,实则就是一个大杂烩,新老亲疏都有,但此时几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观察著苟政,好奇他会如何处置此事。 苟须与弓蚝二人,此番闹得可实在太不像话了,尤其是苟须,启畔的是他, 率先动手的也是他,被暴揍的还是他,苟政如何处置,將直接影响到集团內部的人心变化。 在眾人目光下,苟政缓缓迈步,走到表情已经有些志芯的二將面前,扫了眼周边的狼藉,问:“你二人这是吃了多少酒,醉成这副模样!” 这话,把弓、苟二人给问愣了,堂间其他文武,也多有迷惑。不过,此时的苟氏集团下属,还是有一些聪明人的,比如长史、京兆太守郭毅,便十分机敏地出列表示: “弓、苟二位將军,许是饮酒过度,英雄相惜,一时兴起,给眾將表演武艺,以助气氛.... “是吗?”苟政抬眼,环视一圈。 冷淡目光所过之处,眾皆肃然,苟侍、丁良见机,也赶忙说道:“此二人酒后失態,主公该当予以惩戒!” 这个话头,其余將佐僚属,也都变得灵光起来,纷纷发言。似乎苟顺者,甚至表示,弓苟二人,“偷”吃酒水,无礼傲上,要重重惩罚. 在眾人的表態下,苟政慢慢弯腰,拾起丟在地上的两柄战刀,一把一把,对准二人腰间的刀鞘,回插进去。 直身,慢条斯理地对眾人吩咐道:“从今以后,凡事上堂,议事也好,饮宴也罢,都不许再携带兵刃,登堂入室之前,把你们的刀剑,寄存於门前卫士处!” “诺!”在这样的氛围下,没有任何人敢於提出反对,於是,一条规矩再次在苟氏集团內部形成。 苟政拍了拍手,再俯视著弓、苟二人,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吩咐道:“郑权,你带这二人,到堂前去醒醒酒。他们撒起泼来,拆了我的府堂倒是小事,若是扫了眾人庆功的兴致,那才是大事!” “诺!”郑权应命,招呼著二人往堂外去,此时的二人,也相当配合,丝毫不见此前的骄横与暴力。 负责操持此次宴会的杨间,则赶忙吩咐几名僕役,將狼藉打扫乾净,並重新上两席酒食。很快,堂间的氛围再度恢復了些轻鬆热闹,但经过適才的插曲,所有人心中,都难免生出些异样。 看起来最正常的,反而是苟政,他的表情最是从容自然。待眾人落座,苟政端著一个满酒的碗起身,伴著些酒水洒落,苟政发言道: “诸位,河东一役,力挫枋头氏贼对我关右图谋,大涨我军士气,扬我將土威风。 若推首功,自是以建武將军苟武为首的河东留守將士,他们作为脊樑承担著河东的安危。今日功勋將士虽未齐聚,但这第一碗酒,当敬留守河东、浴血奋战、誓死不退的英雄们::::: 说这话时,很多人都不由把目光投向陈晃,他算是河东留守將士的代表了。 一向谨慎內敛的他,听苟政这番讲话,心中也不免生出少许涟漪。 从潼关追隨苟政开始,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陈晃的表现,不说鞠躬尽总也称得上兢兢业业,竭尽所能。 但到如今,已经数度为苟军出生入死了,他仍旧难以清晰地形容他对苟政的感观,他甚至不知自己算不算忠诚。 不过,眼见苟政一步步走到长安、入主长安,亲眼看著他一步步把苟军带到如今的高度,陈晃心中更加確定且坚信一点,苟將军还是值得追隨的... 一碗饮罢,不管陈晃心绪之复杂,苟政继续发表著他的致辞:“这第二碗酒,自然该敬东进驰援的將士们,他们英勇无畏,痛击贼寇,斩將夺旗,振我军威,为我军爭取了至少半年战略时机,让我们可以集中精力、更加从容经略关西!” “这第三碗酒,该敬为御敌寇,破家舍財、多有牺牲的河东士民、义勇,苟政能有今日,多赖魔下军民之鼎力支持,在此拜谢......' 1 三段话,三碗酒,隨著苟政这一番表演结束,堂间被带偏的气氛,终於被扭转回庆功宴该有的样子了。 夜幕下的长安城,並没有万家灯火,城池各处,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闪耀,而刺史府堂间的灯火辉煌,则是最瞩目的地方,与城外同样进行搞军的苟军大营, 交相辉映。 筹交错,推杯换盏,苟政则端著酒碗,对主要几名有功將领,一个一个敬过去,苟雄、丁良、陈晃.... 与宴文武中,有好几名新加入的关西才士,如杜郁、徐盛、郭將者,大多在苟氏集团下属露过脸。而人群之中,还有一张“单纯”的新面孔,也是苟政感谢的第三类人,河东义勇首领一一薛强。 薛强的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岁,样貌端正,英姿勃发,自带一股鹤立鸡群、 迥然眾人的气质。不过,从率义勇投效以来,薛强表现出的,始终是一种不卑不亢、內敛从容的態度。 及至隨军西来,登上这宴堂,喧闹也好,肃穆也罢,他只是冷静而平和的观察著、思索著,苟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尽收眼底。 “薛先生可是让苟政久等啊!”沉默独饮期间,苟政不知觉间走到了薛强面前,声音中都附带有明显的笑意。 抬眼,便见到面色泛红、神采飞扬的苟政,正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著自己, 虽然面態温和,但多少给薛强带来了一丝压迫感。 见状,薛强立刻起身,拜道:“不才薛强,拜见明公!还望明公,恕在下迟来之过!” 闻言,苟政顿时哈哈一笑,道:“薛先生言重了!先生之来,就有如凤凰棲梧桐,我只有高兴的道理!” “明公过誉,在下惭愧!”薛强表示道。 第150章 大才(补昨日) 第150章 大才(补昨日) “去岁我引军北上河东之时,便听闻薛先生之大名,河东豪杰才干能出先生之右者,凤毛麟角。我对先生,是渴慕已久,今日一见,气度果非常人。 先生能在危难之际,率义士来归,共谋大业,是苟政之幸,感激莫名。我与先生神交已久,然今日之后,能与先生畅谈天下,纵论兴亡,足慰平生..... 苟政兴致勃勃一番输出,语气神態都格外丰富,尽情地展现著他对薛强的敬重以及率眾来归的喜悦..:::.就是边上將佐,闻之,都不由侧目,这薛强有何能,竟得苟政如此看重。 而苟政如此给脸,薛强也不好再端著,俊伟的面容间,露出感动之色,郑重拜道:“明公之仁义英明、雄才远略,在下也嚮往已久。 不瞒明公,早在去岁冬收到明公第一封信时,在下便已为明公之诚、之义, 之智、之略所感动,当时便有奔赴效劳之意。 只是,世道昏昏,在下困於眼界,困於私志,心怀犹疑,以致坐守堡壁,虚度半载。此番来归,若蒙明公不弃,甘效犬马!” “先生请起!”听薛强这么说,苟政哎呀一声,面上更喜,將他扶起,宽慰道:“先生能来,便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有先生这样的贤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若是熟悉苟政的人,就该知道,类似的话,苟政已经不只说过一次了。同样的“配方”,针对不同的对象,薛强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第二个。 “先生且暂坐,尽情畅饮!款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待另觅时间,定备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届时再与先生谈天说地!” 苟政又在作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去敬其他文武了。薛强则佇立了一会儿,方才重新落座,在周边人异样的审视目光下,斟酒自饮,眼神之中,则满带思索。 苟政与薛强这二者,显然都是不错的演员,年纪不大,但已见功底。他们的对话,甚得“良臣遇明主”之妙,不说儘是虚情假意,至少没有呈现出来的那么相得益彰。 当然,重点在於,三言两语间,二人都將自己的態度表明了,属於聪明人之间的畅通交流....: 苟政没有那么自大,认为初来乍到的薛强,就会对自己心悦臣服,河东之役后期的表现,只是一份粗浅的投名状罢了。 而薛强这样胸怀大志、腹有韜略的大才,也没那么容易投身贡献。在待时观望既久之后,最终选择投效苟政,当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石虎死后,石氏內乱,羯赵分崩离析,诸侯並起,华夏大地自南而北,再次掀起一阵乱世狂潮。上至王侯將相,下及蚁贱民,无不捲入其中。 真正的英雄,懂得顺势而为,而想要在这新一轮的大变局、大洗牌中脱颖而出,实现自己志向、价值抑或野心,是需要审慎判断,而后果决行动的。 作为一个声名不浅的壮志多才之土,薛强显然具备这样的素质。若依照正常的歷史轨跡,薛强的目光,要么落在羯赵的遗產“继承者”们身上,要么在慕容鲜卑、凉州张氏以及普朝正朔这样並雄於世的大势力身上。 然而,在苟政这个x因素带来的乱流衝击下,不足两年的时间里,北方局势已经发生了歷史性的改变。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此当然没法有直观、深刻的感受, 都直接受苟政影响的士民,规模与范围却是越来越广。 而薛强不论作为一个个体,还是一方豪强首领,他都不得不將目光放在河东,放在苟政与苟氏集团身上。没办法,一颗崭新的太阳,缓缓从家门口升起,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即便是“幼阳”,也足够夺目、炽热。 如果可以,薛强当然愿意再多等一些时间,多观望一段局势,然后从容抉择。但是,北方局势尤其山西局势的发展过於快速、剧烈,让人目不暇接,短短三个月间,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强志略远大,虽居堡壁,但从不曾放鬆对军国大事、天下大局的关注,也很难在纷繁的局势变化中,不动凡心,尤其在山西、在河东,那更是牵涉到切身利益的。 而薛强的一系列心態变化,是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的,那便是,苟政率军挺进关中。在此之前,薛强尚能安居汾阴堡,默默观望局势,甚至可以淡定地对苟政、苟军做出他的分析评价。 在此之后,山西局面变化之剧,就让他眼繚乱了,那一系列的战爭,牵扯到各方势力,复杂到以薛强之见识,都有些跟不上了。 很难想像,三个月前,尚在河东,与并州反覆拉扯的苟政,三个月后,已能堂而皇之地坐领长安城,脾关西。这件事情,对薛强的触动,显然是重大的。 促使薛强选择苟政的原因,自然是多样的,但总结来说,大概有三个。其一,当然是从去岁夏苟政入主安邑开始,对苟政、苟军长达半年多的观察,虽然很多事情只能看个表面大概,但也让薛强对苟政有了相当的了解,这一点十分重要。 其二,自是苟政西征,连败杜洪与高陆毛氏,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半月而入长安,苟军的强大、犀利,让人侧目,苟氏集团所呈现的那股蓬勃上升的气势,也难以让有识者忽视。 其三,大抵就是河东苟军,接连挫败并州与枋头集团的图谋,苟武等苟军將土在面对强敌时展现出的英勇、谋略与坚韧且不提,更重要的,是苟军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有巩固其胜利果实的能力与实力..:. 君择臣,臣亦择君。经过长达一年的蛰伏观望,对苟政及苟军,薛强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个仁义其外、霸道其內、英明睿智且志图远大的主公,一支快速崛起但饱受战阵考验的精锐劲旅,再加上一片可以成就大事的地盘。 相比於这三者,苟政持续的书信追求,以及他略阳“汉族”豪强的出身,虽然同样是加分项,但並不能成为左右其选择的主要因素。 而当这三者兼备之时,薛强怎能不动心,甚至不敢再有所慢待了。毕竟,当氏大军在河东遭受挫败之后,短时间內,很难有势力对苟军形成挑战了(顛覆性威胁),一旦苟氏集团的雪球越滚越大,那薛氏投靠的价值可就將大大降低了。 薛强显然也是个老辣的“生意人”,在看准商机之后,便在一个最恰当的时候,果断投身。这个时机,对薛氏来说,是不早不晚。 当然,薛强也並非没有其他选择,但是,要重新找到一个值得投身的势力, 又岂是容易的。 鲜卑太远,石氏、再閔俱是家中枯骨,氏、姚羌困於中州,至於天下正朔的司马普室,偏安已久,让北方士民寒心泯志是他们最拿手的。 至於近邻的并州张平,拥有一州六郡之地,但薛强实在看不上,就从去岁冬季的汾水相持开始,首鼠两端、见利惜身,连当时实力尚屏弱的苟军都制服不了,何谈大业。 如此一来,在永和六年的初夏,放眼四周,值得薛强投效的,竟然只剩下苟政了.::: 另外,薛强也算是亲眼看著苟政,如何一步步將苟氏集团发展壮大到如今, 在他的心里,也未尝没有一份寄託与期待! 第151章 PUA 第151章 pua 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用来形容薛强见苟政的心情,大抵再合適不过了。就方才堂间变故,以及与苟政之间的一番简短交流,带给薛强的印象,显是极其深刻的。 比起通过当初那几封书信文字感知的苟政形象,今日苟政在堂间的表现,让薛强对他的认识,要更加清晰了。 对自己,苟政依旧热情、尊重、礼遇,但是在那张激动欣喜的面容下,薛强也隱隱能够感觉到一颗自信、寧静乃至淡泊的心。 而这,也让薛强心中生出一些小心。 薛强虽然腹有军国韜略,见识犀利敏锐,但他又岂能窥尽人心?尤其是苟政这样的“人主”。他当然也很难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间,苟政又经歷了怎样的成长,心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过去的一年,对苟政来说,是一个“充电”的过程,在他身上,发生了自內而外的全方位的蜕变,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梟雄,一个器量眼界冠绝当世的明主。 经过这样变化的苟政,他展露出的气质,自然与当初截然不同,自信从容, 脾睨天下! 若换作是一年前,薛强便能率眾来归,那他面对的將是苟政更加优渥、深厚礼遇。看看当初,苟政是如何延揽郭毅,又如何对待他的,就可知一二了,至於眼下..::. 只能说,薛强在观望时机、待价而活,苟政这边,心里同样有方秤。似薛强这样的豪杰才俊,他的態度与表现,同样是有价值衡量的。 来得越早,份量越重!连一个本该湮没於歷史的孙万东,都能在苟氏集团中获得那样的待遇与地位,论名声在外的薛强。 而薛强选择投效的时机,苟政同样能比较平静地看待並接受!但是,能力归能力,但在如今的苟政眼里,並非排在第一位的,绝非一切。 从朝不保夕的微贱之身,一步步走到现在,一路的经歷、磨练,都让苟政清楚地认识到,他依靠的是什么,擅长的是什么,根本是什么,目標是什么。 可以假仁义,但绝不能真愚蠢,他爱才、重才,但绝不迷信人才,尤其不迷信名士!从洪水举义时起,在苟氏族人以及苟军之中,涌现出的人才,实在並不少,或许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才,但足够在苟氏集团內部发挥作用,如苟雄、苟武者,更是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此,薛强来投,固然可喜,但若没有进一步的价值展现,想真正获取苟政的信任,想在“关西苟军”中立足,可不会那么容易。 这一点,对薛强背后的那条大鱼一一王猛,是相同的。只不过,比起薛强这样的右族豪强,出身寒微的王猛,一旦出现,將更容易被苟政所接受、信任、重视.:: 府堂间的庆功宴,持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方才宣告结束。在几乎不限量供应之下,文武將校,尽情畅饮,最终能站著离开的,不足一半,大部分人都是著、抬著离席。 苟政的照顾是全方位的,城中有宅者,交给亲兵送还府邸,无宅者,或送往宾馆,或留宿刺史府,待后续安排房宅。 偌大的长安城,给这些文武將校寻摸一栋宅院,並不是什么难事,此事显然也被苟政视为收买人心的重要措施。当然,能够留宿刺史府的,也就陈晃、薛强少数几人。 待喧囂过后,看著宴堂间的一片狼藉,尤其是大大小小几十罐酒罈,苟政的眉头下意识地了起来,这得费多少粮食。从此时起,关於限、禁酒令的念头, 就开始在苟政的脑海中打转了。 夜深宴罢,功臣將校们可以去歇息,苟政却停不下来,他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堂间那场斗殴,虽然定了个“酒后失態”,但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这么结束了的。 庭院深深,蝉鸣阵阵,叫得人头脑发蒙,心情烦躁。苟政书房外,一动不动有如雕塑般跪著三道人影,一个个垂头聋脑,默不作声。 除了弓蚝与苟须之外,还有一人,锐骑营都督苟兴,原因虽然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请苟政治罪。 书房內,同样是三道人影,除了苟政以及与他形影不离的郑权外,便是主簿、长安令杨间。此时,他正一脸惭愧,对苟政道:“主公,属下安排不周,致两位將军结怨殴斗,还请主公责罚!” “罚你什么?”苟政警了他一眼。 察觉苟政语气不善,杨间面色微滯,正欲继续告罪,却又闻苟政恢復了从容,平和地说道:“依功劳定座次,是我的意思,出了岔子,与杨主簿何干?你也不必为此事忧心掛怀,时辰不早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听苟政这么说,杨閭这才鬆了口气,躬身拜道:“谢主公!属下告退!” 待杨间退下后,苟政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了望廊前灯火阑珊下的三道人影,扭头对郑权吩咐道:“先把弓蚝叫进来! 很快,弓蚝走了进来,一直到跨入房间为止,都是气势汹汹的,但等入內, 那铁塔般的身躯立时又微微佝了下来,步趋前,拜倒:“参见主公!” “弓都督今日堂间,大展武勇,可是威风得紧吶!”看著弓蚝,苟政讥消著说道。 弓蚝自然感受到,有些难堪,情绪一起,直起身来,抱拳道:“主公明鑑, 实乃苟须无端寻畔,辱人太甚,末將被迫反击!” “你是否觉得自己占理,便可趁机泄怒,打击报復?”见其满腔怒、愤忿不平的样子,苟政淡淡地问道。 对此,弓蚝眉头轻皱,眼神中流露出少许异样。见状,苟政继续冷声道:“苟须寻畔滋事,我自会严惩,但你的问题,我又当如何对待?” 闻言,弓蚝再也忍不住,重重地一抱拳,道:“主公若归咎於末將,末將不服!” 万人敌的猛將,此时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委屈。只可惜,苟政没有丝毫动容,只盯了他一眼,道:“以你弓蚝的勇武,苟须岂是你对手,岂能与你纠缠那般久?以你弓蚝的无双力,苟须又能扛住几记硬拳?你与苟须的那点衝突,至於闹翻庆功宴?” 弓蛀可不是单纯的莽夫,苟政所指之意,他显然领会到了,脸色变了变,气势慢慢弱了下来,但言语间依旧带有愤慨:“主公,斗殴之罪,但凭主公区处! 然苟须欺人太甚,当其时,末將绝难忍耐,若有下一次,末將仍要教训他,若主公要护短,末將也无他话!” “什么屁话!”苟政终於恼了,重重地砸了下书案,怒道:“何来短?何为长?在你弓蚝心中,我苟政莫非是耽於私情、昏徇私之主?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 见苟政这副气急的模样,弓蚝呆了下,粗的面容上露出少许后悔的表情, 道:“末將绝无此意,请主公恕罪!” 而苟政在稍微平復心情之后,沉声说道:“幼长,你捫心自问,自你效力魔下以来,苟某人对你如何?何曾分过亲疏贵贱?” 听苟政这么说,弓蚝更露汗顏之色,拜道:“主公息怒,末將知错了!” 见状,苟政悵然地道:“幼长是当世猛將,一身血勇,万人难当,岂能受辱,这点道理,难道我会不知? 然而,作为一营都督,作为我魔下数一数二的大將,难道连基本的场合都分不清楚?你们把庆功宴堂,当作私斗场,置我於何地,让文武僚属、三军將士听了,又当作何感想?” “请主公治罪!”弓蚝再拜。 见状,苟政重重地嘆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幼长,我若仅把你当作一廝杀汉来使用,那么今日之事,自可视作一匹夫鲁莽,不与计较; 然你若有心成为三军主將,那么仅刚勇血气,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性情,还需磨练收敛,越是要紧时刻,越是如此。 否则他日领军出征,被敌人稍一刺激,便不管不顾,届时损害的,可就不是我苟政的顏面这点小事,而是关乎將士生死存亡的大事!” “主公教诲,末將铭记在心!”弓蚝的思绪显然已经被苟政彻底带过来了, 此时此刻,除了惭愧认罪,再无他念,再度请求道:“恳请主公责罚!” 而苟政看著弓蛀,嘆息道:“你的功劳,三军上下,少有人及。此番,我本欲表你为虎威將军,然出了这事,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苟政这么说,弓蛀面色微变,抬眼,正注意到苟政那可惜的表情,惭然拜道:“末將昏妄莽撞,岂敢奢望將军之號?” “为忆三军,以效尤,此番就委屈幼长了!”苟政这才道出机心:“降职半级,以果骑副都之职,仍领果骑营,今后若再立殊功,我自当復你功名!” “谢主公!” 第152章 发展矛盾 处置 第152章 发展矛盾 处置 弓蚝心情复杂地告退了,很快,苟须入內,纳头便拜:“末將知罪,请主公责罚!” 比起完好无损的弓蛀,苟须可就要狼狐多了,面部间的青肿连夜色都掩饰不住,看起来有些恐怖,更有些令人生厌。 观其状,听其言,苟政惊奇地问道:“你竟也能知罪?” 苟政语气中的讥消,让苟须涨红了脸,沉声应道:“但凭主公问罪降惩,末將绝无怨言!” “呵呵!”见其一副慨然之態,苟政冷笑两声,道:“听起来,你怨气还不小嘛!” “末將不敢!” “不敢?还有你苟都督不敢做的事?”苟政暴起,怒斥道:“战阵之上抢功劳,公堂之上爭座次,还当眾斗殴,还动起了刀子! 你想干什么?你要乱我军心,要挑起內外爭斗,要掀翻我苟政的统师,还是要打断我苟氏百年难遇之发展机遇?” 苟政一番疾言厉色的詰问,话说得格外重,听在苟须耳中,则感到从里到外的慌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点“小事”,在苟政这般性质竟然如此严重恶劣。 没法再坚持,伏下身体,以头触地,语气激动而恳切:“主公,末將万无此意啊!” “打还打不过!丟人现眼!”苟政继续骂道:“你以为你丟的是自己的脸? 不!你打的是我苟政的脸,丟的是我苟氏的威风!” 在苟政这一通责骂下,苟须已经从脸红到耳根了,既羞且恼还悔,不敢爭辩,只是叩头道:“主公!治罪吧!” 深呼吸几次,慢慢平復气息,盯著苟须,苟政淡淡说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治你?” 苟须一咬牙,决然道:“就是砍下末將脑袋,亦无他话!” “哼一—” 』闻之,苟政当即冷哼一声,笑道:“你出此言,是看准了我不会杀你,或者认为我不敢杀你?” “末將不敢!”苟须一张肿脸绷得紧紧的,此时此刻,面上的疼痛都被忽视了,他也是真紧张了。 堂间,苟须稽首在地,不敢起身,而苟政漠然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不带丝毫动摇。 良久之后,苟政方才收回目光,冷幽幽地说道:“贬为步卒,从明日开始, 你就到刺史府衙门前,站岗放哨!” 听到苟政这样的安排,苟须面色剧变,显然,被一擼到底的结果,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对苟须这样的骄兵悍將来说,可以认骂、认抽、认打,这都不是什么问题,然若落了他们的面子,有所抗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在这个关口,注意到苟政那阴沉冷冽的眼神,苟须心头纵有千般不屈,也不敢爭辩了。他们或许骄横跋扈,但並不意味著傻...: 最终,在苟政压迫感十足的审视下,苟须拜道:“多谢主公宽仁!” “若有下一次,就再无宽纵的道理!”苟政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若想功名,有能耐自去战场上爭取,战场下羡慕嫉妒恨,横加猜忌打击,算什么本事! 记住,不要坏了我姓苟的名头,如若不然,废了你的族籍,滚出苟氏!” “诺!”苟须顿时哆嗦了下,慌忙应道。 对苟须这些苟氏族將来说,纵有千种良言,万般善语,纵然態度如何的真诚,都不如一句赤裸裸的威胁顶用!而苟政这最后一句,更是致命般的威胁。 若是有朝一日,被开除族籍,赶出苟氏,那是怎样一种下场,苟须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想想就害怕。他们这些人,能够在苟氏集团內人五人六、呼风唤雨,最大的依仗,不就是一个“苟”字吗? “滚下去!”苟政冷冷道。 目睹著苟须落荒而逃的狼狐身影,苟政的脸色却显得了更加阴沉,中烧的怒火与自我的情绪控制產生的衝突,让他的气息都有些打颤。 闭目凝神许久,方才缓和下来,夜色仿佛给苟政的眼神笼上了一层阴霾,他暗暗地骂了句,无声,但观其口型,绝不是什么好话! 如苟须者,他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显然不是为了反对苟政。时至今时日,若仍反对苟政为主,认为苟政不配统师他们,即便姓苟,也必为苟政所清除。 苟须代表的,实则是族內、军內的一个群体,一种声音,一股排外的情绪。 这部分人,儼然以“老苟部”为主,他们是苟军发展崛起的基础,至今依旧是苟军的骨干力量,是苟政统率整个军政集团最重要的支撑。 而这个群体,不说全部,但確实有很大一部分比例,在苟军发展壮大到苟氏集团的这个过程中,越来越保守,也越来越排斥外將。 根本原因在於,大量外来势力的加入,以及苟政对他们的吸收任用,大大侵害了“老苟部”的利益,尤其是在苟氏集团內部的话语权。 须知,强渡茅津之前,苟氏族人族將在苟军之中,要占据绝对的话语权,苟政能够依靠、相信的,只有那些老部曲。 但时隔一年之后,在苟氏集团魔下,那些文臣且不说,仅看军队,河东的、 山东的、关西的,乃至眾多胡部,苟政吸收了太多人才,手里能打的牌也多了.: 这样情状与態势,对苟氏集团的发展来说,自然是有利的。通过兼容並蓄, 苟氏集团迅速壮大了队伍,增强了实力。 没有在河东將近一年的经营积累、扩充发展,仅凭那些老苟部,想要入主长安、攻略关中,简直痴人说梦。 这种明显对集团上下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却未必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顾全大局这种事情,想要让所有人都认识、理解並践行,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苟氏集团的发展,对苟须等族部来说,本身也是大有神益的,深层次的事物不说,就他们统率的兵马、使用的兵器、享受的后勤等等,就是极其显著的体现。 矛盾在於,苟氏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总免不了根不上的人,在发展红利的分割与享受上,老苟部占有的份额、享有的话语权,不再绝对,甚至在不断呈现下滑的趋势。 这种情况,这部分人认识或许不清,但从生物本能,也能感受到威胁。事实上,苟须、苟起这样的核心將领,之所以屡屡作妖,未尝不是对这种危机的抗拒反应。 而如苟起、苟须这样的武夫,难道还能期待他们有什么高级的、厉害的政治手段吗?他们表达诉求的方式,从来是简单的、直接的,乃至愚蠢的。 当前苟氏集团下属的那些“外人”,有份量的人中,丁良虽然起家卑贱,但还算“老苟部”出身;郭毅是苟政的老丈人,文臣之首;孙万东在平阳战死了, 人死债消,不好针对;陈晃比较低调、谦逊,追隨苟政也久,深受信重。 数来数去,就一个弓蛀,他苟须作为苟军第一个营督时,不过上党军中一低级什伍,然而投效不过半年的时间,飞速崛起,不只成为与自己同等级的將佐, 还隱隱有“苟军第一勇將”的威名。 有那么一段时间,苟须是有“苟氏第一猛士”之称的,苟雄以下,属他最能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弓蚝的快速崛起,显然直接动摇了苟须的声望。 尤其是攻取长安之后,全军上下,凡是提起勇將,首推弓蚝,乃至于归义左营的营督贾虎,他给人的勇猛印象,都要比苟须深刻得多。 而苟须在苟氏集团討生活,除了“苟”字当头,最主要的依仗就是敢打敢拼、英勇无畏。外將的崛起,对苟须来说,不只关乎名声,更关乎“生存”,他就像是一个领地被入侵的野兽,不断向外敌展露自己的爪牙,表现自己的攻击性。 追歼菁之时与薛强部爭功,算是欺生成功了,此番在庆功宴上大耍气性, 弓蚝却不惯著。结果嘛,被弓蚝按在地上摩擦,顏面扫地,威风丧尽。 到了苟政这儿,还面临著一擼到底的重惩。可以预见的,这个惩罚措施传开后,少不了同情、求情者,毕竟太过严厉,尤其是有弓蛀做对比。 然而,苟政不得不为,不只是因为苟须的行为触犯到了苟政的权威,更因为此事在苟氏集团內部造成的严重的恶劣影响。 苟须之举,几乎把苟姓与外姓將领之间的矛盾直接给挑破了,大大影响了苟氏集团的內部团结。 过去三个月,苟氏集团的势力经歷了一个有如吹气球般的膨胀,对新附之眾,正需仔细安抚消化,將之整合转变为真正的实力。 在这种稳定大於一切的局面下,苟须突然玩这么一手,自曝其短,扰乱人心,没有直接將之宰了,就已经是苟政从苟氏那屏弱的家族势力出发考虑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苟须及其代表的那批顽固排外的老族部,必须加以打击,严以警告,这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此风不可涨,这种行为也必须严厉遏制,这是影响整个军政集团发展壮大根本的问题,容不得大意。 在迈向未来的路途中,苟政在用人方面,当然不可能完全依照“能者上、庸者下”的理念来,对作为基本盘的苟氏家族,是难免多些宽容与扶持的。 但这显然也是有限度的,能力、见识跟不上的,苟政能够接受,再怎么样能够与其一个前途,然若是要逆势而为的,即便苟政宽纵,最终也將被时代浪潮所淹没、淘汰..:.: 苟须告退之时,很是落寞,经过这样的“羞辱”与打击,很难说,他能否挺过来。 当然,如果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他在苟氏族中、军中的资歷,未来仍有他一席之地,若是就此沉沦,苟政也不会过多可惜。 平心而论,对於苟氏族人,苟政已经格外宽忍了。但凡苟氏集团中,能多出几个如苟武、苟安、苟范这样才干、性情的人才,也不可能容苟须、苟起者如此跋扈。 然而,苟氏家族,就这几根钉,即便资质、稟赋有限,该用还得用,这也是时代的选择。 而思及苟氏的这干族人们,苟起贪暴吝嗇;苟旦性狂妄而狡猾;苟须够忠义且以武力见长,但实在短於谋略;苟威倒是有些驭兵之能,但小心思极重..::: 这四人,是从新安整军时,便基本確认了地位的四名將领。而这,已经是当时除苟政、苟雄、苟安之外,能力比较突出的四个人。 若非后续发掘出了苟顺、苟范,苟氏的人才,会显得更加稀薄、惨澹。即便如此,看著也甚是可怜..... 在这样的情况下,苟政在重视吸收外族人才的同时,也很注意对苟氏人才的培养发掘,最典型的,大概就是苟兴了,若没有苟政的首肯,即便苟雄再喜爱, 他又岂能以区区十七岁之年龄,就成为一营主將,还是锐骑营这样的主力军。 夜色昏沉,书房外跪著的,也只剩一道身影了。隨著郑权宣见,苟兴深吸一口气,拖著酸疼肿麻的双膝,缓缓入內拜见,几乎以一种摔倒的姿势,趴在苟政面前。 比起苟须,对苟兴的態度显然要好转许多。看著这个苟氏族中的后起之秀, 苟政忍不住道:“你就非要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闻言,苟兴稽道:“败军之將,羞於见人,恳请主公降责!” 他这一副羞愧的模样,苟政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责道:“不就小败一场吗? 值得你这般耿耿縈怀,难以开解?菁乃是氏大將,你败於他之手,何足为奇? 知耻而后勇,今后善加当心,也就罢了,到我面前悍惺作態,意欲何为,想要博取我的同情与安慰吗?” 苟政一番责骂,让苟兴羞郝的同时,心情竟也缓解许多,恳切道:“若非未將一意孤行,岂能连累眾军死伤!” “身为將士,上了战场,所有人都需要接受马革裹尸的宿命!”苟政俯视著苟兴,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道:“你自疚於冒险追击,殊不知,若非你大胆出击, 与符菁纠缠,他或许早已撤远,岂有之后全歼的战果?” “身为將军,统兵作战,战阵之上,每一道决策,每一个选择,都是在冒险!一个优秀的將军,需要做到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判断更加正確,所有冒险牺牲更有价值!”苟政沉声道。 教育了一番,见苟兴仍趴在那儿,微昂著脑袋,面露思索,苟政又道:“大好男儿,在此做妇女之態,矫情造作,丟不丟人!还不起来?” 闻言,苟兴这才挣扎著起身,在那儿,有些无所適从。 见状,苟政没好气道:“回去吧,你不困顿,我还要睡觉!” “主公不惩罚於我?”苟兴似乎有些不满意。 苟政盯了他一眼,悠悠道:“蒲坂建功,追击败绩,一功一过,勉强相抵, 如此你可心安?” 苟兴沉默了。 “若真有心,便好好提升自己的能力,把锐骑营的战力重新恢復,日后战场上建功,一雪前耻,而不是到我这里求安慰...:.:”苟政淡淡地道。 闻言,苟兴长吸一口气,再度朝苟政跪倒,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去了.: 第153章 纵论 第153章 纵论 夜尽天明,在晨曦初露於东方之际,苟政按时按点自睡梦中醒来,惊醒! 他做了一个复杂而漫长的梦,梦中他直面千军万马,旗、姚旗、燕旗、晋旗等让人眼繚乱的旌旗甲仗,纷至背来,让他疲於奔命,直到兵临城下,四面楚歌..::: 所幸,只是一个梦,掀开盖在胸前的薄矜,缓缓坐起,深呼吸几口气,脑中的昏沉方才稍有缓解。回过神,双目慢慢的適应昏暗的环境,四下一扫,停留在同榻之侧。 夫人郭蕙不出意料在身边,睡得正熟,已至仲夏,天气渐热,穿著自是清凉,横陈玉体隱约可见,侧偏的秀容间微带一丝细汗,几缕髮丝粘在上边,红唇略张,鼻息之间甚至有一丝微,极其自然地释放著一股诱惑的气息。 深夜一番激战,郭蕙显是累了,苟政当然更累,不过毕竟是年轻的躯体,精力旺盛,见其睡姿,难免觉醒,不过苟政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將晨起的亢奋压制下去..: 郭蕙嫁过来,是带有两名婢女的,都是青春年华,也被动成为苟政的侍女。 如今也成为府內的女管事了,除了伺候在郭蕙身边,在郭蕙无力承欢之时,也承担著帮苟政泄慾的职责。 此番早起,鑑於身上的汗渍,也是在两名侍女伺候下,洗净污浊,换上一身乾净的麻衣,仔细享受一番万恶的剥削阶级生活,方才动身去前邸。 苟政的躬行节俭,显然是有选择进行的,至少在饮食起居上,他没有过於苛刻自己。他是一方之主,身系魔下文武、三军將士的前途富贵,他的时间可宝贵著,岂能耽搁在这些小事小节上。 常服麻衣,有一点极为关键的原因,这能够最直观地展现出他的节俭..: 夏季天色亮得就是快,很是迅速地,堂间灯烛散发的光芒便被阳光所盖过。 食案后,苟政打量著自己的早餐,一碗粟粥,一个脑袋大的馒头,以及一锅肉糜。 凑近嗅了嗅,闻著诱人的香气,苟政问侍者:“这是什么肉?” 侍者答道:“回主公,这是都督苟顺带人打的一头鹿,特献与主公享用!” “苟顺这狩猎的本事,依旧不俗啊!”苟政笑了笑。 射声营督苟顺,恰如其名,大概是苟氏將校中性情最温和的了,除了一手不错的骑射技艺外,並没有其他突出的才能、素质。 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才干平庸,因此苟顺一向低调,兢兢业业,安安分分,当他的牛马。如此,虽没有在军中获得多少声望,但与內外將领的关係都处得不错,也很会討苟政欢心。 苟氏的中高级將领中,若真要找一个对苟政俯首帖耳、逆来顺受的人,並非推心置腹的苟安,而是苟顺无疑。 “夫人那边,记得照顾到!”苟政拿起调羹留了一勺品尝,不禁有些感慨, 即便是他,也难得享用这等细膾,吩咐道:“还有,留宿府中的將领们,也送去一份!” “诺!” “通知曹苞,让他准备准备,稍后我將前往招贤馆视察!”进食完毕,苟政立刻恢復了精力充沛的模样,招来通事程宪,吩咐道。 程宪,出身安定程氏,是这段时间投靠苟政的关西土人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不只是因为家世,更因其秉正,虽初入魔下,却从来敢於进言,被苟政拜为通事之职,留在身边。 雍州刺史府门前,车马仪驾已然准备好,郑权率领著一小队亲卫护卫在前后,等待出发。很快,在一名亲卫的引导下,薛强脚步匆匆赶来,至车辆前躬身一礼:“拜见明公!” 闻声,窗帘被掀开,露出苟政半张脸。看著薛强,微笑道:“薛先生请上车敘话!” 薛强略感讶然,再拜:“谢明公!” 隨著薛强上车,自车內传出一声“出发”,队伍终於缓缓起行,顺著那並不平整的坊间道路,往城北而去。 上车之后,薛强再度向苟政致歉,表示让明公等待,於心不安。对此,苟政自然是一笑而过。 比昨夜宴间,薛强换了一身儒袍,虽然素朴,但很显气质,儒雅、隨和,从容、淡定。而在苟政眼中,薛强表现最突出的一点,大抵便是自信了,而这也让苟政得出一个十分基础的结论:此人不易收服! 凭什么如此自信!作为一个同样自信的人,苟政心中不免打上一个问號。自薛强入长安以来,短短一日夜间,苟政已经给足了面子,包括邀其同乘车驾,但是这份礼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如今这个时代,言过其实的人就有如泥沙一般多,包括这个薛强,盛名之下,其实未必可副。当然,就他此前的表现来看,肚子里大抵还是有些货的,只不过在苟政这儿,管你是谁,都需要考察一番。 “薛先生寢食可好?”苟政一张嘴,依旧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 “府上照顾甚周,明公如此厚遇,在下感激不已,竟不知该如何回报!”薛强露出点矜持的笑容,拜谢道。 笑了笑,苟政表情慢慢变得严肃,目光灼灼地盯著薛强,说道:“先生大才,闻名山西,苟政早有请教之心,今日终可亲耳聆听方略,喜不自禁啊!” 如果此时苟政的表情能够再激动些,说服力或许会更强。而薛强闻言,在谦虚地表示“不敢”的同时,神情也变得郑重,他也心知,这就是苟政的考校了。 他在苟氏集团的起步如何,就看这场“面试”的结果了。 “先生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今后又当如何发展?”苟政按照正常打开方式,问了个宏观方向的问题。 於此,薛强潜居堡壁之时,是有所研究的。因而,他显得很是从容,在略加勘酌后,沉声道:“依在下浅见,能决定天下局势走向的,大抵只有三股势力!” 闻之,苟政立刻来了兴趣,屁股朝薛强挪近了些,道:“还请先生细说! 1 薛强侃侃道来:“其一,辽东之燕国!羯赵侵覆,石氏灭亡,群雄割据,然恕在下直言,最终成中原霸业者,舍燕国再无其他! 今冉魏崛起,河洛夏人,爭相依附;石氏余孽,实力犹强,拥兵数万者,便有十余家。两者之间,相互攻杀,几乎不死不休。 我听说趁中原大乱,燕王慕容已然率军,攻取了幽州,州郡甫定,便引师还都,而非趁势南下,何者?不过欲使石祗、再閔攻杀更烈,死伤更眾,以期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慕容鲜卑立国,已歷三代,人才匯聚,士民依附,兵强马壮。石虎在时,倾九州之力,也难以平之,而况如今分崩离析之羯赵。 以在下看来,冉閔、石祗者,不过冢中枯骨,纵得一时之势,也难以长久。 一旦燕军再度大举南下,眼下的河北群雄,势难抵挡,必为所擒,冀、青之地, 必为慕容氏所有!” “慕容氏的强大,世所共知,然若就此给中原局势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吧!”听薛强如此推崇燕国的实力,苟政故作不认同,说道:“石氏子孙,蛇鼠一窝,羯赵耆老,亦多庸才。然冉魏、氏、姚羌之流,可也非易与之辈!“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再、、姚確是一代豪强,然其三者合力,也未必是燕国对手,而况相互侵攻之急? 明公其坐观枋头之战,不论结果如何,死伤必重,河北群雄,是经不起几次如此大战的。燕国益强,河北益弱,此为大势.... 北“先生可不要忘记,南方还有朝廷!”苟政又提醒道。 “这便是在所言第二股决定天下局势的势力了!”薛强含笑道:“普室虽远避江东,然仍为天下正朔,享大义。然,其可偏安东南,却也困於东南!” “何解?”苟政一副求教的模样。 薛强道:“主少国疑,干弱枝强,晋廷陷於內斗尚且不及,如何能够扛起兴復北方的大旗?” 苟政道:“朝廷已然下詔,发兵北伐!” 薛强:“朝廷若真有北伐之志,早该用平蜀之桓公,而非褚袁、殷浩之流!” 感受到薛强语气中那淡淡的不屑,苟政嘴角也稍微勾了一下,道:“殷中军可是天下名士,声震朝野,他已然全权主持北伐事宜。就连我这个寧北將军,都是他所赐,我军西进关西,也是奉其指令而行!” 薛强实则一直关注著苟政的表情,听其言,不由轻笑道:“清谈阔论之徒, 朝廷竟视其为拯救苍生的大贤,殷浩北伐,也必將貽笑天下!” 对殷浩,苟政没有再做评价,而是沉声道:“若朝廷最终以桓温为帅,进行北伐呢?此公才干卓著,手握强兵,亦有北伐之志,难道他也不是燕军对手?” 薛强道:“桓公有其能,亦有其力,然耽於內忧,待其取代殷浩,摆平晋廷肘,只怕北方局势已定了.::: “先生长居河东,怎对朝廷状况,如此了解?”见薛强这副自信的模样,苟政忍不住问道。 薛强摇头嘆道:“在下只是知道些皮毛浮面罢了,实在是晋廷几十年之风云变化,早为人所知,几十年来,也从无根本改变。在下居堡壁,有更多时间思考罢了. 这大概是薛强第一次真正表露出情绪来,慨嘆、可惜。见状,苟政提了口气,目光把他盯得更紧了:“不知先生所说第三股势力,又是哪方?” 闻问,薛强面色绷紧,以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道:“自然是明公!” “哦?”苟政故作惊疑,摆手苦笑道:“先生真是口出惊人,苟政何德何能,得以左右天下大局?自梁大將军举义师为羯赵扑灭后,我所求者,不过给摩下族部討一条生路,求一个棲身之所。 得朝廷恩赐,意满愿足。此番西进,亦是受殷將军指令,待朝廷遣师北来, 自当以城贡献..... 112 苟政这一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然而几乎没有一句是实在的。而薛强何人,岂能为其所惑,只是定定看他表演,然后恭拜道:“明公鉴之,薛某不敢自翊经世之才,然对时局论断,偶亦能得一二。既然率眾投效明公,自深信其能, 绝无保留!” “得蒙先生如此高看,是苟政的荣幸!”听其回答,苟政稍作沉默,语气已然渐渐发生变化了:“然而,如今我军虽据长安,但实际仅拥河东、冯翊、京兆、始平四郡之地,地少民稀兵寡..... 薛强看著苟政,轻笑道:“明公欺在下不明时局吗?自明公举兵,逐杜洪, 灭毛氏,入长安,其势已成。眼下,放眼关西,还有谁是明公对手? 目前虽只四郡之地,待明公举兵,扫平雍、秦不臣,克定关中,届时东出, 以爭河洛,这天下大局,岂不为明公所左右?” 说到这儿,苟政的神情也变得端重起来,但並不接这话。 见状,薛强又道:“关西本为王霸之基,此天所以赐明公,而明公见机而取之,是为上天所钟,大事必成! 原本,能阻明公者,只有氏,然枋头接连大乱,其势断沮,今后必將长困於中州之乱。而明公只需遣师闭关塞道,便可御关东之师,而倾力平定关中!” “雍秦郡县,多为豪强右族所据!” “明公举大义,兴义师,大军所过,谁能不服?” “石寧在天水,王擢在陇西!” “此皆石氏余孽,如何抵挡堂堂之师?” “梁州有司马勛,武都有仇池,凉州有张氏!” “彼等若有定关中之能,关中早定矣!” 问对到这儿,苟政停下了,薛强也不再开言,车內沉寂了,车外只有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良久,苟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著薛强,淡淡道:“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认定燕国最终平定关东,为何不追隨胜利者?我闻燕王慕容偽,也是爱才之人,以先生之才情见识,必受重用!” 对此,薛强拱手,郑重道:“燕军虽强,终是鲜卑胡虏,明公虽发於微末, 却是我秦晋豪杰!”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苟政也抬手,郑重回礼:“先生大才,今知之矣!” 第154章 进策 招贤 第154章 进策 招贤 苟政对薛强的讚赏,绝对是发自肺腑的。薛强的论调,若从苟政的视角来看,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一些大而泛之的推演罢了,甚至於苟政所知所解要比他详细、全面也准確得多。 然而,苟政是站在“歷史”的高度来俯瞰天下大局,而薛强却是身处其中的局中人,犹能对局势的推演发展,做到如此精到,乃至精准的程度。 这实在不得不让苟政感到惊奇,试著代入其中,苟政自觉能够看到的,或许只是一片浑浊。天下愚人何其多!有些时局,哪怕明明白白摆在他们面前,或许都看不清楚。 河北的局势,对真正富於才略、见识广远的人来说,看到最终的结局,並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燕国的强大天下皆知。 然而,薛强对东晋北伐的判断,也有如此“脱俗”见地,就值得苟政郑重相待了。 盛名之下无虚土,此时,苟政的心中感慨著。这的確是个胸怀军国韜略,能够看破浮表,直析事物本质的经世之才,苟政暗暗评价道。 经过这样一番问对,苟政確定,此人可为谋主! 欣喜获此大才的同时,又不免疑惑,这样的识略与出身,正常情况下,该大有作为才是。在歷史上的名声,怎会那样“小”,史载寥寥,甚至需要假王猛之口来宣扬。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歷史“误会”,苟政暗暗思量著,而念及此人言辞之间对夷夏大防的强烈情绪,似乎又有了个答案.....· 收回思绪,苟政看著薛强,態度愈发和善了,道:“得先生臂助,是苟政之幸,愿拜为军咨祭酒,万望屈就!” 而薛强,也给了一个经典回答:“固所愿,不敢请耳!” “不瞒先生,去年梁大將军举义东征失败,我聚集义师残部,冒死北渡大河,正是看中了河东之利,欲取之为存身之基,观望局势!” 此时,苟政方才道出心机,一脸沉静地对薛强敘说道:“及石虎亡,羯赵崩,关西乱,我据河东,对內抚聚士民,对外力拒张平,弹精竭虑,扩充实力, 所谋者,正欲取关西为霸业之基!“ 对苟政所言,薛强面上並无多少异之色,相反,若苟政没有这个见识、决断与野心,可就要权衡一下率眾投效之事了。 因此,薛强只是静静听著,他心知,苟政必有下文。 而此时的苟政,眼神很深邃,面態很沉静,问薛强道:“而今,长安已下, 三辅郡县已定大半,然关西豪杰,观望者眾,归附者少,是何原因?” 迎著苟政的目光,薛强斟酌了下,拱手道:“恕属下直言,明公当前最大的短处,大抵就是出身及名望了!” 说这话时,薛强停下观察了下苟政,见他面无异状,反而露出认真表情,这才继续道:“明公这一年多,在关西闯出了偌大名声,然而真正为秦雍士民所熟知,恐怕还是占领长安之后。 眼下,关西豪杰只知明公兵强,赶逐杜洪。杜洪京兆豪右,据长安不过两月,却不知明公能在长安待多久,存此疑虑,岂能群起呼应,踊跃相投?” “出身乃父母所赐,无可更改,关西豪杰若以出身论英雄,那这等见识,也非我所求之才!”苟政摆摆手,淡定地说道:“但这声望问题,该如何解决?” 薛强道:“我在河东,亦闻明公在长安之作为!不论是效汉高帝约法三章, 抑或是出衣食援济苦难,都是得人心之义举。仁义之施,若能长久坚持,以恩信抚纳士民,何惧威望不能肃立? 另外,晋室虽然偏安江东已久,然关西豪杰右族,几十年饱受胡羯苛暴虐待,人心望普者犹眾。明公受封於朝廷,以北伐名义进取关中,实是一步好棋。 眼下关中各方势力,得朝廷正式册封者,唯明公一人,这项优势,该继续善加利用才是..::: + 说到这儿,薛强顿了下,建议道:“明公收復长安已有两月之久,不知可曾遣使南下建康报喜奏捷?若能使朝廷以雍秦都县赐封,更可名正言顺,抚纳关西士民!” “此事,我稍后即行安排!”苟政只稍作思,便表示道。 再看薛强时,又提出一点:“使者我將派,至於结果如何,却实难抱有希望!先生或许不知,去岁我遣族人南下建康表忠诚,所遭蔑视,令人愤慨至极。 为何,还是先生那句话,我苟政出身平平,往上三代,也不过略阳一小小土豪,何能与那些名门望族相类?因而,只有被视若履...: ” 口出此言时,苟政也默默注意著薛强的反应,这是他第一次,明確表示出对普室的愤怒、不满乃至蔑视! 而薛强倒无异状,只是平淡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明公当知,遣使建康,未必一定要朝廷將关西相封,哪怕天子吝嗇,但只需有一个正式的名义,对明公便大有神益。 例如,明公既擎晋旗,三辅豪杰应之者,多因此故。梁州刺史司马勛近在尺,他若举兵北来,届时明公当如何自处? 若得朝廷的册封,对梁州是一道约束,而明公,也可於短时间內,立於不败之地..::: 听薛强如此说,苟政这才微微頜首,紧跟著又道:“若靠普室大义,便能坐稳长安,招抚士民,那杜洪早就平定关中了,何来今日长安之苟政? 因此,晋室的旗號可以打,但还需一些更为实际的策略与作为!” 闻言,薛强当即建议道:“时下,正是向雍秦进军的大好时机,待得二州郡县,悉为明公所有,再从容施政,降恩於民,何愁豪强不臣,士民不附?” “我正欲发兵,全取雍秦,请问先生有何方略?”苟政问。 薛强侃侃而谈:“明公可先破杜洪,制其余部,控制扶风郡。再循渭北,渭北夷夏杂聚,豪强林立,需剿抚並用,恩威齐施。 待长安四围威胁悉告解除之后,再向秦州进军。届时,只需击破石寧、王擢,雍、秦二州,便归明公所有,而明公可回略阳祭告祖灵了. “此策甚合我意!”在听完薛强的策略后,苟政这么表示道。 隨著二人交流的展开,车驾內的氛围,愈加融洽了。显然,苟政对薛强的见识、能略,十分欣赏,而薛强对苟政展现出的睿智果决,也同样满意。 或许下定论还太早,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主臣二人,皆得之! 畅谈间,车驾慢慢停了下来,很快郑权来报:“稟主公,招贤馆已至!” 招贤馆,设在长安城北,平朔门內,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苟政要让前来长安投效的才士,在第一时间,便入住安顿,以示重才迎贤之意。 此时的招贤馆,实则简陋得紧,除了一张显眼的牌匾之外,只有平房十数间,毕竟是临时拿来冲数抵用的,不过,苟政已经给杨间下达命令了,让他徵集工匠、民夫,在平朔门內真正兴建起一座崭新的招贤馆来。 下车的同时,苟政將此招贤馆的由来对薛强解释了一下,闻之,薛强自是开口恭维:“明公入长安,妇女无所幸,財货无所取,唯致力求才,爱才举能之心,令人钦佩!” “参见明公!”招贤馆前,典客曹苞,已经率领几名僚吏,等候著。 苟范被派到冯翊郡主持大局之后,曹苞顺势,被苟政安排负责招贤馆之事。 冲几人扬了扬手,示意免礼,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把薛强介绍给他们:“薛强,薛威明,昨日宴间,尔或许见过!不过,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的军咨祭酒了!” “见过薛祭酒!”闻言,曹苞立时带人,向薛强行礼。 薛强见状,也同时回礼,而苟政这种从细节处体现出的尊重,难免让他心头泛起些涟漪。 而曹苞,则忍不住多打量了薛强两眼,对其气质风度无感,然心头总是生出一丝酸酸的感觉。人比人,气死人,想他曹苞,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受了多少苦,出了多少力,才为苟政所接纳,拜为典客。 这姓薛的,何德何能,无功无劳,一来便被拜为祭酒,並且儼然为明公所倚重。这种差距,实在很难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尤其是,这廝还与那匹夫苏国一样,同出於河东..... “那几名復来之人,现在何处?”苟政问道。 曹苞醒过神,赶忙稟道:“依照明公吩咐,已在馆內等候! “状態如何?” 曹苞蔑笑道:“患得患失,难以自安,一直渴望得到明公接见。今明公亲自履足,人人喜出望外!” “那就去见见吧!”苟政抬手,示意其引路。 “明公请!” 进馆的同时,苟政又对薛强解释道:“先生不知,前者我设招贤馆时,曾有数十名关西士人前来,入住待见。不过,氏大军忽然西来,寇入河东,形势危急。 消息传来之后,这些才士,有如鸟兽散,大半不辞而別,余者也多不愿出仕...:..有意思的是,氏军为我河东之师退拒后,又有十来名才士厚顏復来,仍被安置在馆內,不过一直被冷落著。” “鑑於此,这段时间下来,又走了一些,敢於留下的,只剩三人了!”说到这儿,苟政偏头,语气玩味地问薛强:“威明先生以为,对这三人,我当如何处置,方才合適?” 闻问,薛强若有所思,然后轻鬆笑道:“以愚见,明公心中已有定议!“ 苟政笑笑,不作答。 馆內,陋室间,三名寒士,已然郑重以待,他们的衣著很是普通,但神情格外肃穆,三人都清楚,这大概是他们进入苟氏集团最后的机会了。 “拜见明公!”苟政入內,堂而皇之地坐到那张主案后,三人则迅速拜倒。 苟政淡定地审视著三人,目光仿佛带著巨大的压力,让三人有些抬不起头来。过了一会儿,苟政语气不带感情地说道:“都介绍介绍自己吧,来歷及所长!” 闻言,馆內的气氛更加严肃了,当然於这三名寒士而言,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最先回过神的,是那名年稍长者,只见他出列道:“在下苏铭,始平人曾为县吏,久事刀笔。” 有人开头,从者的压力就小很多了,其言落,年轻一些的长脸士子出列,也拜道:“学生李绪,北地人,略通算术!” 剩下一名样貌清秀者,恭谨地道:“学生陈焕,京兆人,善治文章!” “当初为何而走,前者又为何而来?旁人受冷落而走,尔等又为何坚守至今?”审量著三人,苟政淡淡道。 对三人而言,这自是“要命”的问题,面色皆有动容,互视一眼,还是年长的苏铭主动出列道:“明公容稟,不敢讳言。前者实为我等愚昧浅薄,心志不坚,为流言所惑,认为明公必败,因而辞之。 此番復来,亦因河东之捷报,明公之仁义,幡然醒悟。既復归来,其心已定,即便不为明公所容,也要当面求黜,而不愿犹疑自去...: “你这番话,倒也实诚!”苟政这么说道,又问其他二人:“你们也是作此考虑?” “回明公,正是!”二人赶忙道。 言罢,堂间陷入了突然的沉寂,在三人紧张到汗流瀆背之时,苟政终於悠然而嘆:“氏大军侵逼河东之时,莫说尔等,就是我魔下,心存犹疑者,亦有不少。 对他们,尚不能苛求,如何强求尔等新附之臣?前事不提,尔等能够重来, 並含羞坚持至今,可见心志已定,我又岂有不接纳的道理?” 说著,苟政便对一旁的曹苞吩咐道:“你先带他们下去,稍后引他们去京兆府见郭长史,让他对这三人,量才任用!” “诺!” “谢明公!”三名寒士闻言,俱大喜,赶忙拜道。 说著,曹苞便招呼著三人出去。出堂之后,那苏铭便向曹苞拜道:“多谢曹典客指点!” 显然,他方才的回答,是有曹苞这个“高人”指点的。而曹苞,只淡淡然地应道:“我的任务,便是为明公招揽才士,你们三人,还算有些才器!日后,若能有所成就,勿忘今日之缘即可..... “一定!” “应该!” 第155章 故人 第155章 故人 “如此处置,威明以为如何?”馆內,苟政瞧向薛强问道。 从“先生”到“威明先生”,再到“威明”,苟政对薛强的称呼在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內,完成了跨越式的转变。不过,薛强比起苟政,也大不了几岁,如此称呼倒也没那么唐突。 而薛强对苟政的亲切,也没任何不適,微笑著答其问:“明公襟怀广阔,不拘小节,此三人,必当悉心竭力以报!” 苟政以一副坦诚的语气道:“实在是创业之初,人才匱乏,西进之后,更是如此,军政內外,亟需填补。因此,这三人能迷途而返,我自不当以前隙拒之门外,若是换个时候,我可就未必像今日这般大度了!” 闻言,薛强沉默了下,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明公,非常人也!” “自古以来,欲谋大事,必先收人才,此为顛扑不破之道理!”揭过此事, 苟政忽地正色道:“我欲以关中为基,成就一番伟业,亦当效此法,先聚四方才士为己用,尤其是济世安民之贤才! 能得威明大才,已是喜出望外,然苟政性贪,犹嫌不足。欲求拨乱济时、安邦定国之贤能,不知山西之地,可有与威明相比者?” 迎著苟政满怀期待的目光,薛强想了想,拱手道:“明公所求经世佐时大才,故友北海王猛王景略,是其人也!” 提到王猛,苟政自是精神倍增,眼神都亮了,但依旧克制著,问道:“其才比之威明如何?” 薛强道:“十倍於我!” “我不信!”对此,苟政眉毛一挑,顿时说道:“威明此言过也!” “绝非在下故作谦辞!”薛强严肃道:“王景略乃不世出之才,既得兵略之妙,又兼儒法之严,更具治国之能,是百年一遇之王佐大能!” 听他这么说,苟政又问道:“果如此,我当备厚礼,亲往延请之,不知王先生现居何处?” 薛强摇了摇头,说道:“王景略才高志大,行踪亦縹緲难定,或许隱居於深山,或躬耕于田亩,或治学於村墅,抑或就在长安市井,默默关注著明公....: 一不只王猛行踪不定,薛强的回答也有些飘忽,苟政拧眉道:“既为威明故友,难道就无联繫办法?” “属下与王景略,亦是经年未见,近来时局崩摧,天下大乱,交通断绝,更无联繫!”薛强道。 闻言,苟政不免失望,悵然地说道:“明知大才在野,却难觅之,这是要让我寢食难安啊!” 见苟政如此重视王猛,薛强不免异,很难辨別,他这种態度,究竟是为王猛才干所吸引,还是因自己的举荐而做安抚。 不过,看苟政那鬱闷的模样,薛强想了想,又道:“明公,王景略一时难寻,但还有一大才,或可聘之!” “快请讲!”苟政依旧錶示兴趣,示意道。 “西河任群,持重而谨慎,素有贤名,是治事达务之才,据我所知,任群时下正居西河......”薛强道。 “哦?”对任群当然不似王猛那般重视了,不过,在稍作思过后,苟政唤来郑权,吩咐道:“两件事!其一,將西河贤士任群的情况发往河东,传令建武將军苟武,让他秘遣人北上,力邀任群西来! 其二,让郭长史给我所辖诸郡县传令,一旦发现北海人王猛,必须以礼相待,不许怠慢,並即刻上报,我当亲迎之.... 刀一旁,听著苟政如此吩咐,对他的雷厉风行,薛强又有了一层认识。同时, 真诚地发出一句慨嘆:“明公爱才重才如此,何愁明珠遗野,何虑大事不成?” “那便借威明吉言了!”苟政笑道。 当薛强把王猛、任群祭出,苟政方才罢休,也算勉强变现了薛强投效之后的第一波福利...... 未己,曹苞復入,苟政审视了这个给自己当了大半年俘虏的降臣,头次以一种认可的语气说道:“留下的这三人,看起来尚可,此事你办得不错!” 曹苞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拜谢夸奖。 “近来招贤馆內,可有什么能才贤士来投?趁此机会,我一併接见了!”苟政说道。 苟政建立招贤馆,有一条极其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一应来投才士,都需要苟政亲自接见,观其言行,察其才情之后,再行安排。 这当然是苟政给自己找的一件苦差事,效率很低,並且很累,但苟政一直坚持著。这种模式,未来必定会改,毕竟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直面堂堂苟將军, 那不仅自己累,还有失上位者的威严。 但在当前这种时刻,亲力亲为也好,悍悍作態也罢,苟政需要將他重才、爱才且如饥似渴的態度给展现出来。並且,过去一段时间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 程宪、赵琨、赵焕等二十余名关西才士,在经过苟政亲自接见考察后,都被安排职事,很好地將苟氏集团下属的军政架构充实。 前不久,又得到了一个名叫韦遥的贤才,这是个老夫子,长於经学礼仪,被拜为博士,安排到童子营教“文化课”。 当然,比起韦逞,其母宋氏更具传奇性,家传渊源,精习《周官》,乱世之中,其夫早丧,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亲自教学,把韦逞培养出来。 而在歷史上,曾被坚徵召,传道授业其家学,后封为宣文君,號称中国歷史上第一位女博士。 苟政的眼光纵然跨越千古,但对这些也不是尽然知晓,不过对於韦逞,他依旧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作为一个正经势力,魔下怎能没有一些儒生博士为其鼓吹吶喊了,何况如欲统制军民,这思想的武器也是需要利用起来的..... 此时,苟政又问起招贤状况,曹苞心下念头一转,拱手道:“稟明公,昨日自东方来了两人,自称义军遗勇,其中一人还说与明公旧识,未及辨认查证,因而未做引荐。” “当初梁犊兵败,十数万义军,散落各方,虽说大部为羯赵屠灭,但有些许残余,却也属正常!”苟政明显来了兴致,问道:“不过,到今日,仍有义军兄弟来投,还自称我的旧识,倘此事为真,岂非喜事?” “二人名唤什么?” “李俭、赵思,自称原义军右军將军朱广下属。”曹苞答道。 闻言,苟政著眉头思索一阵,面上忽露恍然,道:“快请!” 注意著苟政反应,曹苞心道果然,还真是梁续余孽,不是招摇撞骗者。不过,曹苞一时却没动作。 见他不动,苟政问:“还有何事?” 曹苞躬身一礼,陪著点小心道来:“属下斗胆直言,明公目下所率,是朝廷册封的北伐王师,名正言顺,为顺应人心,与那些盗匪贼寇之流,还当有所区別才是!” 此言落,苟政忍不住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曹苞两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紧跟著,他那张始终平和的面庞,垮了下来,沉吟少许,阴侧侧地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曹苞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见苟政表情不对,心中顿时一个咯瞪:判断失策了! 正欲解释什么,却见苟政呵呵笑了两声:“曹典客,在尔等眼中,我军將士,都是一干上不得台面的逆贼草寇?” “明公,属下绝无此意!” “那你出此言,是何居心?”苟政怒斥道:“梁將军率眾举义,是反抗暴羯的英雄,我义军之中,多少仁人志士,为拯救夏民於水深火热,而牺牲陨落,岂容尔等肆意污衊、打压? 我们这支军队,就是从你嘴里的流寇草贼转变而来,这无可讳言!你知道, 现在我军中,有多少义军老人?你的这番话,若是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想法,你又会是何等下场?” 面对苟政疾言厉色,曹苞的脸色刷得白了,两腿一软,便跪倒谢罪:“属下失言,恳请明公饶恕!” 见他一脸惶恐,苟政压制住怒气,斥道:“去把人请过来!” 闻言,曹苞自是如蒙大赦,连连应诺,转身退去。 斥退了曹苞,但苟政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改善,阴沉著脸,恼火依旧。抬眼, 又看著薛强,眼神深处隱藏著些许怀疑的涟漪:“威明以为,此人所言如何?” 大概是苟政的態度倾向过於明显,薛强也相当谨慎,在思吟一会几儿后,答非所问:“明公,在下听闻,去岁梁將军举义席捲关右,过境之时,为蓄军资,多有侵犯,雍州士民为之破產灭家者,不在少数,眾情咸怨..::: 此节此情,明公也不可不虑,因而曹典客所言,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如此,难免伤害义军將士感情,有辱其哀荣!” 苟政当即道:“我也不讳言,举事之初,义军龙蛇混杂,良不齐,其中鸡鸣狗盗、祸害士民者,的確不少。然,羯赵治下,为其苛政虐法,別说毁家破產,被逼上绝路,魂消人亡者,又何曾少过。 与羯赵暴政之大恶相比,义军之小恶,又何足为道?” 或许苟政也知道,自己这等说辞,略显勉强,因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已然脱胎换骨,至於当初给关中士民造成的伤害,只能慢慢施恩,加以弥补了!” 苟政如此说,薛强文岂会与之爭辩,只是附和著。 曹苞此番进言,或许只是看苟政从安邑到长安,始终都在坚持招揽士族豪右,那完全是一副急於拥抱右族的模样。 曹苞以此判断,苟政打算也应该与过去为贼的生涯切割,倒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奇的事情。甚至於,曹苞或许只是想通过这个进言,討好苟政,並扮演好一个在关西右族中的“急先锋”角色。 只不过,他失算了,苟政的反应有些强烈了。曹苞对苟政的了解,显然停留在一个粗疏浮表的层次,他还不知道,苟政的那些態度与做派,只是为达成目的而採取的手段罢了..... 相反,曹苞的进言,给苟政狠狠地敲响了一个警钟。或许,不,应该就是, 在绝大多数关西郡望右族眼中,苟政及其魔下身上的“贼寇”標籤,是没那么容易就真洗掉的。 表面臣服,但打心里,未必真正认同。而要消除这种误会抑或说偏见,自然需要苟政做出进一步的积极的改变。 比如,主动与过去说再见;比如主动分享权力及利益,与关西士望共治关中;比如,晋旗还得举得高高的,大义的口號还需喊得更响亮..... 当然,眼下提这些还早,毕竟关中尚未完全平定,只是以苟政的眼界,以及对这些事务的敏感,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在长久的未来,他与关中豪右之间的分歧与矛盾。 有些事情,苟政可以毫无底线的妥协,但有些事情,那是坚决不肯的,尤其在涉及到“自主权”的原则问题上..:: 或许,该提前做些准备了,这个时候,苟政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想法。打著东晋的旗號,在羯赵崩溃之际,对进取关中,的確获得了不小的政治优势,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但与此同时,苟政也已经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大义”名號,即便虚如空中楼阁,也会在不久的將来,成为自己的负担,若不加警惕,甚至会受其害。 而要怎样防备这些必然存在的隱患呢? 苟政心头,实则也是有数的,打铁还自身硬,得罗织、任用、培养那些真正的自己人,並且,不能够忘本! 关於梁举义,或许也该予以一个肯定的结论与说法了,去弊留利,讳恶扬善,並加以宣传。 为梁续正名,对於“一脉相承”的苟军来说,也是有利的。而如何正名呢? 当然得大力宣扬羯赵的凶残与暴虐,乃至,晋室的无能与昏乱也该有所体现.::: 在苟政沉思期间,两道人影在曹苞的引i领下走了进来,见到苟政,齐声拜道:“小人李俭(赵思),拜见將军!” 回过神,看著二人,目光落在面部轮廓分明的李俭身上,大喜道:“李兄果然是你!” 第156章 往事 第156章 往事 在梁犊义军其他部队中,李俭算是唯一一个真正与苟政有香火情的弟兄了。 当时,鑑於义军內部纷乱,以及梁犊併吞诸部的趋势,为了保住苟氏部眾,苟政暗中筹谋著与右军朱广合作。 而作为朱广的同乡与亲信,李俭便成为苟朱两部之间沟通联繫的桥樑,在后续的作战以及梁义军內部的牵扯中,两部也多有合作。 乃至於梁犊兵败滎阳,苟胜、苟雄兄弟率眾西逃,面对成皋李农军的截击, 也是苟朱两部协力齐心,一起突破堵截,避免全军覆亡之危。 当然,苟政自不至於把两部的“守望相助”看作是自己居中联络协调的功劳,但在东进途中,一直到潼关为止,他与李俭之间的关係,却是越发亲近的。 苟政以“仁义”、“厚道”示人,而李俭出身寒微,也没什么文化,但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以及足够清醒的头脑、敏锐的判断。 这样的人,整个梁瀆起义大军都没几个,因而抱著“见贤思齐”的態度,在苟政的经营下,二人颇有“英雄相惜”之感。 若不是后来潼关分兵,苟政留下为苟氏谋求后路,两人之间的关係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时隔仅一年多,当初的交往就仿似是一个极其久远的故事,曾经的那份情谊,保质期显然也没有这么长。苟政心机深,脸皮厚,能做出大喜之態,至於李俭,再面对苟政时,则显得拘谨许多。 面对苟政的热情,李俭那坚毅的面庞间,闪过一抹愣然,短暂的恍惚之后, 拜应道:“將军降阶之礼,小人实不敢受之,恳请將军回座!” 闻言,苟政顿时露出不悦之色,道:“李兄这是何意?你我既有义军之情, 更有故友之谊,今日再见,俱是劫后余生,合该喜庆,又何必拘此俗礼!” 说著,苟政便躬腰把著李俭双臂,强行將之扶起。论力强壮,苟政哪里是李俭的对手,但这个时候,李俭却很轻易地便被换起来了。 再起身时,面对著苟政那平和的目光、和煦的笑容,李俭不由曦嘘,面上露出明显的感动之色,说道:“將军今日已为三军之主,地位尊崇,名声隆重,小人仍为草莽,岂敢因过去之交,而妄自尊大?” 这大概就是在梁续义军时期,苟政能与李俭谈得来的缘故了,此人的见识认知,或许没有那么高深宏远,但很有自知之明,能认清现实,也能把握分寸..: 说著,李俭退后一步,郑重拜道:“滎阳兵败后,我等有如丧家之犬,飘零江湖,无所依附,任人凌辱。今闻將军兴兵於河东,千里来投,不求荣华,若將军顾念义军之谊,予以接纳,必竭力效忠!” “哈哈!李兄说此言,却是在疑我了!”苟政笑道。 闻言,李俭有些急於解释:“小人不敢!” 伸手打断他,苟政正色道:“当初我等於水,起义师,抗暴羯,拯黎民, 结下了生死情谊。如今,还活著的义军弟兄,已经不多了,旁人我都当善加抚纳安置,论李兄?” 听苟政这么说,李俭彻底鬆了口气,双目不由泛红,感动地再拜。 而比起李俭,他身旁一直拜倒的汉子,则要更加志志,虽垂著头,但一直竖著耳朵,仔细倾听,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苟政当然不会忽视这么一个大活人,偏头一视,微微笑道:“赵兄也来了!” 比起“李兄”,“赵兄”二字,可就多少带有一丝玩味了。而闻声,赵思便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纳头便拜:“小人赵思,拜见將军!” 这赵思,与苟政之间自然也有一段渊源。当初,作为东宫高力謫成凉州,途经雍城时,被羯赵雍州刺史张茂下令掠夺牛马牲畜,这赵思便是张茂摩下的一名军官,带人到苟氏部曲中掠马,与苟政有个碰面。 当时,丁良因护马,还差点被此人抽死,苟政对此事,至今记忆犹新。水举事之后,张茂魔下的雍州土兵,除掉被杀的,大多被裹挟收编。 而赵思运气却不错,不只在水起义中活下来了,还成功进入朱广部,在后续对赵军的作战中,还立下了不少军功,等到梁犊席捲洛阳时,已经是右军將,朱广部下的一员悍將..... 念及此,总是难免让人曦嘘,因而看著赵思的时候,苟政也是曦嘘几多,笑道:“赵兄请起,你我也算故交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的赵思,显得有些敏感,听苟政这么说,咬咬唇,突然直起身来,重重抱拳,肃然陈说道:“小人心知当初得罪了將军,若將军仍以为恨,便杀我头;若將军不念旧恶,那么小人愿誓死效忠!” 听赵思突然来这样一番表態,苟政愣了下,而后俯视著他那张紧绷著脸,不由呵呵笑道:“赵將军此言,却是小看苟政了!” 说著,在赵思惊的目光中,苟政佝身,也亲自將他扶起,而后认真道:“且不提將军乃我义军大將,就冲此番来意,我又岂能因一些微不足道的恩怨,而罔顾义理,將如此义士拒之门外?” 听苟政这么说,赵思不由大喜,激动地谢道:“多谢明公!” 过去的一年多来,苟政这边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而李俭、赵思的经歷,显然也不普通,看二人面相便可知了。面上尘埃能够洗净,但那种饱经磨礪的气质,却是化不开的。 李、赵二人的脸上,儼然一副有故事的样子,因此,引二人落座之后,苟政便问李俭道:“滎阳兵败之后,我义军大部为羯赵歼灭,十不存一。 我继承兄业,率部北渡河东之后,也曾派人打听,希望能揽收一些义军弟兄,然收穫寥寥,不知李兄这一年多来,是何境遇?” 闻问,李俭便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但面对苟政的探询,自不敢隱瞒, 也没有隱瞒的必要。 略作沉吟,李俭道来:“当初苟龙与朱將军率义军残部退至洛阳,与頡独鹿微合兵,然三位將军很快因下一步动向產生分歧,不知將军可知?” “有所耳闻!”谈及大兄的时候,苟政的表情,总是难免多一抹严肃与哀伤,沉著声音道。 见状,李俭继续说道:“朱將军不肯据守洛阳,也不肯隨苟龙退往潼关, 因而率部南撤,欲投靠晋室。然而,南下之后,未过伊水,便为蒲雄所率的赵军追上。 结果,伊水一战,我军难敌氏军步骑,朱將军战死,部眾四散溃逃,我与赵思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率领三百余人,逃入熊耳山中避祸,赖赵军未深追,我等方侥倖得生! 兵败之后,我等一时无处可去,只能於周遭为匪,勉力谋生。然仅靠抢掠, 军资不足,魔下又是一些残部,人心不齐,部眾很快便维繫不下去。 勉力支撑三个月后,魔下已不足百人,不得已之下,我与赵思商量,率眾向南,前往投奔晋军。当时,適逢石虎驾崩,中原动盪,伊、洛之地,也有不少士民南奔,我们便混入其中,一路逃到鲁阳。“ “鲁阳!在何处?”苟政问道。 李俭道:“鲁阳在南阳郡北部,当时自中原南逃的赵民,有上万人聚集於此乞活!” “后来呢?”苟政追问,隨著李俭的敘述,对他们的经歷,却是越发感兴趣了:“既已到南阳,为何又千里迢迢,西来关中,又怎会只剩你们二人?” 提及此,李俭与赵思便一脸怒容,二人对视一眼,由赵思回答道:“稟明公,我等到南阳后,自觉实力薄弱,恐为普军小视,因而从流民中组织起来数百人后,我与李將军一起到宛城,求见太守桓澹。 然而,我们在太守衙外等待了三日,那桓澹也不予接见。后来,终於见到一个叫赵亿的督护,表明投效之意..:: 3 听赵思说到这儿,苟政立刻联想到去年苟范使建康之事,不由嗮笑道:“想来,南阳晋军並未接纳尔等吧!” “明公所言甚是!”赵思愤慨著应道:“我等表明义军身份,他们却视我等为贼寇,甚是鄙视。不但无接纳之意,反而大加奚落。 那赵亿奉太守桓澹之命,將我二人赶出宛城,还要求我们返回鲁阳,不从, 他便率军驱逐。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从宛城北返鲁阳..:: 7 “那太守桓澹何人?可是龙亢桓氏?与荆州刺史桓温是何关係?”苟政一连三问。当然,以桓温以及桓氏在如今东普的权势声望,也值得这份重视。 对此,赵思摇摇头,说道:“这却不知,毕竟,我二人连桓澹的面都没见到。都姓桓,想来应是同族之人。” “继续!”苟政点了点头,伸手示意道。 深吸了一口气,李俭接著话头说下去:“我二人返回鲁阳后,念及桓澹与赵亿的侮慢,甚觉屈辱,魔下数百部眾,亦需活命,因而一怒之下,率眾举事。” 闻言,苟政表情不免有些精彩,指出:“南阳毕竟是普军抵御赵军的前沿, 恐怕不是你们这些溃兵流民能够动摇的。” “正是!”李俭有些尷尬地说道:“然桓澹之流的蔑视与侮辱,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起初,我二人率眾衝击鲁阳城,可惜守城普军有警,我等缺乏武器装备,体力亦弱,为其击败。 受挫之后,我们不敢再衝击城池,抑或与晋军正面交锋,改为在南阳北部劫掠。到去岁冬季时,北方流民,欲乞活者,多加入我军,很快就有三千多名部眾,也抢到了不少物资,虽然死了不少人,却也勉强度过寒冬!” “你们声势闹得这般大,那太守桓澹,总该重视了吧!”苟政道。 李俭頜首,答道:“见我们没有被冻死,开春之后,桓澹便遣魔下赵弘,率军討伐我等。赵弘那廝甚是狂傲,丝毫不將我等放在眼里, 於是,我与赵思考虑对策,决定採取诱敌、埋伏之策,给普军一个教训。赵思率几百人主动接战,败退,赵弘果然不加思索,率晋军北追,陷入埋伏。 在水之南,我们大破赵弘,虽然因为实力不足,没能將其全歼,却也斩获了近千普卒,缴获了大量军甲、粮秣。之后,我们顺势回军,再攻鲁阳,將县城拿下!” 说著,二人面上都不禁露出回味的表情,显然那一仗他们打得很痛快,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心情略作平復,赵思很快道出转折来:“拿下鲁阳之后,周遭的流民,前来投奔的人更多了,数日之间,竟有上万人,愿意追隨我们乞活。 我自不愿意接纳那些老弱病残,但李俭认为,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那些流民。同时,只有人多势眾,才能与桓澹相抗。 只不过,之后我们面对的,就不再是桓澹军了!” 此时,赵思的眼中,有不甘,有畏惧,嘆息道:“却是荆州刺史桓温,此时派了一个名將邓遐的將军北上,得知晋军之败,以及我们占了鲁阳,引军三千来攻。 那邓遐甚是勇猛,魔下也多是装备精良的精锐,我们装备短缺,战力屏弱, 粮秣更不足,根本不是其对手。据城而守,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到,便为其所破。 无奈之下,我与李將军只能逃跑,那些流民眾大多投降。我二人最终,只率得三十余名部下走脱,北奔至汝水流域,方才得安。 然,又遭部下出卖,若非我与李將军警惕,见机快速抽身脱逃,恐怕人头已被送到晋军营中请赏了......后来,我们又在汝、潁之间盘桓许久,得知明公在河东、关中的大作为,这才动心西向,前来相投!』 至此,李、赵二人,算是將他们过去一年多的经歷交待清楚了,也算完成了初步“政审”。而他们那还算丰富的经歷,也引起了苟政的诸多思考。 思吟许久后,突然问道:“仅凭你二人,率领一干流民,在边界闹出点声势,只怕还不至於让桓温亲自出手,派魔下精兵北上討伐吧!” 第157章 远虑 第157章 远虑 “明公,我二人在汝、潁之间游荡之时曾探得,晋军在攻破鲁阳之后,便於南阳郡各县,徵召军卒,囤聚粮餉,打造兵械......”在短暂的思考后,李俭缓缓说出这样一条信息。 闻之,苟政眉毛不由上挑,心思微动,扭头看向薛强,问道:“威明,此事你怎么看?” 隨著李、赵二人的讲述,薛强听得也异常专注,他的识略从哪里来,正是善於把握这些从各方面听取的消息情报,並加以总结。 李、赵二人对自己“南阳之行”的描绘虽然笼统,普通人或许也就听个热闹,但对苟政以及薛强这样长于思虑审度的人来说,却能从一些细微之处,捕捉到常人难知的重要信息。 比如此时,迎著苟政问询的目光,薛强在思付几许后,以一种认真的口吻答道:“明公,桓公北伐之志甚坚啊!这显然是在为进兵做准备!” 苟政微微頜首,他也是这般看的。正自思量间,薛强又不禁感慨著说道:“向使桓公领军出襄樊,殷浩引兵出淮南,纵然无法一举荡平北方,收復中原,还都洛阳,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仅从军事角度来看,薛强的判断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当前的北方,决定其局势落点的,除了燕国这头猛虎什么时候放开顾忌南下之外,就看河北的“赵魏爭霸”什么时候出结果。 而眼下的中原诸州,可谓一盘散沙,诸州各郡长官各自为政,依各自立场依附冉魏、羯赵,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锅粥。 最常见到的,便是中原州郡百姓流民南徙归附,抑或是赵魏將军郡守向晋室请降来归。在这种局面下,至少在中原地区,北方政权是无法像去年石遵还在时,组织起对普军的抵抗。 从司马睿称帝开始,荆州靠著地利与经济基础,始终是东晋最强大的一个地方军阀派系,依託於此而建立的荆州军,虽然常年动摇並威胁著司马氏的江山, 但同样也是建康朝廷最重要的支柱之一。 若没有荆州在长江上游的巩固与支持,建康朝廷在江东是玩不转的。而荆州军到了桓温执掌时期,至少在战斗力上,迎来了其巔峰时期,在桓温这等梟雄的整合调教下,直属於他的上游精兵可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从平定川蜀之后,彻底蜕变而来。 再谈下游的普军,虽然那些建康朝廷能够直接控制的军事力量,早在王敦、 苏峻之乱中被消耗殆尽。但江东並非无人,那些世家大族中,故弄玄虚者虽多, 但也有一些真正的能才,世家门阀靠著雄厚经济基础掌握的私兵武装,其中精悍者同样不少。 比如西中郎將、豫州刺史谢尚,他在歷阳统兵多年,魔下將士,即便不如荆州兵精锐,总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足可用在北伐大业上。 因此,倘若上、下游晋军能够合力北上,两路进军,不说摧枯拉朽,也绝不是眼下中原诸州能够抵抗的。对东普来说,当下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北伐战略良机。 然而,晋军拥有天时与地利,就是缺乏最重要的人和,北方局势已经烂得无以復加了,来自普廷內部的利益纷爭,也使北伐大业始终处於一种挣扎与拉扯之中。 而薛强,显然並不是一个见解片面的人,在感慨之余,又轻轻嘆息道:“可惜啊!” 苟政当然知道他在嘆息什么,於是也轻轻笑道:“可惜桓、殷二者难以共存,可惜建康朝廷也担心,倘若真让桓温北伐成功,届时封无可封! 桓公这等强人梟雄,岂能听从殷中军驱使,而殷中军掌权,又岂能任桓公参与北伐,万一真的北伐成功了呢?” 听苟政如此调侃,薛强不由笑了,一旁的通事程宪则不由著眉头,发言道:“倘如明公所言,难道殷中军还不愿北伐功成?“ “那倒也不至於!”苟政语带讥消:“以我观来,於殷中军而言,压制桓公统帅的荆州军队,显然要排在北伐之前。北伐如欲功成,也当由他殷中军指挥的朝廷禁兵建立才是..... 听苟政如此说,程宪愣了下,忍不住鄙夷道:“如此嫌隙猜忌,岂能功成? 一“这就是少见多怪了!”苟政警了眼程宪,幽幽道:“歷数晋室南渡三十多年以来,这不是他们一贯延续的传统吗?” “门阀峙立,轮流执政,內耗无穷,北伐大业,何曾可期,正朔荣光,只是空中楼阁罢了.....:”苟政评价道。 程宪呆了下,而后面露失望,摇头道:“真是枉费殷中军那般大的声名!” 苟政嘴角扯了扯,道:“天下让殷浩之流来拯救,苍生岂能有望?此公,甚至不如褚衷,去岁晋兵北伐,虽有代陂惨败,至少发兵了? 至於殷浩,几个月来,我苟政都坐居长安了,也不知此公眼下有没有踏出建康?” 这大抵是苟政第一次,当著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表示对殷浩这个“伯乐”与“恩主”的鄙视与不屑。 对此,在场有识者,也多摇头,表示嘆息。似程宪、曹苞这些关中右族出身者,失望之情,更是溢於言表,而苟政则默默记在心中。 甚至於,此时此刻,他也更希望殷浩能够再多掌权一些时间,这对於他来说,也是有利的。 不只因为从表面上来看,他勉强属於“殷派”,更因为,倘若眼下让桓温北伐,中原诸州固然难挡,他在关西,也將面临巨大威胁, 倘若桓温如歷史上那般把目標也放在关西,那种局面,不敢想像..:: 思虑间,一直表现沉著的薛强,又悠悠说道:“殷中军主持北伐近半载,坐视北方崩乱,而无存功建树,足见其乏术短略。 以殷中军之能,怕难以长久压制桓公,而以桓公之才略势力,终有北伐之日,只是不知,具体时间罢了!但桓公,显然在秘密筹备著了!” 闻言,程宪等人面色各异,而苟政表情则紧紧地拧巴在一起,沉吟良久,抬头郑重地问薛强道:“威明所言,我甚是认同! 然,依你之见,桓公发兵北伐之际,其兵锋所向何处?” 这个问题,让薛强仔细思谋了一会儿,几度抬头、垂首,最终说道:“自江陵发兵北上,直取洛阳,而后荡平河南诸州.... “比起適才车驾上,威明这个结论,似乎有些犹豫!”苟政轻笑道。 薛强头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应道:“在下只能因情势发展而有所判断,又岂能尽知世事,妄下判断!” 苟政吸了口气,又问道:“我军当如何自处?” 薛强闷了一会儿,给出四个字:“隨机应变!” 看来,这“普旗”还远不能隨便更易拋弃啊! 默默地,苟政在心头暗暗感慨著!入长安后,即便一直保持著一个相对冷静、谦虚、谨慎的態度,但苟政的心態,除了爆棚的自信之外,也难免有些得意。 隨著那些因普廷號召而投效的关西豪右人才加多,苟政也在思考,如何对待东晋,实事求是地讲,不只一次动过摆脱晋廷的念头。 毕竟,除了一个名义,东晋朝廷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帮助,相反,因为这个“大义”的缘故,很可能造成迅速膨胀的苟氏集团內部的分化乃至分裂、背叛。 在这方面,苟政一向是警惕十足的! 然而,经过李、赵二人的一番敘谈,成功让苟政警醒了,桓温这头猛虎只是在南阳露出了一点尖利的爪牙,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一股彻寒的威胁。 不敢想像,倘若桓温同歷史上那般,选择先行北伐关中,那他如何抵挡,一定程度上,他会比“秦”抵抗得还要困难。 无他,同为“汉族”,能够死心塌地追隨苟政同堂堂朝廷北伐军对抗的苟军,恐怕不会太多。在同文同种之间,正朔大义的威力,是不容小的。 而桓温,会不会把关中作为其北伐目標呢?这固然得看到时候的局势发展, 但绝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假如苟政也在关中自立的话.....: 对桓温来说,北伐除了是功名大业,更重要是养望蓄势,籍此压制东普朝廷內部的反对势力,以朝更进一步的功业迈进。 因此,北伐成功的建树很重要,至於討伐谁,绝没有固定对象。 原本,苟政是没有作相关考量的,更不会在关中尚未平定的当下,去考虑远在江陵的桓温的军事威胁,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 但是,有些远虑,也不得不考虑,不得不郑重对待。李俭、赵思的投靠,则带给他更多的思考,而他得出的结论则是:还得继续装孙子! 至少,別让桓温把他北伐的第一目標,放在自己身上,那可实在难顶! 而对苟政来说,恐怕从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希望殷浩能够掌握北伐大权,越久越好。他需要时间,平定雍秦,整合关中,以御窥伺。 过去,他一直把防备的对象,放在北方的那些豪强身上,尤其是符氏,那更是深惮之。如今看来,也不能忽视桓温的威胁,而能勉强压制或者牵绊桓温这头猛虎的,只有建康朝廷了..... 有鑑於此,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苟政对殷浩的称呼,又回到了恭恭敬敬的尊称一一殷公、殷中军。 “主公!”郑权的步入,打破了有些沉凝的气氛。 “何事?” 苟政看著郑权,目光中带著疑问,正常情况下,郑权是不会如此莽撞进来直接打断。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郑权稟道:“潼关来人,罗都督上报,有朝廷使者, 北来长安宣詔!” “哦?”闻之,苟政讶然,冲左右道:“也是够巧,我们正在谈论朝廷北伐,这朝廷使者便来了!” 说著,又对薛强道:“威明,你前者还在提醒我,要向建康派出使者覲拜, 如今,还是让我们先听听朝廷有何意旨吧!” “可知使者何人?” “司徒主簿谢攸!“ “莫非出身陈郡谢氏?”苟政嘴里嘀咕道。 对东晋的了解,苟政自然难谈深彻,尤其是那些关係复杂、盘根错节的士族势力。但是,王庾桓谢这主导东普政权的四大家族,还是有一定认识的。 因而,身临其境时,在这方面,也相当敏感, 回过神来,苟政收拾心情,看向沉默已久的李俭、赵思二人,道:“二位来归,我欣喜不已,正该设宴款待,为你们接风洗尘,招贤馆就不必住了,先隨我回刺史府。至於对你们的安排,容后自有区处,但且安心!” “多谢明公!”这是再一次得到苟政的明確允诺了,二人喜应道。 当夜,苟政果如其言,在刺史府堂间,举行了一场夜宴,款待李、赵二人。 为表重视,苟政还特地將苟雄、丁良、陈晃等义军的老兄弟拉来作陪。 宴间,不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丁良与赵思之间。当初的恩怨,赵思记得, 苟政记得,作为“当事人”的丁良,更是深深地铭刻在心中。 原本以为此人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何曾想,其命硬乃至於斯,不只活下来了,还能成为主公苟政的座上宾。对此,丁良的心情,自是格外复杂。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哪怕如丁良这种心思深沉、懂得忍耐的人,在见到赵思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拔刀相向, 当然了,他的腰间没有佩刀,苟须与弓蚝的下场就在不远,他也不敢再在刺史府威严的大堂间放肆。 但是,仅靠眼神,就足以让赵思感到不安了!他原本都把丁良给忘记了,毕竟一个贱奴罢了,但怎么也没预料到,当初那个屏弱不堪的马奴,竟成为苟政磨下的將领了,而且地位明显不低。 这,在苟政摩下待著,还能得好? 对於投效之事,赵思心头不无后悔,甚至对李俭產生埋怨之情,就是此人建议来投苟政。他倒是与苟政称兄道弟,自己呢,竟面临著如此“风险”。 赵思当然不怕丁良个人,他忌惮的,是苟政以及苟军。而作为苟氏集团的重要將领,丁良若是想对付自己,以他眼下的处境,结局恐怕不会好。 大概是看出了赵思的彷徨与犹疑,苟政在宴间,特地让丁良去给他敬酒。对此,丁良虽然心头愤恨,但对苟政的吩咐,可不敢违背,也只能凝著一张死人脸的表情,上前敬酒。 即便赵思连连道歉,丁良也没有丝毫动容,最后逼得赵思喝了一大罈子“谢罪酒”,给他喝吐了,方才罢休..... 第158章 使者 夏粮 第158章 使者 夏粮 永和六年(350年)五月初十,长安东郊,辙痕凌乱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悬空的烈日,肆意烘烤著大地,置身其中的隨从及护卫们,无不一副难耐之状,埋头赶路,就差把舌头伸出来散热了。 居中的车驾像一个行將就木的老者,歪歪扭扭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 轴轂之间发出阵阵夸张的刺耳的声响,给人一种隨时可能散架的感觉,这辆由潼关守將罗文惠提供的马车,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不过,对普使谢攸来说,再怎么折腾,也比骑马要舒服。所幸的是,长安在望,遥遥数千里长途,总算有个终点了。 及至近郊,行人车马渐渐加多,散布於城周的墟市间,也有了些人气,这些景象与动静,都让躲在车驾內的谢攸,不时探出脑袋观察。 当然,谢攸眼里看到的,依旧是萧条与落败,不过,比起在关东的经歷,长安周遭呈现出的气象,多少还有那么几分寧定。 四月初的时候,谢攸便奉命出使,西奔关中,代表朝廷抚慰收復长安的苟军。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穿过混乱的中原州郡,所见所闻,儘是浑浊与昏暗,天灾人祸不断,百万黎元悉处於水深火热之中,亟待王师救援。 进入伊洛地区之后,更显残破,十室九空,村野无人,成片成片的无人区造成的死寂,让谢攸有种行走在空空地狱的感觉。 洛阳旧都,只敢远远眺望两眼,不及细看,只记住城头聋在立杆上的“魏”旗,便匆匆西归。一直进入弘农境內,方才重回人间。 弘农的破落,比之河南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半的功夫,被战火烧了一遍又一遍,剩下一片白地。最大的区別,或许就是苟军的重新入驻,使其重回一种军事管制下的秩序。 苟威坐镇弘农,部下当然远远谈不上秋毫无犯,但对地方士民侵掠与伤害, 还是有一定克制的,毕竟来自长安的训训令与诫条,也不敢公然违背。 同时,从去岁春开始,到三个月前进击关中,苟军也陆陆续续地也吸收了不少弘农士民,这批將土人数虽不多,但也是连接苟氏集团与弘农郡的一条纽带。 再加上,苟政还记得当初对山民的“耕食之诺”,命人以其名,探访山野, 广布山民,邀其出山,归田劳作。为此,苟政特地在粮储拮据的情况下,派遣一批粮种、耕牛、农具,作为安置弘农山民之用。 效果未必尽如人意,毕竟弘农乱了这么久,谁也说不准到苟政这里就到此为止了,因而,即便苟政公布的告文满怀诚意,那些避祸於山野的百姓,大多犹疑不定。 最终选择出山的,也不过两千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正是当初与苟政对话的老农那批人::::: 诚然,弘农想要真正得到恢復,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需要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但由苟政领衔的苟氏集团,带给弘农士民的,却是一种改变的开始。 这些,自然不是走马观般的谢攸所能看到的,隨著长安的临近,这惨澹的光景,带给他的不是震撼与怜悯,而一丝莫名的自得。 胡羯侵掠下的北方,果真残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建康的繁荣富庶、名士风流,可就异常难得了。 这天下正朔,还在建康,也难怪,亿兆士民心向晋室,如苟政这种出身寒贱的土豪草莽,在有所成就后,所思所想,便是向建康献忠输诚。 等完成此番出使,回朝之后,朝廷也该重重奖赏一番才是,否则这一路的辛苦岂不白白承受了。另一方面,有躬身北行的经歷,今后高谈阔论时,也当更有谈资,更具说服力,也许在北方、北伐问题上,他也能成为一个“专家”了..... 谢攸毕竟属於上品士族,又岂能知悉人间疾苦,即便耳闻目睹,又如何肯低下头,真真切切地看看脚下的芸芸眾生。 昏昏沉沉间,仆侍自车驾外稟,长安到了。对这辛苦旅途的耐心已经快消磨乾净的谢攸,立时来了精神,掀开车帘,探头而出,然刚刚站起,一阵头晕眼昏袭来,差点没摔下车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耀目的阳光,灼烧的热量,对这自然世界的体会也更加深刻了。谢攸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相白净,气度儒雅,看起来就不怎么接地气。 红润的气色,儼然是炎热与顛簸造成的,站在车辕上,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长安城垣,谢攸疲惫的面庞上露出一点伤怀的表情,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感慨:“抬眼见日,更见长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霸城门前,殷浩此前委派北使的从事中郎王杨之,正奉苟政的命令等候。显是等久了,王杨之有些百无聊赖的,躲在城门的阴影下纳凉。 受人提醒,方出门迎接,正听到谢攸的慨嘆。若是在建康,他或许也会发声,与之附和,不就装模作样,谁不会? 快步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兄台,可是让在下好等!” 谢攸打量了王杨之两眼,並不认识,面露不愉,斥道:“你是何人,敢与天使称兄道弟?” 闻言,王杨之顿时涨红了脸,色道:“在下王杨之!” 谁还不是个朝廷使者!谢攸这才恍然,下车来见,略作观察,见他冠冕齐整,揖手回应道:“怠慢之处,还望见谅。中郎前者奉殷中军之命北使,久不还朝,人以为失陷於乱局,没曾想,竟在长安,这是何故?” 闻问,王杨之念及滯留苟军,被苟政当牛马役使的这段“艰苦”时光,摇了摇头,重重地嘆道:“一言难尽啊!” “兄台还请先隨我入城,苟將军正於府中等候!”王杨之道。 “苟將军......”谢攸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咀嚼王杨之恭敬语气中透露的特殊意味。 稍作思索,谢攸好奇问道:“想来王中郎在苟政这边居处已久,不知此人如何?” 对此,王杨之瞟了谢攸一眼,道:“能崛起於微末,並率师收復长安,自非常人?具细如何,兄台与见之后,自有体会!” 谢攸点点头,又很快皱起眉头:“我为朝廷天使,携詔而来,竟然不亲自出城迎接,看来此人,甚是骄横啊!“ 王杨之自是深以为然,不过,在注意到谢攸那矜持的语气神態之后,心中却也不免暗暗做出判断,不管此人来意如何,恐怕都难完成使命了。 苟政岂是任人拿捏的主,朝廷的詔制对这等军头,又能有多少震力、约束力?对於这个问题,王杨之深有感触。 以至於,王杨之在心中暗暗鄙夷谢攸,朝廷怎会派这样一个棒槌北上?当然,人总是难以自知的,而王杨之不知道的是,他几个月前初至河东时的表现, 比这谢攸,好不到哪儿去。 只不过,如今的王杨之,经过苟政的“折磨”与锤链,少了许多浮躁。 二人乘马,並辖而行,穿过坊间道路,往城北的刺史府衙门而去。沿途,观察著长安城內委顿光景的同时,谢攸仍不忘向王杨之探听著苟军的情况。 比如,其魔下的军力如何,战力如何,粮械可曾充足..::, 对这些,王杨之回答不免敷衍,但在注意到谢攸询问时眼中闪过的异样时, 他也不由心中一动。 在苟政这里,王杨之早就待腻了,早就想著要回建康,他想念江南的鱼米丰足,想念家中的歌姬美妾,想念那些吴儂软语. 1 每每梦回,都是在愜意无比的温柔乡里,等醒过来时,面对的却是惨澹、淒凉的现实。条件艰苦也就罢了,还要受苟政这个武夫的肆意驱使,堂堂衣冠,岂能受此折辱? 谢攸的到来,则让王杨之看到了解脱的希望,看到了另外一种解决困境的可能。这么长时间,即便王杨之再迁,也反应过来苟政强留自己的原因了,就是看重自己“朝廷正使”的身份,希望藉此招抚关西士望,安定民心。 虽然这种作用,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但苟政的“役用”方式,以及关西清贫艰苦的条件,都让王杨之难以忍受。 而谢攸,显然是可以替代自己在苟政这里作用的。论身份,谢氏也是南渡大族,论官品,司徒主簿可比他这个从事中郎要高的多。 司徒,可是大名鼎鼎的蔡謨,何充之后,受命与会稽王司马昱一同秉政的辅臣,虽然蔡謨故弄玄虚,三年不曾奉詔任事理政。 同时,王杨之当初北上,虽有詔命,本质上是受殷浩之命,而谢攸之来,则属於建康朝廷为酬苟政进取关中之功。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区別的。 综上所述,谢攸比起王杨之,能够带给苟政更多大义上的好处。念及此,王杨之看向谢攸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欢喜,那是在看一个代罪受难的替身....., 刺史府堂內,下属的几名重要僚属齐聚一堂,长史郭毅、主簿杨间、司马苟侍等俱在,在这些心腹臣僚之外,还有曹苞、杜郁、郭將、赵琨、韦遥等关西土人。 威严的目光中,带著明显的镊人之意,在杜郁等人多停留了片刻,而后强势地吩咐道: “夏粮之议,就此確定。凡京兆、冯翊、始平三郡之民,每丁纳谷一斛,口半斛,七月之前,夏粮徵收之事,要全部完成。辐重营遣吏卒,配合官府將此税粮之政,坚决、彻底推行下去!” “诺!”郭毅等人齐拜。 不过,对於这道括粮令,每个人表情都不轻鬆。一则时间紧张,要在五十日內,將三郡夏粮徵收完毕,对並不算熟悉郡务民情的苟氏官属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二则,如何具体落实,才是个大难题,且不提三郡士民是否会抗拒,仅辖下丁口数量,就没有一个確切的数据,连续的变乱之下,羯赵官府留下的人口籍档,基本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参考价值了。 因此,可以想见的,在具体的操作落实上,征粮不可能如苟政所言“丁一口半”那么简单。而在这方面,苟政也是有所考量的。 事实上,堂间所议,只是一个基本的征粮標准,用以宣告三郡士民,他苟政的“轻薄税”。至少,他不像羯赵那般,每一次徵税,都要把大量士民百姓逼上绝路。 而真正有关夏粮徵收的决定,在在苟政与郭毅、杨间等人的秘密商討中。苟政划了两条线,一条是七月之前,要在三郡徵收夏谷十万斛,第二条则是徵收对象仅限於各郡“旧民”,那些被苟政新组织起来的屯营百姓不在其列。 至於把魔下的关西士族叫来討论粮税,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想要完成征粮任务,这些士族豪强们,是不可能不出血的,这是一份提前的通知,也是一份警告。 而这些豪右的应对选择呢?大抵是不敢拒绝乃至反抗的,且不说缴税纳粮, 天经地义,就苟氏集团下属那么多军民要养,若把他们饿狠了,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就像苟政所虑的,这些关西士族,从心里鄙视苟军的来歷,但同样也深深地忌惮著他们的“匪性”,否则为何连曹苞者都能急於表现出对苟军的“改造”意图。 “诸君都是关西士望,人所共仰,征粮之事,还请代为宣播,gg士民,协助官府,完成夏入!此为治安之策,而匪敛之政,还望悉之!” 当苟政说出这么一番话时,曹苞、杜郁、郭將等人,自是恭声应承,这也是一种必要的妥协。 可以確定的是,隨著苟氏集团展开夏粮徵收工作,必然会在三郡之內引发混乱,甚至动摇那才將將平稳下来的统治。 普通黔首不算,他们是纳粮的主体,换谁统治他们都得被剥削,相比之下, 苟政之粮政,可谓仁道了。但那些新近臣服的士族豪强群体中,总免不了耽於私利、不识时务者,对这些,苟政从做下决议开始,就做好了应对准备,不外乎刀兵罢了..::: 对苟政来说,此番夏粮工作,进展与过程或许会很糙、很乱,但却是不得不为之事。除了填补日益紧张的粮食需求,为下一步平定雍秦也必须做更多军事准备,军粮就是重中之重。 然而,这些仍属次要,对苟氏集团来说,此事真正的意义在於,这是对建立属於苟政对关中统治的一次尝试与推进,税收对於一个政权的意义,再明確不过了。 第159章 平东將军 洛州刺史 滎阳侯 第159章 平东將军 洛州刺史 滎阳侯 雍州刺史府堂,一场堪称庄严的接詔仪式结束了。 苟政缓缓起身,从谢攸手里接过帛书,面无表情地回到堂案后,將之轻轻地丟在案上。隨意的动作,令人侧目。 一眾文武陆续起身,各自落座,为適才的宣詔內容,眾人面色各异。眾僚属將佐,大多为来自建康的褒奖感到高兴,但总有少数人,表情沉重,面有疑思。 谢攸所宣之詔,提炼出来大概是两方面的內容。其一,自是些惠而不费的溢美之词,对苟政挺进关中、收復长安的成绩表示喜悦与认可,勉励其再接再厉, 再创新功; 其二,比起虚偽的褒奖,稍微实际那么一点,朝廷以收復长安之功,给苟政加官进爵,擢为平东將军、洛州刺史,加开府,封滎阳侯。 前者不必多谈,几无意义,而后者则明显展露出一些深长意味,怎么想怎么彆扭,怎么想怎么难以接受。 对当前的苟政来说,他的確需要一个名义,要一个名实皆具,而非这样一种割裂、予盾的结果,不管建康朝廷的用意如何,此时的苟政,心中分外不满。 而这种不满的情绪,他並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趋於冷淡,连眼神都显得锐利了许多,看得谢攸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不知觉间,堂间站著的,只剩下谢攸这个朝廷使者,就连王杨之都有一个座位,这让谢攸尷尬之余,也大感愤慨。 果然鄙夫,骄横愚顽,毫不知礼节,竟敢如此慢待天使,奉詔竟也不谢恩..:::.当然,心中愤恨,面上则保持著高门的倔傲,名士的风度,苟政审视的目光下,嘴角温润的笑容,竟也有那么一丝谦卑。 良久,苟政从那种深沉自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堂间压抑的气氛也隨之一改,看著孤零零候立在堂间的谢攸,也不请他落座,苟政问道:“我有三个问题,还望来使解惑!” “將军请说!”闻之,谢攸立刻应道。 “其一,朝廷此番恩旨,出於何人之手?” 对此,谢攸稍微犹豫了一下,应道:“闻將军建功於关內,朝廷上下皆喜, 关於酬赏,乃会稽王与中军將军商討擬定。” “其二,朝廷奖掖如此之重,可有其他指示?”苟政语气中隱隱带有几分讥讽。 谢攸似无察觉,眉宇间反而露出一抹振奋,拱手道:“殷中军北伐在即,盼將军率关右豪杰,並力东出,荡平河洛,如此天下可定,將军亦可功成名就,垂闻青史!” 好大一张饼,好蠢一个人!苟政心中晒笑,偏头警了眼座席间的王杨之,发现此君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显然,谢攸之言,也让王杨之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北上的使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只不过,王杨之早就不抱希望了,一心想著回江南的他,甚至早就遗忘了。 而再闻类似的论调,王杨之甚至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同时心中暗暗感慨,殷公太过想当然了,苟政者,梟雄也,岂能为其驱策,受其指令? 这种念头,在王杨之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以至於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对苟政已多有敬畏,反是对殷浩的崇拜之情,越发淡薄了.. 满带讥消之意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神情漠然,苟政以一种格外认真的口吻问谢攸道:“其三,朝廷以我为洛州刺史,又欲让我率关西豪杰东出配合北伐,那关中诸事,可有定论?” 苟政此时的眼神很是深邃,就仿佛能把人吞噬,而谢攸面对这个问题,也显得十分郑重,犹豫片刻,迟疑地答道:“临行之时,朝廷並无交待,此事重大, 非在下所能揣测妄断!” “呵呵...:..”苟政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堂间沉凝的氛围,笑声也逐渐放肆,良久乃止。 “贵使一路辛苦了,先去宾馆歇息,我等还要仔细筹议,如何遵行朝廷意旨!”苟政摆摆手,冲郑权吩咐道:“请天使去宾馆,好生伺候著!” “诺!” 谢攸自然不乐意,他还想与苟政好好聊聊军国大事,但面对走近身前的郑权那生硬的表情与动作,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苟政绝非晋室忠良,朝廷意旨,殷中军之谋,怕是一厢情愿了。不满地退下堂去,但思及会面以来的种种待遇,谢攸心中默默地做出这样的判断,只能说, 很准確。 如果说一开始,在场文武还多有为苟政感到喜悦的,等他三个问题道出之后,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而谢攸一离堂,最先开火的,就是苟雄,只见他怒道:“我军在关中建功, 朝廷的搞赏却在洛州,这显是不愿把关中交给主公,吝蔷至此,当我將士好欺吗?” 丁良紧跟著附和道:“洛州残破,四战之地,如何能与关中相比?我官民將土,皆在长安,俱以关西为家,岂能舍家而东就! 朝廷罔顾此情,执意驱策我军东出,简直视我等为牛马,隨意役使..: 丁良言罢,弓蚝也拍案而起,大声道:“关中未定,何以东出?以关东之纷乱,岂是我军能够贸然涉足的?朝廷一味考虑北伐事,却欲陷我军於危险,岂能听之任之?” “北伐?”陈晃冷笑两声:“朝廷已经北伐一年之久,可曾见晋兵於淮北? 那殷中军,口號震天,实无一点行动,反欲驱使我军为其牺牲,简直可笑!可恨!” “如此统师,怎能成事?如此朝廷,如何值得效忠?”苟侍阴阴地说道。 一时间,整个府堂间,儘是对殷浩以及普廷的口诛笔伐,话是越说越过分, 越来也不加收敛。 当然,发言的多是苟军的旧將们,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杜郁、徐盛、郭將、程宪、赵琨等关西士人,他们多神色凝重,处在这大堂间,都略显不自在。 面对眾將群情汹涌,说话越发没有边际,苟政並没有制止,毕竟,他们抱怨乃至谩骂的,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在观察片刻后,苟政显得更加平静了,比起来自建康朝廷的噁心事,心腹將佐们的忠心一致,则足以快慰其心。 隨著苟政抬手,府堂间的喧囂,终於宣告终止,在眾人目光下,苟政看向面上有明显变化的程宪身上:“程通事,我观你欲言又止,有何见解,但请直言, 说来让大伙儿听听,不必藏著掖著!” 闻声,程宪一时没有接话,而是沉思,凝重的表情使其面庞更加冷峻。在苟政的注视下,程宪起身,斟酌少许,拜道:“明公,恕属下直言,既欲求朝廷大义,以招抚人心,对朝廷还当有所敬重!朝廷搞赏,或有值得商榨之处,然终是朝廷一份心意..... “程宪,你出此言,是何居心?”其言未已,苟顺也急於表明態度一般,怒斥道。 程宪面露羞愤,不由回苟顺:“我奉明公之命,秉正直言,苟都督欲塞我口,还是欲违明公之令?” 苟顺傻了眼,他只是顺势而为,哪里想到程宪这廝如此上纲上线,顿时一急,想要解释,但其口拙,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急得抓耳挠腮,扭头冲苟政道:“末將绝无此意!” 见苟顺窘迫,苟政抬手以示安抚,然后直勾勾地盯著程宪。迎著苟政那几乎要將自己看透的眼神,程宪则显然很坦诚,苟政心中顿生疑竇。 也正出於心中之疑,苟政没有就此深究下去,而是偏头问神情始终表现淡然的薛强,道:“朝廷如此詔制,薛祭酒以为如何?” 大概是早就做好被问询的准备了,薛强从容地拱手答道:“明公,朝廷所赐,纵为虚名,也不妨受之!至於东出之事,待平定关中,巩固根基之后,再作商討即可!” 显然,苟氏部將们在意的那点虚名,在薛强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作为名声在外的河东豪杰,薛强自难体会苟军將领这些起於微末者, 那种“暴发户”的心理,有些情况,可敏感者。 而苟政,在沉静地琢磨片刻之后,方抬眼,环视一圈,冲眾人幽幽说道:“杜洪在扶风国,上下跳,毫不安分,执意与我军作对! 此前,我们初入长安,形势不稳,对其有所放纵。如今,诸事已初具条理, 也该解决这个祸患了!” “建威將军苟雄听令!”苟政声调陡然转高。 苟雄闻声一振,立刻起身拜道:“末將在!” “著你率一万步骑,会同始平之军,西进討灭杜洪!”苟政严肃道。 听此令,苟雄心头著的一口气,也顿时得到释放,整个人精神状態拔至最高,朗声道:“诺!” “诸君,平定关中的口號,我也喊了几个月了,从入主长安便开始!”深吸一口气,苟政又郑重而严肃地说道:“我们可不能学那殷中军,犹豫不决,裹足不前,眼下,是我们向雍秦进军,平定整个关中的时候了,望诸君与我,协力同心,共肇大业!” “诺!”眾文武以一阵齐声,结束了这场瀰漫著紧张与矛盾的堂议。 “参见明公!”傍晚时分,庭院黯淡,程宪擦著朦朧的夜色,受命前来拜见苟政正於书案后读书,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他的面庞显得有些黑沉。抬眼, 瞄了下程宪,放下书卷,伸手道:“免礼!” “谢明公!”程宪拜道。 “我就不绕弯子了!”平静地审视著程宪,苟政开门见山道:“白日堂间, 群情汹涌,发泄不满,声討朝廷不公! 关西士人,多沉默不语,唯有先生,敢於逆势直言,所为者何?总不至於, 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吧. .. 闻问,程宪沉吟少许,抬眼之时,又露出了那种坦诚的目光,稳稳地答道:“稟明公,朝廷詔制,其意甚明,的確罔顾我军所处境况,甚为不妥。將军们的不满与愤怒,是可以理解的!” 对此回答,苟政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示意他继续说。 程宪:“然而,將军们可以怒不可遏,口出怨言,但明公为人主,三军之帅,却不能因怒谋事,否则,必然影响关西大局!” 顿了下,程宪又道:“明公眼下虽拥强军据长安,但根基终究不稳,当此之时,仍需朝廷大义,以统士眾,以凝人心! 因此,即便朝廷偶有不公,该当忍耐,还应忍耐。在下所虑者,是明公因朝廷鄙视薄待,兴一时之怒,而误大事..:: 听程宪道出这样一番话,苟政不由发证,似乎有些意外,程宪这初降之人, 竟会如此真心为自己谋虑。 一抹笑容,不自觉在嘴角洋溢,苟政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嘆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见苟政这种反应,程宪反而一副肃重的样子,再拜道:“还望明公,稍忍一时之愤,以顾大局。待关中平定,谁制之?” 苟政呵呵一笑,忽的身体前倾,一手撑在案上,侧视著程宪,悠悠问道:“一桿晋旗高举,关西夷夏响应,有朝一日,倘不容於朝廷,关西士民,人心何向?” 程宪是个聪明人,能够理解苟政此言何意,在经过一阵认真的思考过后,郑重拜道:“待明公泽被关西之日,何虑人心不附?关西士民眼下心向晋室,非晋室有德,只是一时之间,別无选择罢了!” “呵呵!”苟政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然后衝程宪道:“有先生相助,我得其人也!” 说著,苟政郑重地向程宪交待道:“我有一事相托!烦请先生南下,代我出使建康,向朝廷陈说。若能替我討得关雍、秦之任,自是最好,若然不成,也当竭力维繫与朝廷关係!” “诺!”程宪拜道。 比起苟政委託之重,更让程宪欢喜的,大概是他对自己建言的认可与接受... 待程宪告退后,苟政的脸色迅疾地阴沉下来,取出朝廷的册封詔书,直接架到案上的灯烛上。 焰火吞噬布帛,迅速化为一团灰烬,苟政的眼神冷淡极了,冷声道:“莫说一个洛州刺史、滎阳侯,就是封我一个关东王,又有何意义?” 第160章 牛刀杀鸡 第160章 牛刀杀鸡 永和六年五月十二日,建威將军苟雄,並建义將军丁良,弓蛀、苟兴、苟涛(苟雄部將,继苟起为先登营督)、卜洋、曹等將,率驍骑、锐骑、先登及统万左右二营计万余胡汉步骑,向西挺进,兵锋所向,直指占据扶风郡东部的杜洪军。 战火重启,勉强平静了两个月的关中局势立时被打破,雍秦大地的歷史,在苟政及其统率的苟氏集团的推动下,再一次加速驶向未来。 在苟雄率军自长安出发的同时,驻守在始平郡的建寧將军苟安,亦率军作为前锋先行进军,兵发武功。苟安所部计五千余眾,除中坚、归义(左)二营三千精锐外,另有两千辅卒、民夫,从军作战。 而得知苟军西犯,一直叫囂著要討伐苟政,收復长安的杜洪,气焰顿时回落了,匆忙之间联络援兵,组织御备。探得苟安军动向,即以张先率军一万,东进逆战。 在长安的时候,杜洪魔下不说勇將如云,但在眾多关西右族的支持下,手中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但等弃长安而走,逃到武功县,他能依靠的,却只剩下张先之流的將领了。 在扶风待了两个多月,或许杜洪仍未想明白,他捨弃的,不只是长安,还有一系列他所掌握的优势资源。而妄图串组织联军,击败苟政,重回长安,只是一种妄想罢了,至於他那些串联关西地方格局势力的动作,则显出一种愚拙的“可爱”::: 阴之战的惨败,是导致关西局势大变的直接因素,作为主將的张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鑑於此,杜洪对其甚是嫌恶,但事到临头,他还得用此人。 无他,长安时期的“杜军”,算是雍州士族的一次联合,作为盟主的杜洪尚能掌握很大一部分话语权。那么西“撤”至扶风之后,便退化成为了“杜张”割据势力。 直接力量严重损失,尤其是兄弟杜郁的脱离,让杜洪十分虚弱,而张琚、张先这两兄弟,虽然势力同样损失巨大,却牢牢把握著过半的兵权,杜洪亦难形成有力制约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抵挡苟军,杜洪也只能捏著鼻子任用张先。而张氏兄弟呢,对抵挡苟军,也未必有多少信心,但是为了把军队掌握在手中,硬著头皮也得上。 而杜、张选择主动发兵迎敌,做出这等决策的依据,或许仅在苟安那数千兵了。若是能够將这支苟军前锋击败,或许还有与接钟而来的苟军大部队对抗的可能。 落魄至廝,即便杜洪再愚妄,也不认为,仅靠自身掌握的力量,就能够抵挡苟军了。他的应对考量,或许显得一厢情愿,但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无奈选择。 当此之时,杜洪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断水的旅人,哪怕给他一瓶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而杜洪能够期待的,只有他的“盟友”们了。 过去的两个月间,尤其在苟政被河东战事牵扯了大部分精力的时候,杜洪在扶风可是做了不少事。除了將郡县、美阳等地掌握在手中,便是积极联络各方, 共同对付苟政。 成果自然是有一些的,苟军以小博大、占领长安,在震动关西的同时,也激发了更多军阀、豪强的野心。两个月间,虽然明面上少有直接反对苟军的势力, 但在暗地里,不服、不满,乃至怀有取代之心的关西豪强实则並不少。 杜洪广遣使者联络,还是获得了不少关西豪强、军阀们的允诺,虽然大部分人,只是做骑墙两面。包括好时的徐,黄白的白犊,这两股势力是起事较早的,当初在杜洪占领长安之时,便举旗响应了。 但是,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盟友”身上,则大概率是註定了失望结局的。 至少,在直面苟军大举西进这第一波攻势之初,遍布雍秦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势力,是基本不可能给杜洪提供什么有力帮助的。 而张先领军出武功接战,奉的实则是其兄张琚的命令,而战术目標,並非击败苟军,而是保存实力,並见机把从属於杜洪的最后一支兵马,也给吞併了. 张琚能快速崛起,带领张氏成为杜洪集团內部仅次於杜氏的势力,其见识能力自难以庸碌形容,然其短视起来的时候,也是很难看到下限的。 利慾薰心,能够看破利益二字的人,实在稀少。 而在张琚如此“作战思想”的指导下,张先的出战又岂能討得了好。双方接战於武功县东北的中亭,中亭所处,乃渭河、漆水、郑国渠三水交匯之地,双方从东西两个方向隔漆水对峙。 张先虽然人眾,但从气势上比之苟安军弱的不是一星半点,也根本不敢真的与苟军短兵相接,只是领军,临水设防,拒止苟军西度。 相持仅一日,率先发起进攻的,却是苟安军。苟安採取的,还是经典战法, 自率主力,与张先军正面相持,另遣贾虎率归义左营,寻漆水上游浅滩涉渡,迁回数十里,绕袭敌后。 而张先对这套,根本没有丝毫防备,他將自己所有的精力与能力,都集中在正面的河防上了,也的確打造出了一个了可观的防线。 然其防御能力,多针对河对岸的苟军,可战之卒也摆在一线,存著一个半渡而击的心思,对来自侧后方的敌军袭击,就没法兼顾了。 当然,以寡敌眾,还敢採取这等进攻策略,不只大胆,而且冒险。不过,苟安敢於如此行险,可不是一味的狂妄与托大,也是有过衡量与判断的。 首先自然是苟军本身的素质,中坚营就不必多说了,这是由苟安一手组建, 並一路打出来的队伍,在苟军的编制中,是一支有歷史、有经验的队伍,战力非凡,由苟安亲自指挥,更能充分发挥其战力。 至於贾虎所率归义左营,则是在阴之战中,打出了军魂,证明了忠诚与价值,在后续的重建扩充中,苟政提供了大量精卒,在贾虎这员猛將的率领下,更是如狼似虎。 同时,贾虎正是武功人,其魔下还有不少从武功县走出来的老弟兄,充当中低级军官,对他们来说,此番进军,也是一场“衣锦还乡”的行动,士气格外高昂。 当下的苟军,尤其是那些经过精心编练、武装的中军將士,其战斗力或许离这个时代军队战力的天板还有距离,但至少在关西地界,具备一种有我无敌、 战无不胜的气势。 这股气势,是在苟政率领下,从茅津北渡开始,通过一系列胜利养成的,一直到挺进关中,连获全胜,方才彻底练就。 凭著这股气势,在適合局面下,结合恰当的战略战术,几乎可以无往而不利,强弱眾寡,並不是將军决策、士卒衝锋的唯一考量。 这股势头,在没有遭遇重大挫折之前,或许將一直持续下去,这也是苟氏集团昂扬向上发展的表徵之一..:: 而作为对手的张先军,则相形见拙了,杜洪集团那些以豪右私兵部曲组建的精锐,早在阴之战以及弃长安后的追击之战中,损折泰半。 剩下的,即便还保有一定装备、训练,士气也比较低落,人心不齐,两个月都没有缓过劲儿来。至於重新扩充的兵马,只是从扶风东部地区徵召的一群流民、壮丁罢了,连武装都不完备,论训练,论战力。 苟安在派驻始平的这段日子里,同样也没少做功课,对“杜张”军队的底细,摸得也差不多了。若没有这些,即便苟安敢打敢拼,也未必甘冒如此奇险。 就这么的,当贾虎率魔下精兵,迁回至张先军侧后,並果断髮起进攻时,张先军一时竟无从抵挡。张先已经竭力反应调整,意图將这支偷袭的小股敌军歼灭,但忧心无力。 那些新征入伍的民夫,迅速被衝散,紧跟著蔓延到张先全军,归义左营一千五百將土,在贾虎、贾豹兄弟俩的率领下,將漆水西畔的上万敌军阵脚给搅得大乱。 而张先布置的河防,几乎没有起到作用,隨著苟安这边也率军,发起渡河作战,其军溃兵败,也在情理之中了。 当然,张先兵败之速,苟军获胜之易,也与张先的指挥选择有直接关係。临败之际,他又选择了弃军,以其他军卒作为屏障,自己则將张氏部曲集中起来, 快速脱离战场,往武功撤去了。 贾虎察觉其行动,率军追击,但乱战之中,兵卒难聚,因为兵少,虽有斩获,但最终还是让其脱逃了。等两支苟军合兵,將战局彻底控制,张先所部早就跑得没影了。 无奈之下,苟安只能下令,收编俘虏,打扫战场,只不过,比起阴之战时,这一次的缴获,实在不多。敌军,也穷得可怜了,或许也跟张先军背靠武功,“主场”作战有关..... 十三日,苟安破张先於漆水,十四日,即兵临武功,而此时,由苟雄所率的苟军主力部,才刚过始平。 至於武功县內,別说拒防苟军了,因张先的再次惨败,杜、张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差点直接爆炸。怒火中烧的杜洪,要治张先的怯战败军之罪,而张氏兄弟怎么可能接受。 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到这样的地步,仍处在內订边缘,若非苟军兵临城下, 战开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十四日,长安,刺史府衙。 虽然建康朝廷没有如愿將苟政想要的名分赐予,但在关中,苟政依旧以“雍州刺史”的身份发號施令,並且还给自己多加了一个头衔“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 一时怨愤之后,苟政恢復了他的冷静,心態重新归於平稳,那些被刺痛的自尊,被他深深埋藏於心底,等待著报復的一日。 而从发兵西进开始,苟政除了把精力继续放在对夏粮徵收的把控上,其工作重心,也迅速转移到战事上,这是奠定关中大局根本之根本。 因此,当漆水之战的详细战报,发回长安之后,苟政喜不自禁,將之布告全城,並发传三辅郡县,继续提振士气,激励人心。 当此之时,再没有比战场上的胜利,更能凝聚人心、巩固统治、夯实根基了。为此,苟政不只与长安的將佐、僚属们共庆,晚餐之时,还忍不住与夫人郭蕙分享。 暮色笼罩的厅堂间,郭蕙落落大方地坐在食案后,嘴角带著矜持的笑容,目光温柔地看著苟政,听他开怀地讲解著漆水之战的的结果与影响。 “恭喜郎君!”郭蕙適时地表示祝贺,道:“前方奏捷,你也可稍安其心, 得以入眠了!” 这几日间,苟政就没睡过好觉,军爭无小事,这是苟政始终秉持的观点,也从不敢大意,因此,从发兵之后,他理政治事,寢食之间,精神都始终高度紧绷著。 作为枕边人,郭蕙自能察觉,此番见其神情放鬆,也从心中为其感到高兴。 “关中一日不定,我一日难得安眠啊!”怀著一个不错的心情,苟政表示道。 当兴奋劲儿下来,苟政又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子平能如此轻易击败张先军,却是大出我意料,看来,我对杜洪,仍然过於重视了。” 拿起一张饼,裹了裹,苟政注视著,道:“既发大兵,若仅把目標放在杜张身上,可就太浪费了。这胃口,不妨大一些...:..“ 言罢,便一口將那张饼吞下,用力咀嚼著。 “主公,朱晃求见!”才入腹中,郑权出现在堂前,躬身行礼。 “何事?”苟政神色一动。 “言关东急报!” 苟政闻声而起,拿起巾帕擦了擦嘴,置於案上,同夫人郭蕙交待两句,隨著郑权而去。 望著苟政匆匆而去的背影,郭蕙玉容不由一暗,她这段时间,一心想著苟政给自己播种,好早续嫡嗣,但今夜,趁苟政心情好的期待,显然落空了。 至於苟政,当然顾不得男女之事,去正堂途中,又隨口问了声:“杜郁这几日在做什么?可有异状?” 郑权凛道,语气中带有少许玩味:“据眼线匯报,杜参军这段时间,抱病在府中,一不出门,二谢绝访客,一心在府中养病!“ “呵呵!”苟政笑了,道:“这杜德茂,果真是个聪明人!” 稍作思吟,苟政便交待道:“人先不要撤回来,继续盯著,不过不许贸然打扰,让他养病则可!” “诺!” 不论如何,杜郁都是杜洪亲弟,又是苟氏集团下属杜氏的掌门人,兵发杜洪,该有的忌讳与防备,还是要有的。而杜郁在这方面的谨慎与聪明,也甚合苟政之意。 第161章 枋头大战 第161章 枋头大战 堂房下,朱晃那精悍的身影佇立著,见到快步而来的苟政,立刻躬身行礼。 “可是枋头有消息了?”苟政气势十足,沉声问道。 朱晃頜首,沉声应道:“正是!” “结果如何?”苟政表情微肃,语气中带有一抹兴奋与期待,盯著朱晃追问“稟主公,適才关东探骑传来急报,枋头大战,冉魏大胜,赵军大败,张贺度、刘国、段勤、杨群败走,张沈、靳豚被魏军追斩,赵军死者数万......”朱晃平復心绪,儘量稳著语速来。 苟政闻之,脸也仿佛打开了,很是感慨,念头一转,又道:“氏呢?』 显然,管再閔与那些羯赵耆老遗少如何打生打死,苟政真正关注的,只有与他具备直接利益衝突的枋头集团。 朱晃应道:“据闻,各路赵军连败之际,氏酋健率军猛攻枋头城外魏军寨垒,雄则引城中之军突围,二人会师杀败围城魏军,在冉閔回师之前,引眾西逃,眼下正於汲县,重整旗鼓,聚拢溃散部眾.... 这样的答案,自然可喜,毕竟经过冉魏这么一场祸乱,氏算是雪上加霜, 再受重创。或许是贪慾不足,幸灾乐祸之余,又不免可惜,怎么就让氏兄弟成功脱逃了呢? “走,入堂敘话,把探报给我,你也再详细说说!”苟政脸上还是绽露笑容,亲切地拍了拍朱晃肩膀,招呼道。 “诺!” 事实上,距离枋头大战出结果,已经十余日过去了,早早五月初四的时候, 隨著冉閔追斩赵將靳豚成功,氏兄弟突围西逃,这场规模宏大、波及广泛的“魏赵”战役,就宣告结束了。 只不过,战爭將枋头周边的局面彻底搅浑,交通线一度断绝,苟政投入在关东的情报力量也实在薄弱,耗费了不少时间,方才把大致情况打听清楚,有些消息甚至是从冉魏的“官方通报”了解。 等消息传至长安,自然是严重滯后的,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对苟政来说, 枋头大战的结果真实、属实,最为重要,这是他对关东局势变化做出判断与应对决策的重要前提。 起初,麻秋洪,乱枋头,事败,北遁安阳,请援於鄴城。冉閔应麻秋之请,见机南下,率戎卒五万,南掠枋头,兵临城下,氏老巢告急。 恰逢健西征之军,断尾东归,连受挫折,氏军队,士气大衰,军心动盪,人心思异。如此情况下,健自觉仅仅凭氏之力,绝难是魏军对手,因此並未急於东归救援,至汲郡后,军於凡城整军,遣轻骑东进袭扰,同时广发英雄帖,召河北石赵旧臣,共討冉閔。 健对羯赵耆老们当然不似乃父,有多强的號召力,但对其邀请,河北的羯胡群雄,响应者甚眾,近者有段勤、刘国、张沈,远者如张贺度、靳豚、杨群等,悉数举兵,从四面八方向枋头进兵。 打再閔这个弒君篡位、倒反天罡的逆贼,这些羯赵地方军阀们是分外积极的。 而再閔,是个相当硬气且自负的人,寧肯直中去,绝无曲中求,他对那些响应石祗、与他作对的羯赵遗老,早有剪除之心。 然而,那些將军、刺史,各据一方,想要逐一討平,却是费时费力,难得有个机会,齐聚一起,正可一併歼灭。 再閔这份心態与气势,不管是自负其力也好,或为激励士气也罢,他不只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面对汹汹而来的羯赵联军,再閔在四月下旬,重新徵召了十万大军(战斗力当然是有水分的),聚於枋头。 並於四月二十三日开始,再度发起对枋头城的猛攻,这一回,比起之前,再閔可没有留手,俘获的降兵、枋头周边的流、难民,成千上万地被魏军逼迫著, 堆到枋头城的攻防上。 人潮战术,尤其是不顾牺牲、用人命去堆的战术,总归是有用的,魏军急攻数日,一连昼夜,不曾罢休,枋头城也一度濒临告破。 即便以雄之指挥將才,城中氏军之精锐,也差点被咬死,危急时刻,还是健领军东进,军於淇水西岸,魏军攻势乃止。 而隨著健兵至的消息传开,其余各路赵军,也隨之再进一步,向枋头战场开进。显然,各路联军对付再閔的目標是一致的,但从形式上看,这就是一次救援枋头的战役,让各路赵军为氏火中取栗,各怀心思的羯赵军阀们,自是不为。 这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的情况,对魏军来说,是一项极其难得的优势,也是获胜之机。 眼瞧著各路援军,就像凝聚成一条扼脖套索向己方袭来,再閔这边也果断改变方略,继续攻城自不可取,面对群狼,他还没有托大到这个地步。 中书监卢諶建议再閔,援兵势大,而王师顿兵坚城,久攻不下,士气受挫。 诸敌远道,人心不齐,当固垒沉下,挫其锐气之后,再寻机破敌。 对卢諶这个“老古董”的建议,再閔根本不听,果锐强悍如他,怎肯坐以待敌,被动接战。打老了仗的他,也很敏锐地找到了战机,並果断把握住了。 各路赵军,或强或弱,或眾或寡,或先或后,这是天赐他逐个击破的机会。 当然,这个时期的冉閔,还勉强听得进建议,决定主动发兵破援的同时,在枋头城下,也留下了相当兵马。 再閔留车骑將军胡睦、平南將军高崇、征虏將军吕护等文武將臣,率八万余卒民,继续围困枋头城,固垒加柵,摆出防御姿態。 又以前將军苏彦、射声校尉张艾率锐士一万,军淇水东岸,监视健军。可以说,再閔將其大部分兵力,都用来对付氏军了,对氏兄弟他还是相当重视。 但在破敌之策上,再閔还是选择先拣软柿子捏。做好枋头城前的军事安排后,冉閔亲自率领三万魏军精锐,自枋头髮,迎战其他赵军..... 夏四月二十八日,枋头大战进入决战阶段,来自再閔的对羯赵联军的犀利反击,正式展开了。 再閔率军,东北循白沟而进,首先进攻的,便是才从黎阳西渡的段勤军。段勤,段氏鲜卑猛將段末杯之子,作为流落中原的段氏鲜卑一脉,段勤魔下还是有些鲜卑老卒的,然而面对再閔急袭,仅半日便被击破。 段勤大败,被阵斩五千余人,全军溃散,段勤数万之眾,仅率数千残兵脱逃,连老巢黎阳也不敢回,径直南渡,到河南去投占据陈留的段龕去了。段龕,段氏鲜卑首领段兰之子。 大破段勤后,冉閔没有选择穷追猛打,斩尽杀绝,而是重新聚拢兵马,整编恢復,其后调头北上,於內黄县南、黄池以西,截住自繁阳领军西来的镇南將军刘国。 刘国从梁举义开始,便活跃在羯赵的军政坛上,至少从一年多来的表象看来,他为石赵社稷,算是尽心竭力了。面对魏军的进攻,他也没有怯逃,而是率军死战。 当然,死战的结果就是,差点歿於阵中。刘国军比之段勤军,好不到哪儿去,在再魏精兵强大的攻势之下,败退往內黄据守(刘国西进之后,先把內黄攻克,以为进兵基地)。 恰此时,抚军將军张沈,率部下两万余眾,赶来助战,二者一內一外,互为角,共抗魏军。然而,冉閔的强悍,再度体现出来。 留少数兵马,监视刘国败军,再閔自率主力,直袭张沈。而张沈,哪里预料得到,再閔竟然如此疯狂,不管不顾,而论野战,又哪里是魏军的对手。 於是,在內黄西北,张沈军被打了个支离破碎,全军覆没,连张沈本人,也被魏军將校斩获。反是刘国,见势不妙,又留下三千多具尸体,东逃回繁阳去了。 三日之间,冉閔亲率魏军,分別於白沟、內黄,大破三路赵军,皆获全胜, 也基本奠定了这场“魏赵战爭”的最终走向。 而段勤、刘国、张沈三路兵马惨败之后,其余南来的赵军,可谓闻之色变, 望而却步。当其时,张贺度、杨群、靳豚三將,已聚兵五万余眾,从东面绕过精兵把守的邮城,向內黄西北、邮城东南的长乐县挺进。 闻败讯之后,立刻裹足顿步,不敢再南下了。但这个时候,你不来,我自去,仅在內黄休整了一日,冉閔便再起大军,渡水北上长乐。 面对再閔的强势进击,张贺度等人即便心怯,也不得不强行鼓足勇气接战, 但这种勉强,反应到战场上,便是一场惨败。 魏军五日之间,奔袭数百里,连战数场,虽然將士都十分疲惫,但连番胜利的刺激下,士气依旧高昂。又兼冉閔亲自统率指挥,逢战必披坚执锐,身先土卒,衝杀在前。 於是,在长乐县北,魏军再度获得了一场大胜,张贺度等人根本扛不住魏军的衝击,尤其是再閔亲率的上万中军劲旅,更是所向摧陷,无所不破。 长乐之战,张贺度、杨群仅率少许残部狼狐北逃,靳豚被再閔亲手斩下脑袋,在魏军的追杀之中,赵军死三万余人.:.., 前前后后,死在魏军手中的赵卒,六万余眾,而再閔五日三战,击破赵军十三万之多。 至此,由枋头之乱引发的“魏赵战爭”,进入收尾阶段。响应健文的羯赵势力,当然不只这六支,但他们却是最主要的参与者(离枋头相对较近,直接参与其中)。 “六军”败亡,余下的小鱼小虾们,自然不敢与冉閔作对,甚至各个“屏气凝神”,生怕把魏军的兵锋引来。 在取得辉煌胜利的同时,魏军的损失也不轻,伤亡近万,尤其那些冉閔赖以生存的禁兵精锐,衝锋陷阵的过程中,死伤尤重。 不过,再閔最大的损失,还在南边的枋头,这个引发这场大战的导火索。魏军的动向,被健尽收眼底,在其率军出击之后,並未妄动,仍於淇水与苏彦、 张艾相持,但默默做著准备。 一直等到冉閔远至內黄了,健也终於动手了。五月初二,健亲率两万敌低部精兵,强渡淇水,渡河之前,他与氏子弟及诸將慷慨言道:“若不破魏军,俱死於枋头!” 沉默数日的氏军,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一往无前,强渡淇水之后,才反应过来的苏彦、张艾二人急率军迎战,但很快就被黄眉等氏子弟兵击败,退往水畔城周的寨垒。 健不肯罢休,径直率军攻寨,由此引发了枋头西寨魏军的溃乱。城周魏军虽眾,但可战之精兵,实在不多,而那些普通部眾乃至壮丁,又哪里扛得住氏军的衝击。 最后,手忙脚乱之下,胡睦等人最后竟然只能放弃西寨,收拢兵马,据守其他寨垒。城外战起,城中的雄、安,也趁机率兵出城衝杀。 符健东渡,的確是有趁虚破魏军的打算,但魏军在城外大筑堡垒,还是起到了作用,极大阻碍了氏军的后续进展。 虽斩获颇多,但眼见伤亡加多,虑再閔之回师,不敢久攻,最后,健只能含著泪,与雄聚拢两部氏军,向西撤去。胡睦等魏將,靠著固垒,好不容易挡住了氏军的进攻,早已惊骇莫名,损失惨重之下,更不敢追击,只能眼睁睁看著氏军从容西渡..::: 等冉閔率领大胜之师,重新南下枋头时,见到的是一座空空如也的枋头城, 以及数以万计的死伤。枋头城的失利,对再閔来说,就像闪耀王冠上的一道明显污痕。 这让心高气傲的冉閔十分愤怒,他已经相当重视荷氏了,为此留下了那么多人,结果五个打一个,又有坚垒依託,还能被打成这副惨像。 这样的结局,固然有诸多客观因素,但依旧难为冉閔接受,於是,暴怒之下的冉閔,直接把作为主將的车骑將军砍了,以慑三军,又传命回鄴城,夷其满门再閔皇冠上的血色,更加鲜艷深沉了,这其中包括魏军將士自己的鲜血。 杀掉胡睦之后,再閔犹不解气,探得健兵动向后,不顾劝阻,决定起大军西追,定要將氏这路祸害彻底消灭,方息其心头之恨。 不过,这项足以让苟政叫好的决策,没能成行。鄴城来警,羯赵皇帝石祗遣丞相石琨,率军十万,已过邯郸,逼向邮城。 考虑到人困马乏,以及鄴城的安危,不得已之下,冉閔只能暂时放过氏, 留师驻守枋头后,率军北返邮城。 至此,枋头大战宣告结束,河北又迎来一个新的局面。 第162章 冉魏崛起 第162章 冉魏崛起 府堂间,两名仆侍动作轻敏地將即將燃尽的灯烛更换,小心翼翼退下。 苟政在听完朱晃关於枋头之战的详细匯报后,沉吟良久,抬首时面上儘是曦嘘之態:“此战之后,天下何人不识冉閔?” 曾经,作为石虎的好义孙,羯赵忠臣大將,冉閔在羯赵军中,早就闯出了偌大的声名,然而真正威震北方的,还得从石氏內乱,从他趁势崛起开始。 到冉魏建立之后,冉閔也成为主宰华夏这片土地有数的“豪强”之一。世人皆知再閔神勇难敌、当世无匹,然他的武力究竟有多强大,却始终没个定数。 年初之时,石琨、张举、王朗合兵七万攻鄴,冉閔千骑破之,那堪称是其个人武力的巔峰表现,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在真正贤能有识者的眼中,那只是匹夫之勇,並且眾寡悬殊存疑,同时那场大捷只是保住了冉閔在鄴城的篡权成果,对整个北方格局的影响还不明显。 但此一次枋头之战结果,造成的影响就远不止於此了。再閔之名,藉此將真正响彻南北,凡华夏苍穹之下,肉食者恐怕难有不知其名者。 同时,通过三场战役,冉閔不只证明了他个人武力的强大,也向世人宣了他冉魏大军的强横。 从白沟、內黄到长乐,三场战役,三场大胜,胜得乾净利落,贏得风光漂亮。比起个人武力的表演,这种“集体”的强大,则更容易引发有心者的警惕与忌惮。 比如燕王慕容偽,在得知枋头之战的结果后,是一日数惊,难以自安,甚至於平定中原的志向与信心都受到了影响。 还是在与辅国將军慕容恪一番交谈之后,方才稍安其心。不管是否出於安慰,慕容恪对再閔的评价依旧,匹夫之勇罢了,擒之不难,他能获枋头之胜,不是魏军有多强大,而赵军问题太多,赵將心思各异..... 比如还在建康“预备北伐”的殷大名士,得悉战况之后,立马熄了即刻进军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北军依旧强悍,中原不易收復也,还当等这些羯赵余孽內耗到底,再作区处? 有此一事,北方那些殷殷盼望王师北伐的士民们,又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了。 同为南方柱石巨,桓温看到的则是北方进一步撕裂、混乱、虚弱的本质,急於发兵,然而耽於东晋內部的反对、压制力量,只能愤忿难抑,继续等待,寻觅时机。 至於苟政,他同样为再閔的战绩感到震惊,比起再閔在关东干下的大事,他从河东到关中,一系列战事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 杜洪之流,比之那些羯赵耆老宿臣,弱的可是不止一筹。不过,苟政却不能表现出太多的讚嘆之情,毕竟冉閔可是他的杀兄仇人。 因此,曦嘘之余,又故作激愤地骂道:“苍天无眼,竟让此贼逞威,冉贼强横,我何日方能取其首级,於兄长陵前告祭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番“动情”表演过后,苟政心中又真切地骂道:“再閔啊再閔,你光盯著张贺度、刘国等打,张沈、靳豚之流也值得你动刀?氏才是祸患吶!” 苟政对再閔没能將氏消灭,甚至有种耿耿於怀的感觉,即便不能擒斩健、雄兄弟,將之彻底击溃也好了,那么他就可以从容接受枋头集团中那些关西士族、豪强力量了。 至於眼下的结果,苟政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与氏之间,只怕还免不了一番激斗。 这几乎是註定的,不只是因河东之战结下的生死仇怨,更是因为生存空间而导致的根本利益之爭。荷洪在时,氏或许还有一丝平定中州的可能。 符洪既死於非命,枋头集团又连遭重创,关东斗兽场更非氏所能久留。当然,放眼四围,倒也不是没有可供生存的去路,只不过有些前途,一眼便望得到尽头..: 唯有关中,是最契合氏的王业之基,而比起关东群雄,苟氏集团总是显得浅薄弱势几分,看起来要更好欺负一些,即便氏集团损失惨重,依旧有能力去拼上一拼。 这一场枋头大战,总结来说,冉閔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获益者,三战三捷,彻底奠定了在关东的霸主地位。 关东的形势,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过去那种再閔一力抵群雄,再魏时刻面临羯赵军阀合围群攻的局面也將一去不復返。 这是属於冉閔的“英雄式”辉煌,冉魏也由此而兴,不管底蕴、后劲如何, 比起“冢中枯骨”一般的石赵,诞生不足半年的冉魏政权,此时就如一轮初升的大日,冉冉升起,脾关东。 毕竟,隨著冉閔大量启用北方士族,充斥著“汉族”力量的冉魏政权,名义上代表著北方赵人的利益,其拥本就不少。 然一直以来,首鼠两端者甚多,毕竟冉魏的处境,可一直不太好,面对著羯赵群雄的围攻,时刻有倾覆之危。 但此战之后,情况大大不同了,其生存空间大大增强,大河南北,跨州连郡,曾经那些左右逢源的“汉族”势力,纷纷倒向冉閔,冉閔的詔令,第一次能真正出邮. 3...:. 战场上的辉煌胜利,带来的积极效果往往是显著的,冉魏勃兴之势既成,冉閔也成为北方“士民”眼中第一等的雄主。 此涨彼跌,相比於冉魏,石赵自是日落西山,行將就木。张贺度、刘国等人,单个拎出来,或许都不算太过强大,但他们也的確是末期石赵的中流砥柱。 隨著他们的破灭,不只使石赵从战略上失去了对再魏的压制围攻优势,直接军力、实力的损失也是惨重的。自此而后,魏赵之间,攻守之势易也..:.: 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的河北,將是魏强赵弱、魏攻赵守的格局了。 而枋头大战中的另一个主角氏,则在健的英明领导,氏军的坚决作战下,得到了及时止损的结果。只不过,这份结果,苦涩极了。 作为十数年巢穴的枋头,落到了再魏手中,即便从重围之中,將留守部卒解救出来,但在连番打击之下,氏集团的实力也大大折损,比之洪全盛时期, 十去六七。 符氏子弟,氏卒精锐,效力士族,附庸民眾,散溃者难计其数,须知,退到汲郡的氏,连军带民,扶老携幼,总计也就不到五万。 巔峰时期的枋头集团,军民可有近二十万,而损失的部分,要么於兵瑟中逃散,要么於战爭中死难,即便健能够重新聚拢起一部分,也难恢復如初了。 尤其是那些精英力量的损失,几乎是不可逆的,用元气大伤来形容氏集团的状態,都显得不够力度。甚至於,从表象上看,氏如今的状况,还不如河东时期的苟军,虽然很多事情,並不能仅从表面来看。 而从巔峰到谷地的滑落,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如今这个世道,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了,兴亡之事也相当频繁,绝无定数可言.... 相比於冉、两股势力,看起来最为惨澹的,无疑是石赵了。说起张贺度、 刘国、段勤等石赵军阀,如果他们能预先知道这场战爭会是这样的走向,是绝不可肯趟这汪浑水的。 但是,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刘国等人来说,最大的一个想不到就是,再閔围著枋头,忍著处肘腋间的健军的威胁,却把矛头指向他们这些人。 枋头一场大战,决定性的战役战场却在上百里外的內黄、长乐,世上岂有这等战法,这是怎样自负昏头的狂徒才能做出的决策。 归根结底,再閔不是正常人,於是羯赵群雄,为氏挡了刀, “所有深入险地,冒险打探消息的探骑,都辛苦了,一应將士,悉赏,皆重赏!”堂內,苟政在思良久之后,恢復平日的从容,对朱晃吩咐道。 “谢主公!”朱晃微喜,拜应道。 苟政则就关东最新形势,继续做著交待:“关东的情况,加强盯视,有任何异状及形势变化,即刻来报!尤其是再魏与氏,这两方皆是仇敌,势必不能放鬆。 此番消息传递,延时甚久,关东纷乱,交通难续,是其实情,但还需设法克服,要经营出一条稳定交通线路,以供关东军情,及时西传长安。 所需钱粮、人手,直接从將军府支取!明白了吗?” “诺!”隨著苟政语气加重,朱晃也不由肃然,躬身肃拜道。 “衡平!”苟政又唤道郑权。 郑权:“在!” “传令河东苟武,让他小心戒备,当心荷氏,以防氏贼捲土重来...:..”苟政道。 “诺!” 夜深了,刺史府內,一片寂静,苟政顾不得对他满怀期待的郭娘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关东的形势,已经发展在一条高速的、激烈的、变化的轨道上。 这无疑让苟政心中造成了紧迫感,平定雍秦,整合关西,夯实根基,这桩大事,再不能温温吞吞、安安稳稳地推进了。 一味的求稳,追求准备充分、妥当,到最后,很可能错过关键的时机。此时此刻,苟政也有点怕,別等他雍州还未收復,关东便已平定了。 今日崛起之再魏,没准明日便轰然倒塌了,这並非没有可能! 自己必须得改变思路了,没有永远正確的策略,只有当其时、適其势的决策,有些急於求成,有时候也是顺势之举。为了大局考虑,有些隱患与问题,在一定限度之內,也是可以容忍的。 经过苟政的重新思考,也基本奠定了接下来苟军攻取雍秦的策略。大抵不过,图图吞枣,狂飆急进,先把地盘占了再说,而后慢慢消化...: 这一夜,苟政註定是睡不著的,活跃的思维,让他精神格外清醒。起身信步閒庭,不知觉间,便漫步至东院之內。 点点微光自一间房中散发出,映在窗上的,是一道读书的影子,苟政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立刻走近前去。眼下刺史府中,只住著唯一的外客,祭酒薛强。 苟政此前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我得薛威明,如鱼得水,延居於府,以便时时请教。这一点,很刘皇叔,也將薛强在苟氏集团中的地位,一下子凸显出来了,毕竟上上下下,能得苟政如此特殊对待的,除了建威將军苟雄之外,就属这初来乍到的薛强的。 苟雄是亲兄弟,苟氏集团的原始股东,地位摆在那里,没人敢不服。但薛强就不一样了,得到苟政如此亲近,几乎堪比子房、孔明,苟氏的文武臣僚们,难免拿著放大镜看薛强。 质疑与非议之中,薛强却安如泰山,似乎並不为外物所影响,每日照常“上班”,苟政这边有諮询,有问必答。除了给隨他西来的部曲,討要了一批粮械待遇之外,再无任何要求,也无主动进策。 薛强的这种表现与做法,对旁人来说,或许就是高深的表现,完全一副高人的模样。但平心而论,在苟政看来,却多少有些矜持,是疏远,以及並非真心归附的体现。 一般的人才,苟政可以不当回事,但以薛强的见识、韜略与才情,却由不得他不重视。毕竟,薛强是苟氏集团发展至今,唯一一个可以同苟政在战略大局上进行深入探討的人。 如果可以,苟政甚至愿意引为知己,这自然只是一厢情愿。不过,苟政从未把他这种不愉乃至不满表现出来,態度上对薛强更加尊重,行为上也更显呵护, 那些讳言的情绪,则深深埋藏在心底。 薛强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当苟政出现在门前时,他立刻便察觉到了,足出迎:“拜见明公!” “免礼!” “明公请!” 房內落座,薛强拱手问道:“不知明公夜来访,所谓何事?” “確有一事!”看著薛强,苟政嘴角衔著春风般的笑容:“才收到探报.:: 9 苟政仔仔细细將他从朱晃那里得到的枋头战报,给薛强转述了一遍,说得其表情直拧。讲完之后,苟政理了理袖子,语带玩味地问道: “枋头大战之后,冉魏崛起之势不可避免,犹如日中天,河北群雄,难缨其锋,即便燕兵南下,也未必是其对手。威明如今,仍觉得,燕国会是关东爭霸, 最后的胜利者吗?” 第163章 物极则反 招抚之策 第163章 物极则反 招抚之策 略显难得,苟政竟然把薛强问住了,並不能如平日里那般,敏捷从容地表达看法与见解。显然,冉閔在面对羯赵联军时取得的辉煌胜利,对任何闻之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衝击。 即便冷静、坚定如薛强,其对时局的认识判断也难免不受影响。只不过,震撼的表情一闪而过,小小的斟酌过后,薛强迎著苟政注视的目光,拱著手,不答反问: “明公可知,冉魏魔下,公资几何?仓可足?民可得安?人可得食?” 薛强当然不是在问苟政,而是在指出,再魏政权的短板与隱患,这些情况並不是一场几场胜利所能改善抑或掩盖的。 苟政能够领会之意,却不免反驳道:“威明对再魏的要求,是否太高了?如你所述几条,当今天下,又有几股势力能够做到? 別人不谈,就说关中,就说我苟政。过去几个月,我常因资需不足,军民供馈难继,而忧心,寢食难安,威明所擬每一条,都足以让苟政汗顏无地!” “创业之初,百业萧条,处境艰难,资储不足,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薛强看著苟政那忧嘆之状,侃侃而谈:“然明公已据天时,正该全取雍秦以固地利,而后休养生息以定人和,此等前途与机遇,却非四战之冉魏,所能具备! 关东群雄,羯赵旧臣,俱是如此,国难安,民难食,地荒芜,人流离,岂是兴国之势?而燕国已歷三代数十载经营积攒,军强国富,民所依附,秩序井然, 绝非离乱、残破之中州,所能抗拒! 因此,冉閔虽勇,然一人之力,终究有限,魏军虽强,亦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所谓物极则反,致至则危,再魏之势,必难持久.:.. 元对薛强的分析与见解,苟政还是相当认可的,即便不站在歷史的高度,就凭著目下苟政对关东情势那一星半点的了解,他也不看好再閔。 在天下人为冉閔的空前大捷而震撼的同时,只怕很少有人关注到,目前的河北,尤其是冀州地区,那曾经作为羯赵崛起的繁盛之地,已是一片凋。 生產废弛,流民如潮,饿孵遍野,浮尸千里,战乱给冀州社会秩序与生產秩序带来的破坏,正在逐渐加重,而无半点缓解。 关东州郡之间,大片大片的田亩拋荒,大量士民,弃耕而走,流离江湖,艰苦求生,流民群中,易子相食的情况,比比皆是。 而时至如今,再閔能够控制的地盘,也就鄴城及周边地区,同时也是战火茶毒的重灾区,自进入永和六年以来,冉閔治下,就再没有一种可称稳定、可堪黎民忍受的、基本的生產经营秩序了。 此次枋头大战,冉閔大胜,几乎打掉了羯赵军阀的半壁,但剧烈的战爭,对当地生產经营活动是进一步的破坏,迫使更多士民逃离, 1.1 一直以来,维繫冉魏政权的,乃是冉閔及魏军强横的武力,以及大量北方赵人的支持,但这些在时间的推移下,只会越来越弱。 冉魏,与其说是一个政权,不如说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军阀势力,並且,快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邮城的资需来源,越发匱乏,那些受冉閔委派,抑或名义上依附再魏的地方势力,实则也难给邮城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支持....: 这种局面下,冉魏的未来,一点就望得见边际! 沉吟少许,苟政一种探討的语气,说道:“我听闻,冉魏建立,赵人士民, 依附者眾,其中不乏治政之才,有识之士,这些问题,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並建议冉閔,加以改善解决?” 闻言,薛强微微一笑,自信依旧:“这就需要再閔先行討灭仇,平定河北,绝外敌之扰,而后偃武修文,与民休息..... 且不提冉魏能否有安民治政之才,即便他想养息生產,积蓄国力,襄国石祗也不会坐视,双方生死大仇,註定二者只遗其一之后,方有暇谈论其他! 即便冉閔能够討灭羯赵残余,慕容鲜卑又岂会无动於衷,一旦赵魏之间实力失衡,燕王必有行动..: 3 “依威明之见,再閔最后岂非只有末路穷途?”苟政幽幽问道。 “不然!出路还是有的!”薛强淡定地道:“若冉閔肯率中原州郡,归身晋朝,援引晋兵北上,亦不失公侯之爵,封疆之任?” “威明此言说笑了!”苟政摇头笑了:“即便没有此次枋头之捷,冉閔又岂是甘居人下之人?” 薛强的表情依旧淡淡然的,一番交谈,他不只是在向苟政陈述其见解,也是在加深完善自己的分析与判断。 “也罢,关东之论,就暂止於此吧!时下,那不是我军能够参与进去的!”摆了摆手,苟政长舒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说到底,於我而言,平定雍、秦才是第一位的!並且,当从速为之!” 注意到苟政定定的眼神,薛强揖手道:“明公英明!“ “说说西进的战事吧!”苟政道:“苟安败张先军於漆水,敌眾折损甚多, 眼下,杜洪率残部据守武功,苟安已兵临城下,用不了两日时,二兄也当领军赶到。 以敌我实力形势判断,破武功,擒杜洪,並非难事,问题在於克敌擒贼的时间。武功城,经过杜张打造,还是有些坚实的,威明可有计策,速破之,我军不能在杜洪身上,耽搁太长时间..... 对此,薛强只稍作思考,提议道:“明公为何不尝试招降杜洪?” “此贼甚是顽固,岂肯投诚。何况,其自负出身,前者侮慢我军甚过,我亦恨之。”苟政摇头道。 薛强:“此一时,彼一时!杜郁在明公魔下,或可使其去信一封,若能劝其来归,既可速定杜、张,安扶风,对杜郁及杜氏,乃至其他关西右族,也是一种安抚,望明公鉴之!” 闻言,苟政眉头紧紧皱起,疑虑之情,尽著於面上。沉吟良久,苟政抬眼, 以一种坚决的口吻对薛强道:“关西右夷夏豪强、高门右族,皆可招安,唯有杜洪,不可与和!” 见状,薛强略表讶然,愜了一会儿,又抬手道:“若明公不愿饶恕杜洪,那么张琚、张先兄弟,或可招之!” 闻言,苟政神色缓和,真正考虑此建议来,轻笑道:“我曾听闻,杜洪据长安时,自翊京兆大族,对摩下士族,多有鄙薄,即便身为司马之张琚,亦屡受其慢待..... 说著,目光一扫,落在房间薛强的书案上,苟政抬指吩咐道:“烦请威明替我擬书一封,就说我领军西进,只欲诛顽抗不臣之贼逆杜洪,与旁人无干。 张氏为冯翊大族,若肯反正,执系杜贼来献,一切罪责,既往不咎,还可保全部眾,我亦当以州郡之任回报..:: 大意如此,威明稍加润色即可!” “诺!” 薛强应命,起身步至案后,摊开一道空白书简,略作思考准备,即拾笔下文。很快,一封书信落成,薛强摊开信简,吹了吹墨跡,执送苟政:“在下拙於文采,还请明公斧正!” “威明谦虚了!论文采,我肚中更是半点墨水也无!”苟政笑呵呵道,接过只隨便扫了两眼,便唤人道:“郑权!” “末將在!” “飞马持此信,发往武功军前,让苟安设法,將此信递往城中,交与张氏兄弟!”苟政吩咐道。 “诺!” “慢!”薛强主动喊停,迎著苟政投过来询问的目光,薛强拱手道:“明公,不论如何,仍可请杜郁书文一封,一併送往军前,递与杜洪劝降。 如此,明公总是仁至义尽。杜德茂,士族精英,文武之才,若得其真心效用,必有助於明公安定雍秦.... 苟政立刻明白了薛强的意思,面露瞭然,扭头冲郑权道:“可曾听明白?连夜去请杜司马,让他手书一封劝降信,然后一起送至军前,交与苟安处置!” “诺!”郑权应道。 “记住,一定要交待清楚,两封信,別给我弄混了!” “末將明白!” “郑都督年轻英武,真是聪敏干练之才啊!”望著郑权离去的背影,薛强不由感慨道。 警了他一眼,苟政笑道:“这是我的中卫大將,早晚能成为我军中流砥柱!” “今夜与威明一番畅谈,我所获匪浅,多谢指教!”苟政抬眼望了望屋外, 夜愈发深沉了,连蝉鸣都几乎消除了,回过身来,道:“时辰不早了,威明便早些休息吧,保重身体!” “多谢明公关怀!”见苟政起身欲去,薛强也起身相送。 临出门前,薛强又主动拜道:“在下有一请,还望明公准允!” 苟政不免讶然,伸手道:“威明请讲!” 薛强道:“不知长安城中,可有多余宅院,供在下居住?” 闻之,苟政眉头一挑,轻笑道:“长安虽则陈旧,然以其大,选出一栋宅邸,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威明何出此请,难道这刺史府中,住的不习惯, 还是仆侍有所慢待,抑或是我照顾不周?” 薛强表示道:“明公之关照,可谓无微不至,在下也感激尽。然而,寄居府內,上下內外,皆有不便,非长久之计! 另外,在下有心將汾阴堡內家人,接到长安..:: 听薛强这么一说,苟政神情舒展开来,盯著薛强仔细打量几眼,笑容从他脸上缓缓绽开,哈哈道:“威明所言有理!还请稍待,明日我即差人,替你选定府邸,定要挑一处离刺史府近的..:: “多谢明公!”薛强再度拜谢。 回院途中,念及薛强最后的表態,苟政不由失笑。这个薛强,的確是个心思重、顾虑多的人,不过,此番能够如此主动表態,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强討要宅邸,並表明要將家人从河东接到长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像当初郭毅自闻喜投安邑时,把子女、族部带上,是同样的道理。 而能让薛强这样的人,做出如此坚定的表態,也足慰苟政之心。心中因薛强孤高矜持而產生彆扭,都减弱许多..::: 一路思索著回到內院,思绪所在,也儘是武功的战事。结合薛强的建言策略,苟政心思一动,决定打个补丁,招来一名亲信侍者,命其把郑权找回。 一直到后半夜,郑权才拿著从杜郁那里要来的“劝降信”回府,呈与苟政。 简单瀏览两眼,遣词造句很谨慎,並无异样。 而苟政在两封劝降信外,又加了一条,给苟安的:招降策略之要,在於使张氏兄弟杀杜洪,如不成,可代为杀之!总之,绝计不肯留下杜洪性命! 十六日,距长安以西数百里外的武功城,建威將军苟雄已然率西征苟军主力,兵临城下,与苟安合兵。前趋下寨,虽未围城,但骑兵游弋其外,隨时监控著城中情况,也隨时可以出击。 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向武功城扑来,而城中的情况,比起苟政所预计的, 还要乐观一些,当然,这是针对苟军而言。 到这个地步,士气低落,將无战心,兵无战意。而面对大兵压境,杜洪却兀自坚持著,並且將所有的兵马,都派上城头坚守,並不断向城中军民宣告,只需坚守些许时日,援军必至。 而杜洪期待的援兵是谁?好时徐磋,梁州司马勛,而此前,司马勛那边明確给过杜洪回復,他將亲率大军北上..... 梁州晋军,竟成为杜洪唯一救命的稻草与希望了。 当然,时至如今,杜洪的倔强与坚持,除了他廉价的京兆大族的尊严之外, 更重要的因素,恐怕还在於一点:所有人都可降,唯有他杜洪不可降,降也不能降苟贼! 因而,当收到来自杜郁手书的劝降信后,杜洪是大怒不已,不顾部下失望的眼神,怒斥道:“他背弃宗族,投靠苟贼不算,还要我缴械投降,向苟贼投诚! 吾寧死不为!传令下去,城中军民,悉上城头防御,坚守待援!” 边上,见杜洪仍进行著可笑的表演,默不作声的张琚,深沉的眼神中,已然焕发著异样色彩.::: 第164章 欲行非常之事 第164章 欲行非常之事 帘幕垂摆,小扇轻摇,香菸裊裊,身下是精编凉蓆,身前是娜婢女,案上更有一壶热茶..... 即便身处如此危急、窘迫的境地,如张琚这等肉食者,其生活仪式与排场, 依旧不曾有根本性的改变。当然,比起在冯翊张氏堡內时,此堂间的场面,已经算將就了。 而念及冯翊乡土,念及那所经营数以十年计的张氏堡壁,张琚又难免忧怀, 可曾被苟军占领,財货可曾保全,滯留的族裔处境如何,那些田地、牲畜,以及依附的农民是否依旧忠实、驯服.... 每每想起这些,张据就后悔不迭,对士族豪右来说,脱离了族地,亦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对乡土的眷恋,他们可比普通黔首要重得多,毕作为肉食者, 那是他们身份、地位、权力、利益的来歷之所。 若非心中始终存著一份野心,一个带领张氏更上层楼的展望,张琚早就改弦更张了。但隨著时局变化,日暮穷途,杜洪这条路径已是越走越窄,张琚心里也早生异志。 “大兄,信中所言何事?”堂下,张先也在,没有落座,一双牛眼直勾勾地盯著张琚或者说他手中的那道书简,略显紧张地问道。 闻言,张琚坐起身来,挥手屏退两名伺候的婢女,而后看向张先,语气淡然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苟政来信,意欲劝降,要我执杜洪並武功献诚..:: , 听到是这样的內容,张先紧绷的神情立刻舒缓许多,整个人,由內而外感到一种放松,一种莫名的喜悦与释然。 “不知大兄,作何抉择?”张先脸上写满了期待。 警了眼张先,张琚將书信往前一递,示其阅读,嘴上颇为冷淡地说道:“欲邀我降,言有厚报,劝降书上却未写明酬劳!” 显然,对苟政於信上的允诺,张琚並不满意,他自觉手中还有些议价的筹码. 相比之下,张先倒显得识时务多了,或者说他的心气早就被苟军打没了,阅完信简之后,立刻道:“苟將军许大兄以州郡之任,又同意保留部曲,待遇甚厚啊!” “糊涂!”闻言,张琚眉头顿时一拧,斥道:“州郡之任,摊开来讲,州与郡之间,差別悬殊亦大!魔下部曲,是张氏扈从,是靠著我张氏名声,辛苦积攒所得,本应保留,还值当拿出来说?储备苟政暗怀夺我部眾之心!, 听张琚这么说,张先眉头也不由起,惊疑不定的问道:“大兄难道不欲归顺,要给杜洪陪葬?” “你似乎急於投降?”张琚打量了张先两眼,略带不满道。 张先默然少许,而后低声道:“小弟只知,战无可战,战无好果,战则必败, “归顺乃我等出路,然如何归顺,却有讲究,不妨派人出城,与其洽谈!”收回目光,张琚嘴角努起一个倔傲的弧度,吩咐道:“告诉苟军,若肯以秦州刺史相赐,我自当率眾举事,执杜洪以献!“ 张琚言罢,张先直接呆了,明显被张琚的胃口惊到了,抽了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大兄,此等要求,苟军岂能同意?苟將军进据长安,也不过自称雍州刺史,你这是欲与苟將军並列啊! 即便苟將军捨得,他的下属们,又岂能甘愿?此事,也非场外苟氏將校所能应允!此举,只会激怒苟军將士,还望大兄三思啊!” “难得吾弟,竟有这等见解!”见张先一脸急色,张琚笑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出现在他面庞上:“你所言的確有理,然苟政在占据明显胜势的情况,依旧愿意来信劝降,甚至愿意接纳杜洪,足见其速定雍秦之志,其心甚切。 眼下,我们与苟政之间,就仿是在做买卖,杜洪匹夫拒绝投诚,则更加凸显我们的价值。彼既有所求,我们自该卖个好价钱,又何必著急?” “大兄!” 听张琚如此妄想,张先不免焦急,然张琚根本不听其劝,而是固执地要求道:“且派人出城,告之苟將,他们若是做不了主,自可向苟政请示,左右长安据此,也非遥不可及的距离!” “大兄,你这是在玩火啊!”张先激动道。 “放肆!”闻之,张琚顿时怒斥一句,见他不动作,恼火道:“阴大败, 漆水再败,向使这两仗,你有一场能够获胜,我等又何至於此?“ 所谓恶语伤人,哪怕是亲兄弟间也是如此,张琚言落,张先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咬看唇,面带羞怒之色。 大概也觉言语过重了,张琚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语重心长地道:“若不谈好价钱,便举事归顺,届时莫说关中,就是苟政帐下,又岂有我张氏的位置?” 张先做著最后的努力,劝道:“大兄,这终究並非货殖交易啊!此举,若恶了苟军將士,今后又如何安生?若被拒绝,你又当如何,岂非自绝后路?” “倘若此,那就向苟政证明我们的价值!”张琚想了想,冷声道:“城中可战兵民,犹有七千,粮草亦足,挡住苟军十天半月,拖到梁州大军至,想来是不成问题。 若到那个时候,降与不降,可就另说2 “我族部的生死存亡,岂能寄托在司马勛身上?”张先眉头紧,已有扭曲之感。 对此,张琚呵呵一笑,解释道:“你道杜洪为何敢坚持防守?那是他收到消息,梁州刺史司马勛应其请,已率精兵数万,自南郑出发北上。 倘非如此,他早就弃城而走了,长安捨得,难道区区武功捨不得?” 闻讯,张先微愜,但见张琚那一脸从容,眼神中甚至流露出少许猾点,嘆了口气,然后拜道:“诺!” “这就对了!”张琚终於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说道:“我们与杜洪不同,不论是降苟政,抑或归顺司马勛,总是有前途的,该当善用己恃,因势利导,否则终將碌碌泯然! 可笑那杜洪,竟然还做著称王称霸的美梦,殊不知,不论是苟政,抑或司马勛,等他们成事,关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一番“教诲”过后,张琚又忽地感慨道:“倒是那杜德茂见识深远,行动果决,早早地便投效苟政。杜氏若有復兴之日,恐怕还在此人身上..:: “与苟军联络之事,依我的吩咐,先行安排下去!”回过神,张琚又吩咐道。 “诺!” “杜洪匹夫,狂妄自傲,屡次辱我,必使其自偿恶果......”临出门前,张先犹能听到背后张琚恨悠悠的怨言。 待出堂走得一段距离,张先转身回望,隱约看见,堂间两名侍女,已然又伺候在张琚身前。此时,张先那张凸著两块横肉的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注目良久,心中暗暗嘆道:“大兄,你常道杜洪狂傲,但你的自矜与傲慢, 又何曾下於那匹夫?” 扛得住失败打击的人,其成长是相当快的,至少於张先来说,在连番的失败,以及危沮的形势逼迫下,他第一次觉醒了对兄长的抗拒,而不是像过去那般,俯首帖耳,指哪儿打哪..: “司马勛若能指望,去岁他早就进长安,何需等到今日?”念及与张琚的一番商量所得,张先在心中暗暗鄙夷著:“妄想挟援军以自重,只怕援兵未至,城池已破!” 武功城內的杜、张將校中,只怕没有比张先,对苟军的认识更为深刻的了。 鑑於此,张先心中的紧迫感更重了,绝不能任大兄自矜自为,否则必有祸患加身! 或可行非常之事!很突兀地,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张先的脑海中。 比起武功城內的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城外的苟军,则是另外一种光景,军心凝聚,整齐有序。尤其是城东的中军大营,更是禁制森严,苟军这支一路打出来的军队,在苟政呕心沥血的浇灌与滋养下,已经越发具备强兵的素质及风采。 连营之间,除了蛙声蝉鸣,一片寂静。零星的灯火,將中军师帐照得明亮, 苟雄那魁梧的身影映在帐体间,英伟的面庞间尽显沉容,盯著悬於身前的一张关西郡县细图,仔细研究著。 这张图,是苟政在接收了长安之后,从小城宫室內翻找出来的,年份已经相当久远,竟是前赵刘曜时期所制,但却是当前苟军所拥有最细的一份舆图。 这么多年过去了,城池、交通情况,必有谬误,但依旧极具价值。此番苟雄出征,苟政则依依不捨地將此图交给苟雄,以便其进军,苟雄也相当珍视。 兵临城下,胜势在握,面对已成困兽的杜、张,苟雄显然格外从容。此时, 他镇静的眼神中,映照著的却是武功乃至扶风郡外的疆界。 苟政进一步的指令,已然传至军前,杜、张之流,已非其主要考虑对象,快速拿下整个雍秦,才是战略级目標。 隔著两百多里,苟雄都能感受到苟政的那种急切心理,不过,对於速定雍秦,他实则也呈认同意见。而他思著的,只是在拿下武功,平定杜、张之后的动向,是北方將渭北地区彻底拿下,还是西进打石寧、王擢之流,平定陇西地区.: 苟政虽未明言,但他的倾向,苟雄还是知晓的。在此事上,苟雄则有些犹豫,心中自是倾向於西进,不为其他,只因略阳就在扶风西面。游子还乡,多少年了,这是父兄的遗愿,也是几乎整个苟氏族人的夙愿。 不过,从战略大局考虑,先徇渭北,克定雍州,进一步巩固长安及三辅安全,是更为稳妥的办法。直接往西,战线难免拉长,一旦渭北有事,形势恐怕就难於掌控了。 渭北夷夏杂处,豪强军阀林立,是当前关中最为混乱的地方了。虽然当下, 那些分布於渭北郡县间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们,都曾向长安表示归顺。 但显然,只是流於表面,毫无信任与凝聚力可言,这显然不是苟政想要的。 即便再心切,进步的次序,还是不能乱2 在苟雄的目光流连於渭北郡县,以及它们分別代表的诸豪强势力时,苟安那矮壮结实的身影出现在帐前,拱手拜道:“参见二將军!” “子平来了!”苟雄回过神,含笑应道:“可是城中有回信了?” 苟安頜首。 “情况如何?”苟雄虎目微睁,仿佛冒著精光。 苟安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道:“给答覆的,乃是张先!据其信使所言,杜洪焚毁信简,怒骂主公,誓死不降。而其兄张琚,也甚是顽固,不愿轻易投诚。” “哦?这却有些出人意料了,听此口吻,这张先与其兄,似乎並非同心同德啊!”苟雄有些惊异。 苟安语气中带有一抹感慨,道:“的確如此!张先的使者说,他不愿与杜洪、张琚,顽抗主公,若主公肯接纳,他愿率亲兵,杀杜洪,挟其兄,开城献降!” 闻言,苟雄回到帅案,缓缓坐了下来,微微思考过后,说道:“元直要的, 是挑动杜张內斗,不战而屈人之兵。如如今,这攻心之策,显然已初具成效。至於所许条件,究竟是张琚得之,抑或张先,则无足轻重了!” “既如此,当如何回復张先?”苟安问道。 苟雄抬眼,冷笑两声,道:“答覆张先,杀杜洪,以武功军民来降,待归长安,必不毁诺!” “诺!” 夜更深沉了,厚重的云层將武功城牢牢罩住,只零星的月光能够透进城內, 浓重的墨色,几乎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城东城厢內,张先一身戎装,手执长剑,已然等候多时了。直到心腹归来, 两眼爆睁,急声问道:“可曾见到苟军主帅,事情如何?” 亲兵顾不得喘口气,將从苟军大营那边得来的回答覆述了一遍。 闻之,张先神情微松,站起身来,旋即转肃,扭头喝道:“来人!” 房门推开,四名將校走了来,恭听命令,这些都是张先的心腹將佐。看著四人,张先肃声道:“集中兵马,半个时辰后出发,擒杀杜洪,开城献降!” “诺!” “举事之后,你带一队人,前往府邸,保护司马!”张先又对那名使者吩咐道。 言落,修地,张先脑中又忽然生出一个难以遏制的恶念:我何不趁机,行非常之事? 张氏,未必得听张琚的! 第165章 夜变 第165章 夜变 月黑,风不高,但依旧是个极好的杀人天,利於办大事。 並不宽的县城街道间,张先下属最忠心的部卒们,聚成队列,在零星几根火把的照耀下,快步沿街而行。黑压压一片,部卒个个神情严峻,行进间比肩继钟的摩擦声甚是杂乱,几乎响彻整条街道。 欲成大事,不消人多,只要五百精兵足矣。张氏魔下,是有一些堪称精锐的兵卒了,他们一向享受著最好的待遇,使用著最好的装备。 参与张先行动的五百人,则是久经他统率、训练的部属,虽然在歷次战斗中损折走失不少的,但还是保留了一部分。 如果说张琚的底气是张氏的话,那么张先的底气就是这些部属,也是他敢於做大事的最大倚仗。当然连遭败绩之下,士气已经很低落。 不过,在张先召集部眾,並告以行动目標之后,士气便立刻得到恢復,散乱的军心也重新凝聚起来。对部卒们来说,今夜干完这一票,明晨天亮了,他们也就解脱了。 这个时代,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还是苦苦挣扎的贩夫走卒,对失败的耐受度都是很低的。对杜、张下属的將士们来说,也早已厌倦了频繁的失败、 溃退与逃亡。 如果说张先也很聪明,那么他聪明在於將兵败的罪过推出去,把部卒们的怨气往杜洪身上引导。事实上,效果很不错,张先虽然屡战屡败,但至少还带领他们与苟军作战,拼杀过,努力过。 杜洪等首领呢?仅仅是坐在高堂之中,指手画脚,发號施令,他们享受著钟鸣鼎食、美酒佳人,將士们在前线拼命拼输了,反而被过指责.... 谁肯甘心服气? 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只需善加利用引导,便能產生巨大的破坏力。而张先,在得到城外苟军的保证之后,果断將军中瀰漫已久的怒火,给引燃了,並且首先烧向杜洪,他被张先视为“败乱之贼”。 沿长街而西,不到片刻,经过一道曲折,武功县衙便进入眼帘,杜洪的將军府,便设在其间。深夜的衙门前,掛著几盏灯笼提供照明,杜洪对自身的安危还是很重视的,平日的时候,衙署內外,常备著五百亲兵,那也是他最忠实可靠的力量。 不过,隨著苟军兵临城下,为表拒敌之心,杜洪將大部分亲兵,都派上城驻守了,以致衙署空虚。 昏暗的灯火下,只有几名甲士在值哨,並且很快察觉了,自黑夜中传出的动静实在太明显了。 “有状况!”值哨的军卒发出警告,然后朝张先眾来处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答覆他的,是愈加密集且逼近的脚步声,而伴著一阵密集的破空响,数十支羽箭以凌厉之势袭来,根本反应不及,几名哨卒立刻被射倒。 身著的皮甲,显然无法防护来自近距离弓弩的射击,强劲的力道,足以將人射穿。几个呼吸的功夫,张先等眾的身影彻底暴露出来,但黑暗之中,也只见得幢幢人头。 张先满身戎甲,一马当先,就像过去在冯翊打猎那般,衝锋在前。衙前军卒,还喘气的被补了刀,闻声之后出门查看的守门军官,被张先眼疾手快,一刀给砍了脖子。 抢开大门,门后的守卫,也被张先带头杀散,至此,县衙大门彻底洞开,於张先而言,完成“战场起义”最大的阻碍搬开了。 冷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县衙內的木、房舍,张先深吸一口气,高举的长刀在灯火的映照下,闪著寒光。用力往前一举,张先怒喝道:“杀!” 言落,便带头衝锋入衙,身后部卒也一齐涌入,分往衙中各处,逢人便砍见人便杀。 在事前,对此次行动目標,张先也有很清晰的交待,总结来说,就一字两条:杀杜洪,杀光衙內所有反抗之人! 武功县衙,地方不大,五百部卒,足以將各院填满,很快自前庭至后堂,到处都是杀声,到处都是惨叫。而张先目標明確,领著一队亲兵,直接奔向杜洪所居之室。 连砍几名仆侍,至杜洪寢居外头,正听到杜洪惊惧的询问:“何人造反?” “张先杀贼!”闻之,张先哈哈大笑两声,招呼著部卒:“杜贼未走,上! 一左一右两名悍卒跃出,上前一脚端开房门,伴著一声惨叫,却是前来匯报的僕从先被斩了。而张先步入房间时,见到的是像小鸡一般被拎出的杜洪,还有一名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那是杜洪最疼爱的姬妾。 其中一名士卒,將那姬妾也一把拽出,伴著一声尖叫,睡装清凉的美人,顿时暴露不少诱人的春光,即便黑夜之中也晃得人眼前一亮。 然而,那士卒显是一莽夫,又或者杀红了眼,受不得其尖锐,一刀就给砍了。无情的钢刀,砍在娇嫩的玉颈上,鲜血飞溅,香消玉殞,张先连喊住手都来不及。 “谁让你杀她的?”张先怒责亲兵。 亲兵委屈道:“將军有令在先,所有人等,一概格杀!” 张先瞪了亲兵一眼,却没再斥责,看著已没了声息的美人,可惜道:“多好的女人啊!就这么被你这匹夫杀!” 即便不自己享用,拿来献给苟军主將,也是一份厚礼,一种诚意啊! 杜洪姬妾甚多,但尤以被杀之女,身段娜,艷名在外,毕竟平日里杜洪很喜欢带出去炫耀,给下属们欣赏,张先也是有贪占之心的,但一个没交待清楚......可惜了! “多好的女人啊!”回过身,心头小小的鬱闷立刻消散了,看著惶恐不安的杜洪,张先又感慨道:“竟为这等犬豕之徒享有!” 看著面带血跡,状若恶鬼的张先,杜洪颤声道:“张..:::.张先,因何造反?我,待你兄弟不薄啊!” “不薄?前几日,你不是还要治我的死罪吗?”张先冷笑道。 “误会!误会!”杜洪道。 “没有误会!匹夫,纳命吧!”张先抬起刀。 “別一一然后是一声惨叫,杜洪即行殞命,带著他对宏图霸业的妄想不管如何,在羯赵末年的北方舞台上,杜洪也还算是个人物,他的经歷与建树固然无可称道者,但也足以留名史册哥了。 倘若將来苟政成就大业,他们作为创业之初一个主要对手,一个上升的台阶,还是值得被拿出来说道的。能够做好一个歷史级別的背景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屋內,张先又补了一刀,將杜洪的脑袋揪下来,血糊糊的也不管,就往腰间一別,招呼著左右,往外走去,道:“立刻派人,告之各门守军,杜贼已死,我愿率三军投效苟军,保全性命。有不从者,从者可杀之!” “诺!” “將军,府中人眾,还要杀完吗?”適才杀美人的那名亲兵,又小心地问道。 闻言,两眼一眯,张先表情变得阴狠,冷冷道:“斩草除根,杜洪的妻妾子女、亲兵僕从,一个不留,全部解决!” 隨著张先一声令下,县衙內的杀戮又多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杜洪隨军带著的家卷、亲兵、僕人,一个一个被张先的兵卒揪出来砍杀。 足足上百人,无一活口,县衙上下,除了圈里的牲畜,几无倖存者。相比於县衙的混乱,反是县城內,在短暂的轰动与混乱后,迅速恢復平静。 当杜洪被杀的消息传开后,骚动是难免的,然而,愿意为杜洪报仇的实在不多,不是没有,而是被各部军官自发地镇压了。 到这个关头,解脱与活命,是属於三军的意志,没人牵头,或许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一旦有人行动起来,那是从者如云。 这是属於军队的意志,张琚是看明白了的,因此他並不把杜洪放在眼里,他有自信能轻易把三军招揽到自己这边,乃至於想和苟军討价还价。 而这一点,也被张先从大兄那里学会了,並抢先利用。 城中的混乱,也让城外的苟军將士没能睡个好觉,苟雄、苟安知道细情,倒也不至於慌张,但为免出现什么意外,还是做著相应调度的防备。 就这么著,城內熬著,城外也同样不轻鬆,直到喧声消沉,波澜不兴。等张先再派使者出城,正大光明地出城来见,苟雄也撤去了高度军备。 约摸在拂晓时分,在把各城將校联合,达成投降共识,並初步掌握城中这大几千军全部指挥权后,张先终於得空,回到张府。 事起之时,张先便命心腹,带领一支亲兵,前往“保护”。此事,对张先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要知道,张府內的护卫,一直以来,本就是他在安排。 等张先回府之时,张府仍旧严密戒严著,府中上下,全部被禁制,以防乱兵侵扰。这条理由是说得过去的,但当作为族长的张琚都被控制起来的时候,情况显然就有些特殊了。 晨曦初露,武功城內的夜色被东方的微光渐渐衝散,也將张府內的异样气氛暴露出来了.... “將军!” “大兄何在?” “在房內,甚怒!”心腹小声答道。 闻之,张先嘴角稍微翘了翘,摸了摸肚子,道:“去给我准备点吃食!” “诺!” 门被推开,人影一闪,又被合上,张先那还算壮实的身躯出现在张琚眼帘。 斑驳的铁甲上,满带著凝乾的血跡,像是个百战勇土。 “大兄!”张先躬身一礼。 这一夜,对张琚来说,也是一个不眠夜,双目布满血丝,形象全无,更没了平日里那种自信与从容。突发的变乱,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更让他愤怒的,还是来自张先的背叛。 没错,就是背叛!多少年了,张先对他唯命是从,张琚也习惯了,如今,竟敢背著他做下这么大的动作,还敢以下犯上,软禁自己! 打量张先两眼,张琚实在忍不住从心头涌上来的情绪,怒道:“你真是办了好大一桩事啊!” “大兄息怒!容我解释!”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威压在起作用,张先条件反射般地拜道:“小弟此举,也是不得已!” 见其反应,张琚心下稍安,旋即怒不可遏,冲张先发泄道:“解释什么?何需解释?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私自动兵,贸然举事,还敢软禁於我,你想干什么?造反?你可知,稍有不慎,我张氏都將被你连累,灭族..... 一, 面对张琚疾风骤雨一般的训斥,张先脸上的谦卑与恭敬渐渐消失了,躬著的腰也直起来了,双目更是直视著张琚,沉著声音打断他:“大兄,杜洪已死,眾军在握,城外苟军业已联络好,此事已成!” 闻言,张琚面色一滯,但更大的羞愤涌上心头,詰问道:“鼠目寸光,误我大事!你就这般急於投降?你有胆量举兵作乱,就没有勇气与苟军对抗一段时间?” 张先深吸一口气,也拔高了声音:“大兄!你太自负了!苟军岂是好惹的? 苟政岂能小?依你的策略,只会把张氏带入深渊,此事,该听我的!“ “听你的?张氏,还轮不到你做主!”张琚恨恨道。 “今后就是了!”张先紧跟著脱口而出。 闻之,张琚终於从怒火中勉强脱离出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著张先:“你想做甚?你还想夺我之权?” 见其状,张先麵皮抽动几许,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摊开双手,淡定道:“有何不可?大兄自负谋略见识,但没有我与族部拼死护卫打拼,又岂有今日?” “你敢!”见张先来真,张琚暴怒而起,通红的双目死死盯著张先:“你要自觉於祖宗家法吗?你以为你能服眾?” 听张琚这么说,张先表情顿时恢復了阴沉,扭曲的表情,搭配著面上的污跡,显得更加森然。在纠结许久之后,张先抬眼,漠然道: “大兄所言甚是,我没有大兄治家十数年的威望,是难以服眾的!只要大兄在.. 张先语气不带丝毫感情,而听此言,张琚顿时色变,忍不住后退两步,惊呼道:“你还想做甚?” “既已做到这一步,小弟又何不更进一步?”张先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刀刀柄上,並缓缓开拔:“苟政在意的,只是武功城,他的许诺也只是应在张氏族长身上,而不会管族长是你张琚,还是我张先!” “你要弒一一” 没有给张琚把话说完的机会,张先的刀也更快了,只不过这回斩在自己兄长的脖子上。 然而,杀兄容易,如何收尾呢?只能推到“杜氏余孽”身上了..:: 第166章 收降 有警 第166章 收降 有警 在天色大亮之后,武功城內再起波澜,张先派出亲兵,於城內大索“杜贼余孽”,折腾得鸡飞狗跳,捕捉获“刺客”十余人。 张先下令,將所捕之人悉数斩杀,替兄报仇,再之后,方怀著悲痛的丧兄之情,向城外的苟军表示,可以献降了。 而这比起拂晓时分使者出城与苟雄约定的时,晚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因为这个迟误,引发了苟雄的怀疑与不满。於是在具体的受降上,苟雄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 张先被要求,率领武功城內守军,解去甲冑,留下长枪弓弩,只携带短兵器出城驻扎。 苟雄的要求,在张先眼中相当过分,很不受尊重,但从受降的角度来讲,又算不得什么了。而即便心中颇不愉快,张先也只能按照苟雄的意志处置。 不只是因为苟雄的强势,更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张先也没有退路,来自苟军的接纳,就是他掌控张氏家族的一个强力支撑。 另一方面,若是张先胆敢出什么么蛾子,都不用苟军多做什么,只需再使一道攻心计,杜张的部下们鼓譟起来,把张先斩杀,而后投降,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张先,没有选择。 至於前途命运,只能搏一把苟军能够守信用了,而这一点,又不得不提苟政一直营造的“仁义”人设了,隨著地盘的扩张、实力的增强、声望的增加,到了关键时刻,也开始成为相关利益者採取决策、措施的重要因素隨著守军撤出城外,对张先的识趣苟雄这才有所满意,而后遣部將苟涛,率先登营入驻武功城,待確认再难有其他反覆之后,方才让张先率领几十名杜洪僚属到大营参见。 当初杜洪自长安西逃时,所率上万人眾中,除了军队之外,还有一批下属官吏,这些人中,有投效的三辅士族,也有杜洪接收的原羯赵僚属,可说是羯赵时期关西中上层建筑及统治精英。 对这些人,苟政特地交待过,要儘可能地生擒俘虏。苟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將这些人收编,引为己用。人才问题,一直是苟政面临的迫切问题之一,尤其是熟悉统治规则、能够实处其事的干吏。 自己培养,终究是需要时间的,那是著眼於未来,而当下,招降纳叛是苟氏集团壮大实力最主要的手段之一。 或许这些个人,存在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忠诚、德行、能力什么的。然而,对当下亟需壮大完善的苟氏集团来说,这些反而不是主要的。 苟政的根基不在这些降臣身上,而苟氏集团对他们的需求,也仅仅是充实集团的职能,让这个新生的军政集团能够顺畅地运转起来,把握大好时机,更好地茁壮成长。 同时,隨著杜洪被杀,他的旧部与下属们,可选择余地也不多了。 倘若能够被苟政接受,即便不感恩戴德,在新的集团、新的势力下,在苟政建立对关中的统治之事上,发挥一些积极有效的作用,还是可做期待的。 即便有些因为杜洪之死而產生的微不足道的恨怨,也能完美的转移到张氏身上,与苟政无关。苟將军,是欲广纳群贤以成大事的英雄明主..:..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长安的治事总结,加上关东形势的剧烈变化,以及身边文武的探討建议,都让苟政定下了在关中的发展基调。那就是:先发展,然后再解决快速扩张带来的问题。 而如何快速扩张呢?无外乎两件事,攻城略地,招降纳叛傍晚时分,苟军大营,炊烟裊裊,人声鼎沸,却是苟雄以杜洪败亡而搞赏三军,全军將土,俱是欢顏。 原本还算宽敞的帅帐,添置食案后,二十几名將校就几乎將之塞满,不过如此也好,显得更热闹。苟军將士们,推杯换盏,开怀痛饮,尽情享用著从城內缴获的物资,铜臭味与酒水味交织,氛围更加热烈。 “建威將军之名,末將早有闻之,今日一见,果真气势非凡,实为我关西豪杰之楷模。”张先同几名降將,也在宴上,借著气氛,端酒起身拜道:“能与將军共事,实乃末將荣幸!日后,还望將军多多关照..:::, 张先一番“甜言蜜语”,自当不得真,但其討好之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只不过,他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对他的恭维苟雄並不感冒,甚至只是给了一个相当冷淡的眼神,然后与其他几名降將喝酒。 这下,张先一下子被“凸显”出来了,尷尬地举著酒碗,呆在那儿,本人脸色更是变得有些难看。还是苟安见状,哈哈一笑,起身与张先碰了一杯,这才稍微缓解了气氛中的异样。 而接下来酒宴上的热烈,自与张先无关了,他眉头始终凝起,不时抬眼看看苟雄,心中充满了阴霾。苟雄对他的嫌恶,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这可大出张先意料,也让他甚是忧虑,乃至恐惧。须知,苟雄可是苟政的亲兄,苟氏集团无可爭议的二號人物,被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不喜,处境堪忧啊。 关键在於,张先有些想不明白,除了此番受降,他与苟雄从来没有交际,与苟军的两次交战,也与苟雄无关,究竟是哪里触犯了他,实在百思难得其解。 在一眾武將之中,还有三名文吏,领头的,便是始平內史柳恭。此番苟军西进,他在始平,也组织起一批民夫及物资,做后勤支援,辐需供应,料理甚是得当。 与眾將的开怀畅饮不同,柳恭矜持而淡定,只是浅饮几口,然后安居其座, 默默地观察著帐中情形,思量的目光,也不时落在苟雄身上。 这的確是个豪杰,襟怀坦荡,嫉恶如仇,但总难免义气任事。张先毕竟是降军之首,即便再怎么鄙夷,也不必如此掛在脸上,这可不利於安统战,至少不利於安张氏部曲之心。 另一方面,这搞军之事,怎能由苟雄私自决定呢?苟雄虽是主帅,但苟军的主公,却还在长安。这样的行为,若是换个忌刻的主,是难免引发不满的。 由此,柳恭又不免產生其他联想,他在苟氏集团內部,也待了几个月了,对苟军內部,尤其是苟氏家族內部,也有了些粗略的认识。 在柳恭看来,苟氏家族的內部问题不小,不在於那些桀驁不驯的骄兵悍將, 而是苟雄的存在,明显威胁著苟政的地位。 苟雄,不只在族中有拥,在军中也有相当高的声望,他的人格魅力,远在苟政之上。而苟政对此,似乎没有丝毫警惕与防备,仍付与仅次於自己的重权。 照如此趋势发展下去,苟氏集团是很难不出问题的..:, 柳恭倒不是在为苟政忧心,他只是据自己的观察与认识,做出自己的判断罢了。倘若有什么值得忧心的,那便是,隨著他与兄长被接纳,柳氏的子弟们也开始为苟军效力,双方也不断绑定在一起。 经歷去年“破壁之祸”之后的柳氏,重新开始恢復了,而发展的上限,与苟氏集团的未来有著密切关係。柳恭可以不在意苟氏集团的未来,但不能不在乎柳氏,让柳氏復兴昌盛,也成为他的执念, 而在短期之內,柳恭是不希望苟氏集团出问题的,因为就当前的形势而言, 苟氏集团发展得越好,对柳氏也是有利的。 一个新生的势力,在其蓬勃发展、快速壮大之初,参与其中的人,总是能够获得巨大好处的.... 不过,柳恭有对苟政、苟雄两兄弟关係的思虑,但他也就心中想想,是不会带出任何贸然言行的。疏不间亲的道理,柳恭还是明白了,至少当前苟氏兄弟之间呈现出的,可是一片兄友弟恭、同心协力。 在柳恭做著深远的思考的同时,另外一边,想不明白的张先,心头则逐渐为阴霾所填满。忧虑之色,溢於顏面,几度抬眼,忽地脑筋一转,再度起身,凑近帅案,向苟雄拜道:“將军!” “你的安置,待主公命令来,自有结果,且先安抚好部卒,不必如此急切! ”看了张先一眼,苟雄淡淡道。 对此,张先摇摇头,而后郑重道:“末將並非为个人前途,而是有一则紧急军情相告!” 闻言,苟雄眉头微微皱起,板著脸道:“讲!“ 张先:“据末將所知,杜洪之所以敢於顽抗苟將军,是因为有强援將至!” “强援!”在军情大事上,苟雄不敢掉以轻心,又问道:“哪方援军?” “梁州刺史司马勛,已率精兵三万,自南郑北上.. 言落,色变,苟雄虎目一紧,语气显得急切了些,接连问道:“当真?何日出发?走哪条道?军至何处?” 张先明显被问住了,摇头道:“末將原以杜洪只是虚张声势,以迷惑眾军, 为其效命。然昨日方知,司马勛遣人告之,梁州晋军北上支援,让杜洪坚守待援,確係其事,然具体进兵情况,实在不知。” “为何不早报!”苟雄不免怒,盯著张先。 一股凌厉之势扑面而来,张先小心应道:“昨夜城中举义,诸事紊乱,末將忙于归顺,一时疏忽了,还望將军恕罪!” 深深地看了张先一眼,苟雄邃然起身,突兀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帐內的喧囂都有所压抑。环视一圈,苟雄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道:“诸位弟兄,但请痛饮欢庆,我另有事少陪!” 言罢,便往帐外去,临了还衝苟安招了招手。 帅帐旁的小帐中,狭窄昏暗的空间內,关西舆图被掛起,苟雄沉凝的目光, 定定地盯著关中平原的南边,在那重峦叠嶂、起伏险峻的秦岭山麓间。 而在上边,几条曲折的线条,將进入秦岭的几条通道,粗略地標註出来。 身边,只有苟安一人,沉吟少许后,苟雄发话问道:“子平,你觉得,倘若梁州普军北上,他会走哪条道?” 闻问,苟安答道:“从图上看,倘为救杜洪,当走骆谷道,从速宜便!” “立刻派出斥候,沿秦岭山道,向南刺探,务要打探清楚晋军动向,骆谷、 褒斜,哪怕陈仓道,都要派人!”苟雄吩咐道。 “诺!”苟安应道。 “梁州晋军当真北上?”顿了下,苟安说道。 “大军调动,一旦有警,岂易瞒人?”苟雄道:“一探可知的事情,谅那张先,也不敢以此重大军情相欺!” 苟安頜首,而后深吸一口气,道:“便是普军北上,因何要助杜洪,对付我军?我们,可是受建康朝廷赐封的,同属晋臣啊!』 闻之,苟雄冷笑道:“子平,你何时变得如此质朴了?建康朝廷对我军的態度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晋廷如此,论拥兵一方的司马勛? 比起关中,所谓的同僚,又算得了什么?” 听苟雄这么说,苟安嘆了口气,道:“不知二將军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普军来势汹汹,欲谋关中,还能如何应对?”苟雄理所当然道。 “此事......”略作犹豫,苟安拱手道:“二將军,此事还当速报长安,请主公定夺才是!” “这是自然!”苟雄肯定地应道,但是,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苟安两眼,疑问道:“子平,你的態度可有些不对,你平日的果敢无畏呢?听语气,你似乎很忌惮与晋军作战!” 闻问,苟安与苟雄对视著,轻摇头道:“我非忌惮晋军!” “那是为何?”苟雄凝视著苟安。 苟安也不露怯,只是定定地道:“主公以普廷大义,招抚关西士民,凝聚人心。此番,倘与司马勛交战,不论胜败,必陷主公於尷尬境地。我担心的,只是此事,会误了主公收取雍秦的大略.... 听苟安这么说,苟雄呆了下,神色渐渐缓和,转过身去,又盯了一会儿地图,沉声道:“先把敌情探明再说吧!” 微微停顿,苟雄又悠悠嘆道:“此事,的確不是我能自作主张的,立刻飞马报与长安!” 第167章 坚决 第167章 坚决 永和六年,夏五月十九日,长安,雍州刺史府。 虽然捏著鼻子接受了东普朝廷的赐封,但苟政此次並没有对此事大加宣传, 对外仍以“雍州刺史”的名义进行军政活动。 堂间,苟政一脸沉容,端坐於堂案后,两眼微眯,就像是在养神修心一般。 直到左司马杜郁进入堂中,苟政方才睁开双目。 “属下参见明公!”杜郁习惯性地观察了苟政一眼,心中顿生警惕,近前, 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德茂来了!免礼!坐!”苟政语气平和,但表情实在失之严厉,让人不敢大意。 “谢明公!”杜郁稳定思绪,落座后即问道:“不知明公,唤属下所谓何事?” 自投效苟政的这两个月来,杜郁一直被虚以高位,苟政將军府的左司马,一旦付以实权,那便是排行前列的要员了。 而平日里,杜郁虽然也有好几次受邀参与刺史府的“军政扩大会议”,但发言权少,决策权更无,不过这还算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没有任何怨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苟政对杜郁,实则也还算关照,越是重视,考验的过程才必不可少。因此为了避免杜郁过於寒心生异,平日里也多有关注,偶尔也召至府中,慰问一番, 以示关怀。 若是平日里,或许杜郁会认为,苟政又要做一番收买人心的姿態了。不过此次,杜郁心中却有所预感,恐怕与自家那大兄杜洪有关了,那封劝降信也去了三日之久,接受抑或拒绝,早该有结果了。 耽於如此考虑,杜郁在言行上,自然显得有些谨慎,乃至拘束。而不管结果如何,今日一场会面,或许奠定的就是他京兆杜氏未来前途的基调了。 看著杜郁,苟政没有任何废话,从案上拿起一卷竹简,示意侍候在侧的郑权递给他,然后说道:“武功战事有结果了,这是战报细情,德茂可看看!” 闻之,杜郁心道果然,略作迟疑过后,在苟政凝视的眼神下,起身接过,低头翻阅起来。 注意著杜郁阅览间沉凝的表情变化,苟政以一种遗憾的语气道:“我欲化干戈为玉帛,然令兄抗拒之志甚坚,歿於张先之手,却也是出乎我意料的..::. 听苟政这么说,杜郁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放下文简,望向苟政,悵然道:“明公已是仁至义尽,无以復加。 实在是家兄,志大才疏,既无识人之能,又无用人之智,更无自知之明,逆势而为,与明公为敌。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杜郁这番话,总能让人听出几分真心,因此,苟政的表情缓和了些,吁出一口气,讚嘆道:“杜德茂,真深明大义之俊杰!” 对此,杜郁只是拱拱手以示感谢,然后嘆道:“只可惜,我那些儿女,以及诸多族亲,也受株连,为张先所害.... 听杜郁这么说,苟政平静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异样,看来这杜、张二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並且直接便是血海深仇不过,苟政却没有点破,甚至打心里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关西士族之间, 还是多些矛盾才好,原本对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先,苟政还没想好如何处置。 但看杜郁这个態度,他暗暗决定,此人得留著。別的不说,就冲他把杜洪全家干掉,就值得嘉奖,这是苟政也想做的。 只不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下来,苟政很是看重杜郁本身的德行才干以及他身后的老牌关西大族杜氏,因此在如何杀杜洪之事上,有所顾忌。 而张先,完美解决了苟政的烦恼,並且干得相当漂亮,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个人,战场上不能打,这杀人放火,却还算一把好手! 些许念头,一闪而逝,再看杜郁时,苟政又恢復了严肃,说道:“今日召德茂来,我另有事请教!” 闻言,杜郁也从难抑的伤感中摆脱出来,深吸一口气,抱拳应道:“不敢! 明公请讲!” 苟政的双目中有一抹隱晦的凌厉,稍作斟酌过后,沉声说道:“不知梁州刺史司马勛其人,德茂了解多少?” 杜郁略显讶然,他以为苟政会以关西之事相询,怎么突然谈到梁州、司马勛。带著这丝讶异,杜郁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拱手道:“稟明公,对司马勛,属下只是闻其名,而难知其底细,只知他乃晋室宗室,二十年前自关西南逃,年轻时以勇武知名..::: “就这些?”苟政眉头微,也不知是不满,还是失望。 杜郁道:“不知为不知,在下不敢揣测妄言。敢问明公,可是南面梁州方向,有异动?” “德茂猜出来了?” 杜郁拱手:“此事並不难猜想!明公既发此问,必有缘由。何况,去岁关西大乱,司马勛便率军北上,逼近长安,与赵军对多时。 此人对关中,素有野心,今明公入据长安,他难以安坐南郑,发兵北来,亦属常事!” 苟政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前方收降武功之后,得到一则消息,言司马勛已率率精兵三万北上,正是受你兄长所请,意欲图谋我关中!” 闻言,杜郁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而苟政看著他,幽幽说道:“我听闻,去岁司马勛北上之时,雍州境內,响应他的豪强士族,达数万人,不知杜氏可在其中?” 对此,杜郁毫不犹豫,却也答非所问:“稟明公,去岁关西豪右,举事响应,乃为反抗羯赵暴政侵袭!只可惜,司司马勛实力不继,面对赵军精锐,进退失据,乃至怯而撤军,大失关中人望.... 听他的回答,苟政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说道:“那么今日,司马勛重整旗鼓,捲土重来,不知德茂以为,关西豪右,又当作何反应?” 杜郁的回答,依旧乾脆,並直指要害:“去岁司马勛军盛之时,兵锋一度直指长安,那时关西地方豪强,也多结壁自保,至多趁机括財略地,少有直接参与普军与赵军激战者。 而待司马勛兵退之后,那些举旗响应晋军的豪强,多受麻秋、王朗等赵將的清算报復,死者数万,损失惨重。关西豪豪强,是受过教训的!” 微微頜首,思量几许,苟政又轻轻地问道:“我自提兵西来,高擎晋旗,以正朔大义,抚揽士民,两个月间,过程虽有如破冰,但也初具成效,应者逐渐加多。 而今,司马勛举兵北来,同为王师义旅,他与建康的关係,可比我军要亲近牢靠,且更加名正言顺。若两军对垒,不知关西豪右,会站在哪一方?” 隱约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忌惮之意,杜郁也稍加思量,郑重地应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若双方交战,短时间內,关西豪右,必是两不相帮。 士族豪右,自有其生存之道!” “也包括杜氏?”苟政目光一下子变得攻击性十足。 杜郁心下一凛,重重地抱拳道:“若蒙明公不弃,愿率部从,与明公併力作战,共抗梁州兵马! “这可是逆乱之举!”苟政调侃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为古今之理!”杜郁表示道:“何况,以在下看来,司马勛徒有虚名,是假豪杰,明公文韜武略,实乃真豪杰!司马勛,绝非明公对手!” “承蒙讚誉,只是眼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苟政语气中,带著淡淡的讥讽:“三万精兵,听著便够唬人!” “哈哈......”杜郁突然笑了两声。 苟政则配合著投以好奇的目光:“德茂因何发笑?” 杜郁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司马勛或有三万眾,但三万精兵,绝无可能“为何?” 杜郁:“在下虽对司马勛知晓不深,但对梁州的情况,却有些了解。梁益二州,久处於成汉李氏治下,司马勛虽受梁州刺史多年,然徒有虚名,直到三年前桓征西平蜀收復梁益二州,司马勛率军进驻汉中之后,这个刺史方才名实俱备。 然梁州诸郡,失落於李氏之手多年,短短三两年內,岂是能司马勛能够抚定人心,调用其力?我在京兆,从不知司马勛有安民治安之举,其凶狠暴行,倒常有耳闻。 內部尚不安稳,不能统合其军民力,则急於对外用兵,这是去岁司马勛功败垂成的主要原因。倘其有精兵三万,去岁长安便已被攻克了! 时隔一年,在下也並不认为梁州人心已聚,其实有缺,其力不殆,这也是在下相信,明公能够击败司马勛的原因!『 “然而,我入主长安,方两月!比之司马勛,岂不更加困难?”苟政道。 杜郁简洁有力地回道:“明公拥强兵,已在长安!” “同时!”在苟政的注视下,杜郁又进言道:“在下认为,论兵势,明公远强於司马勛,然若对垒,务求速战,迟则生变!” “我却是要多谢德茂的这份信任了,听君一席话,我是信心倍增啊!”第一次,苟政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看著杜郁,淡定的语气中饱含坚定:“还请德茂回去整备,明日隨我西进!” 闻言,杜郁起身,满脸肃重地拜道:“诺!” 从得知司马勛军的动向后,苟政便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而对此事態度,苟政是毫无疑问的坚决,坚决要打回去!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希望“普”这面旗帜,能够再用久一些,多发挥其一些功用。然而,这是有一个基本前提的,那就是於他的根本利益无损。 而此时苟政的根本利益在哪里,在苟氏集团,在关中沃野,在雍秦郡县。一旦这个前提被打破,或者只是受到威胁,那么什么皇庭正朔、大义名分,於他而言,都是狗屁。 何况,倘若真让司马勛拿下关中,將己方消灭。苟政可以断定,建康朝廷绝不会为自己做主,相反,以其尿性只会高兴地给司马勛封赏,嘉奖他收復长安。 而苟政及其部属,又將从义军勋劳,再度被打为贼匪之流了。对东晋朝廷的节操,苟政不抱任何期待,苟氏只是一略阳不知名土豪罢了,不是什么高门大族,还不配被江左的门阀正眼看待..: 因此,一旦司马勛领军北上,面对的只有来自苟政与苟军坚决、彻底的打击,而绝没有丝毫的妥协与犹疑。 而苟政的这种心態,恐怕是很多苟军下属们,都难以理解的,就连苟安,都不免为此事犹疑。只能说,苟政此前的表演太到位了,连魔下的文武將士都晃到了。 从水一路走来的见识与经歷,让苟政朝著一种近乎冷酷的功利进化,一切决策与行动,都是有一套利益关係逻辑可以解释的。 利益的驱动力量是极强的,对苟政来说,也往往能带来更为果决与凌厉的行动,这是很多心腹下属都看不明白的。 於是,在稍晚的刺史府堂议上,面对郭毅、杨间、郑权、陈晃、苟须、苟顺这些苟氏集团核心文武,苟政明確提出率军西进拒敌时,一干人等都难免露出异。 不过,司马勛北上,侵犯的同样是蒸蒸日上的苟氏集团的利益,对於这些部属来说,选择抗击也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他们討论的,也只是如何对付司马勛的问题,主要在军政安排,毕竟苟政决定亲征。这一点引发了一点小小的爭议,郭毅认为,苟政应该坐镇长安,以安人心。 此议显然与苟政所思有衝突,而郭毅是没法真左右苟政决策的,尤其是其態度坚决后。 “苟须,这半个多月岗哨站下来,感触如何?”大方向定后,苟政突然问还穿著兵卒服饰的苟须。 能够列席这等关键的会议,对失落了半月的苟须来讲,无疑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此时闻问,苟须立刻起身,跪拜在堂间,坚定道:“末將已明前罪,深为愧疚,不敢再犯。恳请主公降恩,准我领军,为主公衝杀,擒拿司马勛!” 观其態,苟政淡淡一笑:“我若不允呢?” “咚咚咚!”苟须连磕三个响头,磕得头昏脑涨,额冒血跡了,兀自倔强拜请道:“我寧愿磕死在堂间!” 第168章 出征安排 苟马鏖兵 第168章 出征安排 苟马鏖兵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打算再多熬苟须一阵,不过事起突然,正当用人之际, 苟氏的这干將领们,不管有多少毛病,该用还得用,尤其在苟政打算亲征的情况下。 当然,如今的苟军,对战將的需求並不像过去那么饥渴,不是非要苟须不可。只不过,就苟政一直以来的观察看,苟须是属於可改造、乃至可挽救的类型虽偶有跋扈乖张之態,但忠勇难得,在苟氏將校中,他实则是比较独的,与苟起、苟旦之流,也有所区別。而苟政考虑的,是在什么样的时机,起復苟须。 司马勛率梁州大军北上,直趋关內,给立足未稳的苟军带来严重衝击,甚至直接影响到苟政全取雍秦的大计。当此危急之秋,苟须也算是赶上了。 审视了苟须两眼,苟政摆手道:“復你副督之职,暂领归义右营,隨我西进!修” “多谢主公!”苟须下意识地拜谢道,话音方落,从晕头转向中反应过来, 惊道:“归义右营!” “你有意见?”苟政问道。 “末將不敢!”迎著苟政的眼神,苟须赶忙表示道,顿了下,又乞求一般:“主公,能否让未將回破军营.... 7 “怎么?瞧不上?”苟政冷冷道:“我告诉你,论纪律严明、作风优良,经罗文惠调教的归义右营,远胜於破军营!” “末將绝无此意!”苟须解释道:“只是,破军营从成军之日开始末將就在,对將土兵情更熟悉些,利於指挥作战..::: 业只警了苟须一眼,苟政冷淡道:“只有归义右营,要么去上任,要么继续门前站岗,自己选!”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就是没得选了,苟须心里明白,只得叩头谢道:“诺!” 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比起在衙门前当个小卒站岗,一营主將的位置,吸引力还是要更强的。 只是可惜,那支从组建开始便一直由他统率的破军营,这全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不知要落在何人手里了。归义右营,论战斗力,怎么可能比得上苟军第一营的破军营..... “衡平,我知你素有带兵之志,统兵之才,一直在我身边隨侍,有些屈才了!从今日起,你便是破军营都督!”苟政接下来的安排解了苟须的惑: “我出征之后,你即率破军营,入驻长安小城,仔细查漏补缺,巩固城防! 我府上家眷,也一併转移入小城,暂作安顿!” 长安城內要论安全性,还得是小城,毕竟小城当初本就是应战爭需要而建设。建成之后,也往往是长安守备最后的堡垒。 此前沽名钓誉,不肯入小城,不肯犯宫室,如今,情况紧急,苟政也不得不做些更安全、充分的准备。 而听到苟政的安排,郑权自是喜上眉梢,待看了眼苟须,方才露出一副谦慎的样子,道:“多谢主公器重,託付如此重任。只是,末將职卑位低,德行浅薄,恐.... 9 “你何时也学会这种酸不溜秋的谦偽之辞了?”不待其说完,苟政便驳斥道,眼神在堂间一扫,淡淡道:“我的亲兵营督,还当不得一军主將?” “自然当得!”建平將军苟侍当即出言附和道:“郑兄弟忠勇双全,护卫得力,破军营交到他手里,是得其將也!” “多谢主公!末將奉命!”在苟政平静的目光下,郑权慨然拜道。 一旁,苟须见状,不免黯然,他有所预感,破军营自己是永远回不去了。郑权可不是旁人,虽非苟氏族人,但也是“老人”出身,既受苟政信重,又得苟雄欢喜,个人能力也相当出眾。 除非苟政改弦更张,否则短时间內,郑权这个破军营督將会坐得稳稳的。另一方面,以破军营成长安小城,苟政显然有在亲兵营之外,另外再打造一支近卫军的心思,当然要全军最精锐的部卒... 没管苟须的心理活动,苟政转眼便严肃地对郭毅交託道:“我出征之后,长安之事,悉数拜託妇翁了!” 郭毅也是一脸肃然,起身躬身长拜:“鞠躬尽而已!” “苟侍、陈晃!”苟政又唤道。 “末將在!”二人立刻起身。 “我不在的时间,你二人当悉心竭力,协助长史,把守长安!” “诺!” “文明!”特地点出陈晃,苟政在沉吟少许之后,嘴角扬起笑容,道:“自潼关一路走来,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上马治军,下马安民,可谓劳苦功高,我一直心怀感激。今日,我拜你为振武將军!” “多谢主公!”闻言,陈晃那张沉稳的脸上,不免绽开笑容,感激地拜道。 过去,苟政给魔下奖励授將,总会假模假样地说向朝廷上表,但这一次,显然有变化了。“拜”与“表”,一字之差,但映射出的內涵可深,这是在封赏苟氏集团自己的將军! 另一方面,把陈晃抬上將军之位,除了表功酬劳之外,也有让其身份与职分相衬的意思,怎么也得与苟侍相当,这关係到苟政对长安留守军政权力的平衡。 紧跟著,他以一口更加郑重的语气,对郭毅、苟侍、陈晃三人交待道:“我西进之后,长安城內外诸军,如无你们三人联名署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 敢有擅动者,以叛乱论处,绝无姑息,非常之时,必以严刑峻法,此议当晓諭三军,勿犯我法!” “诺!” “郭毅主政,苟侍、杨间负责我前线大军辐需调度,陈晃主军!”苟政又起身,向几人拜道:“一切,拜託诸位了!” 几人哪敢受此大礼,皆起身回拜,一个个言辞慷慨地表示,会精诚团结,共度时艰,保长安稳定。 略作思量,苟政又特意对郭毅交待道:“三郡夏粮之徵收,仍要推进,不过,手段上,可以灵活一些。一切,以稳定为主.... “诺!” 苟政说这话时,脸色凝沉,显然並不怎么乐意。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隨著外部的军事威胁笼罩在头上,对內事务,做出相应妥协是必须的。 自古以来,征粮徵税,都不是一件轻鬆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民乱,不管是乱贼,还是假民乱。而苟氏集团对关中统治,离走上正轨都还有不小距离,更加不能大意了。 夏粮徵收,与兵进雍秦,是苟政全取关中最重要的两步战略。前者不说建立税收体系,但至少先与地方士民达成一种税务契约,有了开头,才有下一步。后者,则是一种扎篱笆、圈地盘的行为。 两者,都对苟政统治关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司马勛这匹夫北上来捣乱了。 思及此,苟政心头更加恼怒,这种被强行打破既定节奏与计划的感觉,实在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此时,苟政在心中,暗骂不已。 回过神,苟政又瞅向虽列堂席,但一直默不已的薛强(当然,也跟苟政没有询问有关),道:“威明之见识韜略,於我制敌有大用,此番便率所部义勇, 一同隨军!” “诺!”薛强起身,从容拜道。 夏五月二十,为御普梁州刺史司马勛入寇,苟政自长安率师出发,西进迎敌。此番隨苟政出征的,除却亲兵、探骑营各一部、归义右营之外,另有杜郁, 薛强所部及部分辅卒,全部人马加起来,足有上万人。 显然,为了对付司马勛,苟政不说不遗余力,但大部分的精兵强將,也全部用上了,誓要击破之。二十三日,苟政军至扶风国鄙县。 从得知消息、做出决策到进兵的这段时间里,更多关於梁州普军的消息传来了。首先,司马勛的確发兵北上了,並且规模不小,三万大军,恐为实数。 其次,司马勛並没有如苟雄、苟安猜测的那般走骆谷道,而是捨近求远,走西边的褒斜道。既然捨近求远,其中自有近途之弊,远途之利。 也是在派出斥候仔细侦探过后,方才得知,骆谷道虽近,但道路是几条秦岭谷道之中,最为险峻难走的一条,並且久未修,闭塞甚多,沿途多绝道。因此,近则近矣,却不利於大军通行,除非费大量人物力进行重新开闢疏通。 相较之下,褒斜道虽要绕些距离,但路相对容易走,並且还有褒、斜二水可以利用,汉中的谷粮可以通过二水转运,直达渭水,有利於军辐输,自汉中北伐关中,后勤永远难以抹平的问题。 当然,如果换作苟政领军,他定会走子午道,直袭长安,褒斜道这边,至多遣一路偏师策应。不过,司马勛弃子午道不走,也是有原因的。 去岁,他已经尝试过了,结果让人印象深刻,除了拔了几座成堡,杀伤一些赵军將士之外,无功而返,空耗钱粮。如今,换一条思路,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还有杜洪的配合。 而由於苟军將侦探主要方向放在了骆谷道,等褒斜道那边有军情传来时,晋军前锋早已越过太白山岭,出斜谷口,兵锋直指郡县。 为此,苟雄不得不放弃借信息差,设伏偷袭晋军,抑或据谷隘防御的打算, 而是果断率领大军,向西进驻县。 在苟政抵达之前的三日间,双方的候骑,已然在河谷平原间,展开了各种纠缠与廝斗。苟雄遣弓蛀、苟兴二將,率兵前往偷袭,却为其前锋军所拒。 能够被司马勛派作前锋的晋军,显然是精锐,面对苟军的骑兵突袭,並没过於慌乱,领军的將领也很镇定,从容指挥,结阵相抗。 面对结成军阵,且装备精良的普军,弓蛀与苟兴哪里敢用骑兵硬冲,对方又是有后援的,无从下嘴,一番僵持过后,无奈后撤。 当然,不能硬敌,弓蛀与苟兴迅速改变战法,借著骑兵的机动能力,一连昼夜,骚扰普军,採取疲敌之计。不过,这种战法,对並不冒进的晋军前锋来说, 作用也就聊胜於无了。 等到普兵后续兵马,源源不断地自斜谷开出,与之会合后,弓、苟那两支骑兵,袭扰作用则更小了。反是迫於隨军粮尽,只坚持了两日,便退回廓县。 当苟政领军赶到郡县时,司马勛那边,也已率军,驻於渭河之阴,距郡县城不过三十里。 同样的,苟军这边的应对,也打乱了司马勛的计划。他最初的打算,也是趁苟军与杜洪作战时,突然杀出,攻其不备,先击败苟雄大军,斩断苟政一臂膀, 而后再借著普廷大义,邀揽关西豪杰,共击苟政,爭夺关中。 然而,他没想到,苟军竟然早有准备,同时来自弓蚝与苟兴的骑兵袭扰,也让司马勛颇为忌惮。去年,就是因为忌惮王朗所率赵军铁骑的厉害,司马勛最终选择撤兵回汉中。 更为重要的,苟军的实力,对司马勛来说,有些模糊,而武功那边的战况, 经过周折,也终於传到司马勛耳中。 得悉之后,司马勛也恼怒不已,大骂杜洪无能。他是受杜洪所请,结果领军到了,盟友却没了,有这样的猪队友,岂能成事。 倒不是司马勛有多么地看重杜洪,只不过,倘若杜洪能够作为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武功,牵扯苟军力量,对他经略关中来说,是有莫大好处的。 然而,杜洪的败亡速度,远超司马勛想像,也就让梁州晋军陷入了少许的尷尬,不得不单独面对苟军。 不过,司马勛倒也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如今的关中,是“猴子称大王”的局面,司马勛对他梁州大军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 只不过,在没有搞清敌情之时,必要的谨慎,也是应该的。於是,军於渭阴之后,司马勛並没有冒进,而是坚壁固垒,持续向关中转运粮草、军械,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样子。 也就是苟雄兵进廓县后,派军袭扰普军的同时,强行將扶风东部的夏粮给抢收了,倒使晋军没法就地取粮,至少以鄙县为中心的扶风东部地区,做到了坚壁清野,晋军的粮餉,主要还得从汉中供应。 另一方面,司马勛是费尽心思,想要搞清楚苟军的情况,尤其是军事实力, 同时积极遣使,联络关中豪杰。整个关中大地,也因此陷入新一轮的动盪之中, 遍布雍秦的豪强、军阀们,又一次面临著一个选择: 苟或马! 第169章 运筹 第169章 运筹 军至鄙县,被苟雄等將校迎入城中,苟政並没有直接察问敌情,升堂的第一件事情,乃是接见张先为首的武功降將。 对张先等人,苟政表现出不小的热情,以示接纳之意,让一干降將受宠若惊,尤其是张先,一脸感激之色,心中悬著的石头终於落下。 虽然来自苟雄的嫌恶依旧是一种隱患,但作为势力之主的苟政的肯定与接纳,也勉强能够冲淡忧心。而为酬“反正”之功,苟政依前诺,封张先为天水太守,仍领其眾,其余杜、张部属,悉数保留原职,经苟雄推荐,苟政还提拔了两名神將。 这段时间,在御备梁州普军、抢收夏粮的同时,苟雄还著手对降军进行了一次简单整编。受降之时,张先代表整个降军,但在受降之后的处置上,可就由不得他了。 武功降卒,零零总总加起来,有近七千人,经过苟雄整顿,裁汰了一部分老弱,暂时编入地方及辐重部队,留下五千卒,被苟雄暂编为三营,呼为武功1-3 营。 其中,张先的1营便占了將近一半,精卒老兵也更多,余者另编为两营。经过苟雄这番整顿,张先全领武功降卒的意图落了空,並且丝毫不敢反对,只能任由苟军对降卒进行拆解、消化。 对苟雄的整编计划与结果,苟政这边给了相当高的认可,很符合他的心意, 这甚至给苟政提供了一个军制建设上的思路。 如今苟军的建设,重点在於中军,在於將魔下的精兵猛將集中管理,不管是组织军事,还是组织生產。但是,中军的人数与实力,已经相当强大,大到以眼下苟氏集团所控资源不能完全支撑的地步。 而中军能够承担集团的大部分军事职能,但不可能完全覆盖,隨著地盘的扩张,关於地方部队的建设,迟早会提上日程。 像此前苟军的膨胀那般,把所有的俘虏、降卒,都编入中军,是不大可取了。在加强中军精干力量培养的同时,诸如辅卒、屯田兵、地方兵、成卒的建设,早已在苟政的脑海中盘旋了。 日后,对降卒以及地方部队的建设方面,苟雄此番对武功降卒的整编,参考价值是相当大的。 当然,就廓县兵的情况来看,整编降卒,更多的目的在於加强控制,在没法迅速消化吸收的情况下儘可能降低管理成本,利於作战。 否则,这数千降卒若乱,对苟军来说,要付出更多的成本去斟乱制暴,用来对付晋军的力量,將不可不免减弱,这是该极力避免的。 而苟政到来后,则强化了这一点,经过他的封赏,张先等降將,不说彻底归心,总是能安心不少的。於苟政而言,对敌之际,正该统合所有力量,以获取最终胜利,这是主要矛盾,武功的三营降卒,哪怕当炮灰,也是能起到不小作用的..::: 隨著苟政率军入驻县,加上降卒,苟军用於对付晋军的兵力,也突破了三万之眾,並且,其中六成以上,都是打出来的精锐步骑。 晋军的虚实,於苟政而言暂时不得而知,但己方的力量,他清清楚楚,这也是他必胜信心之来源。而倘若司马勛知晓苟军的实际情况,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勇气,与苟政在关中兵。 在完成与前线將士会面,发表了一番演讲,並著重表明抗击司马勛之意志, 统一將领们作战思想之后,苟政方才单独与苟雄会面,兄弟俩之间,也需要就军事准备与安排碰个头、通个气。 “我听闻二兄对张先颇为厌恶,適才堂间,我见二兄表现,也的確做不得假......”寒暄两句,苟政便就张先之事,问微微绷著脸的苟雄。 苟雄显然没有遮掩的意思,对此,很是乾脆地承认道:“不错!” 在苟政的目光下,苟雄面露鄙夷,道:“此人投诚,有功於我军,本该予以奖掖。然观其行事作风,却实在难以忍视! 举事杀杜洪,可赞其行动果决有力,然灭其满门,男女老少,无一倖免,却足见其狠辣。即便此事可以理解,趁机篡张氏之权,也可看作恶汉野心之行径, 那么凝兄之罪,是怎么也无法洗刷的! 此人心狠手辣,岁毒至极,虽然投降,但绝不可与信,否则,早晚必受其害!” 別看张先將他在武功城內的举动做了些“修饰”,但真相如何,至少对苟雄、苟安来说,是一眼便窥破。而苟雄最不能容忍,显然是“弒兄”之举,这几乎是在挑战他所在意的“道德底线”。 对此,苟政也能理解,苟氏三兄弟之间的关係,向来深厚,而大兄苟胜的歿亡,则一直是苟雄心中的伤痛与遗憾,一直耿耿於怀。 因而,他对张先的厌恶,也同样可以理解。此时,见他愤慨之状,苟政也不由頜首,態度鲜明地表示道:“二兄所言甚是,如张先者,確有蛇蝎之心,豺狼之性,不可不防!” 顿了下,苟政又幽幽一嘆:“然而,我以信义为立身之本,既允其事,事成之后,自不能毁诺!何况大敌当前,张先及其部属,还有用处!至於將来,还是暂观后效吧... “若非顾全大局,我又岂能容之?”苟雄道。 “二兄深明大义!”闻言,苟政立刻拱手恭维道。 “不提此人了,败兴致!”苟雄摆摆手,看向苟政,认真地问道:“对梁州晋军,你有何对策?” “豺狼都闯到我们的地盘了,除了打,没有其他好说的!”苟政淡淡道:“前者给二兄的信中,我应当说得很明白!” 闻言,苟雄露出了笑容,说道:“军中有不少將校,担心你顾忌建康朝廷, 影响对敌作战!” “军中此类顾忌情绪,很多吗?”苟政眉问道。 “多少有一些,就连子平,也担心坏了你的大义名声!”苟雄道。 “糊涂!”苟政当即斥责一声,略作思付,又面露古怪看著苟雄,道:“难道我这个朝廷忠良,装得很像吗?” 闻问,苟雄这么说道:“平日里在诸文武面前,提的的確不少。” “別人知我心,难道二兄还不知?”迎著苟雄注视的目光,苟政苦笑道:“看来,这面具是不能久戴的,戴久了摘下来也费劲! 不过,与梁州战端一开,这麵皮距离撕破,也差不多了。若丟了关中,无异於失去我將士存身中之本,与之相比,我要那晋室大义,又有何用? 早点弃了这面“普旗”也好,省得连殷浩这种三流货色,也敢隔著几千里对我指手画脚,视为牛马恣意安排!” “元直这番话,该让將士们知晓,如此军心可安!”苟雄道。 苟政頜首道:“上下同欲者胜,此事我会著手安排!” “只是今后.......罢了,今后之事,今后再说!人,总得靠自己!”苟政面上仍然带有少许纠结,但迅速收敛起,问苟雄道:“眼下,一切以破晋军优先, 这几日试探下来,司马勛那边是什么情况?” 闻问,苟雄一脸肃然,走到將案边,拿出一道布帛,摊开掛在帐中的架子上,示意苟政察看,说道:“司马勛那老贼,驻於郡西之后,便在扎营固垒,转运粮械,厉兵马。 我原以为他是跋山涉水,长途行军,军力疲,暂做休整。然而,这两日观察试探下来,我发现普军是在深沟高垒,沿斜水转运北上的船只、车辆,几无断绝,晋军全然一副久战之象。 这是我军斥候,自晋军大营刺探所得营垒布防草图,虽不全面,但防御惊人,强攻绝不可取.... 元伴著苟雄的讲解,苟政看著那片联营图示,眉头渐渐凝起来,思吟许久,方才说道:“司马勛竟想同我们打持久战?他凭什么! 自汉中转运粮械至关中,遥遥五六百里,跋山涉水,他何来的底气,梁州有那么多人物財力供其挥霍,纵然有,他又能够尽情调用?” “他必定有所依恃!”苟政语气异常篤定。 苟政忽地抬首,对外唤道:“来人,把探骑营督朱晃叫来!” 帐中,兄弟俩研究著军情,直到朱晃帐外拜见。命其入內,苟政直接交待著,道:“把探骑营给我全部撒开,从渭北诸郡,到秦州地界,给我仔细打听各郡县那些豪强势力。 此事紧急,不得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有异状,即刻来报! 从苟政交待的口吻,便可知此事重大了,朱晃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应了声“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去安排了。 而听苟政安排,苟雄也慢慢反应过来了,道:“元直还是担心关中境內那些士族豪强?”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司马勛还有什么其他对付我们的致命手段!此事,不得不防!”苟政沉声道:“我若是他,也必定广发文,邀请关中豪强,围攻於我!” “倘若是那样,我军的处境,恐怕不妙!”苟雄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面上忧色顿显:“莫非这就是司马勛的盘算,意欲以此拖死我们?” 苟政又仔细琢磨了下,感慨著说道:“不论如何,我们得为这种情况,做好应对准备!战爭,以正合,以奇胜,很多时候,往往不是敌军大举攻袭带来的威胁大,危险往往在战场之外的地方..... 7 苟雄頜首。 “我西来之时,不管是杜德茂,还是薛威明,都建议我,对付司马勛,要力求急战、速战,久则生变!”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苟政幽幽说道: “对此,我深以为然。我能看到晋军之短,其远道而来,重转运不便,然而其背靠梁州,再困难,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相较之下,反而是关中,几经动乱,满目疮,四分五裂,我军又立足未稳。与之相比,我军反而是拖不得的。 否则,一旦战事旷日持久,且不提我们的军资能否供应充分,关西的那些地方豪强,对我们兵威的畏惧,也会隨著时间的推移一步步减弱..... 届时局势,於我们也只会越发不利,时间利敌,不利我啊!” 听完苟政的慨嘆,苟雄也不禁深吸一口气,凝著声线道:“我军若急於去攻,以普军之深沟固垒,如何能够轻易攻取,强行为之,必定损失惨重,形势稍有变化,便是败亡结局.....: 依此推演,苟雄惊声道:“难道那司马老贼,竟有如此算计?“ 见状,苟政却摇摇头,道:“未必,然而眼下呈现的局面,却有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关西豪强的反应,还是后话,但我夏粮徵收,已经受到影响了!我与眾僚粗略估算了一下,以我郡县三万余眾,加后勤辅卒、民壮,眼下能够供应上的军需,只能坚持二十日,二十日之后,我军或许不战自溃。即便小斛分粮,也就月余时间..::::”苟政语调低沉地道来。 “二十日內,必须击破司马勛!”听苟政这么说,苟雄色变,紧跟著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道。 见二兄那坚毅的眼神、严肃的面庞,苟政却突然笑了,凝重的气氛也因这笑声被打破。似乎,每到艰难之时,苟政就越发从容,冷静,也更加坚定与疯狂。 “如二兄所言,说到底,破局的关键,还在战场上击破司马勛!”苟政道。 “若司马勛深沟高垒坚守,坐等我形势不利,如何破之?”苟雄表情几乎拧到扭曲。 “眼下这些,只是我们的推演与猜测,时间尚有,二兄也不必过於忧虑!”苟政平静地说道:“那司马勛也未必真有如此智略,否则,关中早就收復了!” “前几日试探交锋下来,梁州晋军战力如何?”苟政突然问道,这一点十分重要。 苟雄:“就交手结果来看,至少有两支劲旅,装备精良,作战从容,弓蚝与苟兴的骑兵都没能討到便宜!至於其他,暂不知晓,但以我观测,普军精锐之师,也就万人左右!” “这可不能靠猜啊!”苟政嘆道。 “是否,遣兵前往挑战,再做试探?”苟雄道。 “正有此意!”苟政。 “哪个营合適?”苟雄问道。 “暂编武功三营!”苟政悠悠道:“我想,此时的张先及降卒,该是乐於表现的。” “初降之兵,人心不齐,战力不济,不堪大用!”苟雄顿了下,又蔑言道:“何况,这个张先,可是个长败將军!” 闻言,苟政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就是败了,於我军而言,也无甚大影响嘛!或许,还能有意外的作用呢?” “元直,你已有对策?”见苟政这模样,苟雄忍不住道。 “尚不成熟!”苟政转脸,又对帐外喊道:“来人,去把薛祭酒、杜司马找来!” “如何破司马勛,我们还需仔细筹谋一二才是.... 第170章 破局之法 第170章 破局之法 5月24日,严县,苟军大营,苟政亲自下军营,检视营防,视察战备,慰劳將士。 平日里,苟政已经是个相当勤奋的人了,值此攸关生死前途的大战,更加不辞劳苦,躬亲视事,凡是有利於胜算的事情,他都饱怀热情地做。 而在巡阅过程中,苟政也对將士们做著思想工作,將普军討伐、朝廷背义之事,进行了充分的夸大修饰,极力挑动著上下將士的不满情绪。 与中上级的將领们达成共识,比起想像中要容易得多,这些北方將领,不管是出身还是所处社会环境,都让他们不可能对普廷抱有什么忠心可言。 之所以能够在北方形成一种“人心望晋”的风向,只是胡羯长期野蛮压榨下以及石赵统治崩溃后的带来的一种思潮罢了。 在比烂的世界,晋朝虽然烂,但至少还是拥有为天下士民所共识的正朔大义,还有广南国州郡作为抵御北方势力的后盾,其核心统治阶级依旧具备可观的掌控力.. 但是,当这种“望普”的思想与各派势力现实利益有衝突时,那么北人对南朝的殷切背后的虚弱也將暴露无遗。不管是苟氏集团也好,还是其他打著普旗的形形色色的势力也罢。 没有好处,谁搭理你,要是带来害处,举刀兵相抗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苟氏集团內部的“向晋”之风,本质上,只是因为苟政这个首脑提倡,下属的文武將校们追隨从眾罢了,喊喊口號罢了,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 包括从安邑到长安期间,那些因为受晋廷大义感召而投靠的豪强右族、寒门人才,在经过观察判断苟政能够成事之后,曾经那个“名义”的价值也就体现了,即便捨弃並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比起已经有一定地位与权力的中高级將校,反而是底层的士卒要显得麻木些,对他们来说,忠诚二字是极其冷淡与陌生的,不管为谁效力,他们总是卖命牺牲的那批人。 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隨苟政,当然不是因为忠诚,而苟政比起其他吃人军阀相对多几分的“仁义”,以及始终维持的物资补给供馈,再加上跟著苟政能打胜仗,並且一直在胜利。 不过,对底层的士卒,苟政同样有共情的办法,並且办法简单粗暴,他直接命下属及各营將校在士卒中传播,晋军此来,不只要抢夺长安,將他们这些將土奴役虐待,整个关中的土地、財货、女人,也都將任其予取予求..:., 虽然没有赤裸裸地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东西本该是他们享有的。因此,为了关中的土地、財货、女人,將士们,拼命战斗吧!这一仗,不能输! 傍晚时分,与归义左营將士同吃同食结束的苟政,返回郡县城。方出军营建寧將军苟安前来稟报:“主公,张先回来了!” “打了这么久!损失如何?”苟政的语气中竟然带有一抹异,略显异。 苟安道:“在晋军强袭之下,损失过半,不过,据接应的苟兴言,张先这一仗,打得甚是勇敢,不过贷於实力,非晋军精锐之敌,因而败退,损兵折將..: 3 “走!隨我去迎一迎!”闻言,苟政只是稍所沉吟,招呼著亲兵马队,绕城而西。 今日清晨,张先便奉苟政之令,率暂编武功三营出击,前往渭阴普军大营挑战。对於这种明显有败无胜的战斗,张先自然打心底不愿意,但作为新降之军, 他们是没有话语权的,甚至没有人权,需要通过卖命地展现忠诚。 因此,张先等人在这件事上,並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他当然可以领军再反叛苟政,但那样就意义不明了,最浅白的一点,捨弃连续击败他们证明了强大实力的苟军,去投毫不知根底的司马勛,这绝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选择。 而张先,在基本的形势认知与判断上,对於利害的分析,还算是正常的。同时,如今的苟军,不管怎么样都代表著关中的利益,降军將士的亲友故人中,给苟政效力的,也有不少,这种地域、人情上的关係,不是梁州普军能够轻易替代的。 再加上,苟政也有明言,在作战目標上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是作为前哨试探,同时还有苟兴率锐骑营策应,张先等人这才安心领军开赴普军。 张先军的动向,也很快为普军的斥候探得,初时司马勛还有些犹疑不定,认为苟军有诈。但后来得到確认,郡县的苟军大部队並没有动,出击的只是一支几千人的偏师,那时,张先军已然缓缓迫近。 於是,司马勛果断派出八千步骑迎敌,司马勛魔下有两支普兵最为精锐,一支自是他的牙门亲兵,一支则是他驻武当时编练多年的精卒,两者堪称是司马勛统治整个梁州的基石,是他权力、威势的主要来源,也是他勃勃野心最有力的支撑。 迎击的晋兵,便以“武当军”为核心。於此同时,司马勛又在晋军大营內整备兵马,在安排好营防的同时,做好大出兵的准备,以策万全。 战爭从来都夹杂著各种各样的意外因素,而每一个意外因素出现的时候,都可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但是,有些战斗的胜利,也的確可以从纸面实力,便做出判断。 比如张先与晋军的这场试探仗,结果是一目了然的,有价值的地方在於过程,在於交战时,张先军呈现出了此前与苟军交战不一样的面貌。 面对晋军精锐的袭击,张先表现得很英勇,他的魔下也相当顽强,虽然迅速落入下风,但並没有一触而溃,硬是与晋军纠缠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在巨大的伤亡下,向东败退。 也就是苟兴率锐骑营及时接应,杀退了一波晋军的追击,否则张先能否全身而归都要另说。而造成张先前后表现反差的原因,或许还是压力与处境,如今的张先,毕竟是张氏之主,在家族生存与发展的事业上,需要他拼命爭取..... 苟军的城西大营外,当苟政再见张先时,看到的是其狼狐的身影,以及隨其败归的两千多降卒將士,士气更加低落了。 需要提一嘴,苟政昨日才提拔的两名武功营督,都战死了,皆在晋军的追击中被杀。比起张先,他们逃命的功夫,实在太差了..... “败军之將,请明公责罚!”面对苟政的亲迎,张先一脸汗顏,埋头参拜道见状,苟政上前两步便將之扶起:“张將军请起! 2 张先也是会演戏的,又或者真的感到羞愧难耐,单膝跪在那儿,硬是不肯起,最终还是被苟政强行托起, 看著张先,苟政说道:“將军不必如此,此战之败,非將军之过,而是我筹谋之失,勿要內疚!何况,此战虽败,却打出了將士的精气神,我听说將军与部下作战甚是英勇,我是既感动,又惭愧!” 听苟政这么说,张先方才鬆了口气,面带感激地说道:“多谢明公!” “將军作战辛苦,还请率军回营休整,我命人备好粮肉,劳將士!” “诸位將士辛苦了!还请放心,今日之败,只是为了贏取他日更大的胜利。 苟政在此充诺,將来定然为死难的弟兄报仇,还请將士们共同监督.:.. 经过苟政这一番亲近的表演,拜卒们的士气虽然不可能回復得太快,但军心儼然安定不少。夕阳西下,默默地注视著败军还营,苟政心中感慨著,这暂编没几日的武功营,又要经过一轮大整编了。 念头生生灭灭,正欲回城,斥候急报,一支晋骑,正在向大营袭来。闻之, 苟政眉头顿时起,当即下令,打探敌情,同时示警各营。 伴著天边鲜艷的火烧云,一支千人规模的普骑,扬尘而来,並且大胆前驱。 为了这千余普骑,整个县城內外的苟军都被惊动了,號角声起,动静贼大,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情景。 这支晋骑,自然是战胜张先的那支晋军精锐,携胜之势,奉命前来探营,这也是自普军挺进关中后,距离苟军大营最近的一次。 感受著苟军营內的骚动与混乱,领头的普將不免得意,当然不敢直接衝击敌营,因而只是试探著先在城西大营外游弋,观察动静,同时做好了隨时撤退的打算。 然而,透过寨垒,能够听到苟军营內的喧囂,看到忙碌以至失措的身影,但始终未见苟军有什么有力的措施。相反,营前的防御,垒上的守备,倒是明显加强不少。 这样的状况,也增强了晋將的自信,胆子更大,率军从南边绕过,至城南, 到东营,再过城北,围著郡县城整个绕了一圈,所见都是一般的景象,嘈杂、纷乱、仿徨。 重回城西苟营时,似乎已然做好防备了,喧闹声小了许多,然而这距离得知晋骑来袭,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察之,晋將率人,逼近营垒,放了一波箭后,方才在苟营零星的弓弩反击下,扬长而去.... 城西苟营之內,望著普骑远去的背影,苟兴一脸的不甘,几度抬头瞧向苟政,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主公,区区千骑晋军,我率锐骑营便可破之,岂容其猖狂?” “区区千骑,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吗?”感受到年轻族將的愤怒情绪,苟政轻轻一笑,道:“格局不妨放大一些,怎么也要把整个梁州晋军套进去,才值得我们出重拳!” 听苟政这么说,苟兴微证,不过看著苟政那从容的表情,愤慨瓦解,心绪也不禁平復下来。耳边又传来苟政的教诲:“这段时间作战,你表现不错,成长迅速,不过,堪为大將,仍需戒骄戒躁,战场是最好的课堂,要沉下心来,仔细学习体会.... 1 “诺!” 天边的云彩,已然失去了最浓厚与绚丽的顏色,晋骑也已走远,连烟尘都渐渐散去,苟政又冲身边的军令队长吩咐道:“传令各营,停止鼓譟,安抚將士, 稳固营防,准备就食!” 大概是留念远方的云彩,暮色笼罩下,只剩几道稀薄的霞光,苟政注目西望良久,方才转身上马,回城。这一次,终於没有意外插曲来打扰了。 途中,穿过道道营盘,苟政的眼神中儘是深沉,心中则在默默筹思,今日之事,该是送了司马勛一个惊喜吧.....! 司马勛,你可一定要得意啊! 在明晰己方的形势之后,苟军的作战目標已经相当明確。於苟军而言,对迅速战胜梁州晋军,有著相当迫切的需求,若採取主动出击,面对晋军的深沟高垒,强攻自不可取。 那么,给苟军的选择余地,也就不多了。而破局办法,实则也並不难想,难的只是如何使用、落实...:, 在经过与苟雄、薛强、杜郁的仔细筹谋之后,苟政这边也得出破司马勛的基本战术办法:示敌以弱,赚其来攻! 更直接一点的说法,就是要將司马勛从渭阴大营的龟壳中调出来,寻求野外歼敌的机会。而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並不那么容易,但从確认战术目標之后,苟军这边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著这个目標而展开。 而今日,不管是张先的兵败也好,抑或是面对晋骑探营的狼狈露怯也好,都是苟政开始下饵的行为。效果未必如预期,但在连续的叠加之后,总是能有所得的。 苟政的自信来源於,他並不相信司马勛是一个谨慎持重、能忍大谋的人,这其中既有来自他记忆深处的反馈,也有杜郁见解的佐证, 2 当夜,郡县城中,苟政夜宿处,苟政招来丁良、弓蛀、苟兴三將,看著他们,十分乾脆地下令道:“从明日开始,驍骑、锐骑、果骑三营,全军出动,你三人给我轮番衝击晋军粮道。 记住,骚扰为主,毁粮为次,只需给其来路施压即可。注意伤亡,寧肯放弃行动,也不要为晋军所趁!” 闻此命令,丁良三人互视一眼,皆面露兴奋,在苟政注视的目光下,齐声拜道:“诺!” 三人退下,苟政居案,埋头沉思许久,又抬首冲侍从吩咐道:“立刻遣人去长安,把那晋使谢攸给我拘来!“ 第171章 利用 变数 第171章 利用 变数 “进去!” 隨著亲兵大力的推,谢攸一个跟跪,跨入堂间,差点被门槛绊倒。而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苟政面前的谢攸,自然难以保持什么天使威严、名士风度了。 堂內,狼狐的身影站住,谢攸习惯性地理了理被弄乱的衣社,抬眼看著苟政,怒气冲冲地道:“苟將军,你的部下实在太无礼了,竟敢对朝廷天使,动武使粗!” “这难道是苟將军的待客之道?將军难道要自绝於大晋朝廷?” 见其发作的模样,苟政的表情显然很冷淡,朝押著谢攸进堂的两名甲士摆了摆手,二人退下之后,方才看著谢攸,冷幽幽地道:“是又如何?” 谢攸显然是带有点小心思的,摆出这个质问的派头,未必真是因为甲士的无礼拘传,只不过想先从气势上震住苟政罢了。 谢攸又不傻,耳朵也没有完全闭塞,苟军与梁州普军对战的消息,已经逐渐在整个雍秦地界传开了。而出现这种情况,最尷尬的,显然是逗留长安的建康使者了,尤其是谢攸,他比王杨之还要尷尬,毕竟他才代表建康朝廷对苟政进行册封不久::: 同时,从长安被拘到郡县的过程与待遇,也可知苟军这边的態度变化,这也让谢攸相当志忑。他不管苟马交战的结果,但因为司马勛的擅自北伐,把自己的性命搭配进去了,可就太冤了。 西来的途中,谢攸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没能想出一个靠谱的答案,因为他最大的靠山变得不靠谱了。 而在苟政面前的表现,只是试探其態度的一种手段罢了,大抵也是他观察得来的苟政对建康朝廷的“嚮往”,给了他一些错觉。 而试探的结果,显然是会让其失望的,苟政的態度相当很冷淡,朝押著谢攸进堂的两名甲士摆了摆手,二人退下之后,方才看著谢攸,冷冷道:“是又如何?” 这句话反问,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朝谢攸头上浇了下来,便是在这盛夏,心头也不禁泛起寒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沉吟少许过后,谢攸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问道:“將军难道打算背离朝廷,辜负天子厚恩?” 一听这话,苟政笑了,笑得很大声,声音中充满了讥讽,良久方才平復下来,幽幽道:“恩从何来?” 不待谢攸接话,苟政便詰问道:“贵使不必装聋作哑,我且问你,司马勛率领梁州普军无故伐我,朝廷又意欲何为? 莫非,前者封赏,只是欲消除我戒心,为梁州大军北上袭我,创造机会?倘真如此,朝廷机心何其毒也,若非为我將士所觉,恐怕还就为其所趁了!” 面对苟政如此质问,谢攸面色凝重,急切地解释道:“將军明鑑,朝廷绝无此意!朝廷重用將军之心,也绝无作偽!” “那司马勛大军作何解释?” 谢攸道:“其中或有误会“误会!”苟政做出一副暴怒的样子,瞪著锐利的眼神,紧跟著追问道:“梁州数万之眾,就屯在城西三十里外,我魔下数千將士,亡於其手! 倘若这是误会,那么这个误会,也未免太大了!” 听其言,观其態,谢攸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看起来,是苟政在司马勛手中吃了大亏,难怪他会如此暴躁与激动。 “朝廷,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吧!”苟政声音回落了一下,沉沉道来:“贵使觉得呢?” 闻言,谢攸的眼神深处闪过一抹瞭然,梁州大军压境,对方压力显然很大。 然而,了解这些,並不有助於解决他当下面临的窘境,他人还在苟政手里了. 思付少许,谢攸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苟將军,距离在下出建康,已有近两月,这段时间朝廷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请恕在下不知。 同时,汉中与建康亦相隔数千里,梁州刺史掌握军政大权,有自专之能,出现变故也非朝廷短时间內所能知悉,制止。 將军若要说法,请恕在下无能!“ 谢攸冷静的口吻中,仍然暗含一丝紧张,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苟政接下来的回答,彻底让他安心了:“若非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与我对话?欺我刀不利乎?” 谢攸面上凛然,语气倒也沉稳:“將军言重了!“ 而苟政,则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对谢攸道:“你是朝廷使者,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当此急局,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將军请吩咐!”谢攸心思微动,立刻表示道。 苟政道:“你去一趟普军大营,告诉司马勛。同为晋臣,为免伤双方和气, 若肯退兵,到此为止发生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看作是误会。 若执意要战,我亦有数万將士,背后更有数十万关中士民支持,绝不忧他! 此” 听完苟政的要求,谢攸心里默默称之“请求”,他的心情也彻底放鬆下来, 再看苟政时,便看出一种色厉內茬的味道了.... 谢攸的矜持似乎是与神俱来的,处置无忧之后,下巴又微微昂了起来, 道:“这是应该的!若能调解纠纷,说和两军,避免一场刀兵,也是在下一项功德!” “好!”闻言,苟政面露喜色,当即朝外喊道:“来人,备马,备快马!” 回过头来,苟政道:“烦劳贵使辛苦,这便出发了!” 苟政如此急切,谢攸则越发从容:“將军放心,我必定竭尽全力,说动梁州大军退兵!” “谢先生,我的话,务必帮我带到梁州军大营!”苟政亲自把谢攸送出衙门,看著他上马,又严肃道。 “將军放心!” 居高临下地警了一眼苟政,谢攸扬起马鞭,抽在马臀,伴著清脆的蹄踏声, 在两名苟军斥候的引导下,往城西而去。 只不过,在转身之际,夹杂在健马的嘶鸣中,有一道微弱的带著轻蔑的冷哼。而待谢攸走远,苟政面上的丰富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认真与深沉。 永和六年,5月27日,带著苟政的“期待”,谢攸飞马驰至晋军的渭阴大营。 毕竟是朝廷的使者,身份摆在那里,得知谢攸之来后,司马勛倒也没有过於怠慢,於中军师帐设宴款待,一干梁州心腹僚佐作陪。 头戴武弃,身著紫锦,腰镶鸣玉,司马勛一出场,便带著一股盛气凌人的贵气。谢攸虽为朝廷使者,但对司马勛这样的实权军阀来说,能设宴款待,已经算给面子了。 筹交错的宴间,司马勛警著明明飢肠,却慢条斯理地切割著羊肉的谢攸,故作疑问道:“朝廷天使,怎会在此?” 谢攸放下手中割肉的刀子,回道:“奉天子之命,北上册封平东將军苟政, 搞其收復长安之功!” “区区一个草寇!怎值朝廷如此重视,还特地遣使!”司马勛不悦道,言语间充满对苟政的蔑视。 在司马勛这样“真正”的晋臣面前,谢攸的从容都显得自然了些,笑应道:“关中父老,数十载不见王师,能復长安,也算祥瑞之兆,是我大晋復兴之势,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问。” “那等草莽野寇,怎懂朝廷恩典,天下大义!”司马勛冷冷道。 闻之,谢攸也不禁感慨道:“使君所言甚是,彼等不通礼仪,难晓大义,非我大晋之臣也!此番,就连我这个赐恩之使,都差点失陷於苟军之中!” “哦?”司马勛来了兴趣,笑吟吟问道:“却是何故?” 谢攸也不遮掩,將他到长安之后,在苟政那边受到的“冷落”,以及苟普交战后,被拘传、折辱的情况,简单敘述了一遍,当然,添些油、加些醋是免不了的。 “朝廷一番苦心,尽付流水,还委屈了天使!”司马勛“愤慨”著说道。 见其状,谢攸啃了口肉,也故作好奇问道:“使君此番率军北来,却是为何,可是朝廷另有令命?” 对此,司马勛老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呵呵一笑掩饰过,说道:“我受京兆大族杜氏之邀,北上攻略关中,收復长安,不料长安已为苟贼占据,更不料朝廷竟有招抚之心..:: 7 闻之,谢攸心下瞭然,不出所料,司马勛是擅自行动,恐怕是想效仿当年桓温平蜀,捞取不世之功。须知,川蜀比之关中,在政治上可弱太多了。 至於司马勛所说那两个“不料”,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当然,谢攸並无戳穿之意,反正他也左右不了司马勛的决策,这是上升到朝廷高层的问题。 “使君此举,若是能早两个月,便好了!”念及此,谢攸嘆息道。 司马勛语气中则带著点淡淡的自信:“眼下,也未为晚也!” “下官此来,实是受苟政所迫,给使君带句话!” 谢攸收拾心情,又將苟政的传话不遗一字,告之司马勛。而司马勛闻之,顿时哈哈大笑:“这苟政小贼,却是露怯了! 让他侥倖占了长安也就罢了,没有自知之明,敢与我大军相抗,那便成全他!” “使君不肯讲和退军?”谢攸眉头一扬。 对此,司马勛没接话,其下属的行军司马便说道:“如今我军,占尽优势, 为何要讲和?至於退军,此番北上,汉中府库,几乎为之一空,难道要白白浪费?” “可是,我听闻鄙县苟军,犹有数万之眾!”谢攸凝眉道。 “徒有其表!不堪一击!”司马勛淡淡地给出评价,傲慢二字几乎要从其脸上蹦出来:“那苟政小儿,连阵脚都扎不稳,就胆敢与我在县相持,却不知死期將至!” “这是为何?”见司马勛那仿佛要溢出的自信,谢攸好奇道:“若事关军情机密,请恕在下多嘴!” 司马勛摆摆手,一副大方的样子:“却也非绝密!雍、秦境內,我已收到十几家地方豪强,他们都表示,愿意起兵,助我消灭苟军。 用不了几日,雍州各郡,都將乱起,后方不寧,苟政小儿,在郡县岂能坐得住?届时,拖延则死,若动,那我军大破贼军的战机也就来临了..:, 听司马勛这么说,谢攸面露恍然,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苟政的“急切”,有了更深的理解。 念及苟政的委託,谢攸道:“对於此事,苟政似乎已有察觉!” “不妨事?”另外一边,司马勛委任的长史,轻笑道:“此为阳谋,使君此番领军北上,是欲携大势而进,如泰山压卵,却非苟贼所能相抗!” 看起来,司马勛这段时间的表现,似乎就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而见这主臣及帐中普將自信满满的模样,司马勛脸上的傲慢甚至让人感到不適,谢攸的心头,却莫名地生出淡淡隱忧。 谢攸当然没有为苟政说话的意思,埋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向司马勛道:“使君,我是自长安而来,以之下愚见,苟军之中虽草莽甚多,但多精悍,那苟政也是个有手段的人,不可小。还请使君,不要大意了!” 听此言,帐中的笑声顿止,司马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地注视了谢攸一眼,方才重新露出一点不咸不淡的笑容:“多谢提醒!兵凶战危,还是我大营安全,贵使且暂驻,待我破了苟贼,收復长安,正可替我奉表回建康奏捷、报喜!” 谢攸默然,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身不由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了。 如今这么个世道,兵强才是硬道理,至於朝廷,更似一张遮羞布。 在晋军中军大帐內一派欢声笑语时,鄙县这边苟政的决策群体,则依旧保持著严肃、认真与庄重。 烛火释放著光芒,將黑夜刺破,县堂间,苟政放下来自朱晃的军报,眉头紧,冲左右道:“不出所料,总是有人按捺不住的。 然而,不曾想到的,率先发难的,竟是徐磋。朱晃急报,徐已自好时率军南下,有袭我后方之意!” 好时,地处扶风郡渭北地区东部,距离郧县东北,也不到两百里。那是个很小的县城,但却是豪强徐磋扯旗聚眾之所,他是与被苟政消灭的高陆毛氏並称的渭北豪杰,魔下足有数万之眾。 “有多少人!”闻讯,在场眾將皆色变,苟雄更是急问道。 “不下两万!” “司马勛未出,却引来了徐磋,如何是好?”苟雄沉声道。 一边,提出此议的薛强、杜郁二人,皆神情凝重,尤其是杜郁,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在苟马交战没有结果之前,关中豪右,即便有异动,也不会大动。 但徐这么一动,带给苟军的威胁可就大了,郡县的兵形势,立刻改变, 眼瞧著於苟军不利起来。 第172章 盛宴 第172章 盛宴 会议场上严肃以至压抑的氛围,被苟政一阵轻笑打破:“我准备了一席酒菜,却来了两波客人,这场宴会,確实该想想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见苟政那泰然自若的表情,苟雄不由凝眉,道:“元直,这等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笑,总不至让我哭吧!”苟政笑得更灿烂了,语气旋即转得严肃:“我观诸君面色皆苦,大可不至於此。 出现徐磋这么个异数,於我军固然不利,却也还未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今时之形势,纵然再艰难,比之新安、陕县、安邑之时,何如?” 苟政此言落,苟雄、苟安面上焦色顿时隱去,薛强、杜郁者,精神也不由一振。军情形势虽有变化,却远不到让他们这些人乱了方寸的地步。 见眾人反应,苟政这才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问杜郁道:“德茂,关西夷夏杂聚,豪强眾多,尤以渭北为甚。当初我领军西进时,曾听闻渭北有『三杰』,高陆毛受、黄白白犊、好时徐磋。 毛受野心勃勃,与我为敌,虽被我军所灭,然其氏眾,確有不少能战之士, 实力不俗。徐磋此前虽遣使献城,不过虚以委蛇,我耽於关西大局,对其情形了解不深,只知其亦拥眾数万,不知其实力如何?” 闻问,杜郁调整了下心態,拱手答来:“稟明公,就在下所知,好时城小兵弱,地瘠民贫,徐磋虽然与毛受、白犊並称,只是举事早,从眾多,如论实力, 自无法与毛氏、白羌相比,更非明公魔下虎师锐士之对手。 其拥兵两万而来,精锐敢战之卒,必定不多。並且,在下料定,徐磋仅是做南下態势,在明公与普军决出胜负之前,绝不敢贸然参与到战事上。” “话虽如此,然两万人,即便是乌合之眾,摆陈侧后,我军又如何能够专心对付司马勛?”苟雄问道。 “明公,既然徐已然领军南下,那么此前筹谋必须因势顺时做出改变,必须將司马勛与徐放到一起考虑应对办法!”这个时候,薛强也开口了。 苟政即看向他,问道:“威明有何计略?” 薛强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不过谨慎地斟酌之后,缓缓说起一事:“前者, 明公领军西进,留建武將军驻守河东。当时,并州大军南下,两路齐进,破襄陵,取平阳,兵临絳邑。 我当时在河东,有幸见识建武將军之智勇与胆略,集中军力,破其一路,疑兵大出,慑退诸葛,使河东郡县无扰於并州军......“ 薛强绘声绘色地把两个多月前苟武在河东抵御并州军的情形敘说了一遍,而后说道:“今日,战场虽不同,但形势是类似的,明公或可效建武將军之故事!” 闻言,苟政浅浅一笑,道:“若依威明所见,那我也只能集中精锐,北上先破徐磋了!” “明公英明!”薛强道。 “主公,司马勛三万余眾,正在城西虎视耽,我们却把兵力用去对付徐磋,此举,是否太托大了!”苟安审慎地看待这个建议。 一旁,杜郁的態度也很谨慎,说道:“建武將军当初行险,却是形势所迫, 不得已而为之。此战,关乎关中大局,是否再斟酌一二! “我与诸位,不正在筹谋斟酌吗?”听杜郁所言,苟政道:“二兄什么看法?” 闻问,苟雄態度也坚定极了,语气严肃地道:“眼下我军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留给我们的选择並不多,时间也不充裕,拖不得,等不得,想要破局,唯有主动出击!” “我赞同薛祭酒的建议,先破徐磋,再回军对付司马勛!”苟雄郑重地道:“不过,徐远,司马勛近,鄙县城寨,必须做好防御,以防司马勛来攻。 北袭之师,需遣精锐,宜速破敌,以免普军闻讯援应!” “二兄所言,甚合我心!”苟雄言罢,苟政也跟著表明他的態度:“我们明確一点,这一仗,我们没有退路可言,必须胜,速胜,基於此,有些险是必须要冒的! 这段时间,我与诸君,仔细筹谋,煞费苦心,所求者,乃为调动普军,以避开其深沟高垒,正面对敌,我军有绝对的实力与信心,战而胜之。 然目前看来,收效甚微,至今,司马老贼仍然安居其营,不动如山!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徐此来,虽然给我军造成威胁,但同时,也可能是打破当前僵持局面的一颗棋子。 司马勛军若因此被调动起来,那便是我军破敌制胜的契机!” 苟政这么说,几人皆頜首不已,苟雄则直接请命:“我愿领军,北上破徐磋!” “驍骑、锐骑、果骑三营全部撤回来,会同先登(苟涛)、归义左营(贾虎)、统万左右营(卜洋、曹),北上出击!”苟政一边思著,一边吩咐著。 听此安排,苟雄脸色微变,疑虑道:“如此,鄙县大营的实力,是否薄弱了,倘若司马勛来攻,如何抵御?” 若依苟政的安排,那么苟军这边的精兵强將,可就大部分都派出去了,而留在廓县大营的,至少在苟雄眼中,具备战力且值得信任的,大概就只有苟安统率的中坚营以及苟须新领归义右营了,这由不得他不担忧。 毕竟,倘若苟政这边的留守大军被击破了,那纵然他击破了徐,那意义也不大了。苟政这边,不仅是主帅所在,更是苟军粮械屯集之所..:.: “既要破敌,便当全力以赴,容不得丝毫侥倖与保留!”面对苟雄的疑虑, 苟政却更加从容了,眼神之中只有如钢铁一般的坚定,以一种深沉的语气说来: “郡县这边,我犹有近两万之眾,依託营寨,足堪防御。司马勛若引兵而来,这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起身,郑重地拜道:“既如此,我无他话,唯竭尽全力破敌!” 苟政拱手回礼:“二兄且放心去,待你凯旋,便是你我兄弟,共破司马勛, 彻底奠定关西大局之时!? “二將军,我等必定誓死护从主公!”此时,苟安那黑的面庞上,也儘是坚定。 “捨近求远,以外线作战,找寻內线制胜之机,这件事,前不久再閔在枋头也做过。没曾想,此事过去不足一月,就要在鄙县重演了!”苟政说道。 “明公,在下愿手书一封,劝说徐,若其迷途知返,事態或许仍有转机!”这个时候,杜郁起身,拱手道。 此议一出,其余四个人眉头都皱了起来,苟雄更是直接表达不满,道:“杜司马,决策既定,你又提出这等建议,是何道理?” 苟政起的眉头,缓缓放开,看著杜郁,也以一种平和但明显带有拒绝的口吻道:“德茂,徐此类,既然动兵,便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动,我意必破徐磋,这劝说之事,就不必要了!” 顿了下,苟政凌厉的眼神望向堂外,就仿佛能看破当前关中郡县间的纷扰与震盪一般,冷幽幽地说道:“何况,关西豪杰,三心二意者,又岂独徐一人? 合该用此人头颅,给关西豪强们一个警告!” 听其言,迎著苟政的目光,杜郁不由面露凛然,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不敢再言语了。 而薛强,却意外地申援,对苟政道:“明公,在下认为,让杜司马去一封信,也未尝不可!” 苟政眉头紧紧皱起,这一回,他是真有些不满了,但念是薛强,也不发作, 只是冷静地看著他,要个说法。 薛强镇定地吐出两个字:“惑敌!” 这个解释一出,苟政会意,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手一指,冲杜郁温和道:“那便烦劳德茂给那徐写一封信,言辞要恳切一些,以关中大局劝之。就说,若能及时悔悟,助我破司马老贼,我便以扶风郡守委任...: 九“诺!”听苟政这么说,杜郁心中暗暗嘆息一声,薛强与苟政的意图,他顿时便明白了。 这位明公,心计何其深也,这样一封真假难辨的信送到手,徐难保不受迷惑,却实难知晓,信的背后,就是刀光剑影,无限杀机。 当然,杜郁也不至於对徐表现出什么同情,要知道,他连兄长杜洪之殤, 都能儘量平和地接受,何况一个徐磋。 念及杜洪,杜郁脑子中忽生一念,半月之前,他给兄长去了一封信,结果兄长死,武功破,但愿此番,也是一个“吉兆”。若能破徐磋,他也不失一个谋算之功..::: 在杜郁暗自思吟之际,苟政这边,又以一种轻鬆的语调,感慨道:“郡县设的这场宴席,却是越发热闹了,就让我们,把它办成一场盛宴吧。 徐磋,就是一道开胃菜!” 永和六年,5月28日,在聚集起上万苟军精锐步骑后,建威將军苟雄,自郡县率军,秘密出发北上,目標直指,正在向廊县东北方向的美阳县进兵的徐军。 准確来讲,苟军此次的行动,应该叫迅速,至少对和苟军接触了半个月的普军来说,他们的异动,很快就被察觉了。 毕竟,过去的几日间,数千苟骑轮番袭扰著晋军的粮道,让司马勛投入了大量人物力,进行防备、抵抗,这突然一撤,自能察觉其异。 另一方面,晋军的候骑,虽然在渭河南北遭到苟军斥候的截杀,但对郡县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上万步骑的调动,是很难做得天衣无缝的,尤其对手正在眼皮子底下。 对苟军的异动,司马勛这边,也相当重视,並且很快分析出了苟军北上的意图。无他,徐磋秘遣使者至普营,说以领军南下配合作战之事。 同时,徐磋还向司马勛提出请求,希望他能领军夹攻,双方共击苟贼!对此,司马勛来劲儿了,以他的耐心,能在郡县与苟军对峙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他的蠢蠢欲动,却被魔下的僚佐给制止了。他们意见很明確,这段时间,在苟骑的骚扰下,物资损毁不少,士气滑落,天气炎热,更使军心浮动。 当然,以上只是次要的,更为主要的原因是,僚佐们认为,一个徐还无法奠定必胜之局。同时徐磋军的行动,也不知是何结果,还当確认其进兵状况后, 再做行动。 碍於司马勛那蠢蠢欲动之心,普军大营这边,秣马厉兵,摩拳擦掌,做好进兵的准备,也是应该的。一旦有喜讯传来,便发兵东进,击破苟政....., 晋军这边,说白了,就是干大事而惜身,与司马勛主臣的犹疑不同,苟军这边,从决策定下之后,自上而下,一举一动,都透著一股坚决。 苟政在廓县,对城守营防,做了一次调整,近两万军卒,加上数千民夫,顶著烈日的酷辣,在郡县城內外做著新一轮的土木工程。 修城防,加固营垒,深挖壕沟,布置拒马,囤造军械,总之所有能提升防御的办法,都在苟政的统筹安排下进行著。 虽然,未必就確认司马勛会率军来攻,但在准备上,苟政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这是他对战爭的尊重。哪怕此举,付出了大量军民的精神、体力,以及加速著苟军本就困难的各项军辐储备。 与之相对的,苟雄军这边,也同样坚决。他率七营上万步骑北上,为求轻装简行,下令每名士卒只隨身携带三日乾粮,下定了决心,要在三日之內,击破徐磋。 当然,苟雄作战也非无脑之人,做出如此大胆的决策,也跟徐磋军的行动尽在掌握。从徐磋发兵之始,探骑营督朱晃便把扶风境內的探骑,悉数安排在好时方向,著重监视徐军进展。 总的来说,杜郁对徐磋的判断並没有出错,此人同样犹豫著,进军速度格外缓慢,日行仅二三十里,与其说是在打仗,不如说是武装游行。 走了足足四日多,方至漆水东岸,到了这儿,也不敢贸然渡河,而是就地临水驻扎,徐磋也同样等待著。 而徐磋的军眾,的確有两万人,但其素质,明显层次不齐,大量士眾,面带菜色,有气无力,是肉眼可见的屏弱。 装备也相当简陋,別说甲冑了,就是正常的刀枪,都没能配齐。而这样一支军队,竟敢参与到苟马之间的大战来。 唯一醒目一些的,大抵是徐磋隨军,携带有不少粮车、牛羊,都是他半年多在好时及周遭地区,费心搜刮的。 当这些军情消息,陆续传入进击的苟雄耳中时,他只觉得,若是不击破徐磋,那么他不只对不起苟政与魔下將士,更对不起徐磋..... 第173章 一锅烩 乌龟动 第173章 一锅烩 乌龟动 永和六年,夏六月初一,美阳县东南,漆水河畔。 天初放亮,趁著炎夏还未释放威力,在渭北密布的谷壑掩护下,苟雄军全军將土,紧锣密鼓地进行著涉渡行动。地处浅滩河段,水至深处方及腰,因而苟雄选择冒险泅渡。 当然,这种选择,也跟军情紧迫以及全军轻装而行有关。 成队的將士,將衣甲、武器、口粮绑在一块儿,赤条条下河,互相扶著, 抵御著河流的衝击,向东岸游去。水浅流缓,但其中蕴藏的危险一点也不少,便是眾人相互扶持,时不时的依旧有士卒被冲走,或被暗流吞噬..:: 对於这部分士卒,只有少数幸运的人,能被及时救起,但显然,大部分失陷河水中的士卒,都不具备这种幸运。 如果说步卒的渡河,还算彬彬有礼的话,那么骑渡河的场面,则显得粗蛮暴力了,数以千计的骑卒,驱策著战马,踏浪劈波而去。 东岸,已经成功渡河的將土,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归建列队。整个渡河行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宣告结束。 时间不断推移,朝阳自东方露出了大半个身子,漆水河东岸,上万苟军將土,已然整备完毕。苟政不断强化的军纪建设,以及堪称严酷的军法约束,使这支精锐齐聚的苟军,散发著一种危险的气息。 隨著苟雄一声令下,上万步骑,开始向北开拔,在探骑的引导下,朝著目標快速挺进,留下一地的狼藉。这等时刻,若是苟政,自是要进行一番讲演,以激励士气。 但统兵的是苟雄,完全不一样的作风,他以一种强悍的气势,以及必胜的姿態,带动著各营將士。临出发前,更下令將除了武器、甲冑之外,所有零碎的物什,包括口粮,全部丟弃。 只在苟军將士中,层层传达一件事,此去必破贼军,如不利,他与眾將士俱死。在这样的劝训下,上下將士无不肃然,所过之处,空气中都瀰漫著一种肃杀的氛围,而这股气势隨著目的地临近,也渐渐攀至巔峰。 就在距离苟军渡河处不到十里的漆水河上游,徐磋军正驻扎在那儿,两万余眾,军於一处台塬上。地势並不高,一面临河,一面绝壁,但东、南两面都有一道长而缓的斜坡,可供上下通行。 虽然不知道徐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扎营,但这显然降低了苟军的攻坚难度。统军作战,如今的苟雄也算经验丰富了,单独领军为师,都有好几次。 在苟雄的安排调度下,各营將士,迅速活动到位。夏日已然高悬,军中仅剩的一面鼓被架起,隨著鼓声大作,苟军各部正式发起进攻。 即便再迟钝,苟军如此大规模的动静,也早为敌军所察觉了。不过,察觉是一回事,反应又是另外一回事,当苟军的战鼓擂鸣之时,作为主將的徐才刚刚收到敌袭的消息。 等苟军的铁骑,沿著平缓的斜坡,衝上台塬,直袭敌营寨墙下时,惊骇不已的徐磋,才刚刚下达戒备抵御的军令。主师尚且一派惊慌,也可想而知,其下属的部眾是何等手忙脚乱。 真正形成了抵御能力的,只有营前一支部曲,不过他们的反抗能力,仅限於放几支箭,把拒马搬到军前设阻,然而这两者,並没能有效遏制苟军。 当弓蚝率领果骑营,率先突入徐营之后,驍骑、锐骑將土,也在丁良、苟兴的率领下,鱼贯而入,肆虐於徐军各营之中。 事实上,仅靠这三营四千余骑,便足以將整个徐军大营,搅得天翻地覆了。 而钟骑兵而后进的步军各营,亦如虎入群羊,將徐军部卒自发形成的抵抗,彻底撕碎。 徐军这边,自主將徐磋以下,包括最底层的士卒部眾,都没有想过,隔著两百里,苟军竟能神兵天降。甚至於,他们就没想过,真的要和苟军交战,即便要打仗,也不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然而,战爭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徐磋或许只是想趁苟马交战,南下討些便宜,但火中取栗者,最终引火烧身,也是常有的事。 徐军虽营於高坡,但自主將以下,將士的思想都已滑坡,如此面对苟军的急袭,岂能不败。相比之下,苟军这边,则是眾志成城,一心破敌。 在快速的扩张之中,苟军吸收了大量將土,这么多人,要形成思想上的统一,显然是不容易的。然而,作为一支一路打出来,打到长安,如今要打下整个雍秦的军队,这本身就是一个统一思想的过程。 至少在这场关中大战中,苟军將士属於背靠苟氏集团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本能有一种为自身利益而战的动力,都期待著扫平雍秦之后,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財產与女人。 上下同欲者胜,这也是苟政经营苟氏集团的“法宝”之一。 而即便仅把视角放在这场“破徐之战”上,苟军將士作战意志之坚决,恐怕也远超敌军想像。除了苟雄的营造破釜沉舟的决胜气势,也跟各个將领有关。 参与突袭的这些苟军將领们,几乎每个人都有破敌建功的迫切需求。 弓蚝始终惦记著“戴罪立功”,把苟政允诺的“虎威將军”名號正式要到手;苟兴对河东追击符氏之败,始终引为耻辱,心中一直憋著股气,要一雪前耻;丁良则因锐骑、果骑营的不断崛起,要维护驍骑营这“第一骑营”的声势, 以及他苟政心腹大將的地位: 归义左营的贾虎兄弟,正渴望著富贵前途的上升;统万左右营的卜洋、曹,则认准了苟政是成事之人... 將为兵之胆,当参与进攻的苟军將领们,展现出这等意志时,魔下的兵士们,在他们的带动下,也爆发出撕碎一切的能量。 换作任何一支军队,处在徐军这种形势下,恐怕都很难轻鬆扛过,何况是这样一支乌合之眾。 徐磋军的抵抗,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宣告破灭,剩下的只是歼灭与屠杀。真正给苟军造成了点阻碍的,便是徐磋牙军,有三千多人,装备、训练都还不错,但在苟军群狼般的噬咬下,最终被吃干抹净。 而徐军所处的位置,则让他们连逃都没法逃,西面河水,北面绝壁,都是死路。而东、南两面则是苟军来路,要闯过苟军的截杀,还不如直接投降。 当然,投降也的確是大部分徐军部卒的选择, 11 徐军营地正对著的一处高坡上,苟雄顶著艷阳的烘烤,一双虎目紧紧地盯著战斗的展开,隨时把握著战场形势的变化。 隨著徐军的溃败,苟雄心知,这场胜利已经基本收入囊中了,严肃的面容间,也终於绽开放鬆的笑容,感慨道: “主公还是高看徐了,贼军戒备之稀疏,战力之屏弱,远超此前想像。早知如此,何需我上万步骑来袭,只需三营骑兵,足可破之!” “大局已定,传令各营,可以收捕俘虏了!”苟雄面色恢復肃然,下令道。 注意到自土塬上逃散出的徐军部卒,苟雄又马鞭遥指,对驻马身边的先登营都督苟涛道:“先登营出击,追剿那些逃散贼军,务要走了一人,以贼酋混入其中逃脱!” “诺!”早已跃跃欲试的苟涛,大声应命,策马下塬安排去了。 先登营之於苟雄,就像破军营之於苟政,从组建之初,便浸润著苟雄的心血,这也是苟氏家族最忠诚、核心的力量之一,战力强大。 不过,在这样一场战斗中,被苟雄用作全军的预备队,没能捞上仗打,作为营督的苟涛相当鬱闷。如今,虽然只能喝点友军吃不下的“残羹冷炙”,也算没有白来。 在正午到来之前,塬上战斗也基本结束,当苟军停止杀,开始收降时,大部分的徐军部眾都选择缴械、跪地,投降乞活。 虽然还有一些残余需要追剿,但至此也可以正式宣布,苟军获得了这场对好时叛军的胜利,全胜。鑑於徐磋驻军所选的“好地势”,其所率两万部眾,伤亡、俘虏略尽,几无走脱。 就连徐磋,也在后续的追歼中,被先登营所斩获。这廝果然混入散兵,想趁乱逃走,结果被作战分外积极的先登营將士赶上,连其子一道,被斩杀。 夏日炎炎,徐军的营盘、帐寮,成为了苟军將士休息避暑的上佳地点,其所携军辐,也基本为苟军所获。在將士饱餐之际,苟雄也迅速將战事经过与结果书写成文,连同徐磋父子首级,遣飞马驰传鄙县。 於苟军而言,徐军只是小节,无关关中大局,真正能够决定未来归属的, 还得是县战况的走向。不过,徐的败亡,至少给苟马大战排除了一个就近的干扰项。 六月初二,郡县的苟军防御加急工程,已然宣告完毕,苟政安处其间,巡军抚土,不见一丝慌乱。但怡然从容之下,內心像有把火一般在灼烧著。 一者,他对苟雄军的实力有著足够的自信,但战爭没有绝对胜利之说,在没有確切战果传来之前,是很难真正放下担忧的: 二者,渭南晋军竟然还不上套,如果说苟雄出发之时,苟政担心的只是晋军全力来攻,抵御困难的话,那么眼见司马勛依旧没有动兵的跡象,苟政担心的就是,他真选择长期缩首龟壳了。 司马勛真要与自己在这里耗下去?大夏天的,他不觉得热?晋军有战久持的能力?梁州有这个实力支撑如此消耗? 基於这些考量,苟政对司马勛始终秉持著一种判断,一种期待,然而司马勛的坚持不动,总是难免给苟政造成干扰,难免怀疑是否有哪里思谋不对,哪里考虑不周。 此时的苟政,就像一支开屏的孔雀,做了各种努力,想要把司马勛这只“母孔雀”吸引来,然而有些白费了工夫,司马勛就是不为动容。 以至於,慢慢地苟政已经开始考虑起,倘若司马勛铁了心在廓县这里与自己对抗,该採取怎样的办法。他可不是真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尤其在如今事业有成的情况下。 不管如何,当苟雄破徐磋的捷报,传至鄙县时,苟政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少了一小半。至少,他暂时可以专心地对付司马勛了。 县堂內,只苟政、苟安、薛强、杜郁四人在座,来自美阳的捷报固然让人喜悦,但堂间的气氛,却显得更加严肃了。 “司马勛那边,仍旧没有动静?”苟政看著苟安。 苟安頜首,应道:“普军此前有所动作,但至今,犹未有发兵跡象,只是遣送斥候、游骑,四处刺探,与我军候骑廝杀!“ “司马老贼,他也真是忍得!”闻之,苟政眉头都已经懒得皱了,只是感慨道:“我们欲诱其出战,但他们好似看破了此谋一般,竟是丝毫不为所动。为之奈何啊!” 见苟政目光投向自己,薛强想了想,应道:“明公,以在下之见,司马勛並非不为所动,否则何以候骑四出,只是在等待北边的战果罢了。” “倘若此,二兄今获全胜,徐磋败亡,他更不会动了!”苟政略显伤神。 “未必!”薛强轻摇头,定定地说道。 见其嘴角的浅笑,苟政眉头上挑:“威明有何策略,但请直言!” 薛强抬手道:“明公,普军的斥候打探范围终究是有限,对战况把握也绝难与明公相比。漆水那边战果,三两日內,只怕还没法彻底传开,这其中,或可筹谋一二!“ 耍阴谋诡计,苟政还是相当在行的,薛强这么一提醒,脑子里顿时涌现出好几个想法,最终选定其一,眼神都亮了。 扭头,直接对苟安道:“子平,立刻回復二兄,让他遣骑兵,隔绝漆水东西的消息,而后率军,打著徐磋军的旗號,向郡县还师!还有,接下来除必要监视之外,对晋军斥候,可以放鬆打击了!” “诺!”苟安应道。 “我还需要一支败军!”苟政又道薛强起身,拜道:“在下愿率河东义勇效劳!” “越狼狈越好!” 隨著苟政的吩咐,一条赚司马勛出兵的计策,渐渐成型了。 “明公,晋军那边,或可主动联繫!”杜郁也適时地提出建议。 “我需要一个死士!”隨著杜郁献策,四名贴身甲士,被召进堂中,苟政以一种託付的口吻,说道:“偽装成徐磋使者,前往普军大营..:: 六月初四,在苟政的多方筹谋之下,司马勛终於按捺不住,从他的龟壳中, 出动了。 第174章 决胜之前 第174章 决胜之前 平心而论,苟政留守廓县大营的实力是有些薄弱的,零零总总的作战部队加起来,也有近两万人,若是把徵召的民夫算上,还要更多。 但这,仅限於人数,至於实际战力,很难给出一个確切的数值。然而,到了关键时刻,真正值得依靠的力量,却只有亲兵营、中坚营以及归义右营三营不到五千卒。 至於余者,具备战力的,恐怕只有薛强的河东义勇、杜郁的京兆部属,以及张先所部武功营降卒了,再剩下的,大抵只能充当辅助以及炮灰了,是没法承担重要作战任务的。 即便薛、杜、张三部,虽然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但对他们的部属,在苟政这里也是存疑的。毕竟,他们经受的考验还不够,不管是忠诚考验还是战力考验,包括薛强、杜郁所部在內。 从六月初四开始正式展开的郡县攻防战,便是对苟氏集团以及这些半途加入的豪强右族的一次考验,通过了万事大吉,不过,则从头再来。 而留守部属的组成,显然影响了苟政对鄙县防御的布置。亲兵、中坚、归义三营核心力量,及大半的军需器械,屯守於城中,城外则设下了两座营垒。 城南临渭设一水陆连营,作为郡县城防御的直接延伸。控制水上来敌,压缩晋军及船辐登陆空间,苟政尤为重视,以薛强、张先所部为主力驻守,屯有五千人。 在城西北五六里,一处坡林相接处,新开闢了一座营垒,规模不大,但胜在坚实。屯十日之粮械,饮水取用亦便利,由杜郁率部下,配以辅卒民壮,计四千余眾,这是经典的“角之势”布置。 借渭河平原之利,自普军大营至县,可朝发夕至,三万余眾,倾巢而出, 水陆齐进,首尾二十余里。当普军前锋与苟须所率归义右营(苟政遣苟须率眾出城作战,挫其锐气)在郡县西展开前哨战时,梁州晋军犹有辐重部队,自大营发。 晋军之“盛”,以至於廝!司马勛之志气,也益加骄狂! 不过,午后发生在严县西的那场遭遇战,却给司马勛浇了头凉水,在苟须不足两千卒的衝击下,只半个多时辰,晋军前锋竟然被打得阵脚大乱,若非后续支援赶到,而苟须又碍於苟政命令,及时收兵,普兵损失会更大。 当司马勛下达进军令,倾巢而出之后,梁州普军的此次北伐前途,便已然笼罩著一层阴霾,而那一场规模不大、死伤不多的战斗,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號了。 不过,作为普军主师的司马勛可看不到这些,他只是为此感到愤怒,有种好心情被打扰的羞恼感,毕竟自出军之后,他便沉浸在破廓县、杀苟政、入长安的畅想之中。 结果,五千前锋,还是魔下精卒,竟被一战而破,损军威,伤士气,岂能不怒,不恼?事实证明,司马勛此前结寨坐守,並不是他为人有多谨慎、作风有多稳重,那只是他自以为得计,暂时按撩罢了。 因此,面对前锋为苟军挫败之后,司马勛满脑子想的,只是要趁势进军,击破苟军,把丟失的面子重新找回来。至於,苟军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异样”,却不是他能轻易察觉的了。 普军前锋,可是司马勛当初带入梁州的老部队,战力强悍,此前也不是没和苟军交过手,尤其是对张先部,轻鬆取胜。 出现这样大的前后反差,若说司马勛心中一点也不打鼓,也不现实。只不过,经过他与僚属们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前锋將士们轻敌了,而苟贼派出了他最精悍的部卒,尤其是那支重骑(苟政把亲兵营的玄甲队也派出战),更是头一次出现在普军的视野。 如此突然袭击下,一时应对不及,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司马勛只是將这场小败,看作是击破苟政前的一点小挫折,只需收拾兵马,重振士气,加以防备,便无大碍。 至於败军之责,自是轻飘飘地揭过,又不是梁州当地的那些军队。对“自己人”,司马勛还是相对宽容的,毕竟还指著那些將士卖命。 苟须这边,打了晋军一闷棍后,与出战將士带著五百余级的斩首之功,凯旋迴城,得到了苟政的亲自迎接,大加褒奖。將此战结果,通报诸军各营,提振土气。 苟须那张保持了一个多月的苦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一仗,他打得甚是英勇,就像一头出的猛虎,疯狂地撕咬著普军。 而结果,也算扬眉吐气,这也算是他苟须“归来”的最有力的宣告。 与晋军那边,小挫之后的忙乱调整不同,郡县苟军各部,在苟政的命令下, 严备以待,从容拒敌。在苟军这边,苟政已经做好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从思想, 到军事。 对於这一仗,苟政是按照此次“苟马大战”的决战来对待的,是决定关中归属的一场战役。而从司马勛率大军出击后,对准备充足的苟军来说,战役的走向也基本就確定了。 只要司马勛出来了,就別想再轻鬆退回去!这是临战之前,苟政召开军事会议进行作战安排时,对部將们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六月初四夜,司马勛军於郡县以西十里,翌日,方才整备兵马,正式抵至县城下。这一次,苟政没有再派兵进行骚扰、迟滯,只是做出一副龟缩防守的阵势。 而率军抵至县城后,司马勛很快就发现,情况与他预计的有些出入。苟军在城內外的布防有所调整,这是早已探得的,然而,城里城外,苟军营垒呈现出的气势,却是有些惊人。 旌旗林立,戒备森严,井然有序,气势凛然,可不像是才遭败绩,局势危沮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结合前事,就是一个棒槌,也知要多个心眼了。司马勛亦然忍著心头的嘀咕,他还是组织军队,发起了进攻,总是需要尝试一下的。 依著苟军的布置,直接攻城,司马勛倒也还没狂妄到那个地步,他选择先將苟军布置在城外的特角、羽翼剪除,而第一目標,毫无疑问放在城南苟营。 日已西暮,渭水之滨,苟军与晋军之间的廝杀,仍在持续,激烈的刀击声、 凌厉的箭矢破空响、双方將士的喊杀与哀嚎,在渭河平原的上空,交织成一曲磅礴的战爭之歌。 一板一眼地战斗,哪怕是攻坚,晋军还是有几把刷子了。为了破城南苟军连营,司马勛前后调集了上万部卒,投入进攻。 此前囤积、打造的攻坚重械,也一併用在城南苟营,势要將这座碍事的敌营连根拔起,为后续攻城,消除危险,创造空间。 在司马勛强势的命令与严苛军法之下,攻寨的晋军將士,还是相当卖力,也爆发出了强大的攻击力,逼得薛强放弃了三座营盘,把兵力器械,集中到滨河营寨中坚守,方才挡住。 这的確是对薛强的一次考验,甚至有些艰难。由他所率的河东义勇,其中有半数实则是他从汾阴薛氏堡中带出的薛氏部曲,杂以河东当地的一些义勇、农民。 从汾阴到安邑,再到长安,这支义勇,经过薛强不断的调教训练,纪律与战力是有显著提升的。尤其是那些薛氏部卒,更堪称悍勇,到长安后,隨著薛强为苟政所勇,军械服甲上也有了提升。 但是,人数毕竟不足,作战经验上,除了追击菁之战外,也再无更多了。 面对普军的强大进攻,若非薛强指挥有方,及时调整,未必能坚持半日。 防守,总是被动的。而在平原上,缺乏工具与材料的情况下,想要真正打造出一个固若金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晋军的威胁,主要有两点,一是那些战斗素质还可观的精兵,二则是司马勛了大力气打造的器械了。比如床子弩,粗长尖利的弩箭,一旦发出,擦著便伤,撞著便死,一箭能给人身上穿个血窟窿,比起伤亡,对士气上的打击,反而更大。 本是一场带著试探性质的攻防战,但在司马勛大量的投入,以及薛强顽强的指挥之下,硬是逐渐演变成一场血腥的麋兵, 对从未经歷过如此阵仗的薛强部曲来说,这样的考验,显然有些残酷了,也有些超出承受能力。薛强的確有能力,允文允武,临阵指挥,也丝毫不怯场,但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所幸,还有张先所部,提供策应支持。但是,张先所率“武功营”,在经过归降、整编、败绩、再整编这一系列变动之后,所遗战斗力,能有几分,本身就是要打个问號的。 而在晋军强硬的进攻中,没有被打得溃散,就已经是张先尽力了。因而,在临近傍晚时分,薛强只能选择与张先合兵,剩下不足三千残兵。一个白日的交锋,两部直接死伤两千余眾。 晋军,虽然通过渭河转运军械辐重,但还没有想著通过水上进攻。於是薛、 张二人选择退守渭河边上那座孤零零的营盘,靠著渭水的天然屏障防御。 即便如此,也是险象环生。 当然,苟政把薛强、张先二部安排在南营,有因时因地制宜的军事考量,也有藉机消耗普军的意思,但根本原因,还在於掌握战场主动。 苟政是个很不喜欢被动防守的人,因此,在城头眼瞧司马勛的攻寨力度越加越大,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晋军拔除城外的钉子。何况,南营守卒就是死乾净了,薛强也不能出事.... 於是,苟政再度派出苟须,由其率两千精卒出城,从侧后进攻,给薛、张部缓解防御压力。另外一边,杜郁也趁机率军,从西北方向,袭扰司马勛后路,分散其注意力。 如此三方合力,方使晋军攻破苟军南营的图谋没有得逞,非但如此,隨著苟军这边的积极策应,司马勛的主意反倒不定。 一方面,想对做困兽之斗的薛、张加紧进攻,將这支顽敌残部彻底消灭;一方面,有些异想天开地把出城袭扰的苟须军,看做是破城的契机,若能击败之, 追逐掩进,或许能趁机破城:另一方面,对袭后的杜郁军又颇感忧虑. ? 主师如此迟疑,带动到战场上,普军的表现,便多少显得矛盾了。什么都要,又什么都不坚决,也就是普军的规模在那里,方能暂时掌控场面。 而最终给这一场激烈交锋划上休止符的,不是其他,正是西斜的落日,以及逐渐暗淡的天色。 夏风吹拂著渭河的水汽,带来丝丝凉意,在这炎夏,吹拂在面上,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伴隨著密集的鸣金声,围绕著鄙县城南营的攻防,终於彻底落下帷幕,司马勛带著一种鬱闷乃至愤怒的心情,收兵还营。 苟须在经过数次衝杀后,带著七百多人的伤亡,在城头守军的接应下,退入城中;杜郁更加灵活,在与晋军经过一番隔靴搔痒般的纠缠后,也迅速摆脱,退回西北营寨;而把守南营的薛、张二部將土,也终於得到真正的喘息之机。 大抵是白日的交锋过於激烈,苟军的强大抵抗意志,己方的严重伤亡,都超乎了司马勛的意料。回营后的司马勛,十分恼火,心头堵得慌,在把军务简单交待给下属后,便令隨侍拿来酒水,痛饮..... 几碗酒水下肚之后,鬱闷愁情,方有所缓解。明日,重整旗鼓,定要將南营拔除,杀光那些苟贼,司马勛在心头暗暗发狠。 並且,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后,他收到了一则消息,一则“喜讯”,“好时徐磋”已然率军南下助战,距离县只有一日的脚程了。 司马勛,鬱闷尽去。 南营內,薛强一身戎甲,神色严峻,巡视著魔下部曲。这一仗,河东义勇损失很大,部卒间的景象就有如破败的营柵一般淒凉。 夜间,除了恼人的虫鸣之外,就属於无法得到救治的伤兵的哀吟最为清晰。 巡视过程中,让薛强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言论,对苟政的怨言,白日的激战过於惨烈,很多部卒难以接受,认为苟政不把他们当人,陷他们於死地。 薛、张二部皆有,对於这些言论,薛强少有地发了脾气,与张先一起,严厉训斥弹压。他並不责怪这些部卒的愚味,只是担心他们因此,在將来丟了前途与性命..:: 同时,这一夜,薛强都难以入眠,几度抬眼,望向严县城以及更北方。若计划不能成行,就南营守军的状態,很难再坚持一场血战了。 而在郡县城內,灯火通明的堂间,苟政则把苟安、苟须等留守將校召集到一起,做著交待。 苟政,根本没打算与司马勛在此多做纠缠,明日便是决战,而城前的布置, 本身就是一道包围圈....: 第175章 晋军的覆灭 第175章 晋军的覆灭 一场血战,不只把薛、张二部打得几乎崩溃,於普军亦然。司马勛统率的梁州普军,也並不是能承受高强度作战的军队,尤其不具备持久性。 那些隨司马勛入梁州的普军,即便心生不满,尚能团结在司马勛身边,他们毕竟属於“外军”。但作为此次“北伐军”主体的梁州將士,怨气则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了。 一座平地上无险可守的营寨,攻起来都这般费劲,死伤惨重,打那看起来就坚固,有如一头噬的人猛兽的县城,岂不要死更多人! 不管是那些心思各异的梁州军將校,还是下属的普通士卒,让他们打顺风仗尚可,一旦遭遇挫折,其抗压能力绝对是不如苟军的。 两军之间,从统帅、组织到经歷,都有巨大差距。 梁州军將领,大多出身於梁州本地豪强右族,很多甚至就是原成汉的臣僚, 桓温平蜀之后,晋军復来,兵势雄大,大多只能选择屈从。 对这部分梁州的统治阶级来说,北伐关中,如果顺利,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好处,但比起这种期待与展望,还是如何应付司马勛的盘剥与搜刮,要实际的多。 就如此次北进,司马勛调动了那么多兵马、辐需,包括供应后勤的劳力与民役,可谓空乏汉中军民力,支撑这一切的,可都是梁州的民脂民膏。 至於底层的梁州士卒,他们固然习惯於当牛做马,但也要分时候,当前,正是天气炎热的季节,更是夏收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只要家里有点地,地里种著粮食的,就没有不掛念田亩与家人的.... 这等矛盾是產生在根子上的,如果一切顺遂,或许还能压制,一旦遭遇挫折,那么晋军內部的撕裂与分离很快就会暴露出来。 事实上,即便没有苟政阻截,以梁州的军政状况,即便侥倖打下了关中,也绝对守不住。关中的夷夏豪右,也不是一群吃乾饭的良善之辈。 而司马勛,显然也不是一个德才兼备、能略出眾的统帅,他既不能从根子上协调梁州內部的利益分配,缓和予盾,在矛盾爆发之时,也缺乏手段排解抑或压制。 比如六月初五夜的廓县城外,普军各部之间,军心士气萎靡之象已是肉眼可见,各种怨言也相当普遍,司马勛满脑子想的,依旧是如何驱使部卒,击破苟军,挽回顏面,建立功勋。 对於魔下僚臣將佐劝諫,也全然听不进,反责进言者以怯敌畏战之罪。让司马勛这样高高在上的贵族军阀俯下脑袋去关怀士卒、体恤军心,本也是为难人。 因此,初六日晨,天未彻底放亮,晋营各部將土,便被唤起,组织列队,整备军械,做好下一轮进攻的准备。司马勛下了死命令,今日两路並举,要將严县城外的两座营寨都攻克,彻底扫平攻城的障碍。 令传全军,一片譁然,以至於难得一顿敞开供应的早餐,都显得不那么香了。带著抗拒,晋军將士以一种彆扭的姿態,还是缓慢地动了起来。 司马勛对军队的控制,倒也没有脆弱到那个份儿上,否则他也无法组织起如此规模的一支军队,跋山涉水数百里来攻。何况,晋军还占有明面上的优势与主动,他们属於进攻的一方。 当然,晋军酝酿的这次进攻,很快就宣布破產了。方过辰时,几骑自西面急奔而来,从紧促的马蹄声中便可听出其焦切,就仿佛屁股后边有什么恐怖的事物在追赶一般。 领头的军校,逕入营中,嘴里则高呼著“紧急军情”,直奔帅帐,最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到达司马勛面前。 帐內,司马勛正满志地给各部將校下达军令,分配任务,对军校的莽撞无礼,甚至恼怒,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擅闯师帐,干扰军议,犯我军法,该当何罪!” 此时,司马勛还有心情耍他的派头,抖他的威风。而军校为其所镊,哭丧著脸,几乎哀嚎道:“稟使君,大营,大营遭到袭击!” “什,什么!”司马勛闻之语塞,两个呼吸之后,邃然而起,两眼瞪得老大,恶狠狠地盯著报信的军校:“大胆贼子,尔敢谎报军情!” 帐內的普军將领们,不论亲疏,闻此讯,都不由侧目! “小人万万不敢啊!”军官急声道:“一个多时辰前,忽有敌军,突袭大营,守军奋力作战,难以抵御,已为敌军攻入营垒。小人奉命,拼死杀出,前来报信.:::: , “何来的敌军!”司马勛暴怒道。 事实上,在场的人都清楚,这名军校是不可能谎报军情的,这是取死之道。 而观司马勛之態,显然有些失措。 “还请使君快快发兵解救,迟之晚矣!大营若失,我三军尽为苟军所虏!” 晋军內部,还是有明白人的,眼下,哪里是纠结敌军何来的时候,发兵救援才是要紧之事。普军的渭南大营,囤积著全军的作战物资,这两日间通过水陆转运到郡县前线的只是一小部分。 大营若失,万事皆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任何一支军队,在断了给养的情况下,面临的都只有败亡之途。 此事,事关普军全军的生死安危,因此眾人虽因这突发状况感到惊骇与担忧,但至少在闻听噩耗的初期,这些普军將领勉强达成了一致...: 而司马勛,则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急声道:“对,对,大营不容有失!快, 立刻集合兵马,回师救援!” “使君,军情紧急,需以精锐,火速援之!” “郡县苟军,不得不防,阵前当稳守防御,免为贼军所趁!” “消息若传开,军心必然动摇,当先封锁消息!” 平日里,梁州的这些將佐们,大多显得漫不经心、不温不火的,少有为司马勛谋划,尽力支持其北伐的,真到要命的时刻,这潜力反而被逼出来了。 经过一番“同心同德”的群策群力,鄙县城外的普军,很快便有了实际行动。司马勛集中锐卒五千余人,还把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一起派出,回师救援。 普军高层们的认识与判断,倒也还算准確,其行动也堪称迅速、果断,但是著急忙慌,往往是会出问题的..::, 袭击普军大营的,不需多说,乃至北击徐磋归来的苟雄军。与司马勛获悉的“军情”不同,打著徐磋军旗號南下的,只是少部分苟军杂以一干俘虏、降兵。 而苟雄则亲自率领北击的中军精锐步骑,绕了一大圈,早在初五午后,便活动到普军背后,隱伏於渭南。一直到今晨,暴起发难。 由於晋军主力,都被司马勛带到县城前线作战了,留守大营只有少部分晋军战卒,以及几千人的民夫。且不论战斗与与警惕性如何,就这些兵民,根本无法填补庞大的晋军营垒的防御。 当初,司马勛建立渭南大营,可是按照其数万兵马的规模来营建的,而这样一座深沟高垒、气势崢嶸,让苟政了解后都倍感头疼的营盘,却被苟雄一击而下。 所谓趁虚而入,就是这个道理,当司马勛惊闻噩耗,焦急调派兵马,回师救援的同时,晋军的渭南大营,已经彻底告破,而司马勛费心劳力从汉中转运而来的大量辐需,也全部落入苟军之手。 当援兵急归,迫近大营之时,他们很快便发现,为时已晚!甚至於,他们本身的安全,都成了一个问题。 苟雄这边早有准备,驍骑、锐骑、果骑三营苟骑,正被他埋伏在必经之路。 当丁良、弓蛀、苟兴三人率军杀出之时,晋军援兵虽然人多势眾,但因大营失守、敌情不明,再加伏击的震慑,根本无心久战,急匆匆地赶来,又慌张张地退去对援应的晋军,苟骑並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在斩获了两千来人后,便收兵还营。左右,晋军是跑不掉了! 午后,当败军陆续退回严县城西的晋军军营时,全军震动,到这个地步,所谓封锁消息,也就是一个笑话了。大营被敌军袭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普军中扩散开来。 哪怕是最普通、最愚昧的士卒,都意识得到,他们的处境危险了。补给断绝,他们可能被饿死,而募然回首,他们已经处在敌军的包围之中。 一时间,普军全军,骚动不已,將士抱怨谩骂之声不绝,对此,司马勛终於不敢再以严厉军法控制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军心不可欺了。 而普军將土之所以没有闹出大乱子,或有將校们的安抚,或许因为绝望的那一刻还没有彻底到来,又或者闹翻了也不知何去何从..... 这样的局面下,苟军这边,则不断拱著火。苟政派出骑兵,大胆袭扰晋营, 宣告招降,进一步打击著普军士气、乱其军心。 面对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苟骑,恼羞成怒的司马勛,下令出击,但苟骑迅速撤离,连交战的机会都不给。出击的晋军灰溜溜归来,使司马勛更像一个无能狂怒的小丑,任人耻笑,普军越加混乱。 到初六傍晚,各路苟军的联繫已经重新打通,各种消息朝坐镇郡县、统筹全局的苟政这里匯聚而来..... 鄙县西城,苟政已经在城楼待了半日了,时不时,便登城远眺。从城上望去,只能隱隱望到点普营的边缘,隔得甚远,但普营內的混乱气息,却仿佛活跃在鼻间,只需轻轻嗅一下,便能清晰感觉到。 “主公,诸军各营皆已做好出击准备,只待你一声令下,便可发动进攻,摧毁晋军......”苟安这段时间,基本成为苟政身边的“参谋长”了,此时,语气中也带著些迫不及待。 黑的面庞上,掛著轻鬆的笑容,苟政偏头看了看他,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说他装模作样也没有太大问题,只不过,当苟雄袭取晋军渭南大营的消息传来后,苟政便彻底放下心来了,那无疑锁死了梁州普军的最后一条生路。 “天色已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传令诸军,做好防备,以免普军拼命!”从容地吩咐道。 “诺!”苟安应了声,又不免嘆道:“我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出现其他意外!” “子平,你平日里还算沉稳,怎么如今,这般急躁?”苟政打量了苟安两眼。 苟安苦笑道:“不瞒主公,只要晋军一日不被击破,末將就难以心安!” 听他这么说,苟政笑了笑,悠悠说道:“子平,从战爭开始之后,我便急於破敌。挖空心思,数度筹谋,兼將士效死,司马勛配合,方有当下之局面,可谓胜券在握。但越到这种时刻,反倒不能焦急,急则易乱,此为为將之大忌!“ “当然,以晋军眼下的状况,也无需我们著急,该著急的,是司马勛才是! 再拖一日,或许用不著我们出手,晋军便不战自溃了!”苟政终於露出了一副得意的嘴脸,右手抬起,轻轻一握,说道: “如今,梁州晋军就是摆在我们餐盘上的一道菜,就等著我们尽情享用!趁著还有时间,今夜好生睡一觉吧,明日,你还要率中坚营出战.... 听苟政这么说,苟安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表示是自己著急了。 “不过,万事仍不能大意!”笑容一敛,苟政又严肃地交待道:“让探骑与斥候都辛苦一些,给我盯紧了晋营动向,以防有变!” “诺!” 此时,晋营的周边,布满了苟军的眼线,但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苟军的眼晴。情报消息,算是此番苟马大战,苟政不惜代价爭取到手中的。 夜幕悄然降临,墨色將整片天地覆盖,就仿佛將普军最后的希望灭了一般。而当夜,果然出现了一个意外,司马勛並没有等死,他做出了一个相当果断的决定。 趁著夜深人静,司马勛將全军所有骑兵聚集起来,以偷袭苟军之名,潜出军营,然后果断逃跑。司马勛的行动,並没有瞒过苟军的眼线,但骑兵的脚程较快,而司马勛又一心逃跑。 当时,苟骑正游弋於晋营周围,得悉之后,丁良、弓蚝立刻率军追击,虽然咬上了,但在一番摸黑的混战之后,还是走了司马勛..... 司马勛走了,但留下的两万多晋军,可走不脱,尽成弃子。 永和六年,六月初七,隨著各路苟军齐聚,发起总攻,晋军覆没,苟政收降两万四千余人,梁州刺史司马勛,最终仅率数百骑,逃回汉中。 第176章 称王之议 第176章 称王之议 就像战前苟政反覆同他的將领与部卒们强调的,此次廓县之战的结果,决定的是整个雍秦的归属,影响的是整个关西地区的局势走向。 当苟政在面对司马勛统师的梁州普军,取得了一场堪称完胜的胜利之后,整个关西,至少在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內,將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挑战他,包括凉州张氏。 只不过,苟政这个始终自我標榜的“大晋忠臣”,通过对晋军的一场战爭, 来奠定这种格局与地位,多少显得有些魔幻,但这就是当前的世道。 而取得如此一场辉煌的酣畅淋漓的大捷之后,一场盛大的庆功活动,是不可避免的。从初八到初九夜,苟政下令,於鄙县城內外的苟军驻地、营垒间,进行了一日两夜的搞军活动。 从这一刻开始,苟政便打心里感谢司马勛,包括早就已经臭掉的好时徐磋, 正因为他们不辞辛苦,送来的大量粮食、物资,包括酒肉,让苟政能够相对大方地、富余地进行赏兵劳军。 郡县城內外,各部苟军將士的欢呼与庆祝声背后,有这些敌人的一份沉甸甸的贡献。 密集的灯烛將县堂照得透亮,苟军的高级將校们齐聚一堂,放肆高呼,开怀痛饮,苟政“解了禁”,让大伙儿尽兴而归。 对这些將领来说,自没什么好客气的,就像鬆了紧箍咒一般,肆意、纵情, 也正是这种军的喜悦时刻,才能放下一些平日里的顾忌。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一仗,或多或少,几乎所有人都捞到了战功。 当然,目前的苟军,在对军功的评定上,还没有一套严密的、完善的制度体系,但都不妨碍他们的兴奋,战前苟政同样把期待给他们拉满了,別的且不说就普军渭南大营缴获的那些物资、军械、財货,就足以让人眼馋了。 评定功劳,分配战利品,是一件复杂且麻烦的事,稍微不慎,就可能引发对公平的不满。但同样的,这也是权力的一种体现,只是操作的人需要足够的能力与权威,而如今的苟政,显然已经充分具备了。 因此,在苟军发跡以来由苟政制定的那套粗浅的战功评价及战利品分配规则的基础上,苟政打算藉此机会,进行更全面、细致的升级完善。 此战之后,苟军向关中深处进军,全面掌控雍秦,已经是一件不可阻挡的事情了。而制度建设,是一个军政集团走向成熟的標誌,在这方面,苟政有很多想法。 当然,参与庆功的將领们,他们自不会考虑那么深入与细致,他们只知道自已立了功,需要得到奖赏与搞劳,而苟政会允诺兑现,就已经足够了。 而在堂间,从叫囂声音的大小,便可大致判断出,此战诸將的功劳大小了。 苟须算是扬眉吐气,他在普军的僵持之中,表现得很是果敢与勇猛,连续作战, 功勋颇著,一个月前在长安刺史府堂间被弓蚝暴打而丟失的顏面,算是在战场上挽回了。 至於弓蛀,以其驍勇善战,追逐斩获甚多,得到了苟政的特殊待遇。此君也是喝高了,在苟政敬酒之时,竟大胆与之勾肩搭背,在眾將起鬨之下,硬是让苟政多喝了一酒,方才罢休。 对此,苟政显得很宽容,只是哈哈大笑,融入其间。满堂的笑语中,战前笼罩在苟军將士们头上的阴云,隨著这场战役的落幕,也彻底消散了。 这一仗,打出的是真正属於苟氏集团,或者说苟氏政权真正的一条通天之途,虽然碍於各种低调谨慎的考量,在苟政心里,这一仗来得有些早了..:.. 但显然,如今苟政是想低调也不可能了,抑或说,从他西进关中、入主长安之后,就不可能再像当初在河东的时候那样,猥琐发育,积蓄实力。 再者,河东时期又何曾真正消停安定过,并州、羯赵,张平、再閔,何曾给他心无旁驁的机会,还不是一路打拼,方才勉强挣得一丝髮展的空间。 这一仗,倒也把苟政打醒了,把他从快钻到“利用普朝大义”的牛角尖中给打了出来,把他的思想给打正了。 火热的气氛中,还有比苟须、弓蚝更上头的,或者也不能单纯用上头形容。 只见如潮喧声中,张先突然站了出来,走至堂间,高声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张先这样的举动,可谓瞩目了,堂间的將校们,很多都下意识地转向,但看清人,不少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是什么场合,容得你一个新降的败军之將发言。 不过,在苟政都好奇地投以关注之后,喧声也慢慢低了下来,足够保证张先的话能够传入在场每名將校的耳中。 张先则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似无所觉,昂著脑袋,目光灼灼望著苟政,用力抱拳,中气十足地道:“明公,此番与司马勛一战,我军大胜,等同於与晋室决裂,今后建康朝廷,必不相容。 无故伐我,无罪加诛,这等朝廷,如何值得投效?在下认为,明公今后再擎晋旗,称晋臣,已然不合时宜,也不利於明公统驭关中。 在下斗胆,请明公上尊號,建王制,以安三军之心,以成王霸之业!“ 张先这一番话,可谓掷地有声,其言罢,满堂俱寂。看著振振有辞、一脸慷慨之色的张先,堂间將校,表情各异,很多人都面露恍然,心思也紧跟著活泛起来:首倡拥立,我怎么没想到,让这廝抢了先! 於是,短暂的诡异的安静过后,爆发更炽烈的有如热潮一般的討论,而舆情所向,基本都是对张先的提议表示认可与支持,甚至投以相当高的热情。 而他们的表態,则更加直接、利落,苟须、苟涛、丁良、弓蛀、苟兴等將相继发言,最终堂间眾將单膝著地,齐声匯成一句话:“请主公称王!” 其中,苟涛的发言在这股议潮中最具备代表性:將士们奋勇作战、浴血杀敌,渴望封赏久矣,主公若称王,正可名正言顺! 如匈奴將领曹,在这种氛围下,则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扯高嗓子道:“主公英明睿智,今兵强马壮,关西士民,无不怀服,莫说称王,就是称帝也是应该的...: 面对一眾將校的叩请,注意到他们逐渐热切、期待的眼神,即便內敛能忍如苟政,他的心中也难免產生剧烈的波动。 在立足当世,並一步步建立起一个初具规模的军政集团后,成就帝王大业, 当然是苟政隱藏於內心的野望与追求。但是,真到这一步,被部將们所拥护之时,感觉却是全然不一样的。 那可是称王啊!是一种成就,一种地位,一种权力,最直观、最具体、最强力的体现。即便苟政是深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理论洗礼之人,在称王的诱惑面前,依旧很难不动道心。 当然,在心臟不爭气地跳动了几下后,苟政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在眾人几乎冒著星彩的目光下,走到案边,慢条斯理地倒上一碗酒,端至胸前,道: “诸位对苟政的拥戴,我感激涕零,不敢忘怀!不过,苟政何德何能,岂能称王號,那岂非沐猴而冠,貽笑大方? 何况,今夜之宴,乃为搞劳诸位,就不要用这等俗事,影响庆祝了。来,诸位请起,我谨以此酒,再敬诸位,以酬功劳!” 说完,苟政豪气地一饮而尽。 见其状,闻其言,劝进的將领们哪里肯干,丁良在思之后,拜道:“主公应时顺势称王,正是双喜临门!” “丁將军所言甚是!”立刻有人出言支持。 而一直没有表態的苟雄,此时也主动开口了,说道:“元直,我知你谦虚, 既然眾將盛情推戴,就不要再推辞了,以免伤將士之心..: 工作为集团二號人物的苟雄,他发话的作用,可抵得上十个丁良。其言落,眾將更加积极了,眼见下一轮全进热潮又將爆发,苟政胸膛一挺,颤著手指著眾人,一副气急的样子: “尔等欲置我於炉上耶?” 言罢,拂袖而去,初八夜的这场庆功宴,以一种意外的方式,提前终结了。 苟政离开了,堂间的將领们则陷入了尷尬,面面相,在苟雄带领下,大伙也不跪著了,陆续起身,议论声很快又填充满堂內空间。 “主公这是怎么了,称王有什么不对吗?” “眾人如此拥戴,主公却不领情,这是何故?” “薛祭酒,元直引你为心腹,视你为知己,出入幕从,无所不谈。你说说看,元直这是何意,难道他当真不想称王?”迫於堂间议论,苟雄专门把始终未表一言的薛强拉到堂外,严肃地问道。 闻问,薛强看著苟氏的二號人物,轻笑著反问道:“二將军认为,明公该不该称王?” 苟雄摇了摇头,顿足少许,方道:“我不知道,但凭感觉,眼下不是时机! 闻言,薛强立刻说道:“二將军所言甚是,时机不对!以当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明公早晚必定称王,但绝不是现在!” “明公正是清楚此点,方不惜以离席,制止称王之议!”薛强有神的双目中,露出一抹感慨之色,当然,对苟政的选择也暗暗鬆了一口气。 隨著对苟政“考察”的深入,又扛过了从西进以来到司马勛入侵的一系列考验,薛强越发认为苟政能够成事,效力之心也益加坚定。 这种情况下,薛强当然不希望,苟政为那突如其来的“眾意”所裹挟,不加细致考量,贸贸然称王。 薛强本该对苟政有信心的,然而,那毕竟是“帝王之號”,其中蕴藏的魔力与诱惑,绝非常人所能理解与抵抗的。苟政若非开了“天眼”,或许早就沉浸在眾人的推戴,迷失在將士的欢呼声中了...., 宴堂间,眾將三三两两,各自议论著散去,但也有些留下的人,比如挑起“称王之议”的张先。坐在席位间,慢悠悠地吃著酒,啃著肉,淡定极了。 直到一道阴沉的声音打扰了他的动作与心情:“张太守真是好见识!好一番煌煌大言!” 如果不是语气中带著明显讥讽的话,那么这两句褒奖,张先是乐於接受的。 抬眼,望著站在自己面前,挡著投到席位光线的杜郁,张先眉头一凝:“我虽器识浅薄,然既投效明公,自当竭忠尽力,敢於发言。不知杜司马,为何默不言啊,难道心怀贰志?” 显然,杜张之间的交谈是不可能温和平顺的,见张先言语间隱射,杜郁冷声道:“弒兄篡权、天良丧尽之人,也敢妄谈忠诚,岂不可笑!” 人都是有尾巴的,张先显然被踩到了,因此他的反应很激动,目光冷冽,杀气腾腾地看著杜郁:“匹夫,焉敢污衊於我!” 见其失態的模样,杜郁笑得更加可恶了:“是非曲直,天道昭昭,你可自欺,难道还能瞒过明公的慧眼吗?” 杜郁此言,让张先脸色急变,不过完成“杀兄证道”的张先,心態与城府已非当初可比。深吸两下,被杜郁挑起的怒气便被压制下来了,抬首,直视著杜郁,淡淡道:“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说完,便又低头,从容不迫地继续享用酒食。见其状,杜郁眉头凝起,眼神中露出一抹惊疑,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哼!”同样的,张先也回之一道冷哼。 张先的好心情,显然被杜郁破坏了,他的讥讽也的確戳中了张先的痛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杀张琚时,刀挥动得的確利落,但这善后之事,也的確头疼。 甚至,已然成为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污点,影响声望与前途,比起“常败將军”,“弒兄”显然是一道张先希望永远埋葬的黑歷史。 对於此事,张先未必没有意识,只不过,他能做的、可选择的,实在不多。 而討好苟政,就是他选择的一条“出路”。 此番,率先劝进,也未尝没有这其中的原因。於张先而言,他並不在意苟政是否真的称王,他只希望苟政看到他的“忠诚”与价值。 而在这方面的努力,似乎並没有白费,適才苟政拂袖离开之前,可与张先有一段接近三秒的目光对视。张先觉得,只要日后苟政功业有成,称王称霸之时, 总该能想起今日宴间他张某人的“首倡王业”。 至於杜郁的挑动与刺激,只会促使张先,更加积极、仔细地为苟政尽忠..: 而杜郁,大抵是看不惯张先的作为,以免其得逞,离席之后,主动找到苟政,郑重而严肃地劝諫,不宜称王! 第177章 夏夜漫谈 第177章 夏夜漫谈 “元直!” “主(明)公!” 县衙內院,简单而严整的苑里,苟雄、苟安、薛强三人乘著夜色,奉命而来,见到坐於石亭间,小酌慢饮的苟政,一齐行礼。 “此间没有外人,无需多礼,坐!”苟政面上的酒意並未散去,冲三人发出的笑容,比起平日也更显真诚、自然。 亭间两方客案,除陪同在座的杜郁外,剩下三席正是为苟雄三人准备的。见三人落座,苟政面上露出一抹曦嘘,眼下军中,能够为苟政提供参谋、共商大事的,只有这四人了。 “庆功宴间没有尽兴,案上有酒食,你们可自取用,不必拘束!”看著四人,苟政微笑道,为这场夜谈打下了一个相对轻鬆的氛围与基调。 “元直,召我们前来,有何事且直言吧!”苟雄带头表示不客气,先闷了一口酒,然后拿起餐刀割肉,嘴上问道。 苟政也不卖关子,指著安坐食案后,一脸谦恭的杜郁,道:“適才宴间,眾情汹汹,纷纷劝进。而杜德茂找到我,劝阻我时下不宜称王。 此事发生突然,在我意料之外,但既然被提出来,也不可等閒视之。毕竟此事不只是我个人荣辱,亦关乎全军將吏乃至整个关中士民的前途命运。 我心中亦迟疑不决,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威明,对此你一直不曾表態,眼下没有旁人,你也无需有所顾忌,有何想法,请畅所欲言.: 7 至少到目前为止,薛强是唯一一个表明態度的“重臣”了,迎著苟政的灼灼目光,薛强没有直接回答,而看了眼杜郁,问道:“不知德茂兄是何高论?” “威明兄面前,岂敢称高论!”与薛强坐在一块儿的杜郁,立刻侧过身,谦虚地表示道。 见杜郁的作態,苟政笑了笑,直接冲薛强转述道:“杜德茂认为,我自起兵入关西来,虽兵锋强劲,连战连捷,然也耽於战事,三月以来,无月不战,战则迁延扩大,以致生產废弛,民不得安,谷不得蓄。 此番大破司马勛,军威益振,然於关中,根基犹浅,当务之急,乃定雍秦, 聚贤才,治军政,劝农桑,而非为一虚名而患得患失。” 说著,苟政讚嘆的语气中略带一丝调侃,道:“杜德茂识略惊人啊,称王建制,在他眼里,徒为虚名,不足为道......” 听苟政这么说,杜郁可没法坐得安然了,赶忙表示道:“在下只是认为,眼下非明公称王之最好时机,明公欲成王霸之业,当行王者之道。 待关山既固,经纶重构,眾望所归,民富兵强,明公之功业,又岂只一王號相称?届时明公上尊號,加王冕,方为顺天应时,无往不利!” 杜郁的话,说得实则也略显空虚,但意思很明確,眼下的苟政不是不能称王,只是凭他目前的功劳与威望,还不配。当然,对於这一点,苟政认识还算清楚,捏著鼻子也还算认可。 “杜司马之见,可谓秉忠直言!”这个时候,薛强终於开口了,略显矜持:“珠玉在前,实无需在下赘言,以免貽笑大方!” 这话一出,苟政眉头当即起,正欲发作,但见薛强又以一种谦怀的语气说来:“当著明公与诸位將军之面,在下便厚顏略作补充!” “恭听高见!”苟政直接忽略那些场面话,直直地看著薛强。 迎著苟政目光,薛强这才缓缓道来:“根基不固,人心不附,关中不治,固然不利於明公称王,然以在下愚见,明公眼下称王,最大之弊端在於,將彻底自绝於晋室..... 一听此言,苟雄率先表示不愉,冷笑道:“难道薛祭酒认为,经此一战,我们与建康朝廷还有缓和之余地?” 苟政伸手止住二兄,面露认真之色,倾听下文。薛强见状,侃侃道来:“ 县一战,明公割据自强之志,可谓昭也,晋室既不敢再小,也不敢再信任。 明公若仍甘为普臣,遣使解释,此一战或许还可视作是司马勛擅自出兵,方伯之间的,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公若称王,则叛晋自立之心,大白於天下,必然招致晋室排斥与打击,乃至於作为晋军北伐之目標!” “何以见得?”苟政眉毛一挑,道:“待我定雍秦,闭四塞,纵晋军北伐, 能奈我何?” 闻言,薛强上身挺得更直了,郑重拜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如欲定雍秦,收人心,引关西士民为己用,非数年乃至十年时间不可成。 在此之前,明公需要潜心修政,养民生息,巩固根基,这需要使关中儘可能勿扰於外事兵戈。因此,统一军政,韜光养晦,积蓄实力,兼併关西,以窥天下,才是明公当为之事,窃不可图一虚名,而耽误大好发展时机.... 对於薛强的论调,苟政自是打心里认同,但面上仍旧发出疑问:“威明何以篤定,我若称王,晋军將伐我?” 对此,薛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公可知,三年前张重华继父位为凉州之主时,晋使赴凉州,以何官爵封赏?” 苟政摇头:“未曾关注!” 薛强道:“在长安之时,在下曾与谢攸、王杨之这两名普使交谈过,从他们嘴里得知,朝廷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將军、凉州刺史、西平公。” 苟政顿时笑了:“这一长串的虚衔,怕都抵不过一个凉王爵!” 薛强也笑应道:“明公所言甚是,张重华也是作此反应,遣亲信问使者俞归,张氏世代为普忠臣,坐镇西睡,力保凉州不为胡羯所陷,封赏却不如慕容鲜卑,何以褒劝忠臣!” “使者如何回答?”苟政问。 薛强道:“那俞归引经据典,追溯古礼旧事,言朝廷爵张氏以上公,任以方伯,已是荣宠之极,非鲜卑夷狄可比?张重华继世而为王,若师河右之眾,东平胡羯修復陵庙,迎天子返洛,將何以加之?” 听到这儿,苟政若有所思,最后冷冷道:“使者所言,不过是一些说客之辞,然归根结底,还是晋室不愿封张氏为王!” “不错!”薛强接话道:“慕容鲜卑虽然日益强盛,然终属夷狄,朝廷却寧与其王爵,何以如此轻凉州而厚鲜卑? 自晋末以来,张氏据凉州,抚纳中原士民,雄据西陲,已歷五代数十载,以其功德,所处险远,封王亦无可厚非,朝廷因何如此吝嗇? 华夷之辨也!” 薛强有点滔滔不绝了:“若封张氏为王,以其出身、威望,便可名正言顺, 號令北方,凝聚士民之心,这毫无疑问,是对晋室大义的侵害与削弱。 自衣冠南渡以来,晋室日益衰落,门阀崛起,其对北方的影响,大抵也仅剩华夏之正朔大义了,岂可轻与下人?从身份血统而言,明公亦是华夏英杰,一旦势成,同样可以吸引北方夏人支持。 张氏尚且如此,明公自比张氏如何? 三十年前,张是、张茂臂称凉王之时,建康朝廷新立,君臣內耗不断,无力北伐,对凉州更是鞭长莫及,只能充耳不闻。 然如今,晋室倚恃江东,跨荆连益,西有周抚,中有桓温,东有殷浩,其北伐之势已成。於北方而言,西起关中,东至青徐,其兵锋所向,皆在其打击范围之內。 这等情况下,明公若称王於关內,岂非吸引普军来攻? 桓温在荆州,自南阳出兵討伐,並非难事?明公若叛晋,力主对明公行招抚之策的殷浩,也必然深恨..: 薛强敘说完毕,也觉口乾舌燥,拿起案上一碗酒,吞入腹中。而苟政,则在思吟几许后,释然地舒出一口气,问苟雄、苟安:“二兄、子平,听完威明这番话,你们以为如何?” 苟雄严肃地道:“避实务虚之事,寧肯不为!” 而在堂间劝进颇为积极的苟安,此时连连摇头,感慨道:“既然得不偿失, 这虚名,不要也罢!” “只是......”犹豫了下,苟安又道:“主公若不称王,將以何名义统领关中,名不正,言不顺,如何使人信服?难道如薛祭酒所言,继续称臣晋室,可不要自作多情了! 何况,將士们此番如此盛情推戴,主公若不答应,恐怕他们不会罢休: , 闻言,薛强淡淡一笑,道:“称王不合时宜,不妨先称公,以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征西將军的名义,统治关中。” “建康那边如何解决?”苟政问道。 薛强道:“明公或可將司马勛与朝廷区別看待!此战之后,朝廷对明公严加戒备与嫌恶,是必然的事,但若欲惩治主公,也非一时半刻之事。 因而,趁朝廷迟疑难决之时,主动遣使,认低做小,以鄙县之事,先向朝廷告状,以司马勛擅启端,无故伐我,明公被迫反击..:::, “我们打了胜仗,却要卑躬屈膝,继续向建康称臣?”苟安语气略冲,一旁的苟雄眉头也几乎锁死。 “这番姿態,自不是为获取朝廷的信任与谅解,而是儘可能为明公消除威胁,爭取平定雍秦、整治关中的时间!”薛强嘴里解释著,眼晴却紧紧盯著苟政:“明公欲成大事,当忍常人所不能忍!” “至於眾多將士,以明公之能望手段,想来必有化解办法.....:”薛强又道。 薛强言罢,亭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味、思索,终於,杜郁忍不住发出一句深切的感慨:“薛威明大才,郁远不及也!” 苟政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事,就依威明所言吧!正好,那谢攸为二兄所获,一事不烦二主,就让他返回建康,替我上表陈情!” “我观此人,冠冕堂皇,故弄玄虚,不足与信!”苟雄蔑言道。 “却也不需其如何尽力,难道我对晋室还有什么期待不成?”苟政淡定地说道:“只不过就如威明所言,儘量不把晋军北伐之兵锋吸引到关中罢了! 何况,谢攸此来,本负使命,在此事上,他本该与我们是站在一起的。如今,司马勛惨败,我们做出和解臣服姿態,却也给那些可能支持我们的建康权贵,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能下的台阶!” “明公真是天资聪慧!”听苟政之言,薛强有些发自內心地讚扬道。 “倘若这一切努力都告白费,倘若朝廷不肯宽纵,晋军最终仍来伐我,又当如何?”苟雄沉声道。 对此,苟政的態度相当乾脆:“还能如何?打!倘有下一次,等我们再击败晋军,届时我若为王,又有何人不服,何人能阻?“ 话谈到这个份儿上,苟政的称王之议,算是有一个明確的结论了。 “將领们那边,还请二兄与子平,多做安抚,称王之议,暂且搁置!”看著苟雄与苟安,苟政交待道:“另外,可以告知眾將,待此次战事结束,我军平定雍秦,我將於长安,为西进以来,所有有功將士,论功策勛行赏!” “诺!”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如人,必须三思而行啊!”吩咐完,苟政又忍不住悵然道。 苟政缓缓站起身来,背著手在亭间了几步,感慨著对四人道:“德茂与威明进言,著眼点不同,却有共通之处,而这,也是最打动我的! 诚然,自西进以来,可谓无月不战,每一战则是大战、苦战,如此,莫说定雍秦,收民心了,连我军將士部眾,也多疲不堪。 若非我们总归是最后的胜利者,只怕苟政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战爭耽搁了我们太多时间了,我们绝不能长久陷入战爭的泥潭,否则,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称王称帝的冉魏罢了..... 说起来,苟氏集团与再魏之间,实则有些相像的,都是崛起迅速,其兴勃焉,也都吃著“汉人”復兴的福利。只不过,两个军政集团的领导,明显有著天悬地殊的差別。 再閔刚忆自用,残忍好杀,反覆无常,虽以强兵镇世,但一味以猛,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看起来就不太像能长久的样子。 相比之下,苟政就要显得猥琐多了,也虚偽多了,但他对自己的处境始终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对局势的发展也有一个相当准確的判断,始终有一个发展生產、建立规章制度的追求。 而这些,反而是一个势力集团,能够长久走下去的根本。 提起再魏,苟政忽然扭头,问薛强:“再閔称帝已有数月,若依威明之论, 晋军若要北伐,当首伐冉魏才是!』 薛强道:“按理说,当是如此,只不过眼下冉魏军势尚强,局面究竟如何发展,还有待观察。因此,若晋廷能够把目光都集中在关东,对於明公是最有利的......” 第178章 影响深远 第178章 影响深远 郡县大战的影响是深刻而广泛的,对苟氏集团来说,他们將更坚定、更自信地走在一条“正確”的道路上,走向独立自主的未来。 不管是苟氏集团內部,还是整个关中,苟政的声名与权威,进一步得到巩固与加强,而一个强力的统师与领袖,对於一个势力发展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原本浑浊的关西局势,经此一战后,也逐渐走向明朗,借著杀司马勛这只鸡,足以对关中州郡间的“猴子们”,形成威镊。 而苟政一直渴望的一个安定以供休养发展的外部环境,在此战果的震下, 也能勉强形成,至少短时间內是这样的。 放眼关中四邻,来自川蜀方面的威胁算是解除了,丧失了直接干预力量的普军,也基本可以宣告暂时退出关中霸权的爭夺。 尤其司马勛,三五年之內,他绝对无法再度组织起来同样规模的军队北伐即便强行为之,军队的成色、战力以及对关中的威胁如何,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號。 甚至於,此番梁州普军损失如此之惨重,尤其是那些自武当隨他收取汉中的晋兵,也几乎覆没,回到南郑的司马勛,能否继续掌握梁州局势,也是个大问题。 说不准,他就被梁州当地那些饱受其欺凌敛的豪强右族给推翻了,这一点,参考益州这两三年的状况,就可知了。 闭塞的交通地理,让梁益的地方豪强,羌氏蛮夷,乃至李氏余孽,都是叛服不定。在核心力量几乎被摧毁的情况下,司马勛在梁州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但站在苟政这边的立场,却反而希望司马勛能够继续在梁州待下去,毕竟司马勛作为一个对手而言,还是相当可爱的。倘若东晋换个强人来,那对关中的威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苟政忌惮的不是別人,正是桓温,梁、益二州可都在其都督之下,而桓元子魔下可不缺乏精兵猛將,在他暗中筹备北伐期间,若有机会,想来也不会忽视汉中这块战略要地..... 鑑於此,在带给司马勛以空前惨痛的失败之后,苟政大抵是最希望他能顺利扛过此次打击的人了,真心实意。 至於如部分將领进言那般,乘大胜之势,沿晋军来路,遣师快速南下,直袭南郑,攻取汉中......这个建议,都不用薛强、杜郁等人劝阻,苟政自己都给否了。 渭北、陇西事务尚未理顺,遣军动兵是难免的事,这种时候,岂能再开闢一条战线?何为主,何为次,苟政心中是一直有根准绳的,当此之时,没有哪里能比关中更重要,没有哪件事比彻底收服雍、秦更重要。 对司马勛苟政有必胜的决心与不得不胜的理由,但县这一仗,本属一场意外,事前並不在苟政的计划考量之內。而就苟政一直以来的习惯,那便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他的认知里,那样只会增加失败的风险。 以汉中眼下的情况,或许只需派个几千上万人,就能攻取南郑,然而攻克之后呢?只怕立时就会招致桓温不加犹豫、不需请示的討贼平叛了.:: 不管是直接从荆州调兵,还是让周抚从益州派兵,纵然苟政不怕,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进行这样一场错误的战,苟政所不为,因此,只能避免做出一个错误的急功近利的决策。 至於关东地区,河北群雄,在那一锅乱燉出结果之前,对苟政是很难產生什么实质威胁的;并州的张平,这是“老朋友”了,当初苟政立足河东之时,其几度张牙舞爪,尚不能动摇,论今时。 而苟政一直深为忌惮、视作最大威胁的符氏,在连遭打击之后,实力只余三四,健至今仍在收拢旧部、招揽流民,在其恢復元气之前,怕也是不敢妄动的。 何况,由於“歷史”的缘故,苟政对氏的警惕之心,可以说深重到病態的地步! 至於关西的夷夏势力,都不需討论,不论是谁,只要不臣服,本就该苟政摆平. 因此,到六月中旬,在苟政入主长安三个多月之后,他终於率领部眾,拼出了一个战略发展空间。而他要做的,便是著手在关中建立真正属於苟氏的政权。 唯一可惜的,就是在没有利用充分的情况下,一直高举的那面“晋旗”,就得开始捨弃了。 当然,仔细说来,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惜,以苟氏集团如今的发展態势,那面光鲜的號称“大义”的旗帜,对其实际作用有多少,也已存疑了。 因鄙县之战,苟政这边,与苟雄、薛强等人数度聚会,为苟氏集团与关中大局未来的发展,做筹谋准备。苟政的態度,已经相当重视,但他对此战影响的判断,依旧显得不足,尤其对东普那边的判断。 实事求是,苟政目前对天下局势的影响力依旧是相当有限的,尤其是在东晋那边,不管他在关中发出多么高亢有力的声音,对东普来说,也不足为道。 然而,作为苟氏集团与普军第一次直接的剧烈衝突,当其与东普內部的斗爭局势结合起来的时候,苟政那微薄的影响力便可像经过放大器一般,成倍地增长。 在“苟马大战”的后续上,桓温便起到了助推作用。当司马勛偷鸡不成蚀把米,惨败而归的消息向整个南国扩散之后,桓温见机,果断髮难了。 桓温上书建康,言二事。一则为县之战,王师顏面扫地,大晋威名尽丧, 不过桓温倒没过度苛责司马勛,而是將矛头指向苟政,斥其为叛贼贰逆,而如此叛逆却连降封赏,视为忠良,荒谬失察,简直有眼无珠; 二则攻计殷浩,自掌军主持北伐以来,动作迟缓,毫无作为,靡费钱粮,虚耗国力,大伤南北盼望北伐之仁人志士之心,大损国朝正朔之望。 凡此两点,矛头所向,直指殷浩,在东普內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桓温把苟政打为仇叛逆,倒不是真有多愤恨,只不过挥舞著政治武器,打击政敌殷浩,藉以爭夺北伐的主导权罢了。 当然,郡县之战的结果传开后,桓温除了对司马勛表示鄙视之外,对苟政也第一次真正关注起来,渐生忌惮。 但桓温的突然发难,兴风作浪,也再度於东晋內部掀起了一场政治风波。对其图谋,不管是辅政的司马昱,还是王谢等世家,都很清楚,因此在桓温的逼迫下,他们的选择也一如既往,坚决支持殷浩,继续压制桓温, 只不过,桓元子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不適合强压。因而,对其拋出来的两个问题,必须得有所回应,在这方面,也著实让建康与殷浩为难了好一阵子。 关中之事,即便朝廷再厌恶苟政,也是鞭长莫及,毕竟连中原都未收復,何谈关右。建康朝廷对苟政的“骄横跋扈”,短时间內根本没有反制办法。 因此,殷浩下令,把千里迢迢自长安赶到建康的苟政使者程宪给下了大狱, 以表明朝廷嫉恶如仇的態度,程宪为此差点丟了命。 还是后来,谢攸出使归来,带回了苟政的陈情表与谢罪书,而亲歷了“苟马大战”的谢攸,为免自己出使无功,也替苟政说了两句话,这才给了建康朝廷一个台阶下。 程宪得以被放出狱,连同朝廷新遣使,西赴长安,为苟政与司马勛之间的7 误会”做调解..... 如果关中的问题,还可以暂时和稀泥的话,那么来自桓温对“北伐无功”的攻许,则没那么好应付了。总不能,真在这个时候出兵吧。 建康朝廷为何敢於支持殷浩,压制桓温,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拥有中枢大义,以及在长江下游掌握著一定的军事实力。 同时,殷浩的北伐虽然没有什么进展,却也还未宣告失败。对殷浩来说,我不北伐,自然没有失败的风险,没有失败,便可安居建康,掌握大权,继续压制桓温。 倘若真出兵了,一旦有个差错,褚衷北伐之殷鑑不远,殷浩可不想像褚哀那样,落个鬱鬱而终的淒凉结局。 何况,即便他殷大名士不惜个人荣辱,若是因此丧失了压制桓温的力量,破坏了朝廷內部的政治平衡,这才是要命的大事。 桓元子野心可大著,不得不防,也绝不能轻易给其鬆绑解缚。这,或许也是殷浩在北方日益纷乱之际,仍旧保持著“预备北伐”姿態的原因。 但显然,这种局面,殷浩是不可能长期保持下去的。首先北伐是民意,是政治正確,態度上是不能打折扣的;其次,屁股后面有桓温这等强权人物催逼,也没法安安心心当驼鸟。 关键在於,一旦出击,那局面可就不可控了2 凭藉著巨大的名气,殷浩可以从一隱士白身,一跃成为东晋首屈一指的权势人物,然而,若没有掌握手中权力的能力与手腕,是会被烫伤的。 从永和六年秋开始,在內外的压力之下,殷浩在预备北伐半年之后,终於开始进行北伐进军的“可行性”论断了。而由殷浩主导的北伐,真正进入到落实阶段之后,这个大名士头上耀眼的光环、身上华丽的外衣,將一层层被剥下来,直到暴露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的本质。 桓温,或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东晋那边引起的反响,终究是后话,暂不细表,视线重新放回关中,郡县, 苟军。 从六月初十开始,苟政下令全军在郡县,进行为期半月的休整,连续的战,又处盛夏,骄阳似火,三军將士都需要时间休息,各营也许重新补充兵员, 恢復编制。 与此同时,苟政则满怀热情,亲自参与到对此次西进战果的整理、消化上来。杜洪、徐、司马勛这三股势力的败北,尤其后者,给苟政带来的战爭红利,是极其丰硕的。 从战后统计来看,徐、司马勛二部,给苟政提供了差不多四万人的俘虏, 其中除掉一部分老弱,剩下的可都是青壮。 人口之宝贵,苟政认识得可太清楚了。俘虏的四万人眾,不管是为兵,还是务农,都是极具价值的壮劳力,尤其是那些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卒。 因此,苟政对这些俘虏,有了相当细致甄別。大体可以分为三类,那些中高级军官、及豪强,首先剔出来,单独拘押处置;拣其中最精炼之卒五千人,分散充入中军各营,为下一步战略做准备; 次之者,新编两营“扶风营”,调入旧部军官,作为扶风郡的地方守卒;晋军寇入关中后,强行徵发的几千民壮,则配以粮粟,发还其家; 余者,则悉数编为屯营,就地於渭北屯垦。为了恢復生產,苟政又特地任命柳恭为扶风郡守,在此次西征过程中,柳恭表现忠实敬业、能干得法,进一步得到苟政的认可。 一直以来,苟政都在为粮食给养问题而头疼,此番一下子新增了数万之眾, 还多为能干饭的壮劳力,供养压力自然呈指数上升。 不过,来自徐与司马勛的“贡献”,起了大作用,让苟政能够相对平顺地度过这个难关。別的不说,就苟军在普军渭南大营缴获的物资,苟安与薛强、柳恭三人,带著人足足耗费了三日时间,方才勉强清点、分类清楚。 最终得粮十余万斛,战马上千匹,其余各类牲畜四千余头,器械、旗甲等数万件..::..仅凭缴获,就足以在保证俘虏基础口粮的同时,支撑苟军两个月作战之需。 而放眼整个苟氏集团的粮食缺口,在此战之后,也迅速得到缓解。隨著“郧县大捷”向长安及三辅传播开来,苟政於五月初制定的三郡夏粮徵收计划,也从委顿乃至停滯,重新开动起来。 不论是那些地方豪强右族,还是普通黔首,面对苟军吏卒的征粮队,纷纷上缴,至於由於税粮制度的不完善而导致徵收过程中的不公与暴力矛盾,都被很好地压制下来。 北地郡本不在此次徵收之列,但太守辛諶,也主动派人,押运了一万五千斛夏粮,到长安,作为夏税上贡..:::.还有一些地方豪右,也主动进献粮食、牲口、布匹等物资,作为搞军之资。 再没有比胜利更具说服力、影响力的事情了,苟马大战之后,至少雍州境內的豪强士民们,在如何选择上,再没有短期疑虑了,苟政又迎来了一波“受降潮” 包括扶风、新平、安定在內的郡县,纷纷遣使向苟政输诚,比起初入长安之时,这一次可有诚意多。 不是遣要员,就是携厚礼,比如与毛受、徐磋並称的黄白羌酋白续,就遣其子白朗,押运一批物资向苟政表示臣服,並为质子...: 第179章 向雍秦进军 第179章 向雍秦进军 永和六年夏六月既望,廊县苟军大营,中军师帐內,在召集全军將校文武, 宣布完苟军下一步战略动向之后,苟政赌誓一般对他的部属们道: “全取雍、秦之后,定要个一两年,好好练兵屯田,休养生息!“ 事实上,到这个地步,苟政的战略意图,对部属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此前也已经討论多时,並且在內部已经达成相当充分的共识。 於是,这场军议,並没有什么异议与爭论,仅是把眾將聚在一起,做军事安排,同时继续给他们画饼..... 苟政也算一个画饼大师了,而对苟氏集团的將军们而言,最近的一张饼,就是彻底平定关中之后,来自苟政的策功茂实。 也正因如此,对下一步的军事行动,眾將相当积极,这毕竟是他们短时间內继续积累资歷、捞取战功与缴获的机会。而苟政最后关於平定关中后续的发言, 则加重了那些没有被安排军事行动的將领的遗憾。 在持续向雍、秦二州挺进的事业上,苟政总计动兵两万五千人。於吞併杜、 徐、司马三路人马之后,一度膨胀到六万余卒的廊县苟军来说,动兵规模可就不算多了。 当然了,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军队的战力也不能仅著眼於人数,动用的两万五千卒中,固然有新编降军,但大头依旧是一路打拼、扩张而成的苟军精锐。 在进兵方略上,则兵分两路,一路以建寧將军苟安为主將,领军五千,自县北上,收取新平、安定二郡,以期彻底控制渭北;另外一路,自是以二兄建威將军苟雄为帅,统兵两万,西进秦州。 显然,苟政这回是將胃口彻底长大了,意欲一举荡平雍、秦,全取关中,实现他筹谋已久的关中战略。椰县大战的胜利,进一步提升了苟政与苟军將士的信心,也给苟军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便利。 相比於渭北,苟政此番也终於將重心,放在更为偏远的秦州了。渭北土豪眾多,形势混乱,但隨著毛氏、徐磋相继被吞併,白犊投降,余者大多已经表明请降,收取的难度反而不算高了。 而秦州方向,却有几根硬骨头,天水的石寧,陇西的王擢,既是羯赵余孽, 在几年前石虎伐凉之时,都参与其中,苟政入主长安的这几个月间,在秦州招兵买马,也积蓄了不小的实力。 另一方面,苟政也不得不考虑,隨著苟军向秦州进兵,凉州张氏、仇池杨氏这两股势力,会不会也参与进来。 对此,苟政不敢大意,司马勛的突然北上,已经很说明了一部分问题。放眼天下大局,他苟政或许还只是个边缘人物,但在关西,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整个西北局势的变动。 为了预防类似梁州普军北上这样的“突发事件”,苟政不得不加强苟雄军的实力,除了锐骑、先登这些他根基深厚的老部队外,还把弓蛀这样的猛將也调与其听用..:: 军议结束之后,苟政又特地將苟雄、苟安留了下来,拜託道:“二兄,子平,我们的事业,便拜託二位了,我在长安,等著你们的好消息!” 苟政如此郑重其事,苟雄、苟安也不敢轻慢,皆肃然应道:“主公放心!” “主公!”表態完,苟安又有些迟疑地说道:“二將军领军去秦州,尚有石寧、王擢之流,可以去消灭、攻取。但末將北上,去打谁呢?安定、新平二郡, 皆已遣使,表示臣服....: 》” 见苟安了一会儿,竟在纠结此事,注意到他略显茫然的眼神,苟政不由笑了:“你难道还怕北上之后,没有事情做吗?我们要统治关中,军事攻取,永远只是第一步,是最基础的一件事情!” “还请主公示教!”苟安望著苟政,立刻请道。 见其状,苟政嘆了口气,自起兵发跡以来,作为苟政最心腹的苟氏將领,苟子平的成长是极其迅速且显著的,苟政屡屡让他独自领兵,担当先锋重任,可不单纯因为彼此之间的亲密关係。 但显然,苟安的视野还需要继续打开,得从单纯的军事思维扭转过来。然而,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何其之难,此时让苟政进行一番说教,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处谈起。 沉吟几许,苟政看著苟安道:“子平,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渭北诸郡, 只有冯翊,真正在我们掌控,但范围也相当有限。 其余各郡,虽然请降,但我们並没有形成实际的控制。过去我们坐视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初入关西,立足未稳,不得不將重心放在长安及其周边, 如今,形势大不一样了,我们態度与策略,也要相应做出改变。遣使,上一道降书,送一些礼物,就叫臣服了吗?” 听苟政这么说,苟安若有所思,渐露恍然,最后乾脆嘿嘿一笑,抱拳道:“主公的道理,自是英明正確的。不过,末將愚鲁,您还是降下具体指示, 让末將去做吧.::: 》 说这话时,苟安那黑的面庞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憨厚,眼神中反而透著点精明。见其状,苟政不由笑骂一句:“苟子平竟也不老实了!” 不过,在思吟片刻之后,苟政还是沉稳著声音,缓缓道来:“我给你定几个目標吧!北上之后,那些敢於反抗不臣的夷夏土豪,自当討灭,我军威不能墮: 渭北局势乱了太久,新平、安定也相对僻远,地方的盗贼,要儘快著手清理剿灭,以恢復基本治安;另外,我听闻匈奴、鲜卑等部,多有部族趁乱南下,於北塞肆虐,要加以防御。 以上,是军事方面的事务!” 顿声,见苟安认真地记著,似乎在背,苟政忍不住道:“现在仔细听,我稍后给你写下来了!” “谢主公!”苟安一拍额头,笑道。 “至於其他!”苟政继续交待道:“民政之事,非你所长,暂且不要过多干预,我回长安之后,將著手制定整个关中的休养政策,配合好长安的政令即可; 那些旧有的官员、职吏,除掉那些有大恶於士民百姓的,余者都可留用。郡县的官吏,我要一份名单,以存档建制! 地方上士族、豪杰,愿意与我们合作的,要以礼相待,有贤名、能才者,直接向长安举荐。 要善於俯听民情,为民解忧,你也是见识过世道艰难、民生疾苦的,有些事情费不了多少事,却能很好地收买人心,自己把握。 我姑且给你列下这几条,倘若能够一一落实,安定、新平的情况,就只会好,不会差......”苟政道。 闻言,苟安做回味状,退后两步,十分严肃地佝身长拜:“多谢主公!“ “元直,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秦州方向,有何交待,也一併说说吧!”这个时候,苟雄语调轻鬆地开口了。 扭头看著二兄,他脸上的豪迈之气此时极具感染力,苟政也笑道:“秦州不比渭北,恰如子平適才所言,还是先把石寧、王擢之流討平,实现各郡军事控制之后,再谈其他。 至於西征之事,有二兄出马,我可放心,我自当於后方,为二兄筹措军械粮米,供馈辐需!” 虽然一副“全部委託二兄,我很放心”的样子,但在思吟少许后,苟政依旧忍不住提醒道:“我就多一句嘴吧!陇西诸郡,交杂著凉州、仇池、羯赵余孽、 夷夏土豪等势力,情势复杂。 欲定陇西,自是军事为主,但若一味用兵,诉诸於武力,只怕事倍功半。因此,要善加招抚统合当地士民、豪杰,先清除石寧、王擢这样的羯赵余孽,再拒止张氏、杨氏之扰,內平不臣作乱之夷狄土豪。 总之一句话,多交朋友,少树敌人,聚眾友而討寡敌,自可战无不胜!此事,正是二兄所长! 另,略阳可是我们故乡,如今我们率军归来,也算衣锦还乡了。正可趁机拉拢略阳豪杰,爭取当地父老的支持,那样在秦州,我军后盾將更足,几可立於不败之地!” 隨著苟政的交待,苟雄是连连点头,最后忍不住感慨道:“我费心筹谋的, 只是如何击败石寧、王擢,然听元直这一席话,何愁石、王不灭,秦州不定!” “还有一事,军中新编的那些降卒,我全部调给你们,要趁此机会,儘量融合消化!”苟政又严肃地对苟雄、苟安道。 对此,苟雄眉头微凝,道:“这两日,我巡营时发现,渭北降卒尚且稳定, 但那些梁州降卒,思乡心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归心的。 並且,补充入各营的梁州士卒,多受排斥与欺压,更使其离心. 闻言,苟政沉默著了几步,他当然明白,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苟军將士还是新编降卒,都不是数据,不是npc,哪里是短短数日的功夫,就能收服的,就更別提发挥其战力了。 何况,就在月前,双方还打生打死的。琢磨了一会儿,苟政抬眼,指示道:“二兄,西进兵力,做一个调整,苟须、卜洋所部撤下来,我新给你三千梁降卒!” “这可损失我两大战力啊!”苟雄眉头当即皱起,瞪著苟政,听其解释。 苟政道:“通告所有隨军西征的梁州降卒,凡作战能斩敌卒一人者,战后可给钱粮,放其回家!为免其质疑,此事当以我苟政人格与名誉担保,告知眾人, 绝无虚言!” 听苟政出这么个政策,苟雄先是一愣,旋即嘆道:“倘若此,何愁降卒不卖力!” 显然,此策一出,能够相当程度地缓解梁州降眾思归之心,让他们安安稳稳地为苟政当牛做马。或许会有那么一些幸运儿,在西进途中,斩获敌首,从而被放还。 但这比起两万多的梁州籍降眾来说,绝对是极小部分,就是这极小部分,也为苟政贡献了足够价值。另一方面,隨著时间的推移,那些有能力的人,若是在苟军中冒头,获得功劳、战获与地位,也未必就死惦记著回家了,尤其是占据大部分的无產者们..:.: 总之,苟政绝对不亏!对於此策背后的思量,苟雄当然无法在一时之间想清楚,但凭感觉也知其中的厉(利)害之处,因而感嘆。 在苟政于帅帐对苟雄、苟安做完最后的交待之后,探骑营將朱晃前来拜见, 收到探骑消息,陈仓以东,有一支队伍,正沿渭水向东而来,目的不明。 此事,难免引发苟政的好奇,时下他军威大振,正是无敌於关中(至少雍州)的时候,想来应该不会有谁,胆敢这样来授虎鬚。 那么来人的身份与目的,就有探究的价值了。也是在完成下一步战略安排之后,苟政心情舒畅,兴致勃勃吩咐朱晃,探明情况。 很快,来者的情况便被打听明白了。西来的队伍,仅仅两百余人,胡汉杂聚,但看起来都是悍勇之士,並且在其首领的凝聚下颇为团结。 而重点在於,这股人马来自略阳郡,据其首领连英杰说,他们听闻“苟公”在郡县,特地前来投效。 前者,苟政还提到略阳老家对苟军的意义与价值,后者这家乡便有人来投奔,苟政是倍感欣喜。当即遣人,前往迎接,对其首领连英杰,更表示要亲自接见。 苟政的这种欣喜姿態,固然有作秀的成分,但至少有一半是发乎真心的。 一直以来,苟政在兼容並蓄,发展壮大苟军的同时,对於苟氏的基本盘,也是在倾心打造。只不过,苟氏人才实在匱乏,潜力有限,入长安后,发展瓶颈就更加显著了。 於是,慢慢地,苟政把心思放在略阳老家了,毕竟除了家族,还有家乡嘛! 而家乡,可就不受限於血统、氏族之別了。 苟氏再小,也是地地道道的略阳土豪,而略阳可是出人才的地方,別的不说,就氏魔下的那些略阳精英,苟政在心中可一直惦记著。 有鑑於此,六月十七日,苟政召集部分高级將领,亲自於郡县城中,宴请来投的略阳氏豪连英杰。 第180章 豪杰归附 第180章 豪杰归附 “临渭人氏连英杰,拜见苟將军!”县堂內,迎著苟政那有如明星般闪亮的审视目光,氏豪连英杰,抱拳道。 连英杰是一个西北大汉,面貌粗獷,体態雄阔,那虎背熊腰,看著便给人一种力量感。祖上移居略阳多年,是临渭当地的一个小土豪,家族规模比苟氏还要不如,到其父时,也不过数十家族部。 直到连英杰少承家业,靠著一身过硬的本事,爽快的为人,渐渐在临渭当地闯出了些名声。他为人仗义大方,不拘小节,风风火火,有不少乡人受过他的恩惠。 尤其是近几年,整个关西的局势都混乱不堪,就和许多地方豪杰的作为一般,连英杰也聚集起了一支队伍,保境安民,卫护乡人。 他长於骑射,擅使马,曾单人匹马,打退了几十名马匪,连杀七人,而自身毫髮无伤。乱世出英雄,连英杰就是时代浪潮席捲的略阳当地,一个年纪轻轻,但已颇具声名的豪杰之士。 前者,司马勛进兵关中,广邀关西豪杰,共討苟政,同样有使者前往略阳招揽,略阳当地也的確有不少势力响应。当然,大部分都只是凑个热闹,有实际动作的並不多。 与那些犹疑不定的豪强不同,连英杰是明確表示,应该支持苟將军抗敌的人,无他,这是我略阳乡人也!等苟政於县大破司马勛的消息西传之后,群情震撼之余,也有不少人,夸讚连英杰有见识,名声益加响亮。 於是,当连英杰提出,要组织豪杰义勇,东去投奔苟政之时,获得了不少人的响应,这也是隨他而来那些胡汉部曲的来源。连英杰虽是个氏人,但靠著这几年出色的表现,他在略阳汉胡各族部眾间的声望,都不低。 这些情况,连英杰早通过朱晃之嘴,传入苟政耳中了。鑑於这份胆识与热情,苟政自是心生好感,不惜纤尊降贵,亲自下堂,將连英杰扶起,笑吟吟地介绍与眾人:“此为略阳英豪,亦我乡人也!” 而苟政如此礼贤下士,连英杰那张下巴布满胡茬的大脸上,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某闻將军之名久矣,今日始见尊容,几无憾也!” “如此谬讚,不敢当!”苟政哈哈一笑,手一指,道:“请坐!来人,上酒!” “谢將军!”连英杰並不客气,走到堂间陪坐的弓蚝身边,一屁股坐下,端起侍者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夏日,有口清凉的酒水,也是一种享受,连英杰脸上,肉眼可见地绽放出畅快的表情,指著空碗,对侍者道:“一碗怎够,倒满!” 这,可就略显无礼了,侍者面带不愉,抬眼向苟政投以请示的目光,待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这才倒上。 又是一口乾完,嘴也不擦,重重地把碗拍在案上,连英杰两眼直放光,大声道:“不够,不够!再倒!” 於是,连英杰就这么连干三碗酒水之后,方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甚至当著眾人的面,痛快地打了个响隔,惹得一干苟军的高层將领们颇为不愉,就连丁良心中也暗暗鄙视:这蛮子,焉敢如此放肆! 而连英杰,则似无所觉,就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见其状,苟政脸上並无不满之色,相反观察此人的目光中带上了更多的探究,说道:“我仅以薄酒招待,礼数不周,还望见谅。若嫌酒水不足,还有!” 对此,连英杰大大咧咧地说道:“酒水尚可,只可惜有酒无肉,不甚痛快!”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胡儿放肆!”苟须也在场,忍不住出言斥道。要知道,他都很久没有,也不敢再在苟政面前如此恣意隨性了,这蛮子凭什么! 闻斥,连英杰眉头微皱,道:“某受苟將军招待,干汝何事,如此噪! 这语气,简直比弓蚝还要狂,苟须哪里忍得了,当即便要发作,被苟政一声唤名止住了。冲侍者招了招手,扭头看著连英杰,道:“赐肉!连英雄可尽情享用!” 很快,一盘子烤好的羊排被端了上来,虽然没有加热,但连英杰也不嫌弃, 说了声谢谢,便开始啃了起来。 肉香味渐渐在堂间瀰漫了起来,连英杰吃得甚香,但堂间的將领们心情可就不甚美了,包括一向喜欢结交豪杰壮士的苟雄,都看得直皱眉,这蛮子,忒无礼! 但苟政却仍旧一副宽和的姿態,连英杰一边吃,他这一边问:“我与父兄漂泊在外十数年,未尝有一日,不思乡土,今日得见乡人,实是五味杂陈,也不知略阳如今,是怎样一派光景?” 听苟政这么说,连英杰停下了啃肉的动作,说道:“渭水依旧,人情依旧, 当然,混乱依旧.... , “怎么说?”苟政问。 连英杰说道:“当今天下大乱,盗贼蜂起,乱兵肆虐,略阳亦天日之下,又岂是人间乐土!” 这蛮子,竟也能出口成章,苟政心中暗暗嘀咕著,嘴上道:“壮士所言甚是,苟政此番率军西归,却是要还关中父老,一片安寧!” 闻言,连英杰抬起头,直视著苟政,问道:“將军既破普军,又定扶风,略阳已近在尺,为何却步,竟不愿西行,见见家乡父老?” 这话可真有些意味深长,而苟政听了,对此人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动动上身,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岂不闻近乡情怯,我兄弟族部多年未归,也不知眼下家乡人心向背如何?是否欢迎我这个漂泊游子?” 闻问,连英杰应道:“將军威名,早已远传,略阳父老,无不为將军之举, 感到振奋欣喜。將军若肯西归,眾人不单食壶浆,以迎將军,难道还要抗拒吗?” “既如此,我军可放心西进了!”苟政感慨一句,然后扭头对苟雄道:“二兄,有略阳父老如此热心支持,何愁秦州不平,大事不成!” “所言甚是!”苟雄頜首,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 听到二人的对话,连英杰则有些好奇地张望了下。见其疑惑之態,苟政轻笑道:“我昨日便已下达进军令,我二兄建威將军苟雄,將代表我率军,西进討平秦州乱贼,过略阳时,自当祭拜祖莹!” 连英杰沉默了,坐在那儿,对著盘间剩下的狼藉发呆。望著几根被啃得乾乾净净的羊排骨,苟政又亲切地问道:“肉食可足?” 闻问,连英杰起身,当堂拜倒,表情郑重,语气恳切:“將军真英雄也!愿为將军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恳请將军接纳!” 观其诚恳的模样,端正的姿態,苟政暗道果然,这斯,粗鲁其表,心思却也细腻,颇有心机的样子。此前作態,分明就是在一步步试探苟政的胸襟与器量, 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开明大度、仁义礼贤。 显然,从结果来看,连英杰对苟政很满意,因而纳头便拜。而苟政呢,看破此事,倒也不因其心机而產生什么不满,这点度量,他还是有的。 而连英杰,也通过此举,给了苟政一个相当深刻的印象,或许有些桀驁与崢,然而苟政魔下这样的人还少吗?而但凡有点才能的人,谁没有特点与个性. “壮士既为略阳豪杰,又盛情而来,苟政岂有不接纳的道理!快快请起!”对连英杰的臣服,苟政自是一副欣然之態。 而连英杰,起身之后,便向苟政提出了一个意外之问:“某虽不才,但自认有几分勇力,亦能召聚壮士,既投將军,不知將军授我何职?” 这话,可就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了,让苟政一度怀疑,此人方才表现出的聪明心机就是一场错觉。一路走来,苟政也接纳了不少人才,但还没有一个,就这么直刺刺地要官,还是那么目光诚恳,理所当然。 苟政有种新鲜感,但他的部属们可就再也忍不了了,只见弓蛀起身,向苟政道:“此人既然自负勇力,末將正好手痒,愿与其比试一番!” 苟政並不能让他的將军们,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宽容气度,见堂间几名將领,多有不悦之色,而他也想试试连英杰的成色,於是偏头,笑问道:“可敢试试拳脚?” 连英杰自无怯色,相反,还打量了弓蚝几眼,问道:“你是何人?” 听其口气,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配与之交手一般,弓蚝是真恼怒了。而苟政,则赶忙开口道:“此为我军第一猛將,虎威將军弓蚝,弓幼长!“ 还没有正式的封赏,但苟政此番算是明確了对弓蛀的封赏了,並且那“第一猛將”的称號,也让弓蚝的心情好转几分。 闻言,连英杰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冲弓蚝拱了拱手,朝堂外一指:“请將军赐教!” 弓蚝冷哼一声,逕往外去,在苟政的带领下,苟雄等人也跟上,或多或少, 都露出兴致,对他们来说,这也算是一件趣事。 县堂前的庭院间,弓蚝去了甲冑,摘了头盔,露出他强健的体魄。这两者之间,仅从体型上,就已经能看出些差距了。 连英杰已经算是强壮了,一举一动间的悍,是做不得假的,与之相比,弓蚝则要明显大那么一圈,自追隨苟政之后,身上又掛了不少肉,对武將来说,身上的肉就是强大武力的象徵。 二人没有多话,很快就动起手来,虽是拳脚相向,嗨声吐啸不断,但並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也没有你来我往的“配合”,相反,场面显得普通而难看,双方那里纠缠、角力,只是偶尔瞅准机会,给上几拳,端上几脚。 连英杰的確是有点功夫的,虽然很快从场面上就被弓蚝压制住了,实在是力有不殆,但那毕竟是弓蚝啊!很快,在察觉力量上不是对手后,连英杰就开始避免正面硬碰硬,改为游动走避,適时反击。 然而,弓蚝体態虽然雄壮,但敏捷可一点不差,不管连英杰如何变招,总是摆脱不了弓蚝的压制,小半刻钟之后,便只有被动防守了。 在场眾將中,看著连英杰被弓蛀压著打的场面,最有发言权的,大抵就是苟须了. 这场比武,毫无疑问,以弓蚝的胜利而告终,但连英杰同样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下如弓蚝这般勇力者能有几人,而连英杰赤手空拳,硬生生扛了一刻钟,似乎十分耐揍,並且瞅准时机还给了弓蚝两记老拳。 要知道,在兵凶战危的廝杀场上,面对著流矢乱箭、长枪短刃,弓蚝都很少受伤,但此次,硬是让连英杰砸中了两记面门,嘴角都变得乌青。 当然,连英杰看起来要更加惨澹,眼角肿了,鼻子破了,嘴也歪了,狼狈之极。但是,被打得再惨,都没哀嚎过,也没开口討饶,还是苟政发声,方才叫停弓蚝的拳击发泄....: “幼长,你这可有失待客之道!”苟政看著在那里甩手努嘴的弓蚝,责道。 弓蚝吐了口血沫子,应道:“末將以拳脚待客,也是一番盛情,只不过拳脚无眼,下手重了些!” 而连英杰,则喘著粗气,缓了一会儿,让苟政担心是不是被揍得脑震盪了, 正欲发问,只见连英杰向弓蚝拜道:“將军力惊人,某非对手!” 又朝向苟政,连英杰脸上看不出丝毫惭愧与羞臊,疼痛之下,瓮声瓮气道:“拳脚某认输了,但某的武艺都在马上,手段都在一柄马上... , “取兵器、战马,再战!”弓蚝何人,当即说道。 “好了!”还是苟政出言制止,审视了连英杰一会儿,问弓蚝道:“幼长, 你们交过手了,最有发言权。以你之见,连英杰当授何军职? ?? 闻问,弓蚝斜了连英杰一眼,考虑了下,以一种中肯的语气说来:“此人言语虽然狂妄,但颇具武勇,纯以勇力论,军中將校,恐怕也少有其对手,不失为一员勇將! 但带兵打仗,可不是单靠武力就行的,倘其马上功夫,如其所言,或可暂授一骑队队长之职,毕竟新来,贸然予以高职,恐將士不服!” “那便授与队长之职,隨他而来的略阳骑士,都编入果骑营,在你魔下听用!”苟政当场拍板,语气坚决。 当苟政那淡淡的带著威力的目光投来,连英杰此时没有任何的犹豫,忍著脸上的剧痛,正色拜道:“若在弓將军魔下,在下愿从!” “来人,带连队长下去治伤!”苟政微微一笑,招呼著一名亲兵,轻声吩咐著。 “谢將军!” 第181章 凯旋,新气象 第181章 凯旋,新气象 永和六年夏6月18日,西、北两路苟军自廊县出发,向广的雍秦大地迈进完成关中战略的最后一步。苟政则亲自带人,为建威將军苟雄送行,一直抵达雍城。 雍城,是一个標誌性的地点,这里既是“梁犊大起义”起点,也是苟氏兄弟命运转折的地方,城里城外能找到不少当初揭竿而起的记忆。 时隔一年半载,再临宝地,轻抚著老旧的城垣上残留的斑驳,苟政也不免曦嘘。立雍城西,眺望略阳郡,苟政心中也生出一抹难得的惆悵与忧伤。 当然,以主人的身份,踩著脚下坚实的地盘,徜祥在兄弟三人旧日的时光中,那种感触也是分外复杂的。 在雍城,苟政除了对扶风西部官吏、旧將、豪右进行招抚之外,还特地接见了一批略阳士民。连英杰的投奔,给略阳,乃至整个秦州各地的郡望豪强打了个样。 紧隨其后,诸多势力,也遣人携带礼物,代表著各地的士民百姓,东向求见苟政。其中自然以略阳“父老”为主,但天水、陇西乃至南安都有人来。 这些人前来的目的,除了献礼输诚之外,便是向苟政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发义兵,平石、王,以拯秦州百姓於水深火热。 却是那二人自起兵割据以来,为蓄军资,对秦州士民,多有掠夺、侵犯,至於略阳郡,更是饱受石寧侵犯,略阳当地士民虽然深恶之,群起反抗,但迫於其兵多势大,损失惨重..::: 得悉这些情况,苟政自是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当著眾多秦州“士民代表”的面,郑重其事地下达进军令,必將討平群贼、保境安民,还秦州士民一份太平。 於是,苟军进取秦州,更多了一份正义,他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应各郡夷夏百姓所请,为民请命,师出有名..... 显然,发生在郡县的这一幕“军民鱼水”的场面,有诸多虚偽之处,甚至就是虚假。这其中,有相当多苟政授意下的刻意安排。 但也不全是假象,至少秦州士民的確对苟军有欢迎之意,聪明人都看得到, 苟军西进是大势所趋,难以抵挡的,作为一个已经笼罩著胜利光环的征服者,又是“家乡人”,大伙当然得热情些, 至於他们细数的王、石之流的罪状,实则算不了什么,一个名义罢了。举个例子,当初苟政在河东之时,对当地士民的搜刮,剖析来看,一点也不轻,只不过河东有盐利填补,只不过苟政抗住了来自外部的压力。 此番,若苟军西进不成功,或者像当初并州军寇河东郡那般受挫,那么秦州的士民百姓们,可就未必如今日这般热情期待了。 因而,在苟雄领军继续出发之前,苟政又用力地抓著苟雄的手,动情地说道:“二兄,家乡士民如此盛情,於我等而言,既是荣荣耀,更是鞭策。此番西进,务必成功,不要辜负这份期待与信任..... 苟雄的心中当然没有苟政那么多弯弯绕,自是以一种严肃坚定的语气,敬拜应诺。 雍城算是苟政此番西行最后一站了,21日,在送別了苟雄的西征军后,他踏上了返程。不能亲临略阳,看望乡人,接受“乡亲”们的欢呼,固然有些可惜, 但是长安那边,更需要他。 距离增兵县,对抗司马勛,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作为新下之首府,苟政这个首脑长期不在,总是不利於安定人心的。 虽然廓县大捷,已经把长安发生动乱的可能性削弱至最低,但久离首府,苟政自己心头也不放心。於是,在安排好下一步战略,也勉强对此次战场缴获进行消化吸收之后,苟政归心愈切了。 在返回前,苟政还做了两项安排,其一,以归义左营督將贾虎之弟贾豹为陈仓镇將,领军两千,驻守陈仓,把好这个关中腹部的战略重镇。 陈仓地势之要害,已经无需赘言,而选贾豹为將,显然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贾氏兄弟部曲中,贾虎的光芒显然要盖过所有人,其勇略在西进之后的几次作战中,已经广为军中所知,並且从阴之战开始,便越发受到苟政的重视。 但比起贾虎,苟政对其弟贾豹的见识谋断,也同样欣赏,这是一个人不如其名的人物,並不粗鲁,更不骄狂,但心思细腻,且是个狼角色。 贾虎在战场上常胜,屡立战功,其中少不了贾豹的辅佐。对贾氏兄弟来说, 自是不可避免要分开了,但贾虎比贾豹本人还要高兴。 在他看来,贾氏兴起有望,能否彻底脱离寒贱,成为士族高门,就看他们兄弟接下来的努力表现了。贾豹能够为苟政所看重,提拔重任,对家族的富贵与事业,自是有利的。 此前隨苟安驻扎槐里,他们也曾衣锦还乡,那种在右族与乡人面前出息了的满足感,是对他们最大的激励。 除了在陈仓安排驻军之外,於斜口,在旧有的堡垒基础上,扩建起一座戌堡,留兵驻守,监视褒斜道。显然,对汉中方向的来师威胁,苟政的警惕並没有消除,始终戒备著。 由此,也引发了苟政对秦岭一线关口、谷道成防进行整顿重建的决定,此前重心全在立足长安与关中,没法顾及这么多,以致司马勛能够轻鬆出斜谷,寇渭北。 如今,雍州已下,也將著手梳理诸郡军政,对涉及安全的警戒戍防问题,也该给予高度重视。 6月26日,顶著夏日的烘烤,苟政终於回到了他忠诚的长安。 作为凯旋的征服者,苟政受到了长安士民的夹道迎候、热情欢迎。在那一张张洋溢著崇拜与喜悦的面庞上,很难想像,就在半月以前,长安还是一座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的城市。 就苟政的秘密情报所知,在与司马勛对峙的半个月间,长安一点也不消停, 从那些臣服苟氏的官吏,到城里的士族,城外的豪强,以及那些普通黔首,无不关心著县的战况,无不暗暗准备著倘若苟政被击败,他们將以怎样的热情与姿態,欢迎真正的王师到来.... 城中的流言,不论怎么禁止,都无孔不入一般,总能找到传播的渠道。逼得留守的郭毅、苟侍与陈晃,不得不加强管控,一度禁止除基本生活需要外的一切活动,从禁行为开始禁思想。 比起城里的流言,城外则是真正的纷扰了,从京兆到冯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些匪盗之徒,祸害地方,侵扰百姓,甚至不乏公开打出“欢迎王师、討伐苟贼”旗號的人。 就连有军事组织的渭南屯营,也发生了不少纷扰与混乱,那些曾经受到苟政恩惠的流难民,在一种盲从的心理下,对苟政表示担忧与失望,甚至有嫌弃他吝蔷的,当初的派粮、赠衣,场面看起来的確寒酸,粥难立筷,衣裳破烂....., 所幸,那支由苟政以高纪律、严军法组建的军队没有乱,他信任的那些將领,还依旧忠实於自己的职责。而军队不乱,那么长安的所有纷扰就都在可控范围之內。 最大的波澜,或许是黄白的羌酋白犊,组织部眾,有南下的趋势。所幸,在真正的危机形成前,一场酣畅利落的大捷传来了,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云顿时散去。 一切不和谐的景象全部匿跡,所有的嘈杂与喧闹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情的讚歌与兴奋的喝彩。 胜利是治癒一切弊病的良药,胜利者不受非难,胜利者带来忠诚,胜利者值得一切鲜、掌声与欢呼......就像苟政回长安时,他所经歷的一切一般。 城中连官员將吏士兵一起,也就五六万人,除了必要值守,几乎全城出动。 这样的阵仗,固然被苟政嘴上责以劳师动眾,但身体则本能的享受著这一切,就像是宣示主权一般,昂首挺胸,策马入城。 苟政入主长安之后,一直在致力於恢復治安,重建秩序,但工作做了许多, 但是效果实则一直不是太让人满意。 到苟政出征以前,长安城內,虽然恢復了一些人口,但萧条与冷清,依旧是主旋律,市面上很难看到可以用“繁荣”来形容的场景。 而县之战,或许就是一针强心剂,刺激的是“市场信心”。苟政击败的不只是司马勛,更是那些聚集在苟政与苟氏集团身上的审视、怀疑的目光,他让人相信,苟政统治下的长安的秩序,是一种可持续的稳定,他拥有这个实力,也证明了这个实力。 信心,是一种玄妙而特殊的东西。 因此,当苟政重归长安之时,看到的自是一派全新的气象。在治安秩序的基础上,行政、生活与贸易秩序也得到进一步恢復,最直观的体现,大概就是市场的重开了。 以郭毅为首的长安行政职吏,显然还是做了不少工作与努力的,曾经士民间的交易活动几乎停止,如今已经有了极大的復甦。 长安的士民百姓,已经能够正常出行与交易,以各取所需。长安市內,能够看到的商品种类,已经不少了,当然,基本以粮米油布,柴火、牲口,毛皮,盐巴等生產生活所需品为主。 苟军的军事胜利是基础,持续恢復的治安秩序是保障,而夏收带来的粮米以及伴之的各种物资,则显著丰富了长安的市场,你甚至能在长安街市上看到些应季黄瓜、枇杷、桃子等水果。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种市场气象,还很初级,规模尚小,制度不完善,管理很混乱。哪怕从交易本身来讲,交易方式也很原始落后,以货易货是常態,暂时充当货幣功能的,除了各色、各类、各制的绢帛之外,便是食盐了。 隨著夏季到来、南风大起,河东那边,盐监苟材,已然带领屯民及盐工,进行新一季的解盐採掘生產,並且在仲夏之时,已经投入到长安市场。 哪怕到了长安,解盐依旧是苟氏集团最重要的財源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给去掉。 对军政之间,仍在实行配给制的苟氏集团来说,恢復的长安市面,总能给人一种新鲜感。虽然一切仍是百废待兴的样子,但在那些带有菜色的面庞上,已能看到许久不曾出现过的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对於普天之下绝大多数苦苦挣扎的黎民黔首来说,最为贵重的,或许不是一粥一米、一丝一缕的救济,而是一份安稳的保障。 夹缝中尚能挣扎求生的他们,哪怕只得一息安稳的环境,也能创造出成倍的生產力。 长安小城,落索门內新掛牌不久的“征西將军府”內,归来的苟政大马金刀,坐在更加宽明亮、威严大气的府堂间,迎接眾多僚属將臣的参拜。 一番寒暄与讲演是免不了的,在肯定了留守文武的忠实与坚贞,也让眾人仔细看过自己之后,便迅速结束了会面。一路的风尘僕僕,苟政也相当乏累,需要休息。 不过,作为长史、京兆太守兼岳父,郭毅还是得到了特殊照顾,被专门留下来,做翁婿之间亲密谈话。 “幸得妇翁抚民坚守,供馈无缺,我方能大破司马勛,保住关中!”苟政向郭毅表示认可与感激。 对此,郭毅自是谦虚,说道:“若非主公英明统帅,取得严县大捷,我等便是费尽心机,恐怕也难抚定人心,震慑宵小!” “长安之治,总是妇翁的功劳,比起出征之前,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长安!”苟政嘴角泛著笑意,感慨道。 郭毅仍不敢居功,表示道:“全赖主公威德,以及眾僚辅助!“ 说著,郭毅面带复杂地道:“郡县战后,关中得保,雍秦归於主公,主公亦可腾出手来,放心理政安民了。” “这也正是我此前求而不得的!关中的休养和恢復,还需要更多的人才,全部的士民参与进来!”苟政正色道。 在一番略带矜持与试探的交谈之后,郭毅看著一脸疲態的苟政,少有地放鬆道:“老夫知主公疲惫,但还请先去看看郭蕙... 7 闻言,苟政並没有被冒犯之感,反而露出了笑容,只因为,他早就收到消息,夫人郭娘子有孕了,如无意外,在明年春,他就將有自己的嫡子女了。 第182章 收穫的季节 第182章 收穫的季节 七月对於苟政来说,是一个丰收的时节。 首先作为关中主体、核心、腹地的雍州全境,悉为苟政所属,各地官长、军伐、豪强、右族,纷纷投诚,无不降附, 自渭南至渭北诸郡,苟军实现了基本的军事控制,各个郡治、大城、要塞都有苟军驻守,而其他地方,所谓的控制或许还很薄弱,但至少竖起了苟军的旗帜。 自起兵以来,就一直困扰苟政以及苟军的粮食问题,在这个初秋,得到了基本的解决,至少对苟氏集团的文武將吏来说。 夏五月初时,苟政曾下令,对苟军控制的京兆、冯翊、始平三郡国进行夏粮徵收,並制定了一个相当粗陋的徵收办法,以及六月底结束夏税收取的限期。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苟军这一场粗暴的在关中郡县建立税收统治的行动尝试,必然伴隨著各种混乱、反抗与暴戾。但三战三捷,大破晋军之后,苟军的夏粮徵收行动,从整体上显得很顺利。 由於战事的缘故,在回长安之后,苟政顺势应情將夏粮徵收的期限放宽至七月,然而到七月二十日的时候,对雍州治下各地的税粮收取就基本完成。 並且,没有了局限於初擬定的三郡国,包括北地以及新归顺的扶风、新平、 安定各地,也都有向长安纳粮。在八月初对夏税入库的检点中,前前后后,雍州各郡国共向长安输送了14万3000余斛粟、麦等穀物,除了粮税之外,还有没有纳入计划的2000多匹绢帛。 对於八百里关中沃野来说,这样的税收水平是相当低下的,然而若结合这些年关西的局势,以及苟军所面临的处境,那么这十几万斛粮,就显得相当难得了。 想要从那些右族豪强、夷夏军阀手中括粮,要达成相当苛刻前提条件的,至少得在军事上形成绝对威。隨著这批粮布入库,加上苟军战场上的丰厚缴获, 以及已经在沿渭水、郑国渠铺布开的苟军屯营,足以支撑苟氏集团在关中各项军政活动到入冬。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隨著入秋,凉风渐起,草叶晕黄,秋收也开始提上日程。幸赖今年关中没有大灾,而苟政入主长安后,雍州的秩序是处於一种向好的恢復趋势的。 这些因素,在时间的加持以及关中士民的辛勤下,迎来的是一场可以预期的数年未见的丰收。夏粮已是如此,那么在有更强权威、更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秋粮的徵收想来也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些,也將成为苟政立足关中真正强大的底气,经过这半年的努力,苟氏集团这棵大树,其根须触角正更深更广地向关中的土地扎入、固结,更多更充分地汲取营养,茁壮成长,开枝散叶..:::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当苟政的屁股在长安越坐越稳之时,秦州方向的攻略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由苟雄率领的西征军,在进入略阳郡后,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当地夷夏士民的热切欢迎,在当地豪右的组织下,各族部民自备武器、马匹往投者,数以千计。 苟雄从中挑选精卒三千,编为略阳、临渭两个营,从征作战。在临渭只休整了三日,留兵戍守之后,苟雄即率大军向沿著渭河上游继续进发,目標直指天水。 有略阳父老的支持后,苟雄全军,已然突破两万七千之眾(兵丁)。而隨著苟军的大举西进,整个秦州,乃至整个西陆,都为之大震。 而作为直面苟雄大军的天水石寧,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最大。不过,石寧並没有坐以待毙,甚至於他早就著手於苟军西进的御防准备。 在苟雄初入略阳郡时,石寧已然聚集起两万余眾,几乎把天水境內所有兵卒、丁壮都裹挟起来,又遣牙门军四下搜掠,將民间所有可用於军事行动的器械、牲口、粮食、车辆都充作军用。 天水郡因此,人情咸怨,逃亡无数,就连石寧的部属们(有许多天水当地豪强),都极力劝阻他,说如此穷兵武,涸泽而渔,未御苟军,而人心尽丧。 但石寧怎么可能会听,在他看来,如果不能集中全部军民力,根本无法对付苟军。与其放任那些士民百姓去投苟军,不如全部裹挟起来。 只要击败了苟军,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慢慢收拾,若不能退苟军,要那些民心又有何用?石寧,这个羯赵遗老,显然从思想到行动,都已经彻彻底底地“军阀化”,並且带著浓烈的“石虎遗风”。 而显然,通过这等手段组织起来的军队,其凝聚力与战斗力,是要大打折扣的,也根本无法作为依靠。对於这种弊端,石寧未必没有察觉,只不过两杯毒酒,他选择毒性小一些、缓一些的那杯。 鑑於此,也受此前杜洪的失败教训,石寧並没有將其拒於“国门”之外的妄想,甚至连分兵驻守,抑或遣小股部队骚扰迟滯的动作都没有,而是把所有军卒、民壮都集中在冀城,打造器械,夯实城防。 於是,苟雄领军得以长驱直入,轻鬆通过几为空城的上郢、新阳二县,七月初二的时候,苟雄军便兵临冀县这座坐落於渭水之阴的城市。 冀县,本就是陇西大城,在西陲这边底子相当不错,又经石寧不惜血本的修、加固,倒也有几分固若金汤的气象,也的確给苟雄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而论兵力,苟雄军並不比石寧多多少,当然双方之间的士气与战斗力差距是相当悬殊的, 但是,这种差距,被石寧通过缩守冀城,极大地抹平了。若是野战,凭苟军一路打出来的精兵猛將,再来一倍敌人,也敢亮剑並战而胜之。 然若用苟军的精兵们去攻城,苟雄在让贾虎率部进行试探一番之后,果断放弃了。苟雄是个爱兵如子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可不愿让部卒白白死在坚城之下。 石寧用军民血肉加筑的冀城,也的確高大坚固。当然再坚固的堡垒,以苟军的实力,若肯多付出些牺牲,未必就不能把冀县强攻。 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面对坚城强打硬拼,也不符合战爭规则,更有违当前的秦州大局。於是,苟雄果断变攻城为困城,扎营於城下,遣精锐步骑切断交通,隔绝冀城与外部一切联繫,並遣使劝降..... 苟雄的这一系列操作,对冀城內的守军士气,自然有一定的打击效果,但还不到破城的地步。究其原因,在於石寧除了冀县这座坚城依靠之外,他还有后手。 石寧深知,哪怕把魔下及天水所有的兵卒、丁壮都集中起来,也不是苟军的对手,困守城中,也未必能长久坚持。在这种局面下,他把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了。 外援何来,大抵也就三处了,一陇西,二仇池,三凉州。 在过去的半年间,石寧与陇西的王擢之间,实则是爭斗不休,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秦州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两个人都有全据秦州自立之心,衝突是难免的。 尤其是在对南安郡(陇西与天水之间)的爭夺上,双方更是交手了好几次, 因王、石之战而死的军民,超过方人。 对於有夙愿的王擢,石寧只派人给他强调了一个道理,唇亡齿寒。当年,石虎伐凉之时,王擢、石寧都曾於军前效力,当苟军大举西进时,两者之间又从打生打死,到合力抗敌了。 而王擢虽然依旧厌恶石寧,却也的確被其说动了,当苟雄兵临冀县城,王擢也亲自领军一万,进驻南安中陶。 或许是出於对苟军的忌惮,又或许是忙於接收石寧固守冀城留下的势力真空,王擢军至中陶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从西面对苟雄形成威,一副要根据冀城战况决定的样子。 仇池方面,石寧与之,也有纠缠,趁著羯赵崩溃的大好时机,武都的仇池公杨初也是野心勃勃,並且有一番作为,至少他彻底恢復了仇池国在西汉水流域的地盘。 並且,趁秦州纷乱之际,数次领兵出祁山,经略天水,但仇池国小力弱,而杨初虽有野心,但其志不坚,竟被石寧给阻挡住了,始终不能得逞。 为了说动杨初,石寧则大方地许诺,若能击败苟军,当与仇池公共分略阳, 於是,杨初动心了,遣其弟杨俊为主將,率步骑七千,再出祁山,驻始昌,威胁苟军侧翼。 至於凉州方面,石寧的使者则多费了些口舌,向已於去岁称凉王的张重华表示,苟贼有併吞关西之野心,若陷秦州,凉州永不得安了;而石寧虽然不才,但只要在天水一日,便能为凉王阻止苟贼一日..:.., 石寧的这套说辞对张重华来说,杀伤力实在不强。一者,此时的张重华,已经走上耽於享乐、荒废政事的不归路;二者,当年连气焰滔天的石虎他尚能成功抵御,若討论苟政能对凉州造成多大威胁,就像是在说笑一般,若真事有不济, 顶多再把谢艾从张掖召回来便是.... 张重华颓废,但他的臣属中还是有一些清醒人的。比如別驾索遐,便进言: 即便大王不畏惧苟军的威胁,也不该放任其攻城略地。有石寧、王擢之流在秦州与苟军作战,將其兵锋隔绝在凉州之外,对大王及凉州官民总归是好事,这才说动了张重华。 而出於一种很难为常人理解的大意抑或傲慢心理,张重华仅仅派出一个名叫张的凉州边缘將领,率步骑五千渡河,出金城郡,驻於榆中。 也或许是凉州军的行动,方使王擢不敢倾力东向,没准他也担心,凉州对他进行背刺,趁机攻他的陇西。 在苟雄屯兵冀城下十日之后,石寧的三路援应格局已然形成,只不过从场面上看来,相当凌乱,远则迟缓,近则犹疑。 但不可否认的是,挤在西陲的眾多夷夏势力中,最主要的几股大势力,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进来。有意思的是,除了石寧之外,其他四股势力,都曾受东普封赏抑或打著普旗。 一场与东晋实质上没有什么干係的“普臣內战”,一场“五国大战”眼瞅著就要爆发,並且从形势上对苟军有些不利。 毕竟苟雄內则顿兵于坚城难下,外则有几路援军从侧翼威胁,然而这一场“大战”,其过程与结果,则並不精彩,甚至显得平淡。 面对气势汹汹的“反苟联军”,苟雄与诸將商討分析所得结论,不足为惧。 盖因彼等虽眾,但离心背德,且毫无协同可言,真正具备威胁的,只有王擢军。 既然如此,那便给了苟雄各个击破的机会。而苟雄的第一目標,瞅准了屯兵於冀城南面始昌境內的杨俊军。只因为,三路援军中,只有仇池军,能够威胁到苟军的后路,影响粮道安全。 对苟雄来说,若敌军势大,事难周济,他自可应时后撤,从容整备,捲土重来。但这有个前提,后路安全,粮秣无忧。 出於这方面的考量,苟雄使出了他最擅长的、甚至已经形成一种作战模式的战法,坚壁冀城之下的同时,他將苟兴、苟涛、贾虎三营精锐集中起来,奔袭始昌。 始昌一战,是苟军与仇池第一次正式交手,苟兴等將则让杨氏深刻地体会到这支靠著战场廝杀成就的雄师锐旅的强大。 在苟军將士风雷烈火般的攻势下,根本不料有此一招,也根本想不到苟雄竟会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的杨俊,惨败而归,七千步骑,逃回武都的不足一半。 在落实三路援军的破局之法后,关於如何破冀城,苟雄在一番仔细的思量后,终於跳出了固有思维,將苟政临行前的叮嘱想了起来。 凡战,遇坚城,硬碰硬绝对是下策。而再坚固的堡垒,从內部总是更加容易突破的。於是,苟雄加强了对冀县的劝降攻势,一方面不断派人喊话、发劝降书,一方面,又营造其外援已断的氛围,斩获仇池援军,对城中守军的士气,就是一个巨大打击。 须知,石寧聚在城中的一干乌合之眾,在其苛政酷法之下,本就矛盾重重, 卒怨主將,將则不能信卒,能够坚持,只是因为石寧的暴力监视,以及苟雄並未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是,隨著冀县困城既久,而苟雄又从天水境內邀请一些父老、郡望,到冀县城下不断劝降时,城中守卒军心大动,一场基於內部矛盾以及恶劣形势的战场起义爆发了。 永和六年秋七月二十二日,在困守二十日后,石寧为部下所诛,献降,苟雄兵不血刃,获冀城。 第183章 战略调整,名副其实 第183章 战略调整,名副其实 石寧伏诛,冀城既下,算是彻底稳住了苟军在秦州的阵脚,轻易不可能被赶走了,原本有些混乱乃至危险的局面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而一直到石寧被杀,他们盟友们,还在观望待进,哪怕距离最近的王擢,离著冀城都还有上百里的路程,將眼神助攻做到极致。至於凉州的张,就没出过金城郡。 当“冀城之战”终了之后,三路“友军”的反应也相当真实。仇池国那边, 杨初来不及回味失败的苦果,为防苟军来攻,急忙增兵杨俊,在祁山一线布防。 张重华那边,也不敢真的掉以轻心,得知消息之后,便遣將军宋修,领兵八千,增兵大夏郡,於河西设防。同时,遣使东渡,前往陇西,招揽王擢,意欲与之携手抗苟。 至於王擢,他的压力显然是最大的,他面临著苟军初入秦州时石寧的处境, 直缨苟军兵锋,在胜利加成之下,更显凌厉。 不过,若论军事才干,王擢显然是要优於石寧的,他掌握的陇西兵卒中,也不乏精兵。因此,石寧的失败虽令其震动,但远未至畏惧的事情。 相反,事已至此,王擢反而放下了所有负担一般,全力做起御敌准备来。一方面,王擢积极於中陶、道一线布置军事防御,屯兵一万五千余人,规模虽然仅石寧一半,但其中能战之卒,可远超石寧。 另一方面,王擢又积极遣使联络,做“外交”上努力,深请一个左右逢源。 在与凉州方向勾兑,答应张重华招揽以合作抗苟的同时,同时还向冀城派出使者.: 王擢的使者向苟雄道贺剿除石寧这个羯赵残匪余孽的同时,也表示,他没有同苟將军作对的意思,只想守护陇西一片安寧。若得允,王擢甘为从属,为苟將军戌守西境,永不敢东扰,同时年年必有贡献,云云。 说起来,在石虎时期,王擢虽不如麻秋那般“威名显赫”,但也算一员老將、宿臣了,资歷深厚,他当將军时,苟政、苟雄兄弟还在大兄苟胜的羽翼下当著不名一文的下级军官。 如今,迫於形势变化,能够如此主动伏低做小,不矜於顏面,也算是难得的梟雄器量了。而其所有的准备,事实上只为一件事,割据陇西,当个土皇帝。 如果从一种歷史的高度来看待他这种心理与考虑,或许显得短浅、狭隘乃至愚蠢,但在这等乱世,此邦兴,彼国灭,与其上別人的船,不若靠自己。 在王擢积极备战、纵横闔之时,苟雄却没有急於西进。一者,西征以来, 也有一个月,大战固然没有,但將士的辛苦却一点不少,需要一定时间休整; 二者,近三万军民的消耗,还是相当庞大的,就地因粮,根本无法支撑,扶风乃至长安的粮械供馈虽然不绝,但几百上千里的路程,运输补充,也需要时间; 三者,则是天水的状况,实在堪忧,石寧为御苟军穷兵武,这后遗症也全让接收天水郡的苟军来承担了。降服的三万冀城守军中,苟雄只挑拣了五千人, 作为战卒,余者皆需要安置。 而一旦涉及到军事之外的事务,对苟雄来说就没法轻鬆,当然他是有办法的,一则向苟政请援,二则通过与天水当地豪强的合作,安抚土民。 降卒事未了,难民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面对那些来投的受石寧迫害的天水当地百姓。得知他们是衝著自己名头过来的,苟雄是既感动,又头疼,还不得不管。 诸多因素之下,苟雄不得不暂时按捺住进兵的衝动,也是在见识了天水的凋,以及秦州的人情风貌之后,苟雄方真正认识到。欲平秦州,绝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行的。 自普末以来,胡羯横行,传统的北方的地方组织形態、土民生存状態都被彻底打破,甚至可以说,在持续的战爭、疾疫、灾害侵袭下,在空前黑暗、压抑、 混乱的社会背景下,当前的北方士民的生產生活方式,都处在一种畸形的状態中。 同在关西,如果说在雍州,在关中平原、渭北丘陵、秦岭山缘间,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村聚组织以及避难的自耕民,那么在秦州,作为一个贱民,倘若没有一个依靠的集体,没有一个依附的强人,是根本活不下去的,这一点不论夷夏。 因此,那些散布郡县的堡壁、部落,便是最基础的生產组织单位了,而真正能代表当地“民意”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些豪强、堡主、酋长、民师。 虽然九州天下皆是如此,但秦州这种各种势力交杂的过渡地带,程度则要更深。而苟雄想要平定,首先就要摆平那些大大小小的“民意代表”,甚至於,占据陇西的王擢本质上也是豪强之一,只不过势力大些。 值得一说的是,在抚纳群豪之事上,苟雄要远比苟政適合,苟政长於倚势用术,苟雄的豪放义气,则让他更善於与“豪杰们”打交道。 也是从驻守冀城之后,许多当地豪杰都前来拜见,都受到苟雄的盛情款待, 隨著时间的推移,在示范效应之下,整个秦州诸郡都有慕名来访者。 从其中,苟雄也从中发掘了不少人才,这些人在短时间当然不能提出包括忠诚在內的各种高要求,但他们对於苟氏集团对秦州建立统治的过程,也的確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比如,有一个名叫姜宇的青年才俊,就主动投效。那是一个长相俊美、文武双全的俏郎君,出身天水姜氏,少孤贫,成长磨难,在岳父的財力支持下,小有名气。 年纪虽轻,学问却也不浅,並且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石寧在冀城时,姜宇只是带著家人扈从,躲避蛰伏。等苟军一来,並占领冀城,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果断投奔自荐。 在与姜宇一番交谈过后,对这个弱冠之年的青年,十分喜欢,尤其欣赏其胆略、见识,拜其为从事,带在身边,直接参谋秦州的军政大事。 而姜宇入幕之后,给苟雄提的第一条建议,便是答应王擢所请,罢兵言和。 在姜宇看来,王擢是一员宿將,沙场经验丰富,且已在渭河上游占据形势,布置防御,准备充分,贸然西进,胜算並不高。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在於,苟军与凉州之间,的確需要一个缓衝地带。倘若逼迫过甚,王擢必然倒向张氏,倘若他真与凉州合流,那么对苟军的威胁就大, 想要攻克的难度也將更高。 相反,若能允其一定余地,王擢更有可能选择在苟氏、张氏之间左右逢源, 以保持独立,不论如何,当初羯赵征凉时,王擢作为赵將与凉军之间也是有一番惨烈廝杀的,恩怨並不浅。 至於如何收取南安、陇西乃至金城诸郡,只需一年半载的休整,练兵积穀, 背靠关中,秦州苟军將更加强大,而王擢的发展是极其有限的。 同时,克冀城、诛石寧的办法,也未必不能用在王擢身上,陇西的豪强们, 当然也不可能死心塌地追隨王擢,他们最擅长的还是根据形势依附强者、追逐胜利.:: 对姜宇这番见解,苟雄表示高度认可,是附掌盛讚,全盘接受,並將此人, 此议以及他对秦州战略的未来计划,归纳成文,递往长安匯报。 姜宇也由此,直接打进苟军的高层,当然他事实上是被苟雄作为招抚秦州豪强的一个表率。毕竟,建威將军连姜宇这样一个年轻后生都能如此礼遇厚待,何况其他有粮、有產、有人的豪杰了。 在苟雄驻军冀城,镇守西陲,调整秦州攻略的同时,长安的苟政,也迎来了一次升级,来自东普的封赏,假节、侍中、雍州刺史、都督雍、秦诸军事、略阳郡公。 七月底,在距离郡县之战过去將近两个月后,建康那边又遣使来了,代表朝廷对苟政进行册封。这一次,当然还是由殷浩主导,只不过比起前两次,显得要有诚意许多,把苟政想要的、该封的名义头衔,给了个全。 难得朝廷放下那可笑的傲慢,正眼看人,苟政也给足了面子,派人迎接。当然,为了避免魔下那干武夫思想混乱,对於这次“诚意满满”的使者,苟政的接待很低调,只由他偕同几名高级文武参与。 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態度,將普廷的封赏照单全收,同时对郡县之战的“误会”再做解释,接受朝廷就“雍凉衝突”的调解,並且表示、保证將率领关西豪杰,协助朝廷北伐,平定中原,还復旧都..... 至此,苟政对关中的统治,算是有一个正当名义了,获得他此前一直希望的“名正言顺”。但显然,与梁州晋军的一场“苟马大战”,已经將苟政与晋室之间的关係揭露得很清楚了,这种心怀贰志、若即若离,或许也更適合苟政。 有一点值得注意,普廷此番对苟政的封赏,不管是雍州刺史,还是都督雍、 秦诸军事,此前可都是赐给洪的,只不过那老氏野心更大,自称三秦王,勃勃野心、偕越之志將普廷的权威衝击得苍白无力。 此番,又將这头衔另赐给苟政,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机心,几个月前,苟军与氏在河东的那场廝斗,建康那边显然是有所耳闻的。 而据苟政的探报所获,健在从枋头西撤之后,一边在汲郡重整旗鼓,一边遣其叔安亲自南下建康,再度向晋廷投诚,比起乃父,態度要更加诚恳,並且得到普廷不念旧恶的宽容与封赏..::: 不管建康那边是否有挑动苟、仇恨,以期相互制衡的自的,对氏视为仇敌的苟政来说,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基於一种蔑视的心理,苟政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问来使黄门郎丁纂:不知殷中军何日领军北上,北方义士已然等待半年多了,不知尊驾可曾过长江? 丁纂对此,显得相当尷尬,只能拿庐江太守袁真攻打归附再魏的合肥之事来化解,不管怎么样,那也算是一场胜仗,掠了些民户南下,更是在殷大名士的北伐统筹下进行的.:::: 又变化了门头的略阳公府內,新添了一件秋衣的苟政,与郭毅、薛强等僚属,做著关中雍、秦的军政安排討论,秦州那边,是重点方向。 经过一番商討,长安这边,一概照准。而比起那些有理有据的建言进策,更让苟政高兴的,是苟雄能够从一贯的军事思维中调整过来,开始真正懂得如何用军事之外的手段,去达成攻略目標,这样的苟雄,才能让苟政放心將西睡的安全交给他,而非单纯因为他是自己兄长。 “程宪,你替我擬文,回復二將军,同意其请,秦州攻略,可以放缓。王擢那边,可以谈判,只要他不倒向凉州哪怕让他保持暂时的独立,也不是不可接受!”轻轻呼出一口气,苟政以一副干练的姿態,冲隨晋使归来的通事程宪道。 “诺!”程宪拱手应了声,便提笔下文了。 由於在建康下了大狱,吃了苦头,差点连命都丟了,归来的程宪,对建康朝廷那干“虫”分外蔑视,甚至带有一种怨恨的心理。 回来之后,对苟政倒是显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了,也是因为这种变化,苟政对他的信任也提高了,让其可以真正地参与到苟政的决策圈中来, 须知,如今投效苟政的关西右族中,得到这份信任与资格的,到目前为止, 还只有杜郁、郭將、徐盛,后两者,仅仅具备发言权。 也可想而知,有惊无险的建康之行,对程宪也是一场难得的机遇。 “这个姜宇,姜子居,是何人?”吩咐完,嘴角泛著笑意,苟政兴致盎然地问左右道。 对此,却並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答案,倒是杜郁,提了些关於天水姜氏的事,但也相当少。 得不到更多的消息,苟政只能感慨道:“有如此青年才俊相投,总是让人喜悦的!何谓人心?这便是人心!” 第184章 第184章 如果说初入长安的苟政,还有太多不確定的、值得观察、怀疑乃至敌视的地方,那么入秋之后,在“苟”字大旗在长安城头飘扬了近五个月后,苟政身上来自关西士民质疑的目光已经少很多了。 哪怕那些野心勃勃、潜藏岁心异志的豪强,都不敢再对苟政產生任何的小心理,也不敢完全无视来自长安的训令。对於一些地方官佐豪强来说,他们往长安输送夏粮,也抱著交“保护费”的心理。 或许少不了首鼠两端,更不乏居心回测,但在永和六年的六、七月份间,整个雍州,更准確来讲整个苟军势力辐射范围之內,呈现出一种“群贤毕至”的场面。 选择投靠苟政的,有关西右族,有流民豪帅,有羯赵余孽,也有胡族酋长还有一些乡野遗贤,总之涵盖有关西大地的主要势力群体。 还在河东时,苟政便有总师天下豪杰之志,进长安后,更始终把整合关西、 统率群英作为重要目標。而到此,总算真正走上了这条正確的路,也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仅在长安,一个月內,由苟政亲自接见並授予官职的文武人才,便达74人, 更论各郡县受苟军牧守將吏们延揽的地方才士了。 这不可避免造成一个问题,苟氏集团越发不纯粹了,其成分也越发复杂了, 各派势力、各种阶级之间的矛盾,也在累积,而苟政以及以他为核心的苟氏家族,对整个集团的掌控力,也无疑呈下降趋势。 这些,都是快速扩张带来负面效果,也是苟氏集团与关西本地势力合流之后產生的不可避免的问题。想要达成一定的目標,总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当立足与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苟政方才著手推动统驭群豪、整合关西的进程,但这显然不是一而就的事情,苟政也不敢有任何急躁。 在这方面,苟政的思路大抵分为三条,军队是根本,粮食是基础,人才是未来。作为一个有著充分歷史底蕴的地方,不论经歷怎样的社会变迁,关中是从来不缺人才的,这是由其固有的、特殊的人文地理条件形成的。 想要在关中建立稳固统治,避免不了与地方士民进行合作,但这必须要有所甄別,哪些是真正的人才,哪些人真正值得合作,值得信任,这是苟政“海纳百川”政策姿態下,始终在考虑的一件事情。 另一方面,关西士人豪杰虽然招揽了不少,但从苟政心里,却始终不是太满意,他还需要一个真正志同道合、没有利益负担、能够在整合关西立法建制上提供帮助的人才,大才。 这一点要求,就连薛强都不能满足,他身上河东与士族的印记实在太深厚了。也因如此,薛强在投效苟政之后,建言献策、出征谋划,即便已经立下了不少功劳,並越发融入苟氏集团,但苟政对他的信任度依旧是有限的。 一直以来,苟政从各方面都在不断地提出想法、要求,並藉此建立了不少规矩与制度。近两年下来,苟氏集团从危亡,一路发展到立足关中,壮大了十倍不止,在这个过程中,基於苟政想法、发现而產生的条条框框究竟有多少,连他自已都不清楚的。 这其中,有些得到了很好的落实,有些则形同虚设,有些在因执行人才或执行力不足而显得问题重重,有些为了解决问题而设立的规矩隨著时间的推移反而成为了问题...::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总之,到永和六年秋,在苟政取得对关中的基本统治权后,其所统师的苟氏集团,本身是有诸多混乱的,从军队发展到边防设置,从政治建设到生產发展, 从法条到税收,都显得矛盾重重。 这些情况,苟政有些看得明白,有些看得模糊,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始终明白,问题摆在那里。但作为一个全局统筹者,苟政一方面自觉能力已经跟不上了,另一方面他的精力也实在有限。 以当前苟氏集团的发展態势与规模,远不是“河东苟氏”所能相提並论的了,发展到这个程度,他也越发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协助他梳理內部问题、统筹全局的经世之才了.::: 永和六年,秋八月初一,长安城北平朔门內,在一干苟军文武的陪同见证下,一座崭新的招贤馆落成仪式结束了,在长安士民之间,引发了相当大的反响。 苟政入长安后,在工程建设方面,除了修大小城防,平整街道之外,徵调民力最多、耗费粮料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这座薪新的礼贤馆了。 用一些长安老人的话讲,苟公修建的这座招贤馆,比宫城內的殿阁还要漂亮,比將军刺史的衙门还要大气,苟公礼贤求士之心,令人感佩。 隨著建康朝廷对苟政封赏的传播,时年二十二岁的苟政,又开始被长安士民呼为“苟公”了,取代之前的“苟將军”与“苟使君”。 在张灯结彩的新招贤馆前,当著魔下文武、长安士民,苟政发表了一篇简短却热情洋溢的演说,进一步表明其求贤若渴之心,务实安民之志,愿与关西群贤眾望,共存共荣..... 这一幕,被苟政此前收纳的博士韦遥很好的记录了下来,並且在后来专门为此著了一篇文章《招贤赋》。在赋中,韦逞比较详实地记录了苟政入主长安的歷史背景、长安的社会状况以及礼贤馆修建的过程、落成后的壮丽,著重讚扬了苟政礼遇贤才、致安求治的大义之志。 在对苟政的讚歌之中,尤其表明一点,自胡羯乱世之后,关西凶暴横行,士民百姓饱受凌虐,沉沦既久,至略阳苟公雄才临世,士族豪右爭相投效,礼仪文明再度復兴,关西夏人重见曙光..::: 韦逞的这篇文章,在关西右族名宦之间传播很广,起到了很好的宣示作用, 也真有不少关西士人,被激发出了“夏民”感情,积极投入到由苟政统帅的关中復兴大业上来。 也因为《招贤赋》,苟政给韦逞升了官,提了待遇,让他以郎中之职,到童子营教习,教他们何为忠诚、信义、廉耻,当然,前提是针对苟政。 在这方面,苟政可注意得很,童子军们思想的树苗,可不能长歪了,此前有一名教习,便在教学中涉及到一些“晋室正朔”、“朝廷大义”的內容,然后便被苟政发配到河东去当一普通刀笔吏了。 韦逞以一篇文章,在苟政这里得了个好印象,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然而对其褒讚,苟政却看得很淡。他所表明的那些东西,也是一些关东士人对再閔的吹捧,尤其在邯郸之战后。 邯郸之战,发生在六月,在冉閔取得枋头大捷之后,也就休整了月余,襄国的石祗忍不住了,把羯起为数不多的家底都赌上,再度组织了一支“討逆联军”。 以汝阴王石琨为帅,杂以一干羯赵的耆老宿臣,起兵十万,南下討伐再閔。 张贺度、刘国这两个的枋头之战的“主角”,仍然参与其中,並且,这一回还有一股关键的势力参与其中,头的姚羌集团。 当初,姚襄率军袭击氏,结果在枋头被洪大败,损失惨重,伤筋动骨, 恢復了好几个月,方才勉强缓过劲儿来,却也不復年初之盛。 以至於,在“赵魏相攻”的河北风云中,作为一股不容忽视的羯赵残余势力,姚羌竟然毫无存在感。这一回,应石祗所请,老羌姚弋仲,再度亲自出马, 率军一万,南下助战。 对石祗发起的这场“扑杀”,心气极高的冉閔相当蔑视,闻讯之后,相当狂妄地对臣下表示:朕正欲率军平贼,贼军送死,若不成全,必受天咎! 於是,再閔亲自提领七万甲士,北上迎敌,直奔邯郸。此战再閔的作战风格,依旧如疾风烈火一般,侵略性十足,凶猛难挡。 进军既速,作战更是坚决,面对魏军来袭,也不知石琨是受了怎样的胆气加成,竟然主动率军与之野战。而结果是註定的,石琨哪里是冉閔对手,大败,被斩三万余级,率领残卒,狼狈逃归襄国。 到石琨兵败为止,张贺度、刘国等军,还在会师路上,闻败讯之后,果断后撤。而姚弋仲这老羌,在进军途中,得知邯郸之战的结果,气得发抖,连著怒骂三声:“虎父犬儿!虎父犬儿!虎父犬儿!” 怒则怒矣,在没有石琨在正面吸引魏军火力的情况下,姚弋仲也不敢直接去寻再閔的嗨气,只能带著军队返回激头,別看这老羌个性蝟狂,但实则精明著呢。 当然,眼下河北形势愈乱,羯赵日暮西山,而激头集团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姚弋仲不得不多添些小心。而回到头之后,姚弋仲便鬱郁病倒了。 在对手们日渐式微之际,再閔却在邯郸之战后,彻底步入他的巔峰时期。戎卒三十余万(显然是有水分的),旌旗、鼓绵亘百余里,那些对再閔的謳歌与吹捧,也大抵来自这个时期。 然而,苟政在听闻河北最新战况之后,都不需薛强再在那里强调,而是直接断言,盛极必衰,冉魏已经踏上衰落的死路了。 不为其他,只因在冉閔收穫一场又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时,河北的饥荒、疾疫越发盛行,就连其老巢邮城,也已经出现严重的缺粮危机,而大河南北,在一轮又一轮的战爭摧残下,又一波难民潮爆发了,大量秦雍士民包括一些关东百姓, 携老扶幼,被迫踏上残酷的、死伤略尽的西归、南迁之路。 但对於这些情况,冉閔几乎是看不到的,就是看到了,他也没那个能力、没那个时间去解决。他只能在一场又一场看不到希望尽头的战爭中,像一头野兽般挣扎,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比起再閔的处境,以及河北那惨烈而残酷的廝杀,苟政可要舒適、幸运太多,苟氏集团面临的那些困难,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问题了。 很多事情,总还是需要对比著来看的。 天水出了一个姜宇,再度引发了苟政对高级人才的渴望,在新招贤馆落成后,这种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每每与薛强在议事交流之余,都忍不住感慨:孤已筑梧桐树待凤凰,奈何凤凰终不至! 当苟政连番地表露此意后,即便以薛强之城府,都忍不住大感头疼。他当然知道,苟政是在问他的故友王猛的情况,然而,王景略人在何处,他如何知晓。 对苟政表现出对王猛的渴求,薛强在感慨之余,也不禁生出一丝羡慕、更近似嫉妒的情绪来。 对王猛,苟政已经是多方求探了,凯旋之后,又於整个势力范围之內下通令,要求各地將吏,善加打听,对朱晃的探骑营,也加上了对人才的探听、延请的任务要求。 同时,苟政也曾根据“传闻”,派人对华山进行查探,几个月间,镇守潼关的罗文惠派人对华山进行了两次搜索,的確有一些隱土,也给苟政搜罗了几名有意出仕的人才,但王猛依旧香无音信,这让苟政相当鬱闷。 当初招揽薛强时,也有过阻碍,有过拒绝,但至少人就在那里,至少还能联繫上。但王猛这种一点蛛丝马跡也难觅的情况,实在让他难受,有时恶从胆边起,甚至有种將那些终南、华山隱士全部驱赶出来,一一甄別的衝动。 在终南隱居,装什么装? 苟政自不是迷信“名人”的主,但若是王猛,自然另当別论了,这是得到歷史认证的匡扶大才,更是苟政自认为他量身打造的佐时之才。 而事实上,在苟政求王猛而不可得的同时,已经有许多值得一提的人才,在奔赴苟氏集团了。天水的姜宇是一个;在终南山间,有一个名为朱彤的隱土,在闻听苟政在关中的作为以及求贤之名后,长啸一声,下山而来; 在临涇,建寧將军苟安,也发掘了一个文武全才,安定邓氏,邓羌。在苟安向苟政的举荐书中言,邓羌出身名门,既有弓蛀之勇,又有薛强之略,是个大將之才。 第185章 长安市场,关东来人 第185章 长安市场,关东来人 八月的长安,一派秋高气爽之景,隨著內外安全进一步得到巩固,得益於苟政统治下京兆官府的有力管理措施,街市上也更添了几分喧闹。 长安城得有多少年,没有如此热闹、充满生气了?对一些长安老人来说,这种持续数月的安定乃至繁荣,实在是难能可贵。 虽没有具体统计,进入中秋时节的长安,又添了几千人口。这几千口中,构成是丰富多样的,有陆续迁来的苟军文武家小,有来投的关西才士,有地方官长、豪强的质子,还有几占一半的来自各地的商贾及隨从。 在这里有一个背景,苟政统治下的长安,对外来人口,是有严格限制的,除了旧有士民,普通人在没有京兆官府发放路凭的情况下,是无法自由进入长安的。 禁制令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严格限制人口,尤其限制那些脱產人口。不是长安容纳不了更多人,实在是若不加限制,那么长安的人口必然不断加多,在物质严重匱乏的当下,物资供给问题必然爆发,苟政苦心孤诣攒下的一点家底,可是经不住浪费的。 因此,在这个时期往来出入长安的,都是一些有身份,或者从事特殊服务的人群。规模最大的,毫无疑问是那些商旅驼队,对这部分人,官府是没有限制的,相反十分支持。 正是这些人从各地將长安需要的、不需要的各种物资,转运而来,交易售卖,方才丰富了长安的物料供给。长安作为关西的军政中心,通衢枢纽,具备有天然的商业区位优势。 在骚乱不止、动盪不已的时候,尚且往来不绝,待治安秩序得到恢復,市面的繁荣重现也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更为关键的是,京兆府关於城市管理的暂行规定中,明確表示,凡携物料牲器於长安市內交易者,一概免税。 同时,河东解盐源源不断进入关西,除了输配各郡国的官盐之外,苟政將长安市场作为关西地区治下唯一一处食盐交易场所,包括繁荣了一年多的蒲坂盐市都被勒令关闭。 作为苟政手中最重要的一条財源,苟政有极其强烈与主动的意愿,去保护、 发展、扩大乃至限制,以维持一个良好的以保证苟氏集团利益的运转秩序。 这种打破案白、锐意进取的非常规办法,其中显然带有浓浓的苟政的意志, 在生產废弛、物资匱乏的大环境下,苟政深刻地明白,在长安的治理上,如何养活这数以万计的官军士民。 因此,如何丰富长安城內的物资,如何让各商贾、豪强、右族们愿意將財货运到长安来,才是制定政策办法的指导方向。 而一旦各项物资聚散而来,作为长安乃至关中的主人,苟政难道还没有办法取之用之吗?与之相比,当前市场环境与体量下的一点商税,则不值得计较了。 对永和六年秋的长安来说,苟政关於市场建设的指示办法,无异於一股清流暖风,涤化浑浊的环境,吹散萧条的阴云。 隨著消息的传开,散落於各地那些在黑暗日子里维持著关西贸易的行商势力们,迅速投入以极高的热情,往聚长安。 有些怀疑的目光是在所难免的,但有些积极分子却像苍蝇闻到屎味一般,热情高涨地往长安而来,比如苟政西征之初於蒲坂“解放”的那些关西行商,他们与河东时期苟氏集团的交易中,已经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如今苟政的名望愈高, 苟氏集团的势力愈强,就更有合作的衝动。 免税与解盐,仅此二条,便足以对商贾形成致命的诱惑,更何况还有巨大的长安市场,以及不断恢復的市场环境。 当然,苟政关於贸易的优惠及保护政策,仅限於长安,一则在眼皮子底下可以隨时观测、调整,二则其他地方就是有心暂时也无力,任何策略与条令,在执行方面永远是最大的难题,在民政事务上其复杂程度则要翻番。 因此,如果说永和六年秋的长安是一片復兴的商业乐土,那么在长安之外, 依旧充满了各种艰难与危险。而能够享受到这波“政策红利”的,显然只有那些有一定背景、靠山、资源,並且能够將各地物货输运长安具备一定自保能力的夷夏武装商队。 没有抵御风险能力的平民,並没有那个资格,也不在苟政与郭毅制定政策之初的考虑范畴。要知道,一般人甚至连长安城都没资格进。 然而,永远不要忽略人的创造力与积极性,当有利可图並给他们获利的机会后,总是少不了善於把握並付诸实践的聪明人。 长安城大,管制严厉,但绕城周围百里的城郊地区,作为长安的直接辐射区域,却逐渐形成了七八处远近不一、规模不等的墟市。 周遭村聚、堡壁的百姓,为了获取工具、食盐、针头线脑等生產生活用品, 带著从地里辛苦刨出的土特產品赶到就近墟市,进行交易。 同时,还有一些聪明的长安小市民,仗著天然的进出长安城的资格,大的买卖做不了,但做个二道贩子,从诸多墟市收集农產货品,往长安城內输送却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百废待兴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只飢饿的巨兽,可以將一切可供官吏军民生活的財货物资吞噬,仿佛没有上限一般。这些市民商贩,也在不知觉间成为了长安城与周遭城市间的一道重要连接纽带。 对於这些情况,京兆官府可谓洞若观火,但鑑於其有利於长安的市场繁荣, 物资聚散,便只做不闻。至於长安郊外的那些墟市,也没有刻意限制。 就是这种点滴的积攒与发展中,长安城內外的市场逐渐繁荣起来,慢慢恢復关西首邑之气象。但可以预见的,以苟氏集团这种粗放式的管理办法,围绕著长安商贸,是必然会衍生出问题来了。 或者说,问题已经存在。比如,在放开商路的同时,商贾之间的交易秩序依旧混乱,矛盾重重,导致衝突不断,械斗事件层出不穷,又给治安秩序造成出击。 比如长安严格的人口限制政策下,反而催使各类人等往长安聚集,其中夹杂著各种投机者,以及內外势力的眼线、细作。为此,还滋生了一种偷渡进城的灰色產业。 还有长安周遭那些墟市,他们的诞生本就属於一种附带,长安市內的纷爭再激烈,有京兆官府及苟军的管控,总是有个限度的。而这些墟市,则属於完全的放任自流,而放任,就意味著混乱、压迫与矛盾。 问题固然是现实存在的,但对苟政来说,制定政策的初衷达成了,当看到大量资源被吸引来长安时,他的心中难免得意与喜悦。至於衍生的问题,容后解决便是,毕竟只是暂行办法。 长安东郊,那未曾平整修復过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秋雨过后的道路,分外泥泞,在御者的鞭策下,拉车的驮马只能嘶鸣著奋力牵引。 长安及其周遭的恢復,是呈区块化、据点化的,因此在这个时期,哪怕身处长安近郊,见得更多的场景,还是荒凉与寂静。 不过,对於车队主人来说,比起关东的离乱与死寂,关中那隱藏於寧静下的生机,却多少能够感觉到一些。 观车队配置,並不像是一支往长安贩运物资的商队,但隨从相当精干,且配备著不少武器,甚至能看到几把弓弩。 走走停停,过正午后,越发靠近长安城,终於能够见到一些行人及商旅,还有几乎躲不过去的苟军骑兵的盘查。回长安后,苟政即刻命丁良將驍骑营诸部分散,於长安周遭游弋巡逻,进行秩序监控与维护,对来往行人、商队有盘查的资格。 不过此举滋生了不少问题,好几支驍骑营的巡逻队,趁此机会,欺压、盘剥,敲诈、勒索,惹出了不少是非。这件事传到苟政耳中后,自是勃然大怒,出动亲兵营的军法队,拿了二十几名军官、骑卒,被当作典型押在长安市內,斩首。 此事发后,苟军三军然,而苟政的名望则进一步增涨,普通士民都称讚苟公为民做主,公正无私,而有识者则认为,苟政必成大事! 二十几名驍骑营官兵,哪怕经过几轮扩充,活到现在的,基本每个人都是有功之臣,但为肃纪律,邀揽人心,苟政杀起来也一点都不手软,比起队伍创立之初,杀起人来的阻力,也是越来越少。 当然,苟政杀人,尤其是杀自己人,从来都是有理有据,都是摆明了罪过与法条的。比起相当简陋粗糙的民法,军法用起来,可简明直接多了。 为此事,建节將军丁良,也受到苟政的严厉训斥,责其御下不严,不只被罚十鞭子,还把驍骑营督的职位给丟了。 这其中,苟政有没有借题发挥,將丁良从驍骑营这个苟军“骑兵第一营”给抽离出来,就见仁见智了。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心腹扈从,苟政不可能亏待,著丁良自长安大营中,挑选锐卒,重新组建长安城的城卫兵。 在离长安城约五六里地的地方,西行的车队又被一支骑队拦下了,他们是必须要检查的,就衝车队中那些带有武器的扈从,以及弓弩这样的杀伤性武器。 不过,当管事的人,谦恭有礼地递上一道官凭文书,领头的军官只看了一眼来自河东郡府的印鑑,便发还,下令放行。 一直到迫近长安城下,终於能听到一些密集的嘈杂声,城门前,已经排起了进城的队伍,等待著守卫的检查..... “主翁,长安城到了!”车队管事走到居中的一辆马车边,躬身拜道。 闻声,不论颳风还是下雨,都不曾打开的车窗,终於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张苍老的满头霜白的脸来。老眼之中微带一丝迷离,过了一会儿,方仿佛看清楚长安城的样子。 沉吟少许,开口了,声音中带有浓重河东口音,老者沉沉吩咐道:“递帖进城。进城之后,尔等先找到地方將家眷安顿好,老夫自当去公府拜见!” “诺!” 这名老者,姓柳,正是河东柳氏兄弟之父,前羯赵尚书柳耆。在关东战事频仍,土民皆处水深火热的情况下,人人都面临著选择,柳耆也不例外。 作为石虎的岳丈(两个女儿都被石虎纳为妃嬪),在此前鄴城层出不穷的变乱之中,这老儿竟能在冉閔的淫威下生存下来,並在冉魏政权依旧当著高官,不得不说,柳耆也是个能人,至少是个极善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而差不多有近一年的时间,柳耆在鄴城,一直默默蛰伏,谨小慎微,躲过了无数刀光剑影。直到再閔获得邯郸之战的胜利,鄴城沉浸在“大魏昌盛”的狂欢之中,趁著那些鬆懈的空档,柳耆终於在一些忠心僕人、扈从的保护之下,遁出邮城,直奔河东老家。 在冉魏巔峰的时候潜逃,就冲此举,足见柳耆这老儿的见识与果决,久歷世事的他,显然预感到了危险。像他这种身上有“污点”的人,冉閔杀与不杀,全凭心情了,一旦想起,觉得彆扭了,不会比捏死一只臭虫简单。 另外一方面,则源於柳氏门媚在河东,並且柳氏兄弟都在苟政魔下任事,这对柳耆的安全来讲,同样是一种威胁。 因而,在获知柳氏家族与柳、柳恭兄弟与苟氏集团之间的恩怨纠缠之后, 柳耆也早已下定决心,寻得机会,潜归河东。 这一点,靠著充分的准备,以及大胆果断的行动,他成功做到了。年逾甲的岁数,越太行,过上党,归河东,竟无病无灾的。 至於此番西来长安,则是在与时任河东长史的长子柳的一番交谈后,做下的决定。虽有,但柳氏如今,已然上了苟氏集团的船,想要重新光耀门媚, 恢復过往的声望,除了柳、柳恭兄弟的打拼之外,还需其他努力。 就像是当年在羯赵治下时,柳耆作为家长,常年待在羯赵的政治中心,为柳氏联络经营一般。 略阳公府门前,柳耆著老腰,默默等待著府內的回话,沧桑的老脸上儘是沉著之色。值得一提的是,在其身侧,还跟著一名容貌秀丽、身段婀娜的年轻妇人,皮肤白皙,略施粉黛,双目泛著秋波,让人看了就有一种强烈呵护的衝动。 此妇人,正是此前被石虎强纳入宫的柳耆次女,柳耆自鄴城出逃,其他家人一个不带,唯有这个冒险藏在家中的国色天香的女儿,不愿捨弃..... 第186章 父女全收 第186章 父女全收 作为苟氏集团的权力中枢,在当前上传下达的事务上是十分高效的,这也跟苟政的治事风格有关。他的宽容,可以到臣下当面犯上,也一笑了之,但他从来不能容忍欺瞒、背叛、阳奉阴违。 此前,屯骑校尉郭將到府上拜见奏事,当值侍卫军官因与其有嫌隙,硬生生把人挡了一个时辰,方才见到苟政。后来苟政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將那名隨他出生入死始终忠心耿耿的亲卫军官给贬到河东苟武魔下了。 虽是平级调动,但在苟政身边以及在苟武帐下,显然是两种概念。即便丘八不懂政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別,原本一个前途无量的亲卫军官,由此丧失了更多可能。 当时还是亲卫营督的郑权曾为下属求情,认为略施惩戒即可,苟政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倘若今日来报,是紧急军情,亦以私怨而误军国大事,该当何罪? 苟政把事情的严重性质上升到这个高度,郑权自然不敢再多求情之言,甚至为那名军官感到庆幸,依苟政的说法,砍了他都不为过,平调到河东,或许已经是苟政念及过往功劳,网开一面的结果了。 那件事,对苟政身边的卫兵、仆侍人等,显然是一场莫大的震动。但苟政犹嫌不足,只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惩戒,震镊力明显不足。 將近两年来,苟政在军政之事上设立了各种规制,然而真正为眾接受,得到落实遵守的,实际上很少,並且具备一个明显的特点,都有鲜血的浇灌与人头的巩固。 而这么长时间了,苟政早就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包括那些追隨的部属们,有太多人与事是很难完全依照他的意愿而行事、发展。 唯有鲜血的殷红与死亡的恐惧,方能长人教训,制度与规矩方能深入人心。 因此,隨著时间的推移、地位的稳固、权势的增长,苟政是瞅准机会就要巩固他设立的那套以巩固他权威为核心的规制,他的心態也越来越冷酷,在嘴上唱著“仁义”的高调之余,实则也越来越捨得杀人,只不过他聪明在,为自己各种冷酷的决策披上一层不那么冰冷的纱衣。 有前车之鑑,面对不知深浅的看著明显有身份的柳耆的求见,公府府门守卫也不敢横加拦阻,迅速持其名帖与拜书递往通事程宪处,並经程宪之手,很快呈至苟政面前。 得知是河东柳氏的老太公求见,苟政顿时来了兴致,不只因为他是柳、柳恭两兄弟之父,更因为他是到此为止,投靠苟政的原羯赵大臣中官阶最高的一个人。 此前於平阳被孙万东俘虏的討贼將军王泰,与柳耆一比,都要卑微许多。这里提一嘴,王泰在开春为孙万东击破之后,俘送苟政,念其颇有领军之能,也曾劝降过。 但是,此人脾气很臭,骨头也很硬,寧死也不肯投降,至今仍被关押在长安监狱中。苟政在偶尔想起此人的时候,也曾有过问,阴冷潮湿的图图条件自然差,但此人待得很安稳。 而柳耆作为第一个投奔苟政的原羯赵高官,尤其常年居邮城,仗著其两个女儿的关係,与羯赵宫廷也多有联繫,这样一个人,对苟政来说,显然具备特殊价值,至少对於关东之事,他可以有一个见识渊博的顾问了,这是其他任何一个苟氏集团臣僚都比不了的。 抱著这样的念头,苟政对这个素未谋面甚至没有多少耳闻的“柳尚书”,態度上自然热情许多,特地让亲卫营副督李俭,前往迎接。 李俭,作为苟政故交,又是梁犊义军的宿將,虽属初归,但凭著这层关係与资歷,还是很快冒头了。郑权调职破军营,担任长安小城的镇守將军后,李俭也得以成了两个亲卫营副都督之一,负责宿卫、值守、通传之事。 当李俭出现在公府门前,带来苟政的传召命令之后,柳耆苍老的面庞上依旧一派沉凝,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晴中,也露出了少许波澜,精神头看起来都轻鬆了不少。 前前后后,也就一刻多的功夫,显然,苟公对他这个客人的態度还是很重视的。收拾心情,领其女,在李俭的接引下,入府拜见。 公府侧堂间,苟政专门抽出时间接见柳耆,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了柳耆两眼,落到他身边那名肤白貌美、我见犹怜的美人之时,苟政那沉浸的眼神生生克制住了那股惊艷。眉头微微起,警了侍於堂间的李俭一眼,似在责他怎么带了个女人上堂。 大概是注意到了苟政的表情变化,已经变得精神翼的柳耆,陪著笑介绍道:“稟明公,此为小女柳苏。” “柳老先生请坐!”闻言,苟政迅速收回目光,手一伸,语气平和地说道。 微顿,又道:“柳娘子也坐!” “谢明公!”柳耆自是含笑拜谢,大方落座。 而苟政,也第一次听到那柳娘子的声音,柔柔弱弱,娇怯欲滴,就仿佛带著一股勾人的魔力。 调整心情,苟政的双目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看著柳耆,轻笑道:“柳老先生来归,孤甚喜。然孤亦有不解,眼下之冉魏,有如日中天,军强兵锐,打得河北群雄节节败退,纵眼天下,几无敢缨其锋者。何以甘冒奇险,赌上身家性命西归?” 这种问题,对柳耆这样的老人来说,实在没有太多挑战性,何况都已经到长安了,什么事情也想明白了。 因此,几乎不假思索,柳耆抬手应道:“明公,所谓人老多情,落叶归根, 老朽家庙祖莹悉在河东,甲迟暮之年,不曾有一日不思还乡,只是此前,一直困於天下局势之崩乱。 何况,若为身家性命之故,老朽也该早早逃离邮城,摆脱再閔,否则必为其所害!” “为何?”苟政淡淡一笑。 柳耆道:“再閔其人,刚自用,心胸狭隘,残忍好杀,公卿大臣,稍不如意,即降以诛刑。老朽那不成器的两子,及柳氏族人,多有在明公魔下效力者。 自开年以来,冉閔一直忙於篡权称帝,以及应对羯赵元老、將军的反扑,未曾顾及老朽。然一旦其想起,老朽必无活路!” 注意到苟政嘴角那微微翘起的弧度,柳耆又道:“而今天下大乱,群雄並起,若为家族前途、子孙福泽计,也该投效一个能够堪定乱世、还復太平的英明之主,冉閔实非其人。” 闻言,苟政轻轻一笑,道:“莫非孤,就是你口中能平定乱世的英明之主?” “正是!”柳耆眉间白须一阵跳跃,以一种坚定的语气应道。 “柳老先生高看孤了!”苟政摆手道:“孤自起兵以来,虽薄有建树,然至今仍为生计安危而劳碌,不敢称英雄,更不敢大言能平定乱世... , 对此,柳耆则连连摇头,昂著脑袋,郑重道:“明公谦怀之德,老朽钦佩之至。然而,明公自举事以来的所作所为,老朽亦有所耳闻,力保义师,免於覆亡,北取河东,西进关中,无不是大韜略、大气运之主,所能成就, 恕老朽直言,以明公之威德、仁义、韜略、英明,纵然无法迅速平定乱世据关河之险固而守,安民屯粮,积蓄实力,以东爭天下,也绰绰有余。 老朽虽则愚昧昏,闻雄主崛起於西方,又岂能不时刻殷殷盼望西归,託庇於羽翼之下..::: 3 听柳耆这样一番论调,即便深沉如苟政,也不由被逗乐了。吁出一口气,苟政笑出了声,给出这样一个评价,道:“柳老先生,容孤直言,论发言说话,比起你两个儿子,可实在要动听多了,也可爱多了!』 面对苟政的调侃,柳耆淡定的表示道:“让明公见笑了,老朽年岁虽长,但幸逢明主,情不自禁,唯直言而论罢了!” 此言落,堂间爆发出一阵苟政的哈哈声,柳耆那带有沙哑以及一丝討好的附笑声,也跟著响起。过了一会儿,苟政摆手冲侍者道:“尔等怎么回事,愣著做甚,还不给柳老先生上热茶!” “诺!” 苟政目光游移至那一身白锦、红擎披肩的美少妇身上时,顿了下,淡淡然地吩咐道:“给柳娘子也上一杯!” “谢明公!”那眉目传情、楚楚动人的模样,看得人心生热潮。 奉茶毕,按捺著心猿意马,苟政又看著柳耆,悠悠然道:“不瞒柳老先生, 天下局势就是一盘棋,牵一髮而动全身,孤虽在关西奋斗,然对关东的关注,也未尝有一日放鬆。 然迫於局势变乱非常,道路断绝,交通困难,消息情况获取困难。中州这一年来发生的大事,固有所闻,然对其內內情,所知甚少。 如今冉魏强势崛起,关东形势日渐明朗,然於孤而言,笼罩在双目前的那层迷雾,更加浓厚了。料想柳老先生此来,必能教孤!” “不敢!”闻言,柳耆表以谦虚,老脸上的表情则显得更加自在从容了,抿了口热茶,拱手侃侃而谈:“明公,以老朽愚见,冉閔此人败亡亦不远也! 不瞒明公,当初其立足鄴城,称雄於河北,中州赵人附之者何止百万,然其才不能尽用,人不能尽安,一味劳民军爭,而不知休养恤民,岂能长久? 冉閔自立至今,连战连捷,固然是事实,但国力却越打越弱,眼下的邮城及魏国,军疲民困,田亩荒芜,逃亡无数,何曾一丝一毫安定兴旺之气象。 冉魏之盛,实如空中楼阁,只需一场兵败,便將崩溃。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諶等大臣,曾以此劝諫再閔,让他稍抑兵戈,安民养息,然再閔毫无纳諫之心,依旧执著於徵兵扩军,苛虐士民。 时至如今,冉閔已然丧尽人心,但凡有识之士,也不认为此人能够成事...., 听他这么说,苟政玩味道:“依柳老先生所言,那目前追隨冉魏的几十万关东士民,都是有眼无珠、见识昏之辈?” 柳耆稟道:“纵然有识,空乏其力,却也无奈!彼等人在关东,家在关东, 又受冉魏兵威所,又岂能轻易走脱?便是走脱,又投何处?” 说著,柳耆似乎是想起自己当时紧张而危险的逃亡之旅,老脸上儘是后怕的表情,曦嘘道:“若非老朽有长子柳之接应,也不敢大胆西归.:::: “看来柳长史与老先生之间,此前联繫不浅啊!”苟政两眼微眯,幽幽道。 感受到苟政语气的变化,柳耆老眼微变,反应过来,似乎犯了忌讳,他也没想到苟政如此敏感。脑子快速转动,寻求著弥补办法,眼神一闪动,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拜呈苟政,道:“明公,老朽西来,別无长物,只略备薄礼,恭请明公审鉴!” “哦?”苟政眉毛一挑:“是何物!” 柳耆將东西交给侍者呈上,嘴上解释著:“这一包东西,是一些关东朝制、 籍册,中州州郡地理、人情、氏族记录,还有一些老朽在鄴城的见闻,老朽加以总结,汇编成书,另有几张关东州郡舆图,但愿对明公有些用处.... 柳耆敘说间,苟政已经对那些图册翻看起来,很快就变得眉开眼笑起来,拿著柳耆记录的一本《氏族志》,笑眯眯地看著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亲切道:“於孤而言,恐怕没有比这些图册更贵重的礼物了!“ 见状,柳耆淡淡一笑,露出少许矜持的老谋深算的表情。 又翻看一阵,苟政难免见猎心喜,但很快收敛,命人將东西收下的同时,上下打量著这个始终透著狐狸气息的老儿,慢吞吞道: “老先生此番来见,甜言蜜语,又携厚礼,当有所求才是!” 听此言,柳耆起身,郑重拜道:“明公明鑑,老朽已然行將就木,別无他求,只盼在长安能有一落脚之处,愿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识英雄明主,成就大事!” 对他这话,苟政是半个字都不信,略作琢磨,苟政面无表情地说道:“柳老先生当知,去岁孤与柳氏之间,可发生了一次莫大的不愉快,柳氏堡为我所破, 族部为我所虏,財货为我所取。我可听说,有不少柳氏子弟,为此感到羞辱与怨恨!” 听此言,柳耆立刻直起身,大方地表示道:“此事,老朽有耳闻,是那不肖二子,不识明主,狂妄作对,乃至其祸,並不无辜。 西来长安之前,老朽已然布告柳氏族人,敢对明公衔怨者,悉数逐出柳氏宗族。至於些许財货,就当柳氏赎罪,贡献明公,以成大事!” 柳耆言罢,苟政嘆道:“老先生若年轻三十岁,必是河东豪杰之首!” “若说请求,老朽的確有一不情之请..::..”感慨间,柳耆又陪著笑说道, 目光则警向旁边,垂首跪於案后,始终未发一言的柳苏,柳娘子。 第187章 放纵,来客 第187章 放纵,来客 顺著柳耆的目光看过去,柳娘子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再度映入眼帘,这的確是个美人,年纪恐怕也就双十之数,但那股微熟的风韵,却也別具一格! 而柳耆言罢,眼瞧著柳娘子一绷,嫵媚的脸蛋抬起,第一次瞧向苟政,美眸之中带有明显的紧张。不过,在注意到苟政那审视的目光后,又像触电一般,羞怯地埋下头去。 “老先生直言无妨!”浅尝輒止一般收回目光,落到柳耆身上,苟政一副开明大方的姿態。 见状,柳耆则故作惭愧,一边摇著头,一边指著柳苏道:“明公,老朽一家初至长安,不及安顿,尚无落脚之地,小女跟在身边,多有不便,只能厚顏向明公请得一居室,暂作宿处。待老朽於长安料理诸事毕,再將小女接走..:. m, 柳耆这番说辞,自然全是屁话,这老儿存著什么心思,苟政一眼便能窥出。 而洞悉其意,再注意著柳耆老脸上那有如皮条客一般的殷勤笑容,甚至有么一丝猥琐。 “公府之中,空余的房间倒是不少,然此事,似乎不甚方便!”苟政按下心头的悸动,矜持地说道。 柳耆当然是见惯了世面的,对自家女儿的魅力也相当有信心,见苟政並无直接拒绝之意,心中自知此事有戏。因此,赶忙表示道:“不妨事,若得明公容情收留,老朽父女当感激不尽。小女別无长处,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以报明公恩德,还是足够的!” “既如此,那便先在府中待上几日,待先生安顿好,再把人接走!”听柳耆这么说,苟政终於开口,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先生携厚礼远来投效,此等情谊,这点请求,还是该应允的!“ “谢明公!”闻言,柳耆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菊,赶忙拜谢,又招呼著柳苏,向苟政道谢。 再度注视著柳娘子那婀娜身姿匍匐在自己面前,苟政已然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双目清明,语调平稳地冲侍候於堂前的家僕吩咐道:“来人,在內宅寻一宅室,將柳娘子安置下来,好生伺候!” “诺!” 隨著苟政吩咐完毕,发生於偏堂的这场会面间,柳苏柳娘子那突兀的存在, 一下子变得合理、协调许多.... “孤府中,尚有典史一职,以备顾问諮询,先生曾为羯赵尚书,是在鄴城见过大世面的老者,不知可愿屈就?”稍作思量,苟政又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为老朽之幸!”对此,柳耆当即表示道,没有丝毫犹豫。 公门深如海,进时父女俩,出时仅遗一,当柳耆再度站在略阳公府门前时天色已然渐渐黯淡了,秋风带著丝丝凉意刮在脸上,带出柳耆扬起的嘴角。 典史一职,显然是苟政私设的职位,但柳耆一点也不嫌其位卑职低,这是能够进出略阳公府,能与苟政顾答审详的位置。 在柳耆看来,以苟氏集团如今的发展態势,若为前途富贵,在当前重点不是官职有多高,头衔有多好听,而是看与苟政的距离有多近. ,.: 另一方面,柳耆此来,他最主要的一个目的达成了,將其女柳苏送进了公府,既然进去了,当然不可能再接出来。在这一点上,柳耆与苟政,虽然只是第一次会面交谈,但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迎著秋风,柳耆抬首,朝西面望了望,多有曦嘘,那里是次子柳恭任职方向。心中默默念道著,这是他生前能为解县柳氏尽最大的努力了。 在西来长安之前,柳耆曾与长子柳有一番交谈,再一次明確了,柳氏家主的人选,柳恭。用柳耆的话说,此前柳恭,虽有才略,但自负性傲,少有挫折, 经过苟政那么一番打击,柳氏固然损失惨重,但今后能昌其家门者,必柳恭。 柳不是好爭斗的人,对老父所言,也相当认可,至於心中那点怨念,在家族前途面前,很快烟消云散,並向柳耆保证,当与柳恭同心,再兴柳氏。 而有如柳耆、柳、柳恭父子三人者,苦心谋划,努力奋进,柳氏之兴,完全可作期待。 夜幕降临,公府各处,已被各等烛火点亮。书房边的寢室中,用过晚膳的苟政,一边研读著《管子》,一边享受著婢女的洗脚服务。 当然,面色平静如水的他,內在早已是心猿意马,脑海之中总是闪现著那柳娘子的容顏、身段与气质:: 这种体验,让苟政眉头紧,一向克制的他,竟为一妇人而如此掛怀,这很不对。 然而,欲之一字,一旦上头,是极其难冷静下来的,在怀有一种仿佛滑向深渊的惶恐之情之余,苟政那种热切的心理也渐攀至巔峰。 平日里的苟政,显然不至於此,只不过,眼下正值郭、赵两位夫人同时有孕,府中的那些侍女倒不是没有姿色出眾的,然而对如今地位的苟政来说,如果仅有容顏,那也只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比起单纯的红粉骷髏,女人的身份、经歷、气质等特性,要更能打动苟政。 而柳苏身上,显然具备足够多吸引苟政的地方。 名门淑女,天姿国色,又曾为赵宫贵嬪,戳中苟政的点实在太多了。在面对繁复艰难的军政事务之余,那些从里到外积攒的负面情绪与欲望,也需要平衡与调剂.::: 於是乎,盆中水渐凉,而苟政的心头却越发燥热,终於放下那捲早已看不进去的书卷,朝外喊道:“来人,去请柳娘子来!” 並没有让苟政等待太久,柳娘子那熟悉的妖烧的身姿再度出现在苟政眼帘, 玉面之间,稍施淡妆,但更见嫵媚,那泛著秋波的眸子,仿佛释放著魔力,能把人吸进去。 “妾身参见明公!”一身白色的绸裙,让柳苏显得脆生生的。 苟政摆手,示意屋中伺候侍者、婢女都出去,忠僕们既识趣,又贴心,当帘幕落下,门窗掩上,昏暗的空间內只剩一男一女之时,空气中也渐渐匐氬著暖昧的气息。 “不知娘子,可愿替孤擦拭双脚?”將双脚从水中抬起,踩在盆沿,大拇指一扭一扭,苟政看著柳苏,轻声问道。 对此,柳娘子只稍作矜持,便迈著莲步近前,拿起盆架上的毛巾,屈身埋首,动作生疏地为苟政擦起脚来。 眼神微动,苟政从一个俯视的角度欣赏著妇人的身段,嗅著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双目中滑过一抹可惜。 心中也不由暗骂一句,可恶的石虎,临到死,还要祸害这等佳人。然而,若没有石虎那一节故事,这柳娘子於苟政来说,或许也就寻常了..... 大抵也是压抑已久的私慾找到了一个极佳的释放伴侣,柳苏的入幕,著实让苟政放纵了一把,但有时间,便在府中贪欢,一连数日。 不过,这种纵慾的日子並没有持续太久,在第四日的时候,当府中关於苟政新欢的边流言越发汹涌时,一直默默养胎的夫人郭蕙,终於找到苟政。 这一日,该是苟政第一次见到郭娘子强势认真的一面,几乎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苟政进行劝诫,责他沉迷女色,怠慢公务云云。 实事求是地讲,郭娘子的劝诫內容,对苟政来说並没有太多触动。无他,苟政是何等样人,他的放纵只是一种刻意的宣泄,若说沉迷,远不至於,他的脑子可始终清醒者、明白者。 就算没有郭蕙这档子事,苟政也有收心的打算了,再新鲜的蜜桃,尝过之后,也会发腻,另外,柳苏此妇,的確像狐狸一般魅惑,有如榨汁机一般,几日下来,苟政那操劳已久的身体便有些扛不住......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郭蕙敢於站出来,主动指出自己的不对,苟政意外之余,心中也莫名地多了几分感动。 要知道,郭蕙虽是苟政正妻,也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尊重,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罢了。她与苟政之间,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干预苟政这等强人的私生活,可是冒著相当大失宠风险的,就算府外有郭毅, 肚里有嫡子,也是不够的。 郭蕙打动苟政的,或许就是那种深明大义、豁出一切为苟政考虑的情绪,让苟政感受到了..... 因此,面对著郭蕙那严肃紧绷的神情,苟政出人意料地,露出笑容,冲郭蕙表示歉意与感谢,並表示將收心,重新专注於军政大事。 那副从諫如流的正色模样,让郭蕙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当场向苟政告罪。至此,这场府內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柳娘子也非正式地被苟政纳入內宅,閒暇之余,依旧宠幸不断。 中秋前后,河东安邑城外,南来一名中年儒土,仪表堂堂,从容文雅,秋阳映照下的气质,让人一看便知非常人。隨行有几名御马挑担的僕人之外,还有四名甲士护卫,显然与苟军有干连。 在甲士护卫下,顺利入城,直奔將军府拜见,很快在安邑的苟军上层之间, 便传开了一则消息:西河任群来了! 当然,对苟氏集团的河东文武们来说,任群是何等人,实则並不重要,也並不关心。引起他们重视的,只因为此人是主公苟政几次下令,让建武將军苟武延揽的人才。 而苟武也奉令遣人去请,没曾想,从夏五月开始,一直到秋八月,三个多月时间,苟武数度遣人邀请,都被任群拒绝,即便態度一次比一次软化。 上有苟政的指令,下有任群的观望与拒绝,涵养如苟武也相当恼火,在他已经打算派精卒將任群强掳而来时,任群突然出现在了汾水之滨。 渡河之后,便为渡头的苟军所获,得知其身份,军官便派人,將其护送往安邑。任群主动南来的消息,也迅速稟报於苟武, 此时的苟武,正在沿汾水一线,於南岸的丘壑间寻找一处军事要地,建造一座全新的军事堡垒,以协防安邑,巩固河东的安全。 前者,并州与氏两路来袭,给驻守河东的苟武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战后总结,也是后怕不已。倘若那两军相互配合,同时夹击而来,纵然苟武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守住。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苟政筹思多时,终於决定,在汾南建立一座要塞,制汾河,御並军。 事实上,依苟武本心而言,要解决河东军事防御的问题,更好的办法,不是被动地建立防御堡垒,而是主动北上,將并州攻取。 并州的战略要害属性,苟武也是看得明白的,但他这种考量,显然是不可能成行的,他甚至没有向苟政那边提出。归根结底,实力不足,而河东的军政安排,也必须要服从苟政的整体战略发展, 就眼下河东的军力,若没有来自苟政与关中的支持,凭著苟武的统师能力, 或许能够北上,再把平阳郡从并州军手里拿下,然而再想更进一步,必是千难万难。 并州军在过去一年多,与苟军在河东、平阳一线,也角力数次了,前前后后,损失惨重,甚至可以说自张平以下都有点被苟军打怕了。 然而,一旦苟军胆敢北上,侵入到太原盆地这等并州核心区域,张平是必然要拼命了,就是并州境內那些豪强们,秉持著一致对外的原则,或许也能爆发出特殊的能量。 能够预见到那样的情况,苟武只能在策略上取其中,围绕著北御汾水、东据太行的方针进行布置。而经过几个月的细致勘查,苟武已经基本做好选址了......(玉壁城,就是你了) 得知任群主动前来后,苟武起了心思,只让人做好款待,同时向长安去了一道文书,向苟政请求,將任群留在安邑任用。他倒要看看,此人是否名副其实, 才配其位,值得苟政那般盛情邀请。 就在任群抵达安邑之时,在弘农郡以东,新安,这座记录了诸多苟氏兄弟故事的地方,也迎来了一批关东旅人。 第188章 西归豪右 第188章 西归豪右 隨著石虎驾崩,羯赵接连內乱,从永和五年秋开始,一股人口迁移的浪潮便开始了,战乱不断的中州大地,尤其是羯赵核心统治的冀州地区,迫於生计,当地士民纷纷外逃。 与中原士民普遍南徙不同,河北士民大多选择西迁,並且以秦雍籍士民的西归为主流。当然,这种人口的流动,不是一而就的,其规模也是逐渐扩大的。 去岁的时候,鄴城虽然爆发了一轮又一轮血腥残酷的內斗,但作为中央政府的权威並未完全泯灭,尤其石遵时期,內平叛乱,南制晋军(褚衷北伐),就连北方的慕容鲜卑也没敢妄动。 在那样的背景下,羯赵政权对国內人口的迁移,自然有相当强的限制力,小股的流难民层出不穷,但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还没有爆发。 直到去岁冬再閔携石鉴叛乱,弒杀石遵,那一场政变,將羯赵推向崩亡深渊的同时,也正式掀开了滯留於冀、青的秦雍流民大举西归的序幕。 战爭的不断侵袭、破坏,田亩的荒芜与废弛,羯赵统治力的削弱,社会秩序的彻底崩溃,各种因素匯聚之下,在关东地区造成大范围的严重饥荒、疾疫。 迫於生存问题,大量秦雍籍百姓,携老扶幼,踏上了西归的旅途。然而,与十数年前被石虎强行东徙不同,这个归途註定充满艰苦、残酷与绝望。 当初秦雍夷夏士民东迁之时,总归是有组织的,而石虎主持下的羯赵政权, 在关东的统治还算稳固,至少整体秩序还是有的。 在那种情况下,东迁的秦雍士民,固然免不了苦痛、辛酸与伤亡,在一些胡部酋长与赵人豪右的领导、庇护下,扛过那段迷濛与艰难,总还是看到点希望, 並且最终还是在关东安顿下来,在羯赵暴虐的统治下,艰难繁衍生息。 但此番,由战乱导致的流离与逃亡,註定是一场伴隨著死亡与绝望的求生之路,其中的士民,不论男女老幼,几乎每个人都在与天爭命。 苟政於岁春之时,从关接纳的那批流民,就是这股“西归流民潮”的第一波浪潮。但那一波人,在西归的秦雍流民中,仍不具备普遍代表性,其中夹杂著如贾虎这样的麻秋军溃卒,而成功走到职关下的流民所处位置,也基本处在冀州西南部地区。 而隨著冉閔崛起,毁墮石氏,並与河北的羯赵耆老军阀们展开连绵不绝的血腥嘶斗的,关东局势日益混乱,对平民也越加不友好,由此產生的难民潮也彻底爆发了。 到永和六年秋,如果从全图视角去看,自东而西,两千里的道途间,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秦雍流民队伍,他们路蓝缕,透迤而行,向著父祖辈的来处而去, 关西於他们而言,不只是家乡,更是生路。 但显然,以关东残酷、恶劣到极致的混乱环境,这些西归流民,能成功返回,少之又少。幸运的人,或许能为沿途的豪强右族所吸纳,又或者被交攻的魏赵军阀所征掳,靠卖命获得一丝生的希望。 而绝大部分人,最终的归宿,大抵是死於战爭、疾病、飢饿,可怕的是,这个量级,以十万计。当初东迁的秦雍百姓,在十数年后,人口规模早就突破百万了。 不过,家乡再好,其诱惑也赶不上生的需求,只不过对於那些秦雍流民来说,不走同样也是一条死路。比起在赵魏剧烈斯斗的夹缝中苦苦挣扎,西归总还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光芒。 等到永和六年秋,在一年的酝酿、发展变化之后,西归秦雍的流民潮也终於到达一个巔峰,当然也是死难人数的一个急剧增长期。 想要提一嘴的是,在汲郡默默舔伤口的健,藉机又吸纳了不少秦雍流民,拣其精壮,编练成军,实力得到了相当的恢復。 而新安县,在秋八月迎来的这批旅客,正是西归的秦雍流民。人数並不多, 不足万人,但这却是时隔半年之后,再度有秦雍父老,来投苟政。 这些人,也算是百万秦雍流民中的幸运儿,过了新安再往西,便是苟氏集团控制的弘农郡了。 当然,这批流民能够走到新安,显然不是容易,其中旅途也必然少不了艰险与波折,而几乎人人都可以说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整体素质恐怕比贾虎那波流民军还要里高。 还有一点值得说道的是,这批流民,是有相当程度的组织性,若非如此,近万人规模的流民群体,想要穿过关东地区的九九八十一难,也是不可能的。 其中的组织者,身份也值得一说,正是苟政眼里最大的竞爭对手,氏集团下属的关西豪右,京兆王墮、安定梁楞、京兆王鱼、北地辛牢、京兆段陵、武威贾玄硕等。 这些人,氏魔下,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关西右族。他们当然也属於当年东迁的秦雍士民,如今与西归的秦雍流民相结合,並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只不过,曾经作为枋头集团的普人骨干,如今却明显背离氏西归,也是一件值得思量的事情。要追溯原因,恐怕还得从麻秋之乱、枋头大战说起。 尤其是再閔取得惊世大捷的枋头之战,虽然趁再閔痛击各路赵军的机会, 健从枋头城內,將荷雄、安等氏精英力量给解救出来,並西迁汲郡,躲过再閔兵锋。 但枋头集团的溃散,却不是难以遏制的,即便荷健天纵雄才,也难以收拾。 对枋头集团来说,麻秋之乱如果不是把洪干掉了,死伤个万把人,虽然痛,也只是伤个皮毛罢了; 河东败退,死伤惨重,算是伤筋动骨,但总有恢復的时候;唯有枋头一战, 冉閔那个恶兽,逮著机会,狠狠咬上来,將枋头集团衝击得支离破碎。 其余状况就不细表了,就那些棲身氏魔下的关西士族来说,在麻秋、冉閔的两波衝击之下,各自选择大有不同。有坚定追隨符氏,抗击仇的,但更多人的选择,还是明哲保身,变乱降临之际,收拢部眾逃散,保存实力。 关键在於战后,当健与汲郡重新建立大营,四处遣派使者,招聚枋头集团旧部时,除了氏、羌诸部眾之外,很多关西豪右,都迟疑了。 包括曾被洪倚为心腹的王墮、梁楞等人,他们犹豫的原因很简单,氏不復其盛了,在枋头待了那么久,枋头集团的底细他们可清楚得很,或许符健还能聚拢起一定的实力,但绝无洪在时可以窥探中州天下的力量。 更为要命的是,他们这些关西士族,一直坚持西定关中的战略后方,已经易手,被苟政给趁隙袭取了。如果苟政也是如杜洪一般的银样枪头也就罢了,但与健在河东较量过的苟军,已经证明其强劲与难缠。 这样的情况下,氏原本光明的前途,直接晦暗起来,而王墮等人,又如何肯再绑在的氏这艘船上呢? 如果要让这些关西豪右讲忠诚,那显然是一件滑稽的事情,他们与氏的结合,本身就是时局所致,他们需要氏强横的实力以棲身、立足。 当符氏集团根基受到不可逆的严重损伤之后,两者之间结合的缘分也自然而然淡薄起来。 另一方面,如王墮者,投靠符氏,符洪本人的能力及威望,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健虽然也有明主之资,但在败军危难之际,想要人拋家舍业、赌上一切追隨,他还没有那个魅力。 於是乎,在整个夏季,王墮等关西豪右,也处於一种游魂野鬼的状態,滯留於河南,彷徨於乱世。当然,最主要的,观望局势发展,以定归宿。 这些人,第一目標显然还是回关中,但在最初绝没有投靠苟政的意思,在那时,就和符健接掌氏残余势力一般,初入的苟政身上,也带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以右族一贯蔑视的视角去看苟政这种寒门,他能够立足关中是存疑的。 不过,当夏季过去,关西的局势,在县大战之后,却是显著地清晰起来, 王墮等流亡士族,了解虽然不是太清楚,但长安依旧在苟政手里,以及击败了司马勛数万大军,这种大方面的情况,却是不爭的事实。 到这个地步,选择的天平也在悄然之间,发生著倾斜。不过,一直到六月下旬,已经联合起来共御危险的王墮等人,还是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直到武威贾玄硕率先提出:“今天下纷扰,群雄並立,廝杀愈炽,我等土人,再不谋棲身之所,滯留关东,必受其害!” 再之后,贾玄硕又直接表示,我等关西右族,除了西返,別无去处!至於南边,那是提都不用提。 许多大势所趋的事情,当有人率先开口之后,得到的只能是附和。事实上即便贾玄硕不说,留给王墮等人选择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们聚眾自保,是基本不谋生產,没有那个条件,能够支撑他们立足河南观望的,除了此前的积累,便是靠採集、捕猎,但两个月后,这种模式便很难再支持下去了。 而隨著关东局势的日益危燮,他们再滯留关东,恐怕真要彻底陷进去了。別的不提,汲郡的健,实力初復之后,便有南渡之兆。 或许河北群雄不是健能够轻易平復的,但河南的一干“臭鱼烂虾”,恐怕也不是健对手。他们这些“背叛者”,若是落在健手里,下场绝难得好。 於是,在入秋之后,王墮等人,於河南滎阳,携族眾及襄聚的秦雍流民三万余人,举旗西归。目的,当然是去投奔苟政,並且被他们搞出了一个“师出有名”。 无他,苟政、苟元直,乃关西豪杰、晋夏英雄。虽然对北方的豪右们来说, 民族情结这种东西是很淡薄的,也根本不值当拿出来说,但这一点,却给他们投靠苟政提供了一个正义的理由、平缓的台阶。 做了决定,並迅速採取行动,但归途也並不是平坦的,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顺利。麻烦大抵来源於两处,一是伊洛地界,早已是一片荒芜,几百里的路途间, 获取食物补给相当艰难,导致进展很慢,死难与逃亡,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二则与再魏政权有关了,由再閔委任洛州刺史郑系,正驻军於金墉城,秦雍士民西归,免不了经过他的地盘。 对於这批由关西豪右组织率领的秦雍流民,郑系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果断派军截杀,双方战於洛阳以东。郑系显然轻视了流民军,只当他们是一群流亡的乌合之眾,结果自然是被教做人。 对秦雍流民来讲,魏军的截杀,是在阻他们回家的生路,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命。当然,郑系魔下的魏军,在冉魏內部,也就是二三流军队,战力並不强, 於是被缺兵少甲的流民给击败了,退守金墉城。 流民军打破阻碍后,也得以顺利经过洛阳,把郑系在洛阳周边的积攒了些许“家当”抄掠一空,席捲西去。也因此,恼羞成怒的郑系仍不肯轻易放过,派军从后边袭扰。 王墮等人对秦雍流民的组织,实则也不强,各家各部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说他们是乌合之眾也並不过分。当魏军避免正面交锋、选择袭扰战术之时, 无法形成合力的他们,也无法有效抵御魏军。 於是,洛阳以西的旅途间,秦雍流民们长时间处在一种被追杀的状態,死伤惨重,流散甚多。也就是郑系后来见这些流民身上实在没什么油水,同时手中实力不足,追击上百里后,就选择放弃。 就这样,等王墮等人歷经艰险,抵达新安时,所有流民眾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不过,又经过在洛阳的一场“淘汰赛”后,剩下的,都是精华。 至新安,整个流民军的处境,也基本到最困窘的地步,他们彻底断粮了。而所有的希望,全在苟政那边了! 第189章 流民计划重启 第189章 流民计划重启 “主公,杜司马到了!”略阳公府,苟政日常办公的澄心堂內,已经接替郑权成为苟政侍卫头子的李俭,沉著稟道。 “请他进来!”埋头批覆著军政事的苟政,头也没抬。 直到左司马杜郁,快步入內参拜。经过在郡县与司马勛那一番麋战,通过一系列的表现,杜郁不只洗刷掉自己身上“杜洪之弟”的污渍,还进一步得到苟政认可,真正身苟氏集团的高层。 回长安之后,杜郁这个司马也变得名副其实来,甚至更进一步成为右司马, 不过是新建制的都督府司马。但是,这並不妨碍杜郁作为关中高门士族的代表, 参股就职苟氏集团,並真正参与到关中军政的决策中来。 “不知明公召属下,所谓何事?”行礼毕,杜郁態度恭敬地请示道。 看著杜郁,苟政拿出一道公文,开门见山道:“弘农太守苟威来书,言一支近万人的秦雍流民,西归来投,已行至新安,並遣使至陕县,请求援济..::., 闻言,杜郁两眼一亮,笑道:“恭喜明公,此必为公明德照人,民心所向, 千里来归啊!” 苟政笑了笑,对杜郁这並不高明的恭维不置可否,直接道:“公文上言,新安流民眾状態十分不妙,彼等关西士民,歷经艰险,远归不易,我自当迎候。 孤意以德茂作为代表,前往新安,察看归眾状况,將他们顺利妥当带回来! 哦,对了,那流民眾中,有一个名为王墮的豪右领袖,据闻此为德茂娘舅。 彼等初来,对孤必定有所迟疑,德茂此去,也正可他们的疑虑,使彼等放心西归。” 苟政言罢,杜郁稍作思索,抬眼警了苟政一下,而后拜道:“诺!明公,若如书中言,属下只身前往,恐怕无法將人带回,还需一些粮料支持。” 对此,苟政显然早有考虑,拿起一道盖好他印鑑的令文,交给杜郁, 道:“你执此书,到了弘农,直接找苟威,让他从弘农调派一批口粮,接待这股秦雍士民眾! 此事刻不容缓,德茂这边上路吧。到了新安,告诉那些士民,就说孤对其西归,喜闻乐见,欢迎他们还乡!” “诺!”闻言,接过苟政手令,直接去了,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杜郁去后,苟政又对李俭吩咐道:“元朴,去看看郭长史可在衙中,把他找来,另外,再派人去唤屯骑校尉郭將!” 显然,对西归的秦雍流民,苟政的態度是一贯的,先吸纳进来再说,並且, 来多少,收多少。哪怕进了关中,入主长安,整个关西的形势日益明朗,苟政依旧面临著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根基力量的不足。 绝不只是军队,还包括足以供养当前关中苟军的人口基础,如果把西进之后,迁徙、收编的屯民们都算上,到永和六年秋,也就十来万人,其中壮劳力比例还不高。 而若用十几方民,供养几方军队,哪怕已经在进行“半脱產化”,依旧是远远不足的。当然,眼下苟政维繫著苟氏集团这一大摊子,靠的是从辖下诸郡士民吸血补充,尤其那些豪强右族势力。 但是这些个地方势力,在资源调用、养分汲取方面,终究是有上限的,而不打破那种延续多年的、既有生產组织格局,也很难在短时间內將之转化为供养苟氏集团运转的养料的。 因此,在安抚关西士民的同时,苟政也从来没有停下过如何增长核心力量的思考。而他能想到的办法,不外乎两点,一则通过强硬手段,比如攻伐、胁迫, 从关西豪右手中擢取包括人口、土地、財產在內的资源。 这个办法,收益是可观的,不管是对杜洪集团,还是对高陆毛氏、好时徐磋乃至梁州司马勛的击破,所获战利品都让苟氏集团一波肥。 但显然,这种办法是要看时机的,根本不能作为常规手段,否则,关西必然大乱,那些实际掌握著地方政权的豪强们,可不傻。 务求稳定,在“合作”的大局下,关中既有的盘子,自然不能肆意打破,那只能从其他方面挖掘潜力了。而在这一点上,苟政又大抵从两方面著手。 其一,还是內部挖掘,派人向逃遁山林、丘壑间的关西百姓,进行宣扬、招抚,並对一些流离散落的难民,重新归聚,安置屯田。 其二,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关东了,对於正在中原及河北爆发的难民潮,苟政或许看不真切,但总是有所耳闻的。引关东难民、秦雍流民来归,这是在短时间內,快速吸收、壮大本部力量,最有效,也可行的办法了。 苟政,尤其在乎那些西归的秦雍流民了,他是已经尝过甜头的,当初为了接引贾虎等流民军,他寧肯暂时停下西进关中的战略行动。在充实底蕴、加固根基的事宜上,苟政从来都是捨得投入的。 別的不提,就说贾氏兄弟,以及“职关流民”,在攻取关中的战略进程中, 他们的贡献可是有目共睹的。以那批流民为基础组织而成的归义左右及归德三营,在关东及河东战场上,表现相当英勇。 战斗力形成很快,坚决而忠实,对苟政的权威、名望相当认可与拥护,到了关中之后,隨著苟军的节节胜利,也逐渐发展成为苟政的核心拥之一了。 毕竟,那些西归流民,是经歷过关东大变乱洗礼的,而苟政把他们从炼狱中捞出,给了他们一个前途与希望,这种恩德带来的效益,足够让苟政享受很长一段时间。 而有归德、归义三营將士与那批流民的表现在前,对於关东流民的吸纳事宜,苟政自然是重视的。哪怕在西征之前,苟政都曾让东垣令与职关镇將苏国, 二者配合,继续从河內、职关接应西归流民。 后续也的確吸收了几千人,但隨著健西征,河东大战,流民计划自然陷入停滯。等苟武击败荷健,枋头乱战爆发,从河內方向吸收流民,则彻底成为不可能,甚至河北流民西迁的路都被堵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河南地区同样混乱,但要稍微少一些来自赵魏军阀的直接干预。对於走河南线路的秦雍流民,苟政实则一直有所关注,但付出的实际行动, 实则很少。 过去半年,苟政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立足关中、平定雍秦上,对关东诸事,实在无法兼顾,只能默默观察。如今,总算腾出手来,目光再投向东方的时候,恰逢王墮等豪强右族率流民西归,这自然触动到苟政的深谋远虑,再启流民吸纳计划,也顺理成章。 不过,在此之前,苟政首先得確认,关中与苟氏集团,拥有吸纳更多流民的能力与实力。须知,抚士民,来远人,可不是仅靠口头就行的,还需要付出真金白银,得有足够安置的钱粮物资。 关中地区,在连年的战乱中,早就残破不堪,人口锐减,到永和六年秋,整个雍秦诸州郡加起来,人口有没有一百万,都是存疑的。 在过去几年,夷夏士民的生產生活秩序,又遭到严重破坏,生產力急剧下降,物资水平则长期处在一个危险的水平上。这种情况,在苟政收取关中的这半年中,才得到真正的扭转与遏制。 因此,在当前的关中,作为歷代王朝重要统治危机来源的土地矛盾,实则是很小的,甚至可以说不存在。八百里秦川沃野,就是处於一种地广人稀、生產废弛的状態,就是再来个一百万人,填充进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土地不值钱,值钱的是以人为本的生產力。当然,如果在这个阶段,真给苟政塞一百万流民,结果必然是把苟氏集团撑爆,因为眼下的关中大地,根本养不起那么多新增人口。 在流民的吸纳上,关键在於,有那样一批安置流民的钱粮,以及足够的行政组织能力。而在这两者之上,苟政统治下的关中,在经过半年的缓慢恢復过后, 还是具备一定可能的,至少就他所知,今岁秋收情况喜人。 很快,郭毅作为雍州长史、京兆太守,平日里就在京兆府中的办事,受命之后,就很快来见,而负责渭南屯田事宜的屯骑校尉郭將,则要晚上一段时间。 等他赶到时,苟政与郭毅的会谈已基本结束,只稍警一眼,能见到苟政那强势的表情、坚决的目光,而郭毅脸上,则带著少许的无奈与愁绪。 苟政唤郭毅来,自然是察问秋收情况,对苟政来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今年关中大地,虽然人祸不断,但老天爷很给面子,不说风调雨顺,总归没有大的灾害。 也就导致,苟政建立了初步统治的关中,迎来了一场丰收,当然这个“丰收”是做横向对比的。但因为时局的缘故,渭河南北,农作物种植面积並不多, 再刨除一些因战乱、兵藜、维护等其他问题导致的毁坏,整体粮食產量上,显然是不会太高的。 但就郭毅的估计,秋收过后,雍州军民紧巴巴地过一个少死人的冬季,问题还是不大的。在秋收上,雍州刺史府在夏收的基础上,制定了一个更为简单粗暴的征粮计划,並分派给雍州与河东诸郡。 刺史府令,依照二十万斛总税粮来算,要求诸郡,向长安供粮,並將日期限定在冬十一月底。这实则是一种“抓大放小”的包税制,长安不管诸郡官长怎么办,按照规定粮税额度,限期把粮食送到即可,若是完不成,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比起羯赵时期的残酷剥削,苟政这已经相当仁道了,但是可以想见的,在刺史府权威並不能真正覆盖到治下诸郡的情况下,一场“征粮大会战”是避免不了的。 毕竟,对於许多地方豪强来说,夏收之时,他们已经交过一次“保护费”了,怎么秋收还要,没完没了? 粮食问题,关乎政权建设、军民生存之根本,为此,苟政还把心腹主簿、长安令杨閭派往诸郡巡视,劝慰士民、察看收穫的同时,也督促秋粮的收取、入库。 或许会有一些麻烦与困难,但在苟政统率下的苟氏集团勃勃兴起之际,总是能够解决的。作为苟政军政府的民政一把手,郭毅这段时间,也极其难得地可以从他脸上看到笑容。 关於秋粮问题,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分配、安排使用了,当然,如果要做到覆盖军政,绝对是不够的。 而在拮据尚未真正得到缓解的情况下,苟政这边却突然要求他,一定要调拨出一批粮料,用作秦雍流民的吸纳与安顿,並且一张嘴就是两万斛,还是第一批.::: 郭毅自是万分为难,但他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既能看出西归秦雍流民对苟氏集团的重要作用,也能感受到苟政坚决的態度,哪怕作为岳父,也不敢违逆。 但是,为了缓解刺史府这边的压力,直接开口,要求苟侍执掌的军辐府也要派粮,配合行事,对此,苟政在斟酌之后,同意了。 苟侍这个公府右司马、建平將军,到如今负责的,依旧是从弘农时期,便开始成形的军辐营。等进入长安,军辐府已然升级成“军辐府”,並且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军需转运供应系统。 要知道,河东的盐,各地的军屯,以及战场上包括兵卒、壮丁在內的各种物资的缴获,最终可都掌握在军辐府里。可以说,苟侍执掌的军辐府,才是直接支撑苟氏集团的后勤保障。 而郭毅以雍州长史之职,掌握雍州郡事,名义上好听,但在当下这个阶段日子可比苟侍那边难过多了。 澄心堂间,只稍微察言观色的郭將,赶忙上前行礼:“明公,长史!” 郭將出身冯翊郭氏,是苟军西进关中后,第一个主动投效的关西士族。而就冲这个“第一”,也得到了苟政的认可与重视。 西进之后,並没有在战场上建立多少功勋,但苦劳却一点不少,从入长安后,就奉命於渭南平原,组织俘虏及流难民,进行屯田开垦,可谓卓有成效,靠著出色的组织管理能力以及关西右族的优势,甚至比那些有“河东经验”的军屯將吏,成果更佳。 因此,很快就被苟政委任为屯骑校尉,到八月,其下属管理的屯营已达五处,屯民两万余人。 “免礼!”看著郭將,苟政伸手示意,也不囉嗦,直接问道:“郭校尉,眼下渭南屯田,已开垦復耕多少田亩?” 闻问,郭將不假思索,答道:“稟明公,自夏而秋,沿河田亩,已恢復九万余亩,新垦五万亩!” “很好!”对此,不管是苟政还是郭毅,都露出了笑容。苟政则直接吩道:“接下来,会有一批流民,整编之后,该有大几千人,全部交给你,再调拨一批牛马、工具,继续开垦,扩大渭南屯田!” “明公,渭南屯垦,固然缺乏牛马、工具,但更缺供养屯民之口粮!”郭將眉头锁起,沉声表示道。 “粮食问题,找郭长史!”苟政摆手道,这下又轮到郭毅眉头紧锁。 隨著苟政下定决心,吸纳秦雍流民的计划再度启动,王墮等右族为首的这批流民,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90章 弘农土皇帝 第190章 弘农土皇帝 杜郁东行之旅,过程並不如预期那般顺利,倒不是王墮等西归流民还有什么问题,流离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实则没有多少“议价”能力了。 相反,身家性命都操持在苟政的手中,倘若苟军不予开关放行,接纳安置, 在粮尽力竭的情况下,他们的结局,与数以十万计死在西归途中的秦雍流民,並无太大区別。 当然,王墮等人敢於突破险阻,率眾而归,对苟政还是经过相当周全的审量与判断,也不虞被拒之门外。 波折出现在弘农太守苟威身上,作为当初潼关分兵时苟政魔下最主要的族將之一,这份资歷隨著苟氏集团的快速膨胀,也越来越吃香。 放在当前的苟氏集团来说,苟威其人,武力一般,谋略一般,脾性还时有乖张,但这些都不妨碍苟政为了增强对关中掌控力而委他以郡守之任。 当然了,苟威对苟氏集团的忠诚,早已形成对苟政的敬畏,以及他比苟起、 苟旦之流多几分脑筋,也是安排他驻守弘农这个东西进出要道的重要参考因素。 即便,苟威抽冷子总能给苟政带来一些“惊喜”。在驻守弘农的这半年间, 苟威的政绩可谓乏善可陈,在苟政极其重视的生產恢復事务上,並没有什么积极贡献,弘农郡內本地恢復,更多是靠著境內为数不多士民自发的养息。 值得肯定的,大抵是苟威並没有像一般军阀那般肆意侵害盘剥治下士民百姓,並且还带人把境內盗匪给剿了,恢復治安秩序,在此基础上,对弘农境內的生產秩序恢復形成了保障。 弘农郡內,有一些特別適合种植穀物的台塬,水土丰沃,营养富足,在稀薄的人口基础上,秋粮產出是可观的。 而长安在制定秋粮徵收政策时,再度免了弘农郡的进献,可以预计,在接下来的这个冬季,苟威在养兵之余,弘农郡內那些小民百姓,也能大喘一口气。 同时,苟威驻守弘农之兵,也已扩充至三千卒,经他训练武装,战斗力比之长安中军也弱不了多少,其中毕竟有不少一路从潼关就跟著走到如今的族部老人。 值得一提的是,苟威虽然作为早期苟政身边的“三驾狗车”之一,但在苟政编练中军,强化核心实力的同时,他始终不在其列。 但在苟氏集团以及苟军內部,他的地位一直不低,手中掌握的实力也不弱, 对他以及其部下,苟政也没亏待。於是,苟威成为了如今的弘农“土皇帝”。不过,他这个土皇帝,在面对长安“苟公”的指令时,也不敢直接违逆。 但对其他人,可就不那么客气了,比如杜郁,苟威可记得,当初他们西进时,此人还曾率军抵抗,给贾虎的归义左营造成重大杀伤。 然而,不到半年的功夫,此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苟政身边的重臣,安居长安,指手画脚。要知道,就连当初苟政礼遇郭毅,都曾被非议(郭毅曾率闻喜兵眾南下援救安邑),到解县柳氏之时,则滋生了更多不满。 浅薄、愚昧的苟氏骄兵们,其愚蠢的排外意识与心理,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与苟须、苟起、苟旦等人总是直接表示抱怨不同,苟威大部分时候,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要说以一种聪明开阔的心胸看待那一个个外臣外將,在苟氏集团占据高位,挤压他们这些族部老人的生存地位与空间,苟威还做不到。 於是,当杜司马快马加鞭赶到弘农时,狼狼地被苟威拿捏了,硬是在太守衙门前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得到召见。这半天里,苟太守在干什么呢,与他新纳的姬妾调情,甚至在见杜郁时,还不忘让那姬妾坐上席,狠狠地折辱。 很难具体描述苟威的这种心態,但那种骄兵悍將的威风姿態,却是在杜郁面前耍了个痛快。当杜郁拿出苟政手令,让苟威儘快发兵派粮,前往新安援济西归流民时,苟威也显得漫不经心的,甚至扬言,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打紧,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 杜郁的涵养一向是不错,但听著苟威这种混不吝的话,也不由气血上涌,实在按捺不住,与之爭辩。然而,面对苟威的刻意为难,讲理显然是没用的。 於是,气急之下,杜郁直接拋开苟威,告辞逕往新安而去,临走前,只选下一句话:我奉明公之令而来,只当依令而行,尽力完成使命,太守请自便。 杜郁这一走,苟威初时还不在意,继续与姬妾调笑,还是心腹下属提醒了一句“杜郁可是有主公手令”,他的智商才重新在线。 並且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气,这个姓杜的,是给他上眼药啊!他自己去了, 岂不显得他苟威不敬苟政,违逆主令,这个罪名,苟威自认还是担当不起的。 於是,带著极度彆扭的心情,苟威急匆匆地点兵调粮,押运著东进,前去接应流民。等苟威率军,赶到新安边界时,杜郁已然和王墮等人联繫上了,並將苟政的態度与命令传达,宣告所有流民眾,人皆大喜,泣不成声。 有些流民甚至忍不住向西方叩倒,连连拜谢,当然这种感谢並不牢靠,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情感宣泄,但在面对苟政的安排时,这些流民士眾相当配合。 在从新安入弘农的过程中,苟威就像改了性一般,相当配合杜郁的工作。不过,等到陕县,苟威便又出么蛾子了,他以苟政在夏末之时颁布的“防疫令”为理由,要求这些流民去伐木劈柴、烧水清洗。 简单提一嘴,在夏季连续的作战中,尸体处理不及时,加上军旅生活中极其糟糕的卫生条件,从苟军开始,爆发了一场疫病。 比起战场上的对手,疾疫这种看不见的黑手,还是最恐怖的,並且往往很难应对。鑑於此,苟政紧急下达了一道“防疫令”,其中明確要求各地军民,要注意卫生,要勤洗浴,要喝热水,发病发热要隔离等等。 当然,苟政的防疫令只是一种指导性意见,可以想见的,对雍州士民而言, 意义並不大。要知道,碍於医疗技术与措施的严重落后缺乏,就是苟军这边,面对疫病,手段也相当匱乏。 还是在战后,苟政以军令约束,发起了一场“喝开水”的卫生运动,並做好发病將士的隔离工作,以及將简陋的医疗资源用在中高级將校身上,也就到此而已了。 剩下的,只能靠军士们自己生抗硬顶,能扛过自然最好,抗不过也不过丟掉一条性命罢了。因为那场疫病,苟军將士多丟了两千余条性命,绝大部分伤兵, 都没能熬过疾疫的侵袭。 连有军法约束的军队尚且如此,更別提贫民百姓了,所有人同样只能扛著, 甚至连一点基础的防护手段都做不到。別的不谈,就拿烧开水来说,根本不现实,柴火在当下,可是极其重要的生活物资,也相当消耗劳动力,对百姓来说, 取暖炊食,尚且不足,拿来烧水、洗澡,太奢侈了。 在这种条件下,疫病扩散后,虽没有准確统计,但从苟政派出的巡察使者表述,能估个三四万人的死亡..:::.对於这些,苟政除了保护好自己及集团的重要骨干之外,基本也只有沉默,那道象徵性的“防疫令”只是一种挣扎罢了。 弘农这边,距离疫病爆发的扶风、长安,距离既远,人口也少且稀,受到的影响並不大,对那道所谓的“防疫令”更不当回事,隨著天气渐凉,那场疫病也逐渐过去了,更被拋诸脑后。 然而,在陕县,面对西归的流民时,苟威却突然拿苟政的防疫令来说事,显然目的不纯,有刻意为难的意思,挑起了许多流民的不满情绪。 杜郁得知后,大为光火,又一次找到苟威抗议,但这回苟威拿著苟政的“防疫令”说事,那是底气十足,大义凛然。 苟威毕竟是苟氏大將,又坐镇弘农,手握精兵,还掌控著接济流民的口粮, 诸多因素加持下,流民眾们只能被迫,上山多伐树木.... 而砍伐的树木,捡拾的柴火,可没有用在“防疫”上,全部被苟威下令打捆,拉到陕县城中的囤起来了,靠著压榨这些流民劳力,弘农郡算是狠狠赚了一笔。 对於普通流民眾来说,或许只是付出些劳力,换取口粮,以及“过路费” 那么其中的士族豪右,则受到了苟威的重点针对。 他以清查奸细的名义,突然派兵,將王墮等人控制起来,进行审查盘问。这种做法,显然引发了西归豪右群体的普遍不满,他们的族部可还掌握著一定的武力,听闻苟威的如此“迫害”,当即就要呼眾反抗作乱。 还是杜郁竭力安抚住了,代为前去求见苟威。这个时候的杜郁,已经被苟威折腾得没脾气了,几乎放下矜持,与他好言相劝,又重点说明苟政对西归流民的重视。 对这些,苟威听进去了,但不多,不过手段倒也缓和了些,停止了“拷问”,而一本正经地进行“政治审查”。这样的结果,当然无法让豪右们的部曲满意,但当他们真正表露出动武反抗的徵兆时,苟威也相当硬气出兵威镊。 须知,洛阳的再魏刺史郑系,尚能率数千兵与流民军打得有来有回,赶逐他们,何况是苟威魔下的弘农兵。於是,苟威与流民眾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眼瞧著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被来自长安的使者给制止了。 长安来人,乃是建平將军苟侍,带著苟政的命令。此事,还得是杜郁的先见之明,在同苟威的交涉之中,他感受到了这廝的排斥与厌恶,遂熄了靠自己完成使命的心思,秘密遣人,將情况报与长安,请苟政定夺。 而苟政听了,也少不了一阵头疼火大,他知道,仅靠杜郁,是制不住苟威的,於是便派苟侍到弘农走一趟。虽然苟威打心里有些瞧不上苟侍,但这毕竟是族中的“老大哥”,又那般受苟政亲信,面对苟侍+苟政命令,他这才消停,不再为难设阻,配合著护送流民西归。 经过苟威那样一番胡搅蛮缠,等流民眾进入关中平原时,已经到八月底了。 在离开弘农,通过潼关之后,不管是杜郁,还是王墮等豪右,都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在弘农的经歷,多少有些糟心,实在是不容易。 就苟威在弘农的这番做派,依照苟政的习惯,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的,若苟氏镇守地方的大將们,都如此恣意任性、阳奉阴违,那还了得? 在长安,很多苟氏文武听闻苟威的“作为”之后,都认为,他是少不了挨板子的,否则苟公威严何在?而结果,板子的確打下去了,但却是高举轻放。 苟政出人意料地,没有过度苛责他。当然,苟侍以及之后的使者,都代表苟政对苟威进行了极其严厉的训斥,责令其向王墮等豪右道歉。 但於此同时,弘农郡为接应流民所消耗粮料,苟政却在后续给苟威补足了, 至於他通过压榨流民劳力获得的那笔“財產”,也当没听说。 要说真正严厉的地方,大抵是苟政派人私下给苟威传去一个警告,吸收秦雍流民,乃是他立足关中、发展壮大的战略大计,容不得怠慢、迟误,更不容违逆、挑。此事到此为止,但对之后的西归流民,再敢横加设阻,后果自负。 苟威此人,是有些小聪明的,他的骄横,也往往是有限度的。事后也觉自己玩过火了,苟政的警告,於他而言,实则是一道福音,这一关算是过了,虽然他也不明白,苟政为什么不深入追究。 而苟政的考虑,自不是苟威能够理解的。事实上,他对这一波西归流民,心中是存有一定疑虑的,不为其他,就因为王、段、辛、贾等关西右族的存在。 这些人,底蕴深厚,与关西更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他们不比贾虎这样出身寒微的豪强,並不容易收服。在苟政看来,他们既能因枋头集团的重创而背离低,对他这个资望不足、后来居上的略阳土豪,也不可能真正臣服。 苟威闹这么一出,在苟政看来,也算是错打错著,给了这些人一个震镊。下马威这种东西,很多时候表面看起来的確愚蠢,但自有其內在逻辑。 至於效果如何,看王墮等人见到苟政之后,那毕恭毕敬的表现便可知了。 第191章 含光殿中 第191章 含光殿中 永和六年,九月初六,长安小城,含光殿。 辉煌灯火下,一场夜宴,正在一种融洽的氛围中进行,与宴的除了长安苟氏集团的高级文武之外,便是以王墮、王鱼、梁楞、段陵、辛牢、贾玄硕为代表的西归豪右。 入长安半载以来,这还是苟政第一次放下“敬畏”,启用宫廷殿阁,用作典礼、宴会用途。对於那些暗地瞧不上苟政,抑或普室的“忠臣孝子”们来说,苟贼之跋扈狂妄、猖獗越可见一斑,其狼子野心已不加掩饰..... 含光殿,原名光世殿,乃前赵刘曜时期於小城营建新宫之主殿,还算幸运, 二十余年的风云激盪、乱世浮沉,依旧相对完好地保存下来。 此前,为塑造一个“大普忠臣”的形象,苟政入长安后,便將小城宫室保护起来,没有任何打扰与冒犯。但在郡县与司马勛那一场战,就仿佛把苟政身上那件虚以委蛇的外衣给戳破了,人前人后,对东普朝廷的態度不说蔑视吧,总是有些不尊重的。 在接受建康诚意满满的封赏之后,苟政便安排人,对宫城殿阁进行一定的修,以备使用。当然,碍於拮据的粮料人力资源,动静並不大,只將光世正殿为主的宫殿群进行简单修,够用即可。 而由於光世殿乃胡赵兴修命名,不符合苟公华夏豪杰的身份与功绩,於是在韦逞的建议下,更名为含光殿。 在这秋夜,含光殿中的情景还是有些趣味的,氛围融洽,却难掩盖其中的矛盾、割裂乃至纷乱。原因,当然得从与宴的宾客们身上找。 苟氏集团的文武僚属们,尤其是那些將领,大多出身寒微,三教九流,无所不容。这些人能够从千万走卒贱民中脱颖而出,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见识都是很狭隘的,就更別提礼物、规矩之类的约束了。 哪怕是一些曾在羯赵东宫当过值的高力老人,也至多在宫门殿廊感受过宫廷之壮丽,何曾有机会置身於殿阁之內,昂首在座。 因此,在场的苟军將校,尤其是那些出身微贱的將领们,是左顾右盼,兴奋难已,推杯换盏,討论不断。有他们在,也不用考虑什么宴会礼仪了,能不在喝高了之后怒骂斗殴,抑或逮著苟政敬酒,就很不错了。 与之相比,郭毅为首的一些豪右出身的文武,则明显要有教养,一个个矜持有礼。不过,追隨苟政打拼了这么长时间,对於这些状况也都习惯了,置身这种氛围中,或许心中彆扭,但面上却也如沐春风,关注著苟政动向的同时,持爵举杯,与左右交际著。 要说显得格格不入的,大抵就是西归的这些右族了,包括资望最高的王墮, 都有些拘束。如果主案后坐著的是杜洪这样的大族豪杰,他们都能自在些,有些自以为是且根深蒂固的傲慢,不是短时间內能够消除的。 当然,连洪都能倾心臣服,这些人的腰杆与骨头,自然也没那么硬,只是需要一定时间来调整罢了。而苟政虽然接纳了他们,並且摆出这样一场盛宴来招待,但有一道关卡,是必须要闯过的。 那便是,他们这些,大多属于氏叛臣,而氏与苟氏之间,可经歷过那样一场衝突与血战,甚至於,当初建议支持氏出兵河东,突袭苟政后路,就属在场这些豪右最积极。 这一点,很难不成为苟政的心结,而这道心结如果不打开,那他们的前途也不用做过高期待了。 要知道,他们西归,可不只是为了还乡,曾经属於他们的权力与地位,可还想继续保持乃至提高的。而此事,以当前关中局势,最大的指望又还在苟政身上。 含光殿內的情形,实则也可以看作是如今苟氏集团的状况,就是一个大杂烩,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而通过收买、合作、妥协等手段,將这群人聚集到一起,带到如今的位置,维繫著这个立足於关中的军政集团的,显然是苟政。 而別看经过几轮膨胀的苟氏集团,组织力普通,凝聚力一般,並且一旦遇到点大的挫折,便可能宣告崩溃,但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置办出如今这副家当, 已经充分展示苟政的能力了。 事实上,发展到如今的程度,为苟氏集团长远计,苟政要做的,是將目前这摊子,好好整顿调和,做好內部权力、利益关係的梳理。 还是那个词:筑基。根基不牢,凝聚力不足,那么苟氏集团的发展就永远有个不高的上限,难以將关中真正化为自己的天地。 对於这些,苟政有著十分基础的认知与重视,扫视著殿中这些人的同时,也相当感慨,脑子里则忍不住考虑起那些长远的计划与措施,然千头万绪一併袭来,也让其头疼。 苟政所处,当然不是那座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宝座,他还没有那么地狂妄,不过位置也显然高所有人一头,在丹右边,独设一方席案。 但是,並不妨碍他俯视眾生。 在应付完僚属们的敬酒后,苟政端起手中被他把玩多时的酒爵,冲满面沧桑与曦嘘的王墮道:“王先生,孤听闻,洪称王之时,曾於枋头置宫室,设仪驾,不知枋头宫,比之此间殿堂如何?” 苟政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废话,而他出此言的目的,或许只是想打开一个话头罢了。而王墮闻之,却没有多少怠慢,而是十分严肃地稟道:“枋头小城,怎与长安大都相比,至於宫室,更是云泥之別,不足为道!” 闻言,苟政隨即笑眯眯道:“既然如此,何以至今方归?” 听苟政这么说,王墮眉头微凝,稍作斟酌过后,拱手道来:“稟明公,我等之所以滯留枋头,一则困于氏,二则关山路远,道途不通,至今乃归?” “是吗?”苟政笑容显得更加和煦,但眼神中的压迫更足了,又道:“可是,孤听闻,尔等今夏便趁枋头之战,脱离符氏,南奔滎阳,何以迁延数月,逗留不进,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面对苟政攻击性极强的问话,王墮的表情更加严肃了,老脸绷得死死的。一边,其他几名西归右族,隨著苟政与王墮的问对,也停下杯爵,投以目光,密切地关注著。 眾人面上,大多带著些隱忧,接下来前途命运如何,就看王墮面对苟政的拷问应对如何了..:: 而王墮在眾人的目光下,低头思吟一阵,方郑重应道:“稟明公,恕在下直言。前者关西纷乱,局势不显,明公虽起兵於河东,却也初昭雄才。而今,关中已定,明公英伟资,如日月临世,关西復兴在即,大业可期,我等本为关西流离人,得此喜讯,如受甘霖,便是披荆斩棘,也要来归..:.. m3 王墮这番话落,苟政实在忍不住大笑两声,比起之前的假笑,笑声明显要畅快一些,不得不说,这些个郡望右族,说起话来,还是相当动听的,尤其是畏惧、有求於人的时候。前者一个柳耆,如今一个王墮,皆是如此。 苟政的笑声也吸引了殿中更多的目光,就是那些喝得兴起的將军,也暂时压下兴致,將注意转移过来,殿中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苟政说话,也更加清晰地传入眾人耳中:“孤还听闻,先生曾为洪股肱之臣,为其谋划,夺取关中,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中出现一阵惊疑声,有几名对苟政如此厚礼款待西归豪右的將领,更向王墮等人投以严厉的目光,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將他们消灭一般。 而王墮的精神,也到达最紧绷的状態,但脑子却益加清醒,他认为,如果苟政想以此事追究问罪的话,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搞这样的阵仗,直接给弘农的苟威下一道命令即可..... 出於这样的考量,王墮冷静地吸了口气,而后沉稳地说道:“稟明公,確有此事!只是当初在洪魔下,尽其职,谋其政罢了。 我等曾与洪商討天下大事,秦雍豪右,多建议西归,取关西之地立足,以东爭天下。然洪自负势大,野心勃勃,有討平关东群雄、平定中州之志,耽於此志,久未成行,方有明公趁隙,袭取关中。 否则,恕在下直言,氏军若全力而西,明公难有今日之势!” “老匹夫焉敢出此狂言!”言方落,席间的苟须忍不住出言训斥:“以主公之英明,凭我等將士之勇悍,岂容区区氏酋窥伺关中!” 对此,王墮只瞥了苟须一眼,见他那匹夫之態,心中略有不屑,但面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望向苟政那里,等待他的反应。 苟政伸手止住苟须以及其他不爽的將领,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轻嘆道:“倘若此,莫说爭夺关中,孤与部眾能否继续在河东立足,都成问题! 只可惜,洪这老氏,贪心不足,竟欲併吞北方,给孤一个袭取关中的战略时机!” 隨著苟政这番言论,两者之间的交谈氛围,也终於缓和下来。而王墮感受到苟政语气间的变化,当即抬首,感慨著恭维:“不瞒明公,我等闻明公起兵,並半月攻取长安之后,也是惊不已。 洪更是措手不及,恼羞成怒,於是方有健匆匆西征,也导致枋头有缺, 麻秋作乱,冉閔南下。事后我等论及此事,无不感嘆明公之英睿果决,能成大事,居千里之外,却能牵动整个关东局势!” 见王墮又开吹,苟政这回的反应淡定许多,一脸沉静地思索几许,再度举爵,目光则扫向所有西归豪右,朗声道:“孤自起兵以来,虽歷经艰险,却能屡战屡胜,乃有今日。 究其原因,或有孤一点指明方向的智慧,但主要功劳,还是靠魔下文武將吏万眾一心,锐意拼搏,更有成千上万山西豪杰,爭相投效,共襄盛举! 对此,孤常怀感激之心。 西进以来,孤已经亲眼见识关中之残破,民生之疾苦。孤出身略阳,关西土民皆我父老,睹其惨状,也不禁悽然,心痛如绞。 孤有安定雍秦,还关中父老太平之志,然德薄力微,欲成义举,唯有抚纳豪杰,广举英才。时下关中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人才,安民治政,君等来归,孤实则欣喜欲狂。 孤了解,尔等心中,对孤仍有疑虑,但今日,在这含光殿中,当著眾臣,孤允诺在先。既发之事,悉往不究,孤专心致志者,只愿苍生太平,父老安乐,如此而已。 若君等愿助孤完成此愿,孤感激不尽,若不愿,亦不为难,自可离城,绝不设阻,只盼还乡之后,能为乡梓做些贡献..:. , 苟政是难得发出长篇大论的,当他这番话讲完之后,就是那些武將也不免动容,其他臣僚们,也俱若有所思,如郭毅、薛强、杜郁等人,回味著苟政这番表態,更是感慨不已。 熟悉苟政的人,当然知道,他这番话中多多少少带著些虚偽,但並不妨碍他演出一个伟光正的形象。欲成大事者,冠冕堂皇,声名大义,是绝对不能少的。 至於王墮等人,不管心中究竟作何感触,但面上却儘是感动之色。王墮正欲开口,却被一人抢了下,武威贾玄硕。 在西归的这些豪右之中,贾玄硕资望虽然不算高,但他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见识高明,意志也相当坚定。当然,反应也更快。 当场拜道,满脸激动,眼眶之中甚至带著泪红,一副得遇明主的兴奋模样:“明公仁德大义,在下感佩不已。得公若此,关西何愁不定,父老何得不安,若得追隨左右,实为我等之幸!” 扫了眼这个突然窜出来的贾玄硕,苟政意外之余,却也真把此人记住了,笑应道:“得贤良才俊如诸君者,亦是孤之大幸!快快请起!” 第192章 关中定 第192章 关中定 在凉秋夜色的笼罩之下,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光线暗淡的车厢內,苟政大半个身子都缩在阴影中,几与之融为一体。 受邀同乘的郭毅见苟政不作话,不由主动笑著开口,面带感慨:“適才一番炎炎大言,慷慨大义,真有石破天惊、振聋发之效,令人振奋,饱受感染,四海仁人志士闻之,恐怕没有不踊跃奔赴、云集影从者......“ 郭毅也来这么一通彩虹屁,苟政摇了摇头,以一种亲和的语气道:“你我翁婿之间,相处既久,又何需这等虚偽应承之辞?” 闻言,郭毅先是一愣,但面上笑意不减,跟著说道:“我是真心为主公感到高兴,適才那番讲话,可谓感人至深,我观西归右族,多有动容。有彼等投效, 关中自可大定!” 对这样的说法,苟政显然不是很认可,抬眼看著郭毅,口吻严肃道:“郭翁,有一事我等当始终铭记。我们能够立足关中,靠的是魔下忠诚驍勇的將士, 以及那些经过考验的职吏。即便日后关中安定,也是如此,而非这些豪右的功劳!” 苟政言罢,郭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数度抬首,观察了他好几眼,吁出一口气,頜首表示理解。但心中,却默默嘆息,从苟政的谈吐,郭毅再度確认,他在招抚士族、任用豪右的同时,始终保持著一颗忌惮、防备的心。 这其中,显然也包括他闻喜郭氏,这一点,早在河东之时,郭毅就有所察觉了。为此,他不得不感到隱忧,他顾虑苟政因为这种忌惮与防备,而做出一些得罪豪右的决策。 倒不是得罪不起,而是没必要,同时现实情况也不允许。在这乱事频仍的时代,別看这些北方士族,长久仰胡羯鼻,卑躬屈膝,但那只是一种生存方式,而这些士族,在地方,在郡县,在那些流民黔首聚集的堡壁庄园,依旧掌握著相当强大的影响力与力量。 作为实际掌握著社会基本运转及生產组织的豪右,他们手中的实力与影响力,比起太平时节,要更加强大。靠著族部,或许能打下一块地盘,称一时之雄,但想要成就大事,打下一片长久的基业,绝对避免不了与豪右合作、妥协, 这是当前社会基本形態决定的。 在这方面,郭毅此前是很放心的,苟政一直也做得“不错”,从河东到关西,苟政的种种言论与做法,也证明了他的冷静与睿智。 不过,大抵是实力的膨胀、地位的抬升,加上连续的胜利的滋养,潜藏在苟政思想与身体中的强势,开始作累了。他想做到的,显然不是无限地与士族豪右妥协、合作..::: 作为魔下文臣第一人,对苟政这种心態的变化,郭毅纵不尽知,也总是有所体会的。一定程度上,郭毅是能够理解的,他也是右族出身,也明白苟政在忌惮什么。 但有一点,他必须得提醒苟政,不管在士族豪强的问题上他想要做什么,至少当下不是合適的时机。对苟政来说,抚定关中,在既克州郡建立属於苟氏集团的统治並巩固,是要摆在所有问题前面。 而哪怕苟政真的对关西豪右忌惮,西归的这部分右族,反而值得重视。要知道,虽然这些人出身关西士族,但毕竟流离关东多年,即便在关西有著盘根错节的关係,但十数年下来影响力是不可避免下滑的。 这些归来,与逗留关西的豪右,与新崛起的势力,乃至那些同宗同族,都不可避免发生衝突。他们想要恢復过去的地位、財產与影响力,得到苟政的接纳与支持,是最有效的途径。 而基於利益的合作,显然要更坚实牢靠,本质上来说,苟氏兄弟也属於“西归派”,这就进一步增加了双方匯流合作的基础。 王墮等人,对苟政来说,意义重大!这些情况,老谋深算的郭毅,已经想得很明白,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適的机会进言,这种事情,也不適合一般人开口。 不知觉间,郭毅已能从方方面面,全心全意地为苟政谋算了。从郭蕙嫁给苟政之后,闻喜郭氏便彻底绑在苟政的战车上了,当然郭氏也从中获取了惊人的回报,不管是作为丈人还是臣属,郭毅都希望苟政能够走得更远....., 车內,伴著行进间的顛簸,二人微微摇晃著,见苟政始终一副沉吟的模样, 郭毅在斟酌之后,以一种提醒的语气道:“不论如何,都要恭喜主公,得到一批能才,西归豪右之中,还是有些才干之士的!” 对此,苟政道:“人是来了,但心在何方,可就未必了!” 闻之,郭毅不由抽了口气,沉声道:“以主公之能望,彼等早晚必將归心以他们的境况,唯有主公,能復其功名,给其前途! 而一旦归心,这些人,都將成为主公魔下干吏!主公一向苦人才不足,如今才士相率西归,又何以犹疑?” 郭毅显然是要借著这个机会,对苟政进行开解与劝慰的,但还未开口,却见苟政脸上的所有阴沉表情一扫而空,双目之中恢復了那种自信而睿智的眼神。 “我眼下思考的,是如何安置这些豪右,郭翁与他们有过交流,选贤举能之事,有何建议?”虽然视线昏暗,但郭毅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却尽收眼底,苟政不由玩味道。 面对“贤婿”这突然的变脸,郭毅也不由愣神,很快反应过来,思吟几许, 道:“以我之见,王墮、梁楞、王鱼、辛牢可入刺史府,贾玄硕、段陵可入都督府,余者,皆可安置於雍秦州军..:.. 4 前者,再度受封於建康,苟政便对魔下军政机构进行了一次调整,將关中军政大权分为三府,略阳公府、都督府及雍州刺史府。 都督府掌军,刺史府主政,而略阳公府则作为霸府所在,是苟氏集团真正的权力核心,都督及刺史二府將吏要员,在公府也多有职分。 三府长官,自然都由苟政亲自兼任,而郭毅作为刺史府长史,则从事实上, 负责雍州各项民政事务的处置安排,是作为公府政策决定的执行者。 此时,听郭毅的考虑,苟政顿时便笑了:“郭翁的胃口很大啊!一口气,便把这批右族精英全部瓜分了,就没想著给我留两个人才?” 听苟政这么说,郭毅也笑道:“关西政务,一直不得通畅,皆因缺乏理政治民之才,我也是苦於手中可用之人不足,不得不厚顏求取!” 摆了摆手,苟政略作思付,以一种確定的语气道:“王墮、贾玄硕二人,就调入公府,王墮为从事,贾玄硕为参军,就在我身边听用!” 郭毅不由讶然:“主公如此亲近信任,这二人必然感激!” “大话在含光殿上都放出去了,自不能食言,也该当大方一点!”苟政淡淡然地说道。当然,放在公府之內,也更方便监视与控制。 简短的沉吟后,苟政又对郭毅吩附道:“接纳招揽的诚意,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这些人都是见过世界、久经磨练的,没有一些实际的东西,恐怕也难为所动。 因此,除职分之外,他们的家人及扈从,也当做相应安排,资助些钱粮,助其安置。此事,就由郭翁负责吧!“ “诺!” “士族,豪强,夷狄,夏人......”交待完之后,苟政上身又软了下去,靠在车厢上,双目变得迷离,嘴里无声地念叻著。 这一波西归流民,经过后续统计,总计有9350人,原本预计怎么也能从中获取四五千的屯田民,然而,最终刨除那些豪右的家眷、亲戚、部曲之后,只得到两千出头的“自由民”:.. 这个结果,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苟政仍旧感到意外。不过想来也是,一般人,哪里跟得上这些豪右,正常情况下爱,又怎么可能得到豪右的保护,至多被当作炮灰罢了::::: 那析出的两千多流民,直接被交给郭將,安排到渭南屯田。当然,对豪右仆的部曲,也不可能如其愿,让他们继续追隨。 在苟政的命令下,分为两部分,挑拣其精壮,充入长安大营,余者则编入苟侍负责的军屯,至於真正留给西归豪右们的,只有他们的家眷及亲戚的,算是將他们最重要的一笔“財富”,给剥离了。 苟政这样的安排,自然难孚其心,但纵然不甘,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了,若是连充军与屯田都不肯放人,那他们也绝难在关中立足。熟重熟轻,他们的认识同样清楚。 同时,苟政此举,除了心头淡淡的不爽之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缓解魔下文武的不满。就像苟姓將领对外姓將领的防备与排斥一样,苟氏集团的文武们,对这些初归便受到苟政重视与礼遇的豪右同样很难心平气和接受。 要知道,就连苟氏集团下属的功狗们都还没有获得自己的土地、庄园与附眾,这些新附之人,凭什么。剥夺其部曲,除了获取人口,削弱其实力,也为缓解內部这种不断上升的不满情绪。 王墮等人的到来,除了填补魔下人才之不足,进一步增强威望,也让苟政对关东局势,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柳耆不同,王墮等人又是另外一种视角,他们接触的、看到的,是关东更基础、也更广泛的情况。 在王墮的建议下,苟政开始调集人物力,加速启动对西归秦雍流民的吸纳计划。无他,就王墮判断,倘若没有接应,西归流民必难抵至,倘若不趁此秋冬, 来年西归流民已死亡略尽..... 於是,哪怕早已確定了“偃武修文”的基本战略,苟政仍旧派兵调粮东进, 以丁良为主將,杜郁、罗文惠为副,率步骑五千东进,目的明確,打通流民西归的道路。 进行接引行动的同时,在关中苟政则做著更充分的准备,想要吸纳更多流民归来,最要紧的,还是充足的粮料供应。在这方面,秋粮的徵收,再度成为重中之重。 刺史府进行秋粮徵收以来,各郡不满情绪严重,明里推拒,暗中反抗,各种骚乱情况此起彼伏。有鑑於此,苟政除了给各地驻军降令,给各郡豪右施压,还让郑权率领破军营,对渭北诸郡进行军事巡游,监督税粮,震地方。 在屯田事务上,苟政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將京兆及渭北地区的军屯悉数化为民屯,由射声营督苟顺出任屯骑將军,郭將为副將,全面负责关西民屯事宜。 从九月初开始,这一系列的动作,只为筑好巢穴,囤好粮秣,以待流民西归。这些事务,都是实实在在求治安民、发展恢復。 於是,在九月下旬,默默於长安观察苟政及其表现近一个月后,京兆名士朱彤,突然出现在招贤馆,並很快被典客曹苞引荐给苟政。 隨著魔下关西士望的增多,在他们的举荐下,关西地区有多少名人、有多少人才,他也基本有个数,虽然对苟政来说,大多只是名气大。 朱彤也是其一,接见之后,一番畅谈,苟政大喜,他发现,这並不是个浪得虚名之徒。至少,从直接观感来说,朱彤之神采、见识、韜略,不下於薛强。 於是,当场任命其为公府东,侍从身边,参谋机要。隨著一个个人才揽入中,苟政身边的参谋,也日益充实起来,也能够看了,不再是当初大猫小猫三两只的草台班子。 永和六年九月十七,秦州刺史王擢(得到建康册封)遣使,携马百匹、牛五十头、羊三百只,至长安进献,表示和平诚意,苟政笑纳。 事实上,秦州那边,苟雄与王擢的谈判一直在进行,之所以拖了近两个月, 还因为中间出了些波折。王擢要保持强大的自主性,苟雄又不完全甘於不发一兵,便与之议和。 於是,在八月初的时候,遣弓蚝、贾虎、张先等將,率军西进,试探进攻, 结果被王擢在渭水之滨击败,损失三千余人。 经此败,苟雄彻底打消了速定秦州的念头,双方的谈判,进入快车道,乃有王擢的九月来使。而隨著此次和议达成,雍、秦大部恢復安定,至少停止了战爭。 九月底,苟政的赵夫人產子,为纪念关中平定,命名苟定。 本卷终。 第193章 东出 第193章 东出 永和六年,冬十月,来自北方的寒潮已然一波一波开始南下,河洛大地也逐渐笼罩在冰冷之中,残破不堪到无以復加的伊洛盆地间,也更添几分萧索与荒凉。 洛阳,金墉城外数里,一座占地不广但看起来相当坚实的军寨立於寒风中,营垒內部,分插著好几面旗帜,其中尤以“苟”字大旗最为招风惹眼,在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天初寒,地未冻,人置身其中,已相当难熬,唯有营垒中裊畏升起的烟火气息,能够从精神与身体双重层面缓解將士的压力。 这支军队,自然是奉苟政之令,东进为接引西归秦雍流民开路的苟军。虽只五千卒,却是由各支部队合编而成,驍骑、探骑各一部,潼关破阵营一部,长安大营抽调三千战卒,在凝聚力上或许不如那些成军日久的中军,但战斗力依旧是不俗的。 此次出征,虽然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行动,却是苟氏集团立足关西之后第一次东出,而第一次的意义,总是特殊的。 东出之旅,比起预计的要轻鬆许多,五千步骑,出潼关,过弘农,沿谷水道东进,直趋洛阳,一路畅行无阻。一直到河南县东十五里,谷水、河匯流所在千金揭,方才面临阻碍。 再魏洛州刺史郑系,听闻“贼军”东出,出於一种盲目的自信与愚蠢的傲慢,竟引兵西出洛阳来战。当然,郑系之出击,还多少带著点无奈,来自於鄴城方向的压力。 却郑系前者为流民击败,並放西归,消息传到鄴城,魏帝冉閔大怒,遣使责之。要知道,如今的冉閔正是“如日中天”,骄狂不可一世,郑系之败,大损国威。 另一方面,眼见秦雍流民西归之势与中州士民流徙规模越发壮大,原本还不为意的再閔,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要是人都跑光了,他的兵源、军辐从哪里来。 面对这种情况,设法遏制是很正常的,再閔也开始考虑起如何挽留那些外逃的士民百姓。而他的做法,也十分“冉閔化”。 冉閔下令,魏政权下辖诸州郡军政官长,闭关锁道,阻断流民百姓迁徙之途,同时对那些一心外逃、胆敢衝击官府官兵的流贼进行剿杀。 而再閔的这等命令,当然能够很好地將中州百姓留下了,至少能有效阻遏人口的持续外流,但是留下来的,只是累累尸骨罢了..... 须知当前的中原诸州,除了青州在入秋后被段龕东进占据,不奉再魏为主之外,冀、洛、兗、豫、徐诸州郡,可都奉冉魏之號令,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 隨著冉閔命令的下达,本就是一场人道主义大灾难的人口迁徙开始加速了, 形同被彻底断绝了生路的各方流民们,哪怕聚眾合力,衝击冉魏光卡官军,也只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因此,对苟政来说,接纳秦雍流民的窗口也进一步缩短了,在得知关东局势变化之后,他第一次突破过往的习惯,从长安给东出军前下令,催促其进兵。 在这样的背景下,丁良也不得不加速东出。而在秦雍流民手中吃了大亏的郑系,自然是对再閔詔令执行比较坚决的一类地方军阀。 此前,洛阳算是再魏势力辐射范围最远的地方,与苟威驻守的弘农,隔著数百里,中间十室九空,基本没有接触,算是现实状况导致的“並水不犯河水”。 面对苟军之来,侵入自己的地盘,鑑於各方面的考虑,或许根本没有什么考虑,郑系选择了主动出击。而结果,註定是饮恨败归。 要知道,丁良所率五千步骑,基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在苟政的统师下,一直饱尝胜利的滋味。哪怕是那些以收编俘虏及豪强部曲为主的长安大营將土,沙场经验也相当丰富,临行前武器装备又经过一轮补充更新,只要將师头脑不发昏,其战斗力是有基本保障的。 与之相比,洛阳魏军则只能用屏弱形容了。要知道,郑系真正入驻洛阳,也才五个月,兵微將寡,民少粮乏,但这种力量的对比悬殊,郑系显然不清楚。 他的表现属於,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吞下失败的苦果,也並不值得意外。 双方在千金揭旧堰以东接战,郑系八千余卒,被丁良、罗文惠、杜郁、孟淳四將正面衝击,激战一个半时辰,即便被衝垮。 千金塌一战,苟军斩获四千余人,郑系狼狈东逃,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位置, 最终仅收拢了不到千余败兵,会同留守魏军困守金墉城,並火速遣人东去求援。 而丁良则在简单休整之后,率军抵至洛阳城下叩关。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 都曾为华夏大都、帝国京邑,如今却成为苟军这股后起势力驰骋之所,不得不令人感嘆帝国兴衰、王朝叠代。 作为西晋旧都,如今的洛阳萧条得让人不忍直视,她的繁盛早在永嘉之乱中为匈奴汉国大军所毁灭,三十余年后,甚至不如长安,只能作为河南一座军事重镇而存在。 並且,洛阳旧垣虽在,但其军事价值与职能,仅局限於金墉城內。而郑系显然也明白此点,心知洛阳难守,在逃归之后,果断將所有士卒与民丁都集中到金墉小城之內固守,等待援军。 金墉城外,一队骑士肆意游弋著,似乎是苟军的斥候,城上的魏军守卒大抵也是做此考虑,按照郑系的命令,並没有任何妄动,只是任其察看。 而城上守军不知道,这队骑士之中,隱藏著苟军主將丁良以及大將罗文惠, 二者一起,亲自察看守军城防情况,在城周跑了好几个来回,將城垣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方才缓缓朝大营退去。 金墉城作为背景缓缓南去,骑队之中,被北风吹得通红的丁良,有些惆悵地吐出一口白气,对身边的罗文惠道:“金墉城不愧是河南坚壁,城高池险,魏军虽已丧失战力,士气低落,然其若选择固守,想要击破,尤其是速破,恐怕很困难。”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郑系轻鬆败退,致此麻烦!若逗留洛阳太久,只怕辜负主公重託!”说著,丁良眉头皱起,用带著绢布手套的手揉了揉额头,忧虑道。 自攻取长安之后,罗文惠便率领破阵营,驻守潼关,半年的镇守生涯下来, 他身上儒雅依旧,但大將风度也更加浓郁了。 见丁良忧心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將军也不需过於忧虑,金墉城或许坚固,但敌军本就屏弱,又遭惨败,军心不稳,士气衰落,有固垒而无坚兵, 也必难久持!” “此事我也明白!”丁良嘆道。 “既然如此,何不舍洛阳而东,直接前往接应西归流民?”罗文惠道:“主公的目標,在於流民,洛阳兵败军残,已难阻止我军行动,將军完全不必执著於攻克金墉!” 对此,丁良沉默了,不知是在考虑此建议,还是另有想法。见状,罗文惠拱手道:“將军若顾虑魏军出击,末將愿率本部,於城外监视,必不使其有扰將军行动!” 听罗文惠这么说,丁良不得不表態了,说道:“我自然相信罗都督的本事, 但河南之地,可不只金墉一支魏军,郑系虽败,其他魏军如何应对?” 罗文惠想了想,道:“末將以为,千金揭一战,我军军威已扬於河南,將军或可遣人,拜访沿途魏军官长,通报我军目的,以末將估计,河南魏军,未必敢於也未必愿意同我军为敌了!” 此议一出,丁良两眼顿时发亮,面上也有意动的色彩,张了张嘴,又迅速收口。琢磨几许,偏头冲罗文惠道:“此计似乎可行,却是我过於执著於军事办法了,回营之后,召集诸將,议一议!” 闻言,罗文惠眉头也第一次皱了起来,他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丁良嘴上虽然这般说,但话风与口气却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仍有顾虑。 心中的异样,罗文惠並没有表现出来,快马加鞭回营之际,忽然回首,往洛阳城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营,恰逢弘农太守苟威率军,亲自押运五千解军粮,送至军前。弘农以其地理位置,天然作为东出苟军的后盾,苟威也奉命调运粮草,支持此次东出军事行动。 对於这项差事,苟威闹了些彆扭,他派人去长安向苟政討要军事任务,並大言不惭,大將焉能用作粮料官,愿意领兵,为主公战洛阳。 苟威的请求,自然被苟政拒回,前者因西归流民之事犯下的浑,苟政还记著了。不过,苟威也不气恼,相反他很积极为丁良军调运粮料,並率军前驻到新安。 此番,听闻千金塌捷报之后,他更亲率两千弘农兵,押运粮草,赶到洛阳军前,其中目的如何,可想而知。而弘农兵来,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辐需补充之外,也使丁良手中可以调配的兵眾,一下子突破万人,可操作空间也更大了。 如果有什么不那么和谐的,那便是苟威若当刺头,也会影响丁良的作战指挥。虽然丁良被苟政封为建节將军,又是此次东出主將,但在苟威这种苟氏族人兼地方实力派,还是没那么够看。 不过,苟威此人身上最大的规律,大概就是有起有伏了,前者因流民之事惹得苟政不愉,此次同样是为流民计划,他则相当尽心,积极表现寻求作为,也只是为了重新討好苟政。 因此,他到洛阳军前,是真的来帮忙,而非找麻烦的...:..凭著弘农太守的地位,又作为大军粮料供馈者,苟威自然也列席军事会议。 也正是在军议上,罗文惠方才彻底反应过来,丁良的“顾虑”在哪里,他想攻克洛阳,赚取一个“收復旧都”的功劳。 虽然如今的洛阳,早已衰败至极,除了金墉城的军事戍防功能,几乎不值一提,但她的名头可实在不小。至少在天下人的潜意识中,他仍是天下的中心,须知,东晋那边的北伐呼声中,喊得最响亮的“还復旧都”,说的可就是洛阳。 而眼下,正有这么一个几十年难遇的机会摆在面前,丁良岂能不动心。收復洛阳,或许实质意义上价值並不是那么大,但这个名头传出去,绝对是够唬人的。 这个名头若被他丁良夺取,又岂能不名传天下,就像当初的梁犊一般,而与梁犊面对的形势不同,背靠关中的苟氏集团,是不会曇一现的。 丁良一直是个心机很深、功利性也很强的人,只不过,微末之时的追求是生存,是富贵,追隨苟政发跡之后,靠著忠诚与敢打敢拼,一路节节拔高,视野也不断开拓进步,追求也更加“高级”起来。 当丁良表露出攻克洛阳之志后,也得到了不少將校的踊跃支持,还是那个原因,这可是洛阳! 唯有罗文惠与杜郁,明確表示反对,罗文惠坚持他此前提出分兵的策略;杜郁则表示,事有轻重,此事对东出苟军来说,接应流民为重,取洛阳为轻,不能主次易位,若因洛阳耽误了接应流民大事,回长安后,如何向明公交待。 杜郁的话还是有些效果的,但要让丁良直接放弃已到嘴边的洛阳,总是不甘的,但同时他也顾忌,真耽误了苟政的大事。 於是,丁良最终决定,用三日间进行攻城,看能否趁郑系新败、魏军屏弱, 一举克城。如坚城南下,再依罗文惠之策而行..... 说起丁良,以一杂胡出身,得苟政信任,並最终从微末贱人,出落成为一员大將,他当然是幸运的。而他打动苟政的地方,无外乎几点,骨子里的狠劲儿战场上敏锐的嗅觉,以及豁出一切的忠诚。 尤其是第三点,在追隨苟政崛起的过程中,丁良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一直以来,他对苟政的命令,都能不折不扣甚至不假思索地去完成。 当初在大河边,苟政曾和丁良开玩笑,说不知水深如何,可敢下河试之?丁良二话不说,一跃跳下,要知道那时的丁良是不会水的,何况是滔滔大河,若非在滩途边上,他绝难活命,被救起时,也几乎丟了半条命。 只能说,人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生物,也在不断变化。比之当初,如今的丁良,或许依旧忠诚於苟政,但从他在洛阳城外的决策,却有种迷失的意味。 不管出於何等考虑,在对苟政命令的贯彻上,是有疑议的。虽有“將在外, 君令有所不受”之说,但这个理由,可很难搪塞住苟政,关键在於,丁良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丁良直接攻取洛阳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行,对他来说也算是另外一种幸运了。探骑来报,镇守河南另一重镇成皋的魏徵虏將军吕护,率军西进, 来援洛阳。 第194章 人口八万余 第194章 人口八万余 时下河南,最重要的两座城镇就是金墉与成皋,军事价值尤其突出,一左一右將伊洛盆地锁死。因此,倘若能將这两座军事重镇拿下,也基本可以宣告对司洛地区的占领。 如何攻克一座防御牢固的坚城,是歷来军事征服的大难题,苟军在河南,金墉也好,成皋也罢,在时间不充裕,实力且不足的情况下,想要顺利破局,並完成苟政的“战略移民计划”,也少不了对手的配合。 洛阳的诱惑確实巨大,但也还没有大到让丁良完全丧失理智、不顾一切的地步,当军情发生变化的时候,他的战术调整也相当快速。 比起攻城之战,丁良也更乐於野战,不只是对自身將士战力的自信,也与敌军的状况有关。河南魏军的虚实,不说被苟军摸透,基本的了解总还是到位的, 千金竭一战也足以佐证此前的判断,这里的魏军,就是一干二流部队,而领军將领也不是什么勇略之將。 因此,探骑的报告中,魏徵虏將军吕护率上万戎卒西来,在丁良等苟军將校眼中,那就是上万只绵羊,並且选择主动出笼,这等“吃肉”的机会,他怎能不紧紧抓住。 何况,若是再把成皋魏军击败了,那形势孤危的洛阳也自然而然成为囊中之物,收復之功同样可以获取,並且到时候很可能是整个河南了。 隨著思路的调整,在罗文惠与杜郁的协助下,丁良很快便制定出新的进军及作战计划,並且比罗文惠所议要更加坚决、彻底。 丁良否决了罗文惠留守大营、监视金墉魏军的建议,他直接表示,欲破吕护,需文惠都督之统率指挥,破阵將士之勇敢善战。 同理,杜郁及其部从,包括苟威带的弘农兵,都是如此,丁良就是打算集中所有精兵锐卒,贏五日之粮东进,迎击吕护,力求毕其功於一役, 而洛阳大营这边,则以將孟淳率一千士卒,杂以徵召的民夫、吸收的流民、作战俘虏三千余眾镇守。孟淳,也是一个“鸡犬升天”的典型,最初也只是梁导魔下的一名普通军官,潼关之变后为苟政收编,一路追隨至今。 不过此人,军政能力普通,文化水平极低,在早期凭著个人武力冒头,如今在猛將如云的苟军中也显平庸了。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尤其是攻取关中的这半年多中,有许多苟军老人,能力与见识都有些跟不上发展了,孟淳便是其一。 不只是苟氏那些骄兵悍將,外姓將领也是一般,孟淳甚至堪称代表性人物。 不过,与满腹怨言的郑雋、王堃等苟胜旧部不同,孟淳的心態调整得很快,嘴上话不多,表现很踏实,不管是整编还是调职,都默默遵令。 孟淳如此,除了个人性格与苟军老人普遍不具备的自知之明外,也因为他的依仗总是要坚实一些的。一方面,他在苟政那里留下了一个忠谨勤恳的良好印象,另一方面还有“关东派”將领抱团支撑。 別看苟氏集团成立发展的时间並不算长,但到自前的地步,內部已然是派系林立,“关东派”算是一大派別,以梁续义军中关东籍將士构成,包括后面来归的刘异、李俭、赵思等將,以及陆续西投的关东豪杰、流民。 “关东派”虽然同样也杂,但凝聚力是相当强的,毕竟他们属於在“山西”这个异乡打拼,抱团取暖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选择。 在河东时,孙万东以其魔下部眾及在苟氏集团內部的独立性,成为关东派的领袖,等孙万东在平阳战死之后,陈晃迅速成为新关东派的头脑,並且更加服眾。 毕竟,陈晃更会做人,更服眾,同时功劳也不小,更受苟政信任,也是关东籍將领中军职最高的一一振武將军。而孟淳,与陈晃的关係,也一向很好,甚至可以说亲密。 具备这么多“有利”因素,此次东出,孟淳主动向苟政请求隨军作战,念其过往勤恳踏实的表现,苟政自然没有拂其意愿的理由。 对孟淳来说,心態平稳固然是一方面,但作为“义军”老人,看著一个个后来居上的文武將吏,若说一点波澜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而入长安之后,便没有捞到多少功劳了,实在没有太多机会。前者千金揭之战,算是一场大胜,但战场表现显然不如杜郁、罗文惠。 此番,意外地被丁良委以重任,孟淳在感到压的同时,也十分欣喜。镇守后方,监视敌军,保护粮道,或许不如正面战场上那般闪耀,但却是他独自领军, 有什么表现与功劳,都能直接凸显出来。 冬十月初三,在安排好洛阳大营防御之后,丁良集中起东出各部苟军六千余精锐,迅速东向,迎著西援的成皋魏军开进。 苟军这边,不论是决策力还是执行力都是要强过魏军的,在眾將率领下,苟军各部急进,后发而先至,初四即抵达巩县,並於当日上午横渡洛水,於东岸布阵休整。(洛水东流经巩县,折而向东北,注入大河) 一直到初四下午,已经养精蓄锐,成以逸待劳之势的苟军,终於等到姍姍来迟的冉魏援军。由吕护所率的魏军,兵力上比之斥候侦探的还要多一些,足有一万三四,然而,旗帜混乱,兵眾鬆散,士气不振,甲胃不齐。 苟军东进的情况,魏军那边显然是有所察觉的,在明显发现敌情有变的情况下,仍然选择逼上前来,唯一的理由,或许就是仗著人多势眾。 很多战场上的抉择,並没有足够全面细致的思量,也不是所有將帅都具备那种能力,更多的,还是凭经验、直觉,抑或一种“自信”的思路。 吕护的思路显然不复杂,他军眾更多,逼上前去,能迅速击败敌军固然好, 若不能,凭著“雄厚”的实力后撤,料想也无虞。 只可惜,吕护的见识显然短浅,他甚至没有对苟军急进与背水立阵进行深入思考,也没考虑自己及魔下將校的指挥能力是否足够对魔下上万军眾进行一些复杂细致的操作。 当然,就巩县之战发生的过程与结果来看,並不需要他做更多的操作了.: 原本,丁良是打算借军阵,进行防御,消磨魏军士气,而后寻机反击。然而,在洞察魏军的虚实破绽之后,他果断更改战术內容,选择主动出击,趁魏军初至,立足未稳,痛击之。 隨著丁良、罗文惠、杜郁三將各率部卒,分三路出动,向魏军发起进攻,一场乾净利落的胜利又被苟军收入囊中。 在苟军调整阵型,发起进攻之时,魏军那边还在调整阵列,从前军到后军, 充满了混乱与忙碌。当苟军的突击队与魏军接战时,吕护还在催促后军迅速到位,当然,隨著苟军猛烈进攻的展开,怎么也到位不了了.... 吕护將具备战力的军卒全部都集中在中军,作为开道的先锋,战力反而很房弱,在苟军的衝击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崩溃了。 前军崩溃不要紧,致命的是,溃败的乱军后撤,直接衝散了吕护好不容易调整好的中军,苟军隨后掩杀,將魏军可能带来的最大威胁,直接给掐灭在萌芽。 而奉军令从南面迁回进攻的魏军后军,见到前军溃败,中军不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无视,逃跑了,也就导致吕护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即便在正面战场上,魏军的人数要更多。 吕护当然不是什么名將,他的作战指挥能力也相当一般,不过,面对危险, 逃跑的决断力倒也够强。眼见败局已定,直接带领亲兵,脱离如绵羊被苟军赶逐的魏军部属,逃向成皋。 只可惜,他早就被丁良盯上了,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丁良派出了唯一一支作为预备队的骑兵,进行追击。吕护没能逃太远,在不足二十里外的洛水之滨, 被苟军追上,乱箭射杀,斩首而归。 吕护的死,也为“苟魏巩县之战”划上一个完美的句號。这一仗,甚至比千金揭之战还要轻鬆,至少在千金揭时,郑系还摆开阵势,与苟军进行了一番对战,虽然最后被击败了。 而吕护军,从照面一开始,便始终面临著来自苟军的不对称进攻,军阵尚未完全摆开,阵脚尚未稳定,便遭到苟军的猛烈进攻,十成的力量,发挥不出两成,最后稀里糊涂地被击溃。 也正因如此,在这一仗,苟军斩首並不多,不到两千级,但当场俘虏七千余魏卒。河南的魏军,实际上是一支没有依靠,也没有意志的军队,兵败如山倒, 当苟军喊出“投降不杀”之后,跪地缴械,实在没有任何的负担。 而那支未战而逃的魏军后军,也没能逃掉,他们狼狈而东,翌日上午方才回到成皋,然而这个时候,成皋关城上飘扬的却是“苟”字旗帜。 原来,丁良吸取了千金之战的教训,在巩县之战前,出於一种绝对的自信,他特地摆脱苟威率军绕行,直袭敌后之成皋。 成皋若下,则能避免金墉城下的困扰,同时可以直接截断吕护军后路,届时即便正面战场有些闪失,从大局上也能获取胜利。 而这一手暗线,也的確起到了关键作用,苟威不负所托,火速潜行进军,攻克了因吕护出击而空虚无备的成皋。等败军归来之时,也没有多少拖泥带水,很乾脆地选择投降。 隨著成皋关的攻克,河南的形势也直接幡然一新,其后不久,得知巩县之战与成皋失陷的消息后,郑系选择了投降,以金墉城献。当然,郑系投降的不是“苟贼”,而是大晋朝廷,只不过暂时依附略阳“苟公”帐下罢了。 於是,留守洛阳大营的孟淳捡了一个漏,成为东出苟军第一个进入洛阳城的將领。这件事,让丁良十分不满,觉得孟淳不会做人,但一时又不好发作。 到十月初七,整个伊洛盆地,基本落入苟军的掌控,本地所剩不多的豪强土民不敢抗拒苟军兵威,纷纷献降。而仅通过千金揭、巩县两战,苟军便收俘了一万五千余名魏卒。 虽然这些人良莠不齐,老弱之卒占比很高,但至少也是一个合格的劳动力。 哪怕只有这些俘虏,苟军此次东出,就没有白费。 接应西归秦雍流民固然是战略目標,但本质上,还是充实关西人口,增加开垦耕耘、休养生息的劳动力。而隨著局势暂定,丁良等人也能放开手,进行流民计划。 事实上,在洛阳至成皋之间,已经有不少流民眾了,他们在再閔实行“人口流动遏制”政策之前,歷尽辛苦,赶到了河南,然后便被锁死在当地,进退不得。 隨著丁良向河南的西归流民发布来自长安的接引命令,冬季来临之后,已然濒临绝望的秦雍流民顿时大喜,重燃希望的他们,鼓足最后的气力,相互依偎扶持,前往洛阳。 在洛阳,丁良已然下令,布设粥场,发放救济粮食、燃料与衣物,並由杜郁负责將登记造册的西归流民,安排护送西归, 从十月初十开始,第一批西归流民,就已从洛阳出发,向关西迈进。从后续长安的官方统计中可知,此一次,东出苟军一共从伊洛地区向关中转移了三万余口秦雍流民,加上魏军俘虏,以及苟军后续的行动,总计获得八万余口人..... 而这些人,不管是军还是民,如果没有苟政的这次强力干预,其中绝大部分人最终的下场,恐怕是消耗在关东的乱战之中。 苟政此番,算是从“天机”中截取了一部分本该湮灭的生机。虽然付出了不少的军事、行政与粮资成本,但八万余人口的输入,尤其是大量適龄人口,极大地充实了关西的劳动力。 对苟氏这个初升的势力来说,最大的意义在於,这些新输入的人口,是直接受苟氏集团控制的,只需要安顿下来,用不了两年时间,便足以为苟氏提供包括兵源、粮食、布匹、劳力在內的一切战略资源。 当然,这八万余口人的构成,並不都由秦雍流民构成,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关东流民。这里,又不得不提苟军后续的动作了。 进入伊洛盆地的秦雍流民,终究只是少数,並且大部分都被苟军安排向西输入。但对於数量,丁良並不满意,於是罗文惠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成皋关既下, 那通往关东的道路也算基本打开了,於是继续向东进军。 当然,这一次的目標就单纯是为寻觅接应那些苦苦挣扎於中原充州境內的秦雍流民了,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第195章 连锁反应 第195章 连锁反应 永和六年冬十月十五,建节將军丁良遣破阵营督罗文惠率军三千,东出成皋,掠滎阳、陈留二郡。 至此,苟军的步伐算是將当初梁续义军东进的路线给重新走了一遍,声势上虽然没有十数万大军那般庞大,但脚下的步伐走得要更坚实、从容,凶险则不弱之。 罗文惠此次东进,本只是一种尝试性的行动,目的则为了接应更多的秦雍流民。为此,他的行动沉稳之余,而又不失果敢迅速,他也的確是苟军將领中少数知兵法、懂韜略的大將之才,尽情地为达目的而挥洒才情。 渡水进入滎阳郡境內后,罗文惠並没有诉诸於武力,既不攻城,也不略地,更不扰“民”,所过之处,只是给沿途流民百姓,提供西归的路线指引。 同时,他向滎阳境內的官宦、豪强派出使者,表明態度:他此来別无所求, 只是奉主公之命,迎接关西父老还乡,滎阳官民豪杰,只要停止对秦雍流民的迫害,纵其西去,苟军也绝不侵犯,事毕之后,也绝不逗留...: 罗文惠的这番表態,传至滎阳境內豪右耳中,起到了出人意料的好效果,不管是那些打著魏旗的官兵,还是郡望豪强,都选择坐守城池、堡壁,停止了一切阻止、迫害活动,对罗文惠吸引转移秦雍流民的行为,完全坐视不管。 出现这种局面,倒不是罗文惠的面子有多大,苟军的兵势有多强,让他们有多忌惮。实在冉閔的政策不得人心,要知道,不管是的阻流亡还是斟民乱,可都是需要成本的,而军需粮,鄴城那边可不会管一粟一麦,地方官长自然不那么乐意。 而对於豪强们来说,他们未必认识不到人口的好处与重要性,然而,就和苟政自起兵以来始终困扰於粮食问题一般,地方的豪强们同样要为如何养活部从而弹精竭虑。 这么长时间了,从流民中吸收人口、劳力,他们早就做过了,只不过这等事务上,他们同样是有“预算”的。自赵末以来,中原地区的生產生活状况,或许比河北少一些,但也极其勉强,而滎阳、陈留可是经过梁犊大军祸害的,土民的生存情形本就堪忧。 在生存物资匱乏的时代,即便诸家堡壁有些储粮,那也绝不是为了招揽人口。因此,如果不是为了谋划叛乱、制暴、征伐之类的大事,没有哪一家敢放开了吸收人口。 当冬季来临,自上而下,从官到民,第一位考虑的只是如何熬过又一轮残酷的寒冬,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流民眾並没有任何区別。只不过,他们有凝聚依靠,流民没有。 相比之下,地方的豪强们,更加忌惮流民滯留境內,对自己的部眾、土地、 財產造成破坏与损失,一干饿极了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滎阳乃至中原诸郡豪强的做法,普遍是这样的:拣其少量精壮者充实堡壁,余者任其自生自灭,若有侵犯则会同官兵豪右,一同扑灭。 当然,羯赵曾经从四方州郡徙入中原、河北的人口达数百万,如此庞大的一股人口流动,捲起的声势也是不可小靚的,大河南北,也同样有大量城镇、堡壁被流民眾所攻破,只为一口吃的。 在这新一轮的大变局下,不论何等身份、阶级的士民,都面临著生存的压力,尤以法禁丧失、生產荒废的中原、河北州郡最为严峻。 如此背景之下,罗文惠不以刀兵威胁,只求吸收流民西归的做法,滎阳本地的豪强们,自然没阻止的意愿,甚至相当支持,这是一种“共贏”。 毕竟,人口少了,可供当地士民取用的资源自然就多了,在滎阳本地士民的眼中,过境的流民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群可以吞噬一切包括自身同伴的蝗虫。 而罗文惠与豪强们达成共识之后,他在滎阳传播苟军名声、吸引接纳流民的行动自然顺利许多,並且,从滎阳开始向东面的陈留、济阴乃至更远的兗州郡县传播而去。 於是,罗文惠在滎阳开了一道口子,在自然与社会环境压迫下几乎陷入停滯的流民西归浪潮,又再度滚动起来。自西而东,受此影响的流民眾,少说也有三十四万,然而,最终能够抵达目的地的,不足十之二三。 很多流民,走不出所处郡县,就因饥寒疾病而死,或者相聚为乱被官兵豪强扑杀,又或者盗贼所杀,又或者自相残杀、掠夺,情况严重的地方,已经不是易子相食了,而是赤裸裸的“人相食”。 也是一路东来后亲眼见识经歷了西归流民眾的各种惨剧之后,罗文惠方深刻地明白,即便没有冉閔给诸州郡下达遏制流民的詔令,那些踏上归途的流民百姓,下场也不会好。 地方上的势力,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利益,是绝不能容忍流民肆意过境,抢掠破坏,而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妄图穿越千山万水还乡的流民,更多也只是一种奢望。 如果没有接应,抑或是被沿途的豪右吸纳,是很难想像流民们有个良好的结局与归宿。 因此,也不得不感嘆,当初王墮等人率流民西归,是何其不易。而去年就踏上西归路途的贾虎等流民眾,別看当时悽惨,用现如今的眼光来看,实在能用幸运来形容了。 总的来说,在徙归之事上,能够受到幸运垂青並获得生存权的实是极少数, 走得越早,生还的可能性就越高。 而苟政派军东迎,加上丁良、罗文惠的自主性发挥,事实上能救的人同样不多,但至少让辛苦徙至河南、滎阳、陈留一带的流民眾们多了些生存的希望。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让罗文惠就那么从容不迫接应流民,多的不说,二十万口总是能被他带回的,届时就轮到苟政头疼了。二十万张嘴,又是在不断迈入酷寒的冬季,想要完成迁徙、安置与养活,困难是极大的。 但显然,罗文惠的此次行动,並不是打单机,时下的关东,也真不是苟军能够肆意驰骋的。罗文惠虽然勉强同滎阳乃至陈留的地方豪强达成默契与共识,但关东的局势也並不完全由这些地方势力决定。 很多事情,还得看鄴城,看军威强盛的再魏,来自冉魏的反制措施也很快来了.:: 此时的冉魏,別的不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相当强盛的。而作为“关东第一强国”,大国之威严岂容挑畔,还是与魏帝冉閔有过严重过节的区区苟政、 小小苟军。 郑系、吕护相继兵败,自金墉至成皋陆续失陷,这等变故对魏政权来说,无异於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魏帝再閔脸上。 当洛州剧变及后续发展的消息传至邮城后,再閔自是勃然大怒,而以再閔的强悍个性,又岂能容之。於是,下詔以镇南將军苏彦率禁军五千,会同枋头驻军及兗州刺史魏统、豫州刺史张遇,共击滎阳、陈留苟军,並力西向,收復成皋、 洛阳。 原本,冉閔是有亲自统兵南下,將东出苟军歼灭,以泄“谷水之战”的愤怒。已经时隔一年半有余了,当初在谷水,被苟氏兄弟绝地反击、饮恨而归的耻辱,冉閔可一直记著呢。 当然,最终按下亲征的心思,主要原因在於两点。一则,丁良、罗文惠等无名之辈,还不配他堂堂大魏皇帝出马,他再閔自称帝建国以来,遭逢的对手,可无一不是梟雄豪杰、军阀强藩; 二则是,再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正在打算北征襄国,彻底消灭盘踞在襄国的石祗等羯赵余孽,获取完全的冀州统治权。並且已然调度起十万步骑, 蓄势待发,与襄国相比,大河以南的小小骚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哪怕入冬了,关东地区依旧战乱不已,这个冬季,也註定將为血色所染.:: 仅从硬实力来说,再魏调措用於乱討贼的力量並不算强,但至少听起来很唬人,北面有魏军精锐,东南各有充、豫之师。 而罗文惠闻之,也大为忌惮,审时度势,因势而为,是一个良將必须具备的素质。虽然心態上並不畏惧,但若让他以三千师旅抵抗三路数万之眾的魏军,他还没那么狂妄。 至於,向丁良求援,集东出精锐,与之兵,也不可取。倒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只不过,用宝贵的力量去追逐微弱的胜利可能,智者不为。 而罗文惠始终记得苟政给他们的任务,流民!但这仍是有个前提的,若以自大损失去换取,也是不值当的。 於是,在苏彦初领军渡过大河时,罗文惠早已率军护送最后组织起来的一批七千余眾的流民,往成皋撤去。罗文惠的速度很快,忌惮魏军兵势是一方,虑滎阳豪强反覆也是一方面。 在成皋,得到消息的丁良,已然亲自布置好防御,並发兵接应。也得益於罗文惠见得先机,果断撤离,方没有被魏军咬上,得以全师而还。 不过,危机並没有解除,再閔的詔令,除了討贼戴乱,还有收復洛阳。於是,踏上滎阳土地的魏镇南將军苏彦,在滎阳会同了兗豫二州军队后,又在当地进行了一波“大动员”,很快组织起七万余军眾(很多流民百姓,都被苏彦下令,裹挟入军,准备做攻城的消耗品使用),西进成皋。 永和六年冬十一月,在魏帝冉閔,亲率十万步骑北上,进展神速,並迅速抵达赵都,將石祗围困於襄国时。在河南,同样是由冉魏策动的一场战役,也如火如茶地展开了。 这自然又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襄国那边太远,暂时不提,但成皋这边,东出苟军却的的確確与魏军展开了一场硬碰硬的血战。 整场战役期间,成皋在死人,而在各自背后,因战爭而被强行抽调生存资源的士民也大量因饥寒而亡,只不过,在死人的效率上有所差异罢了。 而以关东当前的这种局面,这个冬季过去,滯留中原的百万徙归流民能活下一半,都是老天开眼了....: 成皋苟军这边,因为苏彦那堪称疯魔的进兵计划,如何应对,也起了一场爭论。苟威认为,魏军人多势大,他们兵少,且远离后方,资储因为接应救济流民消耗严重,不利於战,力主撤退。 罗文惠则认为,一旦撤离,魏军若追击,必然溃走,届时,河南得而復失倒是小事,军民损失乃至覆没,才是大事。 同时,对流民的西徙,仍在进行之中,洛阳那边,杜郁弹精竭虑,也才把河南境內的那些流民、及俘眾从洛阳送走。当魏军西进之时,洛阳那里,仍有数万没来得及撤走的流民眾。 在这样的条件下,苟军若贸然西撤,绝对討不了好,往幸运的方向考虑,也不过是军队撤走,而辛苦了一个多月的努力大部分可以宣告白费。 那样,或许苟政因为现实局势的变化不会苛责他们,但丁良这些將领,却很难打心里接受这种结果。 出於这种考虑,在综合意见之后,丁良最终决定,凭藉手中实力,以及成皋还算完好的城防,坚守拒敌。为洛阳流民西归爭取时间,同时向长安请援。 值得一提的是,隨罗文惠自滎阳、陈留西归的流民中,有很多人主动留下, 拿起武器,与苟军共抗魏军。 同时,其他流民在听闻魏军西进的消息后,也表现得同仇敌气,在杜郁等將吏安排引导下,相当配合,很多人为了避免给苟军造成麻烦,甚至在领取口粮后,主动结队,自发向关西撤退。 在一场生与死的追逐与考验中,获得了新生希望的流民们,表现得极其坚韧与勇敢。 而成皋之战,就如再閔受挫於襄国城下一样,凭藉精兵与城防,丁良等苟军將领,也生生扛住了苏彦所率魏军长达半月的进攻, 很多时候面对坚城,並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碍於实施的各类战场条件罢了, 而这些对成皋城下的魏军来说,都不具备。而为了突破苟军的防御,最后的办法,只有用人命去填,而苏彦武装起来的炮灰,也的確不少。 在一种残酷而血腥的战法之下,前前后后,死在成皋城下的魏军民,达两万余眾,就是炮灰,这样大的消耗,也实在严重,大损士气军心。 一直到十一月十七日,亲自领兵而来的豫州刺史张遇,再也忍受不了苏彦这种完全用任命堆的办法,率先撤军,豫州兵一动,充州兵也有样学样。 不得已之下,苏彦只能选择暂时撤军,退至滎阳城休整。而成皋的苟军,因为伤亡太大,也不敢贸然追击。 在苟魏两军於成皋兵血战之时,另一头暗中窥伺的饿狼,也趁机张开疗牙了。 第196章 苻氐悍然入场 第196章 苻氐悍然入场 至少在十一月中旬的成皋周边,有实力也有意愿干涉“苟魏大战”的第三方势力,只有一股,汲郡的氏集团。 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氏,的確是有股韧劲的,经歷了那般惨重的损失之后,在关东依旧拥有一席之地,依旧在冉閔的眼皮子底下,默默发展。 自枋头大战以来半年有余,在健的努力之下,氏的实力终於有所恢復, 部眾散而復聚,民心士气不断抬升,通过对西归流民的大量吸收与招揽,军民眾也再度恢復至十万左右。 有一点自是毋庸置疑的,数量虽然上来了,质量却是断崖式下降,这个阶段的氏,比之洪时期,弱了何止一筹。 不过,这凝聚力却没有多少下滑,一定程度上反而有所抬升。当危险与磨难降临,人心固然易变,氏集团走了、叛了许多人,尤其是王墮为首的那部分关西豪右。 但留下的,不管出於什么形势考量,能够在危难之际还能紧密地团结在氏周边,也十分难得了。 当然,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很多选择决定並不能单纯用忠诚、义气之类的品性来解释,很多时候往往只是针对所处局势与环境的无奈选择罢了。 对凡城时期的氏集团来说,那些依附于氏的胡夏部眾,与当初隨苟政强渡大河、北攻河东的苟军將士並没有本质上的悬殊,都是为了抱团取暖,求生罢了。 经过枋头大战惨痛损失后的氏集团,在短时间內,基本丧失了爭霸天下的实力与机会,如何生存,才是其首要考虑的问题。 事实上,就是没有此次苟军东出,荷健那边也必將有所动作,无他,急於恢復实力而导致的快速扩充,让氏集团的人口“爆炸”了,军民部眾面临著空前的粮食压力。 半年前,健虽然靠著非凡的胆识与出眾的勇略,从再魏手中將雄等氏精英从枋头救出,但氏在枋头十数年的积储,尤其是粮食、军械等军事战略资源,却没法带出,损失殆尽。 因此,撤到汲郡后的氏集团,除了一干部眾之外,在其他方面几乎是一穷二白。健用了將近两个月时间,方才聚拢起五万余老部曲,后续的扩充,则是一种堪称罔顾一切的举动。 十万部眾,就是十万张嘴,养活这么多人的压力有多大,苟政绝对是有发言权,健体验的,只是苟政去年在河东郡的经歷罢了。 如果不是健早有打算,东援枋头之前,在河內、汲郡课民种麦,秋收回了一口血,又强行调用二郡民財力为己用,氏早就支撑不下了,但即便如此,凡城的积储,也远远不足以供养十万军民,至少没法让他们度过此冬。 迫於粮食这种最基本的需求与压力,氏也必须行动,而解决的办法,当然是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以支撑氏集团运转下去。 另一方面,以符健及其下属豪杰们的见识,未必看不出问题所在,也未必不知大量吸收流民人口带来的粮食危机,但他依旧忍著反噬的可能,积极坚决地做了。 只能说,健是早有打算,行此非常之举,则必有非常之谋! 原本,在河內、汲郡的秋收基本结束之后,健便有动兵的打算,其目標, 也正是河南诸郡。放眼四围,能够作为攻取目標的,也只有中原司洛扬豫地区了。 但之所以未能成行,还是有些忌惮鄴城的冉魏,那个时候,冉閔虽然在做北伐准备事宜,但毕竟还没出动,健也不敢贸然出动,他也只能暗中筹备,寻觅一个最好的时机。 转机很快就来了,苟军东出了,搅得伊洛郡县天翻地覆。之后大河南北局势的发展,更朝著有利于氏的方向发展而去,罗文惠东出成皋,三路魏军齐聚滎阳,攻歼苟军,冉閔则开动大军,浩浩荡荡北伐襄国去了....., 多按捺了一个多月,於健而言,就仿佛一直扼在喉上绳索解了套一般,获得了一个极其难得的战略行动空间。而到这个地步,哪怕是寒天雪地,健也得动起来了,否则且不提能否扛过这个冬季,到了明年,是否还是这种局面都是两说。 哪怕到出击之时,摆在符健面前的,仍有两条路可选。一则趁冉閔伐襄国, 偷袭鄴城,再閔不在,鄴城那边虽然留有不少驻军,但对健而言也都是些土鸡瓦狗,加之对鄴城的熟悉,出奇兵,孤注一掷,未必没有攻克的可能。 但符健很快便掐灭了这个念头,鄴城看起来美好,却是一颗苦果,谁尝谁知道,而经过再閔那一年多的折腾,早就不復当初之盛,更不具备多少吸引力了。 而氏此番出击,是关乎到整个势力生死存亡的大事,在大胆谋略的同时, 健也做著小心论证。至於论证的结果,最好的去处,也正是第二条路,去河南。 比起河北,河南的综合情况显然是要好一些的,更重要的,没有太过强力的对手。並且,隨著魏军对苟军发起反击,也为氏出击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永和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健突然自汲郡凡城起兵,率步骑五万,自枋头西南的大河渡头延津渡河,席捲陈留。而后,健以其弟雄为主將,率精兵八千东掠兗州,荷健自己,则领大军向西,兵锋直向滎阳。 此时,苏彦等魏將因此强攻成皋未果,正退至滎阳城休整,苏彦、张遇、魏统三人,正为苏彦的骄横与成皋城下的惨重伤亡而爭执。 得知氏南下,並从后方而来,三人无不色变,尤其是兗州刺史魏统,兗州可是他名义上的地盘,並且,氏军在东面,也阻断了他回师的路途。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面对符氏大军,这三路魏军若能合力,倒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然而,以上两个条件,此时的河南魏军都不具备。 成皋城下长达半月的麋战,兵卒、军辐、士气,都是肉眼可见的损耗,而苏彦等魏军高层將师,则是矛盾重重,面上尚且不和,论同心同德了。 因此,面对氏军西进,苏彦等人既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也根本拿不出应对之策。健的进军速度很快,也很坚决,二十日,即兵至阳武,二十二日,已然抵达滎阳城东十数里的厘城小邑。 这几日间,滎阳的魏军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毫无作为,只是麻木、被动地等待著命运的审判,至多隨著氏军的迫近,而惊惶,而失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坐以待毙,比如豫州刺史张遇,他已经十分后悔此次北上蹭这趟浑水了,內心更是对再閔痛骂一遍又一遍, 於是,在二十一日,当健自阳武向滎阳进兵时,张遇就像在成皋城下一般,突然撤军,带领部属剩下的万余豫州兵,向潁川退去。 张遇能走,除了他的“机敏”与果断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老巢许昌就在南边,在那里还有兵马、钱粮、部眾,有撤退的依仗。 但苏彦、魏统不一样,各有顾忌,各有考虑,虽然对张遇的弃逃十分不满, 但也没有跟著做出什么有效行动。直到健兵临厘城,魏统实在扛不住压力,终於打算率领充州部曲逃命了。 魏统的打算,也是向南,看能否绕过氏军,逃回丘。然而,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还没等他行动,便为苏彦侦知。 对张遇、魏统的怯战畏敌,苏彦是蔑视到极点,也恨到了极点,如非与这等虫为伍,他早就打下成皋,收復洛阳,何惧区区氏,何至於如此窘境。 此时的苏彦,大概也是心態爆炸了,放走了张遇,绝计不肯再放魏统,而他的做法,是率领鄴城禁兵去拦截,並遣使告魏统,希望他能留下,与他一起据滎阳而守,等待邮城的援兵。 然而,这种愚蠢且顽固的建议,就是魏统肯,他魔下的充州將士也不愿意了。遭到拒绝的苏彦,竟然直接率军攻打魏统2. 於是,一种荒诞而滑稽的场面诞生了,十数里外,敌军大兵压境,而滎阳城內外,两股魏军竟展开激烈的廝杀血斗。 苏彦作为追隨再閔多年的宿將,统兵能力还是有的,尤其是斯杀的本领,磨下的邮城禁兵与枋头驻军都是精锐,面对两倍於己的充州兵,完全是压著打。 而在此前的协同作战中,充州兵对邮城禁兵积压的怒气与怨气也已相当深重,此番,苏彦更要阻他们逃命,事到临头,虽然战力不足,却也坚持力战。 並且,那些手中握有武器,被苏彦如蚁一般驱使去攻打成皋的秦雍流民, 也很快加入了进来,与兗州兵一道,合力围攻苏彦。 在这种局面下,苏彦硬是坚持了两个多时辰,方才被充州兵击败,本人也力竭被俘。滎阳內订的结果则是,健西来,得以兵不血刃,便收取滎阳,俘获苏、魏两军近三万眾。 原本,健在厘城休整,还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哪里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等確认滎阳內订,健果断遣雷弱儿、鱼遵二將率军进兵滎阳..:., 当氏军赶到,作为內订胜利者的魏统,也再无其他心气了,打不敢打,逃也无力再逃,只有投降。 永和六年,冬十月二十三日,健克滎阳,前后仅费六日时间,便完成南下第一阶段的目標,损失极其微小。 值得说明的一点是,此次健南下,几乎是倾巢而出,动用魔下所有可战之卒,留在凡城的,只是一些老弱病残,同时,那些部眾也隨之动身南下。 至於健主力大军,则仅让每名士卒负半月之粮,不是没法带更多,只不过为了保证行军的速度,加上荷氏的粮储在进入仲冬之后也日益匱乏,几乎见底了.:. 这一次行动,可以说是氏集团的绝命行动了,在延津南渡之时,健曾登木台,在凛冽冬风之中,与三军將士誓言:此番进兵,如不得胜,我与眾军,俱死河南。 决绝之態,很好地激励了氏军將土。而南进之后的顺利,也缓解了氏那种临渊履薄的危机。紧跟著,只在滎阳休整了一日,健便为下一步目標展开了行动。 对滎阳降军的处置,健果断而狠辣,魏统因主动投降,得到赦免,然而他魔下兗州兵及那些流民军,悉数被收编,另遣氏集团將校进行统帅。 而苏彦,以其追隨冉閔,荼毒天下,罪孽深重,无可赦除,被健下令杀死。隨其一併被杀的,还有隨其南下討贼的邮城、枋头两部魏军的所有军官。 至於剩下兵卒,则与充州兵一道,被驱使著西进,前去攻打成皋,向洛阳进兵。此前,魏军是怎么驱使流民的,他们就是如何被氏军驱使,同为乱世中的蚁,结局並没有明显不同..... 而健的下一步目標,大致分为两个方向,其一,自是收取河南诸郡,包括充、豫州郡,都是其攻略目標,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需要从这些地方获取粮料,以资军用; 其二,则是趁机西进,一举收取伊洛盆地,进军洛阳。以健的眼光与谋略,当然清楚,此时的伊洛盆地,並不具备太大的价值,但他不得不为,因为比起充豫,洛阳离关中更近! 於是,健在滎阳进行了一波分兵,一方面遣师东进增援雄对充州及豫攻取,此事隨著魏统的投降,阻力会小很多,然而魏统对充州诸郡的统治,显然也是浮於表面的,想要获取所需资源,还得靠氏军自己去取; 另一方面,又以梁安为將,南下监视许昌的张遇,以黄眉为主將,率军往东南,攻取豫州北部地区;而符健自己,则亲率大军西进。 在这个凛冽的寒冬,氏將士,以一种饱满的热情,开始在中原州郡四面开,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几无可当者。 当健驱使著滎阳降卒向成皋进发,再度带来威胁之时,丁良与罗文惠二人,此番再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率领残部撤走。 事实上,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在听说氏军大举南下之后,罗文惠便断言, 魏军必败,丁良也相当认可这一点。 同时,成皋一场血战,苟军將士死伤也不浅,而爭取的二十多日时间,也让更多流民向关中撤去,到二十四日,洛阳的流民转移行动,也已接近尾声。 於是,面对氏军汹汹来势,丁、罗二人毫不留恋,快速西遁。临走之前,在罗文惠的建议下,还把成皋这座河南重镇,一把火给烧了,若非时间、工具、劳力不够,罗文惠甚至想把城墙墮毁,把城池填满..... 第197章 再度角力 第197章 再度角力 永和六年冬十一月二十八日,在经过连续数日进军、追击之后,健终於军至洛阳。 当然,此时呈现在健面前的,只剩一堆废墟了。当决定避其锋芒,舍伊洛西退之后,杜郁便在洛阳组织还未及撤离的流民,对洛阳进行最后“打拆”工作,將所有能够利用上的东西都带走,带不走的也就地焚毁。 事实上,此前西归流民眾聚於洛阳进行登记造册、救济西行前,对洛阳的拆毁就已经开始了,拆毁的梁木、门板全部用作炊火、取暖的燃料。 等丁良与罗文惠率军西撤至洛阳,又在杜郁的基础上,再给洛阳、金墉放了一把大火,在冲天火气、滚滚浓烟的背景中,毫不留恋地往关西方向撤去。 在对成皋、金墉二城进行破坏之余,丁良与罗文惠二人还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率军强掠伊洛盆地间仅剩的百姓,得四千余户,驱使他们西撤。 这条办法,却是丁良在罗文惠的建议基础上进行发挥,既然要做,那便做得彻底些,儘量做到不留一城一地一口给氏。沿途,苟军將士甚至把所见的民舍全部梦毁。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苟军一路西撤,一路將沿途的城镇“点亮”,浓烟与火气交相辉映,尽情上演一场烟火表演。而在苟军的屁股后边,氏军则一路追击, 一路救火。 丁良、罗文惠二將的行动,及时、迅捷,甚至可以用狡猾来形容,但要在完成那么多军事目標的基础上全身而退,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少,在氏骑的追击之中,那些被强掠裹挟而西的河南士民,或逃散,或被低军夺回去。而因为在洛阳的一场“大动作”,也彻底被咬上了,在驍骑、探骑骑卒的掩护之下,方才得以纠缠著一路往撤去....., 新安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了,在那里,苟军孟淳部已提前做好接应准备。整体而言,苟军的此次撤离行动是准备充分,但也难免忙中出错,代价则是大量士卒、流民永远留在途中...... 就后续粗略统计得知,因为氏军西进追击,东出苟军多付出了一千余兵卒的牺牲,在流民的吸纳上,则少了15000-20000人。 正常情况下,当丁、罗二人率军过函谷关后,也就基本恢復安全了,就算无法完全摆脱氏骑的追击,对方能够造成的威胁也不大了。 毕竟,氏骑也是人,连续数日跟在屁股后边吃灰,又时不时迎来一波罗文惠的反击、埋伏,也是人困马乏。只不过,追击的这股氏骑,作战意志相当坚强, 始终不依不饶。 这跟率军追击的氏军將领有关,乃是健之侄洛,此人乃是阵亡於职关道的氏大將荷菁胞弟。洛虽不如其兄有英名,但一样驍勇善战、多力善射。 此番面对的虽然不是河东的苟武,但同属苟军,存著为兄復仇之心,洛更是发挥出十二分的精神与能力,对丁、罗二人穷追猛打,否则他们早就摆脱了。 另一方面,还出了点小岔子,被苟军强行驱赶的伊洛士民,在徙至新安之时,再难忍受苟军的残暴与虐待,在一些河南豪强的率领下,剧烈反抗,向苟军的將吏发起攻击。 这些河南士民,与西归的秦雍流民不同,他们在当地属於有產者,抑或有人身依附关係,对於西迁並没有过於迫切的意愿。 如果道於危险局势背並离乡,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难以忍受的,是苟军的毁家掠財,以及粗鲁、暴虐的驱赶行为。 这也是可以想像与理解的,苟军的做法与手段,不可能是温情脉脉的,其中必然伴隨著暴力、血腥与杀。而施暴者面对受虐者的反抗,也是自然之理。 事实上,至少河南士民的西迁,与当初被贬成凉州的羯赵东宫高力们,也並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別。只不过,当初的受虐者,转变成了如今的施暴者,在同样一个黑暗、残酷、混乱、污浊的时代背景下..:: 东出的苟军,虽然精悍,但数量毕竟不多,持续两个月的进军、作战,尤其是成皋防御战,前前后后加起来的损失是严重的。 即便东进之后的收降,苟威弘农兵的支援,以及苟政后续从关中所遣援应, 所有力量加起来,与完成流民计划与各项军事行动相比,都是远远不足的。 在外部的强压下,出现问题,也再正常不过了。新安算是一个转运枢纽,在兵荒马乱之际,由於交通联络的不畅,导致其因缘际会成为了一个薄弱处。 彼时,孟淳率部属五百余卒东进接应丁、罗,杜郁去安抚协调行至弘农境內的流民,並且自长安东来的屯骑將军苟顺交接,苟威也归陕县,调措兵卒、粮草..: 也就导致,在新安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主事人,河南徙民的作乱也正当其时。他们聚眾为乱,杀害苟军將吏之后,一齐推举当时滯留新安的原冉魏洛州刺史郑係为主,请其率眾,东归河洛。 郑系此人,当初在洛阳投降,只是因为內困外乏,无力再抗,若说真心投降,显是不可能的。投降之后,也没有得到降臣应有的待遇,兵马被剥夺,部属给隔离,自己一家老小,还得劈柴烧水,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姬妾,都被苟威看上后强夺了.:: 一路西行,郑系也是满腹怨言与愤恨,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新安生乱, 流民眾推其为主,可谓正中下怀,在新安举事之后,稍作整备,即引眾东归。 在郑系的视野中,就是投靠氏,也比残暴无德的苟军要强。而新安这一乱,对苟军西撤的影响可就大了,甚至是致命的。 如果遭到乱兵与氏军的前后夹击,那么丁良与罗文惠所率两千余百战精锐, 可就要面临覆没的结局了。一路从成皋西撤至函谷,丁、罗二人出发时所率军民眾,也就剩下这点人了。 危乱之际,还是孟淳在东进途中,听闻新安之变,在犹豫几许之后,一面派人通知丁良后方变故,而他自己则率兵紧急返回新安,欲行平乱之事。 不过,当时孟淳魔下只有五百余卒,实力实在不强,沿途接收了一些被乱军击散的新安留守兵卒后,勉强凑了个千人,然后在军至新安以东的硤石地区时, 与挟眾东归的郑系军对上。 面对三四倍於己的乱兵,孟淳的选择很实际,並没有急於破贼止乱,而是於石东当道立阵以阻之。而这,对乱军的东归形成了很好阻遏效果。 郑系率眾,对孟淳军发起了数次衝击,但都以失败告终,这聚乱之眾,靠的更多是一股血怒之气,哪怕有一些降卒、豪强部曲在其中作票,与苟军的“正规兵”相比,总还是见出的。 孟淳在石阻了乱军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乱军士气滑落,人心动盪,而隨其后,弘农太守苟威在自陕县向新安进兵途中,听闻叛乱后,也加速东来。 终於在苟、孟两部,於硤石两面配合,將郑係为首的乱军扑灭。因恼怒这些河南徙眾的背叛与攻杀,尤其是苟威,他的部属与粮秣,损失惨重。 为了报復,苟威將带头的豪强全部斩杀,又隨机挑拣了两百名俘虏,当眾斩首,以慑余眾。至於郑系,当然也没能逃过苟威这个同道中人的屠刀,与其一家老小二十余口,被灭门。唯一的倖存者是郑系未出阁的小女,苟威见其颇具姿色,纳入房中。 郑系,出身自滎阳郑氏,即便脉支较远,那也是高门望族。然而,这点名望,对苟氏的骄兵悍將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苟氏集团发展到如今,苟政依旧儘量以一副宽仁、贤明的面孔示人,但其摩下的军头们,管你什么士族名宦,举起屠刀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也几无顾忌,尤其在对方取死有道的情况下.... 在杀人泄恨之后,苟威让孟淳留在新安整顿善后,苟威自己则领一千五百弘农兵东进,去援救丁良与罗文惠,他们在洛数千步骑的追击下,正陷入苦战, 十分危险。 虽然打心里不服丁良,看不上罗文惠,但苟威也不敢不去救,这二人毕竟是苟政的爱將,若失陷于氏军之手,怕长安那边不好交待。 在此次东出行动之中,苟威是一门心思要好好表现,赚取些功劳,挽回在苟政那里的印象分,因此,即便心中彆扭,在东援之事上,他也没有打折扣。 也正因苟威的支援,方將丁、罗二將,从洛的虎口中救回..... 洛阳城外,健数万军眾,於萧萧北风之中安营扎寨,实在是废墟一般的洛阳,无法再提供多少遮风避寒的作用。在氏军营地不远处,则另有数千从苟军手中解救出来的伊洛百姓,在寒天冻土之上瑟缩不已。 洛阳的大火早就熄灭了,但整座城池,都被烟火薰成了墨色,在朔风吹拂下,更显冰冷。空气中,依旧有阵阵挥之不去的烟气,不断刺激著人的味蕾。 自永嘉之乱以来三十余年间,洛阳是有所恢復的,尤其是金墉城,但经过苟军带来的这样一场“浩劫”,也再度毁於一旦,再度陷入沉沦,不知何日方得復兴. 被尸体与黄土填盖的护城河前,健一身戎装,跨剑而立,神色严峻地望著眼前那段被墮毁的金墉城垣前,久久沉默不语。健年仅三十四,然其鬢角,已有几缕白丝,察者无不感触。 在健身边,除了一队护卫之外,还有几名氏集团的重臣,有继菁名位的扬武將军重,大將雷弱儿,京兆鱼遵,从事中郎梁平老,还有离符健最近的,他的妻弟强平。 “这群苟贼,当真是一干蚁贼流寇,恶贯满盈,洛阳城,竟被祸害成这般模样!”生性耿直,素来嫉恶如仇的强平,见著金墉城的疮之景,忍不住骂道。 “苟贼本以流亡起家,打家劫舍,祸害百姓,荼毒生灵,本属其习性,做下这等了恶事逆举,不足为奇!只伊洛遭此浩劫,生灵俱伤,百业萧条,却难为我军提供粮餉、兵源了!”素有见识的梁平老,倒没多少气愤,只是语带可惜地说道。 而健听了二人发言,面色无有动容,但语气中也带上了少许感慨:“苟军之中,有人才,毁城掠民而去,此举够狠,够毒,带给我军的麻烦,也的確更为深重!有这数百里废墟在,我等西归之旅,平添阻碍啊......“ “丁良、罗文惠,此前皆寂寂无名,竟有如此胆略奇才!”荷健说道:“传令洛,务必將这二贼擒杀,断苟政臂膀!” “诺!” 而提到苟政,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神宇之间,更有明显的忧虑。回首西望,沉吟少许,语带忌惮:“时势造英雄,苟政此贼,非易与之辈啊!” 听健这么说,强平不由道:“此贼侥倖,趁隙得关中罢了!若非先王器度恢弘,志在中州,关中岂有苟贼立足之地!” 闻言,荷健倒没有政治正確般表现出对苟政的蔑视,而是以一种沉稳、中肯的语调说来:“今时不同往日,孤亦不敢,再小瞧此人了!” 对此,强平等僚属皆面露思索,不再贸然言语。倒是健,语气严肃地说道:“尔等可知,苟政有何最让孤忌惮? 不是他魔下那些精锐敢战之卒,也不是那些徐才是勇將,而是其有別於盗贼流寇的识略!回首思量,此人已据长安半年有余,內平不臣,外御梁州,而关西豪右,爭相往投..... 此等微贱寒门,竟能在关中站稳脚跟,人心渐附,岂有此理!此人绝非良善之辈,然其在养士望、聚人心之事上,手腕厉害啊! 可能想像?此人遣精兵良將东出,不为土地財產,只为西归流民,伊洛之地,要塞锁钥,说弃便弃。这等器量,所谋远大,这等识略,让人佩服,也令孤心寒啊!” 符健所言,悉发自肺腑,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苟政入据关中以及东出军事行动的思虑所得,言语中对苟政的推崇与忌惮,更是溢於言表,让一眾臣属,分外异。 然而,却很难找出反驳的点,若强行为之,则不是討论正事的態度了,也无助於现实问题的解决。 “苟政的確是不世出之梟雄,在下至今难以理解,他是如何从危亡边缘崛起,又如何敢倾力西向,爭取关中!”梁平老授了授鬍鬚上的寒气,感嘆道,心中则默默补了句:“莫非有天助之?” “苟政如何取关中,值得研究与警惕,但是我等,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从速,整顿充豫,屯粮积餉,打造甲械,吸收流民,扩军备战,来年必须全力西进,攻取关中!” 扭头,符健以一种决绝的口气,对眾人道:“依眼下的变化態势,再拖一年半载,苟政將彻底坐稳长安,我等將永失西归之可能!“ 显然,別看氏趁此机会,在中原州郡攻城略地,但其目的,只是想从中原榨取战爭资源,然后用於西向,再与苟政爭夺关中! 第198章 华山一条路 第198章 华山一条路 平心而论,健对苟政並没有个人的偏见与愤恨,尤其在对方已经打下偌大一块地盘,建立卓著功名之后。 说他因为在河东的失败,而深恨苟氏,也不至於,那样则太小瞧健这等梟雄豪杰的器量了。在这个时代,各派势力之间,打打和和,反反覆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氏在十六年前,还不是因为石虎势大,被其击败后,东迁中原。甚至於,几个儿子因石虎猜忌被杀,依旧给石虎舔屁股,给羯赵效死力。 一切决策的依据,只看实力强弱,形势变化而已,个人的情绪,在生存大义面前,实在微不足道。当然,这是对有一定见识、器量与智慧的人主来说的......“打遍河北无敌手”的冉閔,都不在此列。 氏与苟氏之爭,说白了,还是生存之爭。苟政已取关中立足,而符健也始终惦记著关西,欲取之为基,东爭天下。 两股势力之间,有著极其根本的衝突! 在这方面,从出身、势力构成到局势推演变化,苟政早在半年前,就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了,而荷健在氏集团连遭重创之后,对去留发展问题,也同样有过深刻的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如欲求长久,必须爭关西。 就如洪的遗言一般,他死之后,关东非他们兄弟可平,更非久留之地,时间越久,他们只会越发衰弱。毕竟,氏集团也是以关西氏夏士民为主要构成的,关东纷乱,连普通的关西流民都不顾一切,想著迁回家乡,何况他们。 战略目標自是清晰无比,但要实现,以目下各方面情况来看,却是难上加难了。最大的问题,也是最要害的问题在於,氏实力严重不足。 別看氏军此番南下势如破竹,横扫河洛,但客观地讲,捡漏的成分很大。就这,健还是抱著一种“成功成仁”的心態在指挥行动自成皋以西,氏军虽然著苟军跑,但丁、罗对河南诸县的破坏却没有得到多少遏制,双方之间真正的交锋,只是洛军的追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更为关键的,苟军东出,氏从来就不是目標,双方的交手,也只是一种局势演变的结果。同时,东出苟军,於整个苟氏集团而言,只是一指罢了,而健亲率西进的氏军,却是一个捏紧的拳头。 因此,苟双方在河南的交手,其场面效果,实则不具备多少参考价值,若非洛猛打猛拼、穷追不捨,或许追逐双方並不会有多少直接的廝杀,便能完成伊洛易手。 过去半年多,苟氏与荷氏呈现的是一种此消彼长的状態。 符健弹精竭虑、苦心孤诣,招聚部眾,武装军队,方才恢復足堪一战的实力,但实际上还是苦兮兮的。別的不提,当整个势力的第一目標在饱腹求生上, 那还能有多少精力与时间,放在霸图远略上呢? 相比之下,苟政在关中,却通过一系列的战爭、合作与妥协,度过了最艰难、脆弱的一段时期,並在夏秋两季之后,开始走在团结士民、整合关西的道路上,而这些,也是符健想做的。 隨著时间的推移,越是回首后望,健越发觉得,半年前那次西征,就是攻灭苟氏,占领关中最好,甚至是最后的时机。 战略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错过了,就是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也未必能够找回。而如今再谈这些,自是晚了,一步慢,步步慢,以至于氏沦落到如今这等窘迫的局面。 甚至,符健心里也清楚,仅靠氏集团本身的力量,或许能给苟氏集团带去一定威胁,但绝对难以致命,苟政在关西,只需闭关锁道,据险而守,便足以將符氏强势挡在关东,这是相当明显的强弱形势。 若贸贸然西进,必是功败垂成,甚至部族沦亡的结局。以当前氏集团的状况,他甚至无法保证五万大军一月粮秣,这种局面,除非健丧失理智,否则绝计不敢贸然启征。 因此,哪怕满腹忌惮、心忧如焚,健也只能按捺著,通过对充豫的攻略获取兵源、粮械,扩充实力,並力而西,以爭关中。 而这显然又要耗费相当多的时间与精力,同时,中原州郡攻之易,用之难, 当地的士民,又岂能心甘情愿,为荷氏的战略而牺牲奉献? 显然,健走的,是一条极其挣扎而又无奈的路! 作为当世有数的梟雄豪杰,健该是懂得顺势而为的,关西明显已不可取, 又为何执著於西进?只能说,他是在求远略了。 眼下的中原州郡,尚能供氏驰骋,然而这份自如,只是因为南北两大势力还未彻底参与到北方乱局的收拾中来。中原本是四战之地,氏在当地又没有什么民意基础,一旦燕、晋这两强腾出手来,在双方的挤压之下,氏若久留中原,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可以说,苟政在长安,既挡住了氏西进的道路,也在一定程度上限死了低作为一个独立势力的发展空间。这种局面下,如欲突破,非得有大决心、大智慧、大实力不可。 与其待將来被各方势力扼杀,不若此时拼死一搏,至少,目前的关中,苟政还没有坐得那么稳当,还有值得一拼的可能,万一成功了呢? 对健以及氏集团来说,最悲哀的地方,大抵在於,制定了一个超过能力范围的目標,然而,这却是长远战略发展的唯一可能。 健的决心,与当初苟政豁出一切,率眾西进,与杜洪爭关中,也没有本质的区別。成功了,自是天空海阔,若败,也不过身死道消罢了..... 在此事上,挺进到洛阳的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与战略谋划。 废墟一般的洛阳,並不值得健关注太多,凛冽寒风吹著也不好受,很快符健便率领僚属们回到大营。方归营,便得知,其三子生已还。 健的生育能力是相当强悍的,膝下十几个儿子,但长成的实在不多。前者,长子被害於麻秋之乱,得闻噩耗之后,健心中自是悲痛难已,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反而盛讚之英勇豪迈,为部族战亡,死得其所。 此番南下,其二子符靚、三子符生,也被荷健安排在军中,要求他们与將士一起作战。在对苟军的追击之中,生便在洛魔下,別看生年方十六,但作战相当英勇,武力惊人,斩获甚多。 帅帐之內,归来的生直接得到健接见,破损的铁甲泛著寒意,年轻的面孔上残留著鲜血,浑身上下释放著一股金锐之气,完全一副百战勇士的模样。 “参见大人!”见到健,生重重抱拳,中气十足地道。 闻声,健却没给好脸,一副严刻的表情,沉声道:“此为军营,当面主帅!” 符生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再拜道:“参见大將军!” 在汲郡时,符健是同时接受建康与襄国的册封,不过,南下之前,氏军中打起了普旗,而健给自己选择的职爵则是普征北大將军、襄国公,都是此前建康给过的封號。 “符洛何在?”健挥了挥手,示意符生起身,表情也缓和下来,问道。 生脸上,也再度绽开笑容,但不见一丝温暖与灿烂,在那只独目的衬托下,反而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洛兄率军,押送俘虏及流民眾正於返程,特遣末將先行还营报信!” “战果如何?”健又问。 提及此,生脸上露出一抹遗憾,应道:“我军追至函谷,本已將丁、罗二贼缠住,歼灭在即,敌援军突至,我欲力战,洛兄却以天晚路险,师旅疲惫,敌情不明,不便再战,故而脱离战斗,率眾东归。 此番,我军追击数百里,斩首一千五百余级,都是贼军精锐,只可惜,走脱了丁、罗两员贼將。 不过,来援的贼將,欺我年幼,竟敢小瞧我,上阵挑战,被我一枪刺於马下,死活不知.....“ 听生一番匯报,健那张严肃的面庞上,终於露出笑容,再看向三子之时,眼神之中满是欣赏,感慨道:“我家虎儿长成矣!浑身浴血,是其胆也!” 健言罢,生惊喜莫名,他自幼因独目而为人鄙视、欺辱,又因乖戾残酷不为祖父洪所喜,虽为符氏子,处境却很艰难。 这,大抵是生自长成以来,第一次受到夸奖与认可,自是感激,当即表示道:“愿为大將军衝锋陷阵,百死莫悔!” “我儿勇气可嘉!” “此番西征,就到此为止了!”未己,健召集军中心腹僚属十余人,严肃地说道:“接下来,有几件事需著手进行!” “请大將军下令!”强平等臣属见状,俱郑重拜道。 大方向的战略,健与他的心腹股朧们已经商討过不止一次了,因此,他也没有再多做討论,而是直接发號施令。 首先看向强平,道:“强平代表孤,往建康走一趟,向晋室献捷,就说孤已率部眾,收復洛阳,请天子来归!同时,叔父前者南下报丧,久未归返,將之一併带回!” 顿了下,荷健又以一种更加严肃的口吻,交待道:“另外,再带一份礼物, 前去江陵,拜謁桓温,表达孤敬佩、修好之意。 告之桓温,北伐大业,非书生可致,唯桓公可成,希望桓公能早日提兵北上,孤愿率部眾接应..::: “诺!” “伊洛之地,残破不堪,不能养我军民,不能久留,当从速撤军,早定兗豫!”荷健说著,瞧向梁平老,道:“梁平老,孤素知你有文韜武略,只是未有展现机会,此番正该你发挥己长! 孤撤军之后,给你留精兵三千、粮万斛镇守洛阳,从苟贼手中救下的河南土民,一併留给你,给孤將金墉城好生拾一番,希望孤復来之时,此地已重新成为我军西征的堡垒!” 符健此言,算是相当认可梁平老的才干,然而交待的任务,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不过,面对这种当眾交待,梁平老也不敢提出疑议,而是郑重应允。 在御下之道上,健与其父洪有很大区別,荷健更加刚严冷酷,或许也是时局所迫,不得不施重典,否则也难以收拾人心、压制群豪。 梁平老乃是氏族精英,出身略阳梁氏,健对其也多有信任,而这种不加异议、不打折扣的表现,也深得其心。 “明日,全军东撤,至兗州就粮!”深吸一口气,健结束了此次帐议。 稍晚些的时候,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被唤至帅帐之中,从容不迫,气度不凡,正是健的参军吕婆楼,又一名氏族精英、略阳豪杰。 看著吕婆楼,健没有丝毫囉嗦,只是一种认真的口吻道:“人皆言你吕广平乃我氏族英豪,才识明达,可托大事,今日,孤便託付你一件要害之事!” 闻言,吕婆楼双目之中闪过一抹疑思,但面上十分沉稳,拱手道:“请大將军吩咐,属下自当竭力而为!” 见状,健暗自点头,语气严肃依旧,手往西指:“我部眾皆有西归之意, 奈何困阻於苟贼,但孤西归之志,纵关山险阻,绝对不动摇。 以当前形势,孤最虑者,乃苟贼闭关锁道,倘若此,以我军实力,想要强行叩关,破除万险,几无胜算。因此,欲归关西,还当广借群力! 苟贼虽窃据长安,震关西,然关西士宦豪强,多有割据自立之心,绝难服之,也必有暗怀不满者。孤有意遣你,潜归关右,暗中联络关西豪杰,约以大事。 待孤领军西进之时,內外並举,共击苟贼,如此,关中可下.., 符健的语气平淡,但其中的坚定与决绝,吕婆楼却感受得真切,以其见识, 能够看出氏图谋关中的困难,也自能明白荷健所谋的义理。 因此,在健凝视的目光下,吕婆楼深吸一口气,躬身拜道:“属下愿往! 十 第199章 將士百战归 第199章 將士百战归 永和六年冬腊月初九,时隔两月有余,东出的苟军將士终於回到了长安。出潼关时五千雄壮之师,归来连同部分到长安受赏的弘农兵,总计也不到三千卒。 前前后后,折损过半,可谓惨烈,尤其是隨丁、罗参与成皋之战並一路西撤的將士,等遁至函谷为苟威解救之时,已不足一千五百人。 而归来的將士,不说百战精锐,十战总还是有的,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凝结著一股肃杀之气,浓烈刺骨的冬风都难以衝散。 霸水之滨,呼啸的朔风之中,远远地便能望见一支沿道路两边摆开的队伍, 派人察问,乃是主公苟政闻將士凯旋,特遣使者出城数十里相迎。 苟政的关怀与重视,於这干铁血將士们而言显然是一份温暖的慰藉,而丁良、罗文惠二人心头的些许志忘,也因迎候之举而放下不少。 待近前,见到打头迎风候立之人,不管是丁良还是罗文惠,都赶忙下马,带领其他將校,趋步上前,躬身拜道:“怎劳长史亲迎?” 带头迎接的,不是別人,正是苟政的老丈人、雍州长史郭毅,陪同的则有提前回长安述职的都督府右司马杜郁、参军贾玄硕以及一队公府亲旅。 此前西归豪右,就属贾玄硕融入得快,十分受苟政赏识,在长安迅速抬头, 成为苟政身边的得力属吏,出入幕从,参政议军,多有见地,此番也是代表略阳公府出迎。 面对丁、罗等人的恭敬,寒风也吹不散郭毅老脸上的温和与喜悦,一手把一个,將丁、罗二人起,朗声道:“二位將军免礼!” 环视一圈,又冲其他人道:“眾位將士免礼!老夫特奉主公之令,来迎功臣,主公有言,诸位功勋卓著,辛苦了!” “谢主公!”闻言,几名將校皆露喜色,在罗文惠的带领下,朝长安方向遥拜。 “来人!”郭毅又挥手唤道,立刻有十几名卫兵端著几套甲冑、锦袍上前。 在丁、罗等人异的目光下,郭毅笑道:“前者冬至日,主公下令,府库出绢锦,缝备衣裳,凡长安文武及诸郡將佐,人手一套,此锦便是为诸位將军准备。 至於甲冑,乃主公酬诸將力战之功,加以赏赐,请诸位解衣换甲,隨老夫回城拜见。至於其他將士,杜司马已设好营垒,备好酒肉、新衣、柴炭、热水,供眾军享用..::.. 郭毅一番话罢,丁、罗等人俱是大喜,又一次拱手面西,敬拜言谢。对於將土,尤其是立有殊劳勛功的將土,主公苟政的关怀,从来都是无微不至的。 放眼一扫,郭毅提出心头疑问:“弘农太守苟威人在何处?” 闻问,丁良与罗文惠对视一眼,略带迟疑,抬手后指,说道:“苟太守在函谷战斗中负伤,不能骑马,在后方乘车徐行,末將已遣人通知,不知何故...:: 》 “苟太守想是伤重难行,不便下车。”突然的,罗文惠抢在丁良之前,主动解释道。丁良皱了下眉,却没再多说什么。 而郭毅,看了看丁良,又注意到罗文惠略显纠结的表情,若有所思,最后又朝东方张望了下,隱约能够在军眾后方看见一辆马车。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苟太守养伤了,来人,將服甲送去!”很快,郭毅的脸上恢復了笑容,温和地冲隨从军士吩附道, 一个小插曲过后,郭毅也登车,引著凯旋將士,过霸桥,往长安而去。途中,已然换上锦衣新甲的罗文惠,低调地赶到郭毅座驾边,隔著车窗,轻声唤道:“先生!” 小窗打开,帘幕捲起,冷风拼命地往里钻,吹动著郭毅那依旧黑亮的鬚髮。 看著策马徐行在侧的罗文惠,郭毅的目光中,带著一抹有別於外人面前的欣赏与欣慰,頜首道:“文惠不必多礼!” 前后看了看,道:“上车敘话!” “诺!” 罗文惠是郭毅的闻喜乡人,早年又受其大恩,就连投效苟政,也是受郭毅举荐,多重关係下来,两者之间,捆绑是相当深的,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在苟氏集团,並且眼瞧著苟政越发强大,他们这些臣属也越发有盼头了。 为了个人志向,他们聚集於苟政魔下,为了族群利益,在苟氏这面大旗之下,他们这些小团体的团结也同样紧密。 河东作为苟政真正起家之地,在苟氏集团內部出现一个“河东派”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以郭毅、薛强为代表的河东“本土派”,也是一个相当显著且影响巨大的派系。 一直以来,郭毅作为苟氏集团文臣之首,除了投效早以及早年在河东闯下的声名,更多靠的还是其女郭蕙嫁给了苟政,狠吃“外戚”身份的红利。 不过,对郭毅这样的政治人物而言,单纯依靠裙带关係,也是不够牢靠的。 而隨著进入长安,苟氏集团快速膨胀,眼瞧著各色豪右势力不断加入苟氏旗下, 郭毅在团结河东本土派、培养河东文武上,也更加积极,甚至吸收了不少关西士人作为羽翼。 显然,郭毅在儘可能扩大自己与河东本土派在苟氏集团內部的影响力,或许比不上苟氏亲贵,但总得把日渐成型的关东派与关西派压在下面。 唯有如此,郭毅这个“苟氏集团第一文臣”才算名副其实,甚至於,郭蕙能否在苟政的內宅坐稳主母地位,也与郭氏的影响力有关。 这么长时间下来,很多事情都逐渐暴露出来了,苟政並不是个不近女色的主,就在前不久,苟政又纳了一房侧室,安定邓氏之女,幸好並不是什么大家之女。 有的时候,郭毅甚至希望苟政只是贪色,但显然不是,那又是一桩政治联姻,一如在河东之时,苟政正在从容不迫联合、收服关西右族。 这种情况,难免令郭毅生出危机感。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郭毅一方面更加卖力辅助苟政,处置政务、调理关中,让苟政坐稳关中、发展壮大,这是所有长远考虑的前提。 另一方面,郭毅也更关注河东文武的升拔与发展,包括其两个儿子在內,许多河东土人,如今都在关西军政衙署任职,而军队內部,郭毅也同样重视,武力永远是最后也是最可靠的保障。 河东武臣中,最受郭毅重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职关镇將苏国,一个便是罗文惠,尤其是后者。毕竟比之苏国的桀驁多刚,深明事理、知根知底且渊源深厚的罗文惠,显然要更受钟爱一些。 至於薛强,虽同属河东豪右,然其自成一派,与郭毅並不完全算是一路人, 更非其所能驱使。此番,罗文惠在河南的表现,则著实让郭毅感到惊喜。 因此,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郭毅也丝毫不掩饰对罗文惠的亲近与喜悦:“老夫早知文惠有大將之才,此番河南一役,果不负十数年苦学,大涨我河东武臣威风,就是闻喜乡人听说,想也与有荣焉.... “先生谬讚了!”面对郭毅盛讚,罗文惠自是谦逊,矜持一笑后,摇头嘆息道:“河南一役,末將虽薄有建树,然损兵折將颇多,成皋、金墉先后得而復失,实在汗顏无地。” 罗文惠的自谦却非偽作,自函谷归途中,他一直在回顾、总结此番东出作战得失,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说,的確有诸多不足之处,也有许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尤其是应急处置上,若是重来一次,绝不至如此仓皇失措,至少苟军將士的伤亡能少一些。 在这样一种思考模式与心態下,罗文惠何敢居功。见其状,郭毅则立刻宽慰道:“胜不骄,败不,善总胜负之得失,此大將之才! 此次东出,將士的確有一些伤亡,但你们却给主公带回了近十万丁口,以文惠的见识,当明白十万人对当前的主公与关中,意义重大,这是兵马、財税之来源,可为主公立足关右之基础! 至於伊洛地区,本非主公所图,亦非尔等东出目標,得之属意外之喜,失之亦不足为忧,实不必掛怀! 对於当前天下局势以及我军发展態势,主公有一句话,深得义理: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河南之战,便是最为深刻之体现!” 闻言,罗文惠嘴上微微咀嚼其中道理,那张儒雅的面孔上不由露出一抹欣喜与雀跃的表情,感慨道:“主公心胸只开阔,见识之长远,著实令人讚嘆啊!” 话虽如此,但罗文惠的脸色总还是有些不自然,一副“还能做得更好”的样子,此君,似乎有些完美主义了。 於是,郭毅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文惠,为將者,战场之上审时度势,建功立业,追求完胜,乃人之常情。 但有一事,还望你切记,为將者,首要之义,在於遵从主令,凡事以主公之令、之志为先,如此,方得长远,也方有广阔天地任你施展才情。 何况,此番东出,丁將军乃是主將,你只是贰副之一,你若如此耿耿於怀, 让丁將军与其他有功將士,作何感受?” 郭毅这番话里,可就充满“政治”了,然如非真正亲信之人,以郭毅的老谋深算,也绝不会轻易开口。 罗文惠自是聪敏之人,能够感受到郭毅的关怀提点之心,只稍一回味,便长长舒出一口气,抬首时,面上已尽去负担,向郭毅道:“多谢先生教诲,是末將执著其中了.: “想开了便好!”郭毅道。 “丁將军与苟太守之间......”稍作沉吟,郭毅又说了半句话。 闻问,罗文惠则苦笑道:“我军西撤至函谷地区时,为氏军彻底追上,力战激烈,当时我军兵少,败像渐露,几至危亡。 后苟太守率军援应,绕袭氏军后路,方解丁將军与末將於覆灭之险境,苟太守也因此为氏將所刺,伤情不浅。 丁將军、末將及眾军对苟太守援救之恩,本是感激莫名,然苟太守大抵因负伤之故,心情郁躁,言行难免不妥,给丁將军以难堪..:, , 罗文惠的表述,已是儘量隱晦了,但郭毅何人,一眼便明白其意,甚至能够想像出个中出现了什么枝节。以苟威的尿性,若是拿捏起来,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都不会太让人惊讶。 这些个苟氏亲贵啊!郭毅心中悠悠一嘆,却没再在此事上多做议论,反而专门对罗文惠交待道:“將军皆血气方刚之士,相互之间发生些矛盾与不愉,乃是常事,不宜放大!是非功过,主公心中自有计较,此等事情,姑且听之、观之, 不要妄谈意见。” “末將明白!”罗文惠应道。 见气氛有些严肃,郭毅又露出笑容,以一种轻鬆的语调说道:“提前透露一件喜事吧!主公有意在开年之后,对西进关中以来有功將士进行赏功拜將,以酬殊劳,公府、都督府已然展开评议工作。 此番东出成果,主公十分满意,连道將士辛苦。主公对你,素来看重,凭藉此次东征之功,来年关西大將,必有你文惠一席之地,他日独领一军,征伐一方,亦不远矣!” 此事,对盼望酬功已久的苟军上下將士来说,自然是一件喜事。並且,已经在军中传开了,此次赏功是苟氏集团建制以来,第一次全面大赏,依照计划,不只要授名分、定禄俸,还有土地、財货之赏,这就很受期待了。 於罗文惠喜事亦然,郭毅的话,则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听他的意思,將军起底。 而苟政对罗文惠此次在河南的表现也的確很满意,如果仔细看东出行动后期,苟军在军事上的各种行动与决策,基本都出自罗文惠之手,丁良则只承担一个开明的领导角色,做最后的发號施令。 这种地位,显然是罗文惠一路通过战场表现地挣来的。这些情况,当然瞒不过苟政的眼晴,对此,苟政既喜於丁良的知时达务,也更喜於罗文惠的冒头。 对於如今的苟氏集团来说,一般的武夫、勇將,已然是不缺的,真正缺乏的,是能够贯彻上意、统筹兵事的谋战之才。 在这一方面,东出將佐中,无可出罗文惠之右者。论统兵作战之才,不管是丁良,还是出身大族的杜郁,都不如罗文惠,而杜郁虽然允文允武,但在日常工作,已越发偏向军务及后勤了。 当日傍晚时分,归来將士终至长安,各部將士入驻军营,享受搞资,丁良、 苟威、罗文惠、孟淳以及杜郁这五人,则代表东出將士,前往公府,参加苟政的庆功宴请。 第200章 贬苟 羈苟 第200章 贬苟 羈苟 略阳公府,东馆。 这是一片占地不广、但设施布置相当精细的住宅区,乃苟政下令收拾出来, 供一些股朧文武、述职將吏、重要宾客临时住宿休憩之所。 在这初九夜,居於东馆內的苟氏高官將吏只有一人,弘农太守苟威。苟威当然是有资格住东馆的,毕竟是苟氏亲贵,又是此次东出的流血功臣, 回长安后,苟威又不出意外地整了些么蛾子,苟政于澄心堂內设宴款待诸將,敘其功劳,他“意外”地迟到了.... 当然,苟威也是有正当理由,他伤情未愈,让公府內的医官先帮他诊治换药之后,方才姍姍赴宴。並且,苟威找了两名卫兵,用步架將他抬至堂间,一副伤重难起的模样。 然后,苟威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著在澄心堂內,参与了剩下半场宴会。席间,眾將表情都极其古怪,丁良面带色,而苟政的表情也相当精彩,但终究没多表示什么,如常发言论战、饮宴敬酒,人家都作到这个份上了,何不让其表演完。 宴终之后,眾人面色异样,离席之时,联袂而出,丁良不阴不阳地对孟淳说了句:“若非涵养非凡、宽仁能容如主公者,岂能纵此跋扈之臣?” 对此,孟淳汕汕一笑,却並不搭话。杜郁听了,则轻声嘆了句:“上下尊卑不立,军法纲纪不肃,主公威严何在?何能安政治军?” 杜郁的感触,显是深刻的,而部分苟氏亲贵的作態与表现,已经引发苟氏集团下属外姓將臣间普遍性的不满了。几名东出功將中,只有罗文惠,有郭毅的提点在前,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默默地听著。 冬夜笼罩的略阳公府,空气间瀰漫著阵阵肉眼可见的寒气,两盏提灯释放著昏暗的光芒,指引著前行的路,甲士护卫下,苟政迈著平缓而稳健的步伐,穿过庭院与廊道,逕入东馆,直至弘农太守苟威所处居室。 堂室內火炉中的火苗欢快地跳跃著,罗幕垂掛的寢室內,苟威正裸著上身, 让一名妙龄女子为其擦拭身体,粗鲁的面庞上,儘是享受的表情。 苟政来得突然,一直到出现在面前了,苟威都还在愣神,呆呆地望著苟政那张严肃、漠然的脸,不由一个激灵,赶忙起身拜道:“参见主公!” 苟政审视的目光从苟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慢慢转移到其肩胛、腰间、腿上的几处大创,眼神中也终於带上了少许感情,冷声道:“孤以为你,仍然伤重难起,看起来恢復不错,公府內的医药竟有此奇效?“ 苟威在人情往来方面相当迟钝,但他也能听出苟政言语间的尖酸与挖苦之意,心头没来由一慌,猛地起身,很快又趴了下去,两手撑在地上,伤口牵动带来的疼痛,让他牙咧嘴的。 见其状,苟政伸手示意了下,立刻有一名亲兵上前,將苟威扶起,坐靠於榻。卫士取来一张胡床,苟政也提袍落座,淡淡地看著苟威:“伤势如何?“ 闻问,苟威心下微松,赶忙表示道:“多谢主公关怀!除肩、腿动了筋骨, 余者皆是些皮肉伤,休养三两月—— “谁问身上金创?”苟政有些粗暴地打断苟威。 苟政严厉的语气,让苟威一惊,抬眼迎著苟政的目光,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苟政微微抽了口气,手指上竖,指了指脑袋,皮笑肉不笑道:“此处疾症好了吗?” 对此,苟威眉头紧皱,道:“末將脑子无病!” 见其状,苟政依旧一副克制的样子,抬手挥了挥,示意左右全部退到寢室外。 屋內的空气安静了半响,紧接著便见苟政暴起,怒道:“孤看你是病入膏育了!瞧瞧你这段时间乾的这些事,若非脑子进水,抑或受了重创,那些骄横跋扈、恣意张狂,是人臣所为?” “你究竟想做甚?”一通劈头盖脸怒骂之后,苟政语气森然地问道。 冷冰冰的目光给苟威带去极大的压力,就仿佛一个回答不好,小命就要丟掉一般。主公似乎动杀心!但怎么可能,他可是苟氏大將,是功臣,才在战场上流了血.... “我,我別无他意啊!”苟威的脑子显然有些过载,迎著苟政的目光,只能委屈道。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苟政深吸了一口气,言语表情越显深沉了,虽是呢喃,但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进入苟威耳中:“你虽短智,却非无智,却为何屡兴失智之举?难道,一定要孤施辣手惩治!” 这一番话,感慨中带著一抹伤感,也极少见苟政露出这样的情绪,苟威非木石为心,更不是全然不通情理。如果是寻常时候,他或许立马能够找出一堆理由来,左右不过胡搅蛮缠、死不认错罢了。 然而此刻,见苟政那副伤感动情的模样,苟威心头却只有慌张。苟威对苟政是有些观察了解的,也知道这是个狠人,自己此番,似乎真的把“苟三郎”惹急了。 忍著伤痛,苟威直起身,张嘴欲解释,但一时间也的確不知说些什么了,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在长安,似乎还没有府邸吧!”突然,苟政问了声。 对著突兀的话题转移,苟威根本反应过来,本能地应承著:“尚未及置办!” 於是,苟政直接道:“孤在落索门內赐你一栋宅院,既然伤了,就在长安待著吧,好生养你的病,什么时候痊癒了,什么时候再谈下一步事项!“ 听此决定,苟威脸色剧变,原本沉抑下去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梗著脖子道:“主公,末將无病啊!” “你病得还轻吗?”苟政直勾勾地盯著他,质问道。 苟威一时訥言,眼神一闪,又道:“末將回长安仓促,若长久滯留,恐耽误弘农军政,若没有末將镇压“怎地?”苟政眼神凌厉,冷声道:“没有你苟太守,弘农士民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弘农的將士就不听孤调派了?也要隨你一起,犯上逆命?” 这话,苟威就是再狂妄,也不敢乱接,一直以来,苟政对功臣部將的跋扈或许还有所宽纵,若敢公然违令、自立背弃,那是没有丝毫容忍空间的。 如果说苟威的跋扈是建立在一定聪明上的话,那么他聪明就聪明在,他从没有在名义上直接反对、反抗苟政,尤其在面对苟政的指令时,至多阳奉阴违、潜藏怨言,虽然这些已经相当严重了.::.. 因此,在面对苟政的诛心之问时,苟威也连连摇头:“不、不,弘农將士皆是主公部属,听令而行,绝无二话!” “既然如此,弘农军政,就不劳你费心,孤自有安排!”苟政淡淡道,说完转身便去。 望著苟政的背影,苟威双目都快瞪裂了,激动问道:“主公,你这是將我撤职?” 住步,苟政回首,冷言冷语的:“若非念你此次东出表现还算得力,你以为,你的去处在哪里?明明一身忠勇,流血卖命,非要搞得人憎鬼厌,你图什么,就为恣意隨性、狂妄犯上?” 苟威嘴微张,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要让你那一身创伤变得毫无意义!记住,功是功,过是过,两者不能相抵!”走出寢室前,苟政又停了下来,沉声道: “再提醒你一句,那郑家女,还是提防著点,孤从不闻,有被灭满门者,还能尽心侍奉仇人!” 言罢,苟政再无停留,径直而去,留下苟威在暖气消散的房间內,久久愣神不语。 未一日,整个长安上层便传开了此事,弘农太守苟威被免职了,被强令在长安养伤养病。关於此事,知晓苟威那些昏妄言行的长安文武,都不会觉得奇怪, 相反,觉得苟政耽於私情,放纵苟威的人更多。 当然了,要是让苟政给予更加严厉的处罚,那也不现实,不只因为他姓苟, 资歷深厚,也因为,人才在河南立下功劳。 而隨著氏南下河洛,攻略中原,关东的局势隨之大变,关西这边也不得不相应做出调整,毕竟氏部就驻在金墉,而苟政断定,氏谋我之心不死。 为做御备,就是没有苟威那档子事,苟政也得调整弘农军政了。如今不是初入长安之时了,弘农作为东西进出要衝,也是潼关及关西的屏障,对军政主官也要提供更好的要求,不是忠心和勇敢就够了,还得通谋略、懂权变。 而苟氏集团如今的人才储备,也能满足这种要求了,在弘农,苟政选派了两个人,一则以参军徐盛为太守,治弘农,二则以罗文惠为都尉,驻陕县。 公府內宅,苟政开怀爽朗的笑声难得在府中响起,却是苟政抽得閒暇,又来看望自己的长子苟定。两个多月的婴孩,並不闹腾,在苟政手中,只拼命地想挣脱怀抱,甚至想挣脱强裸。 对於苟氏集团这种新兴割据势力来说,一个庶出的公子並不能决定什么,但身为人主有后,总还是一桩喜事,在关中初定的大背景下,绝对是一个好彩头。 与长子间的“交流”並没有持续太久,亲兵副领李俭前来於堂外匯报,语气严肃:“稟主公,军法队已执高陆都尉苟起归来,待命於堂前!” 闻报,正逗弄著苟定的苟政脸上笑容消失得乾乾净净,就仿佛感受到了气压变化一般,手中的长子立刻哇哇大叫起来,苟政自是手忙脚乱,安抚不住,最终只能交给其母赵草儿。 赵氏在育儿事务上经验还是丰富的,接过苟定坐下,侧过身子,解开衣襟便餵食起来,哭声立止。 “照顾好夫人与小郎君!”对两名侍女吩咐了句,苟政转身离去。 回澄心堂途中,苟政很快又进入了权掌关右的梟雄角色,面色很冷淡,眼神很恐怖,隨口问道:“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李俭道:“苟都尉不服,嘴上连连喊冤,叫骂不已,军法队执拿之时,遇到了些反抗!” “是其人也!”苟政淡淡道:“动刀子没有?” “伤了一名士卒!”李俭低头道。 苟政住足,但又很快恢復了带风的脚步,吩咐:“人孤就不见了,先押在公府监牢之中,等候处置...: 1 高陆都尉苟起被拿下,这个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长安,甚至向雍、秦二州的苟氏部属中传播而去。此事,影响很大,传播很广泛,因为那是苟起。 单论苟起其人,並不足为道,能力庸短,刚戾暴虐,嫉贤妒能,但他毕竟是苟氏族人,是建威將军苟雄亲兵出身,也是苟氏发跡之后的一名高级將领。 苟政自入主关中以来,先是效汉太祖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又严厉强调军法军纪,严格约束部属,为此前前后后也处置了不少触其法令的將吏官兵, 八九个月下来,被处置的苟军將吏加起来也有个三四百人。 但实事求是地说,都是些中下级普通將吏,还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物。因此,苟政强法求治之心虽然坚定,但效果呈现多少有些差强人意。 如今,一只足够份量的“猴之鸡”似乎出现了!从苟起被亲兵营军法队执回长安之后,整个苟氏集团上下,不管屁股歪向何处,都密切地关注著此事进展,都想知道,苟政会如何处置苟起,这也將决定今后很多人的行事风格....., 此前,就在新安发生河南徙民叛乱的同时,在关中,也发生了一起动乱:高陆屯民之乱。 原因,自然出在负责高陆屯田屯民事宜的都尉苟起身上,为供长安税粮食, 苟起肆意盘剥压榨高陆屯民眾,几乎家家尽粮,户户空粟。 高陆民眾,在这一年中,本就是命运多歼,毕竟曾经在毛氏的率领下与苟军为敌,作为被征服者,日子苦点累点不算什么,熬一熬或许就熬过去了。 但是,若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那么武德充沛的关中百姓也从来是敢於反抗的,而苟起在高陆乾的一系列事,恰恰是把人往绝路、死路上逼。 第201章 杀苟 第201章 杀苟 苟起在高陆,若说他有多刻意去欺压屯民,倒也不至於,他只是以他一贯的酷烈作风去管理、去役使高陆屯民,但有不足,抑或惹他不愉,即以严法惩之。 这是苟起习以为常,也得心应手的,他在军中之时,就是这般统率管理部卒的,一切以其为主,典型的小军阀作风。只不过,在军中之时,尚有军法约束, 上面有苟政、苟雄的压制以及军法队的监督。 但等苟起转职成为一片屯田区军政主官后,他这种习惯与作风的破坏性可就放大了。即便在当前乱世,治军与治民还是大有不同,以治军之法去治民,出现问题是迟早的事。 若苟起一人为恶,影响总是有限的,然而,苟起魔下可有不少他的旧部在高陆屯营担任军吏,他们可饱受苟起薰陶。 在苟起的影响下,高陆军吏们自然而然將其作风发扬光大,甚至不乏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在这些爪牙的催发下,造成的恶果可就严重了。 此前在河东,苟政曾对河东几大屯营进行了一次大整顿,就是因为屯营將吏苛刻虐民。而高陆的情况,只不过是將当初的剧情重演一遍,只不过程度更深, 做法更酷。 而苟起,还洋洋自得,因为在他眼中,高陆氏民都是刁顽庸贱之徒,难以感化,需以严刑酷法之,而在他的管控下,那些刁民可温驯得如同绵羊一般。 在苟起管理高陆的半年时间里,有大量屯民逃亡,或者逃向其他屯营,或者投奔周边的关西豪强,对此,苟起採取了更加严苛的约束措施。 为了遏制屯民潜逃,苟起將高陆屯民按军事组织编制,並掷下严令,一人逃亡,什伍皆杀,同队加刑,知而不报者亦杀。 如此,高陆的逃民问题方才得到安置,也勉强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但这种酷法压制下,高陆的生產恢復发展水平,也完全不用抱有期望。 毕竟,人皆蕴怒衔怨的情况下,又有谁能安心种地呢?远的不说,就和去年同期相比,高陆百姓在经过永和六年以来的战爭、迁移、变乱之后,生活水平都有明显下降。 高陆在毛氏手中时,其管理水平或许谈不上有多高,但总是有一定积累了, 至少在败毛受、下高陆时,高陆周遭可耕作田亩足有十余万亩地。 然而这些田亩,因为动乱、拋荒等原因,等到秋收之时,能够產出获取粮食的,连一半都不到,因为屯民衔怨懈怠、照样不善,亩產水平也相当低..... 於是,当整个关中,在苟政的努力下,正遂渐进入一种相对安定的生產恢復秩序时,高陆这边,在苟起的强力管治下,生產秩序日益紊乱,生產力水平不进反退,而屯民的生活则一日比一日艰难、痛苦。 所谓屯田,固然是一种集中劳力、进行高效开垦、快速恢復生產的办法,在社会与生產秩序崩溃的情况下,其收益与效果是相当显著的,也往往被当权当政者所採用。 但歷朝歷代大部分的屯田法,都只在初期起成效,隨著时间的推移,问题与矛盾只会越来越突出。无他,本质上来说,当政者对屯民的使用,无异於当奴隶一般剥削,当政者提供口粮与安全,屯民付出劳役与產出,绝大部分都要上缴。 时下,苟军在渭南、渭北推进中的屯田,大部分都是这种模式,没办法,苟政要养政养军,要发展扩张,要建立军事防御,需要足够的粮物力资源。 在短时间內,除了屯田之法,苟政想不出其他地方去榨取资源,在关中基本平定的情况下,他又不能无限制地从地方豪右身上掠夺。 而苟政的屯田法,对有產或者有依附的平民,是毫无吸引力可言的,唯有那些真正挣扎於生死线上、无依无靠的流民,抑或是战败的生死操之於手的俘虏, 方才在初期阶段进行有效组织。对这部分人,在短时间內只需活其命、馈衣食、 致其田即可。 至於各地的屯田情况如何,基本取决了各地屯田將更的管理水平与管理手段,而苟起的手段显然是最为粗暴且劣下的,並且,直接把“苟氏屯田法”黑暗残酷剥削的本质给暴露得淋漓尽致。 高陆屯民,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被征服者,在经过苟政与苟起的“去氏化”之后,大部分都属夏民,但他们对苟政这个“华夏豪杰”,可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直接导致屯民再度掀起动乱的直接原因,是苟起掠粮,连过冬的口粮都不留,甚至诸家各户家有副產余粮者,也悉数收取。 而促使苟起这么做的原因,倒追回去,根子则还在苟政那里。当初,苟起主动请命,苟政任其为高陆都尉,管理俘虏屯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秋收之时, 向长安上缴两万斛粮。 这个任务,並不容易,但以高陆的耕作基础,以及当时还有近两万人的俘获民眾,只需善加管理,靠著脚下的土地,周遭的林野河泽,又没有水旱灾害的侵袭,要实现並非没有可能。 但,那要正常情况下......从苟起管理高陆这件事来看,本身就不太正常。 等到秋收之后,长安遣人去高陆,催缴秋粮,苟起傻眼了,那个时候的高陆,別说两万斛粮,就是缴一半都困难啊。 在这种情况下,苟起动起了脑筋,意图通过一种“多饿死、冻死几个人”的办法,筹集粟、麦,就是这样,距离两万斛依旧有差距。 高陆倒不是完全没有潜力了,只不过,那得苟起自己以及他下属的军吏、部卒们出血,这就难做了。於是,在高陆屯民聚眾为乱,抢夺“官粮”以过冬时, 在长安方向,苟起还动起了歪脑筋.... 苟起秘密派人携带礼物到长安,找到当时负责点检屯粮入库的计吏,一番威逼利诱,要求李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入库帐目,意图矇混过关。 李绪乃是当初苟政於招贤馆接见的三名寒门士子之一,因其通算术,入刺史府后,被郭毅安排为计吏。此番,长安对关中郡县进行秋粮徵收,包括各地屯田,输送长安粮秣甚多,於是李绪也被派作辅佐秋粮入库点检的计吏之一。 苟起並没有將李绪这种寒门出身的小吏放在眼中,自负地认为此人容易拿捏就犯。 而苟起的威胁,让李绪既恐惧又为难,他自然不敢得罪那行事粗暴狠辣的苟氏族將,但更不敢在秋粮入库的事务上以身犯险。 因此,只有片刻犹豫,李绪便设计,带领几名仓库吏卒將苟起的使者绑了, 然后带著人与礼物前去拜见长史郭毅,將事情经过上报。 得知情况的郭毅,表情十分精彩,在经过对使者一番细致的拷问后,郭毅方拿著口供去找苟政,听其处置。 不过,对於此事,苟政显得很平静,甚至说了句,苟起做出这等事很正常。 彼时,正逢高陆民乱爆发,弹乱才是第一要务,倒也没有急於处置。 只是,隨著高陆民乱的爆发,苟起在高陆欺上瞒下、茶毒屯民的那些个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可就全部暴露出来了。才有乱事初定,苟政即遣公府军法队前往高陆索拿苟起之事。 高陆屯民动乱,给苟政带来的损失,除了因调兵戴乱耗费的兵马钱粮,以及因平乱造成的几千伤亡之外,最严重莫过於名誉与声望的打击。 原来,號称明德仁义、明察秋毫、宽容爱民的苟公,手下也有苟起这等凶狠暴虐的將领,並且纵容其为害高陆士民长达半年之久。 这对苟政嘴上一直高喊的“救民水火、与民生息”的政治口號,无疑是一种打击,给那些光鲜亮丽抹了层难以拭去的灰色,也让那些心怀贰意的关西豪右有了最合適的宣传口实。 对渭南、渭北土塬上,那些已经展开、即將展开的屯田屯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与警醒。第一次高陆百姓生乱,还可以看作毛难等氏酋衔怨不服,背反作乱,但这一次裹乱的,可都是接受苟军编制的老老实实的士民百姓..... 隶属於苟氏集团的关中屯田民们,在苟军的保护下,获得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得以进入到正常的屯田劳作生產秩序,但日子实则很艰难,依旧饥寒线上挣扎,饱暖是奢望,勉强活著罢了。 这种情况下,如何对他们麻痹、洗脑、约束,儘可能让他们老实安分地为苟氏集团的发展卖力贡献,才是屯田將吏们该专心致力於的事情。 高陆那边的情况,影响恶劣正在於此,苟起为首的屯田將吏的做法,恰恰与屯田之目的、苟政治政之基本策略背道而驰,並且极易引起连锁反应。 而不管是高陆的屯民骚乱,还是新安的河南流民之乱,无不昭示著一点,当底裤被扒掉之后,苟政主帅的苟氏集团,与此前残暴的羯赵以及地方作恶的豪强,並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別。 这是时局导致的残酷现实,苟政当然一直有志於改变这种情况,但在这个过程中,显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对屯民的剥削只是其中一种。 等到进入腊月,在高陆民乱的恶果已经发生,並且开始扩散的时候,苟政当然要进行善后。高陆屯民之心,短时间內基本不要想著挽回了,但其他关中土民、屯田百姓,可都看著、打听著。 而苟政的善后,正是从逮捕高陆都尉苟起开始,並逐步对高陆的屯田军吏们进行清洗,他首先得保证,屯民乃至关中士民的愤怨,不能直接撒向他自己,他这个关中之主。 苟起及其部属,甚至其他有作奸犯科、欺虐屯民犯行的將吏,显然是最好的替罪羊。“苟公”是仁义的,只是为人小人酷吏欺瞒,导致民眾受苦罢了。 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也是及时改正,甚至不惜大义灭亲,毕竟,苟起可是苟氏族人。基於这种背景,苟起的下场不言而喻,从他被索回长安、羈押下狱, 就註定了此次不可能再同以往苟氏族將犯罪那般高举轻罚、大事化小。 在永和六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几乎整个长安都为“苟起案”而牵动人心,为了更好的宣传效果,苟政將此事办得相当正式,也主动扩散著影响。 腊月十四日,苟政召集长安文武于澄心堂,对高陆之乱以及牵涉到的屯田事宜进行总结、善后评议,其中,对苟起的定罪判罚是重中之重。 大抵苟政的心跡已然表露无遗,因此,在澄心堂內的会议上,苟氏集团的文武將臣们没有再收敛,几乎对苟起形成了一致討伐。 光是每个人一番声討,便了一个多时辰。群起而攻的场面,看得苟政直皱眉,苟起的確混帐,但也不至於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响。 由此可见,苟起为代表这些苟氏族將,已经引发苟氏集团內部相当广泛的不满,这在任何一个发跡之初的势力集团,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也可见苟氏这批族人整体素质之低,虽然不乏苟雄、苟武、苟安、苟范这样的精英,但说到底,还是苟政將苟氏带到了不属於他们的高度.... 最终,苟政从諫如流,听取眾文武意见,决定於腊月二十五日,於长安市內,当眾处死苟起。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则用作苟政观察反响,以及对各地不法將吏进行清算。 虽然有所预料,但当苟政真决定杀苟起时,在苟氏集团內部,依旧引发了强烈反响。毕竟,与当初在安邑杀的苟伍之流不同,苟起与苟政之间可是有血脉联繫的,往上数三代,可是亲兄弟,血浓於水啊...., 因此,从处死决定发布开始,公府这边,便不断收到苟氏亲贵、將吏们的求情上报。包括冯翊的苟范、蒲坂的苟旦,以及苟侍、苟顺等,在长安安顿不久的苟威听说后,更是急得跳脚,火烧屁股一般亲自到略阳公府为苟起喊冤求饶。 苟姓族人中,除了镇守河东的建武將军苟武之外,几乎没有不为苟起求情的。而除苟姓之外,包括长史郭毅、振武將军陈晃、破军营都郑权在內,也有相当一部分文武进言求情,希望减轻处罚。 不过,对於这些,苟政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建威將军、秦州刺史苟雄自冀城返回长安。显然,苟雄此番回长安,述职是次要的,替苟起求情反而成为主要的了。 时隔数月,兄弟俩重逢于澄心堂,在崭新而陌生的澄心堂內。苟政对二兄, 热情洋溢,执其手而坐,亲自奉热酒,赞其收取略阳天水、镇守西睡之功。 面对满脸堆笑、目光专注的苟政,苟雄便秘一般的表情也没法绷住了,原本心中有千万句求情的解释话语,说出口时只化作一句:“元直,我知道此次苟起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我还是想问,能否饶过他?” 对此早有预料的苟政,微笑著、平和地应道:“不能!” 苟雄眉头微凝,又问:“能否留其一命?” 苟政笑容收敛,摇头道:“不能?” 苟雄默然良久,苟政则站著,静静地看著二兄。而苟雄,也试图做著最后的努力,但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苍白:“苟起毕竟是我苟氏族人,总是有些功劳的,抵其一条性命也不成?” “不成!”苟政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 见苟政如此坚决无情,苟雄邃然而起,动静大得堂间的侍卫都下意识地按著腰刀,警惕地看著苟雄,向他逼来。 见状,苟政怒视卫兵们:“尔等做甚?还不退下!” 苟雄双目紧紧地盯著苟政,良久悵然一嘆,却没有再多做劝说,转身便去。 苟政也没阻他,二兄虽然重义气,但也是深明大义的人,纠缠也非其性格。 不过,在离堂之前,苟雄突然驻足,回头问道:“元直,你当初为何要派苟起去高陆,他岂是治民之材?” 对此,苟政回答平静依旧:“二兄当知,是其自请!” 第202章 跨年 第202章 跨年 永和六年冬十二月,为肃纲纪军法、安抚人心,雍州刺史、略阳郡公下令当眾刑杀高陆都尉苟起及大小不法军吏七十三人,长安市场血流成河,土民观者如堵,欢声如潮。 对於长安不少士民而言,他们並没有受苟起迫害,也不能与高陆屯民感同身受,但对苟政铁面无私、杀亲正法的举措,依旧举双手欢呼,虽然“公平”二字不是杀一干將更就能確立的,但苟政执政態度依旧值得欢迎与拥戴。 从直接反响来看,苟政行此大悲大义之举,极孚人望,可谓大快人心。来自苟氏集团有形无形的压榨,以及艰苦生计带来的怨恨情绪,或许很难在短时间內消除,但至少不会直接冲苟政去了,他依旧是那个安仁重义的英明苟公..:.: 於苟氏集团內部的那些功臣宿旧、骄兵悍將来说,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不少將校,尤其是苟部老人,没有不为之震怖。主公连苟起都能杀,那二將军苟雄以下,又有何人不可杀? 平心而论,经过苟政长达近两年的军法建设、巩固与强化,苟军各部的军纪,是得到了相当控制的,此前杀的、罚的那些军吏士卒也不是没有作用的,不说都是王道义兵,但在纪律方面,绝对冠绝当世。 否则,若上上下下,都是些不知敬畏、残暴虐民骄兵悍卒,苟氏集团绝难有今日,关中不会那么快恢復安寧(虽然是表面的),那些关西豪右的投效也绝不会那般踊跃。 问题的癥结,显然出在少数將校身上,尤其是以苟起等人为代表的苟氏亲贵、部曲老人。作为苟军起家的基础,他们在苟氏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在许多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等苟氏集团膨胀到如今的规模,也比起其他文武將更享受看更多的特权, 有特权並不足为奇,这是凝聚將士之心的一种办法,在势力发展的过程中也必不可免。然而,这种特权若不加限制,这些苟氏亲贵、部曲老人若以此为凭而不知收敛,以致於罔顾苟政的权威与命令,那就不得不下重手惩治。 並且,还有一个浮於水下不显,却十分深刻严重的问题在里面。当初大兄苟胜战死於谷水,苟政於新安在二兄苟雄的推戴下继承主帅之位,苟起等人是明確反对的。 那个时候,他们的考虑或许简单,只是瞧不上苟政的能望,只是觉得苟雄更適合继任,並且在后续许多事件与状况中表现出跋扈不服。 当然,进入长安时代后的苟政,已经彻底將苟起等人压服了,他们也不敢不服。但当初矛盾,却始终存在,苟政总揽大局,可以不计较,但苟起等人却未必能看破,甚至因为內心的惶恐与疑忌做出更多荒诞、过激的事情来。 或许从苟起视角去看,他的一些不为常人理解的行为,只是在对苟政进行一种“试探”。只不过,在高陆彻底玩脱了,用自己以及几十名部属的性命,给所有苟氏將领们打了个样。 事实上,就是军中,对苟氏亲贵不满者,也大有人在,除了那些被针对排挤的外姓將领,就是旧部之中那些品性良好、略有见识者,也颇为不满。 因此,苟政杀人以正法的举措,不只孚民意,同样也合军心。至少,经过“苟起事件”之后,军中上下,不论里外亲疏,再无敢肆意犯苟政之法者。 同时,此事也让苟政对军队进行进一步军法建设与整编时,减轻了大量阻力。 而就在杀苟起等不法军吏后不久,一则流言,开始在军中不脛而走。说的是有鼻子有眼,讲苟起被杀,並不只是因为高陆虐民、天怒人怨,致其死者,乃其不敬苟政,潜怀怨恨,欺上瞒下,对苟政命令阳奉阴违....., 甚至於,拿新安的河南徙民之乱做比较。新安那场民乱,可要更加危险,造成的直接损失也更严重,然而负有主要责任的丁、苟、杜、罗、孟诸將回长安之后,苟政是什么態度? 当丁良等人为新安之乱而志志之时,苟政很明確地表示,河南士民其心不附,背並离乡更受苦难怀感激,早晚必反,早反的祸患小於晚反。 这种说法,在军中很有市场,並且流传甚广,即便在苟政的强力禁止下很快得到控制,討论停止,但苟氏集团大部分將校,都有所闻,有所思。 不论如何,藉此,苟政的个人权威进一步得到提升。 风云激盪的永和六年,在长安的一抹血色中过去了,隨著永和七年(351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的到来,苟政与苟氏集团正式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隨著天下局势进一步混乱加剧,歷史也翻开新一页篇章。 新年十五日当天,苟政下令,长安夜不禁市,任士民张灯结彩,共庆元夜, 提振民心,一扫长安多年之昏暗晦气。 也是在元夕,苟政於长安宫城宣光殿中举行了一场典礼,除了记敘克定长安及关中之功,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对一路走来的將士们进行论功行赏。 当然,这次封赏限於苟军的高级功狗们,主要內容赐予他们名禄,在此前拜將的基础上,苟政一口气封了十几名將军,並额定俸禄。 作为二號人物,苟雄晋號辅国將军、秦州刺史,秩千石; 建武將军苟武,晋號辅弼將军,仍领河东诸军,坐镇河东,秩八百石; 建寧將军苟安仍领其號,坐镇渭北,秩八百石; 弓蚝为虎威將军;苟须为虎賁將军;冯翊太守苟范为材官將军;郑权为镇军將军;苟旦为奋威將军;苟顺为屯骑將军;苟兴为扬武將军;贾虎为广武將军; 苟涛为奉义將军;苏国为寧武將军;张珙为建义將军;罗文惠为奉节將军;孟淳为忠武將军...:: 而此次苟政对魔下將领的封赏搞功,其割据自立之心,也显露无疑,进一步加剧了与东普之间脆弱关係的破裂,消息传开之后,也引发了建康朝廷那边的剧烈反弹。 由於府库空虚,財资不足,以上將军,岁禄五百石。苟政的封赏,也到此为止了,原本他是想来一次全面大封的,但郭毅给他算了一笔帐之后,做不到。 若以当前长安的財物力,倘若真给苟氏集团全部有功將士、文武官吏进行一次彻底的职禄大封,立刻便要破產。同时,若眼下封赏过了,今后再有功勋,如何赏之? 碍於现实的因素,苟政只能採取折中的办法,將册封范围缩小,先將军中这些功狗给安抚住。至於其他將土,调动的调动,升职的升职,同时以新年施恩的名义,进行一次粮米酒肉搞劳。 同时,为了抚慰军心,苟政第一次明確发布公告,將於永和八年,正式对全军將土,进行军功授田。 关於授田之事,苟政同样与僚臣们商討过,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宜操之过急。毕竟,这可不是简单的分田授赏,这牵扯到兵制、戍防、出征i等一系列军事问题,是干係到苟军立足关中之本的大事。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而食,则为地所出。苟政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把地分给將士就完事了。 须知,田土关中到处都有,然而授田之后,如何经营產出,如何缴纳税粮, 还有最重要的耕地劳力来源分配。同时,分地授田之后,將士显然不可能继续当职业士兵,军事与农业生產的矛盾如何平衡....., 以苟军如今的组织形式,以及分布情况,想要完成军功授田,非得进行一次彻底的、全面的、长久可持续的大调整不可。与之配套的管理制度,也要跟上。 苟政要进行授田,除了搞赏將士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对关中生產发展进行恢復,同时对军队进行分流,减轻养军的压力。 而他想要达到的效果,自然是兵农合一,而隨著討论的加深,苟政慢慢发现了,要实现这些目標,他要在关中建立的,是一套新的田土製度与兵制。 而这两者,儼然决定著一个政权的经济基础与军事基础,而涉及到如此根本且广泛深远的东西,可不是三俩月,就能摸清理顺的,千头万绪,让苟政伤神烧脑,几乎岩机。 为此,苟政打算用一年的时间,对军队进行调整,对具体的授田细则进行制定討论。就是这样,也未必够,他还得选调出一批,能够理解、协助他制定相关政策,並最终执行、监督军功授田的事宜的人才.... 不过,从苟政在宣光殿上当眾宣布,要对將士进行军功授田之后,此事就彻底提上了日程,並被苟政当作永和七年关中苟氏集团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优先等级高於一切。 永和七年,正月十七日,怀著一种复杂的心情,辅国將军、秦州刺史苟雄, 正式起行,返回冀城。前者,为苟起求情未果,苟雄虽然默默接受了,没有继续让动作,让苟政为难,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 因此,苟雄早就想离开长安回秦州,还是在苟政的挽留之下,才在长安过完年。如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苟雄也同诸將一道得到新的封赏,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少再留在长安的理由了。 说到底,苟雄对苟政,心中仍然有气,气的还是他的手段与作风。但对此, 早些时候苟雄都没法说服,更何况如今声势已成的苟政,苟雄是既无奈且无力。 苟雄回长安后的快快不乐,几乎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为此,参军贾玄硕基於苟政的立场,甚至大胆向苟政建议,不该放苟雄再去坐镇秦州。 原因,不言而喻..:: 结果嘛,贾玄硕遭到了苟政一番严厉训斥,然后把他关在府中,饿了三天三夜,方才放出。苟政如此做法,当然是在向二兄表態,以示绝不相疑。 而苟雄在听闻贾玄硕的进言后,自是暴怒,若非幕僚姜宇劝阻,他都要提刀去斩了贾玄硕,以其居心回测、离间他兄弟之情。 苟雄或许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准则,以致在许多事情上,显得犹豫、挣扎乃至迁腐。但,绝非一个迟钝的人,也有著一个基本的底线,贾玄硕进言中,质疑的恰恰是他最在乎、也最自豪的东西。 所幸,苟政对贾玄硕惩治,很好的抚慰了苟雄之心,以至於对苟起之死都有了几分释然。 不过,犯了“疏不间亲”这种严重错误的贾玄硕,也由此得罪了苟雄,被其嫌恶程度,几与天水太守张先並列。 进入新年,最酷寒的时节,已然过去,气候已有明显的转好跡象,然夹杂著渭河水汽的风,吹在身上,依旧能侵入骨子里。 长安城北,上百人的骑士列成护卫队伍,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起行。苟雄魁梧的身躯挺立於马上,將旗在风力催动下,不住地於耳畔作响。 苟雄的目光,则遥望向长安北城头,虽然看不清楚,但苟雄知道,城楼下那道挺拔的身影,定是苟政的。 “將军,是否启程?”这是亲卫第二次询问了。 不过这一回,苟雄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执鞭之手用力地挥下:“出发! 隨著苟雄一声令下,他再度踏上了西去秦州的旅程,开始了他为期数年的镇守生涯。与去年回长安时不同,如今踏上返程,他的队伍中多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中乘坐的,乃是其新婚夫人。 苟政对二兄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特地从京兆韦氏,挑选了一名才貌兼具的小娘子给他。当然,也是作为苟氏与关西士族合作的又一桩联姻。 北城楼上,苟政也的確立於城头,嘉立於寒风中,默默为二兄送行。此时此刻,苟政的表情很平静,但心情之复杂,比之苟雄恐怕差不到哪儿去。 对於这两兄弟来说,凑在一起,总是容易產生矛盾,或许离得远一些,並不是坏事,至於其他,只能留待时间的检验..::: 第203章 视察 三长 第203章 视察 三长 二月初二,苟政出长安巡视京兆。 京兆之於关中,就和当初安邑之於河东一般,作为苟氏集团的核心统治区域,也是苟政集中力量进行发展、恢復、巩固的地方。 毕竟,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地区,驻扎著苟军一半以上的军事力量,即便屡经兵战乱,京兆各县的右族、豪强、人口依旧冠绝整个关中,至於经济恢復发展就更不需多说。 基於这样的条件,苟政对京兆地区的控制与恢復工作,自然远超其他郡县。 最显著的一个標誌便是,由苟氏集团在关中组织展开的屯垦事宜,大部分都集中在京兆治下,尤其是渭南平原。 苟军有组织的屯田人口,占整个关中十之六七,丁良等將领自关东接引而归的流民,大部分也都安置在京兆,周遭唯有始平、冯翊二郡分流了一些屯民。 此番,苟政出巡,重点察看的,就是京兆地区屯田事宜的开展情况,这是一切长远计虑的开端与基础,苟政必须时时关注、把控。 不过,苟政出巡的第一站,却没有去人烟稠集且日见规模的渭南屯田区,而是选择北上高陆。这自然是因为去年高陆屯民之乱,去做善后视察,检查工作。 由於苟起那一番天怒人怨的操作,高陆士民大多生计艰苦,在又一次被苟军强力镇压后,剩下的百姓,如无援济,熬不过寒冬必然是普遍现象。 因此,在对苟起定罪处刑的同时,对高陆的善后工作则同步展开,而高陆士民在被苟军三次以武力征服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和。 对高陆的善后工作,主要就是两方面的事情:释民怨,復民生。 一方面,苟政下令赦免高陆士民暴乱之罪,一应罪责,概不追究,同时將苟起等高陆將吏受刑正法的消息通报,转移民怨。 这样的手段与结果,对於普通士民来说,还是相当具有“诚意”,对於长期挣扎於生死线上的普通黎民黔首来说,何曾见到如此勇於知错改错的统治者。 另一方面,在调拨口粮进行賑济,同时苟政还决定,將从高陆掠夺、徵收的財產,返还给高陆士民,当然,这里的財產主要指土地。 不过,土地返还之前,要经过官府重新登记造册、划分户口,饱受侵害的高陆百姓,將作为苟氏政权的第一批自耕农出现在关中歷史上。 在大力发展屯田,以恢復经济、提供粮税的同时,苟政也清楚地知道,这种模式只能应急,並非长远之计,尤其在京兆这种核心统治区域。 流民百姓的需求是不断上升的,苟政也不可能將关中所有的田土都划为屯田,所有的人口都划作屯民,这是不现实的,他也必须因时因地制宜。 而对一个政权来说,自耕农的数量將决定其经济基础,其財税来源。因此, 对高陆的改革,也算是苟政深入建设关中政权的一次重要尝试。 如果可行,苟政將適时、適地、適当地扩大自耕农基础,与之配套的基层管理体系当然也要相应出台。而这些,经过前后近两个月的努力,已初窥其形。 屡经动乱后高陆士民,只剩下一万三千余口了,这个规模不大不小,而土地基础也还算良好,原本的氏、夏豪强,也大部分被清除了,过去的人身依附组织关係也彻底破坏,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试验地了。 对高陆百姓的编户齐民,实则是建立一个从属於苟氏政权的基层政权组织制度,而这种制度基本可以概括为“三长制”,这当然是由苟政提出来的。 以五家为一邻,设一邻长;五邻为一保,设一保长;五保为一里,设一里长。三长负责户口检查、耕作监督、税粮徵收、兵劳役组织等基层职能管理。 当苟政提出关於三长制的设想时,郭毅、薛强、杜郁、王墮等臣属相当讚嘆,原来苟政对政权组织管理,也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別人不说,郭毅眼下是全心全意为苟氏政权的发展巩固服务,他对苟政提出的“三长制”评价很高,称之为经世之策,是关中恢復长治久安的基础。 这当然有吹捧过誉的嫌疑,毕竟三长制效果如何,发展执行如何,未来是什么形態,在当下都是未知的。 不过,有识者都能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这是大规模屯田举措之外,又一项休养生息、恢復生產的具体措施,从內涵到形式,都是一种巩固基础的政策。 而从中体现出苟政的政略智慧,也更让部属的才士们安心,一定程度上,这也是苟政值得追隨的又一条特质,是苟氏长远潜力的一种体现。 而三长制提出与试行,或许是对高陆善后恢復工作中,意义最为重大的一条,只不过到永和七年春,高陆的基层组织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之后,依旧不显罢了。 为了此次尝试,对小小的高陆,苟政派出了不少“精兵强將”。比如刺史府属郭铣,就被苟政任命为高陆县长,参军贾玄硕后来也以“进言昏妄”被贬为高陆主簿,这二者,將作为高陆善后及三长制试行的主要执行者。 郭铣乃苟政的大舅子,郭毅长子,敦厚明理,踏实谨慎,隨父就职多年,治事的经验实则相当丰富,到长安之后,经其手诸事,也少有差错者,並不单纯是个靠裙带关係的人。 至於贾玄硕,不必多说,那么多西归豪右,唯有他与王墮能身苟政的权力核心参赞,才干当然是不俗的。只不过,前者因言遭惩,不乏惋嘆,若能真正理解苟政对三长制完善並推行的重视,或许就能明白,他並没有被苟政捨弃。 除郭、贾二人之外,苟政还从各大屯营及军队之中,抽调了一批吏卒,一併前往高陆,这些人替代苟起等人伏法后留下的空缺,充实全新的高陆县政权组织,那些有功的苟军官兵,则作为“三长”在基层任职. 1.::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苟政踏上了高陆的土地。高陆在渭河以北,地形平缓,是由涇渭二水冲积而成的一片平塬,农业条件相当良好。 春寒料峭,不过身上的毛裘已经足够御寒了,在属官及卫兵的陪同下,苟政漫步於一片耕作区。在北方,春雨尤贵,由雨水带来的湿润的空气,也显得不那么难受了。 因为去岁冬季那场动乱,严重影响到了冬麦的耕种,虽然当前关中地区,仍旧以產粟为主,但就高陆而言,少了一季冬麦,在粮食產出上,依旧是巨大的损失。 因此,在高陆民间,看不到成片的麦田,更没有农民照料麦禾的场景,不过,沿著平塬展开,可以看到成片有明显开垦的痕跡的田亩。 巡瞰其间,也能够看见一些农民正顶著脚下的泥泞,在田地间劳作,视线远处,在田地周遭,还能看到一些起点缀效果的田舍..... 显然,郭铣与贾玄硕在高陆的工作是有进展的,至少农业生產,已经在有序展开。有些气象,是肉眼可见的,也不得不感慨,人的適应能力实在是强悍,经歷了那等艰难,高陆百姓依旧迅速调整到一种为统治者所喜的姿態中来...., “参见主公!”简陋的村舍前,在苟政接见当地三长,进行亲切而温和的问话时,收到通知的郭铣与贾玄硕,终於匆匆赶来。 此时的二人,都是麻衣简服,一副利落的样子,身上沾染著明显的尘土与污秽,神情皆有疲惫,不像是一县长官与主簿,倒像两个农民。 见他们这副打扮,苟政摆手笑道:“免礼!你二人,这是才从田里赶来?” 郭铣擦了擦手,露出敦厚的笑容,不好意思道:“让主公见笑了!春忙在即,高陆百姓衣食尽在田土中,下官实不敢懈怠。” 一旁,贾玄硕沉著声音道:“为促进春耕,从去岁冬开始,郭县长下令,闔县职吏,全部下地,与百姓同耕,至今,已经翻垦田地三万余亩..:.. j 目光在郭铣与贾玄硕二人身上徘徊几许,苟政目光中满意之色几乎溢出,有些感慨道:“就冲你二人带头躬耕,高陆民生之恢復,孤终可做期待了!” “上不负主公所託,下无愧士民之望,此为下官履职前定下的目標!”面对苟政的认可,郭铣神情变得严肃,拱手道, “高陆屡经动乱,百姓困苦,一片凋,田土恢復,相当困难吧!”苟政道。 提及此,郭铣当即道起了苦水:“主公明鑑!眼下春耕在即,县內虽已经垦了不少土地,然耕牛、器具都严重不足,很多百姓只能用木质犁耙,费时劳力。 垦地是体力活,刺史府前者下拨的口粮,消耗巨大,已渐不支。乃至於,播种的粮种亦不足.... , 苟政对郭铣还算熟悉,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抬手打断他如数家珍般的诉苦,道:“这些困难,关中各地,屯田诸营,何处不是?不过,其他人也就罢了,你郭铣难道还没有应对办法?” 苟政此言,可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注意到苟政眼神中的玩味,郭铣拱手道:“下官曾向刺史府上报,希望能下拨一批耕牛、农具及粮种,但为刺史府拒绝,言公库亦不足,让高陆自己想办法.... 听他这么说,苟政心中大抵也有些数,显然他那个妇翁,是有意避嫌,或许还有磨练郭铣的意思,但对高陆的恢復工作来说,总是造成了一些额外的阻碍与压力。 时下关中百废待兴,的確是重重困难,处处紧缺,不过,比起其他受苟军实际控制的地方,高陆的基础情况是最差的,其他地方,包括屯营,在去年的努力恢復下,总是有些积累。 而高陆,在苟起的“努力”下,可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处境艰危。 “刺史府回文,並不差,不过,高陆情形毕竟特殊,给予一些特殊照顾,也在情理当中!”略作思吟之后,苟政抬眼,冲跟在身边的东堂属朱彤道:“这样,回长安后,让刺史府再额外调拨一批口粮、耕具给高陆,还有粮种,务必供应周全!” “诺!”朱彤手里拿著竹片与毛笔,听到吩咐,立刻提笔记录。 至於郭铣闻言,当即眉开眼笑,有些兴奋难已地拜谢道:“多谢主公!下官代全县百姓,多谢主公恩典!” 苟政摇了摇头,则以一种动情的模样,嘆息道:“前者,是孤识人不明,用人失察,乃有苟起之祸。细说起来,还是孤对不住高陆百姓,心中实在有愧,这些许东西,不算什么!” 见状,贾玄硕重重抱拳,朗声拜道:“主公贤明如此,实为关中士民之福。 有主公此言,高陆百姓,绝难有衔怨怀愤者。” 瞥了贾玄硕一眼,苟政笑了笑,长舒一口浊气,又看向郭铣,严肃地问道:“高陆的编户齐民进展如何?邻、保、里三长,落实情况如何?』 郭铣到任高陆以前,自是得到其父的面授机宜,也明白苟政对“三长制”的重视,以及自己到高陆真正的任务。 因此,面对苟政的询问,郭铣也显得十分郑重,拱手道:“稟主公,高陆民户之登记编制,已然初步完成,眼下,共得户三千四百二十七,口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九,其中壮丁一千五百余,健妇两千二百余..:: 按照三长之制整编,得二十五里、一百二十五保、六百二十五邻,三长之任,正在安排。另外,分田到户之事,仍在进行,尚有诸多协调之处..::: 》 隨著郭铣的匯报,苟政的眉头忽起忽平,看不出明显喜怒。在郭铣有些忐芯之时,只见苟政又露出了笑容,道:“三长制的推动,是我军的一项创新,推行过程中,必然衍生诸多问题,对於问题,要善加总结、调整。高陆做到眼下的程度,已然不易了,將目前成果,记敘成文,上报长安!“ “诺!” “孤此番到高陆来,身无长物,临去之前,就给高陆百姓一件礼物吧!”重新站起身来,苟政环视一圈,轻笑道:“凡高陆士民,免粮税两年!” 假条 假条 身体要紧。 第204章 意外来客 第204章 意外来客 到二月之望前后,苟政基本完成了对京兆郡县的巡视,这是他第一次细致地观察治下的情况,结果呢,固然不如下属官员將吏们匯报的那般良好,但整体上,也算走在苟政鞭策划定的道路上。 最典型的,毫无疑问是农业生產事宜,作为苟政主政的长安官府著重推进之事,也是整个关中兴復头等之大事,又有半年的调整铺垫,又正值一年春计,总算能看到一点喜人的气象。 上有官府政策劝课,下有眾望人心所向,两者合力之下,隨著天气渐渐回暖,农时越发適宜,至少苟政巡视所过的京兆境內,那些人烟聚集处,军民屯垦也好,豪强坞壁也罢,已基本实现復耕。 与关中农事的全盛时期自然没法相提並论,但以当前的生產恢復状况,还是可以做些乐观估计的,到今年秋收结束,苟氏集团將不再为口粮而过於头疼,至少不用再保持在那样一种紧张、拮据、困顿、危险的状態下。 这仍有个前提,那就是没有战爭破坏,治安秩序继续保持,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因素,没有水旱蝗虫之类的灾害侵袭。 当然,也不可避免有一些见闻让苟政不满乃至心头起火,比如屯田將吏们整体管理水平不高、作风依旧不乏粗暴乃至恶劣情况,引发的屯民不满倒是其次, 对生產恢復的成果与效率產生阻碍,就是苟政难於接受的了。 同时,由於来自苟氏集团施加於屯民身上除生產耕作之外的劳役、兵役,各屯营都发生了不少逃民事件,包括苟政最重视的由屯骑副將郭將直接负责的渭南屯田区。 而逃逸的屯民们,流散山野的都很少,大多为境內的豪强堡主们所收容,成为他们的雇从。这自然又引出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地方土豪势力。 事实上,別看苟政入主长安之后,几次战役下来,军威大振,关中夷夏,无不慑服。但就以目前关中的基本形势来说,还是苟政与地方的豪强右族势力共治。 这些豪强右族,作为地头蛇,不只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同时掌握著大量包括人口在內的生產资料,而这些都是势力与权力。 而被苟政视为核心地盘打造的京兆郡境內,哪怕有苟军大军镇压,情况也相当严重,这是基础条件所决定。 对於这些情况,苟政还是有相当心理准备的,若没有一定的认识,他也不会果断选择与关中豪右合作。但有些事情,真正见识到了,依旧难免心头起火。 比如,与苟氏集团爭夺流民乃至吸收逃逸屯民,很多豪强势力都是偷偷地做,只做不说,但在灞城却有个叫呼延毒的匈奴土豪,竟是肆无忌惮地接收,甚至大张旗鼓地与灞城当地屯民爭夺腴田及水源,真是毫无敬畏可言.:. 此事,除了让苟政记住了那个叫呼延毒的胡酋並下令监视之外,更为重要的,是让苟政意识到,前路维艰,欲治关中,还有很长一段辛苦旅途要走。 別的不说,放眼关中诸郡,有多少如呼延毒这样的夷狄土豪、夏人大族?怕是数不过来的,如呼延毒这种行事恣意、不知收敛者,实则不足为惧,真正可虑的,是那些偽装、隱藏在暗处,隨时可能暴起朝你咬上一口的人与势力。 人心难测!欲治关中,乃至天下,第一大难事,恰恰是收拾这些丧乱的人心或有诸多不谐之处,但瑕不掩瑜,至少京兆乃至整个关中,落入苟氏集团手中后,进入了数年难得一见的恢復期,这便是积极且值得肯定的现象,同时也是苟政对主要矛盾的解决成果。 此次出巡,苟政一直走到潼关,方才踏上返程。原本,他还想顺便去弘农走走看看,那里是关中之门户、河东之羽翼,同时那里土地、城池也记录著苟政的发家之路,对苟政来说,也的確具备特殊意义。 不过,一则消息的传来,打消了苟政继续东巡的念头,促他返回长安。倒不是长安出现了什么重大变故,只不过,前后脚来了两波客人,让他的注意力不得不回顾。 其中一波客人对苟政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来自并州张平,而使者更是苟政的老朋友,并州从事马先。据郭毅信中,马先此来,是代张平向苟政求和,没错,就是求和,意欲与苟氏之间,尽去前嫌,恢復友好....: 而另外一波客人,则更让苟政感到惊奇,来自幽州,奉燕王慕容售之使命西来联络。不论其意图如何,都证明一点,占据关中的苟政,已经作为主角之一踏上“华夏大舞台”,並进入主流视野,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敢於忽视这个崛起於西方的新兴势力。 永和七年春二月十九日,苟政匆匆返回长安,回城之后,洗去风尘,慰问家人,接见僚属,一通惯例操作之后,苟政方腾出时间,接见来客。 首先会面的,当然是老朋友马先。在过去的一年中,虽不如河东时期那般频繁,但苟政这边与马先的联繫,一直未曾断绝,而凭藉著在太原那边的官方身份,马先也一直默默向关西提供著并州那边的军事、政治、地理等各方面情报。 或许在最初,马先受命於苟政,多有胁迫无奈之处,但到如今,將近两年下来,马先的想法与心態也逐渐发生彻底的变化了。 最重要的转折,毫无疑问是苟军西征,並成功攻取关中,入主长安。此事之后,不只苟政蜕蛟化龙,於马先而言,也有一种心明眼阔的刷新之感。 由於商贾出身,马先在张先的幕府之中,並不受重视,虽然领著刺史府的钱粮,但手中既无多少实权,更没有什么发言权,自是不如意。 相比之下,苟政梟雄之资则在一桩桩事件中,渐渐折服马先,而事实也证明,那的確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在苟、张处在蜜月期的那段时间里,借著通行便利,马先向苟政提供并州各方面情报的同时,也暗中为苟政筹集了不少粮食、马匹、铁器等物资,输送到河东。 当然,通过对解盐的行销,马先的商队,也捞取了大量財富,並用以结交并州军政职吏,以维护其安全及利益。虽然因为苟政西征之后,苟张之间再度交恶,那种大发横財的日子隨之远去,但马先与苟政之间的合作,却更加紧密了。 去岁,若没有马先秘密將并州军的动向提前向苟军透露,由苟武率领的河东苟军,可未必能以那样的方式获取对并州军的完胜,解河东危局。 可以说,苟政与马先之间的关係,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的,对马先,苟政也自是以礼相待,这样一个高级间谍,可实在难得。 另一方面,在长安再度面见苟政,马先也展现出对苟政前所未有的“忠实”品质。因此,二者的会面,与其说是一场使节往来,莫若说是一场述职諶见。 苟政公府內,有一片占地不小的马场,供苟政平日里骑马以及府內骑士训练之用。春日高照,跑马场內,一骑正在疾奔,骑士的骑术显然很好,甚至可以用高超来形容,未饰鞍,却丝毫不影响其在马背上的矫健活动。 一直到跑了几圈之后,方才缓缓停下来,伴著一阵健马的嘶鸣,出身略阳的汉子连英杰跃下马来,兴冲冲地跑到苟政面前,笑道:“主公,此马甚是强健, 定是衝锋陷阵的好帮手,好宝贝!“ 看他那见猎心喜的模样,苟政微笑道:“前者你在秦州,作战勇猛,颇有功绩,未及重赏,这匹马,就赐与你为坐骑!” 闻言,连英杰那张粗豪的面孔仿佛朵一般绽开来,喜不自禁,生怕苟政反悔一般,道:“多谢主公,君无戏言,主公可不能反悔!” “宝马赠英豪,你是难得的骑將,此马配你,总不算辱没!”苟政轻笑道, 並没有指出其言语中的“不当”之处。 而面对苟政的讚誉,连英杰更是喜笑顏开,一张大嘴都要咧到脑后去了。 进入永和七年之后,对於关中苟军的部署,苟政又有一定的调整,比如秦州那边,苟政便將弓蚝及其所率果骑营给撤回来了,这也算苟政的看家將领、部队。 作为弓蚝的下属,连英杰也隨其返回长安,並在了解过其能干与功劳之后, 调至公府,担任玄甲队长。 在隨苟雄西征天水的过程中,在新附之眾中,连英杰的表现,是相当突出的。不只在略阳凭藉著在氏羌部眾中的名声,帮助苟雄招揽了好几百骑土,在进军天水的战斗中,也格外英勇。 就像他当初拜见苟政时所言那般,他的一身本领,大多在马上,在战场上, 也用践行其言,纵马横,衝击敌阵,几无可挡,在对仇池军的衝击中,打出了弓蚝一般的效果。 后来,在天水初定,连英杰也隨军西进,尝试对陇西王擢军发起进攻,虽然结果不如人意,出击的苟军损失很大,但连英杰是极少数在敌军追击下完整地把部卒带回冀城军官。 这绝非一个一勇之夫,更具备相当的战场智慧与嗅觉,从当初他在乡人观望之余,便主动东向投效苟政,就已经看得出来。 有这些表现打底,作为略阳乡梓,连英杰迅速融入苟军,並得到苟雄与其顶头上司弓蚝的认可、推荐。 但是,作为一个氏豪,一跃成为苟政亲兵营中的玄甲(重骑)队长,依旧让人侧目,这份信任与重视,也真正俘获连英杰的忠心。 马场边,主客席间,苟政偏头,態度温和地看著一副恭敬姿態的马先,笑吟吟道:“先生果然是孤的好朋友,孤军中正缺战马,这些厚礼,孤就不做退却, 收下了!” 闻言,马先赶忙表示道:“能为明公提供益,是在下之幸!“ 马先此来,当然是带有厚礼的,来自并州的马匹、毛皮、酒水等,尤其是其中五十匹战马,更是有价无市的宝贝。这些都是他私下置办的,张平可没有那么大方。 说起来,前前后后,仅通过马先这条线,苟政便从并州方向得了上千匹马,其中半数都能用作战马,很是难得。就冲这一点,马先便值得苟政重视了。 “还是老规矩,不能让先生白担危险,孤稍后当命人备好金银、绢帛及食盐,先生返回之时可领取!”苟政笑道, 闻言,马先却摇头道:“多谢明公美意,不过,在下却不敢受之!” “为何?”苟政略表讶然。 马先起身,郑重地拜道:“前者,通过行销解盐,在下已获大利,公之恩德,感激不已。此番所携货品,权当在下,为贺明公攻取关中,些许薄礼,还望明公勿要嫌弃!” 听马先这么说,苟政稍微愣了下,旋即露出满意之色,笑吟吟道:“先生如此盛情,那孤也不矫情,便厚顏笑纳了! 1 说著,苟政还向马先拱手示意。马先见状,自是连道不敢,姿態更加卑敬。 与马先会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只有这一次,马先显得最为坦荡自然了。 这种变化,苟政自有深刻的体会,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心的变化与倾向。 “你我相识,时日亦不短了。过去一年半中,先生也为孤立下不少功劳,足表心跡,孤也不能毫无表示!”苟政在少许沉吟后,说道: “这样,从即日起,先生便是我公府参军,为保先生安危,此事不便公开。 但孤允诺,终有先生功成名就、正大光明之日!” 闻言,马先顿时大喜,起身感激地拜道:“在下,拜见主公!” 在苟氏集团魔下,僚属对苟政的称呼大抵有四个,主公、明公、使君、將军,根据亲近关係区別,而“主公”之谓,到如今只有真正得到苟政认可的“自己人”才可以称呼。 “先生免礼!” “谢主公!” 起身之后,望著苟政,马先又郑重拜道:“主公,属下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 “但说无妨!” “属下膝下独有一子,年方十一,养於太原,为免分心,也为护其周全,属下欲送之於长安,若主公能代为关照,属下感激不尽..:, 听是这事,苟政深深地看了马先两眼,如允诺一般,严肃应道:“但且送来,孤必视其为亲子,寻最好的老师教育之,培养长材!” “多谢主公恩典!” 谈完主臣之间的“天事”之后,苟政这才过问起来并州的小事,以一种玩味的语气问道:“以你之见,张平此番求和,值得相信吗?” 第205章 并州虚实,燕王之请 第205章 并州虚实,燕王之请 面对苟政问题,马先缓缓地摇了两下头,而后以一种篤定的语气应道:“若以属下直言,张平之心不可揣测,其诚也绝不可轻信。 过去近两年间,张平与主公相交,几度弃信背义,对主公之常怀窥测之心, 其狡猾多变、反覆无常,以主公之明智,想来也难以放下提防!” “不错!”苟政頜首,道:“张平此类,野心勃勃而又首鼠两端,前脚卑辞厚礼,后脚背刺偷袭,怕是常事。因此,孤好奇的是,张平此番遣你西赴长安, 屈意求和,其中必有缘由!” 迎著苟政询问的目光,马先低头斟酌了下,拱手道来:“稟主公,属下虽在并州刺史府,实为敬陪末座,此番若非并州文武摸不清主公对张平態度,再兼別驾贾雍举荐,这齣使之事,恐怕还轮不到属下。 因此,对张平心思及并州军政,属下只能以所观所闻,加以推测,若有失准之处,还望主公恕罪!” “且说说看!”见马先这副谨慎的態度,苟政示意道:“虚实真假,蛛丝马跡,皆有其理,如何取信,我自有判断!” “诺!”马先这才缓缓说来:“属下出发之前,別驾贾雍曾对属下交待,此行目的,並不在於同主公重修旧好,而在於稳住主公,以免关中之师东出,威胁并州。 至少,也要寻求河东之师停止攻掠,恢復双方边境安寧。过去近一载,建武將军在河东,屡次遣劲旅渡汾、北上,袭扰平阳,诸葛驤既不能制敌,又不能抑止,屡屡请援,张平已不胜其扰... “便是如此,也不至於使张平低头屈服!”苟政道。 马先道:“明公或许不知,自前年秋冬,奉鄴城之令南下河东,并州军与主公义师之间,激战数次,几无胜绩,损失惨重。 就属下所闻,张平虽则深恨主公,然屡战屡败之下,更有忌惮与恐惧,忧虑主公起復仇之师东进。 试想,主公据河东一郡之地而守时,尚且难敌,何况如今主公已拥关中,王霸之业已成,张平岂能不惧? 再者,为图谋河东,张平前后动用兵民近十万,仅將卒损失便达两万余人, 钱粮牲畜消耗更难计数,付出如此大代价,却仅仅得到一个残破的平阳郡,还饱受袭扰。 这两年间,并州军民物力耗竭,州郡困顿,上下士民,多有怨愤,民怨迭起,张平亦深为忧烦j “自岁春平阳一番交手过后,算起来,并州也休养近一年了,以太原之物產,当有所恢復才是!”苟政听得微微頜首,说道。 马先摇头,应道:“首平阳罢战之后,并州內忧暂得控制,然外患却日益深重。 前者,代王拓跋什翼犍遣拓跋三部族南下,雁门、定襄多受其扰,张平不得不引太原之兵北上抵御,麋峙日久,虽然最终却之,然并州北边官民將卒,损失惨重。 过去半载,趁中原大乱,赵国子遗相攻,代国南侵之举未曾停歇,并州饱受其扰,却无可奈何?去岁深秋,铁弗匈奴又生变故,东掠西河.... 并州本非富庶之地,除太原之外,境內田土大多瘠薄,连番损失,早已元气大伤,实力不復,张平自不敢再恣意出师,更虑外兵攻伐。 另,鲜卑、匈奴之患不休,但终只是疥癣之疾,欲突破并州关山,进入太原,威胁晋阳,实力终有不足,并州士眾愿追隨抵御者,不在少数。 真正为张平忌惮的,却是山东的燕国。自去岁开始,燕王慕容礁趁河北大乱派兵南下,到如今,已然全取幽州,克河间、渤海等地,声势越发强大。 眼下,石祗与閔相持於襄国,胜负未分,据传,张平忧虑燕军暂舍冀赵之地,而派兵西进,攻取并州..: 苟政一直倾听著,仔细品味、甄別著其中有用的信息,听到这儿,忽然开口,说道:“孤若是慕容偽,河北未定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將目標转移向西,攻打太行之隔的并州。张平之虑,实为杞人忧天,并州难道无有识之士指出?” 马先道:“去岁,代郡人赵棱率部眾弃燕西投,张平纳之,由此得罪慕容鲜卑。眼下河北,冉魏所向无敌,军势强盛,难以力取.... ” 苟政有些明白其中的逻辑了,不由笑了笑,道:“就张平这等见识与器量, 还妄图与群雄相爭,思之令人发笑!孤若据有并州,纵然不东出太行与燕赵相爭,也当西取关右为基,再不济也要北遂鲜卑,西定匈奴,引代漠之眾南下,以爭天下,何至於此,束手束脚,进退失据!” 作为张平与并州的苦主,苟政当然有资格说这些站著不腰疼的话,对此,马先也顺势恭维道:“只可惜,张平虽有梟雄之志,却无主公这般明睿之智、统驭之才,纵拥并州六郡十余万户夷夏士民,又岂能成事?” “哈哈哈!”苟政大笑两声,舒出一口气,说道:“并州局面如此,孤可暂时放下并州之患了,河东可得片刻喘息了!” 张平能够看到的,当然只有苟政在关中的强势,苟军的强大,自不知苟政这边的虚实,更不知他的战略走向。苟政毫无东出之意,短时间內更不可能去打并州。 因此,苟军对并州,实则没有多少威胁,苟政更没有多少仇恨之心。只能说,情报消息的不对等,让张平做贼心虚了,或许去岁东出河南也造成了一定的误解。 而张平遣使之来,本就漏怯,派的人还是马先这样的“自己人”,使苟政对并州,知根知底。在生產恢復发展优先的战略前提之下,苟政本就要儘量避免战爭,而放眼苟军眼下的地盘,唯有地处前突部的河东郡,最为危险,尤其是来自并州方向的威胁,最为巨大。 曾经,为了关中,苟政可以有破釜沉舟、舍河东而就雍秦的决心,但如今不同了,欲守关西,必固山河形胜之险,再加上解盐之利,苟政更加不可能放弃河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平却主动遣使来和,对苟政来说,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再无惮虑可言..... 转眼,再看向马先时,苟政的目光则显得更加欣喜了,当初閒布一棋,如今在并州方面已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了。 轻舒一口气,苟政態度更加温和了,以一种认可的语气说道:“有先生在太原为孤张目,通报情况,孤可无虑於并州之变了!“ 见状,马先当即表示道:“属下出身寒贱,为主公所看重,得效犬马之劳, 实为属下之幸!” 闻言,苟政当即说:“你出身寒贱,孤出身也不高嘛!那石勒更是奴隶出身,然其取得功绩,放眼歷史,谁敢忽视之? 以孤看来,出身高低不足为道,所建功业,方得留名青史,孤与你共勉!” “多谢主公!”面对苟政的鼓励,马先一副动容之態,屈身拜道,发乎真心地感激。当今之世,大抵也只有苟政这样的人主,能对马先这种身份的人,说出这番话了。 让马先起身,苟政略作沉吟之后,交待道:“张平之意,孤已明了。这样, 你回并州之后答覆他,和议之情,孤应允了,河东那边,孤会去一道命令,停止对平阳袭扰。 不过,孤也有一个条件,双方边界重新开放互市,不得阻止并州商贾南下, 与河东、关中交易。 另外,再替孤给张平带一句话,希望他此次能够遵约守义,不要再自误。 虽然,孤对此人,並不抱什么希望, 2 “当然,最后一句话,就不用说了!”苟政以一种玩笑的语气,强调道。 “诺!”马先也笑应道,苟政这般“好说话”,对他的使命而言,也是有利的,至少方便他復命太原,此所谓不辱使命。 “还有!”看向马先,苟政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并州方面,孤实无大忧。相较之下,孤更担心先生之安全,毕竟间作之事,如履薄冰,常与危险为伴。 因此,先生回并州后,行事当万分小心,万事当以保全己身为先,如无必要,无需轻动!先生的价值,胜过千军,孤需要用在大处! 孤在晋阳,也埋了些间客,届时,孤会交待下去,让他们听从先生之命令。 从此以后,并州情报诸事,就以先生为主。 另,若有机会,对燕国方面消息,先生亦可尝试打听。一切,拜託先生了!” 见苟政向自己行礼,马先哪敢怠慢,感託付之重,严肃地拜道:“请主公放心!” “走,府中已备好酒食,先生当与孤同堂就食,就当孤为先生接风洗尘了!”苟政招呼著,往马场外走去。 马先快步跟上,主臣二人,一边走,一边继续商谈著,显得格外亲近。而在堂宴间,马先又意外地提及一事,开春之后,占据充洛的健曾遣参军杜山伯至晋阳... 对此,苟政立马便上心了,问道:“可知其意为何?” 马先摇头,道:“不曾清楚,属下只知,张平曾密会那杜山伯,所谈之事, 未曾泄露。” 马先的这则情报,自然引发了苟政的无限猜测与联想,面上的轻鬆与笑容消失了,眉头下意识地起,琢磨良久,道:“此事,似乎不同寻常,你回并州后,当关注一下此事!” “诺!” 健这氏酋,该不会想著联合併州军来攻我吧?张平这廝遣马先之来,该不会是为了麻痹我吧?因为此事,苟政在心头泛起了嘀咕。 而不事性如何,他都不敢大意了,马先带来关於并州方面情报的喜悦情绪, 也消散许多。 “在下李洪,拜见明公!”澄心堂內,气度从容的燕国使者,向苟政拜道。 虽然面对苟政这等割据一方的豪强,这李洪却显得格外自如,態度不卑不亢,还不忘观察著苟政的长相与反应,举止之间隱隱带有一种大国之使凌小邦之君的傲慢。 李洪注视著苟政,苟政也同样审视著此人,对其无礼,似无察觉,不过语气相当平淡,道:“免礼!请坐!” “谢明公!” “孤与燕王,分据东西,平日素无往来,此番来使,实出意料,不知使者此来,所为何事?”苟政问道。 听苟政言语间竟有与慕容偽並论之意,李洪听著,可倍觉刺耳,眉头微燮。 不过,却也没有表现出不愉来,而是拱手道:“今北方大乱,关东羯赵余孽相攻,河北赵魏麋战日酣,生民无不饱受茶毒,燕王於心难忍,有举兵南下,拯溺黎庶之心,然恐实力不足。 闻明公举义师,復长安,定关中,愿与明公,同赴中原!燕王与明公,皆受命於朝廷,若燕王发辽东之兵自蓟城南下,明公引关右之眾自长安东出,两方合力,何愁关东不定,功业不成.... 一上来,李洪就尽情地给苟政画了张大饼,听得苟政一愣一愣的,有种极不真实之感,鲜卑燕国,慕容偽,我们很熟吗? 见苟政愣神,李洪又道:“在下西来,明公仁义之名,遍传山西,难道忍见天下黎庶,饱受战乱之苦、凶暴之虐?” 听其言,苟政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孤自有戴乱之志,济民之心,然关西久乱未定,民少力弱,军疲粮尽,眼下,实无力东出。 不过,孤虽不曾与燕王谋面,对燕王之智略,燕军之强大,也早有耳闻,心中敬佩。中原虽乱,然赵魏相攻,穷耗不已,早已是虚有其表。 以燕军之盛,一旦南下,必是石祗臣服,冉閔授首,何需区区苟政?” 见苟政如此捧慕容偽,作为臣属,李洪略有自得,不过却也记得自己的使命,又道:“燕王自有討灭仇之志,然关东之事,实非燕军一力可平,明公若肯引师东进,待关东平定,我王愿与明公共分中原!” 又是一张大饼,苟政听得,心中发晒。 第206章 对燕关係 第206章 对燕关係 任李洪如何巧舌如簧、言巧语,苟政都不为所动,对慕容偽所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通太极推手之后,將其礼送出府,仍归宾馆。 表面態度虽然含糊,但苟政打心里,对燕国来使之事,还是相当重视的。不为其他,即便有了他这只蝴蝶的乱入影响,依关东局势之发展,未来的北方,慕容鲜卑仍会占据一席之地,这既是大势,也由实力决定。 对於这样一个已然露出锋芒、可做预期的强大势力,不管乐不乐意,同在北方这个槽里吃食的苟政,都必须得打交道,早晚而已。 由於时局所致、交通断绝,此前双方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繫的,甚至於慕容偽真正知道苟政这样个人物,都是他入主长安之后的事情。 而苟政一直以来,都忙著在北方群雄的夹缝之中,抢下一块地盘,也从没想过,与还远在幽燕的慕容鲜卑会有什么交集。 但燕国此番突然来使,不可避免地將苟政目光从关中稍稍挪开,以一种更高、更广阔的视野,看待天下局势。 如今,苟政割据关中之势渐成,虽然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內,他的重心都將放在发展关中、巩固基业之事上,但燕国的存在,就同南方的晋朝一般,是不可能忽视的。 尤其是,河北战场上赵魏相爭,双方的血都快流干了,就算正常地按照这种形发展下去,苟氏与慕容氏之间的直接接触,並不遥远了,也意味著他潜心发展恢復的时机也同样不多了。 而等燕国克定河北,没有赵魏之阻隔,也意味著,苟氏集团將彻底与燕、晋两大势力接壤,甚至可以说直接处在两方的夹缝之间。 一旦形成那样的局面,苟氏將如何自处? 对於这些,苟政此前並没有过於仔细全面的思考,毕竟生存与发展才是他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慕容偽来使,则说明他已经进入其视野,也由此引发了苟政对“苟燕关係”的思虑。 最关键的一点,当燕国扫平河北之后,苟燕之间,可否共存? 若以歷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或许答案是无疑的,然置身其间,经歷了那么多生死凶险,苟政並不敢抱以绝对自信。 於苟氏而言,未来最好的局面,莫过於晋燕相爭於中原,苟政在关中默默发育,终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种考量,可以理解,也是最好的预期,但仔细想来,却难免一厢情愿。首先一点,不管是燕国,还是普朝,这个时期都是人才辈出,当权者更不乏雄才, 以他们的见识,怎么可能放任苟政在关中坐收渔利。 三角关係固然是最稳固的,但在天下这盘大棋局上,三足鼎立之势,可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也不可能完全靠“苟”就形成的。 一旦实力不足,抑或漏怯,不管是燕国还是东晋,又岂能不窥探关中?甚至於,双方会不会先將苟氏这个意外因素解决了,而后再做南北对峙? 这种情况,可不是没有可能。如今的苟氏集团,仍然处在替代原史枋头集团的过程之中,而氏是如何在晋燕的夹缝之中崛起,最终鼎足西北,靠的可是一场场针对普燕的军事斗爭,那是打出来的地位。 以此为鑑,苟政可不敢认为,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关中发展生產、积蓄实力。即便,他如今头上还坚持戴著一个“晋”帽,但慕容鲜卑又何尝不是? 就连燕使会面用的说辞,都还不忘举著建康的正朔大义,然时局发展到一定地步,能顶什么用? 而况,自在廓县与司马勛那一场大战之后,苟政与普廷之间的关係实则仅维持著一个虚假脆弱的体面。这种局面的促成,只因为桓温不出,建康无法对苟政形成有效制裁罢了。 而以殷浩统筹指挥之才,能把中原收復,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就这,还得打个大大的问號。若让桓温出兵,那还不如先让苟政在关中折腾。 同时,不管是在河东,还是在西进关中的过程中,靠著高擎晋旗,苟政也的確获取了不少便利,到自前为止,有大量北方豪右因此而投效苟政,抑或减轻反抗。 但有一点始终是明確的,所谓晋室的正朔大义,绝非孤立,是要与羯赵暴政苟虐与北方大乱局势结合起来看待的。 到如今,可以说晋室大义的福利苟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在入主长安之后, 那面“普旗”反而成为苟政的负担,同样成为旁人攻击他的名义与藉口。 別的不说,再来一次司马勛偷袭关中这样的事件,甚至於普廷那边直接下场,除了强硬的军事手段,苟政没有其他任何反制手段。 比起原史上的符氏,苟政在关中最大的优势,或许就是他“汉人”豪强的身份,比起氏胡,更容易获得关西夏人的拥护。 然若与普室决裂,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自动放弃这份优势。虽然根本上决定一个人抑或势力选择的,乃是基於实力与利益的立场,但在这两者无法形成绝对差距的情况下,大义名声的作用,將立杆见影,左右许多人的选择。 须知,凉州张氏僻处西睡,与普室是若即若离,但长久以来,也就敢称王称霸,而不敢撕破脸皮,撤下普旗。 因此,苟政眼下虽然勉强实现对关中的占领,但他面临的局面,实际上比起“秦”,並没有好到哪里去。 苟政一直想专注於关中根基的夯实与巩固,寄希望於通过臣服与韜晦,让普军將北伐目標集中在关东。但是形势不由人,现如今他甚至得顾虑,普廷会先將他这个“贰逆”剿除了,再定中原河北,一如歷史上桓温第一次北伐。 而比起氏这种夷狄政权,苟政这种夏族豪强,似乎更应先行剿除,將威胁扑灭在萌芽..::: 李洪离开后,苟政沉思了许久,几乎一个下午,都在澄心堂內步,思谋, 万般思绪,五味杂陈。 虽然对当前苟氏集团面临的主要矛盾他依旧有清醒的认识,但如何面对来自晋燕这两大强权的挤压,他依旧深为忧虑,难有一个清晰的思路,这个世间太浑浊了,各种杂乱的信息、选出的意外,都容易对苟政的判断產生干扰,他毕竟不是真的开著一个全图掛在经营。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苦思无果之下,苟政决定,就此事諮询一下他的僚属们。这些个豪强右族,当世才俊,可不能白养著,同时,也未尝不是对这些人等又一种试探。 最先被苟政叫来的,自然是军咨祭酒薛强,有之前的基础,苟政也相信在战略大局规划上,薛强能够提供一些帮助,至少能帮他开阔思路。 “燕王来使之事,威明已有所耳闻了吧!”澄心堂內,主臣落座,苟政一点也不客套,直接问薛强道。 薛强頜首。 苟政开门见山,又问:“燕王欲邀孤出兵,与其联合,夹击赵魏,平定关东,威明如何看待此议?” 闻言,薛强明显愣了下,然后眉头果断起,思吟少许,抬眼反问道:“不知明公意欲如何,可曾答覆?” 注意到薛强那严肃的表情,苟政眼神微闪,轻轻摇头,道:“孤对此事,正有疑虑,难以决断,因而寻威明前来,参谋一二!“ 见状,薛强似乎鬆了口气,又思付少许,方才说道:“以在下愚见,燕王此番来意不诚,明公当加以戒备才是。” “从何处看出?”苟政眉头一扬。 薛强看起来已经有了思路,挺身昂首,恢復了平日的自信风采,从容敘说道:“其一,冉閔围襄国,自冬及春,赵魏双方战已有百日,石祗已然式微, 冉閔锐气亦不復当初。 而燕国休养了一整个冬季,以其兵眾粮足、卒精將勇,倘若举大兵南下,纵然无法將赵、魏双方一举剿除,破灭一方问题总是不大的,何需假他人之力?” 苟政点头:“不错,燕王韜光养晦,小步快走,已稳稳扩张了一年,羯赵余孽却相互攻杀、剧烈內耗了一年,双方实力已有根本上的扭转,此时,便將冀州魏赵势力绑在一块儿,恐怕也不是燕军对手。孤若是慕容偽,值此时机,早就发大兵南下,饮马大河了!” “其二!”薛强继续说道:“即便燕王虑冀州纷乱难定,冉閔军势强悍,避免力敌,欲引外援,何需捨近求远?并州张平、头姚弋仲乃至兗州健,这些豪强虽同出羯赵,但燕王若肯招抚,彼等未必不肯臣服。 乃至於,若树再閔为共敌,纵再魏为虎,群狼扑上,也足以將之撕碎。而明公与燕王素无往来,初通使节,便盟以此等大事,不亦唐突?” “或许,燕王只是看中了关中的地利形胜,以及孤与冉閔之间的仇恨,来使適才,可屡屡提及杀兄之仇,意欲说东孤出兵!”苟政若有所思,应道。 对此,薛强眉头稍紧,继续道:“其三,燕军若自蓟城发,至襄国不过数日路程,明公若发大兵,却需越千里、翻太行,另有并州、氏、再魏诸势力之阻隔。 此等境况,以燕王之略,未必不知,以主公之智,岂能不晓..... “听威明话里之意,是不赞同孤出兵,与燕王联合?”听其口气,苟政突然开口了。 闻问,薛强没有丝毫犹豫,拱手道:“明公,恕在下直言,此无异於与虎谋皮!明公若贸然东出,赵魏受迫,形势日沮,於燕国有利,於明公则大不利,此事显然。” 正自劝说著,薛强忽然注视到苟政双目中那明亮的眼神,以及嘴角衔著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 收声,略作调整,脑筋急转,薛强又以一种从容的语调,说道:“何况,明公前者反覆强调,关中之事,在於偃武修文、屯田养民、劝课农桑,此为发展战略,以明公之睿智,岂因区区说客,三言两语,便轻易改弦更张,坏经略大计?” “威明知孤啊!”听薛强这么说,苟政轻笑一声,以一种肯定语气答覆道:“孤若发兵东出,趟中原的浑水,无异於火中取栗,为燕军做嫁衣,如此不智之举,岂能为之!” “不过!”笑容一敛,苟政又沉沉地道来:“以威明分析,燕王此番来使, 用意为何?你所言『不诚』,在於何处?” 找回思路,薛强拜道:“以在下浅见,燕使此来,未必对明公发兵抱以期望。然能说动明公,於燕国总是有利无弊了。 时下北方形势,冀州是乱战之源,廝斗不休,其他州郡固然混乱,但也已形成基本的割据局面。明公与张重华分据雍、凉,张平据并州,荷健据司、充,段龕据青州,张雍据豫州,周成据徐州.....· 如此局势,纷乱之中,已然形成一种短暂平衡,而这种局面,对燕王来说却未必有利。需知,过去一年,燕王之进取,吞併幽州,攻略冀北,皆是乱中取利。 对燕王而言,中原河北,自是越乱越好,群雄相爭互耗,实力损减,燕军自可居幽燕之高,南窥天下。 此番,若说得明公东出,河洛之地必然大乱,至少氏绝计不可能坐视不理,若明公与氏长期斗,或许又將是赵魏相爭之局。 待燕军扫平河北,再一举攻取明公与健,岂非易如反掌?若能將关中拿下,那么燕国將彻底奠定北方之势,形成与普廷两强相爭之格局..., + 薛强的分析,於苟政而言,自是越说越离谱,然而细思之,又无法断然否定这种可能。拧著眉,思吟少许,苟政疑声道:“慕容偽,能有如此大略?其野心勃然若此,河北尚未平定,已然窥测整个北方?甚至惦记我关中?” 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丝丝质疑,薛强以一种谨慎的口吻,说道:“在下认为,不可不虑!” “孤不应之,其又如何?” 薛强道:“那么,此番来使,也不失为对明公的一次观察与试探。在下一直认为,河北之爭,燕国终將获取最终胜利。 而明公据关中,也早晚將直面燕军锋芒。届时,只要燕王有志於天下,则必难放任明公安坐长安,治关西..... 隨著薛强的敘说,苟政的麵皮,也下意识地跳动了几下..:, 第207章 主要矛盾 第207章 主要矛盾 “威明对燕国之警惕,更甚於孤啊!”在思吟少许后,苟政长呼一口气,看著薛强,幽幽说道。 对此,薛强並不隱晦,点著头答道:“恕在下直言,明公如今虽克定关中, 然士民之心尚未归附,已附者其心不定,旦逢剧变,必有反覆;虽已著手休养, 然时日尚短,馈军之资不足,民用之耗匱乏,国力实则屏弱不堪: 且北有匈奴、鲜卑之扰,南有梁州、仇池之恨,西则有王擢、张重华之恶, 皆不得不防,关西形势之於主公,並不安全! 明公欲立足於关西,路其漫漫,而必修远... “威明所谈诸事,孤不无察觉,然与燕国,似无干係!”苟政眉宇稍阴,平静地说道。 薛强从容道来:“明公当知,在下一直认为,慕容鲜卑必然称雄於关东,与晋室並立。 数十年来,彼虽广揽中州士民豪杰,选起名流才俊任用,尽显英智明略,然胡虏毕竟是胡虏,其贪婪强霸,比之胡羯遥凶之时,恐怕不多让。 倘在下侥倖得言之,燕国雄据东方之时,与明公是敌非友也!” “威明此言,是否太过篤定了?”对其言,苟政皱著眉,轻声道。 这么长时间下来,在数度与苟政的交流之中,对天下局势发展,薛强已然彻底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认识办法,並固执己见,甚至可以看作是他在苟氏集团的政治理念:攘夷兴夏。 不管是本身的“夏族主义”也好,抑或是基於遂渐形成的政治利益立场,薛强在苟政面前日益呈现的,就是一种强烈警惕、谨慎反对夷狄虏蛮的形象。 此番对燕王来使的態度,也是这种“攘夷兴夏”理念的延续,不足为奇。不过,於苟政而言,华夷之辩值得重视,也可以利用,但並不是一切决策的前提, 不是非此即彼。 凡事还得辩证地看,得根据形势变化、发展需要来决定立场,在很长一段时间內,生存与发展利益,才是苟氏集团的根本立场来源。 就拿当下来说,苟氏集团內部,就有不少夷狄將吏,除了羯人,其他北方蛮夷几乎都有,杂胡出身的丁良,甚至是排名前几的建节將军。 因此,薛强的很多观点,苟政也就听听,根据自己的考量予以採纳。另一方面,苟政不否认薛强的战略眼光,但天下大势可不是他一人能够说尽的,未来形势发展,就连苟政自己都难以窥清,何况他薛强。 在苟政这边,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若要苟政依薛强之论去决策行事,也是不现实的。 这一点,在长达九个月的接触中,薛强也已慢慢察觉了。苟政的確爱才重贤,但在礼遇尊崇的同时,骨子里主意却很正,难为旁人所左右。 对於这种情况,薛强则延续著自己的矜持,以一种看淡的態度,说道:“军国大事,本该兼采群章,此为在下一家之言,明公姑且听之,不论是否採纳,只教明公心中有所准备,在下便不算白费唇舌!” 言罢,薛强甚至当著苟政的面理起了袖子,一副淡淡然的模样。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见其状,苟政也不著恼,反而以一种认真的口吻,说道:“威明之意,孤已悉之?然燕使既来,此事总需有个说法,如之奈何?” 闻问,薛强泰然应道:“燕使,三言两语即可打发。然於明公而言,与其揣度燕王来意,顾虑鲜卑威胁,不若潜心发展,励精图治,积蓄兵马钱粮。 关东乱事终结,仍需年月,晋室北伐,遥遥无期,在燕军南下、晋军北进之前,明公仍有一段安心发展的时期,此为天时机遇,务需抓牢。 自身强大方为立足根本,只需关西安定,上下同心,届时不论晋燕,明公皆可借关西山河形胜而御之,何虑之有?” 听其所述,苟政洒然一笑,略带感嘆地道:“话是如此,道理亦通,然知易行难啊!要做到如威明所言那般,还不知要歷经多少辛苦与波折..:, 北“创立基业,本是披荆斩棘、路蓝缕,明公志才齐备,乃有今日,岂能为区区难关所阻?”薛强慨然道:“何况,依明公恢復致治之策,只需坚持两三年,成效必著!” 苟政笑了笑,礼节性地向薛强作一揖,感谢其进言,也结束了此次对话。 总的来说,薛强的看法与论调,在大方向上与苟政还算是一致的,与其一番交谈,也算坚定了他的一些想法与筹谋。 不过,本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理念,也为照顾其他僚属的情绪,薛强之后,苟政又分別召见郭毅、杜郁、王墮等人,咨以燕使之事。 结果,大伙的態度都比较趋於一致,基本都明確反对受邀出兵,只不过在对燕国的关係与態度上,有所差异。除了薛强明確表示对燕国的忌惮与防备之外, 如郭毅、王墮者,则倾向於同慕容偽交好。 理由也很简单,一者双方地盘未接壤,此前也並无嫌隙,同称晋臣,虽各具討伐之志,但还没有直接利益衝突,有交好的基础; 二者关东群雄,燕军一家独强、独大的形势,日益显著,面对强大的燕军, 稍事韜晦,也合权变,贸然得罪,招致其敌对,於苟政並无益处; 三者,若引燕国为援,哪怕仅是名义上的交通往来,对苟政治下的一些宵小也能形成一定震慑,於关中战略形势是能有改善的,攘外安內、远交近攻,都能增加余地。 与燕国交好的益,几乎被郭毅与王墮说出来,也甚是动人,若论根本, 还是对方强大罢了,而苟政恰恰不是一个卑辞事大的人。 当然,贸贸然与燕国交恶,提前惹来一个敌寇,苟政也不愿为之,那是不智之举,除了图一时痛快,別无好处。 而在眾多进言中,最让苟政注意甚至感到惊奇的,不是薛强,不是郭毅,也不是王墮,而是东府朱彤。 朱彤给苟政提出了一个更为主动,也更为大胆激进的思路,他认为受邀出兵,也未尝不可。然而,目標却不能如燕使所言那般,去夹击赵魏什么的。 而是效去岁东出河南、接应流民西归那样,以掠夺財货、人口充实关西为主,同时,也以搅乱关东局势为行动准则,谁强打谁,谁优袭谁。 用朱彤的话说,关东越乱越好,乱得越久,苟政方有更多时间,休养发展, 巩固后方,为赵魏消亡后的局面做准备。 朱彤对关东的局势判断,也与薛强相类,只不过,朱彤显得要更加悲观一些,他认为,不论燕晋,若欲彻底稳定中原、河北,都还需要不短的时间,而这两方將来若是对上,则还要加强。 基於如此判断,朱彤才提出了他了的“搅屎棍”策略,比起薛强那种大而言之的战略,也更打动苟政,不为其他,够主动,也是完全站在苟政与苟氏集团立场的进言。 不过,这个策略,在短时间內却难以成行,去岁冬季的东出,已经消耗了关中大量军力、物力,带回的秦雍流民也还未完全消化掉,实在难以支撑一次大的行动。 而兵力少了,又很难起到大的效果,如欲成行,还需等苟政积蓄一定军民物力之后。说来说去,还是自身实力不足,腰板不够硬,就是有良谋,也没有实施的条件。 若勉力为之,则有害无利。 虽然没有採纳朱彤的意见,但此人在苟政心目中的地位与等级,则又提高了一层,寻即擢其为记室参军,办公场所也迁到澄心堂,距离苟政更近。 在经过与下属重臣僚属的商討之后,苟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在保证关中恢復发展与安全的前提下,对关东局势,他暂时没有任何有力的干预能力,在不短的时间內,只能干看著。 於是,当再度接见燕使李洪时,苟政以一种惭愧的姿態,谢绝其请。为表愧意,苟政还特地命人准备了一坛酒礼物,让李洪带回蓟城,提前祝贺燕王功成, 扫平暴羯凶冉,拯溺河北士民。 当然,坛中酒则以清水代之,以示“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搞这种样, 则同样是出於一种韜晦心理。不管將来形势如何变化,与燕国交恶也好,结好也罢,若以此让慕容售小瞧自己,也算一种埋伏了。 但是,苟政的这点小使俩,註定是无用的,至少一番接触观察下来,来使李洪对苟政的评价却一点也不低。 在李洪的秘密记录中,苟政此人,虽发於微末,然识略惊人,善驭人心,驱人卖命,鯨吞关西,而士民附之,渐有復兴之態。若纵其发展,早晚必成大害。 这些结论,除了与苟政会面时的试探与观察,更多的,则是李洪进入苟氏地盘后,沿途了解窥探所得。苟政或许善於进行一些拙劣的表演,但那些民间风貌、街谈巷议、商旅往来,却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作为慕容偽身边的近臣,李洪见识可是不浅的,就他一路所见所闻,苟政治下郡县,纵然不如辽东那般安定祥和、人心凝聚,但比起冀赵州郡,至少好上数倍。 如再閔者,军势再盛,然其不事生產、傲慢好杀,在燕国的有识之士眼中, 都不足为惧,待其势消,即可剿除。相比之下,苟政这种懂得权变妥协、招民抚眾、发展养息的梟雄,才是真正的威胁, 因此,还未出长安,李洪已然下定决心,回蓟之后,要嚮慕容偽进言:苟政,梟雄之资,久则为患,若得时机,宜早除之...... 被苟政婉拒,李洪並没有太多失望与意外,顺势又提出,想在长安多待一阵子,瞻仰古都风貌。他若是不提,苟政或许还会按捺一二,他主动提出,苟政则当场给出回应,就四个字:礼送出境。 出使长安的这段时间,李洪在长安各处游逛观察,美其名曰揽胜,然上下跳、左顾右盼,甚至有窥探城关防御的嫌疑,这些情况早有军吏上报给苟政。 其行跡如此,苟政怎能没有防备,继续任其观测。虽然有些遗憾,但前后在长安待了五日之后,李洪最终踏上了返程。 不过,来时李洪走的是河东路线,越太行,从蒲坂渡河,东返之时,他却选择走潼关,从弘农过境。这自然又引起了苟政的警惕,给沿途將吏下达密令,严密监视,送(押)其出境。 李洪走后,苟政又將探骑营督朱晃唤来,下达严令,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强对关东各方形势的刺探,尤其是襄国之战。 据苟政自己的判断,襄国那边的战,也该有个结果了,並且,燕军必然有所行动,其来使,本身就是个极其明显的信號了。 同时,苟政也打算,要尝试著向幽州乃至辽东安插细作,这种布局,宜早不宜迟。何况,慕容偽都主动来使了,友好好客的苟政岂能不有所回应。 事实上,薛强的有些判断,还是很准確的,比如燕国来使自是目的不纯,邀其东出只是个说辞罢了,李洪此来,真正的目的,还就是替慕容偽,打探关中以及中原这些势力的情况,为其战略规划做参考。 慕容家三代几十年的发展积累,时运既至,到了爆发的时刻,区区幽冀之地,怎么可能填补其壮志野望。至少在慕容偽这边,保底北方,远期目標则是整个九州华夏,有所准备,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李洪东去,则是继续完成慕容偽的使命,他要代表燕王,前往中原联络刺探,占据充洛的健,便是他下一个目標.... 与此同时,就和苟政意料的那般,彻底奠定河北局势走向的襄国之战,也终於取得了重大突破。 靠著坚城据守,石祗在襄国,生生扛了百余日,终於不支。为解危亡,石祗广遣使者,招徠援兵,除了石琨、姚弋仲、刘国等羯赵遗老之外,还病急乱投医地嚮慕容鲜卑这个世仇请援。 而慕容偽在蓟城观察襄国战局也多时了,心知石祗的確顶不住,他也不能坐视石祗为再閔所灭,否则河北局势很可能失控, 於是,慕容偽遣將军悦綰引三万燕军精锐南下襄国,救援石祗。看起来,慕容偽是老六当习惯了,仍没有毕其功於一役的打算.... 第208章 天降祥瑞 第208章 天降祥瑞 进入三月的关西,已然彻底復甦,树木葱鬱,草色青青,就同苟政治下州郡民生一般,进发出勃勃生机。 明媚阳光下,和煦春风中,一支上百人的骑队纵驰於关中大地,越过原野, 穿过沟谷,翻上土塬。骑队中,玄色的旗帜在掌旗兵手上迎风飘扬,涌动的旗面上,闪动著“都督雍秦诸军事”几个大字。 这支骑队的身份,不言而喻,“苟公”又出巡了。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去那些军民聚居处视察,而是专门选择那些荒郊僻野、沟壑谷林里钻。 事出反常,必定有异,苟政如此行为,只因为一段时间以来各地苟氏將吏陆续匯报,在关中山野之间,密布野蚕、野禾..... 山有野禾,树有野蚕,这並不是什么过於稀奇的事情,让苟政重视,乃至亲自外出查探,只因为这一波野生蚕禾数目极多,覆盖范围极广,自渭南至渭北, 皆有回报。 同时,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以苟政治下关中之现状,最为缺乏的,不外乎两个东西:恢復发展之时间,以及供养军民生息之物资。 即便关中已经开启生產恢復模式,但可以预见的,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內,饱暖二字依旧是苟政与关西军民面对的头等问题。 而大面积出现在关中山野间蚕与禾,对苟政来说,显然是一份意外之喜,是一批计划外的衣食资源。对於始终处於拮据状態的苟氏政权来说,这一份飞来的横財,能够起到的作用,可太大了。 鑑於各郡纷纷报喜,本著眼见为实的道理,苟政又一次踏上出巡之旅。当然,比起前一次春巡的细致,这一回,只为视察关中各地野蚕、野禾之情况,是否属实,是否有夸大之嫌。 因此,只是一次走马观般的巡视,当然苟政的足跡也涉及到关中一些僻远之地。从渭南至冯翊,从渭北在南渡始始,直至秦岭北麓的司竹,不到十日时间,苟政快马加鞭,將长安周遭一圈势力辐射范围转了个遍。 而结果,出乎意料的喜人,在那些水草丰茂、林荫旺盛之处,可谓野蚕遍地,野禾疯长,其情况甚至比下面匯报的还要夸张一些..... 司竹,据其名便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官府在这边值竹伐竹的歷史相当悠久,竹作为一种多用便利的材料,在苟政入主长安后,也得到了充分的开发。 分配屯营时,在这里设立了一座三千余人的“司竹营”,平日里除了开垦耕作,主要劳役便是采竹伐木,其中很多优质竹材,都被运输到长安作为军民之用。 当然,此时此刻,比起那些苍翠欲滴的司竹林海,更吸引苟政眼球的,还是漫山遍野的蚕禾。勒马立於一道壑梁之上,望著远处密集的在风中摇曳泛著生机与希望的野粟禾苗,苟政疲惫的眼神中忍不住喷涌出喜悦。 “这可真是上天赏饭吃啊!”长啸一声,苟政哈哈笑道。 “恭喜主公!”进一步得到苟政信任的记室参军朱彤,也满面感慨,目露异彩,再度感慨道:“就目前巡视所过蚕、粟,待其成熟,养民二十万当不成问题。 这还只是初窥其貌,事实上或许更多。届时若能发动关西士民,深入山野寻觅,采蚕而衣,采粟而食,关西百姓,今年衣食可无忧了..:.. “回长安后,给各地长官发一道令文,让他们派人,对境內野生蚕禾进行检查,將实际情况记录匯报。另外,每一县,都当成立一支护禾队,按时巡察,务必保证蚕苗正常发育成长,敢有践踏、损毁者,悉课以重罚。各郡驻军,也当派出巡逻队进行检视,长安也当组织视察,去各郡进行监督!” 按撩不住兴奋,苟政声音中带著明显的激动,执鞭的右手在马首上舞动著, 冲朱彤吩咐道。 “诺!”朱彤执韁拱手应道,了苟政一眼,镇定的面容间露出一抹精明, 道:“主公,此为大吉之兆,该当得到更为广泛之传播、宣扬才是!” 闻言,苟政兴奋劲儿稍过,脸上笑容微敛,回首看向朱彤,注意到他眼神中的笑意,略一思,若有所得,示意道:“先生有何建议,直言便是!” 见苟政有所领会,朱彤也不卖关子,含笑说道:“自主公收復关西以来,民初附,治稍安,然人心之凝聚,却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关中士民见疑者,不在少数。 此番天降祥瑞,地產蚕粟,无不说明,主公身被气运,受上天钟爱。多年以来,关中天灾人祸不断,何曾有这等福祉,然主公入主之后,上天垂青,泽被苍生,此为主公给关中士民带来的福荫,各地百姓饱暖有凭皆该感谢主公惠施才是. 》 听朱彤这么说,苟政双目中的確闪过一道异彩,不过却没有露出如朱彤预料的愉悦,相反略显迟疑。 以苟政之见识,也当前黎民黔首之朴实愚昧,苟政当然知道此事若得好生利用宣(愚)传(民),对人心之凝聚,对其统治之巩固,有多大的效用。 但是,他也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顾虑,思索少许,说道:“此事的確值得大书特书,然照你所言,宣传一开,这些野蚕野粟,恐怕就不好尽收官用了......” 朱彤闻言,面露愣然,他没想到,苟政竟在做此不智疑虑。看著苟政,深吸一口气,朱彤严肃道:“主公,恕在下直言,野蚕野粟虽则遍布山野,然范围既广,其所处分散,以官府之力,绝难尽数监管,也需以关中士民偕力,方可物尽其用。 而况,此为上天厚赐,官家如欲尽占其利,只怕失大於得,主公欲尽收关西人心,广布德化,正是天赐良机,固本筑基,岂能因小失大,行捨本逐末之事. 朱彤一番话,就差直指苟政“失智”了,而听其言,苟政也不由抬手砸了砸额头,似乎也在懊恼自己失策。 苟政当然也是苦日子过惯了,突然天降財富,考虑上有些失了分寸。面对丰盈山野的野蚕粟,他一直想著,可以极大缓解官军辐用之拮据,本能地想要全贪全占,以统筹调用,甚至都做好了之后要出政令禁止各地非官士民采蚕、粟给用.:: 不过,经过朱彤这样一番进言,他总算醒过神来了。他的考虑,有些自我了,仔细想来,则不切实际,下一道政令容易,如何执行监管可是大问题,以当前苟氏集团对关中的组织控制能力,做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的结局。 而本来是一件招揽凝聚人心的喜事,却想著出台一些背道而驰的措施,对苟政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应该。所幸,身边还有朱彤这样精明有识之臣。 因此,摆脱那些昏妄念头之后,再看向朱彤,苟政拱手,以一种真诚的语调,拜谢道:“若非先生及时提醒指正,孤险些铸成大错!有贤能如先生者,时时匡补,孤可无忧矣!” 见状,朱彤自不能坦然受之,不过心情儼然很好,了授稠密的鬍鬚,连道不敢的同时,也恭维道:“主公从諫如流,有明主之风,实为臣属之幸,亦是关中士民之大幸!” 苟政笑笑,对这场面话却也没太当真,苟政入主关中,对士民百姓的確是一种幸运,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新的秩序,也一直致力於恢復治安、发展生產。 但要说大幸,那就远远不足了,至少苟政的统治下,对地方士民的剥削乃至奴役依旧不断,只不过场面上好看些,手段上讲究些。 而苟政脑子里经常琢磨的,可是如何在不引发剧烈反抗的前提下,儘可能多地从关中士民身上收取生產剩余,用於维护关中苟氏政权的一切军政活动。 设想一种情况,当苟氏集团面对生死危机之时,为了解决生存矛盾,牺牲起关中士民来,他可曾会有丝毫犹豫? 为民为义,仁人大志,是相当崇高的理想,但总需要立足於现实条件,而这两者之间,往往是有一段悬殊的距离的。 不过,一招不可取,苟政心中又生一计,抬手指著夹山岭间的那片野粟田, 说道:“有此野生蚕粟之补充,今岁关中士民生计,可以得到极大缓解了。那么,对今年之粮税收取,也该適时进行相应调整了..:: 苟政言罢,朱彤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的主公,又在琢磨什么事情了。 却是去年,因对关中郡县夏、秋两季粮税的收取中,出现了诸多纷乱,引发苟军与地方士民豪强之间不少对抗。 后来总结,出现那些乱象,除了苟氏初归乍到,根基不稳,人心不服,也跟苟政制定的税收政策有关。最大的问题,就在於基本没有一个明確的、深入人心为地方士民接受的税收制。 苟政制定的那些条款,比如以户为单位,每户缴两斛粟、麦,根本就没有执行的条件,首先一点,关中有多少户口? 具体到一郡、一县,乃至一堡,若没有那些豪强堡主的配合,如何確定那林立的堡壁之中,隱藏著多少人口?而地方豪强们,在这种事情上,显然是不可能配合的。 当时,苟政也並非不明白其中的问题,因此连他最后给出征粮都是给出一个总量,然后分配给各郡部属,而苟军將士的行为,最终呈现的形態,无异於生抢硬夺,这也是去岁秋收之时,关中屡有抗税动乱的原因。 虽然借著军事上的强大威镊,关中的豪右们大多还是比较识趣的,在可以接受的条件下,毁財纤难,满足长安对粮税数目规定。 这种带有强迫性的徵收,必然会激发矛盾,后来由於东出行动,苟政也適合下令,约束军队,並惩治不法將吏,方才使关中的抗税骚乱处在可控制范围之內。 但是,关中士民,不管是利益受损的豪右,还是依附於豪右的普通百姓,多有怨念。哪怕到了永和七年,仍有不少地方势力,將苟政摆明了的税收当作一次性的“保护费”。 有鑑於此,苟政决定製定一套可执行的、能为广大关中士(豪)民(右)所接受的新税制,建立税务关係,確定税收办法,將“保护费”转变为真正的长久的税收,变成一种约定与制度。 为供养军政,为了发展势力,苟政必须得从关中士民身上收取財税。为此, 固然会触犯地方豪右的利益,引发不满乃至抗爭,但这是发展壮大之必需。 虽然与关西豪右合作,乃是苟政的政治主张之一,但合作的前提是,你得有助於苟氏在关中的统治,你得和苟政之间有利益上的往来交换。 帮助苟政建立起一个税收制度,就是具体的合作项目之一。为此,在关中春耕如火如荼展开的同时,苟政与长安僚属们,已经结合关西田土、民情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一套税收细则,当然只是初稿, 並且,这一回,“苟公”显得开明许多,收起猿牙利爪,给雍秦诸郡的官长及地方势力影响大的士族、豪强发文,要求他们於三月二十五日前,齐聚长安, 与官府共同议定税制。 此举,也算开一道先河了,得到的反响並不强烈,对很多豪右来说,苟政又要在他们身上吸血了,甚至想把这种吸血变成常態,写进位度条文之中。 这等行举,与强暴的羯赵,有何区別? 区別当然是有的,一味靠强权掠夺剥削,影响太坏,弊端太重,相比之下, 若能给其套上一件温和的外衣,就显得仁义多了,毕竟“商量”著来嘛。 这段时间,已经有一些地方官长豪右,抵达长安了,这其中,已经上了苟氏这条船的杜、王、郭、韦、段、张等关西右族,出了不少力,至少有这些大族背书,打消了许多人前来长安的疑虑。 不过,这些地方的豪右之中,总是难免被惯坏的,对苟政之邀,充耳不闻, 甚至直斥为乱命妄想的,也不在少数。 显然,即便此次长安之会能议出个结果,关於税收的博弈与斗爭,仍会持续下去.:: 第209章 嫡子降生,冉閔兵败 第209章 嫡子降生,冉閔兵败 略阳公府,內宅。 主母郭蕙所居庭院,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好些仆侍默默低头侍立於院內等候吩咐,主公苟政也背手立於庭前,面色沉稳,但目光始终落在堂內。 只可惜,门窗紧闭,帘幕垂落,將室內室外彻底隔绝,站在外边,只能隱隱听到从里边传出的痛苦呻吟。怀胎十月的郭蕙,终至临盆,这是苟政回长安后, 收到的第一则要紧消息,並第一时间赶来。 在苟政身边,郭毅及其次子郭鉉也在,即將出生的孩子,不只关乎到苟政的嫡系血脉,也关乎到他们郭氏的未来,因此这父子二人甚至比苟政还要紧张重视。 郭毅虽然关切,但尚能稳住,郭鉉则不一样,坐立不定,来步去,晃得人心烦。还是郭毅忍不住训斥了一声,方才消停,但长吁短嘆,依旧难止。 不论何时,產子都是一项艰巨且危险的挑战,在医疗条件缺失的当下,对妇女来说,每一次生產都是在搏命。当然,作为略阳公夫人,比起那些直接去闯鬼门关的普通妇女,保障要全一些。 至少,从怀孕开始,一直有医者观察著,有僕侍伺候著,接生的稳婆也是一名经验丰富专门给高门贵妇接生的熟手,值得庆幸的,大抵是根据接生婆判断, 胎位正常..: “已经三个多时辰,为何还不出来?”日头已西,郭鉉有些难耐这种等待的折磨,忍不住担心道。 “沉心,守静!你若待不住,去跑马练武,去求神问佛,哪怕去门前站岗, 也好过在此躁动!”郭毅的心绪也有些不稳,闻言,扭头便斥道。 比起敦实沉稳的长子郭铣,这次子郭鉉总是难免浮躁,当然,也跟关心则切有关。而经过郭毅这番镇压,郭鉉也不敢炸刺,嘴上不服地哼唧两声,乾脆坐到一旁的立柱下,闷头不语。 郭毅则在平復了下心情后,走到苟政身边,低声劝慰道:“主公,您也一日未食,还是回堂歇息片刻,用些饭菜。主公也无需过於忧心,此为头胎,多耗些时辰,也属正常..... 闻言,苟政抬手,打断了郭毅,道:“此情此景,就是回堂,孤也无心休息进食,熬著吧... “主公为关中之主,身系三军之重,还当保重身体才是!”作为岳父,郭毅对苟政的態度感到欣慰,但作为臣子,郭毅还是表示出基本的態度,继续劝道。 不过这一回,苟政只是摇摇头,没有作话。见状,郭毅也不再劝,招来一名仆侍,吩咐厨房,备好热菜热食,隨时供主公用膳。 苟政在此坚持,除了关心自己的嫡子之外,也跟公府的“內部政治”有关。 要知道,去年赵夫人產子之时,苟政可也在產房外等到长子出生,而郭蕙作为髮妻、主母,苟政当然不好区別对待。 苟政与郭蕙的结合,固然是出於政治联姻、收买人心,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对郭蕙其人,苟政还是比较满意的。 名门出身,落落大方,且深明大义,具备一个主母应有的素质。一直以来, 苟政的重心都在势力集团的发展大事上,对內眷杂事少有过问,但一切井並有条,少有让苟政烦心,这其中自然有郭蕙的作用,因此,於公於私,苟政都不想郭蕙出现什么意外。 只不过,上一次赵夫人是第三胎,只两个多时辰,便顺利临盆。而郭蕙,从昨夜肚子便开始出现疼痛,发作到现在,快一日夜了,仍未產子成功,这不得不让人忧心了。 乾等总是痛苦的,尤其听著房內郭蕙一阵又一阵的痛吟,就更显煎熬,不过,等出一个让人欣喜且满意的结果,那就另当別论了。 到了日落时刻,伴著几声清脆响亮的啼哭,苟政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了,紧闭的房门打开,一名侍女满脸兴奋地向苟政报喜。郭蕙给苟政產下一名公子,母子平安。 闻讯,苟政那颗有些悬著的心终於缓缓放下,而身边,稳重了一整天的郭毅,此时也虚脱一般垮了下来,若非雀跃而起郭鉉眼疾手快將其扶住,恐怕苟氏集团的第一文臣就要出一个跌倒事故。 在小公子的啼哭声中,笼罩在內府上空的阴云也隨之散去,紧跟著,產室內外又是一阵忙碌,產婆与侍女们做著善后工作,这些事情,苟政虽然贵为主公, 却也不是他能隨便插手干预的。 一直到夜幕降临,苟政方才在一间乾净的房间內,见到了虚弱的郭蕙与自己嫡子,道一声“辛苦”后,方看望自己的嫡子。已是第二次为人父,但见著那紧闭著双目、小嘴翁张的婴孩,依旧有股热潮从心底涌动。 看著嘴鼻酷似其母的孩子,念及自己出巡方归,苟政心头微动,对郭蕙道:“今岁,天降祥瑞,关中各地,野蚕丛生,野粟丰长,此子来得甚巧,孤给他起个小名,便叫做瑞临吧.... “瑞临......”闻言,郭蕙嘴里呢喃了两声,苍白的脸蛋上很快绽开笑容, 显然对这个小名很满意。 至於大名,正常而言,还得等到序齿之后再確定,毕竟新生儿总是脆弱的, 哪怕是公府之家,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等看望完郭蕙母子,疲惫已极的苟政也不再硬撑著,终於返回澄心堂,並且,直接吩咐下去,准备吃食,他要大快朵颐,补偿被飢饿折磨了一天的肚子。 当然,苟政也没忘记老丈人,问起来的时候方知,在確认母子平安之后,郭毅便回府去了。据说,出公府门后,郭毅就忍不住大笑连连。 而苟政嫡子诞生的消息,也迅速从公府开始,向整个长安上层建筑流传。公府之內,一派喜气洋洋,逢人便是对苟政的道喜,念头一动,苟政下令,为表庆祝,闔府皆赏。 这是长子苟定出生时都没有的待遇,当然那个时候,连苟政都在节衣缩食, 但如今,有了去岁秋粮的收入,至少在公府层面,宽裕了许多,大的事情干不了,进行一场简单的庆祝赏赐,问题却也不大。 欢喜的氛围中,带著一颗不错的心情,苟政回到澄心堂,然后见到那道於堂前徘徊的身影。近前一看,却是探骑营督朱晃,苟政语带讶异:“朱晃!” “参见主公!”见到苟政,朱晃赶忙趋步上前拜见:“恭喜主公,喜得麟儿,此为公府之喜,长安之喜,关中之喜,亦是我等將士之喜啊..... 2 “好了,好了!”见他捧得没边,苟政立马打断,问道:“你何时回长安的?” “哺时前后。”朱晃拱手应道。 闻言,苟政眉头一拧,衝堂前的李俭斥道:“为何不报,徒让朱都督在此久等?若误了急情,你如何担待?” 面对苟政的训斥,李俭正欲解释,朱晃赶忙拜道:“此事不怪李统领,乃是未將闻夫人產子,为免打扰...... “你们二人,熟轻敦重,难道都分不清楚?不过一孺子罢了,岂能为此耽误军政大事!”见状,苟政当即拿捏道。 见苟政那一脸严肃,朱李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得一齐拱手告罪。当然,苟政也不可能真因此事降下什么惩罚,事情归事情,態度归態度, “尚未进食吧!孤也一样,走,隨孤入席,边吃边敘话!”苟政招呼道。 “谢主公!” 前者,朱晃奉苟政之令,加强对关东间探的布置以及军情军事探察,为保仔细真实,受命之后,朱晃选择亲自前往关东。此一去,便是將近一个半月,至今乃归,显然,是有结果了。 没有铺张使用灯火的堂內,光线略显黯淡,却也不影响主臣二人的谈话。朱晃本是急於匯报的,不过被苟政要求吃个半饱之后,方才询问起关东的情况:“可是襄国之战有结果了?” “正是!”朱晃放下啃剩下的半张饼,应道。 “结果如何?” “不出主公意料,襄国之围已解,魏军大败,据传,冉閔所率大军及其臣民十余万人,几乎亡尽.....:”朱晃语气中甚是感慨。 那可是冉閔啊,是过去一年多来,脾河北,不可一世,硬生生把羯赵军阀打得溃不成军的再魏皇帝。 或许在有识之士眼中,冉閔只是匹夫之勇,不足为道,但靠著那些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成绩与威势,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敢於小他。 而从朱晃这种普通將校的视角中,几乎无敌於中原的再閔,在襄国竟然遭受如此惨痛的失败,既难以置信,也不可理解。 当然,还含有一丝对苟政的敬畏,毕竟主公在给他派任务时就已经说过,襄国之战,不出意外,魏军將败。虽然本著对主公的信服,面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心里总是觉得不大可能。 要知道,当初枋头之战,冉閔仅率三万人,便將数倍於己的赵军一一击溃, 在襄国,那可是实实在在十万戎卒,算上被征役的丁壮民夫,则要更多。 不过事实证明,苟政的判断无误,襄国战事的发展过程,准確地验证了他的预见。 “仔细说说.:::: “诺!” 再閔在襄国的惨败,实则早有徵兆,再魏虚有其表、屏弱其里的本质是根本原因,但哪怕仅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进入春季之后,魏军也已处於不利地位。 冬季出征,本就有违战爭常时,自冬及春,战百余日,久挫坚城,兵困粮乏,锋锐不再,士气跌落......种种状况,无不是失败因素。 如果这些还只是魏军自身的问题,可以控制抑或坚持的话,那么再看他的对手,可就相形见出了。襄国城內,石祗虽然危若累卵,日渐式微,但凭著坚城以及足够的粮械,还能勉力坚持,等待援军。 致魏军失败的,也恰恰是石祗的援军。如果说被围的石祗,只是一只困兽, 面对再魏大军的包围,只有被动防守,而无主动出击的能力,如无援济,最终的结局也只有败亡一途。 但石祗,並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比起在襄国城下被石祗拖得疲惫不堪、军心浮动的魏军,石琨、姚羌等羯赵援军,则是安安稳稳地休养度过了一整个寒冬, 不说兵精粮足,锋芒锐气上,总比师老兵疲的魏军状况要好多了。 石琨、刘国、张贺度等残兵败將就不用说了,仅凭他们,就算一拥而上,也未必能威胁到冉閔。 但姚羌可就不一样了,虽然在去岁春与氏一场交锋中大败亏输,但在头舔了將近一年伤口后,实力还是有很大恢復的,作一支著名军阀势力,也再度在河北展露其锋芒。 姚弋仲因为有病在,出征援救襄国的,还是世子姚襄,统军两万余步骑,这几乎是头集团在当前能够拿出的全部精锐,都押在上边了。 虽然名义上,姚羌出击,是打著为羯赵尽忠,討伐再閔这个弃信背义的小人,但本质上,还是为头集团的发展在努力。 冉閔若不灭,河北就没有他们这些胡羯遗老的立足之所,冉閔若灭,那么剩下的那些个石氏耆老,又有谁是他姚羌的对手? 瀑头集团在关东豪强势力中,还是排得上號的,只不过,序列是一降再降。 到如今,依旧不如连遭重击的符氏,在战略规划上,比之符氏更加艰难。这也是其所处位置导致的,身处燕、赵、魏夹缝之中,又没有主动脱离河北乱局的计划,怎能不挣扎。 而姚羌的展望若要实现,显然不能把燕国考虑进去只不过,慕容鲜卑这头恶虎,也露出其獠牙利齿。隨著时局发展、燕军行动,对於赵魏之间的战,慕容偽的態度可谓明显了,那就是玩平衡战略,谁强打谁,谁危救谁,令其互耗。而襄国之战,算是一年以来,燕军第一次直接干预河北赵魏爭锋。 面对赵军、姚羌、燕军三路援军一齐逼迫而来,再辅以襄国的石祗军,各路合击,已是极其明显的危局了,冉閔依旧选择了一个最为狂妄、自负的应对措施。 显然,当初枋头之战的大胜,给了他自信,让他认为依旧可以採取各个击破的办法,他也是这么做的,主动率军出击。 但是,张贺度、刘国、段勤、靳豚等辈,岂能同姚襄、燕军相比,於是,冉閔的主动出击,成为了自暴其短,主动送葬。 在几路敌军的夹击之下,再閔遭遇了他一生最惨痛的失败,並且一败,就再无重来机会。 第210章 关东变局 第210章 关东变局 “襄国一役,冉魏自此一不振了,河北將归慕容!”听完襄国之战的概况,苟政怀著一种略显复杂的情绪,感慨道。 对苟政的判断,朱晃已然相当信服,闻言,稟道:“主公,据说战败魏军之后,燕军並未逗留襄国,而是带领俘虏及缴获北归!” 苟政道:“羯赵军卒,怎么也有十万之眾,又有姚襄这只恶狼在,兼新胜之势。南下燕军也就三万之眾,大战之后也不知还剩多少,其岂敢久留,又岂敢对襄国有更多非分之想? 只不过,孤也好奇,若慕容偽早知此次击溃冉閔如此之轻鬆迅速,战果如此之大,他是否后悔,仅遣悦綰一师南下了..... “石祗、姚襄等赵军去向如何?”苟政又问道。 “大战之后,姚襄还瀑头,石琨归冀州,刘国、张贺度等各还本镇......”朱晃道。 闻言,苟政当即晒笑道:“这些个羯赵余孽,早已是分崩离析,一盘散沙, 此前有再閔这个同仇共敌,尚可联军抗魏。 今魏受重创,聚而復散,亦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过,彼等聚难同心,分难合力,也难有作为,徒待为燕之俘虏罢了.: 苟政所言这些,朱晃自是领会不足,但这並不妨碍他称讚苟政所言有理,然后又继续道:“赵军各部虽散,然赵主石祗,却遣其大將刘显,率眾七万南下, 意欲趁机攻取邮城!” 对石祗军的行动,苟政没什么好评价的,与之相比,苟政更关心冉閔,突然问道:“冉閔呢?襄国大战后,他是何下落?” 朱晃道:“因襄国惨败,邮城流言四起,皆传再閔战死於襄国。不过后来眼看鄴城人心惶惶,屡生骚乱,冉閔出鄴城举行郊祭,军民之心稍安。” “赵军南下结果如何?”不知为何,听此消息,苟政心下微松,这才问道。 朱晃:“彼时,刘显已率军逼近鄴城以北二十余里,冉魏危急,鄴中震盪, 末將也虑大战一起,失陷於邮城,因而从邮城撤离。 不过,在南渡大河之后,又听说冉閔尽发在鄴之师,出城迎敌,双方战於明光宫,刘显大败,魏军斩首三万余级而归,鄴城之危乃解.... 比起再閔过往战绩,除了在危急存亡之秋挽狂澜於既倒,战败刘显,似乎並不是那么值得称道。襄国一战,再閔虽然痛失魏军大部分精锐以及大量依附他的赵人士族,但在鄴城老巢,冉閔依旧留下了不俗的力量,尤其是拱卫那些鄴宫禁军。 而刘显所率赵军,虽有七万之眾,但其成色,是不足以做期待的,说其是乌合之眾,也並不过分。说白了,那些赵卒,敢於跟隨刘显南下伐鄴,也跟冉閔身上的“无敌”光环被破有关。 又是一场“再閔式”的胜利,而再閔用三万赵卒的首级以及刘显的乞降,向世人宣告一件事,他冉閔可能会败,但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只要他再閔一息尚存,给他一支精兵,他就能创造奇蹟。 而隨著襄国之战后,魏赵之间又一番激战的落幕,也宣告著河北局势再度陷入沉寂,当然这段沉寂期註定是短暂的,因为从此之后,河北的羯赵余孽们,再无抗拒慕容鲜卑的实力。 隨著刘显的兵败乃至背反,襄国石祗彻底丧失號令其他羯赵军阀的资本,姚羌等河北豪强,也在对再魏的一场大胜之后,开始思量燕国一家独大的情况下何去何从..:: 而再魏,在丧失了大部分精锐后,也彻底斩断国运,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割据势力。虽然从头至尾,冉魏事实上都只是个“鄴城政权”罢了。 只不过底裤被扒掉之后,曾经那种號令中原诸州的强大声势彻底不在。並且,虽然对刘显又取得一个重大胜利,但冉魏的危机並没有解除,相反更加严峻了。 前文不止一次提过,再魏拥有的实际地盘相当局限,並且在无月不战的战爭中,生產废弛,田亩荒废,飢疫不断,到永和七年春,鄴城周遭的农业生產已经完全停止。 这种出在根子上的问题,从来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甚至是缓解,过去可以靠著不断的军事缴获,以及对地方士民的剥削支撑著。 但襄国之战后,这份极其勉强的支撑,也无力。春夏之交的邮城,冉魏政权由军事危机导致的內部危机正一日比一日深重,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邮城彻底断绝了外部粮食输入。 或许宫台仓库中,还有一些兜襠的物资,但那些基本只能用来维持宫廷以及军事开支,那些公卿大臣、高门大户或许也有一些余粮,但那些因反抗暴羯统治而依附冉閔的普通士民百姓,则完全断粮了。 而粮食就是生命,断粮就意味著丟失了生存的权力,而人为了活命,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在朱晃从鄴城地区逃离之前便打听到,鄴城之內,已经出现“人相食”的惨剧..... 对於鄴城,乃至整个河北、关东百姓正在经受著的苦难,苟政除了曦嘘两句,发表一些“仁人大义”之言,也难有其他表示。 毕竟,这个世道,救己尚难,而况济人,而苟政所拥有限的力量,首先得保证苟氏政权及治下百姓的安危与生存。 不过,在听闻再閔成功扛住襄国之败的负面效应后,他是彻底鬆了口气。从他的立场出发,只要冉閔这根钉子还扎在鄴城,那河北的终局就还有讲头,也就意味著燕国距离平定河北、进取中原还有一段距离,关东还要再乱上一阵子。 只要关东乱,对以关西为基本盘的苟氏集团,就是好事。 虽然,从本心而言,苟政並不是看得上再閔,甚至因为本身不以武力见长而鄙视其匹夫之。但此时此刻,苟政却衷心地希望再閔能在鄴城多坚持久一些,继续向世人展示“汉家”英雄豪杰的坚韧与强悍..:, 同时,再思及慕容鲜卑,苟政语气中带有几分讥蔑,道:“襄国一役,原堪为燕军一举攻灭赵魏、鼎定河北的大好时机,慕容偽却生生错过。 失此良机,其收取河北州郡,又不知要拖延多长时间!由此可见,慕容偽虽有才略,却不过承祖父遗泽,仗慕容鲜卑数十年之积累罢了,其非真英雄!“ 苟政对慕容偽的评头论足中,多少带有几分酸意,不过他倒也有这个资格, 毕竟苟氏的崛起,他苟政纵然算不得白手起家,总谈得上打拼一代。 对慕容偽这样的“富三代”,总是难免艷羡,尤其是现实的对比下,即便以苟政被锤链得坚硬如铁的心志,也难免泛酸。 当然,若实事求是地讲,苟政如果不是开了“天眼”,能够准確地把握大势发展及敌我虚实,他恐怕都没有资格去与慕容偽比较..... 对河北局势,再回顾思量了一会儿,苟政抬眼,舒出一口气,抬眼对侍立在堂间的李俭吩咐道:“元朴,你去找朱彤,让他书文一封,將冉閔兵败的消息, 发往冀城,告之辅国將军!” “诺!”李俭当即应道。 苟政此举,自然是照顾二兄的情绪了。当初谷水一战,大兄苟胜之殤,堪称苟雄平生第一大恨事,也常怀为兄復仇之志,只不过时局使然,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哪怕如今苟氏雄据关西,迫於战略发展需求,他又没法向苟政提出东进攻魏的计划,尤其在冉魏如日中天的局面下。 不过,仇人遭难,对苟雄来说,或许也能起到心理上的安慰了。而念及大兄苟胜,苟政又忽然想到,直接发兵復仇或许弊大於利,且力有不济,不过有些力所能及之事,却完全可以做。 苟政想到,当初將大兄埋葬於新安时曾於坟前立誓,有朝一日,要把他迁回略阳祖莹安葬。如今,他都入主长安一整年了,略阳也在治下,而苟胜遗骸依旧长眠於谷水丘壑的长功岭上..... 回过神,苟政理了理思路,问起其他方面的情报:“河北事若此,河南局势如何?中原那些豪强,是何境况?” 闻问,朱晃想了想,以一种谨慎的口吻答道:“奉主公之命,末將將主要探查精力都放在河北方向,人手也都安排在鄴城周边,对河南难以兼顾,所知有限。” 闻答,苟政面上没有多少变化,但语气给人一种转阴的感觉:“不要强调客观原因!让你重点刺探的符氏呢?不是自河南返回?” “自不是一无所得!”大概是察觉到苟政的语气变化,朱晃赶忙稟道:“主公,据末將一路潜行观察,氏似有异动。 末將自滑台西归,沿途发现,道路关卡之间,皆有氏卒严密巡逻监视,控制往来。同时,末將还察觉,氏似乎正在从兗州诸郡向西调动兵马、粮械。 过水时,曾往成皋刺探,那里设有三十余座营垒,以末將估计,成皋至少屯有氏五万兵眾,为刺其军情,有好几名探骑都被氏军巡逻捕杀。 至洛阳,末將发现,其那里也是一片忙碌,车马运输不绝,囤入金墉,每一辆都满载著粮食、草料、军械、被服... 7 隨著朱晃的讲述,苟政脸上不復淡然了,眉头紧锁,眼神则惊疑不定:“所言当真?” 朱晃立刻张嘴,语气肯定道:“皆为末將西归,亲眼所见!” 而注意到苟政脸色间的变化,朱晃不由住口了。 恍过神,苟政语气严肃,近乎逼问道:“可还有其他状况?继续讲,不得有丝毫遗漏!” 对此,朱晃面露为难了,就这些氏动向,已经是他与部卒冒著生命危险, 小心刺探得来。至於其他,他也不能更不敢胡编乱造。 但迎著苟政那沉溺得有些骇人的模样,脑筋急转,又道:“以上皆为末將目睹之事,不过,还有一些情况,属於道听途说,暂时不明真假!” “讲!”苟政就短促一个字。 朱晃:“据闻,这数月来,氏治下司兗豫诸郡,骚乱不已,为了筹集军辐,健分遣部眾,於各郡县搜掠,强征粮米布料,车马器械,敛聚甚多。 中原豪右,多有反抗,自冬及春,中原诸郡,民怨沸腾,但皆为氏军强硬镇压,流血遍地,死者无数... 作为敌手,听到符健治下情况,如此恶劣不佳,苟政本该是感到高兴的,毕竟幸灾乐祸嘛。然而结合上文,与氏往洛阳地区厉兵秣马、屯粮积穀之事,就由不得苟政又忧虑了。 一旦朱晃匯报属实,那符氏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不管出於“天眼查”还是当世见闻,健都不是一个不智之人,其魔下也有诸多精英才俊,不可能不知在中原行那酷烈敛聚之事的恶果。 但他们依旧做了,这其中,必有缘由。而设身处地联想,苟政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拼命。 氏屯集力量於伊洛,想来想去,针对的只可能是他苟政。而健那种不惜一切、不留余地敛资源的做法,除了向西与自己拼命爭夺关中,实在找不出其他解释了。 而一旦这种推测属实,苟政又得坐了,他倒不是畏惧氏,有山河之阻, 潼关之险,就是氏全师而来,苟政也有信心將之拒之关外。 但大战一起,苟政的养息战略,估计又得破產了。何况,战爭从来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从来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向使符氏若在关外施压,以苟政治下关中的情况,他可没信心不出其他问题..... 在苟政思维快速发散之际,朱晃见苟政如此重视符氏,甚至比之河北更甚不由得继续回忆著他探查所得有关氏的情况。 “据察,去岁冬,健遣梁安、黄眉等將南下攻略豫州,与魏豫州刺史张遇战於许昌,久战不克,因而退兵。今春之后,氏与张遇议和,不只放缓俘虏,还下令撤回占领许昌北部豫州土地...:: “迫於符氏威胁,张遇虽与其和,然遣使向建康投降,豫州各郡,已尽树普之旗。另外,魏徐州刺史周成,感中原剧变,似乎也向普室投降了” “还有一事,符氏似乎与青州的段龕有过衝突,据闻,段龕在今春二月之时,被朝廷册封为齐公..::: + 第211章 准备战爭 第211章 准备战爭 “齐公?好个齐公!”听朱晃提起段龕受封之事,苟政终於有了反应,两眼微眯,讥笑道:“这便是大晋朝廷,一群鼠辈!” 苟政语气中的怨愤几乎不加掩饰,当然也是有缘由的,当初攻取长安后,苟政曾遣通事程宪南下建康奏捷,顺便求取朝廷认可与封赏,其中就包含“秦公”爵。 而结果,就算不如前年苟范出使时那般自取其辱,也差不了多少,因为与司马勛在县一番战,导致程宪差点死在建康,在后续的封赏中,也只是个略阳郡公,建康朝廷儼然不愿把统治关西的名爵赐与苟政,防范之心,几乎不加掩饰。 苟政这一路,也算是披荆斩棘、浴血搏命,方才收服关中。不管建康朝廷上那干虫究竟作何考量,作为正式册封过的“大普寧北將军”,苟政对关中的收復,在北伐委顿的背景下,於普廷都是有功的。 然而,晋廷的反应与態度,除了让人失望与寒心之外,实无多少可谈者。至於段龕,不过趁青州空虚,率眾东进,占了广固,然后派人往建康递了一份降表,然后便受封“齐公”重爵。 两者间的差距,不在功绩、影响的大小,只在出身,段龕属於段氏鲜卑残部,而苟政虽然只是略阳土豪一小枚,但毕竟是华夏英杰,这就是薄內厚外的根本原因。 这固然是晋廷的一贯作风,但对於苟政这等於北方搏杀的军阀而言,除了离心背德、反目成仇,还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在这个时候,苟政也实在顾不得抱怨和数落东普朝廷的蛇鼠行为了, 朱晃带来关于氏在中原的异动,让他心头感到沉甸甸的。 不过,念头急转,仍旧忍不住问道:“去岁秋普廷不就宣告要出兵北伐吗? 这又是半年多过去了,其军至何处?有何建树?” 对此,朱晃只有摇头,答道:“回主公,我们的探骑,还未及铺向南方,此前注意也多放在北方,对朝廷之事,实无了解.... 苟政默然,在这方面,他也能理解,这细作眼线的布置,从来不是容易的, 远不是把人派出去就行了的,尤其在北方形势如此紧张、混乱、危险的大环境下。 就算把人派出去,其忠诚、能力等各方面的素质,也都要经受相当大的考验,朱晃的出现,对苟政来说都是一件意外之喜。 而事实上,对朱晃能在关东走一圈,完好归来,还带回那么多要紧情报,苟政已经是格外满意了。因此,对一些不足、不及之处,也不至於提出一些过分要求。 不过,思及东普北伐之事,苟政头一次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当场骂道:“一年多了,这个殷浩,北伐北伐,喊得大声,寸步不出。如此使命,交给这等虫,岂能功成?” 这该是朱晃第一次见苟政如此失態,不过也只能听著,苟政的“二象性”也从其中展露无疑。 要知道,在大部分时候,哪怕在与司马勛交战之后,苟政对殷浩的態度还是很尊重的,人前多呼之为“殷公”抑或“殷中军”。 除了殷浩是苟政在普廷的政治靠山之外,更因为在大局上,由殷浩掌东普北伐大权,於他是有利的。就和苟政不希望慕容鲜卑迅速平定河北、南下中原,给自己造成威胁一般。 在普廷事务方面,苟政更希望看到的,是殷浩掌握大权,预备北伐,缓行北伐,儘可能地拖延普军北上的脚程。 但这种考量,仅限於永和七年以前,到了如今,燕军在河北已经占据胜势, 隔著两三千里,都能感受到其崢嶸锋芒。 而眼下,氏也明显不安分,有西进寻自己晦气的跡象,这就让苟政下意识地对北伐晋军提出更高的需求了。 但现实是,都永和七年了,距离殷浩掌权已经一年有余了,比起去年,北方形势又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苟政两个儿子都出生了,他还在预备北伐,原地踏步..::: 以当前中原的纷乱局面,都不需普军做什么过分艰难的事,只需其遣一师渡淮,对符氏都是一种牵制。而事实上,殷浩主持的北伐,连淮南地区都还没有完全控制在手,很多郡县地区,实则仍掌握在北方將更手中。 当然了,苟政这种想法若是为殷浩所知,只怕得来的同样是蔑视与讥讽。你苟政算什么东西,焉知天下大势,焉敢对北伐大业指手画脚,何来的妄想? 甚至於,如果健真的引中原之眾西进找苟政的麻烦,或许普廷那边更乐於见之,苟符之间,不论谁胜谁负,於中央政权来说,都是有利的。 最好能够两败俱伤,那么等王师北进之后,就可以兵不血刃,一举收服河南、关中之地了....: 事实上,倘若仅从名义上来讲,到永和七年,东晋的北伐已经“卓有成效”了。至少,到永和七年三月为止,西起雍凉,东至青徐,可都打著东普的旗號。 这种声势可是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等气象可是大晋復兴之象,如今这等局面,可都是在殷中军掌权之后实现的。正所谓,师不出建康,军不过大江,而中原皆復....: 当然,东普朝廷虽则早无什么体面可言,但节操也还没有碎到这等自欺欺人的地步,至少北方苟、、段、张、周等降晋诸军阀势力,显然不可能被晋室当做自己人。 只要不是自己人,那么北伐就远未至功成,坦白点讲就是毫无建树,而这也是桓温一直攻计殷浩的地方。因为去年的郡县之战,作为苟政恩主的殷浩在普廷內部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尤其是来自荆州桓温集团的逼迫。 鑑於此,殷浩也知得有所作为,以缓解內部压力,於是他与荀羡、谢尚等人商议,原本打算先把淮南地区彻底收復,为北上中原打基础, 但就这种实际的初步计划,最后仍未能成行,肘来自於自身,源头则在荆州,在桓温。却是自长江上游屡有消息东传,桓温在荆州整兵经武,大规模囤积粮草军械,其总督之八州士眾,悉为其资调私用,而不为国家左右。 这些情况,足以让建康朝廷神经紧绷,菊一紧。桓温如此,若为北伐准备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沿江东下,那才是大危机。 比起北伐,显然压制桓温这只野心勃勃的猛虎,要更为重要,扬州之师若擅出,建康的安危如何保全? 基於这种考虑,也就导致在北方至少在中原已无单独抗衡普军势力的情况下,殷浩统筹下的北伐,依旧寸步难行,毫无建树。 而这种蝇营狗苟的虫行为,显然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时间拖得越长,来自內部的反对就越强,至少桓温那边,绝不可能永远被殷浩之流压制。 但这些,苟政无从得知,他只知道,眼下晋军北上对他有利,前提则是,不是来打自己,並且朱晃所报属实..... 发泄一番后,再看向朱晃,苟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此番辛苦了,不过,孤还得再劳你辛苦一趟,返回河洛,给我盯紧了氏那边的动向,尤其是兵马粮草调动,但有急情,即刻派人示警!” “诺!”即便已是满身疲惫,朱晃回答也毫不拖泥带水。 “另外,你的军职升为將,此行有功之探骑部属,皆赏,重赏。”苟政又道:“孤自府库拨金十斤,绢五十匹,粮千石,作为探事资用。另赐你长安宅邸一栋,此次任务完成,孤另有厚报......” 听苟政这么说,朱晃面露惊喜,赶忙出席拜倒:“末將多谢主公!” “一路辛苦,时辰既晚,你先下去歇息。给你一日时间准备,后日即起行, 再探河南!”苟政手一摆,严肃道。 “不!”朱晃直起身,郑重道:“任务紧急,末將立刻去准备!” 见朱晃慨然之態,苟政不由在他身上多瞄了两眼,淡淡一笑,直接提笔,取过一块木瀆,写下一份令文,递给他:“你执此令,去府库支领绢粮!” “诺!”朱晃起身,双手郑重地接过,转身雷厉风行地去了。 待朱晃离去,苟政又忍不住暗骂一句。他遣朱晃復返,当然是为了確认符氏动向真假,以及进一步刺探其情。 但这並不意味著苟政疑其所探,相反,他已经从心里相信了,他的情报来源,也不只朱晃这一路,而苟政本就一直惦记著氏这个“根本”大敌。 比如弘农那边,罗文惠自出镇后,便没有停止对金墉城的观察与刺探,只是比起朱晃这亲身涉足刺探,所得不详罢了。 而基於一种严肃谨慎的態度,以及为即將到来的军事斗爭做准备,从此夜始,苟政必须得做更多的事情...: 一顿晚饭,吃清了河北新局面,也吃出一个荷氏异动,苟政那因为嫡子诞生而產生的喜悦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原本,苟政是打算仔细思索此事的,但是越想越不安,於是连夜派人,將苟氏集团在长安的高级文武召集一趟,大议军事。 府中军令队,迅速出动,一通折腾过后,大约在子夜时分,苟氏文武,齐聚于澄心堂。这还是苟政第一次在霸府进行如此高级別的重要会议,郭毅、薛强、 杨间、杜郁、王墮、朱彤以及將军苟侍、陈晃、丁良、弓蛀、郑权等悉在。 也同样是第一次,没有节省油烛,整个澄心堂被照得通亮,一干苟氏文武齐聚,让霸府正堂都显得有几分拥挤。最初,在疑惑之余,每个人脸上都还掛著喜悦,为苟政嫡子降生贺喜。 不过,当见到会议规模、等级,又是在这蚤夜时分,几乎所有人都警醒了, 毕竟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 苟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他精神焕然一新出现在眾人面前时,堂间的议论声顿时停下。摆手示意眾人免礼,苟政入座,环视一圈,语调沉稳地道来:“扰了诸君清梦,还请见谅!” 听苟政这么说,一脸困顿相的郭毅,提了口气,打起精神,代表眾人应道:“主公连夜召集文武,必有要事,敢请主公示下!“ 闻问,苟政一时並没有接话,目光一扫,让人意外地落在王墮身上:“王先生,可还记得,去岁冬,孤与你谈论过符氏之事。当时你曾断言,氏早欲取关中为基,健西征之志甚坚,其对关中的野心绝不肯罢休,其早晚必来...:. + 座下,在眾人异的目光下,王墮拱手,沉声道:“些许妄言,让明公见笑了!” 苟政摇摇头,声音高了些,道:“先生绝非妄言,孤方收到消息,此事果让先生言中了,眼下符氏正於河南厉兵秣马,调兵遣將,矛头毫无疑问,直指我关中!” 听闻此讯,满堂譁然,建平將军苟侍当即道:“氏奴焉敢窥伺我关西!” 建节將军丁良则道:“彼等本就出身略阳,魔下又多雍秦豪杰、士民,西向与主公爭夺关西,不足为奇。” “前者河东之役,让氏贼逃掉,今日若敢来,正可击灭之,主公若发兵,末將愿为前锋!”虎威將军弓蛀自无二话,当场请缨道,锐气逼人。 其言落,记室参军朱彤平静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已经据长安而立关中,又兼河东之形胜,桃林、潼关之险,只需內安士民之心,外遣精兵守御, 纵敌十万之眾,亦不足为惧!” 此时,消化完这突然消息的郭毅,也从容表示道:“朱参军所言不差,符氏若贸然西进,非取关中,徒欲取死耳!” 见眾文武纷纷发言,语气態度不一,或有忌惮,但皆无惧怕之意,相反多有自信,都是关中地势带来的心理优势,而况苟军早已成气候了。 而眾人的表现,对苟政而言,也颇感欣慰。待眾人言毕之后,苟政方环视一圈,缓缓道来:“有诸君辅助,孤岂惧区区氏。 只不过,以孤了解,健並非不智之人,氏犹有余力,今以河南之眾东来,必有所凭。然不论其有何谋,我们当下都要做好一件事,准备打仗!” 第212章 第二次苟苻大战 第212章 第二次苟苻大战 虽然在夜议之中做出了战爭准备的决议,但军事动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的苟氏集团已不是当初那条扁舟快船,能够隨时转向掉头。 体量大了,负担就重,顾虑也隨之加多,休养生息、发展生產才初见成效, 还需兼顾关中各郡治安防控,种种现实的予盾、內部的牵扯,都让苟政没法轻易將苟氏集团乃至关中转移到战时轨道上来。 另一方面,氏的动向与意图,还需更仔细的调查刺探,加以確认,即便真要动兵,军事动员规模与程度,也需根据其进展做出相应调整准备。 不过,基於现有情报的分析判断,苟政是倾向於战爭的。无他,荷氏如何祸害中原苟政不管,一旦其胆敢西进,那必是不死不休,除了战爭,別无他法,这是涉及根本、气运的斗爭,没有任何妥协空间。 为了应对来自氏突如其来的挑战,虽然没有在关中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动员,但至少在长安、在苟氏集团內部,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调度准备。 在苟政连续几道军令下,苟军这架休整保养了大半个冬春的战爭机器,也缓缓开动起来。 长安城內,祥和依旧,在春夏之交,隨著新一季的农副货品上市,更显热闹。但长安大营及周遭驻军诸营,却也悄然之间戒严起来,各级將士还岗,取消一切休假及生產活动,餐食水平提升,训练频率与强度也隨之加强,这等阵势, 就是最普通的士卒,也都领会到一点,又要打仗了...... 都督府在苟政与薛强、杜郁等僚属的筹谋下,已经制定起战时的调兵及运粮计划,主管军辐后勤系统的建平將军苟侍,也开始盘点准备供馈军队作战的辑需。 与过往不同,入主长安並逐步掌控关中之后,苟军的军事动员与作战模式已发生了相当大的改变,地利、纵深、后勤等军事要素带来的优势,让苟军能够从容不迫地准备。 这一切,都在一种相当低调的节奏中进行,寻常士民或许无从察之,但军事动员的信號实则相当明显的,以眼下苟军对关中的控制力,实则也瞒不住有心人、地头蛇。 於是,从长安开始,战爭將起的阴风开始向苟政治下雍秦乃至整个关中吹刮而去,一些“敏感”的人心也隨之骚动起来..... 不过,到四月立夏之前,苟政的军事动员都局限在一个相对小的范围內,至少作为苟氏集团基础组成部分的各大屯营,还没有大的动静,其劳动力依旧用在农业生產经营活动上。 而直接的军事调动,则只有两项。其一,苟政以振武將军陈晃,率军三千, 入驻潼关,充实守关力量,全面主持这座关中门户的防务。 陈晃与潼关之间也算颇有缘分,当初正是在此处,归降苟政,时隔两年,故地重游,仍被托以守备重任。以潼关之要付陈晃,固然因为他善守,更重要的是通过两年多的忠实表现,他已完全获得苟政的信任。 陈晃防御能力既强,也颇受部下拥护,又对潼关地理相当熟悉,有他扎在潼关,苟政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其二,苟政则下令奉节將军罗文惠率弘农之师东进,入驻新安,加强对洛阳低军的刺探,倘若氏军果来,那么罗文惠部將不惜一切代价,迟滯其进展。 事实证明,朱晃的刺探以及苟政的判断並没有出错,情况甚至比苟政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进入四月之后,隨著越来越多的河洛消息西传,氏厉兵秣马的动静也越来越大,长安这边的备战也不得不隨之加快,一直到双方,亮明刀枪。 永和七年夏四月初六,氏酋符健自称“晋征西大將军”,聚兵眾十万,对外號称二十万,於滑台誓师西进,攻討关中。 在憋了一整个冬春之后,健终於搞出一把大动作,也带给苟政一份巨大惊喜。而健几乎把家底都掏出来,方营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其目的,就是到关中与苟政拼命的。 荷健在洛阳所屯十万兵,其中四成都是其氏旧部,剩下的,除了在攻略中原时收降的俘虏之外,都是从逗留中原的秦雍流民眾精挑细选而成。 这些兵眾,军事素质或许参差不齐,组织力与凝聚力或许已不如当前的苟军,但其中半数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卒,剩下的那些流民,都是从严寒、飢以及残酷的生死线上挣脱出来,都是一干亡命之徒。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这些群体聚在一块,被健及氏集团精英们加以组织,形成的战斗力,纵然谈不上当世一绝,绝对是不容小的。別的不谈,就那十万、二十万之眾,听著便相当唬人。 当然,健的准备,显然不只是军事武装力量,更为重要的,是战爭物资的筹集。为了筹措西征的军事物资,在过去的几个月內,健几乎化身“扒皮”,对其军事占领的洛、兗、豫下属郡县,进行全面的战爭徵集,粮食、布匹、车马、牲畜、器械,但凡军事物资,不论豪强、右族还是平民、流民,悉在徵收之列.:::: 数月之间,中原士民,无不受其扰,也无有不为其征掠的。在这个过程中, 自然不乏反抗的,而健採取的反制措施,也相当严酷,中原城邑、堡壁,为氏军血洗屠城者,达数十座,死者十余万人。 也正是在这种高压、残酷的手段之下,氏军的军资募(掠)集(夺),尤其是军粮徵收,方才“顺利”进行。而健在中原展现出的狼辣,比之当年的石虎,是丝毫不差,有些地方甚至犹有过之。 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看,健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靠嘘寒问暖,靠温情脉脉,都不可能筹集起他需要的作战物资,而西征他是不可能放弃的,並且隨著关东时局的发展变化,他的决心更大。 当然,这种酷烈的做法,后遗症是很大的,健藉此人望大跌,中原士民之心丧尽,放眼四周,儘是仇恨的目光。倒是有中原士族,代表本土士民向健请命进諫,希望健能稍施怜悯,约束部眾,停止抢掠、侵害。 而健的反应也有些意思,他郑重地向来人行礼,敬其不畏生死、仗义直言,並向中原士民道歉,但命人將其礼送出府后,氏军的征敛行动依旧不休。 显然,健在行事之前,已经考虑得相当清楚了,他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中原非其久留之地,中原民心於他而言,一文不值。 在付出偌大代价之后,健得到的,是十数万敢战效死之眾。那些捆绑极深的荷氏旧部老卒就不用多说了,新收纳的流民眾,也是如此,他们原本挣扎於死亡线上,饱受饥寒疾病的痛苦威胁,是健吸纳他们,並带领他们在中原打土豪、抢粮食,给他们继续生存的机会..:: 同时,健还获得足以供其军民半载之用的粮食物资,这一点尤其宝贵,有粮就有兵,就有实力。在北方大乱的这两年间,从河北到中原,因战乱、饥寒、 疾疫死掉的士民百姓,何止百万。 在社会秩序彻底崩溃的大环境下,人命的价值被贬损到最低,但即便死了这么多人,当健想要,並愿意为此付出粮米的时候,依旧能迅速组建出数万乃至十数万军队。 哪怕到了永和七年,逗留中原,前途渺茫,挣扎於西归途中的秦雍流民,依旧还有十几万人。而这些,由於相似的出身,在健攻略中原州郡期间,大部分都被吸收,充实部眾的同时,也將之组建成一支蝗虫般的流民大军。 可以看出,这个时期的荷氏,比起当初,已经有了极其严重的化。 虽然其有一套成形已久的管理制度,在其上层依旧有一大批氏族精英、汉族才士,但其本质上已沦落为一股流寇势力。 如果与两年前的梁续起义军对比,那么两者之间的区別,恐怕只在底蕴之深厚,统师、人才以及组织能力上的差距了。 要知道,哪怕在一年前,氏还是那个名实具备、王气升腾,足以窥探整个中州江山的老牌豪强势力。时局之变化,令人曦嘘几多。 而於健而言,从做出西征决策,並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进行战爭准备开始,健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不想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侥倖空间。 低军此番西进,同样是两路並进,一路自由健亲率氏军主力走河南,从洛阳西进,走潼关道;另一路则由其弟雄,率军三万,自汲郡、河內西进,取职关,走河东、蒲坂。 在滑台与雄分別时,迎著河风,健把著雄的手,语气决绝地说:“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復相见!” 而健亲率大军西进的同时,钟其后,仍有所部十余万眾(老弱妇孺居多),押运粮草军辐,沿著其进军的方向迁徙。过水之后,只在成皋(虎牢) 留下一支精兵驻守,以保障后勤后路的安全。 至於中原各郡,健只留下了少量僕从部队,那些人自然形同弃子,用来弹压中原將起的变乱,也承受来自充、豫地区士民愤怒而仇恨的怒火。 低军的此次行动,形似一场战略大转移,从发动开始,荷健就没有重返中原的意思,他甚至没有考虑失败的可能。 西进之途,要么生取关西,要么魂归九天,別无他选。而怀著这等生死看淡的决绝態度,也可以想见,比起一年前苟双方在河东的战,这一次苟政是没那么容易过关的..... 夏四月二十日,健军至洛阳,加上沿途集聚,其中军眾逾八万。在洛阳, 健行占卜之事,卦显:小往大来,吉亨。因与眾解释曰:“昔往东而小,今还西而大,吉孰大焉,诸君知否?此则汉祖屠秦之机也!” 荷健在洛阳討来的这个彩头吉兆,且不提有没把他自己忽悠住,至少对在场的氏军將士而言,是一个不错的激烈,效果相当显著,士气大振。 而在符健率眾抵达洛阳时,苟为爭夺关中霸权而展开的二番战,事实上已经爆发。健以其侄洛为討虏將军,与其委任的河南太守梁平老,率眾一万五千,於四月初九便自洛阳出发,直袭弘农。 洛引军西进,首先碰到的,自然是屯兵新安的罗文惠部。在苟政对氏进行多方打探的同时,氏军这边,也严密关注刺探著苟军的情况,尤其是弘农、潼关这样的关中门户。 因此,不管是苟军增兵潼关,还是罗文惠入驻新安,都没能也不可能瞒过符低的眼线。也正因为苟氏集团有警,健方紧急下达全面西进的命令。 当然,就算没有这一节,健的行动也拖不了太久,一方面是来自中原士民的反抗越发强烈,另一方面,再拖得些时月,关中也將麦熟了。 健的进军令下达之后,已自成皋引精兵入驻金墉的符洛,没有丝毫拖延, 当即率军西进,展现出烈火一般的侵略性。 彼时,奉节將军罗文惠在新安,仅有破阵营及弘农兵五千人,面对来势汹汹三倍於己的氏军,他倒没有什么畏惧的,背后有后盾,打起仗来,就是从容。 对於洛这支前锋军,罗文惠甚至產生了一些想法,不过由於此前並未交手过,有心试探一下其战力。於是,他遣神將郑雋率部属千人,前往迎战。 罗文惠目的很明確,交待得也很清楚,只做试探,勿要缠斗,观察氏军兵心士气、战力指挥,而此举,算是罗文惠一大失策,用人不察。 郑雋在苟氏集团中,虽然不是那些苟氏元老,但其资歷也相当深了。他本是始平豪杰,在高力举义,席捲关中之时,率部参与到义军队伍中,並一直苟胜磨下。 一路追隨苟胜,从长安打到滎阳,梁瀆败绩之后,又隨苟胜一路夺命西逃, 直至成为早期苟氏集团的一个“小股东”。 当苟氏集团在苟政带领下,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直到发展成雄踞关中的一方大军阀,在这个过程中,郑雋虽有一些功劳,但由於能力、见识的不足,使其很快就落后了。 对郑雋来说,进步赶不上那些苟氏亲贵也就罢了,甚至不如那些后来者,而原本所拥部卒,在苟政的一轮轮军事整顿中,控制力也大大下降。 罗初苟政於宣光殿大封功將时,作为苟胜旧部、沙场宿將、义军功臣的郑雋,难免被遗漏了,就连那个孟淳都能位列杂號將军,他却只得了无名无號的“神將”,並且在后来调到罗文惠魔下。 人的境遇並不相同,进步的缓慢、待遇的不足、权力的缩小,都足以让郑雋產生巨大心理失衡,他的不满也在不断累积中。听命於罗文惠这“幸进者”,则更让他不满。 此番,面对氏军的强势来袭,罗文惠又给他派了个送死的任务,於是郑雋爆发了,出击之后,他直接投降洛,然后做带路党,引低军直袭罗文惠..... 第213章 从新安到陕城 第213章 从新安到陕城 郑雋的叛降,显然是不在罗文惠事前思谋之中的,於他而言,最大的麻烦在於,基本丧失了战术反应时间。 狡猾的氏將符洛,在接受郑雋投降后,命其遣心腹部卒回报新安,说他与氏军前部一战,斩获两百余,藉以麻痹罗文惠,而自己则亲率三千氏骑, 快马加鞭,袭向新安。 等罗文惠確知郑雋叛变消息之时,三千氏骑在郑雋的引路下,距离新安已不足三十里,並高速持续迫近之中.., 罗文惠已经顾不得痛骂郑雋的反叛,军情变化,形势紧急,又一次考验他的急智与应变能力,並且这一回不似去年在成皋之时,他有全权处置的权力。 事实证明,多谋者未必强於善断,当没有丁良在背后支持决断,轮到罗文惠自己时,他方真止意识到,何为三军之重,一举一动,都十繫到部卒安危、军事格局乃至影响整个战爭的进程。 当时罗文惠面临的局面,是有些复杂的,三千氏骑本身的威胁,並没有想像中的大,毕竟靠看在新安建立的城防,足以拒之,就算一万五千兵的氏车前锋一齐压上,也能够抵挡一段时间。 但那样,就彻底丧失战术主动了,而一旦后续氏军抵至,那罗文惠这支苟军,可就要彻底陷在新安了。而这,是罗文惠绝不愿意看到的,也不符他的军事作战计划。 依罗文惠的打算,在试探清楚氏军军情之后,当採取步步为营,节节抵抗的战法,借著弘农道间地势紧要处,依次布防,阻滯氏军进程,消解敌军士气,並寻机发起反击。 这是一种相当主动的战术考量,也充分考虑了新安乃至弘农的军事地理形势,罗文惠清楚,若氏军悉眾前来,別说新安了,就是弘农也未必能守。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拖延、迟滯氏军进展的同时,儘量保全力量,並为后方的军事动员、援军调度、城池守备,爭取更多的时间。 不过,隨著郑雋的突然叛逃与氏骑的快速逼进,罗文惠的盘算直接落了空,处境也变得更加凶险。面对险情,经过一番思考,罗文惠做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策,悉新安苟军四千余眾东出,迎战氏军。 面对苟军主动出击,洛自无怯意,相反,他感到欣喜,认为罗文惠狂妄而愚蠢。毕竟,如果其选择据新安固守,那么他一时间还真就没什么办法,只能等梁平老率前锋及攻城器械赶到后,再行攻城。 而罗文惠偏偏选择主动野战迎击,则正中洛下怀,他所率氏骑,可都是些精悍之卒,是氏军中最精锐的一部分。 於是,罗文惠於新安城东五里列阵拒敌,与洛战。双方展开斯杀,激战一场,而隨著时间的推移,洛渐渐发现问题了,对面的苟军战力强的惊人。 罗文惠敢於主动出城接战,自然是有凭仗的,他的部属,不管是破阵营,抑或弘农兵,都算是苟军的老底子,將士的战斗素养是相当不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然,你有勇士,我也有悍卒,但真正让洛感到吃惊的,还是罗文惠的临阵指挥作战能力。借著骑兵的衝锋之力,氏军屡次衝破、击散苟军兵阵,然次次都仿佛差了口气,难以彻底击败苟军。 危急关头,罗文惠总能组织散兵,重结军阵,拒战氏骑,也就使苟军始终处於散而不溃的状態。尤其是经罗文惠调教多时的破阵营,他们结成紧密的军阵,配合熟练,作战勇猛,展现出强大的攻击力,给氏骑带去巨大威胁,也是氏骑强大衝击下,苟军军政能够固若磐石的主要原因。 洛的军事能力是不差的,本人也相当英勇,组织了好几次强大进攻, 並亲自带头衝杀,但都在罗文惠的指挥防御中,消解於无形。 慢慢地,洛发现,自己反而成为了那个愚蠢的小丑了,放弃骑兵的机动能力,与步军兵阵硬碰硬对战,本身就不大聪明。 在將士素质、战力水平没有显著差距的情况下,就更显愚蠢,而洛也在与罗文惠的碰撞中,碰了个头破血流。 不过,能被符健委以先锋之任,荷洛自然也不是一根筋,在察觉问题后,迅速做出调整,从击溃苟军、一举攻克新安挺进弘农的图谋中清醒过来。 他不敢再与罗文惠廝杀,而是下令,放弃廝杀,逐步摆脱苟军,改急战为缓战,开始发挥起骑兵的优势能力,对苟军进行监视、骚扰、袭击。 而见氏將从上头的状態恢復冷静,罗文惠也不由嘆了口气,有些可惜。 若洛坚持战,他或许就能完成反制,击溃这支氏骑, 只可惜事与愿违,以步制骑,很多时候,往往需要骑兵的配合,当符洛放弃与苟军正面交锋时,罗文惠也很难拿出有效办法来,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隨著氏军的变化,苟军在罗文惠的指挥下,也进行相应调整,在重整队伍之后,保持防御阵列,缓缓向新安退去。至此,苟新安之战,算是落下了帷幕,氏骑伤亡七百余,苟军的伤亡则在千人上下,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罗文惠主动出击,考量也並不复杂,如能击败氏军,那固然最好,如不能,也要大量消耗氏骑的有生力量,爭取出一个撤退空间来,总之,他不愿意束手於困足於新安死守。 至少,后面一个自標,他勉强实现了。在罗文惠指挥下,弘农苟军从容结阵西撤,经新安城时,直接绕城而过,向陕县退去。 临退之间,罗文惠还发挥了一个去年他在河南时的艺能,一把火把新安烧了,里面还囤积著一批苟军的后勤物资,没法隨军携带,虽然不多,但就是一粒栗也绝不留给氏军。 苟军的撤退意图,当然也瞒不过洛,在激战之中吃了大亏,他也绝不能放罗文惠轻鬆撤离,於是其后而追,试图在追击的过程中,寻找破敌机会。 毕竟比起进攻,撤军从来要更加困难,对將领领导组织能力、將士凝聚力、军心士气的要求都很高,而在有敌骑追击、袭扰的情况下,就更考验人。 也因为洛军在屁股后面的威胁,罗文惠也没法快速撤离,脚程相当缓慢。而洛只一味的纠缠,他也没法轻易摆脱追击。 自新安距陕城一百多里,罗文惠率军西撤,两日一夜的时间,走了未及一半。计划是好的,但真正执行起来,比罗文惠预计的还要困难。 为了保持队伍的完整性,进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放慢,还要准备应付来自氏骑隨时隨地的骚扰袭击,也就是魔下將士还算齐心,否则高压之下,早就崩溃了。 行走於败军的危险边缘,就仿佛脖子上架著一把刀,而刀把上则握著符洛的手,以至於,罗文惠儿度有“断尾求生”的衝动。 罗文惠撤得艰难,荷洛的追击,也同样辛苦。一路追击,洛是贯彻袭扰疲敌之计,但始终找不到直接破军之计,在罗文惠的指挥下,他甚至找不到多少破绽,斩获相当有限。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机会,率军突击,结果又钻进罗文惠罗织的圈套之中,而有新安之战的教训,洛也不敢再让氏骑陷入与苟军的正面交锋中。 於是,荷洛只能通过不断的袭扰,儘可能地迟滯罗文惠军的西撤,与此同时,又急令梁平老率大队赶上,誓必要將这支苟军精锐歼灭。 符洛却是发现了,骑兵虽有高速的机动与犀利的衝击,但应用场景与作用效果都是有限制的,攻城战就不用多说了,哪怕在野战中,面对罗文惠所率这等士气、战力、后方都不缺的敌人,正面交战甚至不是对手。而要想获取全功,不论攻城,抑或野战,都需要步军的配合。 和洛相似的结论,罗文惠认为,想要独立作战,也必须得有骑兵的配合,否则,丧失的则是战爭的主动性。不管是新安激战,抑或西撤纠缠,罗文惠就一种强烈的感觉:憋屈! 实在是,太受制於人了,纵然有充足的准备与谋划,对方不与你打,说走也就走了,什么图谋都得落空。而倘若在新安有一支骑兵辅助,不消多, 哪怕只五百骑,:他都有信心將符洛击败:::: 双方各自鬱结难释,一路纠缠往西,直到陕县城东三十里一个名叫东平坳的地方,罗文惠方在弘农县尉徐成的接应下,彻底摆脱氏骑追击,並后撤入陕城休整。 徐成乃弘农太守徐盛之第,为人精干,却是徐盛在得知罗文惠的窘境后,特遣徐成引眾东援。 弘农的苟军精锐,基本都隨罗文惠顶在前线,因此,徐盛给徐成的兵眾力量十分有限,只千余人,並且大半都是临时组建的义勇。 不过,徐成却也在此次援救中,展现出过人胆识,他耍了一招疑兵之计。彼时,罗文惠夜宿於东平坳上,徐成率眾赶至,在与罗文惠联络之后, 即令部下,多树火把,大造声势,很快便使东平坳及坳后道路间火柱林立, 杀声震天。 而氏军则在数里外扎住阵脚,闻之大骇,趁看这个机会,徐成还做下一件壮举,他挑选了五十名死土,摸黑潜至氏军营地,趁敌眾因东平坳上动静而惊惧犹疑时,发起袭扰:::: 效果竟然出奇地好,氏军本属於长途进兵,又经过与罗文惠军的激烈廝杀与高强度缠斗,早是疲惫已极,自洛以下,精神压力都相当大。 徐成的大明夜袭、音扰得氏营大乱当然出此奇效:主要原因还在於东平坳上的罗文惠军动静,以及苟军援军抵至的震效果。 须知一点,荷洛敢於率区区三千人,就一路袭向新安,並追击百里,是因为他从郑雋嘴中得知了弘农苟军的虚实。 郑雋告诉他,弘农的苟军主力,基本都在罗文惠手里,除此之外,並没有其他具备战斗力的军事力量。而苟军的军事防御准备,大多建立在潼关一线,因此,至少在短时间內,他能够放心地追逐歼灭罗文惠军的战术自標。 基於郑雋提供的军情,洛大胆直追,但罗文惠及弘农苟军的难缠,也让他印象深刻,忌惮不已。而郑雋毕竟是新降之將,对其话也不能尽信, 洛心中始终警醒看。 当望看东平坳方向火气冲天,杀声如潮,而眼皮子底下又有苟军袭击, 难知虚实,而己方则军心不稳,士气动摇..:: 洛实在不敢赌苟军的援兵有多少,诸多不利因素的累积下,终於放弃了追击,选择引军后撤。退兵令一下,剩下的两千余氏骑,就如溃逃一般向东撤去,甚至连徐成那支夜袭小队都顾不得先歼灭。 於是,这一场本微不足道的援军行动,却成就了徐成这原本不名一文的弘农县尉的传奇。他带人斩杀了三十余名氏卒,並从虎口抢得十几匹战马, 安全返回东平坳,而自身的伤亡,只有十三人。 在与罗文惠会合后,苟军也没有再逗留,相反,在罗文惠的率领下,將所有累赘,包括车辆,尽数捨弃,全军迅速向陕城撤退。 罗文惠清楚,虽然借著夜色,通过疑兵之计將符洛震慑住了,但也只能起一时之效。氏將並非庸將,一旦让其反应过来,重新逼上,恐怕又要重陷窘境。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翌日清晨后,符洛就反应过来了,派斥候探明东平坳的情况后,也大概猜到了苟军的情况。懊恼之余,十分果断地集结氏骑, 再度向西追击。 3 可惜这个时候,罗文惠早已引眾退入了陕县城之中,而比起残破不堪的新安,陕城虽然不是什么强关要塞,但毕竟是弘农苟军屯成治所,防御坚实,也有充足的粮械。 让罗文惠全师而退入陕县城之后,追至城下的洛,也只能望城兴嘆, 就地休整,等待梁平老所率大部队到来。 夏四月二十日,洛以五倍之师,围攻陕城,一场血腥战就此展开. 第214章 全面爆发 第214章 全面爆发 在陕县,罗文惠再无后撤之意,选择就地死战坚守。一则士卒疲,而低军前锋所部,已陆续抵至,再行西撤,必然溃败: 二则是,在罗文惠与洛军斗之时,后方弘农太守徐盛正在对郡內进行坚壁清野行动,对郡內士民进行疏散。连遭战火茶毒的弘农士民,对於这种兵荒马乱,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在避祸方面更是熟能生巧。 接到郡府令文,境內士民,迅速收拾家当,带看家人老小,或遁於山野,或在苟军官兵的引导下,向西往关內撤去,在关內可以获得长安救济与临时安置,活命的可能性也更大。 而徐盛为首弘农官府,则把精力放在各县田亩的焚毁上,来自长安的明確命令,勿使氏军获弘农一粒夏麦。也就是弘农人口既少,復耕的田土也还未铺开,在有限的人力与紧张的时间下,方顺利完成任务。 在陕县城战爆发前后,不到十日的时间,自陕县以西潼关以东两百余里间,竟成一片空域。 当然,真正让罗文惠选择坚守陕城的原因,还是源於长安的一道军令, 命其聚集兵眾,据城而守,儘可能杀伤氏卒,消磨敌军士气,並且,要求其至少坚持十日以上。 长安的这道军令,毫无疑问是將弘农苟军置於火上烤,使其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长安如此布置,在坚守陕城的这段时间內,罗文惠军大概率是孤立无援的。 对此,若说罗文惠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依他的视角,自然更愿意撤到潼关去,漫漫潼关道虽然险阻重重,但最值得依靠,也最能发挥地利优势的还得是关城一线,同时,多两百里的纵深,对氏军的行军、后勤压力也都更大。 不过,即便心存异议,对长安的命令,罗文惠也选择不折不扣地执行。 他毕竟不是郑雋,其所部构成也不像郑雋部有诸多“义军残留”,不管是破阵营还是原苟威部,其中多有对苟氏忠心者。 另一方面,他罗文惠还是苟氏集团河东派系的骨干力量,其出身本就意味看他不能轻易投降,对苟政的知遇之恩,对郭毅的教育之德,他都有回报之意。 同时,罗文惠也相信,苟政与长安如此决策的背后,自有其战略考量。 而罗文惠的治军作风,也首在军法纪律,这几乎也是他立足之本,违令而行,有违其性。 而不管如何,从四月二十日开始,罗文惠率所部四千余卒,便像一颗钉子般,立足陕城,铁壁防守。虽然罗文惠用兵,更喜欢机动灵活、占据主动,但需要他呆板的时候,也呆的中规中矩,再加上有去年冬季在成皋防守魏军的经验,他也的確给氏军造成巨大麻烦。 当然了,去岁成皋防守能获胜利,除了魏军散乱、人心不齐之外,寒冬气候恐怕能占至少一半的因素。而由洛、梁平老所率氏眾,哪怕只有一万五千上下,其带来的威胁,也不是成皋城下的魏军所能並论。 不过,若仅以符、梁这支先锋军的实力,想要迅速突破罗文惠防御,掌下陕城,却也很难。在洛的指挥下,氏军猛攻陕城数日,都被罗文惠挡住,死伤颇重,不得已之下,退城立寨休整。 一直到二十八日,闻洛受阻於陕城,荷健又命扬武將军重为將,率兵一万,火速赶至阵前。重、荷洛这两兄弟合兵一处后,再度向陕城发动强攻。 有符重这支生力军加入后,敌势愈大,罗文惠军承受的压力也越大,隨之而產生的伤亡也越大,尤其在弓矢、木石等防御物资消耗殆尽之后。 但即便如此,罗文惠也率领苟军,在陕城生生防守了十四日后,方在虎威將军弓蚝、忠武將军孟淳的接应下,突围而出。虽有將罗文惠部当棋子消耗的意思,但苟政可没有任其困灭的意思,乃有弓、孟二將援救之兵。 煮熟的鸭子想飞,氏兄弟自然不能坐视,尤其是重,不顾梁平老劝阻,执意追击,甚至想把弓蚝、孟淳所率援军也一併歼灭。 结果在陕城以西七里堡中了苟军埋伏,弓蚝这个“前秦”大將,披坚执锐,引军驰骋敌阵,肆意屠杀氏卒,斩杀氏军將校十余员,顺利將罗文惠部解救走。 前前后后,为了拿下一个战略意义並不是那么突出的陕县城,氏军前军两部,死了七千多人,其中虽然有很多的氏组建的降卒、流民炮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原氏部老卒。 值得一提的是,投降的苟將郑雋,也在被迫率眾攻城的过程中,为流矢射杀。很多人的脑迴路,往往不能以常人度之,其决定往往只是一时激情衝动,而结果则是其不能承受之重。 如郑雋者,正是这类人的典型,或许在引氏军袭击罗文惠时,他还沉浸在发泄与报復的快感之中。但最后的结果,不只误了自己的性命,还连累部属与家人。 当然,郑雋之事,在整个苟大战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节。虽然罗文惠在后续的匯报中专门向苟政做了说明,但苟政的態度很平静,看得很淡。 或许在苟氏集团的发展中,的確有很多日將老人,没有完全享受到资歷带来的福利,对於他们的情绪感受也没有照顾到,但这些都不是他们反叛的理由。 而苟政,也早就意识到,作为主公,他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也无法保证所有的人事安排都合理,只能把握关键地方、职位与臣僚。 至於郑雋这种无关要害的小角色,出现问题后,解决了就是。罗文惠在成功撤回陕城后,即下令將郑雋家小索拿,哪怕在突围之时,也令人將其妻子带看,而苟政最后给出的惩处,淡漠而冷酷,格杀。 苟政素来以“仁德”为本,在军政之中,也注重宣传忠义。而临阵投敌,引路来攻,再没有比这更恶劣的叛逃行为了,必须严厉处置,以效尤。 也就是郑雋在陕城死了,否则一旦获之,不把他剥皮实草点天灯,就是苟政仁慈了.::: 低军的伤亡大,为御敌军,罗文惠部苟军牺牲同样很重,尤其在坚守陕城的最后三两日,几乎每天都在用人命去拒敌。加上突围时的乱战廝杀,最终隨罗文惠逃出生天的弘农苟军,不足一千六百卒,且大半带伤,筋疲力竭。 不过,损失虽然严重,但罗文惠部的坚守还是具备战略意义的,除了杀伤氏军有生力量、打击敌士气之外,他给后方的苟军爭取了一定的战略空间,也让长安有更多时间统筹战爭全局。 在將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关中苟氏集团已然完成全面动员,仅潼关一线,便屯聚了三万余苟军,长安大半的精锐都集中在这里。 各项军事物资,尤其是人畜所用粮料,也不断向前方输送,长安城內外,由苟氏集团直接管理的甲仗、器械、被服工坊,也全面开动...:. 当然,从察觉符氏西征计划开始,苟政就从来没担心过潼关防线问题。 別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以潼关天险,只要人心凝聚,后勤畅通,保障无虞,氏军休想跨过。 而相比之下,苟政更加担心河东,健以雄走职关道,意图可谓明显,而弘农若去得太快,那么氏军將从东、南两个方向实现对河东的威胁。 尤其是大河一线,所谓大河水险,从来都不是那么牢靠,想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强渡茅津的吧。而以河东苟武所拥有的军力,让他在从职关到茅津、 泣津一线这横跨数百里的区域內,完成东拒南防,困难是相当大的。 因此,在罗文惠死守陕城,最大的意义,是让河东苟军进行调整。感河东兵力之不足,苟政紧急从长安、冯翊,徵调兵眾六千,由冯翊太守、材官將军苟范以及神將赵思率领,增援辅弼將军苟武,让其可用卒眾,攀近两万。 趁看这段时间,苟武则对职关以及茅津、湿津一线北岸河防进行加固, 调整部署,以御来敌。尤其是职关方向,由雄率领的北路氏军,也已与苟政的寧武將军苏国战在一起,战况激烈,苏国表示压力很大..... 罗文惠部被解救出陕城后,自无逗留,与弓蚝、孟淳二將合兵,直接退往潼关。而隨著苟军的主动退却,弘农全郡的失陷也在所难免。 五月中旬,隨著健亲率西征氏眾中军进入弘农,这一次苟符大战,也开始进入全面爆发的阶段。 中夏悄然到来,长安也渐渐热了起来,长安士民身上的衣物也肉眼可见地单薄起来,不过大概因为前线大战正起,於苟氏这个新兴政权而言空前的外部军事危机,使得整座长安城的气氛都格外压抑。 略阳公府,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澄心堂內,苟政与杨间、朱彤等几名僚属俱在,从容地处置著各方上报的军政要情。 “让罗文惠所部,后撤至华阴驻守休整,自长安大营,抽调两千卒赴华阴,与其合兵,让罗文惠重新整编破阵营,儘快恢復士气,形成战力!”苟政对朱彤吩咐著。 顿了下,又看向长安令、主簿杨间,道:“长安近来,氛围过於紧张你当携僚吏,做好士民安抚工作,破除流言,稳定人心!” “诺!” “郭长史呢?”苟政突然问起郭毅杨间赶忙稟道:“夏收渐至,长史已往三辅巡视,察看夏粮情况,以备收割征缴!” 苟政不由頜首,严肃道:“刺史府僚吏,除必要当值留守衙署,余者都该出去。前方在打仗,后方夏收更不能懈怠,粮食就是战斗力,就是我们痛击来犯之敌的底气,此情,当发文宣告关中將吏,上下共勉!” 杨间应诺,犹豫了下,请示道:“主公,前者欲与关西郡望商討税制, 今大战一起,税制尚未议定,而夏收將至,这夏粮收取,按何等章程,还请主公明示!” 对此,苟政凝目沉吟少许,说道:“战端一开,一切便以战爭优先,凡我关中军民,都当以供馈大军、击败氏贼为己任。夏粮收取,就效去岁秋收吧,不过,手段不宜过激了,让长史回来,召集僚属,先擬出个战时粮税章程来...: ”” “诺!” 显然,不管最终的手段是否有所缓和,但只要按照去年纳粮那种搞法, 关中豪右势必难免抗拒。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於关中的稳定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但也正是在这等要紧时刻,苟政才更为清楚地知道,何为轻重,何为缓急。大战之际,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考验,虽然这丧乱未復的人心往往经不起考验.:: 不过,苟政也是长了教训的,很快又补充道:“从即日起,长安戒严, 限制出入,那些在城的豪右,都给孤看起来,在战事结束以前,禁止其返回。” 听此令,杨间微讶,很快便领会到苟政的意图,但面上不免犹疑, 道:“主公,如此这些豪右恐生不满,若是在城中闹事!” 对此,苟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杨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方淡淡然地道:“对这些人等,好吃好喝招待著,若是闹事,长安治安之法禁,难道是虚设的吗?” 言罢,又低声说了句:“在长安闹事,总比放这些人回乡给孤找麻烦, 影响夏收,耽误战事,要好得多吧.:: 前者雍秦豪右大族数十家,受邀齐聚长安,欲討论关中粮税问题,不过由於战情突来,此事显然耽搁了。而隨看氏大军浩荡西进,这些豪右也大多逗留长安,观望者眾,而態度也显然暖昧起来。 此前,苟政还没有严格限制这些人的自由,如今,却是要採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了,至於可能造成的后果,等击败了符氏,再慢慢消化。 “主公,辅国將军所请,当如何回应!”与杨间交待完,这边朱彤又请示道。 闻问,苟政没有片刻犹豫,直接答道:“回文,让二將军安处冀城,以安抚人心,稳定秦州局势为要。氏来袭,关中震动,秦州人情复杂,局努混乱,宵小之辈闻变,难免生事裹乱,一旦变起肘腋,当速討灭之。 凉州张氏、仇池杨氏以及陇西王擢等,亦当严防之,至於关东氏贼,孤自拒之.:::: ” 却是闻符氏来犯,二兄苟雄那边恐苟政有失,来文询问,欲引秦州之师东援。感其诚,但此时苟政面临的局势,远未到需要动用秦州兵马的地步, 相反,是秦州那边需要小心提防。 而伴著苟政的吩咐,朱彤提笔记录,很快一篇令文写成,交由苟政审查无误用印之后,飞马发往冀城.:::: 第215章 料敌於先 第215章 料敌於先 长安,略阳公府,澄心堂內。 苟政坐於堂间,看著一眾僚臣,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书信,道道:“健那氏酋给孤送来一封信,甚是有趣,诸位看看!” 时下已是五月十八日,盛夏正悄然临近,而笼罩在关中上空的战云也越发浓郁,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早在七八日前,由荷健亲率的氏军主力,也已寇入弘农,並一路向西,直趋潼关,驻於潼关以东之湖县。 其后,除了在湖县休整將士,转运粮草,打造军械之外,最大的军事行动,便是派军控制大河渡口,並发起渡河进攻,不过在北岸苟军的严密防守下,宣告失败。 至於拦阻其进兵的潼关,健没有显示出什么想法,甚至连试探性进攻的举措都没有。氏军南路近十万眾,似乎就这么尬在了潼关铁壁之前。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健使人往潼关递了一封信,请潼关守將代呈苟政,经由苟军驛骑,发来长安。 符健在信中表示,关东大乱,东迁流民,饱受茶毒,他不忍坐视秦雍流民父老长处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今率眾西归,只为求一生路。 苟政乃关西豪杰,仁义照人,前者亦有接纳西归流民之举,深为感佩。 此番,苟政若开恩迎眾,放其西归,那么健与流民军眾必感其恩德, 他日定有厚报; 若苟政心怀疑忌,不肯放行,也请率军出关,双方大战一场,速定胜负。如符健侥倖得胜,也只欲回略阳,別无所图,如败,则荷健愿自谢罪,请苟政收降西归之眾,给这些秦雍士民一条活路,如此也可避免更多父老白白死於道途,是大仁大德之举..:.1 见眾僚传阅完毕,苟政端正坐姿,浅浅一笑,道:“健此来,可谓破釜沉舟,不留后路,明明寻孤拼命来了,却又写这样一封信,诸君以为,其意如何啊?” “氏贼显然是见我潼关守备严密,困於关前,寸步难行,方想通过此等鄙陋手段,赚我军出关正面决战!”苟政言罢,时下主持长安城防的建节將军丁良当即说道,语气轻鬆。 “氏酋之短智乏术,由此可见!”主簿杨间,面带笑意,附和道。 杜郁紧跟著表示道:“符健欲欺明公之仁德以方,诱我军放弃关河之利,出关决战,自灭其长,此等拙劣之计,岂能中之?” “小小心计,以主公之英明睿智,岂能不察,中其圈套!”郭毅平静地说道。 从言谈中可知,苟氏集团的高级文武们,对健来信所请,都十分不屑,乃至於蔑视。而苟政,则微微一笑,道:“隨健东来那十数万流民眾,孤却是很感兴趣的,给他们一条活路,也是应有之义。当然,需在击破荷氏之后!” 显然,对氏之来袭,苟政的战略目標,从来不是防御,而进攻,是击破,乃至歼灭。至於放弃弘农,退守潼关,只不过是战术行动,战略需要, 想要將潼关天险的优势最大化利用。 如果说,初闻符氏之西进,苟政尚有几分惊疑与忌惮,那么等健在中原州郡那一系列操作,更多与西征有关所作所为的具体內容传至长安后,苟政只有兴奋了。 荷健越疯狂,那说明击败他的收益越大,再没有人比苟政更清楚苟氏集团的发展壮大有多侥倖,也没有人比苟政更明白符氏的潜力与威胁,哪怕在连遭重创之下,已经显得很普通。 然而,若氏当真普通,健又岂能在中原搞出那般大的动静,並向关西露出獠牙。基於那种发自內心的忌惮与敌视,对氏集团,至少对符氏, 苟政是欲除之而后快。 而健此番西来,除了时机上对苟政稍有不利,毕竟他在关中的根基还远远不足,对雍秦士民的整合发展还未完成,但一定程度上仍旧可以说,是正中苟政下怀。 至少,健节省了苟政派大军东出,千里远征的麻烦,他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即便这盘菜看著有点大,甚至有些烫嘴,但苟政依旧有將之吞下的胃口,否则岂不白费了符健的努力? 当然前提则是,苟政能够抗住氏的拼命,成功守住关中,而在此事上,苟政同样有充足的信心,今时不同往日了... 甚至,苟政连对氏来袭的战略应对方针都早早定好,就十六个字:坚守不出,挫敌锐志,待时而动,一举破之。 若非如此,苟政何需在潼关一线布下三万大军,並將长安大部分精锐都堆到潼关去,那不是为防守的,为了进攻。从关中到河东,苟军所做的一切防御准备,背后都隱藏看进攻的锋芒,都是本看歼灭符氏的目標去的。 氏那浩荡阵势下的虚实,实则已为苟政看破,在苟政看来,那就是一支一次性的军队,看似庞大,实则后继无力。只需阻其进程,再辅以打击, 其必崩溃,甚至都不需苟军怎么出手,敌自溃矣。 苟政此前,之所以那般郑重其事,除了一贯对战爭的谨慎態度外,也是给拼命的符氏集团以及那號称二十万的军队一些“面子”。 而到自前为止,距离健正式启动西征,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战局的发展,並没有超出苟政的预计,比起明面上的优劣形势,局势实则还在苟政的掌控之中。 因此,不管是苟政,抑或是下属的僚属將吏们,心態都相对放鬆。 在日常察问关中诸事,尤其是军事与夏粮,做好相应调整安排后,这一场霸府会议,也算结束了。至於健那一封信,则被引为笑谈..... 不过,在常会结束后,苟政却命朱彤把薛强、王墮二人叫了回来。 “参见明公!” “坐!”苟政朝二人示意,还是澄心堂內,还是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气氛更偏向严肃了。 连已经形同苟政“秘书长”的朱彤在內,眼下堂间只有四个人,苟政则平视著薛强与王墮,道:“適才堂间,眾僚皆踊跃发言,独有二位,不发一语,似有疑虑。此时並无他人,不知可否见教?” 苟政言语虽然客气,但带给二人的压力,可一点不小。见苟政的自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王墮下意识绷紧了上身,面上露出思吟之態。 此时的王墮,心情是略有复杂的,对健西征的图谋,他固然早有判断,但荷健行动如此迅疾、决绝与狠辣,依旧让他感慨良多。 毕竟曾在符洪手下討生活,倘若枋头未失,即便符洪被害,以符健展现出的这等狠决与才情,成大业於北方,也是大有可能的。只可惜..... 当然,这等心绪,也就暗地回味一下了,在苟政面前,却是一分也不能展露出来。迎著其目光,王墮沉吟少许,老脸上儘是严肃,以一种斟酌的语气道来:“回明公,以老朽愚见,此事怕没有那般简单!” “哦?”苟政明显来了兴趣,立刻道:“试言之!” 瞟了下苟政脸色,王墮心里有些数了,从容说道:“以老朽对荷健之了解,此人文武兼备,多具雄才,摩下亦不乏才智之臣,有识之士。 以其在中原所为,西寇之举,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决心不可谓不坚定, 对潼关之险,西进之阻,其不可能没有思量。 今已叩关,虽受阻於我潼关之师,然老朽料定,其必別有图谋!” 对王墮之见,苟政不置可否,但表情儼然一副郑重的模样,又看向薛强,问:“威明之见如何?” 闻问,同样面露思索的薛强,抬手便道:“王从事所言,正是在下所虑。观荷健此獠,並非凡人,不可小。军至潼关,而毫无闯关之意,徒以书信引诱,足见其深明潼关之险,闯关之难。 然今既以决死之志,全师而来,必然有备,必有所谋,在其图谋未曾暴露出来之前,明公还不可轻心大意,以免为其所趁..::: 、” 听完王、薛二人的建议,苟政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而是垂下头,抚案沉思了好一会儿,再抬眼时,面上已是一派慎重之色,道: “不瞒几位,此番氏军来犯,孤虽忌其兵锋,然终乐见其成,因有山河之险可守,有精兵猛將为凭,而倘若藉此击败氏,吞併其部眾及西归流民,那我们的实力將更为强悍,立足关中,也將更加稳固! 这段时间,孤实则也在细思符氏西征,揣摩健所思所为。若换作是孤,处在健当下局面,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比他更快、更急。 因为孤也明白,滯留关东,苟得一时之安,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早晚必为南北两大势力所挤压。併力向西,一旦功成,便可以关河之险成贏秦之势,立足天下。 若败,但凡梟雄豪杰,欲求有为,岂惧失败,不过身名俱丧罢了!” 堂间儘是苟政的敘说,顿了下,又接著道:“对健,孤从来没有小;对符氏,更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二位先生所虑,亦我孤心中隱忧。 孤也清楚,眼下战线稳定,局面看似尽在我军掌握,但那只是氏,还没有真正与我们拼命罢了。此番大战,才刚刚开始.....” 听苟政这么说,堂间几人不由互视一眼,拜道:“主(明)公英明!” 环视一圈,苟政又说道:“孤也曾站在健的立场,思谋如何攻破关中,结果还真有所得,我军在关中,虽已占儘先机,却也非无懈可击。 二位皆言,健必有所谋,劝孤小心,对其图谋,想来也有所揣摩才是+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表情看起来更加认真,凝思少许,应道:“大军进出关中,道路几条,可供符氏利用者,唯有潼关与蒲坂。 明公以精兵严守要塞,潼关道,势必难以正面突破,此事健恐难不知。以在下愚见,若赚主公出兵决战不成,氏军的下一步动向,必在河东。 如今,低军十余万眾,对河东从东、南两面呈夹击之势,而河东防御, 自职关、茅津、津,直至蒲坂,长达数百里。 明公此前虽增兵河东,然以当前河东军力,即便辅弼將军將帅之英,想要稳守不失,恐怕也力有不足。一时尚可,时间一长,难免有失! 河东若失,氏军一旦寇蒲坂,沿明公入关中之途,形势急转,后果难测. ? 闻其虑,苟政点著头,眉头皱起,道:“苟武那边的確任务艰巨,坚持不易,以威明所见,当如何应对?继续增兵河东?” “老朽以为不可!”王墮开口了,郑重地向苟政道:““眼下,明公既增兵河东,又屯重兵於潼关,再向东派兵,长安与关中將更加空虚,一旦事起肘腋,无力弹压,关中必乱。后方若乱,前方如何安心御敌,还请明公鉴之!” 对此,隨侍在侧的朱彤立刻附和道:“王从事,所言有理,关中乃主公之本。关中若固,纵敌百万,亦无所惧,关中若乱,內外並举,失势亦在须臾之间!” 哪怕是提出河东隱患的薛强,对此也相当认同,道:“明公,在下认为,河东的防御必须及时做出调整,但与其贸然增兵河东,不如减少防御纵深,同时加强蒲坂守备!” 隨著几人发言完毕,苟政微微仰头,有些感慨地说来:“孤也不妨直言,孤眼下最担心的,也恰恰是关內。孤入长安,討雍秦,至今只一年有余,虽然对关中之治安恢復有所功绩,然尚未及施恩关西士民,地方豪右中,也多有不服。 还记得去岁鄙县兵之时,自渭南及渭北,变乱丛生,最终虽然为孤平定,然其中之险,至今思之仍不免脊背生寒。 此番,荷氏之来,其声势气焰,十倍於司马勛,而氏在关西,名望一向不浅,雍、秦士民,尤其是氏、羌豪强,难免无为其所惑者。 一旦变起肘腋,祸起萧墙,形势也难测了. 1 “孤若是健,兴兵同时,必然遣人,暗暗联络关西豪右举事,尤其是低羌戎狄之类!”看著王墮,苟政冷冷道:“恰如当初,孤请先生居中,代为招引符氏魔下关西豪右一般。” 埋眼线、挖墙脚的事情,苟政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从王墮等人脱离低,相率西归之后,荷氏那边对魔下的关西豪右,戒备的同时,也加强了控制。 因此,苟政这边,虽与符氏魔下关西士人取得了一定联繫,但收效甚微。推已及人,对健可能採取的手段,苟政这边总是有几分警惕的。 “因此,於我军而言,氏之师不足为虑,那是看得见的敌人;关中寧定,尤当重视,因为有看不到的敌人,隨时爆发.....”苟政的语气压抑而沉重,眼神中更涌现著一股名为“杀意”的东西。 “还有一事诸位或许不知,开春之后,健曾秘遣使者北上,拜会并州刺史张平,所议不详。张平此獠,反覆无常,与我们打打和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番并州军若趁机南下,那河东的形势將更加危险难测,因此,对并州方向,同样不得不防!”低沉著声音,苟政又提到一点。 第216章 落网 第216章 落网 若庙算得当、料敌於先,往往能从容应付敌寇挑战,交起手来,也能占据先机,获得更高的胜算。 然而,如要变优势为胜势,化胜算为胜利,却也不是想当然的那般简单,因为存在的问题它始终存在,需要一个解决的过程,並具备解决的能力。 於苟政而言,即便对健可能採取的破局手段有所预估,但如何化解, 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初生的军政集团,一个正在成形的政权,环绕附著於苟氏集团身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可供敌人利用的空子更是数也数不清。 当然了,在残酷的战爭中,对敌人的图谋有所意料,有所警惕,並加以防备手段,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且关键的事情了。 至於,在接下来与氏的交锋之中,由內而外地,苟政可以进行一些针对性的布置,就算谈不上立於不败之地,总能让他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不至於措手不及。 隨著戒严等级的提升,长安城內的氛围也更加紧张了,受影响最大的, 毫无疑问是那方兴未艾的商业贸易。当然,考虑到长安城內数万士民的生活问题,对於粮肉果蔬的输入,並没有彻底禁绝,但依旧有为数不少心思各异的夷夏商贾,滯留城中,倒给城內旅店的经营者带来一波生意。 夜下,长安市坊间的出入口已然被封闭,街道间除了不时走过的巡逻队伍,別无人影,整座城市,一片沉寂。当然,严格宵禁制度虽则限制自由, 但对於一些潜伏在城內的“老鼠”,却也形成了一种保护。 北市內一间旅店,临街处,半开的窗户透出房间內的些许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立於窗前,观察著寂寥的街景,凝视著远处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久久不语。 “唉...:..”长长的一声嘆息后,见市內一片正常,吕婆楼將窗户掩上,回到一方坐席间,將灯火调暗,沉思不已,眉头紧燮,尽显疑虑。 吕婆楼是去岁冬奉健之命,潜归关西,为健秘密联络关西豪右。靠著符氏在关西的威望,加上吕婆楼本身出色口才、见识、风度,他的工作也卓有成效,將近半年的时间內,他成功联络了雍、秦二十余家地方豪强,他们都表示,只要符公率眾西归,愿意举事响应。 当然,在此事上吕婆楼相当谨慎,他挑选的对象都是经过细致观察、谨慎考量的,主要从雍秦境內那些氏、羌、匈奴、鲜卑族豪强入手,大家都是胡部出身,在面对苟氏这种“汉族”强权时,有著天然的亲近。 便是夏人右族豪强,吕婆楼也是专门盯著那些在去年有过抗税行为的, 尤其进行武力对抗,出现死伤的。经过吕婆楼一番纵横闔,再加上符氏过去十数年间在关中的秘密经营,悄然之间氏已然在关中各都罗织起一张针对苟氏集团的叛乱网。 也就是当下苟氏集团对关中郡县的统治基础实在薄弱,控制力实在有限,可谓处处漏风,方使吕婆楼这样间谍说客,肆无忌惮,成其阴谋。 当然,吕婆楼本人还是比较惜身,除了目標选取的谨慎,在说动二十几家豪强后,为免动作频繁过大,引起苟氏的察觉与警惕,他很快停止了活动,转入待命状態,並遣人將任务情况向关东做匯报。 事实上,像吕婆楼这样的活动法,即便行事作风相对谨慎,想要完全不弓起注意,也是很难的,他的暗战能力也还没有出色到那个地步,经他联络的那些关西豪强,也没有那等严密的素质。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因此,在苟政於春夏之交进行战爭初步动员时,在秦雍境內的关西豪右间,还是流传著一些风声,但也仅止於此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不是没人向苟政提醒此事,他也知道有氏的细作在关中秘密活动,也秘遣人侦探。 然而,收效甚微,根本抓不到滑不溜秋的吕婆楼(这廝改头换面,以假名行事)。另一方面,苟政手下也缺乏反间的管理人才,唯一具备这方面天赋的朱晃,则被派到关东,做进攻用途。 吕婆楼这边,原本是打算返回关东,亲自向符健復命的,但很快他又收到了来自健的指令,要求他继续潜伏在关西,维持盟友关係,刺探苟氏集团的政治军事情报,尤其是潼关、长安一线的军备情况。 同时,健还给吕婆楼加派人手,选取死士阴潜入关,听命於吕婆楼。 而不论是苟氏集团,还是整个关中的核心,都在长安,於是入夏之后,吕婆楼便將偽装成胡商,通过从北地郡搞到的身份文,到长安贸易,就此潜伏下来。 包括长安进行军事动员、关河防御准备的情况,都是吕婆楼暗遣人通知健,也由此加速了健西征的动作。而隨看苟大战的正式爆发,迫於安全考虑,吕婆楼的活动频率小了,动作也更加隱蔽。 当然,仅仅靠一个胡商的身份,是很难触及到苟军核心情报的,所起效用也有限。 而战爭爆发后,进出关中的道路得到封锁,交通基本断绝,吕婆楼这边也基本失去了与健那边的联繫。对於一个细作而言,无法与后方获得联繫,日子是相当难熬的。 尤其是,隨著时间的流逝,情报之获取,局势之把握,都越发艰难,而吕婆楼重大使命在身,却还得推动下去,实在让他身心俱疲。 而此时吕婆楼的焦虑,则主要来源於两个方面,其一是氏军受阻於关河之险、进展不顺,不知何时能够突破,更不知能否取得突破。 其二则是,按照既定目標,他这边的任务可就重了,他需要儘快发动关西“盟友”们举事,扰乱关中,內外並举,减轻氏军压力,为氏军破关降低难度。 在苟政下达长安戒严令以前,吕婆楼已经把人派出去了,分遣诸郡,通知诸豪,依约起事。 但这等事情,真进入落实阶段,吕婆楼反倒激动不起来,他心中並没有多少底气。符氏与关中的这些豪强们,关係也並不深厚,多是为利联合,且毫无约束力可言,这可是要命的买卖,很难保证没有反覆。 同时,就吕婆楼在关中活动的半年见闻来看,苟氏在关中的统治確实不够扎实,但也並不如预计的那般不稳,一推既倒。 至少苟军的组织与管理,都足够严密,令行禁止,战力可观,並且长安及三辅,也正受到苟军越发严密的管控。而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苟氏之主的苟政,其展现出的见识、德行与手段,皆非常人。 种种因素,都让吕婆楼心中难安,甚至於,从他的视角出发,这些情况都仿佛一道道阴影,蒙在此次氏军西征之事上。 这几日,吕婆楼甚至在考虑一个此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倘若致命一击並不致命,那將奈苟氏何?氏军未来如何?氏眾前途如何?他们这些氏族豪杰命运又如何? 即便以吕婆楼的见识能力、心理素质,思及这些事情,也不由心头髮紧,甚至有种难言的恐慌。 不过,事已至此,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划得遍体鳞伤,也只能硬著头皮走下去,要么山穷水尽,要么康庄坦途。 在等待健大军,以及豪杰举事的同时,吕婆楼依旧坚守在长安,这就是他的使命,並且似乎又有新的突破..... 逗留长安的那些豪右,此前吕婆楼便暗使人在联络,但浅尝輒止,不敢过分透露意图,毕竟愿意到长安来与苟政討论税制的,对与苟氏合作,总还是抱有一定倾向与期待的。 不过隨著健大军滚滚西来,关中震动,人心思变,流言飞起,吕婆楼开始有更进一步的联络动作。此番,苟政突然下达戒严令,尤其限制那些豪右出入长安,则让吕婆楼看到了机会。 前来长安的豪右们,隨从少则数十,多则上百,靠这些人或许很难动摇苟氏,掀翻长安,但若是在关键时刻,比如关中豪杰並起,或者符健大军破关而来乃至兵临城下,这些人能够起到的作用可就难以估量了。 再不济,也能起到离间作用,从苟政的限制令来看,他对这些豪右並不相信,而豪右们对苟政又何尝不怀有戒心? 当然,对吕婆楼来说,还有一个更具价值的目標,那可是他经营近两个月后,方才取得的突破。 又是一番细致的思量,望了望外边,一片安静,吕婆楼轻轻舒出一口气,將灯烛吹灭,环抱短刀,躺到榻上。一直到进入浅眠状態,吕婆楼还在考虑著,该换个住处,甚至换个身份...., 间谍生涯不易,比起过往,吕婆楼却是越发细致与警惕了! 约摸在子夜前后,自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人影闪烁,吕婆楼立刻惊起,本能地拔刀警戒。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听到旁边房间发出破门声,紧跟看便是金铁交击的动静,与惨叫.:::: 对此,吕婆楼脸色剧变,困顿立消,起身来,没走两步,他的房门也被暴力端开了,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吕婆楼转身破开窗子,顾不得身处二楼的高度,一跃而出..:: 吕婆楼的身手还算不错,猛然坠落,一个翻身便卸去力道,然而,还没等他起身,衝著平时便构思好的逃亡路线跑去,早已理伏在街道两侧的几名汉子一拥而上,端掉他手上兵刃,一通拳打脚踢后,將其制住。 没一会儿,伴著密集的犬吠声,在几支火把的映照下,一名身材壮实、 穿著锦服的汉子,在僕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待近前,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吕婆楼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来人面貌,脸色剧变。他当然认识此人,苟氏亲贵,前弘农太守,苟威。 “氏奴,好列毒的居心,竟敢诱某背叛主公,欲使吾自绝於苟氏家门?”捏著吕婆楼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一巴掌甩过去,苟威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 吕婆楼虽然吃痛,却並没有多说什么,只眼神黯淡,嘴带苦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大意了啊.... 见吕婆楼不说话,反而露出那等让他厌烦的表情,苟威问道:“你这氏贼,姓甚名谁?” 闻问,吕婆楼脑筋急转,缓缓吐道:“在下,略阳吕婆楼!” “將军!”苟威正欲发作,一名部曲从旅店中走了出来,拜道。虽然苟威並未被封將,但这些部卒们依旧按照过去的习惯唤他, “都解决了?”苟威冷冷问道。 “死了四人,生擒两人,没有遗漏!”部曲道。 “哈哈!”闻言,苟威露出了笑容,招呼著道:“走,隨某去公府,拜见主公!” 旅店这边的动静,实在不小,也很难不引起巡逻市卒的注意,很快便有一小队巡逻兵匆匆闻讯赶来。不过,得知违禁闹事的乃是前弘农太守苟威, 並且是为了捉拿奸细,立刻便配合其工作来。 苟威如今虽然赋閒在家,仍然被强制要求养伤,但毕竟姓苟,还是苟氏家族中排得上號的亲贵,也不是一般的將吏能够得罪起的,何况又是涉及到氏贼奸细的大案。 在过去半年,苟威的日子相当难熬,身上的伤早就养好了,但心病难医。最大的病症在於,他彻底被苟政冷落了,失去了部曲,也失去了权力, 这对品尝过一都军政大权滋味的苟威来说,是尤其难受的。 开春之时,苟政於宣光殿大封功將,苟威也不在其列,要知道,以他的身份与资歷,哪怕犯了错误,在閒置一段时间后,苟政封个將军,也没人会多说话。 然而,苟政却像把苟威遗忘了一般,难得提起,就算提起了,也只是让他继续修身养性。这样的际遇,自然很难让苟威接受,以他的脾性,生出些事端,发出些怨言,是很正常的事。 此前,苟威数度游荡於长安街市,飞鹰走犬,饮酒作乐,乃至打架斗殴,而每每吃醉酒,往往口不择言,大吐苦水,对苟政多有愤满之言。 於是,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吕婆楼的注意,並加以调查。在经过一番审慎的考虑之后,吕婆楼终是做出了一个大胆且冒险的决定,策反苟威。 只不过,从今夜发生的状况来看,他显然失败了,后果很严重,把自己都给装进去了。 吕婆楼当然知道策反苟威可能面临的风险,但只能说,成功之后的诱感,对他而言,也实在太大, 第217章 苻公危矣! 第217章 苻公危矣! 苟政是被当值亲卫玄甲队长连英杰从柳夫人的香榻上唤醒的,时局紧张,苟政心头的压力实则一点也不轻,嫵媚多汁的柳夫人则能很好地缓解苟政的负面情绪。 对当前的苟政来说,脱离温柔乡,並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当从连英杰口中得知苟威有要事求见,並且是逮到了一个氏军奸细,苟政身上的所有困顿都消散了。 澄心堂內,仆侍们紧急添了几盏灯烛,几缕明亮的光线中,苟政一身单衣,快步而来。堂前,苟威堆著横肉的面庞上,带著少许的得意,见到苟政,则化为兴奋,意態昂扬地拱手拜道:“参见主公!” “免礼!”苟政摆摆手,直接问道:“听说你抓了个氏军奸细?” “正是!”苟威嘿嘿一笑,侧过身,指著阶下被两名公府亲兵看押著的吕婆楼,道:“此人名唤吕婆楼,受健所遣,潜入关中,阴谋作乱,为我发觉,特擒来献给主公..:: “你是如何发觉此人的?”苟政闻言,眉头不由一挑,惊异地问苟威, 苟威语气中带有少许讥消,兴致勃勃地敘说道:、“此前,我於长安街市饮酒,酒醉之后说了昏话醉言,想来是被奸细听去了,觉得可以利用。 没有多久,便有一名胡商,偷偷携礼来拜访,说是略阳家乡的商贾,想在长安购得一批解盐,苦无门路,希望末將能帮忙。 这解盐可有官营的,我既遵纪守法,又无职权,岂能违法帮他,断然拒绝,但来人也不失望,还留下礼物,当作叻扰之礼。 主公知道我,素来好交朋友,何况又是略阳乡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然后这个吕婆楼就出现了。 这廝阴险狡猾,善於諂言惑人,对我是百般逢迎,並不断挑动我对主么不满。前几日,竟然趁我酒醉,对我说什么,氏大军进逼,关中人心混乱,主公朝不保夕,建议我早做准备,以备不测..!!! 我问准备什么,此人说,大丈夫当快意恩仇,我有大功於苟氏,主公却薄待於我,既然在长安待得不快,何不返回略阳。 后来又说,与其西略阳,为一农农夫,任一胥吏可欺,不若东投。我问投谁,他说符健也是略阳英豪,极重同乡之谊.—.., 当时尚我因酒醉,无所察觉,隨口应和。然回府酒醒之后,越思此人所言,越觉不妥!这分明是奸细,欲乱我同宗之情,主臣之义。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几日,我派人暗中刺探,在北市果然发觉了这廝及其爪牙行踪,最终寻到此人下处。今夜一番布置,將其於所宿旅店,一举成擒...... 苟威说得口乾舌燥,小心地观察了下苟政表情,又昂著脑袋道:“此人却是过於小瞧我苟威!我被主公责罚,那是言行不端,有罪在身,自取其疚。 即便因此生出些怨言,那也是自家事,也只有此等宵小,窃以为能藉此行离间之计,挑动我背叛主公,真是可恶之极! 若不是见此人有些来歷,我当场就想宰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见苟威那发狼的模样,苟政心头不由发笑,这廝红脸粗面的,比起此前,却是聪明多了。当然,脾性虽有所收敛,但本性难移,借著匯报逮捕奸细,言语间可都在“提醒”著苟政:这里还有一个蒙受委屈、不公的苟氏忠良呢.: 苟威的这点小心机,苟政自然没有计较的必要,相反,还得夸他。因此、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苟威肩膀:“好!很好!坚守底线,深明大义,粗中有细,不愧为我苟氏豪杰!” 对苟政的態度,苟威当然满意了,嘿嘿一笑,道:“苟威生於苟氏,寧死也不肯背弃门,何况,苟威又岂是因私愤而坏大义之人?” 展示忠心,立下殊功,此时的苟威,是说什么,都不能算大错的。 而苟政吁了口气,偏头看向一直垂头,默然无语的吕婆楼,淡淡一笑:“不论如何,你都给孤捕来了一条大鱼!” 吕婆楼这个名字对苟政来说,即便不是如雷贯耳,也称得上耳闻已久了。除了对氏集团的情报搜集,以及王墮等西归豪右的敘说,更因为那些根植於头脑深处的记忆片段...:: 虽然曾经对此人的了解,更多来自於他那个了不起的儿子吕光,但在苟政的认识里,这依旧是个厉害的人物,能与王猛那样的人深交,並在青史上留下一笔“王佐之才”的评价,岂能是凡人。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此人,对苟政来说,惊奇而新鲜,同时,也暗怀隱忧,这样的人物潜藏到眼皮子底下,实在很难预估其已经產生的破坏性。 因此,苟威绝对是立下了大功,而从看到吕婆楼的这一刻起,苟政的大脑中已经闪现著各种思谋与可能。 “孤前段时间也曾收到风声,说有符氏奸细,暗中於关中奔走活动,四处联络,现在想来,说的就是足下吧!”进得堂內,苟政观察著吕婆楼,淡淡然道。 此时的吕婆楼,双手被捆缚著,发须凌乱,鼻青脸肿,一副狼狐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凛然不乱,深沉而显气度。 面对苟政所言,吕婆楼依旧沉默不语。见状,苟威怒道:“氏奴,在某面前,你不是利口绕舌,滔滔不绝吗?今已成擒,主公问话,焉敢不言!” 闻言,吕婆楼抬眼瞟了下苟威,又看向安然在座、气度威严的苟政,最后垂下头,仍不作话。 “既已到堂,足下就不想说点什么?”苟政不慌不忙,道。 “沦落至廝,多说何益?”吕婆楼平静地开口了。 “於孤,自然有益!”苟政道。 吕婆楼顿了下,看著苟政,缓缓道:“在下,受命於征西大將军公!” “你现在当面,是雍州刺史、都督雍、秦诸军事、略阳郡公,苟政!”苟政微微一笑:”“你的生死,可都在孤手里!” “沦落至此,是某之之失,苟公不必多言,但求速死!”深吸了一口气,吕婆楼满脸决绝道。 其言罢,苟政轻哼一声,冷冷笑道:“死且易也!不过,足下就不考虑生者之感受?略阳吕氏,若少了你这样的中流砥柱,如何在这昏暗世道生存?” 闻言,吕婆楼眉头顿时一皱,略一思付,仰头应道:“苟公乃世之梟雄,当明白,此时在下,无可与言者,何必白费口舌?” “好个无可与言者!”苟政眉梢跳跃了一下,以一种轻鬆的语气道:“那孤给你提个醒,就说说,关西反对孤的那些豪强右族,联繫了多少人?何时谋叛?如何谋叛?有没有霸城呼延毒、司竹胡阳赤之流? 言方落,吕婆楼那从容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惊色,疑惧地望著苟政。见其状,苟政身体微倾,一手撑在堂案上,凝视著吕婆楼:“你自不必惊奇,易地而处,健会採取怎样的策略办法,孤总能猜到个大致。孤军政之得失, 关中之虚实,难道还不如尔等了解吗?” 听苟政这么说,吕婆楼眼神中的忧虑难以掩饰,深吸一口气,道:“苟公既已洞若观火,又何必问我?” “有些要紧细节,却需足下补充,毕竟,关中夷夏豪强眾多,谁忠谁奸,谁服谁叛,並非孤一时之间所能尽数勘知,你若能解孤之惑,那么你这条性命,便可留下了,异日未必没有与家人再见可能!”苟政微笑道。 对此,吕婆楼张了张嘴,但又立刻收住了,缓了缓,屏气凝神道:“在下,无话可说!” 显然,吕婆楼是欲顽抗到底了,苟政脸上的笑容也隨之隱去,眉宇间仿佛笼上了一层阴霾。但很快,苟政又悠悠说道:“今夜时辰已晚,孤也不过分逼迫於你,给你几日时间考虑,把生死存亡、利害得失考虑清楚! 不过,孤还是好言劝你一句。以当前形势,符健欲与孤爭夺关中,断无成功可能,你在关西潜伏既久,以你见识,必能明百形势道理, 我听闻,关西氏人,皆氏奴臣,不过,你吕氏世居略阳,歷经艰苦, 乃成一方豪强大族。符氏今欲取死,吕氏也要隨其灭亡吗?” 这番话,对吕婆楼来说,自然难免触动,他们这些氏豪,追隨符氏,虽不乏世代氏酋的歷史渊源,但更重要的,还是氏强大。 如吕氏者,是汉化极深的氏人,也受到道义礼法之类的影响,然而让他们不顾一切与氏同生同死,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当下这个世道,生存大於一切,於一个家族而言,大於国,更大於族群。而从被捕,以及堂间苟政一番问话中,吕婆已经基本判断出,健的谋划大概率要失败了。 最大的杀手,最具攻击力的威胁,苟政这廝竟然有所准备,这如何成事?甚至於苟政还点出了霸城的匈奴豪强呼延毒,这就更让人惊悚了。 吕婆楼当然不知,在此前出巡过程中,呼延毒的桀驁,就已经引起苟政注意了。他只知道,呼延毒在吕婆楼的计划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份量。 一旦呼延毒举事,他將裹挟士眾,席捲渭南,切断长安与潼关之间的联繫,动摇潼关守军兵心,这是很要命的一步棋。 包括司竹的胡阳赤,也是一般,距离长安不远,即便无法直接威胁长安,也足以將苟氏集团的中枢地区扰乱,配合其余各郡氏、羌豪强举事,又有符健大军侵逼. 1.:: 但苟政唯一点出的,恰恰是这两家豪强,这如何能不让吕婆楼惊惧。苟政既然有备,那首先乱长安、断后勤之谋,必然失败,而其他郡县的豪强, 纵然他们依约举事了,仅凭他们分散的力量,想要撼动苟氏的统治,吕婆楼並不抱希望。 如此,形势的发展也就明朗了,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以吕婆楼的见识谋略,都能判断出苟政接下来会如何应对,左右不过是內平叛乱,安士民, 外御敌寇,破氏眾。 只是那样,健怎么办,氏军怎么办,西归的氏人、流民怎么办?对吕婆楼而言,他那仍在氏军中拼命效死的族人,他那个聪敏有为的儿子怎么办? 也是因为家族,在明显察觉到氏不妙的情况下,吕婆楼依旧选择默不言。他相信,今夜如敢背叛健,消息一旦传出,家人必死,吕氏必灭! 因此,不论苟政如何“良言善语”,他只做不闻。另外一方面,万一有奇蹟呢?万一苟政没法扑灭即將爆发的豪强起事?万一健得天助,突破关中的山河形胜天险呢? 於吕婆楼而言,一人不惜死,若连累家人,族部,则死不目了.::: 大概也看出了吕婆楼的挣扎与忧虑,苟政也没有再做劝说,冲连英杰吩咐道:“先將此人带下去,拘於府中,这也是我略阳乡人豪杰,可以给予一定优待,绳索就不必加身了!” “诺!” 听到苟政吩咐,吕婆楼不免讶然,或许是出於礼节,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竟朝苟政躬腰拜了拜。 在被连英杰带出澄心堂时,望著夜幕下的点点微星,吕婆楼疲倦的面孔抽搐了几下,伤口牵动,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心中则胃然一嘆:“天生梟雄如苟政,符公危矣!” 吕婆楼被押下去之后,苟政沉吟良久,直到被苟威打扰思路:“主公, 此疗顽固不化,对他何必客气,不用刑罚,他岂能招供,吐露军情?” “他会降的!”苟政淡淡然地说了句,看著苟威,道:“此番,你立下了大功,有功不赏,不是孤的风格,说吧,你想要什么?” 苟威显然就等著苟政这句话了,如闻仙音一般,兴奋地站了起来,在苟政审视的眼神下,迅速收敛,露出一脸慨然之色,道:“我別无他求,只是眼下,氏贼大军压境,关中危急,身为苟氏族人,却只能閒置府中,於心不安。 恳请主公施恩,放我去军前效力,哪怕只做一小卒,也胜过一閒人!” 说著,苟威还下跪磕头,一副郑重的样子。见其状,苟政呵呵一笑:“其心可嘉,其情可勉,不过,孤还不了解你苟威?真让你去当一卒伍,只怕出得公府,便要破口大骂,说孤不公了!” 苟政这样无端污人清白,苟威自然不服,连连摇头,但那转动的眼珠子,显然出卖了他的心绪:应该不会吧... “府中居半载,待腻了吧!有何感想?”苟政问道。 “生不如死!”苟威道。 “反思如何?” “不敢再犯!” “孤自长安大营,新组一军,以你为寧远將军统之!” 第218章 安內而后攘外 第218章 安內而后攘外 不管是將军封號,抑或部队统领,对苟威这样功劳、资歷的亲贵来说, 都只是“应得”的,若放在过去,这点奖赏甚至会让他感到不满。 但毕竟受了半年冷落,也体会过人情冷暖,更知道丧失权力的滋味有多难熬,因此,当苟政赐其名號,让他重新统兵,苟威也难免激动,真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不过,激动的心情稍作平復,苟威的心思又忍不住活泛起来,看著苟政,试探性地说道:“多谢主公厚爱,末將必竭尽全力,誓死效忠。只是, 能否把弘农那些部曲还给末將?” 一听此言,苟政的眼神立刻阴沉了下来,审视著他,道:“还给你?怎么,没有弘农兵,你就打不了仗?” 感受到苟政语气中的冷冽,苟威脖子一紧,赶忙道:“不,不,主公误会了。末將只是觉得,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不利作战,弘农兵眾,末將总是要熟悉一些.:.!:” 苟军之中,苟威的山头主义是极其浓厚的,过去也一向把弘农兵看作自已的部曲,因此,此前被苟政剥夺兵权,改派罗文惠统领,是最让他难受的一点。 此前,罗文惠与氏军在新安、陕城的激烈交锋,伤亡巨大,苟威在听闻后,是气急攻心,大骂不已。用苟威的话说,罗文惠是用他苟威弟兄的命, 染红他的前程,简直不当人子。 此时苟政重付军权,委要职,苟威对於老弟兄们自然要爭取一二。但这显然是不合適宜,不合苟政心意,此前苟政为何直接下令罗文惠移师华阴, 补充兵卒,进行整编,就是打算趁看被打残的时机,將那些被苟威带出来的弘农兵给消化了。 甚至於,借著这次空前的苟大战,苟政已经著手对军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头、部曲进行整编,包括由他亲手组建的中军各营,更进一步集中兵权、强化军令。 比起过去的强势、生硬,如今这等集权事务,苟政做得却是越发从容, 借著在苟氏集团內部已经彻底巩固的权威,他只需顺势而为,並且更加聪明。 比如此番,他就是只做不说,符氏这个大敌的威胁下,苟军內部那些军头们,对苟政的任何调整,基本都只能默默接受,甚至难以觉察,注意力全都被氏军所吸引。 在这种状况下,苟威第一个站出来,想要回旧部,一时间,苟政都无法確认,此人是察觉了自己的意图,以此表示不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看苟威那模样,恐怕还没有敏锐到这等地步。因此,稍加思, 苟政说道:“弘农兵马已经重新整编,建制完全,岂能隨意拆散。大营之兵,虽属新编,亦不乏老卒,初具战力,都是我苟氏的队伍,你难道还要分个彼此亲疏吗?” “不要和孤討价还价!”苟威明显想要再爭取一下,又被苟政打断。 注意到苟政那严肃的表情,苟威无奈,提出最后的请求:“弘农兵中, 尚有几名军校,末將用得顺手一些,可否调至魔下?” 对於这个请求,苟政倒没有直接拒绝,稍一拧眉思索,点头道:“可以!” “谢主公!”苟威当即拜谢。 “还有其他要求吗?”看著这廝,苟政此时有些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问道。 苟威摇头。 “既如此,明日执令文去大营点兵,前往霸城驻扎!”苟政吩咐道。 “诺!”苟威重重抱拳应道,念头急转,惊讶道:“主公,难道那霸城呼延毒,真敢作乱?” “不论其敢与不敢,总要有所防备!適才与吕婆楼交谈,不过以诈术试探,但观其反应,恐怕真有其事!”苟政冷冷道:“你此去,坐镇霸城,监视呼延毒,但有异动,即刻剿杀!” “请主公放心!”苟威郑重道。转念一想,又问:“主公,末將入驻霸城,若此贼镊於军威,不敢妄动,难道我三千戎卒,要耗在他身上?” 对此,苟政轻飘飘地说道:“从吕婆楼落网之时起,他便成为我们手中一柄宝剑,一把刺破关中这些不臣豪强的利器!” 苟威有些听不懂苟政的意思,但也明白,苟政是有打算,既如此,那也不必操心了。相反,对於霸城之行,他更加期待呼延毒能如约反叛,那样正可以此酋首级,为他苟將军的復出祭旗。 堂內恢復安静,疲惫感也一下子涌了上来,不过苟政却全无睡意,取出关中舆图,注目良久,脑中念头闪炼,两眼中的神采则越发犀利起来。 吕婆楼的落网,对苟政来说就是一个再强烈不过的信號了,荷氏的马脚快藏不住了。还是那个问题,当矛盾与敌人从水下浮出时,构成的威胁反而不大了,尤其在有所警惕、防备的时候。 而针对关中的內部治安,苟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军事戴乱准备。为御氏寇来袭,他虽然將关中魔下大部分精锐都屯在潼关、河东一线,然在长安, 依旧保留了不俗的力量。 亲兵、驍骑、破军都是苟军最精干的机动力量,丁良所率城卫,哪怕长安大营被苟威带走三千,仍有五千新编之卒留守。 真到要紧时刻,长安及三辅的屯营,拉出来同样也是能打的,至少这些通过军事组织办法凝聚而成的屯由兵民,是形成了基本战斗力的,怎么也不会比地方豪强的附庸部眾差。 而这些军事、半军事力量,可都是苟政用来弹压关中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障长安与前线的联繫,並巩固长安、渭南、冯翊三地的治安稳定。 夏收已然在关中展开,这三地就是当前苟氏集团最主要的產粮区,一年屯垦的心血与努力都在上边,这也是苟政要坚决杜绝生乱的地方。 事实上,只要这三地不出问题,其他诸如北地、安定、新平、扶风等郡县都发生变乱,苟政也能稳住,时间利苟不利,苟政拖得起,而氏恐怕连三个月都扛不住了,甚至更短,真正打起仗来,其消耗是远超想像的。 另一方面,秦州有苟雄,渭北有苟安,扶风有柳恭。新平还有邓始,苟政前者纳其女邓鹃,任其为新平太守;还有如北地太守辛諶者,虽然难谈忠诚,但保土安民之志还是比较坚定。 有这些地方力量的存在,只要应对得法,关中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 至少没那么容易对苟大战的结果產生质的影响。 苟政的很多准备,可是为最坏的情况做看打算,甚至於,在符氏大军压境之时,苟政还想看藉机把关中这个“旧灶”清扫一遍的念头。 如果辩证地来看此次符氏西进,固然给苟氏集团带来强大衝击与挑战, 也给苟政创造了一个清洗、整合关中集团的机会,过程或许会有些惊险,甚至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对苟氏对关中的统治是有利的。 前提是,苟政得扛过这一波危机,当然,倘若苟政各项应对准备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仍然抵挡不住,那就只能怨天了..... 永和七年夏五月二十三日,长安突然传出消息,潜藏关中、阴谋作乱的氏军奸细被捕,此事一出,本就紧张的关中局势,就像往热油浇了一杯水, 顿时爆裂起来。 自长安至郡县,做贼心虚者,再难安坐,长安城內发生了一起骚乱,十几家豪强,聚眾数白,意图闯关夺门而逃,然未出街幣,便被早有准备的建节將军丁良率城卫扑杀。 匈奴大族呼延毒,也於霸城悍然举叛,裹挟数千士眾,攻袭霸城,为寧远將军苟威剿灭;司竹那边出了点岔子,土豪胡阳赤举事,攻克镇城,当地屯营不能制,苟政遣逗留长安、时任安定都尉的邓羌率军三千討之。 此前,苟政纳邓氏女,邓羌亲自將其妹送至长安,而到了长安,自然就“走不脱”了。邓羌何等人物,以其“大名鼎鼎”,哪怕没有建寧將军苟安的极力举荐,苟政也是要重用的。 否则,关中大族甚多,比安定邓氏有名更有不少,苟政联姻,偏偏要从偏远的安定郡內找寻联姻对象。有了这层姻亲关係,在拉拢邓氏的同时,也更方便他任用邓羌,让一些破格任用显得不那么突兀,从心理上也更容易为老人旧部所接受。 对司竹胡阳赤的討伐,在苟政眼里,就是用来给邓羌刷声望了,有了这桩功劳,他才好大用。丁良被调离驍骑营后,苟政可还没有委派新的统领, 这支驍骑精锐,也一直被置於苟政的直接统管下。 从呼延毒、胡阳赤开始,长安周边,或主动,或受胁,响应作乱之豪强,达十余家,但都不如霸城、司竹声势大,並且隨著苟政的从容调兵扑杀,迅速被平定,对长安、渭南的破坏也相对较小。 受京兆之乱的影响,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內,自渭北至秦州,陆续有儿十家夷夏土豪作乱,比起吕婆楼联络的,可要多得多。 真有人带头的时候,不管是基於族群利益,还是权力与野望,关中的地方豪强们了,是不带多少犹豫的,至於形势变化、强弱对比,那岂是人人能够看破的,多少人连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的情况都看不清楚。 与关中叛乱连横相呼应的,则是北方的胡部也开始趁机南下,前两年关中纷乱,游牧於长城內外的匈奴、鲜卑部族,也再度开启了內迁的步伐。 虽然没有大规模侵入到渭北郡县,但对北边的治安威胁相当大,苟政入主关中后,也不曾停止骚扰。此番,借著苟大战的机会,铁弗部左贤王刘务桓也遣师南下,攻掠洛川,给渭北防御带来巨大威胁。 秦州方向,也並不安稳,不过凉州、仇池未动,陇西的王擢则忙於镇压郡內豪族彭姚的叛乱,更不敢撕毁和约东犯。也就导致,发生在天水、略阳境內豪强叛乱,只是一些小骚乱,被迅速平定。 作为略阳出身的苟氏集团,又有苟雄对当地豪杰出色的统战能力,加上苟军对生產、治安恢復的巨大努力,苟氏在秦州还是建立起了一定威望的。 当然,由苟雄统帅的那支苟军精锐,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 而不管如何,在盛夏到来的时候,关中苟氏集团统治下的危机与隱患, 全面地爆发了出来,雍秦境內,渭南渭北,一片喧囂与动盪。 如潮的喧声,自然给苟政带来了巨大压力,也不可避免对前线军心、地方人心造成影响,但自长安至於蒲坂、潼关,作为苟政应对一切挑战的底如约不有入品。 而在苟政的调度之下,长安与地方苟军,迅速发力,针对豪强之乱与铁弗南下进行军事斗爭。当然,对关中来讲,最大的威胁,仍然来自於关外的荷氏大军。 在苟政集中精力,用於关中乱剿匪、除暴安良之时,对前方的支持力度也不可避免减小,也使对氏防御一线,承受著更大的压力。 而重压之下,出现些紕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关中发生叛乱的消息东传之后,驻军於湖县的荷健可谓大喜过望,將此喜讯散播於三军,氏军士气大振。 自荷健以下的符氏集团文武,一致认为,这是破除关防,进入关中的最好机会,绝不能放过。到了此时,健开始真正拼命了。 五月二十七日,健自引军民眾八万余人西进,直趋潼关,在苟军的袭扰、阻滯下,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方才通过黄巷坂,“登上麟趾原,兵临潼关关城。 当然,坚实的潼关防御,依旧是氏军难以逾越的天堑。为此,符健使了一招攻心之计,以关西大乱、后路断绝等谣言动摇守军军心,而后摆开阵势,將积攒打造的所有大小攻城器械,发起强攻。 结果是无疑的,在以陈晃为首的苟军將士的坚决抵抗下,潼关防御坚如磐石,氏眾付出了巨大伤亡,依旧寸步难进。 还是那句话,以潼关之地利,只要苟军自身不出问题,绝不是外敌所能强行突破的.::: 潼关受阻,並不算意外,而氏军真正取得的突破,还在於河东。五月二十八日,氏军大將雷弱儿、洛同时率军,自湿津、茅津发起渡河之战。 比起此前的试探进攻,这一次,氏军从兵卒、武器、船只都准备得相当充分,作战意志更是坚决。六月初二,在猛攻数日之后,苟军的北岸防线终於支撑不住,氏军付出三千卒的伤亡后,突破茅津防线,守將王堃力战而死。 第219章 吴山防线 第219章 吴山防线 茅津镇將王堃,与此前叛降的郑雋有著相似的出身、经歷,都是梁续举义期间加入苟氏队伍的。乃至於,两年多的发展轨跡,都十分相似。 只不过,比起郑雋那种强烈的不平衡心理,王堃要稍稍收敛一些,懂得把不满情绪隱藏起来。 当然,此人的性子也要偏软,有些安於现状,当壮大的苟氏集团进入一个稳定期之后,也渐渐丧失了当初搏命奋进的心气。 过去一年间,王堃在苟军將领序列中也不断下滑,对此心中当然也有彆扭与意见,但也是在心里抱怨,面对自长安传导下来的发生在身边的变化, 显得无动於衷。 而打破王堃这种“小富即安”思想的,毫无疑问是郑雋的叛变。很多人都知道,王堃与郑雋的关係最好,二者相交亲密。 郑雋行背反之事,为苟氏將校们声討的同时,也难免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王堃,这让他十分不安。更让他惊惧的,还是郑郑雋那悽惨下场,尤其是祸连妻儿,实在是值得引以为鑑。 因此,此前在苟武布置大河北岸防线时,王堃一反常態,主动请命,防御河津。而苟武本来打算让將、归德营督刘异,率眾抵御弘农境內的氏军。 刘异乃河北豪杰,当初羯赵崩摧,河北大乱,率乡人流亡,后与率族部逃难的苟武结识,伸以援手,並力投奔占据河东的苟政。 有这层关係在,当苟武上位,主持河东军政后,刘异及其流民部眾,自然从孤魂野鬼一跃成为苟氏將校,苟武的心腹。 刘异其人,虽然不是那种以武力著称的猛將,但带兵颇有章法,作风严谨,是那种不会给你太大惊喜,却能够不折不扣完成使命的將领,是一个让主帅安心的部將。 因此在选择河防將领,尤其是茅津一线,那是河津要衝,自弘农北上安阳最近的渡口。当初苟政率领苟氏部曲,就是从此决死强渡,然后一举突破吴(虞)山孔道,直下安邑,並逐步取河东以立足。 有前事为鑑,对於河防,苟武自不敢大意,並且,涉及茅津的防守,他的第一人选就是刘异。不过王堃突然主动请缨,並且態度坚决,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就难免让苟武迟疑了。 最终,苟武还是同意了王堃所请,以其出镇茅津,防御氏军北渡。这也算是对宿將的一种安抚,苟武很能理解,王堃这等急切背后的原因。 当然,军国大事不容私情,真正让苟武做此决策,除了將心不可挫,还因为王堃是有渡河作战以及河防经验的,他曾长时间驻守河北、大阳,对湿津至茅津一线的地理、水文情况,也相当熟悉。 陕城之战结束后,氏军大举西进,控制弘农,除了侵逼潼关,北击河东也是其战略步骤之一,而茅津也自然而然成为氏军重点关照地区。 只不过,在五月间的几次渡河战斗中,都被王堃凭藉著地利以及还算充足的准备,给抵挡住了。然而,那段时间,低军千里进兵初至,又经过新安、陕城的兵,兵锋虽劲,但也需休整。 试探性的进攻,受挫也不算太奇怪的事情,但是,在隔河相持的过程中,见氏军渐渐停止了渡河试探,逐渐懈怠,而负责茅津方向的洛军,却在默默做著进攻的一切准备。 当然,让王堃產生倦怠的原因,除了长时间紧绷的精神,日益炎热的天气,还因为氏军在上游的泣津大造渡河声势,摆出一副渡河取河北城,而后直寇蒲坂的架势。 虽然苟武几度提醒王堃,要小心茅津对岸之敌,但出於一种浅薄的认识,他实在无法看出敌军的不对劲,更加不知要在自己已经十分小心的情况下,还要如何提高警惕。 於是,当洛集中一千经过突击水性训练的敢死之士,在一个寻常清晨,发起突袭时,茅津的河防便被氏军突破了。过程就有如当初苟军强渡破石暉军那般,当氏军的先头部队冒死衝上北岸,並成功扎住阵脚之后,结果就基本註定了.::: 危机之时,王堃倒没有怯阵,没有后退,没有逃亡,他似乎找回了当初隨苟胜衝锋陷阵的搏命精神,率眾坚守,从河津到陆寨,直至被源源不断涌上的氏军淹没。 于氏军而言,对茅津的突破,或许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仗,却是撬动整个苟符大战局面的开始。而被委以重任的荷洛,在解决了茅津、大阳苟军,彻底控制渡口后,便迅速整兵北上,奔袭安邑。 符健的交待很清楚,他的任务,就是安邑,就是河东。苟军在河东布置的防御,看似占尽山河地利,牢不可破,实则破绽百出,只要一处被破,那就是全面崩溃的局面。 这个突破,洛通过强渡茅津完成了。在符健的计划中,河东也是很关键的一环,甚至於他在潼关摆开阵势,也有吸引苟军注意力,同时为河东方向创造机会的意思。 而河东一旦告破,那么苟军防守关中的山河之险,就废了一半,关中这个龟壳,也就彻底被氏军撬开了,加上关中的叛乱,胡部的侵袭,还有最为“隱蔽”的并州军的助力,这才是健的致命一击。 大阳以北、安邑以南,吴山。 烈日炎炎,带有大河水汽的清爽南风也吹不去燥热,一条孔道自南北方向穿山而过,直通安邑。山道口,一片营垒依地势而建,墨色的“苟”字大旗在阳光下却也熠熠生辉。 而苟军的防御营盘,在氏军將士连续数日的衝击下,也变成了血肉磨盘。苟符双方,一个要守住安邑的南大门,一个则要打通通往安邑的最后一个关口,要达成目的,无他法,只有搏命。 吴山防线,也是苟武在茅津防线后方布置的一道保险,负责的將领,正是副將刘异,他奉命率归德营,也吴山南麓口立寨。 前者茅津渡被突破时,刘异很冷静地没有贸贸然引兵南下救援,而坚守山寨,而后收容自渡口方向北逃的溃卒。当洛率军北来之后,见到占道之苟军,没有二话,直接发起进攻。 刘异在吴山,一共建立了五道营寨,但在氏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已经失了三座,虽然坚强的防守给氏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但自身损歿也实在不小。 刘异所率归德营,加上苟武调派的河东郡兵,以及收容的溃兵,总共加起来,也不足四千,而洛所率氏眾,三倍有余,且战力不俗。 以茅津、吴山之重,苟武已经將河东三成的兵力屯驻於此了,但比起不顾一切西来的氏军,还是略显薄弱了。哪怕只是洛这一路偏师,也让占据防守优势的苟军步步见出。 哪怕苟政提前给河东添补了六千兵马,但对於整个河东战场来说,依旧不足的。东起职关,西至蒲坂,南有湿、茅二津,还有安邑的驻守,如此大的区域,如此长的防线,绝不是区区两万兵所能覆盖。 而除了军事职能,苟武还得保持地方基本治安,还要保证夏收的顺利进行,还是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没错,在氏军开始为突破关河防线而放手一搏时,并州的张平再度不甘寂寞,遣其將诸葛骤率师一万五千自平阳南下。 至此,河东苟军的局面,终於恶化到最危险的地步。 日落西山,隨著鸣金声起,吴山寨前的廝杀再度停歌,几乎流了一个白日鲜血的苟、荷两军將土,终得片刻喘息。 在当道营寨里,守將刘异高大的身影,依旧挺拔地立於所有將士看得到的残破寨柵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眺望群山,在那葱鬱的山林间,重获寧静的倦鸟亦已归巢。 生存下来的部卒们,並没有击退氏军猛攻的喜悦,只是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默默做看战后的收拾整理。 浓重的血腥味交织於鼻间,在炎热的催化下,越发难闻,殷红的顏色刺激看眼球,令人作呕,但几乎每名將士的脸上,都只有麻木。 “將军!”一道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却是一名浑身浴血的军校走到了身边。 刘异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却没作话,而是望著氏军营垒方向出神。 这是他的乡人,一路隨他自河北流亡而来,也是在苟武魔下受到重用的基础。 见刘异沉默,军校却难忍耐,带著哭腔道:“將军,撤吧!氏军人眾, 老弟兄都快死完了.... 闻此言,刘异眉头大,沉声道:八“撤往何处?安邑?辅弼將军委我以重任,丟了吴山,放氏军北上,你让我如何回见將军?” 提及此,军校语气激动道:“难道將军,真欲带弟兄们死於吴山?” “军法无情,丟了吴山,回到安邑,同样是死罪!”刘异道。 听此言,军校衔怒道:“我等坚守吴山整整五日,已不负苟將军!氏军攻势如此猛烈,安邑不遣援军支援,徒让我等死守,岂不是置我等於死地?” “你意如何?”刘异的语气,在悄然之间变得冷冽起来。 军校显然没有察觉,而是在短暂的犹疑后,靠上前,低声道:“要么撤,要么乾脆投降氏军。氏军数十万大军来袭,个个如狼似虎,剽悍驍勇, 恐不是苟將军所能抵挡...... ” “你想让我学那郑雋,行临阵背反之事?”刘异突然间变了个人,面无表情,收起了所有情绪。 军校沉声道:“我等只欲活,不愿白白送死! “看来,执此念的,不只你一人!”刘异眉宇间浮现一抹阴霾。 “將军不妨听听將士心声,除了那些河东人,谁肯为其牺牲,还请將军话未说完,刀光一闪,军校只觉脖子一麻,紧跟著鲜血伴著剧痛喷涌而出,奋力地捂著创口,软倒在地,“”几声,很快就没了声息,死不目的双眼中儘是惊。 这突发的事件,引发了周边將士的注意,一干人等很快涌了上来,看了看被杀的军校,又呆呆地望向刘异,不知所以。 在眾人的注视下,刘异面色沉凝,环视一圈,道:“沮我士气,乱我军心者,斩!传我命令,全军退入山口寨,进食,休整,明日再战氏军。只要我刘异一息尚存,绝不放氏贼一兵一卒过吴山!” 刘异的坚定与狠决,既让人畏惧,也让人震撼,但不管如何,那股重压之下散乱的士气却是重新为之一凝,很多將士的三心二意,都暂时收起来了。 隨著刘异命令下达全营,剩下的河东苟军將士,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在夜幕降临之前,擦著黑,退入吴山道口最后一座营寨。 那是五道营寨中最小、最险的寨垒,也是最后的防御凭仗,一旦被突破了,那就意味著吴山防线的失守,除非苟武遣援兵来。 但是,作为苟武魔下的三员大將(另二人为苏国、张珙),刘异可太清楚河东苟军的情况了,辅弼將军对茅津、吴山的支持早已到极限,实在无法抽出更多兵力来了。 刘异带领一支部落卒落在最后,监视氏军,以防不测。当然,还有一件事一片疮寨柵前,军校的户体依旧1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刘异站在其侧,盯著那张熟悉的面庞,目光格外复杂,眼角甚至有丝丝泪意。 这是他的乡人,虽非血肉之亲,但情同兄弟,他们一路从河北老家逃亡求生,时至如今,却死在自己的刀下,这一刀斩去的是弟兄的命,也同样砍在自己心头,痛苦至极。 刘异心知,这名弟兄別无恶意,他只是按照过去的习惯,想要活命罢了。甚至於,他也並不是那么怕死,在与氏军的交战中,也是身先士卒,被伤数处,斩杀了六、七名氏卒。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在这种咬牙拼命的关头,轻言放弃,动摇军心。刘异坚守吴山,既为苟武的知遇之恩,也为他们这些乡人的前途富贵,而这些,都要靠人命来堆,敌人的命,自己的命! 这一点,当初率眾从家乡流亡时,刘异便就有了深刻的认识! 第220章 存人失地 第220章 存人失地 命人將被杀的同乡户体简单收容,挖个坑埋了,然后抱著一种决绝的態度,刘异率殿后的两百卒,退入山口寨。 才退入依山势展开的堡寨,便收到一个让他定异的消息。一名头戴兜整、背插小旗的军汉自山后而来,这是来自安邑的军令官,直入营寨,拜见刘异:“传辅弼將军令,吴山守卒,弃寨断道,向安邑撤退!” 听此言,刘异脸色邃变,下意识怒斥道:“我奉命死守吴山,汝敢假传军令!” “辅弼將军手令在此,刘將军请过目!”军令官也不废话,掏出苟武的令扎,递上。 刘异赶忙接过,打开一阅,文字、印鑑皆无疑误,表情依旧显得凝重, 但心下却莫名一松,紧绷的神经逐渐缓和下来。 疲惫的双目看向满头大汗的军令官,拱手道:“得罪了!” 军令官扫了眼营內守卒的状况,正色应道:。“將军何出此言,只是军情紧急,还望將军从速行事!” “我將士守山数日,今日又是一整日战,兵困人乏,氏贼又退去不久,为免贼军察觉,当收拾整顿,休息半夜,而后撤离!”刘异想了想, 道。 而隨著撤军命令的下达,残存早已不足两千的吴山守卒们皆喜,麻木的面庞上终於焕发出希望的神采,甚至有一抹感激,辅弼將军並未捨弃他们更不是让他们送死。 就是刘异,那张坚毅的面孔下,也儘是放鬆,显然,如此生死麋兵,他也仅是强撑著.:::: 在整备期间,刘异又忍不住向军令官提出疑问:,“將军前者让我死守吴山,幸我將士用命,至今未失,今虽势沮,氏贼亦不復其锐。 眼下,只需再给我两千援兵,便可再挡氏贼十天半月,今何以发令,主动退却,若氏军跨过吴山,进入河东腹地,岂不危险?” 面对刘异的问题,军令官迟疑了下,应道:“在下仅知,并州军南下之后,便遣在下南来传令!” “并州军南下了!”刘异面上难掩惊骇。 军令官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而得到確认之后,刘异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目泛忧虑,骂道:“并州贼子,惯会行此鼠窃之事!” 刘异的见识或许难以洞察全局,但他却知道,并州军如行背刺之举,那么河东的形势就將危若累卵了,如果算上由赵思把守的逗津,那么眼下河东正处於四面受敌的状况。 不过,再是忧虑,刘异当前能做的,也只有依照军令,率领残部后撤, 御敌也好,求生也罢,乃至富贵前途,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辅弼將军苟武身上。 当天深夜,在刘异的安排下,苟军吴山守卒,在黯淡的星辉下,沿著山道,悄然西撤。伤兵先走,主力次之,刘异自己则率领两百精卒进行殿后收尾工作。 翌日上午,休整了一夜的氏军在洛的指挥下,再度逼向苟军营垒时, 候了一整夜的刘异没有丝毫犹豫,一把火,將山口寨烧了个乾净。苟军的这些將领,似乎人人都是“纵火犯”。 滚滚浓烟,將吴山前的天幕遮蔽,也挡住了氏军的去路。而面对这副场景,荷洛在讶然之余,也忍不住暗骂一句,苟军的撤离,却是坏了他一条计谋。 早在数日前,发觉守寨苟军不好对付之后,洛便遣人寻跡探秘,希望能找到一条绕袭苟军背后的山径。在当地山民的导向下,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而洛於正面强攻,也是为了吸引苟军注意力,意欲让刘异无暇他顾。 结果,眼瞧看计谋要成了,苟军却主动焚寨毁道撤退了。当然,不管如何,夺取吴山道,攻入沫水盆地,攻略河东腹地,才是他的目標,能在避免更多伤亡的情况下实现,总是好事。 一把火,不只把营寨烧了,连带看蔓延了半片山,足足烧了一个日夜, 方才在雨水的冲刷下,有所缓解。等氏军清出道路,踏上追击之途,苟军早就跑远了。 而殿后的刘异,也没忘记给追击的氏军找麻烦,倒不是在吴山道间与氏军纠缠,而是充分利用其“孔道”属性,专门於山道狭险处,伐木垒石断道,尽最大可能地迟滯氏军。 夏六月初七,刘异率眾,回到了安邑,一路所见,儘是战爭背景下的萧条与混乱,而此前繁华不足但稳定有余的安邑城,也只剩下一片空寂。 安邑士民及其周边的上万屯民,已然在河东太守王卓的率领下,往蒲坂方向迁徙避祸,最终的目的地,大概率是对岸的冯翊郡。 过去的一个月里,苟武统率下的河东郡,可不是被动防守,等待氏军进攻。事实上,从氏军寇入弘农郡开始,察河东形势之不妙,苟武便有意识地进行调整了。 尤其是,当收到来自晋阳的示警,张平增兵平阳,有南下之意,就更加紧了动作。在过去將近一个月里,苟武除了对关(职关)河(茅、泣津)加以强化之外,他更多的精力,实则是放在河东內部的军事动员上。 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则號召全郡官民(豪强),提前进行夏麦的抢收,还是经典的“坚壁清野”。此事在五月底,就已经基本完成,除了由苟军及河东官府组织的屯田,河东地方的豪强及其附从们也同样卖力,这不只是听从官府的指令,同样是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二则是对苟军直接管理控制的人物力进行徵集调配,包括解池的盐工, 精壮悉从军调,余者悉数西撤,以避战祸。 三则是集中兵力、人力及物力,向蒲坂及汾水之阴的玉壁城转移,苟武对河东防御所做最坏打算,就是捨弃包括安邑在內的城池,集中力量,成守蒲坂与玉璧城这两处要隘。而不管是赵思之戌泣津,王堃、刘异之守茅津、 吴山,坚持到最后,都是为此事。 蒲坂自不用多说,那就是和潼关一样,绝不容有失的门丁户,一旦被氏军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倒是玉璧城值得一说,那是自去岁健西征后,苟武结合苟军情况及周遭地缘形势,决定打造的一座军事堡垒。 苟武用三个月的时间,於汾水南岸的原壑间,寻觅了一处一面临水、两面绝壁的台塬,调集人物力,用半年多的时间,修建了一座城堡。 初命名为“铁壁关”,上报到长安之后,苟政提笔挥洒,更名“玉壁”。而这座城堡的军事属性与价值,恐怕也再没有比苟政认识得更清楚的人。 这就是河东防御的一个支点,险要的地势,提供了超强的防御优势,在保证其安全的情况下,北控汾水,南制河池。任何想通过河东进攻关中的势力,都不可能忽视,除了其敢冒著后路被袭扰、截断的危险。 而苟武的考量,也不复杂,就是在面临敌军围攻的时候,依旧能够坚持下去,而这一点,却不是安邑这座矗立於平原上的中心城市所能提供。 至於玉璧城的修筑者,则是苟武魔下的另一大將,建义將军张珙。 张珙乃歿於襄陵之战中的苟军前建义將军孙方东魔下,此人颇有见识, 带兵很有一套,在带领孙氏旧部听命於苟武魔下后,很快获得了苟武赏识。 孙万东曾於伤重去世前留下遗愿,其中之一便是希望能重建陷阵营。而作为孙万东部曲的“继承者”,不管是出於恩义也好,抑或是为了更好地在苟氏集团立足,获得相应的地位,张珙都要积极谋求此事,这也是凝聚孙部老弟兄的办法,毕竟当初的孙万东部,基本就靠看一个陷阵营支撑。 不过,这件事在被陈晃代为报苟政后,却没有得到一个如人预想的反应,苟政的態度略显冷淡。出现这种状况,又不得不提苟氏集团发展初期的一些问题了,由於“华阴之约”,苟政给了孙万东部相当大的独立性,而孙万东的桀驁意气,也不少其他苟氏將领感到不满,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然,苟政从骨子里就是个执著於集权的主,虽然因为当初的约定,给孙万东以自主性,但对於孙部的存在並由此引发的苟军內部的不满,也不是没有考虑,只不过要维持一个”“信义”的人设,不得不忍耐。 孙万东战死襄陵虽然可惜,但於苟政而言,却在一定程度上给他消除了一个麻烦。说来或许让人心寒,但孙万东的死,就是属於製造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大概也是出於这种隱藏於心底的忌惮,在面对重建陷阵营这个自孙方东以孙部將士都极富感情的军队时,苟政不太愿意了,他想的是趁机將孙部彻底消化,不想留下太多孙万东的印记,即便“陷阵营”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当苟政存有这等不可与言的考量时,陷阵营的重建自然困难重重,这对张珙等孙部將士,是个不小的打击。然而,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却没有太多办法。 张珙不是孙万东,而南撤归河东的孙部將士,不只丧失了平阳的地盘, 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兵眾,尤其是陷阵老卒,只剩下百来人。 没有地盘,没有实力,自然就没有话语权。正是在这种困难的时候,苟武感张珙与孙部將士那不稳的军心,察其诉求,在经过审慎考量后,向苟政去了一封信,建议以重建陷阵营收孙部余部之心。 作为苟氏嫡系亲贵,又是守下河东的大功臣,苟武的建议作用是很大的,而苟政心里本就有几分犹豫的,终於同意,还是採取苟武的办法来收编孙部。 此事成后,张珙以及孙部將士,对苟武自是感激不已。而苟武,也由此得到了一员如张珙这样的干將,以及一批作战经验丰富、敢打敢拼的中下级军官。 或许在其他方面孙万东有诸多让人詬病的地方,然说开了,也只是一种出身寒贱的武夫的通病,而在调教部属、凝聚兵心之事上,孙万东还是做得不错的。 虽然平阳一战,:孙部將士被并州军重创,:但剩下的人,也堪称精英,经过苟武的补充、整编、重建后,成为河东一支劲旅。 作为他们的统领,张珙也藉此成为苟武魔下最重要的一员大將,此前, 宣光殿拜將,张珙被封为建义將军,背后同样不乏苟武的推举。 有这些渊源与恩德在,张珙对苟武,自是信服而忠诚,在一些紧要任务上,也大胆信任之,比如玉璧城的修建。而建成的关城,虽然简陋,还有诸多待完善的地方,但依旧足够使用。 当并州军不甘寂寞南下,而氏军突破河津时,苟武也適时地启动了他的铁壁防守计划。大量的军事物资已然囤往玉壁,而直属於河东官府与苟军的人口、粮食,也基本转移走了,此时的苟武,可谓轻装上阵。 而刘异返回安邑时,苟武也率军归来不久,却是平阳的诸葛驤领军南下,兵临汾水,意欲渡河来击。苟武在探明军情后,悉安邑之眾而出,北上迎敌。 在当初苟政破张和的口,苟武用了相同的套路,隱兵於四野,放并州军渡河,而后突然发起进攻,猛击并州渡河之眾。 这一仗,打得並没有想像中的轻鬆,诸葛骤是个用兵极其谨慎乃至胆小的人,他给前军主將郭时的命令,是渡河之后,就地结阵,以备不测,而后接应北岸之师南渡。 诸葛驤的预备,显然起了作用,也就导致,苟武率兵发起进攻时,没有第一时间击破郭时军,反而在其结阵防御,以及北岸之师源源不断的南渡下,陷入苦战。 若非战局焦灼之时,苟武设计,诱敌主將郭时前移,並亲自率人,冒死衝击,將郭时斩杀,击溃其指挥,或许这一仗苟武就败了。 即便如此,在重挫并州军后,苟武也没有选择久战,而是先行撤回安邑,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而诸葛驤,在经此挫折后,即便后来成功渡过了汾水,脚踏实地踩在河东的土地上,依旧不敢冒进,他实在有些被苟武打怕了,在与氏军这支盟军会师之前,他也实在不敢再单独面对苟军了。 『末將无能,请將军责罚!”面见苟武时,刘异满脸的惭愧,拜倒道。 对此,苟武也展现出一种名师姿態,亲自將刘异扶起,而后郑重道:“將军无罪,以寡弱之师,力拒氏贼,未退一步,已是大功。何况,弃守吴山,乃本將命令,將军不必掛怀!” “敌军四面而来,如此轻易放氏军北上,只怕形势更加危险了!”刘异忍不住表露忧虑。 见其状,苟武以一种沉著而自信的语调说道:”“正因为四面皆敌,我们才不可四面与战,河东兵力薄弱,也无法再御敌於国门之外。 当此之时,唯有集中兵力,成守根本要衝,以待反击,才是取胜之道。 敌军人眾,与其拼消耗,不足取! 放心,河东的战斗,才真正展开!” 六月初八,苟武率领河东兵五千余人,自安邑北上,隨著其入驻玉璧城,他战略收缩计划,也彻底完成。北上之前,有部將建议,將安邑焚墮, 以免落入氏军手中。 此事,为苟武的参军任群所諫止,任群认为,毁城易,建设难,苟军终有归来之日,空城一座,不若暂时寄放氏贼手上。 此言说动了苟武,也使安邑避免了一次毁灭性的兵.::: 第221章 河东名將 第221章 河东名將 盛夏时节,被包围在群山之中东垣县,又开进的一支军队,沾染了不少尘埃与血污的“苟”、“苏”旗帜,则诉说著他们的身份一一自职关西撤的苟军苏国部。 此时的东垣县城,基本就是一座空城,除了一队精卒留下,看守著仅剩的不足千斛的军粮,其余士民,尽皆流亡,至於山野民间的东垣民眾们,也早就在官府的宣告之下,纷纷背井,离乡避难。 在这方面,同样饱经兵灾洗礼的东垣百姓(其中有好几千后续自关东地区迁徙来的流民),也在血与火中,锻链出了熟练的求生避难技能,准备充足,步履从容。 炎热包裹著东垣城,西来的將士,无不满头大汗、浑身狼狈,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休整、补水,乃至沐浴。气氛略显沉闷,一路自职关翻山而来,虽然属於主动后撤,但软关的血战、氏军的追击以及西行的困顿,都极大消磨著这支苟军的意志。 而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將,肩负两千余將士的性命与安危,苏国却无法松解下来,甚至连喘口气、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入城的第一时间,便是召集留守的心腹军部属,察问消息:“可有最新河东消息传来,战况如何? 而结果,则颇令人失望,东垣留守的部下在这两日时间,只探得一则消息,那便是厄口被一股数量不明的并州军占据了,更多情况却是无能为力了。 厄口,处在职关陘尾端,是这条太行战略通道的出口,厄口为并州军占据,则意味看苏国与河东方面的交通被扼断,也意味看,他彻底成为一支孤军了。 並且,形势已极其危险,前方的退路为并州军所阻,而后方的氏军则不依不饶,正在迅速追近... 得知此消息,便是一向坚韧刚毅如苏国,也不由骇然。对於才在职关经歷了一场血战、苦战,然后辛苦摆脱氏军追击的苟军来说,这样境地有些过分艰难了。 当然,於苏国而言,也还未到绝望的地步,自羯赵崩乱以来,他经歷的痛苦与磨礪也不算少了,眼下形势虽然危急,但只要手中还有刀,还有闪转腾挪的余地,那便定要挣扎一二。 城楼下,保持著镇定,苏国沉著对几名心腹部属道:“立刻派斥候,沿职关陘往西打探厄口并州军状况,兵力如何、將领是谁、寨防设置如何,儘快给本將探来!” “另外,这则消息,暂时向下封锁,谁敢泄露,立斩!”苏国厉色道, 看了看几名將佐,语气一缓,轻声道:“弟兄们都辛苦,先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 ”” 隨看氏这边手段齐出,河东危机爆发,苟武也进行相应的战略调整也导致坚守职关的苏国部,成为了河东苟军诸部中处境最危险的一支。 比起一年前那场职关防御,这一仗,苏国打得很好,魔下士眾也很坚韧,待苟武的信使通知他弃关西撤时,他已在职关整整挡了符雄军五十余日。 四月十五日,当符雄率领北路氏军三万余眾抵达职关时,面对的是全副武装,做好充分防御准备的守军。 作为河东的东门锁钥,职关本就具备特殊的军事地位,而长期以来,作为苟军吸引一、接纳河北徙眾、流民的门户,也是苟政窥探河北局势的一个窗口,自然格外重视。 五比起工二十日bu正5 贝优升。关城经过加高加厚,粮草、军械大量屯集,並有三千由精锐老卒为核心组建的守军,並保持著相当频繁的军事训练。 至於主將苏国,那是苟政在河东收服的最出色的本土大將,也向来意志坚定,能打胜仗。他对职关的军事地理情况,也相当熟悉,去年与菁一番战,也积累了足够深刻的山关防御经验..... 可以说,雄面对的职关,是一道软实兼具的强关要塞,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而唯一的破绽,或许只是碍於苟军战略、河东实力不足,导致的职关守军兵力薄弱。 与之相比,由雄所率氏军,比起去岁健西征,素质可就不只弱了一筹。虽然雄的部下,也有一支由於符氏精锐老卒组成的部队,但人数並不算多,只有五千余人。 剩下的两万多人,只有大约一万人,由符氏集团的豪强部眾、降兵及俘虏组成,稍具战力。再剩下的,则是氏自关东流民眾中挑选的青壮,虽然发放了武器,但由於营养、训练、申胃都跟不上,士气与战斗能力实则都是相当有限的,当然这些人基本只是被当作炮灰来消耗的..:.. 在面临氏族前途存亡的事情上,荷健狠,雄硬,而防守职关的苏国也一点都不软。 初夏,在经过数日的攻城准备与试探后,雄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下令发起对职关的强攻,展开的则是持续一个多月的血战攻防。 以眾凌寡,是综合敌我双方军情之后,雄制定的破关计划,而受他驱使的氏军部眾,也基本照其意志执行。並且,从一开始,雄就把氏军精锐,作为督战队使用,除了所率三万军,还派人,在河內、汲郡二境內,搜罗器械、工具、壮丁.::: 所获之人物力,全数堆在职关关城下,他们作用就一点:消耗。消耗守车武器,对耗苟军兵力,消磨敌军意志与士气,直到破关为止。 面对拼命的氏眾,苏国没有任何畏惧,凭藉著精锐的士卒,充足的物资,以及坚实的关城,又亲自於关头指挥调度,在氏军疯狂的衝击下,他强硬地抵挡了氏军半个多月,而从场面上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当雄就瞅准你兵力不足这一条打,不惜伤亡地和你拼消耗时, 所谓的场面,实则意义並没有那么大。这也是雄“雄才”之显示,对他来说,不管我这边伤亡有多重,只要你的兵力、器械同样在损耗,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於是,半个月之后,苏国就没法从容应对了,士卒在损伤,弓弩、木石等有效制约敌军冲关的器械消耗严重,他不得不穷思竭力、想方设法以御氏军。 但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雄的消耗战术,也几乎是无解的,若不是后来苟武给他加派了一千五百卒,又从东垣县动员了两千民夫充实城防,苏国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挡住符雄那么久。 等到进入六月份的时候,职关城下,已是户山血海,臭气薰天。这一场血腥的攻防下来,城內的苟军兵眾伤亡近五千,已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而氏眾在关下则直接倒下了两万余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炮灰,其中有至少两千人,是死在氏军督战队刀箭之下的。 尤其是从汲郡、河內二郡临时强征的民夫,更毫无怜悯,不计代价,被逼至关下,很多人的价值,只是消耗来自关上的几枚箭矢,而战后,河內二郡是最后一丝元气都被抽乾了。 也是在这种局面下,苏国终於收到了来自安邑的命令,让他后撤。对此,早已被伤亡激红了眼的苏国,怒来使:“某要的是援军,不是撤退1” 三: 当然,还是在几名部从的劝諫下,苏国方才恢復冷静,然后於六月五当夜,率眾夜遁。翌日,察觉关內异样,久顿关下,同样也快到极限的符雄, 確认苟军逃遁后,甚至顾不得高兴,几乎出於一种本能,果断遣军追击,这一回,用的是氏部精锐。 从职关到东垣,还是有些距离的,苏国残部,士眾皆疲,且伤兵不少, 即便有一夜的时间先行,但慢慢的,还是被氏骑为主的追兵咬上。 在氏军的追击下,苏国一路只能不断留下伤兵与小股部队,用他们的牺牲,迟滯氏军追击。他甚至不敢如去岁那样,借著地利形势,在职关径间与氏军追兵纠缠。 去年他敢这么与菁斗,只因为后方无忧,隨时可以得到后方的接应与支持,即便失利,也有去处。 但今年,情况显然不一样了,河东那边面对多路敌人军,苟武尚且自顾无暇,如何接应他苏国,因此他只能从速撤离,儘可能快地摆脱氏军追击, 避免与其纠缠,否则被一旦被黏上,那就是覆没的结局。 而好不容易撤到东垣的苏国部,连从职关战役活下来的民夫在內,加上留守的百余精卒,才將將两千出头。並且,半数负伤,当然能跟看跑到东垣县的,都是轻伤兵。 从苏国部所处的形势来看,他在此地,也並能休整太久,唯一值得庆幸的,沿途丟弃了大部分辐重的他们,可以在东垣借著那部分储粮,饱餐一顿,甚至还能在城內睡个小饱觉。 然而,就在当夜,殿后的士卒也跑回了东垣,带来的同样是个不幸的消息,氏军追兵已迫至东垣以东三十余里,只因天色缘故,就地夜宿,未敢轻进。 如果说氏军的穷追猛打,苏国已然习惯,甚至在翌日拂晓,发现城东有低军探骑都无法让他惊慌的话,那么,当西面探得的情况传来后,苏国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斥候来报,有一支打看“诸葛”旗號的军队,正在东进,距离东垣同样不远,驻於东垣以西四十余里一处深谷中。那自然是并州军主將诸葛驤的部属,其东进目的,乃为袭取职关苟军后背,接应雄大军入关。 诸葛驤也是没办法了,张平那边给他的支持不足,他又被苟军打怯了, 甚至面对看起来空虚的安邑,也不敢妄进,生怕有诈,至於玉璧城,更是看都不看口歌驻二工海吉发乓东进、迎接蒞雄盛夏的黑夜甚短,晨光微熹,只勉强睡了半夜的苏国,默默地靠在东垣城头上,望著天际初露的那抹光亮出神。带著一道创口的面上,一片麻木, 但眼神却格外沉静,脑海中则疯狂转动看。 苏国知道,此时此刻他与部卒们的处境有多危险,也知道,留给自己决策的时间也不多了,一旦氏军与并州军两路会师夹击,那么他们这些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而摆在苏国面前的出路,也並不多。就地死守,那也就是徒待死罢了, 就这两千残兵孤军,山城小邑,外无援兵,內寡粮械,凭什么守。 降,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不是苏国对苟氏有多么地忠诚,只是性情所致,何况,职关一战,双方都打出真火、打出了血仇,那么多弟兄死在氏贼手里,让苏国投降,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么,只有逃了,只不过,如何逃?对苏国来说,实则有一条生存可能最大的选择,那就是弃军而走,率少量心腹精干士卒,同当地的士民一般, 遁入山林求生,而留下的部眾,正可用来吸引氏军与并州军的注意力。 当然,於心不忍的话,或许可以就地遣散部眾,让大伙分散逃亡,能否活命,则看运气。其他士卒结局如何且不论,至少苏国只要遁入山林,缩小目標后,是能够轻易躲过故军视线,成功活命。 哪怕是战后,有幸再回到苟氏魔下,他仍是能够抬得起头的,就凭著在职关的坚守之功,凭他为河东挣取的时间,凭他的危险处境是苟武调整不及造成的.:::: 苏国有充分的理由与条件,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其中利弊想得越清楚,他反而不愿了,一股名为“意气”的东西,从他心头开始,不断升腾, 直到充斥全身。 当初茅津兵败被俘,硬是被苟政磨了半年,方才投降,由此便可知,苏国的內心是有其骄傲的,这是一个有其道义操守与价值底线的人,有些事, 他是寧死也不为。 另一方面,从两年前茅津之战开始,他就不停地在失败,不停地在后撤,不停地在品尝失利的滋味,虽然他创造了更大价值,来自苟氏上层也充分肯定其功劳,但这种感觉就是不好,极其不爽。 到如今,又是这般,竟至绝地危亡的险境,凭什么!苏国的心头,有一股气。理智让苏国明白,怎样活命的希望更多,但耳畔却仿佛有一道声音, 在劝说他,他还有一个选择。 於是,在天色大亮之前,苏国於东垣城西的野地上,將剩下的士眾召集起来,直接通告他们如今的危险处境,一时间,眾皆譁然,人人大惊,甚至有绝望哀嚎者。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苏国又將他此前所思,包括自己有弃军而走的恶念,也不避讳说了出来,而魔下的苟军士眾见苏国深沉而坦荡,却並没有因此而直接怒骂苏国,只是出奇地镇静地望著他。 在两千多道目光的匯聚下,苏国的腰杆前所未有地坚强与挺直,以一种沉沉的语气,对眾人道来:“唯今之计,我等欲全性命,有三条路可选,某听诸君自决! 其一,就地自守,待氏军至,归降即可,尔等士眾,听命作战,纵然对敌杀伤,想来也不必被斩杀,至多如符氏收容的那些降卒一般,被驱使去攻打河东的城池,但当下保全一条性命,当可无虞。至於本將,有负辅弼將军所託,也定难为氏贼所容,当自侧以谢。 其二,就地解散,诸位弟兄,可分散遁入逃山野,能否避过氏军搜捕, 生死各安天命。倘若幸运弟兄,能够活著躲过兵灾,可出山去关西投奔主行个口h 广中 定会美待。” 说完第二条,注意到很多將士眼神中,已然涌动著什么,苏国深吸一口气,突然拔高声音,坚定道:“至於其三,不欲弃眾,不欲降贼,诸位第兄若有意,还请隨我西进,击破来袭之并州军,闯出一条生路! 并州军一向屏弱,也只会行鼠窃偷袭之事,他们东来,是欲接应氏贼, 夷灭我军,断不会想到,我军仍敢主动出击。 此去,是乃死中求生,某与诸位,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苏国给的三条出路,每一条都说得相当清楚,然而,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也烘托到这个地步,这些隨他从职关血战並一路西撤至此將土弟兄会作何选择,是不言而喻的。 苏国言罢,很快便爆发出一阵高呼:“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第222章 战局 第222章 战局 六月初十,厄口。 炽烈的喊杀声在山径间迴响激盪,隨著把守厄口的几百并州军卒被突破,状若猛虎的苏国部將士,终於一鼓作气,衝出了职关陘口。 背后是层叠的山岭,远方是起伏的沟壑,豌的河谷,甚至能听到些流水声,那是水西流的动静。 在几名部属的陪同下,满身铁血之气的苏国,跨过并州士卒的尸体,踩著鲜血染红的尘土,站到山口,眺望远方,一抹笑意缓缓在他嘴角绽开。 苏国並不是一个富有情趣的人,但此时此刻,脚下一片通途,远方的山塬沟壑之景尽收眼底,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妙。 站在此处,意味著他的决死一击,收穫了成功,並且是大获成功。就如苏国所说的,东进的并州军,並未料到他们会遭到苟军的袭击,由於道途阻隔、交通断绝,南下的诸葛骤军,並不清楚职关的战况究竟如何。 领兵的將领是诸葛部將诸葛覃,並不知苏国的撤离,也不料苟军退至东垣的情况,更不备自己会在进入职关陘不久就遭到来自苏国部將士如狼似虎的衝击。 战斗並没有持续太久,并州军便被击破,散落山岭、深谷,若非顾忌身后的氏军追兵,將之彻底击溃、歼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免耽误时间,在击破诸葛覃之后,苏国迅速集中部落眾,一路著西逃的败兵,往厄口而来。並且,很顺利地沿著溃兵的步伐,攻破山口。 倒不是并州军的山口防御形同虚设,只不过,当诸葛覃败逃归来,他留下的部卒,自然不能將其拒之寨外。而一旦开了口子,溃兵涌入,就再难合上了,並且连厄口本身的防御也被衝散了。 当然,逃到厄口的诸葛覃见败势难挽,也相当果断地打消了据厄口而守的心思,而是不作停歇,直接率眾,继续西逃,往闻喜而去。 追击的苟军將士由此,轻鬆占领本该最难克服的阻碍,获得生机。而这场破釜沉舟式的突击夺路行动,前前后后苟军也只死伤了两百余人,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比想像中的还要顺利。 当苏国那健硕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眾將士眼帘,欢呼声轰然爆发於山口,所有將士,都仿佛卸下了疲惫,不停地將手中的武器举起,眼神中儘是兴奋乃至狂热。 此时,就是一名最普通的士卒,也知道他们求生成功了。前方或许还有敌军,但只要不是被堵在山道內,那就还有转移周旋的余地。 山口的欢呼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在苏国的指挥下,全军將土,就地休整,进食疗伤,还得感谢并州军,厄口这边,不只搭起了一片营寨,虽然简陋,但足可遮风避雨,还有一屯粮料,包括一些药材,这些对苏国部將士来说,都是极其稀缺且宝贵的东西。 一直到暮色降临,厄口方才重新恢復寧静,將土从突破封锁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尽情享用了一顿饱餐后,陆续睡了。 自积关以西,连续的行军、作战,今日从晨曦时起,又几乎跑了一整个白日,六七十里山径的突击、赶逐,到此境地,所有人都已疲惫到了极限, 必须得到休整。 在亲自安排好斥候与岗哨后,苏国的屁股方才得空落地,享用看亲兵送上的餐食。一碗热腾腾的麦粥,加上一块熟羊肉,以当前的境地,已是一顿极其难得的美食了。 厄口的营地內,星星点点,燃著不少篝火,在这漆黑如墨的夏夜,格外见明出然比时出兴寧日一与腐下將也定, 1? 士,至少能得一夜的休息时间。 当面的并州军被打崩溃了,至於后方追击的氏军,他们比起苏国部,又能轻鬆到哪里去呢?伴著柴火不时的进裂,火光闪动不已,昏暗光线映照出的,则是一张张疲惫的沉睡的面孔。 將士们当然可以抓紧时间休息,而身系全军安危的苏国,却不敢放心闭眼,除非获得真正的安全。吃饱喝足之后,苏国方命人將俘虏的两名并州军官押上来,仔细盘问氏军情况与河东战局。 虽然被俘的只是并州军下级军官,对大局所知有限,但也正是从他们嘴中,苏国方得知河东敌我双方的状况,以及河东的战局发展。 至少他確认一点,安邑已然失守,低军大部已然突破河津北上,河东腹地失陷,而苟武退守玉璧城,苟军形势危险..... 而比起这些,诸葛军南渡,驻於闻喜,则显得寻常了,並不是那么出乎意料。於是乎,又一个选择摆在了苏国面前。 依苏国原本的计划,在突破并州军封阻,闯出职关后,是要想办法与苟武会合的。但以眼下河东1危险复杂的形势,他这支孤军残部,纵然能够继续闯过敌军的封锁,前往玉璧城,看起来意义,也不是太大。 以苏国对苟武的了解,既然退至玉璧城,那么必是做好了充分准备,以其智略及將士勇猛,玉璧城之险,绝不是敌眾所能轻易突破的,也用不著他这支残兵去添油加火。 此前,苟武派人传令职关,给的命令相当明確,让苏国撤军,想尽一切办法保全部队,给了他充分的自决权,或许也是因为苟武预见到苏国部可能面临的困境与危险。 而眼下,结合河东战局的发展,以及本部所处环境,苏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求生是第一位的,在此基础上,他还要儘可能地发挥这支军队的作用。 苏国选择,引兵北上! 出了厄口,沿看水入汾水一路往西便是玉璧城,西南方向则是闻喜安邑,而渡水北上,则是去岁苟武大破并州精锐的絳县。 苏国北上,自是打算避实就虚,突入汾东地区,如果行动顺利,那么他们不仅可以摆脱河东的泥潭,还可以从汾东获取军需给养。 同时,大造声势,威胁并州军“永安-平阳-临汾”的后勤补给路线。苏国不信,在后路遭到袭扰的情况下,他还敢安心待在河东。 即便不能直接把诸葛骤军调返,有他在侧后活动,对河东苟军也是一份助力。当视野跳出河东,苏国觉得,天下大可去得,此时的他,十分自信。 当苏国將河东形势以及他的决定向部眾们通报时,得到的是十分肯定的答案,將士们没有丝毫质疑,都坚定地选择追隨他。 再怎么样,北上也是打并州军,而非与那些疯狂的氏贼拼命。得益於张平及其將领们的努力,豪杰辈出的堂堂并州卒眾,竟给人一种“屏兵弱旅”的印象,苟军对其,已然建立了相当大的心理优势。 在取得將士认可之后,翌日清晨,苏国即率眾出厄口,押著七百余俘虏,在所获平阳郡嚮导的引路下,向絳县出发,继续孤军奋战,开闢新战场..: 而在苏国义无反顾北上,將战火烧向平阳郡时,作为此次苟大战主战场的“河东-弘农”,其局势发展,也到最激烈、最焦灼、最关键的阶段。 在关內,即便有所警惕与防备,当关中各地豪强掀起叛乱时,苟政也不得不调兵遣將,集中精力,將雍、秦治下的叛乱剿灭。 而在关中乱事平定之前,对外,苟政仍旧只能选择防御,继续消耗氏军兵力、士气、后勤,等待反击的机会。只不过比之前不同的是,当各路氏军涌入河东郡后,苟军也没有更多后退的余地了。 到六月中旬,苟军在河东一线的防御布置,也彻底调整完毕,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玉璧城,由辅弼將军苟武亲率一万余卒眾驻守,成为苟军钉在河东、威胁氏军侧背的一个战略支点。 而蒲坂,经过一系列的调动、整合,苟政在蒲坂城及渡口,一共驻扎了两万卒眾,而半数的蒲坂苟兵屯在东岸的蒲坂城中。 没错,苟军並没有全部撤到西岸,而是以奋威將军苟旦、神將赵思,率精卒七千,驻於蒲坂城內。此举目的,当然是避免氏军肆无忌惮衝击河防, 组织西渡,威胁苟军的渡口防御,而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苟军反击的一个支点。 即便苟旦与赵思最终守不住蒲坂,在城破之前,也要儘可能拖延时间, 对氏军造成杀伤,挫其锐气。然而,就苟军的这种布置,以及氏军的状况, 不管是玉璧还是蒲坂,包括潼关,这三处又有哪一处能够全力进攻。 三处防御,唯一可能有失的,只有蒲坂,但对於蒲坂防线,苟政的托底布置,还是在河防上。蒲坂渡船只,早被集中到西岸,岸防则有平定了霸城呼延毒之乱的寧远將军苟威驻守,並且潼关一线,调拨五千卒充实之。 更有材官將军、冯翊太守苟范,组织屯民与西迁的河东难民青壮,一旦渡口有危险,也是有充足人手押上去的。对於蒲坂渡,从兵力,到人力,到粮草军械,苟政都做了充分安排。 而在苟军的这种铁壁防守面前,氏军很快就撞得头破血流,在完成对河东的突破后,自健以下的氏军高层,很快就发现,他们再度陷入了一个泥潭..... 潼关这边,在持续进攻了半个月后,上万人的惨重伤亡,不得不让健按捺住他心头的猛虎,下令停止进攻。陈晃的防守,可谓滴水不漏,健对此,是毫无办法。 並且,停止进攻后,健也不敢再退下麟趾原,当初为了登原,他可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因此,健只能在关前与苟军峙的同时,分兵往河东, 宏北政十一號发城取得突破到六月下旬,氏军在河东一线,已经屯有六万余眾,若再加上由诸葛率领的万余并州军残部,河东敌对势力,已有七万余眾。然而,单凭这七万余乌合之眾,就想要突破苟车河防,自是难上加难。 六月十八日,荷雄率领经过重新整备后的两万余氏军步骑,抵达安邑城,在会合洛军及作为盟友的诸葛军后,三方合兵四万,北上玉璧城, 意欲拔除之。 然而,亲眼见识了玉璧城的险恶形势之后,雄立刻回忆起了职关攻防的场景。在职关,他至少还能採取对耗战术,但在玉璧,望著那临水绝壁之上的土城,只能深深的敬畏与无奈,符雄知道,他若遣兵强攻,只能是被动地接受城上苟军的屠杀..:: 望而生畏的荷雄,选择了退却,玉璧城虽然战略意义重大,但毕竟不像职关,阻挡看去路,同时,在弘农陷落的情况下,其对氏军后路的威胁,並不是那么重。 当然,如是完全放任这颗钉子,由其威胁袭扰后方,也是不可能的。最终,荷雄决定,由荷洛率师五千,偕同诸葛骤军,监视玉璧,防止苟武军捣乱,又命梁平老坐镇安邑,负责从河东郡內搜罗丁壮、粮秣。 符雄自领军西进,前去支援蒲坂战事,而由重、雷弱儿、梁安、鱼遵等人率领的氏眾,在从逗津成功渡河后,已然展开了对蒲坂城的进攻。 隨著健增兵以及雄军的到来,並迅速投入到蒲坂城的进攻后,又一场血战爆发了。蒲坂城,並不是什么强关要隘,但在这里,苟双方,都毫无保留,从交手伊始,就是玩命。 低军必须要攻克蒲坂,然后才有整备渡河兵力、船只,向蒲坂西渡发起进攻,的机会。而苟军,则与之相对,绝不让氏军轻易达成目的,兼有杀伤、消耗氏军的任务。 奋威將军苟旦,在桀驁不驯的苟氏亲贵老部之中,他是“名列前茅”的,甚至於,至今他仍以“龙將军”旧人自居。 不过,这类人矛盾乃至割裂的地方,在蒲坂一役,再度展露无疑。当苟氏需要他卖力拼命时,他是没有一点留力、惜命。在近五万氏眾的围攻之下,率眾拼死抵抗,毫无怯懦、退却之心,被伤数处,仍坚决立於城上指挥。 以至於,当秋季到来,而蒲坂城依旧脂然不动,战事又一次陷入僵持, 而胜利的天平,则明显在不断向苟军这边倾斜。 当然,从蒲坂攻伐也可以看出,这个阶段氏军,实则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否则以氏军西征之初的锐气,苟旦是绝难挡住的。 如果说,在攻入河东之前,氏军还有那么一丝放弃与撤退的余地的话, 那么攻入河东郡內,並在蒲坂一番兵之后,氏已是泥足深陷,想退也退不了了.. 第223章 无以为继 第223章 无以为继 但凡战爭之消耗,往往只会比预想中的要大,而绝不会小,而以当前时代的计算及技术手段,面对战爭的复杂,也无法做到详细、准確且全面的庙算与判断。 即便人才辈出、精英齐聚的符氏集团,对战爭的认识、態度,都是相当粗浅的,也很少有真正全面的考量,更多的情况,还是隨机应变。 只不过,等时间进入七月中旬时,对西征的氏將土来说,也已到变无可变,退无可退的境地。荷氏集团自符健以下,都只是咬牙屏气坚持著,不肯鬆懈,因为那口气一旦泄了,便意味看崩溃。 事实上,此次健的西征,已然极富见识、谋略与手段,能率领几十万低军、民眾,千里远征,自夏入秋,坚持三个多月,已是相当不易,也足见氏豪杰们的掌控力与执行力。 但是,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的见识、谋略与努力,都抵不过天时与地利带来的优势,尤其在对手並不蠢钝,相反很精明,很强悍,也很坚韧。 当初,荷健在所辖中原郡县,刮地三尺,涸泽而渔,空竭其军民物力, 方才筹集起西征辐需。西进之后,对沿途郡县,也是同样的办法,像一头恶兽一般吞噬一切,徵调所有可以用做战爭的人物力资源。 在符健等人的筹算之中,他们应该能坚持半年之久,但当战爭真正开始之后,才发现他们的筹算,过於乐观了,也太小看三十余方军民及牲畜的消耗,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数目。 千里远征,仅转运输送之消耗、浪费,就占所蓄辐重之大半,而剩下的,即便符氏集团已经儘可能地省耗节俭,將粮餉物资集中在作战部队上, 依旧远远不足。 真正打起来,別说半年,坚持三个月都难,后勤问题,尤其是军粮问题,始终是符氏集团面临的一个要命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因为他们是一支没有后勤的军队,西征也是一场一波流的军事行动。 而唯一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条,攻入关中,从苟军缴获,从关中郡县括粮,那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此次战略级军事行动的最终目標。 然而,隨著战事的拖延与僵持,关西明明就在一关、一河之隔,这个目標的实现,却日益遥远。来自苟军的坚定防守,正一点一点地將荷氏將士生存的希望给湮灭。 后勤对军队与战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生命线,当选择了不要命地搏杀,却无法取得有效突破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当然会去了命。 鑑於此,健等符氏高层,不是没有挣扎,也想尽了办法。军粮不足, 那就从隨军的流民、部眾嘴里扣,从弘农、河东这些攻占的郡县搜刮,甚至向并州的张平求粮。 然而这三条办法,都只是杯水车薪,並且问题重重。符氏集团的这些军民眾,可不是万眾一心,许多流民眾跟隨健,。一是迫于氏的军事威胁二则为了活命,被健“进关中就食”的美好愿景所吸引。 但是,当承受了巨大痛苦,付出了巨大牺牲,这份愿景非但没有实现, 反而要面临严酷的剥削,被抽调到潼关、蒲坂城下,用作消耗苟军的炮灰. 在中原为了养兵,健肆无忌惮地盘剥充、豫士民,而为了突破苟军的关河防线,又被这一套用在附庸羽翼之下的部眾及流民身上.!... 这是一种相当疯狂且不计后果的做法,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毕竟,一切为了战爭,一切优先满足作战將土。 而后果则是,当氏军豁出一切在潼关与蒲坂与苟军摩战之时,在弘农在洛阳,在那些隨军氏部民眾滯留之地,动盪不断,骚乱频频。 进入七月之后,更直接爆发了反抗符氏的叛乱,作乱军民,尤其是那些被视作二等人的士眾、流民,攻杀氏人,抢夺粮米,甚至有“入关中,投苟公”的呼声。 而符健即便再不顾一切,也不敢罔顾后方发生的叛乱,不得不从前线调兵迴转,乱制暴,这毫无疑问会影响前方战事进展。 由於弘农的坚壁清野工作,徐盛、罗文惠等苟军文武做得相当彻底, 低因粮於敌的计划,只能看眼於河东本地。而河东都在过去的两年间,实则也是饱受战爭的摧残,当然,在苟军掌控期间,民生发展有所兴復,但在苟武一番操作下,能够提供给氏军的资源,实在不多。 並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各县的豪强手里,而这些豪强们,自然不愿意也不可能白白拱手相送。毕竟,如果苟军只是交一些“保护费”,那么氏军的做法,就是连人带骨头渣子,全数吞下。 而氏军,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採取一些相对温和的办法。於是,河东战局,在玉璧相持、蒲坂战的同时,还有一些小规模的“保民抗税”战斗。 没有选择迁徙撤退的河东本地豪强们,大多聚拢附民,坚守堡壁,与氏军的征粮兵顽抗到底。而可以想见的,由於投入征粮的力量不足,氏军的征粮行动,进行得很困难,收效也严重不足。 而比较魔幻的一点,河东官民在春季种植的粟,苟军在战略收缩之时, 並没有大规模的毁坏,因为不管苟政还是苟武,都认为在秋粮成熟之前,可以击败氏军。寇入河东的氏军將士,也得到了严令,不得破坏田亩、庄稼, 毕竟,一旦军粮成疾,那或许就將成为他们救命的口粮..:.: 至於向并州的张平请粮,出於盟友的“道义”,却下令支援了一批军粮,但哪里能够满足氏眾之用,毕竟,他并州也不富裕,这两年多开支糜费也大,遣诸葛骤率军南下配合作战,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隨著潼关及河东战局发展不断传至太原,张平那首鼠两端的秉性又爆发了,他开始后悔了。当初健遣使联络时,说得头头是道,直言入关中如何简单,利益如何巨大,氏也的確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然何曾想到,竟是如此不中用,这么久了,面对苟军防线,居然寸步难进。 於是,当符氏那边,再度遣使向张平请粮时,张平果断拒绝了,甚至开始考虑,如何把诸葛给撤回平阳。 他也是有充分理由的,比如苟军苏国部正在平阳郡內肆虐,纵横抄掠汾东诸县,当地空虚,不能制,甚至已有西渡,威胁并州粮道,情势严重,不可不防。 为保护粮道,当让诸葛驤回师,剿灭苏国贼部,保障粮道畅通之后,再行南下助阵,可谓一举两得..... 就连张平都看出氏军形势的不妙了,论那些符氏精英?然而,对健这样的梟雄来说,最痛苦的,莫过於明明看得清局势,却丧失了改变危局的能力与手段。 入秋之后,氏军粮问题,已越发深重,日益突出,不只是缀於军后的那些流民、部眾了,就是军前,也爆发了不只一次骚乱,虽然都被迅速镇压,並以严酷军法惩治乱兵,震三军,但氏军士气,却已低落到极点。 隨著时间的推移,作为主攻方向的蒲坂,氏军的进攻,也越发乏力,不论符雄等人,如何催逼將士部眾,如何激励士气,乃至亲自披甲上阵攻城, 那座看起来明明不算险要的土城,就是然不动。 甚至於,城內的苟军,竟然还能发起反击。秋七月十二日,沉寂在一片暮气中的三千氏卒,再度扛著竹梯、推著云梯,向蒲坂东门发起进攻,结果只被几轮乱箭便被射退了。 监阵的氏军大將雷弱儿,下令斩杀畏战溃退之卒,意欲逼其攻城,结果就在城下,低卒叛乱,衝击中军。城內的守將苟旦见机,遣將赵思,率领五百精兵出城,踩看早被氏眾户体填平的壕沟,衝击城外氏阵。 结果,氏军大败,赵思所部斩杀两千余氏卒而归,若非符雄见状,亲自率氏族亲军弹压拒战,损失恐怕更大。但是,氏军的虚弱,也暴露无疑,也是从十二日开始,氏军基本停止了对蒲坂城的进攻。 前前后后,连不断被抽调到蒲坂城下的隨军流民在內,荷氏军民眾死了三万多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比之职关的死伤还要惨重,场面还要惨烈,结果还要让人绝望..... 最绝望的,恐怕还得属,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连一座蒲坂城都攻不下, 对蒲坂渡甚至没有造成直接威胁,二十余日间,苟威率眾,只是在蒲坂西岸,默默枕戈待命。 或擂鼓以助其声势,至多,在战况激烈、蒲坂危险时,遣一支部队,渡河东进,从侧翼威胁、牵制氏军,而缺乏制河权的氏军,对西岸苟军根本没有任何制衡的能力,只能任其来去。 当然,当蒲坂显示出其”“坚不可摧”的属性后,作为北路军主师的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思路,比如位於蒲坂北边、汾水西匯大河地界的龙门渡。 那里虽然道远、水急,但河岸较窄,苟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蒲坂,倘若其无备,那么顺利西渡之后,便可顺势调转兵锋,在龙门渡西岸的夏阳南下,绝对是破局之策。 荷雄也的確採取了这个办法,他遣氏酋毛贵率军五千北上汾阴,然而, 毛贵此去,却在汾阴吃了个败仗。玉璧城的苟武,亲自率三千精卒掩进,在汾阴当地豪强的配合下,几乎將其全歼。 苟政西征之时,当地也有不少豪杰、士民从征(被驻扎汾阴的苟旦强行带走,並且很多人都参与了蒲坂防御),再加上薛强投靠苟氏时又带走了一部分,可以说汾阴是河东诸县中,与苟氏集团牵涉较深的了。 而“薛强堡”,也是苟军在河东的一个支点,也极受苟武关注。当毛贵率军北上,其消息很快被汾阴豪杰通报与玉璧,苟武也隨即採取行动。 至於负责监视玉璧城的符洛军,根本做不到有效限制。洛的任务,实在太重了,既要监视,又要保护安邑,还要协助梁平老的征粮行动,甚至要监测诸葛骤军的并州兵...: 而苟武在汾阴击破毛贵军后,也不留恋,迅速东撤,等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在刘异的接应下,顺利退回玉璧城內。 毛贵的惨败,让符雄图谋落空的同时,也进一步打击了氏军的士气,而苟军那边,则进一步加强了夏阳的防御,不过有龙门渡之险,只要不掉以轻心,就很难被突破。 隨著战局的发展,氏的高层们已然意识到,左右战局的,决定他们这些人命运的,已经不在关河一线的血腥攻防,而在关西,在那些响应符氏西进的关中豪强身上。 虽然,把命运寄托在別人身上,本就是一件相当不靠谱的事情。但时局恶化至此,退路已绝的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连地符氏的军民眾,在残酷的战爭压力与生存需要下,都接连爆发出动乱,可想而知,被氏暴虐祸害了一遍的中原,是怎样一副景象。 事实上,在符氏军民眾彻底西进后不久,充豫诸郡,便开始沸反盈天的。饱受凌虐的中原士民,纷纷揭竿而起,攻击符氏留守的部卒,甚至於, 那些“氏军”直接反叛,改换门庭。 到五月之后,中原自成皋以东,就没有氏的旗帜了。诸郡各县,城头纷纷变幻大王旗,为当地的士族、豪强、军阀乃至流民盗贼所陷。 豫州张遇,则趁机“收復”此前被氏攻略的豫州北部地区。而中原豪强,在起事之后的选择,也相当纷乱,投降建康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但也有掛燕旗的,甚至还有继续“追隨”再魏的,倒给同样越发无以为继的冉魏, 带去一点微薄的喜讯。 关东如此,而关西,那些被符健寄予厚望的豪强们,只能说一盘散沙, 不堪一击,在长安与地方苟军的合力之下,被一一击破..... 第224章 攻守易形 第224章 攻守易形 秋老虎仍在肆虐,麟趾原上林木依旧一片苍翠,但那种寂寥悲秋的气氛,已分外浓郁。 潼关,恶臭阵阵的氏军大营,飘扬的“”字大旗,不住地发出哗哗响声,却无法搅动大营內压抑、沉闷的氛围,淒凉、麻木与绝望,几乎深刻地写在每一名氏军將士的脸上。 潼关的攻防,早就陷入停滯了,为了支援河东战场,以及平定后方不断滋生的散乱与反叛,荷健也不得不从潼关大营抽调兵马,到如今,整座大营,只剩下五万兵民了。 再往其他方向抽调兵力,也不敢了,潼关关內的苟军,始终是一大威胁,无法忽视。而这五万人,则抱著一个越发苍白、渺茫的希望,在这里坚持著、等待著。 万一,那高绝奇险的潼关关城,突然洞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向他们微开了呢? 明明是苟军缩守关內,不敢轻出,结果,反倒是他们这些城下之兵,活像一只只困兽,更似一群群野兽,待哺...· 未入七月,潼关氏军大营,就已经有断粮之象了,为了弥补军需,符健甚至临时组织部卒,在山岭间打猎,挖野菜,採摘野果,用以果腹,虽然只是杯水车薪。 军中隨行的牛羊牲畜,包括拉车的驮马,都被吃乾净了,以至於,开始杀战马充飢。值得一提的是,自七月以来,潼关氏军將土,隔两日便能吃上一顿肉脯,说是马肉,不过但凡有经验的,都能察觉其异。 毕竟,潼关氏军中,总计也就几千匹战马,何以马匹没有少太多,而肉脯供应不绝?甚至於呈现一种,粟、麦这样的普通谷粮,都比肉食还要珍稀的景象.:::: 细思极恐的事情,不便多说,但氏军的冷酷与麻木,却由此益彰。世上艰难唯一死,但比死更痛苦的,飢与肚饿。 但不管如何,自从健开始调兵,回师平乱之后,便总能从后方,输送一些粮料上来,对外公布的,也是从叛眾乱民手中夺回的粮肉物资..... 中军大帐內,或许由於许久未有人进出,空气十分浑浊,只有丝缕阳光透进里边,视线相当昏暗。帅案后边,健半个身影藏在阴影之中,脊背算起枯坐著,髮丝凌乱,鬍鬚张扬,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双目中布满的血丝异样猩红,活似一头正在舔敌伤口的凶兽。 一张羊皮製成地图铺在案上,虽然简陋,但爆发在关河一线的苟大战形势,有显著的体现。如果仅从地图上標记的情况来看,氏大军依旧占据强势与主动,兵临城下,而苟军依旧“岌可危”,在潼关、蒲坂一线苦苦挣扎。 然而事实如何,看符健此时的状態便可知。在潼关西边,那个標记著“长安”的位置上,插著一把泛著寒芒的匕首,但即便把长安抠出来,把案上的地图撕碎,受阻於潼关的惨澹现实,也难以改变。 形势恶化至廝,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军中还是族中,已经有不少部属向符健进言,说关河难下,雍秦难归,为免覆没结局,希望符健能及时改弦更张,另谋出路。 但不论何人劝说,都被健断然拒绝,无他,怎么撤?往哪儿撤? 或许把氏族人与一些忠实氏族將士集中起来,脱离大部,或许的確还有逃脱的可能,然若是那样,此番西进功败垂成也就罢了,他符氏乃至整个低族部眾,则將陷入永久的沉沦....: 即便撤了,又往哪儿撤,南下投建康,北上投鲜卑、匈奴?抑或去并州>o 倘若落到这么个结局,他健何必穷兵武,祸尽中原,全师而来?待在中原,善加经营,以待时变,岂不更有前途? 恰如符健滑台誓师时所言,他此来抱有必胜之心,不胜即亡,决意至此,死不悔改!只不过,健有此坚定心志,他的臣属们却未必如此,就是那些本该忠心一致的氏卒將土豪杰,也是一般。 已然歷尽艰险凶恶,已经卖命搏杀过一场,前路既然不得,大伙想要的,只是活命,只是家族子孙的繁衍,而非与符氏一起埋葬在苟军的强关险隘之前。 前者,妻兄强平建言,为健怒斥:参军杜山伯以顿兵坚城,久战不利,建议撤军,被健以惑乱军心为由斩杀;司马段纯劝健撤下麟趾原, 退至湖县休整,又被符健以“居心回测、怀有贰意”杀害....: 连连有重臣大將进言被斥被杀,健魔下,方无人再敢进言。然而,將帅自此却也彻底离心,当健无法代表广大將士的利益,甚至与之相逆,那么结果必然是分崩离析,群起叛逃。 对此危局,以健之见识谋略,他未必不清楚,只不过,他寧死不退。 何况,即便如文臣將校所请,退兵原下,难道时至今日,潼关內的苟军,还能放其大军轻易撤去? 当初,健见关城难克,也曾假作退兵,打算诱苟军出战,但在陈晃的指挥下,依旧坚守不出,任其表演。但现如今,符健就是莫名地篤定,一旦他敢大规模拔营起寨,苟军必然出关追击,届时必败。 待在潼关大营,还能继续维持一个强大的假象,苟军不明己方虚实,或许还不敢妄动。然而一旦露怯,苟军大胆出击,他们这些人,將败亡得更快! “启稟大將军,公子符生领军归来!”亲卫的稟报声,就像一道勾魂索,將健的魂思从深渊中勾了出来。 “让他来见!”健终於动弹了下,沙哑的声音,亦如来自幽冥。 未己,帐幕掀开,更多秋阳的光线涌入帐中,独眼的符生,满身上下縈绕著一股冷酷的气质,走了进来,鬆开挎著的腰刀,郑重拜道:“参见大將军!” “乱贼,都平定了?”看看这个最为勇武的儿子,那年轻的面庞上,儘是被沙场打磨过后的铁血与坚毅,健心有所感,轻声问道。 生道:“弘农县叛眾,我已斩杀五千人,余者悉被逐散,失陷的粮米被夺回一部分,只可惜让那逆贼吕光逃了。另.::.:!末將也带回了几车『肉脯”,食盐不足醃製,当儘快发与各营..... , 前者,弘农县又传来坏讯,当地部眾叛乱,健乃遣生率三千中军亲兵,前往平乱,今日乃归。而弘农的叛乱,又牵扯到另一桩事,那便是吕婆楼被擒於长安。 此前,有消息越过关山,传至氏营,说吕婆楼被擒之后,投降苟政,並將符健对关西的谋划以及联络关中豪强名单,悉数相告,有此依据,苟政方得从容调兵平乱,高效快速斩杀各郡叛贼,使关中之乱难以扩大,动摇关河防线。 这个消息传开后,健自然暴怒,深恨吕氏,当即派人,將军中吕氏將臣,悉数捕杀,又遣人东去流民营,搜捕其他吕氏族人。 结果吕婆楼之子吕光,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见机率领少量族部逃脱。 而弘农氏部流民叛乱,也有反目成仇的吕氏及其他不满荷健刚忆的士民的挑拨。 不过,西进军民中的精壮,大多被符氏兄弟强征至军前,要么为军法所致,要么死在苟军阵前、关下,剩下的,基本以老弱为主。当面对生的剿杀时,很难抵挡,作为叛眾首领之一的吕光则又一次逃掉。 “辛苦了!”对於这个,已能寻常面对生死及黑暗世间惨痛残酷无比诸事的儿子,健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温和,道。 不过,迎著健的目光,符生却眉头一皱,独眼之中儘是凌厉,抱拳沉声道:“大人身为三军主帅,何故如此消沉?末將敢请率军,再攻潼关,若不下,请斩我头!” 符生的请命,让符健呆了下,但见他无所畏惧的年轻面庞,轻轻地摇摇头,收起了平日的刻板,道:“吾儿勇气可嘉,然潼关天险绝壁,非汝所能克服!” 对此,生面露不服,道:“大人,眼下军中,流言四起,士心不定, 形势大为不利,若不加以纠正,早晚必不战自溃!” 深吸一口气后,生严肃道:“我虽不才,愿为三军表率出战,若得侥倖拼杀克城,破关而入,则直下关中,危机立解。若不克,请以此头颅,激励眾心!” 生掷地有声,那一副慨然之態,让荷健既惊且喜,一抹红潮出现在他面庞。然而,在短暂的激动之后,健终是摇头道:“吾儿有此志气,可见我家,后继有人!” 说著,健站起身来,在符生异的眼神中,把著他的肩膀,几乎以一种请求的语气,说道:1“吾儿当谨记一事,倘有变故,莫作匹夫之勇,当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將来。 我中军三千甲士,从此便听你指挥,明日即走,移驻湖县,將我氏子弟聚拢。记住,保护好兄弟族人,延续我符氏血脉..:.: 健这番话,更似託付后事一般,生虽然年轻,却能感受到那份託付之重,迎著父亲那郑重乃至希切的目光,不由红著眼晴,重重点头:“诺!” 永和七年,七月既望,一面巨大而崭新的“苟”旗插在潼关关头,与之相呼应的,是一面写著“都督雍秦诸军事”的旗蠢,显然,关中之主、略阳郡公,那个力阻氏军、屠杀数以万计氏眾的大魔头,驾临潼关了。 苟政亲临潼关阵前,这显然是个强烈的信號,这意味著关中乱事已平, 意味著关中苟军终於可以全力东进应对符氏挑战,也意味著来自苟军的反击,即將开始。 5 而主公亲至,对潼关的苟军將士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激励与鼓舞, 士气大振。过去的三个多月,虽然依託潼关坚实的防御,牢牢地將氏军挡在关下,但关內苟军將士可一点也不轻鬆。 尤其是精神上的压力,毕竟氏的声势的確搞得很大,很难嘘人,河东的突破,关前的血战,无不挑动著苟军將士的神经。 另一方面,陈晃採取的龟缩防守,虽然能挡住氏军兵锋,但对守备將土的军心士气,实则也是一种压制,並不可避免会造成一定的打击。 任谁也不可能,让所有將土,都能纵览全局,都能透过表面看清局势发展的脉络,从而始终保持一颗寻常心。就是关內的將领们,对陈晃的战法, 也多有不满。 尤其是虎威將军弓蛀、虎费將军苟须这二人,虽然如今二者依旧相看两厌,但在对潼关战事的態度上,却出奇的一致。他们早就受够了缩守防御、 关门闭战,也早就提出,该开门溺战,主动出击,一举破敌。就是一向有儒將风范的罗文惠,也认为,氏军锐气已消,兵疲粮尽,可以寻机破之。 对这些声音,被苟政委为討贼大都督、总领潼关诸军的陈晃,全部选择压制,当然,也因有苟政的大令在上头压看,方使弓蛀、苟须等將忍耐。 陈晃与將领们不同,他没有足镇压诸將的身份与功绩,当其职位之时也只能遵从长安的军令,將工作中心放在军事任务上,至於军心將意如何, 实在无法全面兼顾。 对於潼关的这些情况,苟政虽处长安,但也洞若观火,因此,他到潼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从长安带来的粮面、酒肉(正经鸡鸭鱼羊)分遣诸营,搞劳诸军,士心由此大悦,那些堆积、压抑了三个多月的负面情绪,也由缓释。 潼关,在时隔两年半后,再度迎来苟政的光临。对於这个自己事业真正的起点,苟政还是很有几分感慨的,当初“潼关之夜”的刀光剑影,依稀在脑海中闪现,“杀梁导、夺潼关”的呼声似乎仍在耳边迴响.:::: 当然,苟政此来,可不是追忆往昔崢嶸的,他要在此地,完成事业更上层楼的突破。 王霸之基,由此真正奠定! 第225章 苻健败亡 第225章 苻健败亡 镇將府的厅堂,对苟政来说已经格外拥挤了,几十名苟军文武將校,將之塞得满满当当的,也基本只有重要僚臣及高级將领,方在堂內有一席之地,余者只能排到堂外,甚至顺看台阶站到堂前小校场上.::: 比起两年半前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如今的苟氏集团,的確是成气候了。 这济济一堂、人才齐聚的场面,苟政观之固然欣喜,置身其间的文武臣属们,又何尝不感到振奋。 比起死气沉沉的氏军大营,潼关城內的苟军將士,显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大抵也是文武僚臣们信心之所在。 大马金刀地坐在堂案后,眾人参拜,动作整齐,气势十足,连声音中都透著自信与兴奋。居高临下,环视一圈,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苟政嘴角微带笑意,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说道:“诸位,决战之机已至!而今氏贼师老兵疲,粮困人乏,合该我军出击,破敌由此而始!” “主公,將士们早不耐死守,正欲杀敌建功,但请下令,末將愿为前锋,率部破贼!”弓蚝闻战则喜,满脸雀跃,立刻附和道。 而一旁,虎费將军苟须自不甘落后,也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紧跟看道:“氏贼营垒布置还算周全,哪有用骑兵衝击坚垒的,这攻坚拔寨,还得靠我步军勇士。 主公,我归义(右)营將士,苦等多时,正为主公效死,这先锋之任, 舍末將其谁?” 有弓蚝、苟须二人牵头,其余各將,也纷纷发言,说法不一,但都一个態度,愿为苟公马首是瞻,效死力破敌,就连当了几个月“缩头乌龟”的陈晃,也表示愿军出击而见诸將这副向战的模样,苟政自然心情极佳,抬手扬了扬,以示安抚,而后说道:“诸位敢战之志、向战之心,孤深为感动!有將士如此, 何愁氏贼不破,关河不寧!” 顿了下,苟政声调快速拔高,正色道:“散帐之后,尔等各回本部,务必將孤破贼之志,给每一名將士弟兄传达清楚。 而后整备器械,厉兵秣马,枕戈以待,隨时出击。孤要求尔等,只要命令下达,便当率眾出战,锐意进取,勇往直前,击破氏贼,还我关河寧定, 还我关中父老一片安寧!” “诺!”苟政言落,在场臣属,不论文武,人皆振奋,齐声拜道。 將领们斗志昂扬,鱼贯而出,各归其营,备战励士。苟政的高级幕僚们,则被留下,做一进步的破敌运筹。 “程宪!”苟政看向通事程宪。 “在!”已经成为苟政心腹直臣的程宪,立刻起身,恭敬拜道。 “你的刀笔不错,代孤写一封劝降信,要以情入理,至真至城,而后誉抄百份,遣骑卒出关,射往氏营!”苟政吩咐道。 “诺!”程宪应道。自加入苟政魔下,程宪也算饱经磨礪,如今一举一动,都颇具干练之风。 “明公攻心计出,氏军或可不战自溃也!”一旁,从事王墮发言道,老脸上带有明显的讚嘆之色。 或许是怕苟政这个新主误会,此时王墮这老儿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效力荷氏多年的感情。 “符健其人,心志颇坚,是断不会投降的。劝降之书,只是给其魔下的高强士记时產片行千又偏头看向阵晃:“文明,从明日开始,命关上將士,轮番对外高呼劝降,动摇其心!” 陈晃应声,略一思索,又请示道:(“主公,不知该喊些什么?”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道:“当此之时,说再多,都是徒费口舌。就喊八个字:『只诛符健,降者无罪』!” “诺!” 看看这个素来稳重、踏实的爱將,苟政面上露出笑容,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这段时间,文明辛苦了,也受委屈了,孤心中皆有数,待破了氏军,凯旋长安之后,必有厚报!” 听苟政这么说,陈晃赶忙起身,拱手表示道:“主公言重了!主公以大事相托,末將只当悉心竭力,尽其职责,岂虑其他,更不图回报..... 苟政轻轻一笑,这等场面话,听听即可,不过陈晃的態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舒出一口气,苟政又偏头看向他的军师薛强,说道:“眼下,各方面的消息情报都表明,氏军形势危急,难以久持。然而,何时出兵,孤心中尚存一丝疑虑,威明可有见教?” 闻问,薛强的回答相当坚定,严肃道:“明公不必犹豫,不论攻心之计成效如何,只待关內各军整备完毕,即可发兵出关。此时之氏贼,战则必胜之,若有迟疑,反生佗变!” 事实上,出兵之事,苟政心中早有定议,他此来自不是继续与氏对峙的,只不过有薛强这番话,他的信心更足罢了。 即便是苟政,也同样有关心则切的时候,比如此时,一想起彻底击败氏军,並將符氏集团下属的军民併吞,他就难免激动,那几乎是一座人才宝库,能够对苟氏集团形成良好的补充。 在这样可以期待的收益面前,苟政也难心如止水,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毅然决然,拍板道:“就如威明所言,十九日,开关出击!” 当潼关城內,苟军將士在苟政的激励下,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出击时,距离关城不算远的氏军大营內,形势则更加恶化了。 苟政抵达潼关的消息,对氏军上下將士,则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是此时苟政的威势有多强,只不过他领兵亲至释放信號过於强烈。 而隨看苟政的两项攻心之计配合看使出,更给潼关氏军造成轩然大波。 那些劝降书信,即便被符健强行收缴,但劝降的內容,却在潼关氏军的將领中广为流传。 在劝降书上,程宪的行文,相当朴实,就强调一点,他们都是出身雍、 秦的豪杰。苟军、氏军,关上、关下,盖出同源,本该为父老兄弟,却因个人之野望,而同室操戈,血流成河,殊为不值。盼氏军豪杰,及时醒悟,脱离符贼,率眾来归,苟公必开门迎之,云云。 程宪的文字,就像一个个鉤子,深深地扎入氏军豪杰们的心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並深深地牵动著他们的心,叛逃之心。 至於来自潼关城头苟军將士不间断的高呼,则是健怎么都抵挡不住的,除非他能把全军上下的耳朵都给塞住,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潼关氏军大营,由此骚动。 苟政本欲多给关內將士几日准备时间,毕竟从防御模式调整到进攻模式,还是需要一定过渡,但形势之变化,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比他预期的还要乐观。 就在十七日,苟政攻心之计划开始当日,氏营之中,便有部眾,受不了长时间以来的压迫,为苟军的招降所诱导,越营逾柵,欲投潼关。 当然,结果是失败的,“青天白日,迅速为氏军巡哨所察,荷健闻之大怒,立刻遣亲兵阻之,將数百逃亡士卒,全部斩杀,三军震。 但可以想见的是,到了这个关头,再残酷的手段,再严厉的措施,都无法压制氏军將士的愤怒乃至仇恨了。镇压只是一时,当夜幕降临之后,汹涌的暗流开始在氏军大营內爆发了。 此时的氏军大营,就像是一堆乾柴,只需一点小火星,便能彻底引爆。 而动乱,就发生在最靠近潼关的南大营,从南营开始,波及整座氏军大营的营啸开始。 低军將土的愤怒,就像潮水一般喷涌而出,疯狂地发泄到他们的同僚、 袍泽乃至族亲身上,被引爆的愤怒,让他们彻底化做一头凶兽,残杀、吞噬著他们所能触及的一切。 在全营大乱的时,健依旧做看最后的努力,他亲自披掛上阵,率领中军將士,镇压那些衝击中军的乱兵,意欲平復乱象。 但这种努力,註定是苍白无力的,到最后,別说镇压乱兵、平定营啸, 健的中军也隨之大乱,被衝散,被裹挟,然后陷入一场彻底的自相残杀的狂欢.: 而健本人,也亡於乱军之中。 低营的大乱,搅了苟政的美梦,当他於平旦时分,登临潼关城头,隔著数里,也能感受到氏营中的混乱、喧囂与狂躁。 那灌耳的啸声,冲天的火光,成功將苟政的美梦照进了现实。虽然来得意外,但这样的良机,苟政岂能不把握住,於是,隨著一声令下,厚重的潼关城门在时隔数月后第一次彻底洞开,伴看苟军將土兴奋而高昂的喊杀声, 全军出击。 由於事起突然,苟政甚至来不及进行一场统筹的出击安排,只是让诸军各营,集中兵力,然后出关击敌。命令就两个字一一进攻,直到將关城下的低军彻底歼灭。 而苟军的出击,事实上只是对氏营的动乱,做一个收尾乃至善后。当天光微亮,苟军各营將士冲入氏营时,根本没有遭遇什么有效的抵抗,所及之处,一片雌伏。 数万氏军,面对化身“天兵”的苟军將士,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勇气,大多选择投降。当然,顽固分子还是有的,被杀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比起苟军造成的微不足道的杀伤,营啸內乱才是造成氏军士眾死伤的主要因素,互相攻击、践踏而亡者,一时绝难计数。 当然,大乱之际,还有不少氏眾在其將校、首领的率领下,脱离混乱, 向麟趾原下逃亡。在通过黄巷坂,这条羊肠小道般上下台塬的唯一通道时, 为了爭抢道路,因拥挤、攻击跌落绝壁、坠入大河而亡者,数以千计。 七月十八日午后,除了少量追剿残余的战斗之外,潼关战役,已基本宣告结束。这一仗,对苟军来说,打得过於轻鬆,胜得过於迅速,尤其与此前艰苦的兵形成鲜明对比。 基本上,將士们往上一衝,无心抵抗的氏眾便弃械投降,恭敬顺从之像,毫无此前的凶狠与残暴。即便有不识时务者,也很快淹没在苟军的绞杀之中。 战后,很多將领都向苟政表示,这一仗打得没滋没味的,尤其是弓蛀, 完全不需展示他的勇武,大股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不过,身为人主的苟政,对於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情况,却是喜闻乐见。或许没有一场天雷勾地火般的对战,让这场战役少了几分传奇性, 然而对苟政来说,他需要的正是稳稳地將胜利收入囊中,代价越小越好。 毕竟,为了应对这一次氏入寇,苟政又一次將关中掏空了,辛苦一年积赞,全部搭在內乱外患的军事斗爭上,来自雍、秦各郡豪强的叛乱,对地方的生產恢復,又一次造成严重毁伤。 更为关键的,苟政苦心孤诣方才营造的休养发展,遭到严重破坏,他致力於的建制约法,也再一次滯后...·· 不过,危与机从来都是相对的,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收益也是相当显著的。隨著此次战事的发展,苟政已经將此次苟符大战当成一次“肇基之战”来对待。 消灭、吞併氏,固然是战略目標之一,但与之相比,更为重要的,则是借著此次机会,对关中、对苟氏集团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清理与整合。 而这一点,在潼关战役结束的当下,成效已然足够显著。对雍、秦,苟政消灭了三十余家叛乱豪右,这是对地方势力一次名正言顺的清理,对统治隱患的大清洗,尤其关中治下的氏、羌族部,更是遭到了严重打击。 对苟氏集团里內部,此前维繫了两年多的军政格局,尤其是军队设置, 基本被打破,临战期间,苟政进行了相当频繁的调动、整编,完成了一次相当彻底集权。 而这一切,对於苟任政权在关中地区的建立丑巩固,效苦值积极而深刻的。可封预期的,当此次大战结束,苟政再想依照他的意志,对苟任集团关中郡县进行改革、兴復时,阻力將会前所未有的小。 苟任集团也將由此完成真正的蜕变,对苟政本人,也伍一次心气丑意志的巨大提升,连如此疯狂的符氏他都扛住了,今后他將不再惧怕任何其他挑战。 包括那位正蛰伏荆州、观时待进的桓公,毕竟,桓温再强悍,他也没法蜻到如符健这般疯狂、彻底,不遗余力。 而挺过这样一场考验过后,今后苟政再面对危机时,关中的豪且们,也绝对不敢再轻易选边站队了,这也值苟任真正立足关中的体现。 总之,收穫不菲,意义重大! 第226章 胜利的滋味 第226章 胜利的滋味 秋暉朗曜,给麟趾原披上了一件绚丽的外衣,苟政以征服者的身份,履足氏军大营。只可惜,满目的疮、遍地的血色,以及空气中瀰漫看的无孔不入的臭气,破坏了这夕暉光景的美好。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苟政那愉悦的心情,再没有比胜利更为甘甜的果实了。也是在彻底击破氏军之后,那些原本隱蔽于氏营中的真实状况,方一点一点暴露出来,而那些残酷的、恐怖的事项,就是苟政听了,也如冷水浇头,惊悚不已。 低军粮匱,真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难怪潼关氏军崩溃得如此彻底。 到傍晚时分,潼关关前的战场都基本打扫完毕了,事实上,氏军大营內,除了一些破铜烂铁之外,並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但这些,仍然被视作重要资源,由苟侍所率辐重兵民,悉数收捡集中起来。不管是残枪断剑,抑或流失卷刃,经过修,总是能够利用起来的。氏军穷困可怜至极,苟军也同样不富裕。 对苟军將士来说,真正值得哄抢的,大抵是氏营中的战马、甲胃了,数量或许不多,且马瘦毛长,申败盔残,仍是宝贝。 另外则是氏军俘虏了,早在十六日,苟政便提前给诸军將土打好了预防针,此番战役论功,除了个人表现之外,还要看集体功劳,不只看斩首多少,还要看突破、歼灭等作战价值,包括俘虏多少..::: 而仅在潼关关外,各营將士便是俘虏了三万余氏眾,即便经过残酷的消耗、连续的抽调,依旧以青壮年居多。也得益于氏军降卒们的积极配合,使苟军的善后收拾工作十分顺利。 原本,苟政是打算就地利用,將降卒们安置在氏营之中,虽然因营乱焚毁了一大半,但临时宿夜,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投降的氏军,却纷纷表示,寧肯到潼关城下席地幕天,不愿意再待在那充满腐臭味的氏营。察此舆情,苟政宽仁地同意了,让他们就地取材,於关前暂宿,等候下一步安排,当然必要的监督与管理是少不了的。 当苟政下令,从关內调拨一批粮米出仓,於关前开设粥场救济降卒后潼关城下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氏军降眾,为痛哭流涕者,不可胜数。 当粟麦煮熟的香气瀰漫在潼关的空气之中,苟政立於关头,听著关外如潮的“苟公万岁”之声,不由手往外指,道:”“降眾呼声若此,可惧其反覆?” 陪同在苟政身边的僚臣们表情各异,但大多显得轻鬆、愉悦,从事朱彤,袍袖一提,作揖道:,“主公对彼等既有活命之德,又有解飢之恩,彼等怎能不感恩戴德。恭喜主公,此战之后,又將收穫数方忠勇之精兵猛土。 健以残忍暴虐遥凶,主公行仁义王道之军,战而胜之,既孚人望,盖属天命,自当无往而不利..:: ”3 朱彤一番彩虹屁,夸得苟政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此人能在投靠不到一年的时间內,身苟政的高级幕僚行列,除了非凡才情之外,也正是这样的“热情”与“真诚”。 朱彤是从来不吝嗇表达自己的意见、態度以及情绪,比起识高略大,但孤傲矜持的薛强,朱膨这样的臣子,也显然要更得苟政欢心。 当夜幕彻底笼罩於天地,潼关城內外皆已被灯火所覆盖,不过,城外显然要暗淡些,也要消沉些,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失败者。 唯一值得慰藉的,大抵是仁慈苟公赐下一碗热粥,可以稍解飢谨,並且,接下来的一夜,他们可以了稍稍舒缓神经,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关城下,依旧有小股苟军部队陆续带著缴获与俘虏归来,他们是追击较远的將土,城门也不断隨之开启,倒是辛苦了绞索启门的力士。 至於城內,则是一片沸腾的喧囂,在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之中,搞军活动已然开展。 镇將府內,苟政安居帅案,形容舒展,笑吟吟地听取著將领们的收穫与总结,这是一个表功的过程,整个场面喜庆而融洽。 “贼酋符健的下落可曾找到?”苟政问道。 眾將的兴奋头有所回落,面面相,最后由作为“前敌总指挥”的陈晃起身票道:“票主公,据降卒传言,氏营大乱之时,荷健亲率中军精锐平乱,乱未止,而部卒溃散,健亦失陷乱军之中。有人看到健为流矢所害,但清理战场时,未见踪跡...:. 听其言,苟政稍作思考,抬手摆了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区区氏酋,不值一提,或许已被踩得面目全非,不值得再多费精神,传令下去,不用再找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诺!” 一旁,忠武將军孟淳满面笑容,奏道:“主公,健虽然不知下落,但其子符靚首级却为我將士所获。那贼子,也甚是骄悍,寧死不降,授首之前,还杀伤我四名部卒..... ”9 “这却得给孟將军再记一功!”闻之,苟政轻笑道主簿杨间此番也隨侍军前,並与几名公府属吏、军更负责军功簿登记事务,此时闻言,也是满面风光,笑应道:“诺!” “多谢主公!”孟淳见状,甚是开怀,拜谢道。 收回目光,苟政又慢悠悠道:“孤听闻,健膝下子嗣甚多,但唯长子、三子生最具雄才,荷歿於枋头之乱,荷生虽则年少,然自交战以来,屡有建树,害我不少將士,此人现在何处?” 闻问,陈晃稟道:“据闻,数日之前,符健曾以精卒三千付符生,由其率领,退屯湖县,另外,符氏子孙及其亲近氏豪,亦多屯於湖县.....· 九看起来,健也並非全然抱有身死族灭之志,此为后续之策了!”苟政呢喃了句,眼神陡然冷酷,语气森然地做出指示:“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湖县氏贼余孽,必须从速剿除,以防他日之患!” 陈晃又拱手稟道:“虎威弓將军,业已率果骑將士东进,追歼氏贼!” 经过不断的整编、扩充,弓蚝所率果骑营,已达三千骑,几占长安苟氏骑卒的四成,又是弓蚝这么个绝世悍將统率,可谓精锐中的精锐,骨干中的骨干。 到如今,其独立作战的能力,也大大提高。因此,苟政听了,不由洒然笑道:“我道怎么不见弓蚝,他的建功之心,却是如此急切!” 笑容微敛,语气一转,苟政紧跟著又道:“弓蚝虽勇,然急求则容易冒险,冒险难防意外。罗文惠、徐成!” “末將在!”苟政话音方落,此前在陕城之战中结下厚谊的两名將领立刻出列拜道。 “明日你二人,率破军营出击,会合弓蚝,歼灭弘农氏贼余孽,而后一路向东,將失地都给孤夺回来!”苟政冷冷道。 “诺!”二人皆肃然。 不过,罗文惠眼神中闪过一抹的思虑,拱手请示道:“主公,潼关一役,河南氏军自是一败涂地,纵有少许余孽,也绝难对我军造成多少阻碍。 末將等东进,莫说弘农,就是伊洛,亦可传而定,再入中原,也不无可能。因而,还请主公示下,此番进兵,当以何时何地收兵为宜...... e 闻问,苟政顿时眉毛上扬,看看罗文惠那沉静的模样,说道:“文惠既出此言,想来是有所考量的,不妨直言!” 见状,罗文惠当即坦言道:“以末將愚见,金墉、成皋,皆为河洛强关,据之可战可守,若得机会,还是不当放弃!” 说著,罗文惠拱手郑重拜道:“前者东出,河南得而復失,损兵折將, 末將深以为耻。如今,若主公不以末將愚鲁,愿为主公守之!” 罗文惠所请,不免引发苟政的疑思。罗文惠的考量,苟政自然能够理解,他所顾虑的还是那一点,怕力有不足,怕影响到关中的巩固兴復战略。 然而,时移势易,既定战略也未尝不可以做些微调,机会既然摆在面前了,岂能自缚手脚,坐视流失?当脑海中浮现如此念头时,苟政对於此事的倾向,也很明显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表態,而是问薛强、朱彤等臣:“罗將军所请, 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迎著苟政的目光,朱彤率先表示道:“洛阳,天下中枢,进可攻,退可守,主公不可轻易言弃!” 薛强想了想,也附和道:“前者东出,明公得民十万而还,皆因伊洛在手,东西交通。明公如欲进取天下,河洛之地,早晚必取之!” 当苟政的目光投来,王墮也表示道:“今河北未平,中原骚乱,晋廷北伐方兴,眼下是明公干预关东局势最好的时机,而欲叩问关东,必有河洛为依託..::::” 三个最重要的军事谋臣,持相似意见,苟政再无疑虑,微微提了口气, 而后看著罗文惠,郑重其事道:“那便一路打到水!” “遵令!”闻言,罗文惠精神大振,重重抱拳。 既然提到了对河南战事的计划安排,顺带看,苟政对苟军的下一步作战计划,也直接明確下来。环视一圈,郑重道:“潼关之围虽解,符氏大败, 然河东氏贼,肆虐郡县,害我士民,依旧猖獗,正需我军长驱以破之。 传孤命令,振武將军陈晃,虎责將军苟须,忠武將军孟淳,明日你三人即率本部东进,收復河津,而后北渡大河,配合河东之师,围剿蒲坂氏贼!” 被点到的三將,迅速出列,面色肃然地拜道:“诺!” 事实上,比起潼关的健军,蒲坂的符雄军,实则要更加难缠,不只是因为荷雄更出眾的军事指挥才干,也因为河东背靠并州,基础条件更好,同时,为了从蒲坂突破,健也不断从河南抽调兵马北上。 以至於,潼关前的氏军,屏弱得不战自溃,而河东境內的氏军,则是精英齐聚,豪杰云集。不过,健既已被破,河东雄又能支撑几时呢? 且不提苟政在河南弘农的布置,仅在河东,在蒲坂周遭,一个合围圈, 已然形成。当然,即便敌军已然成为困兽,苟政依旧不敢大意,生怕一个疏忽,便被反咬一口。 而念及河东的局势,苟政的眉头又下意识地起,苟武等人,应当已然行动起来了吧!雄又当作何应对? 但不管如何,苟军大势已成,低军败局难挽,这已是不爭的事实。到此时,唯一的问题,只是过程如何,能否如潼关这边这般轻鬆,能否將河东氏军也一锅烩? 毕竟,比起潼关这边,河东方向,经过数月的持,苟军布置的兵力、 將士体力士气等方面,都不如潼关这边,而面对的敌人,则要更加难缠。 隱忧间,陈晃再度拱手,稟报一事:“主公,氏军俘虏中,除了氏、羌豪强之外,另有一些关西豪右,彼等意欲求见主公,以输忠诚......” 闻讯,苟政嘴角下意识地掠起一道弧度,悠悠然道:“先將彼等安置下来,勿要折辱,待孤平了河东,剿尽贼寇,再作区处!” 顿了顿,苟政又抬眼看向王墮,道:“王先生,这受降豪强之中,恐怕不乏故人旧友吧!前者,让你联络,多有犹疑、顾忌,今日形势已然大定, 烦请先生代孤,前往探视,略事安抚!” “遵命!”王墮当即应道。 王墮自没有拒绝的道理,甚至乐意之至,毕竟,如果能够將这一批西归豪右吸收进苟氏集团,对他们这些贴著“符氏”標籤的西归派来说,也是一种增强。 而苟政在交待完之后,忽地面露讶然,目光急转向陈晃,见到的还是一副沉稳、恭谨的姿態。念及他统筹诸军事,而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心下讚赏,嘴上也感慨道:“陈文明,將帅之英也!” 面对苟政这突来的盛讚,陈晃习惯性地表示谦虚,其他文武,则忍不住以好奇、审视的目光投向陈晃,如薛强、朱彤者,皆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收回心绪,苟政又以一种严重的口吻,吩咐道:“潼关兵,死者以方计,户横遍野,未有收拾,以致恶臭漫天,此极易激发疾疫。 因此,从明日开始,將双方將士遗骸悉数收拢,集中焚毁,另,从今日起,將士饮水,务必饮烧沸的清水,不得图省便,饮凉水、浊水,也不要捨不得柴火,军辐营给孤备足燃料! 记住,此令乃是军令,敢有违者,以军法处置! “诺!”虽然在场將领,多有不以为然之態,但见苟政如此严厉,也只能恭敬应和著。 “最后一事!”环视一圈,见眾皆肃然,苟政又突然绽开笑容:“今日大破氏贼,取得完胜,眾將士作战辛苦,功勋卓著,可好生放鬆庆祝一番!奶” 此言落,那种严肃的氛围顿时被打破,眾將哄然而笑,堂间很快便再度热闹起来.:::: 第227章 邓羌扬名 第227章 邓羌扬名 符健的尸体是在第二日,对潼关战场进行进一步清理时被发现的,在氏营以北两里,几乎挨著黄巷坂,似乎在最后的时刻,健还是有夺路东逃的举动。 而如果不是健身上的佩玉与那具特製的头盔,他最后的结局或许是和散布於野地间的那些无名尸骨一般,被集中焚毁。 当然,苟政焚尸的决策,还是引发了不少爭议与波澜,也是从潼关开始,围绕著苟政开始有这样的流言:凡与苟公作对者,击破之后,將被挫骨扬灰,尸骨难存,魂灵不息· 至於健的户身,则继续发挥看应有的作用,虽然已经有所腐败,但被苟政下令研下头颅,进行紧急的醃製处理,然后飞马发往河东。用苟政的话说,低酋首级,能抵十万大军. 在苟政於潼关大破符健军,横扫河南,並调兵遣將北击河东时,在河东,苟军针对北路氏军的军事反击行动,实则已然次序展开。 蒲坂西渡头,早已收到命令的寧远將军苟威,数度遣兵东渡进攻。此一次,可不比当初牵制、协防蒲坂的渡河,在苟威率领下,河西苟军將士也开始真正展露其意志及锋芒。 苟威收到的命令,只是不惜一切代价,配合苟旦军,牵制雄军,勿使低军脱逃,为大军的合围创造机会、爭取时间。 但苟將军,胃口更大,锐气更盛,他是想要渡河破贼。只不过,河西將士比起其他各路苟军,在军事素质与將校人才方面,总是要弱上不少的,除了苟威下属的三千卒,其他多为二线部队,承担二线作战任务。 因此,即便苟威使出浑身解数,劝励將土,大胆突击,英勇作战,在符雄的严防死守之下,也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反而在东岸氏军的打击下, 折兵近千。 不过,牵制蒲坂氏军的效果,一定程度上,还是实现了的。 但显然,河西苟军的突然行动,蒲坂城苟军的蠢蠢欲动,其中显露出的强烈的进攻意愿,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號一一来自苟军的反击开始了。 对於这一点,不管是雄,还是北路氏军中的精英们,都有或深或浅的认识。然而,当为局势倍感忧虑的氏、夏豪杰们,如梁安、雷弱儿、鱼遵等,向符雄提出,形势危,不可久顿敌城之下,希望他能及时后撤,以保全兵马,雄的態度却是沉默。 面对眾人所请,雄实则相当犹豫且挣扎,一方面,他对军情兵势,也有深刻的理解,他明白眾將提议的正確性,也知晓局面之不利,形势之危险,但是贸然撤军,也绝不可取。 除了最直接的军事因素外,健那边,也不得不虑,在涉及到重大转折的决策事宜上,没有健明確指令,符雄也不敢擅作主张。 苟氏守关中,在於一个“关河一体”,缺一不可。荷氏进攻,也是同样的道理,南北两路並进,但凡一路有失,那么另一路必然独木难支,尤其在荷氏大军已然深抵关河防线,与苟军“亲密”接触、纠缠的情况下.:::, 此情此势,雄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撤军,那么必陷南路的健军於地危亡之境。符雄心存大局,知成败得失,讲兄弟情谊,但战场上,也正因为这些顾虑与迟疑,往往招致更为惨重的损失。 在苟军发动全面反击的时候,雄所做大抵只有两件事,一方面坚持钉在蒲坂,打破苟威军东渡大河的图谋;另一方面则派人往潼关,向符健示警,並以军情时局不利,劝其改弦更张,暂时放弃西进战略。 然而,荷雄的使者未至潼关,健已然兵败身死。在此之前,雄只能在煎熬与压抑之中,眼睁睁看著危机步步深重,形势加速恶化...... 等健兵败的消息北传,雄自然再无疑虑,在封锁潼关战报消息的同时,果断安排后撤事宜,蒲坂的氏军,在停止强攻蒲坂城之后,再一次全面动员起来。 然,耽搁虽只三两日时间,却让雄错过了最后从容抽身的机会。到二十日前后,北路氏军別说安全撤出河东了,能否顺利摆脱蒲坂,都是一个大问题。 以蒲坂为中心,苟政已然构建了一个大圈套,將之困在里面。除了苟威、苟旦两军的拼死牵制,苟政还为河东氏军准备了一个“惊喜”。 在北面的夏阳县,龙门渡,当初雄尝试出奇兵破河防的地方地,一支六千人规模的精锐步骑,从此从容东渡。 领军將领为镇军將军郑权、建武將军邓羌,而二者所率部队,则由正儿八经的苟政亲军一一驍骑营、破军营组成。这毫无疑问,是苟政对荷雄军的一手杀招。 郑权与破军营的情况自不用多说,一个亲兵营督出身,一个最早由苟政亲自组建的苟氏中军,驍骑营的来歷与战绩也同样扎实,堪称苟军骑兵发展之萌芽。 至於邓羌,这显然是一个地值得细说的人物,哪怕不提“歷史战绩”, 仅在当下的苟氏集团內部,他也是个“冥想將领”。其崛起之突然,上位之迅速,似乎只在最近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但让人印象深刻,目不暇接。 前者,关中豪强连叛,胡酋胡阳赤起兵於司竹,祸起终南,长安震动。 为解除长安侧翼之安全,保障作为统治核心的京兆地区的稳定,苟政出人意料地启用邓羌这个大舅子。 当时苟政给邓羌派的军队,就三千余人,也並不非是苟氏老卒,一部分是邓羌自安定带来的部曲、义勇,一部分则是入关中以来收编的在长安大营受训的关中豪强部曲精壮,从纪律、组织、凝聚力乃至装备上,都是大有不足的,驳杂的成分,也致其战力不定。 然邓羌何人,即便所率兵眾並不是那么精悍,也非区区胡阳赤所能抵挡。尤其是,当平叛苟军来袭,胡阳赤还做出了一个相当盲目、愚蠢的选择,他全师而出,主动接战,意欲將邓羌击破,而后迅速壮大叛军队伍与叛乱声势。 大抵也是此时的邓羌名气实在不大,在长安得到一定传播还是因为与苟政之间的姻亲关係,这或许便是让胡阳赤產生能够击破邓羌的错觉的原因了。 胡阳赤“送菜上门”,邓羌自是却之不恭,甚至可以用大喜过望来形容。两军亮明刀枪,正面对垒,也无需邓羌思虑什么破敌妙策了,就一件事,衝锋,破贼。 在司竹以北的一片山塬上,邓羌以一种极其奔放的战法,给交战双方的士眾展现了一场个人武勇表演。对阵交锋之时,邓羌亲率百余名披甲勇士, 一马当先,突击敌阵,而隨战其他苟军部卒,竟成押阵之用。 而胡阳赤的叛军,虽属乌合之眾,但毕竟有近万人,还有一支装备不俗、由其亲信族部组建的牙兵。但是,面对邓羌的百人突击队,竟无法做到有效遏制,只能任其驰骋进出,相当憋屈。 实在是邓羌过於强悍,他就像一个箭头,带有无匹之势,肆意地刺破、 凿穿叛军兵阵,横衝直撞,手上几无一合之敌,斩將夺旗,无往而不利。 当邓羌率领部卒,穿凿进出敌阵七次时,叛军的气焰也生生被打压下去了,其阵脚也由此生乱,紧跟著苟军的全面进攻展开了。 其他苟军將士见邓羌如此生猛,惊之余,也大感震撼,尤其是那些质舒邓羊出出军官更是惊咳然惊讶之后,自是振奋。將为兵之胆,邓羌如此强悍无畏,而敌军难制,那这一仗,岂能不胜?原本士气不高,甚至可以说低沉的苟军將士,无不饱受感染,很快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隨邓羌发起对胡阳赤部的猛攻。 当质疑被打破,所有的漫不经心被收起,这些由关中豪强部曲组成的將士,也爆发出强大的战力,全军將土,无不勃然奋进,锐意挺进,最终大破司竹叛军。 作为贼酋的胡阳赤,实则也相当卖力,在阵上,也几乎调兵,甚至不惜亲自带人,意欲剿杀邓羌。不论是武勇抑或指挥,两者全然没有可比性,在邓羌面前,胡阳赤的所有挣扎与抗爭,都显得那般无力,最终败局难挽,本人也没能逃掉,被邓羌一塑打下马,生擒。 而司竹一役,邓羌不只是击破叛军,顺带著还把隨军那些苟军將土给打服了,成为见证、散播其威名的扬声器,更为重要的,这是他“名將初蹄”的一仗,此役之后,正式在苟氏军界中立足。 回长安后,献俘於苟政,邓羌自然得到充分的肯定与嘉奖。对邓羌能够战胜胡阳赤,苟政自是信心十足,如果败了,反倒要惊讶。 这份自信,不只是来源於记忆中的“万人敌”、“前秦第一名將”,更因为,邓羌前后在长安待了七八个月,在这段时间內,出於一种谨慎的心理,苟政对他经过全方位的接触、了解与考察,而后才放心大胆地任用,而邓羌果不负其期望。 胡阳赤槛车押赴长安后,自然连同其家属,一併被斩杀於长安市內。事实上,此次关中参与叛乱的豪强,不论夷夏,全部做类似处理,不说三族, 至少其直系亲属並参加反叛的族人,全部诛杀。 人头滚滚的同时,关中一片震怖,夷夏豪强,无不服,苟政那张仁义面孔下的铁血强悍之心,也再一次显露出来。 而对此,感触最深的,毫无疑问是在扶风剿治豪强动乱的柳恭,若当初苟政在河东时立足够稳,或许他解县柳氏早就不存了,而柳恭从来不认为当初苟政是因为仁义才放过柳氏家族的。 凭藉著司竹平叛的功劳,苟政拜邓羌为冯翊都尉,以其仍率本部北上, 前去抵御南寇的铁弗匈奴。並且,让他以驍骑副督的身份,把驍骑营將士也带上。 彼时,铁弗匈奴左贤王刘务桓所部万余骑兵,已经深入渭北,活动於冯站郡化部 日年並向渭北重镇查城进逼而苟军在整个渭北地区,实则都没有多少实力,掌控能力更是薄弱,至於杏城,虽然在地理上有其重要性,但军事防御能力,几近於无。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铁弗人得以长驱南下,並对北地、冯翊的核心统治区域造成直接威胁。而一路的畅通无阻,也显然助涨了铁弗人的骄气,而这一点,也被邓羌敏锐地察觉到了,並加以利用。 当初在安定郡內时,邓羌便有丰富的夷狄防御经验,身处那样的边地, 又是动盪难安、毫无保障的社会局面,也不可避免会与安定周边的鲜卑、匈奴、氏、羌等蛮夷打交道,而这份“交道”,也不可能是温良和顺的,往往伴隨著铁血刀兵。 邓羌受令之后,没有丝毫犹疑,又马不停蹄,领兵北进。一路急驰,成功抢在铁弗兵之前,赶到杏城。待铁弗兵抵至后,竟不管不顾,十分狂妄地对城墙发起进攻,当然,铁弗部的骑兵还无法直接越上城头,被邓羌指挥击退了。 稍受挫折,但铁弗兵的损伤並不严重,其兵锋犹劲,念及此,邓羌並不贸然出城与战,而是据城坚守,挫其锐气。三五日后,一路顺风顺水的铁弗兵便显烦躁,歷来南掳,他们最愤恨的便是遇到坚壁防守。 而铁弗兵面对的形势则是,不破杏城,也不敢过於深入,毕竟在羯赵时代,他们可不敢肆意侵犯,以免触怒了石虎那个狠人。 但不深入,贫瘠的冯翊北部地区又无法满足其侵掠的欲望,正当铁弗人焦躁难定时,邓羌出手了,他以校尉郭鉉率兵一千出城,试探军情。 绝对的兵力悬殊下,郭鉉自然败绩而归,在邓羌亲自率军接应下,方才安全还城。而郭鉉的小小败绩,显然也不在邓羌眼中,通过那一番交战,城外铁弗人的虚实已尽为邓羌所窥。 显然,久挫城下,铁弗军心之浮躁,已经影响到他们的士气、指挥乃至作战行动,其骄气却依旧,甚至被郭鉉之败刺激更甚。 於是在翌日清晨,按捺多时的邓羌,全师而出,在晨暮之色的掩护下, 向铁弗营地发动进攻。而铁弗人,根本无备,在苟军铁骑衝击下,也组织不起什么有效抵抗,很快便从混乱变成溃败,一败涂地。 杏城一战,邓羌率眾,斩杀铁弗兵三千余级,俘虏七百余,另缴获战马四千余匹,並隨军之牛、羊、驼上万头,可谓大获全胜。对苟军而言,这是一场正收益、且收益巨大的战役。 司竹之战,突出的是邓羌之勇武,杏城之战,体现的则是他的谋略以及抓机会能力,其智勇兼备在两场战役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邓羌也由此扬名,並在战后,被苟政再次跃拔为建武將军、驍骑营督。 虽然处於苟符大战的关键时期,但邓羌於一月之间,迅速爬升,成为苟军高级將领,並统率驍骑营这样嫡系中的嫡系部队,即便有司竹、杏城两仗打底,依旧让人侧目。 第228章 一溃百里 第228章 一溃百里 破铁弗匈奴后,邓羌领军还屯夏阳休整,当时恰逢氏酋毛贵领军北上龙门,为辅弼將军苟武击破。邓羌察龙门渡的重要交通属性,在派人押送缴获往长安献捷同时,也亲自向苟政去了一道书信。 信上不只有对否城之战的详细匯报,还看重向苟政提出建议,言蒲坂水流虽缓,然河道甚宽,大军渡河,必受截击,龙门渡虽险,然河岸狭窄,且低贼少备,又有汾阴士民接应,可从容渡河。若能自龙门东渡,绕袭蒲坂氏贼,可大破之。 对邓羌所请,苟政只稍作思量,便准许了,那个时候,也正处在苟政將关中其他方向的叛乱外寇全部平定,决定对符氏发起全面反击。 邓羌的建议,恰恰又在点子上,可谓应时顺势。因此,苟政不只同意了邓羌的建议,还以他为大將,把东渡龙门的重任委託给他,同时,还把一向驻守长安小城的破军营也给派出去了。 苟政也给邓羌回了一封信,內容很朴实:.::.:.辅弼將军苟武以“建武”建功立业於河东,保土卫民,今以名號赐汝,当率军马,破氏贼,不负此名。 另外,孤知晓汝之才千,有卫霍之能,因而委以重任,然军中宿將旧臣难知。驍骑、破军皆乃孤亲军,郑权乃孤心腹之臣,皆遣汝下,军中必有不服,渡河去,用一场大胜打破所有质疑! 所谓士为知已者死,邓羌亦属豪杰之辈,当他收到苟政这样一封书信时,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在这封信中的期待面前,司竹、杏城两场战役的胜利,其份量似乎也有不足了。 邓羌的冒头,或有苟政越级提拔的原因,但不论有多少质疑的目光,至少有司竹、杏城两役打底,还是有一定说服力。 相比之下,更为尷尬的,实则是郑权,他的资歷也算深厚了,毕竟是根正苗红的苟氏旧部。只不过,长久以来,郑权都是以苟政身边中涓侍从的形象出现,即便后被调任破军营,也长时间待在长安,驻守內城。 虽然每一项差事,对苟氏集团来说都可谓重中之重,但没有过硬的战场表现与功绩,总是难以说服人的。因此,一定程度上,郑权是比邓羌更需要战功的加持,否则他这个“镇军將军”都受之有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番,苟政把郑权与破军营派到龙门,就是给郑权一个机会,同时,苟政觉得如果有邓羌这个“满级號”带,郑权也能跟著沾点光,获得更多的锻链与成长.:: 龙门,这个传说中禹王开山浚洪的地方,夹岸绝壁自此而终,奔腾的河水有如一匹匹脱韁野马闯出重山。只三十余丈宽的河面,看起来触手可及, 只可惜,在这秋季並没有成群结队而来的鲤鱼·— 不过,虽没有鱼越龙门,但数以千计的苟军精锐將士们,却起筏擬, 踏浪而行。龙门河流的湍急,並不能影响他们坚定的渡河之志。 就和邓羌所预料的那般,龙门飞渡,並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尤其是有一批深受氏贼祸害而坚定支持苟氏的汾阴士民的接应。 即便龙闪渡不算宽,但六千步骑全部渡河,依旧耗费了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將士倒是方便,麻烦点的是战马与军械,费时且费力,这还是在邓羌、 郑权轻装进兵的情况下。 暮色下的龙门渡,两岸皆已点起了灯火,隨著最后一批將土与器物的登陆,这一场规模不大,但战略意义极重的渡河行动,总算伴看皆沉的夜色落下幢幕。 “传令各幢队,整备、造饭、休息,明日,隨本將南下破贼!”站在龙门渡口,呼呼作响的河风撩动看盔缨,邓羌挺身而立,面態坚毅道。 石! 驍骑、破军儼然是所有苟军中装备、训练程度最高的部队,事实上大部分將士在登岸后就已经各归其位,开始集合整备,邓羌命令下达,只是加快了將士动作一般。 而邓羌观之,仍不免心生感慨,哪怕已经见识多时了,这对他仍旧是一种相当新奇的体验。苟军將士的令行禁止、井然有序,在邓羌眼中,就是一种军容之壮美,而整个苟军之中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就这么三两支,並且还是主公苟政耗费了大量心力方锻造而出。 有此雄武之师,有此练兵之法、强军之志,怎能不让人相信,苟政是能够成事的人。君择臣,臣亦择君,如邓羌这样士族出身的豪杰,若非看得到前途与未来,又岂能真心为你效命? 联姻,可不是简单娶一个女人就够,而要有相匹配的实力与潜力。 在邓羌感慨之余,镇军將军郑权带著一队人,策马疾驰而来,待到近前,跃马而下,从容落地,那矫健的动作,写意的姿態,让骑术精湛、眼光甚高的邓羌都不免暗赞一声。 “郑將军,情况如何?”邓羌迎上前,问道。 郑权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说道:“汾阴氏贼人数不多,战意也不高, 破之不难,然其溃散,不能全歼,只怕我军东渡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氏军大营了。其若有备,如何破之?” 闻言,邓羌顿时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此事却也无妨!符氏虽已濒兵家之死地,然毕竟犹有数万兵马,其若做困兽之斗,单凭我军与蒲坂之师, 也未必能够击破,即便击败了,我军死伤也必然不浅。 其粮困兵乏,无以为继,若与之硬拼,实属下策,当挫其士气、乱其兵心、动其人马,而后寻机破敌! 此时氏军,若久持於蒲坂,早晚必困死,若选择后撤,或有一线生机, 而我军,当趁势追击,在追杀中剿灭他们.....—” “因此,我军暂可放心於龙门休整!”邓羌语气轻鬆道,流露出的自信极富感染力。 而郑权见邓羌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是不住点头,道:“蒲坂军情, 还当派人盯著,苟旦、苟威两位將军,也当及时联繫,通报我军进展!” “这是自然!”邓羌道。 永和七年,秋七月二十二日,猗氏县以西,溯沫水河谷而上的道途间, 一场紧张的撤军行动正在展开。密集的人流与车辆,载道盈野,人吼马嘶, 整个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毕竟是撤退,更准確地讲应该叫逃亡,曾经那张扬旗帜都透看一股消沉与丧败,奔走占道的氏军將士脸上,除了惊惶、恐惧之外,更多是茫然。 即便撤,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当然,绝大部分氏卒还来不及去思考“我到哪里去”这种博大而沉重的问题,於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终於摆脱了那吞噬人命与血肉的蒲坂战场,终於从地狱的边缘捡回了一条命,至於那些不断逼近的同样致命的危险,则不是普通將士考虑的。 雄的选择,就如邓羌所料,果断撤军,即便雄也深彻地明白己方將土的危险处境,以及撤军可能招致苟军的追击,但他在决策上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点,从符健兵败的消息北传之后,就是註定了的,还是那个理由, 退向有一线生机,留则必然被四面八万而米的苟军所围剿、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有没有蒲坂苟军的正面纠缠,以及龙门苟军的绕袭,雄都只有撤车这一条选择,源於健在潼关的败亡。在要命的问题扶择上,如符雄这等豪杰,是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甚至於,连撤往何处,雄也有深思熟悉,中原、河北是不用想了, 氏早已自绝於关东。 而审时度势,可以接纳他们”,也能够投奔的,也只有并州张平这个盟友了。为了这个自標,雄在撤退前,也做了相当充分的军事布置,甚至连各部的撤退顺序都做了细致安排。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在雄撤军事宜上,再度深刻地体现出来。当大军从蒲坂拔营东行之后不久,河东氏军便迅速陷入混乱的状態,那些本该有序、从容的撤离,很快就变成了夺路而走,蜂拥而逃,荷雄的安排,全部白费。 眼见乱象,雄也曾遣亲兵前后巡视、联络、协调、约束,然而,几无成效,当没有成片的营柵、壕沟包围时,雄方发现,自己对此时的河东氏军掌控力是何等薄弱。 说到底,还是这些氏军兵心士气早就散了、乱了,而衔怨丧胆之师,没有直接造反叛逃,就已经是符雄驭兵有方了,怎能在撤军这种高难度的军事行动上对他们提出更高的执行力要求? 原本,为了掩护將土撤离,雄制定了“梯次殿后”计划,以逐步摆脱苟军的追杀,甚至,他还亲率氏族精锐,打算在途中设伏,痛歼苟军一部, 以震镊追兵,爭取一个更为宽鬆的撤退空间。 然而,在察觉御下无力之后,雄果断捨弃了此前的计划,並且,把军中还有一定忠诚、凝聚可言符氏、氏族部眾集中到身边,裹挟向东。 至於被用来殿后的雷弱儿、荷黄眉两部氏、羌精锐,则成为了捨弃的对象,雄倒是遣使通知二人计划有变,但是兵荒马乱之间,使者与命令根本通知不到。以至於这两部,被蒲坂的苟旦军与东渡的苟威军彻底缠上,再也摆脱不得。 等临近猗氏县时,以雄为核心的河东氏军指挥中枢,已经彻底丧失了对各部的掌控能力。大抵是一种心理感应,荷雄再度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率领仍团结在身边的四千余氏人族部,捨弃辐重,只带基本的兵器、乾粮,越眾而出,直奔安邑而去。 危机临头,为了给符氏保留一丝元气,雄还是选择一个壮士断腕的办法,率领氏族精英逃命去了,至於其他夷夏部卒,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邓羌对沫水以南逃亡的氏军发动了最致命的一击。此前,得知氏军撤退,邓羌与郑权快速自龙门渡领兵南下,並於解县渡过水,一路尾追氏军大部数十里。 邓羌的出击,很乾脆地將氏军截成两段,也是压垮所有氏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接下来的战斗,实则並没有多少值得说道的地方,就是一种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结果。 在苟军精锐的衝击下,亡命的氏军將士们,大多没有抵抗的勇气与意志,很多人面对苟骑的衝击,第一反应是弃械投降。 而邓羌率兵一路追击,遇到最大的麻烦,不是氏军的阻击,而是混乱, 溃散的氏卒占据了道路,影响苟骑衝锋的速度,由此不得不多费了些时间, 製造了一些杀戮,方才保持追击的步伐。 对邓羌来说,这是一场搜寻式的战斗,他猎捕的目標,毫无疑问是河东低军的主帅雄,然而,追击数十里,却连雄的影子都没望到,这显然有些出乎其意料。 直到在氏城外,再度击破了一支氏军部队,方才得到答案。 “氏酋雄何在?”猗氏城垣下,邓羌坐於高头大马上,满脸的肃杀之气,目光冷峻地盯看被俘的氏军宿將鱼遵,厉声问道。 鱼遵满身的狼狈,望著威武不凡的邓羌的,老眼中闪过一抹恍惚,苦笑著应道:“辅国將军恐怕已率牙兵退至安邑..:..: ” “什么辅国將军,氏酋!低贼!”听其言,邓羌怒目斥道。嗯,苟氏集团这边也有一个辅国將军,苟雄..... 鱼遵则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嘆了口气,曦嘘道:“全军溃乱难止,符將军已率军,脱离大部,急向安邑!” 对此,邓羌眉头微皱,不过他的疑惑倒是初解,心头暗骂一声“氏酋狡猾”,然后马鞭一挥:“將此人押下,留下一幢人马,据守猗氏,收缴俘虏,接应郑將军。其余人等,隨本將继续追击,勿使氏酋符雄逃脱!” 听到邓羌的命令,鱼遵反而来了精神,忍不住道:,“邓將军,將军摩下犹有数千步骑,皆精锐氏士,將军若贸然追上去,未必能討到好处!” “不劳汝替本將担心!”邓羌颇有些异,但眉头一扬,冷声道:“败家之犬,丧胆之兵,有何可惧?逃到安邑便获安全?那里或许就是氏贼葬身之所!” 言落,邓羌立刻催促驍骑营將士调整分兵,很快整备完毕,又一声令下,两千余苟骑带看一种狂躁的气势,继续向东面疾驰而去。以邓羌这种侵掠如火的追击法,也只有驍骑营將士靠著马力能够跟上节奏了。 而就如邓羌所言,安邑並不是雄东逃的避风港抑或中转站,在安邑, 一个更大的麻烦已然等著他一一辅弼將军苟武。 第229章 穷途末路 第229章 穷途末路 在符雄的撤军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並不在对大军的安排,也不在对追击苟军的殿后防御布置,要害的地方只有一处一一安邑。 当苟军的全面反击展开后,河东氏军如想撤离,只有一条路线可选,那便是沿来路而返,並经闻喜北上口渡汾水,逃往平阳。 在这条线路上,安邑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而为了保障这条后撤生命线的畅通,雄也提前给討虏將军洛发了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安邑,接应大军撤退。 从这道命令也能看出,对於“困守”玉璧城的苟武军,雄可一直警惕防备著,尤其在撤军的生死关头,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然而,很多事情不是有防备与安排,就万事大吉的,局面的窘迫与形势的恶化,往往使那些提前措施显得挣扎无力,给那些先见之明增添一抹无奈悲情。 此前,荷雄率主力西进时,留洛偕同并州军留守,监视玉璧苟军,防备苟武趁隙出动,袭扰后路。当然效果並不好,首先苟武军实力不俗,其次洛军需要兼顾的任务太重太多,与并州诸葛军配合也相当稀疏。 甚至於,就连切断玉璧苟军与外界的交通联繫都没做到,否则也不至於让苟武率军西进,击破渡龙门的毛贵军。 事实上,等荷雄的命令传到洛军中时,洛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作为苟军在河东的最高统帅,在其他各路苟军气势勃发、奋进击敌时,苟武怎会再缩守玉璧城內。 苟武从来都是个喜欢主动,也善於寻求战机的统师,守玉璧何需上方兵卒,当初之所以保留那么多军眾,等待的也正是这么个將河东氏军一网打尽的机会。 收到长安的密令后,苟武也毫不犹豫,领军南出玉璧,直逼安邑。而洛,早在七月初的时候,就缩回了安邑,因为从他的视角看来,玉璧周边並不安全。 此时的安邑,即便加上一些强征的丁壮,也不过五千余眾,具备战力的,只剩三千卒,且军心动摇,士气格外低落。其他兵眾,都在蒲坂血战时被抽调往前线了。 至於盟友诸葛车,也早奉张平之令,撤往闻喜去了。因为此事,符洛还与诸葛有一番激烈的爭执,甚至差点动手,还是在梁平老的劝说下,方才勉强罢休,留下一批军辐后,放其退屯闻喜。 毕竟,有苟武军这把刀悬在脖子上,实在不敢给可乘之机。於是,诸葛骤得以实现与氏军分驻闻喜、安邑,成经典的“椅角防御之势”,但是观诸葛驤那架势,显然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要“风紧扯呼”的,他甚至足足派了三千兵回临汾,守备汾、渡口。 也因为诸葛骤那“敏感”、“谨慎”的做派,苟武南下,基本把并州军忽视,仅遣將军刘异,率千卒监视闻喜方向,又暗遣人使活动於平阳的苏国部南下压制,苟武自己,则集中主力兵临安邑。 当初苟武弃安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安邑虽然城高坚实,但毕竟孤处平原,若被敌大军围城,很难长久坚持。但如果真要拼命死守的话, 还是能够抵抗一定时间的。 面对苟武军之来袭,符洛显然也是存有此想法,虽然天时、人和方面劣势很大,但凭著坚城地利,拖到符雄大军东至,困难想来是没有那么大的, 毕竟蒲坂与安邑之间,距离並不遥远。 然而,就这种十分现实且基础的目標,洛都没能实现,他费心劳神, 做了大量准备,对魔下將士做了细致的动员与安排,但苟武破安邑,只用了一日。 想要速破坚城,自然要出奇计,苟武的办法,得益於当初撤退时留下的一个暗手。苟武镇守安邑一年有余,对城池防御极为熟悉。 此前在符氏大军气势滔天、汹涌而来时,存有弃安邑而守玉璧之心的他,特地命人在城北挖了一条暗道,並加以遮蔽掩护,为防泄密,参与土工作业的军民,也全部带到了玉璧城。 后氏军虽占领安邑,他们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前方战事,以及对当地军辐的徵收掠夺上,对於安邑城防,可没有细致的查看,更论那条极其隱蔽的暗道了。 於是,当初留下的暗道,成为了苟军奇兵天降的天梯,当数以百计的苟军精兵,趁著晨色从暗道钻出,並突袭北城门,开门迎苟武大军入城之后安邑也再度宣告易手。 到了这种阶段,正面交战,不论是野战还是巷战,氏军都绝非苟军对手,即便领军的洛堪称名將,也十分英勇。大抵是预见到了安邑失守对河东氏军的致命性打击,城破之后,洛並没有逃,而率领亲兵,与苟军死战困兽之头给苟军v一一广为额勺外作工或许从荷洛身上,看到自己当初拼死守护家人、带领族部向死求生的影子,苟武也曾命人劝降,可惜洛拒绝了,最终被一通乱箭射杀。 至於剩下的氏军兵眾,则在梁平老的率领下,向苟武投降,符雄留在安邑的家眷子嗣如其妻苟氏、其子符法、坚等,悉数被俘。 当苟武重新占领安邑之后,对苟军来说,对符氏的胜利也算彻底钉死了,大局已定,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简单了..., 七月二十三日,安邑城西,开阔平坦的原野上,苟、双方摆开阵势, 严阵以待。这样的场面,在此次苟大战之中,可是极其稀少的场面,也是一直以来,氏军求而不得的事情。 毕竟,自氏军西征以来,氏军面对的,总是苟军那一套铁壁防御,基本没有正经地较量过。然而,当获得这个机会的时候,已然濒临绝境。 猎猎北风之中,浓烈的肃杀之气以两军军阵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几使天地变色。 秋日黄云之下,两军气势对比,可谓鲜明,苟军这边阵势严谨、从容有序、士气高昂,至于氏军,虽然依旧紧密地团结在苟雄身边,但那种疲惫之態、麻木之状肉眼可见,纪律、规则、协作之类集体技能早已被拋诸脑后, 剩下的只有生物生存之本能。 “苟”字大蠢被强健的掌旗力士举得高高的,成为这片地域间最受瞩目的旗帜。大蠢下,苟武以一种鹤立鸡群的姿態立於阵中,为亲兵部曲严密保护著,威仪孔时,令人敬畏。 对峙几时,魔下的將士们”,开始有了些躁动,不过一群败逃之师,他们早已忍耐多时,並迫切地想要击破他们,结束这场迁延日久、祸连郡县、死伤惨重的战爭。 不过,在收取胜利的关键时刻,苟武比起平时更加沉著,一双泛著睿智光芒的招子,望向对面阵中,凝视著,搜索著。 而在氏军阵中,身处危局,但雄腰杆依旧笔挺,面色冷峻,穷途末路,却使蒙绕於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危险。 两人对面尚且不识,不过此时两道犀利的目光,却仿佛刺破了空间,相互交匯、碰撞。 那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很快苟武便收回了目光,偏过脑袋看向隨侍身边的从事任群,吩道:“苟大战,已经死伤太多了,就到此结束吧。任先生,你德行感人,“受人尊重,就烦劳你代本將去劝降雄。告诉他,只要愿降,本將必上报主公,为其说情求赦!” “诺!”虽被行伍所包围,任群依旧一副儒雅风度,清的面庞上掛看一抹稳重的笑容。 “苟庆,你带几名甲士隨行,务必要保护好任先生!”苟武又冲策马侍卫於侧的一名精壮汉子道。 “诺!”家奴出身苟庆,朗声应道。 在几名健卒的护从下,任群昂首扬须,跃马出阵,直趋氏阵。离开后不久,归德营將刘异便凑近前来,低声道:“將军,当真要招降氏眾?” “刘將军似乎另有想法?”苟武了刘异一眼,问道。 闻问,刘异也不掩饰,直接答道:“此番符氏来袭,双方数度血战,仇深似海。对面贼军,多氏人族部,若纳其降,恐生后患,以末將之见,还是將其击破,斩尽杀绝为好,至少符氏族人,尤其是符雄这等名实俱备的豪杰,不能纵容......” 听一向豪爽大方的刘异,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双自中的杀意更不加收敛,苟武也不由说异,不过念及其出身,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异是常山人,河北作为羯赵统治之核心,做赵人时,受到羯赵“国人”的欺凌、压榨显然也是最深重的,能够被逼得背並离乡,另谋生路,其经歷的苦难与痛苦,自是不浅的。 在势力的发展建设上,虽然苟政一直秉持兼容並蓄、汉夷共用的理念, 但苟氏毕竟是一个以“汉族”豪强武装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政权,其中难免有“汉族主义”的重塑抬头,对一切夷狄都抱有排斥乃至仇恨心理,刘异显然是其一。 迎看刘异郑重的自光,苟武在沉默少许之后,再度抬眼望向前方,声音低幽幽地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如何处置符氏部眾,自有主公通盘考量,岂有我做主?还是看看符雄如何反应吧...... 21 苟武如此讲,刘异也没有再继续劝说,左右,他只是適时表达一下自己的理念与建议罢了,说出来即可。 而氏军阵前,当任群轻骑而来,虽只数人,却引得靠前氏眾一阵骚动, 符健的亲兵,甚至下意识举弓欲射,当然,被符雄止住了。 一双深沉的虎目紧紧盯著气度不凡的任群,雄执鞭拱手,冷声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勒马而止,任群打量了荷雄两眼,临危不乱,果是雄才之士,深吸一口气,任群抱拳道:!“不才西河任群,此来特为救將军及部下於危亡!” 听任群这么说,雄冷笑道:“战场之上,生死相拼,將士搏杀在即, 先生欲行说客之道以止兵戈,岂不可笑?” 见荷雄流露出的“冥顽不化”的气质,任群眉头轻轻皱了下,沉声屏气道:“在下奉辅弼苟武將军之令而来,只要將军率部,弃械卸甲归降,自可便可保全性命!” “弃械卸甲?岂不任尔等鱼肉?”闻言,符雄顿时笑道:“苟武小儿,欲乱我军心,挫我志气,区区小计,岂能瞒我?” “大战之起,歷时白日,苟、荷双方,死难兵民何止十万?苟军、 部能层无比女一一金工此,末路穷途,何忍再让部卒,无谓牺牲,魂归异乡?” 任群这一番话落,雄还没有反应,但他身边的一些將士,却不免动摇,眼神中仿佛重燃希望,一个个面露期待,转向雄。 而符雄表情则直接拧在一起,怒喝一声:“言巧语,欲赚我投降,我將士岂能中汝奸计!” 见状,任群也不由面色一凝,提了口气,大声道:“將军难道连妻子族人,也不顾惜吗?” 那张坚毅的面容间,闪过一抹犹豫与动摇,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决绝道:“我氏子孙,岂惧一死!” 任群还欲再劝,荷雄却不打算再让他开口,厉声道:“汝无需多言,速速回报苟武小儿,投降断无可能,开战吧!” “將军何以如此顽固?”任群见其状,不由悵然道。然而,看到荷雄已经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嘆息一声,回马归阵。 虽然雄以一种坚决的姿態,打回了苟军的劝降之议,但任群一番话, 对这支处在末路尽头的氏军来说,还是有重大影响的。毕竟,氏族也是人, 是血肉之躯,能活命,为何一定要死呢? 对於这种变化,荷雄显然察觉到了,因此,他纵马而出,举刀高声道:“族人们,將士们,我等与苟贼之间,血仇已结,难以消解。今前有敌阻,后有追兵,渐至穷途,欲活性命,別无他法,唯有向死而战,击破当面之敌,抢得一条生路。 贼將苟武,就在前方,眾將士,隨我衝锋,將其拿下,生路就在前方!” 最后一句话,雄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猛力之下,脖间青筋胀出,双自中的血丝几乎爆裂,一对招子泛看猩红。 而经雄这番动员,这支氏军最后的勇气,还是被激发出来了。隨看军令的下达,这不足五千的氏军步骑,迅速调整为进攻阵型,当雄一马当先,率领亲兵衝出阵时,河东氏军最后的挣扎也就展开了,只不过那一道道衝锋的身影,在严阵以待的苟军面前,显得分外悲情...... 第230章 苻雄殤,苟邓会,大战终 第230章 苻雄殤,苟邓会,大战终 “勿復多言,准备战斗!”苟武这边,都不需任群的匯报了,远看见氏军的动向,立刻对身边的刘异下令道:“雄欲做困兽之斗,此来必为擒我,这是其破局求生的唯一选择!刘异,你率归德营前趋阻敌进攻,务必將其挡住!” “诺!”刘异面色凛然,坚决道。 很快,两千余归德营將土,在刘异的率领下出阵,扬刀挺枪,罗布成防御阵列,迎著突击向东的氏军而去。一二里的距离,双方很快便碰撞在一起。 於此同时,苟武又下令,左右各两支幢队向两翼展开,待命出击,意图不言而喻。又把建义將军张珙唤来,吩咐道:“氏贼步骑合力,决死一击, 不可小,归德营未必能挡,你率本部前移,做好援应准备,若刘异不敌, 即刻接续战斗,阻敌衝击,消其攻势!” 张珙额首,但见苟武镇定之態,忍不住问道:,“將军为何不直接下令两翼包抄进攻?” 闻问,苟武平静地道:“圈套早已设好,雄欲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动入毅,这等捨命一搏,往往能起奇效,我军虽眾,但不可托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需將氏军这股决死气势消泄,灭之易如反掌!” 听苟武这么说,张珙若有所思,重重抱拳:“末將领命!” 很快,苟军军中,一阵军令急传,在张珙的组织下,又是三千將士奉调而出,向前徐行,隨时准备投入战斗。而隨著苟武这一番操作,苟军很快就对氏军形成了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势,中有刘异、张珙、苟武这三重兵马,两翼还各有精兵展开,可谓攻防一体。 也就是这些河东將士久经训练,尤其是军令、阵列之训练,否则想要在短时间內完成这种大规模调整,是相当困难且危险的。 而雄很快就体会到苟武这一套的难缠。不管苟军如何变化阵势,雄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盯著苟武,直奔那边高高飘扬不曾后退的大。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当刘异领兵截击时,雄也没有选择迁回、分兵之类的操作,而是集中力量,誓死衝击,他的眼里只有苟武,至於沿途的阻挡、迟滯都只是他要击破的障碍罢了。 能够追隨雄一路跑到安邑,而未溃散的氏卒,都是最精锐、忠诚的部眾了,这也是全面崩溃下,符氏少有的成规模的力量。 正常情况下,战斗力与战斗意志都是不错的,再加上有雄的亲自统率,身先士卒,施行搏命一击,至少短时间內进发出的能量是相当可观的。 相比之下,刘异所率的归德营,则要弱上许多了。归德营最初就是由一批关东精壮流人组建的,其中有许多隨刘异一起从河北闯出来的悍土,自成车后,经过苟武、刘异严格训练以及歷次战斗,战力一向是可观的。 只可惜,在两个月前的吴山攻防中,死战不退的归德营死伤惨重,大半的老卒都消耗在符洛军的衝击下了。后退守玉璧,苟武虽然给刘异补充了兵卒、申械,但士卒素质与战斗水平的恢復提升,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此之时,归德营比起氏军,唯一的优势,或许只是有依有靠的心理优势了。但是,这种生死相搏的关头,获得最终胜利的,往往是荷雄这种带有破釜沉舟之志的军队。 虽然刘异已经拼尽全力指挥、鼓励將士阻截氏军,甚至不惜像雄那般廝杀在一线,但挡不住就是挡不住,只一刻多钟的功夫,归德营便被击溃了。 击败刘异之后,荷雄气也不多喘一口,立刻命人吹號,重聚兵马,继续向苟武中军衝去。毫无意外,与后继的张珙部战到一块,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比起归德营,以重建的陷阵营为主力的张珙部,人数更多,实力也保存最全,当然带给雄的麻烦也更大。 当雄率军,与严阵以待的张军撞到一起,很快就感受到什么叫做泥沼,那真是越挣扎越无力,越反抗越纠缠..::, 后方,归德营的溃卒,在明確的军令以及督战队的“法刀”之下,自两翼绕后,而刘异满脸的不甘与狼狈,找到苟武:“末將惭愧,阻敌不成,反遭溃绩,请將军问罪!” 看著面露志芯的刘异,苟武手往后指,冷冷道:“些许小挫,何值一嗮?收起这副丧败之態,立刻到后方,给我收拢败卒,重整旗鼓,与两翼將士一道,绕袭敌后,围歼贼军!” “诺!”闻令,刘异顿时重振精神,咬破了嘴皮应道,而后快马扬鞭, 奔中军后方去了。 隨看苟武命令下达,来自苟军的绞杀行动,正式展开了。不过,苟武表情却益加严肃,不见丝毫放鬆。 苟武处在一片地势略高的缓坡上,从他的视角,能够看明白战局,更看到符雄衝锋作战的身影了,正带领一股氏骑,在张珙构造的长枪铁桶阵中, 左右穿凿,但始终难以击破。 但是,虽然將氏军挡住了,张珙部的伤亡,却在双方疯狂搏命的情况下,直线上升。察此情状,苟武表情稍阴,思吟少许过后,召来一名军令兵,道:“传令张珙,打开一道口子,放符雄过来,全力剿杀其余氏眾!” 当命令传达,张珙虽然担心苟武那边出意外,“但还是亲自把关,行“开闸”之举,浑身浴血的符雄,终於衝破了阻碍,只不过,隨他闯破阻截的, 只有五百余步骑。 抬眼东望,那面“苟”旗,在秋阳下是那般耀目,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看得更清晰了,甚至能看清苟武那立於马上的挺拔身影。 周遭,苟军两翼齐飞的战术调动已经快速展开了,他们的目標,哪怕热血上头,雄也能一眼窥破。然而,此时此刻,他顾不得这许多,头也不回,高举长刀,唾沫横飞,爆喝一字:“杀!” 跃马而出,继续以一种狂飆的姿態,率眾向苟武衝锋而去。擒贼擒王, 这是唯一生机所在,哪怕不能擒杀苟武,哪怕只把其中军搅乱,哪怕只把他的旗蠢斩断,也有破局的可能.:::: 苟军托大,大部分兵力都用在对己方主力的围歼上,苟武身边的守护力量已然薄弱许多,这是他绝地反击的最佳也是最后机会。 不到百步的距离,几乎转瞬即至。雄的判断不能算失误,此时除已经投入战斗以及行动中的幢队之外,苟武手中掌握的机动力量,只剩下不足两千人,而护卫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幢队千把来卒。 如果仅从兵力对比的话,这確实是雄的机会,然而战场比拼,从来不是单纯的军卒数量对比。连遭拦截、苦战的雄及其下属,已然筋疲力竭, 锐气大挫,继续鼓舞其战斗的,只是那口还没泄完的气,更似一种战斗执念与惯性.::::: 但不管如何,雄至少成功跑到了苟武面前,真正看清了这个此前只闻其名、不见其容的对手的长相。而苟武“迎接”荷雄的架势,让雄看了, 都感到一种彻底的无力。 大盾当先,长枪成林,后边则是成百上千的弓弩阵,威弧开,恐怖的张力让人头皮发麻。而两侧拱卫的苟卒,也奉命夹击而来。 在苟军的弓弩齐射之下,雄那五百骑,根本无法靠近,大多死在衝锋的道路上,雄冲得最前,最终连人带马,倒在距离苟武不足二十步的地方,死得壮烈,死不目..... 当然,苟军的將士可不会怜悯这些顽固的氏贼,牙將苟庆早就盯上雄了,飞马上前,拔刀割下他的头颅,兴冲冲地回阵向苟武献宝。 身处刀枪丛林间的苟武,见著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凝视著那双依旧圆睁的森然可怖的眼晴,曦嘘道:“却也不失为一个英雄!” “执此酋首级,前往劝降吧!”吐出一口气,苟武淡淡道。 “诺!” 雄的战亡,意味看这场战役的结束,比起潼关、蒲坂乃至职关战场, 场面与规模都小的可怜,却也不愧为豪杰的坟场。至少,比起健的恋屈, 符雄死得足够壮烈,足够英勇。 而安邑西边,沿看雄撤军来路,当邓羌率领两千余驍骑將士赶到安邑之时,见到的则是高潮退去的战场狼藉。河东苟军將士们,正忙著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拘押俘虏,呼和声不断,忙碌极了。 此情此景,满头天汗的邓羌,在喘息许久之后,嘆息一声:“紧追不捨,终是迟来一步!” 不过,邓羌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对身边一名军官支使道:“去,执我名帖拜见辅弼將军,就说邓羌来也!” 而苟武这边,早知邓羌领军赶至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邀其与见,会面地点,就在安邑城內,这也算“两代”建武將军之间的缘分..... 与邓羌想像中的不一样,苟武这个主持河东方面之任、战功赫赫的苟氏嫡系亲贵,並没有多少傲慢与自矜,反而温和得像一泓清水,让人如沐春风。 当然,前提是你能得到他的认可,猛虎是不会向绵羊露出慈善笑容的。 邓羌,显然具备这个资格,为了迎接邓羌,苟武还专门备下一桌酒食招待。 “末將参见辅弼將军!”將军府堂內,邓羌拜见。 苟武打量了邓羌两眼,体態强健,目光炯炯,举止干练,精神昂扬,顿生好感,温言道:“邓將军免礼,如今苟氏、邓氏,都是一家人,些许俗礼,不必拘束!” 苟武这样的態度,自然让人感到舒服,邓羌也正色应道:“礼不可废!” 见状,苟武笑笑,伸手朝面前食案一指,道:“將军远来辛苦,本该盛情款待,然安邑战事方休,將士们皆在善后收拾,我也只能略备薄酒,稍尽主人之谊,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听苟武这么说,邓羌又表示道:“將军言重了!眼下贼军初破,大势甫定,然军情犹急,自当以军务为先,岂能耽於些许人情...... + “哈哈!”苟武大笑两声,举起斟满的酒爵,向邓羌道:“將军月余时间,平司竹,破铁弗,今又以奇兵东渡龙门,赫赫战功,崛起之速,关河將士无不侧目。今日一见,希夷將军气势非凡,果大將之才,主公得其人也!” 面对苟武的夸奖,邓羌自然谦虚以应:“將军谬讚了!氏酋符雄,多具雄才,善於將兵,长於礪士,將军能够从容破之,才是將帅英华!” 对此,苟武摇摇头,一副坦荡的模样,道:“我能败雄,不过倚势凌人,大局既定,只需防备他困兽之斗、决死暴击,破之不难。 何况,若非主公战略得当,诸位將军奋力赶逐,要败雄於安邑,必然不易,至少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与伤亡..... 邓羌摇头,道:“话虽如此,三军之中,能挡雄决死一击,获取全胜的,又能有几人?而况,当初將军弃安邑而守玉璧,可谓先见之明,若非如此,健余部已远遁了!” 《g ,” 二人对案而坐,一通商业互吹,交流著对此番苟符大战的认识与战场经验,后又討论起兵法,足足畅谈一个多时辰,方意犹未尽。 在苟、邓二人纵论之中,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苟大战,也从全局上,正式落下惟幕。安邑之战,雄败亡,就已经是苟双方最后一场成规模的战斗了。 在蒲坂一一安邑的两三百里道途间,在苟威、苟旦、郑权诸军的夹击下,以及自逗津北渡的陈晃、苟须、孟淳陆续加入追剿,河东氏军遭遇了彻底的失败。 数万氏军兵眾,不论胡汉,大多在其將领、酋长的率领下缴械投降,尤其是那些或主动、或无奈依附于氏的关西豪强,投降起来,分外积极。 当然,在一眾降眾之中,也有坚持骨节,寧死不屈的,比如健、雄之侄黄眉,他忠实地执行雄殿后的军令,最终在苟威、苟旦两军的合力绞杀下,力战而亡。 与之相比,同为符氏子孙的扬武將军重,在危机关头,降得相当乾脆。而其他如羌酋雷弱儿,以及梁氏、李氏、苟氏等与符氏沾亲带故的略阳低豪,在投降之事上,也没有太多负担。 无他,生存之道耳!符氏长时间以来都是氏人的土,但並不意味看符氏就完全对等于氏人,尤其在涉及到根本性的生存的重大问题上。 至此,比河南之氏军更惨澹,精英齐聚的河东氏军,全军覆没。而河南方向,至少还有安、生等人,率领一部分氏部眾,摆脱了苟军的追击,最终会合部分金墉、成皋之师,得残兵五千余眾,奔南阳投东晋去了.: 到永和七年秋八月,当一些剿匪乱性质的小规模战斗都渐止,此番苟符大战也宣告彻底结束。 荷氏西归关中称王称霸的宏图大略,至此彻底破產,乃至整个氏家族,精英丧尽,彻底沉沦。取而代之,即將雄立西方、东爭天下的,乃是苟氏。 苟符二番战,也是苟政这个x因素进一步撬动天下大局的集中体现,苟氏集团也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出现在“华夏大舞台”上..::., 第231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231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番苟大战,双方在战场上的直接伤亡,便超过十万人,如果把关中的叛乱,铁弗的南侵,氏军一路西进的抄掠侵害算上,造成伤亡是远超二十万。 倘若范围再扩大了些,由战乱引发的饥荒、疾疫,以符氏为了西进在中原穷兵武、培敛无度造成的兵灾,这场战场波及的人口,至少也有百万。 这样规模、这等程度的战爭,在整个北方都是极其罕见的,此前基本发生在河北魏赵交攻的战场上:.: 面对氏的全力挑战,以及关中的叛反连横,苟政这边前后动员军民达二十万人,若把弘农、河东二郡內西迁的士民百姓算上,则还要更多。 从御寇到平叛,靡耗最多的,便是军需物资了,並且可以肯定地说,苟政把入关中以来所有的缴获、积累给耗了个底掉,甚至为了募集粮草畜械, 又消耗了一波人望,毕竟想要从关中士民们手中掏出钱粮来,少不了一些粗暴过激的非常措施。 如此也就导致,本就艰难关中財政,再度雪上加霜, 当然,眼下的关中,还没有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財政管理制度,整个苟氏集团都还处在供给制阶段,就財政状况而言实则並没有一个判断优劣的標准,但日子过得宽裕还是拮据,手中掌握的粮米布帛盐铁等资源多少,却是深有感触的。 而损失更为醒目的,则是庞大的伤亡了,自苟符双方开始角力以来,从新安到陕城,从职关到东垣,从河津到潼关,从蒲坂到龙门,大大小小的战斗,零零总总加起来,苟军这边死亡的將士达两万余人。 其中大半都是苟氏魔下久歷沙场、训练有素的老卒、精兵,若算上伤兵,则总体数量还要翻番,经过此次战爭,苟军也算是伤筋动骨了。 当然,氏那边的死伤,要更为惨重,具体数字无法考据,但仅需看潼关、蒲坂、职关三关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便可窥其貌了。 氏西征之初,南北两路將士兵马,及氏夏部民、秦雍流民,加上强征、裹挟的男男女女,(人口总计有三十余万,但等到八月,苟政將隨符氏西进的军民全部接收之后,满打满算,也就十四万人出头了::::: 若再加上战爭带来的社会动盪、人心混乱,以及遭到严重破坏的生產力恢復......苟氏的许多损失,根本难以用数字计量。 很显然的一点,如果仅从眼前利益以及经济利益来计算,那么无论怎么算,苟政打的这一仗,都是亏的,亏得吐血。 但是,生死存亡、前途命运之爭,其重要意义与价值,又岂是些许物力与伤亡能够比擬的。一將功成,尚需万骨,何况一个政权的诞生。 从创立江山的角度来看待此事,那么那累累户骨、滚滚血流,便筑成了苟氏集团的坚实根基。通过这场战爭,苟政完成了对苟氏集团內部的一次整合,军中大大小小的山头,不说削除,总是趁机进行了相应的编练,个人权威进一步膨胀。 对关中,也再一次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清理,再一次树立威权。在整合关中资源的道路上,步伐走得更加坚实,同时,也为苟氏对关中统治的真正落地打下一个有利基础。 可以说,这一场战爭,打垮了一个底蕴深厚、潜力巨大的符氏集团,但一个明耀如日的苟氏政权,正在血与火的悲歌中冉冉升起,绽放照耀整个关西、辐射天下的光芒.. 同时,別的不谈,仅从符氏的“户体”身上,苟政便能吸收大量的养分。十四万丁口,不论男女,都经过了战爭的残酷筛选,方才生存下来,毫无疑问,都是適龄的青壮男女,都是极其难得的劳动力。 那些被俘的氏军將土,哪怕有很多人此前只是一些流民、农民,在激烈战斗的洗礼过后,也都是素质极佳的兵源。至於那些氏集团的氏、夏豪右,也是值得拉拢的。 他们中间,是有不少时代精英,对高级人才依旧稀缺的苟政来说,倘若能够善加吸收利用,必將有助於苟氏集团乃至整个关中集团势力的发展壮大。 当然,如果苟政想要彻底消化这些胜利果实中的甜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也將面对各种挑战,比如信任与忠诚问题,新旧融合问题,以及对眼下来说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府库空竭、物资奇缺的情况下,如何满足这凭空多出来的十几万张嘴....! 而此番苟符大战的影响也显然远不止於此,放到天下大局,其战况进展也引人瞩目的,北至蓟城、盛乐,南及建康、江陵,西到姑臧,这些数得著的势力,莫不表示万分关切。 等健兵败,苟政大获全胜的消息向大江南北扩散开来后,苟政再一次文產 不口君时至当下,试问有识之土,又有谁能忽视、敢忽视如今的苟政呢?一个占据关中的军阀並不可怕,因为可能是名不副实,虚有其表。 但是,一个稳步討平雍秦,接连击败內外反对的豪强、挑战的敌人,渐成强秦之基的苟政,就不容小了。包括一向心高气傲、雄才难制的桓温, 闻苟政击败荷氏、兼併其眾的消息后,都不由面色大变,对左右惊呼道:“苟氏势成,日后恐为我大敌!” 那大概是桓温第一次就苟政、关中问题,召集僚属商討,此前苟政虽然折腾出了一番事业,並让桓温正视,但绝不似此番苟大战后这般,直接把疑忌写在脸上,把惮虑掛在嘴上..::: 而荆州集团的一干东晋精英们,其得出的结果,也仿佛是为了印证桓温的心理。出身士族的南臣普將们了,对苟政的印象,就没有好的。 大多认为,从苟政进关中后的一系列操作看来,绝非豪杰忠良,而是梟雄奸贼。虽假託晋臣,然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自立之志,割据之心,可谓显著.:: 顺带看,又政治正確般地“点”了殷浩,说殷中军自以为能驾驭豪杰, 驱猛虎为己用,早晚必受其祸,殷中军不察此威胁,桓公为朝廷顶梁之柱, 却不得不多做忧劳,加以防备。 而这所有的恶感,恐怕大部分都来源於一年前的县大战,荆州集团的文武们,未必支持、同情司马勛,但苟政击破梁州普军的行为,也毫无疑问是对大晋朝廷的冒犯与不恭。 虽然大普的威严与体面,早就被北方胡羯扯下来肆意践踏,但苟政一直以“汉家”豪强的身份,打著普室旗號的情况下,也敢如此,那就是倒反天罡,岂能容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苟政不顾一切地嫉恶如仇,比如荆州大將邓遐、扬武將军毛穆之,但也仅是从军事的角度提出,苟政崛起於关中,据关河之形胜,已成气候,外兵难进,如欲谋之,还当从长计议,不可掉以轻心类似的言论,大抵就是荆州集团这边对苟政最大的肯定了,也是所有攻击与针对的根本原因:苟氏集团实力到了,成气候了,对桓公、对朝廷,都是严重威胁! 也是从此之后,以桓温、桓氏为核心的荆州军政集团,开始大幅拔高关中苟氏的威胁等级,並为此採取一系列防备、遏制措施,乃至是制定军事攻伐计划。 当生、安率领氏残部,狼奔家突,南投荆州时,也受到了桓温的格外重视,特遣其弟鹰扬將军、镇蛮护军桓冲前往迎接,將符氏部眾安置於南阳,文引生、安至江陵謁见桓温对於桓温而言,与苟氏集团有深仇大恨的符氏残部,还是有一定价值的,不只可以从其口中得知更多苟氏集团的军事情报,將来北伐,不论是打洛阳、中原,抑或是打关中,都可驱为引路之爪牙。 至於收容符氏余孽,是否会养虎为患,则显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 桓温可不是殷浩,他自己就是头猛虎,南投氏眾若不知好岁,或许首先便被桓温给吞了。 而到永和七年秋,至少在桓温都督之八州境內,荆州集团已经开始全面转入北伐备战之中,车船粮械储备转运,兵马士卒调动训练,也越发不知收敛,桓温本人也在为取北伐大权,准备著更充分且犀利的政治攻势。 即便,此时的殷浩,正志得意满,已经取得他主持北伐以来最大的胜利:收復中原。在殷中军的主持下,王师北进,横扫中原,北伐事业取得了有史以来关键且重大的突破性进展..:.: 在入秋之后,经过综合多方意见,与长久的观察,殷浩终於向普廷请命,发兵北伐,以西中郎將谢尚领军出歷阳,北上豫州;以徐州刺史荀羡率军出广陵,收復徐州;就连殷浩自己,也自建康率水陆大军出,驻寿春。 在掌权一年半之久后,殷浩终於在北伐大业上,迈出了坚定且坚实的一步。而促其出兵的,毫无疑问与苟符大战有关。 一方面,苟政在御备符氏进攻时,暗遣人南下,给殷浩呈书,建议其出兵北伐,並在淮上大造中原混乱、空虚,饱受胡蛮侵害,士民殷殷盼望王师北进,拯溺水火; 一方面,经过氏刮地三尺的充豫地区,乱象不断南传,影响也不断向南蔓延,淮南之地,流亡之难民,数以万计。同时中原郡县的一些豪强,在举事反氏之后,也多树晋旗,有积极分子也遣使到建康,希望朝廷派人北上,主持大局。 中原发生如此剧变,士民盼望之心如此切切,而朝廷这边,北伐呼声之高,也再难遏制。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犹豫,又经过反覆的商討筹谋,以及复杂且冗长的准备之后,殷浩出兵了。 殷浩的位置不好坐啊,最难的地方就在於,要在北伐与压制桓温两者之间,维持一个平衡,这显然是需要高水准的政治格局、军事能力的。事实上,若非王谢等士族门阀的背后支持,殷浩或许早就被桓温给赶下台去了。 但不管如何,殷浩此番北伐,已成既定事实,並且进展相当顺利。当王师北进,中原各郡,几乎望风而降,豫州张遇、徐州周成、青州段龕,包括突然冒出来的已丧其主的羯赵充州刺史刘启,皆选择投降。 进入八月之后,虽然几路普军的主力,依旧大部分滯留於淮上,但朝廷的威严与光辉,已然播散於整个中原。最明显的一个標誌,便是督护戴施, 被任命为濮阳太守,引兵渡淮,北上兗州。 此时,殷浩突然发现,北伐似乎真的没有想像中的困难与危险..:: 而对殷浩出兵且颇有建树的举措,除了那些心向北伐的仁人志土,东晋这边,最高兴的,大概莫过於桓温了。一直以来,桓温之所以按捺不动,还是有些忌惮下游之师,如果殷浩死当乌龟,一直按不动,不论他如何攻计、谩骂,恐怕都难起效用。 但殷浩这一动,情况可就不一样,但有差池,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为此,桓温甚至停止了引师渡江东下,催逼朝廷的计划,那样毕竟风险太大,有损於名望。 在殷浩主持的北伐“节节胜利”之时,桓温这边也做著两手准备。若殷浩北伐出现重大挫折,那自无需多说,趁机將其赶下台,掌握北伐大权,將师出有名,再无阻碍。 若是殷浩运气好,继续维持住局面,那么他將暂时搁置中原战略,而引师向西,就像当初平成汉那般,先定关中.... 当然,早已看透了殷浩虚实的桓温,在这方面有著充足的自信,殷浩维持不住。以中原之骚乱,形势之复杂,非英雄果锐之大能可以平定,在桓温眼中,殷浩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而北伐局势的发展,也確如桓温所预料的那般,在建康一干名士,忙著为殷浩“歌功颂德”之时,在中原地区,也开始意外频出了。 从整体而言,是晋军长久不曾兵临中原,在接管与绥靖上,没有经验, 弓发了诸多与中原地方势力的对抗。最显著的一桩,便是晋位为安西將军的谢尚,与投降的豫州刺史张遇之间的衝突。 当谢尚拒绝张遇继续镇守许昌的请求,並表现出一定的蔑视態度时,张遇的军阀思想属性立刻爆发,在投降迎接王师不足一月之后,再度反叛,亲手斩下许昌城头的普旗,然后遣使西进,向声威大振的苟政投降。 在濮阳太守戴施引军入充州后,也碰到了一股强横的势力,湛头的姚羌集团,战略南下.:::: 第232章 燕军南下,苟氏政权 第232章 燕军南下,苟氏政权 姚羌之南徙,自然是一次破釜沉舟式的战略转移,而能迫姚弋仲父子捨弃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头,可见河北之局势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到姚弋仲、姚襄父子自觉不能久留的地步。 在苟大战的同时,河北这边,依旧战事不休,自夏及秋,並且依旧围绕著鄴城、襄国这两座城池而展开战斗。只不过,比起一年前,乃至半年前,那种动辑十数万大军的相互攻伐,魏赵之间逐渐变成小打小闹了。 频繁的战爭,崩溃的秩序,以及大面积的弃耕、拋荒,造成严重的人口损失,以至於,仅仅两年时间,饱受赵魏兵的冀州大地,便无法承载起大规模战事了。 而在过去几个月“襄邮”纠缠之中,羯赵终於落幕了,石祗连同一批襄国的羯赵遗臣,彻底被扫进歷史的垃圾堆。一手包办此事的,却不是亟欲屠灭石氏余孽的再閔,而是那个在鄴城被冉閔击败的赵將刘显。 当初,刘显兵败,投降再閔,返回襄国之后,便把毫不犹豫地把石祗干掉,並將其首级献与再閔。这个操作,显然不只是受冉閔之命,更主要的原因,或许在於刘显为防石祗清算,而先下手为强。主臣关係,忠好转变,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原本没有多少名气的刘显,也靠看“灭赵之功”,受封於再魏,甚至闻名於史,毕竟曾几何时,羯赵也是脾睨北方、制霸九州的一个强国。 至此,在掌权鄴城、篡夺羯赵江山一年半载之后,再閔终於实现了对羯赵的完全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来得太晚,也来得突然,甚至是那般戏剧化。 然而,再閔对此事,却很难高兴得起来,即便他的见识水平与政治属性再低,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河北形势发展的风向。 別的不说,作为再魏国都的邮城,长时间处於遗粮状態,一应官兵士民无不挣扎於飢饿线,这就不是一个有前途、有希望的政权的气象。 也是在自襄国之战惨败而归后,察邮中飢谨,再閔方才想起已经战死於襄国的卢諶、徐机等北士的劝諫,开始考虑士民百姓的吃饭问题。 为解饥荒,除了继续派兵“借粮”就食之外,还下达政令,鼓励冀州百姓耕地种粮......然而,飢饿的时候,方想起种田,无异於远水救近火,且被战火茶毒了两年的河北地区,想要重新復垦復耕,又岂是容易的,至少绝不是困守邮城的再魏政权所能做到的。 事实上,冉魏的沉沦,从襄国之败开始,就已经註定了,从逃归鄴城开始,冉閔每多坚持一日,每一次出人意料的胜利,都只是迴光返照罢了。 秋七月,“灭赵功臣”刘显静极思动,再度自襄国率领南下,意欲进攻鄴城,消灭冉閔。结果毫无意外,猛虎就是猛虎,哪怕气若游丝,也不是区区刘显所能辱没的。 在鄴城郊外,刘显再度被冉閔击败,逃回襄国后,他的骚操作来了,直接称帝建国,设置百官,草头天子也是天子,当一天皇帝也是皇帝..::: 而到此时,即便再閔依旧牢牢坚持在邮城,即便河北诸都依旧有常山、 中山、赵郡等郡县,依旧打著冉魏的旗號,但河北將归燕王,已是四海有识之士的共识了。 也是基於这种认识,姚氏父子方痛下决心,捨弃旧巢,南渡大河,挺进中原。如果说,姚氏父子是狼,那么已然占据河北半壁的慕容兄弟就是虎, 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狼再狠,也得夹起尾巴灰溜溜逃离。 在殷浩发大兵北伐中原,河南诸州郡望风而降时,在北方,慕容鲜卑也终於坐不住了。一直以来,燕王慕容偽对河北攻略,都是坐收渔利、稳扎稳打、逐步蚕食。 基於此战略,在过去將近十八个月里,慕容鲜卑得以成功占领幽州及冀州东北部郡县,並且消化良好,土民依附。在中原、河北州郡因赵魏交攻而形同地狱,百万士民处於水深火热之中时,偌大的河北,唯有燕王治下,才堪为人间乐土。 到秋七月,如果没有殷浩北伐这档子事,慕容偽或许依旧会沿著既定的策略与节奏,有计划、按步骤地討平河北各地。 但当殷浩一反常態,决议动兵,晋军重返中原之后,慕容偽也不得不提速了。中原之丧乱互耗,早已是民困兵乏,岂能抵挡有整个南国士民做支撑的晋军,慕容伤可不敢赌,殷浩与晋军究竟能否成功克定中原。 而一旦晋军重返北方,並扎下根来,对他的慕容燕国可就是直接威胁了,倘若让晋军的触手延伸到河北,好不容易等到的“一家独大”的格局, 立时就被打破,那么慕容就又要头疼了。 慕容偽自有雄图大略,他的目標可不仅仅在於幽冀,也不只想当一个“河北王”,其志在於天下,而河北州郡,则被其视作进取天下的根本, 绝不容晋军染指。 虽然晋室的正朔大义名分,对北方豪强们来说就有如厕纸一般,隨用隨弃,但谁也无法保证,在特定的局势与环境下,这个“大义”是否会爆发出致命的威力。 因此,晋军北伐之际,燕兵也紧隨其脚步,南略冀赵,在殷浩的刺激下,燕王慕容偽大发兵马,开始加速鯨吞河北的进程。 同样在七月,当苟决战、晋军北伐、再刘纠缠时,在慕容恪、慕容评、慕舆根等將师的指挥下,燕兵大肆南进,攻略常山、中山、赵郡、安国等地。 而结果,自是势如破竹,燕军兵锋所指,降者无数,尤其慕容恪所部, 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而慕容恪又善抚士民,所略之地,很快就安定下来, 为燕王慕容偽从容派人接收归治。 在扫平常山、中山各郡,平定渤海骚乱后,燕国大军,又快速南下,直奔鲁口(饶阳)。原羯赵幽州刺史王午正坚守於鲁口,去岁春,燕军第一次南下之时,便是从王午手中夺取幽州,致其南逃。 在鲁口,王午借城壁之坚,顽固地与燕军对抗,慕容恪不愿耗费將士性命强攻,暂时陷入僵持....! 而对燕兵南下,反应最强烈的,却不是麻木不仁、渐成家中枯骨的再閔,而是混头的姚羌。毕竟,冀北陆续沦陷,燕军已经打到鲁口,距离激头还有多远呢? 从襄国之战、石祗灭亡后开始,姚弋仲便意识到,属於羯赵豪强们的时代,已经彻底远去了。与那些日渐麻木、萎靡的河北军阀们不同,姚羌这边,还是有其大志,在河北局势大定的情况下,依旧还有强烈的挣扎意愿。 就在七月底,老迈不堪的姚弋仲,拖著病体,召集魔下姚氏子弟以及混头集团的文武下属们,进行了一场关乎前途命运的商討,最终决定,放弃瀑头,跳出河北这个火坑,率军民眾南下,再图后计。 於是在八月份的时候,姚弋仲尽起头两万余家,悉眾经清河、平原南下,沿途抄掠財货、收容流民土眾多,至稿傲渡河时,已有近十方部眾。 稿傲西临大河之要衝,姚氏据此以立足休整,在这里,姚弋仲又面临看一个关键性的抉择,何去何从。会逢普將戴施率眾北上,在谋臣薛赞、权翼的建议下,姚弋仲终决定遣使,向晋廷投诚。 別的暂且不管,先扯一面普旗掛著再说,在普军挺进中原的大背景下, 多少能爭取一丝腾挪空间。而可以想见的是,实力犹存的姚羌,绝不是殷浩所能收服的,不到万不得已,姚氏父子也不会真正投靠晋室。 而到此时,姚羌的前途如何,可谓一眼就能望到头,待在燕、普这两强的夹缝之中,如不寻求突破,处境只会越发艰难,早晚被扼杀,除非愿意放弃独立自主,像在石虎时期那般,听调听宣,出人出力:.::: 当回过头来,望向东方,关东形势之变化,让苟政看得都倍觉陌生。不过,关东的局势,仍不是此时的苟政所能干预的,很快他便收回视线,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到对战后善后事宜上,大战之后的关中苟氏集团,有堆积如山的事务与问题,需要苟政解决处理。 追剿敌寇,抚恤伤亡,收拾俘虏,清点缴获,敘功登记,诛斩贼盗,重塑治安,救济百姓,恢復生產....: 重重事务,一齐向苟政扑来,一时间也让苟政有些应接不暇,疲於奔命。不过,如今的苟氏集团,再不是当初的草台班子了,其魔下也网罗了不少人才,包括內政人才,在眾僚臣的辅助下,至少所有事情都能一步步推动著往前走。 当然,困难是在所难免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但在辉煌的军事胜利加持下,一切矛盾都处在可控范围之內,属於苟氏政权的秩序,正快速应用於整个关中。 大战之后的关中苟氏集团,自信心与凝聚力,获得了空前的上升,上至文武將吏,下至士民黔首,不说忠诚有加,人心所向,至少愿意投靠苟氏, 团结在苟氏旗帜下的士民百姓是越来越多的。 在善后诸事的处置上,尤其能看出眼下苟氏臣属们的精神状態,不管是弘农、河东战场,抑或处在后方的关中郡县,可谓是群策群力、尽心尽力。 此时的苟氏集团,已经越发具备一个新生政权蓬勃向上的朝气与锐气。 就苟氏本身而言,只要梳理好內部事务,弥合各方面矛盾,那么苟氏將获得一个稳定且长足的发展上升期。 通过苟大战这个“试炼场”的苟氏集团,在成为一个政权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实质性的一大步,这已经是一个经得起挑战、扛得住风波的政权,而非那些曇一现的军阀势力。 曾经,苟政一直为时势所迫,恨不能抓紧一切时间与机会,寻求突破发展,但如今,募然回首,时间已桥悄然地站在了苟政这一边。 秋八月,弘农县,苟政行营前移,驻扎於此,就近统筹弘农、河东两郡善后事宜,以及各方军政事务。 “鱼遵、赵俱、牛夷、程肱、胡文等,皆为关西士人,若得其投效,孤自当欣然纳之! 雷弱儿、梁安、梁平老、毛贵等虽为氏羌族裔,然属归化豪右,只要愿意归顺,孤也愿量才任用。 然如略阳强氏、李氏、苟氏、姜氏者,皆与健、符雄兄弟有姻亲关係,这些人等,当如何对待?”弘农郡衙內,苟政拿著上报此番大战俘获氏豪强臣属的名单,以一种疑问的语气,喃喃自语。 名单上所擬,皆是氏魔下的文武豪杰,这还是经过枋头之乱、人才流失,是拋开洪那干人才辈出的子子孙孙,所得名录,还只是其中实力、影响力较大的一部分。 原本的世界线中,荷氏能够崛起,从这一个个名字,或许便能找到原因了,当真是人才济济,精英齐聚。欲取天下,兵马、钱粮、人心等等资源, 都是根本,然而想要將这些资源,转化为实力,充分发挥其作用,还得靠人才。 对氏魔下这些人才,尤其是那些能力出眾的才土,苟政已是眼馋得紧张,恨不能立刻揽入毅中。然而,如何对待这些人,他的態度却相当谨慎。 倒不是没有位置安排这些人,也不是完全顾及苟氏老人,而是一个“度”的问题。这批荷氏精英,与此前西归的王墮、贾玄硕、梁楞、段陵、辛牢等人不同,他们是主动来投,这些人属於战败被俘。 虽然这个时代,降降叛叛属於常態,並不会有太多道德负担,但这些人,无一没有参与到苟的血腥战之中,要苟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便积极招抚,心理上也需要一个转变的適应期。 这两年半以来,苟政也算是风雨里闯,血火里蹭,刀兵铁血把他的心打磨得坚硬如铁,也加重著他的疑心,多少夜里,他睡觉都能睁著一只眼睛。 而苟政也不相信,这些人能够真心归顺自己,尤其是那些与氏沾亲带故的氏族豪强。 苟政的疑忌与犹豫,已经很明显了,听其言,已被倚为心腹的朱彤立刻拱手应道:“主公明鑑,自古成事之主、立业之王,无不招降纳叛,就是生死仇,亦不乏施恩抚纳者,为何,盖欲广纳贤士,招抚人心。 氏部属,皆出自雍秦,主公为雍秦之主,他们本应为主公之臣民,此前因符氏居中作梗,蛊惑其心,刀兵相向,今氏破灭,障碍已除,主公受纳其眾,乃是顺时应民之举,彼等岂能不臣服? 至於强氏、李氏、苟氏、姜氏者,虽与符氏交结,却也是形势使然,彼在符氏魔下,符氏欲联姻,岂能反对?何况,宗族之存亡,子孙之祸福,岂受女子姻亲左右。 被俘豪杰,多英勇智谋之士,主公如能善拣其人而用之,对十数万俘眾,也是一份安抚。若主公仍以血战见疑,或可多加观察之后,再行量才录用。 至於彼等是否心悦诚服,主公只需善抚其心,施恩播泽,时日一长,其將感恩戴德。何况,此战之后,主公声威大振,將来只会越发强大,但凡有志之士,安忍背离? 主公若能归化降眾,实力倍增,待得东爭天下,又何惧晋燕?” 第233章 杀苻 第233章 杀苻 “吃口酒,解解渴!”朱彤侃侃而谈止,苟政起身,从架於炉上的酒樽中留了一碗热酒,亲自端给朱彤。 “多谢主公!”朱彤见状微訥,但很快反应过来,赶忙道谢,接过酒碗,感受了下温度,一饮而尽,显然也是说渴了。 而苟政,却也不料一点疑问,能引来朱彤如此长篇大论。念其所论,若有所思,自光平和地审视看朱彤,苟政文问道:“看来,先生是力主孤广纳群英了,不过,若孤所闻不假,你与王墮、梁楞等西归士人,可素来不睦。” 对此问,朱彤显得很坦荡,不慌不忙地道:“稟主公,为人臣者,岂因私情而废公义?在下虽不喜西归豪右,然归来士人,不论夷夏,却有一批才士,若得效力,於主公、於关中,则大有神益,还望主公明鑑!” 迎著朱彤那坦诚的目光,苟政思吟几许,收回目光,回到案后,又拿起那份名单审阅了一会儿,终以一种郑重的语气道:,“早在河东之时,孤眾不过两万,地不过一郡,便有总驭豪杰、广纳英才以成大业之志。而今因缘际会,人才已至,孤又岂能因少许疑忌,而拒之门外!” 听苟政这番表態,显是有採纳自己建言的意思,迫不及待赞道:“主公英明!” “不过!”苟政紧接著便来了个转折,平静道:“眼下大战方休,军政民情,诸事冗杂,千头方绪,当以慰兵抚民为先,安政致治为要。 至於这些豪强,全部迁往长安,暂置於眼下,待孤腾出空来,再加以选甄查,选才录用:: 苟政语气虽然平静,但口吻却是不容置疑,朱彤感之,也適可而止,不再多言。他建议苟政接纳人才,也不是要苟政立刻选用,拔以高位要职,这事可急不得,苟政做法正正合適,只不过可能就彰显不出那种“求贤若渴的態度了。 但不管如何,转化俘虏,吸纳人才,使苟这两股势力合流,壮大实力与声势,已经是苟政对符氏降眾处置的基调了。 只不过,其中的具体操作,却需要苟政善加把握。同时,所有的疑虑与猜忌,或许都只是建立在实力有缺、形势有亏的条件下。倘若自身实力足够,圆满无缺,苟政的这些许顾虑与猜忌,也就显得可笑了。 因此,实力是根本,是一切,建制约法,发展生產,爱育黎首,凝聚人心,夯实根基,增强国力,才是自己该做的。苟政在心里,默默提醒著自己。 当然,如今的苟政与苟氏集团,有这个底气去慢慢消化,残酷而惨烈的战爭固然造成一定的后遗症,但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些俘获土民中氏的痕跡也去除了一大半,这也是有利於苟政收编的。 毕竟,仇恨只是苟氏与符氏这两家之间的,其他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活著的人,总还要继续生存下去,总得向前看..:: 基於此,有个问题,可就不能押后处置了。双目之中闪过一抹思虑,苟政又看向朱彤,沉声道:“其他人可以留1待察看使用,然所俘之荷氏子孙,如符重、法、坚等,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此番大战,对符氏家族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破灭,不只荷健、雄这两个家族主心骨,如滑台誓师那般,分死於河南、河北,其子侄们,也是死的死,俘的俘。 靚死於潼关,洛、黄眉亡於河东,健诸子、荷腾、桐等或死或俘,能够隨生、安逃出生天的,只有符方、荷硕、柳这三人, 他们年纪稍长且兼具一定运气。 至於雄一脉的情况则更加惨澹,其膝下五子,都在安邑被苟武包圆了,全部被俘虏,成为苟政砧板上的鱼肉.!.!. 这批被俘的符氏子弟,最引苟政注意的,毫无疑问是符雄次子符坚。不论原本的歷史上,围绕看坚身上究竟有多少疑云与谜团,但终能取得那样的成就,都说明此人之不凡。 当然,眼下的苟政是不至於对还是一少年的坚,表现出多大的忌惮, 现实而论,符坚还不配。但是,如何对待、处置这些氏子孙,却需要苟政儘快拿出一个明確的態度。 听苟政提起此事,又注意到他那冷冽的眼神,朱彤只稍一思索,便给出一个確定的態度:“主公,以在下之见,荷氏子孙,宜早除之,免生祸患!” 注意到朱彤那一脸的狠色,苟政眉毛上挑,意味深长道:“你才劝孤抚纳降眾,此番又让孤將符氏子孙斩尽杀绝?以孤所虑,若连氏子孙都能善待,对降俘士眾,岂不更易安那个抚其心。 若能收纳一二人才为己用,或可起千金买骨之效,毕竟,孤连生死仇敌都能善加抚纳任用,何愁天下才士,不爭相来投?” 说出此番论调时,苟政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就仿佛此事很有趣一般。倒是朱彤,表情越发严肃,望著苟政,拱手肃声道:“主公,属在下直言,西归士民、羌氏俘眾,与氏之间,绝不能等同视之! 此番大战,死伤惨重,內外咸怨,不论是关中军民,抑或俘获病眾,皆需要一个交待,否则那血海深仇,难以消解。 一切皆因氏而起,彼等血战,也多受氏奴役、逼迫,正可以氏性命,以释內外怒怨,以泄军民仇恨。同时,屠灭氏,对內外潜蓄异心、阴谋不臣之宵小,也是一份震,令其不敢轻易背反作乱。 再者,健、荷雄先后亡於阵上,符氏子弟也多为我军所害,仇恨如此深重,岂能轻易化解?今符氏尚有生、安之类流亡关东,以主公之英明,又岂能期待被俘之符氏子孙,能忠心效命? 至於俘眾之心,正可借杀加以试探观察..:: 听朱彤一番话,再看他杀气腾腾的模样,苟政心中感慨,对此人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绝对是个人物,在谋断方面,可谓明確而坚决。 不过面上,苟政只是轻轻頜首,表示道:“先生之意,孤明白了。” 中秋当夜,苟政於弘农郡衙,略备薄酒简食,搞赏忙於善后诸事的文武將吏,以酬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约在戌时前后,微带醉意的苟政,徜祥在灯火阑珊、树影婆娑的郡衙苑里,深秋的景致已多了几分萧瑟,所幸头顶皓月当空,清辉洒下,落在身上,倒也是一种寡淡的安慰。 “自古逢秋悲寂寥...::”俯视著脚下的人影,苟政儘可能地放空脑子,悠然一嘆。 “主公,要末將去给你找个妓女吗?”这声感嘆,被侍立在侧的连英杰听到了,不由问道。 闻言,苟政扭头看著连英杰,见他那“会心一笑”的模样,不由斥道:“你这匹夫,孤何曾说要女人?” “主公不是感到寂寞吗?”连英杰面露纳罕。 “你真是一点情调、雅致都无,我嘆秋日寂寥,你便只想得到女人吗?”苟政抬指笑骂道:“若非了解你的脾性,孤都要怀疑,你是否也在向孤献媚。这段日子,孤身边阿諂幸之徒,可是越发多了!” 『那些人是畏惧於主公,有求於主公,自然摇尾乞怜、諂媚幸进,末將与他们不一样!”连英杰昂看头,粗糙的面庞上竟流露出少许傲娇。 “有何不一样?”听其言,苟政来了些兴趣:“难道你就不畏惧孤?就对孤无所求?” 闻问,连英杰认真道:)“末將自然敬畏主公,不过,能被主公简拔禁从,侍奉左右,末將已然別无所求,所谓无欲则刚,自可等閒视之!” “好个无欲则刚,这个词,是谁教你的?”苟政笑了,隨口问道。 连英杰道:“韦逞老夫子,在童子营授课时,末將也曾去听过,有此一节。” 闻言,苟政微微点头,一副认可的样子,说道:“閒暇之时,多读读书,哪怕听博士、先生们讲讲经,也是好的,这对你的將来有好处。你不可能永远只当一个玄甲队长,孤身边出去的人,纵然不担当方面之任,也要是拿得出手的名將之才!” 苟政言语中的勉励之意,连英杰自是心领神会,面露欣喜,立刻拜道:“主公教诲,末將谨记!” 看看这个外表粗莽,实则內秀於心的亲兵队长,苟政忽生一念,不由说道:“有一事,孤心中仍未拿定主意,想听听你的看法!” 听苟政这么说,连英杰愣愣的,拱手表示道:“主公,军政大事,自有谋臣们参赞,我只一粗人,岂有建议?” 苟政摇头道:“孤需要谋臣之智,也需勇將之识,別的事或是为难你, 但此事,於孤而言,你的意见,却胜过诸多谋士!” 苟政言罢,连英杰大感惊奇,瞪著眼晴,道:“请主公示下,末將可试言之!” 而苟政问连英杰的,自然是对符氏子孙杀与留之事:“......杨间劝孤收押观察,朱彤、薛强皆力主斩杀,王墮等人虽不发一言,但儼然关注著此事。 你也是氏豪出身,且与西归、被俘豪右並无牵扯,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这些符氏子弟?” 听是这桩事,连英杰眉梢迅速拧起,似乎也觉为难,不过只略一思索, 抬眼时便肯定地答道:“主公,过往部族相爭,生死敌对,若俘敌酋子孙, 为除后患,屠灭男丁,份属常事。当然,也不是没有接纳收服仇寇的,但真心投降者少,降而復叛者多......” “你的意思,是杀?”苟政略感讶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英杰用力地点了下头,严肃道:“主公,恕末將直言,氏子孙,留之无益,浪费粮米,徒添祸患罢了!当尽数斩之,以绝后患,以震內外宵小!” 听完连英杰的建议,苟政沉吟少许,终是哈哈大笑两声,说道:“谁说你连英杰无见识,孤看你是藏巧於拙,就此事而言,可谓深得其中利害之辩!” 『主公谬讚,末將愧不敢当!”连英杰嘿嘿笑应道当笑声渐止,苟政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冷厉,对连英杰道:“健的家眷、子嗣,皆在弘农监狱,你执孤令,前往尽杀之!之后前往俘虏大营,另有符氏姻亲,强氏、姜氏,所俘人眾,一併除掉!” 闻此令,连英杰顿时收起了所有的轻鬆,满面肃然,郑重道:“诺!” 看他那紧绷著的表情,苟政又突然放声一笑,调侃著道:“氏素称氏王,灭其族裔、亲戚,你心里当不会有什么负担吧!” 闻问,连英杰莫名地感到心下紧张,立刻摇头,大咧咧道:“主公明鑑,末將自小而大,从不知头上有甚么氏王,也从未受其恩泽。 反倒是主公对末將,恩深遇重,体贴至微,恨不能以死报之。末將只知,主公但有令下,莫说区区符氏,不论是谁,斩之也绝无手软!” 见连英杰在这里赌誓表忠,苟政又恢復了笑吟吟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道令箭交给他,伸手拍拍他肩膀,朝外一指,道:“做事去吧!” “诺!”连英杰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接过,转身而去。 望著连英杰的背影,苟政的脸色逐渐变得冷淡,眼神则越显飘忽,乃至迷离。此令一下,可意味著数百颗人头的落地,氏子孙人数或许没有那么多,但他们的家眷、姻亲,可是不少。 如姜氏、强氏、李氏、苟氏(被俘於河东),仰仗著与荷氏的联姻,过去的发展可相当良好,此番大战之后,被俘者眾多,皆已被一一区別出来。 只不过,暂时羈押於俘虏营,不像符氏子弟那般被重点关在监狱罢了.... 可惜,如强平、强汪、李威等氏集团中知名的才干之士,將隨同宗族,被一併除掉了。 而氏子弟,除了河南这边,河东苟武那边的收穫,也是大头,自然不可能放过。於是,苟政又命人把亲卫营督李俭唤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很快,李俭奉令带人,簧夜出弘农,前往湿津渡口,北上河东,往安邑公千。任务內容,无需赘述,只不过,苟政重点交待一点,將雄次子坚的首级带回,据说,此子是符洪生前最喜爱的孙子,他倒要看看有何特殊之处! 第234章 河东军政 第234章 河东军政 弘农善后事宜紧张,河东这边同样不轻鬆,並且河东的情况比之弘农那边,还要复杂的多。各路苟军齐聚,所俘氏军数量眾多,此前战略西迁的河东屯民迫不及待东归参与秋收,由长安直接控制的河东盐监也在破贼之后迅速东归投入製盐,地方上亦有不少豪强..... 如此纷繁眾多的官军士民及俘虏群体,扎堆在河东,由此衍生出的问题与麻烦,一时是望不到头的。弘农那边,至少还有苟政亲自坐镇,统筹协调,处置料理。 而河东这边,辅弼將军虽然通过战爭中的表现挣取了偌大的威望, 但“河东大捷”这颗胜利果实,分享的人实在不少,苟武也没法做到如苟政那般程度的统筹调合,尤其是对於那些来自长安的骄兵悍將、功勋將士,没法彻底压制。 这段时间,因军纪、功劳及缴获问题,各路苟军之间,发生的矛盾与衝突,可谓层出不穷,让苟武颇为伤神,以至於苟武不得不向苟政去书,希望他能亲自来一趟河东。 不管是为了藏拙也好,抑或是为了推功於上,苟武很表现出一个很明確的態度:河东的诸多问题,非武所能解决,只有主公能够摆平.... 当然,河东的整体情况,还是在掌握之中的,隨著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呈现一种稳中向好的景象。苟武的重心,放在军事管理与俘眾羈押上,民政事务则由苟范、王卓、柳据、任群等人操持。 將军府堂內,苟武召集魔下诸將,过问军务,除了张珙、刘异等河东將佐之外,另有郑权、邓羌等將在场。 目前的河东苟氏集团,其军政事务,大抵分为四个部分。民政事务,有河东太守王卓为首的一批官吏负责。 军事一分为二,安邑、蒲坂各置大营、俘虏营,负责抚恤、训练、治安以及俘虏管理事务。蒲坂那边由振武將军陈晃负责,安邑这边,自有苟武盯著。 另外就是基本独立於河东军政系统的盐池,由建平將军苟侍的老部下苟材任盐监,战爭期间,解盐的开採自然停罢,河东这边把盐工、盐民悉数后撤,等河东战事结束,苟材那边立刻组织人手,带著工具、粮草重返盐池, 趁看季节的尾巴抓紧採盐。 作为苟氏集团手中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条財源,今年採盐季耽搁的每一天,都足以让苟政肉痛。而可以想见的,进入秋冬后,关西盐价將持续暴涨,没办法,市场供应严重不足。 而这四部分军政事务,皆由苟武这个辅弼將军统筹总督,当然,他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安邑这边。 “这几日,俘虏营中,状况如何,降眾可还安稳?”看著神將刘异,苟武问道。 “略有不稳,然彼无粮无甲无械,又镊於我军兵威,不敢妄动!”刘异淡定地应道。 安邑这边的俘虏营设置规模远不如蒲坂那边大,拢共也不过一万三千余人,除了俘虏“就近安置”原则,也跟安邑这边资需不足有关。 河东,是又一次被打烂了的,到击杀雄为止,河东这边的军储,能满足军事供应都相当艰难,何况蒲坂、安邑所俘四万余氏眾。 也不用想著从氏军那里的缴获,河东氏军比起河南的情况要好些,但也好的有限,本来几近於粮尽,也在撤退与追击之中耗毁大半。 因此,战爭结束之后,苟氏集团军辐动员供馈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因为俘获太多,以及將士抚恤、搞劳,河东、弘农二郡官民东归,盐场重启,造成后勤补给压力与日俱增。 到眼下,从弘农到安邑,仍旧保持著西粮东输的状態,只不过比起战爭期间,不那么频繁紧张罢了。若非关中秋粮已熟,加上开春时那遍布各郡的野粟,不断有新粮收割入库,苟氏集团早就支撑不住了。 当然,即便如此,不论是弘农还是河东,对於物资尤其是粮粟的匱乏情况,也始终是严重且饥渴的。有限的资源条件无法改变,在利用方面,自然要考虑个先后次序,轻重缓急。 作为取得对氏大胜的最大功臣,军队首先是要安抚住的:其次便是弘农、河东二郡那些还算忠实、勤奋的官员职吏: 再次就是战爭期间听从官府指挥,坚壁清野,参兵纳粮,举家远避山野抑或西迁关內的士民百姓,这部分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需要善加安抚: 再次则是坚守河东,与荷氏对抗的河东豪强们,这些人虽然未必一心一意追隨苟氏,但从实际行动上做到了支持,极大牵扯了河东氏军的精力,为此损失惨重、破堡灭家者,不在少数,对那些无以为继者,也需要安抚; 而这些群体,就足以將关中东输之粮物吸乾,最后才轮到对那些俘虏军眾的救助。除了苟政在潼关获胜当日,给了一顿相对体面的救济之外,剩下的,只是提供一些极其粗劣的食物,量也很少,只是保证不饿死或者少饿死点人罢了。 河东这边,大体情况也是如此,优待俘虏,至少在此时此境,是不存在的。 包括那些被俘的豪强右族,所有的安抚与优待,也只是苟政表现出的政治態度,物质基础实则也相当一般,只不过比起普通俘眾,能够保证不被饿死罢了。 不让这些人吃些苦头,怎么显示苟公宽恕之大,恩德之深呢? 而此时,注意到刘异那平静的表情,苟武眉头却不由皱了起来, 道:“这些俘眾,既已降服,还是不当过於苛刻虐待。这些人中,多精壮力士,是难得的兵源与劳力,主公那边也是十分重视的.... 1 , “將军所言,末將也明白!”听苟武这么说,刘异显得很无奈,望著苟武,苦笑道:“只是,俘虏营中的情况,將军也清楚。末將手中,粮辐乏,难以维持,如再不以严厉手段约束,恕实难弹压全营一万余眾!” 安邑这边的俘虏营事务,苟武基本交给刘异在管理操持,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算平静,没有出什么乱子。 刘异,这个小小的常山土豪、流民帅,经过近两年历来,已经越发具备一个名將的指挥与管理能力了,也越发受苟武信重,此战之后,捞一个將军名號问题是不大的。 而一听刘异这话风,苟武就不免头疼,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又要诉苦,要向自己要粮、要物资了。 於是,注意到刘异那“蠢蠢欲动”的表情,苟武刻意提了口气,偏头看向参军任群,问道:“王太守那边,能否再调拨一批粮食?” 闻问,任群也无法保持他的儒雅风度,颇为无奈地苦笑看:“王太守那边,情况也难,屯民、徙民东归,至今尚未调理妥当..:..: ” 苟武立刻打断他,略显不悦道:“任先生乃我参军,怎尽为王太守说话,我可清楚,太守率眾东归之后,第一时间便安排人收取秋粮。 河东庄稼,虽为兵,损毁不少,但氏军困於辐需,因粮於此,对秋粟少有侵犯,各县熟粟可有不少。这么长时间,他府仓中,还是赞了不少粟米吧...: , “固然有进项,出则更多啊!”任群嘆了口气,但见苟武表情,还是说道:“在下稍后便往府衙,就此事与王太守协商。” “先生也不必为难!”大概也知道王卓的刚强与“铁公鸡”属性,稍作思吟,苟武又道:、“也不用多要,有两千斛秋粟即可,另,再从我军中,抽调三千斛陈麦..—··· ” 说著,苟武便看向刘异,不咸不淡地道:“有此五千斛粟麦,可足否?” 刘异可管不了苟武的语气了,顿时眉开眼笑,赶忙起身拜谢:“多谢將军!” 这大概是自战胜氏军之后,第一次从刘异脸上看到轻鬆的表情,对此苟武心中也感慨莫名,这段日子,上上下下都很忙碌,也都很辛苦。 甚至於,刘异等將校身上,縈绕著的那股暴躁与凶狠气息,比战爭期间还要浓厚。毕竟,打仗的时候,只需听令,杀人,哪像战后,一大堆让人心烦意乱的事项,还不得不做。 念及此,再看向刘异时,苟武以一种认真的语气,叮嘱道:“两军之间,战多时,將士心怀怨气,也可以理解。不过,战爭时期,各为其主, 而今战事已然结束,这些俘眾,皆我关西之人,雍秦子弟,將来也必是我苟氏治下之人,甚至成为你我袍泽。 今后,要善加约束魔下將士,对俘眾,也厚道宽和些,我不想再听到, 俘虏营中有肆意虐待之事。 刘兄,你我都是从关东逃难西归的,当初一心所求者,也不过解飢活命。今日之俘眾,与当初之我们,何其相像,都是苦命人,实不当相互为难......” 苟武这番话,满是曦嘘,刘异闻之,也不禁眼泛迷离,似乎想起了当初餐风露宿、朝不保夕的流难经歷。回过神,再注意到苟武的目光,郑重拜道:“诺!” “將军真是厚德之人啊!”一旁,听到苟武的交待,任群那严肃的面庞难得舒展开来,喷喷讚嘆道。 对此,苟武轻轻摇头:)“先生就不必恭维於我了!戎马傻,杀人无数,手上不知沾染多少鲜血,害了多少性命,岂敢冒称『仁德』之名。 我只是想替关中多保留一分元气,替主公多增强一分实力。身处大爭之世,苟氏已然踏上爭雄之途,自当多来远人而善安之..... 一” 而不管苟武以何理由谈及此事,其中流露出的一点圣人思想之道,对任群这样的儒士而言,还是十分闪耀的。 不过,在任群开启“论道模式”之前,苟武又摆摆手,问起军事:“平阳那边情况如何?” 被注视著的建义將军张珙,立刻答道:“苏將军不愧大將之才,已然尽取汾东之地,前日方击退了一次并州军东渡,眼下正与诸葛军相持於汾水。” 前者,河东苟军集中力量,歼灭雄军,以致放纵了南下的并州军。而诸葛似乎极擅於逃跑,在得知安邑战况、雄死难之后,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开溜。 诸葛骤撤军的反应迅速,行动也相当果决,苟武这边当时也的確没有多少精力管他们。但诸葛骤军的撤退,依旧遇到了麻烦,活动在汾东地区苏国部。 此前,自职关西撤,闯破两路夹击的绝境之后,苏国选择北渡水,在并州军的后方,进行敌后作战。这一待,就是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苏国可谓纵横汾东,搅扰诸县,还不时率兵袭扰并州军的后勤补给线,让并州军不胜其扰。 太原张平那边,虽组织了一定兵力进行清剿,但都被苏国灵活机动的战法给避过了,甚至於,在七月初的时候,苏国还带著人,翻山越岭,跑到上党郡杀掠一通。 张平让诸葛骤撤军,除了见势不妙,心思不定,也的確跟苏国军的骚扰牵制有关係。尤其是上党,以其地理地势,在张平治下,可是好长时日,没有遭遇大的战爭。明明是联合氏对付苟政,怎么战火反而烧到自己家里了。 北渡水之时,苏国部连俘虏一起,也不过两千来人,等苟符决战开始时,其所率游击部眾,已攀至五千人,翻了一倍多。 虽然战斗力与装备很一般,补给更是艰难,但也正是这支乌合之眾,给北撤的诸葛军,造成了巨大麻烦。收到苟武命令的苏国,没有丝毫犹豫, 率领全部可战之卒自絳县南渡,截杀之。 还是在口,这个苟张两军之间反覆拉锯数次的地方,趁著诸葛大军北渡的机会,苏国突然率眾杀出。在撤退方面,诸葛驤的確有心得,他不只安排好了渡口防御与船只,对西南方向可能来自苟军的追击也有防备,包括活动於平阳的苏国部也不是没有警惕。 但他就是任想到,苏国这廝任有从河北(临汾地区)来阻,偏偏绕一大卷,沿水自东面来袭。一番仕战,一心北撤、无意作战的并州军大败。 虽然大部分军队还是被诸葛骤保住了,成功毫河返回平阳,但滯留在汾南的两千多兵,却被苏国全歼,还缴获了大批军需丞资,狠肥了一波。 此战之后,苏国的渗口也大了起来,在给苟武发了一道请示书后,直接率眾,返回汾东。这一回,可就不再是游击作战的,借著苟军河东大捷的声势,其连克絳县、襄陵、杨县,汾东诸县,根本无心抵抗。 到八月普经被列万车伤的汾车务月采丞石服 毛部回到苟氏势力体系下,仍驻扎在平阳的诸葛驤军,则日显沮....: 第235章 议平阳,麻將军! 第235章 议平阳,麻將军! “我军大胜,並人於兵威,仓皇无措,苏將军意欲西渡,收復平阳, 唯虑手中兵力不足,粮辐匱乏,希望將军能调发一支兵马北上,两路夹击诸葛驤军....::”张珙又稟道。 闻之,苟武眉宇间明显闪过一抹顾虑,略一沉吟,抬眼环视一圈:“诸位以为如何?” “窃以为不可!”任群直接表明態度道:“眼下,河东大战方休,兵困民乏,一片疲,当以善后安抚为要,不宜妄动干戈,继续扩大战事!” “任参军所言,末將不敢苟同!”任群言罢,张珙立刻反驳道:“自主公入主河东以来,并州军便屡次启,南下攻袭,欲灭我军,致我將士军民,死伤牺牲无数。 此前我军力弱,主公专注於关中,对其多有避让,贼军反变本加厉,日益猖獗,此番符氏来袭,又行鼠窃偷袭之事后。 我等將土,思之无不愤慨,早有北击之心。而今氏覆灭,并州军亦受重创,將士也已休整多日,正当趁势掩进,予并州以教训。 河东、平阳一水之隔,平阳陷於并州军之手,则常处其骚扰之下,他日倘又起兵戈,张平恐怕將再次南下。因此张平不除,河东难安。 此番进兵,不说打到太原,擒拿张平,至少也需拿下平阳全郡,以拱卫河东安危...:..” 谈起并州与平阳战事,张珙滔滔不绝,显得很是激动,其所言自然有一定道理,甚至很契合许多河东將士之心,这两年半多以来,张平的反覆与贼心,就连普通苟军士卒都十分愤怒且蔑视。 其对河东地理军事之考量,也还是很有道理的,若有平阳作为屏障,对河东的安全也是一种巩固,就像当初孙万东坐领平阳郡之时。 另一方面,则是出於张珙的私情了。去年春,苟政西进关中时,就是张平贼心不死,举兵南下偷袭,破平阳,害了其旧主孙万东性命,就连张珙自已都是被诸葛骤领军攻破,率领残部狼狐难逃。 这个仇,张珙可一直记看。 而听其言,任群严肃道:“张將军所言固然有理,然眼下谈北上,却是不合时宜,国困民之,四境不安,粮草难继,如何作战? 且诸葛骤虽兵败,然犹有数千之眾,其据平阳城而守,破之岂是易事, 稍有差池,必遭败绩,符氏之败,就在眼前,不可不引以为鑑!” “诸葛驤屡败之將,并州丧胆之师,平阳更非绝壁险塞,破之何难?”张珙怒目道。 “即便平阳诸葛军不足为虑,张平又岂能坐视其为我军所攻?并州犹有六郡十数万兵民,其若全力南来,大战一起,以我军之疲,岂能久持? 张將军能保证,可速破并州?”任群也瞪视张珙,那张端谨的面孔上,竟带有不小的威严,张珙都被镊住了。 深吸一口气,任群向苟武道:“將军,即便为河东安危,需北取平阳, 乃至攻取并州,也不当现在动兵,此事不当急於一时,操之过急! 何况,扩大对并州战事,绝非小事,在下以为,还当听取主公指令:: “主公授將军都督河东军政之权,区区平阳,何值让主公过问?”张珙立刻道。 对此,任群没有作答,只是直视著苟武。而苟武眉头微,思付少许, 看向张珙道:“任参军所言有理,眼下不宜大举动兵,扩大与并州纷爭。 我知將军有北击建功之心,但还请按捺,待修养一年半载,必请示主公,发兵北上。届时,莫说区区诸葛驤、平阳,就是太原,也不在话下!” 难说苟武有无趁机北进的意图,但任群的发言,对他也的確是个提醒, 且不提现实的军事条件,就一点,苟政那边的態度不能不考虑。 如果只是在平阳小打小闹,与诸葛驤拉扯,他自然有临机决断之权,但若整个并州作为攻略对象,那就又涉及到战略方向了,而苟武的大局观,一向不弱。 见苟武这么说,张珙自然没法再坚持,只能略表遗憾地頜首认可。而苟武这边,转脸又吩附道:八“给苏国调拨一批粮械,再让王太守抽调几名职吏北上,辅助苏国巩固汾东地区。” 显然,即便选择了暂时按捺,但苟武对并州方向,依旧保持著一种前插的进攻姿態。被动防守,打得屈,对河东本土的伤害也实在太严重了。 当然,也就是对屡战屡败的并州军了,如果换作是燕军,让苏国守在汾收回目光,苟武又看向虽然参与堂议,但一直没有作话的邓羌、郑权二人,轻笑道:“二位將军,为何一言不发?” 闻问,邓羌拱手道:“有將军在,何需末將置喙,何况,末將对河东、 并州之事並不了解,岂敢妄言,貽笑大方!” “將军过谦了!”苟武笑了笑,但笑脸迅速变得严肃,说道:“平阳之事,暂可与并州军相持於汾水,但职关以东,却有一事相托!” 隨著氏集团的破灭,那些失陷的地盘自然重归苟氏旗下,职关这个军事交通要卡也在其列,甚至还有一些扩张。苏国占领的汾东便是其一,被弓蚝、罗文惠轻鬆收取的伊洛盆地也不用多说。 还有一些意外之喜,便是被雄军抄掠一空的汲郡、河內二都,在氏大败之后,当地残余的豪强士民,联合起来,派人向苟政投诚,希望苟政能派军东进。 使者经软关入河东至安邑,又被苟武派人送往弘农,最终,苟政在简单思量之后,同意二郡归附之请。这种事情,还是苟政起事以来,头一遭,可见他“苟公”的威名已经越传越广,甚至能引发一些皈依效应了。 虽然汲郡、河內二郡也被破坏严重,但当地的士民不是木偶,雄做的也没那么彻底,总还是保留了几分元气。再怎么样,那也是两郡之地,再惨澹,数万人口也还是有的。 当然,苟政最终选择接纳二郡的投靠,主要还是在算政治帐,这种主动归附,宣传价值太高了,这就是人心所向、顺时应命。 不论如何,苟政不能將之拒於门外,至於由此引发的变故,那是以后事情。这个任务,苟政交给了苟武,让他从河东派兵接收。 伊洛那边的苟军,已经控制了偌大地盘,终究力有不殆,不过苟政也去了一道命令,让坐镇成皋的罗文惠注意一下河內二郡情况,根据形势配合河东方面军行动。 本来,苟武还在筹备此事,考虑派谁东进,却不妨苟军尚未行动,河內二郡已经出岔子了。 变故来源不难猜测,距离二郡最近的冉魏,別看如今冉閔像殭尸一样困守邮城,坐等败亡的一天,但至少在冀州西南部地区,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当然,这个时期的再閔,可顾不上西进寻苟氏集团的晦气,只不过打著再魏的旗號罢了。也是个出人意料的角色,去岁春夏之交,炮製枋头大乱, 害死枋头,引魏军南下,解了河东危机的麻秋。 “魏赵枋头大战”之后,大获全胜的再閔,返回邮城,顺带著把麻秋所部也给吞併了。鑑於麻秋在羯赵时期的名声,加上主动投靠,再閔还算厚待,以其为征北將军、青州刺史,除了实权,虚名待遇还是不错的。 然后,麻秋就发现,自己又过上了如枋头时期的“坐牢”生涯,甚至比在符洪魔下还要不堪。在枋头,他至少还能隨时与洪这个氏王见面,还能参赞军机,与旧部的联繫也没全部断绝。 在冉閔魔下呢?战战兢兢,杀人毫不手软,还尤爱猜疑,於是桀驁不驯的麻秋,不得已,变得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冉閔不爽,丟了性命。 在冉魏最强盛的半年多里,麻秋在鄴城旧宅里,待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能把一代名將嚇到这个份上,也就再閔了。看看因为各种小节,死在再閔手中的再魏大臣將领们吧,多少人只是因为冉閔一时不爽,抑或无端猜疑,根本数不清。 不过,麻將军从来是不服输的,暂时的低头,只是蛰伏韜晦。去岁冬, 当冉閔举大兵北攻襄国时,尾巴夹久了的麻將军开始有动静了,鄴城朝野开始有他活跃的身影。 没有冉閔直接震镊的麻秋,开始悄悄地联络一些旧部、旧人,包括因为再閔在胡汉之间反覆横跳而重新收编的一支胡人部队。 当然,那个时候麻秋只是一种有备无患心態,甚至是出於一种不甘寂寞的本能。等冉閔兵败襄国,十数万大军一朝而灭,麻秋的心思也就彻底活泛起来,憋屈已久的他,可谓心中狂喜:三姓家奴,你也有今天! 再閔败归邮城,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麻秋当时也差点按捺不住, 响应栗特康等胡人的举事,夺取鄴城。也幸好枋头之乱的功败垂成,让他多了几分心眼,多等了几日。 然后,冉閔出现了,麻將军真是后怕不已。其后,刘显奉石祗之命,率七万大军南下,麻將军心中大喜,机会似乎来了。 结果,没等麻秋考虑好,如何顺理成章地回归大赵,刘显居然兵败了..::::.就这样,在反覆的纠结、拉扯与折磨之中,麻秋又在鄴城韜光养海口个尺a每51 直到一月前,击败刘显二次南下的冉閔,率军北上就粮,趁著这个机会,麻秋再度发动其“背刺”技能,发动邮城之乱。 冉閔在外,鄴城空虚,麻秋趁机聚兵民眾,袭取鄴宫。要知道,如今的邮城,就是一片人间地狱,里面的官民士眾,都处在一种从人蜕变为禽兽的可怕进程中。 飢饿使人疯狂,而再魏政权並无一丝一毫温情的救济,即便有些粮料、 布匹,也多屯於宫城之中。鄴城內的怨气,上可冲天,下可覆地,麻秋则很凑巧地將邮城兵民的怒火给引爆、引燃了。 麻秋起事之初,只有秘密联络的叛眾,总计也不过三千人,在城中杀官、放火作乱,但等他喊出“破宫城就粮”的口號时,整座鄴城都沸腾了。 数以万计的鄴城黔首,包括一些再魏官兵,都或主动、或被动,加入其中,不到半日的时间,数方鄴城兵民,开始围攻鄴宫。 这些人虽然武器匱乏、装备简陋,但人多啊,而冉閔的太子冉智,则只能偕同一些大臣,聚集禁兵,死守宫城。正常情况下,以宫城之高大坚实, 只要紧闭宫门,就绝非一干乌合之眾能够攻破。 但这个时期的鄴城,自上而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点“正常”的特徵。於是,邮宫毫无意外地被攻破了,原因是一干同样绝望压抑的禁军將土也受全城疯狂的气氛所染,突然作乱,打开宫门,放乱军进宫....., 当数以万计的洪水猛兽,涌入鄴宫,带来的破坏力是致命的,鄴城之內,最后一片“净土”,也终於被混乱、血腥所浸染。 整座邮宫,被发疯的鄴城兵民洗劫一空,成片成片的宫殿,被捣毁乃至焚烧,“地主家”的余粮,终於被翻了出来..... 当然,伴隨著的是一桩桩惨剧,鄴宫內的嬪妃、宫娥们,大多被玷污、 凌虐,乃至被用作“口粮”,包括冉魏太子冉智在內的一大批冉魏臣子,被屠杀。 紧接著,红了眼的鄴城乱眾,开始自相残杀了,为一袋米,为一匹绢, 甚至为一个碗,都能拔刀相向。廝杀起来,六亲不认,包括麻秋在內的一干將军、首领极力弹压,但收效甚微,根本制止不住。 最终,眼见情况不对,麻將军心生退意,占据邮城的野心直接消散,果断带领一批还能指挥的部眾,裹挟著数千人,逃出邮城。 至於鄴城,则交给那干发了疯的乱军,等著迎接冉閔的疯狂报復,他麻將军不伺候了! 自鄴城逃出后,麻秋先率眾南下安阳,稍作停顿,又继续西进,侵入汲郡、河內,一路烧杀抢掠,而消息很快通过职关守將,传到安邑....., 第236章 苻坚之死 第236章 苻坚之死 “前者,汲郡、河內主动投附,主公纳之,今二郡告急,亟待救援,我意以將军率驍骑营东出,击退麻秋,乱制暴,不知將军意下如何?”在简要解释了一番河內二郡形势之后,看著邓羌,苟武肃容道。 闻言,邓羌恍然点头,但略作思,有些为难地道:“率军出击,济难安民,自不敢推辞。只是,末將等此番东进,乃奉主公之令攻打符雄,今氏贼已破,主公那边尚无指令,若末將继续东出职关,倘主公那边再有使命.....” 邓羌话里隱露之意,並不难猜,他们这些人,是苟政的亲军,是中军, 按理来说,此番河东作战,只是暂时听从苟武调派。 如今,战事已终,他们只是暂驻於安邑,等候苟政的下一步安排,不好贸然深入河东方面的军政。倒不是不尊重苟武,这中军外兵之间,长安与地方之间,总还是有所区別的.:::: 对其顾虑,苟武则显得不以为意,当即摆手道:,“东进本是主公指令, 將军不必顾虑。到河內后,先击破麻秋,代表我军接收二郡,安抚士民。再之后,等候主公命令即可,对於二郡,主公届时当有所安排!” 听苟武这么说,邓羌这才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將稍后即点齐兵马出击! 苟武不忘叮瞩:“麻秋所部,虽属乌合杂眾,以將军之才,驍骑將土之勇,破之不难,但其毕竟是沙场宿將,且二郡东连冀州,还望將军小心切切,不可大意!” 邓羌頷首:“诺!” 堂议结束,诸將散去,又梳理了一番军务,但苟武更显头疼了,河东的摊子,总还是让人伤神。 任群仍在旁坐看,有条不素地整理看公文,见他那一脸平静的模样,苟武不由感慨道:“若无任先生,恐怕这些公文简瀆就要將我淹没了..:.:. 任群闻言,轻轻笑道:“河东军政虽然繁重冗杂,但总是在步步向好, 上有明公总揽大局,下有將吏忠於职事,將军只需持重守静,协调诸事,绥靖地方即可。” 即便早已熟悉任群的端重严谨,但见他这副从容,苟武依旧难免讚嘆:“先生这份见识气度,我却是不如!” “將军过谦了,在下只是託庇於將军羽翼之下,假將军虎威以行事!”任群摇头道:“战场之上,刀兵相向,指挥若定,从容破敌,如饮清水,將军才是真英雄!” 苟武呵呵一笑,起初,他留任群只是有些介意任群此前受召时的矜持, 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却是有些庆幸当初的决定了。 有稳重干练的任群在身边辅助,让他少了许多军政事务的负担,同时交谈起来,还十分融洽。当然,也就是苟武亲近土人,尊重土人,换作其他人,恐怕又是一种体会了。 “將军,有一言,请恕在下多嘴!”这边,任群突然抬头看向苟武。 见他表情严肃,苟武伸手示意:“先生但讲无妨!” 任群道:“此番大战之后,我军虽获全胜,然我观军中將士,多生骄气,打骂虐待俘虏,或有报復之意,居功自傲,也可理解。 然藉此自以为天下无敌,这股风气,却不可涨。符氏东来,虽气焰滔天,然其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苟公借关河之险要,挫其锐气,耗其粮草,破之在凡掌之间。 须知英一中口1 √入1 上任群一番话落,苟武呆了下,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沉吟几许,拱手谢道:“何止下面將士,就是我,也未尝无自得之心。若无先生此言,恐怕我也將沉浸其中而不自知。” 苟武这番態度,自然如春风拂面,任群大感舒適,儒雅的面孔间绽开笑意。脑中的思绪也不免飘飞,苟武如此,那苟氏之主苟政,想来应不会让人失望吧.... “启稟將军,有主公使者自弘农来,堂外求见!”正自思吟间,忽见苟武亲兵入內稟报。 “来者何人?”苟武从思索间被惊醒,眉头一挑,问道。 “亲兵营督李俭!” “快请!”苟武直接站了起来。 李俭使命北来,舟船快马,疾行不足两日,即抵安邑。当注意到李俭那风尘僕僕的模样,苟武心下便知,事情恐怕不简单。 堂內,当李俭冷静而淡定地传达完苟政的指示,又拆阅了苟政来信之后,苟武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见其状,李俭也不囉嗦,麻利一抱拳,请道:“末將使命在身,还请將军配合行事!” 看著李俭,苟武有所恍惚,但迅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却没有作答,面上反而露出一抹纠结。 注意到其表情,李俭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沉声道:“將军不必为难,只需把符氏相应人员交给末將,再调一队人马与末將即可! 一, 对此,苟武神色变幻几许,不由扭头,眼神投向任群,得到却是摇头的回应。终是舒出一口气,道:“雄的家眷,都在城中,单独看守,其他符氏子弟与苟、李族人,暂时拘於俘虏营。” 言罢,苟武看向侍立於堂间的亲卫军官:“苟庆!” “在!” “李將军身负主公使命而来,你带一队亲兵,隨其行动,如何行事,一切听其命令即可!”苟武轻声道。 苟庆看了看苟武,又看向李俭,而后拱手道:“诺!” 李俭完全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连歇息片刻意思都没有,当即便告辞退下了。待其离开,苟武方才苦笑道:“主公欲斩尽杀绝,却是我不曾想到的!” 对此,任群表情也显得很严肃,仔细思吟一会儿后,说道:“当仁则仁,当断则断,苟公王霸兼行,恩威並济,实明主之资!” 这话,对苟武实则也是一种劝諫。苟武闻之,嘆了口气,曦嘘道:“我自然明白,只是有些可惜,雄那几个儿子。还有那李威、雅,人才难得啊!” “正因如此,方不可宽纵大意,否则祸害之至,悔之晚矣!”任群说道,虽然他自己心里,未必如嘴上说的一般。 毕竟,苟政的做法,有些过於狠辣,几乎就是夷三族,有悖其一向的“仁德”名声。当然,若要让任群为符氏子孙说话,也是不可能的,甚至他还要劝苟武,放下此事,尤其不能逆苟政之意...... 显然,从苟武的態度可知,他与符氏子孙之间,有一定的“渊源”,背后的敌事,可以说相当俗套。当初安色被句武袭破,付洛战死,付雄家春子嗣全数被俘。 作为符氏头面人物雄的家属,其妻苟夫人及其子嗣,被俘之后,自然得到特殊对待,单独关押。拘押期间,看守的士卒见荷雄的几名妻妾颇有姿色,忍不住调戏欺侮。 而苟氏之子荷法、坚,哪里能够忍受母亲受辱,兄弟俩拼死维护,別看年纪小,靠著偷袭加上一点意外的运气,竟然將那名想要淫辱苟夫人的军官给弄死了。 然后二人,便被打得遍体鳞伤,若非顾忌苟武的命令,怕把犯人弄死了,不好交待,两兄弟当时就被打死了。而死了一名军官,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上报辅弼將军府,並传入苟武耳中。 闻讯之后,苟武自是大怒不已,不管是欺凌妇弱,还是违反军纪,都相当触怒他,於是下令,將当天参与的几名苟军官兵,全部重责二十军杖,能否活命,全看其运。 同时,他对拼死护母的法、坚兄弟,苟武却来了兴趣,命人给二人略施救治之后,还专门接见。这一接见,便大感惊奇。 这两兄弟,年纪皆少,作为兄长的法也不过十五六岁,但品性、气度,皆是不凡。尤其是年方十四的坚,虽然遍体鳞伤,但双目始终清明而坚定,面对苟武,毫无畏惧,反而从容有度,一番问对,也是不卑不亢。 尤其是,当苟武问符坚:“汝父符雄亡於我手,想必深恨於我!” 坚的回答,却相当出人意料,他对苟武说,雄与苟武各为其主、各展其谋、各倡其志,战死沙场,谋力不及人,份属天意。 为人子,自当有復仇之心,然他还有母亲要奉养,幼弟需照料,岂能耽於仇恨。苟大战,双方死者何止十万,那些死难的將士,又有谁为他们復仇呢? 何况,雄虽然战死,苟武却命人將他的遗体保护收,这也是一份恩情,岂能有怨? 符坚这番话,可见“心胸”与“格局”,苟武甚奇之,最后是笑著命人將二兄弟送回。虽然没有其他表示,但却给符雄家眷换了一批看守,並送上一些衣食,勒令部下不许欺辱。 说起来,人当真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动物,苟武亦然。在战场上,苟武中是圣伐里新 不z 安元包括他后来见到的荐融,態度却甚是宽容,乃至喜爱。 感其孝顺,赞其品性,甚至有赦放收养之意。 至於他口中李威、雅,皆是苟雄军中之將,且关係深厚。李威乃是符雄之妻苟氏的表亲,与苟雄是颈之交,又见识与干才,符雅虽系符氏远支,能力出眾,颇具德行。 此二人进入苟武的视野,只因一事,雄搏命一击,战死安邑城外,余眾大部投降。降眾之中,唯有这二人,在苟武接见降將时,泣血相告,希望能够帮雄收验户体下葬。倘施恩,他们愿为苟武效力。 感二人忠义,再加上苟武心中对雄本就有相惜之意,於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而在后续的了解,也发现了二人的名声、才识,虽仍拘於俘虏大营,但已有纳入魔下效力之意。 作为苟氏嫡系亲贵、方面大员,苟武要自俘虏中挑选一些人才,引为己用,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而苟政突来的命令,自然打破了他的一些构想。 对此,苟武显然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但要让他做出些什么,却也不至於,甚至,连求情的想法,在任群的阻止下,也消散了。 剩下的,也只有曦嘘与遗憾了。 当苟武为复杂心绪所影响时,李俭带著人,迅速赶到雄家眷的囚禁之所,就在与將军府一街之隔的一处宅院之中。 符氏兄弟,用自己的表现,贏得了苟武的宽容与怜悯,也挣来了一个相对改善的环境。当然,条件依旧简陋恶劣,但至少性命保住了,尤其是他们母子,避免了被肆意的欺辱的窘境。 这段时间的囚禁生涯,法、坚兄弟,表现得十分低调、驯服,在养伤的同时,默默照顾寡母幼弟,兄弟俩那瘦削的肩膀上,似乎已经將雄一脉乃至整个氏家族都扛起了,苟武的態度,也给了他们这项希望。 当然,在低眉顺眼,忍辱负重的背后,这两兄弟自不会真如表面那样温驯,对於家族之败、生父之殤,岂能毫无介怀,心中岂能没有仇恨。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兄弟俩常常私谈、密议,而所议的內容,只有一点:韜光养嗨,消其戒心,以待將来! 当李俭带人,闯入宅院之中,坚正在劈柴,柴火都是苟武安排人送来的宝贵物资。在面对苟军粗暴態度时,符坚手中紧握的砍柴刀,有种本能砍过去的衝动,但他生生忍耐住了,然后默不作声,顺从地隨其赶赴庭院。 伴隨看一阵妇女哭、孩童闹的动静,雄的十几名家眷妇孺们,再一次被齐聚於前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乃是苟武的亲兵,这一点符坚察觉到了,当初拜见苟武之时,他有印象。 然而,领头的军官,却让他没来由的感到恐慌,与荷法对视一眼,都注意到对方眼中的隱忧,情况似乎不对。 “人都齐了吗?”李俭问苟庆。 苟庆頜首:“符雄家眷,只剩这些人,其妻子俱在!” “谁是荷坚!”扫了眼,李俭上前,冷声道。 坚闻言,身体一绷,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志志,上前两步,射身一礼,一脸谦恭地拜道:“小子符坚,见过將军,不知有何指教!” 看著这个器貌“英奇”,但气质不凡的少年,李俭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似乎並不在意主公苟政为何会在意这么个普通少年,手一挥,冷声道:“杀!一个不留!” 第237章 发展!发展! 第237章 发展!发展! 八月的弘农,已为一片浓郁的秋色浸染,不过受到绵延而残酷的战爭影响,今秋比起往年多了一层化不开的萧瑟与淒凉。 隨符氏裹挟西归的秦、雍流民已陆续集中於此,弘农城也逐渐成为当前山西地区最大的难民集中营,足有五万余人。 当然,这部分仅是进入弘农郡內的,在河东、在河南(伊洛),都还有一部分,不过人数都很少罢了。 虽然素质上没法与潼关被俘的那些氏卒相比,但也不全是什么老弱病残,毕竟是经过中原这座“蛊盅”筛选过的,哪怕是妇女也多为能提刀、可下地的健妇。 用了將近一个月的时间,苟军的文武將吏们方才勉强將之与潼关俘卒关係梳理清楚,得户两方余。客观地讲,这还得感谢健,在西进之前,他费了大量心思与力气,对所属部眾及依附的流民眾进行户口编制。 即便符氏的编制办法同样很粗糙,並且在战爭开启后,遭到了极大破坏,但依旧为苟氏集团的战后收拾整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否则,哪怕不算河东,要將大河以南地区將近十万人的混乱、零散的俘卒、流民眾料理清楚,也不是区区一个月就可以的。 同时,所得之民户,都是小户,持续数月的迁徙、流亡与战爭,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几乎是家家戴孝,当然,这些流民、俘眾,连生存的口粮都极度匱乏,论披麻戴孝之物料。 另一方面,巨大伤亡背后,是一大批的孤儿寡母妻,仅是粗略统计, 便有上万名妇女,这些可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已经被苟政下令单独安置。 上千孤儿,將被带回长安,作为童子营的补充,至於那些女人,他们的去处也早已定下,按照惯例,作为奖励,配婚与此番大战的有功將士。 並且,苟政已然放出话来,优先配与那些伤了、残了的將土,作为对他们的抚慰,此举,自然大获兵心。 这段时间,经过苟政不断的抽调、安排,大批屯田吏自关中而来,开始按照苟氏集团的屯田法,对这些流民眾进行编制,並且已经展开採猎、伐木等生產活动,以获取生存物资。 仅靠苟军那微薄的救济,是没法生存下来的,苟政暂时也拿不出足够的粮物。而因为粗糙劣质的食物,简陋骯脏的环境,在秋凉之后,仍有流民眾在不断死去,或因意外,或因疾病。 数万流民,加上东归的弘农官民,以及隨行隨护苟政的文武、將士,弘农城这边,人数端是不少,然而城內外却始终笼罩在一片低沉、压抑的氛围中。 直到,又一批秋粮,在都督府右司马杜郁的押运下到达。与此前少量、 多批的输送不同,这一次,杜郁足足带来五万斛粟米,极大缓解弘农地区的粮荒。 当苟政下令,专门调派一批粮食,救济分布在弘农城周边的新编屯民眾,让他们饱食一顿时,那些饱受飢谨与苦难的流民眾们,方有一丝从冰冷麻木中挣脱的跡象。 而此时,弘农城头,一袭青衫、满面苍然的从事王墮,正眺望著城外四野,老脸上儘是曦嘘,似乎正在感受著正在难民营中涌动著的少许活力。 我等皆忙於公事,安生兄却於此登高望远,到这关城赏景。若让明公知晓了,恐怕要责你懈怠了......” ”略带点调侃的声音响在耳边,回头看, 却是雍州刺史府户曹从事梁楞。 语气虽有调侃,但梁楞那板正的面庞间,表情却相当严肃。见是梁楞, 王墮微微放鬆下来,回过身,又望向北方,悠然一嘆道:“这层林浸染,塬色如画,如此风景,换作平时,可难得一见。” 从城上北望,可见半山染红,远处林间水泽间,更有候鸟嬉戏竞逐,的確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梁楞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道:“在下,却难有兄台的好兴致!” 闻言,王墮轻笑道:“梁兄在刺史府,深受郭长史看重,此番东行,又受明公信任,委以安民治政之要务,自无閒暇!”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梁楞摇摇头,沉默了下来,让人难明其意。王墮见状,笑容微敛,主动问道:“梁兄有事,不妨直说!” 对此,梁楞左右看了看,城上的守卒都离得甚远,因而压低声音, 道:“据说,河东被俘之符氏子孙、宗族,连同苟、李二姻亲之族,也一併被夷除了..... 一” 一听这话,王墮面上笑意不再,恢復了平日的深沉,警著梁楞道:“弘农灭族,河东自然难保,此事难道还值得惊奇吗?” 见王墮那一副平淡的样子,梁楞微訥,但紧跟著沉声道:“安生兄,数百条性命,你竟熟视无睹?” 王墮偏头,平静地注视看梁楞:“两军交战,死者以方计,多少秦雍土民死难,多少关西豪杰族灭,这些皆是我等眼睁睁看著的。对此,我等又能做些什么呢?” 梁楞拧眉,张了张嘴,又闭上,犹豫少许,终道:“我听闻,明公在决定处置符氏子孙前,也曾向安生兄徵询意见,为何不说情劝阻?” 闻问,王墮一双老眼立时闪过一道犀利,直视梁楞,冷声道:“以兄台之见识,难道不知其中风险?谁都能说情,我们这些脱离於枋头的西归土人,绝不能,嘴都不能开!” 王墮的坚决与冷静,並不是太让人意外,而梁楞也终於道出他心中真正的忧虑:“苟公仁德其表,竟也有如此狠辣之心。屠尽符氏三族,手段酷烈,我等西归士民,於心何安啊:.: 一显然,梁楞並不是真的为荷氏子孙被戮而伤怀,他担心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在苟氏旗下的前途未来与家族存亡,苟政的狠辣,远超其想像。 听其感慨,王墮很是“惊奇”地打量了梁楞两眼,方道:“我却不料, 兄台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恕我直言,兄台之虑,杞人之忧罢了!” 不待梁楞反驳,王墮便语气强横地道:“若如兄台者,皆为此感到不安,那只能说明,明公杀,杀得正確! 我等,甚至应该感谢明公之果决,不做沽名钓誉之仁义。否则,有符氏旧主在,我们这些西归士人,当何以自处?远则无义,近则见疑,岂不平添麻烦?” 王墮所言,可谓冷酷无情,梁楞闻之,也不禁然。不过,梁楞也並非无见识之人,对其言论稍做消化之后,不由嘆道:,“论见识犀利,我远不如安生兄!” “西归诸君,还当加以警醒,莫做无谓之虑,更不当妄议此事!” 在王、梁二人於城头“缅怀”氏之殤时,苟政却兴冲冲前往巡视弘农粮仓,看著紧锣密鼓地清点、查收、入库的军吏们,闻著空气中秋风也吹不散的新粟草木清香,苟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有此一批秋粮输来,你可以鬆一口气了吧?”偏头看向苟侍,苟政笑问道。 作为军辐系统的主事人,此番军前的一切粮料供馈,包括对俘虏、难民的救济,基本都是经苟侍双手操持。权力固然是大了,但压力也大,尤其面对苟政的各项要求时。 此番,有关中这批新粮运抵弘农,苟侍打心里是开心的,不过,面上表情却依旧紧绷著,应道:“只是缓一口气罢了!不算潼关,仅弘农,便有数万军民眾,每日消耗,再加此后的迁民安置,这入库不足五万斛粮,恐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苟政闻言頜首,又看向隨从身边的杜郁,道:“德茂,关中秋收情况如何?长安那边,可还能再调拨一批粮食?” 杜郁笑应道:“幸赖主公速定关中叛乱,使田亩稼稿未受大的破坏,今秋关中大熟,刺史府下令,各郡仍在加紧收割秋粮,再兼山间野粟,可济我关西军民。 在下出发之前,郭长史仍在加紧筹措调派,下一批秋粮,或在半月之內抵达!” “若说我军现在缺乏什么,粮食,粮食,还是粮食!”听杜郁之言,苟政大鬆一口气,笑吟吟地道:“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於孤的!” “主公举义师,诛暴乱,乃顺天应命之举,自然受上天垂青!”杜郁当即说道。 扬扬手,苟政想了想,对隨侍另一侧的朱彤道:“吩咐下去,下一批粮食,不必运抵弘农,至华阴即可。另外,发文回长安,让郭长史,偕同苟顺、郭將,做好接收新一批西归流民的屯垦准备!” 回过头,往城外方向望去,苟政悠悠道:“这么多人,不能久留於此快入冬了,仅靠救济、採猎,如何久持?必须儘快將他们组织、安顿起来, 投入耕作生產,如此方能自救,方是长久之道...:.“ 当然,苟政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这么多人,这么多“牛马”,在他们身上的投资也不少了,必须得儘快投入生產,利用其劳力,创造价值,以期更早地获得回报。 “朱彤,立刻通知文武,稍后於郡衙大议,潼关俘虏,弘农流民,该往工非巨一小节改普康地份附道“诺!” 孤自起兵以来,常为粮草所困,受制於粮资不足,耽搁了多少事,错过了多少机会!”重重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苟政面目变得深沉而端重。 沉吟少许,砸了下拳,狠狠地说道:“此战之后,必须沉下心来,个几年时间,好生恢復关西,发展国力。马瘦毛长,人穷志短,若无充足物力做支撑,什么宏图大业,都是空中楼阁!” 见苟政在那里发狠,朱彤等人互视一眼,齐齐地拜道:“主公英明!” 过去的近三年间,不论是在河东,还是进据关中,苟政一直都有偃武修文、发展生產的心,並为此进行了诸多操作。 然而,这个世界的局势是在不断变化的,苟氏集团也不是独立於外的势力,以至於,不断地遭遇挑战,不断地起兵戈,也不断地调整应有的进程。 將来,也未必就如苟政所愿那般,可以潜心发展,积蓄实力。但不论如何,苟政休养发展之心,却是越发坚定,他也不断地向下属臣僚们传达著这个意愿与理念。 仅这一点,便是顺应人心之举。 “德茂,此番大战,你於军前幕后,尽心费力操持,辛苦了!”回过神,苟政又看向杜郁,含笑道,一口讚赏的语气。 杜郁自然要表示谦虚,退后两步,提袖拱手道:“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比起主公之操劳,將土之奋勇,实微不足道!” “杜德茂真是谦怀君子!”听其言,苟政顿时哈哈一笑,冲左右道,眾人也附和著。 待到笑声止住,苟政琢磨了下,说道:“前者,弓蚝、罗文惠来报,他们已然收金墉,克虎牢,重据河南。我意以德茂为河南太守、洛阳总管,前往洛阳,主持河南军政!” 此言一出,在场眾人皆不由侧目,且不提这个“洛阳总管”是个什么职位,但苟政这託付之意,可是相当郑重了。这几乎就是將河南之地,交给杜郁了,自苟氏集团入主关中以来,可还没有哪一个非苟姓臣属能得此方面之任。 虽然,以此时洛阳之残破,价值並不是那么重大,甚至可以隨时捨弃, 但此举的意义却是显著的。至少,从苟政这里,开始真正接纳起关西士族, 甚至可以看作是苟氏与关西豪右进一步合作的標誌。 杜郁的政治智慧並不低,自然能够察觉其中的意义,以及对他杜氏家族的好处,但未免显得太急切,依旧矜持地拜道:“多谢主公信任,只是郁才浅德薄,只恐辜负主公託付.....: 3 “过谦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苟政摆手,乾脆而强势地道:“洛阳之任,就交给你杜德茂了!不过,河南诸县,自羯赵末年以来,屡遭兵瑟,如今是满目疮、十室九空、生民无遗,这个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可不容易! 安民治政,发展生產,可比打仗还要难,难得多!尤其河南,居天下之中,东有充豫之扰,:南有荆襄之虑,而孤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实则有限! 重任在肩,好自为之..... , 第238章 视察河东 第238章 视察河东 永和七年秋九月,在弘农地区局势趋於稳定,大量俘眾、流民开始缓慢而有计划地向关中迁置时,苟政也自泣津北渡,巡视河东。 作为苟氏集团真正的起家之地,长期以来,苟政都只是將其作为提升实力、进取关中的一个跳板,功利性极强,利用大於发展。 符健为了西征,对中原充豫涸泽而渔、穷兵武,而苟政为了实现关中战略的蓝图,对河东士民也没少压榨,只是在程度轻重上有所区別罢了。 而回过头来,再去看既往三年间发生在河东的人事物语、风云变幻,却也难免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绪。苟公对这片土地及其士民百姓,实则拥有看朴实的感情以及深沉的眷恋..::: 重新踏上河东土地之后,第一站自是蒲坂,作为河东战场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哪怕经过一个多月的收拾与清理,从蒲坂城到渡口,依旧残留著大量战爭的痕跡,疮与破败,儿乎隨处可见,在蒲坂城郊外,弱仔细搜索大概率仍能碰见一些收容遗漏的氏眾户体。 不过,当初兵荒马乱的景象,已经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肃立的秩序。不管是苟范还是陈晃,都是苟氏集团中有安政致治能力的文武,在他们的调度下,蒲坂之战的俘虏们,大部分也已西渡大河,至冯翊郡內就粮,等待下一步的分流安置。 最引人注意的变化,大抵就是蒲坂渡口了,在战爭结束之后,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其转运及贸易功能。除了苟军的粮辐转运以及军民、俘虏转移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关西商贾,齐聚於这个秦普要衝。 战爭极大地压制了关中的贸易,局势梢一稳定,那些被抑制的需求立刻便爆发出来了。来自关中的商贾们,带来了大量有价值的商品,尤其是粮食、布匹等,而从事最多的,大抵是为苟军將士服务。 不管如何,作为胜利者,军队手中掌握的资源,都是相当可观的。当然,除了物物交换,以及一些“生理需求”上的服务,最吸引关西行商的, 大抵是蒲坂盐市的迅速重开。 山西地区大小盐池並不算少,但到自前为止,在整个山西地区,能够长期且稳定供应食盐,且品质相对良好的,只有解池。 而从八月初开始,隨著解池的重新垦梁浇晒,新產出的食盐又开始源源不断向关中输送了,蒲坂渡便是最重要的转运枢纽。 解盐明明是咸的、苦的,但苟政视察蒲坂榨场,看看那些进进出出受到关西行商追捧的食盐贸易景象,却倍觉甘甜。 到了蒲坂,抚慰將士,乃应有之义,尤其是死守蒲坂的苟旦部。这一仗他们打得艰苦卓绝,牺牲很大,战前七千卒,到战后还能正常行动的,也只剩下不足两千了。 事实上,哪怕蒲坂城失守,对苟军而言,都不算是什么致命的问题,他们还有大河防线可以仰仗。死守蒲坂最大的价值,就是让氏军始终无法全力衝击苟军的河防,让苟军的防御始终留有余力。 同时,若无蒲坂城一场攻防血战,河东氏军的兵力、士气、粮辐,绝不会消耗得那般严重。可以说,苟旦等人在蒲坂的坚守,为苟军后续击破氏军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作为蒲坂坚守的功臣,以苟旦、赵思为首的守军將校,得到了苟政的亲自接见,亲切问候。为此,苟政还特地在蒲坂城外的校场中,举行了一场简单的阅兵仪式,盛讚蒲坂將士之英勇无畏,肯定其功勋战绩,当然还有土地、財货以及包括女人在內的搞赏许诺...:: 苟政对苟旦向来是不太欢喜的,有其桀驁不驯,也有他屡次挟大兄苟胜之恩冒犯自己的原因。不过,还是那个理由,在这种关键时刻,在需要卖命搏杀的时候,他豁出命去了,那不论在苟氏家族还是在关中集团,都会有其一席之地。 前提是,別像已经被正法的苟起那般,肆无忌惮,全无法纪纲常。在蒲坂,苟旦第一次得到了苟政的夸奖与认可,胜利的光环下,这主臣二人也第一次相处这般融洽。 至於赵思,这个当初与李俭一起从南阳千里投奔的义军旧將,他不像李俭那样幸运,与苟政之间有一定基础的交情。 同时,当年在雍城时与丁良之间的“鞭”恩怨,也是他心中隱忧。因此,自投入苟政魔下以来,赵思小心而持重,努力而奋进。 借著“义军旧將”的资歷,赵思还是获得了不少机会的,从县大战, 到关中剿匪,从镇守河津,再到死守蒲坂,赵思始终兢业业。 而经过蒲坂攻防这样的血战之后,他才算真正融入到苟氏集团中来,这是血与火的考验,再没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了。 像赵思这样的將佐、臣僚,放眼苟氏集团与关中,实则还有很多。而无疑的是,每一个经受住考验,並活下来的將臣,都將在今后获得足够的好处与回报,赵思只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结束对蒲坂视察后,苟政的下一站,直接选择了往盐池一行。作为苟氏治下,除粮、绢之外,最有力的硬通货,对其生產发展,苟政始终密切关注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进入秋高时节,隨著日照时间减少,气温逐渐下降,盐池的采捞与浇晒也已经进入季节的尾期了,因此,苟政抵达盐池时,只有少数盐民、盐工仍在盐池、盐田里采捞,爭取著最后一批解盐的生產。 千年以降,解池的製盐,都以集工采捞为主,“食盐都是盐池內天然形成的结晶,对盐的製成过程,人为干预很少。这种办法,一直延续至今,依旧是解盐生產的主要方法。 不过,这种办法效率低,產量也低,等苟政入主河东,接收盐池后,感其效率低下,於是提出了“垦睦浇晒法”,命人在盐池周边,垦地为,沃水浇晒,人为干预、加速食盐的形成。 由於时间与经验的不足,这套办法还没完全推广开,不过在去年的尝试之中,其效率与產量比起原始的下池采捞,有著明显的提升。 河东战事结束后,苟材带人重返盐池,投入生產,便开始正式大规模地垦浇晒製盐。因此,苟政抵达盐池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察看盐田情况。 解池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有如一颗湛蓝的明珠,放眼望去,看著那些沿卤滩展开睦田,虽不规整,但在阳光映射下,散发著一股异样的美,这些都是財富之源.::: “已经开垦出多少盐田?”苟政扭头,面带笑意地问盐官苟材道。 苟材身材普通,一张脸被晒得黑,显是长期处在一线的职吏。虽然与苟氏兄弟没有血缘关係,但就冲其姓苟,便足够得到信任与重用。 见苟政心情不错,苟材也颇为振奋,恭敬地应道:“票主公,到自前为止,属下已命人开闢出六百多方盐田,其中投入浇晒製盐的,有四百余处。 眼下秋日渐凉,新垦土,需到明年方可投入使用。” “食盐製成,同样需要看天时啊!”闻言,苟政頜首,望著零星散布於盐池周边的盐工们,微微感慨道:“这每处盐田,可制多少成盐?” 苟材道:“每方盐田,大小不一,產量也不同,不过,就此前所计,最小的一块盐田,每一轮取卤、浇晒,都可得成盐三百余斤。” “每一轮製盐过程,需要多少时日?”苟政问道。 “入秋之后,需要十天至半月,依前两年试验,若在夏季,只需五到七日,便可成盐,若在盛夏,三四日即可.:::::”苟材说著,不由露出些许感慨:“只可惜,今年氏贼来袭,属下奉命率盐民西撤,错过了最好的製盐时节!” “今年產盐,数目多少?”听其言,苟政心中默默估算了下,抬眼问道。 苟材:“稟主公,到目前为止,加上直接下盐滩采捞之盐,总计得盐约三十万斤...:: , 注意到苟政那燮起的眉头,苟材又赶忙表示道:“不过,主公放心,待到明年,属下保证,必然数倍之!” 对其自信,苟政却不怀疑,这是可以做推算的。略作思,苟政抬手指向远处那些看起来有些萧条的盐滩、盐田,问道:,“今年製盐节期將过,对於盐工、盐民,你是如何安排的?” 苟材道:“留了千人,在田滩上继续采捞余盐,剩下的人,除了装运成盐之外,都被派往垦,以及开地,准备种麦...... “眼下共有盐民多少人?”苟政又问。 苟材:“初归之时,计有盐户三千,一万三千余口。后辅弼將军调派八千余俘虏壮丁过来,眼下共两万余盐民。” l 面对苟政的诸多问询,苟材的回答不说有多得体,但至少中规中矩,充分展现著他对解盐生產、管理事务上的熟悉,这一点,相当难得,也获得了苟政的认可。 “很好!”苟政亲切地拍了拍苟材肩膀,郑重道:,“这河东盐务,孤可就全部交给你了,当再接再厉!” “就依你此前的条陈构制,正式设立河东盐监,配备僚属、兵卒,以苟材为盐监从事,全权处置解盐採制、储运及盐民管理诸事宜!”扭头看向苟侍,苟政正色道。 听此令,苟材还在愣神,苟侍见了,恨不得端这个老部下一脚,瞪看眼提醒道:“主公委以重任,还不谢恩?” 苟材这才反应过来,拜谢道:“多谢主公,属下必竭尽所能,多多製盐!” “再带孤去盐民居处看看!”勉励一番,苟政又道。 对此,苟材略感为难,低声道:、“主公,盐民所居,多醃混乱,环境甚是简陋,不宜贵人亲临,恐污了主公鞋履.:... 一听这话,苟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悦道:“尸山血海孤都闯出来了,还怕什么脏乱污秽?何况,在孤治下,难道还有孤不可去之处?” 苟材还想劝,一旁的苟侍见了,赶忙使眼色,语气都显得恶狠狠的:“还不带路!” “诺!”苟材无奈,不敢再多语,只能头前引路。 两万多盐民,(一共被分为五个部分,五处聚居地,苟材领苟政去的,是建设最早、人数最多、情况也最良好的一处营地。 当然,这个“良好”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由竹未茅草搭建的棚寮屋舍, 呈不规则的聚集状態,盐民们平日里就居住在里边,很难说可否遮风避雨。 周遭一圈,倒设有柵栏,不知是为了抵抗猛兽侵袭,还是为了约束民户,另有些兵丁在定时巡逻。两条明显的土路贯穿营寨,那是供给车马行走的干道,至於那些狭窄、拥挤的棚寮缝隙,则是供给民户们出行所用。 简陋,大抵是对这片营地最好的描述了,而未踏入营区,空气中瀰漫著的臭气,便已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 整片营地,唯一看得过去的,大概是设立在营地中央的一片“功能区”了,几座大仓,是最显眼的建筑,戒备森严,平日採制之盐,都是运往此处入库。 显然,盐滩、盐田那边的美丽风景背后,有著数不尽的盐户盐民的血泪怀著一种难以言明又或者说不便言明的心情,苟政还是在僚臣们的陪同下,进入营地,深入到盐户们日常所居的棚寮之中,视察其居处,关怀其生活。 只不过,他全程沉默,也没有找盐民们亲切交谈的举动,壮劳力们大都在外劳作,留守营中的,除了一些妇女,便是儿童。 更重要的,苟政可以给他的幕僚、將军们画大饼,但对这些普通、卑贱的底层黔首,有些话却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毕竟,苟政心里格外清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內,这些盐民们,都將过著这样简陋、艰苦、劳累乃至没有什么希望的生活。 一切,为了盐,为了苟氏集团的財源,为了苟氏政权的崛起. ..: 当然,只要肯听话,肯卖力,他们至少能活著,至少不用隨时担惊受怕,至少不会成为“野兽”们的口粮。 “此处条件的確艰苦,盐民製盐不易,有余力时,还当组织人力,对营地进行改造建设,力所能及地改善盐民们的生活!”並没有多待,离开之时,苟政郑重地向苟材交待道。 大抵也知晓落实的难处,毕竟他只是动动嘴,因此当看苟材的面,苟政又向苟侍交待道:“你再想办法,筹措一批物资及工具,支援盐场建设!能帮一分,是一分!” “诺!” “谢主公!” 第239章 重返安邑 第239章 重返安邑 “末將苟武,携河东文武,拜见主公!” “拜见主公!” 秋日朗照下,一场庄重而肃穆的迎接仪式在安邑城南展开,当苟政下得车驾,见到的便是一眾恭拜的身影。 不需搜寻,苟武那挺拔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快步上前,探出双手用力地將之扶起,嘴上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德长,快快免礼!” 抬眼看向其他文武,皆在毕恭毕敬,苟政又挥挥手,温和笑道:“诸位免礼!” “谢主公!”眾人皆面带附从的笑意,齐声应道。 “诸位辛苦了,多时不见,孤甚是想念啊!”苟政呵呵笑道,面上的笑容比头顶的秋日还要温暖。 “多谢主公惦念!”苟武带头表示道。 环视一圈,看著迎接眾人,不算充当仪仗的甲士,都能將安邑城门挡得严严实实。除苟武之外,尚有王卓、郑权、柳、张拱、任群、刘异等,可以说此时在安邑排得上號的官员將更都在此了。 面对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苟政心中也不免感慨,的確是不一样了,如今的苟氏集团,仅一个安邑城,便能匯聚如此多人才。 势力之发展,人心之向背,可见一斑。在一眾下属文武后边,还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物,正翘首以盼,似乎希望能够让苟政注意到,那是河东本地的一些豪强。 当初苟政在河东待了近一年,都不见他们如此殷勤,而今,离开近两年后第一次重返,闻讯之后,便蜂拥而来,箇中的差別变化,实在悬殊,也相当真实。 扫视一圈,苟政的目光直接越过王卓、郑权、柳这些熟人,落在郑权身侧的张珙身上:“建义將军张珙!” “末將张珙,参见主公!”闻声,张珙赶忙出列拜道。 看著张珙,苟政笑吟吟道:“德长、文明二將军,可是屡次向孤举荐, 说你用兵得法,有大將之风。 万东將军之殤,孤至今倍感伤怀,悼其早逝,哀其不幸。你曾为是万东將军魔下第一將,孤以你为建义將军,重建陷阵营,便是希望你能继万东將军重义守诺之德,常怀敢战之心,不忘陷阵之志,以慰万东將军在天之灵..” 苟政一番话,说得张珙心潮澎湃,倒不是真的有多么强烈的感染力,只不过其言语间表现出的肯定与勉励之意,对张珙来说尤其重要。 这毕竟是整个势力集团的首领,不管是张珙过去的老大孙方东,还是现在的老大苟武,在苟政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弟。 而关中集团,在苟政的带领下,屡次击败內外敌对,摆平各路豪强,已然是如日中天,苟政本身的权威也日益壮大与巩固,其一言一行,一个表態,对下属们的影响力,也自然越来越强。 与旧主孙万东不同,张珙既无力也无意保持自主性,作为游离在苟氏集团边缘的外围势力,因此,来自苟政的认可与接纳,对以张珙为首的原孙部將士,意义便十分重大了。 此时,迎著苟政那亲切而平和的目光,张珙有些激动地应道:“主公恩重,末將铭感五內,必定牢记教诲,不负期望! 苟政微微頜首,又瞧向站在张珙身边的刘异,过去苟政对此人的印象並不是太深刻,毕竟苟氏魔下类似的豪杰之士並不少,当初予以厚待,也只是看在苟武的面上。 不过,通过此次在河东战场上的出色表现,刘异成功刷新了苟政对他的认识,看他那一脸欣赏的表情便知道了。 “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刘將军!”苟政冲刘异讚嘆道:“德长常夸你治军严禁,忠实可靠,吴山一役,则更显勇烈果锐,是我部难得的英才啊!” 讚扬的话像不要钱一般洒向刘异,说的刘异心怒放,面上则一脸坚定地表示:“我等飘零江湖,有如孤魂野鬼,幸赖主公收容,予以棲息之地, 末將怎能不誓死报答。氏贼来袭,是欲夺我等生路,自然要与之拼命!” 闻之,苟政哈哈一笑,再看向一旁始终一副淡定模样的任群,轻笑道:“这位便是任先生吧!” “不才任群,拜见明公!”任群悠然一拜。 苟政打量了任群两眼,轻笑道:“孤对先生可是闻名已久,薛威明早有言,西河任群,端谨仔细,有佐时之才,可托重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恨未能早见先生!” “明公谬讚,在下愧不敢当!”任群回应道。 苟武则趁机附和道:八“任先生確是贤能有德之才,入幕以来,对我也颇多有神益—” 不管是张珙、刘异还是任群,眼下都算是苟武的部属,苟政如此当眾夸奖,变著样地夸奖,对苟武来说,也是脸上有光。 而苟政如此,著重突出,显然也有看苟武面子的意思,否则这三人还不至於得到苟政如此重视。 作为对比,亲近心腹如郑权,苟政也只是去了个眼神,简单地说了句:“干得不错!” 当然,就苟政与郑权之间的关係,也无需更多且刻意的安抚。 “劳诸位辛苦,热情相迎,孤在此表示感谢!”简单寒暄过后,苟政提上一口气,郑重向一干文武道。 “主公归来,我等身为臣属,自当拜迎,这也是河东士民对主公的忠诚亲近之心!”苟武代表眾人,表示道。 闻言,苟政抬眼,望向嘉立於眼前的安邑城,从关楼到城门,都是那般熟悉,面目之间不由露出一抹恍惚,嘴里喃喃道:“安邑,快两年了,终於回来了!” 见状,苟武说道:、“將军府一切布置,仍如主公当初在时那般,府中也已备好酒宴,为主公接风洗尘” “那便入城敘话吧!”苟政回过神,摆手示意道。 进城,苟政可就没乘车驾了,而是选择骑马,並让苟武並通行。入城期间,苟政犹疑几许,还是低著声音,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对其交待道: “今日河东文武盛情相迎,孤很感动,也体谅你们一番心意。不过,眼下大战方休,府库空虚,生民艰难,自官及民,务求省俭,不可铺张。 以后类似今日这样的接待仪式,要儘量避免,不要惊扰了黎民百姓,河东士民不易啊—.” 第240章 画饼成癮,偃武修文 第240章 画饼成癮,偃武修文 入城,弦歌酒宴,与河东文武亲切敘话,是必不可免的。这也算是苟政对河东文武將士的一次搞劳,宴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苟政发表讲话,高度肯定且讚扬眾人忠诚坚韧及保卫河东之功。 如果仅仅停留於口惠,还不至於让人热情拥戴,真正勾人心弦的,还得是苟政的酬报允诺,直白点讲,就是提出对此战有功將臣的封官进爵。 只不过这个承诺没法立刻实现,长安那边总结敘功也需要一定时间以及过程,眾人能够也必须理解。 此次大战毕竟迁延日久,波及广泛,关河內外,御寇平叛,仅参战之苟军诸部將士便有近八万人眾,前后大小十几仗。 而要把每仗的功劳整理清楚,並给眾將士功勋做一个妥善的评定,还涉及到战死、伤残之抚恤,要把这一系列事情理顺,绝不是简单的。 当然,再是麻烦,也总有解决的一日,而苟氏政权实则还处於草创阶段,一切都显得原始而简陋,根本无法做到预想中的那般精细。 很多说辞,说安抚也好,说塘塞也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重点在於,从起事以来,苟政对魔下將士部眾的允诺已然不少了,大饼是画了一张又一张,然而兑现了的,实在不多。 原因多种,內事不寧,外扰不断,连年战爭,形势长泪等等,苟政有充足的藉口,將苟氏集团的大部分资源用在生存与开拓的事业上,而不引起大的內部动盪。 苟政现在就是一个创业初期的老板,带领的初创企业虽然处在高速发展的道路上,但苦於发展资金、资源不足,在没法引来外部融资的情况下,只能想方设法,从內部挖潜。 只能让下属们、股东们,忍一忍、紧一紧,一切以发展势力优先。在这个过程中,苟政只能不断画饼安抚,允诺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未来。 然而,创业初期,条件艰难,资源不足,大伙当然能够忍耐坚持,看著苟氏集团那昂扬向上的发展態势,也可以不虑其他,一心跟看苟政壮大实力。 但今时今日,苟氏集团的盘子已经足够大了,其掌握的各项资源,实际上也已相当丰富,又闯过“氏”这道难关,实力攀上一个新的台阶,势力发展更呈现一种可以期待的崭新局面。 这种局面下,再让部属们继续忍著,不“分红”,那也是不讲道理的, 也很难服人心。 將近三年下来,细数苟政向魔下文武將士们做出的赏功承诺,尤其是军队,有时连苟政自己都觉汗顏,甚至有脊背生寒之感。 人无信则不立,而况君主乎?虽说债多了不愁,但有些债是不能无限期地拖欠的,尤其是对掌握著暴力权力的群体,他们的忍耐也是有些限度的。 因此,苟氏集团一路走到现在,实力膨胀了不止十倍,但伴隨著发展的矛盾也与日俱增。来自外部的挑战,暂时被苟政摆平了,可以预见,接下来关中苟氏集团將迎来一个难得发展空窗期。 与此同时,內部矛盾也需要得到更进一步的缓解与调整,当初的承诺, 必须得给一个说法了。以苟氏集团目前的状態,在发展上所需的各项资源几乎是无穷的,但魔下文武们显然不可能永远勒紧裤腰带,为苟氏政权的壮大贡献养分。 他们需要名爵、土地、財富,他们也要享受苟氏集团发展带来的各项福利,能否满足部属们的需求,关乎內部是否安寧,也关乎著苟氏政权的巩固与安全。 苟政需要做的,便是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平衡,这很考验手腕,考验苟政综合统筹能力,也恰恰是他谨慎的地方。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搞赏问题,那也就罢了,官职、军职、爵位、权力、土地、財產、女人,苟政就是再拮据,也能拿出来一部分,不说满足所有需求,让大部分人满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关键在於,苟政的格局与设想很宏大,他想要做到的,是趁机確立一些根本的、长远的政策与制度。不论是官职,抑或土地,其组织管理,其生產经营,都与一个政权的根本息息相关。 苟政要给功臣授田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年多了,这甚至是得到苟政亲口確认的,为何迟迟不出台,除了时局破坏,就是因为还没有拿出一个明確的、相对完善的、具备可行性的土地制度,还要考虑关中各种现状...... 国家事务,政权组织,其背后涉及到的东西是相当复杂的,哪怕对只是初具雏形的“苟氏政权”来说。 但不管如何,对內部进行一次全面而彻底的梳理,將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內,关中苟氏集团发展的重中之重。而制度建设將是根本与关键,这也决定著苟氏政权將以何种形態出现在世人面前。 当夜夜宴结束之后,苟政方才叫上苟武,备点小酒小菜,主臣兄弟俩, 在將军府后园石亭间,开始新一轮的敘谈。不似宴堂间的人多眼杂,这种私密性更好的亲近交流,很多事情方能直陈利害。 在听苟武亲口匯报了河东战场及这一个半月以来河东的军政状况后,苟政思吟几许,微的面庞间儘是笑意,语气认真而振奋: “德长,不瞒你说,你镇守河东这一年半的表现,大出我意料。我在长安,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能力保河东不失,你功莫大焉!” 闻问,苟武立刻表示道:“皆是將士用命,再兼主公筹略得当,关中全力支持,否则,十个苟武,也难保河东!” 大概是这一天客套话说多了,也听多了,见苟武还在自己面前故作谦虚,苟政眉头了下,直接道:“德长,在我面前,实不必过分谦虚,你我兄弟,非外人可比,在这世间,除二兄之外,就属你最值得信任,可託付大事. ”” 苟政说这番话时,面目间竟露出一抹迷离,显是动情极了,苟武观之眼神中也涌现些许波澜,颇有感触地应道:“多谢主公信任!” 看著苟武,苟政吸了口气,似在平復心情,缓了缓,方沉沉说道:“德长,河东眼下的状况,我已基本心中有数,然接下来河东如何发展,你有什么看法?” 闻此问,苟武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抬眼观察了下苟政的表情,然而並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苟政只是一副諮询倾听的模样。 在其目光下,苟武稍作琢磨,而后说道:“太守王卓、长史柳、参军任群等,以河东残破,生民困苦,力主偃武修文,休养生息,恢復民生,积蓄钱粮; 不过,部属將佐们,却认为养息一段时间后,当寻机举兵北上,儘早攻破张平,收取并州,得太原之土地財货、士民钱粮的同时,也消除张平这个屡次南袭启畔的祸害.....: “” “这都是河东文武的意见,你作何想法?”苟政面露思索,又盯著苟武。 对此,苟武略作沉吟,沉稳地应道:“若依我本意,自当提兵北上,全取并州。并州居天下之脊,若得之,主公便可兼据秦、晋形胜险要,假以时日,整个山西之地,都將为主公所有,届时偌大天下亦可爭取。 然而,我也清楚,以眼下內外东西之局势,纵然有心,也无力北上。此一役虽获全胜,尽俘氏眾,然关中损耗严重,亟需休养恢復,不宜大动干戈。 若无关中支持,单凭河东之力,难取并州;若关中不安,纵取并州,也难守之。据关中,可成王霸之基,取并州,则可窥伺天下。 然关中为本,不可动摇,否则便是捨本逐末.:, ” 苟政听得很认真,点头不已,苟武见状,则继续道:“我也认为,王卓、任群等人的见解,是正確的。不过,自去年春开始,并州军屡次南下, 可直接威胁河东腹地,皆因平阳陷於其手,河东失了屏障。 我军虽兴修玉璧要塞,以扼汾水下游,但一城岂能拒数百里汾河?只要平阳在敌手,则必难杜绝并州之扰,这是血的教训! 因此,为使河东安全恢復,保河东士民有序养息,至少也应重取平阳, 將我军防线推至汾水以北。眼下,苏国已然尽据汾东,平阳汾西之地,只余诸葛骤苦苦支撑,而张平则北扰於代,东忧於燕,一时之间,难以全力支援,只需再遣一师北渡,诸葛驤必退,平阳亦可復.....” 仔细地听著苟武的见解,苟政突然哈哈笑了两声,道:“欲取平阳,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闻言,苟武讶然,拱手道:“敢请主公见教!” 苟政轻笑道:”“论军谋武略,我或许不如德长,然如论对张平之了解, 德长却不如我!別看眼下平阳两军尚在角力,但以张平之反覆,他必然再度遣使通好,解除误会,没准,他的使者已经在南来的路上..:.: 感受到苟政言语间那淡淡的讥讽之意,苟武也有些惊奇地说道:“张平此贼,竟厚顏至此?” “张平此疗,深受羯胡影响,信义於此等人而言,可谓分文不值!”苟政淡淡道:“若张平遣使求和,只需让其把平阳拱手让出即可,想来,他也是会同意的!” 对苟政的判断,苟武仍有些不敢相信,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感慨著道:“只当拭目以待!” 苟政嘴角一翘,又悠然道:“张平首鼠两端,绝不可信,就是拿回平阳,也难免其侵扰。因此,这个麻烦,只有將之消灭了,才能彻底解决。 然如你所言,眼下如起大兵討伐并州,实力不从心,是捨本逐末之举, 断不可为。从来都是张平给我们找麻烦,也该我们给并州找找嗨气了。 我已遣使,北上代国,联络拓跋什翼,此前拓跋鲜卑南袭,牵制了并州大批力量,却也事实上帮助了我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面露恍然,感慨道:“此所谓远交近攻,据闻,张平本与燕国交恶,若有拓跋鲜卑牵制,河东可安矣!” 对此,苟政沉默了少许,悵然道:“也只是得一时之安罢了!” “难道主公认为,张平仍有余力南下?”苟武不免意外。 苟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沉沉道来:“以张平之才,并州军就是全力南下,也不足为惮。我所虑者,是张平能在太原坚持多久....·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眉头紧燮,思吟少许,面露惊色:“主公所指,是代国,还是燕国?” “当然是燕国!”苟政不假思索,忌惮之意溢於言表:“燕军已然大举南下,河北局势日益明朗,而一旦慕容鲜卑平定冉閔,举兵西进,是必然之事。 并州形胜之地,於我军之进取山东之跳板,於幽冀则是肘腋威胁之祸患,以慕容偽、慕容恪之睿智,岂能放任并州独立於山西? 而燕军西进,区区张平,岂能敌之?” “德长,我们与燕军对上的日子不远了,留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並不算多......”说到这儿,苟政微仰面,以一种悵然的语调说道。 苟武坐镇河东,对河北的形势,当然也是有所关注的,他当然也不会小瞧燕国的威胁,但苟政“悲观”至此,仍是没想到的。 思索几许后,看著面露忧虑,实则淡定在座的苟政,舒出一口气,笑道:“主公既有此预见,当有应对之策才是!” 闻问,苟政也笑了笑,道:“无他,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罢了。眼下, 於我军而言,什么都比不过发展生產、积赞钱粮、提升实力,这才是根本之道!” “主公英明!”对此,苟武真诚地拜道。 端起酒壶,给苟武斟了一爵酒,苟政语气平和地说道:“德长,何止是河东,就是整个雍秦,凡我治下,接下来都將严格奉行养息政策,一切以屯田养民为先,如非万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 因此,河东哪怕地处对敌前沿,也要儘量偃弃武功,休兵止戈.::::: ? 『末將明白!”苟武正色道。 看著他,苟政又条地幽幽然道:“接下来,河东安危大体是无虞的,河东军事,当以防御为主,德长是將帅之才,留在河东,只怕无用武之地,是屈才了。 因此,我有意將你调入长安,协助我处置军务,接下来,我军將进行更深一轮的军事编制与变革,正需你这样的功勋將帅,予以推动!” 苟政言罢,便盯著苟武,注意其反应。而对苟政突如其来的提议,苟武显然没有准备,愣了半响,方以一种谨慎的语气道:“多谢主公信重,只恐德行浅薄,不堪大任..::: , 第241章 奉调入长安 第241章 奉调入长安 “德长!”苟政態度依旧温和,但眼神、语气都透著股严肃,注视著苟武,道:“客套话,实不必多言!入调长安之事,我也只是徵询你的意见你若无意,我也不勉强,河东战略之所,形势紧要,有你在,我也放心! 1 苟政这么说,苟武眉头皱得更深了,犹疑少许,答道:“主公,自西归以来,我一直镇守河东,关中、长安事务於我而言,实在陌生,只恐力不能及,德不配位。 且关西军务,事涉苟氏根本,窃以为,当由主公亲署,至少也应由仲威协理,怎么都轮不到我—.” “这也能成问题?”听其陈情,苟政一副惊的样子,挑眉道:“去岁西征关中之时,留你守河东,同样是初来乍到,而今之长安,比当初之安邑,状况好了何止一倍? 我自当亲掌军务,然关中上下诸事繁杂,总有分身乏术之时,那便需要你这样的股肱栋樑,予以辅助。至於二兄,秦州尚未寧定,且三面环敌,他不可轻离。 有我在后面支持你,你何来这些莫名的顾虑?” 情绪一上来,苟政有些生气,苟武感之,惶恐倒不至於,只是苦笑著表示道:“主公,我自认还是更適合带兵。” 听苟武这略显牵强的理由,苟政双目一瞪,道:“我有说到了长安,就不让你带兵了?” 苟武微愣,见其反应,苟政悠悠道:“回长安之后,你先入长安大营, 负责长安诸军的整编事宜。此番大战,各军將士死伤颇多,我有意趁此机会,对诸军再进行一次精简缩编,保留精锐,裁汰老弱。接下来治军,当以优化装备、提升战力、肃立纪律、增强凝聚为治军之要。 所俘之氏眾及西归流民,其中亦多悍勇之士,我有意精选万人,充实各军,然得人易,收心难,还需仔细甄別、安抚. 旁的不说,仅这一增一减之间,牵涉到诸多军务政情,岂是我一人所能兼顾全面? 更何况即將展开之將士抚恤、功劳敘定、军功授田等等诸事,哪一项不关乎兵心士气、幢队稳定,哪一项不需弹精竭虑、穷思竭力? 如此要务,我又岂能委託他人?” 当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后,苟武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惭愧之色,深吸一口气,拜道:“主公信重至此,我別无他话,愿意奉调长安!” 见状,苟政面上也终於露出笑容,又给他斟了一爵酒,道:“欲谋王霸之业,需要海纳百川,广揽豪杰,兼容並蓄,然我始终明白,不论打天下, 还是守天下,最值得依靠的,还得是我苟氏族部。 苟氏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也比不得慕容鲜卑,甚至比不得氏。平心而论,此番能够击破氏,根本原因还在於我们提前攻取关中, 抢占先机,得据关河形胜,以绝氏眾。 否则,苟大战,胜败犹未可知,毕竟,符氏的家族底蕴、人才储备, 实非我们所能比,这还是符氏经受枋头重挫后的结果..... 我说这些,非为长他人志气,更非要抹杀將士浴血奋战之功,只是想提醒你我,苟氏的底蕴还很浅薄,苟氏不足还有很多。 要坐稳关中,成不世功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会遭遇更多挑战, 经受更大苦痛,你我兄弟,还需协力同心,共度时艰。 你是我族中难得的英才,可谓中流砥柱,有些事情,该你站出来鼎力扛旗,便要当仁不让,不要有其他无谓的疑虑与担忧。 为了苟氏大业,为了家族復兴,为了门光耀,我不敢有片刻懈怠,二兄牺牲颇多,大兄甚至永远倒在了谷水之畔...... + 苟政这番话,若是仔细地剖析,背后涵义颇多,似乎总能找到一些对应的人或事。 当然,对苟武这样的兄弟、族部来说,杀伤力也是相当强的。在苟政那略带伤感的目光下,只见苟武,满面动容,將爵中酒一饮而尽,起身长拜道:“一切悉听主公安排,末將唯此一志,全力辅弼!” “我为何封你为辅弼將军,期望正在此啊!”苟政见状,也赶忙起身, 用双手將他托起,慨嘆道:“德长,你在河东,自可固若金汤,然河东虽重,终属弹丸之地,你当为我三军主帅,岂能困於一隅,当站在更高的舞台,展你风采,长安便是!” “多谢主公!”苟武再拜。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终使苟武心甘情愿,奉调长安。然而,苟政此举的背后,是否如其所言那般真诚,恐怕是存疑的。 苟政什么时候生出把苟武调离河东的心思,大抵就是李俭携坚首级南归弘农復命,將任务执行过程中的“小插曲”如实匯报过后。 其中或许还受到一点朱彤关於河东军政评述的影响,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苟政调苟武,还是好心占多,其主要意愿还是委其重任,使其在更高的位置、更大的舞台施展才华。 苟氏家族,烧了高香,才出现这样一名文武兼备的统帅级人物,苟政可得呵护著、关心著。而从一种功利的角度来看,对苟政来说,苟武比之二兄苟雄更值得信任与託付:.::: 待到被苟政挑起的心绪逐渐平復,二苟重新落座,苟武主动道:“主公,河东多我部属,我调入长安后,他们当如何安排?” 对此,略作思,苟政道:“苏国镇襄陵,张珙驻玉璧,刘异擢为宣德將军,归德营与你一道调入长安,进行重新整编。至於其他將土,待长安敘功完毕,该有的功赏,將逐一落实,届时有你在长安盯著,还怕委屈了河东將士吗?” “末將並非此意!”听苟政这么说,苟武有些不好意思道。 “身为主將,自当为部属谋算,否则將士如何愿效死力?此为人之常情,无需讳谈!”苟政这么表示道。 微微鬆了口气,苟武又问道:“不知安邑这边,主公欲以哪位將军主持大局?” 警了他一眼,苟政直接道:“振武將军陈晃! 听是陈晃,苟武形容舒展开来,去年苟政西征之时,给苟武所留將领中,陈晃是地位最高的,在苟武却张拒的过程中,鼎力相助。 比起其他人,苟武更熟悉,更认可,也更易接受。因而,苟武拱手附和道:“陈文明將军,忠诚持重,坚忍善守,以其镇安邑,主公可无忧!” 闻之,苟政笑了笑,又问起一事:“河內、汲郡那边,眼下是什么状况,邓羌军进展如何?” 苟武道:“邓將军已率驍骑营进入河內,前日收到匯报,与麻秋军接战於温县,初战告捷,斩获贼军两千余人。麻秋退往怀县,邓將军正乘胜追击。 邓將军勇略非常,麻秋虽號称名將,然其老迈,魔下虽不乏来自鄴城的亡命之徒,但儘是些乌合之眾,绝非邓將军对手。 以愚见,用不了三两日,河內捷报当再至,河內二郡將属主公!” 听此言,苟政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说道:“邓子戎关西豪杰,文武双全,大將之才,用他討麻秋,亦属牛刀宰鸡....: ” 而提到麻秋,苟政也不由考虑起冉魏的问题,幽幽说道:,“邮城经麻秋这么一乱,冉魏再遭重创,其虚弱已是肉眼可见。 若是可行,我真想提兵东出,击破鄴城,擒杀冉閔,为大兄报仇!只可惜啊.....· ” 闻言,苟武建议道:“待邓羌击破麻秋,討平河內二郡,不若以其东进魏郡,见机行事。冉閔时下坐困愁城,自身难保,以邓羌所率驍骑精锐,纵有变故,保全后撤,想来是无忧的。” 苟政眼中闪过一抹意动,不过理智终究压过了杀再閔为大兄苟胜復仇的衝动,后者不確定性太大了。河內二郡,主动投靠,又背靠河东、河南,他尚能有点想法,但让邓羌与驍骑营到魏都这样的冀州核心区域冒险,实在捨不得,也没有迫切必要。 “罢了!”苟政轻轻摇头,仰面嘆气道:“冀州绝非我军眼下所能涉足,还是不要自找麻烦,至於再閔,此贼离死亦不远矣,不值当耗损我將士!” 苟政既然这么说了,苟武也不坚持,而大事既定,二苟接下来的谈话, 可就轻鬆多了。不过,二人皆非谈风弄月的人,。话题很快就转移到苟政的整军计划上了。 自发跡以来,苟军在苟政的带领下,已经过数次整编,基本伴隨看苟氏集团的每一次扩张与壮大,卡在每一次发展节点上。但此一回整编,在苟政的计划中,与过往却是完全不同的。 过去,不论苟政如何调整编制,都是以一个军阀的身份进行,但此次, 苟政打算围绕著一个政权的诞生为其打造军队,是要形成一套制度、一套体系,將涵盖军令、纪律、训练、装备、成防、屯田、陟罚等一切军事管理內容。 这是一项极其复杂且艰难的工程,也是苟军走向正轨的必由之路,当苟政透露其想法后,即便以苟武对军事的认识,也是大受震撼。 並且,发自內心地感慨道:“主公,乃真统帅也!” 翌日,苟政自宿醉中醒来,別看昨夜之酒,色黄、味淡、口涩,但也是包含酒精的,喝多了,身体依旧有反应。 不过,苟政年轻,大半夜的功夫,也就基本代谢过去了。九月深秋,气候已凉,连投窗而入的阳光都仿佛带著丝丝寒意。 昨夜显是受秋凉所侵,坐起身来,连打了三道喷嚏,苟政也不由连道“爽快”。 屋內的动静,引起了侍卫的注意,正当值的连英杰自帘外探出脑袋,往里小心张望:“主公可有吩咐?” “什么时辰了?”苟政问道。 “凛主公,已过辰时!”连英杰道。 “误事了!”闻之,苟政不由抚额,道:“为何不叫醒孤?” 要知道,平日里,苟政多在卯初便会醒来,最迟不过卯时正点,今日则是整整晚起了一个多时辰,虽事出有因,但苟政总需要有所表示,以展现自己的勤务態度。 帘外沉默了半响,方响起连英杰憨憨的声音:“主公熟睡,不敢惊扰!” “可有文武找孤?”苟政又问。 “辅弼將军、主簿杨间、从事朱彤先后前来过问,得知主公熟睡,皆离去。还有河东太守王卓,正於外堂候主公甦醒。”连英杰道。 闻言,苟政也不为已甚,撑个懒腰,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给孤打水,再准备些吃食,让王太守陪孤享用!” “诺!” 等苟政洗漱完毕,出现在厅堂中时,已是焕然一新,振奋精神。 “属下参见主公!”见到苟政,王卓立刻拜道“侍卫挡驾,让府君久等,还请见谅!”看著王卓,苟政道。 一句话,让王卓那因久等而滋生的不满情绪迅速消散了,提袖作揖,表示道:“主公言重了,在下方至,未等多久..: ? “备了些粥饼小菜,陪孤一道享用吧!”苟政朝食案一指,伸手邀请道。 “谢主公!”王卓也不矫情,隨之落座。 王卓此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述职,因此,简单寒暄进食过后,便开始匯报起河东政事来。 实事求是地讲,王卓这个河东太守,当得並不容易,名分远远大於实权,职权范围,掌握资源,都相当有限,河东毕竟长期处在军管状態。 一直以来,比起河东太守,他所做的事情,更像是”“屯田太守”。从去岁夏开始履任河东,王卓的主要精力,便放屯田事务上。 所管理屯民,最初不足两方,所屯之田,也基本局限在安邑以北的沫水谷地,他的职权比一个安邑令,並没有大多少。 不过,王卓此人,是一个能够亲近百姓的官员,个人具备一种亲和的魅力,善於安民抚眾、凝聚人心。在资源不足、一穷二白的条件下,经过王卓组织,河东屯垦事务方有序进展,也曾取得不错的成果。 至少在永和六年那个冬季,由王卓管治的河东屯民们,因冻饿而死的人,並不多,即便有,也多为疾病、意外所致。 今年春耕,河东的屯田事务进一步铺开,新种粟田,便有十余万亩,只要正常收成,河东屯民將基本从饥荒状態中解除,甚至可以向河东的军队提供一部分粮餉。 只不过,这份充满希望的愿景没能实现,氏几十万军民眾,西进找苟政拼命了,作为主战场之一,河东民政与生產再度遭遇严重破坏,王卓呕心歷血方营造出的良好兴復节头立被打新了等符雄兵败,河东战事结束,王卓自冯翊率眾渡河东归,一切,又是从头来过. “王府君不易!河东士民不易啊!”而听完王卓对河东民政事务的述报后,苟政也不禁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 第242章 不合时宜 第242章 不合时宜 ...依在下预计,若无战事,两年之后,河东可全面復耕;三年之后,可实现自给自足;五年之后方有余力供馈军政两用!”堂內,王卓侃侃而谈,向苟政匯报看他对河东生產恢復的构想与自標。 总的来说,王卓还是相当实际,甚至保守的,对於屡遭兵藜的河东来说,需要的不是急政猛药,恰恰是温吞如水,有序发展。 当然,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治安稳定,让百姓能够安心劳作生產。否则,一切都是白话。 河东眼下一片凋蔽,百业俱废,函待恢復。王府君能立足实际,脚踏实地,逐步推进,是河东之幸!”看看王卓,苟政说道: “孤在这里表个態,当全力保障河东安寧,让士民百姓,无扰於外,安心稼橘!但凡有利於耕作,有助於农桑之事,都当全力支持。 三年可实现自给,那孤就给河东免三年赋税,以补偿河东士民过去三年之慷慨牺牲与辛苦奉献...... ” “属下代河东士民,感谢主公恩典!”王卓双目略带一丝遗憾,但面上却一派正色,拜道。 观察著此人反应,苟政嘴角也稍微勾了下,这个王卓,显然並不是那样老实的人,当然了,这么个世道,“老实人”可很难生存下来,更无法爬到一郡之长的位置上来。 王卓的实干作风背后,必然少不了一定的精明、狡猾与勇气。如王卓所言,其意图很明显,就是希望苟政能免河东五年的税赋。 苟政察之,果断拒绝,当然不免也不行,对河东粮税进行一定免优惠,是苟政亲口承诺了的。值得討价还价的地方,只是时限长短罢了。 三年免税,已经是苟政结合实地情况以及那份“愧疚”之情,给予河东的特殊优待。五年,他倒是想给,也得周边的虎狼们愿意。 另一方面,如今这个世道,又有哪里是真正的乐土呢?就是王侯將相, 灾厄降临,身死族灭,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底层的蚁贱民。 不只是河东,苟政自前坐领的雍、秦诸郡,就没有一地的状况可以用良好来形容,日子都过的艰辛。但下民再不易,也得纳税缴粮啊,否则苟政拿什么来收买“民”心,拿什么来供养官吏、军队? 安寧与美满,得来岂是容易?国安方能民富,因此,苟氏治下的士民们,想要过上舒心日子,还得等苟氏这个政权真正建立、巩固且安全之后。 甚至於,苟政敢於给河东这样的大郡免三年税,还得益於解池的存在, 有解盐带来的重大利税,些许粮赋自然可以被覆盖,这也是战略资源给河东土民带来的福利.::::: “河东屯民竟有三万余口,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放下王卓草擬的条陈,苟政不免异看著他。 按照正常情况,经过符氏之乱,哪怕有及时撤离止损的措施,人口也该相应减少才是,怎能不减反增。需要明確的一点是,王卓所奏三万口人,指的是由河东官府直接管理控制、组织生產的丁口。 注意到苟政的惊讶,王卓那张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意,拱手道:“稟主公,比起开战之初,多出来的一万余眾,小部分来自战后俘虏, 大部分则是当初隨官府一同西撤避难的河东百姓,在河西之时,在下会同僚吏,將之一併编制,东归之后,也加入秋收与重建之中。” 官府掌控的人口多了,自然意味著受民间势力控制的人少了,念及此, 苟政微笑道:“流失了如此多人口,河东的那些土豪、右族们,只怕很不甘心吧!” 王卓道:“確有不少怨言,东归之后,甚至有几家豪强找上门,希望能要回他们的部曲附眾。” “哦?” 注意到苟政那玩味的眼神,王卓又道:“属下自然不能同意此等妄想, 將彼等打发。流民百姓依附豪强,只因能获得庇护,得到劳作耕食的机会, 而这些,官府都能提供,並且,官府更加强大。 百姓投附,非受官府强迫,是感念主公之恩泽,仰仗將士之威风,因而主动来归,此为人心所向,豪右们纵然心存不甘,也只能无奈忍视!” 见王卓往自己脸上贴金,苟政淡然一笑,又问道:“可知眼下河东共有多人口?” “请恕难以详尽!”对此问,王卓很乾脆地摇头表示:“不过,依属下估计,若將军队、盐民刨除,河东官民数目,恐怕不足八万,甚至更少...... ” 一“河东如此大郡,丁口竟然贫瘠至此!”闻答,苟政也很是曦嘘,嘆了口气,道:“给你一个任务,將河东人口具体数目,调查清楚!” 闻言,王卓面色微变,略显为难道:“此事,恐怕不易!” “若是容易的事,孤也就不需派给你王府君了!”苟政道。 面对苟政的高看,王卓也只能表示苦笑。盯著王卓,不待其推脱,苟政便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身为一郡父母官,若连治下子民数目都不知道, 如何称职?不知人口多寡,將来又如何收取赋税?难道继续靠摊派,靠巧取,靠强夺?” 苟政语气厉害,王卓闻之,顿时面露凛然之色,应道:“诺!” 见他紧绷著张脸,苟政又道:“孤知道那些坞壁堡垒难进,也不过分为难於你,如有需要,可向河东驻军请求支持。辅弼將军將隨孤回长安,振武將军陈晃留守安邑,孤会对他做出相应交待!” 苟政这道许诺,让王卓鬆了口气,表情舒展开,躬身道谢。其他都是虚的,有军队这等强权力量的支持,做什么事都有底气。 揭过此事,苟政又思付几许后,悠悠问道:“这三万余屯民眾,是如何编制管理的?” 王卓道:“一切,仍效仿主公在河东时的屯营办法,现下共设有屯营十二所,大者三千人,小者两千人,暂时分置安邑、解县、闻喜三县。” 说到这儿,王卓不由抬眼瞟了苟政一下,起身步至堂间,躬身长拜,沉声道来:“稟主公,关於屯田之事,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见王卓这副郑重的样子,苟政伸手示意,含笑道:“王府君有何高见, 还请直言,孤洗耳恭听!” 见状,王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主公,以当前屯营编制之法, 的確便於集中管理,统一垦作,然此法却有诸多弊端!” 王卓一张嘴,便让苟政严肃了起来,慢慢摆正坐姿,正色道:“详细说说!” 王卓道:“自主公入主河东以来,河东屯田已实行三年,这三年间,屯营之中,屡生骚乱,不曾安定,以主公之英明睿智,想来也知晓,其中必有弊病。 前有屯田將吏,奴役、虐待屯民,所幸主公明察秋毫,体恤屯民,及时进行严厉整伤,上下將吏,方才收敛,不敢过分。 到如今,以愚见,现行之屯营法,最大弊病,在於压制屯民积极生產劳作之欲。一直以来,屯民耕织劳作,所获產出,几乎全数为屯营收缴,官府只给诸屯户留下勉强解飢之粮。 同时,屯户之间杂聚,男女混居,相处不便,既伤风化,且衝突频繁, 屡生殴斗,致人死命者常有。为便於控制,屯民集中棲宿,屯民往返於屯营与田地之间,既耗时间,且费体力。 屯民与屯民之间,亦有优劣良之分,有勤恳踏实者,亦有偷奸耍滑者,然两者之间,在口粮分配上,却无明显差距...... 以上,在下认为,基於现行之屯营官吏办法,屯户之间矛盾重重,屯民之心怨气日盛,屯营管理日趋混乱,屯垦產出倍受压制.... 王卓的讲说,苟政听得很认真,以至產生恍惚之感,待其讲完,迎著他真切的目光,苟政也吸了口气,幽幽一嘆:“说了这么多,所指核心,仅在於一点,生產分配,民不患寡,而患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当初,孤设屯营之法,將流民百姓组织起来,护其安全,与其劳作,耕植求食,果腹祛寒,当时他们纵然谈不上欢喜,总是有几分感激之心的。 这才三年不到,当初得人心之举措,竟成为民怨之由来,世事变化转折,何其迅速!” 听苟政慨嘆,王卓也面露感慨,道:“主公,比起当年,形势不同了, 政策办法,也当顺势应民而变!” “依你之见,当如何变化?”苟政眉毛一挑,问道。 王卓显然是有所考虑,只沉吟了下,便拱手答来:“以在下之见,当解散屯营,对一应屯民编户齐民,分其田土,设立税法,使劳有所得,方可真正起到休养生息之效!” 其言罢,苟政忍不住多瞧了王卓两眼,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感慨,有纠结。在王卓期待的目光下,苟政最终还是摇头,语气坚决道:“你所言办法,孤一条也不能答应!至少,现阶段不能“为何!”王卓有些失態,惊声道,两眼紧紧望著苟政。 王卓所指的那些问题,苟政一直以来,实则也在思考,在筹谋,並且已经想的相当清楚了。一切组织形式与管理办法,都是基於生產资料与生產剩余的分配製度,在这两者没有一个明確的说法时,怎么从形式上变都不解决根本矛盾。 而王卓的建议,已经是一条不错的思路与办法了,甚至在王卓看来,是改屯营不利之政,促屯民积极生產的不二法门。 没有足够的实惠与回报,仅靠奴役百姓,百姓岂能甘当牛马,而不知反抗,他们的需求不可能永远仅停留在“活命”上。 若活得比死了还辛苦,还不如死了。长此以往,生產经营出现问题,还是小事,好不容易凝聚的民气人心若是散了,那才是致命的问题。 迎看王卓不解的目光,苟政稍稍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解释道:“府君所言,孤並非不知,很多问题,甚至深有体会。 你的见解,很有道理,甚至可以说十分正確,屯营之法,確有其弊,早晚必须改变。然而,绝不是现在。 这不是河东一郡之事,而是涉及整个雍秦,关乎到我军根本。河东屯户仅三万余口,然孤在关中,在渭河南北,所设屯营,人数早已突破二十万, 得此战俘眾、流民,必然突破三十方。 而关中之屯垦,方初见成效,今年过后,才有完整一季的耕作收成。孤与僚属將吏,弹精竭虑,方才做到如今的地步,岂能轻易改弦更张。 因此,屯营之法,绝不可擅改,那会引起自上而下的混乱,几十万人若乱,如何制之,关中何安?” 听此言,王卓眉头紧皱,苟政的这套说法,似乎並不能说服他。 见状,苟政眉眼闪过一抹晦色,略作犹豫,决定说点实际的:“王府君是有识之人,也当明白我军现下之处境,虽击破氏,大获全胜,然关中內外,皆不安寧,仍然面临看各方势力的挑战。 为应付天下变局,孤致力於屯垦,发展生產,努力积穀。屯营编练之法,虽有其弊,但却是加强屯民管理控制最省时省力之办法,贸然解散屯营,只会增加管治上的麻烦,我们並没有足够多的治理人才。 我们必须將屯民置於严密掌控,大规模组织生產,方能获取足够多的粮食物產,以供馈军政之运转,这是集中力量的优势。 至於分田到户,促其生產,也是將来要做的事,至少现下不合时宜,无他,我功臣將士,军功授田,尚未落实,何况屯民?” 苟政一番话,说得王卓哑口无言,几度想要张口反驳,最终在苟政冷肃的眼神下闭上了嘴,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嘆息。 “在下,明白了!” 见其状,苟政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王府君所虑,乃为长远,屯营之解散,屯民之分田,税收之擬定,都是孤將来要做的事。 在此之前,虽不宜大改屯营之法,但却可提前做一些准备,不知府君可曾听过『三长制”?” “主公对高陆士民施行的编户齐民之法?”王卓两眼一亮,显然是听过的。 苟政頜首,顿了下,沉声道:“土地问题,当暂缓解决,但编户之法, 却可依『三长制”施行。郭铣与贾玄硕在高陆进行试验推行,已初见成效, 孤已令二人將试行经验得失加以匯总,届时將发传诸郡。 但高陆毕竟只一小县,人口亦有限,就劳府君在河东也进行相应编制建立邻、保、里三级管理制度,待时机成熟,即可分田到户..: “三长”与“均田”,是要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效用的。 高陆士民,与苟氏集团控制的大小屯营屯民,最大的区別,就是他们通过连续几次的抗爭,挣回了属於自己的土地。这也是苟政在高陆试行“三长制”编户管理的重要基础。 第243章 宝物 第243章 宝物 河內郡,怀县。 秋风呼啸,白日无光,身处暗淡天空之下的每个人,心头都仿佛笼罩著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县城外西北的一处银杏林,凉秋浸染下,小巧的杏叶已然开始泛黄,匯成一片黄绿色的海洋,吸人眼球。 但这绚烂色彩映出的美好,却被杏林外的无限杀机给破坏掉了。杏林外约一里远的地方,数千人马正严阵以待,旌旗猎猎,號角爭鸣。 两支骑队快速向左右两翼展开,侦察搜索,而军阵之中,不管是那些黑色服甲的骑土,还是列於其侧那些服色驳杂、装备简陋的服从部队,皆在军令下达后,进行看战斗前的动员与准备。 这批兵马,自然是奉令东出的邓羌军了。他的进展,相当顺利,领军一路出职关,得悉麻秋军掠野王后南下,活动於温县境內,遂率军直趋温县。 两日前,双方接战於温县,彼时麻秋正在率眾围攻温县城,靠著一路的劫掠、裹挟,其已拥眾上万。 这个阶段,曾经的羯赵名將,也已沦为流贼、草寇之属了,再一次证明,在此乱世,兵与贼是不分家的,只看谁的地盘更大、实力更强。 麻秋人虽眾,但装备低劣、后勤短缺,士气更是低落,若不是保留著一丝沿袭自赵魏官军的军事组织能力,麻秋所部比起遍布中原、河北的那些流亡难民眾,並不会有太大的区別。 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驍骑將士,麻秋所部怎能是对手,尤其邓羌还利用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採取长途奔袭策略,甚至没有给麻秋调整阵势,正面抗击的机会。 理所应当的,麻秋这个沙场宿將,被邓羌一击而破,毫无招架能力。在仓皇东逃的时候,也不知麻將军是否想起当年凉州战场上,被那个姓谢的书生所支配的感觉。 温县一战,邓羌当场斩获两千余贼军,受麻秋所裹挟流贼眾,大多逸散,並且在后续消灭於邓羌及河內豪强之手。至於麻秋自己,仅率千余来自鄴城的“悍匪”成功脱逃,先至平皋,再奔怀县。 至於邓羌,只稍事休整,便提兵追击,一路披靡,渐至怀县。而真正阻止邓羌步伐的,除了马力与粮辐之外,便是陆续来投的河內豪强。 却是邓羌大破麻秋的消息传开后,周遭被麻秋祸害了一轮的豪强们,主动率眾来投,意欲襄助邓羌,共击麻匪逃至怀县后,麻秋本是打算进县城,不过被当地一名姓苏的豪强,聚集数百丁壮,拒其於城外。怀县城內虽只是一干民勇,却也不是麻秋这干缺衣少粮短械的败將残兵短时间內所能攻克。 还未解决前路的问题,邓羌这边已率军迫近,无奈之下,麻秋只能率领残部,转进入城外这片杏林之中。但这显然只是垂死挣扎罢了,当邓羌率军逼上,並开始进行战斗准备时,距离麻將军彻底败亡的倒计时也就开始了。 车旗下,邓羌丝毫不受周遭环境与气氛的影响,膀下健马,手上长鞭, 鹰隼一般的目光平视前方,面上则一副淡淡然的表情。 似乎击败麻秋,於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必要的战场侦察与战爭准备,是不能少的,而这些工作,作为苟军王牌部队的驍骑营,是相当熟练的,基本不需要邓羌过多的干预与指导。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驍骑將士便整备完毕,並將这片面积不算太大的杏林牢牢监控住。不同將领之间,的確是有差距的,丁良统率驍骑营时,行车打仗更多依靠的是驍骑营本身强大的军事素质。 一直到丁良从驍骑营卸任,他都无法做到如臂驱使,邓羌则不然,区区两个月的时间,便尽服军心,靠著强悍的武力,出色的谋略,惊艷的个人魅力,將驍骑將士们折服。 要知道,驍骑营中,是保留“弘农义从”(以苟氏兄弟新安会师为分界线,会师之时参加苟军的將士)最多的苟军部队之一。 老人越多,也意味看刺头越多,越难管。丁良在任时,更多靠看军令指挥、军纪约束將士部卒,但其中有不少老人,对丁良这个马奴出身的都督, 始终是瞧不上的。 尤其是几名自雍城时期便在苟氏魔下的旧部,他们为兵为卒时,丁良还是个蚁一般的马奴,不到的一年的时间,竟然爬到他们头上,靠的只是主公苟政的宠幸..:..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邓羌身上虽然同样贴著“裙带关係”的標籤,但他用那种几乎溢出身体的能力以及实实在在的战功,获得了將士们认可。 当然,不认也没办法,论关係、论能力、论威望、论功劳,驍骑营中又有谁能比得过邓羌呢,哪怕他在苟军发跡才不过数月时间。 另一方面,从邓羌率军东渡龙门,击破氏军开始,一路打到怀县,三千驍骑死伤不过五百,这样的战损率,是丁良拍马也赶不上的。 背景深厚,能力出眾,爱兵如子,追隨他建功立业,有胜无败,伤亡还小,如此邓羌,又怎能不让將士信服? 在全军蓄势待发之际,又一名军令官,策马奔来匯报:“稟將军,林中各出入口,已被控制。此林西面为冈,东面临溪,北面是沁河,占住道路, 麻匪便插翅难逃!” 邓羌闻言頜首,冲军令官摆了摆手,令其退下。抬眼,又望了望那片金灿灿的杏林,邓羌感慨道:)“此处风景甚佳,麻秋却是选了个不错的葬身之地啊!” “將军,麻匪只剩下些许残余,反手可破,下令进攻吧!”身边一名长脸部將,迫不及待地请示道:“末將愿率奔幢突击,必取麻匪首级!” 將士战意高昂,勇气可嘉,邓羌自是满意。不过对其所请,邓羌却显得很冷静,伸手安抚,道:“稍安勿躁!麻秋选择入林防守,却是意欲借林木遮挡,避我铁骑锋锐。兵家有言,逢林莫入,敌已至绝境,舍长就短,贸然遣军攻林,徒损我將士性命,不智之举!” 听邓羌这么说,部將頷首的同时,又忙问道:,“强攻不智,將军可有奇谋?” “破区区麻秋,何需什么奇谋?”邓羌摇头,轻笑道:“敌至穷途,內绝粮草,外无援兵,只需把住道口,困他三日,敌自溃也! 水无长形,兵无常势,前者追击作战,需將士振奋,不遗余力,以求速战急战。眼下敌已成困兽,缓图方为制胜之道!” “將军所言有理,然而,当真要我將士在此坐等三日?”部將道。 “若不欲等待,那便进攻吧!”邓羌的回答,再一次出乎其意料,面上掛著从容的笑意,吩咐道:“將军中所有弓弩集中起来,迫近杏林,往林中攒射五轮!” 说著,邓羌偏头,指向隨军而来的三千河內义勇,道:“五轮射罢,让这些河內民勇出动,为我將士探路攻林!我我军弓弩手,继续沿林边游弋, 射杀暴露之贼匪!” “诺!”周边部將闻令,皆面露振奋。 而隨著邓羌命令的下达,附从的这些河內义勇们,纵然心不甘情不愿, 也只能上前,承担起炮灰角色该有的“责任”。 麻匪式微在前,苟军威镊在后,带队的豪强们,倒也没有那么排斥。有些人,甚至还想著积极表现,借歼灭麻秋之功,作为投效苟氏集团的资本。 隨著苟军几轮箭雨射罢,河內义勇们开始进攻了,在首领们的带领下, 呼喝著衝锋而去。这些河內人,虽然拿著武器,但根本算不得军队,他们只是各家豪强、堡主的附庸罢了,且互不统属,打起仗来,也只知一窝蜂往上冲,鬆散之极。 而隱於林间麻秋所部,哪怕早已变为一群贼匪,但其中具备战斗经验的人,並不少。与苟军相比,麻匪是穷途末路的乌合之眾,但与河东义勇相比,那也是一群虎狼了。 於是,一场上不得台面的战斗开始了,进攻方毫无组织配合可言,进攻乏力,而防守方,虽占据地利,但主要依靠的也只是一股绝境下的疯狂气势。 在麻秋的亲自带领下,这股麻匪顶著游弋在侧的苟骑定点射击,在杏林间与河內豪强展开殊死战斗,激烈对抗半个时辰之后,或是为麻匪的穷凶极恶所,又或者实在心疼伤亡,进攻的河內豪强,纷纷后撤,溃散,留下一地的户体与狼藉。 麻匪也不敢越林而出追击,几支苟军骑队,正於林外虎视耽耽,连战马的响鼻都散发著一种危险的味道。 “这些河內人,实在不堪,区区残匪,不能拿下也就罢了,还被杀败!”望著那些溃散下来的河內卒眾,邓羌身边的一名將佐,忍不住鄙视道。 闻言,邓羌却轻轻摇头:“自赵末以来,河內也是连遭战火,受创深重,河內丁壮精华,也大多消耗於歷次战爭之中。 剩下的这些部曲,战力屏弱,也可以理解,否则汲郡、河內二郡,又当能是麻秋数千匪眾,:能够横行无忌的?他他们还敢发起进攻,並与拼命的麻烦廝斗这半个时辰,也算不易了..: ? 说了句公道话后,邓羌脸色迅速变得严厉:“传令游骑,將溃眾排开, 勿使扰我兵阵!” “诺!” 隨著溃眾散开,林前的混乱终於结束,將战场视野暴露出来。望著远处黄叶飘零的景象,驍骑营的將校们大多按捺不住了,再度请战:“將军,进攻吧!” 邓羌面上丝毫不见动容,抬手招过一名亲兵,吩咐道:,“上前高呼劝降,告诉麻匪,只要肯弃械出林投降,本將可保全其性命!” “麻匪若欲投降,早就降了!”部下提出。 邓羌两眼微眯,道:“观麻秋过往苟且表现,此人也非死战之人!” 言罢,邓羌声音邃然拔高,道:“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邓羌显然做著两手准备,甚至遣人劝降,都是攻心策略。东行之前,苟武曾对邓羌交待过,麻秋其人,贪鄙狡诈,反覆无常,当擒而杀之。 因此,邓羌打心里,未必希望麻秋在这个时候投降。 而让人意外的,在苟军这边的行动还未彻底铺开时,一名敌卒,举著白旗,自林中奔出,一路跑,一路高呼:“麻將军有话说!麻將军有话说!” 见状,邓羌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吩咐道:。“传令,不要放箭,將来人放过来!” 很快,在两名骑卒的监视下,那名满头大汗、神情狼狐的敌卒,奔至邓羌马前,望了眼身材高大健硕的邓羌,卑敬道:“小人参见將军!” “麻秋老儿有何话,你且直说!”邓羌直接问道。 敌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志志,应道:“麻將军说,我等西进,只欲活命,苟公不许,遣师来攻,我等既非將军之敌,自当另投他处。盼望將军,放我等一条生路,当感激不尽!” “欲求生路?容易!卸甲弃械,出林投降即可!”邓羌道。 敌卒一拱手:“麻將军说,倘將军能网开一面,纵我等归去,有宝物献上!” 闻之,邓羌觉得有趣,轻笑道:“麻秋一介丧家之犬,有何宝物?他又何来自信,认为本將能被收买,犯下临阵纵敌的大罪?” 邓羌威势凛然,语气显得生冷而严厉,敌卒为其所,但还是忍著恐惧,颤声道来:“麻將军在鄴城时,曾率眾攻陷邮宫,从宫內获得传国玉璽2 此言一出,便是邓羌,也不由然,紧勒马韁,死死地盯著此人:“所言当真?” “若敢欺瞒將军,岂非自寻死路?”敌卒道。 传国玉璽,那当真是个神圣的东西,哪怕邓羌,哪怕驍骑营的丘八们都不免心潮起伏。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將佐们面上也儘是波澜涌现。 按捺住心头的悸动,邓羌冷笑道:“即便传国玉璽当真在麻秋手中,待本將灭了他,仍旧可以夺取!” 闻言,来人道:“麻將军也有言,倘將军不肯通融,他也不再顽抗,当自勿谢罪,但死之前,必毁玉璽....: 邓羌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但迅速平復下来。略作思,问左右的苟氏將校门道:“尔等以为如何?” “將军,那可是传国玉璽啊!” 杏林中,空气中儘是杏果腐败的味道,鬚髮白、满脸沟壑的麻秋,倚靠在一棵树下,自斑驳的林叶缝隙间,出神地望著天空。染血的头盔与战刀搁在脚下,怀里则紧紧抱著一个锦盒。 “將军,小人回来了!”恍惚间,伴著一阵“莎莎”的脚步响动,亲兵归来了,语气兴奋道。 “如何?”麻秋一下子醒了过来。 “敌军主將同意了!”亲兵振奋道:“不过,对方要求將军先献上玉璽,再放我们离去!” “给他!”麻秋用力地拍了下手中锦盒,毫不犹豫道。 “將军不可,若给玉璽,敌將毁诺,如何应对?”边上一名部將,忍不住劝阻。 对此,麻秋却展现出他二十余年戎马生涯歷就的风采:“倘若如此,那老夫这颗头颅,送给对方又能如何?” 第244章 请赏 第244章 请赏 邓羌並没有毁诺,在麻秋亲自走出杏林,献上玉璽后,便下令,让开道路,放他及其残部离开。虽然苟军的这干丘八们並没有见过传国玉璽,但就冲看璽印下的那八个字,就莫名地感到振奋。 对邓羌等驍骑將校来说,此番东出,最大的功绩恐怕就是这方璽印了, 与这块石头相比,麻秋及其匪部的生死去留,反而微不足道。 当然,对麻秋部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必要的限制行动还是有的,勒令其交出为数不多的弓弩、甲胃及马匹后,邓羌又派千骑,踵其后,“礼”送其离开河內。 麻秋的下一步去向,正是北上,这也是眼下他除投诚苟政之外,最佳去处了。毕竟河內周边,东面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冉閔,西、南两面则都是苟政的势力。 而张平与苟政之间的恩恩怨怨,在整个北方,都流传甚广,同为“受害者”,两者之间是有共同语言的。张平眼下处境並不乐观,麻秋倘能投靠, 对其大小都是一份助力。 再加上,麻秋本为太原出身,靠看过去二十余年戎马腔傻的积累,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威望,还是能够吸引一部乡人父老的。 当然,麻秋北投太原,能否为张平所容,也要打一个问號。但不管如何,只要一息尚存,麻將军的传奇,依旧在延续..: 麻秋既被逐北,邓羌收取河內二郡,则属顺理成章、顺手而为之事。赵季以来,饱经战火茶毒的二郡士民,已然没有任何力量抵抗外来的侵袭,而比起烧杀抢掠的麻匪,苟军可谓是不犯民秋毫的王者之师了,不到十日的功夫,河內二郡残余士民,爭相归附。 这种归附,在很长一段时间內,或许都只流於形势,二郡毕竟地处山东,受到河北的影响很严重,而以苟军的实力想要越太行而守,难度很大。 可以预见的是,但凡一股更为强横的势力侵入,这些目前踊跃投靠苟氏的地方士民,必以更积极、饱满的热情迎接新主。 更何况,仅凭邓羌所率那两千多驍骑將士,也不可能对二郡实现真正的占领。邓羌甚至没有对驍骑营进行分兵,他只將那些主动投附的地方乡勇, 简单编练,授以军职,而后分驻野王、怀县、修武(汲郡西部)三地,如此便象徵性地占领、接收二郡,至於他自己,则领军暂驻於温县,派人收拾黄河渡口,打通与河南的交通联繫。 至此,邓羌东出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若若要做更多的事,实在力不能及。在这个过程中,向苟政献捷並匯报二郡攻略进展,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最为关键的,自然是献宝,为此邓羌临时抽调精卒组建了一支三十人的“护璽小队”,以策安全。 永和七年秋九月十八日,在结束对河东视察后,苟政踏上了西返的旅程。关东(潼关以东)之事,已然理出头绪,军政人员也基本安排妥当,只需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即可。 相比之下,长安那边则还有一大堆纷繁错杂的事项等著他,旁的不说, 就又一批十数万人的俘眾、流民涌入关中,想要安置妥当,就要耗费大量精力。 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这个冬季,苟政会很辛苦,前所未有的忙碌, 有一系列构造政权框架、夯实统治根基的事务,需要他操持,亲自操作。 二十一日,苟政再次行至蒲坂。 过十方口功大,角级文天中之州已然陆续四返,所字低军大部分也迁至临普,材官將军、冯翊太守苟范已然开始设置临时屯营, 有这批劳力加入,今年冬垦及相关工程压力会减轻许多,当然供养压力也將持续增加。 陈晃已率部东驻安邑履职,一时间,蒲坂驻军也仅剩奋威將军苟旦所部两千余眾驻扎。军力虽然不多,但蒲坂的秩序却持续向好, 苟旦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又新建大功,骄气正盛,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当然也没人蠢到去触蒲坂大將的霉头。 隨著蒲坂渡的进一步放开,基於解盐交易的蒲坂市场,也逐渐恢復。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蒲坂已然匯聚了三四千的行商、船夫、脚夫、苦力等贸易相关从业者。 不过,掌握著解盐生產的苟氏集团,在蒲坂投放的咸盐並不多,今年三十万斤的產量,除供应河东、弘农等关东郡县之外,大部分都被输往长安了,长安才是大市场。 因此,对一些关西商贾来说,蒲坂就是他们东行的终点了。不过,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等河东局势进一步稳定,并州那边的麻烦也解决了,沿河两岸之农业生產恢復、农副產品供应能力提升,那么蒲坂的通衢优势將再度显现出来,更多的秦普商贾將在此地交匯,届时也將迎来真正的繁荣, 邓羌的护璽小队赶到蒲坂时,苟政正在蒲坂西城关上眺望河景,同时对苟旦做著交待:“蒲坂是秦普通道,战略要地,经过此战,其重要性已无需孤多做强调,你当善守之!” “末將明白!”苟旦头点的很快。 从苟旦的表情並不能分辨出他究竟有没听进去,略作思,苟政又指著远处散发著喧囂的渡口,道:“河东局势渐定,依孤判断,短时间內,当再无大战爆发,此处只会越发热闹,往来秦晋之商贾,也会越积越多! 除了要保证蒲坂渡口的军事安全,还当保护好这里的繁荣,维持好此处的秩序!记住,稳定压倒一切,治安造就繁荣!” 听此叮瞩,苟旦眉头稍皱,道:“末將只会喝酒、打仗、杀人,这治安繁荣,末將也希望,然而,当如何做?” 这还真把苟政问住了,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定目標是清晰明了,执行之时一团乱麻,尤其在所託非人的情况下。 扭头看著苟旦那认真的纳罕模样,嘆了口气,苟政道:“民政事务,孤给你派个助手,城池、渡口、农桑、商贾诸事,不需你多操心。你今后可以专注於魔下將士治理,训练、成守、剿匪、治安,保障好蒲坂城及渡口安全。” “另外!”苟政竖起一个指头,顿了下,严肃道:,“约束好魔下官兵加强纪律,勿犯孤法,只要不侵扰地方士农工商,蒲坂便復兴有望!” 听苟政如此交待,苟旦有些不乐意了,道:“主公这却是小瞧末將!若地方士民无犯於我,我又何必有扰於民?” “那孤就拭目以待!”苟政收回目光,再度望向远处的渡口,悠悠道。 “主公,末將有一事代蒲坂將士请教,不知主公可否见教?”沉默少许,苟旦突然小声说道,自光闪炼,略显犹疑。 斜了此人一眼,苟旦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心中莞尔,苟政示意道:“直言无妨!” 苟旦双手抱拳,眼脸低垂,说道:“我蒲坂参战將土,有功及牺牲人员名单,已然上报都督府,不知抚恤、赏赐何时下拨?” 苟旦还是那个苟旦,直接起来没有丝毫圆滑。苟政不免意外,道:“孤前者说过,待长安敘功確定,將陆续下拨,將士浴血卖命之功,孤岂能罔顾吝嗇?” “未將等自然是相信主公的!”苟旦当即表示道:“只不过,恳请主公开恩,能否透露一个具体日期,总不能让將士们一直等下去。” “你蒲坂將士就这般急切?”苟政眉头稍燮。 注意到苟政表情,苟旦也丝毫不怯,拱手道:“末將有长安发放俸禄, 自然不急,魔下將士也尚能忍受,然而那些伤残部卒以及战死將士之遗、 家人,他们等不起,急需钱粮抚恤。 否则,冬季之至,他们如何度过寒冬?若再有闪失,末將恐怕愧对死伤之將士...... ”” 这大抵也是苟旦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向苟政诉说著如此严肃的问题,苟政起的眉头渐渐平復下来,深吸了口气,苟政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 “苟旦,几年了,这是你所有进言中,最有见识,有道理,有情有义的意见!” 对此,苟旦昂著脑袋,坦然道:“末將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不能委屈魔下弟兄,他们都是好样的,蒲坂血战,无一人胆怯,无一人落后,无一人不曾手刃氏贼..... ,” 苟旦说得倒是坦诚而痛快,不过苟政听著,总觉有几分彆扭,他还觉得委屈了.:::..当然,对此人苟政也实在没有计较的意思,嘴角扯了下,道: “孤回长安后,便立刻著手將士搞赏、抚恤之事,孤此前也同样承诺过,阵亡、伤残之將士抚恤,优先於所有人等!” 顿了下,又掷地有声道:“冬至日前,必有落实!” 见苟政如此斩钉截铁,苟旦顿时眉开眼笑,拜道:““末將代蒲坂眾將土,拜谢主公恩典!” “何须道谢,这本是孤应尽之义!说起来,却是孤有些对不住將士们, 对不住一路追隨孤打拼出来的功臣,以及那些牺牲在创业途中的烈士!”苟政仰头,面带悵然之色。 听苟政这么说,苟旦道:“主公果有此心,也不枉將士浴血效死!” 这个苟旦,实在不会说话,尤其是与身边那些文才贤士们比起来.... 当然,比起当初的踏鼻子上脸,如今的苟旦,已经恭敬、收敛许多了。 至少,他是在正经地与苟政討论军政大事,考虑兵情士心。而这,大抵就是“杀苟起”带来的威效果,那固然使一部分苟氏老人心生不满,但更多的是敬畏。 “主公,还有一事.....”冷不丁的,苟旦又开口了。 闻声,苟政麵皮抽动了一下,乾脆转过身来,左手手肘架在蒲坂的土城垣上,凝视著苟旦,道:“讲!” 见苟政这副反应,苟旦却有些莫名的自得,嘿嘿一笑:“主公欲以军功授田,不知究竟何时启动授田?” 闻问,苟政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肯定地回道:“待具体授田章程出台之后,即行分田!” “不知这授田章程何时出台,又是怎样一份章程?”苟旦紧跟著问道。 “听起来,你是代表將士前来质问孤的?”苟政淡淡一笑,反问道。 “末將不敢!”苟旦立刻道:“只是將士们漂泊多年,若得几亩土地, 建几间屋舍,再有幸,得以娶妻生子,心思也能安定下来。感念主公恩德, 也將更加忠诚.....” 苟旦的这些进言,想来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以他的个性与素质,只怕还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更说不清楚。 不过,苟政也不在意了,盯著他的目光变得平静,缓缓道:“若非顾念这些,你以为孤为何要著力於授田?不只是为了酬报將士之功,更是为了让將士们能够安定下来,结束漂泊无依的生活!” “主公恩德,將士们自然感念!”见状,苟旦又低眉顺眼了,恭敬道:“只不过,能早一日授田,军心也早一日安定!” “其中义理,孤其能不知?”苟政道:“然而,授田之事,非只你蒲坂一军,自新安会师以来,直至现在,我魔下有功將士,何止数万。几万人的问题要解决,岂能如喝水一般轻鬆? 眼下我们已据山西大片土地,地盘大了,將土难免分驻地方,功田授予,岂能不结合此情? 授田之事,需要考虑的诸多情况,孤就不一一例举了,然凡事总需要考虑周全,而后妥当施行,孤不想因为筹算不周,给將士添麻烦....: 再耐心一段时间吧!” 都筹备一年多了,再多的耐心,也该消磨完了。苟旦心中嘀咕著,当然也不敢直接吐露出来,眼珠子一转,又道:“不知主公能否稍作透露,我蒲坂將士,授田何处?” 苟政闻言,注意到其眼神变化,心思微动,说道:“听你的口吻,似乎有些想法!” 苟旦露齿一笑,应道:“我蒲坂將士胃口不大,也不贪图关中的肥田沃土,此前蒲坂屯营开垦的一批土地,我军將士驻守期间也奉命垦了几千亩。 此番蒲坂战,虽遭践踏、毁坏,但基础尚在,若將这些田土下赐,將士便可满意了.::!:” 说完,苟旦就站在那儿,任苟政打量,也等待其回復。不得不说,苟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然而这算盘却不能说没有道理,甚至於,他的想法与日优配的一则,鑑於將士分驻各地,苟政不可能全部按照中军將士待遇,田土也授发在关中,在长安三辅,结合实际,就地授田,也是必要之事。 二则,对於有功將土,苟政也不可能像对待流民、俘虏那般,直接给他们一块野土荒原,让他们自己去开垦。而田土来源,大概率只能从已有或將垦之土地著手了,至少得拿出一部分来。 甚至於,还得考虑授田之后劳作问题,土地需要和劳力结合,方有產出,方能体现出真正的价值。而田土產出,如何分配,也需要细致考虑,要不要收税,收多少税。 还有,此番大战,苟氏集团原本军事布局基本被打破,诸军各部,所处混乱,在授田之前,显然要对內外苟军进行一场整体的成防调整。 以军功授由,这军功敘定,也需周全妥当,这是前提与基础,这又不只是参考此番苟大战,而是涉及苟军一路自弘农发跡以来的所有战斗,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 要把这些事项都料理清楚,何其不易,有时候,想想都头皮发麻,头疼伤神。因此,苟政对苟旦的回覆,绝非搪塞之言,而是確有其情,只不过这等丘八,显然无法真正理解苟政的难处..:!.! “你的意见,孤会著重考虑!”思吟一会儿,苟政嘆了口气,这么回应道。 第245章 请主公登基 第245章 请主公登基 “那末將等便静候主公的好消息!”苟旦也再度拱手,深深一礼,腰弯得虽低,但气势可足了。 “末將就不打扰主公赏景了,这便告退!”苟政扬了扬手,苟旦见状, 再一礼,然后快步下城去了。 若无正事,让苟旦单独与苟政待一块儿,他既不习惯,心理压力实则也大。 这样的武夫,始终难以明白,与主君闹彆扭,是怎样一种敏感危险的事情。不过,谁叫他姓苟,是苟氏家族排名前列的功臣大將了,即便他能力在眼下的苟氏集团,只能算平庸了。 也没在意苟旦,在其离开后,苟政再度西望,只不过心思已不在大河方向的景观上了。没一会儿,乾脆趴在一垛女墙上,丝丝凉意,透过衣裳,顺著手臂,直透心底,然后上头。 头脑越发冷静的同时,苟政脑海中的思绪也飘飞不断,各种念头,激烈纠缠著。 苟旦今日这番话,对苟政的触动还是很大的,虽然他一口一个蒲坂將士,一口军心士气,一副为兵请命的模样,有恃军自重的意思。 但请赏背后呈现出的东西,却没法不让苟政重视,或者说警惕。苟旦此番进言,代表的显然是蒲坂將土,不管其中掺杂了多少他个人意志,这都是一份军心意志。 而放眼整个苟军,持有同苟旦类似想法的將土,只怕不在少数,大伙都渴看盼著苟政的论功行赏、分由授地。那股急不可耐的劲儿,自苟大战之后,是越发难耐了。 有一点明確的是,苟政可以罔顾民意,但绝不敢忽视军心,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必须儘快出台章程,落实功赏了。 毕竟,苟政率领的苟氏集团,说白了仍是一个割据军阀组织,其下属文武將士,也不是一干有理想、有觉悟,为天下大同而努力奋斗、坚忍牺牲的同志。 他们需要看到回报,触及利益, 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早宣布授田之事了,念及此时这点困窘,苟政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很快,苟政便轻轻摇头笑了。当初宣布此情,是入主长安不久,正值司马勛大举北上,那是为了激励將土,击破普军,以求迅速在关中站稳脚跟。 商顾当时军情形势,而谈决策正確与否,显然不客观,也没有太大意义。而出现眼下的矛盾,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苟政的发展构想与苟氏集团的实际情况、將士日益旺盛的功赏需求三者之间矛盾。 如果只是简单粗暴的论功行赏,那苟政何需如此弹精竭虑、费心劳神, 但他不是山大王,苟氏集团也不能永远只是一个鬆散的军阀集团。 从攻克长安,討平雍州开始,苟政的目標便早已脱离了生存的基本需求,他趁此乱世,孵化出一个王朝来。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自標下,很多复杂累赘的考量,也就不奇怪了。 而整个苟氏集团,理解苟政这种思维,跟得上他节奏的臣僚,实则並不多,这也是他万事皆显挣扎的原因之一。目標太高,蓝图太大,又处创业初期,发展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必不可免。 所幸,凭著血火里闯出来的权威,以及击破符氏带来的声势,苟政还能压制住將士的躁动,但就像苟旦表现出的那样,將士的耐心不是无限的,过久则必生乱子。 不过,到目前为止,围绕著“军功授田”的各项事务,苟政已经基本理清思路了,只需回长安后,再群策群力,加以完善,便可开始落实动作。 而那又將是一项艰巨的挑战,比起战爭的轰轰烈烈,制度的建设,根基的夯实,於无声处,却更加沉重与困难。 但苟政是有预感的,只要顺利將“军功授田”这项工程完成,那么苟氏集团在关中,就算真正扎下根来了,不再那么容易动摇。 要完成这些事,仅靠苟政一人之力,自然是不足的,不过有入长安后逐渐充实拧合的军政僚臣体系的辅助,他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燕军还要忙於削平河北的大小军阀,殷浩挣扎於中原,桓温仍在江陵韜光养晦,其余势力对关中也难形成致命威胁。 这么一段难得的发展空窗期,苟政也下定决心要把握住! 在苟政捏紧拳头,振奋精神,满志之时,亲军督李俭快步攀上蒲坂的土城垣,拜道:“稟主公,建武將军邓羌奏捷使者,已至蒲坂,於城下候见!” “嗯?”苟政闻讯,心中一动,挥手道:“让来人上城!” “诺!”李俭听令,转身扶垣,探头向內,高声喊道:“主公召见,来人上城!” 没一会儿,一名风尘僕僕的军官,迈著稳健的步伐,站到苟政面前,敬拜道:“小人邓荣,参见主公!” 苟政打量了此人两眼,眼神锐利,身带凌厉之风,显然是一名沙场悍士,胸前绑著的一个包裹,有些显眼。 “你是邓羌部属?”苟政隨口问道。 “小人乃邓將军魔下传令官,奉命归来,报捷献宝!”邓荣郑重应道:“邓將军有书信一封,面陈主公!” 言罢,邓荣利落地將背上的信筒取下,除封取信,经李俭之手,呈与苟政。 翻开那一小卷竹书,苟政快速瀏览一遍,静如潭水的面庞上,顿时涌现涟漪。將竹书捲起,盯著邓荣胸前:“宝璽何在?” 闻问,邓荣一改雷厉之风,谨慎地將胸前包裹解下,亮出那方锦盒,稳稳地捧著,单膝跪地,郑重道:“请主公过目!” 见他这副模样,李俭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呈至苟政面前。 低头,那一方蓝中透绿的宝璽便映入眼帘,並死死地抓住了苟政的眼球。即便认知广阔如苟政,在面对这块璽印时,也难免生出悸动与兴奋来, 甚至有种脊背发热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苟政將之从丝绢叠成保护层中取出,郑重地端在手中,珍视地把玩著,阳光的映照下,这件宝物的神圣性似乎也被激发出来,散发著让人心折的光芒..:.. 翻看著底面,並不能一眼认出那篆刻的八个字,但苟政的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来了:受命於天,既寿永昌! 专注欣赏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手指摩著那“遗憾的一角”,苟政心中嘀咕著:“这该是真的吧.... “李俭!”回过头来,苟政道。 “末將在!” 指著邓荣,苟政吩咐道:“带他去休息,赐兵甲,酒肉慰劳!” “诺!” “谢主公!”邓荣面露喜色。 稍作沉吟,苟政又下令道:“通知一眾文武,半个时辰后,蒲坂城內议事!” 虽然苟政可以相当狂妄称,玉璽只是一块高级玩物,只不过材质珍贵些,来歷久远些,如果没有权力、实力的支撑,也只不过一块破角的石头罢了. 但是,玉璽的价值,显然並不只在其本身,重点在於“传国”二字,那帝王的象徵,国运的凝聚,是普天之下至高权力的载体。 募然回首,仍在前行的苟氏集团,竟与这件宝物相遇,甚至就在苟政的手上把玩著,这对苟氏集团的下属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撼,乃至一场精神上的洗礼。 如非气运所钟,天命所归,如此珍贵的传国玉璽怎能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落入苟公之手。念及苟氏集团那勃勃然的崛起態势,几乎所有在蒲坂的苟氏文武,在得知消息后,都异常地振奋。 与之相比,邓羌放走麻秋,也的確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甚至没能引起苟氏文武们的议论,赞邓羌勇武,为其请功的却有不少。 蒲坂城內,那简陋的县堂上,隨侍在侧的苟氏文武们齐聚一堂,苟武, 薛强、王墮、任群、朱彤、苟须、苟威、苟旦、郑权、孟淳、赵思等悉在足有十余人。 虽然开场苟政便表明,此番是为了討论邓羌新收取的河內、汲郡二郡, 但大部分人都显得三心二意的,自光时不时地,就臀向堂中央的架子上。 架子上摆看那方锦盒,盒盖是打开的,里面的內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名为“传国玉璽”的宝贝,正不断地撩动看文武僚臣们的心。 苟政居堂案后,见眾人实在三心二意,淡淡一笑,一种拍板的语气,看向堂下坐著的一名中年文官:“河內无需多议了,赵琨,就由你出任河內太守,前往温县,与邓羌交接,此后署理河內、汲郡二郡诸事!” “诺!”被点到名的赵琨,立刻起身,作揖道, 方正的脸上,只有严肃,而无多少喜悦之色。毕竟,別看苟政大方地把两个郡的大权都交给赵琨了,但眼下的二都可不是什么善地。 新附之地,一片废墟,直面河北兵锋,別说与河东相比,就是同样新收取的河南,都要安全一些。 去这样的“边睡郡县”,就是给再大的权力,都无异於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对於这一点,赵琨的认识显然是透彻的。 不过话说回来,比起在长安,在雍州当官,这样艰难的地方,才更显本重大云作为臣下,有此胆略与志气,显然也和主公的能力、格局有关。这是苟政入主长安之后,通过一系列军政表现带给臣僚们的信心。 赵氏父子,是关西士人中,比较早投靠苟政的,这么长时间下来,隨著对苟政与苟军了解的深入,真正绑上苟氏这艘船的心思也更加坚定了。 或许,此时此刻,放置在堂间的那方宝璽,也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励作用。因此,即便心头有些许疑虑,但面上,赵琨坚定有力。 对於二郡恶劣而危险的情况,苟政显然也是心知肚明,也不会为难赵琨,给出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標。 因此,在稍微思过后,苟政交待道:“此去河內,赵府君只需做好两件事即可。其一,就近观察鄴城状况,河北形势,有何变化,当及时反应上报; 其二,招揽当地士民,选拔才士,有愿意举家西迁者,当协助其徙入河东安置!至於其他事务,汝可视情况而决!” “诺!”苟政交待毕,赵琨那沉凝的面容立刻舒展开来,躬身作揖,整个人都放鬆下来。 “郭鉉!”略作停顿,苟政又唤道敬陪末席的二舅子郭鉉,闻声立刻出列,拜道:“末將在!” 苟政一脸的严肃,冲郭鉉道:“你不是一直渴望建功立业吗?孤给你一个机会,率一千五百兵,隨赵府君东进,担任河內都尉,主持二郡军务!” “诺!”与其父兄的文雅不同,郭鉉一脸虎相,闻言当即朗声应道,他可不管河內二郡是个怎样的情势,只知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赵府君是长者,你当以礼相待,平日多多请教!” “见过赵府君!”郭鉉也乾脆,直接转身,向赵琨躬身一礼。赵琨哪敢当,当即把他扶起。 遣郭鉉东就,对赵琨实则也是一种安抚与鼓励,毕竟,苟政把舅兄都安排过去了,足见他对二郡还是上心了的。 看著赵、郭二人,苟政在少许沉吟过后,又轻声叮嘱道:“你二人,当相辅相成,合力同心。另外,二郡僻处山东,倘有事,我山西兵马,鞭长莫及。 届时,不要捨不得,当见机而走,避敌锋芒,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还是那句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闻言,这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齐声应诺。 河內二郡安排既定,堂间逐渐安静了下来,但一眾文武,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苟政,就仿佛带有一股热量似的。 环视一圈,苟政抬手理了理袖子,坐正身姿,双手端在小腹前,轻笑道:“孤知道诸位在关心什么,既如此,那便议一议吧! 邓將军献上的这块宝璽,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落,早就酝酿多时的苟须,立刻出列,高声拜道:“天授国宝, 请主公登基称帝,建號开国!” 第246章 献璽之爭 第246章 献璽之爭 苟须言罢,苟旦、苟威也迫不及待起身,鏗鏘有力地拜道:“请主公登基!” 有这三苟带动,其余文武,也陆续起身,向苟政叩拜劝进,尤其是一干將军们,嗓门极高,一副恨不得立刻找件龙袍给苟政披上的样子。 面对眾请,苟政则像一尊佛陀一般,淡定在座,只不过目光不断扫视著,观察著眾人的表现。武將自不必多说,关键在那些士人。 王墮在叩请之列,不过看他那慢吞吞的动作,大概率是受眾情所迫,不得不有所表示。 任群眉头紧锁,不过,他尚处在苟氏的决策圈边缘,一时不便开口,见苟武都隨大流,也只能跟著拜倒,但不发一言。 唯一积极的,大概是朱彤,在一眾劝进的喧囂中,他的声音都极其突出:“主公世之英雄,今功业已立,兵强马壮,唯欠名分,宝璽天授,当顺天应命,称尊正位,以聚人心!” 还有一个人的表现,迥异眾人,甚至可以说鹤立鸡群,薛强。在一眾文武伏地叩请时,薛强依旧坐在那里,低著头,愁眉不展,一向从容的面庞, 此时挤在一起。 慢慢地,堂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投向薛强了,如苟须、苟旦者,甚至恶狠狠地瞪著薛强。 这姓薛的,就不是自己人,从投靠开始,便孤傲狂妄,自以为经国大才,受主公礼遇深重,却不知回报。哪像这朱彤,言必有理,忠则尽命. 而薛强,明显也很挣扎,最终在苟政那双带有强大洞察力的眼睛注视下,深吸一口气,起身拜道:“明公,恕在下直言,此时称帝,纯属自绝於朝廷,无异於自取灭亡,还请明公三思!” 说出这番话,薛强整个人也放鬆下来。表明完態度,也不管眾人复杂的目光,回身坐下,目不斜视,一副言尽於此的样子,等著苟政的反应或者说处置。 “朝廷,什么鸟朝廷!”苟政还没表示,苟旦站起身来,暴烈的脾气直直地冲薛强而去:“自起事以来,何曾有一兵一卒的支援,前者辱我使臣、 无故伐我,这等鸟朝廷,理它做甚?” “也不知薛祭酒食主公恩禄,究竟是司马氏之臣,还是我苟氏之臣!”苟旦身旁,苟威阴侧地道,此等诛心之言,从这武夫嘴里吐出,多少有些违和感。 只可惜,汹汹气势,心嘲讽,於薛强却是寻常,面上不见丝毫波澜。 薛强倒也不全是孤傲,只不过,长久接触下来,苟政还是带给他几分信心, 最次也不至於有性命之忧。 “苟旦、苟威,不得无礼!”见堂间火气越来越爆裂,看了一会儿戏的苟政终於开口了,一脸严肃,略顿,冲二苟呵斥道:“还不向薛祭酒赔礼致兼!” 苟旦显得很不服气,正欲爭辩,身边的苟威注意到苟政那满面威严,果断从心。不过,蔑视了薛强一眼,很没诚意地拱了拱手:“末將出言无状, 请薛祭酒见谅!” 言罢,还扯了扯苟旦的袖子,冲其使了个眼色。苟旦仍不服气,但警了苟政一下,方按捺住脾气,朝薛强拱了拱手,却不作话。 对二人的致歉,薛强也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目光平静地看向苟政。 而苟政,在饶有深意地扫了薛强一眼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点自信且温和的笑容,慨然道:“诸位对孤的厚爱,孤感激不尽。然苟政何人,焉敢偕居大位?更不愿做那沐猴而冠、貽笑大方之事!” “主公此言,末將不敢苟同!”苟政言罢,郑权站了出来,说道:“主公曾言,英雄不问出处,石勒奴隶出身,终能成就帝王之业。 再閔据邮城一地,亦敢开国建制,主公雄才大略,世所罕及,今已据关西形胜,精兵十万,拥民百万,成就帝业,可谓实至名归!” “郑权所言有理!”苟须立刻附和道:“主公称帝,乃实至名归,何需诸多顾忌?朝廷?朝廷若不满,大可发兵来袭,我將士难道还有畏惧吗?然而,朝廷敢吗?他们打得过来吗?” 苟须淡淡道,眼神同样斜了薛强一眼,语气给人一种挖苦的感觉! “主公称帝乃顺应人心之举,还望主公,勿拂眾意!”大战中表现突出的赵思也大声说道,態度积极,情绪高涨。 赵思正期待看苟政的论功行赏,这等劝进之事,怎能落后,苟政若能一步到位,称帝建国,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功成名就。 至於朝廷,鸟朝廷!他们这些人,又有谁真的把东普朝廷当盘菜呢?甚至於,此时谁心向朝廷,谁就是叛徒,就是敌人! 一时间,县堂內眾情汹涌,几乎將苟政淹没,面对这阵仗,苟政心头自是波澜起伏,但面上却始终平静。 称帝喧声如潮,但苟政的头脑,却在嘈杂越发冷静与清醒。如果从苟氏集团的发展与內部的凝聚上考虑,这些文武的表现,是值得高兴的,不论他们的意图如何,至少这属於“自己人”的表现。 前者在鄙县那次,眾將劝进称王,或许只是一时被张先那个投机分子带起的激情,但这次,將军们显然是来真的。 不过,对眾將的盛情推戴,苟政只能表示抱歉。起身,提袍,拱手,作揖,苟政一脸肃重地道:“诸位推戴之情,孤铭记於心,他日必有所报,然称帝之事,绝不可行,还请勿復此言!” 苟政如此大礼,一眾人等皆恭敬回应,但听他拒绝之,纷纷开口:“主公: ” 眾人还欲推戴,苟政態度更加坚决,用力地挥下手,道:“孤意已决, 再敢言称帝者,斩!” 说完,或许是怕真有,“冒死直諫”的,为免陷入尷尬,果断拂袖而去。 就同当初廊县大战后的庆功宴间一样,苟政面对王冠帝业,再度冷静地拒绝诱惑。 当然,这等诱惑带来的刺激,哪里是能轻易平復的,旁人不知道的是, 比起上次,苟政那剧烈跳动的心臟仿佛能从胸前蹦题出来。 而苟政离开后,留的一眾文武,反应不一,如薛强,那凝重的表情舒展开来,眼神之中则带上了明显的讚嘆与欣赏。 在薛强看来,苟政能在如此推戴之下,保持冷静,忍下帝王的诱惑,实在难得。有此心性、器量,那顶皇冠,早晚必定戴在苟政头上。 而王墮、任群几人,包括此前积极劝进的朱彤在內,都下意识地鬆了口气,显然他们不是全然发自內心支持苟政称帝。 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態,或许只是单纯从形势利害的角度考虑,抑或是对晋室的正朔还有一丝期盼..:::.但不管如何,苟政的决定,对这部分土人来说,也是一种缓衝。 当然,苟政拒绝称帝的理由,也不是考虑这些士人的感受,促使他做出决定的,还是形势利害。 与这些人相比,表面上看起来粗鄙、简单的武將们,则大多面露遗憾。 而苟旦,直接问在整个过程中发声很少的辅弼將军苟武: “主公这是何故?皇帝都不愿意当!我等人微言轻,將军为何不劝一劝?” 闻问,拧著眉的苟武城沉思中回过神来,警了苟旦一眼,淡淡笑道:“有你们劝进,何需我多言?” “可惜了!”苟威不由喷喷嘴,也不收著声音:“若主公称帝,我等都是开国功臣了.....“ 这话,再度让眾將心潮澎湃,不甘之下,苟旦提出:“我看主公未必没有动心,只是心存顾忌,我等莫若再一齐面见进諫!” 说著,苟旦便做势往偏堂而去,不过却没人跟上,见状,苟旦也颇觉无趣,只得作罢。 称帝是不可能称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至少不是现在。 苟氏集团的发展战略,註定了他在接下来的一两年乃至更长时间內,不宜大动,要儘量避免干戈。在构建政权、打熬根基的关键时期,他脑子发昏了才想著称帝。 別的不说,他此时若敢称帝,已经深入中原的普军,恐怕立刻便要转向,直击洛阳了。桓温那边,也不用考虑北伐目標的问题了,“击关中,灭苟逆”,將是他第一目標。 甚至於桓、殷这两家,能够联合行动,都说不准。作为汉家豪强的苟政,若持宝璽称帝,对普室那可怜的大义名分的伤害,是巨大的,那无异於断根掘基,那是绝对要拼命的。 晋廷固然腐朽不堪,但寄生其躯体上的士族门阀们,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们掌握的资源与实力,也不是“江东鼠辈”就能一言以概的。 苟政在战略上视东晋,但在战术上,从来不敢疏忽大意,就一个荆州集团,便足以让苟政警惕万分。 若晋军“举大义”来攻,河北的燕军,并州的张平,以及雍秦周边的狼豺之辈,恐怕都要一齐扑上来噬咬了。而这种局面,显然是要极力避免的。 明明要潜心发展,低调发育,称帝这种吸引仇恨的高调行为,自是万不可取。如果给苟政两三年的时间,他或许还能抗住內外一切重压挑战,但绝不是现在。 如果是情势所迫,苟政也当悍然拼命、死不妥协,但若因是简单的、愚蠢的战略决策失误,那绝对不可接受。 大会之后,更有小会,就在当晚,苟政又悄悄地,將苟武、薛强、王墮、朱彤几人唤至堂间。 玉璽依旧被摆在中央,不过笼罩在阴影之中,在几人的注视下,苟政伸手一指,乾脆地道:“称帝之事,有害无益,自不必再討论。 不过,这块宝璽如何处置,总还是该有个结论!诸位都是见识出眾之英才,此处也无喧闹,都说说看吧!” 表完態,苟政直接点薛强的名:“威明,今天你一番逆耳忠言,实则言由未尽,你先说说看!” “稟主公!”闻问,薛强起身,十分郑重地拜道从称呼到姿態,薛强的表现,都让人眼前一亮,薛祭酒似乎彻底放下了他的矜持。察之,苟政也不免异,那严肃的面孔上,渐露笑意。 薛强在略作斟酌之后,缓缓道来:“称帝之害,以主公之英明,以在场诸君之贤能,实无需在下赘言。至於这方宝璽,以愚见,不若持此,进献朝廷,以求封赏!” “只是不知,主公能否捨得此宝?”说看,薛强抬眼了苟政一下。 苟政闻言眉毛上挑,嘴角微翘,淡淡然道:“玉璽虽是传国之宝,然说到底,也只是一块玉石奇珍罢了,有何捨不得? 问题在於,进献朝廷,孤又能得到什么?朝廷会感激孤吗?依我军现状,还需要朝廷的封赏吗?” 对此,薛强眉头稍,拜道:“主公无需朝廷感激,只要暂借晋室大义,以求无扰於外,休养生息,屯田积穀。” “孤已然两次热脸贴朝廷的冷屁股了,可不想再有第三次!”苟政冷冷道。 “消息传出,晋师早晚伐我!”薛强这么道。 苟政漫不经心地反问:“献上玉璽,晋师就不来了吗?” 薛强严肃地说道:1“若献璽,朝廷北伐之师,或可暂时放弃西顾,为关中休养发展,爭取宝贵时间!主公现在既缺钱粮財货,然最缺的,还是时间!” 討论到这儿,苟政收回目光,又看向其他三人:“对薛威明的提议,你们是什么想法?” 闻问,苟武想了想,沉声道:“玉璽乃天授,天与不取,反赠他人,只怕天谴!” 朱影紧跟差道路,朝廷对主公始终疑忌,二者之间,仅是维持一份虚弱的体面。 主公眼下不称制开国,只是时机未至,待得主公彻底平定关西,根基巩固,兵强马壮,必登王位,以聚人心,届时若有宝璽为,天下士民,必当望风影从。 今日献璽,岂非自短国运,而涨敌大义?以在下之见,主公只需將此宝束之高阁,留待他用即可,无需献媚於晋廷!” 言罢,朱彤也瞅了薛强一眼,淡然落座。 “王先生是何看法?”苟政看向还没有发表意见的王墮, 沉吟多时的王墮,则拖著一口苍老的语调,慢悠悠道:“羯胡获璽,亡国忽焉,晋失宝璽,犹得半壁,由此可见,国运之爭,岂在区区一方玉璽? 主公何必困於此物?” 第247章 留待他日 第247章 留待他日 “依王先生之意,也是建议孤將玉璽拱手奉上!”王墮言罢,苟政立刻道,语气中隱隱带有一分质问。 迎著苟政那直勾勾的眼神,王墮心下微凛,赶忙应道:“依在下浅见, 此璽虽贵,却非主公眼下所能承受。主公为免招致天下围攻,拒绝称帝,此诚明智之举。 既如此,这方宝璽,也仅是一方玉石罢了。留在手中,除了吸引晋燕目光,別无益处,不若弃之,以爭取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之宝贵时间! 还请主公明鑑!” “王从事所言,有失偏颇,此璽为传国之用,是天授皇权、凝聚人心之宝器。主公肇业奠基於关中,断然不会以关中之地进献朝廷,既如此,与晋室决裂,是必然之事。 届时为聚民气,振军心,以抗晋室,主公以宝璽天授,开国建號,方为顺天应命,名正言顺!窃以为,目光当放长远一些!”王墮言罢,朱彤立刻驳斥道。 朱彤这个后进气势汹汹,王墮这个前辈也不客气了,道:“若因此璽, 惹来晋燕兵锋,破坏主公偃武修文,安民治政之大局,只怕追悔莫及!” 朱膨冷哼一声:“燕军未平河北,普军困於中原,待其兵至,恐怕也是一两年之后,届时关中愈安,兵马愈强,凭山河之险,何惧燕晋!” “军国大事,当审慎篤行,进退有据,岂能臆测行险!”王墮批评道。 朱彤立刻回去:“比之卑躬屈膝何如?普军如欲攻我,又岂因区区一方玉璽,只要主公雄踞雍秦,坐领一方,两者必起爭端。殷浩不伐我,然梟雄如桓温,也不伐我吗?” “正因如此,才当儘量避免落入口实,拖延其北上时间,让晋燕於中原、河北角力!”王墮道。 朱彤道:“晋燕亦不乏见识卓绝之能才,冀望二者相爭,坐收渔利,实乃一厢情愿!燕强我弱,晋军北伐,如何保证其舍弱就强,不伐我,而伐燕?若献玉璽,晋军仍来攻我,岂不自陷尷尬之境?” “主公!”朱彤显然很不认同王墮那保守的心態与办法,重重一抱拳, 向苟政道:“以在下之见,与其冀希望於献媚普廷,以止兵戈,不若稳守关河,安心屯田,敌若来攻,拒之即可,实无需行屈膝事大之事。 因为,不论主公如何低头献媚,只要主公握兵马,踏山河,朝廷皆难容之,征伐之师,早晚必来!” 见状,王墮眉头紧锁,声音也大了些,起身向苟政躬腰一礼,语重心长地道:“在下认为,主公欲行王霸之事,建开国之功,不在一方玉璽,而在强兵富国,在政通人和,在屯田耕织,在粮粟满仓,在绢帛实...... , 秋夜下的蒲坂县堂,阵阵寒意不断涌入,却丝毫不能影响堂间渐趋火爆的气氛,王墮与朱彤二人,就献璽之事展开了激烈爭执,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明明是薛强提出来的建议,这二人却爭得起劲.!:::.不过,隨看二人爭执愈烈,苟政面色却逐渐变得平和,就仿佛卸下了所有疑虑与负担一般。 不可否认,因为这块百得的宝璽,苟政多少是有些意乱情迷的,让他白百献给东晋,那自是捨不得的。然而,听王朱二人一番爭论,他那有所动摇的道心,反而坚定了起来。 区区一块玉璽罢了,何足一晒? 眼瞧著二人爭执愈烈,苟政终於看不下去了,伸手下按作安抚意。见此手势,二人顿时收声,按捺著激起的情绪,望向苟政,等待其决定。 “王墮因时制宜,朱彤计虑长远!二位皆是谋略精深、见识出眾之贤才,有尔等辅助,孤何愁大事不成!”苟政微微笑道:“此番堂议,皆就事论事,二位皆孤得力臂助,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听苟政这么说,王、朱二人面上的怒气方才有所收敛,齐声一揖:“诺!” 苟政也舒了口气,起身步至堂中,见其状,苟武、薛强二人也紧跟著站了起来。在四人的注视下,苟政又拿出那方玉璽,凝神把玩了一会儿,哈哈一笑,直接丟回盒中,扭头冲眾人道:“一块破石头,使我魔下文武將士, 心动神摇,爭执不休..::: “这的確是块宝物,只可惜,眼下孤拿著,难免烫手啊!” 苟政感慨完,堂间四人,面色各异,朱彤不免焦急,道:“主公真欲奉送建康?” 对此,苟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眉头凝起,显然仍有犹豫。 见状,薛强又开口了:“主公若奉送建康,只怕尸位素餐之徒,难体忠心,不若送往江陵,赠予桓温,交好此人的同时,若能离间桓温与建康之关係,则属意外之喜了.::::: ” 薛强显然是看出了,苟政不愿让出玉璽,尤其是送给建康朝廷,前两次出使,江东鼠辈们给他的感观实在太差。 苟政虽然奉行功利主义,但他也是有脾气的,手中掌握的实力也让他心气拔高,再让他单方面去舔东晋朝廷,哪怕打著一个利用的名头,也是他不愿意。 因此,薛强倒是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將这块烫手山芋送给桓温,让桓温这个东晋第一强阀去头疼,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出乎其意料,苟政断然否定,没有一丝犹豫。 薛强然,朱彤在旁,则冷笑两声,道:“薛祭酒此议,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苟政警了眼朱彤,又看向薛强,说道:“桓温一世之雄,或许为此物所惑,但想凭此物使其如王敦那般与东普朝廷决裂,只怕困难。 再者,孤虽打心里瞧不上殷浩,然一直以来,孤也算承其恩情,虽是相互利用,但背殷而事桓,孤既不耻,亦所不为也! 最重要的,前者桓温为扳倒殷浩,以县大战,对孤大肆批判。孤与先生有过討论,殷浩掌东普大权,於孤有利。 此番若以宝璽献桓温,只怕未必能討其欢心,反而使其利用此物,提高声望。倘若桓温藉此,掌握东晋大权,岂不提前將这头猛虎放了出来。 届时,孤搬起的石头,难保不砸在自己的脚上!”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略呆,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尷尬与懊恼之色,躬腰一揖,道:“在下思虑不周,实在惭愧!” 苟政扬扬手,示意其免礼,却没有作话。一时间,堂间安静了下来。 对薛、王、朱来说,他们对此事的看法,基本话已说尽,再多就属累赘了。而见苟政的模样,已然主意渐定,也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了,因此乾脆闭嘴了。 终於,苟政在琢磨少许后,抬头,望向堂外,以一种傲然的姿態, 道:“此事不议了!各位所虑,虽有分歧,实则殊途同归。 然而,不论普或燕,不论殷浩抑或桓温,甚至是并州张平、凉州张重华,就是陇西的王擢,我们都控制不了。 我们能做的,只有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强大自我,方为根本!” “至於这方玉璽!”苟政低下头,目光冷冽,语气坚定:“建康朝廷若想要,大可派兵来取,孤等著!桓温又如何?待他掌握北伐大权再说吧!” “主公豪情,末將佩服!”苟政言罢,苟武立刻表態道:“敌若敢来我等必定全力追隨主公,拒其国门之外!” 称帝也好,献璽也罢,苟武发言很少,但不意味看他没有想法。站在他的立场,不论苟政作何决定,他大概率只有支持,並全力维护。而在这场爭论中,苟武更在意的,却是这几名士人展现出的態度。 总的来说,朱彤的全无保留,很合其意,而薛、王二人,或许真的是据时势而考虑,甚至的確是为苟政著想,但表现出的对东普王朝那份所谓正朔大义、声望实力忌惮,却让苟武感到不愉。 苟武不知道苟政是何感触,但他认为,这二人的建议,不足採纳。因此,当苟政做出最终决定,他立马支持,坚决极了。 而其余三人,朱彤自然振奋,薛、王二人,也不得不跟看表態。 这场小会,隨著苟政的最后拍板结束了,几名臣属离开时,表情也是不同的。苟武从容,朱彤自信,薛强感慨,王墮疑虑....: “元朴,將此物收起来吧,回长安后,就置于澄心堂內!”几人退下后,苟政回身落座,悠然一嘆,看看李俭,吩咐看。 “诺!” 苟政又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给孤保护好了,若丟了、损了,可是杀头的罪!” 李俭正色道:“主公放心,璽在人在,璽亡人亡!” 看李俭郑重的样子,苟政心思忽然一动,问道:、“元朴,以你之见,孤的决定,利弊如何?” 闻问,李俭谦虚道:“末將见识浅薄,这等大事,岂敢妄论!” “元朴不必妄自菲薄!”苟政则表示道:“犹记当初还在起义军时,你我相交,谈及义军前途,当时孤就发现,你虽短於学问,但见识却相当犀利,遇事往往能一言中的。” “此时此刻,亦如当初,有什么见解,尽可直言,或可带给孤別的启发!”苟政语气温和道,儘可能地打消李俭心中疑虑。 苟政都这么说了,李俭也不好再推塘,稍微斟酌了下语言,而后说道:“关於玉璽之得失利害,几位先生已然说得相当透彻,主公也已做好权衡,无需末將赘言。 不过,末將却要恭喜主公,不论谋臣,还是武將,纵谈称帝之事,毫无忌惮,足见彼等皆心向主公,为主公倡议谋划。 有此文武齐心,主公早晚必成王霸之事,如王从事所言,又何必自困於区区一方璽印?” 李俭却是从一个相当新奇的角度来看待此事,並且不是没有道理,要知道,就今日之场景,苟氏文武谈起称帝开国这等“犯忌”的大事,却仿如饮水事一般寻常,就仿佛理所应当。 哪怕明確反对称帝的薛强,也只是站在“称帝之弊”的角度上,至於朱彤、王墮的爭论,则更像是在指出“称帝路线,开国方针”.... 这样的情形,放在一年前,是很难想像的事情,那个时候,即便苟政勃勃野心早已熊熊燃烧,面上也是不敢直接表露出来的,甚至不会任下属议论。 也由此可见,在过去的一年中,苟政的远普方针以及统战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当然,出现这等局面的根本原因,还在於苟军的逐渐强大与稳定。 说到底,唯已强大,任他天下汹汹,发展实力,才是根本。 听李俭道出这等见解,苟政也不见开怀一笑,目露讚赏之色,道:“元朴所思,却也清奇,这样的局面,的確值得高兴,这说明,我们的確壮大了,我们的实力,足够让这些归附的豪强士族。” 苟政看起来兴致很高,又或是需要有人倾诉,因此滔滔不绝地冲李俭道:“如薛强、王墮者,甚至还有更多关中士人,他们归附孤,根本原因在於,他们发源於这片土地,而我们占领了这片王地。 他们的前途利益,乃至生死安危,都与孤的决策,与我军的发展,息息相关,他们正一步一步,被绑在我军的战车上,他们不得不为我所用,为孤筹谋。 哪怕,孤只是略阳一土豪出身,哪怕我们发源於义军。 孤清楚,朝廷大义,於这些人等,还是有相当的感召能力,但朝廷远在江东,南方的士族门阀们,也不会考虑他们的利益。 他们最终,只有追隨於孤。当然,我们需要保持强大,保持现下的发展態势,直到真正雄踞关陇、东爭天下的一日!” “一直以来,孤见事治务,心存功利,不乏阴谋,虽立足实际,多获成效,然难免为人小,被批为深沉阴险,无英雄气。 若依孤之前的作风,这方玉璽,送给普廷又何妨,他日若得称帝建制, 再刻一块即可。不过,孤此番,恰恰选择任性一回,硬气一回...... 1? 第248章 在冯翊 第248章 在冯翊 翌日,苟政再度召集文武,齐聚一堂,本人也以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態出现在眾人面前。几名熟悉苟政的近臣,都隱隱察觉到,在苟政身上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这是自然的,毕竟,就在昨夜他还被群僚们推戴为帝。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那个窗户纸,便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苟政还是那个苟政,只不过他的心態儼然正在蜕变著,他变得更加自信、从容与强势。 很多文武,依旧沉浸在昨日的劝进风波之中,多意犹未尽,望向苟政的目光,仍然带著明显的期待。不过,苟政已然从称帝的诱惑中彻底摆脱出来,甚至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正坐堂间,满面威严地环视一圈,苟政开门见山道:“『閒事』休提, 今日召集诸君,只为交待一二。自赵末以来,关西连年动乱,战事不休。 孤怜民生疾苦,因而兴义师,度大河,破杜洪,入长安,平內乱,抚士民,討贼寇,镊夷狄,守山河,拒仇寇,穷近两载,略有所成。 今江山初定,关河渐寧,然关西疲,百业不兴,田亩废弛,稼稿不兴,生民困苦。正当励精图治之时,凡我关西士民,必当穷思竭力,以图恢復,振兴雍秦。 凡我苟氏文武,必当尽忠职守,抚军安民,务实致治!” 苟政这番话,是又一次吹响“復兴关中”的號角,但比过往任何一次, 都要郑重与坚决。 而听其言,眾文武多受感染,齐声拜道:“谨遵主公之令!” 示意眾人免礼,苟政又道:“为今之计,当务之急,仍在大战善后诸事,整军敘功、抚恤搞赏、秋收冬垦、屯田安民!” 说到这儿,苟政略微顿了下,而后便开始发號施令:“苟武!” 『末將在!”被点到,苟武立刻出列,恭拜道。 “你会同诸將,率眾返回长安,任你为长安大营督统制,整顿归建各军,同时与都督府群僚,核定此番御寇剿贼之功劳,制定我治下诸郡县关口屯兵成防计划!”苟政严肃道,这是应安邑之诺,苟政正式授予苟武掌军大权了。 当然,在这个时期,苟政也不虞苟武掌军会对自已造成什么威胁。长安不是安邑,除了西赴的归德营外,他可没什么根基。 另一方面,还有苟政,以及一大批心腹及內外將佐盯著,他们可不是苟武能够轻易摆平的。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在整个关中集团,苟政的权威未必让每个人信服,然而,若有人打算取他而代之,那也必將引起苟氏旧部们群起而攻。 这,便是灵魂人物的作用与价值! 苟政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方才达到如今的地位! 同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此时的关中苟氏集团,依旧是脆弱的,根基是极易动摇的,只需要,苟政出点意外即可..... 堂间,苟政的吩附仍在继续:“薛强、王墮,你二人亦返长安,与长史郭毅、主簿杨间及公府、都督二府诸从事、僚属,调理政事民务,儘快完成秋收及税粮收尾事宜。 另,立刻著手调度钱粮绢帛,冬至日前,第一批抚恤搞赏,当发放至將士手上!” “诺!”薛、王二人,也不敢怠慢,躬身拜道。 “孤欲沿途巡视,郑权率破军营护卫!朱彤隨侍左右!” “诺!”二人立刻拜道。 郑权依旧一副严谨认真的模样,朱彤面色如常,但內心的喜悦油然而生,通过此番苟大战前后的参赞机务、出谋献策,朱彤在苟政的幕僚系统中,已然跃至极为靠前的位置了。 “內外多事,前路维艰,关中的復兴,需要我等齐心协力,同舟共济!”苟政起身,深深地提了口气,冲眾人拱手躬身道:“苟政在此,拜谢了!” “主公言重了!”苟武当场表態:“我等必誓死以报!” “我等必誓死以报!”其余人眾,也当场附和道。 虽然未必发乎真心,但这集体发声,极具感染力,让人心血来潮。 在自蒲坂西渡大河之后,九月二十四日,苟政至临晋。 临普,作为冯翊郡治,是苟军掌握的第一座关中大城,也是苟氏集团控渭北、守河防、却外患的重要支撑。大战前后,更是关中粮辐转运枢纽,经临晋输抵前线及河东的粟、麦,不下三十万斛。 冯翊与苟安镇守的安定郡,可谓一西一东,成为苟氏集团弹压渭北的支点。苟政一直以来,都相当重视,而最重要的举措,便是以苟范为冯翊太守,於此驻军屯田。 去年之时,便有屯民近三万人,丁良、罗文惠自关东接应、掠回近十万眾,也安置了一部分,加上河东战场上的俘眾,苟范为首的冯翊官府,所拥劳力,已有六七万之眾,並且一大半都是壮劳力。 这样的人力,这样的优质率,在这个时代,是相当难得的。临普也苟范在冯翊屯田的中心,从去岁夏季开始,他便率人在沿河平原上,开闢了大量田土。 今春之时,便开始了大规模春耕,而供馈河东战场的军粮,有十余万斛,都是冯翊屯田所得。当时苟政便放言,政绩功劳如何,看纳粮数目即可,对苟范大加讚赏。 在蒲坂战期间,苟旦死战蒲坂,苟威坚守西渡口,苟范则坐镇临晋, 调度钱粮、民力,与建平將军苟侍一起,成为供馈南北两路大军的转运功臣。 因此,苟政过冯翊,是怎么也要在这片“功勋之地”逗留些许时日,接见冯翊將吏,抚慰当地百姓。 不过,至临普后,苟政並没有进城,而是让苟范引路,直奔临普周遭屯田。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冯翊郡的秋收工作,已基本宣告结束,就连那些散布山塬谷壑间的野粟,只要人跡可至,皆被当地百姓收割地一乾二净。 事实上,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苟大战,靠著一年多的辛勤屯垦劳作,以及老天赏赐的衣食(野蚕野粟,尽数取用),这个冬季,关中士民, 不说家给人足,总是能过上一个好年的。 而不论形势如何,衣食最终还得靠人们的双手来创造,秋收结束之后, 几乎没有歇息,苟范便文调动民力,迅速投入制种、开垦、冬种、疏渠等劳作中去。 沿渭河以北,皆是一派热火朝天、大干特乾的场景,这个时节,若不抓紧时间,待到严冬到来,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不管是老屯民,还是新俘虏,都相当卖力,为果腹,为活命,活著虽然辛苦,但总还有一分希望:.. 渭北土塬上,居高临下,迎风而立,眺望著远处如蚂蚁般被驱使翻垦土地的屯民们,苟政一脸悲悯,言辞曦嘘:“这便是我华夏子民啊,只要给他们一刻喘息之机,他们便可用双手创造歷史!” 苟范陪同在苟政身边,有些莫名其妙,他自然难以理解苟政那种复杂的心绪与情感。不过,听他这么说,还是附和看说:“这些屯民,大部分还是老实的,干起活来,相当卖力!” “今秋收成如何?”苟政頜首,问道。 对於这些,苟范是如数家珍:“今春课种粟田十余万亩,秋收之后,得粟约二十三万斛(一斛约计四十斤)!若加上从郡內士民收取粮税,以及採集野粟,冯翊共得秋粮四十二万余斛! 对此,苟政只能在心中默默感嘆,当下农垦生產力水平之低下。 当然,这也跟冯翊才开始恢復生產不久有关,只需再过得些年头,局势日益稳定,人心逐渐安定,种植面积扩大,种植技术与经验提升,方可迎来真正的爆发。 “四十余万斛粮,刨除供馈军用,所遗还有多少?可还足用?”苟政问道。 对此问,苟范只有苦笑:“若加上夏收所得十四万斛粮,除去战爭期间馈军、济民之用,以及屯营自留,冯翊仓库之中,尚有粟、麦二十余万斛。 此番连续劳作,又將耗费一批不少的储粮,而剩下粮食,需我冯翊数万军民,坚持到来年夏收....: 39 “冯翊的確不易,此番大战,你们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能够感受到苟范的诉苦之意,苟政严肃道:“这二十余万斛粮,冯翊全部留下,长安一粟一麦也不调用,你只需支持蒲坂驻军,如何?” “主公砰有所命 户紧细差脸道看他这副为难的样子,苟政轻轻一笑,道:“元衡,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精明了,二十余万斛主粮,辅以地方土產杂粮,或许难免困难,但咬咬牙,坚持下去,问题总还是不大的吧!” 被苟政一语道破“玄机”,苟范也没有多少尷尬,以一种深沉的语气说道:“此番大战,冯翊军民物力,实在耗损深重,战后又吸收了大量俘虏、 流民,供养著实不易.....” 对於这些,苟政听一半,信一半,不论如何,冯翊至少没有为战火侵袭破坏,甚至连內乱都没起,唯一造成影响的大抵是铁弗人的南侵。 但杏城一战,邓羌大破匈奴,俘眾数千,还有上万的牛羊马驼,而这部分缴获,除了战马被自己充入军用外,大部分都留在冯翊。 而这些人畜力,已然被苟范安排著,用在冯翊的屯垦事务上。可想而知,有这批劳力,尤其是那批畜力的加入,对冯翊耕作效率的提升有多大。 念及此,苟政说道:,“邓羌所俘那些牛羊牲畜,你留下三成,剩下的, 孤要带走!” 闻问,苟范大感为难,试探著道:“主公,所获牛驼已被我用作耕畜分配下去,屯营设置相对分散,要重新聚集起来,恐怕困难..::..” 对此,苟政偏头,似笑非笑地看著苟范,道:“孤不是拿此事和你商量!” 注意到苟政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苟范无奈应道:“我稍后即去安排!”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苟政嘆了口气,悵然地说道:“眼下,整个关中,皆畜力微薄,耕具落后,很多屯田百姓,甚至只能以人背犁,伐木为耙,他们也函需支援啊!关中是一盘棋,孤需要通盘考虑,还望理解!” 苟政都这么说了,苟范面色上的彆扭渐隱去了,退后两步,郑重拜道:“属下明白!” “冯翊,是眼下除渭南之外,我军在关中最大的屯田地区,你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还当再接再厉!”苟政思吟几许,又严肃地交待道: “趁此机会,再接再厉,多加垦作,爭取再辟出个十万亩地来!” 对此,苟范不免异,拧著眉,提醒道:“主公,恕属下直言,以冯翊所拥劳力,经营当前已垦之土地,已然颇为勉强。再加大开垦,也不是不可以,只怕垦出来,也不够人手养土种植...!.—” “这些土地,孤自有作用!”对其不解,苟政只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还有,將冯翊目前所垦土地数目、位置,还有屯民眾详情,儘快总结成册,腊月之前,送抵长安!” 此言落,苟范直感,又一副重担压在了肩上,大感压力。有心爭取些时日,但见苟政那坚定的模样,也就息了心思。 不过,对苟政嘴中的“大用”,他还是相当好奇的。 就像窥到了苟范心中所想一般,苟政感慨著解释道:“军功授田之事, 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拖了。授田章程,孤已在擬定,不妨直接给你透露, 冯翊所垦屯田、屯民,你恐怕得拿出一半以上,作为將士赏功之用!” 此言落,苟范面色惊变,有心反驳,然而,注意到苟政那认真的表情, 显然不似说笑,深深按捺住了。同时,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阻止苟政分田授地吗?恐怕消息传出,那些骄兵悍將敢打上门来,就是冯翊所驻部卒,都要生出不满了。 “主公准备何时授田?”想了想,苟范严肃地问道。 “军队整编好,章程擬定好,田土丈量好!”苟政说出个“三好”。 苟范再拜,一副明了的样子。 第249章 关中粮仓 第249章 关中粮仓 苟政在冯翊足足待了三日多,期间著重察看当地的屯垦事宜,关注耕作,关怀屯民,甚至连都內豪强地主们,也予以亲切问候,鼓励他们全身心投入农桑生產恢復。 当然,对几名冯翊豪右提出的关於夏秋粮税的问题,苟政则轻笑看表示,此事犹待確定,长安正在討论税制条文,待到明年夏收之前,官府定拿出一套可行办法出来,並且一定避免羯赵的穷征暴敛,必以养民生息、轻薄赋为指导。 温和面孔的背后,则是不容置喙的强势。关於关中税制,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同样拖延日久,也给苟政对关中的统治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尤其在苟氏集团日益坐稳关中地盘,並將统治触手真正向各郡县蔓延之后, 此前,为了和协关中豪右,也为使苟氏集团的统治平稳落地,苟政曾打算与关中豪右“共商国是”,甚至做好了进行一定妥协的心理准备。 结果,新税制收取细则还没有展开討论、角力,符氏便气势汹汹地打过来了。时隔半年,氏集团树倒湖孙散,苟氏集团的声势空前拔高,而长安的那些“客人们”,在苟军放开人身管制之后,也大多选择离开了。 而不论这些豪强右族的態度如何,经此大战洗礼之后,关中税制的擬定,从苟政这边开始,妥协的余地绝对不如此前那般大。 在冯翊,苟政可以说是用脚步丈量看关中的土地,也用躬亲视事向所有官民展示著鼓励农桑、復兴关中的坚定决心。抽得閒暇,苟政还跑马北上, 往东北边的夏阳去了一趟,专门就龙门渡防御做视察。 结束对冯翊的巡视后,苟政没有多做逗留,即南渡渭河,进入渭南。他此番回长安,基本上是沿看当初进取长安的路线在走。 如果说冯翊的作用,更多体现在连接秦当、拱卫长安,並支撑苟氏集团在渭北的统治,那么广平阔的渭南地区则是苟氏集团的战略屯垦基地。 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始平等渭南平原,水土条件良好,种植传统悠久,本就是关中的主要產粮区。苟政入主长安,在保证基本的军事安全后, 第一时间便看手治安以及生產恢復。 隨著治安局势的稳定,渭南地区的农业有了巨大的改善,並处於持续向好的恢復中。而最显著的建树,毫无疑问是由苟氏將吏在渭南开展的大规模屯田了。 別看冯翊都那边搞得火热,规模不小,但与渭南的屯由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了。自入关中以来,苟政便將绝大部分人物力资源,投入在渭南平原的屯垦上,尤其是人力。 即便后来,採取了一些分流措施,往扶风、冯翊这样掌控力较强的都县转移了一部分屯民,但仍有超过七成苟氏集团掌控劳力,留在渭南地区。 没办法,除了长安这个军政中心的因素,也因地理水土条件带来的差异,如冯翊这样的渭北郡县虽有一些河水冲积而成的平原,但地多以丘陵台塬为主,与以长安为中心的平川沃野相比,农耕条件总是要差上许多的。 也正是这大片由渭河水系滋润的肥田腴土,孕育出长安,不断地创造著属於关中的歷史。而如今这段歷史,已开始由苟政提笔书写。 值得一提的是,苟军的西进,不仅是一次战略上的军事行动,与此同时,还给关中带来了一次人口大迁移。 到自前为止,包括苟军將土、西归秦雍流民、关东流民以及各类战爭俘眾。前前后后,在苟氏集团的主导下,前足足往关中西迁了近四十万口。 这是二十多年来,关中第一次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输入,这固然给关中地区带来一定的人口矛盾,但对关中的发展,从长远来看,显然是有利的。 毕竟,连年的战爭与动乱,给关中造成了深重而广泛的破坏,从土地到人口,皆是如此。而关中的川塬平野间,有太多本该种满粟麦桑麻的土地荒废了。 而这些土地,隨看苟氏集团的到来,都开始慢慢被重新开闢出来,种上农作物,產出粮食,继续滋养著关中文明。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苟氏集团能够在关中站稳脚跟,並成功摆平內外势力的挑战与侵袭,主要依靠的便是渭南平原提供的人物力资源。 尤其是让苟政饱受困扰的粮食问题,哪怕在雍秦初定后,从其余诸都获取了不少的粮食,到永和七年秋末,渭南平原出產的各类穀物,在供养苟氏集团的粮食中,也占据超过六成的比例。 而从苟政正式在长安设置屯田务,抽调將吏,组织近二十万民进行屯田之后,渭南的屯务便正式进入快车道。到今春之时,分布於长安周遭的大大小小的屯营,已开闢出上百万亩的由土来,成绩可谓显著。 当然,这並不意味著渭南屯垦就有百万亩的產出,毕竟田土条件不同, 粟、麦这两类主要粮食作物的种植季节习性也不同,再上养土需要以及长安发布的种麻植桑任务。渭南屯垦的真实產出,虽然数倍於冯翊,但仍处於一个初期的发展阶段。 然不论如何,渭南平原上的屯垦,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只要保证稳定, 沿著这条正轨继续走下去,產出只会越来越高,关中復兴有望,而苟氏未来可期。 自郑县沿河西行,一路能够看到,在滨临渭河冲积平原上,已是阡陌纵横。作为连接东西的要道,苟军在郑县境內足足安排了近两万的屯民,他们在北部沿河沃野间,垦出了十余万亩土地。 郑县的地理自南而北,呈现一种阶梯式的地貌,西行途中,除了北面的汤汤渭水以及平阔沃野之外,还有南边沟壑交织的黄土台塬相伴。 当然,等西行进入新丰县境內后,大抵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再往西,关中平原的主体部分开始映入眼帘。 自新丰而西,可谓一马平川,沃野平川,一望无际。沿道路、沟渠两侧,可以看见大大小小被垦成田土的地块,纵横的沟垄將他们肆意地拼接在一起,虽显凌乱,但皆是农民辛苦的成果。 凉风呼呼吹拂,捲起发黄的茅草,但丝毫不影响零星的鸟类,在田间寻觅残留的粟米。与冯翊那边的热火朝天一般,渭南平原上,同样是一副大干特乾的场景。 在经验渐足的苟军屯田吏们的带领下,渭南地区的二十万屯民,依然有序开展看垦作劳动,为冬麦的种植,做看准备。 苟政一路西巡,一直行至霸城,方才停下,这里已是渭南平原的核心地区了,当然是苟军的重点屯田区域。 当初,因为田土与水利资源,苟军屯民还与当地的匈奴豪强呼延毒產生矛盾,甚至发生了激烈的械斗。 此次大战期间,呼延毒趁机举事作乱,意欲响应健,接应氏军入关。 可惜,苟政早就准备,在苟威的率领下,呼延毒的乱眾被迅速歼灭,本人及其家族也全部被诛。 对苟氏集团来说,清除了一个不臣逆类,霸城也少了一块毒瘤,在当地的屯田事务,也能更好地开展下去。 在霸城,受到了时驻於此的屯骑將军苟顺的热情接待,他与郭將,一东一西,正在亲自抓新俘之氏眾及西归秦雍流民的安置事宜。 苟顺的做法简单而有效,新编屯民,全部发配到北边,在平坦广阔的沿河地带,进行翻垦、堆垄,挖浚沟渠。 在这秋末冬初的季节,关中的民户们了,除了收拾由地、准备冬垦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活计,收割青麻。 前前后后,苟氏屯民在渭南开闢了十几万亩麻田,种植大麻、苧麻、青麻等经济作物与夏季成熟收割的大麻、苧麻不同,青麻一直到末秋才开始进入成熟期。 得知此情后,苟政特地让苟顺引他前往麻田察看情况。大片低矮的青麻,像一排排卫士,整齐地佇立于田地中,秋风的带动下,不断摇曳,直到被农人收割。 望著田地间那些忙碌的顾不得抬头的身影,苟政心有感触,命人取过一株青麻,拿在手中默默把看著。 最吸引人的,是那泛著紫色的荚果,摩著麻杆,隱隱能够感受到表皮纤维的韧性,经过处理之后,便是製成麻丝麻线,直至成为官民身上的衣裳... “在保证麦、粟种植的基础上,还要儘量扩大桑麻之种植!”放下麻杆,苟政扭头,看著苟顺,感慨著交待道:“我將士官民,不只要果腹,还要蔽体,衣食二事,恰如两足,当並立同行,方可走得稳当!” “诺!”闻言,苟顺立刻表態道:“请主公放心,待到明年春耕,末將当安排,扩大种植!上缴更多布匹!” 闻之,苟政微微頜首,紧跟著问道:“今年,渭南屯营能够上缴多少布匹?” 苟顺道:“前者,末將已安排人采野蚕丝,再加上夏秋两季所割之麻,当可上缴绢布两万匹!” “这么多!”苟政眉毛一扬,略感意外。 苟顺笑道:“上天保佑,今岁关中野蚕的数目,实在巨大,让人喜悦!” 见状,苟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显然很满意,当即道:-“孤也不白拿, 自冯翊带回的上千头牛,全部交给你,用作耕作!” 闻言,苟顺大喜,拜道:“多谢主公!早听闻建武將军在杏城缴获了不少牛马,悉数被苟范截留了..... , 渭南乃是我关中粮仓,也是我苟氏立足之源泉,屯垦诸事,你们当善为之,勿要懈怠!”深吸一口气,苟政又一次郑重交待道。 “诺!”见苟政那凝重的目光,苟顺也变得认真,拱手长拜:“主公放心,末將省得!” “孤这一路巡视,自弘农至河东,再到冯翊,就没有不向孤诉苦求援的。你这边,想来也是一般,有什么困难,尽可道来,孤看能否解决一二!”大抵是心情不错,苟政面上堆笑,竟主动说道。 闻问,苟顺也不客气,直接道:“稟主公,以末將之见,当前屯田事务,最缺乏的,不过两样东西,一是人,二是器!” “这器,大抵说的是器械、耕具,但这人?”苟政闻言,眉头微皱,疑问道:“此番大战所俘氏眾、流民,孤可仍然把大部分人给你们了!” 闻言,苟顺解释道:“正因如此,末將才缺人!当然,屯营缺的暂时不是这些牛马劳力,而管理的职吏。 眼下,渭南屯民二十余万眾,屯垦范围越来越广,屯营也不断拆分,能够协助管理、有效组织屯民生產,完成屯垦任务的人才,实在不多。到眼下,渭南乃至关中屯务,仍旧由一些老人支撑著。” 听其言,苟政不由頜首,面上一副深思之色,抬手指出:“屯营屯民中,就没有人才涌现?” “倒不是没有,也提拔了一些!”苟顺嘿嘿道:“只不过,一般人,未將不是太相信,提拔过多,也怕引起老人不服。因此,只能向主公求助,最好再能派一个如郭將这样的能才干將!” 闻之,苟政也不由感慨道:“眼下孤也正处用人之际,关中也到处缺人,尤其缺可信之人!不过,渭南屯务,关乎根本,的確需要加强管理力量。 这样,此番大战,有一些受伤將士,正需安置,回长安后,孤当调配一部分给你!” “多谢主公!”苟政话犹未尽,苟顺已然高声拜谢:“这些將士,都是流过血的勇士,自然值得相信,有他们在,就不虞屯营失控!” “也別大意!”苟政摇了摇头,提醒道:“这些將士,战场上廝杀是好汉,这组织屯垦、带头种地,可未必是其长。 此前,已经受过不少教训了,你当警醒!孤做此安排,既是为了充实屯营控制力量,也是为了酬报他们的功劳!” “末將会注意的!”听苟政这么说,苟顺笑容微敛,应道。 “至於器械......”苟政凝眉,看起来,这个问题比人更让他为难。 见状,苟顺表示道:“末將也不多奢求,只需给末將一些铜铁器,末將可自行打造犁头,还是需要铁犁,省时便力.... 第250章 治铁务,返长安 第250章 治铁务,返长安 “孤若同意你这个请求,为军中那些將校所知,恐怕又少不了一番闹腾!”苟政感慨著道:“军中一向缺坚甲利器,此番大战,又损毁颇重,战后虽然回收、缴获了不少,然远不足用!.:!. 听苟政如此讲,苟顺不免失望,不过苟政紧接著的话,让他又打起了精神:“但孤既然决议发展生產,致力养民生息,自当悉心竭力,拿出切实的措施支持,而非止於口头上!” 苟政一番话,说得苟顺两眼发亮:“此战缴获的卷刃败甲、破铜烂铁, 孤抽一部分,交与屯田,你准备好铁匠、工坊,进行重新熔炼!” “诺!”苟顺应道。 偃武修文,养民生息,全力发展生產,可不是简简单单停留於口头上, 而需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具体到一些铁器的使用,在有限的条件下,都得压缩军队的需求,而將所有资源优先满足农业生產需要。 事实上,苟政打算对苟氏集团內外所有军队进行一次整体的整(缩) 编,也是基於此战略,在理念与执行上,都是一致的。 “还有,此前让你组织工匠,改造犁辕,可有成果?”苟政又提起一事。 苟顺闻言一愣,却不作话,只是那张憨实的面庞上露出了少许尷尬。见其状,苟政眉头微凝:“怎么,进展不顺?” 苟顺道:“主公,渭南屯营虽有些工匠,但大部分都要忙於农具製作修復,大战起后,长安催得甚急,更要忙於军械打造,实在没有多余时间与人手,进行新犁研究改造。 何况,眼下的犁,足堪使用,工匠们製造也有经验,只需有足够的铁, 打制铁犁,再设法交易、育养耕牛,应能解决耕力不足的问题,何必费时劳力,去把犁辕做弯...” 苟顺侃侃而谈地解释看,原本还有些底气不足,但说看说看腰杆都挺直了。然而,苟政的脸色却慢慢阴沉了下来,尤其是听他最后那番论调。 “看起来,孤的交待,你並没有重视起来啊!”苟政嘆了口气,低幽幽地说道。 “主公一一”这话可有些严重,苟顺的头立刻埋了下去,张口欲作解释。 “夜郎自大!自以为是!”前者还笑语盈盈,紧跟著就变为疾言厉色, 苟政怒斥道:“难道铁犁是凭空出现的?千百年来,若无歷代农民工匠,精研技术,改造耕具,你以为尔等现在用得上这些犁耙锄镰? 哪一次技术进步、耕具革新,没有便利耕作,增產粮食?似你这般固步自封,蔑视技术,无疑是浪费我屯垦民力,耽误我关中恢復::... , “末將知过,还请主公恕罪!”被苟政劈头盖脸一番痛批,苟顺心头別提有多委屈了,然而见苟政那怒不可遏的样子,也不敢再分辨,只能低头服罪,並坚决地表示道: “末將立刻將最好的铁匠、工匠集中起来,明年开春之前,一定製出主公所言曲辕犁,如不成,主公就是杀了末將头,也无怨无悔!” 在苟顺看来,不就是把直辕变为曲辕,此事易尔,因而就像立军令状一般承诺,只希望能消解苟政的怒气,即便打內心里,对苟政“上纲上线”的反应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而见其严肃中夹杂看志志的表情,苟政努力平復下心情,沉声道:“孤要的是,能真正省时便利,帮助农民耕地的犁具,能够大范围推广,提高我关中生產能力,而不是简单把直辕变成曲辕的废物!” 对此,苟顺心头一个咯,念头一转,迅速警醒道:“诺!” “希望你此次,能够將孤的话听进去!”看著给人一种委屈感的苟顺, 苟政语气稍缓,道:“孤也清楚,尔等並不容易,这一年多来也相当辛苦。 然而,世道艰难,处境恶劣,放眼宇內,又有谁容易呢? 前路漫漫,你我將士弟兄,还当携手並进,共度时艰!再熬一熬,日子会改善的.:::: : 对下属將士部民,苟政总是不吝温言善抚,或许並不能对实际状况有所改变,但精神上地理抚慰效果,却是不容忽视的。 至少在苟氏集团內部,就有不少將土,实则就指看苟政勾画的蓝图、许诺的未来坚持著、忍耐著。 而苟政这样一番话落,苟顺也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拜道:“末將一定谨记主公教诲,不敢再有所懈怠!” 探手,拍了拍苟顺的肩膀,以示亲近安抚。在苟氏集团內部的军头中, 苟顺能够上位,凭藉的就是早早靠拢苟政,敬畏、听话、忠诚,毫无保留, 虽然个人能力普通,但苟政依旧予以重用。 然而,如今看来,即便老实如苟顺,也有自行其是、罔顾他叮嘱乃至命令的时候。苟政倒也不至於因此就怀疑苟顺的忠诚,只不过,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警惕,很多事情,是没法放鬆的,尤其在执行层面。 脑海中念头起伏,良久,苟政抬手,冲隨侍身边的朱彤道:“传令,以高陆主簿贾玄硕为典农校尉,南调霸城,协理屯骑將军。另外,往长安发文,让长史郭毅,挑选一批僚更,充实屯营事务管理!” “诺!”朱彤隨身是带看笔墨的,闻声,立刻取过两道白简,当场擬写起来。 抽了口气,苟政又扭头看向苟顺,挤出一点笑容:“孤此番,可是要人才给人才,要器械给器械,渭南屯垦,一定要给孤搞好!” 苟顺面露振奋,重重抱拳道:“请主公放心!” 我又哪里能真正放下心来?苟政在心头,默默嘀咕看:.:! 收起心绪,苟政又说道:“渭南屯营,乃至整个关中耕具之不足,可不是一些破旧武器、铁器所能弥补的,解决问题,还当从根本著手!” “还需重振关中铁矿开採治炼,只有铁器充足了,才能真正解决军民器械两用问题!”苟政定定地说道。 “主公英明!”闻之,苟顺立刻表示认同。 “然而,这铁矿何来,若无矿,谈何振兴冶铁...!.”眉头微皱,苟政又难免疑虑道。 採矿冶炼的劳力与工匠,他可以想办法,但对於关中铁矿的情况,却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念及关中自有冶铁之歷史,不免瞧向朱彤:“子献,你可知我雍州治下,哪里有可供大规模开採利用之铁矿?” 这边,已经擬写好令文的朱彤,交给苟政审阅的同时,拱手答道:“就在下所知,关中铁矿分散,且多废弃,千年以来,能够大量开採利用的,大抵只有新平郡漆县了!” “另外,前些时日主公巡视之夏阳,当地也有铁矿,只是此前开採並不多......”想了想,朱彤又以一种谨慎的口吻稟报导。 “当真!”苟政闻言却是两眼一亮。 “岂敢欺瞒主公,此事也是在下从旧档中看到的记录,只是未加详察, 不知夏阳铁矿具体情况,是否能够大量开採!”朱彤道。 “当此之时,能有矿利用,已是难得,孤不挑剔!”闻之,苟政摆摆手,吩咐道:“传令苟范,让他安排人手,到夏阳县探明当地铁矿情况,如你所言,立刻著手采炼! 另外,给苟安也去一道令文,让他安排人,將漆县的铁矿事务,重新拾摄起来。总之,孤要大炼钢铁!” 见苟政这副坚定而振奋的模样,朱彤不由提醒道:“主公欲治铁务,实不必执著於关內,主公治下,可有一块宝地,不容忽视!” 注意到朱彤那精明的模样,回味其言,苟政略加思索,不禁问道:“你所言,可是洛阳?” 见苟政反应如此迅速,朱彤也略表讶异,拱手道来:“主公真是天资英奇,正是洛阳。伊洛周遭,铁矿眾多,且采炼歷史悠久,中原地区所產铁器,也向来精致犀利...: ” 听其所述,苟政下意识地点点头,然而,念及洛阳的地理形势,终是忍住了在那里大办铁务的衝动,吩道: “发文洛阳,让杜郁因地制宜,酌情著手对当地铁务进行恢復。不过, 治铁事务,关乎关中强大之根本,必须保证铁矿治炼生產之安全,还需恢復加强关內铁矿之开採!” “主公所言甚是!”朱彤思之,也立刻表示认同。 交待完此事,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感,如潮水一般充斥身心。重重地吸了口这晚秋的凉气,苟政忍不住长曦嘘道:“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啊!” “主公勤於政事,励精图治,且有条不,爱育士民,天下英雄明主, 莫过於此了。只需克己坚持,假以时日,必有回报!”朱彤闻言,感慨的同时,也出言劝慰道。 “承子献吉言!孤就等待著收穫的一日!”苟政哈哈大笑两声,一抒胸中愁闷。 “传令,明日起行,回长安!”收拾心情,抬眼西望,苟政正色道:“长安,已经离开太久了..... 1 永和七年十月初五,卡著立冬的日子,苟政一行,终於回到了长安。此时,距离他东出潼关破敌,已经过去將近三个月了。 对根基不甚牢靠的苟氏集团来说,苟政的离开,实则是冒了相当大风险的,尤其在兵凶战急,內外不寧的情况下。 而可以想见的,在苟政亲往军前,指挥破敌的同时,长安这边,也同样经歷著一些惊心动魄、风雨飘摇。 所幸,在长史郭毅以及建节將军丁良等人的努力弹压下,长安始终保持著稳定,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並且,在潼关大捷的消息传回后,流言立止, 人心顿安。 內寧外固,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关中內部的稳定,供馈无缺,是对前线將士作战信心最有力的支撑,而成功攘寇拒敌,对內部人心之安定,也起到决定性作用。 等进入八月份之后,当河东大捷的消息传回,再一次席捲长安后,整座城池也彻底安定了,那笼罩在长安上空几个月的阴霾,也隨之被破除消散。 长安的禁令,隨之解除,中秋前后,甚至彻底放开,任人进出。苟氏文武们,开始享受胜利,关中士民则迎接一个收穫的季节,而长安城也在人来人往之中,渐渐恢復那被压抑已久的活力。 因此,当苟政返回时,长安城就像一个精心打扮的美人,等待看他的宠幸。 长安东城外,以郭毅、苟武为首,足有上百號的苟氏文武,列队占道, 十里出迎。虽然並不愿意大摆阵势,但这样的仪式,还是有其积极作用。 恰如朱彤所言,眾臣齐聚出城相迎,不只是为表对主公一片忠心,更是向全城官军士民宣布:主公回来了。 长安,时隔三月,它的主人回来了! 越发浓烈的北风中,苟政於眾星捧月之中下马,佇立於长安城下,望著那巍峨的城墙、高大的门楼,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来。 “时隔数月,竟有物是人非之感!”苟政嘴里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冲被特地要求伴隨身侧的郭毅道:“还需感谢长史,劳心费力,让孤归来,看到了依旧是一个完整的长安城!” 这数月来,郭毅在长安,弹精竭虑,安抚百姓,筹措粮草,不知熬白了多少根头髮。这固然是他应尽之职责,但听到苟政这番肯定的话语,心头依旧不免涌过一股热流,甚是感动。 “此皆仰仗主公之威严,使宵小不敢作祟。潼关、河东战场,捷报频传,人心乃安,老夫实不敢居功!”当了几个月的主事人,郭毅身上的气度也更加从容了,面对苟政,笑意温和地应道。 “长史不必自谦!”苟政则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此番大破氏贼,幸赖你和协群僚,坐镇后方,筹调军需。 依孤之见,此番大战,论功长史当居首位,你就是孤的萧何啊!” 苟政这个评价,可实在太高了,郭毅虽心中激动,但面上却连连表示不敢当。另外,苟政这番话,却也隱隱有说给在场那些將领们听的意思。 就在苟政返程途中,苟武奉命,敘定此战军功,这些新建功勋的將校门,已然开始爭功了,爭执相当激烈。 第251章 大赏 第251章 大赏 返长安,归公府,以郭蕙为首的公府內眷们,早已是翘首以待,盼望君归。苟政不在,公府虽有郭蕙操持诸事,但主心骨不在,总是少些活力。 而隨著苟政的归来,闔府上下,立刻便热闹了起来,上至主母,下及僮僕,无不欢喜,载欣载奔。 三月未见,在外之时,有无尽的军国大事充实,倒也没有过於严重的感,然而回到府中,见看一眾家卷,尤其是两个儿子,心中也难免泛起阵阵涟漪。 即便心肠已然磨礪得心如铁石,卸下偽装之时,苟政也是需要慰籍的。 前往潼关之前,长子苟定尚只能在扶下尝试行走,如今已然学会走路,甚至可以跟跪扑入怀中,口呼“阿爷”。 次子苟瑞临,也已经是牙牙学语,比起三个月前,不论眼神抑或动作, 都更显灵动。或许是认生,见到苟政便豪陶大哭,不过在抱入怀中的时候, 苟政將次子的大名给落实下来:苟捷。 当夜,苟政在府中举行了一场家宴,外臣之中,仅把郭毅、苟武叫上, 以示亲密。这一文一武,是当前长安城內苟政最重要的臣僚,得力臂助。 哪怕在家宴之上,苟政依旧忍不住討论军政问题,尤其是苟政即將对苟氏集团进行了一系列整顿,他们二人將是最重要的决策者以及执行者。 宴后,苟政自然而然与夫人郭蕙一同归寢,几个月了,总有些欲望需要释放。 不过,苟政的温存贪欢,也就到此为止了,从翌日开始,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关中军政事务上,郭蕙之外的其他三位夫人(赵、柳、邓),一个也没有得到宠幸。 这固然让公府內眷中多了几分怨艾,尤其是柳夫人柳苏。大抵是身上“皇妃”的属性,再加上本身出色的素质,身段娜,魅力惊人,在被乃父送进公府后,她是相当受苟政疼爱,每个月留宿她那里的次数也最多。 此番,苟政归来,柳苏也將自己打扮得枝招展,准备让苟政继续体验真正帝王般的享受。只可惜,苟政不解风情,除了让人將从健那里缴获金玉器饰送去儿件之外,並没有深入交流的意思。 实在是这个阶段,迫於內外部压力,以及函欲將苟氏集团引上正轨的需求,苟政一门心思都放在对关中苟氏集团的改革建制上。 女人,只会消磨他的精力,拖慢他的进步。苟政才打多少年仗?远未到享受的时候.::: 在永和七年所剩不多的三个月里,苟政几乎將他所有的精力与热情,都投入到他酝酿已久的几件大事上来,整军、税制、授田。 不管是对苟政本人,还是对日渐成形的关中苟氏集团,这都是一项极其关键且重要的举措。苟政要做的,是对苟氏集团与关中进行制度化的改造, 是要建立一个由苟氏主导的统治秩序,构建一套基本的社会管理体系。 前前后后,苟政用了將近三年时间,方才达到如今的地位与权威,挣得一丝改革的基础,而留给苟政操作的时间並不算多。 身处天下棋局,不管是日渐崛起的慕容燕国,还是蠢蠢欲动的东普王朝,都不会容忍他这股势力,悠然占据关中形胜而坐窥天下。 接下来的三两年內,他仍旧可能或被动、或主动参与到天下大爭中去。 击败併吞並符氏集团,並不意味著苟政就坐稳关中了,苟政深刻地意识到, 不出意外,他仍有一场“立国之战”需要打。 在此之前,他將穷尽一切办法,武装自己,强大自己。比起流於表面的称土建制,苟政打算做的,才是真止的土业之基。 而一旦三项改造事务完成了,苟氏集团在关中才算有了真正的根基,苟政的统治才会变得不那么容易被动摇,届时是称王还是称帝,就全凭苟政自己心意了。 这些作为,被苟政称之为“筑基”! 当然,为了达成目的,苟政在具体规划落实三项改造之前,首先全力推进的,却是赏功酬劳,对此番苟大战中的有功之臣进行敘功搞赏。 实在是,画出的大饼实在太多了,苟政必须得有兑现的实际行动,否则苟军將土尚且不安,如何进行那些明显会遭遇各方面阻力的建制改造。 关於大战敘功的问题,还是等苟政回到长安之后,方才得到有序、有效推动。就像苟政初归时在长安城下所言那般,他真把“第一”功劳给郭毅了。 这自然引发了不少人的不满,凭什么他们在前线打生打死,与氏贼浴血作战,这最大的功劳却给了安安稳稳待在长安“享清福”的郭毅,这太不么平,哪怕郭毅是主公的岳丈也不行! 对於將军们的不满情绪,苟政自是早有准备,他秘使郑权、孟淳等心腹將校,在军中散播消息。 说此番大战,人人皆有殊勛,然將军们爭功激烈,若定要论个高低一二,既伤袍泽之间的和气,也让主公万般为难,无法决定。 被迫无奈,方才想出这么个破局之法,如此,方才勉强缓解了將军们的不满情绪.:::: 爭功的局面得到控制之后,苟政方才正式落实敘功之事,不论如何,对建有大功的將校们,都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於是,在综合进攻、防守、斩获、战术价值、伤亡多少以及过失大小等因素后,苟政就此次苟大战,评出了一个“十大功將”:苟武、陈晃、邓羌、丁良、苟旦、苟威、苏国、弓蚝、罗文惠、郑权。 此十员將领,由苟武领衔,作为此番大战的一等功臣,至於刘异、孟淳、赵思、张珙、王堃(阵亡)、徐成等,则次之为二等,其余將校则为三等。 至於队长以下的普通苟军官兵,则为最次,当然这部分官兵的功劳,也是最好认定,最好打发的。毕竟,对他们的功劳,评定的因素相对简单,基本只需要看斩首数量。 苟政搞出的这四等敘功办法,自然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准確,甚至无法对各部將领上报的功勋名单、功劳大小做到细致的核定,但只要不上报的太夸张、太过分,都督府这边也基本都予以认可。 当然,以苟政为核心的苟氏高层也还不具备过於精细的管理能力,而能在大体上满足各级將士,目的也就达到了。 对苟政来说,整体上的稳定最为重要,至於少部分的心思与不满,则將为集体利益所压制,苟军將士都是虎狼之辈,內部也从来不提倡官兵平等...... 相比之下,苟政更关心的,是如何將赏赐与抚恤发放下去,並落实到將士手里,这可是关係到收买军心的大问题,由不得他不重视。 为抚慰军心,为贯彻苟政意志,很快长安、临晋、安邑等,凡有有功將广护式府宏大卫自力师这一次搞功赏赐之物,基本以粮布为主,这是当前最可靠的硬通货,也是许多军民度过寒冬的保障。当然,粮布只是基础,另有木柴、盐巴、酒水、肉食、战马、申胃等物资,根据战功大小、官兵等级,予以相应补充。 连阵亡、受伤的將士在內,这是一场涉及数万將士的大搞赏,所需各项物资自不用说,几平把战后苟军的府库给掏空,仅粟、麦两项主搞资,加上转运等“支付成本”,前前后后,就消耗了苟政四十余万斛。 过去的一个秋季,对关中来说,是数年以来的一次大熟,而郭毅等苟氏集团將吏,费尽心思从各郡、各屯营收上来了税粮,还没在长安仓库积储多久,便文以更快的速度派发出去。 那开仓放粮的情景,让郭毅这个大管家,看的心头直滴血,但又没法阻止。若非他本人也在搞赏之列,或许都要为自己熬白的头髮感到不值了..: 依前诺,在冬至日前,第一批搞赏物资,便开始发放了,並且没有任何反对与阻碍,先关照伤残、阵亡之將土。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分人,实则並不多。首先重伤者,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虽然有苟政几次分配女人,但苟军將士中有家室者,占比依旧不高,其中战死於此战中的,比例则进一步缩小。 因此,在抚恤伤亡之事上,消耗的粮物反而不多,苟政也相当大方,真正占大头的,还得是苟军的大小军头,以及活下来的將土。 至於阵亡且无家属者,只能化作苟氏集团向上发展的养分,若他日有成,那么或许时而还能被苟政提起,颂扬他们的奉献,缅怀他们的牺牲。 虽然此次搞功行动,主要集中在长安,这是战后功臣將土主要集结的地方,但真正把所有功赏发放到位,也费了几乎一个冬季的时间。最远如成皋、怀县的驻防官兵,甚至到永和八年仲春,方才拿到属於自己的搞资。 这个冬季,因为苟政的大搞资,长安的空气中,都瀰漫著一股火热,军心高涨,人心依附,闻此消息的地方豪右们,也多为苟政的大方而震撼。 至少短时间內,不敢再有所妄动,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个时期,苟政既携大胜之势,还有一干被收买的骄兵悍將效死力,岂敢轻易得罪。 为了保证搞资的落实,也为刷存在感,在长安功臣的授赏中,苟政是经常出现在將士面前的,亲自派粮发赏,被苟政亲自慰劳的官兵,无不感激。 在这场授赏活动中,还有一件被將士热捧、大肆宣扬的事情,主公苟政又又分女人了.::::.所俘氏眾之中,一共得到了两万多“单身”夷夏妇女。 这些妇女,则毫无疑问,全部被苟政拿来收买军心了,除了外镇將士分了几千人之外,剩下的,全部被长安將士消化。 可以想见,在苟政亲自主持的分人仪式中,官兵们的目光是何等热切, 心情是如何激动。而苟政一句“勤耕耘,多生子”,又收穫了將士多少感激! 与將士赏功的盛大而热烈相比,对於郭毅、苟侍、苟范为首的关中供馈將更的赏赐,则显得低调而平静。 而除了粮物等实质赏赐之外,更有不少官职、权力提升,苟氏集团的行政体系,其凝聚力与执行力,也由此得到巨大提升,有些影响,或许看不到、摸不看,但绝对能够感受到。 从苟政的视角来看,这一次搞赏,不只是一场胜利者的狂欢,一场收买人心的政治行动。更重要的,这是对苟氏集团组织管理能力的一次综合考验,也是苟氏建制筑基的预演。 同时,借著此次搞功,通过对搞赏前后过程的经验总结,苟政形成了一套新军功评定及授赏制度。 当然,这套制度仍不完善,最为重要的,也最根本的,需要与在冬月初,便初步擬定的《军功授田章程》相结合,这又是一项极其复杂且困难的工程,尤其在具体落实方面。 另一方面,在搞赏之事上,也总结出了不少问题与麻烦,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以实物赏赐,虽然更容易获得认可,但在搞赏成本上,实在巨大,尤其在人力成本,以及转运过程中的浪费上,很难避免。 这固然是国情局势导致,但在此事之后,铸新钱,建立全新的、关中的货幣体系,也提上了日程。 到目前为止,关中逐渐恢復的商业贸易,依旧以物物交换为主,並没有一个可靠的货幣,这在实际操作中,相当麻烦。 苟政一直有铸幣的想法,但此前,无法保证铸出的“苟幣”能够得到认同,为广大关中士民所接受。 但如今不同了,通过食盐、粮食这样的硬通货,再加上苟军强大的震镊,苟氏集团已经初步具备铸钱造幣的基础,並且完全可以由官到民、由军到民,逐渐普及开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得有足够的铜,加大铜矿的开採冶炼,又被苟政紧急安排下去了。 所幸,大阳县那边,自古便是產铜之地,当初苟雄驻大阳时,就进行过组织恢復,如今,可以扩大规模了... 第252章 整军 第252章 整军 在进行战后抚恤大赏的同时,苟政也谨慎、有序而不失强硬地推进著他对苟氏集团的改革建制。比起在授赏过程中大刷存在感,收买军心,整军、 授田、税制这三件大事,才是苟政最关注的事情,並且几乎投入所有的心思与精力。 需要明確的一点是,在一整个冬季,苟政所擬三项改革措施,都只是决策筹划阶段,毕竟是涉及广泛、涵盖深远的改革建制,关乎到苟氏集团立足关中以及未来发展的大事,绝非三两月就能搞定的。 这必然是一个需要长期坚持的事业,也必然面临著各方面的矛盾与阻碍,乃至於,苟政有十年乃至更多时间来做这件事的心理准备。 根基,必须得打牢!这是推动这一切的初衷。 而在永和七年这个冬季,苟政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讲,就是一个开端, 一个铺垫,他亲自即响了苟氏集团走向新时代的大门,亲手打下苟氏政权诞生的桩基。 三件大事,虽然是同步推动,但也有个轻重缓急、主次先后,而首先进入落实阶段的,毫无疑问是整军。 不管在什么时候,军队永远是根本,是保卫苟政、护航苟氏集团破浪前行最重要的力量。只要军队保持忠诚与稳定,那么苟政就可以从容面对任何挑战。 从新安上位开始,前前后后,苟政对苟军进行了不止一次的整顿、改编,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举措,便是建立直属於苟氏的中军部队,从最初的破军、先登二营,一路扩充壮大到西征关中时的中军十五营(陷阵营重建后为十五营),这也构成目前苟军的基础。 但不得不说,苟政对苟军的歷次整顿,都是不彻底的,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虽然从无到有,设立了许多军纪上的条条框框,用以约束將土,也的確起到了一定效果,但距离苟政的预期实则还很远,甚至到了眼下,苟军仍旧没有完成实现从“匪军”到“官军”的蜕变。 当然,积极意义还是很显著的,通过整编,在强化各营將土战斗力的同时,不断提高苟政的个人权威,增加著他对苟氏集团的掌控力,这也是苟氏带领苟氏集团一路走到如今的重要原因。 但问题,也恰恰出在此事上,苟政统帅苟军將士,靠的依旧是他逐渐树立且日益强大的个人权威,同时,他的个人权威更多体现在对各部將军的震镊与控制。 在组织,在制度,在管理,在调动升迁,在成防作战,苟军仍有诸多问题与不足。直白点讲,目前的苟军,其本质依旧是一支军阀军队,苟政虽然具备最高、最强的权威,但他说到底还是一个“军头”,靠著魔下的一干小军头们,维繫著苟氏集团的统治。 在苟军的发展建设上,苟政已经做到了此前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更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而苟政此番要做的,就是在现有基础上,对苟军进行更深入的整顿与改造,从性质、从制度出发,打造一支以建立並巩固苟氏政权的强军。 当然,目標很清晰,视角高且远,要实现目標,却还得一步步来。而落实到具体措施,第一步,就引发了將士的剧烈反响,尤其是大小军头们。 此次整军,伴隨著大量的缩编与裁汰。最初的苟军,说好听点叫起义车,难听点就是一干流贼,有负责打仗的战土,也有负责种地的农民,乃至工匠、妇女,形形色色,无所不容,乱糟糟一片。 其正规化,大抵是从战卒、辅卒及附庸民眾的区分开始,而从入主长安后,通过招降纳叛,苟氏的军队,就像吹气球一般地膨胀起来。 到司付大成,更违不虽然因为歷大战子, 少,但到此次大战后,西起秦州,东至河南,各地苟军的数量,仍有十余万眾,且编制、战力、成防都相当混乱。 且不提军队“专业化”的问题,仅衝著这十余万军队,苟政就必须得进行大刀阔斧地整编改造。 最现实的一点,以当前苟氏割据州郡的状况,是根本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的,別说十万人,就是折半,倘若全部脱產,也相当困难。 车队不整编裁汰,减少人员,如何减轻供养压力,让关中土民更少负担地进行恢復?想要休养生息,从裁兵开始。想要提升战力,从整军开始。 同时,整军也从来都是上位者加强军队掌控能力的有效手段,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 经苟政同意、苟武负责出台的整军计划中,大方向上,整编后的苟军仍旧以中外军区分。中军自是在原有十五营的基础上进行整编,苟政授意苟武,自全军挑选精卒、老卒,充入十五营编制,当然,这个充实的过程,伴隨著大量的裁汰。 苟政决议,將中军十五营的编制,全部压缩、严格限制在两千人,而浓缩的往往是精华。同时在长安设立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辖三营,以领军负责日常统率、训练,五军之上,则是苟政的都督府。 中军最重要的职责,自然是守备长安,不过以如今苟氏集团的地盘,不可能把所有中军精锐放在长安,关中周边如蒲坂、潼关、陈仓等要害关卡, 皆由中军將士驻守,並由都督府进行综合的成防调度及安排。 雍州以外,包括天水冀城、河东安邑、河南洛阳这样的战略要地,同样安排中军將土进行轮成,这也构成苟军的镇防骨架。 裁汰下来的大量苟军將士,当然不可能全部放弃,自有安排去处,大部分分流到各郡,成为地方驻军,构成苟氏“外军”的主体,比如已经建立的扶风营、天水营、蒲坂营等。 此番整军,还要继续扩大,苟政要求在治下每个郡,视情况至少建立一到两个营,以维持当地治安。 还有一部分,则转为辅卒,划入建平將军苟侍主管的苟军后勤系统.::: 与中军將士的“职业化”不同,这些地方驻军与辅卒,除了基础的军事职能之外,还要承担相应的生產任务,需要向长安缴税纳粮。 这,显然也是此次整军中的重头戏,欲窥其全貌,还需与苟政的军功授田章程相结合起来..::: 不论中军外军,皆由都督府进行统一的军令、军务管理,这是苟政统一军令的標誌,都督府也將成为苟氏集团的军事权力中枢。 当然,除了中外军这两大系统之外,整编后的苟军还有一些重要补充比如苟政的亲兵营,直接扩编,並毫不收敛地命名为“羽林”,还有约两千人的长安城卫军,这同样是具备作战功能,並直接向苟政本人负责。 第253章 发飆 第253章 发飆 腊月之冬,数九寒天,巍峨高峻、起伏绵延的秦岭山脉间,早已是大雪满山,屹立於关中平原间的长安城,也开始漫天飞雪。 虽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然而雪后凛冽的寒风,刺骨的冰冷,对关中士民来说,依旧是一道艰苦的难关,能否度过,仍然看命。 作为一座数万人口大城,长安街头,总是难免冻死之骨,不过在每日清晨,城中的巡卒们,都会提前出动,將里坊间那些阴沟暗角检查一遍,倘有事,即行收容清理,拉出城外掩埋,以免影响苟氏统治下长安城的和谐氛围.: 所幸,此冬之长安,比起既往二十年间任何一次冬季,冻死的人都要少,巡防士卒们需要做的“人道主义”处理,也最少,这便是苟氏统治下的进步。 同一片阴沉天空下,略阳公府,也被如潮的冰冷包围,呼啸的朔风尽情肆虐著,无孔不入地侵袭著它所及之人与物。 澄心堂前,“沙沙”作响的,是公府仆侍清扫积雪的声音,寂静而狭长的廊道间,几名威武雄壮的卫士顶风肃立,凛然而不可侵犯。 长廊尽头,一阵细密而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间的寧静,十数名苟军大將,自那盒的寒气间走出来。 未配甲冑,但每个人穿著都相当正式,高冠,锦袍,內衬毛皮,寒霜罩面,但看起来心情都不错,这大抵是三年来他们最放鬆的一个冬季。 至澄心堂前,形容俱敛,待命听宣,隨著李俭高喊一声“主公召见”, 一眾苟军大將,悉数交出佩剑,脱去鞋履,有序步入澄心堂间。 入主长安以来,苟政用了將近两年的时间,方才让魔下这些骄兵悍將们,勉强学会规矩与礼仪,至少在象徵著苟氏最高权力中枢的澄心堂上,没人敢再乱来。 堂间,没有什么奢华、累赘的装饰,一切从简从肃,从屏风到堂案,从帘幕到坐席,无不透著威严之风,让人不敢视。 与室外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门窗是经过特殊糊制处理过的,堂案后燃烧的壁炉正不断释放著热量,因此堂內不说温暖如春,舒適性上比起堂外, 总是有明显差別的。 堂间人不多,已兼任副都督、中领军的苟武居右首,一脸沉容,目不斜视:记室参军朱彤、通事程宪,共处一书案,此时已停下了公文的处置。 至於苟政,正立於堂中的一座暖炉旁,慢悠悠地伸手烘烤看,面色平静,眼神古並无波,总是给人一种厉害的感觉。 熟悉苟政的人,基本能够察觉,主公似乎心情不佳。而这“不佳”的来源,並不难猜,大概率与这些受召而来的功臣大將们有关。 “参见主公!”上堂之后,將军们齐声参拜。 斜了眾人一眼,苟政淡淡一笑,摆手道:“免礼!都入座吧!” “谢主公!” 眾人陆续落座,都下意识地鬆了口气,主公对他们,依旧是客气尊重的。但是,就此时堂间的氛围,以及从苟政身上散发著的气势,就难免让人心生志芯。 事实上,对於今日召见,这些苟氏大將们,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数的。 不为其他,他们就是当前长安诸部苟军的统领,也可以说,苟军將士,基本都掌控在他们手中。 而苟政,现在正推动著整顿、缩编他们的部下..:, “凉冬寒如铁啊!”待眾人落座,苟政也没回他的座位上去,而是环视一圈,就像是拉家常一般地感慨著:“外边冰天雪地,此间暖室如春,如果可以,孤真是不想走出去啊.... , 顿了下,苟政又嘆了口气,幽幽说道:“如果可以,孤也不愿意麻烦诸位,折腾我魔下將士啊!” 苟政此言,让人面面相。闻弦音而知雅意,苟政此言,话外之意,对这些將军们来说,也並不难理解,尤其在这么个关键敏感的时期。 “主公若有吩咐,尽请吩咐即是,难道將士们,还敢违令吗?”沉默了半响,寧远將军苟威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恭敬道。 闻声,苟政转过身,凝视著苟威,那充满深意的眼神,看得这廝极不自在,终是扛不住压力,深低下头去。 事实上,在冬月下旬,苟政对长安诸军的搞赏,就已基本宣告结束。趁差大获军心维动敷军卦兵计划。 以当前苟氏集团的军政结构,长安地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实力与资源, 任何改革举措,都需由长安开始,整军亦然,一旦长安的军改完成了,那么地方郡县,就可以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而毫无疑问,苟政的整军计划,从具体落实伊始,就出现了问题,麻烦来自於苟军內部,来自於苟政摩下的这些军头们。 半个月前,苟政便召集眾將,正式宣布他的整军计划,並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各自选拔精锐,裁汰弱卒,以新颁军队组织编制进行重组,並向都督府上报所选军官及士兵名单.....: 但显然,半个月过去了,这项工作推动得十分缓慢,进展相当不顺。不管是负责具体执行的苟武,抑或是苟政安排的督令官,给苟政的回报中,都指出,最大的阻碍,来自於统兵將军们的抗拒与不配合。 由此,甚至引发下属官兵们的猜疑和不满,眼下长安诸军中,军心开始动盪,浮躁不安,情况越来越严重。 苟政察之,乃有此番堂会,他必须得进一步干预,统一將军们的思想认识,否则任事態发展下去,必出乱子,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当然,堂间诸將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抗拒苟政的军改,比如郑权,他侍从苟政身边时间不短,太清楚苟政的个性与手段,心知他下定决心的事情, 断无反对的可能,抗拒只会惹怒他,因而他所统帅的破军营,在整编上相当配合,进度很快: 比如邓羌,他通过此番大战中的卓越表现,成功融入苟军,但实际话语权並不大,而驍骑营又是苟政掌控力很强的部队,身为驍骑营督,也不得不配合,甚至於,趁著此次整编,他得以將他的安定老乡们,安插到苟军的正式编制中来; 还有建节將军丁良,他如今负责的是长安城防,此前的城卫部队属於重新组建,人数不足,战力也不够。按照整编计划,从各作战部队裁汰下的將士,其中精悍者,任其挑选,因此,作为长安城防长官的丁良,是百分百支持整军.:::: 其余诸將中,如宣德將军刘异,他所率归德营,在河东大战中死伤惨重,也是需要补充的。刘异在苟军中,资歷可是浅薄,根本不可能反抗苟政的命令,更何况,负责整军的还是他的恩主苟武。 真正表现抗拒的,还是那些在整编中受损的將军,比如虎威將军弓蚝, 虎责將军苟须,还有寧远將军苟威。 对於这些军头们来说,魔下將士也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实力地位的体现,是他们挣取战功的资本,他们只恨魔下兵马不够,而不会嫌多。 过去苟政的整军,虽有裁汰,但补充更多,虽然被苟政掺了不少沙子, 但对各部来说,实力是在不断增强的,自然受到支持。 这一次呢,情况显然迥异於前,看看都督府的整编计划吧,让他们削减兵马,自降部卒,这如何可行。 然而,苟政整军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又是建制强兵,又是休养战略,要求他们服从大局..::: 关键在於,让这些將军正面反对苟政,也还真不敢,这又不是在河东时期,也不是初入长安之时了。 苟公,迟早是要称王建制,开国称帝的人,大伙总得有些忌惮。因此只能在整编的过程中,拖延,抗拒,不作为。 而比起弓蚝与苟须,苟威的反应,实则是最强烈的。前者,因为骄横跋扈,回长安后被苟政落,煎熬了半年,好不容易通过“智擒吕婆楼”,重新上位,拜將立功,对手中拥有的部队与实力,自然更加珍视。 苟威也有他著急的理由,毕竟,不似既有之中军十五营,哪怕人数精炼些,底子总归还在的。而苟威的部队,属於开战之后,为满足作战任务,临时组建。 在都督府的整军计划中,这些临时组建的部队,显然是首先要整编掉的。虽然,苟政对整编裁汰之卒,都有考虑充分的安排与去处,但总是难以做到尽善尽美。 首先一点,如苟威这样的將校,苟政还没有明確的安置办法。而苟威最顾忌的是,把他的部队给打散重编了,他岂不又成为一个光杆司令了。 无兵就无权,无权就没有安全感,这如何能听之任之? 说到底,就目前的这些苟军將领,其中绝大部分,虽然处在苟氏魔下, 对苟政服从,愿意效死命、尽忠心,但对於各自摩下,依旧是视作部曲、私兵,视作他们的私人財產。 过去苟政变的,更多体现在个人权威的树立,更多只是一种形式。苟政如今要改造的,就是一步步把中下级兵士对上级將领严重的、顽固的人身依附关係打破,逐渐形成新的真正的对苟政、对苟氏这个集团、政权的依附与效忠。 想要真正达到目的,起到成效,决然是不易的,也绝不是设几条规矩, 杀几个人,变换名义编制,就可行的,那远远不够。 要彻底解决问题,需深挖癥结,从思想根源上解决,这一点,苟政是有心也无力,现实条件不允许。 他能做的,只有两方面,一是继续强化纪律,从制度上约束,让各部將士形成一种“新习惯”;二则是从生產关係、经济基础上想办法,简单地讲,还是分地授由,控制军需供给。 整军是个大框架,苟政將他的政治谋划与大略蓝图,全部囊括其中,魔下的军头们难以理解那些深层次的东西,但他们能体会到一点,真按苟政这么搞法,他们会被束缚得厉害,他们的利益也会受损..:., 关於整军的议题,终於在苟政开口之后,逐渐展开了,而他首先发难的日標一起来低眉顺眼的苟威“说说你部的整军进展缓慢的原因吧!”看著苟威,苟政微笑道:“正好,將军们也都在,让孤与大伙一起,为你参详参详!” 大战之后,苟威所部回驻长安,经他在战爭期间的扩充,不减反增,足足有四千多人.::: 私自扩兵,在此次整编之前,可还不算什么杀头的罪过,还要考虑到战时的特殊情况,但是,对苟威部进行整编裁汰,是必然之事。 这一点,苟威或许早有意料,他也並没有激烈反应,让他难忍的是,四千多人,都督府最终只给他留下五百卒的编制,还要打散充实入中军各营。 这种裁汰力度,简直耸人听闻! 因此,苟威的心头,是十分委屈的!这不是卸磨杀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此时堂间,迎著苟政那淡淡然的目光,苟威回之以一对可怜兮兮的眼神,拱手道:,“主公,末將等並非质疑主公整编强军计划,更不敢公然抗拒主公之法,只是事起仓促,裁汰將士又多,导致上下混乱,人心不安,为免生乱,末將只能放慢速度,以缓图之. 2 苟威这个人,还是相当狡猾的,只可惜,他的虚实早为苟政看破,他指出的问题,也可以说他仰仗的东西,也正是此次苟政打算解决的。 “这么说,你苟威是支持孤的裁军整编计划?”苟政笑吟吟道。 对此,苟威正色道:“这是自然,只希望主公能多给一些时间,安抚军心,假以时日,必定完成!” 苟威此言,诚意显然是不足的,就苟政所知,过去半个月间,苟威很少去兵营,只把军务交给部下,自己则待在城中府邸,与他的姬妾调情嬉戏。 没有苟威的配合,都督府派出去的军吏,自然没有对苟威所部展开有效整编,到目前为止,连名单都没擬出来。 “你们也是这般想法?”回过身,看向其他人,苟政面上笑意更浓。 注意到苟政不知何时变得锐利的眼神,弓蚝有些底气不足,喏道:“寧远將军所言,亦是末將所虑,眼下军中,因整军计划,流言四起, 有说主公打算拋弃將士,不顾將士死活......“ “你们这些统兵大將,也是这般看法?”苟政冷冷道。 闻问,弓蚝脖子一缩,赶忙道:“自然不是,主公一向爱兵如子,怎会弃將士於不顾!” “所以,你们是如何解释军改,安抚兵心,而致军中流言四起?”苟政再不压抑他的怒气,洪亮的声音,几乎震动屋檐积雪。 第254章 统一认识 授田之法 第254章 统一认识 授田之法 就仿佛受澄心堂內气氛的影响,外边的天气也跟著凑热闹,风愈急,雪再起,隔看门窗,都能感受到外边的躁动。 风雪声中,堂间愈显安静,在苟政严肃的眼神下,一干沙场驍將根本不敢与其对视,好几人下意识地理下头去,余者也大多別开自光。 又一次冷场了,不过,尷尬的显然不是站在中央的苟政,环视一圈,发出一阵冷冽的笑容:“怎么都不说话? 这段日子,你们不是牢骚满腹,对整军诸多意见吗?今日孤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畅所欲言,大抒己见!” 苟政这样一副“开明”纳諫的模样,將军们又如何敢真的有话说话,显然,骄兵悍將在面对苟政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震住的,远不似在其他人前的骄横跋扈。 “还是不说话?”见眾人依旧沉默,苟政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目光快速搜索了一圈,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回去的弓蚝,抬手一指:“幼长,孤看你適才所言,意犹未尽,有何高见,尽可陈来,孤洗耳恭听!!” 在战场上力扛千军、杀人如麻的虎威將军,此时显得格外乖巧,连连摇头,道:“主公,末將见识鄙陋,岂有高见? “若是旁的事,孤也不为难你,然果骑营乃是你的部属,统率多时,再没有比你更加熟悉的人了。”苟政道:“孤且向你请教,果骑营整军,何时能够完成?” 面对苟政凝视的眼神,弓蚝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沉吟少许之后,邃然起身,重重抱拳,道:“主公,非末將不遵上命,实在是魔下將士,多隨末將出生入死,血战沙场,皆是忠诚勇武之大好男儿,生死相依之袍泽兄弟,对主公亦有大功。 若要末將,对他们进行筛选裁汰,恕末將直言,实在於心不忍。请主公明鑑!” 弓蚝这番话言罢,在场的將军们多有感触,也不需苟政点名了,纷纷起身进言。 “主公,弓將军所言甚是,都是袍泽弟兄,安忍弃之?” “將士们向来为主公马首是瞻,若非此情,岂敢抗拒主公之命!” “还望主公体谅下情,勿寒军心!” “请主公明鑑!” 一时间,各种论调汹涌向苟政袭来,只可惜,面对弓蚝等人那动情模样,苟政面色如常,眼神冷静,甚至还在默默观察分析著进言诸將中,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哈哈......”一阵轻笑,让堂间的嘈杂收了声。 眾人看向苟政,只见他神情恢復了平日里的的温和大度,舒出一口气, 对眾將道:“如此甚好,有什么话,尽可开了讲。 近来,孤忙於建制立法,构造经纶,与將士们,少了些沟通,由此產生了一些误会,在此,孤向诸位略表歉意!” 说著,苟政便冲诸將躬身一礼。而主公如此致歉,眾將哪敢安然在座受之,赶忙起身拜应,口呼不敢。 作为三军统帅,苟氏集团的当家人,当苟政摆出这种低姿態时,其所谋也必然更大。 中口吻,道:“诸位皆是我股肱大將,心腹忠臣,你们所陈之情,孤亦感同身受。 然今日召集诸位,孤仍要表明一点,整军裁兵之事,事关关中大局,也关乎我军未来发展,孤势必要推行下去,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阻之, 望將士周知!” 苟政坚定决绝的声音响在耳中,眾將皆面露凛然,一个个严肃极了,看向苟政的目光中多有不解,大伙都这样“求情”了,主公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主公,而今天下大乱,各处战火不断,关中內外,更不平静,这个时候裁减兵马,若有大敌来击,如何御之?”虎賁將军苟须深吸一口气,沉著声音,主动问道。 看著苟须那一脸认真的模样,苟政直皱眉,关於整军诸事,包括前因后果、发展战略、善后安排,此前苟政不止一次对这些將军们解释过.::::, 但显然,很有些將领是根本没听进去的,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苟政要裁他们的兵,削他们的势力。这一点,在苟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听他的问题就知道了。 心头既是恼火,又无奈,然而面对苟须的请教,他还得耐著性子,说道:“孤是整军,不是弃军,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以我將士之强,精选三万锐卒,把守关河形胜,强关锁钥,何惧敌袭? 而况,真有强敌,孤隨时可以重新武装大军! 难道没有中军名號,分到地方郡县成守屯田,就不是我袍泽弟兄了吗? 孤再强调一遍,孤此番整军,绝非弃將士不顾,也绝不遗忘將土之功劳一切,为了我军更加强大的发展,为了关中大局,一应裁汰將士,孤皆有妥当安排!” 说到这儿,苟政缓了口气,稍作酝酿,表情郑重,以一种真诚的语气冲眾將缓缓说道:“孤明白,诸位有此反应,是心存疑虑.... 2 具体是什么“疑虑”,但从几名將军闪烁的眼神便可知,他们是有所触动的。而苟政,则挺直了胸膛,坦坦荡荡地说道: “今日趁著眾人齐聚,孤就与诸位说几句肺腑之言,也可以当作是孤的承诺! 在场诸君,有雍城起义便追隨我苟氏的族部弟兄,也有后续加入的豪杰义士,三年以来,我们生死同行、荣辱与共,闯过刀山火海、血雨腥风,方有今日,占得雍秦,立足长安,得此棲息之地。 孤想说的是,孤既能与诸君共患难,更能与诸位同富贵,诸位的功劳, 永不敢忘! 因为孤知道,世道艰难,未来仍需你我,共度时艰!还请诸位放宽心, 天下骚乱,海內沸腾,孤有討平乱世之志,仍需诸君,锐意进取,为孤扫平天下! 我们主臣之间的日子,还很长!还是那句话,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苟政这番话落,澄心堂內又安静了下来,但慢慢地,隨著聚焦在苟政身上眾多自光的变化,气氛也发生看一些微妙的变化。 终於,苟武率先拜道:“誓死追隨主公!” 警死追隨主公!此时此刻,在句政如此表態之下,大抵也只有这句话, 能够作为眾將对苟政推心置腹的回应了。 对於整军,不论是支持,还是抗拒,在场眾將的心情,都有一种放松, 释然之感。 显然,苟政召集他们,质问只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在於统一思想,以及安抚眾人之心。 不过,仅靠一些言语上的许诺,总还是略显虚偽、空洞,因此还没等眾人从苟政那振奋人心的话语中回味过来,苟政又开口道: “整军进程不顺,除了上下沟通不足,也的確与孤对將士们关怀不够, 对將士们感受有所忽略,以致將士见疑,人心不安。 今日,孤也顺便公布一事,以安军心!” 说著,苟政扭头,冲朱彤道:“朱从事,你將孤与眾僚所擬授田章程, 给將军介绍一遍吧!” “诺!”朱彤闻声,立刻站起来,步至堂间,先朝苟政一礼。 而后转向诸將,拱手作揖,略微调整气息,自信朗声道:“诸位將军, 经过主公与眾僚筹谋多时,结合將士功劳,以及当前关中土地、丁口、屯田情况,终於擬定我將土《军功授由章程》。 在下今日有幸,为诸位將军简单介绍具体细则..... 从苟政提到“授田”开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这件事情,去年开始,反反覆覆,苟政已经提了无数次了,但始终处於预备筹谋状態。 而关於具体的授田章程,也从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始终没个定论,这让眾多关注此事的將土,心痒难耐。 不管是高门大族,抑或是黔首贱民,对土地的感情,总是差不太多的, 这是最重要的生產资料,是財產的来源,活命的依靠,地位的象徵。 如今,被苟政拋出来牵动將士之心的军功授田,似乎终於要露出它的真容了,这毫无疑问,引发眾人强烈关注。 而隨著朱彤的讲解,那些密集投来的目光,也逐渐灼热、兴奋起来,显然,苟政的“授田法”,很得將心。 由苟政主导的《军功授田章程》,其內容大体分为两方面,其一自是授田之法,其二为生產组织法。 关於授田之法,核心只在一点,依军功论,而功劳的判定,则依都督府所擬的《军功敘定办法》来,也是此次苟大战搞赏的依据。 此前在进行大赏的同时,苟政了很大的心思与精力,方完善两法。而二者的结合,也將是此后苟军將士作战有功的搞赏(包括授田)依据,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法条。 当然,对期待已久的苟军將士来说,他们不关心將来,只在意眼下他们能得到多少。 在苟政的计划中,凡有功之苟军將士,都將得到土地的封赏,至於授赏土地的多少,则结合军功、资歷確定。 这其中,参考的条件不少,影响的因素很多,为避免更多的麻烦,也保证大体公平,苟政决定最终的授田,依照整编后中外军將士军职確定,如有额外补充,则另行討论。 依苟氏授田法,普通士卒,每人十亩,什长二十亩,队长五十亩,幢长百亩,营督两百亩,至於將军以上,则是另外一套办法,不过,按苟政的意思,副將三百亩起,將军五百亩起。 以上自然只是一个大体框架,围绕看这框架,苟政还填充了不少其他內容。其间考虑的东西,也实在不少,除了將士官兵之分,还有中外军之分。 毕竟,作为苟氏集团核心武力力量的中军,其待遇比起被拆分出去的后勤部队、地方部队,总是要优厚些的。 军中是奉行强者为尊的,也必须得有所差別,这不只体现在平日的供养待遇,也体现在授田上。 比如,中军將士所授之田,基本集中在渭南平原上,范围再扩大也在长安周边,並且都是经过渭南屯民开垦过的熟田沃土。 同时,由於中军將土属於脱產军队,在训练、成防、出征诸事上承担著更重的责任,除了授田之外,苟政还针对其军职,分配劳力,作为其僱农, 负责其田土之经营生產..... 这是一项突破性的举措,也必定能收穫中军將土之心,为此,苟政做好了出血本的打算,意欲以十万丁口,配与中军將士。 要知道,目前苟氏集团手中直接掌握的男女劳力,把雍、秦、河东、 河南、河內都算上,也就四十万人左右,他愿意拿出四分之一,可见其决心。 相比之下,地方及辅助官兵,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了。土地虽然给他们, 但在履行地方驻防、治安、训练任务的同时,他们需要自己想办法开垦、生產、经营与授田法相匹配的,就是生產组织之法,苟政並不是授田之后就不管了,相反,由於其军队属性以及承担的重要职能,苟政专门制定了一套办法,“指导帮助”將士。 在《章程》之下,苟政又擬定《军户组织条制》,给所有授田將士一个新的身份:军户。在长安设中军府,在地方郡县设军户府,负责组织、管理军户土地之生產、徵调、调解、缴税...... 没错,授田將士,其所经营土地產出,也是要缴税的,只不过,比起地方豪强、普通农户、屯民,负担要轻许多,採取什一税法。 並且,在授田初期,有五年时间的免税期,给他们充分的生產组织时问显然,苟政的这套《军功授田章程》是並不完善的,其中有很多问题, 並且在实施过程中大概率还会滋生更多的问题。 但却是在当下,苟政在兼顾平衡之下,所擬的一项务实应时办法。不管有多少问题,只要能够贯彻实施下去,苟军將土从此有根了,苟氏集团在关中,也算真正扎下根了。 就此战略意义,便可覆盖所有的麻烦与弊病.:.: 第255章 补充 第255章 补充 当朱彤就授田法简单介绍完,澄心堂內依旧安静,不过气氛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那不断发出爆裂声响的壁炉还要火热,之前还多有愤满的將军们脸上,此时已绽开了笑容。 望向苟政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更多的热切期待。不知觉间,苟政已在堂间那方大案后安安稳稳坐了许久了,命侍者给朱彤斟上温酒,而后笑眯眯看著眾人: “授田之法初定,或有诸多不足之处,尚需完善,因而一直按捺不发。 诸位乃是授田对象,都说说看法,帮助孤查漏补缺!” 苟政言罢,眾將相互看了看,面色各异。在场眾人,除苟武、邓羌少数几名將领之外,其他人对军功授田的认识,显是相当粗浅的。 真让他们在短时间內,提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也是为难人。他们在意的,是一些更为实际的东西。 同时,碍於身份、资歷等因素,敢於直接发声的,还是那几个人。 比如弓蚝,兴奋之余,忍不住提出疑问:“主公,末將有一言!” “正需诸君踊跃进言,幼长有话直说!”苟政当即示意道。 弓蚝道:“主公,末將虽不喜躬耕,但在上党家乡时,也是种过地的。 普通士卒,每人十亩地,是否太少了。 以眼下地里產出,即便在关中平原上,恐怕也不够將士养活一家,若再遇到水旱蝗虫灾害,只怕立时便要破產流离了..... 对於弓蚝所言,苟政不是没有考虑,原本他觉得,关中眼下地多民寡, 光有地,没有足够耕地的劳力及其他生產资料,怕將士过於劳累。 另外,土地对农民来说,只是一种保底,哪有单纯依靠地里刨食而能养活一家大小的,过得好的农民,哪个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再者,一次地给多了,以后再立有功劳,怎么办,关中的好地,也终究是有限的,总得给將土们一些继续努力奋进的动力... 当然,类似的论调,真到嘴边,苟政又有些说不出口了,生生地咽回了喉咙。这,简直是在耍流氓,也就能欺负欺负老实人。 因此,稍作思,苟政说道:“幼长所言,甚是有理,孤此前也有顾虑。只不过,眼下我关中屯田开垦土地有限,若一次授田数目过多,只怕难以满足全军。” 这个理由,说服力显然不足,不知怎的,在此事上弓蚝反应贼快,当即道:“主公的困难,末將等也能理解。 末將有一两全之法,关中既垦之熟地,可依此授田法,將士如有余力, 可自行垦荒拓耕,以养家小!” 听其建议,苟政眉头轻扬,未及发话,苟须开口了:“弓將军这个建议不错,既可慰军心,也给主公省麻烦,减轻屯营负担!” 弓蛀与苟须之间,多有嫌隙,但在授田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上,態度却是出奇的一致,观之也实在让人感慨。 二人言罢,其他將领也陆续发言,都对此议表示认同,哪怕一直谨慎发言郑权、邓羌、孟淳、刘异等將,也是一般。 这些能力、见识、素质高低不一的將军们,在土地的问题上,突然有了高度的默契,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见此景,苟政的表情也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脑中思绪不断,看向沉吟在座的苟武,道:“德长,以你之见如何?” 苟武神情平静,略微思量,拱手望向苟政,简洁而有力:“依末將之见,的確可適当增加授田数目!” 微微頜首,苟政又陷入沉吟,而堂间再度静了下来,但苟政仿佛能够感受到眾將投射到自己身上视线的热量。 良久之后,伴看苟政一声长吁,沉默被打破,抬眼看看眾將,苟政轻笑道:“既然眾意一致,那便依诸君所言,增加授田数目,以免让人觉得孤小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过!”在眾人喜色方上脸之际,苟政话锋一转:“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有几条规定,孤说在前头,尔等务必遵守!” “请主公吩附!”苟政的这种习惯,大伙也有些熟悉了,立刻表示道。 目光微凝,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罗织条款,少许时间的酝酿后,苟政说道:“其一,此番由孤所授田土,乃军功之赏,当为將士永业之田,不得交易、售卖、荒废; 其二,將士自主开垦新田,根据军职,设置上限,所垦田土,需向各地中军府、军户府报备,登记確认之后,授予田契; 其三,新垦之田,缴纳粮税,另行规定,不在功田优惠之列! 孤所思暂时仅此三条,若有更更正增减,容后再议,尔等以为如何?” 如果可以,谁文想被束缚、限制呢?而苟政所擬条制,无不在加强对他们这些人的约束管理,然而,授田之事,主公已经妥协让步,放宽恩惠,他们总不能不识趣吧。 因此,当苟武率先表示,主公考虑周全之后,其他人等,也只能跟著附和。不论如何,先把功田拿到手再说。 事实上,对眾將所请,苟政基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也不怕军田泛滥带来弊病,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眼下的关中,需要的是发展生產,苟政要的是养活军民百姓,授田之后,將士愿意主动投入劳力,进行开垦,提高生產力,苟政欢迎还来不及, 怎会拒绝。 这方面,比起他此前强行安排屯田,將士们的积极性显然会有极其悬殊的差別,毕竟是真正为自已开垦、劳作、生產,归属感也完全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更多的土地掌握在將士们手中,总比被地方豪强们侵占来得好,不论如何,这些授田的將土,才是苟政的基本盘,是他统治关中真正的基础,再怎么厚待都不过分。 此时的关中与苟氏集团,苟政还搞不了“家天下”那一套,发展扩张的福利,必须得分润一部分下去,让將士享受到实质的好处,他在长安才能坐得稳。 总之一句话,这个时期,对苟政来说,发展大於一切,生產力提升优先,至於由此带来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去解决,一时说一时话,做一时事。 当然,苟政也是习惯於留后手的,因此,当眾设下的那三条规定,或许就是为今后新一轮的调整做准备,找的法理依据.... 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后,主臣之间的氛围就更显融洽了,也曾带领部下军屯的孟淳,主动建议道:,“主公,田土垦作,若无称手农具,费时费力, 十分不便,耕具问题,还需主公帮助解决......“ 孤已令苟侍、苟顺二將军,组织工匠、铁匠,集中打造犁锄耙斧,以满足关中所需,届时优先提供与將土!”苟政当即回应道。 微微一笑,又补充一句:“不过,打造耕具,人物力耗费可不少,这就不能白赠將士了,需要用钱物来换!” 这一点,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一直处於烽火连年、四处奔波的状態,但歷次大战下来,靠著缴获与搞赏,活下来的苟军將士,多多少少都积累了一定財產。 把这些钱粮,用在土地的生產力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吝嗇的,倘若苟政能够解决耕具的问题费些钱粮购买,显然是小问题。 “主公,末將也有一个问题!”轻笑声中,苟威又开口了。 目光迅速投向苟威,这廝又有什么么蛾子?苟政面色如常,道:“你且讲来!” 苟威嘿嘿道:、“恕末將直言。適才朱从事所言《章程》之中,尚有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末將好奇的是,依末將的功劳与资歷,可以得到多少功田?” 苟威的直接,就像在堂间点了一把火,燃烧在眾將心里。所有人都观望著苟政的回答,苟威足以成为一个標准,眾將可以据此判断自已授田多少。 对这个问题,苟政也明显变得更加谨慎,琢磨了片刻,给出一个数字:“七百亩!至於自行开垦田土数目,不论贫富,上限两千亩!” “拜谢主公!”苟政言落,苟威顿时眉开眼笑,起身大拜。 堂间眾將,也多面露振奋之色,即便在澄心堂,也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苟政也不以为意,任其討论,待议论声渐渐停息之后,方才以一种从容的语调,缓缓说道:“授田之事,暂时议到这里,不过有一点诸位当知。 此事几乎涉及我全军將土,关乎我苟氏所有有功之臣的切身利益,操之勿切,仍需细细筹谋准备,而后谨慎有序推进。 將士可以调动迁徙,土地却永远在那里,因此,在授田之前,有些准备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整军及成防安排,诸位以为如何?” 眾將闻言,先是一愣,但紧跟著便表示道:“主公英明,考虑周全,一切皆依主公之意即可!” 眾人的注意,已悄然之间被拉扯到授田事宜上,矛盾也从整军问题转移到土地问题上来,並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苟政那套逻辑。 而比起上堂时的抗拒与爭议,此时再谈及整军之事,眾人態度陡转。主公在田土之事上如此大方,为眾將考虑,又那般诚恳,对眾將而言,此前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当牴触心理消失,迎来的是群情认同,见眾人之態,苟政的嘴角,也微微一咧。 深吸一口气,苟政环视一圈,再度问道:“长安之师,整军之事,孤再给半月时间,可能完成?” 对於这个问题,自无二话可说,尤其是苟威,態度之积极迥异此前,只见他起身,气势汹汹地保证道:“主公,区区小事,何须半月,末將立刻回营,只需五日,定將名单上报!” 显然,此时苟威脑子里想的,只是儘快完成整军,而后好接收属於自己的功田、劳力赏赐。 至於此前的那诸多顾忌,早被拋诸脑后,不论怎么样,凭他苟威的功劳以及在苟氏族部的地位,难道苟氏集团还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然见苟威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苟政非但不喜,反而严肃道:“孤说了半月,就是半月,行事不可操切!整军之时,定要好生照顾將士感情,將孤的意思传达到位,若出了乱子,孤拿军將问罪!” “诺!”苟政这“反客为主”,显得理所应当,而眾將皆为其所,下意识地表示遵守。 “诸君当谨记!孤的承诺,虽迟但到,绝不毁信!”苟政又以一副慨然之態冲大伙道。 室外风雪依旧,伴著门轴的嘎吱声,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雨水伴著风雪疯狂涌入,让所有人都不禁一个激灵。 不过,经此一番会议,大部分將军的心情都释然了,天空的阴霾与晦色,丝毫不影响他们心中的热切与喜悦。 眾將退去,堂间为寒风迅速占据,苟政缓缓起身,步至门前,直面外界的风吹雪激,满脸的肃然。 “主公,此番与將军们达成共识,整军之事,可顺利推行下去了!”走到苟政身边,见其状,苟武不由出言,宽慰道。 面对苟武的安慰,苟政却轻轻摇头,道::“將士们都是出生入死、风雨同舟的弟兄,只要以诚相待,纵有误会,总能解开,在我苟氏蓬勃发展壮大之时,他们还不会成为负担与阻碍!” 在苟武讶然的目光中,苟政悠悠一嘆,道:“让孤心生感慨的,是创业之艰,建制之难。擬一套条制,树几条规矩,何其容易,然而要为人所接受,让上下遵守,这才是最大的困难! 目下,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样几重难关,当我们逐一克服,我苟氏的大旗,在关中也就算彻底立住了,换谁来,都难轻易动摇!”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顿时面露肃然,敬拜道:”“主公之胸襟,末將钦佩之至!为固我苟氏之基业,唯有效死尽忠!” “接下来,整军授田之事,就多多仰仗德长了!”苟政拱手,回礼道。 “必不负主公所託!” “朱彤!” “属下在!” 看著朱彤,苟政交待道:“今日堂间与眾將军所议,悉数记录下来,稍后召集公府僚属,再议授田章程。 还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公府要拿出一套具体完善的授田法来!明年开春之后,便要著手授田事宜,不能再让將士们久等了!” 抱歉 抱歉 身心俱疲,今晚实在更不动了。 第256章 立场 第256章 立场 隨著正式对整军、授田、税改三项大事的推进,风雨飘摇中,在苟政这个舵手的率领下,苟氏集团开始逐步完成从一板到轮船的进化,开始向一个政权组织快速奔进。 在永和七年所剩无几的日子里,从长安至地方郡县,几乎整个苟氏集团上下文武將吏,都在苟政的鞭策之下,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从天下大局来看,苟政这是夹缝之中求生存,战爭间歇求发展,格外不易。从改革展开伊始,种种问题,重重矛盾,便纷纷朝苟政涌来。 实事求是地讲,就苟政构思的这些整顿办法、政策措施,对当前的苟氏集团来说,操作起来还是有相当大难度的。 倒不是苟政搞得有多么复杂,只是每一条规定,每一道法条,涉及到的每个人,並由此牵扯出太多意想不到的问题矛盾。 而苟氏集团目前的核心骨干们,在能力上,还干不了过於细致的活,这也是发展中的矛盾。但是,为了保证军政的稳定与安全,苟政还得依靠这些旧人,並大力提拔其中表现出色者。 当然,许多事情,苟政只能自己辛苦一些,多盯看点。不管有多少问题与麻烦,他改革建制之心都始终坚定,启动之后就没有后退可言,也终將踏破所有阻碍,走向属於苟氏集团、属於他苟政的时代。 值得庆幸的是,两年多来,通过与河东、关中豪右的合作,苟政也慢慢积攒了一些有治国理政能力的人才,虽然信任感有所缺失,但在诸多庶务上,还是给苟政分担了不少事情。 而苟政此番的改革建制,显然不只是针对苟氏的那些功臣將士、骄兵悍將,还包括很大一部分已经投靠苟政,並在苟氏集团中担当重职要任的豪右。 最典型的,莫过於薛强、杜郁、郭將、邓羌、张先等右族了,不管初衷如何,他们投靠之初,都属於“带资入股”,在苟政的招抚政策下,也保留了相当大的实力。 比如薛强的河东义勇,杜郁的京兆部曲,最初人数都不算少,並且在苟政后续的东征西討中,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靠著將近两年来的卖命表现,薛、杜二部也逐渐真正融入到苟军这个大集体中来,当然,融入的程度还很轻。 不过,在不断的战斗、调迁、移防中,这些豪强部曲原本的组织结构, 遭到了重大破坏,但薛强、杜郁这样的豪右领袖,对其影响力依旧存在,並且相当强大。 因此,苟政此番整军,这些豪强部曲、附从军队,也是要一併整编掉的,將其兼併吸收,真正置於都督府的管辖之下。 可以想见的,苟政如此做法,会极大增强苟氏集团对这些部卒的掌控力,而想彻底解构豪右与其部曲间的联繫,基本是不可能的。 毕竟豪右部曲,基本也是以宗族血脉关係为根基,以高度的人身依附关係为补充,甚至这是整个苟氏集团存在的基础,不可能真正瓦解。 甚至於,隨著两方融合的加速、加深,这些豪右势力在苟氏集团內部的影响力、话语权,都会逐渐提高,这是由他们掌握的知识、人才、经济资源所决定的。 这其中利弊如何,只能留待將来论断,而在当下,在那些豪强部曲间, 也多多少少產生了一些矛盾,引发一些负面情绪。 与苟氏魔下那些军头类似的心理,同时夹杂著更多对苟氏的不信任,对未来的惶恐。等到进一步完善的授田细则向全军颁布之后,喧囂方才逐渐抑止。 当然,这是针对那些普通士卒而言的。这些士卒,依附於豪强右族时, 说好听点属於扈从、是佃民,事实上说他们是豪强的私產也不过分。 本身就属於財產,更论拥有个人的財產了,而如今,苟公要给他们分地了,於这些士卒而言,这可谓是“开天闢地”般的大事了。 即便无法和军官,和中军士卒一样,享受相同的优待与厚遇,哪怕被分到地方郡县,也能得几十亩田。 按照公府最新设制,地方驻军,一次性得十亩永业田基础上,可以另行开垦三十亩,同样受都督府、军户府保护,这与中军的五十亩自然没法比, 但已是一笔可观的財產了。 至於需要付出的劳动力,需要想办法获得的耕具,反而不是什么大问题,总能解决了,哪怕出於生存、果腹之本能,將士们也在简陋的条件下, 爆发出了惊人的生產力与创造力。 需要明確一点,在如今这个荒野遍地、拋耕无数的世道,土地並不值价。比起土地本身的价值,更可贵的是生產创造的劳动力,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一个安全的耕作环境,以及拥有保护劳动成果的能力。 否则,但凡一个平民,到渭河平原上圈个几十上百亩土地,宣示所有权,看他的结局如何? 而如今苟氏集团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秩序,一种保护,並藉以激发普通士兵的能量,持续壮大这种秩序力与保护力。 比起普通士卒的喜悦与拥护,那些本就视部曲为私兵、財產的豪强军官们,对苟政的军功授田法,就不甚感冒了。 论反感程度,可比那些泥腿子出身,原本一穷二白的苟氏將校们,要深重得多。他们最深的感触,毫无疑问是对部曲控制力的下降。 豪强部卒,每一个人的背后,大多是有一个家庭的,一旦给他们自由, 让他们独立了,对豪强本身的伤害是极其严重的。 为此,他们恐慌,乃至愤怒。然而恐慌之余,又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反制措施来,且不说苟政与苟氏集团的威胁,就部卒们本身,也大概率不会像过去那般,低眉俯首,甘为牛马,他们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长安,薛宅。 这是当初苟政为表重视与厚待,专门给祭酒薛强准备的府宅。暮色降临,夜风呼啸,吹得门烛摇晃,颳得麵皮生疼。 在侍者的照应下,裹在一身厚重裘袍下的薛强走下牛车,抬眼望了望隱在晦色中的门匾,深沉的面庞间儘是疲惫,重重地吐出一口白气。 作为苟政下属的“第一谋主”,薛强这段时间也相当忙碌,疲惫不堪。 改革建制,涉及到整个苟氏集团的切身利益与未来前途,因此不论关係亲近,不论职位高低,都被苟政纳入到“改建”团队中来。 从决策层,到执行层,薛强都深入参与其中,虽然出於立场原因,在许多事务上薛强显得很保守,但在苟政引领的集团意志下,薛强也不得不积极投身,帮助苟政做了不少解释、协调以及安抚工作。 “家主,薛勇、薛丁与几家汾阴豪杰,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亲信僕役,小声稟道。 闻言,拾级而上的脚步一顿,薛强眉头稍微皱了下,但很快恢復平静, 似乎对此事早有意料,吩咐道:“进府!” 言罢,便加快脚步。 虽然已混进了苟氏集团的高层,但薛强在人际交往上,相当低调,平日里,除了一些河东乡人、旧部,以及寥寥几名到长安后结交的好友,薛宅几乎门可罗雀。 倒不是没有主动前来拜访的苟氏將吏与豪右,只不过大多为薛强所拒。 寒夜下,比起冷清的门庭,薛宅正堂间,氛围却相当火热,不是那架起取暖的火炉,而因汾阴豪杰们对苟政整军的控诉与抱怨..:. 一直到薛强走入堂间,议论声方止,看著起身拜见的眾人,薛强拱手回礼:“劳诸位久等,先入座!” 坐上主案,拍了拍身上仍未消退的寒气,沉吟少许,薛强道:“诸位联袂而来,有何话,且直言吧!” 薛强如此开门见山,一时间,眾人反倒不言语了。堂间这些人,除了两名薛氏家將之外,大多是当初隨薛强起兵,襄助苟军的汾阴当地豪杰。 这些人,一受薛强感召,二则依附於汾阴薛氏的名望与实力,一向视薛强为领袖。如今,出了问题,当然要找薛强。 短暂的沉默后,一名朱姓豪强,拱手道:“威明兄,薛氏乃汾阴大姓, 你也是我河东豪杰领袖,见识威望,素为人景仰,如今苟公欲施苛政,加酷法於豪右,兄台当站出来,为我汾阴士民主持公道才是!” 哪怕早有预料,但听此人一开口,便给自己戴这样的高帽子,还想推自己出头,薛强哪儿能应之,当即故作不解:“朱兄何出此言?” “兄台何必明知故问?”薛强的態度,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朱某身边一人,当即不满道。 “当初我等响应威明兄號召,率部曲出汾阴,投附苟氏。这两年来,追剿符菁,破杜洪,败司马勛,前者內平叛乱,外战氏,我等从无落后。 我等卖力斯杀,部卒死伤惨重,苟公不思奖赏还则罢了,如今反要夺我部曲,逼纳钱粮,这是何道理?”朱某又道。 见其振振有词,唾沫横飞之態,薛强双目间浮现出一抹阴霾,但面上沉稳依旧,待其发泄完了,方才缓缓道:“二位莫急,这其中,恐怕存在误会!” “误会?”又站起一人,怒道:“眼下,我部曲,已悉数被拆散,精锐收编入中军,余者也被调往三辅,还要求將他们家属西迁..... 郑兄不服,爭辩两句,竟被那苟须拳脚相向,说要治抗命之罪,岂有此理!” 见其怒態,薛强眉头紧锁,在几名豪杰的逼视下,说道:“整军乃明公安民治政、发展巩固之大略,任何人都无法拂逆,连苟氏部曲尚且如此,何况尔等? 再者,明公也非一味豪夺,对诸位的功劳並未忘记,也有补偿与回报。” “回报?”朱某冷哼一声,道:“我等岂缺那几百亩田土?至於军职, 我部曲尽丧,要来何用?如何在军中立足?只怕是任人凌辱,而无力还手!” 对於眼前这些人,薛强此前,也打过招呼,进行相应安抚,但看起来效果显然不佳。初时还唯唯以应,如今整军力度一加强,感觉吃亏,这怨愤也就来了。 薛强有心好言相劝,但此时此景,嘴上言辞总是略显苍白。沉吟少许, 薛强道:“整军之事,已成定局,谁人也无法阻碍,若抗拒不服,只会遭至明公打击?不论是苟氏將校,抑或是其他人!” “苟公如此做法,著实让人寒心,今后天下豪右,谁愿投之?” “诸位今夜找到我府上,想让薛某做些什么?”看著眾人,薛强双手一摊,平静地问道。 这话,反倒把眾人问住了,迟疑良久,郑姓豪强直视薛强道:“整军与税制,威明兄也参谋其中,还请代为进言,竭力挽回!若不能挽回,也请兄台向苟公请命,放我等回乡!” “尔等皆是如此想法?”薛强微微抽了口气,问道。 “正是!”几人互视一眼,齐声说道,態度坚定。 见眾人严肃表情,薛强眉头慢慢展开,仍然以一种平和的口吻,说道:“尔等请求,我可以代为上陈,也可以竭力为尔等说项。 然而,我也提醒诸位,眼下河东、平阳皆为明公治下,尔等即便回到汾阴,仍为苟氏属地。长安所擬税制,早晚將在汾阴推行,此为大势,不可阻挡!” 对此,几名汾阴豪杰似乎有所准备,几乎不假思索,道:“届时,我等自有应对!” 见状,薛强深吸一口气,说道:“明日,我即前往公府,奏明此事!” 接下来,又听取几人一通抱怨之后,薛强礼送几个人出府。待眾人离开,他也再难绷住,忍不住暗骂一句:“鼠目寸光,不足与谋!” 回过神,看著滯留堂间的两名部將,斥道:,“你二人此来,又是何想法?” 闻问,黑脸汉子薛勇赶忙应道:“我等何来多余想法,但凭家主吩咐! 只是,同出汾阴,他们找到末將二人,实在不好拂其面子。” 居其侧,略带几分急智的薛丁,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几人,见识自不如家主,然其所言,也並非全无道理, 苟公此番整兵马,定税制,对我薛氏,的確不利。我数百部曲,皆是薛氏堡精壮,自此脱离,必定伤筋动骨。 依新擬税制,各家豪强,清查人口,按丁口纳税,岂不自曝虚实,今后將永制於官府......“ 1 + 听其言,薛强双目中也闪过一抹晦色,但表情却十分坚定,悠悠说道:“欲倡大志,成大事,又岂能为一时小利遮蔽双眼?” 顿了下,薛强又道:,“明公所为,难得士人之心,却可俘获军心,利弊参半,结果难料,然这却是成大事之器量。 关西豪杰,必有不满,必有因此而反抗者,但绝不能是我薛氏,那是不智之举,取死之道!” 取力口以家工约可台应为力口川只口,畔了3 第257章 税法 第257章 税法 面对薛丁疑惑的目光,薛强脸上露出少许难得的复杂之色,略显悵然地说道:“这些人,耽於私情小利,决计难服苟公之法,观其言行,怕是难以及时醒悟,早晚必取其祸。 我原念汾阴乡人,有心劝说,然其志甚坚,听不得劝,难以挽回。他们毕竟是响应我號召,隨我从汾阴走出来的豪强,不论是同乡之谊,抑或袍泽之义,他们有所求,我总该要有所表示的。 否则,日后还乡,我有何顏面见汾阴父老?” 说到这儿,薛强停了下来,神情间的纠结越发严重了,长嘆一声,又道:“更何况,今日我若不加言语,他日这些人等若闹出麻烦,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即便苟公宽宏明理,身为臣属,又何以自安?我个人荣辱,自是小事, 若牵连到我薛氏,那便是莫大罪过了! 因此,今日之说情,乃为避免他日之大祸!” 薛强如此解释,二人若有所思,薛丁忍不住感慨道:,“家主见识卓绝, 思谋深远,属下佩服!” 我早就说过,一切听家主吩咐,自有好处,朱、郑等人,却要固执其浅见鄙识,就是祸难临头,也怨不得旁人!”薛勇更是不屑道。 二人这一唱一和,隱隱有表態的意思,薛强摆了摆手,也面露慨然之態,道:“我思谋再深,也只是为一家之计,始终难以摆脱门户私见。 相比之下,苟公才是真豪杰啊,他心胸之中,已经装下了整个关西,乃至整个天下!真不知道,略阳一寒门土豪之家,如何诞生这般英雄。 尔等看著吧,只要此番改革建制能够成功推行,我们这位苟公,进可为石勒,退亦不失为李雄..... ” 薛强对苟政颇多溢美之词,然若说他已为苟政所折服,却也不尽然。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薛强对苟政能成大事的信心越来越充足了。 除了近两年接触下来苟政表现出堪平乱世的豪情壮志、重构经纶的卓越能力之外,苟军的日益强大与鼎立长安而据关河之险,这些都给见识如薛强者一份坚定的心安。 至於同为汉家豪强的身份,只不过给薛强这样的豪右一个选择的理由罢了,他所秉持的那点华夏大义並不值得將整个家族的荣辱存亡赌上。 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北方迎来一轮重新的势力洗牌,薛强当然可以老老实实待在汾阴,缩在“薛强堡”里,率领族部扈从默默抵抗时代大潮的冲刷洗礼。 然而,对薛强这样有能力、有志向的豪杰来说,身处如此变局,若只计较一家一户之得失,对那满腹韜略、家国大志也是一种辜负。 君择臣,臣亦择君,也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苟政与薛强这对主臣之间,才算真正完成一种双向奔赴与选择。 当然,有一点仍需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关係还相当脆弱,还没有建立一个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不过为了更辉煌的未来与收益,薛强甚至可以忍得一时片刻的利益损失。 比如此番,从整军到新税制的確立,对於苟氏治下的豪右们来说,是有一定伤害的。 而薛强的这些认识与思虑,当然也无法与薛勇、薛丁者讲清道明,视野、格局都有差距,所幸在当前的汾阴薛氏內部,薛强有著强大的话语权, 可以將那些本能的不满给压制下来。 略作思量,薛强朝薛丁吩咐道:“我会设法,把你调回河东,眼下各地车户府甫建,正缺踏实肯干之將吏,只要安心带兵屯田,未来必有提拔。 不要小瞧这个怪模怪样的军户府,虽然眼下我尚且看不太清楚,但隱隱有种预料,这將成为苟氏鼎足关西的重要基础,是苟公掌握地方郡县的强大力量,一旦真正推行开来,將极大改变地方郡县的势力格局!” 说著,薛强的眉头又不禁锁了起来,似乎对苟政这一手军事布置表示不解,为可能造成的地方郡县军事、政治、经济生態感到疑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深吸一口气,薛强冲薛丁交待道:“不论如何,只有置身其中,方能及时把握局势变化发展之脉络,才能更好地保我薛氏父老之安寧!” 见薛强如此郑重其事,薛丁也不由頜首,拱手应道:“末將遵令。” “还有,回河东之后,知会汾阴堡內留守族老,將堡內丁口情况,向汾阴官府做一个通报,明年夏收开始,照章缴纳税粮!” 听此言,薛丁脸色微变,惊声道:“家主,难道真要从此恶法?” 前者,苟政新擬之税制,虽有些提纲挚领的条文,但核心只有一条:依人口纳税,凡苟氏治下之民,每丁每岁纳粮两斛,绢一匹。 这个“民”,显然是將苟氏掌握的工匠、屯民,以及將士刨除在外的。 屯民且不用提,他们暂时还是一群被冷酷剥削的牛马,苟军提供安全,他们则提供劳力,將绝大多数生產所得,贡献给苟氏集团。 至於將士,基於“军功授由”,对他们税赋的收取,自是另外一套,以田土多少,作为税收依据。 在后续的完善中,经过討论,苟政又给他功臣將士一道特权,所有因功授赏之永业田,一概免税,永业田之外自垦田土,每亩纳粮十斤,比之“什一税法”更加明確。 做出这样的决定,苟政也是经过一番艰难的深思熟虑过后,方才咬牙同意。出於一种根深蒂固的警惕心理,苟政寧肯象徵性地少收税,也不愿意轻易开启“免税”的口子,这几乎提供了一张从法理上滋生特权的温床。 然而,在这么个社会环境,想要防这防那,试图建立一套公平完善的制度,本身也属臆想了。 就在签署“军田”税制的那一瞬间,苟政几乎就预见到了,將士免税之永业田,只会越来越多,而需要上报各军户府的自垦地数量,也必然会有大量水分。 这与忠诚、规矩无关,只是利益所致!日后,还有得苟政甚至他的后人头疼....: 不过,为了儘快確立一套可行之税收,建立属於苟氏政权的体制,苟政的选择空间並不大,他必须儘快將功臣將土安抚住,形成更强的凝聚力与战斗力。 发展固然重要,但生存永远排在第一! 而不管依田土还是丁口为缴税主体,总是需要有个参考数据,这也是苟政推动新税制需要具体落实的地方。 將士授田状况,毕竟是在公府、都督府的主导下展开的,哪怕未来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在初期尚不至於失控。 真正的困难的,恰恰是把新税制推向关西士民,准確地讲是推向关西豪右。困难就困难在那个大前提一一核准各家丁口数目。 显而易见的,若没有一个人口数据,那如何依丁口纳税? 这一条税制核心,也是引发诸豪右强烈反应的根本原因,丁口和土地一般,是各家豪右的重要財產,是財富的源头之一,岂能受制於官府,还是苟氏集团这个前途不明的军阀政权..... 苟政也知道,此制落实的困难,也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为了缓解矛盾,还是进行了一定妥协,比如限期让各地豪强主动向所在官府上报丁口状况,登记造册,送往长安备案,今后便以长安认定的丁口数量收税。 这自然是给各地豪强一个可以钻的空子,但对苟政来说,先把制度与规矩建立起来,至於执行层面的问题,则留待之后。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更愿意採取一种秋风扫落叶般的酷烈办法,进行彻底变革,只可惜內外部局势,都让他不具备那种操作的条件。 但就是如此,苟政的善意也难为所有人接受,比如满腹冤屈、气势汹汹找到薛强的那几名汾阴豪强:::: 堂间,见薛丁反应,薛强斜了他一眼,严肃道:“苟公推动税制之心甚坚,凡治下士民,逃不掉,避不开,除非举家逃亡。 就我所知,河东太守王卓早已开始操办此事,甚至在税制颁布之前便有所行动,河东有陈晃、张珙、苏国等部在,河东豪右根本无从抗拒。 因此,与其等官兵上门清查,不若主动些,先给官府一个说法!如今我在苟公魔下,受其重视厚遇,似此军政大事,也该当配合!” 顿了下,薛强又悠悠道:“何况,苟公给定期限,让各地豪右自行上报丁口,本就属於法外开恩,以免逼迫过甚,引发动乱。具体上报多少丁口, 难道公府还能逐一排查確定吗?这份主动,越早抓住,越发有利,后患也越少.: ? 薛强言外之意,可谓明显,薛丁两眼中也闪过一抹振奋,但紧跟著又表示疑虑:“如家主所言,倒是易於操作,汾阴官府,定然不敢设阻,只是如此,当真没有问题?” 对其疑虑,薛强淡淡一笑,道:“尔等却是不知苟公厘定税制之目的, 绝非短时间內,向治下士民豪右索要多少钱粮,榨取多少税赋。 苟公所求,是要重建秩序,再造乾坤,意欲一扫暴羯当道以来,伦理失序、纲常丧尽之崩坏局面,就从税制开始。 税赋攸关国家財计,是治政、养军、成防之根本,建立一套行之有效、 广为人知的制度与规定。 关西局面混乱已久,比起缴纳多少钱粮,税收秩序本身,对当前的关中更为重要。苟公所为,乃为细水长流,这对士民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任由羯赵那般隨意摊派、武力逼迫,又岂是豪右所愿? 似朱郑之流,听到点条文风声,便惊惧抗拒,愤怒难抑,甚至欲背离逃避,如此见识,其家早晚败落,不足与交。 当初,苟公意与关西豪右共商税制,本为和协眾望,只可惜为符氏之乱破坏,又有浅薄短视之徒,行阴谋背反之事。 苟公既败符氏,兵势正强,声望炽盛,又如何肯再做大的退让.. 眼下,税务问题若是解决了,再有强兵镇守四方,弹压不臣,苟氏在长安也就彻底站稳脚跟了。 如我所料不差,待自下改革建制之事初步完成,苟公便可正式称王建號,鼎足雍秦,以抗晋燕了? “苟公此番建制,堪称壮举,非真英雄、大丈夫难有之作为!比之冉閔之流,何止强了百倍,我等如欲建功立业,名留青史,这是值得追隨的明主!”说著,薛强又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 对薛强所言,薛勇、薛丁二人对视一眼,俱躬身拜道:“家主既然决定全力支持苟公,我等自当拼死效力!” 二人的反应,薛强自是满意,隨他自汾阴走出来的薛氏族人,死的死, 伤的伤,剩下的,也就这二者可以与谋,他也一向重视,多有提点。 所幸二者,不负期待,至少始终与他是一条心。略作沉吟,薛强又隱去所有情绪,如寻常一般语气,对薛丁交待道:“归河东后,对汾阴族部父老,还当多加照拂!须知,不论我等身在何地,处何高位,薛氏的根永远在汾阴!” “诺!” 翌日清晨,顶著严冬刺骨的风,薛强一大早便收拾好衣著,前往略阳公府拜见苟政。 而苟政,也没有丝毫懈怠,同样早早起来,用完早食,处理起公务。这段时间,苟政的公案上的书简公文,几乎堆积如山,案瀆之劳形,庶务之劳心,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番。 入堂,拜见。 调整好心情,组织好语言,看看从容在座,身上隱隱散发看一种逼人威势的苟政,薛强语气中也少有地带上了几分志芯,將几名汾阴豪强的情绪、 想法与请求,代为奏票。 听说情况,苟政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恼怒,放下手中毫笔,双手抱怀,探究的目光落在薛强身上,淡淡问道:“这些人,都是威明的旧部,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对此,薛强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应道:“彼等目光短浅,汲汲於小利,心怀怨愤,意欲背离,断不能容,请以弃军之罪论处!” 第258章 王者之风 第258章 王者之风 “彼等可是汾阴旧人,豪杰义勇!”对薛强的回答,苟政表现得相当异,意味深长道:“不过,威明此议固然耿正,不徇私情,但如此处置,未免过於严苛了.. , 对此,薛强没有丝毫態度上的鬆懈,语气坚决道:“军法固严,彼等怀怒衔怨,阴潜背离之心,如若宽纵,只恐主公之法难以伸张,传將出去,亦恐动摇军心!” 薛强將此事上升到如此高度,自然引起了苟政的重视,当然,並非单纯因此事本身,他下意识地思量薛强此番进言背后的深意,两眼也渐渐眯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伴著一阵轻笑,苟政摇头道:,“这样不妥,此时加罪,却是不教而诛,孤不为也! 首先,他们並未弃军而走,而是主动找你薛威明代为陈情,就冲这一点,孤就没有问罪的理由。 更何况,这些人孤亦有所耳闻,自投效以来,作战勇猛,多有牺牲,於孤是有功的。至於怨愤,自开始整军以来,全军上下,可谓沸反盈天,又何止这三四人? 孤自认心胸还算开阔,还没有到容不得將士进言发声的地步! 今日之事,不过理念不合,他们对孤有所误解,孤又岂能以此加罪?很多误会,只是上传下达不畅,本可以解释清楚的。 再者,即便解释不清,难以获得认同,彼等认为追隨我苟政没有前途, 想要弃孤而去,那是孤本事不够,无法留人,任其离去又如何?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留者自留,如是而已,又何必强求..... 不得不说,苟政这番论调与態度,也大出薛强意料,看向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亮色,苟政的表现,让他有种刮目相看之感.... 稍提一口气,薛强躬身一揖,略带感慨地说道:“主公如此宽宏开明, 只怕彼等见识浅薄,难体恩德!” 听此言,苟政轻笑道:“若人人皆有薛威明的见识,何愁天下不平,黎庶不安?” 顿了下,苟政又道:“若人人如龙,这天下又岂能不乱?” 苟政这一缕曦嘘间,散发著一种让薛强心折的魅力,在薛强看来,苟政这等气度与格局,唯有四个字可以詮释:王者之风! 心中感慨,薛强拱手再拜:“主公见识高绝,胸襟广阔,在下佩服!” 从薛强嘴中说出这等恭维之词,却也难得,苟政也不由多瞧了他两眼。 怎么说呢,比起之前,薛强在苟政当面,已经少了许多孤傲与矜持,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个臣属了。 过一会儿,苟政那宽和的面態上,又掛上了一抹严肃,吩咐道:“就劳威明代孤答覆几人,就说,他们如欲还归乡里,孤绝不设阻,不过已然整编的部卒,乃我苟氏將土,却不能任其带走。 因功授赏之田土,孤也不短他们,他们离去之时,可自都督府领取凭证,所授田亩自汾阴当地划归。 再有一言,就算是告诫吧。还乡之后,其堡壁之中丁口状况,还当儘快到官府登记造册,此为长安大政,孤將坚决贯彻,拖延逃避,不是办法。 切莫自误,倘若官兵登门,必伤及体面,那不是孤愿意看到的! 上力外, 1c1工/a/毛1xx/j 月历首人情,石顾总此情,还当安民养息,勿要横行肆意。 倘若此,將来未必没有復见之日..... 听苟政这么一番话,薛强心中是喷喷直嘆。以他对苟政的观察了解,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天乱坠,只能说明其內心並非如此考虑,至少不可能全然发乎內心。 然而,苟政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跡,能够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真诚与恳切。只能说,苟公如今的麵皮功夫,是越来越到位了,这实在很难不让薛强心生感慨,乃至敬畏。 这等梟雄之姿的进化,薛强感触尤深。 薛强的心理活动如何,苟政自然无从知晓,不过,念及他此番进言表现,以及在此事中释放的態度,心中还是產生了一点淡淡的喜意。 就如薛强察觉到苟政的蜕变一般,对於薛强的变化,苟政也同样尽收眼底。 稍微一琢磨,苟政脸上再度洋溢起笑容,对薛强道:“威明此番来得凑巧,孤正有一事相托!” “请主公吩咐!”闻言,薛强表情顿作肃然,拱手敬拜道。 苟政抬手西指,说道:“眼下关中建制,才开了一个头,想要全面铺开,恐怕还需来年春回大地,气候覆苏。 军政整顿之事,自当由长安而始,逐步推进。雍州下属郡县,有孤亲自盯著,又有眾僚臣將吏辅助,纵有阻碍波折,总在掌握; 河东、弘农、河南、河內地区,饱经兵,十室九空,生民遗一,整顿之阻力,想来也不大。 唯有西面的秦州,眼下我军也方占半壁,虽有辅国將军率眾镇守,然內则豪右未臣,外则虎粮窥伺,情势比之雍州格外险恶。 然其同为孤之领地,改革建制之事,也当著力推行。不过,念其局势现状,也不可操之过急,当有序推进。 为免过分刺激秦州豪强,税改之事,先將条文颁布,以观发展。不必过分逼迫。 而孤,当先行於略阳、天水二郡落实整军、授田之事,等这两件事完成了,孤的心中也就有底了,纵然西陲生乱,亦可从容应对。 此番改革建制,其內涵,其主旨,其办法,长安眾僚之中,当属威明了解最深,参悟最透。因此,孤意让你代表孤西行冀城,协助辅国將军进行整改大业...... ” 对苟政略显叻的敘说,薛强听得格外认真,待其表明意图,更无片刻犹豫,双手一抬,沉声道:“在下领命!” 薛强隱隱有种预感,苟政派遣如此差事,却是开始倾心接纳的表现。此前这二人的相处模式,看似如鱼得水,“相敬如宾”,实则隔著一重山的距离呢。 而经过这近两年的双向“移山”,这层隔阁,儼然淡去不少。事实上, 对苟政来说,此番整军建制,也是对集团內部豪强的一次筛选与考验。 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值得提拔,哪些人该当疏远,在这场“建制运动”的终点,都將一一凸显出来。 五装小数立双属“秦州关乎关中西部安全,威明此去,责任重若泰山,一切珍重,一切拜託!”堂间,苟政又正色託付道。 对此,薛强不敢怠慢,严肃拜道:“必当竭尽全力,不负主公所託!” 薛强告退了,苟政默默地注视著其背影,直到消失於堂前,而后埋头, 面色如常,继续“攻克”著案上的文山简读..:: 至於薛强,返回薛宅途中,一路都在回味与苟政的会见情况,越是思吟,內心的感慨越深,直到踏入家门”,心中的层层涟漪依旧没有平復。 午时,还是在薛宅堂间,朱、郑等几名汾阴豪杰受邀而来,薛强专门准备了一席酒宴,款待他们。 这样的招待,让几人安心的同时,也不免志志。察其心绪,薛强举杯, 含笑道:“今日我略备薄酒,权当为诸君饯行,我已奉主公之命,即將西赴秦州公干。今日一別,但愿他朝,还有同席共饮的机会!” 薛强这番话,把几名汾阴土豪说得有点懵,愣神片刻,昨夜態度最为激烈的朱某,忍不住问道:“威明兄,不知苟公何意?” 迎著几双注视的目光,薛强淡淡道:“尔等所求,主公已然应允,不只如此,该是你们的功赏,也绝无剋扣。 稍后即可前往都督府,领取路引及授田文书,而后,回汾阴去吧...., 一“当真?”郑某略显犹疑。 “郑兄这是疑我?”薛强眼神微冷。 “不敢!”郑某赶忙道:“只是......只是. ? 只是什么,郑某有些拎不清楚,一时间面上只剩尷尬, 见其状,薛强洒然一笑:“就是疑我,也无甚要紧,尔等到都督府打听,真偽立知。只不过,为你们这点事情,主公亲自过问,这份荣幸,希望你们能够记住!” 略作沉吟,薛强又道:“主公忙於公务,无暇接见尔等,不过,交待我给尔等带几句话!“ 几人面上皆作讶然,隨著薛强的娓娓转述,更是惊喜莫名,互相对视之时,也面面相。 言罢,饮了口酒水,薛强肃容道:“主公一番良言善语,可谓发自肺腑,还望尔等莫要辜负,还乡之后,好生造福乡梓.::: “好了,此杯酒尽,话亦说尽,此间酒肉,诸位可尽情享用!”再举杯,薛强拱手向几人道:“我还需收拾行囊,准备西行,稍后就不亲自相送了!诸位请便!” 说著,薛强饮尽杯中酒,起身欲去,雷厉风行,似乎想要儘快摆脱这几人,似乎过去的情分到此为止了一般。 见其状,那朱某悚然一惊,连忙起身,唤道:“威明兄且慢!” 可惜薛强脚步不停,不作理会,直到其高声大喊:“祭酒且慢,属下有一言!” 或许是感其言语间的急切,薛强住步,回过头来,审视了此人两眼,问道:“朱兄还有何话?请恕我不能代凛主公了!” 朱某深吸一口气,此时的他脸上,全无昨夜的激愤,也无受邀而来的傲,只剩下一种荣幸之至的神色,躬身拜道:,“明公之胸襟,阔如东海,广盖苍穹,属下以小人之心度之,实罪不容赦,惭愧万分。 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伏请治罪,以偿其过,绝无怨言,只盼留得一条贱命,他日为明公效死!” 朱某之表態,言辞坚定,信誓旦旦,其卑敬姿態,薛强见了也觉耳目一新。 微燮著眉,观察著此人表情,似乎在评估这番表態背后的真假。这样的前后反差,以薛强对他们的熟悉,都有些拿捏不准。 “尔等又是何考虑?”眼神微微闪动,又看向其他几人。 很多事情,只是缺个带头的人,闹著要脱离苟军返乡的是朱某,此时带头反悔的,还是他。 迎著薛强投过来的目光,郑某与剩下几人互视几眼,也反应了过来,一齐拱手道:“我等甘受其罚!” 见状,薛强笑了笑,道:“只可惜,我既无处置你们的理由,也无降罪的权力。尔等果真悔悟,还是前往公府求见陈情,或许主公开恩,尚有挽回余地。” “某立刻便去!”听此言,朱某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离开。 其他几人,表情复杂地呆了半响,看向薛强,目光中带著求助之色,只可惜薛强面无表情,眼神更毫无波澜。 最终,在郑某的带领下,也咬著牙,绷著脸,快步去了。 约摸著半个时辰后,苟政的公府大门前,几道面相粗、身形魁壮的中下级军官,当眾跪於府门前的青石街面上,迅速引发关注。 尤其引人瞩目的,是在这寒冬腊月,几人竟然裸出上身,背负荆条,竟效廉颇负荆请罪之故事。 这种场面,很难不让人好奇其背后的缘由,也很快让人搞清了原因,隨著消息传开,不只苟氏集团內部,就是长安市井之间,也有议论。 主主吉3 中口此,他显得很平静。在稍加思考之后,命人传话,让他们穿好衣裳,自行返乡,同时將亲自签发好凭书交给几人对此,朱、郑等人,表现得相当坚决,几乎热泪盈眶,哆嗦著表示,不愿回乡,只想竭忠效死,以赎前罪。 只可惜,得到的回覆,仍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好聚好散! 苟政的军队,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冰天寒地之间,肉袒缚身,一般人抗不过一时片刻,很快,其余几人, 陆续起身,拿著苟政签发的文书,汗顏而走。 只有朱、郑二人坚持了下来,当然也没有太久,也就两刻多钟的功夫, 便冻晕了过去。 直到此时,苟政方才吩附连英杰带人去察看,能否救活.:::: 第259章 他来了 第259章 他来了 公府门前的风波,只是给这个火热而躁动的长安,再增添了一抹冬季的亮色,而不管对苟政,抑或牵扯其中的薛强来说,则只是一个不足多道的小插曲罢了。 当然,在听闻朱、郑等人的具体做法后,薛强倒也不是全无表示,在发出一阵低沉的曦嘘之后,命人传信汾阴,不论朱郑二人生死如何,对朱、郑两家適当施以援应。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朱郑二人的表现,也不失为真性情,又同为汾阴乡人,能够挽回,还是可以重新接纳。 至於做到什么程度,就看苟政的態度了,至於剩下几名连请罪都诚意不足、心志不坚的,迟早要消失在汾阴豪强之列.:: “家主,府外有一布衣叩门,自言乃家主旧友,特来拜见!”薛宅內堂,在薛强仔细研究秦州乃至整个陇右地区局势之时,仆侍悄步入內,稟报导。 “嗯?来者何人?”薛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出发的西行差事上,闻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来人未通姓名,只道是北海故人,家主一听便知。”仆侍答道。 闻之,薛强先是一呆,然后双目一瞪,展现了一番精彩的变脸,喜色浮面,手向外指,有些激动地道:“快!立刻给我开门迎客,莫要让贵宾久等!” 见薛强紧张的模样,仆侍心中大惊,平日里可实在少见家主如此失態, 对门外来客的身份也更加好奇了。然而念及那人的衣看形象,更有种割裂感。 不论心中如何疑惑,但对家主的吩咐,可不敢怠慢,仆侍匆匆去了,薛强的神色则又变化几许,渐渐平復下心情,而后取过一件外袍,也出堂而去,却要亲自迎客。 没一会儿,薛宅门庭前,在仆侍的引导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缓缓走入门內,深冬的严寒渗人,他却恍然不觉,只是將上手抄在袖中,且算是对这世间寒凉的尊重。 男子年岁想来是不超过三十岁的,穿著普通,布衣麻袍,不普通的大概是那衣袍上的补丁了。 头髮裹在一张青布方幣之下,但依旧给人一种凌乱之感,胡茬曦嘘,面颊被冻得通红,额间则有一道挫伤,无不诉说著此人的狼狈。 然而,只那一双明亮而睿智的眼睛,便足以显示其与眾不同的气度。 多年不见,身材、样貌皆有所变化,但於薛强而言,那种豪迈不羈、指点江山的气质,却不减当年,甚至更加浓烈。 “可是景略兄当面?”打量了面前男子两眼,薛强按捺住心中起伏,谨慎地问道。 来人,正是苟政心心念念已久的北海人,王猛! 注意到薛强的眼神,王猛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威明兄,经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见状,薛强顿时喜上眉梢,神色雀跃,快步上前,把手激动道:“果真是景略兄!当年一別,久无消息,可实在让人想念啊!” “多谢威明掛念!”看著薛强,王猛语调轻鬆地应道:“饥寒交迫,听闻威明兄乃略阳苟公之座上贵宾,特来討几杯水酒吃......” “哈哈哈......”薛强闻言,顿时爽朗一笑,道:“此事易尔!来人, 快快备菜食,温稠酒,故友重逢,今日我当与景略兄,畅饮一番,一醉方休!” 面对薛强的热情,王猛抱拳一礼,道:“那在下便厚顏,多谢威明兄款待了!” 事实上,二者虽是故交好友,但多年未见,更无联繫维繫的机会,当初的友谊还剩下几分,是要打一个问號的。 不过,二者皆是当世大才,见识气度,卓尔不群,不拘小节,薛强盛情厚遇,王猛则坦然受之,一如当年交往之时...— 堂间,炉火照人,温看酒水,一方食案上,摆上了好几道菜餚,有荤有素,有鸡有羊,香气扑鼻,已是当前少有的奢侈食物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薛王二人对面而坐,只是场面,让在旁伺候的仆侍频频侧目,实在是, 王猛表现得太过粗俗。 就仿佛是真来蹭饭的一般,落座之后,便开始夹菜啃肉,吃相也不雅观,此时便捧著块羊肉在啃,满嘴的油,不时还舔一下舌头,薛强在旁说话,也只是嗯嗯回应两声. 哪怕是汾阴那些粗鲁骄横的豪杰部曲,也不似此人这般无礼,而伺候的僕人都忍不住露出鄙夷之態,神色如常的,只有食案上薛王二人。 见王猛专注於进食,薛强慢慢地也停下了寒暄问候,只是嘴角含笑,静静陪坐著,见其杯中酒尽,还亲自帮其斟上。 过了好一会儿,伴著一道浅隔,拾起案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抬眼注意到薛强落在自己身上的认真眼神,王猛双手捧了捧鼓起的肚子,笑道:“有酒有肉,这等美食,恍在梦中,吃相难看,无礼之处,还望威明兄海涵!” 薛强当即摆手,浑不在意道:“景略兄此言就见外了,酒食可足,若不足,我再命人取来!” 闻言,王猛了薛强一眼,感慨道:“看来,略阳公对威明兄的確厚待,足食足酒....:.而今天下大乱,烽火连年,田亩废弛,饿孵遍地...... , “景略兄这便是取笑我了!”对此,薛强轻笑应之:“关中上下,飢谨一片,主公也向来提倡节俭,也就是景略兄来访,我方捨得將府中酒肉拿出. ,9 “得蒙威明兄盛情款待,感激不尽!”听他这么说,王猛挺身再拜谢道:“他日若得富贵,猛当以黄金酒回请!” “以景略兄之大才,必为诸侯上宾,富贵那是早晚的事!”薛强当即说道。 “威明兄谬讚,不敢当,不过借兄吉言!”王猛表示道,不过那双明亮的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思。 不知觉间,二人已进入谈话状態,薛强问道:,“景略何时来的长安?怎会落魄至廝?” “让威明见笑了!”王猛显然不认为自己落魄,虽然从他身上甚至散发著一缕酸臭味,理了理身上的破衣烂衫,淡定地说道:”“不瞒兄台,这一年多来,我在关中云游,前者关中大战,避难於终南。 不过山中艰苦,衣食无周,闻略阳公破氏大军,关河渐安,便寻思出山,谋一份生计。今岁关中野蚕遍野,有山民采茧製衣,我便做起老本行, 到京兆境內,贩些布匹为生.. 1 王猛说的从容之极,面容之间也丝毫不见寒贱贫苦之態,薛强观之,心中暗暗佩服,拱手道:“景略为何不早些来寻我?” 对此,王猛並不直接回答,只是笑笑,看著薛强。 薛强见状,若有所思,短暂的沉默后,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景略兄大隱隱於市,待时而动,这一年多观望,只怕已有所得,不知是否已有出仕之意?” 闻问,王猛的脸上也露出认真之色,然思量几许,却摇了摇头。 “兄台这是何意?还请言明!”见状,薛强道:“我知景略非池中之物,非有为之主,难以投之。 今有略阳苟公,天纵其才,英明睿智,志存高远,实乃匡扶乱世、拯溺黎庶之英雄。若得景略辅佐,功业可期,大事必成!” 王猛眉头微燮,薛强又道:“景略既然云游关中已久,想来也当听说过,主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入长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建立招贤馆,招才纳士,择贤任用,极尽礼遇。 然如论礼贤之深,舍兄台之外,再无他人。从去岁夏开始,主公便晓諭关中各郡县官僚长吏,找寻兄台,以重赏激励。 到目前为止,前令仍未取消,主公礼贤渴君之心,可谓昭然,难道景略就不为所动?” 闻言,王猛苦笑道:“我的消息,是兄台透露给苟公的吧!” “不错!”薛强点头承认道:“去岁,我率汾阴豪杰,投效主公,长安拜见之后,主公便要求我举荐贤才。我当时只提了两个人,一则为西河任群,此时已是都督府僚属,二则为景略兄。 景略之贤能见识,我深有体会,自认远不如兄,主公乃夏族英豪,欲匡天地之失,挽神州之殤,我深受其壮志感染。 若有景略这等经世大才辅弼,无异於虎生双翼,既为人臣,自当为其思谋......” 面对薛强的坦然,王猛不由頜首,思吟少许之后,方才悠悠说道:“略阳公青年才俊,世之驍雄,其智其勇,当世豪杰之中,的確少有人及。 能让威明兄,离乡背井,率眾来投,倾心效力,则必有过人之处。其礼贤纳士之心,固然难得,对在下这素未谋面之人,那般盛情,更让人感动。 然而,其根基毕竟浅薄...... 王猛缓缓敘说看他对苟政的看法,此时疑虑二字几乎写在他脸上,待其言落,薛强立刻说道:“景略此言,我不敢苟同! 但凡丰功伟业,先有非常之人,而后行非常之事。如以出身高低论英雄,则汉之高帝,魏之武帝,哪怕羯赵石勒,卑贱之极,彼等何以称雄一世,脾睨天下? 以景略兄之见识,岂能窥不破其中道理?” 迎著薛强的目光,王猛嘘了一口气,洒然问道:“依威明兄之见,苟公便是这行非常事之盖世英雄?” “这是自然!”薛强当即肯定道。 紧盯看王猛,薛强说道:“景略兄游歷关中,对主公入主长安以来的所作所为,纵然未亲身经歷,总是有所耳闻吧!主公给关中带来的变化,但凡关中士民父老,无不欣然喜悦。” 换了口气,薛强又道:“至於兄台所虑之根基,我家主公,却另有一套说法!我常受主公之邀,出入禁从,商討军政要务。 主公不止一次说过,他出身略阳土豪,三代往上,皆无声名,他虽然蔑视名望,提倡唯才是举,但也不敢罔顾根基不足的问题。 不过,在主公看来,苟氏之根基,在於魔下数万將士,在关中已初具规模的三十万屯民。如今,外寇暂退,內患初安,主公正穷思竭力,锐意进取,改革建制,以固根本。 我家主公正全力推动之整军、授田、建制诸事,不知景略兄可有耳闻?” 提及此,王猛明显来了兴趣,应道:“却有耳闻!虽不甚明了,然管窥其貌,的確不凡,如顺利推行,苟公將来,当有大作为!” 事实上,如果不是听说了这些情况,王猛是否有今日主动登薛宅之门的举动,也就难说了... 注意到王猛的眼神变化,薛强道:“主公所擬之制,实为固本奠基之制,其中智慧谋略、胸襟眼光,如不亲涉其中,对面交流,恰如雾里看, 镜中望月,难以明了透彻。 景略兄如感兴趣,在下愿代为引荐!” 对此,王猛立刻摇头,矜持地表示道:“威明兄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目前在下实无出仕长安之意!” 说完,王猛眉头便紧皱起来,拧巴的表情出现这等人物脸上,可见其內心的纠结。 而薛强观之,没有继续力劝,稍一琢磨,有了想法,说道:“良禽择木而棲,良臣择主而事,此事常情。 景略既然心存犹豫,我也不过分逼迫,只是不知,兄台下一步,欲往何处?” 迎著薛强探究的目光,王猛並未隱瞒,坦荡地说来:“听闻荆州桓公有北伐之心,其总八州士眾,兵精粮足,又兼朝廷大义,接下来,我准备往南方游览,见识一番..: 、3 一听这话,薛强心道果然,晋室不灭,正朔不毁啊... 念头一转,薛强变得格外严肃,冲王猛道:“景略,恕我直言!你若心怀疑虑,意欲再待时观望,我绝不勉强。然欲南投,以愚见,万万不可。 江南晋祚虽存,然朝野早为门阀掌握,士族高门,轮番执政,岂有寒门用武之地。你出身寒贱,虽有经世之才,滔天抱负,孤身前往,也难为所用。 桓温虽一时豪杰,坐领荆襄,有所作为,然其自身尚且困於建康朝廷, 志大而难伸,如何用你?” 第260章 寒夜会王猛 第260章 寒夜会王猛 “荆州虽以桓氏为领袖,然其魔下,亦是士族齐聚,即便桓公襟怀广阔,唯才是举,对景略提拔任用,景略兄自觉,需要耗费多长时间,方自一眾高门衣冠中脱颖而出? 纵然桓公慧眼识才,简拔於兄,以其雄傲,对兄又有多少信任,能付多大权柄,兄之经略大才,能发挥几分?” 注视著王猛,薛强继续说道,语气甚至有几分激动:“以愚见,兄唯有见用於北方,方可不负才华,伸展平生之志! 而北方群雄之中,能成事者,一为慕容燕国,二便是我家主公! 前者起於辽东,兼併幽平之眾,实力强大,而今南下,饮马大河,就在不久。然其已歷三代,国运正昌,人才辈出,纵然投之,一时之间,也难就高位。 唯有我家主公,虽发於微末,然不拘一格,魔下新锐,既无陈规,又无烂俗,兄若投之,必以股肱相待,大胆提拔,放心任用...... 对薛强的分析,王猛態度上没有更明显的反应了,只在沉吟在座,陷入深思。 见状,薛强觉得有戏,又道:“北方其余势力,难成气候,想来以兄之见识,也难屈就,自不用多提。 若是去岁,主公初入长安之时,兄心怀疑虑,隱避江湖观望,可以理解,我也不会力劝兄台投效。 然如今,我家主公已然坐拥雍秦,占尽关中地利形胜,外则力拒群寇, 內则整军安民,王者之姿,日益彰显,难道还不能入兄台之眼?” 厅堂间一片寂静,薛强虽言罢,然其声音却仿佛仍在房樑上,在王猛耳边迴荡,显然,对薛强的劝说,他是听进心里去了的..... 等待少顷过后,王猛抬起了头,正视薛强,轻声说道:“略阳苟公的確是当世有为之主,其入主关中后的作为,我身在山野江湖,闻之也大感佩服。 只是,眼下他虽据长安,守山河,看似稳定,实因尚未面对真正的强敌。旁的不说,倘桓公率军北伐,兵锋直向长安,可能抵挡?” 薛强道:“前者符氏举数十万眾,滚滚西来,主公仅以数万之兵,守关山,固河防,待时出击,低贼立时灰飞烟灭.:: 王猛摇摇头:“氏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虚有其表,后继乏力,因而为苟公反制。然桓公背靠荆益,有八州士眾粮械支撑,岂是符氏可以比擬? 或许苟公仍能效前法,防守反击,拖时待变,然变生於何处,却未必如苟公所愿。据我所知,氏兵临潼关之时,关中內部,豪强连叛,虽为苟公迅速扑灭,然所受之创,恐怕不小,否则以氏之虚弱,岂能与苟军持入秋? 而桓公之声望,远非健可比,他若北伐关中,关中群雄必然群起响应,凉州张氏、仇池杨氏乃至陇右王擢,怕也闻声而动,再荆襄梁益之眾, 届时內外夹击,群起而攻,苟公未必能够挡住!” 说看,王猛发出一阵感慨:“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苟公眼下,最大的依仗,一是魔下久经战阵、一路打下长安的精锐部属,二则是关中地利,然这二者,却不是固若金汤,毫无破绽.:::: 苟公此前以拖待变,大破符氏,倘桓公以此法对付苟公,只怕最终被拖垮的,却是苟公了。关中战乱已久,军民疲惫,人心未附,绝非苟公可以久战之地!” “景略所言,確有其理,然桓公受制於江东,北伐之日,遥遥无期。即便他成功掌握北伐大权,其兵锋所向何处,犹未可知,他也未必兵进关中!”听其言,薛强沉凝道。 王猛看向薛强,轻笑道:“威明兄此言,莫不是在考我?苟公眼下,虽称晋號,然我这山野之人,也能看出,其与晋廷貌合神离,自立之心,日益显著,以桓公之见识,岂能容之? 而况关中乃战略要地,若能取之,兼併西北夷夏之眾,稍待休整几年, 则居高临下,东出北伐,两路齐进,还復天下,亦可期待..::.. 2 一王猛说起这些畅想,本该是振奋激动的,然其语气神態,却格外消沉似乎自己也信心不足一般。 薛强察之,却轻轻一笑:“不瞒景略兄,你所虑者,我家主公,又岂无备?” 王猛闻言愣然,拱手道:“还请赐教!” 薛强道:“我家主公,虽起於义军,发於行伍,然其所长者,却並不在武力,而在谋略与见识,天下大势於他而言,仿若手中在握,瞭然於心。 这是他能以河东鯨吞关中的关键原因,也是我等真正敬佩的地方。走一步,看三步,是我家主公的习惯。 我至今记得,早在去岁初入长安不久,他便做出攘外安內之决策,虽屡遭兵,无奈兵戈,然屯田养民、恢復农桑、休养生息,始终是其治政第一要务; 去岁冉閔崛起,魏军纵横河北,屡败赵军,连获大胜之时,便已断言, 河北將属慕容燕国;” 早在去岁鄙县大战,击败司马勛之后,他便已做好与晋廷决裂的准备...... 薛强透露的这些,可都算苟氏集团这边的绝密信息,王猛听得也是双目异彩连连。 见其状,薛强抬指道:“我家主公现今所为之事,是要在关中重建秩序,再构经纶,而最终,却是要鼎足关西,剿除內乱,削平后患,与普燕相爭。 其智勇韜略,心胸气度,远超常人想像。因此,有备於斯,即便將来形势如景略兄所言,(桓公北伐关中,我家主公仍將坚决抗拒,彻底挫败其图谋!” 说到这儿,薛强发现,王猛又微微低下头,凝眉沉思。 见状,薛强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袖袍一摆,悠然笑道:“景略兄,我家主公曾有一言,锦上添,不如雪中送炭! 如今之关中,上下疲,百废待兴,主公选贤举能,亟需各路豪杰贤能,共襄其事。兄若此时投效,恰如雪中送炭。 倘若兄台南下,不为桓公所用,还则罢了,若復归来,届时主公根基初成,即便经世佐时之才如兄台,能否像眼下这般重视,就未可知了。 即便主公不负贤能,破格任用,也会有更多顾忌..!. 比起之前从各个方面、角度帮助王猛剖析、介绍,薛强这最后一番话, 就更为实在了。意思也很明白,眼下,不只是你王景略在择主,错过此时, 就是苟政来择你了。 而此一点,对王猛显然又是一种触动,那张狼狈的面庞上,神色更加复杂了。 “景略,你看这样可好,今日暂且在我府中宿下,好生思量一番!”话该是说得差不多了,薛强没有再继续说服,而退一步,轻笑道:“我即將使命西赴秦州,有些事务,或需兄台帮忙参谋一二!” “去,收拾一间房舍,安排景略兄住下,定要好生伺候,怠慢了贵人, 当心双股!”扭头,薛强高声向堂前侍候的僕人吩咐道。 “诺!” 对薛强所请,王猛一时倒没有拒绝,而是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那便叨扰威明兄了!” 见他没有拒绝,薛强自是心下微喜,有门! 当堂门打开,一阵强劲的冬风迅速涌入,激得堂中之人,连连寒颤。哆嗦间,王猛面色沉凝依旧,只不过嘴上喃喃说道:“雪中送炭,锦上添..... ” 这两个词,於王猛而言,似乎越嚼越有味道冬日很短,就薛王二人敘谈的功夫,天色已然渐渐黯淡下来,长安城眼瞅看又將为寒夜与冷寂包裹。 屋檐下,走廊间,一盏灯笼发出点淡淡微光,收拾得当的薛强,自僕人手中接过一顶貂帽,戴在头上,嘴中则问道:“客人是否宿下?” 仆侍道:“稟家主,已然下榻,小人奉命送去一卷书,甚是高兴,眼下正挑灯阅读...... , “甚好!”闻言,薛强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又严肃交待道:“这是贵客,务必伺候好,有求必应!当然,最重要的,把人看好了,我当前往么府,拜见主公!” “诺!小人省得!”已知薛强重视,仆侍自不敢疏忽怠慢,赶忙应道。 冬夜很冷,但薛强此时的心头却有一股热切,不只是因为故友重逢,更为主公苟政即將收穫一枚大才而高兴。 当然1 对苗一六强来说,如今的苟氏集团,发展越好,实力越强大,人才越多,就越有利。 若是旁人,他也未必这般积极,但这是王猛,是自己故友,只要重用於苟政,对他自有好处。他此番,是同时向苟政和王猛,都卖了一个好。 另一方面,王猛自是个能力强大,心志坚定的人,薛强费尽口舌,也就能说动到这一步了。 或许桓温身上笼罩的光环实在太过强大,想要完成最后的打动,还得靠主公苟政出马.—·· 小城內,略阳公府后宅,苟政难得召人侍寢,在清丽白皙的赵夫人伺候下,正打算躺进暖好的被窝,与之嬉戏一番。 大好的兴致自然被打扰了,不过苟政还拎得清轻重,听是薛强,便忍著身体本能的抗拒,起身前往堂前接见。 “威明,这般晚了,有何事求见,不能等到明日?”寒雾笼罩的庭前, 苟政立於檐下,温和问道。 薛强面露振奋,喜气洋洋道:“恭喜主公!您苦苦追求之大才,北海王猛,已然现身长安!” “王猛!王景略!”闻之,苟政果然拋去了所有其他情绪,只剩下振奋与欣喜,连忙问道:“人在何处?” “正在舍下!”薛强道。 “既在府上,威明为何独来,为何不引来相见?”苟政不满道。 对此,薛强飞了个眼神,拱手作揖,缓缓道来:“主公容稟,其中另有曲折.:::: 於是快速地,薛强將王猛现身的过程,以及他们交谈的內容,大致与苟政匯报了。隨著薛强的匯报,苟政面上喜意有所收敛,拧著眉,在庭前了几步,扭头看向薛强:”“威明以为,其意如何?当真欲投桓温?” 对此,薛强也是有所分析的,答道:“稟主公,在下认为,王景略確有投桓温之心,然若有多坚决,却不尽然。否则,他大可直接南下,何需特意登嫩舍拜访。 以我二人交谈之间观察,王景略对主公,是大有好感的,只是为桓温声望所惑,一时难以窥破。 经过在下劝说,方暂时滯留府中,知主公重视贤才,不敢怠慢,因而连夜来稟,请主公论断......” “这便是了!”听其言,苟政猛得一砸拳,笑道:“王景略如此大才, 如欲出山,自当慎重。他既有所疑虑,那孤便亲往,將他的疑虑打消!” “连英杰!”苟政扭头唤道。 侍立在旁的亲卫军官立刻拜道:“在!请主公吩咐!” “备马!”苟政朗声道:“隨孤一起,去把我们的诸葛孔明请回来!” 此言一出,连英杰是好奇,薛强则是惊讶了,他早知苟政对王猛很重视,看那认真寻觅之態就可知了,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把这个故友抬得这般高他们可素未谋面,苟政何以如此篤定,王景略是其人?是其才? 入主关中以来,苟政的礼贤下士,也算出名了,也提拔了大量关中士族、寒门人才,然而,到目前为止,让苟政如此严肃郑重以至失態的,独独王猛一人。 思前想后,薛强自不得解,哪怕王猛是自己故友,更受自己举荐,在回府途中,他心中也头一次,生出一种吃味的感觉2 而苟政自顾不得薛强那变化的心思,他满脑子,全是王猛,这个经过歷史大浪淘沙的“十六国第一明相”,几乎是唯一一个让苟政难逃“名人光环”的人物。 快两年了,苟政已筑好梧桐树,如今,终於等来这只金凤凰了,他岂能不兴奋、开怀。 夜幕下,长街上,蹄踏声碎,顶风冒寒,快马扬鞭,苟政一路疾驰,直到薛宅门前.:::: 第261章 猛愿效劳 第261章 猛愿效劳 深冬里,寒夜下,薛宅门前街道被苟政亲兵们手中的火把照得透亮,若非家主薛强也在阵中,苟政这波人倒真有几分恶客临门的意思。 或许是情致高昂,一个不经意,苟政下马之时没能踩实,顿时翘超,身体前扑,跌倒在地,虽未到狗啃泥的地步,却也差不多了。 “主公!”见苟政摔倒,顿时引发一阵惊呼。 薛强、连英杰等隨从一齐围上来,將苟政扶起。薛强关切道:“主公无恙?” 轻轻地排开连英杰的扶,苟政先试著甩了甩触地左手,感受一番,所幸,没有押到,不过手掌及部分手臂,却难免擦伤。 冰寒天气的压制下,倒也没有明显痛感,还是嘶了一声,苟政摆手道:“无大碍!” 这一跤,大抵也把苟政的兴奋劲儿给摔下来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冲薛强苦笑道:“这倒是个教训,提醒孤,不可得意忘形啊!” “末將去找医者为主公疗伤!”连英杰注意到苟政手上的创口,说道。 “不必了,正事要紧,王景略或许正在等孤!”苟政阻止了,不过看著被尘泥覆盖的创口,凝眉道:“烦劳威明府上,打些清水,將创口清洗即可!” “诺!” “嘶. 伴著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苟政忍著恢復的剧痛感,將创口的尘污稍加清洗,这个过程中,苟政却越发冷静了下来。 兴冲冲而来,他却没有想好该如何劝说王猛,此时心中默默组织看语言,然而总觉不到位。 凝思几许,苟政忽然笑了,他何必如此患得患失,若不能说服,绑也要將王猛绑回公府。既然现身了,还能让他走了? 更何况,以王猛的功业之心,连秦都能效忠,而况他苟氏! 『王景略现在何处?”顺带著洗了把脸,苟政问薛强道。 薛强:“正在客舍,挑灯夜读。” “带路!”苟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堆出笑容,道。 “主公请!” 薛强宅中的客舍,甚是简单,也就王猛这等贵客登门,方才被紧急收拾一通。冬夜下的庭院,一览无遗,放眼望去儘是淒清,不过,丝丝缕缕的光线在屋舍中传出,在窗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密集的脚步声,庭前停下,苟政抬眼望了望屋中那道人影,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连英杰等亲卫:“尔等就在院外等候!” “护卫主公安全,是末將职责!”连英杰虽是氏蛮,但一向很会表现, 立刻表示道:“最少也要末將侍卫在门口!” 见这廝那忠心耿耿的模样,苟政笑骂道:“你这匹夫,莫要衝撞了孤的贵客!” 却没拒绝连英杰忠心,很快,在薛强的亲自引路下,只一行三人,直至王猛所处屋舍正门外。 屋內,王猛裹在一席被下,就看油灯的光芒,仍然研读看薛强送来的一卷《管子》,爱不释手,认真极了。 大抵是心血来潮,感受到门外的动静,王猛抬首望去。由於光线的缘故,並不能看到屋外的人影,但王猛就是静静地看著..... 深冬夜风,阵阵吹拂,又是一阵呼啸,使舍下的氛围更显安静了。屋外,薛强正欲敲门,又被苟政拦住了,抬眼看来,只见苟政默默摇了摇头。 薛强退后两步,苟政深吸一口气,则走到门前。沉默少许,终於抬手, 轻轻扣响房门,而后躬身作揖:“在下苟政,拜见景略先生,乞赐教!” 见苟政这副姿態,不管身边的薛强、连英杰如何想法,皆不敢托大,也一齐拱手作揖。 约摸等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伴著一道刺耳的门轴转动声,房门打开了, 王猛那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因为背光,一时无法看清王猛的面孔,但亲眼见著这道人影,苟政心头依旧不免悸动。 “劳明公亲至,在下愧不敢当!”看著薛强陪同下的苟政,王猛眼中还有几分未及消逝的讶异,躬身还礼。 见状,苟政是一点也不见外,立刻上前,熟络地將王猛扶起,开怀道:“先生免礼!先生免礼!” 感受到苟政那溢於言表的兴奋,此时王猛的心头,若说全无触动,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与苟政毕竟不熟,对苟政的热情,一时间多少有几分尷尬。 “主公,屋外天寒,还是与景略兄入內敘谈吧!”薛强见状,当即说道:“在下已命人,备好酒食!” “是极!还是威明想的周到!”苟政连连点头,说道:一“多切肥肉,多备热酒!” 在薛强居中调合之下,苟政与王猛入內,一方短案,薛、王二人同席, 苟政则相对而坐,到此时,苟政才借著灯光,看清王猛的模样。 大抵是钻研书籍的时间有些久,此时的王猛双目略红,再配合其“个性”的装扮,心中暗嘆:这便是王景略?果非常人,好犀利一人..... 王猛也是一般,打量了苟政两眼,虽然苟政刻意留了一圈胡茬,但其年轻俊朗,依稀明朗。 如此年纪,成此功业,真是天纵雄才,果非凡人!王猛也心中暗暗感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迎著苟政那直勾勾在自己身上流转的目光,王猛自鄙道:“在下这副尊容,难入贵人之眼,让明公见笑了!” “哈哈!不瞒先生,孤见先生,只有亲切。犹记三年前,我与两位兄长及高力將士謫成凉州途中,受尽苦楚,当时悽惨污浊模样,比之先生眼下, 可大有不如!”苟政爽朗一笑:“先生乃非凡之人,孤所钟爱的,是先生满腹韜略才华,只有庸人才会为衣冠外貌所惑!”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更加奇之,感慨看说道:“明公见识奇绝,在下佩服!” 对此,苟政淡淡一笑,“捫虱而谈”的典故,他可是也听说过的。虽然此时的王猛,依旧给人一种过狼狐的感觉,但在这个季节,其身上应该没有虱子在活动,吧? 收回念头,句政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袍服,笑道;“而况,狐此时也2 同样狼狈,身上尘污未清,便来告见,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闻言,王猛面露迷惑,薛强则適时为其解惑,含笑道:“主公听闻景略兄在舍,喜不自禁,快马而来,至府前,兴奋所致,失足跌倒。 手上创伤未治,身上脏尘未净,便急来拜见,重视之情,让人既是感动,又是艷羡啊。主公魔下,能有如此恩遇者,唯有景略兄你一人啊!” 听薛强这么说,王猛不由看向苟政刻意掩起的手,虽不大清晰,但在已知的情况下自能察觉不对劲。 深吸一口气,王猛直起身,拜道:“猛一介寒门布衣,得明公如此厚遇,实感激涕零!” “先生快快免礼!”王猛並无拒人千里的態度,苟政观之,心中甚喜, 赶忙扶其手,说道:“先生之大名,孤早有耳闻,仰慕多时,渴盼已久。 近两年来,自雍秦治下找寻,也曾派人往华山、终南查探,终无所获, 常为此嘆惋,辗转反侧。 想来也是,先生何许人也,何等智慧,岂能一干肉眼凡胎所能窥探踪跡感谢上天垂怜,今日,先生终於现身,孤欣喜若狂。若得先生济世之才相助,实为苟政之幸,关中之幸,天下之幸..... ,” 苟政这番话,说得格外动情,眼眶甚至都发红了。当然,-他这番表现, 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还有几分情绪是发自內心的,这么长时间来,苟政熬得也实在辛苦,他太需要一个真正的佐世柱国之臣,也太需要一个真正的知音了! 虽然此前对王猛只闻其名,素未谋面,但苟政打心里认为,王猛王景略,就是他需要的那个人,一个能帮他践行宏伟蓝图的人! “先生,此番来了,就不走了吧!”略微平復心情,苟政通红的双目, 死死地盯看王猛,生怕他消失了一般,语气更有几分硬咽。 平心而论,苟政这番陈情表態,很是突兀,让王猛也有些发蒙,很难理解,苟政何以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大的期待与心血? 这种疑问,不是他的智慧与谋略所能解答的。而看著苟政那真真切切、 可怜兮兮的表情,王猛的心头,也是波澜起伏,难以自已。 倘若不是高度的指控能力与冷静头脑,在苟政如此攻略下,王猛只怕立时就陷入“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中去了。 至少王猛可以肯定,以桓温的身份、威望与个性,是不可能以这样的態度对待自己的,那根本不现实。 有些事情,桓温做不得,苟政做起来却毫无负担,谁叫他年轻呢? 压制住心头的那股衝动,王猛平復下心情后,也以一种恳切的口吻,对苟政道:“明公如此盛情,猛感激涕零,只是....” “先生有何疑虑,有何要求,尽可说来,只要苟政能够办到,绝无推塘!”苟政直接打断王猛,语气坚决,態度认真:“只要先生能够留下来!” 不得不说,苟政还真把王猛问住了,这个时候,真让他对苟政提出什么要求,他还真提不出来,或者说不好明言。 苟政一直观察看土猛的表情,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犹豫与纠结,心中也有了些底,当即起身,拱手拜道: “薛威明稟报,他曾代孤邀请先生,以二位之见识,天下大局,只在心中,无需孤赘言。 此来途中,孤一直在思考,当如何说服先生,到此时此刻,孤明白了, 以先生这等惊世才华,如欲择主出仕,岂是些许说客之辞所能打动。 因此,孤对先生別无二话,只有一言,望先生明白。孤无法给先生一个朝廷大义,也没有八州士眾的雄厚实力,孤能给先生的,唯有全部的信任, 以及毫无肘施展才华的舞台! 此心此志,天地可鑑,日月可明!” 说著,苟政躬腰九十度,静候王猛答话。 “景略,主公如此诚心,纵草木顽石,亦为之感动,你还有何可犹豫的?”薛强在一旁见状,心下感慨的同时,忍不住帮腔道。 事实上,哪怕苟政出身寒微,但如今怎么也是一方豪强,为揽贤才,纤尊降贵到这种程度,也是极其难得的。別说王猛这种寒贱大贤了,就是那些名门才士,只怕也少有能够抵抗住的。 因而,在王猛此时沉凝的面目之下,那颗剔透而坚定的心,早已是火热跳动的状態了。 就仿佛能听到王猛的心绪一般,苟政又添了一把火,道:“孤知先生之所以犹豫,在於不明其主,未明其势,唯恐错付。 若先生愿意,不妨先在长安治下,深入考察孤之治政安民、整军建制, 若半载之后,先生仍然认为,苟政不值得投效,那么孤必不勉强,定备厚礼车马,送先生南下高就!”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看苟政,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破绽一般。然而,他终究失败了,苟政的双目中,只有真诚。 苟政自然不可能露出破绽,因为他有充足的底气,王猛走不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承诺,自然可以隨口道来。 终於,在苟政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之后,王猛第一次主动发问:“明公雄才,在下实敬佩不已!听威明兄言,明公识略深远,不知志向如何?” 对这种老套的问题,苟政的回答,则显得很实在,看看王猛道:“不瞒先生,苟政起兵之初,孜孜以求者,不过率领魔下部曲存身活命。然上天庇? 影帐: 准光险肌。 如先生绝情,终弃苟政而去,那么我穷其一生,至多扫平北方,再造华夏,而后南向与晋室相爭。 若幸得先生弼助,苟政便敢窥探寰宇,重定山河,假以时日,必率关西之眾大出,一统天下!” 苟政尽情展现著他的宏图壮志,但更为主要的目的,还在於表现他对王猛的重视。 而王猛感之,却面露苦笑,拱手道:“明公i期待之高,猛惭愧难当啊!” 见状,苟政道:“不知先生可有决定?” 迎著苟政目光,王猛此时,也变得格外乾脆,没有说什么留下考察观望什么的,而是直接跪拜在地:“承蒙明公信重,猛愿效劳!” 第262章 如鱼得水 第262章 如鱼得水 可以明確的一点,土猛愿意效力苟政,除了寒夜拜访、礼贤下士的態度之外,其根本原因还在於,眼下的苟氏,或许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的確具备让其投效的价值。 如今的苟氏集团,更准確地讲应该是逐渐蜕变而成的关中集团,已经是华夏这盘大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拥有一块虽则残破,但战略意义显著,堪称得天独厚的地盘,治下有看一两百万的丁口,並具备一定的民意基础,更为重要的,是一支足够强大且可靠的军队。 政权组织的角度来看,如今的关中集团,自上而下,相当粗糙、原始乃至混乱,但在比烂的世界里,已经算是一股“清流”了。 並且,经过苟政这近两年的征服、整合与恢復,至少在关中平原上,在旧时代的腐肉基础上,正焕发出一股全新的生命力。 由苟政主导,以苟氏族部为根基,以一批河东、关西士族豪右为核心的关中集团,儼然正朝著一个真正的军政集团、割据政权快速挺进。 对王猛这样一个胸怀家国大志、身负经纬之才,並且函需用武之地的当世精英来说,如今的苟氏集团,即便有千百条劣势,但只要把握住几条核心的优势,便足以使其投效了。 而王猛在关中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以及从薛强到苟政的倾心劝说,都在逐步强化苟氏集团的优点,也一步步让王猛心中的天平產生倾斜。 苟政的求贤若渴与恳切陈情,让王猛感受到尊重的同时,也相信在苟政这种英明之主的领导下,自己可以一展所长,不负平生之志。 站在苟政的角度,则从一开始,就將王猛投效视作一个转折性的事件, 將之抬到一个开国奠基之臣的高度..... 长期以来,在认识、熟悉、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苟政也不断进行看一些挣扎性的动作,试图用他固有的一些理念,改变著他身边的人与事。 这个过程是曲折的,从一开始自负狂傲,乃至一意孤行,到一步步认清现实,开始学会妥协、弥合,尝试著结合实际人情现状,规范自己的言行, 推动自己的典军理政安民策略。 而苟政產生的一些有效影响,大抵从他独领一军,留守潼关开始,到新安上位成为苟军的话事人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从强渡茅津后开始,围绕著整军,苟政建立了一系列的军纪条文,试图以规矩与纪律约束將士。而通过歷次整顿,苟政方带出了如此规模、如此战力的一支劲旅。 但这个过程,显然是坎坷不易的,整军的效果一开始並不算好,作用由小到大,魔下部眾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沸反盈天,到逐渐的服从。 从拥有河东郡这块地盘之后,苟政便开始在更广泛且全面的事务上,发表意见,施行政策,也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事,立了不少规矩。 练兵强军,吸纳士人,招抚流亡,屯田安民,一系列政策措施,哪怕到了长安大舞台,也是一贯的。 可以说,苟氏集团形成到壮大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都有苟政的参与,都浸透看苟政的思想与理念。 然而,这其中,存在很多问题,不只是苟政推行的那些具体措施,还在於苟政这个人本身。 由於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苟政脑中的信息来源复杂,掌握的知识也呈碎片化,使其从思想根源就不成体系,没有一套完备的能够逻辑自洽的思想理论。 也就导致,苟政的很多想法,零碎、鬆散,在统军治政的过程中,往往是出现问题了,苟政一拍脑袋,然后有新的考虑,带出一个新的措施与规矩。 至於这些措施与规矩,是否完善,是否合理,有时候,连苟政心里都没谱,他只知道,不做问题会更大。 乃至於,针对同一个问题,同一套解决办法,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状况。 如果发现了,苟政又將投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调整改变,如果没有,那么新的矛盾又不断滋生积赞:... 这其中的问题,在进入长安后,隨著苟氏集团的飞速膨胀,也快速放大,也让苟政在应对这些治理上的问题时,出现大量內耗。 也因为这些,在长安的日子里,苟政的作风也是有明显转变了,这里不比安邑,他也不敢再隨便大动作。 为何一个军功授田之事,苟政要拖那么久,除了各种客观原因,苟政的谨慎小心,也要占很大一部分比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在涉及到苟军乃至苟氏政权根本的政策措施与制度建设上,他不得不三思而行,一慎再慎。即便这样,从思谋筹划,到落实推动的过程中,也是不断修正调整,甚至与他的將士们反覆拉扯对耗...:. 时至如今,苟政越发认识到,政策制度本身,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要害在於执行与落实。而实事求是地讲,苟政在执行层面的能力,是有不足的,尤其在长安执政之后,面对各项推进的事务,他是越发力不从心。 苟政所谓擅长的统筹能力,实则更多集中在大的战略层面的认识与抉择上,他有改革建制之心,也有强大的动力与能量,但在具体执行上,在面对如山堆积、如潮涌动的繁复琐碎事务时,他也是望而生畏。 不客气地说,苟政本质上,仍然只是一个“键盘侠”罢了... 因此,苟政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协助他统筹全局,帮他参谋机要,协助他进行全面的制度建设的人才,一个识略惊人、精力充沛的强力执行者,一个能够將苟政勾画蓝图化为现实的同志。 而这样的人才,在当今天下,就苟政所知,舍王猛何人? 苟政是真打算把王猛当孔明用的,打天下他可以亲力亲为,但建立健全一个政权组织的方方面面,却需要王猛这样的人来帮苟政完成..... 在同乘车马、连夜入公府的途中,苟政將他过往的经验反思、未来的谋划设想,以及对王猛的使用打算,逐一说明之后。 即便足智多识如王猛,也不由震撼,他自认已经高看苟政,却没想到, 苟政的见识、谋略与野心,已到这等高远博大的地步。 这样的人物,岂能区区一个关中所能容纳得了的,或许苟政並没有大话,他的未来,在整个北方,乃至天下。 立场真的是一个重要且玄妙的东西,在初投苟政的这个寒夜,王猛对苟政的疑虑便以露水蒸发的速度,快速消失。 取而代之,是一种感慨、信任乃至佩服,在不断的经歷进化之中,苟政已经逐渐展现出他作为一方雄主独有的人格魅力,对王猛这样有志家国天下的经世之才来说,可谓亦是致命诱惑。 当夜,王猛在感激苟政推心置腹的同时,也再一次问道:“猛虽有薄不和十一指番助大山2, 对此,苟政在短暂的思之后,发动废话玄学的能力,悠悠然地说道: “因为你是王猛,王景略,天下仅此一人!” 这样的回答,说的王猛是莫测高深,沉思几许,郑重拜道:“参见主公!” 苟政欣然纳之。 这却是薛强暗中给王猛透露的消息,在苟氏集团內部,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称呼苟政为”“主公”。 过去,包括薛强在內的很多豪右,是不愿,而到了如今,倘若没有苟政的允许,却是不配了.. 喜获大才,苟政直接將王猛留在公府內部,一连三日,不做其他,就和王猛討论苟军发展建设,討论治政之得失,討论天下大局。 这几日间,苟政將大部分事务都下放给郭毅、苟武、杨间、朱彤、程宪等三府僚属,倘有要紧事务需要苟政批覆,也丝毫不避讳王猛,甚至直接与其商討,参考其意见。 在这个过程中,王猛的见识能力,让苟政安心確定,而苟政以及苟氏集团的诸多內情,也让王猛信心倍增。 一时间,苟政虽没有如汉昭烈帝得诸葛那般连呼“如鱼得水”,但对王猛的欣赏,总是溢於言表,掛在脸上。 为了表示对王猛的重视,三日后,苟政召集长安文武,当眾將之推介给眾人。作为举荐者的薛强,被委任为秦州长史、天水护军,前往冀城,代表苟政,全权协助辅国將军苟雄,进行整军、授田之事,同时,苟政还另赐良马两匹、绢十匹、粟、麦各百斛。 至於王猛,苟政亲自给他置办了一栋宅邸,仅与公府隔了一条长街,並配备朴实、婢女、粮柴油盐等一系列生活物资,至少从物质待遇上,先满足他。 当收拾过后,王猛以一副薪新的面貌出现在苟政面前时,看看那丰神俊朗、姿仪瑰美的模样,苟政也不由暗嘆,这等仪表,才不负王猛之名啊! 心下好感更甚,虽然更加看重才华,但如果每天议事时,面对的是一个帅哥,总归是更好的。 永和八年(352年),於关中士民而言,在一种平淡的节奏中,到来了。 这一年,苟政二十五岁,王猛二十七!新年伊始,在一场公府迎新宴会上,苟政开始兑现他对王猛的承诺。 当然,一步到位,委授重权,把他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基本是不可能的。苟政再怎么信重他,也得顾忌影响,得考虑魔下那么多文武將臣的感受。 要知道,就此前苟政表现出对王猛的宠信,就已经引发诸多嫉恨了。包括一向宽宏的雍州长史,苟政的岳丈郭毅,在谈及王景略时,言语间都难免泛酸。 作为一个冉再升起於长安的王者,苟政做事,还需要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哪怕从实际的工作角度出发,也不好贸然將王猛拔至高位,在他对苟氏集团军政情况尚不熟悉的情况下,就予以重权。 因此,苟政以王猛为军师祭酒,这是一个相当灵活的职位,其权力与影响力大小,只在主公的信任程度。 而在薛强西使的日子里,王猛自然而然地代替其“军咨祭酒”的功能, 出入霸府,参赞军政,成为新一名澄心堂常客,长安新贵。 从正月十六日开始,苟政给王猛派遣了大量巡视、刺察任务,让他到长安诸军、渭南屯营及三辅郡县,重点考察军功授田以及各地屯务的推进工作。 这绝对是一个用心良苦的安排,毕竟,隨著长安及三辅诸军整编的陆续完成,授田与屯田二务,也直接成为苟氏集团最重要的事务。 前者关乎未来发展战略,后者则直接十繫到几十方苟氏车民的果腹问题,也在连续的调研之中,王猛逐渐完成对当前苟氏集团的一次综合考察。 而结果,让王猛出乎意料的喜悦,苟政在关中对苟氏集团打下的基础, 比他想像的要扎实得多。 经过一番综合细致的了解,王猛发现,如今的苟氏集团,除了人主以及一些宏观上的条件,在其內部,已经形成一个政权诞生的基础。 那几十万组织管理粗糙,但牢牢掌握在手的屯民:从三辅到河东已经开垦出的三百万亩田土,以及仍在疯狂推动屯田事务; 还有最让王猛感到新奇与惊讶的,那些三年以来,苟政零敲碎打,逐步在军政事务中建立的各项制度与规矩,虽然在王猛眼中显得简陋粗糙,但苟政通过不断树立的权威,给苟氏集团注入了制度的基因。 而上下將臣,不论乐不乐意,都形成了一定的认同、习惯。这一点,相当难得,也是苟氏能否真正完成蜕变的关键因素。 在王猛看来,苟政的这些做法、措施,虽然有诸多可指摘之处,但都蕴含一丝“法家之妙”,这是大作为的表现。 同时,王猛也发现,如苟政所言,当前的苟氏集团,欠缺的是系统化的整合、补足,这其中有太多可操作的余地,有太多值得他施展的事务。 为此,王猛振奋不已,也迫不及待! 第263章 路漫漫 第263章 路漫漫 永和八年,正月下旬以来,严冬终已告別,苟政统治下的关中平原也一日日进入復甦状態,时起的暖阳,虽然还吹不散料峭春寒,但春回大地的信號却是越发明显了。 这几日,苟公的心情不甚好,原因无他,次子苟捷染了风寒,高热不退。这可嚇坏了夫人郭蕙,即便这是个相当坚强的女人,依旧不免以泪洗面,甚至在长安上层造成了一定影响。 苟捷虽未满周岁,但毕竟是苟政的嫡子,以郭毅为首的河东士人,尤其关注。至於苟政,除了去看望几次,陪伴一阵,更多则通过高强度的政务处置来淡化担忧.:::: 生老病死,自然之理,对此苟政也大感无力,他的识略与格局,面对这等事务,格外苍白,而除了相信公府內的医者,一时间他並没有更多其他选择。 所幸,二公子就如他的小名一般,大抵有福瑞庇佑,在煎熬三日之后, 逐渐退烧,体温慢慢恢復正常。 当笑容重新出现在苟政脸上,公府內奏事的僚属们,都明显轻鬆不少。 不过,家事初寧,公事依旧让他头疼不已。距离王猛走到他应有的位置,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沉淀,因此关中军政,绝大部分事务,还得苟政继续扛著。 虽然开年之后,苟政將一部分事务权力进一步下放给苟武、郭毅,又以杨间、朱彤、程宪作为御政侍从,藉以分担压力,但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仍旧很多。 这不,麻烦又来了。 隨著长安中军的整编结束,授田之事,也紧跟著铺开,而不出意外的, 在落实过程中,各种问题、矛盾也纷纷涌现。 最核心,也是最大的矛盾,便在土地上。对中军將士的授田,毫无疑问就近安排,从长安周边调配土地与人口, 然而,同在关中平原上,田土亦有差异,所处位置、浇灌条件,包括垦作程度,都能造成由亩贫富差异,影响其价值。 没人是傻子,整编后的长安五军,那些军头们,为了田土位置、好坏, 爭得可是头破血流。各军之间,各营之间,中军与屯营之间,是屡起爭端。 比如前军领军弓蛀,在渭南屯营移交前军的十方亩田土基础上,又往外圈了一大片地,用作前军將士的扩垦之用。 弓蚝圈的,可都是肥地,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在於左军领军苟须,也效仿著行动,二者,都是在渭南屯垦田亩的基础上进行圈地。 而渭南屯营,一向是集中屯垦,导致所垦田土也成集中化,这自然导致前、左两军之间,在圈地上有所重合。 正常情况下,只需要都督府以及新成立的中军(户)府协调一番,也就是了,关键在於,弓蚝与苟须之间有旧怨,谁也不肯相让,两人及其部属像牛一样顶了起来..:.: 两人、两军之间的爭端,同时还涉及到一个第三方,渭南屯营。二人的肆意圈地,基本沿著渭河河原,其中,不只有还未翻垦的荒地,还包括好些渭南屯营已经垦好,甚至种好麦子的地块。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得屯营系统的不满,尤其是,苟须认为,他们圈地,也是方便魔下將士今后开垦生產,並建设性地提出,將他们所圈一部分“肥田”与屯营交换,以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可就欺负人了,並且立时引发屯营的不满,副將郭將与校尉贾玄硕, 拿这骄兵悍將没法,但屯骑將军苟顺,適时站了出来。 苟顺虽然能力有缺,性格也软,但在这种涉及整个屯营利益的问题上, 也显得很强势,官司毫无疑问打到都督府,打到苟政面前。 苟顺自是大吐苦水,他此番为了顾全大局,几乎將渭南屯由一半的积累都贡献出来,用作长安中军授田。 这已经是忍痛割爱了,苟须、弓蚝这俩匹夫,还如此欺负人,强夺硬取,若其余诸军,都像前、左两军一般,那渭南屯田成果,还能留下多少。 屯田本就不容易,此番贡献了一批劳力给中军,魔下仍有十大几万张嘴要养,其中,还有好些不事农桑生產的工匠、铁匠,以及体力屏弱的老人, 妇女、儿童..: 本就艰难拮据,供养压力大,生產任务重,还要向长安缴纳粮布,这些状况,他们也忍了,结果还要被中军欺负,岂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主公不拿出一个说法,这屯营事务,就另外找人吧.... 苟顺一向是服从的,此番竟然也当眾,拿选挑子不干来威胁苟政,可见他的確是被逼急了,惹毛了。 当然,对苟顺所言,苟政也是听一半,信一半,屯营的情况的確不乐观,此番更是大出血,从田亩、劳力到耕具这样的生產资料,至少拿出了三分之一。 苟顺这是在向苟政诉苦,让他下手轻点,苟政能够体谅之,因而是善加安抚。 当苟政將质询的目光投向苟须、弓蚝二人时,他们自然也有话说。比如苟须就振振有词,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主公既然允许他们自行开垦田土,总得把余地留出来吧。 总不能之后让將士们的土地分散各处,垦地种地要跑到十几里开外吧......他们这也是未雨绸繆,提前置换.!.!. 至於弓蚝,则和苟顺学,也向苟政诉苦,说屯营分给他们的,都是些生地、烂地,位置好的、能种粮食的熟地,全被屯营自己留著。 还有主公答应的种地农夫,屯营那边儘管挑些老弱病残,耕具也都是些破铜烂铁、木犁耙,还让將士照价购买。 毫无诚意,有违主公意志,並当场提出,应该让屯营放开,让將士们自行挑选丁口.:::: 一千斯杀打仗的汉子,婆婆妈妈起来,竟比苍蝇还烦人。然而,三人反应出的,恰恰是授田、屯田之间的紧张矛盾,苟政也不得不重视。 並且,当问题直接摆到苟政面前时,他必须得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管是苟顺、苟须抑或弓蚝,乃至其他中军將士,可都等著苟政的仲裁。 而苟政的解决办法,还是两个字:调和。 屯营此番,的確牺牲巨大,自上而下,都有不少怨言,不只是各营屯田將吏,还包括普通屯民。哪怕当牛马一般饱受剥削,他们也才勉强安定下来,苟政这又是分地,文是分人,又將他们的生活给打乱了。 而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如渭南屯营这样的屯田吏民,他们生產所得是用来托底的因此,屯田系统不能再继续削弱了,相反还要加强,继续扩大屯垦面积与规模,关中平原上可供垦作的土地,还多的是。 在明確这一前提之后,苟政也得考虑授田將士,弓蚝与苟须虽然有些蛮干,但他们的诉求,而言並非全无道理。 苟政给將士授田,除了搞劳赏功,收买军心,更希望看到的,还是將土们能够將所授土地开发利用起来,要有所產出,增强关中集团的底蕴与资源。 於是,在经过与公府僚臣商討,又多方听取將士、屯吏们的意见后,苟政决定,对所授之田,再进行一次调整。 遵从两大原则:其一各军田土,儘量集中,留出余地;其二各军之间, 儘量远离,前左二军之间的齦,让苟政听了都心烦。 而在具体的划分交授上,將完全由都督府这边把控,此前由於屯田事务的细情更多掌握在苟顺等屯田將吏手里,在具体的分配上,多听取其建议, 苟顺等屯田系统的人话语权较重。 让人自已割肉,本就是痛苦的,还想尽善尽美,那便有些过分了。 因此,这一回,將由公府与都督府这边,统一协调分配,在得到苟政的“托底”保证之后,苟顺也相当配合。 事实上,苟顺也不想与中军那些丘八们挤在一起,打不过,碰不贏,出现矛盾,吃亏的大概率还是他们这些屯民。 而由此展开的动作,也算是授田过程中,最大的一次调整了。当然,五支中军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圈地了,得在中军府的监督之下。 不管怎么调整,总归是一桩麻烦事,所幸,一个多月下来,授田已经有了相当进展,虽然问题不少,但整体还算平顺。 像弓蚝、苟须那样激化矛盾,並且对著圈地的情况,並不突出,其余三车,基本都是各自圈地发展。 真正紧张的矛盾,还是从屯营划分给军队的那些土地及劳力,而这一点,在苟政与都督府的调和下,也能得到缓解。 当然,引发此次衝突的弓蚝与苟须,苟政也没有忘记,很宽容地,扣了他们一半的俸禄。按照去岁春,苟政在含光殿大封功將的规定,虎威、虎责二將军,每年可得粮五百斛、绢十匹、盐五石。 这些可都算日常军需供养之外的“爵禄”,在物资紧缺的当下,可是一笔不菲財富,就这么被苟政罚没了一半。 若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不敢继续炸刺,否则罚没的就不只一半了,別连將军的名號都没有了.... 苟、弓二人此番行为,倒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意义,至少促使苟政对授田政策执行,做出了进一步调整。 只不过,二人背锅,整个中军將士受益罢了。 门户大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映照进堂,虽不甚暖,但足以驱散苟政心中的少许阴鬱。 堂案后,苟政埋头,仔细审阅完都督府拿出的关於中军授田田土的更正办法,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简读,冲侍从堂间的程宪吩咐道:“將此文誉写,合编成策,用上泥封,交给辅弼將军!” “诺!”程宪如今不只像个諫臣,身上更有几分事臣的练达与从容。 又看向坐在下首的苟武,苟政吩咐道:“功田调整事宜,就照此条文颁发,儘快通告各军与屯营,儘快落实。 为这两万兵、几十万亩田,已经拖得太久了,马上要春耕了,当儘快形成生產组织,农时不可误啊!” 听苟政这么说,自长安主持军务以来,面上常带几分疲惫与苦涩的苟武,顿时又感到一阵压力扑面而来。 比起在河东镇守带兵,在长安典掌眾军,主持军务,权势固然大了,但这麻烦也不可同日而语,关键是有苟政在屁股后边不断地鞭策、推动。 苟武並不是怕事畏难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还真有些羡慕坐镇冀城的苟仲威了.::: 念及此时授田的实际进展状况,苟武又是一阵头疼,事情筹划了这么久,问题也暴露的不少,已经可以有序推进了。 但关键在於,时间真就不那么充足啊。也就是中军编制的將土,还有相当一批在外郡驻扎,让都督府可以分批落实,给了一定缓衝。 而这又显然加剧了事务的繁复性,按照授田章程,凡中军之列的將士, 所授田土,一併安排在长安周遭,最远可辐射到三辅。 基於此,对外郡成守的將土,还得进行一定的调动轮成,这自然又涉及到军中的大小山头了,陈晃、罗文惠、张珙等人,倒是可以压制,苟雄那边就得谨慎些了,万一让他產生其他想法与误解.....· 为图省便,最好驻守秦州的锐骑、先登二营就地授田,然而,那又与苟政建立中军的初衷相。 中军的“中”,其最核心的一条,大概就体现在授田位置了。 而即便各地將领都配合,轮成回长安之后,只怕又少不了麻烦,苟须, 弓蚝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都能闹出事情,何况这些晚归、晚授的武夫。 还得提前规划啊....:.苟武在心中暗暗嘆道。 转念一想,苟武又突然意识到一事,各地中军,显然是超编的,按照此番整军法,他们得裁汰不少人,留成地方,这整编大概率是没完成吧.::: 事实上,到自前为止,苟政的军功授田法虽然已经向治下诸军各都颁布,但真正获得有效落实的,还在长安,还只是一个开端。 此一事,路遥且阻。 第264章 柱国之臣 第264章 柱国之臣 苟武凝思沉吟,久久不语,见他一脸仿若便秘的表情,苟政也能明白他多有为难之处,不由轻嘘一声,宽慰道:“条制初立,经纶方构,有疏漏不足之处,盖属寻常,你无需介怀。为人尚难万事遂心,而况为政治国。 出现问题,逐一解决便是,现在察觉,及时处理,亦属好事,以免日后暴露出来,情况严峻,更加麻烦。 万事开头难,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开端,只需仔细从容、坚定不移地推广开来。待中军授田完成,此制也就初步稳定下来了,我等也可安居长安了..... ? 说著,苟政拱手,郑重向苟武一揖,道:“德长,此事重大不易,弹精竭虑、穷思竭力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苟政都这么说了,苟武自然不可能表露出畏难情绪,只是正色应诺。 回过神来,苟武拱手,缓缓道来:八“主公,功田下授,建立军户,按照当下办法,只需都督府监督,诸军將士配合,落实应已不成问题。 然而,如欲將土地开垦下种,不误春时,恕末將直言,十分困难。粮种、耕具一直以来都相当紧缺,至於耕地之农夫,即便將主公赏赐与將士的男女老弱都派下田,仍是不足的..:: 听其言,苟政微微頜首,稍作思量,问道:“德长此虑,不无道理,依你之见,当如何解决?” 苟武应道:“眼下关中渐已安寧,四境也暂无战事,各军將士实无必要,终日待在军营之中,可放將士还家,置办房舍家当,安排所拥丁口劳力,照料田土家事。 中军將土,无不是精卒锐土,也无不是精壮劳力,有他们亲身参与田土,春耕夏作,方可快速有效推进!” 苟武的建议,也並无多少新奇之处,要点在如何兼顾执行,因此,苟政直接说道:“倘若这样安排,便有违孤设立中军之初衷。 孤置中军为职业军队,他们的使命在於训练作战、弹压不臣、戴乱巢匪、保土卫民,而非耽于田土。 而况,前者孤也尝试以將士屯垦,效果不佳,弟兄们打惯了仗,只会杀人,不愿种地,田土没开发多少,上下怨言却颇多。 因此,欲行此政,两件事需要解决:其一,將士乐耕;其二,不能影响长安安全及关中防卫,以及將土战力!” “主公所言,直指要害!”闻言,苟武立刻表示道:“两桩事,末將也与僚属及诸將討论过。 其一,自主公鼎立关中以来,连克强虏,剿定关內,地位日固,军心益安,形势比之当初,已迥然不同,將士耕作之心也更为踊跃。 末將这几日,到长安各军营巡视了解,大部分將士,都有恋土重耕之心,皆言,幸得主公恩典,赏赐田土財產.::: 其二,为保证长安及关內安全,在当前各军驻防训练的基础上,对诸军各营將士,实行轮休、轮耕之制,以此兼顾平衡。 並且,主公授田,皆在长安周边,倘有战事,亦可从速徵召还营,应对不测!” 隨看苟武侃侃道来,苟政脸上掛上了一抹满意的笑容,道:“果如德长所言,自可照此施行!你可先擬一道条制,待孤审定之后,从速落实。 不过,此事关乎军心士气,务必做好將士工作,要考虑周全,尽善尽美,儘量兼顾公平,不要好好一桩政策,又搞出兵怒卒怨来!” 听苟政如此交待,苟武顿作凛然之態,恭拜道:,“诺!末將当亲自督办!” “另外,各军军户府,包括地方军户府,要儘快建立完善,此事不可怠慢!”念头一转,苟政又提醒道。 苟武闻之,顿时感到脑壳疼,应道:“主公,此事能否稍加放缓,眼下授田,皆由诸军將校受令推动,军户府尚无作用。 连中军加地方,需要构建十余处军户府,眼下还无法完全推广开来,且依主公此前所擬编制执法,一时间也无法找出足够將吏掌事.... 听其言,苟政眉头微,略一思索,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德长,並非孤急於求成,只是,你当知晓,军户府之设立,与军功授田,军户建立, 乃是相辅相成之政策。 將士在军中时,自有將校军法约束,然將士还家归田呢?这些將土,是我们的根本民出户可比孤分田授赏,根本原因还在推行耕战之策,因此,不管在军还是在农, 都该將他们组织起来,置於掌控之中。 不论中军,抑或地驻军,都不能失控,这是我们立足关中的保障。而各军户府,便是今后我们组织管理內外军户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不要小看这个机构.:: 2 任何事务与制度,苟政总是能说出点道道来,再加一点威镊与感情,便让人陷入无法反驳的境地。 此时,苟武就是这般,他既感慨苟政所思之深远,又头疼於实现他这些安排的困难与繁琐,最终也只能苦笑著应是。 见状,苟政又道:“孤也不是不体谅尔等难处,这样,的確不必急於求全,先將军户府的架子搭起来,运作起来,日后逐步充实。 先抹要紧的安排,中军就在长安,暂时可以放缓,但地方授由,正在进展,必须儘快建立起来。就从冯翊、安定、扶风、略阳、弘农这几郡著手。 至於军户府各级职吏,就从军中提拔,苟侍、苟顺那边,孤也会打招呼,让他们支援一部分人!” “多谢主公!”听苟政这样交待,苟武略舒一口气,又道:“然军户组织管理,与带兵打仗终有不同,更加偏重事务管理,一般將士,恐怕也难以胜任! 另,眼下末將还当著力於军事整编、成防带动及授田落实,军户府设置一事,实在力不从心,希望能有一名干臣,协助主持!” 听他这么讲,苟政頜首笑道:“说吧,你属意何人?” “京兆段陵!”苟武直接表示道,又瞧向一旁的朱彤:“另,朱从事允文允武,敏达事务,忠诚可嘉,可付重任!” 段陵,时任苟政的都督府参军,京兆人氏,这是前年脱荷归苟的那批关西豪右中一员。还归长安以来,就被安置在都督府下,虽然不如王墮那般受到信重,且无甚实权。 但右族出身,又久经世事磨礪,在枋头之时,洪帐下尚有其一席之地,才干见识总是远超常人的。 此前,由於信任的原因,难免受到冷落,不过隨著氏被彻底击垮,而段陵一向表现得兢兢业业,也慢慢融入苟军,有所作为。 此番能受苟武举荐,想来也是在苟武典掌军务后,获得其认可。 至於朱彤,自不用多说,看他所处位置,所经手的苟氏军政机要便知晓其能干与地位了。 而对苟武所求,苟政只稍加斟酌,便扭头看向朱彤,问道:“子献,都督府目下诸事繁复,亟需干才,德常向孤討要你,孤虽不舍,却也不好拒绝。 不过,此事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可愿与段陵配合,帮孤完成军户府筹办?” 闻问,早已起身的朱彤,先向苟政一躬身,又向苟武一礼,而后说道:“属下不才,多谢主公与辅弼將军信任,愿意效劳!” “既如此,將你手头事务,与程宪交待过后,便到德长那里报到吧!”苟政轻笑道。 “诺!”这回是朱彤、程宪二人一齐拜道。 收回目光,再看向苟武时,只见他又开口道:“主公,还有一事.... 3 简练而快速地,苟武將此前所思仍成地方之中军整编进度,及今后轮成、授田可能產生的问题,做了一个匯报。 这种尚未浮出水面的问题,苟政细思之下,也不敢疏忽,在又绞死一批脑细胞后,沉著地交待道:“孤稍后即发文,让秦州、河东、河南中军,將编制上报,长安这边,根据名单,提前將所授田土及相关事务准备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另外,后授將士,的確吃亏,后续便从种子、耕具等物资方面,做出补偿吧!” “诺!”有了苟政允诺,苟武也显振奋不少,眼下,苟政每一项有利工作进展的交待,对苟武来说都是一种解压。 见其反应,稍微嘆息一声,苟政忍不住再次拜道:“德长,一切拜託了!” “诺!” 不得不说,就目前为止,苟武的整体表现,让苟政十分满意,镇守地方,统兵作战,毫无疑问是一把好手。 到了长安,典掌军务,处理事务性工作,同样也不差,虽未到井井有条、略无遗漏的程度,但那种飞速的成长与適应,还是让苟政既惊且喜。 比起光明磊落、重情重义,但又难免意气用事的二兄苟雄,苟武显然更具柱国之姿,在苟氏族將之中,大抵也只有苟武能够理解、並跟上苟政建制改革的宏图壮志了。 此番,若非苟武的全力辅助,为这一通军政事务,苟政得直接累趴下。 另一方面,除了做一个忠实的执行者,苟武甚至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思考认识,发觉、预见並修正执政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了。 这样的灵光,更加难得,这甚至可以说是决定其成就上限的稟赋。 念及此,苟政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燕王慕容偽手下有一个“十六国第一名將”的慕容恪,还有一个“雄才难制”的慕容霸(),苟政自不敢拿苟武与这二人相比,但对他而言,总是多了一个可以託付大任的对象,在辛苦创业阶段,也总是多一份信心与安寧苟武退下了,带看相当大的释放,相比之下,苟政这边,反倒压力感更甚。这份压力,既来自內部的整顿建制,也来自外部的形势,那是一种时不我待的迫切感。 收拾心情,塌下的腰杆重新直起,扫著大案上,以及堂侧书架上密集的简瀆,眉头大皱,扭头瞧向程宪,问道:“纸张製造技术改良,进展如何?” 为了提高生產力与办公效率,苟政也算掏空心思,从他身边经歷的事务出发,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从河东製盐办法,到曲辕犁研究,再到造纸术改良、冶炼铜铁..:.. 这些都是有效促进关中发展的东西,但到现在为止,除了在解盐生產上搞出一个“垦浇晒”办法,大幅有效提升解盐產量之外,其他几项事务, 都还没有明显突破。 前者,感案瀆之劳形,苟政命令程宪,自民间搜集造纸匠,调拨钱粮, 研发精进造纸技术,以期实现大规模生產质地可靠之纸张,如今已然快半年过去了,仍不见回声。 而面对苟政那虎视的眼神,程宪那一向严谨认真的面庞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尷尬,而后低眉稟道:,“前者,已新製成一批纸张,然质地与主公要求,还有不小差距,属下当继续督促匠人,想方设法,定要造出新纸...... ” 沉吟著看了程宪两眼,语气一缓,问道:“钱粮可足?” 程宪也瞟了苟政一下,又低头道:“主公明鑑,若得再拨下一批,自是最好!” “稍后执孤批文,去找郭长史,让他从官仓中,拨一千解粮米给你!”苟政挥挥手,一副乾脆的样子:1“另外,你告知工匠们,造出新纸, 孤绝不吝嗇赏赐,钱粮、田土、屋宅,一样不少!” “诺!”程宪赶忙应道:“匠人们闻之,必当饱受激励,努力钻研,新纸必成!” “李俭!”舒出一口气,苟政朝外唤道。 『末將在!”苟政的侍卫將军,立刻出现堂前,躬身应命。 “备马!孤要出城,巡视军营!”苟政吩附道。 这段时间,忙於各项事务推进,开年以来,倒还没去下面视察过,这却是不应该,仅靠使者、巡吏们的匯报,是远远不够的。今日苟武的奏事,对苟政也是一种提醒。 “王景略现在何处?”多日不见,又生想念之心,苟政问道。 李俭:“王军师眼下正在始平察看屯田状况!” “定要保护好安全!”苟政轻轻点头,沉声交待道。 “诺!” 主臣二人的对话,传入堂左书案后仍在整理手头事务的朱彤耳中,只见他眉头紧,抬首瞄了下不知何时已步至门口的苟政,心中暗暗不服。 他追隨苟政,少说也有一年多了,自认勤恳认真,勇於任事,积极进言,方才一步步成为苟政座上宾客,心腹僚臣。 这王猛初来乍到,却如此备受信任,一跃“军师”之职,若只是苟政昭示礼贤之心的手段也就罢了,然看他这时时掛念的样子,显然不止於此,难免让人艷羡与嫉妒! 思及此,对设置军户府的差事,朱彤更加上心了,他要让主公看看,谁才是做事的人,而非故作高深、夸夸其谈..::: 第265章 称王之心,蠢蠢欲动 第265章 称王之心,蠢蠢欲动 亲自下军营一番视察,用了五日多时间,走遍长安周边中军驻地,与各级將士亲切交流,对授田安置事务进行深入细致的了解之后,苟政方怀著一个不错的心情返回长安。 总的来说,上上下下依旧一片手忙脚乱,比起苟武等將臣在苟政面前报告诉苦的状况,还要繁杂混乱。 但忙乱之中,亦有可喜之处,最让人安心的,大抵是军心士气还算稳定,隨著传达、宣传、讲解的加强,诸军將士对苟政推动的以耕战为內涵的这一系列整编、授田、生產活动,已经相当认可並接受。 而这,恰恰是苟政能够把这套制度推行下去的根本支撑,这是他为政治务的真正基础,为他继续做事提供更强大的信心。 毕竟苟政再自负孤高,也不敢真正逆眾將土之意,当然,將组织管控与条制约束,隱在对將士的让利施恩、赏功赐惠之中,也是苟政在治事上越来越聪明与进步的表现。 归公府,方洗去风尘,便听闻,尚书柳耆求见。 柳耆这老儿,自西投献女以来,在长安日子是越过越滋润。由於在羯赵朝廷的“履歷”,以及投效后向苟政提供了大量羯赵及河北时局內情,很受苟政尊重,也是澄心堂常客。 至於其女柳苏,靠著绝色的容顏与出眾的身段,在公府內也饱受宠幸, 再兼柳耆年高,因此,即便柳耆在长安,並未有实权实职委任,但依旧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解县柳氏本就是河东大族,过去十几年,更堪称“河东第一豪门”,如今,羯赵崩灭,他们这些前朝耆老,在苟氏这个新兴势力,依旧地位显赫, 这就不得不说时运与眼光了。 內有受宠的柳夫人托底,外则有柳、柳恭二子担任郡县大吏,尤其是次子柳恭,在扶风郡守任上,成绩显著。 自严县大战后,迅速收拾残局,恢復治安,招抚流民,组织民眾,在渭河北部的平原、丘壑间,开垦了大片田土,是关中境內除京兆之外,农业恢復状態最好的一个郡,苟大战期间,前后也向长安输送了不下十万斛粮栗。 苟政进行整军、授田,扶风郡这边也是积极配合,柳恭甚至向苟政保证,扶风郡可以拿出十万亩耕地,消化五千家军户。 而扶风郡那边的进度,比起备受关注的京兆,始平、冯翊地区,却是丝毫不慢,暴露出的问题反而更少,许多纠纷都被柳恭及时解决了。 开春之后,柳恭又向长安上报,已找人勘查渠道,准备將扶风境內的郑国渠做一次修疏浚,当然这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与准备,並且还需得到长安的大力支持。 用柳恭的话说,什么时候郑国渠重现当初之活力,那关中的復兴也就指日可待了.: 子女皆爭气,柳著在长安自是逍遥无忧。 再加上,伴看苟氏集团的快速膨胀,人才缺口巨大,柳氏家族中有更才者,在柳氏整体得到苟政开释之后,也纷纷追隨柳耆父子的脚步,出仕关中。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和柳、柳恭兄弟一样踏身高位要职,但解县柳氏在关中集团內部,虽不如闻喜郭氏那般显眼,但有识之士绝不敢小这个家族。 如果对柳耆来说还有什么是不如意的,那大抵是柳苏夫人已经伺候苟政王气向光所出。 问题显然不可能出在苟政身上,且不提苟定、苟捷两位公子,连后来的邓夫人邓鹃都怀上了,前不久赵夫人又被诊出喜脉....! 这种情况,实在很难让柳耆这当老父亲的不忧心。虽然柳夫人依旧很受苟政宠幸,然而徒以容色侍人,总难长久,待年老色衰,如何与新人相爭。 在土侯深宫,还得诞下主君血脉,最好是子嗣,方可获得保障。 柳耆虽然老眼,但绝不昏,在长安的这一年多,虽常居家宅,但对天下大势、关中集团发展的关注依旧密切。 苟政所作所为,愈显王者之姿,已经越发证明,柳氏全力效忠的正確性,並且隨著关中集团的壮大与巩固,从起初的被迫无奈,到眼下的积极主动。 家族的发展,已经完全託付柳、柳恭兄弟,柳耆则从其他地方,为柳氏家族充实底蕴,一如当初在鄴城一般。 苟氏嫡系子弟,血脉稀薄,柳耆深刻地认识到,只有柳苏为苟政诞下一个儿子,他们柳氏才能获得真正的稳定。 在接下来二三十年內,只要不犯大方向的错误,柳氏家族的富贵便能保住,荣华必能发扬。 为了柳夫人能够成功怀孕產子,老父亲柳耆近来也是操碎了心,几乎全长安、全关中地寻良医,觅良药。 此番入府,却是给柳夫人送来几桶清泉,据说是终南老泉,饮之能生双胞胎..:: 柳耆父女的心思与动向,苟政自然有所察觉,人家也没刻意遮掩。当然,苟政对此也没有什么恶感,照常宠幸,此时的他,也只恨膝下子嗣不够多,別管是不是偏方,若真能让柳苏怀上,自是喜事。 至於那能生双胞胎的终南老泉,苟政若知,恐怕也是不会信的,这毕竟不是什么仙神鬼怪的世界。 “参见主公!”堂间,柳著佝身行礼。 “柳翁免礼!请坐!”不论是年纪还是身份,柳耆倒也当得起苟政这一声称呼。 看这老儿精神翼的模样,苟政都不免受其感染,笑问道:“柳翁近来在何处纳福?这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看得孤都不免喜自心生..... 柳耆这笑应道:“主公取笑了,老朽年老体衰、腿脚不便,能去何处? 只在家中颐养天年。” 说著,又目露追忆,感慨著道来:“而今天下大乱,中州战乱频繁,生灵涂炭,也只有长安,有主公庇佑,算得一片乐土! 遥想当初在鄴城之时,暴羯祸世,閔凶当权,我等饱受淫威肆虐,朝不保夕。当时岂敢想像,老朽这行將就木之人,还能有如此舒心快活日子可过? 此皆承主公之恩德,老朽可多活几年了..: 柳耆还是那般,说话端是好听,变著样夸人,水平相当之高。语气神態,分寸则把握得十分到位,毫无諂幸之意,让苟政明明知道这是在恭维, 却无丝毫异样之感。 看著这老儿,苟政开怀大笑两声,道:,“柳翁这却是在往孤脸上贴金 无人治口土!” “主公胸怀大志,励精图治,用不了多时,必能功成!”柳耆说道。 “可去见过柳苏?” “回主公,已然见过了... ? 一番寒暄过后,苟政打量著柳耆,收敛笑意问道:““柳翁此番来见,想必不只是前来问候一下孤吧。” 闻问,只见柳耆表情立变,笑容隱去,脸上只剩下严肃郑重,起身,理袍,扬袖,以一个標准的姿势礼拜道:“回主公,老朽正有要事相比!” 柳耆这副认真姿態,却让苟政愣了下,这老头儿真有什么大事? “柳翁不必拘礼,起身直言吧!”苟政伸手示意道。 柳耆却摇摇头,以一种严谨的姿態,沉声道来:“主公明鑑,老朽此来,別无他意,只盼主公能早正王位,承天命,顺人心,以安內外!『 一听这话,苟政顿露惊,眉梢不自觉地跳跃了两下,双目中闪过一道疑思,而后看著柳耆,缓缓说道:“柳翁此言於孤,又是一道霹雳啊!孤早有言在先,称王之议搁置不提,翁何故违令?” 面对苟政略显生冷的发问,柳耆则不慌不忙,稽首拜道:“启稟主公老朽岂敢公然违令,今日重提旧议,也非諂幸献媚,赚那劝进之功。 实在是,以当前內外形势,主公已到称王之时,此时此事,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望主公,勿再犹豫,速下决断!” 听其言,苟政神色缓和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一抹深思,而后淡淡道:“柳翁久歷世事,凡事往往一言中的,直陈利害,既提此事,孤愿闻高见!” 稍鬆一口气,柳耆直起身,迎著苟政目光,侃侃道来:“自赵季以来, 北方大乱已歷三载,各方势力,交战相攻,到目下,动乱虽则仍在持续,然天下格局,已日渐清晰。 辽东慕容氏,已成统一河北,饮马大河之势;南方晋室,平定成汉之元吉救更斑国大中原三石析温整车经武:再有主公,攻取关西,攘外安內,关河渐固。 倘老朽所料不差,此三方势力,当决定接下来天下形势如何发展,至於其他,如拓跋鲜卑、并州张平、凉州张氏、铁弗匈奴、仇池杨氏等等,或短於见识,或困於实力,难有大作为。 主公鼎足关中,以爭天下之志,已无需隱藏。欲倡此志,也必定直面普燕兵锋,而以晋燕之强,主公以何名义抗之? 难道,仍背负晋臣之名,以下犯上,以臣抗君? 且不提廓县之战后,主公与普廷早已形同陌路,倘有朝一日,建康来詔,让主公遣散部眾,纳土献城,主公听不听令,奉不奉詔? 以主公之刚强,將土之勇烈,想必是断然拒绝的! 以愚见,主公声势益大,不论建康,抑或江陵,皆不会再坐视主公,安居长安,发展壮大。关中不比凉州之偏远,也不比仇池之夷蛮,何况眼下, 连洛阳旧都也在主公手中::: 时下晋军,虽困於中原,然以当地豪强贼寇之实力,终究难以抵挡,待充豫渐定,来自普廷的针对,只怕就要降临到主公头上. 既如此,何不早弃晋號,顺天应命,称王建制,名正言顺,统驭关西! 此举,非为主公个人荣辱,而为提振军心士气,凝聚人心民意,让关西士民明白谁为关西之主,让將士知晓为谁而战,也使用內外有识良臣多一棲身投效之所...... 柳耆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口都干了,也让苟政感慨许多。这老儿,年纪虽长,头脑却清醒得惊人,所言內容在苟氏集团內部虽有些老生常谈,但也足显见识。 愣了会儿神,苟政长舒一口气,看著柳耆,语气温和道:“柳翁先起身吧,莫要伤了腿!” “谢主公关怀!”见苟政態度,柳耆拜谢,缓缓站將起来,此时可谓形神俱定。 “翁一番忠心恳切之言,孤已明了,实在感激!”稍加斟酌,苟政说道:“不过,此事毕竟不是孤一人之事,关乎关中安危,三军前途,不可不慎。 且容孤再审慎细思,並与眾僚商討,再做决议, “这自是应当!”柳耆也没有再多言的意思,淡定应道。 “来人,柳翁腿脚不便,用孤的车,送他回府!”扫了眼柳耆双腿,苟政又对外招呼道。 “多谢主公恩典!”柳耆顿时面露喜色,心中也著实高兴,看起来,此事成矣。 待柳耆走后,苟政默然在座,沉吟良久之后,神色之间似乎已有意动偏头看向侍从堂间的李俭,问:“元朴,你觉得,孤该不该称这个王?” 闻问,李俭瞟了苟政一下,正色道:““主公为王,將士欢喜,人所共庆!” 笑了笑,苟政吩咐道:“派人,將在长安的文武將臣们,都召集起来, 再议王业!” “诺!” 而毫无疑问,当一眾苟氏集团高级文武齐聚澄心堂,再次討论起称王之事时,场面几乎是一边倒。 苟政倒是耐性十足,但下面的將领们早就憋狠了,就是一些文臣士人, 也多忍耐不住。无他,只有苟政的上限继续拔高,他们才有更多的机会,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前途。 “这有何可议,主公早就该称王了!” “玉璽在手,天命所钟,应当直接称帝!” “主公恩泽广大,上下將士无不感激图报,自当奉主公为王。何况,人皆有赏,独主公毫无进步,如此让將士们如何心安?” “连张重华都敢称凉王,主公当世豪杰,难道连那仰仗父荫的张姓小儿都不如吗?” “晋军若敢发兵来寇,將其杀败即是,有何可虑?” “关中若有反贼,一併剿灭,將士的田土,正缺种地的农夫..... 满堂的喧声,但丝毫不见杂乱,比起当初在蒲坂初获玉璽时,眾人的意见要统一得多。当然,或许跟薛强等反对称王抑或持保守態度的臣僚不在有关係。 不过,扫视著那一张张神情激动的面庞,苟政脑子里却在琢磨:缓称王,是否还適用当前的局面与处境? 第266章 秦公(卷终) 第266章 秦公(卷终) 思吟间,苟政看向老脸上儘是平和淡定的王墮,道:“王先生以为如何?” 被点到名,王墮依旧一副悠然之態,不慌不忙应道:“以愚见,主公称王,是其时也!” 微微頜首,又看向郭毅,轻声发问:“长史为何一言不发!” 就堂间场面上看来,郭毅是最清醒冷静的一个,他並没有从眾附议,只是沉吟在座,若有所思,在满堂劝进声中,相当突出,很难也不可能不引起苟政重视。 当然,郭毅倒不是在故作高深,也不是反对苟政称王。毕竟,苟政更进一步,除了苟氏家族,就属他郭氏得利最大,但凡时局形势允许,他只会助力一把,而不会扯后腿。 郭毅心头略感彆扭的,大抵是这劝进之功,竟被柳耆那老儿给拔了头筹...:..也是这段时间,忙於雍州公务,忙著协助苟政落实他的军政改革、 授田建制,倒忽略了时局之变化,人心之向背。 诚然,此前屡有將臣行劝进之事,虽足表忠诚,但皆为苟政拒绝,没有成功那就欠缺些火候,不算功劳。 这一回,情况显然不一样了,从苟政的態度,到长安文武们的心气,都大不一样。郭毅察之,只能暗嘆,柳耆那老儿果是只老狐狸,抢得一手好功. 回过神来,面对苟政的询问,郭毅也无片刻迟疑,沉声敬拜道:“主公称王,承天景命,顺势应时,恳请主公从諫,採纳眾意!” 郭毅言罢,在场文武,又是一阵齐声奏请。 不知怎地,比起此前,再面对这等场面,苟政显得格外冷静,心中竟无多少波澜起伏,然他的倾向却已渐渐明確。 看看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神,苟政面上依旧一副沉看的样子,许久之后, 悠然一笑,伸手示意眾人起身,说道:“诸位推戴之意,孤感激万分,然称王建制,非比寻常,再容孤思量一二::1:: 苟政这矜持的回答,让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有心再劝,但注意到苟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就闭嘴了。 当面虽不再言语,但私下里,议论声足可將澄心堂的檐顶给掀开。 “长史,主公分明就有心动之意,为何仍然矢口拒绝?”眾人议论间, 主簿杨间不由低声问郭毅。 杨间曾为柳氏宾客,为人颇有气节,当初苟政怒破柳氏堡后,收入帐下,一直以来,表现得忠实可靠,隨著苟氏的壮大,他也更加认真尽力。 到如今,杨间身上仍兼任长安令,管理著长安城內的民政事务。杨间就曾与衙属言,三年前他还只是一寂寂无名、仰人鼻息的寒士,实难想像,有朝一日,竟然能掌管堂堂都邑事务,此皆为主公简拔信重之恩,唯有竭忠效死而报。 杨间这番话,固然有表忠心的嫌隙,但论跡不论心,至少他一直在践行对苟政的忠诚之志。此番称王之议,他也坚决支持,於公於私,皆是如此, 郭毅警了杨间一眼,见他神色凝沉,颇为忧愁,没有作答,而是冲自澄心堂內走出的程宪打了个招呼,笑问道:“程通事听命於主公身边,可知此番主公究竟何意?” 闻问,程宪拱手,恭敬一揖,但语气不卑不亢的:“主公之心,渊深如海,神鬼难测,岂是区区在下所能窥探!” 对程宪回答,郭毅没有表示,杨间便略显不满,道:“程兄常伴驾前, 纵然君心难测,总该有所领会才是!我等皆为主公尽忠谋划,岂是窥探上意,兄台何故见疑?” 听杨间这么说,又观察到郭毅那温和的自光,程宪略作沉吟,轻声道来:“在下只知,主公依旧心存疑虑,至於疑虑为何,却是无从揣摩。不过,以愚见,古之君王,称尊建號,往往有三请三辞之说,今日眾臣,虽盛情推戴,然方一请,仪礼未满,主公拒绝,亦在情理之中,诸位又何必著急?” 程宪言落,郭毅目露讚赏之色,杨间却愣了下神,而后以手抚额, 道:“虏寇肆虐,纲常尽毁,礼崩乐坏,却是忽视此事了!” 也是,如今这么个世道,谁还真讲究这些个旧礼节,实力强的不屑为之,实力弱而为之则貽笑大方。 见其状,郭毅则感慨著道:“主公乃非常之主,其志远大,器宇恢弘, 我等心胸眼界,也当跟著放开阔些才是,否则,徒惹人笑...... 杨间略显尷尬,抬头警了郭毅一眼,很快又换了一副积极的模样, 道:“既如此,在下当联络长安眾文武,再劝主公!” “慢!”郭毅叫住了他。 杨间眉头微皱,回身作揖:“不知长史还有何指教?” 郭毅笑容保持著宽和,抬手指了指天,道:“今日天色已晚.... “在下明白了!”杨间自是精明人,闻言会意,拱手道:“自当另择良机。” 即便如今的关中集团已不再是个草台班子,但劝进这种技术活,其分寸与节奏,想要把握好,还是不易的。 杨间兴冲冲地去了,那积极振奋的模样,看得郭毅直皱眉,不过却也没有与其爭那“联络”之功的意思。 別看眼下的关中集团还未完全走上正轨,但这种事情是好做的?一面荣宠,一面危险,有些事情,还是该谨慎些的。 而一旁,顺著郭毅的目光看向杨间,望著那即將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程宪也是若有所思。 隨著苟政势力日盛,下属僚臣之间的关係与状態,也越发复杂且有意思起来..... 未己,日暮降临,心头装著事,苟政难得提前结束了军政事务,慢悠慢悠,进入后苑,来到夫人郭蕙寢居。 当苟政出现在房中时,郭蕙甚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种情况,毕竟少见。 察觉其讶异,苟政沉凝的表情消失无踪,温和笑道:“孤来看看你们母子,瑞临如何了?” 郭蕙朝內一指,柔声道:“餵完奶水,玩耍少许,已然睡下了!” “我去看看!” 苟政点了点头,走入寢室內,里边,鬆软的床榻上,次子苟捷睡得正熟,轻微的鼾声从其鼻息间吐出,小嘴不时翁动,那可人的模样,看得苟政喜爱,一时间,其身心的负累都仿佛卸去不少。 扛过一次病灾,但愿能够健康顺遂的成长下去,念及此前高热的情况, 苟政在心头,默默为自己的嫡子祈祷著。 没有过於打扰,象徵性地帮苟捷理了理被子,冲侍婢交待一句“照顾好小公子”,也就退出了寢室。 春夜寒凉如水,苟政半搂看夫人,躺在被之下,久久难眠,虽未至辗转反侧的地步,但那股躁动难安的味道,却仿佛实质一般在空气间游动。 “夫君有心事?”突然啊,郭蕙低悠悠的声音在暗淡的榻上响起感受著吐在脖间的温热气息,苟政“嗯”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问。” 郭蕙沉吟了下,道:,“称王之议,已在府中传开,沸沸扬扬,议论纷纷2 “都议论些什么?”苟政言语间似有不满。 郭蕙道:“下人见识浅薄,左右不过为夫君感到振奋,夫君若为王,彼等自有好处!” “你又是什么看法?”苟政问道。 郭蕙沉默了好一会儿,悠悠说道:“王侯將相,非我所求,只盼夫君, 能一切安好。” “夫人怎地如此小女人见识?”苟政不由一笑。 郭蕙语气平和地应道:“我本妇人,自是妇人之见!” “如果说在河东时,我尚还有其他选择,那么进入长安之后,便已全无退路,此后余生,要么五鼎而食,要么万劫不復....” ”苟政笑了笑,以一副冷静的口吻,淡淡道来。 话语中的深沉与坚定,却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听者胸口。良久,郭蕙也开口了,语气同样坚定:“纵然刀山火海、深渊绝壁,我母子,也唯有追隨夫君,支持夫君!” “哈哈哈......”不管如何,这种话语,对苟政来说,都是一份鼓舞与慰藉。 “看来,用不了多时,我便要称呼夫君为大王了!”郭蕙脑袋往苟政胸前靠了靠。 苟政摇了摇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顿了下,苟政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的一举一动,每一决策,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湟论称王建制,几乎可以肯定,我这边王號一立,晋军那边,就要打过来了。 而况,称王可不是换个座位,戴个帽子那么简单,若仅仅走这么个形式,无异於沐猴而冠。 王者,吞吐天地,脚踏乾坤,调理阴阳,泽被苍生。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 ? 苟政这番感慨,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即便在暗色之中,郭蕙那张美眸,此时也是直发亮。 “夫君如此见识,尽显王者之姿,纵然妾身只一妇人,也不由心血来潮,感佩莫名!”深吸一口气,郭蕙定定地道:“夫君必有顶天立地的一日!” “借夫人吉言!”苟政轻笑著,略一沉吟,又缓缓道来:“或许,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称王,就是那般简单..... +” 称王当然没那么简单,即便早已意动,但让苟政犹疑的,还是未曾完全参悟的“利弊”之说。 一直以来,在决策做事方面,苟政都不掩其功利本质,此番亦然,哪怕此时此刻,已经恨不得听从眾意,戴上王冠,他依旧在考虑此事对他、对关中的利弊...:: 此一夜,算是苟政夫妻俩,第一次討论军政之事。夫人郭蕙此前一向本分,只料理內宅家务,而不干预外庭公事。 而郭蕙第一次参赞机务,就是称王这样的大事。 在澄心堂议政之前,苟政早已经遣快马,分往各地,以“称王”之事, 询问坐镇地方的苟氏大將们,以及那几个备受苟政信任的谋士的意见。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何况,如今的关中集团,可不像冉魏那般,只有长安这一隅,坐镇地方的大將们的意见,也同样重要,至少要让他们感受到尊重。 当然,如果说真正能影响苟政决策的,恐怕还得是王猛、薛强、朱彤几人的意见。 如今关中集团掌握的地盘,东西广逾千里,然而快马兼程之下,早则三两日,晚则十数日,各地文武的意见,便匯聚到长安苟政的案头。 不出意料,苟雄、苟安、苟范、苟旦乃至杜郁、徐盛、罗文惠、苏国等將臣,態度一致,积极赞同苟政称王。 苟氏亲贵们的想法,自是简单,称王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而其他外臣,心思或许要更复杂一些,他们镇守地方,在此等事情上,必须態度端正、立场坚定,以免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也有提出疑议的,比如王猛与薛强,他们先后给苟政写了一封密信。內容倒也不是反对苟政称王,只是觉得,眼下仍非最好时机,贸然为之,只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薛强觉得,苟政眼下,应该將全部的精力与注意力,都放在正在推动的改革建制上,而非为一顶“王冠”牵扯精力,搅扰人心。待到根基確立,王气自生,江山巩固。 薛强仍是持去年劝阻苟政称帝的观点,至於王猛,则拿出了点新意,他没有多讲外部形势发展之类老生常谈的事情,只提出一个问题:主公称王, 革新开国,何以赏功臣?何以安將士? 而这,比任何理由都具备说服力,不管如何,他若称王,不说普天同庆,总该对臣属有所表示。但眼下的长安与关中,因为苟政那一系列操作, 正艰难拮据著,过往经营积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在苟政听取各方將臣意见的同时,由杨间居中联络策动的请命劝进,则仍在持续,当然,仍被苟政拒绝。 不过,在杨间准备於长安文武之外,从城中士民中,鼓动一波“民意”时,被苟政紧急叫停了,那时,他收到了王猛的来信.::: 永和八年仲春,初四,苟政再度召集文武,这回他给出了一个明確的答覆:称王过於显眼,为免辜负眾臣心意,暂且称公! 这,也是王猛与薛强给苟政的一道折中建议,文武臣僚劝进之心沸腾, 不便过於压制,而关中也的確需要树立起一面崭新的旗帜,藉以凝聚人心。 於是,二月初九,苟政於长安宫城含光殿內,在眾臣推戴之下,称秦公。 这一次称公行为,显然已经把建康朝廷给拋开了,不称王,算是给南边留下最后一丝顏面,但实在不多。 於此同时,一面面崭新的“秦”字旗帜,开始在苟氏掌控的关中內外城池上竖起飘扬。 在长安,苟政也责陈郭毅、杨间、程宪、韦逞等臣,在旧制的基础上, 重新构划官制,为“秦国”的建立,做著充实的准备..:., (本卷终) 第267章 司军司隶,河北变局 第267章 司军司隶,河北变局 “主公,別部將军朱晃求见!”已经升为羽林中郎將的李俭,进內稟报正与苟武、郭毅、王墮、梁楞等臣討论春耕事宜的苟政,也適时地收尾,捲起案上摊开的书简,冲眾人道: “春耕安排,就照此执行,自长安及地方郡县,各级官吏,当上下一致,尽职尽责,全心全力保证春耕有序推进,让关中士民耕作无忧,不失农时。 今岁秋收如何,我等日子过得怎样,就看今春的努力..... 舒出一口气,苟政又对苟武、郭毅二人交待道:“当从三府(秦公府、 雍州刺史府、关西大都督府)之中,挑选精干僚吏,分遣各郡,传达政策, 劝课农桑,督促春耕进行。 定要让关中士民明白,不论豪右黎庶,军户屯民,哪怕他是流贼盗匪, 但凡能拿起犁锄,垦地播种,前事不究,都是孤的良臣顺民。 各都將更更该晓得,开发田亩,务兹稼,使地有所產,民有所食,便是功劳;如若误了农食,使田亩废弛依旧,百姓飢谨如故,就是罪过,孤必拿其是问,再大的功劳也难以抵罪!” 隨看地位提升,苟政发起狠来,对摩下臣属们的威力也是越来越强。 听其言,观其態,在场眾臣无不肃然,苟武、郭毅二人,更是严肃以拜:“谨遵主公之命!” 长安的高级僚臣们鱼贯而出,很快,一名身看蓝袍、体型匀称、步伐矫健的汉子走了进来,长相普通、面色很差,但一双眼晴,却是炯炯有神,苟政亲自委任、专事刺探关东兵情的別部將军,朱晃。 朱晃,这个曾经不名一文的河东降卒,自投靠苟军以来,从一名普通斥候,一步步成长为一名中高级军官,並日益展现出其在军事情报刺探上的卓越天分。 前者,关东一行,带回河南、河北之动向,尤其是氏在中原的各种异动,示警苟政,让他提前预备,战起之时,减少了应对上的损失,战爭期间,朱晃也活动於符氏后方,探其虚实,甚至还在部山鼓捣起了一支“游击车”,从敌后战场帮助关河防线减轻压力。 战后论功行赏,朱晃虽不如那些苟氏大將战功赫赫,但他的功劳与贡献,苟政却记在了心中,军事情报的价值,他从不敢轻视。 因此,在论功行赏之时,给朱晃及其下属的探骑將士留了丰厚一份搞赏,哪怕他支持流贼草寇一般的“部山义勇”,都有钱粮之赏。 当然,最大头的一部分,自然由朱晃享受了,本人受封別部將军,止式迈入杂號將军行列。授田之时,苟政也没忘记他,给了他五百亩的永业田, 这並不比一般將军差。 恩信之重,让朱晃感激莫名,差点改名朱全忠..: 前者,长安整军,由朱晃率领由小到大的探骑营自然也在整编之列,並且是大整顿。一直以来,苟政都十分重视军事情报的搜集,最初成立探骑营,也只是將全军精锐斥候,集中使用,那时苟军还很弱小,规模不大,活动范围也小,一个两三百人的斥候营,甚至显得有些奢侈。 不过,隨著苟军的不断壮大,队伍扩充了数倍有余,地盘更是十倍以上,原本的探骑营设置,不论从军事职能,还是组织管理,都已经不合时宜。 於是,趁著大整军的机会,苟政將探骑营彻底解散,將其中精干斥候, 分入各军各营担任斥候军官,结合各部本身的候骑,建立直属各军各营的战场侦察队伍,继续完善中军各部的军事职能及编制。 与此同时,苟政也著手建立更为职业化、专业化的军事情报系统,钱粮经费自不用多说,骨干人员,仍从原探骑营中挑选。 过去三年间,在歷次任务中,探骑营里也冒出了不少具备军事情报天赋的士卒,朱晃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这部分人,再结合苟政此前零零总总在关东、并州、雍秦、陇西乃至江南地区布置的少许密探,共同组建成属於关中集团的军事情报机构,称其为“司军別部”。 这支队伍,具备两个鲜明的特点,其一专事关外军事情报刺探,其二直属於公府调度,直接听命於苟政。 苟政还另外建立了一支“司隶校事”,专门负责目前苟氏集团掌控都国军事、政治、舆情的秘密监察。 这两部,一外一內,共同构成苟政的“秘密警察”队伍,当然,由於资源、人手的限制,在初期阶段,两支队伍都很简陋,还需要很长时间发展成长,但因陋就简,只要运作起来,便能给苟政创造价值。 司隶校事暂时由苟政自己亲手操持,至於这司军別部,自然由朱晃担任主將,主持军情刺探事务。 整改之前,苟政还给了朱晃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可以回到中军,担任骑將,而他毫不犹豫选择留在司军別部。 寧为鸡头,不当凤尾,眼下苟军下属的三支骑兵,任何一支都不是他能玩得转的,他也並不长於战场廝杀,去了只会沉沦。 相比之下,留在军事情报系统,却別有一番天地,三年下来,朱晃既积累了相当的做事经验,更察觉了主公苟政对军事情报刺探异乎寻常的重视, 这才是可供他施展的地方。 对朱晃的选择,苟政一点也不奇怪,若连这点见识与自我认知都没有, 那他此前的看重与提拔,可就白瞎了。 去岁仲冬,苟政正式任命朱晃为別部將军,而他的第一项使命,便十分重大,再度东出,秘密前往关东地区,按照苟政的“別部编制法”整合组建別部人员。 这一回差事,比起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为从容,苟政这个“关中之主”地位越发巩固,他们这些牛马走心里也就更加踏实。 於朱晃而言,不只一跃成为苟政的军事情报主官,还有几十名精干下属隨行,以及大量苟政下拨的財货作为活动资源..... 而今,自冬及春,数月过去,朱晃再度归来,必是別部整顿组建有了结果,而苟政也已从东普册封的略阳郡公,进化为自立的秦公,关西之主。 因此,面见苟政之时,参拜过后,朱晃便立刻开口道贺:“恭喜主公, 普位『秦公”,前者末將未及亲返道贺,还望恕罪!” “无妨,不过一虚名罢了,何足道哉!”苟政摆摆手,道:“正事要紧,说说看,关东別部组建情况如何?” “诺!”朱晃拱手应了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白布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张绢布,上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恭敬地献与苟政:“这是眼下关东別部人员名单,还请主公过目!” 將名单摊在案上,苟政埋头,仔细地瀏览起来。以绢布所示,过去几个月,朱晃默默奔走於中原,连洛阳、虎牢(成皋)在內,一共在关东建立了七处秘密据点,另有枋头、稿傲、滎阳、陈留、潁川五处,每处下属细作及交通人员,少则十余人,多则二十余。 而绢布上零零总总记录了百余个名字,及其职位、所处地点、联络暗號,至少从纸面上看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从朱晃的布置来看,略显保守,除了之外,基本都背靠伊洛,这可以理解,在组建初期,要的是安全、可靠以及一套能够运转的机制。 审阅了好一会儿,苟政抬头,看著朱晃,问道:“只有这些人吗?” 朱晃稟道:“名单所示,都是骨干人员,另有一些爪牙,尚欠考验,不值得信任,因而未录入名单!” “很好!”终於,苟政脸上露出了让朱晃欣喜的讚赏之色:“这框架总算彻底搭建起来了,接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平稳发展。 记住,军情消息之刺探,一切以安全、隱秘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冒险,不要暴露,对要有耐心.... 交待著,苟政脸上笑意微微收敛,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有一股阴沉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就在朱晃有些志芯之时,苟政开口,声音低幽幽的:“情报工作,与一般事务不同,下属职事吏卒,所处的环境也很特殊,大部分都在我们控制的地盘之外,除了各类情报搜集、军情刺探,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与忠诚,也是重中之重!” 审视著朱晃,苟政以一种冷静而平淡的口吻,缓缓交待道:“不是孤不信任下属职吏,只是一些防范措施,是必不可少的。 另外,以上別部职吏,大多经过战场考验,是我们的袍泽弟兄,但今后,如欲增扩人选,要儘量选择出身『清白”,抑或有家室者...... 1 “诺!”朱晃严肃拜道,苟政一番交待,將他心头的少许得意与放鬆彻底击灭,在司军別部的发展上,还有太多工作要做。 就別部组建诸事沟通之后,苟政吐出一口气,问起其他情况:“关东局势可有新的变化,邮城战况如何?” “稟主公,末將此番自稿而归,路过枋头之时,接到匯报,鄴城战事再起,慕容恪率军自邯郸南下,兵围鄴城,燕王另遣送慕容评攻清河等地!”朱晃满脸严肃道:“眼下,冉閔正据鄴城死守,拒不出降...... 歷史的车轮早已发生偏移,並且隨著时间的流逝,越偏越远。由去岁苟符大战引发,整个关东的局势,比之原史,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且不提苟政以及其所统帅的关中集团这个最大的歷史x因素,殷浩的大举北伐,以及燕军的席捲南下,都大大提速。 燕国那边,在晋军大举挺进中原时,蓟城的燕王慕容偽也坐不住了,以慕容恪为主將,率领大军南下,首先便在鲁口,使计將顽固抗拒的原赵幽州刺史王午给解决了。 其后席捲南下,包括冀州、襄国、赵郡在內的广大河北中南部郡县,相继沦陷。这些河北精华地区,早在魏赵之间的残酷攻杀中,元气丧尽,面对精锐强势的燕军,根本无从抵挡。 再加上慕容恪治军有方,军纪严明,部下所过,秋毫无犯,又有一批北投的河北豪右招抚,地方残余士民,几乎望风归附。 在如今的北方,除了苟政严格约束的中军之外,大抵也只有慕容率领的燕军,能称为王者之师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襄国称帝的刘显,面对燕军之时,竟然还敢领军出城与战,结果毫无疑问,惨遭败绩,为燕国大將慕舆根所破。 襄国不战而下,刘显及其“百官”,包括一些石祗时期的羯赵遗臣,尽为所俘,被送往蓟城献降。 刘显直接被慕容偽斩首,就冲他敢称帝,就別想有活路,前前后后,刘显也就当过不到一个月的皇帝。 当然,处在这样一个疯狂动乱的时代,对刘显这样的军阀来说,也许死也值了,哪怕一场梦幻泡影,总算是尝过皇帝滋味..... 当燕军横扫河北,势如破竹之时,魏帝冉閔在做什么呢?有些可怜,他正在鄴城收拾麻將军留下的烂摊子,根本无从顾及燕军的动作,既无时间, 也无实力。 麻將军倒是好运,搅得邮城大乱,在河內通过献璽从邓羌手下逃得一命,北投太原之后,果然受到了张平的隆重接待。 虽然麻秋这个人,有那么些“不吉利”,但对屡战屡败,实力衰弱,处在燕、秦、代三方势力夹缝中的张平来说,麻秋及其下属的一些精悍將士, 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对并州的军事实力,能够带来提升。 不过,麻將军之乱鄴,对冉閔来说,虽是重大打击,却也不是全无利处。他虽然失去了太子、嬪妃以及公卿百官,连宫台中的粮食都被搜刮乾净,但那一场疯狂的自相残杀,使得鄴城人口锐减,括粮归来的冉皇帝,供养压力同样陡然减轻:.!.:: 当冉閔含泪重新稳定鄴城局势,將数以万计的官民將士尸体处理好,抬头北望,燕军已然来势汹汹。 在永和七年初冬,慕容恪率军进入魏郡境內,兵锋直指鄴城,风雨飘摇的冉魏,再度雪上加霜。 而再閔不愧为再閔,就是这等绝境,依旧面不改色。针对燕军之来袭, 冉閔留下其他军民守城,自己则亲率冉魏仅剩的八千精卒,出城与战。 燕魏双方,战於鄴城西北二十余里,燕军五万,魏军八千,这该是十几年前石虎东征辽东之后,冉閔再一次与燕军交手。 当年,面对还是少年的慕容恪,冉閔成为赵军中唯一一支全师而返的部队。十几年后,慕容恪已至壮年,更是燕国的中流砥柱。 双方再一次碰撞,冉魏还真给了慕容恪一个惊喜,以数倍之师,合攻魏车,竟然攻之不下。不是慕容恪指有失,也不是燕军將士不尽力,实在是再閔及其魔下魏军精锐太能打。 亲自披坚执锐,策马衝杀,率领魏军死战的再閔,也让慕容恪见识到匹夫之勇,强到一定境界,威力还是巨大的。 於是,冉閔靠著疯魔一般的爆发,將南下燕军將士的骄气,给一点一点打没了。 最后,邮北一战,以慕容恪的主动撤军而告终。当然,冉閔想和过去一样以少胜多,趁机击溃慕容恪,那也是痴心妄想.... 第268章 关东现状 第268章 关东现状 慕容恪是一位识断非凡的统帅,其审时度势的能力,不只局限於战术战场上,更在战略大局上。 他之所选择撤退,固然有冉閔及所部魏军铁血强悍的表现,更因为南下以来,燕军连续进军、作战两月,將土疲,且新占大片领土,后方並不稳定,亟需剿抚治安。 而再魏这边,虽只孤城一座,摇摇欲坠,但其背靠邮城,做困兽之斗, 依旧是巨大麻烦,且立冬天寒,不利久战。 於是,慕容恪选择撤军休整,巩固后方,待到来年,再行南下,剿平鄴城,未为晚也。另一方面,对冉閔这种作战法,他也需思考破解之法,尤其在部分燕军將土明显心气都被打没了的情况下。 冉閔倒是想追,然而燕军骑兵颇多,在骑卒掩护之下,以步军为主的魏军,根本没法咬上。 最终,再閔也只能含恨率军撤回鄴城,此番出击,虽然给燕军造成了不小杀伤,甚至击退了慕容恪,然而冉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且不提自身的伤亡,来自战略上压制力,几乎让这个冷酷强悍的男人, 喘不过气来..... 在永和七年那个冬季,鄴城之中,不断有逃卒逃民出现,或北投燕国, 或南下中原,甚至有西投苟军的。 初时冉閔还下令以杀阻截,后来,除了军队之外,乾脆放鬆管制。走了也好,又能省下一部分粮食、取暖物资了,当然,在寒冬的封锁下,后来鄴城军民想走也走不了了,城外的冰天雪地、荒无人烟,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待到今年开春,鄴城之內,足有上万人的冻饿尸体,而很多人,只剩下骨头了.... 就是这种情况,仍有一些忠心部属追隨冉閔,未必完全出於忠诚,他们向冉閔提议,南下避难,投靠朝廷,借晋室之力,北来復仇。 对此,冉閔断然拒绝,他是堂堂大魏皇帝,岂能屈从於鼠窜江东的司马氏,寧肯与燕军决一死战。 再閔的骄横、狂妄与顽固,超乎了很多人想像,后来还有人劝,却被再閔当场格杀,然后再没人敢劝了..... 当然再閔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开春之后,他还是派人,南下寿春,给驻军在那里的殷浩去了一封信,言如有志於幽冀,可发兵来取。 类似的行为,当初再閔初篡羯赵大权时,也做过,只不过那时的再閔骄气冲天,缺乏诚意,东晋完全不加理会。 此番,殷浩倒是动了些心思,只不过也是有心无力,这个时候,他正在为收拾中原的糜烂局势而头疼,尤其是占据许昌反晋的豫州刺史张遇,不为殷浩、谢尚所重视的北方豪强,竟成为阻碍建康北伐大业的硬骨头。 就这么,拖到今春,苟政在长安称公了,在邯郸休整了一个冬季的慕容恪,在得到幽州的补充之后,再次纠集兵马南下,这一回,势要破鄴城,灭冉閔,一统幽冀。 慕容恪“牙口好”,冉閔这根硬骨头,自由他去啃。至於燕国的辅弼將军慕容评,则去收拾相对容易的清河、平原地区。 至此,燕军事实上已经实现“饮马大河”的目標,距离一统幽冀,制霸河北,也已不远了。 “再閔已是家中枯骨,行户走肉,覆灭指日可待!”堂间,听闻慕容恪围鄴城之事,苟政却不免发出一阵深沉的感慨:“可惜了..... 苟政当然不是为再閔的沉沦感到遗憾,拋开个性与作为不谈,这可是他的杀兄仇人,恨不能食肉寢皮才是正常反应,又怎会去同情此人。 苟政可惜的,是再閔败亡后,双方的地盘行將接壤,他与燕国,也就將正式成为邻居了::: 此前,在战略对外事务上,苟政將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南面的东普朝廷,尤其是桓温这头在江陵磨刀霍霍的猛虎。 但依现下河北的发展趋势看来,也许秦燕之间的交锋,更在秦普之前。 这绝非苟政多虑,慕容鲜卑三代数十年之积累,所爆发出的强大能量,绝非河北一域所能消耗。 而毫无疑问,苟政目下统治的地盘,也在燕军兵锋辐射范围之內,尤其是突出太行以东的河內、汲郡二郡,甚至於伊洛地区,真有心进攻,也不安全,很难受。 可以肯定的是,秦燕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在北方的棋盘上,歷史在某一时期或许会有很多选择,但最终只会剩下一个胜利者。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燕国稳定巩固河北,仍需一定时间, 即便扩张欲望难抑,青州段龕、并州张平的战略次序也该排在前面.... 而即便理性地思辨与看待燕国与河北形势,在此时此刻,苟政的心头依旧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紧迫感。 “再魏式微,燕国將兴,今后河北方面军情形势,该重点放在燕国了!”深吸一口气,平復下心头淡淡的隱忧,苟政严肃地冲朱晃吩咐道: 別部下属职吏、间探、细作安排,当向燕国倾斜,除军情之外,燕国辖地內的城镇河流、道路交通、田亩庄稼、士民舆情、关卡要塞,还有燕国的宗室大臣、贵族功臣乃至燕王的子嗣、后妃,等等情况,事无巨细,今后都要下功夫刺探! 总之,从此以后,对我们东面这个邻居,要长期、全面、细致地了解、 监测,不容放鬆!” “诺!”感受到苟政这超乎寻常的重视,朱晃自不敢怠慢,当即表態:“不过,若要做到主公所言,以別部当前所拥能力,远远不足,还需更多的人手与更充足的钱粮支撑..:: 对此,苟政略作沉吟,道:“还是那句话,按部就班,有序推进,事情不妨一点一滴做起,人手与钱粮,孤亦会逐渐补充,但对此事的態度与认识,自你以下的別部职吏,都当提高起来!” “诺!”听苟政这么说,朱晃暗自鬆了口气,再拜道。 此前,苟政虽然一直把燕国当作战略级別对手,但受限於实力与发展形势,对燕国並没有採取什么实质的措施,了解也仅限於一些道听途说或者流於浮表的消息。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燕军的脚步越来越近,苟政也有一定底气了,可以更积极主动地做些事情了。对燕国的战略布置,就从了解、监测其方方面面的情状开始.:::: “姚羌那边如今是什么状况?”暂时搁下再也放不下的慕容鲜卑,苟政问起另外一股已不那么显眼,但一直没从苟政名单上消失的一股势力。 就和符氏一般,姚羌的存在,也被苟政视为对关中的威胁,同样自关西东迁的姚羌集团,与关中同样有高度的適配性与互补性,看看当前的雍秦分布有多少羌人部族势力就知道了。 只不过,氏在苟政这边光芒太甚,姚羌的实力比之氏,也的確大有不如,再兼距离甚至远,深陷河北魏赵的交锋之中,苟政对姚羌只是略表关注,甚至不如更远的慕容鲜卑来得关心。 但隨著氏的崩亡,而姚弋仲父子又率眾从河北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进入河南地区,这就不得不让苟政关注起来。 苟政毕竟是开了“天眼”的,甚至不提“歷史因素”,仅姚羌集团目前拥有的几万羌部,在目前的中原地区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姚羌的部眾,可不全是乌合之眾,而是一支有歷史、有根基、战力不俗、凝聚力高的精悍部卒。 也不得不说,姚弋仲这个老羌见机之敏捷了,若非他下大决心,提前率眾,捨弃经营多年的老巢湛头,南渡稿,其所部大概率將在燕军南下的过程中,被碰为粉,除非投降..... 而听苟政问起,朱晃立刻將他在碣的见闻,掠要紧的敘来:“稟主公,姚羌自去年仲秋南渡之后,便一直在稿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眼下实力渐復,充州士民,因慕姚氏父子之名而投效者,络绎不绝,其声势渐大。 不过,据闻姚弋仲疾病日篤,已不能理事,姚羌一应事务,已全然由姚襄做主。另外,姚弋仲在去岁冬,遣使南下寿春,拜见中军將军殷浩,其父子悉为殷浩表为高官,赐以重爵!姚弋仲为羌王、征北大將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姚襄为新平郡公、雍州刺史...... “哼!”听此言,苟政顿时忍不住笑道:“这就是晋廷,永远也改不了的尿性!” 顿了下,苟政目光凝沉,语气幽幽道:“看起来,孤与殷中军之间的“情分”,也將断绝了..:... ” 事实上,苟政与殷浩之间的所谓“情分”,到眼下就是不断绝,也很难持续了。尤其在前者殷浩遣人来长安討要传国玉璽,被苟政忽悠拒绝之后, 建康朝廷那边对苟政的態度就彻底转为嫉恨了。 这里还有一个插曲,殷浩所知传国玉璽消息,却是从并州张平那里得来的。在永和七年那个冬季,张平通过让出平阳郡,以及答应了苟政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件之后,再度与苟政和。 但这一回华的k 他通过就您求生的消息,自然瞒不住。 其后,张平遣使南下,向晋室投降,欲引北伐晋军为援,对抗秦燕这两股势力带来的压力,並將玉璽的情况通报给殷浩。 对张平之投诚,殷浩欣然纳之,表其为并州刺史、镇北將军。而因为玉璽之事,在充豫未定之际,殷浩便將注意力转向长安了。 並且,隨著苟政势力的不断膨胀,以及割据野心的日益暴露,殷浩对苟政的嫉恨也更加强烈,“玉璽事件”几乎就是一个撕破脸皮的標誌。 实在是在普廷內部,以桓温为首的荆州集团,不断拿此事攻计殷浩,说他养出了一个狼子野心、恩將仇报的逆臣,殷浩必须得为此事负责。 殷浩也是大感委屈,苟政那能是他养出来的?他当年,也只是心血来潮,閒布一子,想要利用一下苟政,为其北伐做炮灰,谁能想到,这贼子, 不听令也就罢了,还西取长安、关中,一飞冲天,乃至成为他殷中军政治上的一个污点?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实如何,並不重要,关键在於,在苟政的问题上,殷浩的確被桓温拿捏住了,为此十分被动,饱受建康朝野攻计与非议。 为此,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都坐不住了,派人给寿春的殷浩去了一封信,让他务必妥善处置好关中的问题,不要惹得朝野非议,人心不安。 什么非议啊,不安啊,都是扯淡,重点是桓温带给建康朝廷的压力是越来越大,尤其在殷浩动兵北伐、建树乏善可陈的情况下。 对此,殷浩也相当恼火,他能怎么妥善解决,派兵去打苟政吗?別说关中了,在豫州张遇、徐州周成这些割据豪强没有彻底解决前,他甚至连洛阳都不敢派兵看一下.... 扯得有点远,收。 迫於內外部压力,恼羞成怒的殷中军也开始想办法了,至少得有说得过去的作为,从对张平到姚羌的封赏,便算是其反制措施了。 尤其是后者,姚弋仲几十年积攒下的威名,在南边也是有所流传了。殷浩对姚氏父子的封赏,其针对性,也再明显不过了。 殷浩想的,自然是挑动姚羌西进,去打关中,最好这两者能像苟大战一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这些个北方军阀、割据豪强,只要全部消灭了,对大晋王朝才是最好的结果堂间,朱晃也面带愤怒,向苟政陈说著他的观点:“晋廷对姚氏父子封赏,分明就是冲我关中而来,其野心图谋,主公不可不防!” “这位殷中军,筹谋总是这般一厢情愿!”对此,苟政頜首之余,却也轻蔑道:“想要借姚羌之力来对付孤,且不提姚氏父子是否受其驱使,羌眾若来,孤又何惧?” 事实上,以关中眼下的格局与形势,苟政虽然对姚羌存有一定戒心,但真没有將其威胁放在眼里。 姚羌集团处境,与此前的氏,实则別无二样,不论他们在中原如何折腾,最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符氏第二罢了,这是战略天时决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见苟政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朱晃则继续稟道:“末將还打探到一事, 今岁开春之后,姚襄在晋濮阳太守戴施的引荐下,亲自南下豫州陈县,拜见安西將军、豫州刺史谢尚。 据闻,谢尚与姚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密友.... 第269章 对抗开始,冉閔败亡 第269章 对抗开始,冉閔败亡 “谢尚这等高门名土,又是多年坐领一方的州伯,姚襄虽有薄名,岂能为其倾心相交?”听朱晃所言“谢姚之交”的故事,苟政不免怀疑。 此时,苟政脑海中,却也浮想起三年前的谷水之战,那是苟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姚羌有所交集。 虽然当时並没有与姚襄所率羌骑真正交上手,但姚羌率眾“扯呼”扬尘远去的背影与气势,苟政还是亲见识到了的。 有一说一,谷水那场仗,还得感谢姚襄,若非他的“灵机一动”,苟政恐怕没法將苟雄及那批自滎阳战场西逃的百战將土救出。 那儿乎奠定了苟军后续发展的基础,西归部眾,但凡存活到当下的,都是关中集团的骨干军官。 甚至於,倘若姚襄別无二心,能够全力配合冉閔剿杀苟氏兄弟,苟政及其率领的援军,能否生还,也是一个问题。 时隔三年,对於当年往事,竟也有记忆犹新之感,也多有嘘。不知姚襄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苟政这边倒是对姚襄略有感慨,仅此而已。 对苟政的疑问,朱晃解释道:“据闻,姚襄雄武多才、博学善谈,谢尚欣赏其见识风度,因而折节相交。乃至於,谢尚返阳夏祭祖,也邀姚襄一同前往......姚襄返回稿途中,也是大肆宣扬此事,声名大增!” “呵呵,依孤看来,谢尚这是对姚襄有所求啊!”苟政淡淡一笑,稍作思量,抬眼问道:1“张遇那边状况如何? d 朱晃道:“只知张遇仍坚持於许昌,谢尚虽屯军於陈县,却不敢再贸然进討。不过,观晋军动態,张遇与晋军之间,恐怕还有一战。” “不错!”苟政嘴角掛上了一丝笑容,玩味道:“这位谢豫州、大名士,只怕也没想到,区区张遇竟能给他带来如此麻烦,险些声名俱毁!” 前者,晋军渡淮而上,北伐中原,可谓势如破竹,谢尚所部更是北伐的主力军,几乎直下豫州。 然后,来自晋军將帅的骚操作来了,张遇初已投降晋廷,只想保留名誉、地盘与部眾,便能配合北伐。 结果,殷浩与谢尚瞧不上张遇这样的粗鄙武夫,非但將其豫州刺史的头衔剥夺,谢尚还无丝毫安抚举措。 手中有兵有人,有粮还有城,对晋廷本无多少好感与信任的张遇,感到屈辱之下,果断举兵,据许昌而反。 谢尚闻之,连声果然,张遇贼子,果不当信任。恼怒之余,谢尚也率军北上,欲破许昌,攻灭张遇。 结果,晋军前锋,在许昌城南,为张遇所败,死者三千余人,士气大挫,谢尚也有些醒悟,不敢贸然再战,保存实力,退回了陈县。 谢、张两军,也从去岁秋冬,一直对峙到今春。不过,这数月间,双方形势却是越发偏向普军这边了。 谢尚领军打仗或许乏善可陈,然其治军、理政、安民的才干,却不是张遇所能比的,再兼其声望与后方殷浩及建康的支持,豫州士民,纷纷向谢, 而张遇只能缩守许昌,日益窘迫。 显然,从殷浩、谢尚开春后的动向来看,普军必有行动,並且大概率是衝著张遇去的。 而从苟政的视角看过去,谢尚大概是顾忌张遇军的战斗能力,为求保险,还看上了稿的姚羌部队。 如果是这样..:. 思吟间,朱晃面上一个动容,又躬身稟道:“主公,还有一事,张遇於上月遣使北上降燕!” 一闻此言,苟政眉头顿时便了起来,去年张遇反晋时,也不敢单独对抗晋军,正值苟政大破氏,声势大振。 或许有点慌不择路,张遇遣其部將乐弘到长安,拜访投诚,希望能得到支援,共抗晋兵。 不过,那个时候,苟政还有点自欺欺人的埋头发展的念想,且关中大战方休,军民疲嫩,苟政又忙著內部改革建制,不想与普廷彻底撕破脸皮,因而婉言拒绝,乐弘失望而归。 当时的决策,自是因时制宜的选择,不过翻过年来,再去看待张遇的求援,不说应对决定错误,多少有些欠商榨。 而对张遇来说,苟政既然不可靠,自然要另找援手与靠山,在眼下的北方,除了声势浩大、横扫河北的慕容鲜卑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的势力,能够帮助他,並与晋军对抗了。 即便,燕军正一步步將他的“旧主”冉閔逼向绝境,即便到目前为止, 燕王慕容偽仍以“晋臣”自居。 当然张遇这样的军阀头子,有时候看问题反而能直触本质,他只看实力. “可知燕军的反应?”想了想,苟政问道。 朱晃摇头:“未可知也!” 闻言,苟政也不失望,对初建的司军別部而言,岂能事事尽知,此番朱晃能带回这么多关东局势变化的情报消息,已经十分难得了。 因此,苟政结束谈话时,苟政一脸宽和笑意,並且毫不吝嗇讚赏:“辛苦了!此番差事,完成得不错,甚至超出孤之预期,今后別部诸事,就拜託你了! 定要將別部打造成我军的眼晴,孤能看得多远,看得多清楚,就看尔等的努力了!” “末將必竭忠尽力,不负主公所託!”闻言,朱晃心下激动,立刻拜倒,表说忠心。 待朱晃退下,苟政仍坐在大案之后,闭目凝思良久,大脑疯狂转动,消化处理著朱晃此番带回的关东变局情报。 良久,苟政睁开了眼晴,起身缓缓步至堂前,背著双手,目视庭院风景,直面清寒春风的吹拂。 此时,所有沉重的疑虑都从苟政脸上消失了,对於关东的形势,他也有了一些初步的考量,还得顺势而为,因时而变。 “拜见秦公!”记室赵焕受召而来。 赵焕乃苟政委任河內太守赵琨之子,当初苟政初定长安时,招贤纳士, 与其父一道投奔而来,是关中土人中,最先吃苟氏崛起福利的那批人。 如今,赵琨已贵为河內太守,主持二郡军政,赵焕也因为不错的刀笔, 以及踏实的作风,一步步提拔为苟政身边的重要属,父子二人,並受看重。 “赵焕,擬三道公文,做好记录!”苟政抬指,肃容吩咐道:“其一发往河东振武將军陈晃处,要求他加强职关方向防御,严防燕军来袭。 其二发往河南太守杜郁处,让他派人南下许昌,与张遇取得联繫,表以支持之意,若许昌难以支持,可率部向洛阳迁移。 另外,关於豫州战况,罗文惠所部可適时动一动,不过目前河南兵力疲弱,还需审慎,以伊洛安全为重; 其三发往河內.:...汝父赵琨处,让赵太守加快对河內、汲郡二郡士民的西迁动员工作,自冀州西投之流离难民,全部迁往河东。 总之,儘可能將山东之民,迁至山西安置,真到危急时刻,河內二郡可以放弃,不要捨不得,孤只会酬其得民之功,而不会问其失地之罪,此意定要写明! 暂且如此,你稍加斟酌用词,交由程宪审核无误后,便快马发出吧!” 苟政吩附间,赵焕手中拿看毫笔与木读记录看要点,待其讲完,立刻应道:“诺!” 心中则微微一松,他父子二人同任苟政,投效以来,多经提拔,尤其是乃父赵琨,得以主持河內二郡事务,为此也深怀感激。 不过,去年赵琨受命东去之时,父子二人也曾就此谈论过,河內之任, 虽受重视,却也危机四伏。 为了回报苟政对父子二人的恩遇,也为了赵家在关中集团的地位与发展,赵琨慨然赴任。半年来,赵焕身在长安,为此也常怀忧心,深恐其父有失。 如今,有苟政这道命令背书,真有事,其父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可以灵活决定,而无需困於“守土之责”,对其个人安危也是一份保障..... 不管赵焕那欣喜的心理活动,苟政交待完后,则有“一念天地宽”之感。不管愿不愿意,与晋燕两强势力之间的对抗,就此正式开始了。 可以想见的,关东局势走向將日趋明朗化,但隨著普燕秦三方接触以及必將展开的衝突、角力与对抗,接下来南北形势发展依旧复杂多变,难以预料,关东尤其是中原地区,还会混乱一阵子。 而值此大爭之世,显然不可能完全苟看发育,那失之被动,且对手也未必会放任,最典型的,氏西进放手一搏,就没跟苟政商量...:, 但不论如何,苟政定下的发展基调不会变,稳守山河,巩固根本,至於其他,则因时顺势而动! 於当前则是,关东越乱越好,乱则越久越好,那样苟政便可以获得更多恢復发展、立法建制的时间,积蓄更为强大的力量,以应对各方挑战。 苟政接下来一切主动性的决策与举措,大抵也围绕著这一点展开。 为此,苟政脑海中甚至考虑起,对鄴城的冉閔施以援手,让他不要那么快被燕军灭了。当然这闪逝的念头,迅速被掐灭,且不提与冉閔之间的深仇大恨,就此时的河北,苟政敢往山东派兵,那无异於送菜。 如果想给燕国找麻烦,拖慢其扩张的脚步,冀州完全顾不上,青州鞭长莫及,并州那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哪怕已方暂且无法图谋,也不能让其轻易攻取.:::: “来人,去將长史与辅弼將军请来!”又经过一阵细密的思考,苟政肃声道。 屯垦,授田,军户府设置,以及新税法的確立(关中各地税田),称公之后,更多制度法律上的准备......各项事务,都需加速推动了。 虽然操之过急往往会產生后遗症,但对现下的苟政来说,时不我待! 就和苟政估计的一般,面对燕军的再度南下,冉閔根本支持不住,其败亡之速,也远超旁人想像。 事实证明,去岁冉閔能成功抵御燕军进袭,关键不在冉閔,问题出在燕军。此番燕军捲土重来,慕容准备充分,冉閔终难逃覆灭结局,这不是个人武勇所能挽回的。 困守邮城,孤立无援,粮草无继,军心丧尽,这等局面,再閔要是能撑过,那就没天理了。 仅仅在朱晃还长安三日之后,便有消息自河北传来,枋头的別部密探, 带来了最新的邮城战况:鄴城破,冉閔死。 在慕容恪大军面前,强悍无匹的冉閔,表现得有如一稚子,毫无抵抗能力。 冉閔本欲率眾坚守鄴城,挫其锐气,以拖待变,而后寻找破敌良机,一如十几年前羯赵伐燕遭遇惨败的棘城之战。 然而,每一种战法与策略,都有相应实施的条件,冉閔想要复製当初的棘城之战,显然是痴心妄想,如今的邮城根本不具备那个条件..... 慕容恪之围城,也没有消耗士卒性命强攻的意思,早已摸透鄴城虚实的他,果断採取攻心之计。 每日遣大嗓门的兵士,从四面八方高呼劝降,不时往城內发射劝降书信,更令人將蒸煮煎炸好的各类熟食运至鄴城诸门,诱魏卒来投。 只数日的时间,鄴城军民,出城投降者,难计其数,杀之不绝,逼得再閔下令,將各城门用木石、沙土封堵,方才稍抑叛逃。 然而,城门堵了,还可以从城头缝绳而下.:..:.经过慕容恪几番手段, 邮城很快就陷入彻底崩溃的边缘。 就是这样,慕容恪仍没有听从下属將领的建议,选择强攻,一举而下, 他甚至不想给冉閔任何反抗的机会..::: 到最后的时刻,冉閔命人,搬去碍物,再度率军而出,做最后的搏杀, 直衝慕容恪中军,想要藉此爭取那一丝渺茫的反败为胜的机会。 而最后追隨冉閔发起这决死一击的魏卒,不足三千人,不过在冉閔的带领下,还是爆发出了绝境困兽该有的战斗力。 然而,冉閔的这次拼命,並没有多少实际意义,面对冉閔所率魏卒的疯狂进攻,慕容恪仅有几千“连环马”便將其攻势抵挡住了。 其后,在各路燕军的合围之下,三千魏卒,被一一绞杀殆尽。在最后的战斗中,冉閔仍旧展现著其强悍武力,阵斩燕军三十余人,力竭被杀..... 第270章 生產力 第270章 生產力 再閔的败亡,几乎是註定的。 可以说,再閔亲手將北方的大乱推至高潮,在大乱局中,他前前后后当了差不多两年的主角,也曾如大日一般璀璨夺目,威震天下,但绚烂之后便是湮灭,如今也到其谢幕的时候了。 这是个乱世豪杰,而非济世英雄,终究也只是“为王前驱”的命..::, 与原世界线不同的是,在变幻时局的影响下,燕军南下的进度大大提前,冉閔的败亡,提前了將近半年,而冉閔在战场上被围殴致死,倒免了被生擒解送蓟城,经慕容偽一番折辱。 不过,在战后,慕容恪依旧命人將再閔首级下,送往蓟城,这是燕王慕容偽的命令。 而鄴城的陷落,也意味著慕容鲜卑全取冀州最大的一个障碍被搬除了, 即便这个障碍虚有其表。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隨著慕容恪、慕容评两路大军攻城略地,冀州南部各都迅速失陷,残存的赵魏势力,面对势大的燕车,纷纷投诚。 而不出意外的,当燕军在完成对诸都占领,並迅速控制大河沿线重要渡口之后,很快便按捺不住扩张的欲望。 苟秦所辖孤处山东的河內二郡,迅速成为其攻击对象,既为全取河北郡县的战略目標,也为巩固邮城的安全。 慕容恪原本並不打算这么快就与苟政交恶,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大將慕舆根的请求,没办法,燕王慕容即將南下,並有定邮城为都,就近经略中原的意思。 鑑於此,鄴城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燕国不是再魏,冀州的形势也不是河北大乱初期,能够容得肘腋之患,即便苟军在河內二郡的实力,屏弱得很,根本无法给邮城、给燕军造成什么威胁。 永和八年春二月底,燕国大將慕舆根奉燕辅国將军慕容恪之命,领军五千,西取河內。战斗的规模並不大,甚至两军之间没有什么正面对抗,但这的確是秦燕之间第一次交锋..:.: 霸水之滨,渭南屯营下属的一片屯田区,脆嫩绿意蔓延的土地,被屯民们打整得方方正正的,有如豆腐块一般,放眼望去,次序分明。 成片的地垄,被返青、起身的小麦,染成青色,释放看勃勃生机;与之相对,更有许多点好粟种的田亩,相间其中的,还有不少处於初垦、养土状態的土地.::::: 屯营下属的农人,散布其间,开始为求果腹、一年到头的辛勤劳作,或清除杂草,或堆粪肥,或水浇灌,就是没有偷閒躲懒的,尤其是明显有屯营將吏在附近的情况下。 当然,此番屯营职吏下地,可不是为了监督农人种田,他们正伺候著来自长安城內的大人物,还是那个最大的人物! 仪仗威严,甲士林立,能有这等规格气势的,自然只有秦公苟政。而此番苟政出城,自是为了巡视农垦,以表明其重农促耕之意。 从关中春耕大规模铺开之后,他出城的频次明显提高了,尤其是长安周边的屯营及军户,更是其重点光顾地区。 “每每见到这麦垄青青、桑色鬱郁的景象,孤这心中方得一丝安稳!如此平沃的田土,如此勤恳的农人,不当辜负啊!”在典农校尉贾玄硕的陪同下,苟政漫步乾田埋间,望著周边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由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 贾玄硕此前因莽撞进言(挑拨苟政、苟雄关係之嫌),被苟政贬到高陆,从侍从近臣,一朝沦落县吏。 不过,贾玄硕此人的確是个人物,遭贬期间,面上竟无丝毫怨言,而是全力协助郭鉉,对高陆民户进行编制、確田,推动“三长制”在高陆的落实。 不说成绩显著,但很好地履行了苟政交代的任务,到如今,在苟氏治下部分郡县,开始推广开的《三长法》,其条文成制,大部分都是郭鉉与贾玄硕在高陆县试验、完善所得。 去年大战凯旋,还长安巡视途中,苟政又想起了此人,觉得把这么一个高级人才放在高陆,有些屈才,考虑到屯营缺乏治事能吏,便將其调至於渭南屯营,担任典农校尉。 並且,苟政给了贾玄硕一个明確的任务,屯田开垦、发展生產,只是本职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协助苟顺对渭南屯营进行“三长制”整编改制。 而此番苟政巡视的,正是已经完成三长编制的一处屯营,苟政巡视过的屯营也不少了,哪怕只走马观,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进行三长改造后的屯营,至少在管理与效率上,有了明显进步,有三长带动与监督,诸屯营间普遍存在的委顿、混乱情况,大大减轻。 这让苟政对贾玄硕的工作评价颇高,並提出表扬,让他隨驾出巡,对现阶段的贾玄硕,就是最大的肯定。 此时,听苟政的感慨,轻风之下儒须飘飘的贾玄硕,微笑应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主公重民固本,劝课农桑,践行此政,不出数年,关中民殷粮富,家给人足,王业之基坚实,天下大业可期!此亦关中子民之福!” “这固然是孤的志向!”听贾玄硕的恭维,苟政笑了笑,道:“只不过前路漫漫,还需我等多加努力,坚持不懈,更需贾典农这样的能才干吏並立协助!” “主公谬讚,愧不敢当!”虽然心中觉得是这样的,但贾玄硕面上还是表现得相当谦逊,拜道:“只应穷思竭力,追隨明主,尽展所长,报效国家......” 比起遭贬之前,贾玄硕的锋芒明显隱去不少,见其谦怀模样,苟政眉毛微挑,笑吟吟道:“孤不敢自矜明主,这『国家”不知是哪一个国,哪一家?” 苟政说这话,自非单纯出於调侃,而是有的放矢,在关中集团內部,绝不缺“亲普派”,而贾玄硕一直以来的倾向,都是比较明显的。 听此言,贾玄硕面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有几分沉凝,这是当初遭贬都不曾有过的。 在苟政审视的目光下,贾玄硕也並没有迟疑太久,退后两步,拱手一揖,郑重应道:“自然我秦国,苟氏!” 听其答,苟政瞬间变了副嘴脸,哈哈大笑几声,嘴上调侃意味更浓:“孤一未建制开国,二未受赏封邦,何来国家之说?你这话,可逾越犯忌得很,在建康,怕是杀头之罪!” 苟政话里的玩笑意味甚浓,贾玄硕则以一副认真的口吻,说道:“此事必然,只是早晚而已。届时,晋国的法,岂能杀秦国之臣?” 显然,在过去的一年间,贾玄硕思想与立场,有了巨大的转变,甚至远远走在很多关中土人豪右之前.:::: 视线隨看粟田往外,约摸两三里远的地方,是更为荒芜原始的土地,灰茫茫一片,那是大火燎原后留下的痕跡,苟氏下属的屯民,正使用人类的方法改造著这片开阔平坦的大地。 並且,用上了新的工具,新犁新造,新型设计.!..!.用了小一刻功夫, 穿过这片田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大量农人,正卖力地翻整著眼前的土地。 进度不一,工具多样,但最显眼的,毫无疑问是在人力抑或牛马牵拉下,穿行於土地间的铁犁了,那犁辕是弯曲的,深埋土壤间的草根被无情地翻了出来。 看得出来,待这片土地被整理出来,此处屯营,又可得数百亩可用农田了.:: 在直辕犁已经相当普及的当下,对那些技艺熟练的工匠们来说,曲辕犁更多是一种思路的改变,进行相应的改造,技术难度並不大。 在苟政的敦促下,苟顺不敢再有懈怠,也挥起子,鞭策下属的匠人, 进行“曲辕犁”发明,並且很快就有成果,並且从去岁冬季,便开始在渭南屯田开始应用。 因为是苟政下令改造,又或者为了向苟政献媚,在屯营间,这种新的曲辕犁被称为“苟公犁”,又因始造於霸城,还被唤作“霸城犁”。 並且,隨著曲辕犁从屯营往军户,再往苟氏功臣,乃至关中豪右士民群体间扩散,“苟公犁”也传开了。 虽然嘴上说看不慕虚名,但等名声传开之后,苟政的心头还是十分欢喜的,除了一点虚荣心,更因为他看到了,这背后重要的政治宣传意义。 当关中士民接受並习惯了这种新犁,体会到其省力助耕增產的好处,每每扶犁掘土,岂不都能感受到“苟公”的恩泽? 这种细流浸润般的影响,对凝聚人心,建立苟氏在关中士民间的认同感,显然作用巨大,积极有效。 目光跟著一架牛拉的曲辕犁,缓缓移动,苟政耐心十足地等其走了一个来回,方才扭头问贾玄硕:,“这种曲辕新犁,效果当不差吧,反响如何?” 贾玄硕盛讚道:“使用农户,无不交口称讚,比起此前所用直辕犁,有明显省时便力的优势,此皆主公带来,待此犁传开,关中士民將无不感念主公恩德!” 对此,苟政扬扬手,正色道:“孤岂是贪恩图报之人?孤所求者,只欲便利士民,让关中子民们,耕地能省耗气力,多种庄稼,多產粮食,如此温饱尚可期待。关中黎庶,苦得太久了..!. 》” “主公怜悯爱民之心,属下钦佩之至!”苟政这番表態,还是有几分个: 仁君”风范的,贾玄硕闻之,顿时表示道。 苟政笑了笑,望著穿梭田地间,几乎没有停歇的民与犁,脑中忽生一念,当即捲起袖子,撩起袍服,扎在腰间。 见其状,贾玄硕道:“主公欲何为?” 孤当亲下田亩,体验一番,看看这新犁有多便利!”苟政严肃道。 闻言,贾玄硕有心相劝,但见苟政那坚决的模样,在感佩的同时,也有样学样表示,和苟政一同下地。 主臣二人下地,周边吏民都相当惊讶,频频有目光投来。被挑中的那个农夫,虽有些忧虑垦地的进度,但还是快速將位置让出来。 贾玄硕本想自已扶犁,让苟政在前牵牛,意思意思即可,但苟政不干, 偏偏要扶犁,让贾玄硕在前控制方向。 而结果,苟政好好地体验了一番犁地之苦. 事实证明,曲辕犁之便利,只是相对於直辕犁而言的,其在耕具技术上的进步,也是显著的,然而若就此天真地认为耕地便轻鬆了,生產力就能大爆发了,那也是痴人说梦。 农人之苦,自古皆然,粮食种植、经营、收成之难,又岂只在拔犁起地? 当然,种植技术与天时上的苦楚,苟政还仅仅停留於意识层面,但这扶犁之苦,今日他可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在鬆软不一、凹凸不平的田地里行进,苟政直觉深陷泥沼,为了身体平衡,每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体力,而手中的犁,更像一个调皮的野兽,亟欲挣脱束缚与掌控,歪歪扭扭,透迤而行。 扶犁显然也是有一定技巧的,但显然不为苟政掌握,他只是通过蛮力, 保证其不偏离方向,这还是有耕牛的情况,很难想像,那些靠人力牵拉,是怎样一种辛苦...:.. 忍著劳累与辛苦,苟政还是以极其缓慢低效的速度,从东头犁至西头, 等离开田土间时,整个人几乎自闭....: 身上自是狼狈,黄土沾衣,大汗淋漓,蓬头垢面,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累。扭头,再望向那些仍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苟政没来由地產生了强烈的惭愧感。 “苟公犁......”苟政在心中暗嘆:“我若终日扶犁劳作,不骂死这『苟公”已经是莫大宽容了,还要感恩戴德?” 强行屏除脑中的念头,坐在田边,喝了口水,缓了缓,脸上方才露出一点难看的笑容,略显尷尬地冲贾玄硕道:“孤不是没有吃过苦楚,然这犁地之苦,却是非人,非孤所能忍受..... ,” 贾玄硕道:“主公之能,在於统御臣民,和协僚属,调理阴阳,保四时不失,民生安定,岂在田土劳作。” 对此,苟政沉默了下,悵然道:“新犁还需儘量儘快,多多打造,向全中推广,各地官府,当竭力推动此事,哪怕能给农人省下一分一毫的气力都是功德.....” “主公英明!”贾玄硕表示道。 “苟將军(苟顺)已责令屯营工匠,大量制犁!”想了想,贾玄硕又道:“然而,犁具之利,首在铁器,眼下工匠、人手、木料倒是有办法解决,唯独铸造犁头所需生铁,大量稀缺:..!.! 司贾玄硕的意思,苟政很明白,几乎不加思索,道:“漆县铁矿,已然重新开矿冶炼,所得生铁,留一部分专供屯营!” 第271章 內政 第271章 內政 永和七年以前的关中,最缺的是一个稳定的生產秩序与社会治安环境, 而这两点,在入主长安之后,苟政通过两年半的努力,终於勉强实现。 诚然,眼下关中的稳定,也只是一个相对而言的概念,但即便这种初步的、脆弱的治安,带来的也是生產力的快速恢復发展,尤其其中还有苟政为首的关中集团大力气推动而到了当下,各项满足土民基础生活所需的物质如粮米布油盐柴等,依旧处於一种短缺状態,但於关中士民而言,一切有助於生產力恢復的各项生產资料(包括工匠、农民、粮种、畜力、水利、耕具等),其稀缺性也日益突出起来。 苟政是有一定预见性的,因此关中局势初定后,便有看手改善的动作, 但迫於內外形势与现实资源条件,力度不大。 但自去岁苟符大战之后,他便开始有意识地、大力推动生產力的进步了,更准確地讲,应该叫恢復。 比如製盐,比如治铁..:::.为此,苟政在財政拮据的情况下,依旧调动了不少人物力,投入了不少资源,但规划很好,建设艰难。 仅仅一个犁头所需之铁,就已成为提高屯垦效率的重大阻碍,还不算其他翻垦工作所需之铁,农耕之外,更有军事建设以及其他手工业所需生铁.:: 然而,生铁產能的提升,又岂能简单的?绝不是苟政在长安动动嘴皮子,签发一些指令就行的,人物力钱粮,还有更为可贵的技术工匠,包括管理人才,都不是能够凭空变出来的,苟政又没一个系统空间。 作为关中自古以来的冶铁重地,漆县(今彬县)那里冶铁歷史悠久,基础雄厚,但建寧將军苟安自去岁秋开始,便抽调人物力,重开矿山,大炼钢铁。 然而,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向长安贡献了不到两方斤生铁,到今年开春,產量方才有明显提升。 还有冯翊夏阳县(今韩城)那边,苟范同样抽调人手,进行铁矿之发掘,但进度更为缓慢,不过那边探明的铁矿条件,倒是相当喜人,据有经验的匠人说,有大规模开发冶炼的潜质..::: 仅仅一个“铁务”,便牵涉到上下游诸多事务,面临眾多问题与麻烦, 然关中生產力的恢復、民生之发展,又何止铁务一项。 而每每直面这些问题,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苟政只能用老子那句经典名言来宽慰、勉励自己:治大国如烹小鲜! 隨著由他主导的各项政策事务,逐渐推行开来,苟政对这句话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了,也没法不深刻,箇中有太多经验教训、酸甜苦辣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大抵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一切似乎开始走向正轨了。 或许诸多事务,仍旧不尽如人意,很多事项推进依旧缓慢,但总归在前进,在发展。 另一方面,在一些朴素的社会规律下,即便没有苟政的主动干预,关中的恢復发展依然在进行。 到目前为止,偌大关中诸郡,在那些苟政“无为而治”的地方,当地士民焕发出的生產热情与积极性,一点不比苟氏下属军民低,毕竟都是要生计的。 这些情况,对苟政来说,同样是一种宽慰,並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关中潜力与底蕴依旧摆在那里,在默默滋长看,等看他去发掘。 “听说杨间在北郊搞了一个『胡市”?”结束又一轮屯垦视察,返回长安途中,苟政忽地问道。 “正是!”骑著匹瘦马跟在苟政身边的程宪,应道:“主公开放长安, 广迎四方商贾,关中亦有诸多胡商响应而来,然胡人不知礼节,在城中屡屡启畔滋事,以致长安市內胡夏士民衝突不断,影响恶劣。 为止风气,减少衝突,保长安城內安寧,杨主簿特地於长安北郊,重开榨场,供给外来胡商交易。 这段时间以来,北郊『胡市”吸引了大量胡人前往货殖交易,长安城內胡夏衝突果然减少许多..... ””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分流减轻矛盾的办法!”听程宪的解释,苟政微微頜首,道:“不过,长安城內的矛盾,又岂止於胡人,不知礼的胡人屡屡启畔,然知礼之夏人士民难道就人人守法?怕也不尽然吧! 因此,解决问题,还需从根本著手,要维持长安城內治安和谐与市场繁荣秩序,还当明律法,立规矩,不论胡夏,敢触法者,必法办之,如此方有震镊效果,方能长治久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苟政这番侃侃而谈间,包含有诸多情绪。作为侍从近臣,程宪也深知他那颗“法制之心”,听其所述,略作沉吟,道: “关中法禁败坏多年,幸赖主公收拾河山,方有今日初寧。然立法强令,仍非一朝一夕之事,还请主公稍宽其心,待得民丰食足,王化沐浴,何愁法理不昌,关內不兴? , “也是,总该要步步为营!”苟政笑了笑:“先不急回城,去北郊看看!” “诺!” 依託著长安,在城池四郊,前前后后兴起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墟市,以供城郊士民交易物资。 这些墟市的出现,最初是因为苟政对长安严格施行的进出限制政策,作为长安市场贸易的补充存在。 后来,关中局势渐定,各方物资的输入,在能够满足基础供养的情况下,长安的人口禁制也得到解除,重新开放。 但四郊墟市却没有就此沦落,相反,在治安强化、生產力不断恢復后, 爆发出更为强劲的生命力。 渭南屯营、城外豪右士民,包括驻军,以及从各地前来长安的一些小商小贩,成为墟市贸易的主要角色。 而长安城郊墟市的日益繁荣,也是关中日益復兴的重要表现之一,非得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以及交易需求,方能催发贸易活动。 主簿(长安令)杨间建立“胡市”,大抵也是受到郊外墟市的启发。位置选的是极好的,比邻城北大道,距离渭河也不远,交通相当便利,面积也不小。 只不过,建筑设施,相当简陋,甚至能称之为建筑的,大概只是一个“胡市”的门头,加上一圈高矮不一柵栏,以及“市內”参差不齐的棚寮、帐篷。 序属暮春,还不是交易的旺季,但苟政巡至时,依旧能望见诸多活跃其间的人影,各种戎言胡音,充耳可闻,当然更多的,还是此起彼伏的牛马羊驼等牲口的叫声。 不似“汉”商,往来胡商最具价值的商品,除了各类皮货之外,大抵便是各种牲口了,尤其牛马,但凡输至长安,总是不缺买家。 胡市內龙蛇混杂,为安全故,苟政並没有亲身涉足其间,而是绕行於外。当然,仅从柵外往里看,总是不够真切,了解也仅浮於表面。 因此,一边嗅著从墟市內不断溢出的屎尿臭味,苟政一边笑著问被唤至身边对话的市吏:“从未觉得屎尿也能如此亲切,这些牲畜的粪便,可是上好的肥料,平日里都是如何处置的,可不要浪费了.....” 市吏有些战战兢兢,但面对问话,还是忍著志忑,道:_“凛秦公,每日闭市之后,皆有附近屯户前来收粪,不曾浪费!” 点著头,苟政问道:“设立『胡市』,將这些外来胡人吸引至此交易, 之护寸午可座安分2 闻问,市吏苦笑道:“不敢欺瞒秦公,这些胡人在城外,更加放肆,衝突频繁,屡有斗殴之事,小人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带人居中调解,维持贸易.....” “显然,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苟政轻笑道。 “秦公英明.....:”市吏道:“这些胡人,远来贸易,多凶狠蛮横,狡猾贪婪,而少通情理,一言不合,多有拔刀相向,自开市以来,屡有伤亡。 且胡人来源颇广,言语难以互通,交流不便,甚为苦恼。所幸,有杨主簿制定交易办法,又有吏卒严格约束,纵有闹事,事態也往往能够控制。 另外,在『胡市”內,也少了许多犯我士民之事..: “都有哪些胡人前来长安?”听其所述,颇有条理,苟政兴致更高,问道。 市吏道:“关中各郡氏、羌、鲜卑诸族皆有,另有一些內迁的杂胡,前者,还有两支匈奴商队。” “匈奴!铁弗人?”苟政眉毛上挑:“胆子却是不小!” 这个当口,能到长安贸易的铁弗人,大概率出自左贤王刘务桓所部。而就在去年,趁看苟符大战期间,刘务桓还遣部卒南下,意欲趁火打劫。 铁弗兵一度深入渭北,兵临洛川,直到杏城(今黄陵)方才为邓羌击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损失数千兵马,以及上万牛马羊驼牲口。 在战后,知道苟军不好惹后,刘务桓很是习以为常地遣使南下,前来长安,向苟政表明,此前皆是误会,他左贤王部,愿意与苟公消除误会,从此再无兵戈,睦邻友好。条件则是,希望苟政能释放那些被俘的铁弗部卒.: 对铁弗人的求和示好,苟政並没有拒绝,这个时期,他的重心將放在苦修內政上,对周边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暂时还顾不上。 铁弗人能长教训,主动服软,並不是一桩坏事,因此也就“宽容”地答应其修好请求,並让铁弗使者向左贤王刘务桓问好。 不过,对其释放俘虏的请求,可就没那么乾脆了,苟政正处在“雁过拔毛”的阶段。为表诚意,苟政还是同意俘虏的释放,但要求刘务桓那边拿东西来换,牛羊马匹,皆可。 而这样的回覆,让刘务桓异常愤慨,难怪苟政略阳乡下土豪出身,毫无名门高族的气度,如此小气,是如何成事的? 怒则怒矣,对苟政的提议,刘务桓却不能不有所考虑,最终,还是忍著不满,用一批牛马,换回了两千多首领、军官及铁弗本部士卒,至於从征之杂胡別部,就顾不上了。 当然,刘务桓也没有怎么亏,用来交换的牲畜,大多由下属的部族贡献,他甚至还藉此收了一笔“手续费”:: 大约在去岁初冬,隨看在杏城完成俘虏交换事宜,苟政与刘务桓双方算是就此前“误会”的解除达成一致,甚至苟政还同意,在渭北开闢权场,准许铁弗人前来交易。 但这,大概率只是场面上的应付,铁弗人在苟政这边吃了大亏,而苟氏集团还远未到征服铁弗部的地步,双方的过节,哪里能如此轻易了结。 正因如此,当听闻有铁弗人的商队,到长安来交易,苟政也难免惊讶, 嘆其大胆。 “主公,铁弗人与我们旧怨未消,竟敢深入长安,必然心怀回测,是否下令驱逐?”程宪在旁听了,不由请示道。 闻言,苟政仔细沉吟几许,最终摇了摇头,道:“不,只要彼等正常贸易,遵守我们的规矩,就不必为难!” “此事,尔等吏卒,该当谨记!”说著,苟政扭头看向那市吏。 “诺!”市吏哪敢怠慢,当即恭敬表示道。 见程宪面有隱忧,苟政则悵然一嘆,道:“孤自能驱逐铁弗人,然关中各族夷狄,数十万之多,岂能尽数逐之? 自胡人內迁,关西早已是夷夏杂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析分。 孤虽有振兴华夏之志,然现实如此,欲固关中,还需兼容诸族,化夷入夏, 方为正道......” 听苟政此言,程宪也不由頜首,而后赞其胸襟开阔。 当然,苟政也是没法不开阔,现实条件就是这样,且不提关中基础现状的问题,就苟军之中,包括匈奴、鲜卑、氏、羌各族在內,已经有不少军政人才。 早期有以匈奴、鲜卑等胡人为主组建的“统万营”,西取关中之后,各地也有眾多胡人豪杰主动投靠,比如已经在苟政身边担任亲卫军官的连英杰,这虽是个略阳氏豪,但一直以来,对苟政表现得十分忠诚服从。 还有苟大战后,从符氏集团转身投靠苟政的一些人才,比如吕婆楼、 吕光父子,比如梁安为首的略阳梁氏,还有南安雷弱儿.::: 这些都是氏、羌之中有名有望的豪杰,汉化已深,根本不能將之蛮夷看待,然而,若从苟政这边有“排胡”之意,那么这些胡族精英,也必然离心背叛,稍有不察,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估之后果。 虽然扯得有些偏,但苟政对关中胡人的態度与政策,倒是一致的,他要做的,也要化为己用。 此事,再閔当初在鄴城,也干过,只不过再閔傲慢无备、反覆无常,且基础条件、面临局势都远远不足,而强行为之,结果被狠狠背刺。 苟政与之相比,:情况则要好上太多。 当然,嘴上虽然说的冠冕堂皇,苟政暗下还是没有掉以轻心,铁弗匈奴比之关中腹地的氏、羌族眾,总还是有不小区別的,也该区別对待,有所防备,得让长安的司隶校事们干活.:::: 甚至於,对渭北高原上的鲜卑、铁弗等尚未归化的夷部,也要加强刺探了,终究不可能永远放任,早晚是要收拾的。 带著对关中胡人问题的思考,苟政结束了对“胡市”视察,返回长安。 而那名应对得体、颇为干练的市吏,在主簿杨间的安排下,也很快就升了职.:::: 第272章 圈地风波 第272章 圈地风波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推动,在苟政的统筹协调之下,长安中军的军功授田已经初步完成,虽然还有不少混乱与矛盾,但已基本实现对诸军各营將土的授田到户,有动作快的部队,甚至还赶上了此次春耕,將士们经营田土私產的热情,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与之相比,郡县官兵的授田进度,则显得进度不一、有快有慢,整体上自然是缓慢落后的,並且引发的问题与矛盾,要更多。 毕竟,从大局上言,苟氏集团对下属地方的掌控力,比起京兆、冯翊、 河东这样的核心统治地区,是要薄弱许多的。 而苟政重整军队,分流將土,建立地方成防军队军户,除了赏功授田、 发展生產之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改变这种“薄弱”的现状,將苟氏集团的影响力更加实际地下探地方。 不说更基层的统治单位,至少郡县级的军政治理,得与苟氏集团一致, 得强调长安的权威,而这些显然需要武力作为支撑。 而苟军將土入驻郡县,也无疑会引发地方豪强势力的抗拒,尤其他们还是去圈地的,这一点也是当前授田军户与地方豪强之间最大矛盾所在。 只需看看长安中军,在分田授地过程中出现的么蛾子,也大致能够预料到,当那些被分流的將士到达地方后,是绝不会安安分分的。 这些將土,虽然被整编出中军,但同样是骄兵悍將、有功之臣,甚至於,在脱离了长安都督府的直接管控后,更加恣意放纵,而长安无法灵敏及时反应。 再加上,与中军明显的区別待遇,分流到地方郡县的將土,显然是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直接抱怨苟政与苟武不公的都有不少。 怨气丛生的他们到了地方,也很快將积压的不满情绪发泄出来,肆意圈地,侵占“民”田,简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有別於中军將士,苟政让地方军户,自行垦地,然抵达成所后,一些將佐便动起了脑筋。重头开始去征服荒野,那多辛苦,与其费时费力,开垦荒地,不若直接圈占既有的熟田沃土,那多快速迅捷。 尤其在渭北诸郡的丘壑、山地之间,受地形、水土条件所限,垦荒的成本更大,哪怕出於本能,也更倾向於一些“简便”的办法。 苟军將士的匪气,可从来不小,哪怕进入建设时期,他们发展建设的办法与思维,也有別於常人,用刀剑作犁,抢夺土地与財產,属於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於是,隨看整编后地方成守军队入驻各郡,开始屯垦,对地方士民由土的侵占行为也隨之展开,一开始只是小范围、试探性的动作,到后来,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造成地方势力的强烈反弹,原本,很多地方豪右, 就因为苟政推行的“丁税制”以及隨其展开的“清丁登记”行动,而异常不满。 成守军队的圈地占由行为,则加剧了这种不满,愤怒之下,对抗与衝突,自开春之后,便频频发生。 自去年苟大战之后,苟氏集团与关西地方豪右之间本超於稳定与合作的关係,又因为苟政的这两项政策,再度对立起来。 想要固本奠基,何其不易,有限的资源下,自己筑基的同时,就难免出现撬別人地基的情况.::.: 在这种衝突之中,背靠长安,手中又掌握著刀枪的苟军地方部队,自然少有吃亏的。但在这种尖锐与频繁的“车民” ”对抗毫无疑问,引起地方治安动盪,影响生產秩序,破坏关中恢復之大局。 隨看各方面消息不断向长安匯聚,原本多少有些掉以轻心的苟政,也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在略阳郡爆发了一场叛乱之后。 羌酉马观师领氏、羌数千家举旗叛乱,驱杀苟军將更军户,都內豪强, 云集响应,虽然在新到任的略阳太守梁楞,以及辅国將军苟雄紧急调兵弹压之下,迅速平息,但略阳叛乱,影响极其恶劣。 要知道,略阳可是苟氏兄弟的老家,当初苟政取得廓县大战胜利,关中震镊,但最积极投效的,便是以“苟氏乡人”身份自居的一干略阳豪强。 如今,带头对抗长安新政,甚至不惜以武力对抗的,还是略阳人,即便真正领头的是一些居心回测的羌氏戎狄,但传將开来,给世人呈现的依旧是,苟政连自己乡人都无法摆平,可见其政不得人心.... 而究其原因,竟是苟政那一系列侵犯士民的苛法暴政,如果说“丁税制”还有值得商权、討论、妥协之处,那么郡县苟军对地方豪右利益之侵犯,则是赤裸裸的了。 见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坏,尤其是地方以及苟氏集团內部一些有识之士的提醒,苟政也终於从长安给各地的军头们发了一道严令,不许再肆意圈地乱民,违者军法处置,再搞出乱子,那就先诛乱法之徒! 这个时期,苟政在各级苟军將土心自中的权威已然建立,他如此认真、 严厉下令,地方官兵终於有所收敛,尤其是那些军官,毕竟,哪里出了乱子,下边的兵土或许可以“法不责眾”,他们这些军头可逃不掉。 当郡县苟军停止肆意圈地之后,地方的局势方才逐步缓和下来,然而经此一事,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除的,军民对立的局势也不知要额外费多少精力去化解。 尤其是,对郡县將士已经圈定的土地,苟政却没有第一时间拿出一个明確的说法,是还,是占,提都没提,只是禁止继续圈地,並严格执行监督.: 也正是从长安的严令之后,关中地方郡县的军功授由方才进入一个快车道,无他,军队手里有了“可分配”的田土..... 苟政在对官兵圈地占田处置上的一些暖味態度,也缘於此。 一方面,他知道完全让地方官兵老老实实自行开荒辟野,是不大现实的事情,因此允许一定范围的“圈地”,也是有必要的。 另一方面,圈地占田也要有个度,一旦引起地方豪右士民的反抗,造成对立,激化矛盾,破坏治安与生產,那也是得不偿失。 结果嘛,这个度果然没把握好,也就是略阳叛乱,让苟政及时警醒,並採取果断措施,否则大好局面一朝葬送,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即便没有略阳叛乱与地方此起彼伏的军民衝突,哪怕不考虑关中大局与民心向背,苟政也不可能容许地方官兵肆意圈地。 他还得顾忌中军將士的感受,毕竟在苟政与都督府的主导之下,中军將士的授田在整体上是受到约束的,他们尚且不能肆意圈地,怎么功劳、能力、地位次一等的地方官兵,却能肆意妄为,吃饱喝足,岂非倒反天罡? 於是,综合各种因素,苟政最终的选择仍然趋於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足以维持一个勉强的稳定。 苟政都要时时妥协,其他人亦然! 由此可见,苟氏统治下的关中,也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矛盾体。不说苟氏车政集团內部,就谈与地方豪右之间的关係,在苟政推行的整合究治关中的政策上,双方是矛盾对立的,但在恢復治安、发展生產的大方向,双方又是一致的。 正是在这种矛盾与对立之中,苟政带领关中一步步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而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只是时代背景下的一道缩影。 当然,所谓矛盾,本质上还是利益衝突,在当前的关中,有限的人口、 耕地及其他生產资料条件下,苟政要著手建立一套新的统治体制,要满足魔下文武將士的利益,侵占关中其他势力利益是必然的事情。 或许在关中持续恢復,利益盘子逐渐扩大,到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得好处的时候,当前的矛盾自然而然便消失无形了,当然按照事务发展的普遍规律,届时必然產生新的矛盾与问题,但那绝不是当前苟政要考虑与解决的。 当前苟政要做的,是保障他制定的政策,能够儘量平稳有序地推行落实下去。就拿地方官兵授田来说,苟政对此事后续的把控,绝不止於发一道申斥禁令那么简单,而是切实地做好监督工作。 不只从三府派遣吏员前往巡视监督,对坐镇地方的大將们也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同时,朱彤与段陵二人,作为专使在各郡著手建立军户府,並对禁令之下,仍顶风作案,仍不知收敛圈地乃至害民的官兵处罚。 对军队,最有效的约束办法,还是军法,杀头的法!也正是砍了上百颗脑袋后,地方成守將士的圈地乱法之风,才真正被扼制住! 过程之中,自然避免不了求情说项的,比如蒲坂的苟旦,甚至亲自到长安,求见苟政,为魔下官兵求情的同时,也状告朱彤执法之深峻。 什么样的將,带出什么样的兵,苟旦都是一个混不吝的主,何况他魔下那些在蒲坂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兵士。 而地方圈占的部队中,)“蒲坂营”几乎是走在整个苟氏集团前列,积极冒头,自然是被重点打击目標。 河东可不比其他郡县,这毕竟是苟军的起家之地,虽已经不像长安近畿地区那般成为根基之地,但也是核心地盘,至少远在雍秦其余郡县地位之上,有多少功臣將士出身於此,岂容得苟旦所部肆意圈占。 因此,当苟政的整顿命令下达后,朱彤率领的执法工作队,立刻便奔赴蒲坂,然后根据河东当地的举报,掌下了十儿名军官。 这可惹毛了苟旦,什么东西,也敢到他蒲坂营来放肆,当即下令將朱彤等人困起来。比起当年,苟旦也是有所成长的,虽然恨不得把朱彤给活吞了,但最终还是相当克制,只是制止其所谓执法,然后飞马长安求情。 结果嘛,苟政这边自无丝毫容情可言,毕竟前事已经不究了,还敢不引以为戒,继续为祸地方,据闻,蒲坂营官兵虽然停止了对蒲坂当地圈地行为,但又越境到汾阴、解县去抢人..... 因此,苟旦的求情,非但没有作用,自己反而吃了掛落。 过去的几年间,苟政为严肃军纪军法,不止一次对魔下的將士举起屠刀。然而此番,却是他第一次表现得痛心疾首。 將士们漂泊四方,出生入死,浴血作战,乃得一片棲息之地,本可安心休养,置办田產,娶亲生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明明是论功行赏、共享富贵的好事,最终却搞得天怒人怨、人头滚滚, 归根究底,还是法令不行,对军法条例没有敬畏之心。 闹出的乱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制乱法,出现这样的结果,苟旦这个“蒲坂將军”首当其衝. 在苟政一番疾言厉色之下,苟旦根本哑口无言,他倒有心强辩,但苟政那哀痛表情间的凶狠眼神,让他有种引火烧身的感觉,哪敢再强词夺理。 当然,最终的火还是烧到他身上了,罚俸一年,並且原本由他兼任的蒲坂军府府官一职,也被剥夺,另委他人。 这一波,苟旦亏麻了!当然,若仔细算一笔经济帐的话,苟旦未必就真的亏了,借著此次圈地风波,苟旦在河东可圈了四千多亩地,还包括上百户农户以及为数不少的其他生產资料,远超授田规定。 这些地產,只要开发利用起来,可比区区一年俸禄,价值高得多,这可是用来立业传家的东西...· 对於这种情况,苟政並不是不清楚,照苟旦这么干的苟军將领们基本都是如此,只是一个多少的问题。 然而,苟政还能用严厉的军法去整顿他的將军们吗?与中下层的將士不同,这將领又是苟氏集团根基中的核心,是维护苟氏法统、强化苟氏治权的骨干力量,必须让利! 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 与中军的“职业化”建设不同,苟政在地方上实行的军户制,严格来说,还是一种军事生產制度。 经过圈地风波的洗礼,隨著各郡军府的建立,永和八年的春夏之交,这套制度方才初步確立.::: 第273章 朱肜解职,北地郡务 第273章 朱肜解职,北地郡务 “就这样,朱彤所呈名单,一概照准!”澄心堂內,苟政放下手中文简,抬眼冲苟武道:“发文朱彤,让他接下来,继续完善各郡军户府组织。 同时,全力推进各郡军户授田事宜,儘快完成確权定契,让郡县將土安定下来,发展生產,折腾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 “诺!”见苟政那一脸的曦嘘悵然,同样疲惫不堪的苟武躬身应道。 抬眼了苟政一下,苟武略显犹豫,还是开口道:“主公,朱彤的確是个干才,不过此番公差出巡,做法过於操切,作风粗暴,手段酷烈,已经引发眾多地方將士不满,再让朱彤操持此事,只怕容易引发其他矛盾,不利於军户生產组织建立继续推进!” 闻言,苟政也不禁多瞧了苟武一眼,见他一副严肃模样,也陷入沉吟。 苟武言外之意,苟政当然明白,看起来,此番朱彤是把那些苟军將士得罪狠了,毕竟杀了那么多人。 別看都是地方“二线部队”,甚至要逐渐转变为治安、生產部队,但在这种初期阶段,內外之別,中央军与地方军之间的区分可还不那么明显,都是过命弟兄、生死同袍。 就拿苟旦统率的蒲坂营来说,仅衝著“苟”字旗號,以及那两千百战精锐,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內,就不可能真的被当作二流军队来看待。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过去,苟政整军正法,严厉处置违法犯纪之將土,即便引发不满,但苟氏兄弟毕竟直接顶在前头,上下或许衔怨,却也还不敢直接针对苟政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此一次可就不同了,朱彤一心干事业,虽也是奉苟政与都督府之命,但用力过猛,吸引了太多仇恨。 得罪了那群骄兵悍將,也就不用期待有什么好结果了,刀头舔血的丘八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其他手段不提,就算朱彤身板不错,又能抗住多少暗箭呢? 尤其是,若依苟政所虑,继续委派朱彤重任,深度参与军府建立与分田授地,在那些骄兵悍將们面前晃荡,简直就是在刺激他们..... 那干匹夫,该不会如此大胆吧?苟政脑中恍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嘴角便露出几分苦笑。 考虑到此节,苟政也不敢疏忽了,再瞧向苟武时,轻嘆道:“依德长之见,为之奈何?” 闻问,早有腹稿的苟武,从容稟来:“依末將愚见,经此整顿风波,各地军户府已基本建立,授田诸事也逐步有序展开,只要长安做好巡视检察, 各军府及將佐发挥作用,此事应当不会再有大的波澜,地方也当能平静一段时间。 因此,似乎朱彤这样的能才干將,实不必再放在军府军户之事上,主公可另遣他任,也免得发生一些不和谐的事情,下面的將土,对朱膨实在怨气过重.::: “只怕德长想得过於乐观了!”对苟武提议,苟政轻轻摇头:“眼下的安稳,是我们严令约束,朱彤一番辣手整顿,方才形成的。 我们这些將士啊,杀人打仗,自是好手,然而让他们安心成防、垦地生產,绝不会安分。此番闹出那般大风波,说到底,还是我们將新政新制的建立推广,看得太简单了,考虑不充分,把控更是不足,以致状况频频。 因此,对地方將士,也绝不能放鬆,需得有能才干吏,继续操持完善, 只有等军户制度彻底建立,並按照定製初衷运转开来,我们才能鬆一口气。” 说到这儿,苟政话锋一转,面色肃然道:“因此,军户制落实之事,仍需加强加紧。依照德长所言,朱彤的確不適合继续操持此事了,就安排段陵吧,德长以为如何?” 苟武心中属意的人选,显然也是段陵,他本受苟武举荐,此前与朱彤可是搭档,扶风、新平、安定三都军府的建立,可都是段陵亲自跑的。 因此,闻问之后,苟武很是平静地表示道:“段陵忠厚,做事稳住,由他收拾善后,也有利於局面稳定,对將士之心也是一种安抚!” 苟政点点头.:....见他面带快快之色,苟武眼神一转,又拱手道:“主公,段陵毕竟是西归豪右,在我军中根基不深,威望不足,仅靠他一人,只怕还无法保证局势稳定。 因此,末將再向主公討要一人,协助段陵,共同推动军户制的完善与落实!” 听他这么说,苟政顿时笑了:“听你这口风,便知道要的不是一般人, 说吧,你又看上了谁?” 苟武微微一笑,拱手稟道:“忠武將军孟淳!” 闻言,苟政看向苟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讶异与审视,眼神中也透著一股深意。孟淳虽不是苟氏老族部,却是一路从潼关便追隨苟政发跡的老將,也是从龙之臣,甚至比一般的苟氏旧部,更受苟政信任。 前者长安整军,中军五军,各设领军统率,孟淳则被委为“中军”副將。这个位置可不算低,按照苟政的“五军编制法”,妥妥在“十將军”之列。 苟武討要孟淳,一方面固然是考虑到地方军户制度建立与授田工作展开的问题,更多的,恐怕还是安苟政之心。 不得不说,论政治眼光与智慧,苟武绝对是所有苟氏族人中最卓越的。 此次“换將”朱彤,苟武也担心,让苟政生出其他疑虑来,比如其中有他苟武的操作,要把段陵这个“自己人”推上位..:::.虽然,当初是苟武主动向苟政討要朱彤的。 拿下苟政一个股肱僚臣,再换上一个心腹大將,总是要保险些..:: 当然,苟政的心胸可没有那么狭隘,他的多疑也不是用在这等事情上的。不过,在察觉到苟武的那丝用心之后,还是不免感慨。 “我正觉手中人才不够用,德长又要我一员大將,若其他人也都跟你学,很快我手下便无人可用了......”在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之后,苟政还是同意派遣孟淳,此举同样是在安苟武之心。 而苟武闻言,也轻笑著,恭敬应道:“主公如今坐领关中,魔下贤能云集,英才涌现,末將手中缺人,也只有向主公求助了...... 、” 苟政笑笑,不置可否,心中则暗嘆,不管是招贤馆揽贤,还是臣属举荐,如今的关中集团,的確有不少的人才,然而值得信任、可委以重任的又有几人呢?尤其在勤修內政的事宜上。 苟武很快就退下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下定决心,要在接下来把地方军府军户诸事料理得当,如若再出乱子,实在说不过去,即便是他苟武, 也不好向苟政交待了。 至於对朱膨的后续安排,苟武也不再关心,苟政自有安排,至少不该再留在都督府的体制內。 而苟政在仔细琢磨之后,叫来连英杰,吩咐道:“给你一项任务!” “请主公吩咐,末將誓死完成,不负所托!”都不用抬头,便能感受到连英杰声音中的振奋。 这个氏酋,前段时间因为略阳氏羌之乱,心中志志,参与作乱的人中, 有他的故友。对此,哪怕苟政出言安抚,这廝依旧患得患失的,有些怕被苟政迁怒。 毕竟,作为一个后进之人,却能迅速成为苟政这关中之主的近卫將校, 这等恩遇实在难得,连英杰虽只略阳一小小土豪,平日里也表现得粗粗条条,不拘小节,但心思可细腻著。 此时,听这氏酋的忠心表態,苟政心头的少许抑鬱都有所恢復,笑道:“你这匹夫,还在胡思乱想!孤不是派你去做什么要命的差事,代孤传个话即可!” 在连英杰好奇的目光下,苟政拿起案上一道腊封好的简读,吩咐道:“朱彤时下尚在北地,你亲自去一趟,將此信交给他,让他即往夏阳赴任! 另外,亲口告诉他,他的使命完成得不错,孤很满意,此次让他受委屈了,暂且担待一二,孤今后必有表示!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连英杰还是果断应诺,並且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接过被苟政亲自装进信筒的书信。 信中內容,自然是就任免状况对朱彤做一个通知与解释,同时表明苟政的態度。至於朱彤的下一步去向,还是一个做事的位置,苟政以其为夏阳县令兼铁务,前往夏阳,將当地开矿治铁的事务拾起来。 隨著夏阳铁矿的大面积发现,以及已经表现出来的优良品质,长安与冯翊也都往夏阳调拨了不少人物力资源,但一直缺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导者。 此番,苟政將朱彤调为夏阳铁监,自然寄予厚望,期待他能率领夏阳军民百姓,將夏阳的铁矿儘快开发利用起来,为关中的发展提供强大支撑。 朱彤是个允文允武的人物,能力极强,个性中也素来带有一丝刚烈,苟政相信,他能领会自己的用意,也能够越挫越勇。 当然,这也是一种对朱彤的保护,毕竟都贬到夏阳当“区区”一个县令,做“铁匠”的活计,对那些怀有怨气的骄兵悍將也是一种安抚。 对朱彤之事做好安排邮的事情 在当前苟氏集团占领的地盘中,掌控力最弱的,除了能够隨时捨弃的河內二郡之外,头个便要数北地郡。 当年,关中大乱,羯赵统治崩溃之际,北地豪右辛諶趁机聚眾举事,驱杀羯赵將吏,占领北地,自领郡事。 其后,辛諶便逐渐成为关中的一个小割据势力了,以见风使舵、事大慕强作为生存法则。与其同期,杜洪占领长安时,辛諶选择果断投效,杜洪也喜而纳之,拜其为將军、太守,作为关中豪杰云集影从的代表。 后来苟军大举西进,破杜洪,占长安,辛諶先是收缩势力,据城自守, 待见苟政在关中越坐越稳,也从心地选择派人,携带礼物到长安献诚。同样的,苟政施行绥靖安抚策略,任其为北地太守,保留其部眾势力。 而在过去的三年间,辛諶都表现得相当“安分”,至少在关中风云激盪,在苟政面临一系列內外挑战的情况下,没有大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 本本分分地当他的“北地王”。 甚至於,趁著关中动乱的空隙,辛諶还吸收了不少人口往北地,屯田生產什么的,他做的还相当不错,再加上与渭北胡人保持友好,往来交易,辛諶这三年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不过,这种好日子,显然是难以长久的,到永和八年,苟政不只在长安坐稳了,对关中各都的统治力与影响力,比起当初也不可同白而语。 最初,苟政的目標当然是先实现军事占领,通过一场场战爭,苟政逐渐实现了这个目標。等进入到发展建设阶段时,一些过去对关中地方势力的妥协,也自然不能维持下去了。 隨著苟政在长安指点江山,建制改革,辛諶在北地的日子,自然一天天难过起来。先是丁税制的问题,长安同样给北地去了一道令文,要求辛諶为首的北地官府对治下丁口,做好清查,登记造册,以备徵税。 紧跟著,一支两千人的“北地营”自长安北上,入驻北地郡属的泥阳城,又打破了长安不在北地驻军的“传统”。 这两件事,两桩政策,自然引发了北地郡的强烈不满,尤其隨著“北地营”开始在泥阳周边圈地占由,直接侵犯到当地豪强的利益,衝突顿起。 当略阳郡氏羌叛乱的消息传到北地时,当地的几家豪右势力也找到辛諶,希望他能振臂一呼,带领大家发起一场“抗税抗由”行动,將北地苟军驱逐出去。 区区两千卒,也敢在北地耀武扬威,肆无忌惮,侵由害民,得让长安知道,北地士民,不容欺侮。 並不是全无考虑长安与苟军那强大的实力,北地豪右们对此也有解决方案,比如引北边的匈奴、鲜卑为援,再联合关中各郡豪杰,与长安对抗,毕竟大伙都对长安的“新政”感到不满.:::: 第274章 根本矛盾,十二令长 第274章 根本矛盾,十二令长 在北地人心浮躁动盪的时候,太守辛諶及时站出来,剎了一把车,方才没让事態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关中局势变幻的这几年,辛諶能够內驭士民,外和诸夷,结好强权,使北地安寧无扰於外,本人的见识能力,也是非同一般的。 虽然对长安的政策措施一样不满,但辛諶也能清晰认识到,与苟氏集团之间的实力差距。北地地瘠民寡,南临京兆,左右为扶风、冯翊所夹,根本不可能力抗长安。 北边胡蛮不足与信,匈奴人才被教训一番,至於联合关右豪杰,更是痴人说梦,那些人更不可靠..... 自苟政入主长安以来,关西夷夏豪杰的反抗可一点都不少,杜洪、张琚自不用多说,远则有毛受、徐,近则有呼延毒、胡阳赤,这些势力在关中地界也曾是有名有號的一方豪强,甚至一度成连叛之势,但最终还不是一一为苟政剪除,身死族灭。 当初苟军困於符氏西征之时,尚且没有掀翻苟政统治,湟论暂免外部军事威胁的情况下。与那些圈地占田的苟军发生衝突,或许还情有可原,举刀兵对抗长安,则是下下之策,殊为不智,取死之道。 因此,面对治下沸腾,群情汹汹,辛諶靠著在当地攒下崇高的威望,压下了那干北地豪强键而走险的衝动。 自然也不是一点事不做,“北地营”那些苟军都闯到自己家里,甚至到自己碗里抢食了.:: 於是,在辛諶的率领下,北地士民,结团成群,共抗苟军,护卫乡梓田土,尤其是保护依附的丁口劳力不为侵掠。 另一方面,则连番向长安告状陈情、討要说法,同时也关注著略阳氏羌之乱的进展与其他郡县形势。 结果嘛,略阳叛乱被迅速平定,那些作乱的豪强遭到了苟军严酷的报復,只要逮住,就是灭族,这一点没有任何容情余地。 事出有因也好,背后隱情也罢,都不是他们聚眾作乱,对抗长安的理由,而作为关中的统治者,对叛乱者,只有坚决严酷地镇压、夷灭,而后再谈善后之事。 言语在大部分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在这个世道,唯有铁血刀兵,方能真正使人长记性,还得时不时地展露锋芒,以免被遗忘而对苟政来说,:略阳之乱虽然影响恶劣,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乱事平定之后,苟氏集团又获得了近两方的丁口,这些人很快就转化为苟军的“资產”,不管是交由梁楞就地屯垦,亦或是作为秦州將士的农奴,价值都不菲。 同时,对略阳叛乱豪强们的残酷处置办法,也再一次对关中豪右形成强大震忆,让仅仅淡化了半年的记忆再度深刻烙印於其脑海里。 造反作乱,是个高风险的事情,轻则户首分离,重则满门诛灭. 等略阳的消息传至,北地的豪强们可谓集体失声失色,惊骇后怕不已, 幸好听了辛府君的劝告,没有妄动,否则.:.. 那“苟公”的手,实在狠廝!虽然心中满怀被“苛政”逼迫的愤怒,但一时间,北地豪强们也有些敢怒不敢言,尤其面对“恣意肆虐”的北地营官兵。 所幸,长安那边的紧急措施也隨后而来,虽然短时间內约束效力有限, 但北地营的苟军也不敢再像此前那般肆无忌惮。 再后来,长安连番来使,又是安抚辛諶,又是整顿北地营,到朱彤北上,代表秦公设置北地军府,又拿下几名违犯禁令的军官,这才將北地的局面彻底控制住。 从结果来看,在这场风波中,北地郡地方势力,损失不小,可以说是被北地营苟军生生从身上咬下一块肉,但利益的重新分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当长安选择出手控场,以更为强力有效的手段约束官兵,不只北地一郡,在整个关中治下,一种新的地方权力、资源分配格局,一个新的势力平衡,也逐渐形成。 当然,苟政自不会就此认为高枕无忧了,相反,他的忧患意识更甚从前。略阳的叛乱,关中的衝突,无一不在提醒著他,什么人心依附、眾望所归,都是假的。 入主长安不过三年,全据雍秦时间更短,凭什么让关中豪右们悉心归附,仅靠那几万强兵,是远远不足的。 暴力与强权或许能够压制一时,但绝不能期待压制一世,就拿此时的关中来说,地方上的豪右们,面上已然被压服了,但几乎可以篤定的是,一旦苟氏集团再度面临强大的外部威胁与压力,不说全部,但必然有一部分所谓关西豪杰,不知道从哪个椅角冒出来,反对苟政的统治。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忍气吞声,妥协求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仔细思量, 分辨局势之后,再审慎决策,尤其涉及到赤裸裸的利益之爭的时候。 而当前长安与地方豪右之间最大的利益矛盾,事实上並不是地方苟军的圈地占田行为,仅凭各都的军户,能够圈多少田?就是圈了,没有足够的人物力,又能利用耕种多少? 就眼下关中的情状,哪怕“贫瘠”如北地,只要有人,开垦出足够的田土耕地,也只是费些汗水、时间与粮食罢了。 土地矛盾,並不是当前关中的主要矛盾,相反,作为生產主体的人口, 劳力才是,苟氏集团“侵害”地方的,恰恰是这一点。 分流到地方的成防苟军,不只占地,还要抢人,这已经让人受不了,而苟政乾的实则还要过分,他要清查户口,然后照丁纳税! 这简直是捅到地方豪强的腰眼子上,没人愿意把家底都抖出来,哪怕最没见识的豪强,都能意识到,让官府掌握自家丁口状况,然后照此纳税的“恶劣”后果· 照那种搞法,今后岂不是每年都要任官府鱼肉,还是苟氏集团这样谁知道能坚持多久的政权! 就是割韭菜,也不是这种割法吧!更何况,什么时候他们这些豪强右族、郡望贤达,也成为韭菜了? 对於“丁税制”可能引发的问题与衝突,苟政前者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为此他甚至把自標放得极低,只欲先將这套税法建立、运作起来,而后逐步改进,甚至採取了一定的妥协,尤其是让地方豪强们自报人口。 但就是这样,真正推行此政之时,遭遇的阻力,依旧大大出乎苟政意料,隨著各郡上报进展情况与舆情,苟政也意识到,他还是小瞧了地方豪强们对丁税之政的厌恶程度。 显然,他厌恶的並不是丁税制度规定本身,只是不满苟政將这套归附施加到他们身上,这无异於在剥夺他们的特权,將他们这些乡绅名流,当作平民、贱民对待.:: 如果苟政只是在苟氏集团內部,以及那些自耕农身上推行,豪强们绝不会有如此反应,然而眼下的关中,除了苟氏集团掌握屯田丁口,还有多少自耕农?最大的聚集地,估计就是高陆了,这还是经过与苟军碰撞,打破原本“毛氏时期”財產分配与生產组织结构后,方才形成的。 苟政要在关中建立有效统治,要整合关西人物力资源,开闢出一个真正的政权与国度,怎能不动刀子从豪右身上割肉? 而北地郡这边,隨著时间的推移,其问题却是越发凸显了。首先,在其余诸军,虽然同样牴触很大,但在苟氏將更的弹压下,陆陆续续的,已经將当地的丁口状况,造册登记后上报长安了。 虽然各地上报的数据,完全不尽其实,比如,来自略阳的匯报,全郡上下总计丁口五千余户,丁壮年不足一万..:.. 这个数据可著实刺眼得很,毕竟前者才搞出了一场几千家的叛乱,但不管如何,总归是有所表示,並且略阳士民也愿意按照“五千户”的標准去纳税。 而北地郡,已经三月初了,仍没有结果,问就是还在清查,再问忙於春耕无暇他顾,三问则说人心难安需要安抚士民。 时至如今,解决北地问题也提上了苟政的日程,至少苟政不允许北地继续成为一个“独立王国”,那里毕竟是长安的北方屏障,但辛諶恰恰与渭北胡虏势力交结颇深,这很难让人放心。 过去不多理会,是因为无暇他顾,且辛諶把控能力不错,对长安也还恭顺。但如今,隨看苟政一步步开始下放影响力,看手建立从属於苟氏的地方政权,那么辛諶率领下的北地郡就显得扎眼了。 当然,以区区北地的军民力,哪怕经过辛諶这几年的恢復,也难以对抗苟军的金戈铁马。因此,解决北地不难,苟政犹疑的,只是解决的办法,是否仍要诉诸於武力? 在苟政思吟间,长史郭毅来了,收拾心情,接见,赐座,奉茶。 待郭毅一碗热茶入肚,苟政方才语气温和地问道:“长史此来有何要事?” 闻问,郭毅起身,自袖袍中掏出一道书简,双手捧著,呈给苟政, 道:“这是此番选定的一批地方令长,还请主公审阅,若无异议,便可安排彼等赴任了。” 闻言,苟政立刻来了精神,这可是大事。前者,感治权难下郡县,腾出手来,苟政决定选拔一批能才干吏,下放关中各郡,成为长安政权在地方上的触手,而这件事,苟政交给了郭毅,有两大要求,其一忠心可嘉,其二能力出眾。 苟政对此事格外上心,如今名单出来,他也审看得格外仔细...:..不得不说,郭毅此番选人,还是费了一些心思的,一共十二人,在文吏之中,都是些资歷“深厚”的人,无一不是在长安三府之中有充分歷练,且表现突出的。 比较有意思的,大抵是这十二人的构成了,足有一半,都是河东出身的僚属,剩下的六人,也全是当年苟政初入长安,设立招贤馆所揽人才。 拿著名单研究了好一会儿,苟政方才放下书简,抬眼看著郭毅,意味深长地道:“此事,劳长史费心了!” 郭毅则面色如常,似乎並不怕苟政看出名单上的蹊蹺,拱手应道:“这些僚属,虽久经考验,然而大多没有主政一方的经歷,能否不负主公所託, 治政牧民,还犹待考察!” “不妨事!人才都是用出来的!”苟政摆摆手,淡淡道:“这十二人中,哪怕最终只出一二郡牧之才,孤也是赚到了!” “人在何处?”苟政问道。 “正於堂外候见!”郭毅回答。 苟政:“让他们上堂,孤见一见.. 很快,十二名即將履新的县令鱼贯入堂,很是规矩地在澄心堂间站成两排,齐声参拜,而后个个神情肃穆,等候著苟政的问询。 这些人,年纪或老或小,衣著服色也不一,但在苟政审视的目光下,忐芯的心情却是大体相同的。 而苟政观察著这十二人,也是另有一番感慨,这其中很有一些熟面孔, 哪怕最陌生的,也在三府中见过,留有印象。 比如,河东籍的那六名僚属,还有当初在招贤馆,被苟政亲自接见的三名寒士苏铭、李绪、陈焕,此番也在提拔外放之列。 在气氛逐渐走向沉抑的时候,苟政开口了: “孤在给长史下达选拔命令时,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忠诚可靠,二是吏能卓越,如今尔等能站在堂上,这便说明,尔等是我苟氏值得信任的忠臣干吏!” “多谢秦公信任!”一干人立刻起身拜道。 见状,苟政继续以一口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孤適才也看了,尔等行將赴任的地方,都不是小地方,都是关中要地、大县。 一县之尊,百里侯长,尔等需知手中权柄、职责之重!孤有志於復兴关中,正需要靠各县发展,靠尔等治理来实现! 当然,眼下关中残破,百废待兴,谋求大治,也不可急於求成。尔等到任之后,屯田,养民,推行新制,协助军户落地安置,能踏实用心做好这几件事,便是功劳!” “另外,孤再给尔等一句忠告!”顿了下,苟政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道:“今日能够踏身此堂,只是一个开始,未来前途如何,就看尔等如何行走了。 孤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更高的位置看到尔等,莫要行差踏错,貽误身家性命。 路途或许艰难,布满荆棘,然只要砥礪前行,埋头苦干,必有所成,孤也不会忘记功臣!” “多谢秦公教诲!”苟政一番话落,眾人神色各异,但很快都趋於一致,向苟政敬拜道。 “但愿能出几个大用的人才吧..::::”看著眾人,苟政在心中默默念道。 第275章 郭毅的建议 第275章 郭毅的建议 “眼下各郡所报丁口数目,虽不如人意,但总是按照公府的政令要求做了,唯北地一郡,仍装聋作哑、阳奉阴违,长史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堂间,趁郭毅在,苟政將北地郡问题拿出来諮询他。 闻问,郭毅稍作思吟,拱手道:“北地郡地狭民寡,军力薄弱,按理说,是远不足以与我军对抗,何况北地营已入驻泥阳,军户府也业已建立, 其一举一动,都在我將士监视之下。 此番北地士民如此抗拒长安,除不满新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在太守辛諶身上,他是北地大族出身,牧守多年,安民治政,人望极高,当地豪强右族皆能团结在其身边。 因此,如欲解决北地问题,只需拿下辛諶即可。辛諶一除,则北地豪杰,立成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一“长史所言有理,孤也是这般想的,那么,如何除之?”苟政追问。 郭毅两眼中闪过一道思索,抬首看向苟政,反问道:“不知主公可要取其性命?” 这个问题却是问到点子上了,达成目標不同,所採取的手段、付出的代价,都是有区別的。 迎著郭毅的目光,苟政洒然一笑,说道:!“孤欲统治关中,自不能容北地郡县游离其外,割据自守,却並非对辛諶有何偏见。 观此人过去几年作为,保土安民,恢復治安,奖励耕作,皆为贤能之举,也契合孤復兴关中之政。平心而论,对此人孤还是很欣赏的,如非必要, 也不欲害其性命!”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何况,如长史所言,辛諶在北地威望高重,无故加诛,恐失人心,且易引发变乱,破坏大局,得不偿失。 因而,北地之事最好能够和平解决..: 听苟政如此表態,郭毅心中有底了,抬手说道:“倘若此,此事却也不难,只需將辛諶调离北地即可!主公不妨遣使,召辛諶至长安,委以高位!” “他若能轻易听宣听调,北地也不会是现下的局面。”苟政摇头道:“经过“圈地风波”,北地上下对长安,已是诸多疑忌,岂肯贸然动身前来?” “此一时,彼一时,辛諶审时度势之能,非同一般,想来是分得清形势利害的!”郭毅道:“另,老夫向主公举荐一人,或可打消其戒心,说辛諶来长安!” “何人?”苟政问道。 郭毅笑问道:“主公难道忘记雍州从事辛牢了?” “若非长史提醒,孤果真忽略了,辛牢亦是北地辛氏出身!”苟政双目一亮,但紧跟著又燮眉道:“纵然同出一门,辛牢一家『东游”关东十数年,这么多年下来,还能保有几分情分?” 对苟政的质疑,郭毅从容道:“窃以为,此事关乎辛氏存亡安危,辛牢效力於主公,必不敢不尽心,辛諶也必不敢不重视。 不论如何,只当让辛牢北上一试,比起旁人,成功的可能总是大一些。 若辛諶屈服南来,则两相安好,若其顽抗不臣,主公再另施强硬手段,此所谓先礼后兵.....:” 郭毅的淡定,反倒把苟政给比下去了。听其见解,苟政愁眉尽消,当即拍板,道:“此事,就依长史所言,就这么办! 让辛牢立刻动身去一趟北地,召辛諶来长安,孤以雍州別驾之席待之! 此事,长史当同辛牢好生交待一番,至少我们的使者,得明白孤的意图!” 顿了下,苟政又轻笑著说道:“此事若办成,即以辛牢接替辛諶,任北地太守.: 郭毅略加思,应道:“诺!” “还有,这个时期,孤虽不愿妄动干戈,但辛諶若终究不肯就范,那么第二手准备,总还是需要做好的......”嘆了口气,苟政又说道,语气也冷淡了几分。 “主公英明!”注意到苟政的表情,郭毅也不禁心下微凛,拱手表示道从王墮、贾玄硕,到梁楞、段陵,再到如今的辛牢,隨著这些人一步步被接纳任用,永和六年那一批西归豪右,在如今的苟氏集团中,已然发挥著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与影响力..: “再说说丁口申报的情况吧!”暂且揭过北地之事,苟政又道,都忍不住笑了:“若依当前各地登记人口,我雍秦治下大小十几个郡,只有不到十万户,区区几十万口? 若依这点人丁纳粮,若无我屯民部眾不畏艰苦所辟百万屯田,我將士官民,早晚得饿死!” 苟政这么说,郭毅面上也露出一抹复杂之色,感慨著请示道:“就目下各郡所报田亩数目,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尽不实,的確不宜採用,否则官家岁入必然严重不足,税入不足,国家治理,军政开支,必然乏力,也有违主公建立税制之初衷。 以老夫愚见,各地豪强,之所以对新税法牴触,归根结底,还是对主公缺乏信任,还未真正享受到主公统治下安居乐业、耕食无忧之好处。 眼下推行此法,在他们看来,无异於掠其財,夺其民,制其身,自然牴触颇多.。. ” 郭毅言罢,苟政沉吟少许,悠悠嘆道:“道理是这样,然信任之建立, 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实现?天下动盪,四境难安,还不知要到何时,方能如长史所言,让关西士民安居乐业! 真到那个时候,想要推行此制,只怕更是千难方阻,建制立法之事,也正该此时去做,否则,关中永远不能走上正轨,更別提治安復兴了... “那依主公之意,此事该当如何进展?”郭毅乾脆问道。 “全部打回去,让各郡长官,重新清查上报!”苟政態度坚决道:“此前,孤已经多加让步了,然欲成事,又岂能单凭地方豪右士民主动自觉?政令之施行,还需上下配合,此后也该轮到我们的將佐牧守发挥主动了!” “只怕此事仍然不易!”郭毅略显悲观。 警了他一眼,苟政沉著道:“孤自起兵以来,所作所为,又有哪一桩、 哪一件是容易的?刀山火海都一路闯过来了,何惧这点风浪?” 就这样定了,让各地长官,重新清查户口!”苟政一番大言炎炎,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哪怕比此前有些微的进步,那也是好的。” 而苟政都这么说了,郭毅也只得纳头应诺。不过,在少许犹豫之后,郭毅又道:“主公如欲使『丁税制”顺利推行,减少阻碍,或可施恩於豪右!” “如何施恩?”苟政两眼微眯。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郭毅埋头拜道:“不若以地方官吏相授,將彼等彻底纳入魔下......主公欲使关中大治,一致对外,还需获得地方豪右支持, 不可过分得罪...” 听此建议,苟政眉梢顿时便起,隨著深思,看向郭毅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郭毅的意思很明显,让苟政继续与关中豪右妥协,以治权换税法, 同时將关西豪右拉上苟氏这条船上。 “此事,再议吧!”並没有考虑多久,苟政淡淡回復道:“继续清查丁口,方为首要之事,时已暮春,夏熟也不远了,没有更多时间让我们浪费了!” “诺!”苟政语气態度间的变化,郭毅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下暗嘆,面上还是恭敬应道。 诚然,在崛起的过程中,苟政一直都有妥协绥靖,也打心里清楚,想要成事,就不可能拋开豪右,这是社会与经济基础决定的。 因此,从弘农到河东,再到关中,苟政也一直在尝试“拥抱士族”,当前苟氏集团中的关西豪杰,便是这种做法的最好证明, 但同样的,苟政的妥协並不是无底线的,他愿意求同存异,也愿意分割利益,但在大局上,得服从,得认可,得保持一致。 新税制的推行,是苟政在关中建立政权的重要一步,他已经有过妥协的诚意了,如果再退让,那所谓的“筑基”也就毫无意义。 苟政要做的,是一个掌握实权的统治者,一个利益的宰分者,而非一个虚有其表的“世家盟主”。 推行新制,既是对地方豪右的试探,也是给他们上车的门票,若是连这一步也不愿跨出,那註定不是一路人,那就需要採取其他態度与措施了.:: 念及此,苟政这心头也难免沉重,再回头看適才郭毅这个丈人的態度与建议,就更觉烦闷。 他倒是不质疑郭毅的忠诚,只是感觉心头堵得慌,显然,在不断吸纳各地豪强右族、名士郡望的同时,苟政自身也越发陷进去了。 毕竟,如今的苟氏集团,已经可以唤作“关中集团”了,这也意味著, 在这个新兴的军政势力中,苟政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言而决....: “启稟主公,府门甲士来报,军师祭酒王猛归来了!”快快不乐间,羽林中郎將李俭前来凛报。 “快快请来!”闻报,苟政愁绪顿散,眉眼皆雀跃起来,喜道。 王猛归来,苟政的確是喜不自禁,甚至不能在堂间坐待,很快就按捺不住,起身亲自出迎。 澄心堂前,当那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苟政便快步迎了上去,在王猛又是讶然又是感动目光下,开怀大笑:“景略,你终於回来了!” 满面风尘,难掩王猛那振奋精神与卓然风采,见状,退后一步,拱手拜道:“属下拜见秦公!恭喜秦公!” 此番却是苟政称公之后,第一次见王猛。前者称公之时,王猛尚在外考察,也未归来覲贺,隨其后,十名面態疲乏、身形狼狐的护卫,也紧跟著拜道:“拜见秦公!恭喜秦公!” “好了,不必拘此俗礼!”苟政略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都免礼!” “谢秦公!” 再看向那十名被派作王猛护卫的精锐羽林甲士,苟政稍作沉吟, 道:“尔等这段时间,隨王军师左右,护其安全来归,堪为大功,孤一概重赏。另外,从今以后,你们十人,便是军师的贴身护卫,隨时护从其侧,保护安全!” “诺!”十名甲士,再拜道。 而王猛闻之,不由然,连忙道:“秦公,这如何使得?羽林卫士,乃秦公亲军,怎能做臣下的护卫?” “一个王景略,顶得十万军,孤就是再重视也不为过!”苟政挥挥手, 正色道,又看向那十名甲士:“尔等听好了,今后当誓死护卫军师,尔等可掉脑袋,军师不能伤一毫毛!” 能被派在王猛身边的,自是死士一般的存在,对苟政的命令也只有绝对服从,对此,没有丝毫犹疑,齐声拜道:“诺!” 回头,再朝著王猛,苟政面带微笑,声音都温柔起来:“还有,景略你这齣去一趟,归来怎么连对孤的称呼都改.:.:. 王猛正自感动著,闻言,深吸一口气,躬身再拜:(“主公礼遇至此,猛唯有竭忠尽力以报!” 见其状,苟政哈哈大笑两声,把其臂往堂上领,道:“走,你我入內敘话!景略一去数十日,孤格外想念啊!” “来人,快备酒食,孤要与军师把酒言欢.... ? 暮色下,厅堂间,一席酒肉果蔬齐备,不用旁人作陪,苟政亲自、单独为归来的王猛接风洗尘。 君臣把酒是一定的,但所谈之事,却与欢场风月毫不相干。酒方过两巡,苟政便面泛红光,朝王猛诉起苦来:;“景略却是不知,你不在这段时间,內外多事,军政繁务,一齐向孤压来,几乎让孤喘不过气来啊..::.. 又一爵酒下肚,苟政开始进入磅叨模式,向王猛倾诉起这段时间关中军政上的问题,尤其是他极力推进的这几项改革建制,而引发的矛盾与问题, 提及这些,更是一脸苦相,疑虑尽显於脸上。 而王猛,一时並没有接话,只是认真地倾听著,但隨著苟政的讲述,他眼神中的欣赏与认可意味,却更加浓厚了。 良久,苟政停下了一个人的絮叨,抬眼见王猛面带浅笑,沉吟在座,不禁摆手道:“难得知已倾诉,失態之处,让景略见笑了!” 王猛摇摇头,而后起身,正色道:“主公励精图治、弹精竭虑,以求治安,在下敬佩还来不及,怎敢取笑!” “好了!你我也就不必再多客套了!”苟政又饮尽一爵酒,吐出一口酒气,冲王猛道:“但听孤在这里絮叻,景略此番出巡调研,收穫如何?” 提及此,王猛那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目中,焕发出一阵几可照人的光彩, 拱手道:“主公,在下此番將关中各郡县,及大小屯营走了一个遍,的確所获匪浅。 恕在下直言,主公所擬条制、推行治策,问题不少,然大有作为!” 第276章 王猛论政 第276章 王猛论政 王猛言落,席间静了一下,但很快,苟政站了起来,左手执一酒爵,右手拿起炉上温著的酒水,慢步走到王猛面前,坐下。 一如年前那个寒夜,苟政簧夜拜访王猛,二人甫会面时,也是对面而坐,同案而食。 在王猛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苟政亲自给王猛斟上一爵酒,而后举爵相邀,沉声道:“自孤推动立法建制以来,关中上下,长安內外,军政之间, 状况频出,纷扰不止。 出现问题,孤有所预料,也知所思条文法制、改革內容有问题,也与眾僚属商討不只一次,然而,左思右想,总是不对,难得其所。 景略见识非凡,又有此番深入调研,还请畅所欲言,孤洗耳恭听,尤其要听问题!” 苟政一番表態,相当真诚,王猛见状,深受感染,也双手持爵,神色郑重地与其对饮。 爵中酒罢,在苟政期待的目光中,王猛沉吟少许,组织了下语言后,方缓缓道来:“主公,这段时间,在下虽游歷在外,然关中各郡变故,亦有关汪。 以在下看来,出现诸多变故,主要原因有二。一则主公建制立法,未曾有通盘考量,內容鬆散,思虑不周,且军政条制规定,多有衝突之处; 二则是擬定条制,下属將吏领会不深,执行乏力,主公亦缺乏足够且得力之军政吏员施行,且缺乏监督,以致施展失序,上下混乱,问题迭发少说到这儿,王猛停下了,紧紧观察著苟政的反应。而苟政自不会让其失望,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抬眼道: “景略所言,虽则直白,甚至不太好听,却也正指出了孤最大的问题。 孤一向缺乏治事经验,虽薄有智慧,但用在军政大事上,总是欠缺。能有今日,全靠魔下將士尽忠效死,诸多豪杰志士慷慨助力。 孤深知,欲成大事,必以纪律规矩,因而发跡之初,哪怕面对部下诸多不解与怨,依旧极力推行制度,强化纪律。 然孤这头脑之中,想法琐碎,念头时起时伏,难得周全,用在为政治军上,最终呈现的,便是景略所言鬆散、不妥乃至衝突之法条令文。 过去,实力不强,治下不广,纵有纷乱,但靠著苟氏族部,尚能勉强把控。然而当下,孤已据关河內外十数郡,治下军民何止百万,想要维稳局面,关中致治,士民长安,单靠军队已然不足。 进入长安之后,为求发展,图谋兴復,三年间,孤推行颁布了眾多条制,意欲整肃部下、招揽士民、安抚人心。 及至此番建制立法,整军、授田、定税,更增添了大量条文內容,然而效果却远不尽如人意,相反,自孤以下,眾多僚属將吏,多困於其中..... , 苟政语气逐渐变得悵然:“到目下,孤所擬定的条制,有多少问题,多少不足,孤也不知,所定政策,该当如何施行,如何避免问题,同样不解。 这些问题,时常让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然哪怕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也无妥善解决办法。 孤现在做的也一直在做的,只是出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每每有泥足深陷,而又疲於奔命之感..::.: : 说到这儿,苟政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摆烂的样子,以一种认真的语气, 冲工猛天京哈,孤对你的期计,使是帘孤解沃这些困惑与问, r ? 1 题。” 苟政这一番自我剖析,倾诉衷肠,还是格外真诚且实在的,王猛听完, 也愣了会儿神,而后一副深受感染的样子,拱手拜道:“主公这番肺腑之言,在下既感且佩!” “今后,还请景略为孤谋划,勿有保留!”苟政长舒一口浊气,放下酒器,用力抱拳道。 “自当竭尽全力!”王猛也无多话,简洁而有力,神情郑重而肃然。 再饮一爵酒,王猛擦了擦嘴,又一屁股坐下,盘起腿来,靠在席案上, 摆出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见状,为了让王猛自在些,苟政也乾脆改变坐姿,一手撑看下巴,鬆弛地倚在案边,但目光始终没从王猛身上挪开。 伴著一阵轻嘘,王猛开始道出他的看法:“这段时间,在下对主公自弘农北渡河东以来,所行军法政策,亦有仔细研究。 依在下浅见,主公所治之政,所立之法,多有的放矢,得其义理,然放到一起,却难免杂乱,不甚协调,乃至前后矛盾,相互衝突.:::, “不必避讳,请仔细言之!”苟政当即伸手表示道,两眼放光。 王猛:“且容在下试言之...:..主公知指挥统一、令行禁止方为强兵本色,因而从建军之初,便不断加强军法,充实条例,严明纪律; 主公起家於义军,然早期之义军,虽为反抗暴羯,诸多行事却难让人恭维,侵州连郡,祸及士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欲谋大事,必不能失人望,因而自主公执掌军政,常以信义为本,约束將士,不说秋毫无犯,然犯必有惩,使仁义之名广传四方,魔下將士也一步步蜕变为王者之师; 车因粮稳,民以食安,主公自河东时起,便招揽流民,设置屯营,组织屯垦生產,入关中后,仍大力开垦,恢復生產。天下崩乱,法禁不行,为养民生息,使耕作有序,又大力剿匪治安,抵御外寇,使士民无扰於乱局; 独木难支,眾木成林,主公用人治政,以人才为先,因而一路招募豪杰,广揽贤良,提拔干才,共襄大业; 主公知豪右掌握地方权势,影响巨大,因而善抚右族,招纳豪强: 主公知粮税乃维持统治之基础,因此改革税制,实行『丁税法』,豪右庄园,各地坞壁,隱藏大量人口,更大刀阔斧,推动丁口清查造册,建立纳税依据; 主公知关中多年战乱,民生凋,无法维持大量军队,因而厉行整军, 裁兵分置,建立军户,鼓励生產; 功臣將士不可辜负,於是搞赏功臣,分田授地,永业免税,为减轻耕作负担,甚至分划屯户; 关中物资长期短缺,为鼓励行商,使各地物產匯聚长安,主公大胆放开关防,免除税费; 盐富国,铁利军民,设立盐监、铁务..:: 对苟氏集团的发展脉络,王猛显然是下了力气去了解研究的,隨著他將苟政过去几年间的作为一一列出,苟政也不免恍,双目渐露迷离。 但很快便化作愁绪,眉宇微,苦笑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孤闻之,尚觉繁杂混乱,论下属的將吏军民,关中治政之乱,其咎在孤啊!” 对此,王猛却认真地表示道:“主公乃有志之君,所治政策,皆为高义大略,但凡有识之士,无不感应。只是,具体执政之时,缺乏统筹规划,且许多政策施行乏力,目的模糊。 然而,诸事虽则繁杂,在下却能从这些作为之中,看到主公之雄才壮志。主公见识高远,目標宏大,然为政之时,不免贪大求全,缺乏权变,亦有急功近利之嫌.: “不过,主公也无需过於自晦!”话锋一转,王猛又道:“若无主公这许多措施,若无过去数年之可贵坚持,不论如何,苟氏也难有今日之盛,立足长安,威加关內,与天下爭雄,岂非主公之功能? 诸事虽繁,然不论何时,主公始终以军队为根,以粮食为本,有此二事,任外界汹涌如此,主公亦如中流砥柱,稳坐长安!” “景略无需出此言宽慰孤!”闻言,嘴角稍微勾了下,苟政隨即摆手, 满脸坦诚地表示道:,“孤要你王猛,也不是来说恭维之辞的,正需你指问题、讲真话、摆事实!” 苟政推心置腹至此,王猛若是再客气,也无甚意思了,啪的一声抱拳, 道:“诺!” 大抵在王猛眼中,苟政的治国之策、驭兵之法实在漏洞百出,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为好,又一阵斟酌过后,方开口缓缓道来:,“在下便从此番走访见闻说起吧.::. 夜色渐浓,春意渐寒,却难掩澄心堂间君臣二人心情之火热,食案上, 早已是杯盘狼藉,酒已热上三壶,烛火也换了一道,苟政与王猛的谈兴却依旧浓厚。 这大抵是王猛投效以来,指点江山,谈论时政,最放得开的一次,当著苟政面,尽情地讲述著他此番巡察调研所得,毫不顾忌指出苟政为政之得失,尤其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王猛很少有如此痛快的时候,说到兴奋处,甚至起身徘徊,手舞足蹈, 而苟政也顺势转变成为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或坐或立,听到认同处,也不停拍看大腿,表情十分精彩.::: 在具体事务的阐述上,王猛並没有扯得太远,而是围绕著这近半年来, 苟政在收境田工税关於整军,对苟政的用意与做法,王猛相当认可,作为一个靠军队起家的梟雄,能在兵势最盛,且天下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果断整军裁兵,精简部卒,用以发展,在王猛看来,这是十分难得的。 放眼各路豪强,穷兵武者实多,养民生息盖寡。不过,大抵出於对军队事务的敏感与谨慎,王猛並未过多置喙,只是浅尝輒止地指出,对统率、 调动、成防、训练等军令之政,当有更为详细、准確的条制规定。 对苟政设立中外军,建立军户的做法,王猛更给出了高度的讚扬,对兵农一体、耕战立国,似乎也十分推崇。 並且提出,各地军府的建设,需要更加重视,这个机构完全可以承担更加重大的责任,保持对军户组织管理,徵召动员、税收、法律、援助等,每一个军户府,就是一个独立的基层政权组织单位,只不过统治的不是一般的黎民百姓,而是以军功、武力为支撑的“军户”们。 同时,王猛认为,眼下以地方各营將校,兼任军府的办法,只应为权宜之计,待到各郡局面打开且稳定之后,该对军府职权进行切割、分治。 简单地讲,地方將士在履行成防、训练、出征等军事义务时,自由各地方营將官进行统率,其余军营之外的事务,当由军户府全权负责,此所谓“军户分治”,两者相互配合,相互制衡,也有利於长安对地方军队的掌控: 在军功授田问题上,王猛指出的问题可就多了。首先在授田之法上,王猛便指出了一个大问题,苟政是以军职授由,而非军功,虽然將士眼下军职,皆是此前作战功劳所得,然而天下未平,將来还不知有多少仗要打,有多少功劳要建立,届时的授赏依据,显然不合適继续以军职论。 而休战时期,內外將士都难免有升迁赏拔的情况,职位变迁,所授军田数目显然也不可能因此而调整。 原本面对王猛的质疑,苟政还想上两句,然而隨其展开论述,他也闭嘴了。王猛认为,军职是军职,军功是军功,两者还需加以区分,应当建立一套属於关中的功爵制度,而此事,在当前內外军及军户编制基础上操作,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至於苟政的“永业田法”以及“自垦规定”,王猛认为这种区別与规定,毫无必要,只是將问题与管理复杂化。 王猛认为,一应军田,本质上都该收为国家所有(名义上还是该做些表面文章,“军田”的特殊性就是最好的掩护),而后根据功劳,授予有功將士,是为“永业军田”。 所有田土,不许交易,不许转让,更不容侵犯,將士若绝嗣或无力经营耕种,当收归国家(军府),进行协调,重新安排。 当然,那是未来的形態,在当前,为了鼓励將士经营田土、发展生產,“自垦法”还是可以试行一段时间,並且所垦田土,军户府都要有记录,不能放任。 而在军户税制的设置,更被王猛批为不合时宜,自相矛盾,尤其同在关中郡县推行的“丁税制”相结合起来看待的情况下。 按照苟政此前计较,所有將士,一“永业田”免税,自垦田按田亩数量收取,王猛只一句话就將苟政问住:主公欲行两种税法,建立两套税制? 两套税法,並不只是涉及一个行政成本的问题,经王猛抽丝剥茧一般的解释,苟政方才彻底醒悟。 若依苟政这样的搞法,问题很大,仅一点,就让苟政感到后怕。用王猛的话说,若丁税制逐步在关中推行开来,关中各地豪强、地主,今后在交一一份地税仅仅清查户口,便已搞的人心不稳,沸反盈天,显然是不適合继续在豪右的土地上加税。而將士奉命开垦土地,却要照地纳税,哪怕税额不高,但两相对比,岂能甘愿? 究竟谁是秦公的功臣与拥是,眼下税法规定尚停留在纸面上,还不曾察觉,但將来,问题总会出现,也总会为人发现。 除非苟政下令,限制自由垦地,那么这毫无疑问在压制关中农事復兴, 与关中恢復发展的大局相。 在王猛的畅谈声中,苟政精心勾画的“军田税法”,从其心头,开始瓦解、崩塌了.: 第277章 王猛说法 第277章 王猛说法 在王猛看来,苟政所擬“丁税制”,是一个潜力很大的制度,既有成制参考,且更易於操作,便於管理。 在丁税制的基础上,完全可以加以完善,充实內容,建立一套集户籍, 税收、役为一体的社会管理体系。 当前看来,最大的问题,只是清查人口罢了,但这並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问题,豪右的阻力,並不能抵挡掌握著武力的最高统治者的决心。 王猛认为,苟政施政,应当回到擬定税制的初衷上来一一统一税法。不论是豪右、平民,还是军户、屯民,都应该执行统一的税法,也就是丁税制。 隱户、逃户,自古以来都是统治者面对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但千百年来的统治阶级,都“以人为本”,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土地虽然作为最重要的生產资料,但地有贫富瘠沃之分,有山地、平原之分,有水浇田、旱地之分,甚至就连种植的粮食作物及其价值都有区別。 起伏不定且复杂多变的地理形势,註定了实行“田税”的困难与复杂, 相比之下,按人丁纳税,实是省便適宜之法。 或许同样伴隨著各种问题与弊端,但在治理上的难度,却是大大减轻的,毕竟人虽有男女、老少、贵贱之分,但作为“核心纳税主体”的壮年男丁,却不难辨別。 难点,只在如何拿出一套切实有效的办法,並將更多的“纳税人”置於官府管理之下,而这种制度的建立与完善,本身就是一个政权诞生的基础与过程。 人治的社会,自当以“治人”为核心,苟政此前,显然陷入了一定认知上的误区.:: 当然,王猛自不会忽视目下关中几大社会群体的区別,而比起夷夏豪强右族,以及那些被屯营组织起来的屯民,內外苟军將士们,丁税制应用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自然也该有相应变化。 作为对功勋將士的搞赏,他们享有一定特权也是合理的,比如功勋將土之家,可以免除丁税,如果这点恩惠不具备说服力,那么在“勋爵”体系建立之后,每年可依功爵大小发放爵禄。 功勋將士在享受特权的同时,在军事上,则该承担其相应义务,成防、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出征之时,自备粮食、车马、武器等等,乃是应有之义,以此减少国家支出,这又需要另外明確一套军队动员机制。 王猛还指出,功臣將士区別对待,但从属於他们的丁口,佃户也好,农奴也罢,却该置於官府管辖之下。 这部分人口,自然无法与“军户老爷们”一样享受免税待遇,他们合该照丁纳税,用各地军府来管理,恰好也名正言顺。 军户府,不只要统筹管理拥有军籍的將土,为他们做好服务,更要掌握依附他们的佃户的情况。 按照王猛的规划,苟政通过军功授田,要在关中各地建立的,是一个全新的军功地主阶级,这部分人,向苟政提供军事服务及义务,以换取法定的政治与经济特权,他们將在相当长的时间內,成为苟氏政权的核心支持力量。 当然,这套办法,久而久之,必然会带来其他问题,比如军功地主隨著时间的推移,必然膨胀,侵犯到国家的“正当利益”,甚至有倒逼苟氏的可能然而,在当下,在势力发展初期,他们的存在,却无疑能给苟氏的发展提供坚实而强力的支撑。 当前的关中,劳力短缺是十分严重的,军功阶级本身为了土地与人口, 也將具备强大的扩张欲望,不管是通过招募吸纳流民,鼓励生產,抑或通过军事手段进行征服从其他势力、地区掠夺,都將与苟氏政权的壮大相辅相成,苟氏政权也能从中获取好处。 今后的问题今后说,但在当下,对王猛的梳理与规划,苟政却十分感兴趣。 在授田与税法的问题之后,王猛又谈起当前苟氏军政另一块事务,重中之重的一大板块:屯田! 过去几年间,从安邑到长安,不论经歷多少纷扰与战爭,但凡得到片刻喘息与安寧,苟政便立刻著手,推动屯垦,发展农桑。 “打仗-种田-打仗”,几乎已成为一种固有模式,而苟政虽不事田亩, 但他对种地、对粮食的热情,总是积极且饱满。 管做得如何,就冲这种地的態度,就具备成事的可能,何况,苟政做得並不赖。 数年的时间,屯民从两三万人,到二三十万人,各郡屯田也达数百万亩,其產出供应著苟氏军政之运转及战爭消耗,是苟氏能够滚滚向前发展的动力来源。 虽然屯营的设置很粗糙,屯田將吏的素质参差不齐,屯垦效率更是低下,但能够搞出这样一套屯垦机制,並使其运转发挥作用,养活几十万军民,这便是难能可贵之处。 而每思及此,王猛感慨钦佩之余,也不禁好奇,苟氏属於略阳土豪小族,苟氏兄弟更是明显的低级军官出身,那么苟政是如何具备如此眼光、决断与手段的? 很多道理是简明易懂的,但真要从嘴上落到实际,其中的差距,难以量计,而苟政既有先见之明、卓越之识,还颇具实干之风。 这种资质与风采,也著实让王猛心动! 讚嘆之余,王猛也毫不留情地指出屯营的一些问题,比如设置臃肿,屯区过於集中,管理混乱,效率低下,缺乏有效激励手段,屯户生计艰苦衣食难周,生產积极性难以保持等等。 王猛重点指出,屯田之法,自古有之,每每在天下大乱、社会动盪、田亩荒废之际,能够有效组织流民百姓耕作產出,使屯民果腹的同时,也为组织方提供钱粮。 但这套办法,永远初期见效,发展凶猛,但隨著时间推移,隨著屯民需求愿望的提升,必然发展迟缓、倒退,直到难以支撑,这几乎是一种客观规律。 从王猛的视角来看,最典型的,无过於曹魏屯田了而苟政的屯田,王猛认为,还坚持不了三代。原因也很简单,屯田之法本身就是对屯民的一种剥削行为,而苟军当前的屯由法,则还要过分。 屯民不得自由,几乎没有私產,所有生產剩余,全部收缴上来,用作维持苟氏政权及军事战爭所用。 除了要下地劳作之外,还要提供役、兵役的支持,战爭动员到屯民头上时,也得上战场,不管是做苦力,还是当炮灰,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甚至於,如果不是还需要屯民们提供劳力,连最后一粒果腹粮食都不会给他们留。再加上一些屯田將吏素质堪忧、作风粗暴,屯民生计之艰,可想而知。 屯田之法在初期,本该是养民生息之法,但在苟军手中,却连一件基本的“温情脉脉”的外衣也不愿披上,或者说无暇披上。 它带给了广大屯民希望,但只三两年的时间,便又在时局,在苟氏將吏们的操作下,再度破灭。 苟政对其中的问题,並非没有察觉,也曾多次发文传令,让各大屯营將吏收敛,然而都督府下达的生產任务又重,下面的將吏也只能继续压榨、逼迫手下的屯民。 其中固然有许多將更的贪暴,使得问题扩大,但本质上,还是因为苟氏的物质基础跟不上膨胀式发展的速度,不得不採取一些违背客观规律、违背人道的手段.::::: 在河东时,苟政尚可及时对屯田事务进行整顿,甚至不惜痛下杀手。及至长安,军政摊子越来越大,屯田规模更是几十倍地膨胀,內外部形势紧张,不下苦功没法有效改善,改了又可能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產大局,只能在两难之中,装聋作哑,得过且过。 正常的发展节奏下,缝缝补补,屯田之法怎么也能维持个二三十年,但苟军眼下的做法,却在无限地压榨这套生命力本就不长的生產制度的生命力没办法,丧人心! 当然,通过暴力、强迫的手段,还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继续从屯民身上榨取价值。 就如当下,在过度的辛苦劳累之下,各地屯营屡屡发生携家带口的逃亡事件,而將更们只能严防死守,被捉回来的往往通过酷刑折磨以震忆旁人, 而逃出的少数幸运儿,要么依附於关西豪右,要么重归山野求生....: 很多现实总是血淋淋的,王猛讲得认真而压抑,苟政听得也倍觉沉重。 问起王猛的具体办法时,王猛却也没有直接劝苟政放弃现行之屯由制, 毕竟作为维繫苟氏政权运转的重要支撑,其中牵涉重大,且不说那些“屯田派”將吏,贸然更改,都可能影响粮食安全,论弃置。 而王猛的建议,也很实际,眼下苟氏需要通过屯田,收取粮食,养军养政,因此屯田之法还需继续维持。 但现行这套屯田法,过於酷烈,必须更改,至少要进一步约束將更的胡作非为、肆意压榨,在局势稳定的情况下,要开始减轻屯民的劳作强度,解其疲,与其休息。 同时,必须认识到,屯田之法只是权宜之策,而非长久之计,更不能作为基本国策,待到一定时机,终需厉行改兴,尽革其弊。 王猛也提到改革方向,比如整编屯营规模,加强组织管理,变大营生產为小营集体。目前关中平原上的各大屯营,规模都不小,一个屯营,大的有五六千人,小的也有三四千,人是集中约束起来了,粗糙的治理也勉强够用,但管理效率与生產效率都相当低下..... 在整编改革上,王猛盛讚苟政的“三长”编制法,认为这是统合组织屯民的有力措施,该当迅速推广开来。 此前,苟政已经要求各地屯营,按照“三长法”编制屯民,形成“邻- 保-里-营”四级管理,然而进展缓慢。 一则各地屯营都忙看自冬及春的劳作,无暇他顾, 二则苟氏的屯田法与屯营编制好不容易才发展进化成如今的形態,负责治理的將更们,也才初习惯。 若无上面强有力的推动,没人愿意打破习惯,其中既有对新鲜事物的排斥,也担心改变会带来权力与利益的受损。 但从最高统治者的视角,改良求变则是势在必行。而在王猛看来,他所提的这些办法,只是浅尝辑止,只是为真正的改革做准备! 屯田屯营屯民事务上,王猛为苟政描绘的未来,不是一群压榨到极致的农奴,而是一千拥有一定自由、財產的农户。 虽然都是被统治、被剥削者,但后者在剥削手段上当然要更高明些,苟氏现行的屯由法,显然是不可持续的,聪明的统治者应该注意吃相,不能让底层百姓在被剥削的同时还能清醒认识並时刻反思自己农奴的身份。 在此事上,王猛拿高陆士民的情况来举例,作为苟政所擬“三长制”的第一块试验田,王猛十分感兴趣,调研期间在高陆县待了好些时日,用以观察其情状。 而得出的结论,也十分具备说服力。苟氏治下的高陆士民,基本是以毛低余部,结合一些流民散户形成。 而毛氏部眾,在此前的歷次动乱之中,死伤略尽,情状悽惨,然而只不到两年时间,王猛在高陆看到的,却是一干安居乐业,辛苦耕耘的小民百姓。 相似水土条件的耕地,在高陆士民的经营下,粮食作物的亩產与人均產出,都显著高於屯田,高陆士民的尽心程度与精神面貌,也显然迥异於如墮地狱的屯户们....· 造成两者差异,自然不是因为“三长制”的编制管理办法,而在当初苟政做主,將高陆士民原本的田土,还给他们! 直白点说,高陆士民是在为自己耕作,即便课以丁税,仍旧留有余地, 家有余粮,何况苟政还免了他们两年的税赋,如此他们自然能以积极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耕作之中,並进发出更大的生產力。 王猛认为,苟氏目前控制的那二十万屯民(扣除赏赐將士之后),最终的落处,该是苟氏政权统治下的自耕民户。 这部分群体,必须要重视,甚至该想方设法壮大他们,他们將成为继军功地主阶级、豪强右族阶级之外的,又一大阶级群体。 待发展到一定阶段,自耕农群体,才是“国家”的基础力量来源,因为他们更加驯服,也更容易欺负,更有利於税赋的收取徵调....: 壮大自耕农群体,自然难免涉及到田土的问题,这自可从屯垦土地分配,在王猛的规划中,具体落实此事时,已经做好从制度到执行等各方面的准备。 而土地的性质,仍当归国家所有,配与自耕农户经营生產,官府设立专门的衙属机构进行管理。 至於那些勉强算是既得利益者的屯营將吏们,也可以“功田授赏”的方式,进行安抚.:::: 第278章 国士无双 第278章 国士无双 至於秦公府下属另外一个组织,由建平將军苟侍主持的军需系统,则由於苟侍的牴触,而没有详细的调查了解。 不过管中窥豹,对苟政在后勤辐重事务上下的苦功,王猛同样打心里佩服,这对军队掌控力的提升,几乎是立竿见影,却又不那么为人瞩目。 再有製盐、炼铁,还有治铜、造纸、铸犁方面的推进,更显示出苟政那超乎常人的远见卓识。更为关键的,他並不是清谈阔论、谈玄弄虚,而在实际地推动、作为,哪怕条件再简陋.::: 对王猛这样的“志士”来说,从这些事务上折射出的,是苟政作为一个英雄的光辉,是其明主魅力所在,比起单纯的兵强马壮,要更加吸引人。 当然,作为而今的关西第一大势力,苟氏集团的体量摆在这里,即便才略高如王猛,也不是区区月余的时间,便能尽察底细,尽述其政的,比如由苟政亲自建立的司军、司隶两个尚不起眼的特务情报组织,就没有专门去了解过。 但从考察调研的结果来说,王猛此番大有所获,而他梳理、总结的东西,对苟政来说也意义重大。 一直以来,他对王猛的期待,对他的推心置腹,至少有九成是真的,他是真的需要王猛来拾遗补缺,建立根本政法。 而今夜这番畅谈,听其纵论,苟政心头的喜悦无以復加,虽然王猛讲了很多逆耳忠言,甚至直接把苟政一些想法批驳得体无完肤,他却甘之如怡。 还是那句话,有问题解决问题,而王猛的可贵价值,在於帮助苟政找出问题,並提出相应的改善、解决办法。 当然,如今苟政魔下纵然不算谋臣如雨,也称得上人才济济,过去两三年间,也不是没有针对各类问题向苟政諫言献策的。 但从无一人,能够像王猛这般全面、深刻、精准且毫无保留,其恢弘见识与统筹能力,在这场夜谈中展露无遗。 可以说,土猛通过这一个多月调研考祭,坚定了投身苟政魔下的决心, 那么苟政则通过这场匯报,完成了对王猛的最终考察。 君臣相得,心心相印,就此而始! 暮春的清寒被夜风送入堂间,不知何时,王猛已停下了讲述,垂头束手,站在堂间,面上一片平静。 而苟政还蜷著腿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但沉静的双目之中,闪烁著各种神采,如果眼神是笔,他正重新绘製著一张宏伟蓝图..... 良久,苟政回过神来,扶案欲起,但感受看自双腿传来的麻木感,又坐了下来,抬眼望向王猛,喷喷感嘆道:1“不足两月时间,景略竟將孤与关中的虚实底细都摸清楚,如此敏锐洞察、超绝见识,孤既惊且喜啊!” “主公谬讚!猛愧不敢当!”见状,王猛收起来了指点江山时豪放与张扬,拱手谦怀道:(“在下只是窥其浮表,对主公为政治军诸多理念与智慧, 一时间却难以尽数体会,但其高妙之处却溢於言表,仍需在下继续了解、学习!” “好了!”听其言,苟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表示道:““你我今夜交谈至此,何需再相互戴高帽子? 孤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畅所欲言,直陈利害,无需避讳,今后也是如此,若將大好时光都用在虚言应付、客套谦辞,岂不可惜?” 话是这么说,但王猛还是郑重应道:“主公之胸襟,当阔有四海!” 的入京幣內过, 邱定身边同候的侍者。见状,苟政问道:“何事?” “启稟主公,时辰已晚,您该就寢了!”侍者小心说道:“柳夫人那边,已差人来几次,问主公何时过去..:.. ,” “大胆!没看孤正与军师討论军国大事吗?”苟政闻言,眉头顿,怒斥道。警了王猛一眼,又沉声吩附道:“回復柳夫人,时辰既晚,就早点睡下,孤今夜不去了!” 王猛若不是今日归来,“苟政晚上原本的安排,是要到夫人柳苏那里去的。柳夫人的嫵媚多汁,苟政至今犹未厌倦,不过,照此时的情况,今夜显然要失约了。 “诺!”嚇了一跳侍者,立刻应道,忙不迭地去了。 “你我继续!”回过头来,看向王猛,苟政脸上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 哪怕对待他內府的夫人们,他都没有这般温柔过。 引王猛重新落座,苟政恢復一个端正的坐姿,略作斟酌,沉稳道来:“今夜听景略一席话,孤所获颇丰,恰如醍醐灌顶,有茅塞顿开之感。” 不待王猛开口,苟政又道:“关中军政之繁杂混乱,经景略这一番讲解,孤既为之惊悚,更为之振奋。 孤不怕乱,只怕不知乱出何因!而今,孤景略辅佐,自可拨乱反正,走上坦途!” 苟政言罢,王猛轻笑著说道:“事实上,主公每一个想法,每一道政策,都深得治国义理,虽有紊乱,却也只是创业途经之波折,只待匡正完善,逐一落实,则德建名立,功业筑成!” 闻言,苟政微微頜首,突然问道:“不知做到景略口中功成名就,需要多长时间?” 王猛沉默了下,郑重应道:“恕在下直言,晋室衰微,远遁江东,天下丧乱已久,北方正朔沦落至极,主公如欲兼併称霸,二十载或可功成,如欲再造河山,重铸夏统,纵然穷尽一生,在下亦不敢断言!” 这样的回答,让苟政也沉默了。不过很快,他精神便再度振奋,豪情满怀道:“孤与景略都还年轻,二十年后,你我都还不满五十。自当沉下心来,埋头二十载,再看皇图霸业,亦不晚也!” 『主公慷慨壮志,在下愿襄盛举!”王猛立刻表示道。 深吸一口气,苟政再说道:“景略適才一番纵论,指出了太多问题,都该逐一解决。孤自想有条不素,然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实难从容不迫。 这千头万绪,如何理起,还需景略指教!” 闻言,王猛道:“依在下之见,主公既行之政,不妨继续推进,授田, 屯垦,清查丁口,诸事或有轻重之分,然有一事,不论何时,皆应坚持不懈,在事务之先!” “人才!”与王猛对视两眼,苟政定定地道。 王猛眼神中流露出讚嘆之意,朗声道:“主公真是智慧过人,一点即透!不论何政,终將由人推动,主公之博志大略,亦需足够领会、遵从上意之僚属,倡扬推进。 因此,主公当竭力使魔下能才干吏加多,考功、察举、学校,提拔人才之制度该当先行。 左下运 培养文武艺,此举大妙。 窃以为,或可简其优秀者,再自雍秦治下,选拔稟赋出眾之少年,建立小学,培养未来基石;而目下,则可自军中及官府民间,选拔才俊之士,兴建太学,培养执政典军之才:..: ” 说起人才方面的问题,王猛更显得滔滔不绝,而苟政在此事上,从来重视。被王猛带动著,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建立的童子营。 数年下来,其规模一扩再扩,至今已有两千余人,其中,既有烈士遗孤,也有流民子弟,但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年纪合適,身体健康。 並且,已经有人从童子营“毕业”了,早期童子之中年岁大者十三四岁,而今已到十六七,善武艺者在公府、在羽林军中当值,有文吏者则也在上及三府下及郡县衙署之中为吏。 这些“童子”,或许还难堪大任,但对苟政而言,他们足够可靠,值得信任,毕竟在童子营的学习训练之中,忠诚感恩是第一条。 包括此前组建司军、司隶二部时,苟政也通过考察吸收了一批童子进入.: 至於此时,苟政脑中在回忆当初建立童子营的初衷,以及思考对童子营的定位问题。实事求是地讲,对这些童子,比起培养后备执政力量,苟政更像是在培养一批死士。 死士最可贵的价值在於忠诚,然而死士的潜力却是有限的,自前的童子营,苟政平日里经常视察考校,但很明显的是,大部分人的未来,都是劳力劳碌者,军队卖命將是他们最主要的归宿。 此时的童子营,可以成为苟政身边一支绝对忠实可靠的力量,但若作为国家未来的执政人才储备来培养对待,自然就远远不足了。 或许,童子营也到变化的时候了,而变化的方向,王猛几乎指明了,拣其资质出眾者,进行精英教育,至於余者,继续走“死士模式”:.. 『三言两语间,我们又多了一件必为之事啊!”回过神,苟政冲王猛感既道,观其神態,却有种苦中作乐之感。 “小学......太学......”低声呢喃几声,眼珠一转,苟政又笑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建立的,此事可逾制犯忌啊!” 苟政在这里从容竿公为奏公供日必为秦王、秦皇,届时名正言顺,何来逾越之说?”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一次对苟氏军政情况的调研,对王猛作用很大,就仿佛加了道“归心”光环一般。 苟政嘴里发出几声轻笑,旋即笑容一敛,面露犹豫。在思吟几许之后, 方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问王猛道:“景略,眼下关中事务繁多,贤能才俊, 绝不愁无施展之地。 然而,似君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当如何安排,孤一时之间却拿不定主意,不知景略对此有何看法?” 苟政虽拜王猛为军师祭酒,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只是个谋士的身份, 手中一无权力,二无实职差遣。 苟政要王猛,毕竟不是让他来当一个清谈家的,这也不是他的追求所在。然而,究竟把王猛放在哪个位置,却让苟政斟酌难定。 不能低了,否则无法展现诚意,更不能发挥王猛的才情与价值; 但若过高了,又难免引发內部矛盾,苟政虽属意王猛为宰相之才,但也不能贸贸然让他替代郭毅这个岳丈。郭毅眼下,就是关中集团名副其实的“宰相”。 大概是感受到了苟政犹豫与为难,王猛在稍微考虑过后,回应道:“主公,在下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不宜居高位,掌大权,如此既难孚眾望,也不利於人才简拔之制形成! 因此,主公但以卑职微权相授,能让在下做事即可..::: “如此,只怕委屈了景略!”苟政这么说道。 见状,王猛坦然拜道:“主公,来日方长!” “既如此,孤也不矫情了!”苟政面上犹豫之色全消,说道:“景略当知,前者孤令关中各郡清查治下丁口,然前次匯报,结果很不如意,孤已打回重来。 然而,此时若仅靠地方,只怕难有切实改善,更虑我军成守將吏,难以拿捏分寸,若处事过分,只怕再度激起变乱,反而不美。 孤数度思量,此事既由长安发,自当由长安著手推动,不只要確立税收之法,更要建立税收执法队伍! 孤正在斟酌人选,景略归来,恰逢其会,此事就由你肩起来吧! 孤意以你为户曹参军,兼雍州治中、京兆內史,全权负责户籍清丁及税法之事,税吏、税卒队伍组建,由你决定,有何需要,孤全力支持。 孤的要求不急,夏收若赶不上,待到秋收,当在关中诸郡各县,正式开始照丁纳粮..... 苟政面上一派严肃,他是將户籍、税收及执法体系的建设大权,都託付给王猛了。不只给权,连军师祭酒在內,还给他掛上四个头衔,以表重视。 而这项安排,比起王猛预期的,要高上不少,感其信重,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拿起酒壶,將最后一点酒水,倒在酒爵之中,苟政执爵起身,拜道:“这数年为政治军,孤已深刻体会到,建制立法,绝非草擬一些条製法条那么简单,如何將其实现,使其深入人心,发挥应有之效力作用,才是更为关键的事情。 而这此事情立產节在此,谨以薄酒,聊表感激!” 言罢,苟政一饮而尽,弓腰九十度,长拜不起。 而王猛见状,也饮罢爵中酒,斩钉截铁应道:,“自当竭尽所能,鞠躬尽,死而后已!” 酒水已凉,却难掩堂间主臣二人心头那涌动的热血情怀.:.. 此时此刻,王猛已然將什么“桓温”、“晋室”彻底拋诸脑后。南下, 不论如何努力,恐怕都难以跳出的陈规旧制的约束,留在北方,却能追隨苟政,干一番开天闢地的大事业。 未临其门,雾里看,对苟政的认识,难免有时运所致、侥倖得之的小;然登堂入室,体察了解之后,方才明白,苟氏集团能有今日绝非偶然。 就政权组织而言,拋去表面上的纷扰乱象来看,苟政已经打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基础,在此基础上,王猛完全可以尽情发挥,施展余地很大。 鑑於此,修身励志多年,王猛甚至第一次生出“幸逢明主”的感觉 第279章 吕氏父子,秦燕衝突 第279章 吕氏父子,秦燕衝突 “王景略现在何处?”和煦春光丝丝缕缕涌入府堂之內,苟政心情上佳,放下一卷新批覆好的文简,扭头问记室赵焕。 赵焕也正在整理新送达的军政奏报,闻问,心中暗道,短短几日功夫, 这是秦公第几次询问王猛? 念头急转,年轻的面孔上露出一抹俊雅的笑容,答道:“稟主公,王军师现下,应在郑县清查丁口!” “嗯!”苟政頜首应了声,而后吩咐道:!“军师那边的情况你盯著点, 有何情况,及时反馈。另外,给郑县令李绪发一道文,让他全力配合军师工作!” “诺!” 王猛的效率是很高的,自澄心堂夜谈定下治政基调后,翌日便走马上任,几天的功夫,便组织起一支清户“纠察队”。 苟政兑现了他的诺言,全权下放,全力支持,一应僚属吏卒,悉由其挑选,所需后勤供给足额发放,苟政甚至直接在秦公府內划了三间房,专供其办公。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工作队伍组建完毕之后,王猛很快便带人投入到新一轮的户口清查中, 並且亲自出马,选定郑县作为第一站,意欲將之打造成一个户口清查的范本。 临行前,王猛向苟政辞別,说以意图,苟政自然全力支持。王猛深知, 此去郑县,可能会闹出些乱子,对此,苟政的態度依旧坚决,哪怕把郑县掀个底朝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只需记得再摆正即可..... 值得一提,在王猛挑选的僚属之中,有氏豪吕婆楼、吕光父子。吕婆楼此前奉健之命,秘密潜入关中搞间谍工作,结果在苟威身上翻了船,失手被俘。 鑑於吕婆楼在“歷史”上的名气,苟政並没有杀他,也没劝降。后来在苟双方相持於关河一线,苟政將关中叛乱討平之后,突来灵感,使了一道反间计,致使符健生疑。 那时候的健,已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敏感多疑,凶狠残暴。得知是因为吕婆楼的“出卖”,而导致关中內应举事失败,荷健自是暴怒不已,於是下令自全军诛除吕氏。 在枋头氏眾之中,吕氏也算“名门望族”了,颇具威望,人数也不少, 连族人加部曲,男女上千。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被健诛杀,只有吕婆楼长子吕光临危见机,率领少部分吕氏族部,逃出升天,吕氏由此,元气尽丧。 在空前的仇恨情绪驱动下,吕光与族人,后来在弘农挑动早已不堪流离、飢饿、困苦的符氏部眾,掀起一场对符氏的叛乱。 当然,一群乌合之眾,缺兵少粮,根本不是氏军对手,被生率领的氏部精锐击溃,吕光也率残部,东逃至洛阳境內,继续与符氏留守河南的军队抗爭。 那时的伊洛,饱受战火茶毒,绝大部分地方都成绝域,吕光那几百人的残部,別说与洛阳的氏军抗衡了,就连粮食补给都成大问题,最后几乎沦落成一批草寇,在河洛的山野间艰苦求生。 直到苟符大战结束,关中大局奠定,河洛也重新被苟军占领,吕光方才率眾出山,那时只剩下不足百人部眾了。 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更多其他选择,吕光率领一干饥寒交迫的散卒, 前往洛阳,投奔苟军。 那个时候,苟政任命的河南太守、洛阳总管杜郁初履任。得知消息后, 亲自接见吕光,並给他的残部提供食物与炭火。 对年方十五,但少年英雄的吕光,杜郁十分欣赏,热情招待一番后,出具书文,让他去长安。而杜郁如此態度,除了爱才之心之外,也跟吕婆楼已经投靠苟政有关。 永和七年那个冬天,对略阳吕氏来说,是个异常惨澹的季节,族部死亡略尽,最终隨吕光至长安的,只有六七人。 看著那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景象,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的吕婆楼,也不禁悲从中来,痛哭不已。吕婆楼的妻妾、兄弟、族人,包括几个幼子,都死在变乱与流离之中。 那个苍白冬季间唯一一抹温暖,大抵是父子重逢,並且,在被苟政接纳之后,还保有復兴的可能。 灭族显然是吕婆楼投靠苟政最直接的因素,並且將滔天的仇恨,都涌向符氏。去年,苟政选择对所俘氏子弟斩尽杀绝,这个最终决策固然是苟政下的,但其过程中,吕婆楼还出了一分力。 正是吕婆楼,將氏及与其联姻的李氏、强氏、苟氏这几个氏人大族的底细,全部透露给苟政。 这直接导致,被俘的几家氏豪,少有存活,尤其是各家族人,几乎被团灭。而这几家氏豪被灭族,连带看元气几乎丧尽的吕氏,也意味看当初东迁中原的枋头氏人势力的彻底崩盘与衰落。 要知道,这些氏豪,可是氏人中的精英阶层,氏人的上限如何全靠他们的带领。有比较幸运的,比如以梁安、梁平老为代表的略阳梁氏,梁氏子弟虽然在大战之中死伤不少,但毕竟逃过了战后的清算。 梁氏家族,对被牵连灭族的李、强、苟氏,直觉后怕,脊背生凉。因为,健此前已有就下一代与梁氏结亲的意思,以加深两家关係,只是因为局势未寧、西征事大,而耽搁了。也就是这份耽搁,否则,战后梁氏也大概率在清算之列。 而苟政,在彻底打断东迁氏人的脊樑之后,对余眾收编消化的难度,自然也大大降低,尤其有吕、梁二族当表率。 对吕婆楼,苟政本是有些疑忌的,毕竟下杀手的虽是健,但设谋策动却是他苟政。不过,在见吕氏父子將所有仇恨,都倾泄到符氏身上时,方才勉强放下警惕。 此番,王猛向苟政討要吕婆楼作为清户僚属时,苟政也没有拒绝。隨著对俘获的那十数万荷氏军民眾消化吸收完毕,对其中的一些精英人才,苟政本也打算启用。 或许缘分本由天定,在苟氏的旗帜之下,王猛与吕婆楼二人,依旧结为好友.::::.在吕婆楼隨王猛东赴郑县公干之时,其子吕光,也被调至秦公府宿卫,这既是对吕光的看重,也有质子的意思。 事实上,王猛还向苟政討要过一人,在苟武帐下担任司马的任群。只不过,苟武不愿放人,苟政也不好强迫。 当然,苟武那边军令、军政、军户之建设,也是一大摊子事,任群作为其重要助手,当然不可能让给王猛。 对於此事,苟武甚至私下里对任群说,如果是调到秦公府,到苟政身边听办事务,他绝不阻止任群的前途。 但是王猛,別看他受到苟政特殊的看重与信任,但在苟武这里,还不够格.: “拜见主公!” “德长来了,坐下说!”见是苟武,苟政亲切地表示道。 “军情紧急,就不坐了!”苟武严肃道。 『河內出问题了?”苟政闻之,脸色微变。 目前,苟政统率下的关中集团,算得上是四面皆敌,但爆发战事可能最大的,只有河內。半个月前,燕国的殿中將军慕舆根率军西进,意欲收取太行以东的汲郡、河內二军。 “正是!”苟武頜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旁的赵焕,沉声道:“陈晃遣人来报,燕军已然兵叩职关,河內赵府君,不幸亡於燕军之手!” 此言落,苟政还没反应,赵焕却猛然抬头,惊呼一声:“啊!” 苟政自然不会怪罪赵焕的失態,面色凝沉,问道:“孤不是让赵琨早早撤离吗?怎会失陷河內!” 闻问,苟武嘆了口气,道:“赵府君確实奉命而行,只是,在亲自引最后一批当地土民西迁时,为燕军追上,不幸被俘。燕军將其掳至职关,令赵府君叩门劝降,赵府君不肯,於关外高呼,让我军坚守,燕將慕舆根怒而杀之.... 2 苟武言语间多有讚嘆,而苟政闻之,也不免惋惜,悵惘道:“可惜了!” “眼下职关是什么状况?”深吸一口气,苟政紧跟著问道。 苟武沉声道:1“劝降失败后,燕军隨即发起进攻,都尉郭鉉率河內残部会合职关守卒,拼死抵抗,方阻燕军攻势!” “可恶!”闻之,苟政怒道:“这路燕军好生骄狂,区区五千卒,也敢攻我关城!害我一员忠臣不算,还想夺我软关吗? 传令陈晃,让他发兵增援,务必阻燕军於山东!” “据陈晃上报,他已遣师援应职关,短期料想无虞,然燕军兵锋甚锐, 若其增兵,结果难料......”苟武应道。 苟政面色微滯,深吸一口气,压抑著心头的愤慨,问道:“德长所言有何下文,不妨直说!” 苟武拱著手,娓娓道来:“职关陘首尾近两百里,虽可行军通车,然毕竟山道,崎嶇起伏难行,兵马、钱粮,输送困难,损耗甚多。 前次大战后,河东军力、粮秣皆有不足,而军事布防范围又大,北有并州不可不防,再远隔两百里太行山道与燕军相持,恐难支持。 职口关虽依山而立,却难抵强军眾敌,前者两度为氏军所破,已然证明,其不利久守。” 隨著苟武讲述,苟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开口打断他:“听德长话风,莫不是让孤放弃职口!” 只短暂的沉默,苟武眼脸低垂,抬手应道:。“我正有此意!” 即便有所预料,待听苟武如此肯定的回答,苟政也不禁深吸一口气, 道:“前者氏军两度以数万之师来袭,尚且血战坚持,燕国虽然强大,当面不过数千军,安能不战弃守,灭我威风?” 对此,苟武很是沉静地答道:“来犯燕军虽不多,其背后,是慕容恪、 慕容评十万劲旅,更有燕国数十万眾,取河北后,还有更多士眾粮械为其调用,远非符氏可比! 主公如想进攻,则据职口,攻袭骚扰,进退自如,然若立足於守,则远隔崇山以守关口,代价太大,糜耗太多。 以愚见,燕车此番西进,定非图谋我河东,否则绝不止区区儿千兵,但职口关,他必定要拿下的,否则河內二都,乃至更东的冀南地区,岂不长受我军威胁? 过去,冀州纷乱,群雄並立,冀赵交攻,自然顾不得我军,而今燕军已成统一河北之势,为保冀州安寧,其早晚必谋山西。 我与僚属们商討此事,认为此番燕军攻我,该是为策应鄴城安全.::: ” 苟武解释完,苟政的情绪也平息下来,凝思几许,缓缓道:“德长所言,或许有理!但你可曾想过,数年之间,我们与关东兵马於职关反覆拉锯,若无职关的兵、纠缠,两次河东险情,最后未必能化解! 职关上下,染了我多少將士部卒鲜血,今燕军无故征伐,夺我郡县,害我忠良,还欲叩关而入。 我若不战自退,拱手让之,军心士气受挫不说,倘燕军贪婪不知收敛, 继续西进,又当如何,难道还要继续退让吗?” 面对苟政的质疑,苟武的回答依旧沉稳:“主公,我意弃守职关,却非放弃整个职关陘,放弃太行山险。 主公可著陈晃,增筑厄口要塞,加强防御,同时於东垣-厄口之间,重重设隘。如此,我军仍可利用太行险阻,与燕军相持,而代价却要省一半不止。 此消彼长,燕如欲西进攻我,其辐需供馈则要倍之...... 1 又是一阵沉默,苟政忽然抬头,道:“那河南呢?职关若失,河南安危如何保障?难道,我们连洛阳一併让了?” 苟政在说气话,苟武则冷静地回道:“主公明鑑,河內二郡既失,燕军便可隨时渡河南攻,倘其全力南下,河南亦难守御! 主公,洛阳虽依山傍水,居天下之中,但却是用武进攻之地,而非防御之所..: 好傢伙,听苟武的意思,却是建议自己连洛阳一併捨弃! 虽然理性地分析,此时的伊洛之地,除了地盘之外,其经济、人口价值,还不如已经失陷的河內二郡,在军事上甚至已经陷入颓势。 但真果断放弃了,至少从感情上,没那么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这几年来,苟政的事业发展过程虽然略有波折,但整体一直是昂扬向上的,甚至可以说无往而不利。 占领长安后的飞速发展,苟政虽然不断提醒自己,要持重谨慎,不能得意忘形,但那种骄傲自信的心气,依旧不可遏制地升腾。 在这种情况下,苟武来告诉他,该捨弃职关,捨弃洛阳,这如何能让人心平气和地认可且接受。 去年符氏,拼尽老底,不留后路,裹挟起三十万眾西来,都被他连消带打,歼除剪灭,而今被燕国区区数千军,嚇得弃关而逃,岂不笑话? 有情绪很正常,但在愤慨之余,苟政的脑海中,又隱隱有一种声音:德长所言或许是正確的..::: 第280章 烈士可贵,战略审视 第280章 烈士可贵,战略审视 “此事,容孤考虑考虑!”神色变幻几许,恢復平静,苟政语气低沉地对苟武道:“眼下,还不当轻言放弃,传令陈晃、郭鉉,坚壁不出,挫其锐气,待时而动!” “若燕军增兵,如何应对?”苟武问道。 苟武也没想著通过三言两语,便促使苟政做下如此重大决策,但有些请示最好做在前头,不论形势走向何处,多一份绸繆总多一份保险,以免措手不及。 “若燕军大举来攻,便依你所言!”苟政嘆了口气,应道。顿了下,还是补充一句:“厄口那边,让陈晃调集人物力,修筑堡寨,扼其险要!” “诺!” 『河南那边,让杜郁、罗文惠提高警惕,建立河防,把守津口,以备燕军侵袭!”苟政又吩咐道。 发出此令时,苟政自觉都有些底气不足,洛阳北面的津头渡口,可有好几处適合军队通行,如苟武所言,燕国真想突破南下,那一条大河也绝非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 与苟政交换完意见后,苟武坐都没坐一下,便匆匆前往擬文发令了。而苟政心情平復,这才將注意力落在赵焕身上。 此时的赵焕,已经接受了父亲遇难的噩耗,但丧父之痛,实在刻骨铭心,没那么容易缓过劲儿来。 见赵焕呆坐书案后,咬破了嘴唇,也难以抑制悲伤的心情。略加斟酌, 苟政悵惘道,语气中仿佛带有无限惋惜:“汝父忠诚无畏,坚贞不屈,不幸蒙难,实令人嘆惋。失此贤良,孤亦倍觉哀伤,不过人既已去,还请节哀!” “家父为主尽忠,捐躯赴难,足践平生之志,属下深明其心,本该,本该......”说到这儿,赵焕悲从中来,起身拜道,痛哭流涕: “然为人子者,闻此噩耗,岂有不痛断肝肠?属下別无所求,只盼星夜急驰,东赴职关,觅家父遗骸,还乡安葬,恳请主公施恩..:!. “此乃人之常情,应有之义!”对於赵焕的请求,苟政自无不允的道理,並且表示道:“孤赠你一匹快马,你火速东去,设法接你父归来,孤必厚葬之!” “不过要记住,眼下职关局势紧张,务必注意安全!”苟政又长嘆一声,郑重地叮嘱道:“孤已折一忠臣,不能再失一良才啊!” “多谢主公!”赵焕含泪再拜,以头触地,感激而去。 背著双手,缓缓至门前,春光下,望著庭间绿树繁,苟政的心头却仿若悬石,难有丝毫放鬆。 良久,悠然再嘆:“可惜了... 平心而论,苟政与赵琨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情谊,当初任命他为河內二都太守,也只是因为他投靠较早,有一定的能力与声望。 而主动归附的二郡需要这么一个主政者,於是选定了赵琨,但事实上苟政对赵琨在河內任上有何表现,都不抱什么期待,那里的形势条件对苟军来说,实在太不利了。 正因没有过高期望,当赵琨在二郡,安抚流民士眾,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內,从河北吸纳了四千余户丁口,迁往河东,苟政闻之,也不禁欣喜,大加讚赏。 就连此番丧於燕军之手,也是因为接引民眾西迁,拖累了行程,被俘之后的坚贞不屈,则更加可贵。 或许赵琨的忠诚背后,有家人在关中的因素,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够直面这份恐怖,並慷慨赴死,实在值得敬佩。 这样一个世道,人在忠诚方面的道德底线,从来都不高,但赵琨的捨生取义,却无异於一泓清流。 苟政对此,难免感佩。更让苟政动容的是,不知觉间,他身边已然团聚看这样的忠臣义土,能够捨生忘死,交託性命,意义岂是寻常。 募然回首,苟政似乎已不用完全依靠苟氏亲贵来强化统治了,在他身边,一个全新的关中集团已然呼之欲出,一种新的利益结合正在形成。 这对苟政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振奋与鼓舞1.: 毕竟,一直以来,苟政最为人所小的,便是根基浅薄,后继乏力,就连石勒,都还能有一个“羯人”势力作为基本盘。 而苟政想要整合关西汉人群体,又何其困难,赵琨之死,则意味著苟政过去三载的努力,並没有白费。 鑑於此,在苟政这里,赵琨的事跡必须要大力宣扬,他的功勋要高度肯定,其身后之事,定要办得隆重,他要在长安设灵堂,让所有文武都为其弔祭。 对其子赵焕,苟政本就有欣赏之意,如今更要优待,要大力提拔,让世人看看,他苟政是如何厚待烈士子弟的。 带著对赵琨牺牲的认识与思考,苟政的心头,也再度涌现阵阵热潮,良久方才退去,但回味无穷..... 或许苟政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政治觉悟”,却是越来越高了。感慨於赵琨之死是真的,不过他的思维重心,却自然而然地放在,如何借赵琨之死,收买人心,谋取更多更有价值的政治利益。 对赵琨缅怀一阵后,苟政又不禁想起苟武適才的提议,那不曾舒展的眉头,再度紧起来,深邃的双目之中也浮现出一抹阴霾。 比起河內失守、赵琨遇难,苟武因燕军西进而提出的弃守建议,才更让他头疼。 事实上,並不是职关、洛阳不足守备,河洛、太行及王屋的山河形势, 还是可以利用的。 问题在於,苟氏集团的战略大局。以目前关中面临的形势与苟军实力, 並不足以在中原地区,与晋燕对抗,而连遭变乱、饱受兵之苦的关中,也再经不起高强度战爭的折腾了。 这既是实力带来的限制,也跟苟政制定的发展战略有关。自苟大战后,自苟政以下的关中上层集团,已经逐渐形成一个战略共识,至少数年之內,关中要收缩防守,休养生聚,恢復元气。 耕地与战爭之间,从来是此消彼长的关係,而非共存共荣。且不提关中对勤修政治,苦练內功的刚性需求,就苟政正在关中军政之间推行的诸多建制立法,就不是三五年时间能够完成的。 基於收缩战略,要儘量避免外事衝突,尤其是军事衝突,以保证关中集团军政的整合与统一顺利完成。 当然,无外扰,安心治政安民,自然只是最理想的状態。有些情况往往不单方面由人决定,但管不了別人,却该控制自己,至少关中不適合主动寻畔滋事,开启战端。 而这,又恰恰是苟政处事决策中的一些矛盾之处,从河南(伊洛)到河內二郡,再到平阳都,苟大战后的这些扩张,或许都有佐时应势的理由, 但严格来讲,与收缩防御的战略是相违背的。 毕竟,要维护这些地方的占领与统治,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期待最保守的河內二郡,当初苟政也派了赵琨与二舅子郭鉉及上千军队。 唯一具备说服力的,或许只是当时这些地盘属於势力真空,收取的代价並不高昂,也没有强人盯上。 但歷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天下形势日益明朗,燕、晋这世间的两大强权,也正一步步侵逼而来,即將与“苟秦”完成歷史性的“会师”,秦燕之间,甚至已经用刀剑打上招呼了。 在这种情况下,苟政倘若想据河洛以窥探关东,乃至干涉中州局势,就必须投入大量的人物力资源,必须从关中调兵、遣將、馈粮、资械,而这一点,恰恰是眼下关中无力维持的,在底蕴与实力上面,初生的苟氏政权比起晋燕两家差距实在太大了。 更为重要且不容忽视的一点,在苟政已占长安、洛阳两都,雄窥天下之时,南北两大势力,怎么可能放他安心发展十年,再抬头相见! 燕军在河內与职关,已经露出獠牙,而南边的晋军,已经进驻寿春,指挥中原北伐大局的殷浩,这个苟政的“前恩主”,而今正对苟政深恶痛绝, 恨不能卒除之而后快.. 此前,苟政对於这些情况,不是没有警觉,但一则形势还可以看上两眼,二则来自普燕两强的压力还处在意识层面,三则一丝潜藏於心底的得意忘形,使得苟政並没有过於深入的思考与分析。 但如今,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决策,思量关东及河洛形势,苟政方觉悚然。他似乎有些自负了,自认见识冠绝当世,嘴上重视、忌惮普燕, 但从骨子里都有种不易察觉但根深蒂固的傲慢,並不觉得二者能给他带来什么致命的威胁。 毕竟,最次也是个“前秦”剧本嘛.....然而,若一直抱有这样的心態,早晚得吃大亏,稍有不慎,甚至是致命的。 不论如何,对苟武的提议,苟政还是听进去了的,在思虑河洛局势的同时,也在审视自己。大概也是从与王猛那次夜谈之后,苟政开始不断地自省,审视著他自己以及由他引发的一切人事物语..:: 隨著关中集团的壮大,魔下羽翼渐丰,战略上的决策,已非苟政一言而决。秉持兼听则明的理念,苟政就此事,分別向其他几名高级僚臣諮询。 不过大事小议,参与討论的范围不广,仅限於郭毅、王墮、薛强、朱彤,还有王猛,“二当家”秦州刺史苟雄自然也不能遗漏,这是一份必要的尊重。 残月当空,缕缕清辉洒落在坐落於进出关中必由之路的郑县城间,“郑县”之名,已有千年,然此时的这座城市,大概率是没有千年的。 不过,同目下大部分关中的城市一般,荒凉衰败,城头青草,苔蘚密布。作为县府驻地,其景象,是远不如治下几座堡壁寨聚的。 鑑於关中下属县邑,大多残破不堪,且人烟稀少,苟政已看长史郭毅看手,准备对郡县建置进行一次整体的清理,该裁撤裁撤,该合併合併。 而郑县与东面驻有一部苟军的华阴,未来將合併为一县,唯一不確定的,只是合併后的新县叫什么名字。 不过,大概率会保留“华阴”之名,不只因为正面巍巍华山,东接潼关,更因为华阴是早期苟军(尤其孙万东部)奋斗过的地方,那是与苟军將士有血泪联繫的地方。 夜幕之下,残败的土城垣內,大部分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唯有靠近城北的一小圈屋舍,闪烁著零星的灯火,其中最密集的一小块,则是县衙所在。 县衙不大,堂舍破旧,是没怎么经过打理修的,庭前院落间有著黑夜也遮掩不住的葱鬱,然而茂密的植被,带给人的却是一种难言的萧条。 王猛下榻处,却被县令李绪亲自带人,將周边的杂草清了一轮。作为公府精挑细选的干吏,苟政亲自接见委任的“十二令长”之一,李绪上任郑县时,城中人口加起来,竟不足三百,还以老弱居多,条件之简陋,状况之淒凉,令人咋舌。 当然,苟政委派这一批县令长,本就不是让他们到地方作威作福的,非得是艰难条件,方能磨礪出真才干吏来。 而李绪到达郑县后,很快就发现,他不是来当官的,而是来“荒野求生”的,只不过有一座残败的“主城”作为依託。 到任以来,他大部分的时间,竟是率领城中老少谋生,种地採猎,修补屋舍,什么都得干。也就是出发前,苟政给每一位令长,都支援了一批物资,也正是靠看这批物资,李绪方在郑县立足下来,勉强收穫人心。 至於苟政临行前交待的诸如屯田安民、清查丁口、协助军户安置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这活也不好干。也就趁著谋生的閒暇,靠著在刺史府为吏时的积累,李绪方勉强把郑县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如今的郑县,大致可以分为四块,几家筑壁互保的豪强,渭南屯营下属的一支屯田大营,华阴成防中军下属的一支屯垦队,再加上县城县衙。 说来也是淒凉,四股势力中,就属他这“堂堂”县尊,名正言顺的郑县父母官,最为弱势。 不过,终究是在郭毅属下歷练过的能吏,虽然头疼於简陋的现实条件, 但李绪的心態很快就调整过来,投效苟政的寒门士子,本身也带著一股出人头地、光耀门的野望。 原本,在安顿下后,李绪是打算先自周边山野间,看能否招抚一些避祸百姓,吸引一些流民,用作郑县屯田的开始。 不过,当王猛率队来郑县后,李绪忽然发现,自己治理郑县的第二阶段,或许可以有另外一种打开方式了。 这里有个背景,李绪到任之后,按令给县內几家堡壁送去公文,让他们按长安条制申报人口。 几家豪强还是很给面子,很快便將名单送来了,只不过,那加起来才三十二户五十余丁的数据,看得李绪既恼火,又无奈。 但王猛带看目的到来,这情况自然也隨之改变,因此,都不需苟政后续发文要求,李绪对王猛都格外配合,甚至带有一抹郑重的殷勤。 第281章 不拘阴谋 第281章 不拘阴谋 郑县衙中唯一还算像样的客舍內,昏暗的烛火映出两道模糊的人影,一阵轻风拂过,传出王猛讚嘆的声音:“辅弼將军,真將帅也!” 却是苟政遣人送来信笺,以苟武弃职关、洛阳,收缩防御之事,諮询王猛意见。 屋內,小案上堆著一简瀆,与王猛秉烛夜谈的自然是吕婆楼,明明正值壮年,却一脸苍然,鬚髮之间也明显染上了几缕白霜。 听王猛讚嘆,得知其情的吕婆楼也不禁感慨著说道:“辅弼將军见识深刻高远,以退为进,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这等审时度势之能,的確令人钦佩,如非將帅之才,绝难有如此取捨智慧..:... 顿了下,又道:“不过,这个决策,恐怕秦公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方失河內二郡,损太守赵琨,今若不战自退,拱手献关,既有失秦公威望,又挫伤军心。” 吕婆楼沉著思吟,王猛观之,暗自欣赏,轻笑道:“兄台见识,亦不凡也!” “愧不敢当。”吕婆楼淡定一笑,而后略带好奇问道:“不知军师准备如何就此事答覆秦公!” 王猛笑道:“辅弼將军的自光,是放到两年、五年,乃至十年之后,至於当下,事態却也没有紧迫到那个地步,因此,可暂做按捺,观时顺势而为。於秦公而言,只需关河稳固,河东、弘农不失,便可无忧!” 说到这儿,王猛抬眼冲吕婆楼道:“便劳烦兄台,凭此意,替我擬一书文,回信秦公!” “这..:·::”吕婆楼有些犹豫:“此等机密之事,经在下之手,恐怕不妥!” 王猛一眼便看出吕婆楼的顾虑,说道:“兄台此番隨我赴郑县办的,也是机密大事!何况,秦公对兄台父子的欣赏,已溢於言表,兄台也该有所表现才是!” 听王猛这么说,吕婆楼方知,王猛这是有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心情略显复杂,却也不再拒绝,埋头取过一副笔简,提笔擬写起来。 而王猛抬起头来,目光东向,神宇间带有一抹深思。良久回神,吕婆楼已擬好回復,接过瀏览一遍,王猛不由赞道:“不曾想,兄台不只见识犀利,这刀笔也如此熟练!” 吕婆楼拱手应道:!“在下文辞拙劣,军师勿见笑才是!” 就冲这番言辞表现,便可知王猛愿意与吕婆楼深交的原因,他虽是个氏人,却仿佛没有一丝“胡擅味”,观其见识能力、涵养风度,更堪为当世有数的精英俊杰。 经过几番与苟政的交流畅谈,王猛也渐渐找准了自己在苟氏集团的定位与方向,而將来欲建功业,除了苟政信任赋予权力,也需要一批志同道合, 能力优秀的人才支持,吕婆楼则是他选定的“同志”之一。 “明晨即遣快马,將此文发往长安!”审阅过后,確认內容、含义无误,王猛又提笔在署名上加上吕婆楼之后,吩咐道。 “诺!”注意到王猛的动作,吕婆楼郑重拜道, 吕婆楼年纪比王猛大上不少,但在这並不长的相处交流之中,已然深明秦公苟政为何如此重视王猛,对他的器识、能力与风度,也格外敬佩,甘为从属。 王猛在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说道:“职关那边,燕军此来,並不足虑,慕舆根虽是燕国大將,但想凭区区数千卒,便叩关而入,略我河东,还远远不够,听闻振武將军(陈晃)久经战阵,稳重善守,足可拒之。 而况,便是前方军情发生变化,以秦公与將师们能耐,又岂经不住些许风浪。你我二人,完成秦公所託,办好郑县这趟差事,才是当务之急” 听王猛如此说,吕婆楼也不由頜首,说道:“军师明见洞察如此,难怪秦公看重!” 王猛悠悠一嘆:“正该有所作为,不负信任!” 抬眼便收拾好心情,自案上取过一张书简,轻笑道:“这位李县令,虽履任不久,但观其治事驭民,颇有章法,確是个能才,短短时间內,竟能將县內几家豪强的情况摸清......” “军师此来,对其整顿县务,大有益,能够看出此节,眼光的確不错!”吕婆楼瀏览了一下从王猛手中接过的那道文简,道:“军师意欲从杨氏堡著手清户?” 王猛点头道:,“正是!郑县当进出关中要道,虽获交通之便利,但在歷次兵战乱之中,受创深重,而今,全县除秦公下属军户屯民,也就剩下几家土豪了。 这杨氏,算是实力影响最大的一支了,还是逆势趁乱吸纳流离难民,依附其堡壁生计的丁口,纵然没有五千,至少也有四千。 当初,我隱居华山,为谋生计,也曾於华阴、郑县之间,制炭、贩布, 如今谈起来,仍觉嘘,对郑县我也实在不陌生..!!.. ” 听王猛这样一番话,吕婆楼双目之中顿露恍然,有些明白为何把郑县选作“典型”了,而这郑县杨氏,显然又是第一个“开刀”对象。 “此杨氏,乃弘农杨氏旁支?”思及文简上所书內容消息,吕婆楼讶异道。 对此,王猛淡淡摇头,语气篤定道:“弘农杨氏早已破灭,纵有遗子, 也散落各地,不是在荆扬,便是在凉州。 此杨氏,不过假託望族盛名罢了,就我所知,这郑县杨氏,最初是汉赵下属一支匈奴別部,刘耀称帝之后,受封当地,就此世居郑县,后汉赵为羯赵所灭,主动投靠石氏。 石虎篡权之初,关中、洛阳反抗,石虎率军西征,当时的杨氏家主率部眾为关东之师引路,有功於石虎,一直延续至今.... 目下在弘农县內,还有一支『弘农杨氏』,同样是假借名號....: 王猛谈及这些,是曦嘘不已,曾经那些高门望族,在胡人的弯刀铁蹄面前,彻底沦落,被碾为尘泥。 名门的荣耀与自豪,在南方或许还能抱残守缺,仍能爆发出不俗的能量,但在北方的胡汉融合风潮中,正发生看根本性的改变。 吕婆楼听到这些軼闻,也甚觉有趣,不过却也习以为常,说起来,他略阳吕氏,不也是这般“汉化”的吗?只不过,没有隨便认祖宗,尤其不至於出现这种让人一言戳穿的尷尬情况。 閒谈两句,吕婆楼表情微肃,道:,“不论杨氏来歷如何,只怕皆难轻易使其就范,配合丁口清查!” “就关中各地目前的状况看,秦公威权未固,仅靠政令条文,是绝难令豪右配合,非有相应手段不可!”王猛看著吕婆楼,这么说道:“明日,就烦劳兄台前往杨氏堡一趟,表明来意,先礼后兵!” “诺!”吕婆楼应命,目光微闪,还是提醒道:“不过,在下知军师必有后手,然仅靠隨行吏卒与县城的老弱,只怕难以挟制豪强堡壁!” 此番隨王猛东来郑县公干的人员,一共百几十號人,除了十几名他挑选的各类吏,以及苟政派给他的贴身卫士之外,还有一骑一步两队羽林军, 是王猛执法的武力担当。 但显然,仅靠这点人马,关键时刻或可自保,但想要如喝水一般使豪强就范,几无可能。 吕婆楼提及此,王猛也不妨把话说透,轻声道:,“临行前,秦公曾授我一道符令,一封文书,时態如急,可调动潼关、华阴之师以及屯田吏卒..... ” 一听此言,吕婆楼整个人都显得放鬆了些。作为关中最重要的门户之一,在前次整编中,潼关得到了重点照顾,中军与前军下属的破军、射声二营,一前一后,分驻潼关、华阴,共保关城安全。 吕婆楼虽然不晓得潼关一线成防將士的底细,但至少明白一点,那里的军队,绝对是苟军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破军营,那可是参与河东决战、围歼符雄的主力部队。 而更让他惊说的,还是苟政授予的调兵之权,还包括潼关这等战略关防要地,如此信任,很难不让人震惊。 震惊王猛的惊世才情,更震惊苟政的大胆信任 “如此看来,军师已是智珠在握!”吕婆楼感慨不已。 王猛面色平静,以一种沉稳的语调应道:“兄台明日去杨氏堡,当设法探明堡內防御虚实,门户、道路、部卒、装备、仓..... # 2 对此交待,吕婆楼面露异,眉头上扬,讶然道:“听军师之意,可不像是仅清查户口这么简单!” 对吕婆楼的敏锐,王猛则轻声笑道::“这便要看,杨氏能否识时务,接受我们的诚意,听从秦公大令!” 事实上,从长安出发伊始,王猛就没想著用什么温吞手段,他更信奉乱世重典,要以雷霆之势,在最短时间內剪除阻碍,完成对郑县的清丁编户。 因而,从一开始,王猛就奔著“紧急事態”来的,潼关之师自不能妄动,但从华阴暂调,问题却不大。 就在此时,王猛的护卫,已然执符传奔赴华阴了,而郑县屯营,也派人去了. 针对杨氏堡的问题,王猛的计划大概分三步走,第一步,自然是“先礼”,明日吕婆楼代表他上门拜访,倘若杨氏识趣,愿意配合工作,那么事情就以和平编户为止。 王猛甚至能留出妥协的余地,按他的估计,杨氏族部连同依附的民眾, 少说也有千户,他只要七百户能够上缴钱粮的“纳税人”。 当然,即便王猛手中的“税刀”这样留情,杨氏大概率还是不会愿意这种割肉程度,依旧是痛苦的。 因此,王猛大概率需要採取第二步一一“后兵”,只要杨氏拒绝抑或採取拖延之类的办法,他將立刻调兵,威压杨氏堡壁,进堡搜查,迫其就范至於理由与名义,隨便找一个便是,哪怕直接问其“抗税抗法”之罪。 依王猛预计,到这个程度,杨氏也应该会服软,秦公的威权与法条对这些地方土豪或许震力有限,但军队手中的刀枪弓弩,会让他们清醒。 而这个时候,王猛的价码同样要提升,將在权力与能力范畴之內,將杨氏堡內丁口的实际情况调查清楚,登记造册。 倘若出现什么意外,杨氏果真选择顽抗,那么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王猛有理由怀疑杨氏心怀贰逆,阴谋作乱,就当率兵,以“平叛”之名破堡了。 而事情一旦发展到这种地步,局面就不完全由王猛掌控了,毕竟苟军將士若是打进堡去,会带来什么后果,不是眼下的王猛所能预料,战斗过程,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这第三步,显然不是王猛想走的,但局势若真的朝这个方向发展,那么不走也得走。 不出意外,王猛的计划果然出现了意外,只不过並非出现在杨氏那边。 翌日,吕婆楼登堡拜访,得到了杨氏家主杨闯的热情接待,亲自设宴款待,不只备好酒好肉,亲自作陪,还有歌舞表演。 只不过,在谈及丁口问题时,先是装傻充愣,表示已经向官府报备登记,必將依制纳税。当吕婆楼指出数据的真实性时,杨闯又打起太极,说既然官府不信,他將重新对堡內外人口进行清查確认,倘有差误,一定更改。 甚至为了“取信”吕婆楼,杨闯还带吕婆楼在堡內转了一圈,能够容纳几千人的空间,在杨闯的一番操作下,露面的仅有四五百人,並且有六七成都是老弱妇孺,而这些人却並不是苟政所擬“丁税制”的纳税主体。 吕婆楼呢,对於一切洞若观火,將堡內的所见所闻暗自用心记下,而后在杨闯笑吟吟的礼送下,出堡返回县城, 得悉其情,王猛果断决定,进行下一步计划,岔子也就出现了。华阴的驻军,竟然以需要向长安请示为由,拒绝听调。 这既让王猛措手不及,更让他恼火难抑,从收到卫士的回覆开始,他的脸色就一沉再沉。 郑县县堂內,王猛居首位,下属僚吏,以及李绪为首的郑县职吏三两只俱在,一个个表情严肃,默然不语。 还是吕婆楼,拱手道:“若驻军不配合,这进堡检查,恐怕难以成行!” “来人,备马!”王猛在片刻思吟后,朝外大喝一声,而后瞧向吕婆楼、李绪:“吕参军与李县令,在此做好出发准备,我当亲往华阴!” “诺!”吕婆楼有心说些什么,但见王猛那一脸的坚决,將奉劝的话语咽了回去。 不过在王猛启程之前,还是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军师此去,务必当心!” 对此,王猛露出了点冷冽的笑容:“华阴还是秦公治下,成守中军更是秦公部属!” 第282章 缘由 第282章 缘由 本章水,本人也十分惭愧,不建议订阅! 一路策马疾驰向华阴而去,王猛没有带其他人,只有苟政前番赐予他的十名申土,十名羽林已经很具备说服力。 不过,东奔途中,王猛的神情始终沉凝,脑中也一直思考著这件事。这个时候,王猛思维已然从清丁编户事务上跳出来了,他的政治敏感性极强, 华阴守將的抗令,比起一点丁口、税收,其性质与后果要严重得多。 上纲上线地讲,以兵马起家的苟氏集团,中军將士军队开始不听军令了,这件事比起任何问题都要重大。 当然,王猛倒不至於就此判断,华阴守军有贰心什么的。要知道,驻守华阴的可是破军营,苟政最初建立的两支直属部队之一。 而况,在去年大战以来,苟政连番对功臣將士授赏,恩遇给得十足,而长安周边整编既毕的中军,无一不是装备精良、忠诚有加的老部队,尤其作为潼关一线的守军,忠诚更是第一位的。 王猛能够联想到的,大抵还是某些骄兵悍將狂妄蛮横的毛病犯了,以致做出这种愚蠢不智的决定来。 但不管是何原因,王猛都打算亲自去见识一下。苟政虽出於一种“绝对”的信任予以调兵权,但那是事急从权,而事实上,在军队的事务上,王猛只有一点微薄的建议权,他本人也相当谨慎。 眼下,华阴驻军那边出了岔子,影响他的计划,最省事的办法,也是向长安匯报,不管是秦公府还是都督府名义,调动破军营绝不成问题。 只是那样既耽搁时间,也体现不出他王猛的识略与担当,绝不轻易採取,他更倾向於靠自己的能力:.:.: 华阴与郑县相隔並不算远,沿著官道跑马,快马加鞭之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至华阴。比起郑县,王猛对华阴可还要熟悉些,夕阳西下,背光而望那座居於山河之间的小城,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过,王猛顾不得追忆往事了,当即遣护卫前去叩关叫城,而此时,王猛已然想好对策了。 比起郑县的淒凉,华阴城更小,但是氛围却更热闹,更有生气。人多了,自然有生气。 居华阴的,除了破军营官兵与当地士民之外,还有不少外来的商贾、流民,以及依附苟军的民户。 在和平时期,作为精兵驻扎的地方,其安全性天然具备吸引力,再加上是潼关以西第一城,还承担著军事之外的交通、经济价值,华阴的“繁荣”,甚至要优於一些关中腹地的大县。 而华阴的守將,名唤冯石,京兆杜陵人,与洛阳总管杜郁倒是同乡。不过,冯石可是苟部的老人,早在梁犊起义之时,便投奔义军,追隨苟胜。 也是当初在谷水被苟政率军解救出的千余百战精锐之一,还是那句话, 能在苟政创业的歷次大战中,活到现在,在军中的资歷都不低。 当年,茅津北渡前,苟政组建破军营之初,冯石便是其中一名队长,数年来,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直到前番整兵,郑权升任五军之一的“中军领军”,冯石则趁机进位, 被提拔为破军营督。 隨著苟军的不断发展壮大,以及苟政的大封將军,曾经作为苟军高级將领的营督,地位开始大幅下降。 虽然营仍然是苟军最重要的一级独立作战单位,也有不少將军仍兼领营督,但更多资歷深厚、战功卓著的中下级军官,被提拔上来担任营级指挥官,已是一种大趋势。 车队需要有足够的上升通道,苟政对於常年统军的大军头们也要有一定製衡,而这也是苟政加强对军队掌控力的一种手段。 “冯督,城门守卫来报,秦公使者、军师祭酒王猛来了!”华阴城內, 破军营下属一名营副兼幢主,急匆匆登堂匯报。 营督冯石面部最显著的特徵,该是大鼻子,厚嘴唇,面相略显憨厚,然而一细缕探出鼻孔的鼻毛,又让他多了几分精明。 听到匯报,冯石面上顿露阴沉,紧跟著便是头疼之色,喃喃道:“这廝竟亲自来了,来得好快!” 回过神,问道:“人在何处?” “已往营所这边来,守卫不敢阻拦,只提前来报!”营副答道。 闻言,冯石吐出一口气,道:“走,我们还是去迎一迎,毕竟打著秦公的旗號!” “诺!” “各幢队召集情况如何,弟兄们可曾全数归建?”冯石又问道。 “只归队不足一半!”营副答道。 冯石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严厉说道:“再派传令兵,把营中斥候也尽数派出去,每一队都给我通知到位,再给半日时间,务必全数归队,逾期以军法论处!” 能够感受到冯石的紧迫心理,但营副不免迟疑道:“时间太赶,只怕来不及...... ” 听此言,冯石立刻大怒,暴躁道:“若是打仗,你也和我说来不及?真赶不上,误了大事,我若是被问罪,尔等也一样躲不掉!” “我立刻安排,再派人去催!”见状,营副不敢再多话,拱手表示道。 冯石点点头,冷著张脸朝外走去,没几步,又骂骂咧咧道:“什么狗屁车师,仗看秦公宠信,也敢对我將士指手画脚,说调兵就调兵,华阴安危不顾了?” 冯石拒绝听调,自然是有原因的。对王猛的质疑与牴触心理,是很强烈的,这几个月来,王猛在关中名气暴涨,堪称“顶流”,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甚至“出圈”到军队中。 如冯石这样靠著卖命打拼,好不容易才从一名走卒,爬升到营级军官的位置。对王猛这样靠著一些名气与一张嘴,就成为秦公的座上宾的所谓才士,打心里蔑视,也难免羡慕嫉妒恨。 数年以来,他为苟氏兄弟卖命,多少战役都参与过,身上被创十余处, 其中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中捡回一条命。 而这样的忠臣义士,却从来不是秦公的座上宾,初来乍到无尺功寸劳的王猛,他凭什么?这种心理,在苟军將土,尤其是那些中上层军官中普遍存在,並且不是针对王猛一人。 苟军將士,尤其是“老苟部”人,大部分都出身社会底层,卑贱之极。 在苟政的率领下,他们通过手中的刀枪,杀出了如今的地位、荣誉与財產, 武力带来的权势,让他们迷醉。 出於经歷见识的原因,很少有人能真正控制他们手中的刀兵,也常常因为手中掌握的武力,而做下一些犯混乃至犯罪的行为。 而冯石,已经算是其中比较理智的了。 正常情况下,在当前阶段,两者之间几乎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时事带来的缘分,让王猛与冯石迎来这次“美妙”的邂逅。 冯石也有傲慢的底气,除了手中的权力,以往的功劳,他还是右军领军、虎賁將军苟须的旧部。 当然,能在去岁冬季苟军空前的大整兵中被保留下来,並担任號称“第一军”的破军营督,冯石也绝不是什么无脑的一勇之夫。 对於军纪军令,冯石可不敢不当回事,何况还有来自最高领导苟政的令符。或许对王猛存有一定怠慢心理,但他绝不敢抗命! 在冯石看来,他可不是抗命,只是出於一种严谨、认真的態度,需要確认、验证罢了。军队不是儿戏,岂能擅动,隨隨便便一个人,说拿著秦公的令箭符传,就要调动兵马,此前可没有成例,出了问题怎么办? 至於苟政的符令什么的,万一是偽造的军令呢? 因此,向长安发文諮询,是怎么都说得过去的。而真正的原因,是冯石一时间,没法调集起王猛需要的人手,而王猛又要得急,他自然只有设法拖延一二. 依冯石的计划,拖个三两日,待军队集结完毕,而长安那边也回话了, 再奉令而行。没曾想,这王猛如此急切,这才多久,找上门来了! 虽未谋面,但冯石本能地感觉到,此人来者不善!一个王猛不足为惧, 但若让此幸进之辈拿住把柄,到秦公面前进谗,就不好办了。 因此,哪怕心头排斥,对亲赴华阴的王猛,冯石也不敢过分怠慢,面子功夫总是要做一些的。 而成防华阴的破军营將土到哪儿去了?种地去了。 作为中军下属部队,华阴、潼关的將士的授田工作早已完成,分布也很广泛,京兆东部(包括郑县)都有,並已然投入垦作。 而各级將土,在確认土地与附农之后,经营土地的热情高涨。不过,作为职位中军,成守关中,保卫苟政与长安安全,是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因而无法像地方军队那般,拥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整治家產与土地。 鑑於此情,辅弼將军苟武方才向苟政提议,在无军事威胁、紧急战情的情况下,对中军將士也施行轮值轮耕,得到首肯之后,苟武也迅速拿出了一套“轮耕法”,並在长安及周边诸中军中推行。 此举自是大悦军心,让诸军各营將士,在保证成防军事职责的同时,得以轮流离营还家,处置家务,尤其正值春耕时节。 在都督府制定的条制中,有严格限制,首先明確的一点,便是各营当以拱卫长安、关中为第一要务,在驻地必须要保留至少三分之二的力量,以应对突发意外。 但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出点岔子是很寻常的事情,比如华阴这边,破军营就搞得有些过度。当王猛的调令发来时,华阴驻军,距离满编,竟不足一半。 按照整军后的编制,中军各营,下辖四幢五队,破军营的四个幢,除了甲幢保持满编之外,其余幢队,都处於一种“基本维持状態”。 这种状態下,他根本无法满足王猛的调兵要求,哪怕此时,王猛已亲自到华阴了,他依旧没法立刻动兵,他连一千军士都拿不出了,华阴总是需要留部驻守,维持治安的..... 需要指出一点的是,冯石与破军营能这般搞,因为他们驻扎在华阴,潼关那边射声营,则一直保持满编状態,关中门户的安危,容不得丝毫马虎, 这一点守將们心头还是有数的。 而破军营与射声营之间,也是实行轮成制,当然,这只是短期的计划, 配合著“圈地授田”行动。等过些年头,一切都完善、成熟、稳定之后,將对全部中军实行轮成安排,由长安对关中四面各关口、要塞进行统筹调度。 “在下破军营都督冯石,恭迎王军师!”营所门前,冯石面带笑容,领著魔下几名幢长、队长,迎接王猛。 观其態度,虽然不算恭敬,但还是做了些场面,王猛心头的怒意也由此消解许多,甚至鬆了口气,情况比起他预想的,似乎要好上不少。 “冯都督免礼!”心中默默权衡著,王猛面上平静,拱手回道。 “军师远来,还请堂上坐!”冯石侧过身,朝后一迎。 顺著他的手看去,只见营所前肃立著两列甲士,个个精壮,释放著剽悍气息,不愧“破军”之名,那不算高大的营门,仿佛成为一头猛兽的巨口。 对此,王猛却觉有趣,警了冯石一眼,这丘八,也给他王某人来“下马威”这一套。 而王猛,自无丝毫漏怯,昂著脑袋,当先朝里走去,步伐从容,竟似寻常。隨行的甲士立马跟上,冯石有意拦阻,然而护卫队长冷冷地答了句:“在下奉秦公之命,率羽林贴身护卫军师!” 这话一出,冯石哪敢再拦阻,呆呆地望著王猛一行往里去,直到王猛驻步回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冯都督愣著做甚?” 冯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上:_“军师请!” 心中则又暗骂两句,本想杀杀王猛威风,结果还没怎么,气势却被压得死死的!这王猛果真得秦公恩宠,连羽林都派给他当贴身卫土.... 进入堂间,只王、冯二人落座,还没等冯石更改盘算,王猛已然发难了:“在下有几事不解,还望冯都督解惑!” “军师请讲?”不知为何,冯石竟然不敢直视王猛双眼,虽然平静,却仿佛能伤人一般。 王猛淡淡一笑:“不知华阴,可还是秦公治下?” “自然是!”冯石面色微滯,赶忙答道,果然来者不善! “不知破军营將士,可还是秦公部属?”王猛再问。 冯石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有些恼怒,觉得此言在质疑折辱他,冷哼一声,挺胸道:“我等將土,皆为秦公效死力!” 王猛嘴角依旧掛著点浅笑,拿出苟政赐予的符令、文书,问道:“不知在下出示之秦公符令可有差错?” 冯石眉头紧锁,不作话。 终於,王猛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不知冯都督可知,抗命不遵,逆秦公,是何罪名?依军法当如何处置?” 此言落,冯石顿时心头一慌。 第283章 就范 第283章 就范 终究是死人堆里闯出来的悍士,冯石可那么容易被拿捏,短暂的惊慌也只是出於对军法的敬畏,毕竟从苟强化军令、肃立军纪以来,死在军法下的苟军將士弟兄实在不少..... 很快就稳定心神,冷冷地回视王猛:“王军师此来,是要以军法问某的罪?” “冯营督言重了!”两眼略微一眯,王猛淡淡摇头道:“我可没有插手车队內部事务的权力! 如欲问罪,那是秦公与都督府的事。此番前来,只欲调兵,只欲看看秦公的令符还能调动华阴將土..... , 王猛这么回答,压力又瞬间来到冯石这边,低沉著脸,道:“我將士奉命驻防华阴,职责乃为支持潼关、守备华阴,拱卫长安安危。 纵然兵马调动,也是来自都督府及上级中军,有军骑携令而来,似乎王车师这番调法,此前可还未曾碰见过! 末將自当先向长安上级请示..... 听其言,王猛轻轻点头,微笑道:“冯营督所言,不无道理,兵马调动,本该谨慎持重,这是职责。 不过,秦公钦赐令符在此,更有秦公手令一封,冯营督是否要先向长安验证真假?” 看著王猛掏出用丝绢包括的两样东西,冯石心下微凛,但出於前后表现的一致性,还是起身上前,装模作样地查看两眼,方才拱手拜道:“王军师所持令符,岂能有假..:. 3 令符毫无疑问是真的,作为苟军的中层將校,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苟政的令箭,前几年在河东时,乃用木製,到了长安,已换了铜符。 至於手令书文,不好意思,冯石不认识几个字,但他也並不怀疑其真假。 事实上,以关中集团草创的当下,各项军政制度都不完善,对王猛这样秦公近臣,如若想要假传命令,难度並不高。 关键在於自的,在於能否承受后果,尤其在兵马调动的事情,可是一点都经不起查的..... “既如此,请问冯营督,我所需兵马,能否调用?”王猛语调依旧平稳,不见丝毫波澜。 “末將自当奉令!”冯石立刻表態,但紧跟著表示道:“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將士集结,厉兵秣马,总需一定时间准备......” “你要多长时间?” “三日.....不,两日时间!”冯石道。 “如遇紧急军情,难道敌人也要待尔等一切准备完毕再来进攻?”听此言,王猛音调拔高,严肃道:“我只要一千人马,每名士卒贏三日之粮,轻装简行,完事即归!” “这...:”冯石脸上写满了迟疑。 见其状,王猛声色俱厉,责问道:“破军营號称秦公魔下第一精锐,行事竟然如此迟缓怠慢,秦公还能指望尔等御敌作战?” 这话对冯石自是刺激不浅,当即怒道:“我营將士,个个训练有素,人人奋勇爭先,王军师焉敢辱没?” 见冯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王猛盯著他,平静地说道:“我要的兵马...... 迎著王猛那深邃的目光,冯石第一次產生不敢直视的感觉,垂下头去, 默默不语。 见其状,王猛淡淡一笑:“看来,冯营督的確是有困难了,不妨说说, 王某不才,或许能帮忙参考一二!” 听王猛这么说,冯石脸色变幻几许,拱手道:“末將別无所求,只欠缺些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王猛的机智与见识,猜也猜到破军营这边的问题所在了。心中暗自评估一阵,抬眼问道:“你需要多少时间?” “一......”冯石张口欲来,不过注意到王猛那充满智慧的眼神,一咬牙,拱手道:“半日,末將还需半日时间,明晨便可出兵郑县!” “好!”王猛也乾脆应道:“我便等到明晨!” “来人,照顾好王军师!”冯石朝外喊道。 “不必了!”王猛轻轻地扬了下手,看著冯石:“冯营督,还是先忙调兵遣將之事吧,我这里不需伺候!” 闻言,冯石重重地抽了口气,又深深地看了王猛一眼,转身便去,那姿態却也有几分剽悍干练之风。 很快,华阴城內的驻军,都跟著动员起来,在编之各幢队,迅速收拾装备辐重,而营中所有骑卒全部派遣出去,分往军户屯田之所,召集各队將士还营。 所幸,苟军將士的土地分配,大多比较集中,至少也是以队为单位安置,且距离不是太远,当冯石决心卖力后,这归建的速度自然大大增加。 就在当夜,隨著各幢队官兵陆续归来,破军营已归建八成左右,这已经能在保证华阴治安的情况,满足王猛的调兵要求。 即便如此,在深夜之中,依旧不断有零星的举著火把夜归的士卒,事实证明,作为苟军的王牌部队,或许一时耽于田土家產,但其军事素质,绝对是所有苟军中的第一档,从集结的秩序与速度,便能看出。 而破军营將士搞出的动静,反倒让附聚於华阴城的商民们感到恐慌,氛围也几乎紧张了一整夜,很多人都认为,又要打仗,甚至於一些习以为常者,已经连夜收拾打包,准备转移避祸了。 所幸,王猛在傍晚巡看过程中,察觉气氛变化,果断提醒冯石,让他派人宣示安民,將驻军的调动解释为正常训练,方才避免了一场逃难的群体性事件。 也由此可见,眼下关中士民的神经,依旧是紧绷著的,苟氏集团带来秩序与安全感,还远远不足。 在这个过程中,王猛显得很从容,也就他还有閒情逸致,走访城中各处,看看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发生了多大变化...: 於王猛而言,郑县清丁编户的事情,说紧迫也紧迫,说不急也的確没那么急,他需要的是一个足以成为標杆、典型的结果,以及形成足够震镊的影响力。 翌日清晨,冯石如约召集兵马,並且还在华阴城外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检公式名土的威式雄壮冯石也向王猛展现了他的诚意,以甲、乙两幢为主力,杂以丙、丁两幢各两队,足足一千四百余整装齐备的兵卒。 大抵也感受到了冯石的诚意,在西进途中,略作思量后,王猛向冯石表示,此番动兵,的確辛苦將土,待完成任务之后,自当有所回报。 关於出兵任务,冯石当然是清楚,於是当即问道:“破杨氏堡后,可否任弟兄们抄掠?” 对这个问题,便是王猛听了,也不禁眼皮直跳,头一次露出点尷尬的笑容,答道:“这自然不行,军纪不可废,秦公之法不可犯,不过劳將士们辛苦负累,予以一定搞劳也是应有之义,我想,杨氏应当不会让將士们白辛苦一趟.. ? 听王猛这么说,冯石晴喷嘴,虽觉有些可惜,但比起出发时的压抑,精神明显振奋许多。甚至,当著王猛的面,吩咐亲兵,通传全军,王军师允诺,事成之后,自有搞赏。 这却是直接把王猛给架起来了,王猛也一眼能看出冯石的那点小心思, 不禁暗嘆,不是所有丘八都粗鄙蛮横、短识无谋,他们或许只是更习惯用手中的刀剑说话罢了。 而能够爬到这样地位的军官,必有其长处,恰如眼前的冯石,前前后后,那小聪明、小机灵,更是一套一套的....: 当然,“辛苦费”的问题,事后得向苟政那边专门解释一番,以免出现其他问题与误会。 还是那句话,苟政虽给了王猛调兵之权,但他却没有干涉军队內部事务的权力,何况还是破军营这样中军骨干部队。 但是,既然动用了,就要想办法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不能一味靠苟政的权威压制,而两者之间也必定產生一些交流, 这大抵也是王猛第一次建立与苟军之间的联繫,在王猛心生感慨之时, 短短一日夜的功夫,冯石看这个“狗屁军师”也顺眼许多,那种气场、表现註定其不是凡人:.:: 三月二十八日,在会同少许郑县差役及屯营支援的几百更卒后,土猛亲自率领两千余兵勇,直逼杨氏堡:开门,编户,纳税! 当然,作为县內最大的一家豪强,杨氏明面上並没有什么过错,对长安的政策也相当“配合”,只是拖延了一些。 为了师出有名,王猛还找了一个由头:魔下一名更在隨吕婆楼拜访杨氏堡时失踪了,怀疑人丟在堡內,要进堡搜查。 理由什么的不重要,关键在於,王猛调来了官兵,其中还有破军营这样的精锐劲旅,摆明了不惜武力也要进堡清查丁口。 选择权很快来到了杨氏家主杨闯这边.....:兵临堡下,危若累卵,在这种局面下,即便心中充斥看愤怒与不甘,杨闯终究不敢武力抗爭。 即便堡內有两百多人的常备武装,也能组织起更多的兵勇,但绝不可能是那些苟军精锐的对手。 即便能够凭堡垒坚固据守,又能坚持几时呢?那样岂不真成武力叛乱了,自苟政入主长安以来,关西夷夏豪强,举叛作乱者,有大几十家,然而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被辣手诛灭。 便有幸运逃脱的,关中治境內,也再无其棲身之地,要么逃亡异乡,要么亡命山野..::: 他杨氏,迁居郑县三十余载,早已是根深蒂固,重土难迁,能坚持这么多年,甚至成为乱世浪潮筛选后的郑县“第一大族”,在生存之道上,可是有些火候的。 杨闯想到了当年梁续义军席捲关中的“盛况”,当“义军”犹如惶恐过境时,杨闯当时的选择,是带领族部、附民遁入山野躲避。 那时的选择,是因为,杨间清楚地知道,所谓义军,只是一个流贼草寇,依其作风,断无长久可能,只待其汹涌过境后,再带人返回堡壁,重新收拾家园田土即可。 但苟军显然不同,这已经属於官方势力,那秦公也明显具备长久经营的志向与能力,绝非一家一堡所能对抗。 尤其是,不能通过武力抗爭,那只有死路一条。有这样的认识,杨闯最终选择妥协,也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不过,在做出最终的决定前,杨闯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遣其子杨智出堡,向王猛表示,他家与秦公府主簿杨间是亲戚,希望能手下留情....: 至於杨闯如何成为杨间的亲戚,大抵是此前杨间奉苟政之命,巡视地方,安民抚政,劝课农桑,过郑县境时,受到杨闯的热情款待。 宴席间,二杨兴致极高,各敘家谱,然后发现大家都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年岁上,杨闯也没比杨间大上一轮,於是二者约为兄弟,至此结下这门“亲”:: 二杨之间,显然是各取所需,在苟氏集团中,杨间根基浅薄,需要更多的支持;对杨闯来说,能与秦公苟政的高级僚属,结成深厚关係,自有好处。 比如,当面临王猛的强大压力时,杨闯便果断祭出杨间这张护身符,但结果,註定让其失望。 杨氏堡壁位置,在郑县城东北不到十里的一处山塬上,属於丘陵-平原过渡地带,从塬上北望,几乎能够望见东流的渭河,而在塬下那些由渭河冲刷出的平原沃土间,杨氏及其附民开垦出了大片的田亩,数十年来,为杨氏立足郑县提供了最基本的能量与资源。 在冯石的指挥下,苟军將士,迅速登上山塬,占据各处隘口、道路,对杨氏堡形成包围、震镊。 在察其堡壁形势之后,冯石很自信地对王猛说,此堡能抵盗贼流民,却难挡他破军將士,半日可克,並迫不及待地向王猛表示,愿意率兵攻堡,自然被王猛阻止了。 杨氏堡內,已是人心惶惶,不宽的壁上列著一排手执武器的堡丁,但望著在堡下列队、杀气腾腾的苟军,一个个神色格外紧张。 在眾人的簇拥中,四十来岁、只著一身细麻的杨氏家主杨闯,则默默地盯著外边,表情虽然平静,但两手指甲间全是是土壁上抠下来的泥..... 良久,一骑自苟军阵中返回,那是杨闯长子杨智,待其临近堡下,杨闯立刻吩咐开门,放其入內。 很快,杨智急匆匆登上堡来,不及喘息,便见其父关切的问话:“怎样?那王猛如何回復?” 杨智哭丧著一张脸,道:“王猛言,秦公之法,非杨主簿所能触犯!王猛要求,大人开堡,放户曹僚吏入內清查丁口,编户登记,並拿出粮料搞赏,堡外官兵可以不进堡。 另外,王猛要求大人,將隱藏在白松坳內的部民,一併召回堡內,接受编户... 对这样的回覆,杨闯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双目之中几乎喷出火来,但在一番痛苦挣扎之后,终是开口道:“答应他!放他的人进来!” “大人!”杨智满脸的悲戚。 杨闯扬扬手,悵然道:“王猛连华阴驻军都动用了,他此来,是必要迫我就范,必要將我杨氏纳於税制之下。 如若不从,你敢保证,他不敢带兵打进来?何况,他们连我隱藏在白松坳內的堡民都知道,可见准备之充分,来者之不善。 再与之对抗,不智啊!” “可是. 17 “杨氏存亡为重啊!” 伤试仔已)方至中 第284章 成果 结怨 第284章 成果 结怨 刀兵面前,没法不低头,王猛下属十余名经过其专门培训的职更,在一队羽林的护卫下大摇大摆进入杨氏堡,在杨府之前,大张旗鼓,进行清丁编户工作。 在几无遮掩,且有杨氏父子配合的情况下,只用了一日多的时间,王猛便协同僚吏,完成对杨氏及依附杨氏族部丁口的清查编户。 最后连杨氏族人算上,计得户八百三十七,口四千一百百五十五,其中壮丁为一千二百七十四人。 不要小瞧这个数据,这比起渭北许多边鄙小县全县人口都多,显然,趁著关中大乱期间,杨氏默默发育,吸收了不少人口。 这未必就是杨氏的全部底蕴,但王猛也没有继续深挖,就这已经足够杨氏受的了。从今年开始,只要苟政还坐在长安,只要苟军对各郡的武力弹压震还存在,他杨氏就得照登记的丁口数量缴税,这可是两千五百余斛粮, 还每年如此。 比起这,给堡外苟军“单食壶浆”的搞劳,则算不得什么了。 甚至於,杨氏一定程度上还应感谢苟政听取下意,仁慈宽恩。因为按照苟政最初所擬税额,按每丁每年纳粮两斛、绢一匹来算。 不过,包括郭毅、朱彤乃至王猛在內的一眾僚臣,都向他建议,如此负担过重,非当前关中士民所能承受,因此方才取消了对绢布麻绵的收取,只缴粮。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在完成对杨氏的清查过后,王猛加以总结调整,很快便向县域內剩余几家豪强动手,有杨氏榜样在前,其余豪强自不敢再打马虎眼,主动上报户口情况。 鑑於他们顺从的態度,王猛的態度与手段也做出相应调整,对几家豪强上报的户丁数量,只要在“合理范畴”之內的,一概同意。 至於这个合理范畴如何界定,则通过县令李绪、屯营以及王猛自己的调查了解,综合判断。 当然,事情还是要做实,在接受豪强上报数据的同时,王猛也遣僚吏进入各家,就所报户丁名单,一一进行確认,避免出现“虚户”的情况。 毕竟,在王猛的构划中,这些登记的人口,除了是今后收税的依据,更是官府户籍管理的基础,同时今后施行役、兵役之法,也將由此出发。 因此在具体的工作上,哪怕做得再细致也不为过,当然,由於各方麵条件受限,效果距离王猛的设想还差得远,但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到清明前后,通过王猛一番软硬兼施、饱含权变的操作,郑县的清丁编户工作,以远盖关中郡县的速度完成,终得户二千五百八十八,口八千一百六十四,丁两千三百余人.::: 在整个过程与结果中,王猛深谱权变之术,这也实在是个目標明確、作风果断的人物。 从被委任关中户口清查工作开始,王猛便明確一点,他並不是要將关中所有人口都置於官府监控之下,那根本不现实,他要的只是满足官府税入的人口,並保证丁税制下可以收取足够的粮食,抑或农副產品,在今后可以动员足够多的人力。 在建立对关中有效统治的前提下,给各地豪强留下一些余地,以缓和衝突,避免直接的、剧烈的对抗,並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郑县在清丁编户工作上,一下子跑到整个关中的前列,长安收到最终匯报后,广发全境,对王猛以及一应职吏大加讚赏,王猛由此,声名更振。 当然,那些震撼的目光与声音,並不是因为王猛的能力与清丁工作的难度,而是因为苟政的重视与支持。 在不少地方官吏看来,他们若是得到秦公如此大的支持力度,若也能调动地方驻军,他们也能很好地完成编户工作,甚至比王猛更好。 这种羡慕、嫉妒与质疑,在关中苟氏下属,可以说是普遍存在。显然, 王猛还需更加努力,拿出更具说服力的功绩来..:: 长安,杨宅。 夜幕降临之际,乘看习习凉风,主簿杨间乘车还家。从去岁秋冬开始, 杨间便常驻长安县衙办公了,隨看关中局势的日益稳定,作为其军政与经济中心的长安城,也日益復甦兴旺。 到如今,长安城內已有超过七万的人口,这固然远远无法与其全盛时期相比,但在苟氏將吏们的治理、维护之下,也慢慢恢復一座京邑该有的气象。 即便拋开驻军、城卫、各衙各级僚属及家人,长安城內的士民,也有五万多人自然步隨差长安的恢復而水涨船高,尤其是,他始终兼看公府主簿这个重要差事。 虽然有不少人尊呼其为“县尊”、“县君”,但杨间还是更喜欢听別人叫他“主簿”,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寒门子弟,一步步成长至今,靠的是什么,杨间脑子却是一向比较清醒。 事实上,若非长安这边需要他处置的问题与事务实在太多,再居公府之中多有不便,不利於长安的治理与治事效率的提升,杨间是寧愿长驻公府办公的,无他,离秦公苟政更近。 但不论如何,身为长安令,在长安的高级文武中,就始终有杨间一席之地。 要管好一座城市,实在不易,一直以来,他操心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如何保证城中几万张嘴有所食。 过去近三年间,杨间为此操碎了心,愁白了头髮,方才维持著一个勉强的状態,长安粮价高企的状態,至今仍没有得到根本的遏制。 而这显然要落到最基础的一个问题,需要有足够粮布油盐物资供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安士民过活,很少有真正指望官府,也没有那么“仁而爱民”的官府。 过去的岁月中,杨间在竭力保证官府管理的有序,治安的稳定之后,就已经给长安的復兴打下基础了。 时移世易,到了当下,不管是苟政,还是长安士民本身,对杨间的治理,也提出更高的要求。 事情有许多,而最近杨间的精力都集中在两件事上,其一,建立长安的主客户籍管理制度,其二,执行市税的收取。 长安的流动人口比例,是比较高的,足有上万人,除了长安周遭的士民百姓,更有大量外地胡夏商贾、势力代表,远道而来,这些都属於外来流动人口。 这些人的到来,固然活跃了城市,刺激了市场,但带来管理上的混乱, 却是一日盖过一日,因此,一份区分主客的户籍管理制度,也就应运而生, 这件事毫无疑问落在了杨间身上。 至於市税,与前者还有几分联繫,当年初入长安时,为了鼓励各方商贾前来贸易,为长安吸纳各类物资,苟政大方表示,免除商税。 这一晃,已经快三年了,再加上苟军控制关隘,也免除关税的收取,这大大刺激了关中內外那些有实力、有资源的行商的前来, 但显然,这种应时的优惠政策,不可能无限期保持,隨著苟政对长安掌控力与统治力的提升,各方面局势渐趋於稳定,苟氏也有了一定积累,“福利”也隨之到期了:: 不管是户籍制度,还是市税的收取,都是深化长安城市管理的重要措施,由秦公府擬定的条制並不复杂,零零总总也就十数条,但到具体落实的层面,作为核心的执行者,杨间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涉及到几万人的事情,哪怕再小,都意味著“麻烦”二字,尤其还牵涉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清户登记之事,才缓缓展开,杨间也方把队伍组织起来,而关於市税重启的公告,才在长安市內外、城门贴榜文公布,就已经引发诸多怨言了.:::: 杨间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反对的声音,一群商贾,不事生產,行投机贩卖之事,竟敢將秦公的恩惠当作理所应当,简直岂有此理,必须打压,市税制度必须建立,长安市场繁荣的利益,也合该由官府收割一笔! 不过,从一个官僚的角度来说,事情不只要做,还应做得漂亮,尤其不能引发大的变乱。秦公或许能够包容一些混乱,但想要获得更高的评价,就必须多费心思。 12 实事求是地讲,不少商贾对长安的恢復发展,的確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多货品,还需大小行商输入,不能过分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如何两者兼顾,把握平衡,这几日,杨间方才理出些头绪,决定对长安市面上的主要货品,进行一次全面的调查,根据货物种类调整税额,同时对货物进出通道,税款的收取,也该有更细致、合理的规定..... 人虽还府,但杨间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县衙的公事上,直到被府中来客打断。 “参见叔父!”堂间,杨间的便宜大侄子杨智,躬身拜道。 杨间心情本就不佳,见到杨智,脸色更加阴沉,郑县那边出现的风波, 他自然有所耳闻,动用驻军可是大事。 更为重要的,王猛的工作成果,在秦公苟政这边,得到高度肯定与讚扬,秦公重视的人与事,他们这些臣属,没法不关注。 而杨智此来目的,不言而喻。毕竟是大侄子,见其恭敬状,脸上强行挤出一点温和,杨间摆手道:“书房敘话!” “诺!” 布置典雅的书房內,杨间坐著,杨智站著,满脸愤,滔滔不绝地数落看王猛的骄横、苛刻,诉说看郑县杨氏的委屈、不满以及重大损失.:::: 杨间的城府已然修炼出来,很有涵养地等杨智吐露完了,方才轻声道:“郑县之事,我已悉知,贤侄此番前来,对我又有何求?” 闻问,杨智瞟了下杨间那漠然的表情,从诉苦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念及其父的交待,赶忙表示道:“小侄此来,只是代表家父对叔父进行慰问,別无所求。只是那王猛为人行事,过於苛刻贪暴,士民受其迫害,民怨激增.. ”” 听其言,杨间嘴角抽了下,冷冷道:“贪婪,苛刻?尔等莫非还想让我代你们向秦公通求情? 想知道秦公是如何评价此事的?不妨直言告诉你,秦公夸郑县清丁编户办得漂亮,赞王猛为贤能臣干才!” 杨间言罢,杨智面色微滯,那种游离在面目间的愤慨之色顿时消散一空,侷促地望看杨筒,却不敢再多抱怨。 而杨间在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早在去岁冬,我便提醒过尔等,此事不比从前,秦公立法执政之志甚坚,最好的做法,就是遵从、配合。 可是你父子,就是捨不得,要观望、推、拖延,结果如何?天威一至,束手待宰,家底都被人翻出来了吧,还落不得一点好名声! “关中豪右,大多如此,那王猛独独拿我杨氏开刀,甚至连叔父你的面子也不给,实在过分...:..”杨智愤忿道,说出杨氏最委屈的地方。 “尔等若早听劝,又何至於此?”对此,杨间有种怒其不爭之感,努力平復下起伏的情绪,看看杨智,沉沉说道:“替我给你父带一句话,郑县杨氏若不欲做秦公臣子,那你我两家这份亲戚,趁早断了为好!” 此言落,杨智面色大变,支支吾吾道:“叔父....我,这,您...... “好了,苦也诉完了,歇息一晚,回郑县去吧!”杨间无心再听他多说什么了,扬扬手,又叮嘱道:“还有,再提醒你父子一句,户口既然清查出来,登记造册,今后那便照章纳税,依法缴粮,切莫再偷奸耍滑,始误己身!” “叔父.: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你退下吧!记住我的话!”杨间道。 “诺!”再是憋屈,杨智也只能恭敬应下。 待杨智退下后,沉吟几许,杨间终究忍不住拍案而去,怒斥一声:“好个王猛!” 站在大局上,杨间知道,自己该支持王猛的做法,那是源於秦公的意志,同时若能將丁口清查出来,將税制真正建立起来,官府手中掌握足够多的钱粮,对整个集团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仅从他个人所处的位置出发,也是大有益,毕竟,苟氏政权统筹上来的钱粮,大部分恐怕还是会用在长安,作为长安城的直接管理者,对他个人的前途与好处,也是不言而喻。 然而,杨间虽然这样理性的见识,但出於感性的一面,也不可能毫无情绪。尤其是,在提到自己的时候,王猛依旧一点面子也不给,这就很难轻鬆过去了。 王猛的骤然出现,对杨间这样苟氏“老臣”而言,並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他有经天纬地之才。 长安城虽大,秦公府也不小,但秦公身边的空间是有限的,秦公的信任也是有数的,王猛多占一点,旁人就少一点.... 发泄一番后,杨间慢慢控制情绪,恢復了平日的涵养,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杨间此时的心理,大抵就是:来日方长。 另一方面,杨间又琢磨起郑县杨氏的问题,当初愿意与之结交甚至结亲,除了看重其实力、名望之外,还因为杨闯给他印象实在不错,是个有见识的人。 但经此一事,杨间也生出要不要割断这层关係的念头,他怕因为郑县这场风波,影响了在秦公苟政那里的印象与评价..... 第285章 軹关鏖兵 第285章 軹关鏖兵 郑县城外,黄土路间,王猛带著一行人即將东赴华阴,县令李绪则领著零散的十几名吏役,於道间送別,態度恭敬至极。 “下官知晓治中(王猛兼有雍州治中官衔)以公事为重,因而不敢挽留,只是治中此去,郑县官民必將长久感念恩德.....”李绪脸上掛著谦卑的笑容,嘴上则说著场面话。 对此,王猛则淡淡一笑,直接表示道:“还是感谢秦公恩泽,光照郑县吧,而况,我也没有为郑县士民做多少事,这是你李县令的职责与使命!” 李绪略感尷尬,不过王猛紧接著郑重叮嘱道:“李县令,此番清丁编户能够完成,但你该明白,这只是第一步,如何照户丁將粮税如实收取上来, 充入官仓,將更为重要,此事,当好生把握!” 闻言,李绪顿露出肃然,沉声拜道:“治中教诲,下官谨记!” “告辞!” “恭送治中!” “吕兄,华阴县內情况,可有变化?”东赴途中,王猛问策马跟在身边的吕婆楼道。 显然,郑县差事完成后,临近的华阴自然成为其下一个目標。不过这两年,华阴的情况变化比较大,尤其成为苟军驻地之后,更牵扯到多方势力, 因而比起郑县,王猛要显得更加谨慎,並多了一些时间,进行调查准备。 关於华阴的情况,王、吕二人此前也已做过討论,此时再问起,吕婆楼沉吟了下,说道:“又探得一些情况,据闻,华阴两家土豪,在官兵驻扎期间,多有搞劳贡献,不知此事,是否造成影响。 同时,官兵入驻华阴之后,也吸纳了不少流难民,少计也有千人,不知这部分丁口,是否也纳在此次清查范围之內...... , 吕婆楼的提醒,让王猛顿时心生警惕,稍加琢磨,说道:“我观那营督冯石,虽有骄气,但並非不智之人,是非轻重,还是能辨明的,些许小恩小惠,不足以收买他。 至於那些依附军户的丁口,的確不是此番清查目標,更不在我们职权范围之內,不可轻动,以免引发军政衝突!” 吕婆楼点点头,想了想,提出一种可能:“军师所虑甚是,只不过,倘若有地方豪强,为避免清丁编户,將丁口隱於军户羽翼之下..... 闻之,王猛眉头立燮,扭头凝视了吕婆楼一会儿,方才望向东方,长舒一口气:“吕兄此言,不无可能,倘若出现,也必然是一桩麻烦事,豪右个为了隱匿户口,必是手段齐用,样迭出。 眼下各地官兵,多初入地方,授田也仍在进行,与地方豪强的牵扯勾连,还不会如此快,何况还有都督府、军户府监察。 不过,吕兄此虑,足显先见之明,不可疏忽。看来,我要再给秦公上一道諫章了,这户口清查,还需军地並行、双管齐下啊..:.. 还是那句话,王猛初来乍到,能够做的,也只有在他权柄范畴之內的事。而经过郑县一行,王猛的心头,忽然对权势有了更加迫切的追求。 车政之事,往往牵一髮而动全身,这在各项规章制度都不完善、军政体系混杂的关中集团中,更属寻常,你基本找不到只在自己域內做事的情况。 苟政对王猛的期待,王猛自身的志向,都需要对现下的关中集团,做一个全面、彻底的改造,而作为一个“改革家”,必须拥有足够的权威甚至绝对的权力。 思绪在短暂的飞扬后,又回到了当下,从郑县、华阴开始,实现对京兆境內丁户清查,再逐步向关中,向整个苟氏领地强化铺开,还是当前王猛的治事重心。 但他的心態,却在悄然之间发生著改变,是做事的心態,奋发的心態, 也是归服的心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当王猛带著吕婆楼在关中集团辛苦打拼,並越来也踏实心定之时,在太行山南麓的职关,秦燕双方的小规模对峙,依旧在持续。 自燕国大將慕舆根攻取汲郡、河內,並兵临职关,已然二十余日过去了。人间四月,悄然而去,燕军止於关城之外,寸步难进,在时间的消磨之下,此前那股强势无匹的锐气,也渐不支。 燕营的布置很大胆,也可以说狂妄,就在关外三四里的地方,当道扎营。寨垒森严,秩序也还算井然,但精神气显然有所放鬆,仅仅维持著基本的防御。 战斗停罢已逾十日,秦军就像乌龟一样缩在关內,怎么也不肯再出击了,百无聊赖之下,有些燕军將士甚至乾脆藉机休息起来。 即便慕舆根严格要求部下將士提高警惕,但在重复、枯燥的日子折磨下,依旧难免懈怠。 这支燕军,虽是燕精锐,其中更有不少鲜卑精英,但两年多来,他们从龙城打到蓟城,再一路南下,数度战役,直到克襄国、破鄴城,再隨慕舆根西进打到职关。 时间跨度虽然不算短,但身心的疲惫,那种隨时枕戈待战的压力,却始终存在。就如他们的辅国將军慕容恪所言,河北需要休养,燕国將士也需要休整。 而比起魔下將士的麻木与疲惫,作为主將的慕舆根,却是日益焦躁起来。毕竟,此番西进,是他力主进兵的,並早已放言,要攻取职关,占太行之险。 燕土已有南下邮城之意,若是羽而归,挫於无名之辈,那他慕舆根有何顏面回见燕王.:: 在巡视营寨,狠狠抽了几名疏忽懈怠的军官后,慕舆根怒气冲冲回帐, 解去头盔、甲冑,接过亲兵递来的清水,牛饮吞尽之后,將陶碗狠狠摔在地上:“升帐议事!” 中军大帐,隨看下属几名將校陆续前来,一场关於如何攻破职关的会议,在这一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中展开了。 “屯兵关下,已二十余日,就是打鄴城,都不曾如此艰难。燕王行將南下,为区区苟贼所拒,损我军威风,届时如何向燕王交待?”先给部下们施个压,慕舆根而后沉声问道:“都说说吧,有何策助我破职关,倘功成,记其首功,必有重赏!”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以当前关前兵形势,这一套,却有些不適用了,回应慕舆根的只是一阵沉默。 黑著一张糙脸,正欲发作,终於有一人站了出来,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合心意:“將军,自前次交战,贼军败绩后,便缩首关內,如何叫骂,也不回应。 我军缺乏攻城器械,兵力也有不足,贼军若一味死守,拒不出战,我军也的確难以奈何。 何况,对峙已久,徒费钱粮,將士多有疲惫,士气也日渐滑落,將军“本將要的是破关之办法、策略,不是听你诉苦、抱怨!”听其言,慕舆根眉头越皱越深,终是忍不住打断此人。 慑其威势,其人不敢再言,在场其他部將,也都垂下头去。见此景,慕舆根更是恼怒,不过还是儘量將情绪控制下来,扭头问另一名將佐:“攻城器械打造得如何?” 也是一副为难姿態,小心票道:“將军,没有足够的工匠,俘虏也儘是些蠢材,不堪为用,眼下也仅打造出几架简易衝车与长梯,只勉强够用!” 听此言,慕舆根神色愈阴,却也没有再肆意发作了。毕竟是沙场宿將, 多年的战阵经验是实实在在的,冷静下来,也能察觉到眼下战局的不利。 思吟间,负责粮料供给的军需官,几乎颤看声道:“將军,眼下军中粮草也已不足了.::: 业言茨石百百f车年约佛庞大民力,粮草的重要性,哪怕一个小卒都明白。 表现始终强悍的慕舆根面庞上,也露出少许波澜,寒著声音问道:“我隨军粮草,缴获粮料,不下万斛,这才多久,怎会不足?” 似乎感受到慕舆根眼神中的杀意,军需官赶忙解释道:“將军明鑑,一路战斗、转运损耗,再加与贼军对峙,粮草的確消耗殆尽。一应支出,小人皆有记录,任凭將军查验!” 听其解释,慕舆根怒气稍敛,想了想,道:“派军,到各县掠粮,把军中那些俘虏也利用上,偌大的河內,还刮不出足够的军粮?” 对此,另一名部將提醒道:“將军,自职关以东河內诸县,连遭战火, 生民无遗,几成废墟,眼下又正处青黄不接之际,只怕掠粮也有限..... , 军中余粮,还可供几日?”慕舆根急问。 “依眼下消耗速度,省著使用,或可支持四五日!”军需官谨慎地答道。 慕舆根沉默了,若依此情,他就需要在四五日之內將职关攻克,夺其粮料,方可破局。当然,如果他仍然选择坚持的话。 或者杯水车薪地在河內就地掠粮,或者向邮城求援,但那样远水难解旧渴,且慕舆根心头也不怎么乐意。 到此时,慕舆根脑中第一次闪过这样的念头:难道真要放弃? “你们暂且退下,容本將再好生思量一番!”深吸一口气,慕舆根吩咐道,在现实压力下,变得冷静了许多。 “继续派人,到关前叫骂,看能否激那郭鉉小儿出关!”念头一转,慕舆根又厉色道:“帐中所议,务必保密,尔等还营之后,当安抚士卒,稳定军心。 我观军中將士,多有懈怠,尔等当善加驾驭提醒。记住,不论是进是退,警惕不可丧失,否则危险便隨之而来!” “诺!”作为燕国大將,慕舆根在军中的威信还是不低的,听他这么讲,一眾將佐皆齐声拜道。 事实上,到这个地步,慕舆根也清楚,倘若没有其他变故,或者后援, 仅凭他手中的力量,想要突破秦军严格把守的职关,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了。 只不过,作为一名宿將的骄傲,让慕舆根难以轻鬆接受这一点,尤其在燕军横扫河北、所向披靡的大局下。 就在当夜,在慕舆根於营中愁眉不展、纠结不已之时,一驾军骑自东边飞驰而来,嚮慕舆根送呈来自辅国將军慕容恪的军令。 军令內容只有八个字:粮料將尽,暂且退兵。到这个份上,自然不需慕舆根再多纠结了,虽有不甘,但慕容恪的军令对他而言,显然是个足够下台的阶梯。 几面“秦”旗树立於职关城上,迎风招展,虽然“易帜”不过三两月, 但对关內守卒而言,也逐渐带来一种归属感。 职关秦军,以苟政二舅子郭鉉所率河內残卒,並原关內守卒,共计一千七百余卒,再兼临时组织了数百民勇,方才抵挡住燕军的猛烈进攻。 慕舆根在兵临关下之初,曾携胜势锐气,急攻职关,意欲速克职关,但遭到了郭鉉的顽强抵抗。 在河內之时,被燕军著跑,完全不是对手,损兵折眾甚多,甚至还把太守赵琨落下,致其遇难。 郭鉉为此,羞愧万分,引为耻辱,因而在守城之时,格外拼命,身先土卒,不避锋矢,居城头指挥,用实际行动詮释什么叫“知耻而后勇”。 也正因郭鉉的拼死坚守,慕舆根在伤亡数百之后,不得不停止强攻,转入对峙阶段。事实上,慕舆根此番西进,並没有多少充分准备,战术目標也不明確,更多出於一种本能的扩张欲望,靠燕军那股所向披靡的气势。 在攻略二都的过程,也的確顺利,几无可挡,直到职关这样的战略要地,碰到了郭鉉这根硬骨头。 兵的二十余日间,慕舆根也想过各种办法,但受制於实施条件,或许实效的並不多。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便是慕舆根遣人於关前叫骂,肆意辱骂苟政,以及闻喜郭氏靠裙带关係上位的种种“事跡”,怎么难听怎么来。 郭鉉作为郭毅次子,有一定勇武,也知晓一些兵法,但性子之中总有一种急躁刚烈,前者受命河內,本就存有证明自己的心理, 河內失陷时的惨败,更令其痛苦,因此,面对慕舆根的攻心之计,哪怕明知可能有诈,但胸中恋看的那股怒气,也让他按捺不住出兵念头。 在郭鉉准备率军出关,痛击燕军,將那干关前叫骂的燕卒碎户方段之际,安邑与长安的军令先后抵至,都是让他坚守不战,谢绝出击。 如果对安邑,郭鉉还敢辩驳一二,对长安,对加盖著秦公及都督列印的令文,他却不敢不当回事。 於是,冷静下来的郭鉉,再面对燕卒辱骂时,只能强行忍住,充耳不闻,但內心的愤怒却一日胜过一日,一晃至今,已到爆发的边缘。 当然,很多时候,愤怒也是要有实力支撑的,在燕军挫兵关下,锐气渐失的同时,秦军这边实力却悄然加强看。 尤其是振武將军陈晃,已然亲率中垒营主力,秘密增持至职关。而作为河东的军政主官,方面大员,陈晃亲来,其所谋必然不小! 第286章 交锋 第286章 交锋 关城內,陈晃正研究著各方面传来关於燕国的状况,隨著慕容鲜卑在河北攻城略地,秦燕两军也对上,苟军的高级文武们,也开始关注、並研究起这个新出现的、充满攻击性的对手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抗燕一线的主要將领,陈晃对於燕军的成色如何,感触尤深,这绝对是个劲敌。 陈晃秘密亲率中垒精锐东来,自然存有出其不意,趁其不备而击之的想法。 然而等抵至职关,亲自观察、研究关外的燕军之后发现,事情似乎並没有那么简单,燕军虽然骄悍,但其纪律性却远超过去碰到的一些对手,枯燥的兵日子里,依旧井然有序,防备看不出明显鬆懈。 陈晃本身就是谨慎沉稳的个性,对方虚实难辨,在没有明显破绽的情况下,自然不敢妄动,直至当前。 这两日,陈晃甚至认真思索起自长安传来的风声,比如“弃守职关”之议。而在守备职关的问题上,恐怕没有比陈晃更具话语权的了,这一点,甚至坚守职关二十余日郭鉉都比不上。 郭鉉作为守將,只需要考虑防御战术,保证关城安全,不被敌军打进来陈晃则不然,“作为河东的最高军事主官,他要兼顾各个方向的问题,军事安全只是一种最基础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得考虑军队布防、民力调动、后勤补给转运等等。 別的不说,就燕军叩关以来,陈晃自安邑往职关增兵派粮,消耗远超寻常,为策安全,还不能不送。 为此,陈晃专门徵调了两千壮丁,用作抗燕之用,安邑的军需粮料,经两三百里转运,尤其是太行山道的消磨,运抵职关,甚至剩下不了一半。 自燕军西进,月余的时间,河东这边为御敌,已经消耗大量人物力,再对峙下去,至少也得向关中求援了。 河东这摊子事情,实在不少,东面的职关,北面的平阳,都需安邑支持。而河东连遭战爭,底子早就被榨乾了,前有关中支持,后有太守王卓苦心经营,方才有所恢復,但远远不能供应军政之开支。 时下又值春夏之交,青黄不接,自关东吸纳的流离士民,也需安置,把这些事情料理清楚,已:然不易,压力很大。 甚至到目前为止,河东的军政运转,仍有一半都落在关中的援济上。而一场规模不大、烈度不高的战爭,便已让河东文武疲於奔命。 於河东而言,这种艰难困顿,便是职关兵背后的真相。另一方面,河东还真能指望关中更多的支援吗? 对这一点,陈晃毫无自信,也开不了这个口,秦公在关中的整顿动作, 可要更大,摊子铺得更开。 而让关中投入重资,在职关与燕军麋兵,这笔买卖,高昂的成本几乎就摆在明面上,只有亏没有赚的。 当然,政治军事上的事情,不能仅算经济帐,但一联繫上关中的战略发展问题,关的存在又確实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又扯远了..: 视角锁回当下的职关战局,秦燕两军,隔关对时,各有各的问题,实则都处於一种知己而不知彼的状態。 想要破局,总需一定的契机,而这种状態下,关外的燕军难受,关內的秦军同样难熬。 当陈晃站在河东的军政大局来看待职关问题时,郭鉉快步入內,向陈晃凛道:“將军,燕营有异。关楼哨卒匯报,燕军正在拔营起寨,似有撤军之象!” 战爭背景下,军营的磨礪,让郭鉉身上已看不出士族子弟的娇贵,完全蜕变成为一个军汉,不修边幅,铜臭十足。 闻报,陈晃心思微动,注意到郭鉉那双明亮眼睛下隱藏的兴奋,当即起身招呼道:“走,上城看看!” 东关城楼,陈晃带著郭鉉等几名將校,登楼远眺,得益於燕军安营的大胆与骄狂,从城上望去,视线虽然模糊,却也还能窥得一些燕营动静。 关城下每日前来叫骂激將的燕卒,已然消失无踪,燕营那边,则呈现一种迥异於平日的状態,人影闪动,隔著三四里,似乎都能听到其间杂乱的人声畜鸣,寨垒间长扬的旗帜已被摘下,鬆散混乱的感觉,也显然不像是要进攻.:::: “看起来,燕军这是坚持不住了!”一名將佐,忍不住说道,神情有明显放鬆。 身边议论声起,陈晃则没有作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眺望远处,仔细观察著燕营动静,认真思索著。 郭鉉的耐性见涨,注意其反应,没有急赤赤表现什么诉求,而是冷静地提出建议:“將军,燕营动静不小,不论其进退如何,关內都该有所准备, 以免措手不及!” 陈晃明白其意,也觉有理,当即叫道:“郭鉉、陈銖!” “末將!”被点到的二人,立刻肃然拜道。 “你二人立刻整顿所部,待命!』 陈銖,乃是陈晃部將,也是其乡人,原义军一员,现为中垒营副督。中垒营都督之职,仍由陈晃兼任,但隨著他的重心逐渐转移到河东的军事工作上,中垒营的实际指挥统率权力,则下放到这陈銖身上。 在燕军的带动下,关內的秦军,也进行著一番紧锣密鼓的调动,不过敌情不明,仍以防御布置为主。 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燕军那边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一队队燕军开始离营而出,其中夹杂著不少车马..:. 待见到那逐渐远去的错落旗帜,关上的秦军將校们,也进一步確认,燕军真的撤退了。 “燕军必是粮草难继、士气跌落,因而撤军!”整备好部卒,重新登上城关的郭鉉,再也忍不住,抱拳道:“將军,追不追?” 虽是问话,但郭鉉语气却异常肯定,显然有追杀之心。歷来战爭双方, 摆出军阵、亮明刀枪,在直接的正面对抗中取胜情况,实则很少。反而是在这种兵尾期,在撤退与追击的运动之中,更容易出战果。 燕军一撤,郭鉉此前积压的鬱闷与愤慨,也紧跟看涌了上来,摩拳擦掌,亟欲发泄。 不过,陈晃依旧持谨慎的態度,说:“有道是穷寇莫追,而况燕军並非穷寇,不可轻动,当以稳守关城为先!” 对陈晃的保守,郭鉉略有不满,当即说道:“主公前有军令,让我等择机挫敌锐气,眼下战机已至,正当其时,將军何故犹豫?” “敌情不明,不可贸然出击!”陈晃沉声道。 不过,不只郭鉉追击意愿强烈,其他將校也多有建功之心,也表示道:“將军,郭校尉所言不差!欲破敌建功,岂能缩首城中!“ 显然,这段时间下来,不只是深受其辱的郭鉉,其余苟军將士,也多屈著一口气。毕竟,数年以来,他们也算纵横山西,无往不利,纵偶有挫折,最终的胜利者总是他们。 燕军骄悍,秦军事实上也同样傲气,尤其是那些百战將土..::: “將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论如何,总要尝试一番!”在一阵附和声中,郭鉉转身,郑重向陈晃一礼。 见眾人战意高昂,陈晃虽仍有疑虑,但也认真思考起出击的可行性了。 沉吟少许,抬手指向关外,严肃道:“诸位稍安勿躁,倘有战机,本將又当能坐失。不过军机决断,不可大意,先派出斥候,跡追查,待探清敌情, 更行决断! :2: 陈晃的保守,对燕军是一种折磨,魔下这些干劲十足的將佐,也大感无奈。所幸,他总算是愿意有所行动。 很快,关门开启,一队斥候快马奔出,在闭守二十余日之后,苟军將土再度现身职关东外::· 燕军的確是撤了,关外的燕营,也已人去营空,在几名將校及一队亲兵的护卫下,陈晃亲自踏足敌营查看。 燕军留下的信息实在不少,未及拆毁的柵栏、帐篷,凌乱的足跡,几架车辆,甚至还有几袋满装的麦子。 碾在土地里的军旗,掉落的武器装备,还有一台还未使用过的攻城车与步梯......一切跡象都表明,燕军走得匆忙,撤得慌张。 “燕军后方,究竟出了何事,让他们如此匆忙?”中垒副將陈铁见到这些景象,忍不住说道,嘴角掛著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半年之间,鯨吞河北,纵然燕军势大,河北豪强、魏赵余勇反噬,也不是燕军所能轻易承受!且兵多时,徒劳无功,燕军后撤,也在情理之中!”郭鉉分析两句,再度看向陈晃,郑重拜道:“將军,末將请命出击!” 这一回,郭鉉尤其正式,態度也分外坚决。见陈晃沉吟依旧,郭鉉又道:“若將军疑燕军有诈,末將愿率本部將士,前驱追敌,请將军另遣兵马,从后援应。 若侥倖得胜,请后军支援,扩大追击战果,若不遂,则有后军接应,未將也可全身而退!” 在陈晃的“磨礪”下,郭鉉也得到了不少成长,尤其是性子上,为了同意出击,更不得不把事情考虑得周全些,以安其心。 恰此时,斥候队长也赶回来,被召至营中,匯报他所探情况:“稟將军,燕军一路东南,往职县而去,已至十余里外。 燕军甚是匆忙,沿途掉落不少旗甲兵仗,还有粮草,其军辐部眾,已缀后数里。不过,有燕骑游弋戒备,小人本欲率人抵近探查,为其驱散......” 听到这些情况,在眾僚希切的目光下,陈晃终是一咬牙,冲郭鉉道:“就依郭校尉计策,你即率本部兵马,东进追击。” “陈銖,你率中垒营,隨后出发!记住,能击败燕军固然好,如不胜, 切莫强求,以保全我將士为先!”陈晃又看向部將陈銖。 “末將领命!”郭、陈二人,齐声应道。 陈晃也是看开了,不论如何,职关安全这个第一战术目標是完成了,在此基础上,倘若能够趁燕军撤退途中,咬上一口,自是最好。 至於其中涉及的风险..!...打仗哪有不冒险的!另一方面,將士们战意高昂、勇气可嘉,这股心气他也不能过於打压。 隨著军令正式下达,郭鉉、陈铁很快便率领早已集结好的部下,沿著燕车撤退路线,快速追击而去。 总共动兵两千七百余卒,大部分为职关秦军主力,追击之事,陈晃算是完全交给二人发挥了。至於陈晃,则返回职关,组织剩下的守卒,保持戒备,预防不测。 虽是战场宿將,也经歷了不少战斗,但陈晃骨子里,带有一种谨慎与保守,並且不论何时,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第一目標,也习惯於留有一手。 也是这样,苟政方才將河东要地,交给陈晃驻守,不必期待他有什么主动、突出的建树,但他至少不会犯什么致命的失误,能够让人心安..... 隨著秦军的主动出关追击,一场秦燕之间的野战交锋,也很快在太行山东的河原间展开。 燕军的撤退的確很急,但速度並不快,尤其是携带有辐重车队以及一批俘虏士眾的情况下。郭鉉率军,展开烈火燎原般的快速追击,不惜体力急奔之下,只二十余里,便摔上缀在后边的辐重队伍。 沿途,还搜索到不少燕军弃置的旗帜、装备,仓皇之態,让人惊讶,也更刺激得追击秦军更加兴奋。 甚至有游弋在后的燕骑,前来阻截,结果被郭鉉率眾,轻鬆击败,其战斗意志,比起此前有著明显的滑落。 战场之上,有著太多的细节,大部分將士,身处其间,是笼罩在“战爭迷雾”下的,视野受限之下,能觉察常人不能察之消息,並做出正確的决策,方为大將之才。 在这一点上,郭鉉差得还很远,当然整个关中集团,也没几个这样的將帅。 因此,当郭鉉紧赶急跑,赶上燕军后队,並像逮到猎物一般,发起进攻之时,他很快受到当头一棒,几乎被打蒙。 那支辐重队伍,在郭鉉所率秦军攻上来的时候,迅速脱去“绵羊”的偽装,露出“恶狼”的獠牙。 在一名燕將的率领下,一干“辐重兵”,迅速结阵相抗,虽无披甲之士,但勇悍无比,不只扛住了郭鉉部的进攻,还择机反击反攻。 在这支“辐重兵”面前,郭鉉粗糙的突袭安排,秦军阵势迅速被扰乱, 在战场益加混乱之际,只廝杀不足两刻钟,战场四面烟尘大起,旗帜闪动。 好几股燕军,正合围而来,正於阵中指挥的郭鉉见到这一幕,几乎目毗欲裂,彻底意识到,他成猎物了。 危机现出真容的剎那间,郭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鸣金撤军,而后便率领位置靠后的几队人马,不管不顾,向西撤军,准確地讲,应该叫逃去! 至於从从容容,边战边退,且不提形势允不允许,至少郭鉉及其所部, 还没有这份临危不乱、游刃有余的实力.:::: 第287章 罢手 第287章 罢手 郭鉉所部的构成,是比较复杂的。去岁苟政遣他隨赵琨东赴河內就任时,给了他一千五百兵,但都只是些二线部队,到河內后,吸收了不少当地豪杰部曲,对散落河內、汲郡的流民、盗贼、溃卒,也有吸纳。 其所部军眾最多时,足有三千余人,若非粮料实在不济,他还能“爆”出更多兵来。用了几个月时间,郭鉉將收编之眾,按照苟军建制进行编练,初具战力。 不过,在慕舆根领军西进后,很快就在燕军的碰撞下支离破碎,三千余眾,最终隨郭鉉撤至职关的,只有千余人。 后陈晃自安邑、东垣遣眾,予以补充,也就是郭鉉所率追兵。其官兵, 虽大部分经过战爭筛选,但与那些打了老仗的精锐相比,差距还是明显的。 因此,如果不是追击、埋伏、围攻等特殊形势,郭鉉所部想与燕军硬碰硬,难度还是相当大的,这一点在此前的河內之战中已经证明过。 更何况,中埋伏的还是郭鉉自身,慕舆根这个燕军大將,用三千余眾劲旅,精心构建了一个圈套,而郭鉉率所部,一头扎进去。 如果说在整个过程中,郭鉉的表现有什么可取之处,那便是他在发觉上当之后,果断下令撤退,没有一丝犹豫。 为此甚至连冲在前头,正与燕军辛苦廝杀的將士都顾不上。得益於郭鉉这份果断,方使秦军在南北两路燕军合围之前,衝出包围圈。 当然,战局的溃败却是难以避免了,最终隨郭鉉闯出包围圈的,只有不到七百卒,並且还要面对燕军的追杀。 至於那些陷在燕军合围中的秦军將土,则被汹涌而来的燕军所吞噬,慕舆根相当冷酷,下令速战速决、不留俘虏,八百余將土,尽数化为尸骨.: 而郭鉉这边,也没那么容易逃出生天,其后,一千余燕军步骑对其展开凶猛追击。尤其是那支燕骑兵,就像在赶逐猎物一般,充分利用其高速、 机动,不断从后衝锋、袭扰,肆意消磨看郭鉉所部的体力与士气,只等发起致命一击。 面对这等局面,郭鉉哪怕咬碎了牙,也只有带人埋头奔亡,对后方被燕骑衝散、射杀的魔下秦军將士只当不知,他也有些不敢回头。 正常情况下,野外作战发展到这样的局势,那么郭鉉这支败军最终的归宿,大概率是被追击的燕军斩尽杀绝。 所幸,交战处距离职关还不算遥远,最重要的,在后边还有陈铁所率中垒营精锐接应,这也是郭鉉最大的希望...: “稟都督,郭校尉为燕军所伏,兵败西逃!”后方,陈銖正率部行军, 侯骑急来,面色仓皇,將前方军情匯报。 而陈銖闻报色变,赶忙问道:“郭校尉如何?眼下是何状况?” 斥候答道:“郭校尉正率败卒逃来,后有燕骑追击,距我部已不足五里地: 1 对此,陈銖深吸一口气,都顾不得抱怨郭鉉无能了,拔出腰间长刀,便高声道:“传令各幢队,紧急列阵,盾在前,弓弩居中,刀兵掩护!” 在秦军的序列之中,中垒营也算“老字號”的,由陈晃所部演化而来, 其骨干將士,多为百战老兵,又经陈晃数年训练调教,战力不俗。 其军事素质,在这种危机时分,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从陈铁下令开始, 只半刻钟上下的时间,下属中垒营將土,便迅速调整成一座防御阵型,紧密有序,枪弩挣,攻守兼备,不负中垒之名。 与此同时,陈銖又命斥候率其下属,前往通知郭鉉,让他绕行,以免衝击己方军阵.1:: 时间相当紧张,很快郭鉉败兵出现在视野里,並越来越近,隨其后,燕骑驰骋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弟兄们,援兵已至,我等必可逃生!”远远见到陈銖摆开的阵势,郭鉉精神倍增,亲自挥舞看令旗,几乎嘶吼道:“所有人分为两拨,绕过援兵军阵,各队军官,约束好部卒,不要衝击了自己人!” 听此言,原本只顾埋头仓皇,靠著本能从眾逃亡的秦军將士,也立刻来了精神,双目之中,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然而,战场之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即便有陈銖的提醒,郭鉉的临阵指挥,依旧有好几十人的秦卒,像没头苍蝇一般,向中垒营军政衝击而去。 见到那气象森严、崢嶸可怖的军政,非但不怕,反而像见到了救星,一路呼喊著,鼓足最后的气力,驱动疲嫩已极的身体,充满希切地衝上去此景,让陈铁恼火不已,当即命人警告:“败兵止步绕行,冲阵者杀!” 然而,这样的警告,对一群失智无序的士兵来说,毫无威力可言,能够震慑他们的,只有刀兵了,但等他们清醒过来时,也已晚了,並且为自己的愚蠢与莽撞,付出生命的代价。 五六十名秦卒,不惜体力追击二十余里,又仓皇败逃七八里,在最接近生还的时候,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隨看最后几名败卒,被长刺死阵前,中垒营军正面的空间,又恢復了“乾净”。並且,几十条秦军士卒的性命,就仿佛给中垒將士开了锋一般,气势更加凝实,杀气腾腾地望著隨后掩杀而来的燕骑。 追击的燕骑,显然也有些上头,待见到当道列阵的秦军,意外之余,更多是恼怒,怒“猎物”的丟失风险。 因此,都顾不得辨別战场形势,一队燕骑便毫无减速的冲了上来,意图跟在那些乱兵之后,衝击中垒营军阵。 战场上出现差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被对手抓住的时候,代价往往是性命,郭鉉如是,这支追击的燕骑也是这般。 面对卷尘衝锋而来的燕骑,中垒营將士毫无怯色,只三轮箭雨射出,头前的一队燕骑便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几十骑,在与秦阵交击后,也碰了个头破血流、人仰马翻。 长安所编制的中军序列里,由於主將风格与建军思路的问题,中垒营大抵是除射声营外,配备弓弩最多的部队。 仅奉命追击的这十余队將土,便配有弓、弩兵各两百,长短箭矢上万支,当这些弓弩集中使用时,其爆发的杀伤力也是相当不俗的。 前队在中垒营的铁壁防守面前,碰了个头晕眼,但鲜血与死亡总算让其他人清醒过来。而燕骑隨之做出的反应,也使阵前的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急变之际,有些人不及减速,仍撞上秦军兵阵,为步刺死;有些则紧急变向,绕至秦阵两侧;有些及时勒马,却为后面燕骑所逐;有些及时脱离衝锋队伍,於阵外以骑射对攻.... 而中垒营阵中,陈銖坐於高头大马上,举起令旗,以一种从容无畏的节奏,指挥部下作战,弓弩兵轮番上阵,在连续十拨赞射之后,开始进入自由射击。阵內有被射倒的士卒,则迅速调度补上,始终保持看军阵的严密与完整。 混乱终有结束的时候,在秦军的冷酷打击下,感其锋锐的燕军骑將,终於彻底醒过神来,连忙下令,约束各骑队,脱离战场,至少要撤到秦军的弓弩射程之外。 而陈銖注意到军阵两侧游弋的敌骑,又果断下令,放过正面后撤燕骑, 让弓弩兵向两侧射击,两轮密集的箭雨后,燕骑又倒下了三十余骑。 等燕骑脱离交锋,重新於两里地外集结成阵,已是小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燕骑上下,神色间多带上了几分惊惧,只粗略一数,秦军阵前周围,便倒下了不下两百骑,有些身插箭矢的燕卒正在血泊中挣扎哀吟看,这样的损失,可一点也不轻。 燕將在心疼之余,双目之中更是惊疑不定,他是参与过围歼冉閔的。眼前的秦军,虽无法像冉閔所率魏军那般,与燕骑正面对抗,甚至发起反攻, 正面突破、击溃燕骑。 但是,同为步军,这支秦军却展现出另外一种气质,坚韧,危险,难缠......当面秦军,绝非此前所遇秦军可比,这定是秦军真正的精锐,燕將做出这样的判断。 两军各自调整阵型,秦军这边很快就恢復此前的模样,一场杀戮之后, 气势更加凝练,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燕军並不至於真的害怕,毕竟眼前秦军数量有限,而他们携新胜之势,背后仍有慕舆根亲率之主力部队,不过遭此挫折,忌惮心理总是有的。 陈銖这边,注意到重新集结的燕骑,眉头也紧紧燮起,稍一思索,令旗一挥,吩咐道:“全军鼓譟!” 很快,中垒营將士便动了起来,或举步塑,或振弓弩,或以刀击盾,但声音却整齐一致,化为三声有节奏的“杀!杀!杀!” 如此循环数次,雄浑的声音震撼人心,几乎化为实质,刺破苍穹,衝散天空的云朵。隔著甚远,燕军闻之,也不禁镊然,不敢妄动。 紧跟看,在中垒营军阵后方,已经重新集结好的郭鉉,也建立起一个简单的阵列,並在其开路之下,与中垒营一道,有序向职关方向撤去。 撤退过程中,秦军將士始终保持著阵型,即便在行进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鬆散、混乱的情况,但高度的纪律性,也足以保证在燕军再度来袭之前,重新结阵。 面对秦军的徐徐后撤,燕军这边自然不甘放其离去。领军的骑將立刻遣人,往报慕舆根,告以情况,並求援,而他则率领剩下的五百余燕骑跟上。 不过,面对井然有序的秦军,连郭鉉那支败军余部,都已重新稳定下来。 燕军自然找不到合適的机会,更不敢再贸然发起进攻了,只能游弋吊后在侧,不断以骑射骚扰,意图拉扯出一个战机来。 然而,骑射固然能给秦军造成一定伤亡,但其作用毕竟有限,尤其还有时不时来自秦军阵中的弓弩反击。 不过,在燕骑的纠缠下,秦军想要加快撤退速度,几乎是不可能了,並且伴隨看相当大的精神压力。 士卒埋头,伴著危险前行,默默忍受,祈祷著破空的箭矢不会落在自己身上。而陈銖、郭鉉,神经也是高度紧绷,汗如雨下,眼前燕骑自不足虑, 但若是其余燕军大部捲土重来,那他们的处境必定陷入艰危。 十余里的距离,哪怕中间有所提速,用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仍未走完。 所幸,秦军还有职关做依託,还有振武將军陈晃的亲自接应,使將士始终抱有希望,不曾崩溃。 而慕舆根那边,也没有全军压上追击,只在后续派遣了千余步卒跟上, 助力配合燕骑。 日暮时分,太行山缘在眼帘中愈加清晰,而职关也越发临近,始终找不到什么机会的燕將,终是懊恼地选择撤军。 燕军中军,在得知前方战报后,慕舆根沉默了许久。部將问道:“將军,贼军新败,若是趁机反攻,职关或可克之!” 对此,一直求职关而不得的慕舆根,却出奇地冷静,摇头道:“敌军精锐尚存,不宜攻取,其將土撤军、设伏、作战,也辛苦一日,不宜再战。 传令,徐徐东撤,到职县宿营...: 吩咐完,慕舆根就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一般,望向西方,久久佇立,终悵然嘆道:“劲敌啊!” 他忽然想起,前者內史李洪在回到蓟城后,向燕王慕容偽匯报说,苟政有雄才,魔下多猛士,久为大患,宜早除之! 经过这一仗,慕舆根觉得,李洪说得真对! 此时,慕舆根破职关、寇河东的意愿更加强烈了,当然,绝不是现在了慕舆根心情不上不下,满带著鬱闷,率领燕军往鄴城撤去了。秦军这边的气氛,也惨澹至极,中垒营尚可,只损失了几十人,多为弓矢所伤。 郭鉉所部就严重了,隨他出击的將士有一千五百余卒,最后完好回到职关的,只剩下不足四百,好几队装备最好,经他训练多时的弟兄,都亡在燕军之手。 面对这样的结果,郭鉉是悲从中来,哭泣不已,在与陈铁拜见陈晃之时,更是惭愧不已,久跪不起,请降责罚。 对此,陈晃也只能心中默默嘆息,將郭鉉扶起,以“胜败兵家常事”之言安抚,同时,出击终究是他下的决定,不能罪於下属。 即便有陈晃的担当与安慰,郭鉉心头的关口依旧难过,这一场败绩,比河內之败,对他的打击还要大。 郭鉉开始意识,行军打仗与他所学所知,实在有太多的差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也很注意,仍旧被慕舆根这个胡虏教做人,他甚至为此怀疑,自已是否適合带兵.::::: 不过,在自我反思总结的同时,回到空荡荡的营中时,郭鉉又將剩下的所有部卒召集起来,磕头长拜,告罪不已。 原本,將士心中多有怨气,但见他那悲伤悔恨的態度,不满也渐渐压了下去。按照所学兵法,郭鉉平日对待部下还是相当爱护的..... 第288章 章法 第288章 章法 长安,秦公府,澄心堂內,苟政亲自主持召开一场小规模的军政“联席会议”,就近来关內外军政诸事做总结通报,並就接下来工作进行决议安排。 发生在职关一线的秦燕首次交锋,显然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不过,隨著燕军的主动后撤,职关关防重新恢復平静,长安这边,对此战的功过得失,也应有个定论。 从结果来看,这一仗苟氏这边损失不算小,丟了两个郡的地盘,数千户的人口,不过,有些东西本不属於自己,也没有足够重视,捨弃了也並不值得可惜。 而最大的损失,该是河內太守赵琨的遇难,以及前前后后三千余军眾的败亡。赵琨將被苟政树为忠臣的楷模,然而其子赵焕东去,將职关关外郊野走了个遍,也没找到赵琨尸身,痛哭而归。 即便郭鉉所部將士,有大量在河內吸纳的流难民及盗匪,不属於苟军精锐,但仅冲其“民力”属性,就值得可惜了。 这么壮劳力,放在关內,能种多少地,產多少粮,贡献多少赋役,养活多少脱產士兵啊!王猛在华县折腾那么狼,最后才编出多少丁来....: 不过,虽然心头略感可惜,但面上,苟政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冲通事程宪道:“以孤的名义书一文,发往河东,慰抚將士辛苦!” 又看向建平將军苟侍:“军辐营准备一批咸肉、白面、酒水,输往前方,搞劳守戌之將土。” “诺!” 略作沉吟,苟政又看向苟武,交待道:“传令陈晃,让他善抚將士,將此战牺牲及有功將士情况匯报长安,都督府当论功酬报,酌情抚恤,前方虽吃了败绩,但將士功劳却不容抹杀! 另外,中垒副督陈銖此战表现不错,临危不惧,应对有方,指挥从容, 保我精锐不失,可正位为中垒营督! 再给陈晃、王卓去一道令,让二人徵调人物力,加筑厄口关防...., “诺!”记下苟政吩咐,苟武也不禁打量了苟政一眼,躬身拜道, “劲敌啊..:!.:”苟政在心中,同样不免感嘆。 秦燕两军此番在河內、职关的交锋,虽属浅尝輒止,却也再次让苟政意识到,而今关东的形势比起以往,的確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也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有备以防不测。 当然,苟政对燕国的忌惮,並不单纯因为“歷史”的答案,而是切实结合这数年经歷见闻与时势发展所得。 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底蕴!这东西有时候很空泛,但慕容鲜卑, 三代数十载积累,却体现在方方面面,恰如南方老而不死的晋朝,在其腐肉之上,依旧坚挺著一干精英强悍的门阀士族。 这恰恰也是苟氏为核心的关中集团,眼下最缺乏的东西。有的时候,苟政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最好直接快进到十年、二十年后,与晋燕抬头相见之时.::: 当然,倘是那样,这人生经歷与奋斗打拼的成就感便少许多了。回到当下,路还需一步步走,问题仍需一桩桩解决。 在就软关之战表明態度与处置措施后,沉吟少许,看看堂间的一眾文武臣属,苟政缓缓道来:“目前已立夏,距离北方麦熟,日子也不远了。虽有王景略努力推进,获得一些效果,然放大到关中大局,进展依旧缓慢。 以孤所见,即便穷追急赶,想在月余的时间內,完成治下各郡清丁编户之事,怕也困难。 那么有一个问题,我们就不得不提前考虑了,今岁夏熟,粮税还收不收,如何收?” 苟政言罢,苟侍便有些迫不及待,表示道:“这何需討论?自去岁大战以来,官军仓,靡耗繁多,亏空严重,將近半载没有新粮入库,终於熬到夏收,难道还要放弃夏粮收取?这是何道理?” 苟侍这也是急了,不管是战爭,抑或后来的军队整编、授田,其中所需粮料器具,很大一部分都是由苟侍主管的后勤系统提供的。 而军辐仓库,却不是无限的,哪怕有去年夏秋两波粮食入库,依旧顶不住各项开销。哪怕隨著关中集团建置的不断完善与稳定,关中税入不会像过去那般,大部分都充入军辐系统,但依旧是其储备的主要来源,不得不重视。 作为军队的大管家,守財奴心理在苟侍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对各处无电车日工启动之营改却討论这样的问题,岂能不急。 见苟侍那激动的模样,苟政摆摆手以示安抚,再次问道:“如何收取?” 苟侍微訥,双目之中滑过一抹思索,有所领悟,紧跟著答道:“主公可以按照已编户丁数目,先收一道夏税,待到秋收过后,想来各郡清丁也大体完成,对新编之丁,再收一道税即可。 再不济,先依前几年办法,向各郡各家,摊派掠粮,亦无不可.... 总之,苟侍的態度明確,这税得收,仓库需实! 思索的目光投向苟侍,苟政却是轻笑道:“你的想法却是简单粗暴,只是政略决策,却也不能想得过於简单,否则,既往的教训,又將重演啊...... ” 苟政言罢,居文臣次席的王墮,主动开口了,操著不疾不徐的调子,老脸一派肃穆:“主公英明! 依老朽之见,哪怕先將已编户口的税粮收上来,也不可再行肆意摊派之事,如此太失人心,主主公既有建制立法、开国肇业之志,则必不能重走老路,更不能失信臣民。 眼下建制各项事务,虽则推进不畅,但总是有所成效,关中局势,內外人心,亦渐寧定,当此之时,还当保持初衷,稍加忍耐...... ? 听王墮这老儿说起他的道理,苟政还没反应,苟侍就有些忍不住了,斥道:“王从事,主公问的是夏粮与税收,莫做这些无用空谈!” “老朽所言,正是此事!”淡淡地警了苟侍一眼,王墮又朝向苟政,郑重道:“主公,以臣下浅见,关中豪右士民,並无抗税之意,相反主公革旧弊,建新法,深合人心。 眼下各都清丁编户进展缓慢,实因主公恩信未立,士民仍怀疑虑。然风波半载,关中上下,皆已闻主公丁税之法,当此之时,正该稳步推行此制, 使“按丁纳粮』深入人心,此为根本之道。 王道在仁,法治在信,恳请主公鉴之!” “王先生所言有理!”对王墮之言,苟政当即予以肯定,而后说道:“然而,这夏粮如何收取,仍未说明!苟侍所言,不无道理,目下关內,仓空虚,正需新粮入库,以资军政所耗....” 对此,王墮也有计议,稟道:“主公虽行丁税,却也可分夏秋两季收取,当前顾虑,只在编户未成,新法未实,恐纳税操切,引发动乱。 不过,关中眼下財计来源,一则河东盐利,二在各地屯田,军政资用, 有此二者,再支撑数月,想来是不成问题。 眼下王军师之清丁编户,正如火如茶,待至秋时,编户完成,照章纳粮,一次收取,虽迟数月,却能减少过程差错与混乱。 待到三两年后,新制已深入人心,税务吏卒也渐充实,再推行夏秋季税,便可因时因地而定了....” 比起过去,似王墮这样的臣僚,在议政諫言的积极性上,却有大大提升。其所言,也颇有道理,更为重要的,他在切实考到一些执行操作上的问题与困难。 而显然,王墮的建议,是建议苟政不必急於一时,等到秋收之后,一切条件都趋於成熟,再行以新制纳税。 关键的问题在於,以眼下关中集团財税之入项,能否支持到秋收之后.. 念及此,苟政偏头,看向前来参与会议的屯骑將军苟顺以及典农校尉贾玄硕:“渭南屯田,今夏能够上缴多少口粮,可有估计?” 对此,苟顺面露迟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贾玄硕。贾玄硕则暗暗盘算一阵,拱手道来:“稟主公,渭南屯营下属屯户,去岁共种冬麦柳十余万亩, 长势甚佳,今岁当可获大熟。 依在下估计,刨除屯营及养民之用,夏收之后,上缴长安五十万斛,问题应当不大!” 贾玄硕言语间很自信,苟政的帐下,除了那些无知无畏的骄兵悍將之外,敢於向苟政篤定地保证什么事务的文臣,实在不多。 而贾玄硕这股子昂扬自信的气势,也是苟政一直以来欣赏的地方,此人或许有些骄傲自专的毛病,但用好了也的確是一员干臣。 “五十万斛,却也不少了......”苟政嘴里呢喃两句,又瞧向郭毅:“其余各郡屯田情况,长史心中可有数?” 闻问,郭毅严肃应道:“稟主公,渭南以外屯田,基本集中於冯翊、扶风二郡,冯翊人眾,扶风地多,且恢復日久。 根据苟范、柳恭二郡守所报,及刺史府所察,二郡今夏,上缴三十万解新粮,应无太大困难!” 『或许拮据一些,想来应也够用了!”苟政也稍微盘算一番,这么说道嘴角扬起少许笑意,又瞧向苟侍:“夏季渐至,南风大起,又是一年一度製盐的好时节!去岁因战事耽搁了,今年却不能再浪费天时地產。 传令盐监,集中盐户,大力製盐,此事你要亲自盯著,今年我等日子过得如何,最终就落在盐事上了!” 苟政如此交待,苟侍自无不应道理,当即肃声保证道:“主公放心,末將当亲往解池,监督盐务!” “接下来,军政相关僚属將吏,当全力保障屯田夏收之有序、顺利进行!”提了口气苟政环视一圈严肃道苟政的决定,不言而喻...: “诺!” “另外!”眼珠子一转,苟政又冲郭毅吩咐道:“派人,通报各郡土民,今年夏收不纳粮,一应粮税,待到秋收之后,再依新制收取!” “主公英明!此消息传开,关中必然民情大悦,必当感激主公恩典!”闻此吩咐,王墮在旁,略显激动地表示道。 这当然是一项恩典,这意味看,从去年秋收算起,苟政给关中士民一整年的休养时间。而自苟军进入关中以来,可不曾有哪一年哪一季不收税纳粮的,並且此前的收税法,总结得来就两个词:摊派、剥削。 “孤却也不求士民感激!”对王墮的恭维,苟政却很淡定地表示:“这几年,关中士民的確疲惫不堪,需要真正休养。 孤不求其他,只盼各地士民,能够感受到孤的诚意,能使新制推行,顺遂一些..:: 3 “再说说铸造新钱的事情吧!杨间,长安市场是你在管理,你先谈谈看法.....:”感慨完,苟政又说起另外一桩政事。 这一场军政会议,足足开了两个时辰,苟政与他的高级文武们,就关中的发展,进行了相当全面且深入的总结、规划与安排,关中集团的政权属性,正日益加强。 会议结束之后,苟政把辅弼將军苟武单独留了下来,在一番审慎的思量之后,谈道:“德长,经过这半年,军功授田之事,已然全面铺开了,这一点,你功不可没!” “皆因主公筹划得当,计虑深远,末將只是遵令而行!”苟武谦虚地表示道。 苟政却摇头嘆道:”“有些计虑,却是考虑得过远,以至於不合时宜!” 顿了下,苟政说道:““因授田之事,闹出了不少乱子,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內。然眼下,有一事,重新审视思量,却有不妥之处了!”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的表情严肃起来,拜道:“请主公示下!” “此事德长应当也有所觉!”苟政缓缓敘来:“此前整军,確立中外兵制,此为长治久安,以內外军巩固江山,弹压地方。 但时局所迫,不得不以中坚、锐骑、先登、中垒、破阵、陷阵诸军,分驻各郡。眼下留成长安周遭中军,安排既定,授田也基本落实。 对外驻中军,原意通过后续调防轮成,发授田土,然至今,地方官兵, 授土也已全面铺开,中军將士仍在等待,將士不满情绪加重,军心渐躁,此事不得不重视。 孤在想,中军授田之制,將授田局限於三辅范围之內,是否有些不当. 1 ” 第289章 调整 第289章 调整 苟政的话让苟武也陷入了深思,对其顾虑也深为理解。说到底,还是一个授田赏功不平衡的问题,在长安成守诸军乃至各地方兵马全面铺开的大背景下,还有如中坚、中垒、锐骑、先登这样在中军序列中的部队,没有正式启动授田。 这无异於画了大饼不兑现,並且,比起前两年情况还要更为严重,还牵扯到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 当然,秦公府与都督二府,早已明確告知各地成守中军,苟政没有忘记他们,对他们的成守,將通过后续的换防有序推进,在关中的平川沃野间,也给他们留足了田土,並將予以补偿。 然而,再多的许诺,在没有落到实处之前,总是难以让人安心的。各地诸军反馈的情况来看,经过將近半年的发酵,不满情绪在外成中军之间已经相当浓烈了,尤其好些对地方部队的授由就发生在他们身边,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这就更容易引发心態上的焦躁与失衡了.... 这种情况下,莫说让他们安心成防,为苟氏卖命了,能保持不乱,就已经是苟政这几年威信巩固的作用了。 但威信,毕竟不是实惠,不能当饭吃,不能带给將士长久的获得感。 鑑於这种普遍存在於外成中军的焦躁不满情绪,苟政也不得不考虑解决问题,至少也得採取措施缓解,否则早晚得出大问题,尤其在外部形势只会越来越紧张的情况下。 出现这种矛盾,归根结底,还是苟政对中军设计定位问题。苟政所建中军, 在当前有两点最为核心的特性,一是脱產军队,二则是关中授田,以此保证苟氏“中枢”对中军的控制力。 然而,政权巩固与军事安全,又需要苟政在各边防、郡县,放置中军,用以维稳。这两者之间,本身便存在一定予盾,尤其苟政还希望通过所授田土,把中军將士“圈”住。 这种中军外成的格局,大概率是要维持相当一段时间的,至少需要到地方成防体系真正建立起来,並能够发挥作用。 当然,倘若能够像苟政与苟武计划的那般,有序实现对各地中军的轮成,这种予盾也能逐步得到消解。 但这显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却不是外成中军將士能够长久等待的,他们並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也没有足够高的觉悟...!. 这个问题,放到当下,也已变得紧迫起来,为解决此事,苟政也不得不再开动脑筋。不过出于谨慎,苟政没有贸然当眾提出,而是先与苟武商量。 短暂的思吟过后,苟武不由问道:“莫非主公想改关中授田为驻地授田?” “確有此虑!”苟政直接承认,说道:“之前对此事的考量,终觉欠妥,人心不可测,军心不可欺。 而时局变化,也非我们所能控制,燕军南下,普军北伐,陇西王擢、彭姚內斗,凉州、仇池窥探,铁弗、鲜卑扰边不止,这些都让河东、秦州驻军难以轻动,我们又不能寄望將士能够长久等待..... 场听苟政谈起这些,苟武虽然同样神色凝重,但却认真地表示道:“末將以为,此制不宜更改!” 听他这副严肃的口吻,苟政精神略振,凝目盯著他,道:“说说你的理由!” 苟武深吸一口气,语调沉稳地道来:“依愚见,中军设立之初衷,不宜改变。从军制到成防,从军户到授田,包括中军將土之职责、待遇,主公已然制定了大量策略与条制,这都建立在『中军』的基础上。 而关中授田,乃是中军建制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否则恐引发混乱,造成动盪!” 注意到苟政微的眉头,苟武低下声音,继续说道:“而一旦採取就地授田,中军將士与地方深入结合,那是早晚的事,倘若此,外成各部,又何称中军...... 苟武所言,也算是说到苟政心坎了,说其他都是虚的,对军队的控制能力才是触及灵魂的考量因素。 当然,中军外放並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在未来的规划之中,於中外军將土之间,建立一种往来流动机制,本就是应该的事情,但绝不是势力发展初期的当下。 须知,可不是被编在中军序列,就都是无敌精锐,百战猛士,中军部队之间亦有差距,有些差距还不小。 而眼前苟军外成的诸军,几乎占据苟军中军精锐之半,先登、中坚、锐骑等部,任何一支拿出来,都是烙刻著苟氏发展歷史的部队。 这些军队倘若不能长久地置於掌控,於苟政而言,也是难以自安的。他可以允许军队中存在山头,也能接受大小军头们对军队保持一定影响力,但一定不能失控。 基於这种理念来做决策,那么很多决定就不难下了,苟政那有些动摇的念头,迅速掐灭了。 注音到有立公未將认为,派遣中军外成,与关中授田,本不是什么衝突之事。 甚至,为弹压地方、巩固边防,中军外驻,乃是必为之事,战略要地、边防要塞,毕竟不能只依靠地方军队,需注入中军的力量,长安的声音。 眼下出现这些混乱,只因条制初立,经纶方构,一切尚不全面、完善,只需稳步推进,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至於目前外成中军的问题,前者考虑不周,只需加以修正,针对进行解决,安抚军心即可! 以末將之见,眼下长安在成中军授田赏功诸事已然步入正轨,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进行完善,都督府已经可以腾出手来,抽调特使专员,解决外成將士的问题。 末將建议,都督府与各营军户府,可根据现有將土名单,先於关內,划分田土,进行授田確认登记,分配附农。 有家室者,由家人负责经营,孤身无家者,暂由军户府组织人力,代为耕种,待將土返回长安之后,再行接收。 作为补偿,对外成中军所配由土,当为既垦之熟地,位置要好,水土要优越,並且永业田配额要相应进行提升。 另外,眼下內外局势,的確需要中军外成,不便进行全军轮成,但可以对各营下属幢队,採取少量、小股轮成办法。 如此,只需得一年半载,便可完成军功授田,抚慰军心之余,也能保证地方防御安全..: 司苟武侃侃而谈,苟政听得相当认真,乃至產生了少许恍惚。苟政忽然发现, 他其实並不是一个信念特別坚定的人,在许多事情的考量与决策上,他实际上是有些摇摆的。 苟政习惯於因势利导,也常常以“有问题解决问题”来自勉,但在许多具体问题上,却显得三心二意,出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情况,而这对军政治理来说,实则是很不利的。 当然,在创业初期,这种问题还不算明显,也很难说究竟造成了多大损失, 因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显得零散混乱。 但当关中集团逐渐步入正轨,进入发展的快车道上时,苟政若是不加以改正,会造成怎样的负面后果,便难以估量的。 毕竟,关中集团的发展,全靠苟政这个舵手领航,他若是出问题,影响也是方方面面的。 而这些,无疑还是指向一个问题,苟政见识虽大,想法颇多,但处事之上难免乏术,短於手段,缺少统筹。 在外成中军的问题上,苟武的主意,都显得比苟政更加清醒、坚定,这也令他感慨尤多。 回过神来,再看向苟武的目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欣赏,更有不少曦嘘。不过,当做出决议的时候,苟政文从来坚定无比。 因此,苟政直接对苟武表態道:“德长所言,尽去我忧。一切,便依你所议著手推动,速度要快,动作要稳,要全力保障外成將士的利益,让他们感受到孤的关怀! 孤划一条线,所有外成中军將土,按每名土卒百亩永业田赏授功勋,所有田土、民夫皆由渭南屯田选出,要肥田沃土壮劳力,乃至工具、种粮,一併协调解决,都督府与军户府,要竭尽全力,保证此事落实.:.: 2 “诺!”当苟政做出这样的姿態时,苟武也无二话,正色拜道。 对自己的將士,苟政实则是很大方的,並且也从不吝嗇以实惠厚遇来收买他门街敌下法多无谓的考量与顾虑。 而这种慷慨大方的感觉,实际上还不错,当然前提是不去看为此行將增多的事务工作与物力支出。 可以预见到,这份对外成中军的优赏动作一旦展开,长安的財政,又將雪上加霜了..:: 不过,再难也难不过初入关中之时,苟氏的家底虽薄,但处境比起当年,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每每考虑到这些內因外果,苟政都不免念叨起王猛,还得再多苟武退下之后,等待多时的郭毅找了上来,拿著几件雍州刺史府务做匯报, 但不似寻常的沉稳干练,显得有些羞於启齿。 见其欲言又止的模样,苟政若有所思,调整到一个鬆弛的坐姿,轻笑道:“郭翁此来,非为州府俗务,而是为郭鉉之事吧!” 苟政主动提醒,郭毅整个人也放鬆许多,长长舒了一口气,冲苟政拜道:“犬子遭此败绩,折我將士,挫我军威,实在罪过,有负主公期望,还请主公治罪!” 看郭毅那犹豫模样,苟政却是笑了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有多少屡败屡战之將军,最终功成名就?些许小挫,不值得过分縈怀....., 陈晃在给孤的上报中,对郭鉉可不乏讚赏,言其熟稔兵法,勇於任事,临阵见机,果决无畏,这些可都是一个良將的优秀品质。 郭鉉欠缺的,只是战场经验,但愿有此教训,他能善加总结,真正成长起来,担当大事。若因此败绩,便纠结消沉,一不振,那就趁早脱下那身军甲! 郭翁不妨將孤的话,复述与郭鉉听,他还有机会,孤等著他表现.... ” 苟政这样一番话,让郭毅真正放鬆下来,很是感动地拜道:“主公恩遇赏拔,我父子感激涕零,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都是一家人,郭翁不必如此!”苟政扬扬手,露出一抹透著矜持的笑容。 这句话,显然才是核心,倘若兵败的不是郭鉉,而是其他一名將佐,纵然苟政仍不加重罪,態度上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还继续在前途上提供机会。 更何况,客观地分析郭鉉之败,他绝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其积极果锐,还是值得肯定的,只不过差了点运气,面对的是慕舆根所率燕军精锐。 而郭氏也不单纯靠郭蕙的裙带关係,方才获得这样的待遇,能在河东初期, 便举族绑上苟氏的战车,在后续的歷次风浪之中,郭氏子弟也多有牺牲奉献,如此郭氏方值得这样的回报。 当然,哪怕是郭毅嫡子,这样重来的机会,也不是无限的,苟政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为其成长试错。 “主公,不论如何,郭鉉不適合再待在职关了!”再度表示感激,郭毅又严肃地向苟政请道。 对此,苟政问:“郭翁有何想法?” 郭毅並不客气,答道:“剥夺一切职衔,回长安待命!” “如此是否过於严厉了?”苟政看著郭毅,微笑道, 郭毅郑重道:“主公对待犬子,已是宽仁至极,但犬子却不能坦然受之,败阵损兵,该当予以惩戒,否则军心不服,亦恐有损主公威望!” 见郭毅態度坚决,苟政自然顺从其意,左右並不是什么大事,至於郭鉉自己的音原甘公音夫郭鉉的事,於苟政而言,终究只是一则小插曲,苟政的精力,很快便又投入到关中各项军政事务的推进之中,尤其文加上外成中军这档子事。 有一点需要补充,苟政与下属臣僚们,就苟氏的发展、关中的恢復,已经做出了诸多规划。执行的问题已经讲过许多,不再赘述。 而要保证这些规划顺利落实,除了苟氏文武將吏的努力之外,还需要看外部敌人的眼色,最好在一个没有外部军事威胁的稳定环境之下。 否则一旦战起,又將打乱打乱他的计划,打断苟氏肇基、关中復兴的进程。 而看別人眼色的事情,从来不保险,关东很快又起变故了,並且苟氏不可避免牵扯其中。 这一回,不是燕晋,而是姚羌。 第290章 羌狼 第290章 羌狼 就在月前,一代羌豪、头集团的创立者、东迁羌眾的领袖姚弋仲,於充州稿去世,享年七十又三。 姚弋仲的一生,是伴隨著动乱与兵戈的,:他亲身经歷了西普的大破灭,以及北方绵延半个世纪的动盪与纷爭。 临到迟暮,非但不能安享晚年,还要面对新一轮崩乱,还得亲自操戈矛上阵,还得为族部前途而弹精竭虑。 姚弋仲其人,个性直,脾气刚烈,然其见识果决却是出类拔萃、不同凡响,其於乱世之中的生存能力,更是可圈可点。 哪怕在弥留之际,姚弋仲依旧不忘为姚羌部眾的未来筹谋,他给世子姚襄好生分析了一番天下局势,言燕国崛起势不可挡,取代羯赵成为北方霸主,是早晚的事;苟氏虽然根基浅薄,但苟政却有石勒之资,抢占关右,山河险固,西北一域,终归苟氏.... 其余势力,勃兴忽灭,不足为道,於姚羌而言,最理想的去处,无疑是率眾西进,取关西为基,以窥伺天下。 然而这条前途,从当年与符氏相互攻杀,兵败之后,便已然渺茫了。如今又有苟氏阻挡,轻易不可图谋,强求则符氏的悲惨下场,就在不远。 因此,姚羌给姚襄的建议,让他自己死后,率眾归普,要倾心归附,凭姚襄雄才、部眾精悍,背靠晋朝,立足中原,保一世富贵,当可无虞。 並且,不论谢尚,抑或殷浩,其欲巩固北伐成果,都有仰仗姚羌之处,只要投效,不说被真心接纳,但相互利用,问题总是不大。 而姚弋仲给姚襄最重要的叮嘱,便是让姚襄不要三心二意,不要自陷孤立, 当坚忍不拔,待时而动.... 知子莫若父,姚襄的才情、能力与威望毋庸置疑,但他那份凌然於世的骄傲,以及勃勃野心,却可能让他步入“歧途”。 但在这个时候,几十个儿子中,除了姚襄,他也找不出更加优秀的继承人了,就这样,带著无尽的悵惘与难言的愁绪,姚弋仲溢然长逝。 不得不说,姚代仲的辞世,对姚羌集团有著重大而深刻的影响。势力奠基人的威望,是难以在短时间里被替代的,长久以来,不论进退沉浮,姚弋仲都是混头集团的定海神针。 哪怕其年迈,哪怕其僵臥病床,只要他在,族部僚属们心中便有一根主心骨,即便经歷惨重的挫折与损失,亦有捲土重来的志气。 几十年风风雨雨,歷练出的卓越见识与生存智慧,对姚羌部眾而言,实在是毛无形的宝责財富。而隨看姚弋仲闭眼,姚芜集团也彻底失去一位睿智的领路2 v 1 个? 一一人.... 姚羌集团,也正式迎来姚襄的时代. 虽然在过去一年多里,姚弋仲因为身体问题,部眾事务基本都已交由姚襄做主处理,但到此时,姚襄方名正言顺地走上姚羌集团的前台,尽情挥洒他的才干。 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在姚弋仲自己看来,姚襄將是一位更加优秀的羌族领袖。他年纪虽轻,但雄武多才,博学善谈,锐意进取,有著极其出色的人格魅力,让將士部眾效死追隨。 同样的年纪,姚襄的能力与成就,比之姚弋仲可要更为出色.::: 歷史上,姚代仲死时,燕军兵锋还未波及冀南,头集团也还没有整体南迁,因此姚襄为稳人心,选择秘不发丧,遣使投降晋朝,而后尽起部眾南下,一直到滎阳方才举哀。 不过在这个有苟政介入的世界线下,局势发展进程大大提前,姚羌由於姚弋仲的先见之明,提早南下,进驻稿。 並且由於准备充分,在河南休整屯田,並吸收了不少兗州豪杰士民,姚羌集团的实力,比起歷史同期,要强上不少。 姚襄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稿大发丧事,为其父操办了一场盛大的身后之事,藉以凝聚人心,同时也是给他的“盟兄”谢尚一个交待。 却是在暮春时节,豫州战事再起,晋安西將军谢尚在休整准备半年之后,再起军马,自项县(今沈丘)发兵,水陆並用,进攻许昌,意欲剿灭张遇这个贰逆。 因为张遇的降而復叛,且久难平定,甚至影响到北伐中原的大局,谢尚在普廷內部,是被搞得有些狼狐的,就是殷浩也颇有微词。 不过,谢氏家族底蕴深厚,谢尚又是久掌军政的名士,建康宫里还有太后褚蒜子做靠山,这点挫折倒也不算什么,还稳得住。 但是张遇这块心病,谢尚却誓要除之,此番动兵,谢尚调用足足三万兵眾, 除却地方杂牌以及流民、丁壮,还把驻守歷阳时所练精兵都带上了。 连家底都动用了,可见此番谢尚的决心,然而,张遇却用手中刀兵,让谢尚这位大名士感受到,这些北方军阀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事实上,过去的半年,张遇的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的。他在豫州,本就没有什么根基,此前全凭背靠冉魏,再兼手中强兵,方才任事。 但谢尚,可是以“主人家”的身份归来的,在与张遇的爭斗中,虽在军事上遭到小挫,但在政治上,可是无往而不利。 半载的“统战”下来,豫州的士右豪杰,大多选择归附东晋,听命於谢尚, 哪怕保持中立,也不可能再追隨张遇这么个割据军阀。 等到暮春三月之时,张遇虽然仍在豫州,但他已近乎被革除豫州籍了。名义上仍掛著豫州刺史,但所辖地盘,不过潁川一郡,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手中万余部眾,並且粮草不继..... 还能让张遇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大抵是苟政授意下,其洛阳总管杜郁遣人联络,后又派人送来了一批粮物,稍解张遇之困,却也是杯水车薪。 也正是在这种艰难的境况下,面对人多势眾、兵精粮足的谢尚,张遇依旧硬气得很,先是率精兵三千,在清水以西的新汲突袭晋军前部,虽斩获不多,却挫其锐气。 而后,集中兵马,退守许昌,死守城郭。虽有波折,但顺利进逼许昌,並完成围城布置,然而,想要打破一个一心坚守的乌龟壳,却没那么容易。 谢尚遣师试探进攻过几次,但都被张遇指挥,轻鬆击退,死伤不小,不敢再强攻。谢尚为此积极开动脑筋,想尽办法,劝降攻心,趁夜突袭,穴功奇计,但没有一招奏效。 任何一个名师大將,面对铁壁坚城,恐怕都得头疼。冷兵器时代的攻城略地,绝不是逢一城,打一城,更多的是靠著兵势大局压人,予以当地势力一定待遇与特权,而后收降,实现占领事实,就是所谓的招降纳叛。 此番普军北伐,实则也是这样一个过程,在羯赵与再魏相继势衰的大背景下,淮上与中原的豪右、名宦、將军郡守们,选择实则並不多。 作为正朔所在的大普朝廷,只要拋个媚眼,便足以使中原豪杰爭相投附,张遇等再魏军阀,起初也是这样的选择。 其之所以叛普,本质上,还是谢尚在招降纳叛上,做得太不妥当,没有给足面子与待遇,也不够尊重张遇手中掌握的实力。 而张遇,也让谢尚品尝到足以铭记一生的苦果,让他深刻地意识到,普军的横扫中原无匹敌,终究只是一种假象。 只一座如许昌这种坚拒不降的硬骨头,便可成为北伐大业的重大挫折....: 很难说,谢尚再度受挫於许昌城下时,是怎样一种心情,是否有后悔,不过后悔显然也来不及了。 面对冥顽不灵的张遇,无奈之下,谢尚只能採取一个笨办法,也是歷来面对坚城最有效的方法,围城、困城,消其士气,耗其粮草。 张遇的虚实,谢尚还是了解不少的,他所率普军,也具备围困的实力与底气。然而,谢尚想围城,张遇也不是完全缩手,逮著机会,便率军出城,攻袭其军眾,捣毁修筑泥墙、甬道。 还是谢尚耍了个计谋,將出城张军围歼一部,张遇方才不敢再肆无忌惮,遣军袭扰。如此,谢尚与张遇在许昌城內外,斗智斗勇,月余的时间,一晃而过。 在这个过程中,许昌城內张军的情况自是越发恶劣,但谢尚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围城的代价,人物力资源的消耗,往往数倍於守方。 基於此,谢尚想起了他的忘年好友姚襄,围城的同时,遣使北上,请其率兵南下,助其攻取许昌。 对待姚羌,谢尚可就体面多了,甚至私下里许诺,只要功成,可向朝廷举荐,將充州之地赐与姚氏,作为立足之基..::: 而这个时期,姚羌的势力,已然从稿,向西向南扩张至濮阳、济阴等地, 就连陈留也有其兵马。 面对谢尚的派兵请求,姚弋仲也有交待,他认为,这是一个交好谢尚,加深关係的机会,有谢尚引荐,姚氏依附东普会更容易一些,归附之后的日子也能好? 一因此,姚弋仲让姚襄,(一定派兵南下,帮助谢尚,同时,也能趁机扩大在中原充豫的影响力。 然而,姚代仲的交待姚襄记住了,但他却决定,採用自己的战略与想法。姚代仲想的,是部族前途,是如何在这世上长久地生存。 姚襄则不然,他年轻气盛,胸怀大志,值此乱世,却是要建立起永载史册的丰功伟绩,创立属於姚氏的时代。 当然,姚羌有成事的基础,姚弋仲给他留下的,有数万羌眾的基本盘,有二十年瀑头集团精英,还有自河北一路南下充实近八万户的部眾。 姚羌,在当前的中原,绝对是一股相当强横的势力。在燕军耽於河北之事, 普军未能全力北伐的情况下,姚羌足以左右中原大局。 这是姚襄的底气所在,也是他敢於谋划的原因,只不过,他的战略,从启动之初,就与其父生前的交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 姚襄先以治丧为由,婉拒谢尚请求,后以哀伤过度,不能理事,不便动兵, 最终,还是握不住谢尚之请,派遣司马尹赤领兵五千,南下许昌。 姚襄在拖延,拖许昌的攻防,观察周边的形势,也在拖中原麦熟,与此同时,姚襄的主力部队,已悄然西移,姚襄的帅帐,也进驻陈留郡。 永和八年夏五月,在北方麦熟之际,在谢尚仍於许昌同张遇相持不下之时, 姚襄自觉时机成熟了,一面遣眾收割夏麦,保障军粮,一面起大军五万,大张旗鼓,大举南下,意欲襄助他的盟兄谢尚剿贼平叛。 姚襄这一动,便是霹雳雷霆,整个中原的风云都被搅乱了,当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將目光投向许昌之时,姚襄却来了一招“声南击西”。 夏五月十二,姚襄亲临三万羌眾,取道阳武,过滎阳,渡水,叩成皋(虎牢),一日而克,而后马不停蹄,一路西进,直扑洛阳。 至此,姚襄的目標彻底暴露,比起南下依附东晋,他更想闯出一片属於姚羌集团的天,他意在洛阳,更准確地讲,意在西面的关中。 姚襄与其长史王亮,有过深入的考量,一致认为,倘若仅求富贵,那么投靠东普,或许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那必然伴隨著寄人篱下、忍辱负重,非姚襄这样的英雄所能长期忍受,並且,姚襄这么多部眾,这么强的实力,以东晋一贯的尿性,恐怕也难容忍,“削藩”的事,从司马睿称帝以来,可做了一轮又一轮,从不停歇。 而由世族门阀掌控的东普朝廷,也不可能真心接纳姚氏羌眾,最多被视为打手,利用罢了。同时,姚氏部眾,多为北方人,不愿南归者甚眾。 鑑於此,在归附东普的事情上,姚襄与其父持不同意见,至少他要保守许多,如非万不得已,绝不选择南附。 而姚襄最终的选择,和去年的符健一样,西归关中,与苟氏相爭。而这,几乎是东迁雍秦部眾们的宿命.::: 隨著姚襄的大举西进,苟氏的麻烦,又来了! 第291章 理想丰满 第291章 理想丰满 华夏这盘棋,说大也大,说小可供梟雄豪杰们落子的地方也实在不多,若是再结合时局变化与利发展现状,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但不论如何变化,关中王业之基的属性就摆在那里,得天独厚的山河形胜, 以及清晰可见的歷史底蕴,但凡有识之土、野心之辈,都不会忽视。 姚襄自有宏图壮志,想要实现则必需一块可靠的地盘作为立足之基,而放眼天下,唯有雍、秦了。 关右之地,於姚襄而言,实在是有不得不取的理由。首先姚羌的核心部眾, 皆由关西东迁,姚氏更是南安羌族领袖,自赵末大乱以来,西归之心,从未冷却,相反日益高涨,让他们南下投晋必是心不甘情不愿,但率他们西归,则必然直叫,士气倍增; 其次,以当前天下格局,南国半壁,为东普所据,南下与那些世族门阀抢食吃,水土不服自不用说,如桓氏等门阀,那是吃人的猛虎; 河北幽冀,已为慕容所据,那非姚羌所能谋划,否则也不会从去年就早早地选择“战略南下”,那说白是迫不得已的避其锋芒; 中原充豫青徐诸州,倒还有几分发展空间,但终究有限,属於四战之地,大局上的短处,实在过於明显,在普燕的夹缝之中,日子岂能有好; 张平占据的并州,居天下之脊,但此地难孤守,且与姚羌已然走上的前途相悖。数来数去,也唯有关中,最契合姚羌的发展、姚襄的大志了。 最后,说来或许对苟政也不够尊重。那便是,即便苟军已然入主关中整整两年,並连消带打,摆平了眾多內外挑战,但很多人眼里,依旧只是逞得一时之区的鄙夫土豪,难以长久。 於姚襄而言,自不敢真正小建立如此功业的苟政,但比之北燕南普,这西边的苟总是要更加容易对付些,而姚羌也拥有一拼的资本。 苟政立足关中,占据职关、金墉、成皋等关东要防,同时组建別部密探,以窥伺关东形势发展。与此同时,他阻止不了旁人窥伺他的关中,前有司马勛、 健等人,而今尚有慕容偽、殷浩、桓温、姚襄等,只不过这一回,轮上姚襄付诸行动罢了。 而姚襄图谋关右,绝不是心血来潮、意气用事,他是有深思熟虑的。从形势格局上讲,当前局势对姚襄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战略空窗期。 燕国忙著消化河北,摆平各路豪强军阀,收拾赵魏留下的烂摊子;晋朝则陷於中原,一个张遇,一个许昌,便使他们动弹不得;而苟军,两年多来,无岁不战,去年苟符大战,虽获全胜,但军民消耗严重,其疲嫩绝不是一个冬春能够恢復过来的。 同时,苟政如今虽仍號称普臣,但也仅剩个名义了,苟氏与东普的决裂,已是早晚的事,普廷对苟氏的厌恶与防备,也不加掩饰,从此前建康朝廷给姚氏父子的封號就知道了。 因此,姚襄认为,他突然发起西征,或许会引发“盟兄”谢尚的一点不愉快,但中原的普军,绝对不会拖后腿,甚至可能得到如殷浩之辈的支持。 为了西进,姚襄也是煞费苦心,暗中图谋。从南下进驻稿津开始,便秘密遣人西赴,打探关中情况,收集关中各类军事、政治情报,力图做到知己知彼。 由於苟政实行开放商路,以吸引八方財货的政策,对姚羌这样的窥探者来说,潜入的难度大大降低,只需偽装成商贾即可。 因此,几个月下来,关中军政的细节或许有如雾里看,但大体的形势发展,却还是被姚襄摸了个大致。 这一了解,便让姚襄震悚不已,苟政在关中推进的军事整编、军功授地、屯田积穀、新制设立等等,在姚襄等人眼中,並不难理解。 但正因能够认识到其內涵,才难以自安,这些事情,若真让苟政干成了,根基立成,天下还有何人能够从其手中夺取关右? 无数的证据表明,苟政与苟军,绝非当初窃据长安的杜洪之流可比,哪怕统治关中二十载的羯赵,也仅以强兵镇压,实行野蛮统治,而无苟政这等“收拾河山、再造乾坤”的魄力与作为。 鑑於此,姚襄的选择,与当初的符健相似,甚至从心理上要更加迫切一些。 在姚襄眼中,苟政已据关西山河之表,倘若再让塑立军政之实,再想图谋,是千难万难。 因而,时不我待! 不过,在对待关西的问题上,姚氏父子之间,也產生了分歧。 父子俩同时渴望取关中为立足之基,但姚弋仲经歷的事情更多,看问题更加深刻,更懂得忍耐,更明白顺势而为的道理。 姚弋仲认为,从苟政率军,力拒符健,並將符氏这个老对头打得灰飞烟火开始,其势便成,就不再是他姚羌所能克服。 再观苟政在关中的那些举措与作为,关中的攻取难度,只会一日日提升,而不会有丝毫降低。因此,关中已非姚氏所能贪图,於是到死姚弋仲都不忘对姚襄交待,率眾归晋,固执臣节,无为不义...... 对乃父观点,姚襄基本认同,也十分信服姚弋仲的判断。唯一不同的,大抵是面对如此情状的態度以及抉择。 总得来说,姚襄少壮,锋锐逼人,他知道苟政不好对付,看出了关中的难取,但也正因如此,攻取关中,越早越好,时间拖得越久,困难只会与日俱增。 满腔雄心壮志,再加足够敏锐的见识洞察,让姚襄做出了和符健一样的选择,不约而同走上同样一条道路,只不过这条前途终点落在何处,犹待验证。 但姚襄之西进,儼然詮释著一句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去岁健西征虽然最终宣告失败,但不得不说,此事对姚襄来说,有著特殊的借鑑意义。並且,蛰伏稿的日子里,姚襄对苟符大战深入研究,充分吸收符健失败的经验教训,最终与长史王亮,完善出属於姚羌的西进攻略。 当然,相同的战略目標,相似的进军路线,最终得出的攻略,自也具备高度的相似性。有健在前,姚襄想要在西进的战略上,玩出什么来,也基本不可能。 甚至可以说,姚襄之西进,只是在符健西征的基础上,拾遗补缺,加以完善符健採取的诸多措施,只要有利於进取关西的,姚襄一样不漏,比如派遣间谍,暗中联络关西豪强,结为內应,挑动內乱。 千百年来,这一招,在军事斗爭之中,都屡试不爽,而这个办法,在当前关中也具备丰沃的实施土壤,关中本身复杂社会民情形势是一点,因苟政“苛政”而引发的的关西士民的不满也是一点。 只不过,有符健的教训在前,在这种机密大事上,姚襄显得更加谨慎,其暗间活动也不敢如吕婆楼当初那般猖大意,毕竟形势不同了。姚襄在內应目標的选择,范围也很窄,专门挑选那些关中的羌人豪强及部族。 当然,即便姚符在战略上有各种相似,但毕竟由不同人在操办,到了执行层面,呈现出的效果,也是千差方別。 而姚襄认为符健最大的失策,便是在中原穷兵武,不留后路,一旦不顺, 便於条然之间陷入绝境。 同时,裹挟起几十方流民部眾,声势是足够大了,但既无法给苟军造成实质的威胁,还徒耗粮秣,到后期甚至成为符氏的后患。 与之相比,姚襄可就要聪明多了,他选择精简部眾,轻装上路,在释放姚羌军队进攻威胁的同时,在后方还不忘经营,儘可能保障后路安全,补给畅通: 姚襄自是精明透顶,然而,他恰恰忽视了一点,没有符健那种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决心与气势,凭什么与稳据关右山河的苟政相爭? 就靠那数万羌眾?靠那几万户杂颗的部眾? 但不管如何,在夏五月下旬,当姚襄率领五万大军,兵临洛阳,望著洛京那斑驳残破的城垣时,姚襄自认为,大事可期! 在这一刻,姚襄意气风发.::: 如果说有什么隱忧,那便是羌军的速度还是慢了,哪怕他紧赶慢赶,依旧没法阻止苟政委任的河南太守、洛阳总管杜郁,收缩兵民,加强防御,匯报长安。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坚壁清野,洛阳周边的麦田,在杜郁的亲自调度安排下,迅速抢收,收不了的,则付之一炬,是半点补给,都不给羌军留下。 而洛阳城外的焦土,那儿日夜也难以完全消散的烟尘,也逐渐化为姚襄心头的阴霾。不过,这点阴霾,很快被手中强大实力带来的自信给驱除了。 姚襄並不认为,区区洛阳能够抵挡自己,在他的谋划中,洛阳也只是他攻取关中的跳板,前进基地。 但是,杜郁也很快让他明白,苟秦军队,远比他想像中的坚韧,苟政在关內的统战工作,也远比他想像的深。 而一座坚壁可守、有援可依、人心可靠的堡垒,究竟有多难攻克! 洛阳城自然无法抵挡羌军兵锋,只半日即为姚襄所克,但杜郁对洛阳城郭的防御本就有些敷衍了事,他的防御重点,从一开始就放在金墉城內。 而金墉城,一向是洛阳最后的军事堡垒,金墉不破,哪怕把整座洛阳外城给拆了,都没有实际意义。 姚羌来袭突然,虽事起仓促,但杜郁对金墉城防御的完善,却从他上任之初便开始了,再加上氏军驻扎时期的加固,金墉城的防御力,远超姚襄想像。 即便,杜郁收容进金墉城內的守军,连丁壮加上,也不足一万,其中具备战斗力的兵土,更只有三千,但依旧让羌军碰了个头破血流。 四面围攻,不舍昼夜,什么攻城器械,激励办法,都用上,但也都被杜郁从容指挥,一一破解。 很快,姚襄便在金墉城,陷入了和他“盟兄”谢尚在许昌一样的窘境,挫兵城下,久攻难克。 而看起来,姚襄的西征,从一开始,便陷入泥沼。这一点,甚至还不如符健,至少当初氏军西取伊洛时,可谓横扫,苟军也未有激烈抵抗。 但时隔一年多,形势大大不同了,姚襄面对的,是“秦军”! 就和去年符健西征一般,姚襄的西进,也绝不只是苟姚两股势力之间的事情,它继续挑动著中原形势。 洛阳周遭,只要沾上点边的势力,都不免投来关注的目光。只不过,这一回,看好姚襄的,可就不多了,毕竟,你连洛阳都打得这么辛苦,拿头去撞苟政的关河防线? 姚襄心头也未必没数,因此,他也积极做著其他方面的尝试,尤其在引入外援上。并州张平、凉州张重华、仇池杨初,都要遣使联合,共击苟政。 但这几股势力,显然没有一个堪用的,甚至都在苟军手中吃过苦头,尤其是并州张平,早已被打出心理阴影了。 当然,姚襄也並不打算依靠这儿家,他真正的邀请对象,乃是桓温。早在羌军攻克虎牢之时,姚襄便遣其参军薛赞南下江陵,请桓温发兵。 仅桓温一家势力,抵得上姚襄在关右周边组织的所有帮手,当然,前提是, 桓温得愿意发兵才行。 桓温的北伐之志,已是天下尽知,在殷浩主持中原北伐之时,桓温能够攻取的目標,只有关中,他也绝不可能不动心,只是时机罢了。 至於北伐大权的问题,则更不值一提,桓温是猛虎,岂能真正受制於屏弱的建康朝廷,当年桓温西征平蜀之时,可也是自专其事。 姚襄计略的核心,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打入关中,哪怕引入桓温这头猛虎, 至於之后,再看手段。 他也有信心,凭藉著在姚羌在关中的“人和”优势,在后续的爭斗中,占据主动。对姚襄而言,再没有比被阻於关外,寸步难进,更痛苦的事情了。 姚襄的確是一个极具胆识、智慧与能力的人,他的考虑也总有道理,就是想得有些美好.:::: 第292章 出击 第292章 出击 盛夏之至,云上骄阳已然开始吞吐赤火,烘烤著关中大地,长安士民身上衣衫已然十分单薄,长安市並內的氛围也越发热烈。 连接东西的干道间,一行骑士飞驰而过,捲起满地尘烟,显然都是军中健儿,骑术精湛,道路坎坷,却无妨他们如履平地。 马蹄急奔,军旗招摇,沿路行人纷纷避让,侧自而视.:::, 二十来日的功夫,这已是第五波自关东驰来的信使了。长安郊外,望著那些马不停蹄,直奔城门而去的信骑,一些有见识的士民不由感慨:“关东军情正急啊!也不知羌贼打到哪里了.::: “该不会打进关內吧!”有人不禁面浮忧虑,他们或许不在乎长安的统治者是谁,但绝对关心自身是否会遭遇池鱼之灾。 “去年氏贼几十万眾,尚被秦公拒於关外,羌贼区区数万之眾,如何突破潼关天险?”有人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只消秦公发大兵,那姚襄若是不及早退却,荷健下场就在不远!” 民心士气如何,听听街谈巷议,便可窥一二了,至少这还是第一次,关中有外敌来袭,长安士民表现得如此“淡定”。 “倘若真有危险,这长安城门岂能如此洞开,任人出入?某可记得,去年氏贼来袭时,长安可戒严一两月之久..... 3 “此言甚是!” “年年战乱,岁岁征伐,也不知何时到头?但愿秦公能击退羌贼吧,那样我等也能再多过一段安生日子...:.:”有人感慨,言辞间多有伤时之意。 在长安士民议论纷纷之际,秦公苟政也正紧锣密鼓,调兵遣將,筹粮馈, 以应对这一场由姚羌带来的军事危机。 “姚襄冲我来了!”这是苟政收到洛阳急报后的第一反应,惊之中,带著难言的愤怒。 苟政自是恼火异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只想与世无爭,人畜无害,安安静静地种田,但就这点期望,总是被人打破,哪怕消停一年都不可得..::: 然而,这就是大爭之世,你惦记著別人,別人也惦记著你,你不打別人,不意味著別人不来打你。 而虽则不情不愿,但当姚襄举兵操戈西进之后,苟政的选择也只有一条:兵来將挡,水来土掩。他只有积极应付,並爭取在苟姚交锋之中占据主动。 事实上,关於姚羌的异动,苟政此前是有所察觉的,毕竟,朱晃下属的別部密探,眼线已然布置到稿津那边。 只不过,姚襄一手战略欺骗的確耍得好,再兼姚弋仲去世,以及许昌战急, 而苟政一心都扑在关中奠基巩固上,难免忽视。 何况,隨著情报系统逐渐发挥作用,苟政这边收到各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从关东到塞北,各种军事异动也不少,苟政也不可能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警铃大作。 於是,姚襄一招“声南击北”,便使苟政的河南之地一朝沦陷。当然,姚襄招虽要得亮眼,但也仅止於此了.....· 如今的苟氏集团远非昔日可比,就凭姚襄,莫说打进关中了,但凡能够一路顺利打到潼关城下,都算他厉害。 比起去岁健西征,面对姚襄,苟氏集团自苟政以下,都要从容得多。乃至於,苟政还有閒暇思量,姚襄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理,到底有何依仗,胆敢率兵来犯! 不过,有一点在苟政这里很明確,既然不让我安生度日,那就付出血的代价也大概在姚襄兵围洛阳的同时,经过一场简单却有力的军政会议,达成文武共识之后,关中集团的军事机器,也再度开动起来。 长安在成中军,迅速归建,恢復训练,准备军辐;冯翊、弘农、河东等地军户,也奉令迅速集结,以备作战;苟侍所辖军辐营快速向东输送粮草军械,关中各大屯营也紧急抽调民力,赶赴兵役.... 经过苟政与苟武重新整顿建立的军令军队系统,不论是机制,还是效率,比起此前都有极大提升。 当然,在动员开来的时候,自上而下,难免出现命令不畅、调度混乱的情况,但苟(秦)军的能量与威力,依旧不断进发出来。 另外一方面,隨著苟军的大动员,关中今岁夏收必定受到影响,仍在推进的几项政策落实,又將放缓乃至陷入停滯..::: 而这,恰恰是苟政最恼怒的地方!该死的姚襄! 秦公府,澄心堂,文武僚臣几员,苟政听取著各方面匯报。 “洛阳战况如何?杜郁可还能坚持?”看著苟武,苟政以一种沉稳的语调问道。 苟武从容的面庞间多了一抹严肃,答道:“才有军骑自河南来,姚襄围攻金墉已数日,杜总管率军民坚拒之,眼下战事已陷入僵持! 弘农都尉徐成,已率领弘农兵眾两千余人,东出新安,进驻函谷,监视洛阳战况末將等人商討,一致认为,羌贼此来,锐气虽盛,然若不能速下金墉坚壁, 其势立消。盛夏已至,酷暑难握,姚襄绝难久持。 为免羌贼见识不妙东逃,当速速遣师东击之!” 没错,面对姚襄之来袭,长安这边,从战略上就只有两个字:进攻。姚襄认为,关中可趁,殊不知,在苟军这边,姚襄也更可欺。 还是实力带来的自信底气,比起符氏,姚襄看起来,並不值得苟军放弃山东的大片土地城池,靠拉长战线,消磨士气、粮秣来战胜。 姚襄展现出的实力与决心,都还不够让苟政感到压力,那所谓的五方精锐, 折半都算高看他。因此,自不可能像对付符健那样选择持久战、消耗战,对姚襄,要速战速决,避免战事拉扯过长,儘早恢復关中秩序。 “兵马准备如何?”微微頜首,苟政又问道。 对此,苟武就仿佛一名帐房报帐一般,利落道来:“中军各营將士,悉已归营,整顿武备,做好开拔准备,始平、冯翊、扶风、河东、弘农郡兵,业已充实,並奉命向新安集结。 此番,我军將集中外兵马三万,只待主公一声令下,便可东进击贼!” “中军擬派哪几营?”苟政立刻问道。 苟武:“长安这边,派出驍骑、果骑、破军、统万(原左营改)、归化(原右营改)、归德六营!河东方面,中垒、陷阵二营各出一部。” 这是真正的精锐齐出,依苟武如此安排,长安及周边中军成军,只剩下羽林、昭义(原归义右营改)、射声三营,再加上建节將军丁良所率长安城防部队驻守了。 当然,地方郡兵可不儘是弱旅,冯翊的临晋、夏阳二营,河东蒲坂、安邑二营,还有弘农兵、始平兵,其所部皆由原苟氏中军分流构成。 而如此大动干戈,苟军的目標,自然不是奔著击退姚襄而去。苟政也紧跟著表示:“好!此番姚襄贼心大炽,胆敢侵我,便让他知晓,我將士威严,不可冒犯! 大军既动,此番东去,不只要挫败其野心,更要大造杀伤,损其有生力量, 把羌贼打疼,打痛,打到他谈及关中,便胆战心惊,色变魂飞!” “诺!”苟政这番战爭宣言一结束,在场文武,顿时齐声拜道。 “主公,末將请为先锋!”前军领军弓蚝,则趁势请道,地听闻洛阳战起,弓蚝早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这等战將,其最大的价值,毫无疑问应在战场上展现。 摆脱底层士卒的宿命之后,再有苟政所擬军功授田加爵的刺激,更是闻战则喜。 见弓蚝一双虎目,紧紧地盯著自己,一副生怕差事落到旁人手中的紧张模样,苟政哈哈一笑,道:“幼长勇冠三军、锐不可当,这先锋之任,舍你何人? 便委你为前锋將军,率驍骑、果骑二营將土,前驱河南,援应洛阳。” “子戎,你率驍骑营与弓將军一同前往,当同仇敌气,通力合作!”苟政文冲器宇轩昂的建武將军邓羌道。 “诺!”闻令,弓蚝欣喜,邓羌从容,一齐拜道。 苟政又交待著:“记住,你二人领军抵至洛阳,以牵制、袭扰为主,保证洛阳不失,不可与敌硬拼,当然,更不可放走了姚襄!” “主公放心!”弓蚝立刻表示道。 邓羌则不慌不忙,再拜道:“诺!” “主公,末將愿率眾破贼!”苟政安排得有些快,一直插不上嘴的其他將领,也紧跟著表態道。 尤其是苟须,自当初“堂上斗殴”之后,在暗恨弓蚝之余,便万事不肯落后“末將也一样!”苟威也请命道。 “痛击羌贼,必是一大快事,怎能少得了末將!”中军领军郑权,依旧一副沉稳有度的模样,但言辞慷慨,神色坚定。 见眾將踊跃,苟政自是心情大好,环视一圈,摆手以示安抚,而后轻笑道:“诸君战意高昂,慷慨无畏,有你们率兵击贼,区区姚襄,何愁不破?” “愿效死力!”一干武將齐声,澄心堂的屋樑都几乎震三震。 待眾人情绪稍作平復,苟政又將目光放在没有怎么主动表示的苟武身上,注视几许,操著一口平稳的调子:“德长,这统军作战,征伐之任,非得你出马不可了!” 这等时候,苟武自是当仁不让,起身恭拜:“末將领命!” 对苟武的任命,堂间眾文武,却没有丝毫意外。似这等,集中长安及周遭绝大部分主力的战事,除苟政亲自统兵之外,如非苟氏铁桿,说白了,如非苟氏亲贵,只怕很难尽孚眾望,也难安人心。 而在当前的长安,除苟武能担此任之外,也再无旁人了,不论能力还是威望,从安邑到长安,苟武都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对苟武的任命,此前也是与他通过气的,於是苟政当场拜將:“以辅弼將军苟武为討贼大都督,刻日统军出关,东击羌贼,苟须、苟威、郑权、赵思、刘异、曹、卜洋等將从征!” “谨遵钧令!” “苟侍,军辐输送之事,你已是老本行,务必做好大军供馈补给!”苟政看向紧急从河东盐池赶回的建平將军苟侍。 “诺!” “长史会同州郡僚属及屯田將吏,全力稳固局势、民心,保障夏收顺利,使我將士征战无忧!”苟政文冲郭毅、苟顺等文武交待道。 “丁良守备长安,保障城內治安,杨间安抚士民,维持市面稳定!” “王墮、任群、程宪、辛諶留守三府,以备諮询!” 这里出现了一个生面孔,履任不久的雍州別驾辛諶,前文有敘,不再赘言。 不过,他的亲身南来,也意味著,“国中之国”的北地郡,已经开始融入苟氏政权,当然,区区北地,也无从抗拒。 但不管如何,辛諶敢於“犯险”,亲身前来长安,苟政也兑现诺言,拜为上宾,授別驾之职,並以军政大事相商,里子面子都给足了。 这一场军政会议之后,也意味著来自关中集团的反击,將全面展开,姚襄还是有幸,將品尝与一个全面升级过后的“苟秦”政权爭锋究竟是何等滋味。 永和八年,夏六月朔,在长安城郊,苟政举行了一场不算盛大,但足够庄严的出征仪式,长安五营上方中军连同自扶风、始平东来郡兵合计一万五千余眾, 齐装整备,接受苟政的检阅。 辅弼將军、討贼大都督苟武代表三军將军,发表誓师宣言。苟政则当眾赐符节、印綬、秦公剑,授专征之权·— 仪式虽不复杂,但对出征將士以及观礼僚属们精神士气的凝聚与提升,却是无与伦比的。 哪怕最卑微一士卒,都能感受到此次出征的不同,那凝炼的自信,磅礴的气势,已非一般割据势力所能具备。万眾瞩目下,身著朱紫公服,头顶朝天冠的苟政,无疑就是关中的王者,姚襄所率羌眾的血,也將给苟政的王冠再增一抹浓郁色彩。 毋庸置疑的是,针对姚襄来犯,苟政的应对绝不止於军事斗爭,对符健西征的经验教训加以总结利用的,可不止姚襄,苟政为此也建立了相应的应急机制。 而比起军事上的压力,苟政也看重內部的安稳,堡垒总是从內部攻破这句话,也始终在苟政警惕的神经线上。 在苟武领军出击的同时,苟政对关中的统战工作也迅速展开. 第293章 统战 第293章 统战 “哈哈!”澄心堂中响起秦公苟政畅快的笑声,这还是自姚襄西犯以来第一次。 正於堂间议事的王墮、辛諶见状,都不由投以好奇的目光。王墮也含笑问道:“不知有何喜事,让主公如此开怀?” 苟政將书简捲起,在手中掂了掂,笑吟吟道:“并州张平来信说,姚襄秘密遣使北上太原,邀其出兵,共击我关右。 张平向孤示警,说姚襄狼子野心,劝孤提高警惕,祝孤早日消灭来犯之敌。 並再度表示,愿与孤睦邻友好,永不相犯.:::: 此君却也堪为一妙人,拿得起,放得下啊!” 隨著苟政的讲述,堂间的气氛立时变得欢快起来了,王墮与辛諶包括侍从的几名僚属,俱发出大笑。 张平来信的举措,於苟氏臣僚们来说,的確是一桩趣事了,毕竟苟政与张平之间的恩恩怨怨,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王墮忍俊不禁,授著老须道:“这些年,张平屡屡南犯,稍有风吹草动,便举兵南下,虽数度为主公击败,损兵折將,仍然贼心不死,小动作不断。 此番,却主动来信,以姚襄之事示警,言辞间也颇有討好之意。可见,屡战屡败之下,张平对主公,对我秦军,已生敬畏之心,再不敢轻言刀兵了......” 对此,苟政却摇头轻笑道:“这位张使君,身段向来柔软,立场从来灵活多变,很少讲求信义。当然,在现下世道,如此作风,却也不足为奇。 被我军打怕了,或属事实,然其畏威,却必不怀德。此番遣使示好,只能说明,并州眼下的状况,也不乐观。 南方是我军,北面是代国,东面虽有太行之险,却难阻隔燕军兵锋带来的威胁......如今的张平,纵然谈不上动弹不得,却也不敢妄动!” “主公所言甚是!”王墮闻言頜首,附和道:“但不论如何,并州若安分守已,於我军而言,总是少一份麻烦,主公亦可调动更多兵马钱粮,用以击破姚襄!” “不错!自孤坐领河东以来,与并州之间打打和和,业已三四年之久。孤这边每有风起,张平必定闻风而动,张牙舞爪!”苟政感慨著道,“此次如此乖巧,確实难得,应当予以回报,给他尝点甜头.....“” 而眼下关中集团掌握的各类资源,能够拿出手对外输出的,也实在不多。因此,苟政紧跟著便对返回长安並升任公府左长的赵焕吩咐道:“替孤擬一文, 回復张平,言辞儘量温和,表孤友好之意。另,今岁解盐產出,多给太原十方斤!” “诺!” 这自然是一笔厚礼,虽然不可能白给,张平需要以不菲的价格购买河东咸盐,然而,输抵太原后,他完全可以翻倍乃至数倍的价格再出售给并州士民,牟取暴利,必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愉悦的氛围中,一直默的雍州別驾辛諶突然提出一个思路:“秦公,倘若张平此举,乃虚而委蛇,故意卑辞示警,降低秦公戒心,而秘密调兵武备,行偷袭之事......“ 闻言,苟政不由看向辛諶,只见他一脸肃色。眼神微转,笑意收敛,苟政轻声说道:“辛別驾所言,不无可能! 张平的反覆无常也算出名了,別看此番来信,低调谦顺,恭敬有加,若让其准机会,翻脸也是瞬间的事! 因此,信不妨照回,对并州方面的防御,绝不可放鬆,传令河东、平阳之师,加强戒备,提高警惕,以备敌军来犯!” “主公,并州方面不可大意,然燕军同样不可不备啊!”王墮也提醒道:“前番燕军西进,虽攻职关无果,然以其贪婪扩张,必不可能就此放弃。 而况,燕军已据河內,我军与姚襄在河南战起,倘若燕军闻讯而动,不论再攻职关,抑或南渡,於我军而言都是莫大威胁..::, 1 听其言,苟政面上再无放鬆之意,稍作思吟,方才悵然说道:“对燕军,孤从不敢掉以轻心,但眼下我军实力有限,还无法四面为战,倘燕军来袭,也唯有见招拆招了。 为免两路受敌,洛阳战事宜从速解决,击溃了姚襄,即便燕军果来,我们也能更加从容应对.... ”” 当然,倘若燕军瞅准机会,毫不犹豫,遣大军来攻,那么苟政或许立刻就要採取苟武此前的建议了..... 收缩退守,哪怕放弃洛阳,实在是当前形势与实力对比下,在洛阳过度投入资源与关东群雄消耗,不利亦不智! 收束心神,苟政表情略显凝沉,但精神却给人一种更加坚定亢奋的感觉:“不论姚羌,抑或并州、燕国,於我等而言,皆是外侮,纵敌兵多將广、来势汹汹,亦无所惧,即便战事不利,我军也可退守关河,凭山高水险,足以拒之。 比之外患,孤更加担心內忧,前者符氏来袭,教训已然足够深刻,一场內乱造成的破坏与损失,更甚於前方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关中本属多事之秋,孤虽推诚以待士民人,但总有一叶障目、见识短浅者, 分不清形势利害。 为免彼等为姚羌所惑,行差踏错,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对雍秦豪右, 还当加以安抚、震。 二位皆是名望厚重之人,此番,就烦劳二位辛苦一趟,代孤出巡各郡,安抚豪右士民。为关中安寧计,纵然不襄助孤討平贼寇,也莫要助紂为虐,貽误自身。 孤实在不愿,再看到关中士民,因內部矛盾而流血牺牲了..:, 最后一句话,苟政感嘆深沉,然言语间流露中的冷冽,却依旧让人心悸不已。苟政一向如此,嘴上悲天悯人,手中屠刀从不容情,尤其在这等攸关生死的大事上。 而听其交待,王墮与辛諶顿时起身,齐拜道:“遵命!” “辛別驾!”亲切的目光落在辛諶身上。 闻唤,辛諶立刻躬身一揖:“不知秦公还有何吩咐?” 苟政温声道:“据说別驾与北塞胡部多有联繫,前者铁弗人来袭,虽为我军所却,但终究耽搁不少兵马与时间。 为免北方诸胡放肆南扰,还请別驾发挥威望,绥靖安抚,省得別生枝节.....” 苟政此言,让辛諶微微色变,抬眼了眼这个年轻的关中之主,辛諶身, 以一种谦虚的口吻道:“在下自当竭力,然北方胡部,大多畏威而不怀德,以在下微薄名声,能起多少效果,亦未可知..... , “却也无妨,哪怕能稳住一时片刻,也是好的!”苟政摆摆手,大方地表示道。 “诺!”在苟政注视下,辛諶深吸一口气,抱拳应声。 “启稟主公,羽林郎白朗求见!” “白朗?”苟政闻报,眉毛一挑,注意力从正在阅览的关中要隘布防图上转移,双目中闪过一抹疑思,隨后吩咐道:“引他上堂来见!” 白朗,乃黄白羌酋白犊之子,被遣至长安为质,如今也有快两年了。此事若细说,还得回到永和六年苟政与司马勛鄙县大战,当时作为关中“三豪杰”之二的好时徐、黄白白,前者选择响应司马勛,率军偷袭,后者则按捺不发。 结果徐磋兵败,部眾尽为所俘,身家性命不保,徐氏也被株连族灭。后司马勛兵败,关中震动,三辅豪杰爭相献媚输诚,白续就是最积极的那一波,不仅派人送来粮食、酒肉,还遣长子白朗到苟政军中为质。 这两年来,不论关中形势如何变幻,白续始终居上白,约束部曲附民,配合长安大政,安心治农,屯田积粟,没有参与任何背反苟氏的行动,相反,对长安调兵派粮的军政命令,多有配合,显得恭顺极了。 当然,也没法不恭顺,黄白虽在渭北,却也在“三辅”辖境,距离长安也不算太远,而白续魔下部民,足有数万,且有羌部壮士作为军事组织核心。 与之相比,郑县境內的杨氏,根本不值一提,鑑於此,苟政从不曾放下对黄白的关注与警惕。关中的清丁编户展开之后,更是死死地盯住,观其反应。 也不得不说白犊此人的精明与忧患意识,正是靠著炉火纯青的“事强”功夫,方使苟政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用武力解决黄白。 至於其子白朗,到长安后,也相当低调,安分守己,不曾胡作非为,恣意横行。前番整军,苟政建立羽林军后,征其为羽林郎,置於眼下监视,每个月还有值守长安小城的任务。 这样背景的势力与人物,在姚襄来犯之余,主动求见,苟政將两者联繫起来,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白朗年未及冠,长相普通,却有著一副壮实的身材,两年质子生涯,也更显成熟。仅那一身深衣广袖,就让人不能以一般的羌酋视之。 看著这个年轻的羌部质子,苟政面色平和,笑著说道:“客居长安两载,可甚少见你主动求见於孤..... , 闻言,白朗表情紧绷著,双手捧著一个木匣,恭敬拜道:“事情紧急,在下不敢怠慢!” 这么一说,苟政的目光顿时变得有如鹰隼一般锐利,沉声说道:“说说看!” 白朗应道:“家父遣人来信,姚襄派人前往黄白面见家父,许以厚利,邀家父起兵,偷袭长安。家父一向敬服秦公威德,岂能从之,因而斩来使,献与秦公!” 听其敘说,苟政面上难免动容,双目中的疑思更重,嘴角却掛上了笑容,目光落在那方木匣上,道:“將此匣打开!” “诺!” 白朗应声,很快一颗面色惨白、瞪著双眼的人头露了出来,苟政观察两眼, 玩味地问道:“汝父真乃忠义楷模啊......不知姚襄,许诺何等重利?” 白朗面露犹豫。 “汝父子以实情相告,一片诚心,孤岂能相疑,只是好奇,直言无妨!”苟政表示道。 白朗这才垂下眼脸,稟来:“姚襄许诺,如攻取关中,以冯翊、北地二郡封家父!” “呵呵......”苟政轻笑两声,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同为羌部,且如此重利,汝父竟也不动心?属实难得啊!” 对此,白朗表情肃穆,语气格外坚定回道:“稟秦公,白姚两部虽同属羌人,然二十余载,素无往来,倘若见面,是敌非友。 而况,姚襄之许诺,不过狂言夸口。且不提,他必不是秦公对手,纵然真让其打进关中,冯翊、北地为长安屏障,焉能封与外人? 姚襄不过欲利用家父,背刺秦公,助其入主长安罢了,其心险恶,家父岂能上当...:.:” 听白朗这番陈情,苟政终於露出一阵快然的笑声,语带感慨道:“汝父子, 能有这等见识与觉悟,属实难得,不愧为关西英豪..::: 一” 说著,定定地看著白朗,郑重道:“孤还是那句话,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答覆汝父,他的礼物与心意,孤收到了,谢之!” 苟政如此表態,白朗也是大鬆一口气,紧跟著也拜谢。 “还有何事?”见其逗留不去,苟政再问。 白朗这回痛快许多,答道:“稟秦公,此番姚襄来袭,家父知秦公正值用人之际,特於黄白组织两千义勇,愿听调於魔下,为秦公效命!” 此事一稟明,苟政是真惊讶了,如果说白犊送来姚襄联络的使者,算是一份投名状的话,那么这两千“义勇”,便是真正上船的决心了。 也许,那白续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不管如何,白若做到这一步,那么苟政也不会小气。 没有直接回应白朗,苟政扭头吩咐一句:“將此前黄白所报丁口档案找来!” 很快,便有近侍,將苟政所需档案找出,翻看几许,方冲白朗道:“孤以你为护羌校尉,那两千义勇,编为『黄白营”,由你指挥,前往河东,到振武將军陈晃磨下听令!” 闻言,白朗似表忠心一般,赶忙请道:“我等愿为秦公击姚贼!” 观察了此人两眼,苟政沉声道:“姚襄不足为虑,河东乃关中防御屏障,要害程度,不弱於河南、弘农,正需加强!” 苟政这么说,白朗虽觉可惜,却也只能作罢,表示听令。 稍加停顿,苟政又道:“前者汝父上报所部丁口,言六千七百丁,此事孤也允了,今后便照此纳税,让汝父做好丁口准备,等待官府编户..... “谢秦公!”白朗赶忙拜谢道。 白续在黄白足有四五万的部属,其中的壮丁,自然不止这区区六千余人,但有此一事,苟政却决定做成这笔交换,就冲白续的诚意,冲那两千“黄白兵”。 而今日苟政访客频繁,白朗谢恩退下不久,荷氏降將雷弱儿,也来拜见。 雷弱儿当初虽在符氏魔下,却是羌豪,还与姚氏一样,同为南安郡出身..:: 第294章 降將 俘將 柳老儿 王景略 第294章 降將 俘將 柳老儿 王景略 雷弱儿所来目的,与白朗相类,也是向苟政陈情表忠,说以姚襄派人收买拉拢之事.: 姚襄自认为汲取了符健西征策略的不足,在挑动关中內乱对象的选择上,谨慎而自信地偏向於关西羌眾。 然而,也恰恰是这些羌人豪杰,毫不犹豫,拒绝其诱惑,选择拥抱苟政,並不约而同將其使者人头,献给苟政做投名状。 事实证明,姚襄的脸还不够大,他的声望还影响不到关西羌眾这边,让这些人为姚襄的野心行险卖命,还远远不足。 尤其对诸如白犊、雷弱儿这类,有一定见识、能力与忧患意识的羌豪来说。 百、雷的告密,也证明苟政先见之明的正確性,当然这並不值得骄傲,因为从正面突破打进关中的办法实在不多,除了足够强大的硬实力外,便要靠这些“辅助”手段了。 而两者,姚襄都略显不足。当然,苟政也並不期待所有关西羌酋豪杰,都如白雷,总有拎不清的人,但就此苟政早已做好应对措施与准备。 除了安抚绥靖之外,更是军事弹压,尤其是秦州地区,辅国將军苟雄早早便戒备起来。镇守秦州的这两年,在西面虽没有大的扩张,但对略阳、天水二郡的掌控力,以及对陇西诸郡的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 略阳並天水,却是除了长安地区之外,苟军实力最强的地方,哪怕大整军之后,中外军加起来,亦有一万六千余眾,进攻或许不足,但保守却无大虑。 而靠著一贯的豪迈义气、坦诚大方,苟雄在胡汉杂处、势力纷繁的陇右地区,统战工作做得比苟政可好多了,当地夷夏豪右,对苟雄多有畏服。 当然,起到这种效果,除了苟军强悍的实力之外,苟雄的个人魅力在其中起到不小的作用。这或许並不是苟政理想中的状態,但目前也无力改变,他对西陲的军政要求很低,抗住周遭势力的压力即可。 雷弱儿的主动献诚,却让苟政起了心思。目下西部地区,张重华日益怠政, 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仇池地狭民寡兵弱,投鼠忌器;占据陇西郡的王擢,则与境內大族彭姚爭锋相对..... 若非多方牵绊,在西部地区却是用武扩张的好时机。作为回报,苟政以雷弱儿为南安都护,令其前往南安郡,招抚羌眾,討伐不臣。 对此,雷弱儿自是感激,为表忠诚,安苟政之心,特意表示,愿將妻子族人留在长安,只率少部分扈从西行。 而苟政,也的確没有需要过分担心的地方,毕竟南安郡眼下还不在苟政掌控,甚至属於一个苟、张、王三方交织,却又三不管的地带,情况十分复杂。 雷弱儿此去,是忠也好,是叛也好,对苟政都不会有更大的损失。於雷弱儿而言,则是一个积极表现、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认为,再没有一个比南安郡更適合他发挥的地方了。 长安小城,落索门內,去秦公府不足一里的一宅第外,一名形容清瘦、面带沧桑的中年人,静静地候於门前,默默地注视著牌匾上所书“柳宅”二字。 整个人看起来略显阴沉,烈日灼灼,炽热的力量加诸身上,也似无所觉,唯有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诉说著他並不舒適的处境。 所幸並未让他等太久,很快一名僕役快步出门,揖拜道:“主翁请王將军堂上敘话,將军请隨小的来!” 男人应了声,隨其入內,他叫王泰。 柳宅待客厅堂间,甲老人柳耆著一身朱锦单衣,居主案,面上一副恬然之態。 “末將拜见柳翁!”见著柳耆,王泰躬身行礼。 “將军免礼!”柳耆面带微笑,態度和蔼,伸手指向面前食案:“请坐!” 王泰道谢,二人对面而坐,寒暄两句,一同享用新用井水镇过的凉茶,待王泰炎意稍散,柳耆方才问道:“见过秦公了?” “嗯!”王泰点头应道。 “结果如何?可曾如意?”柳耆笑问。 “秦公以末將为上洛太守、武关镇將!”王泰微舒一口气,敬拜道:“末將即赴武关就任,此番拜见,既为辞行,也为感谢柳翁举荐之恩!” “將军不必如此,为秦公举贤荐才,乃应有之义。何况,秦公一向尊贤重能,知人善用,以將军之才干,只要倾心效忠,早晚必为所用!”柳耆满脸平和。 王泰却十分严肃,抱拳道:“若无柳翁举荐,秦公纵使用我,也未必以武关之任相托。不论如何,柳翁恩德,末將铭感五內,绝不忘怀!” 对王泰的態度,柳耆自是打心眼里满意,他向苟政举荐此人,当然不会全凭一颗公心,但也不会抱有过多的期望。 不过王泰能如此上道,总还是欣慰的,至少这份善缘是结下了。 “唉......”双手放下,王泰又不禁长长嘆息一声,面目之间多有鬱郁之色。 见其状,柳耆知其嘆息为何,斟酌少许,以一种亲切的语气劝慰道:“將军亦不必感到可惜,洛阳战起,却是精英齐聚,猛將齐出,纵然前赴战场,也未必爭得过那些大將。 相反,武关乃关中门户,秦楚要塞,秦公遣你镇守,正是重视的体现。而今大爭之世,秦公功业远止於此,只当安守关城,训礪兵马,潜心等待,何愁无建功之机?” “柳翁所言甚是!是末將心急了!” 王泰並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有柳耆这样身份威望的人劝慰,心里多少好受一些。 看看王泰,柳耆则以一种真诚的语气道:“將军之才千、见识与经验,秦公帐下宿將,也少有人及,今为秦公启用,若稍敛心性,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对此,王泰脸上头一次露出笑容,一种名为矜持的神采再度显於面庞之上, 轻声道:“多承柳翁吉言。只不过,末將性乃天生,难以更改,此生也就如此了......” 闻言,柳耆微訥,但很快恢復从容,抬手悠悠道:“吃茶,吃茶..:: 王泰並没有在柳宅待太久,上门拜访,聊表谢意,態度到位,也就是了,很快告辞而出,去做赴任武关的准备。 他虽然被委派为上洛太守、武关镇將,有了名分,但能否名副其实,却不是单凭苟政一封委任状就可以的。 毕竟,就连苟政这个秦公,在上洛地区有多少实际影响力,都还要视情况而定,湟论王泰。唯一可依仗的,大抵是秦军屯驻武关的千余守卒,但作为一个降將,想要收服他们,也需费一定功夫。 而王泰目下,手中却无多少实力,当初在平阳的部下,几年下来,要么被苟军消化,要么早已化为枯骨。 至於其亲戚、宗族,说来也是一把泪,在冉魏破灭的过程中,其滯留魏郡的家人与亲朋,或亡於战乱,或死於飢病,最终只有寥蓼几人逃至河东,向太守王卓说以身份求救。 毕竟王泰也算苟军俘虏的一名高级將领,並且因顽固不降而知名,后王卓將此事报与长安,苟政闻之,特將王泰家人接到长安,与其团聚,並还其自由。 原本,王泰还以为,苟政是想要通过这份恩典收服自己,他也终於动摇,有效命之心。然而,苟政真的只是还其自由,没有监视,没有关注,任其去留。 如此数月下来,王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而与家人在长安的日子,却渐渐困苦起来。 世间很多事情的发展,总是充满戏剧性。当年,王泰在平阳为孙万东所获, 献与苟政,苟政爱才,几度表明收服之意,都被王泰断然拒绝,寧肯当一囚徒, 甚至求死。 苟政呢,知道其看不上自己,也顾忌在鄴城的家人,因而並未逼迫,更没听取部下建议將其杀害,只是养著,从安邑养到长安,一晃都快三年过去了,王泰也成为秦公爱才的表现之一。 而隨看苟军的壮大,关中集团的形成,魔下文武人才渐多,苟政对王泰也没有什么追求之心了,放其与家人自由团聚,只是好人做到底,起到一个“仁至义尽”的效果。 过去,是苟政对王泰求而不得,到如今,却是王泰欲效力而不得。此番,正是柳耆在无意中听说王泰的冏境,因而舍下老脸,向苟政进行举荐..::: 正值洛阳战事,王泰本欲往军前效力,没曾想,苟政竟將武关交给他镇守, 仔细想来,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而回到当下,上任並顺利开展防御工作,成为了王泰面临最大的问题。所幸,苟政除了给委任状,还给他调拨了一笔粮,靠这些,应该能够募集一批扈从。 “武关,荆州.....:”而在回家途中,王泰嘴里不断地呢喃著,他显然是个会动脑子的將领,知晓武关要害在防备谁。 “王泰......”与此同时,柳宅內,柳耆这老儿也在念叨著此人,嘴角也衔著笑意。 虽然此人依旧有种从骨子里的释放出的桀驁,但柳耆並未感到被冒犯,六十余载人生阅歷,使其洞察王泰的耿直,这样的人,是可以放心的。 在柳耆为王泰之事而心喜,自觉此事撮合得不错之时,一名仆侍匆匆入內, 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副兴奋难耐的模样,嘴上则喊著:“主翁!大喜!大喜啊!” 见其状,柳耆也顾不得责其无状了,讶异问道:“何喜之有?” 仆侍道:“公府来人报喜,说二娘子有孕了.::: 闻此言,柳耆先是有些错,但紧跟著反应过来,双目圆瞪,白眉跳跃,抓住仆侍的手臂,大声道:“此言当真?报喜人何在?” 这老儿年迈体弱,但此时却两手却如鹰爪一般,抓得仆侍两臂生疼,不由著牙道:“当真,报喜人就在堂外!” 很快,来人上堂,原也是柳氏家僕,隨柳苏入府,也在公府內的伺候。当从其口中得知柳夫人怀孕的消息后,柳耆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甚至给人一种柳老太翁疯了的感觉,良久,柳耆情绪方才稍稍回落,大声说道:“赏!家中侍候人等都赏!” “谢主翁!”柳耆要闔家同庆,仆侍们自然高兴不已。 “来人,设香案,摆贡品,老夫要拜谢上苍!”柳耆激动道:“苍天不弃, 诸神庇佑啊..... ” 柳夫人有孕,不论对她本人,还是对柳氏家族来说,都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快两年了,这桩心病,总算解决了。 当然,若是能给秦公诞下一名公子,就更好了,若是公女,总是差上不少。 这个世道,男女之间的巨大差异,毕竟属於客观存在的现实,就连苟政制定的税收政策,妇女都只是一种附庸。 需要提一嘴的是,秦公府內,赵、邓二夫人皆有孕在身,尤其是邓夫人邓鹃,已近临盆了。 而在关中大军出动,与姚襄战洛阳的关键时刻,备受宠爱且怀孕困难的柳夫人也有喜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喜事,是一个好兆头..::: 公府內,正当苟政因柳苏有喜,暂时放下军政事务,亲自前往慰问时,卫兵来报,军师、户曹从事王猛回来了。 王猛不得不回来,隨著关中转入战时,他的清丁编户工作,自然要收一收, 一切以內部稳定优先。同时,对过去两个多月的清丁工作,也需要向秦公苟政做个匯报。 而苟政闻王猛归来,心情更佳,这段时间光听匯报,说王猛到哪一郡哪一县,又摆平了多少豪强,清出了多少丁口,对其办事能力与效率,十分认可,但需要听取一些更为细致的东西与內情。 而此番关於姚襄来犯,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变故,苟政也想与王猛探討一二,听听王猛的看法。 两个多月不见,王猛人显得黑瘦了一些,但气质却更加凝实,那种由內而外散发的自信意气,格外引人注目。 而连续的奔波辛苦、日晒雨淋,成果也是显著的,两个多月间,王猛亲自操刀,基本完成了京兆、冯翊、始平、扶风四郡丁口清查,共得户七万六千三百余,丁十八万两千五百余,这是不包括苟军屯民、军户的数据..... 第295章 慕容恪在鄴城 第295章 慕容恪在鄴城 冀州,邮城。 自慕容恪败再閔,破邮城,俘土民,已然四个多月过去了。 占领鄴城的这段日子里,慕容恪大抵是燕军系统中最忙碌的一人,其余南徵文武或得片刻歇息休整,他却只有弹精竭虑、宵衣旺食。 除了统驭军队,稳定军心,巩固治安,安排成防,保证基本的军事安全,还要將很大一部分精力,用在安抚鄴城及冀南士眾人心,恢復鄴都生產生活秩序上。 赵魏双方持续且残酷的相互攻杀,对冀州士民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沉重伤害, 作为核心交战区域的魏郡,更是被打成一片白地。 慕容恪攻取鄴城之初,周遭方圆百里,空无人烟,只有快被青草覆没的枯骨遗骸。至於鄴城,也丝毫不见都邑的盛大气象,入城之后,炼狱一般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战场上杀人如麻,流血漂櫓,观之如常,反是那些麻木、绝望的再魏臣民的眼神,看了倍觉惊心。仅从城內清理尸骸,就了一个月的时间,仍未彻底清空。 石虎时期,那些宏伟壮丽、奢靡华美的宫殿、台阁、园圃,光华不再,尽呈衰败之象。 去岁由麻將军引发的那场鄴都大乱,几乎给鄴城以最后的致命一击,那些吞噬了无数赵人血肉的建筑,终被愤怒疯狂的赵人付之一炬,那些侍候赵魏帝王的宫人,也尸骨无存,全被鄴城军民分食乾净,字面意义上的分食....., 原本瑰丽多姿、遍布奇异草的华林园,也成一片空域,充实其间的各类动物,也早就被飢饿难耐的邮城军民吞噬。 战爭带来的破坏与疯狂,那些突破道德与法律准绳,无限躁泯灭人性的行为与事件,在邮城出现,却如常事。 而从头收拾这样的烂摊子,慕容恪也只能呕心沥血,废寢忘食了。这样的鄴城,也必须收拾乾净,否则如何迎接燕王的驻陛,乃至更后的迁都。 没错,从攻克鄴城开始,远在蓟城的燕王慕容偽便考虑起迁都的事情了,他想要巩固冀州、平定中原、窥探天下,就必须南下前压,就近与普爭锋。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只不过,在得知鄴城的具体惨象之后,不得不暂罢心思,传令慕容恪收拾鄴城,重整局面.. 而作为南下燕军的主帅,到了鄴城,慕容恪更是军政一肩挑,权力大则大矣,辛苦也是真辛苦。 说来也让人费解,同为先王之子,同受先王喜爱,同是文武双全,才略惊人,慕容恪更早早统兵作战,威望极高。 慕容偽能对慕容恪信任十足,付以大权,视为无双国士,宗室栋樑,偏偏对慕容霸猜忌不断,疑其雄才难制,冷落打压。 很难说慕容偽究竟出於何等心理,方如此区別对待,或许是慕容霸个人才情锐气太盛,又或许是慕容恪的翻风度、谨守臣节让人更放心。 而经过四个多月的收拾整顿,邮城的情况自然大为改观,完全可以用焕然一新来形容。 宫室抢救的抢救,翻新的翻新,道路间舍重新启用,巡逻不绝且军纪严明的燕军带来最可靠的保障..::: 而最显著的变化,大抵是市井街肆的重新启用,甚至商贸功能都有所恢復, 进出邮城的道路重新开通。 在“与世隔绝”逾年之后,鄴城再度与外界有了人口与外贸的交流,一些来自幽平的商贾纷纷南下,享受著燕军扩张带来的福利,而鄴城最合適商业枢纽。 而邮城士民,也仿佛从炼狱中走出,重新活过来了一般,慕容恪特地拿出军粮,用以救济贫民,为此鄴中士民无不感激,很多人回想起过去两年间非人的经歷,无不恍若隔世。 同时,从赵末开始,便不断流失外迁的河北流难民潮,也终於得到遏制。慕容恪遣师,设置关卡,封锁大河渡口,同时派粮救难济民,为此,甚至有数百里外的流民闻讯而来,聚集邮城....:: 在慕容恪多方手段之下,鄴城气象,日渐兴復。而这些措施,伴隨著的是大量物资的消耗,很多军事物资,都被调用邮城,这毫无疑问影响了燕军的进一步攻略。 为了南征,燕王慕容偽尽发幽平兵丁,空竭府库,三代积累,如流水般消耗,甚至从高句丽那边调用资財,但前后两年多的征战、乱、治安下来,也有些顶不住了。 慕容恪在鄴城的一系列抚慰治安举措,则加剧了燕国国力损耗。为此哪怕他是慕容恪,宗室英杰,燕军威名最盛的统帅,在燕国內部也引发了不少爭议,所幸对慕容恪的工作,至少在鄴城的恢復重建上,燕王慕容偽还是比较支持的,他要的是一座都城,而不是一片废墟。 也正因为这些捨得的投入与代价,方使燕军在鄴城快速扎根下来,再閔完全统治了鄴城两年多,是一步步將所有的人望丧尽,而慕容恪仅用四个月,便將燕王的恩威深入冀南人心....: 隨著邮城及其周边地区局势逐渐安定下来,慕容恪也方得暇,就下一步攻略筹谋。虽然慕容恪更倾向於先整治河北,而后再图进取,然而不管是蓟城的慕容偽,还是军前的大將们,都希望继续扩张,攻城略地,趁著中原大乱期间,彻底奠定燕国的北方霸权。 这种呼声,纵然慕容恪也压不下去,毕竟蕴含著一丝来自蓟城的意志。 烈日炎炎,撩人心火,鄴城燕军將士也难免心浮气躁,將军府內,慕容恪升堂,召集西路南征燕军將佐,就中原变乱与河南战事,进行商討。 如果说许昌的战还有一定距离的话,那么发生在洛阳的苟姚兵,儿乎属於臥榻之侧了,邮城燕军也很难不表示关注。 自进入六月以来,请战之人,越来越多,此前攻职关未果的慕舆根,以及广威將军慕容军、右司马皇甫真等,都支持进兵。 並且,他们並不是全凭一颗急进建功的心情,其考量也多有理据,其中最核心也最具说服力的一点,邮城安全。 不论是西面的职关,西南的洛阳,以及大河对面的充州,这些地方都应该掌握在燕军手中,如此方能建立起一道以大河为核心的军事防线,否则鄴城將长期面对河南的兵锋威胁,河北也难真正获得休养恢復。 而中原丧乱,殷浩方出寿春,谢尚为张遇阻於许昌,动弹不得,姚羌又西进与苟秦相拼,这是上天赐与燕国平定河南的大好时机,岂可轻弃? 对於这些考量与建议,慕容恪承认,的確有理,靠著燕军强大声势与军力, 也有实现的可能,但他的態度依旧,並不赞同立刻南下,激进扩张。 这让很多將领不满,更不解,在战场上英略果敢,带领他们一路打下鄴城、 饮马大河的辅国將军,怎生变得如此保守,甚至“胆怯”? 为此,慕容恪不厌其烦地对魔下將佐解释,诉说他的考量与顾虑..::: 说白了,在慕容恪看来,燕军兵锋虽劲,但久战疲蔽,且如今的三十万军队,大部分都是最近两年方才徵召武装训练而成,再加横扫河北期间的招降纳叛,成分混杂,战力参差,打顺风仗可以,並不能指望打硬仗、办大事。 而燕军真正的精锐固然有,但需要征伐、驻守的地盘同样不少,而今初统河北,但不是境內无事,在冀赵郡县,依旧有如吕护、刘寧之类赵魏余孽,尚未完全剿除,当地豪右亦多反覆。 清河、平原地区的段勤,背靠青州的段龕,更是威胁..:, 总而言之,燕军虽然势大,但並没有一举荡平北方的绝对实力,两年之內併吞幽冀,吃是吃饱了,但消化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看当初魏武从官渡之战后,到彻底平定河北,用了多长时间就知道了。 另一方面,赵末以来,尤其是羯赵与再魏之间疯狂交兵,对河北郡县的伤害实在太严重了,绝非短时间所能恢復,在当下也难为燕国的扩充提供多少助力, 为了安定维持局面,反而需要投入额外的精力。 鑑於此,慕容恪方认为,应当收一收,恢復河北,积蓄实力,而后图进。就晋军一贯的尿性,中原的局势距离稳定还远著,即便真被其平定了,当燕军渡河南下,难道普军还能抵挡? 而眼下进军河南,或许能在军事上取得一定胜利,攻占不少郡县,但承担的风险却是难以预料。 首先与东普彻底翻脸是一定的,其次可能引发当下中原势力的群起而攻,就是苟姚双方都有可能停战,届时面对群狼,能够守住河南所略地,都將成为一个大问题. 至於眾人担心的邮城安全问题,拋开问题表面就会发现,实际上並没有那么严重。在未来的几年甚至更久,邮城周边必定集中燕国重兵,燕军也必將长久处於进攻態势,如果能被敌军威胁到邮城的安全,那只能说明燕军遭遇了惨重且彻底的失败,那时考虑恐怕就是其他问题了。 或许占据关中的苟秦,让慕容恪多了几分警惕,並认为这將成为大敌,但在当下,苟政同样面对著关中残破、根基不牢的问题,並就此採取积极措施解决。 没准,也正是苟政在关中的整合整顿动作,方坚定了慕容恪对燕国未来战略的提出。毕竟,连“区区”苟政都有如此见识与决心,他慕容鲜卑三代壮志,绝不能因一时操切,而误了大局。 当然,慕容恪的这些考量,能否为蓟城的燕王慕容偽认可尚且两说,但至少在邮城诸將,即便他苦口婆心,仍旧不能说服眾人。 慕舆根甚至直接请派兵马,他要领军再次西略,攻职关,下洛阳。 对此,慕容恪也相当头疼,前者慕舆根虽攻职关未果,但毕竟拿下了汲郡与河內二郡,並在撤退过程中,对守关秦军造成重大杀伤,是有功劳的,返回鄴城后,甚至受到蓟城的表扬。 当慕舆根等人坚定表態,支持趁势南进时,慕容恪也不好过於强势制止,这毕竟不是在战阵之上军令如山,同时燕国的发展战略,最终还需燕王慕容偽拿主意。 不得已之下,慕容恪只能另闢蹊径,把將军们注意力引向別处,东面的青州,西面的并州。 唯有在这两地,慕容恪的態度坚定无比,这是燕国必须拿下的地盘,否则难以安睡。没有並、青为臂膀的河北,恰如苍鹰没有双翼,难以真正腾飞。 甚至可以说,当前的燕国,远不如汉末时期的袁绍。而袁绍虽然在与曹操的爭霸中失败了,但他早期的发展策略,却是正確且合理的。 青、並不取,何以南爭中原?因此,绝不能被眼前中原的乱象给迷惑了.... 恰此时,青州方向正好出了事情,却是辅弼將军慕容评,在绎幕为段氏鲜卑余壁段勤击败。 燕国在此前的河北大进军中,主要分为两路,一路自以慕容恪为统帅,率领燕军的绝对主力,走襄阳-邯郸-鄴城路线,將赵魏一併消灭了。 另一路,则以王叔慕容评为主帅,领军三万,自渤海南下,攻取冀州东南部的清河、平原、乐陵地区。 而东线战场,最大的敌人不是別人,正是段勤以及他背后的齐公段龕。当初,枋头大战,段勤为冉閔击破,数万部眾毁於一旦,仅率数千残部,东奔广固,投靠占据青州的段龕。 念在祖上同为段氏鲜卑,段龕接纳段勤,不过並没有留在广固,而是给他补充兵马钱粮,助其西渡大河,取平原郡作为地盘,成为段龕在河北方向的屏障。 將近两年下来,靠看手中的一批鲜卑老卒,兼陆续收服了胡人,段勤还真在平原站稳了脚跟,並有所扩张,趁再魏衰落之际,取清河、平原交界的绎幕县为基,徐图扩张。 当初姚羌放弃混头南下,过境之时,两者还起过衝突,段勤率兵截击,结果被姚襄领军打得大败,还被掠走士民上万户。 祸犹未止,没过多久,燕军也大举南下了,隨著慕容评领军寇境,段勤的好日子彻底远去,清河、平原二郡县,纷纷请降,不敢抵抗。 至於段勤,有些捨不得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地盘与积累的家当,聚集魔下胡羯之土上万人,退守绎幕,同时请广固援兵。 而慕容评,半年时间內,三攻绎幕,皆不得下,见燕军並非那么强大无敌, 段勤抵抗决心更坚,青州段凳那边也动了心思。 此番,慕容评兵败,便是在段勤及青州援兵的里外合力之下,被击败,损兵数千人,清河、平原的局势,也由此反覆。 借著慕容评的兵败,慕容恪也成功將西线燕將们的进攻欲望,引导向段勤与段龕,並且他再度向燕王慕容偽举荐慕容霸,以其为主將,征討段勤。 可以想见的,只要慕容偽同意慕容霸出马,冀东南郡县被平定是早晚的事, 甚至青州的段龕都难再安稳。只不过,王叔慕容评的顏面或许就不那么好看了.. 得亏慕容恪坚持,否则燕军南进,河南的局势將更加混乱多变。並且,燕军也必定不可能如愿,坐收苟姚大战的渔翁之利。 因为只要燕军大举挺进河洛,苟政转脸便能捨弃洛阳,將之让给姚襄。区区洛阳罢了,坐看二狗爭食,岂不有趣? 只可惜,燕军止步,注意东移,那么苟政也只能按照既有策略与节奏,去解决姚襄....: 第296章 江陵有桓公 第296章 江陵有桓公 荆州,江陵。 在这天下崩摧,战火频仍,强暴当道的世界,也总有一些人间乐土,江陵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自桓使君就任以来,修德政,肃军旅,举贤良,安民生,江陵气象日盛一日,桓公的声望也一日盛过一日。 盛夏的江陵难免炎热,却也是一个好时节,城池內外,风光无限,波涛汹涌、浩荡东去的长江,也总能给人带来一丝凉爽。 江畔芦苇丛生,江上舟船不绝,地处长江中游的江陵城,正將上下游乃至四面八方的行商与財货吸引而来,夏季也正是个贸易旺盛季节。 江陵城內,市肆充盈,行人如织,热闹之景,隨处可见,除了街谈巷议,旺盛商贸,更有文人雅集,吟诗作赋。 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诉说著这座长江重镇惊人的繁华,似乎这样一座城市,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世道一般, 而这一切迷人的光景、炽热的喧囂,其主要功劳,放在桓公身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江陵也常伴兵戈,乱剿贼也好,勤王救驾也罢,乃是荆兵东进与朝廷对抗,江陵往往都是了战爭的策源地。 江陵士民也往往受到局势的裹挟,也就在陶侃公主政期间,过了一阵安生日子,然而那已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当下的江陵,处在桓温桓公的恩威之下,而桓温履任,也是第八个年头了,尤其在其率领荆州锐士,西平成汉之后,其声望日益隆重。 不管建康的执政者们对桓温有多少忌惮,至少当下的江陵土民,对桓公多怀敬畏与感激,视其为擎天架海的樑柱,是他们的保护神。 要说当前东普统治的南国大地上,哪里的北伐呼声最高,哪里的北伐热情最盛,绝不是建康,哪怕中军將军殷浩已经“率师”打过淮北去,行將收復中原。 毫无疑问,江陵才是北伐之土云集的地方,这其中自然受到桓公的强大影响力。虽然,从事实上来说,桓温只是空喊了两年的北伐口號,除了往南阳地区派驻了一些兵马之外,並没有更多实质的军事行动。 也不得不佩服桓温的政治运作能力,至少在他所督领八州土眾心自中,桓温北伐之志强大而坚决,只是建康朝廷不纳忠言,压制义土,因此壮志难以伸张。 而经过殷浩过去两年的北伐,那些热血沸腾的北伐志士们,开始慢慢清醒过来......虽然只是在许昌遭遇点挫折,虽然只是收取徐州多费了些时间,虽然只是玉璽被苟贼窃据,虽然殷中军还驻扎在寿春不肯渡淮..... 但殷浩这个大名土的虚实,却是越来越被更多有识之士看出来了,这並不是个坚定的、有为的北伐统帅,並不能指望此人平定北方,还復旧都。 朝廷指望不上,那么越来越多的人,自然而然將目光放在江陵,放在桓温身上,而这些目光,不只给桓温带来更高的威望,也让其调用各方资源,更加容易顺畅。 在南国,北伐不仅是目標、口號与壮志,也不仅止於军事斗爭,还有政治博弈,还混杂著太多利益。 追隨於桓公文武將士们,不论右族抑或寒门,也不论是否忠心於桓温,认同他的治世理念,却都能紧密地团结在他身边,尽职效力。 除了桓温优秀的军政能力与出眾的个人魅力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在於追隨者们在桓温这里有用武之地,能够伸展志向,实现前途扩展,荣誉加身。 如果把北伐看作是一门生意,很多人也愿意投身进来,並將本钱投在桓公这边.:: 恰此时,桓温的將军府內,树木葱笼的后园间,在那盛开著荷的池亭內, 桓公会同下属几名亲信文武,一边徜祥著夏日的秀丽风光,一边討论著北伐这门生意。 与会人员,在荆州集团都不是什么小角色,参军孙盛、西曹主簿习凿齿、镇蛮护军桓冲、振武將军毛穆之,还有大將朱序等几人。 只需稍加分析,便能发现,与会文武,大多是当年隨著桓温伐蜀,並在覆灭成汉过程中建有功勋的文武。 这些人,已经跟著桓温在伐蜀之役中,分享了极为甜美的一块蛋糕,最具备代表性的,大抵就是时任益州刺史坐镇成都的周抚了,那简直是楷模与榜样。 如今,同样是这些人,並且加入了更多有志之土,他们自然也愿意继续追隨桓温北伐。 桓温正值盛年,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居主位,不发一言,但一举一动都像一轮太阳一般,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 淡淡的笑容间,透看充满感染力的自信,上位者的威严仿佛能化为实质,从那双深邃的眼睛中溢出来.:::: 环视一圈,確认所有人注意著,桓温嘴带浅笑,悠悠然道:“姚襄小儿来信,邀我出兵,共伐关中。不知诸君,如何看待此事?我又当如何回应姚襄?” 此言方落,参军孙盛立刻评说道:“姚襄欲谋关中,然苟政窃据山河险固已久,恐步健后尘,因而请援於公! 公若发兵,与姚襄两面夹击,却是取关中之良机..... 主簿习凿齿也点头道:“苟氏非石麻王杜之流,若久据长安,必成大患,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將来攻取,姚襄既甘为前驱,明公趁势发兵,不失良机。 所虑者,在建康,朝廷既以殷中军为帅,主持北伐大业,明公若再度擅发大兵,只恐朝野非议..... 专“朝廷......”桓温低声呢喃了句,抽动的嘴角,略带几分讥消,几分蔑视,还有几分不满。 “將军们怎么看?”迅速收回心情,面色如常道。 朱序一拱手,朗声道:“既平蜀,再攻秦,此应有之义。殷公伐中原,桓公克秦关,两路齐进,东西呼应,共成大业,朝廷有何理由拒绝? 羌胡区区数万乌合,尚敢西进,荆州带甲十万,何虑苟政不平?” 振武將军毛穆之感受到桓温投来的目光,微微思吟,拱手道:“只要能取胜,纵然朝廷不满,亦无可奈何。 只是入关之路多险,苟军必有防备,这两年荆州虽勤练兵马,却无取关中之通盘计划,贸然行动,只恐庙算不足,形势不利。 而况,末將认为,姚襄不足信,亦不可靠,其西进受阻於潼关,是必然之事,而我军若动,反会吸引苟军,成为其针对防御目標......” “毛將军不愧將门英才,此言甚有见地!”闻其言,桓温不由抚掌赞道。 毛穆之父,乃名將毛宝,被庾亮坑死那位。 “明公谬讚!”毛穆之拱手,道:“不过,末將仍认为,眼下攻秦,確是良机,朝廷那边,或可再去一道奏章。 苟政藏匿玉璽,不臣之心已著,朝廷也必难容之,公若进兵,朝廷未必如此前那般阻拦!” 对此,桓温眼中闪过一道疑思,又看向其弟、镇蛮督护桓冲:“幼子,眾人皆劝我进兵,你以为如何?” 闻问,桓冲稍显犹豫,但见兄长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心中暗嘆,拜道:“关中占山河形势之险,如欲取之,必以十万兵,多路並举,里应外合,方可功成。 荆州眼下兵备不足,梁州元气未復,益州萧敬文未平,南蛮又有骚乱.::. 1 第297章 所谓北伐 第297章 所谓北伐 “內不自安,何以安外?”在听取眾人意见之后,桓温沉吟良久,终长嘆一声,说道。 在场文武哪个不是人精,又都扈从桓温多年,听其口风,哪个不明其犹豫与蜘曙,神色皆有所变化。 还是参军孙盛,率先起身,表情肃重,认真地拜道:“明公修政养士、屯粮积穀、厉兵秣马,皆为北伐中原,还復旧都,成不世之功! 今姚羌西进,苟姚相爭,明公若能趁势进兵,先取关中,再平西北,而后总荆益雍秦之师,兵分两路,北上东出,中原克復,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届时明公功成名就,天下何人能及,天下何人敢不崇敬?” 孙盛的建议,倒颇有些“隆中对”的意思,然而他不是孔明,桓温不是刘备,当今天下形势也非汉末可比。 因此,孙盛虽然振奋精神,慷慨进言,桓温听了,却难有心潮澎湃之感,他的反应很平静,待其讲完,方微笑赞道:“孙参军不愧为名门之后、海內奇士, 所谈大论,志向高远,我闻之亦深受感染..... 71 “胡羯肆虐北方数十载,至今其势乃衰,我自坐镇江陵以来,无日不思邀义土、举精兵,夷灭北狄,克定中原..::::”桓温动情地感慨著,但转折来得也分外自然: “只是,我等身为普臣,世受国恩,岂能岗顾朝廷意志?天子不降詔,若自专其是,贸然动兵,內外非议一起,只怕无法交待!” 桓温这番话貌似忠厚,实则毫无诚意,但凡处荆州刺史的位置上,掌握著长江中游最强大的军政集团,就不可能太把建康朝廷当回事。 如果说当年伐蜀之前,桓温根基还不算稳固,对建康朝廷还需多加周旋应付,那么如今,桓温已坐镇江陵八年了,绝不可能再谨小慎微。 这一点建康朝廷知道,因而忌惮日盛一日,荆州集团下属的文武们也知道, 因而对桓温此时的表態,半个字都不会信。 当初桓温声势远不如今日,都敢擅自发兵平蜀,没道理今日不敢直接北伐。 这其中的差別,或许只在桓温目標与心態的变化。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初伐蜀,可以看作是桓温一次大胆的政治投机,只不过那时,桓温需要豁出决心,採取军事冒险的办法,並因为平蜀之功捞取了巨大政治声望与资本。 而今北伐同样如此,北伐並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並且,桓温的胃口也更大,其胸怀天下,志在千秋... 同时,桓温也更加实际,比起虚无縹緲、前途不明的北伐大业,他显然更看重自身的实力与发展,更重视在南国江山的权势与威望。 桓温要的,並不是一道同意发兵的朝廷詔旨,而是普廷完整的內外大权,要最大限度地摆脱朝廷內部的肘,然后再“名正言顺”地高举北伐大旗。 如此,北伐这面旗帜,方能发挥其最大价值与效用,於桓温而言。 真让桓温用经营多年的荆州兵马,为建康城中的皇帝小儿牺牲打天下,已是不可能了。甚至於,在桓温眼中,荆州的安全与巩固,都比北伐功业更为重要, 因为他深彻地明白,前者是一切宏图大业的起点与根本。 鑑於此,几乎可以下论断,桓温永远不可能拿出全部实力去北伐,他的北伐也无法取得真正的成功。 回到当下,桓温的这些心思,虽未对人明言,但湖亭间在场的文武,多有所体悟。却也没有固执再劝了,原因很简单,桓温既然都这么说了,可见其决定已下,绝非僚臣们三言两语所能劝改。 桓公主意坚定,养士用人,从来只取可用之处,只听愿听之策.... 不过,目的虽不纯粹,但对北伐大业,桓温也的確存有一份决心,也有切实的准备与行动。而谈及关中,若说不抱有野心,也是不可能的。 诚如孙盛所言,倘若能收服关中,那他就拥有荆襄、川蜀、关中三块“王业之地”,届时哪怕不用声望,仅靠硬实力,便可以横推天下,北方诸胡算什么, 建康朝廷又算什么? 但拿下关中的诱惑,並不能让桓温丧失“理智”,家底充足了,势力强大了,顾虑与负担也就加重了,他已没有豁出一切的决心与勇气了。 更何况,他始终冷静地认识到,有更加轻鬆从容且可行性高的手段,进行夺权,登上南国的权势巔峰。 他一直等待著,等待殷浩把机会送上来,此人的虚实早为桓温看透,这清谈阔论之徒,早晚功败垂成,尤其在慕容鲜卑已兵临大河的情况下。 殷浩若败,倘若司马昱与王谢之流再推出另外一人主持大局,那么就怨不得桓公提兵东下,到建康討个说法了..... 而眼下,大概是考虑到將士僚佐的智勇不可挫伤,因此,在一通深思熟虑过后,桓温做出了三个决定。 其一,他要荆州文武与他联名,再度向朝廷上书请命北伐,表面是请命,实际上自是施压,不能让建康的虫们太痛快: 其二,以振武將军毛穆之为主將,率精兵七千西进,配合益州刺史周抚、梁州刺史司马勛,三面夹击,共討盘踞涪城的叛贼萧敬文。 说起来,萧敬文也是桓温伐蜀的部属,也曾立下功勋,大抵是对桓温在平蜀后的留守安排不满,又或者在野望驱动下想学学刘备、李雄,尝尝割据蜀中的滋味,因而悍然杀征虏將军杨谦,取涪城、巴西自立,割据自立,距今也四五年了。 这几年间,各路普军也曾尝试征討,但梁益之地初下难定,桓温又返回荆州,普军难尽全力,自是无功而返,反而让区区萧敬文猖了这么久,成为横扼於梁益之间的一颗毒瘤。 而此番,桓温显然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萧敬文这颗毒瘤了,甚至不惜从荆州调兵,以增加平叛实力。 用桓温的话说,这也算是为北伐关中做准备,等萧敬文平定,梁益二州道路打通,梁益之资眾足以对关中造成巨大威胁,至少也能起到足够的牵製作用。 其三,则是桓温忽起一念,他决定遣使往长安謁见苟政,向其討要传国玉璽,哪怕早已形同陌路,至少苟政还没有彻底与普廷撕破麵皮。 有姚襄威胁在侧,苟政应当会认真考量一番的,万一成功了,传国玉璽在桓温手中,能够发挥的作用,可比苟政要大多了。 若不成,在將来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伐苟”藉口了... 在桓温的“老谋深算”之中,终是选择按兵不动,魔下文武,难免失望情绪,如主簿习凿齿,在会后就实在忍不住指责桓温,说他私心太重..... 当然,桓温那“精致”的保守,也未必就是一项错误的决策,因为此次苟姚之爭,结束得远比任何人意料的都要快,並未形成像去岁苟符那种旷日持久的战。 第298章 金墉难下 第298章 金墉难下 时至六月中旬,距离姚襄兵临洛阳,已然二十余日了。 烈日高悬天空,肆意地散发著光热,汹涌而澎湃的热量,笼罩在洛阳內外, 大段大段的版筑城墙,就仿似被烤成焦黄的一般。 在这盛夏到来之际,苟姚两军之间,围绕著金墉城展开的斗,仍在持续。 只不过,酷暑的威胁下,激烈的城池攻防已然停止。 炎热,实在让人提不起战斗的欲望。为避流火,围城的羌军也不得不对军事布置进行调整,大量羌眾进入洛阳城內避暑,姚襄则率上万精锐步骑,仍驻城金墉壁外,监视坚守不降的杜郁所部秦军,同时防备来援之秦军。 金墉城头,除关楼、哨塔之外,几无可遮阳的地方,守备的秦军將士也大多躲在城厢內抑或门洞、树荫下,虽然难免闷热,但至少可以避免直面骄阳烘烤。 最艰苦的,显然是城上值守的將士兵勇,尤其在正午过后,太阳一晒,管使人口乾舌燥、大汗淋漓,乃至头昏目眩。这几日间,城上守卒每天都有人中暑。 为防不测,城上还不得不放人,还需时刻保持警惕,但这显然很困难,短时间尚可坚持,时间一长便不行了。 也就是城外的羌军同样受困於酷日,否则以城內秦军的状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突破防御。 金墉西城头,一队辅卒,四人一组,挑著两个大水桶,沿著跑马道拾级而上,清水不时溅出,落地即化为蒸汽..::. “水来了!水来了!”隨著水桶沉闷的落地声,领头的辅卒只扯高嗓子叫喊两声,城上秦卒纷纷而动,哪怕最困顿的士卒,也不由精神大振。 望著那晃荡的清水,焦渴感愈加强烈,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城上秦军纷纷涌来,尤其是那些新编制的“义士”,更是疯挤。 负责城门守备的校尉显是有经验了,见状丝毫不急,挥舞手中短鞭,对挤在前头的人狠狠抽去,声啪啦夹杂著惨叫,以校尉部卒的厉声呵退声,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抢在前头的几名士卒,吃了疼,捂住鞭伤处,咬著乾裂的嘴唇,恶狠狠地盯著校尉,那目光如野兽一般凶狠。 但校尉的目光则仿佛吃人一般,再兼周遭维持秩序部卒杀气腾腾的模样,爭抢士眾们的气势很快弱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温顺了...... 见状,校尉这才吐出一口燥气,扬著短鞭,厉色道:“清水管够,各队什依次取水,胆敢爭抢者,就地格杀!” 此言落,身边的秦卒纷纷抽出长刀,晃得人睁不开眼,千渴令人发狂,但在死亡威胁面前,还是愿意忍耐。 很快,在军官们的严厉约束下,城头混乱消失了,城上值守的三队秦卒依次补水,两桶清水,也迅速见底。 至此,校尉这才鬆了口气,天气日渐难熬,每回供水,总能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混乱。编制內的秦卒尚好,有些军纪军法的约束,倒是那些用作炮灰的新编壮丁,都是些不知死的,唯有钢鞭铁刃才能让其清醒。 “这两袋水,给哨楼弟兄送上去!”指著两袋单独留出的水,校尉吩咐道。 以手遮阳,眺望城外,西北方向只数里的距离,姚羌的军营正贏立在那儿, 只是视野有限,实在难以看清其貌。 “城外可有状况?羌贼可有异动?”校尉侧身,仰头大声问道。 “凛校尉,羌营无事!”哨卒的声音自楼上飘来。 顿了下,校尉又交待道:“给某盯紧了,倘有异动,即刻报告!” “诺!” 又在城头巡视一阵,待分水完毕,诸队归位,又交待一番防御注意事项,校尉方才下城去避暑.....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既在骂这鬼天气,也在骂城外的贼羌军。校尉姓马,在秦军中资歷也不算低了,他是当年苟政西征破蒲坂后的降卒。 这几年下来,当初一起投降的同袍,大多数都死在了围绕著关中爭霸的战爭中,反倒是这位马校尉,幸运地从歷次战事中得生,並且一步步从一名卑微的小卒,升职为秦军的中级军官。 在前次苟军整兵之后,担任洛阳营副督,此番姚襄来袭,因为在防御前后过程中指挥有方、表现出色,又被洛阳总管杜郁临阵保荐为討贼校尉..... 到永和八年,从早期就追隨苟氏那些族部,那些真正的苟军老人,在当前的秦军系统中已经属於凤毛麟角。 虽然他们依旧是维繫苟氏权威与统治的核心,但越来越多后进者,在经过战火的洗礼与生死的考验之后,开始成为秦军的骨干。 在这个过程中,关中苟氏集团的基本盘,也壮大了十倍不止,如马校尉这等享受著苟秦崛起福利的將领,忠诚度与凝聚力比之那些苟氏旧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苟氏魔下,马校尉不只逐渐摆脱了蚁的身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军官,还得到了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土地、財產与妻儿。 在此前的授田之中,马校尉在洛阳分到了足足五百多亩田土,实际情况还要倍之,其中大部分也不是自行开垦,而是从破灭的洛阳豪强们手中接收的土地, 甚至还夺得了一处庄园,不少洛阳营官兵都依附其侧,置產兴业务。 在杜郁的统筹带领下,洛阳的“军户经济”开始冒头,甚至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成果,结果姚襄一来,纷纷破灭。 虽然及时撤离,保全了家人,佃户与部分財货,但损失依旧是惨重的,尤其是因战事耽搁生產导致的隱性损失,更难以量计。 也可想而知,如马校尉者,对姚襄与羌兵,是何等敌视、愤怒。 不过,情绪虽然能进发能量,带来动力,但在生存的考验面前,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受得住的。 金墉城內守军,能够坚持至今,甚至顽强抵抗住羌眾前期的几次凶猛进攻, 除了有坚城铁壁依託,城中粮械充足,总管杜郁不俗的號召力以及指挥调度有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並非孤守无援。 早在数日之前,来自关中的援兵便已进入河洛平原,来的还不是一般军队, 是秦公魔下最精悍勇猛的骑兵,驍骑、果骑二营將士。 四千铁骑的威力是巨大的,作用是显著的,不只对姚襄形成强大牵制,对城中守卒而言,也是莫大的鼓舞。 只需在远处跑跑马,扬扬旗帜,让城上的將士看到,他们便能继续坚持。杜总管所言不假,秦公用实际行动证明,並没有放弃他们。 比起初临洛阳时的意气风发,从容自信,姚襄心中紧迫感却是一日日紧迫起来,也开始思索起军事之外的破城办法.... 金墉城中,太守府內,杜郁升堂待客,排得上號的僚属皆在,当眾接见来客而此时,受姚襄所遣,进城劝说杜郁的使者,在一眾文武注视之下,却显得格外尷尬。这个杜郁忒不通情理,他要谈的可是秘密大事,怎能当眾言说。 然而,人已至此,也见到了杜郁,只能怀著一种彆扭的心情,將姚襄的话带到,至於內容,大抵不过是一些劝降之语以及优厚的承诺..:. 等来使言毕,堂间立时一静,洛阳的僚属们看看来人,又瞧瞧杜郁,观其反应。而杜郁,则一脸坦荡的表情,淡淡然道:“这就是足下来意?” “抬手若能率眾献城,归顺姚公,姚公必有厚遇一一”志芯的心理在加重, 但来使还是竭力劝说著,只不过,这点言语显得苍白气弱,毫无说服力。 “好了!”杜郁却无再听其囉嗦的意思,径直打断,道:“足下代我回復姚襄,欲取金墉,自来攻取,只要杜郁一息尚存,便坚决拒之!” “太守何必如此固执,城破之后,瓦砾不存,於太守何益之有?”闻言,来使不禁做著最后的努力,再度劝说: “而况,太守乃京兆大族,三辅所望,何必屈就於寒贱如苟氏?如非苟政举兵强夺,关中本为杜氏所有,太守兄长与眾多杜氏族人,皆亡於苟军之手,难道太守都忘记了?棲身仇人魔下,太守可得安寢?” “住嘴!”一直云淡风轻的杜郁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把著腰间佩剑,踞坐而起,厉声道:“贼子焉敢口出狂言,离间我主臣关係?我主之襟怀,岂是尔等愚材蠢类所能瑞度? 再敢多发一言,我必斩你!” 杜郁这番凶狠的姿態,也將来使镊住了,不敢再耍弄小心思,喏喏几声,闭上了嘴。 “来人,送客!”杜郁见状,肃然道,抬手一指,又吩咐:“將此人乱棒打出城去,算是教训,也算我给羌贼的回答!” “诺!” “送走”来使,杜郁环视一圈堂间文武,郑重说道:“诸位,我已下定决心,誓与城池共存亡! 秦公援军已至,姚襄必败,还请诸位各归其职,接下来我们不只要守好金墉城,更做好出击准备! 击破羌贼,建功立业,就在不远!” 杜郁这番话,还是相当提气的,闻其言,在场僚眾皆精神倍增,齐声拜道:“我等愿隨府君抗贼!” 显然,杜郁选择当眾接见姚襄使者,除了避免可能的政治风险之外,也有激励士气的意思。 至於姚襄的劝降之举,杜郁只觉可笑,人言姚襄博闻多识、雄武多才,是当世豪杰,如今看来,其实难副。 很简单的道理,这金墉城內,就属他杜郁不可能投降,他杜氏还想继续在关中繁衍传家。莫说死了一个兄长,就是其父被苟政杀了,该拼命的时候,也绝不会有贰心,不是为苟政,而是为关右,为杜氏.:::: 当然这一点姚襄未必不知,只是急於破局,尝试为之,而姚襄开始寻求以这样的办法破城,只能说明其乏术无奈,杜郁信心只会更足! 城外,姚襄顶著炎夏,亲自坐镇的羌营內,哪怕所部精锐,其状態比起城上的秦军守卒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日笼罩下,营內从布置到气氛,都少了平日里的秩序与锐气,除了少部分站岗值哨的羌卒,大部分羌兵都缩在毡帐、棚寮之下,虽能遮阴,但无孔不入的暑气却难免让人发蒙。 营中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也透著一股暴躁之意,挑动著羌兵们敏感的神经。这段时间,军中难免怨言,大伙都想像其他將士一般,都洛阳城內避暑,再不济也应退到林荫处,在平原酷日下暴晒算个什么事..:.. 中军大帐內,姚襄一身单衣,坐在帅案后,透过敞开的衣襟,能够看到结实的肌肉,以及不断冒出的汗水。 但比起天气的炎热,更让姚襄痛苦的,还是心头的火气。此时,姚襄也难再保持平日里的风度了,俊伟的面孔上,也满带著愤满与恼怒。 “辛苦了,先退下疗伤,此番委屈,我必有所报!”看著被打得伤痕累累、 狼狐不堪的僚属,姚襄忍著心头火气,面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温和安抚道。 虽然有辱使命,但敢於进城说降,本身就代表著勇气与忠诚,值得嘉勉。见姚襄反应,使者心下稍宽,感激地拜道:“多谢大將军!” 待其退下,姚襄也终於不忍了,邃然而起,凶猛的劲道,几乎將师案掀翻:“这个杜郁,焉能如此顽固,不识时务?我不信,他甘愿为苟贼效死!” 很少见到姚襄有如此心浮气躁的时候,这段时间的洛阳熬持,实在让他难受,杜郁就像一颗铜豌豆一般,蒸不熟,炒不烂。 丟点面子倒不算什么,耽搁了西进大略,才是大事! 或许,关中已经可以先放一放了,当前的问题是,洛阳的军事对抗形势,似乎也渐渐变得不利起来。 面前有金墉坚城拒守,侧翼有苟骑威胁,头顶有炽日烘烤,姚襄的洛阳攻略已在失败边缘徘徊。而洛阳不克,那么西取关中,就更是镜水月,痴心妄想, 甚至令他姚襄显得像跳樑小丑一般。 姚襄並不是一个迟钝麻木的统师,此时此境,他也隱隱感受到处境的不妙了.:: 第299章 秦军已至 第299章 秦军已至 帐內暂无他人,唯有姚襄的长史兼谋主王亮在,姚羌的西进攻略基本就是在姚襄与此人的筹划下逐渐成型的。 此时,王亮束手帐內,同样闷得一头汗,见姚襄怒態,表情也分外严肃,屏气凝神劝慰道:“明公息怒,杜郁不降,不足为奇,另寻办法即是!” “长史倒是沉得住气!”听其言,观其態,姚襄也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手抚额,头疼道:“金墉不克,久挫坚城,形势日渐不利,先生还有何策破局?” 对此,王亮在沉默少许之后,揖手望向姚襄:“明公可曾想过退兵?” 姚襄闻言微惊,转向王亮,眉头燮起,见他一脸认真之態,不禁道:“长史怎会出此退却之言?我军虽受挫城下,但杜郁也仅敢死守,不敢出击,苟骑虽游代於外,却也只敢行骚扰之事,不敢与我步骑正面接战。 当下虽有不利,还不至於被嚇退吧! 1 听其言,王亮也忍不住嘆息一声,沉声解释道:“明公,金墉苟军的抵抗, 您也是见识到的,远超此前预期,而城中守卒,还非苟军那些百战精锐。 这段时间以来,关中交通消息断绝,苟军骑兵也在不断绞杀我们的斥候探骑,我军对其援军情况,日益模糊。 在下忧虑,敌骑是有意闭塞我军耳目,危险隱藏在我等视野之外,我军已屯兵城下二十余日,敌军援兵也该至了。敌情不明,实在危险..::: 再者,明公策动之援军,不论并州张平,抑或荆州桓温,哪怕是关內羌眾, 也皆无反应。明公当知,若无各路兵马牵制策应,仅靠我军,想要突破苟军防线进入关中,实难如登天。 眼下兵锋已挫,锐气渐丧,暑气蒸腾,將士难耐,实不利久战,不若暂且退却,观望局势。 苟军在洛阳,不可能投入太多兵马,也无法时时防备,只要虎牢(成皋)在手,必有捲土重来之日!” 一口气说完想法,王亮似乎有些喘不过了,缓了会儿,方恢復平静,望向姚襄,待其回復。 至於姚襄,思吟著王亮的分析与建议,面上露出明显的变化与挣扎,作为一名合格的统师,他已然察觉到眼下处境堪忧,但若让他就此放弃,也没那么容易。 不论如何,这都是他承父之业以来的第一仗,他是奔著一场痛快淋漓的胜利去的,眼下收兵,有损威望,意也难平.... 大概也明白几分姚襄的心思,王亮又道:“此番西进,虽未获全功,却也连下陈留、滎阳,过水,克虎牢,占得伊洛半壁,且已经彻底打通与普军联繫, 並非无功而返。” “长史所言,不无道理,然而眼下,我军仍占胜势,若敌援抵至,正可击之!胜负未定,言退尚早!”认真思虑过后,姚襄这么说道。 姚襄语气神態平静,但却透著一股坚定,见其状,王亮却也没有力劝,他也只是因战局不顺而心存忧虑罢了。 也如姚襄所言,胜败形势未定,还不到说撤退的时候。不论如何,洛阳这五万大军可不是摆设,这支以激头精锐为骨干的大军,还是足与苟军板板手腕的, 哪怕其援军至。 王亮甚至已经猜到姚襄的打算,坚城难下,但野战岂惧苟军,他正等著打援呢: 念及此,王亮又思虑一阵,不由提醒道:“明公如欲久持,眼下军事布置却当再做调整,大部驻於城內,虽可遮阳避暑,但散落民居,不利拒敌,倘敌军援兵大部抵至,將我军堵在城中,形势必沮!” 姚襄自是知兵之人,闻言,眉梢也微微一拧,而后道:“天气酷热,城中將士,方安顿完毕,此时迁出,怨气更重,战力也难保存。 我之所以独领精兵驻於外,便为监视內外,防备敌援。倘敌情有变,也可及时调整,隨机应变...... ” 闻言,王亮也无声地嘆息一声,但凡有为之主,总有其骄傲与固执,哪怕明知进言有理,听与不听也总在一念之间, 坚定信念能使其有所成就,也可能致其败绩,只看时运如何。不过,姚襄长相气质上佳,但观其印堂,总像一副要倒霉的样子....: 在姚襄与王亮商討的军机与进退大事之时,一道军骑匆匆东来。很快姚襄便收到消息,滎阳失守。 帅帐內,王亮惊声道:“明公,滎阳若失,我粮道必危,粮道若失,我军危矣!” 姚襄对此也不敢大意,脸色微沉,质问来人道:“何来兵马,攻我滎阳?” 来人道:“稟將军,是苟军罗文惠所部!” “是他!”姚襄两眼微眯,目光冷冽,道:“尹赤呢?” “尹司马已率军驻於管城,准备收復滎阳,特遣小人上报大將军!” 姚襄的司马尹赤,原本率五千师南下,协助谢尚进攻许昌,当然,仅是作为摇旗吶喊的“啦啦队”。 隨著姚襄西进,尹赤也率眾后撤,姚襄给他加兵,令策应滎阳,保护粮道, 同时消灭活动於滎阳、颖北地区的罗文惠。 没曾想,罗文惠没剿灭,反被其袭取了滎阳这个重镇。真是废物!此时姚襄心头也不禁暗骂著,亏尹赤还是天水大族,特地委以重任,就如此回报他,连区区罗文惠都对付不了。 姚襄西进以来,虽有不少缴获,但到了洛阳,在杜郁的坚壁清野下,就地因粮几乎是不可能了,五万大军的补给用度,几乎全部从滎阳、陈留乃至从济阴、 丘、稿傲等地徵集输送。 也就是姚襄在屯田生產上也十分上心,南渡之后有一季的积累,否则绝难支持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但也相当勉强。 而比起粮秣本身的稀缺,更危险的,显然是供给通道的不畅,而滎阳城则是姚军补给线上的转运枢纽。 滎阳若失,姚军粮道纵然不算完全断绝,却也直接暴露在苟军的直接打击之下,姚襄又怎能不急,怎能不怒。 “明公,为今之计,首要之事乃是夺回滎阳,巩固粮道,也保我后路不失!”王亮严肃地提醒道。 姚襄頜首,努力沉下气来,果断传令道:“命令姚兰率军东进,配合尹赤, 收復滎阳!那罗文惠確有几分將才胆略,若游击其外,或许还拿其没有办法,既然主动钻进城镇,妄图断我后路,那便將其困死剿除!” 將军姚兰,乃是羌军大將,勇猛非凡,素为姚襄倚重,此番没有带到洛阳, 而是领一支精兵,驻扎虎牢,以备不测,如今果然用到了。 至於罗文惠,他在此次苟姚交锋之中承担的角色,便稍显复杂了.::: 去岁初秋击破符氏后,弓蚝、罗文惠等將趁势掩进追击,一路东下,河南尽復。在战后的军政安排中,苟军对伊洛盆地的驻守,重点只在两地,洛阳与虎牢这两个军事重镇。 杜郁为河南太守、洛阳总管,总督洛阳军政,奉节將军罗文惠则率领破阵营驻扎虎牢,监测中原形势,同时从关东吸纳愿意西附的流难民。 而一个月前,姚襄率军西进,成皋重镇为其轻鬆所克,除了姚军奇袭,也因为守军主力被罗文惠带走,余眾无力抵抗。 罗文惠的去处,是凑许昌之战的热闹去了,这还是源於长安苟政对普政策態度的变化,决定对许昌张遇的请援予以回应。 在此事上,罗文惠相当积极,开春之后,曾两次率眾,给许昌支援了一批粮布军械,后又率眾,游弋於许昌北部,吸纳因避战乱而逃散的陈、颖之民。 虽未直接撕破脸皮与晋军作战,但罗文惠这支军队,对谢尚攻取许昌,多多少少產生了一些负面作用。 四月末,罗文惠按捺不住,再度自成皋领军南下,想要討些便宜,谢尚对羌军的出工不出力有所不满,便令南下援应的尹赤率领军对付。 二者於滎阳、陈留、潁川三郡交界纠缠之际,姚襄发动了西征。当时罗文惠闻羌军主力的动向,早有退避成皋的意思,结果归途未半,成皋失守的消息传来了。 罗文惠也坐蜡了,他没想到,姚襄不是南下参与许昌会战,而是西进攻取伊洛去了,作为成皋的镇守大將,儿乎等於城关拱手相让,这罪责,可大得有些承受不起。 懊恼之余,罗文惠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戴罪立功的机会。当然, 仅凭手中数千人马(破阵营+部分收编流民壮),他可不敢去碰成皋强关,寻求收復。 恰姚襄增兵尹赤,著其镇守滎阳,剿贼乱,罗文惠是重点打击目標。面对尹赤兵锋,罗文惠的思路反而清晰起来,一边遣心腹往长安拜见苟政,请罪,说以军情,另外一边,则领军在滎阳、陈留地区打游击,与尹赤及羌军的留守部队周旋。 此番,罗文惠得以袭取成皋,却是也耍了一招“声东击西”,利用疑兵,將尹赤吸引至陈留境內的仓垣(汴水重镇),而后率主力三千人,绕道潜行,直袭滎阳,一举克之。 而只这一手,不论罗文惠能否在滎阳坚持,又能坚持多久,已然撬动著洛阳之战局势,並且局面已然快速向不利於姚军的方向滑动。 在姚襄为日益困顿的洛阳战局感到伤神与忧虑时,他所不知道是,真正的危险已然迫在眉睫。 为了在西面军情上把姚襄变成瞎子、聋子,弓蚝、邓羌两部可以说不遗余力,不惜代价,率领部骑,绞杀姚襄派出的斥候与军情,乃至於,將洛阳以西干道间残存人口,尽数向西驱赶、迁移。 而付出如此大的努力,其目的便是为了隱藏秦军,隱藏兵锋。就在罗文惠袭占滎阳城时,由辅弼將军、討贼大都督苟武统帅的援洛秦军主力,也已悄然进驻弓、邓所驻千金揭军营。 当然,秦军如此异动,想要完全不引起羌军警惕与防备,也是不可能的,比如其长史王亮,便对此深感忧虑,就是姚襄自己,也未必没有敲响警钟。 只不过,很多时候,在没有窥探到事情全貌之时,未必能提高重视程度,所谓无知无畏,尤其姚襄所拥有的实力,的確还算雄厚,带给他强大底气的同时, 也加重其侥倖心理。 姚襄自认为,纵然苟军大兵来袭,他也有充足的防备与准备,將来敌予以击破,对羌军的野战能力,他有看强烈的自信。 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是你防备了就有用,就能解决问题。军事上的事情, 尤其忌讳一厢情愿。 逐水而营的好处,大抵就是取用水方便,入驻千金揭后,秦军將土几乎將隨军及营內所有容器都用来取水解渴,同时轮番下河,沐浴解暑。 三万步骑,在苟武的统筹调度以及诸將的严格约束下,完成沐浴、取水工作,动静竟然没有多大,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哪怕有部队闹出些乱子,也在各自长官及军法队的强力弹压下,迅速消除混乱,恢復平静。 倘若姚襄能够亲眼见识到苟军將士的素质,他的自信纵然不被直接击破,也绝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大意,更不敢有丝毫的托大与侥倖。 只可惜,姚襄看不到,苟武、邓羌等秦將,绞尽脑汁,精心筹划,就是为了让姚襄发现“真相”越晚越好。 越晚,也就越致命! 盛夏的火毒,落在秦军身上,也同样难熬,但临水有风,下竭沐浴,解去將土疲嫩与风尘的同时,也使精神清爽几分。 中军师帐之內,苟武召集眾將,听取最新的洛阳敌情,以及商討下一步军事行动。大军已至千金竭,洛阳就在不远,也该结束这场战爭了。 “羌贼似乎有所察觉,这两日间,加派斥候,不惜伤亡进行军情勘查刺探, 虽大多为我军骑绞杀,但大军抵至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多久......”帐內,建武將军邓羌,向苟武分析著敌情:“不过,眼下羌眾仍未有大的军事调整,敌军仍分驻洛阳內外!” 苟武頜首道:“此为破敌之机,不能久拖,明晨即发兵洛阳,逼向城下,不给姚襄反应时间,迫其决战!” “將士们洗去疲乏,战意正高,正欲破贼以建功勋,大都督且下令吧!”虎將军苟须,当即说道,其声昂扬。 “愿隨大都督破贼!”其余將领,也紧跟著表示,气势如虹,仿佛要將军帐掀翻。 苟武仍然一副从容的模样,环视一圈,沉声道:“诸位各自还营,安抚土卒,早早歇息,枕戈待旦,明晨平旦即饗士卒,而后启程,挺进洛阳!” “诺!” “烦劳邓將军辛苦些,继续盯紧洛阳贼军,倘敌情变化,当隨时反应!” “诺!” 第300章 洛阳之战 第300章 洛阳之战 永和八年夏六月十四,千金揭秦军大营,平旦方半,营中秦军已然整装列队完毕,以营为单位,在各自將校的率领下,向洛阳进发。 出发之前,苟武再度升帐,將全军幢长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做战前动员。 明示诸將,此番进兵,要点在快,务求以霹雳之势,打姚襄一个措手不及,將其击溃,斩尽,杀绝! 为此,苟武针对每一营都安排好了出发次序、行军路线、集结地点以及战术目標。在充满战爭迷雾的环境下,这样清晰的行军与作战,对於普通將校来说, 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不由军心更振,信心倍增。 当然,这也得益於秦军在战场情报上的高度重视,以及充分的军事侦察准备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所有厚重装备、辐需,皆留在营內,將士只携带轻便的长短兵器,有些幢队连甲胃都未提前穿戴,而通过车辆行军运输。 千金揭大营只留少许兵马看守,三万援洛大军,几乎空营而出,有如猛虎下山,带著噬人的气势,向洛阳姚军逼去。 秦军出发之时,天色尚且暗沉,自夜空洒落的黯淡星光,还无法照亮道路。 所幸苟武提前命令准备了三千多支火把,用作照明,到这个阶段,已不需要再隱藏行踪,相反亮明阵仗与队伍,会对洛阳姚军形成强大震镊。 若无提前准备,战场之上的临机应敌调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以各部秦军之精炼,为策划此次进攻,前前后后都耗费了大量心思,做了眾多预案,苟武也不虑当大军逼近之时,姚军的反应能有多快。 沿途片片蛙声之中,秦军诸营將士沿著既定路线,向洛阳奔进疾行,几千支火把,照亮將士前进的路途,形成的火龙,也蔚为壮观。 出发时天色尚黑,不见一丝晨日光线,等到靠近洛阳城西十里之时,天已蒙蒙亮,能够看清道路了,隨著命令下达,秦军將士丟弃火把,再度提速。 直至洛阳城外五六里,进军方缓,全军整备,披申列阵,摆成进攻阵势,短暂的休息之后,再度东行,此一回目標直指姚军城外大营。 在苟武的军事调度之中,此番洛阳会战,秦军沿洛河南北,分两路前进,北路由苟武亲自率领,集中两万步骑,先迅速击破姚军大营,擒杀姚襄,再战城內敌军。 南路万人,则由邓羌率领,对洛阳形成包抄,封堵姚军逃亡路线,倘若姚军败逃,即行追杀。有在河东追歼符雄的经验,这一次当更加得心应手。 秦军的大规模进兵,当然无法避免为羌骑侦知,姚襄再自大,也不至於真让秦军摸到眼皮子底下之后,才后知后觉。 然而,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当苟武毫不在意行军暴露之时,也意味著留给姚襄反应的时间並不充足。 而当消息传至之时,洛阳城內外的姚军將土,大多还处在困顿当中,除了少许警戒士卒,只有各部的伙夫在早起活动,准备早食。 姚襄儿乎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得悉敌情,无需赘述他论异乃至惊惧的心情,几乎本能地下令,吹號示警,击鼓聚兵! 秦军大部队来了,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在这一刻,此前所有的蛛丝马跡都联繫起来了,所有的异样都可以做出解释了,但已毫无意义。 忙中出乱,这几乎是普遍规律,而姚军將士的纪律素质,显然没有达到打破常规的程度,再兼士气挫伤,精神疲嫩,引发的慌乱反响就更大了。 不过,姚襄屯於城外的羌军,的確是自混头沿袭而来的精英,姚襄亲自督促,还是於兵荒马乱之中,集结起队伍。 各部难免混杂,建制不全,乱糟糟一片,挤在一块,但勉强可以御敌,但作战状態与战斗能力能够发挥几分,就不好说了。 而此时,秦军阵势已然挺近羌营三里,杀气腾腾,直向姚军。见羌营內军旗闪动,人声嘈杂,苟武果断把握战机,下令进攻。 弓蚝率领铁甲队、果骑营突击在前,苟须则与下洋等將率统方、归化二营及扶风、始平诸营后而进,又遣郑权率破军营及其余北路秦军直迫洛阳城北,结阵以御城內姚军,阻断內外姚军联繫。 至於苟武身边,只留刘异所率归德营一部,作为后备兵,以备不测。一上来,便是全力进攻,贯彻战术目標,先破城外姚襄。 姚襄若破,那么城內羌眾再多,也只是待宰羔羊。將大部队转入城內避暑, 实在是一招臭棋,最臭的一点在於,洛阳城並非完全掌握在姚军手中,作为其核心防御的金墉城,仍在秦军手中。 当秦军逼至洛阳城前时,城內姚军立刻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態,这是极其危险的。秦军这边,由此直接占据战场主动,不论羌军如何反应,都有办法及时调整应对。 城外羌营,在危险降临之时,姚襄已经竭尽所能,聚兵应敌。尤其於百忙之中,差其兄姚若率眾,於营门列阵、设拒马,阻滯秦军进攻,爭取更多整兵时间。 然而,姚若哪里是弓蚝的对手,拒马被弓蚝率领一干力士掀翻,而后突击秦骑围绕著铁甲队,带著强大无匹的衝击力,展开致命的突击。 仓促接战的姚军,根本无法抵御秦骑衝击,迅速陷入崩溃,尤其有弓蚝、连英杰这两个猛將身先士卒,则更是势不可挡,姚若也在乱军之中,为铁甲队正连英杰长类刺穿,当场殞命。 营门既破,突击秦军將士便彻底化为箭头,將姚军刺穿,蹈营端帐,所向披靡,无可挡看。羌营不算小,但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便被秦骑凿穿,营內姚军遭此一创,再度陷入混乱。 一片仓皇之中,秦军的步军进攻接续而至,作为步军主力统万、归化二胡营,在建军之初只是一干僕从兵,往往被当作炮灰用。 入主关中后,收降、投奔的关西胡部也越来越多,在经过苟政几年不断的的淘汰、补充、训练、装备,战力也有显著提升。 二营之中,也不乏羌人土兵,用他们对付姚军,恰是“以胡对胡,以羌制羌”。以二营为核心,扶风、始平地方营为辅助,再配合调头夹攻的秦骑,直接投入到对羌营进攻的秦军兵力,达一万三千之眾。 宽的羌营,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內,全然沦为战场。旁的不需多说,当依恃立足的营垒都成为敌人攻略的战场之后,姚军形势的危险泪,可想而知。 当然,姚军也不是那么脆弱,羌营之中,不断有將校,就地聚兵,以抗秦军,尤其是营內的姚氏兄弟,纷纷效力,结阵死战。 尤其是姚襄,更披坚执锐,亲率集结起的两千羌骑,对秦军迎头痛击,意图扭转战局.:::: 姚襄在城外,足足屯有六千骑,然而临乱之际,也只集结起这么多人,剩下的,兵荒马乱,很多羌卒都只能当步军用。 姚氏兄弟的拼死力战,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给秦军造成了一定损失,统万营督下洋,就在阵上为羌兵所害。 不过,姚军的抵抗,很快便被压制下来,尤其当弓蚝盯上姚襄之后。姚襄的確英勇善战,但面对弓蚝这样真正以武力见长的猛將,还是相形见,险死还生。 如非亲兵捨生忘死相护,姚襄小命都差点折在弓蚝手里,而作为统师,姚襄亲自上阵,固然能鼓舞士气,然而当他深陷一线战斗时,自然无法兼顾全局指挥。 本就散乱不堪的姚军各部,只能各自为战,对付面前之敌,而无法形成合力,当然,陷入乱战的秦军也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秦军从一开始就牢牢掌握著战场主动,不论是兵力、士气还是指挥, 都占据优势,战阵之外,更有苟武密切关注,及时发令调整。 当姚襄好不容易摆脱弓蚝的强击,再观战局时,羌营內已是处处烽火,两耳充斥著喊杀声,由远及近,各处儘是两军交战的景象。 深陷战场泥潭,姚襄並不能纵观全局,但他心里清楚,形势於他已然大大不利。顾不得懊悔什么,因为危险再度向他逼来。 虽躲过了弓蚝的威胁,但身边也只剩下不到三百骑,还牢牢护卫著他,但姚襄那面始终高扬的大,却实在太瞩目了。 不只是姚军战意寄託,也是秦军攻袭指引,离得最近的,是由秦將马率领的始平营,见机率部扑来,欲拿下这斩將夺旗的大攻。 所有秦將都知道,姚襄若被拿下,那么这场仗必胜,也必得破姚首功。另外一边,游弋到外围,不使部下铁骑陷入短兵廝杀的连英杰,也注意到了。 见是姚襄,自然顾不得战术利不利,死伤重不重,手中长类一举,数百铁甲,便在他的带领下,再度如猛虎扑羊,盯看那面大旗,直刺刺地朝姚襄衝去。 马、连两部合击,姚襄再度陷入危机,还是其弟姚注意到兄长的危险状况,率部衝破当面秦军,驰援而来,挡住马、连两支秦军的攻击。 姚弋仲一共生有四十二子,除早亡、年幼者,大多已在姚羌集团中效力,这些姚氏子孙,也毫无疑问构成姚羌最为核心的力量。 此番洛阳军前,也有不少姚氏子孙效力,已经战亡的姚若是其一,来援的姚也是其一。並且,姚算是姚氏兄弟中,除姚襄之外最出类拔萃的人杰....., 兄弟俩会合之后,见姚襄有些上头,还欲召军部卒,力战破局,姚异常焦急,拉著姚襄马韁,大声道:“大营败势难挽,还请兄长速速退却,我等为兄长殿后!” 听其言,姚襄怒目而视:“营中皆我生死同袍,骨肉兄弟,焉能弃之?” 姚丝毫不惧,年轻的面庞间儘是坚毅,道:“兄长乃三军之主,兄长若失陷阵中,全局必败,我军必为所俘,仍难保全。 还请兄长顾全大局,暂离大营,返回城內,引城中之师来战,我与眾將,拼死力战,或有反败为胜之机! 军情紧急,事態危险,还请兄长勿做迟疑,速速动身!” 姚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声音也盖过周遭炽烈的杀声传入耳中,姚襄总算冷静下来,压下心胸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景茂,务必保重啊!” “只要兄长安全,我等亦可无忧!”姚这么说道。 言罢,便一脸刚毅,率领部下往突破阻滯向他们袭来的秦兵衝去,顺便还把姚襄的大囊带走了。 不论如何,羌军的旗帜不能倒! 望著姚那毅然决然而去的背影,姚襄心头纵然百感交集,也尽数压下,带领仍团聚在身边的亲兵与羌骑向营外奔去。 秦军虽获突袭之利,但以其兵眾,可以击破姚军,想要將其包抄全歼,几无可能,论还有包括姚氏兄弟在內的羌军將校抵抗。 同时,在秦军的猛攻之下,已经有大量羌眾向外溃散了。不过,秦军没有管败卒,而是盯著那些顽抗的羌部进行绞杀。 也正因如此,姚襄所率骑队,虽然目標不小,依旧混在溃卒之中,逃出羌营,逕往洛阳城而去。 苟武虽遣郑权率精锐横於城北,阻截城中之敌,但洛阳城门眾多,想要完全把羌眾挡在城中,也不现实。 因此,郑权只是领军,卡在一个让羌军最难受的位置,盯著西面的大夏门, 这是城中姚军援应羌营距离最近的一座城门。 並且,姚襄长兄姚益已经率眾自大夏门出,与截击的郑权军激战在一起。 至於姚襄,则不得不绕道,自洛阳东北的广莫门入,等进入洛阳城,方才发现,城中情形,同样不乐观。 论素质,拼反应,城中羌部,都无法与城外姚军相比,虽也提前得到示警, 但让他们迅速组织武装,进入战爭状態,也过於为难。 同时,有不少羌眾,是散布各处,更耽误集结时间,虽然也有姚益、王钦卢乃至参军权翼、薛赞聚集起部眾,准备接战,姚益甚至领军出城援应,但更多的城中羌眾,却处在迟缓与混乱之中。 更为致命的,是金墉城內的守军,闻战而动,杜郁在观察羌营状况,確认军情之后,毫不犹豫,组织部下,向城內的羌军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已经迁回到位的邓羌军,也在邓羌的指挥下,从南面发起攻击, 並迅速突入洛阳城內。 一时间,洛阳內外,战火燎天,事实上直接的军事打击对羌军来说还不算严重,但由此带来的士气打击,以及不良反应,却足以致命。 丧失了统一的指挥约束,城中羌军,也是各行其是,渐自乱矣..... 第301章 姚襄败走 第301章 姚襄败走 面对秦军內外夹击,城中一片大乱,四处火起,冲天火气使天色都变得明火不定,至於夏日带来的炎燥之气,在生死关头,感受到不那么强烈了。 形势崩沮,有如山倾,姚襄很快发现,他从城外进入城內,只是从一个泥潭,进入另外一个泥潭。 別说从城內组织兵马出城援助,来自秦军的三面夹击,就足以让他应接不暇。好在城中可用羌眾不少,再兼姚襄在羌军中的威望实在不低,在会同城內姚氏兄弟及王钦卢等將领后,很快就让他组织起一支四千多人的兵马,並迅速投入战斗。 姚襄率先对付的,乃是自金墉城中出击的杜郁军,在姚襄眼中,金墉守军像老鼠一般在坚壁內躲了一个月,缩首如龟,援军一至,竟也敢张嘴露牙来咬他。 当然,姚襄进攻杜郁军,愤恨情绪是一方面,但更为重要的,是金墉守军对城中姚军的巨大牵製作用。 后背暴露给敌人的滋味,姚襄已经品尝过了,那痛苦实在过於深刻。 而金墉城內的守军,具备足够战力的,只有以秦军老卒为核心建立的洛阳营,其余青壮,或许不乏勇猛剽悍者,但没有城墙依託,是不足以与羌军正面对敌的。 就是洛阳营,野战面对姚军精锐,也只有挨打的份。而结果,也確是这样, 金墉守军出击方向在城东的建春门,这是金墉连接洛阳主城的要道,也是姚军重兵囤积方向。 趁乱討了些便宜的金墉秦军,难免飘忽,有些过於深入,正好被姚襄带人包了饺子,连同其营督龚某在內,悉为姚军斩杀。 败兵直接溃退到建春门外,姚军则展开迅猛追击,一副要將出击金墉秦军杀尽,甚至要打进金墉城的架势。 危急时刻,还是杜郁站出来,带领亲兵,止住乱军,又集中弓弩手,对追击姚军进行射击,一连十数次赞射,方才射住阵脚,挡住姚兵。 经此挫败,杜郁却不敢贸然进击,只敢当道结阵,徐徐牵制,让姚军难受即可。虽然有些可惜那些败亡的部卒,以及无法痛击姚军,但杜郁一点都不慌。 杜郁可是一名有眼界见识都相当不俗的治守之才,姚襄竟然回到了城內,没他统帅,那么城外羌军,如何抵挡秦军主力的进攻。 而姚襄这边,一时则没有那么多心思,在將金墉守军打退之后,他调转兵锋,准备北出洛阳,援应大营。 杜郁被遏制,但危机显然没有解除,更大的麻烦,紧跟著到来了,从南城而入的秦军,轻鬆闯过沿路羌军阻碍,並沿津桥渡过洛水,进入北城,对羌军进行攻击。 北城,正是羌眾主要聚集的地方。 进攻秦军的战斗力,也非金墉守军可比,其中不只有来自河东的中垒、陷阵二营部分精锐,更有建武將军邓羌、后军副將赵思、驍骑营督曹、弘农都尉徐成等善战秦將指挥作战。 在邓羌军的强力进攻下,因姚军將帅组织调度而有所稳定的城內羌眾,再度乱了起来。在普通羌眾的眼中,秦军来得太多,攻击太猛,四面都有杀声,到处都是敌人,这仗没法打,必败无疑..... 无奈之下,姚襄只能率眾,在桥北里坊间结阵,构建防御,抵挡邓羌军的衝击。但坏消息,远不止於此,局势的恶化更远超姚襄想像。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先是城东北羌军溃逃,向城外亡命,有些是遭到秦军进攻,更多是则属於自乱阵脚。紧跟著,夏门方向,也传来急情,姚益未能突破城外秦军阻截,反为其衝垮,反攻城下,夏门告急。 对此,姚襄惊怒之余,也异常异,姚益魔下军队,可有大量姚羌本部锐土,战力一向可靠,变故突然,不能击破当面之敌也就罢了,怎能被其反击突进城下。 姚襄不知道的是,姚益面对的,是破军营,苟政魔下名副其实的第一军。再加上,战斗焦灼之际,苟武动用了归德营,加入战斗。 归德营乃是在当年隨苟武西归的河北流民壮基础上组建而成,其统领宣德將军也是河北豪杰,虽在去年的吴山战役中损失惨重,但后面主持整军的可是苟武。 大量有战斗经验的兵源补入,再加精良武器的配备,其战力也快速恢復。虽然在中军序列,虽然有些犯忌讳,但在归德营內部,也的確有不少官兵,为了寻找靠山与归属感,將自己视作苟武的“亲军”。 此番,苟武作为统帅,领大军援洛,他一声令下,自刘异以下的归德营,无不慷慨赴战,踊跃进击,爆发出强劲的攻击力。 有了归德营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姚益的败退,也在情理之中,至於被秦军趁机抢到夏门內,则属於战局失利的牵连影响了。 同时,归德营是苟武留下的预备军,动用这支部队,也意味看城外羌营的局面已然完全在掌控之中。 在各路秦军的强力绞杀之下,营內姚军各部顽抗,终告徒劳,陆续被分割、 击溃,或降、或逃,余者活动范围也大大压缩,面对更多秦军的包围,逃都没法逃。 噩耗连连,让姚襄应接不暇,就像头顶不知何时被青云覆盖的天空一般,他的心头也被阴霾充满。 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惶,正自无措,苦思对策而不得时,还是参军权翼找到姚襄,大声疾呼:“明公,败局已定,还请速速撤军!” 权翼乃是略阳豪族出身,在混头时期,他便是姚氏父子身边的重要谋土,见事果断,能力出眾。姚襄上位后,虽更信重长史王亮,但对如权翼、薛赞这样的谋土,也同样倚重厚待。 比起此前姚劝他舍营而出时的愤怒,权翼建言,姚襄的表现或许可以用“惊疑”来形容,瞪大虎目,死死盯著权翼:“参军何故乱我军心!此时若退,全军必溃,我正当集中忠诚敢战之土,与苟军力战,击破当面之敌,反败为胜......” 姚襄又哪里不知此时局势危急,而权翼熟悉姚襄,晓得他平日素爱面子、重风度,但这是什么时候! 因此,权翼也不顾忌什么,毫不留情地出言打破其“矜持”:“临阵决断, 因势而行,善从权变,明公不必再有犹豫。若迟疑片刻,明公失陷军中,三军仍將溃败!” “我若弃军而走,三军將士,兄弟部曲,必为苟军灭!回到充州,如何面对父老亲戚,我又当如何自处?没有他们,我又如何立足天下?”姚襄悲愤道。 姚襄过不了的,只是心中那道“坎”,而权翼,则冷酷而决绝地说道:“能走一人,是一人,元气能保留一分是一分,损失再大,总是胜过全军覆没!” 权翼言罢,姚襄沉默了,在他前方视线处,残破而空旷的洛阳长街上,苟姚两军正在激斗,短兵相接,流矢飞窜。 布满血丝的双目中闪过一抹恍惚,但很快转为坚定,咬破嘴唇,发出一道低沉的怒吼:“传令撤军,各部自行突围东走,於虎牢集结..... 办“兄长,我率军殿后!”姚襄的十五弟姚亮听到了他与权翼的对话,主动站出来,一脸决绝道。 看著满面慷慨、毫无惧色的姚亮,姚襄感佩难已,深吸一口气,把著他的肩膀,沉声道:“景明,保重,务必要撤出来!” 姚亮露出一抹略显惨澹的笑容,点头道:“兄长先走,我隨后便跟上..... 很快,姚襄带著权翼等部属,仓皇东逃,而姚亮则挥舞著长刀,毅然决然率所部朝当面秦军衝锋而去,直到淹没於秦军刀兵之中....: 事实上,纵然姚襄不下令撤军,羌眾的溃逃也已势不可免,甚至於,都无需姚襄军令传达,他这边一动,剩下还在抵抗的姚军將土,便有如神经反射般迅速反应,再无抵抗意志,纷纷逃窜,哪怕將后背露给秦军,只要不跑在最后,就有逃生的机会。 羌军的兵败如山倒,也由此而始。大量羌眾,像乱蚁一般,疯拥而向洛阳诸门,意欲出城逃亡,尤其是中东门,失序之下,因践踏而死者无数。 洛水北侧,感羌军抵抗力的减弱,南路秦军又向北挺进了两个里坊,快与其他各部秦军会师了。 建春门那边,金墉守军又雄起了,这回杜郁调动更多人手,加入痛打落水狗的行列;城北夏门,在郑权、刘异的率领下,秦军更是攻进夏门,对败走的姚益部展开追击..... “羌贼败逃,城中局势已定,立刻绕道,將军情通报大都督!”捕捉到敌情变化,横刀立马於桥北的邓羌,冲身边传令官吩咐道。 略顿,又扭头,沉著地对身边的赵思道:“赵將军,此处便交给你与徐都尉了!” “诺!”赵思从容应道,眼神中则闪动著兴奋的色彩。 而邓羌自己,也转走出城,寻驍骑营而去,这支精骑,用在城內攻防,难免浪费。邓羌命曹引军,绕行而东候命,自是为了最后的追击,眼下,正是发挥其最大威力的时候。 与驍骑营会合之后,邓羌给驍骑营的命令也简单而明確,仓皇散乱之卒不管,专门盯著那些有组织、有军官率领的败兵杀。 而在姚襄东走,羌军陷入彻底的崩溃时,城外羌营,姚等姚氏將领,则还在坚持,只不过已到山穷水尽,最终也没能等来城內援军,连同几个兄弟、族將与两千余残卒,尽为秦军所俘。 当然,姚有尝试突围,但以失败告终.... 从姚襄东逃开始,羌军最艰难也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接下来在洛阳及其以东的几十里地域间,进行的是一场追逐与逃亡的较量。 只不过这场较量,是以秦军的全面追剿而展开,羌军能做的,只是头也不回地逃亡,而能保留多少元气,只看能从秦军的屠刀下逃出多少人。 东逃过程中,包括姚襄、姚益兄弟在內的羌军將领,也曾组织部卒,集中力量,相携逃亡,竭尽全力保全实力。 而这样的队伍,也恰恰是秦军重点攻杀对象,邓羌亲率驍骑营,再加后续东进参与追击的弓蚝所率果骑营,数千秦骑,对无脑东逃的羌军展开最冷酷的追杀。 到最后,儿乎没有能够保全千人以上建制逃亡羌部,哪怕是姚襄,等他逃至巩县时,身边也就三百多人跟著.... 很难说在洛阳城激战之中死了多少人,但在秦军的追击下,死难的羌军將土绝不下一万五千人,洛水以北,户横遍野,塞道阻路。 秦军如此凶狠,甚至可以说滥杀,许多选择投降的姚军也被无情斩杀,这其中有一部分战场激情,收不住屠刀的原因,但说在根子上,还是长安发兵之时, 苟政下的那道命令:打造杀伤,儘可能消灭羌军有生力量! 苟政那般命令,自然是想要激起將土杀敌之心,谋求以最迅猛的攻势,將姚襄击破,將羌军杀到胆寒,让关中儘快回到他规划的发展道路上来..:::, 只不过,苟政也没想到,姚襄竟敢那般托大,他的骄傲与侥倖,都被苟武敏锐捕捉,加以利用,再兼出击秦军战力爆棚,竟將羌军数万之眾,一战击溃。 事后如果盘点起损失,苟政大概率会感到可惜的,可惜羌军的伤亡。 那么多羌眾,不用期待他们归心依附,哪怕仅用在关中修桥铺路、挖渠开矿,都能发挥巨大价值,只可惜那么多壮劳力,都无谓地消耗在秦军的屠杀之下了,还因反抗给自身造成一定伤亡。 当然,苟政最初的目標达到了,姚襄败了,羌军被杀到胆寒。也不知,从洛阳战场逃离的羌眾,还敢不敢昂首西顾.... 秦军的追击,到洛阳以东偃师为止,不是没法再深入追杀,只是秦军本属强袭,又战追击多时,体力消耗巨大,更为关键的,一场覆盖伊洛盆地的大雨, 突然降临。 已是午后,洛阳这边,苟武在杜郁的迎接下,自金墉城西的乾光门进城。 狂风怒號,大雨如注,驱散著暑气,也清洗著遍布洛阳內外的血腥。苟武登城而望,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甲冑,沾湿发梢,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感慨道:“上天眷顾啊,这雨哪怕早下一个时辰,我军也无法取得如此辉煌胜利. 杜郁在侧,同样感受著风雨,闻言,笑应道:“大都督帅师破贼,建此殊功,这是上天以吉雨相贺!” 面对杜郁恭维,苟武摆了摆手,沉吟少许,对身边的军令官吩咐道:“传令各部,儘快归建,入城避雨!所有俘虏,集中到金墉城前看押。” 又扭头看向杜郁,道:“杜总管,洛阳你是地主,大军入城后安置,就烦劳你多费心操持,协调宿处。 雨水固然带来凉爽与痛快,但雨势甚大,为免將士伤寒,还请安排人手,多备柴火,烧煮热水,以驱寒讳疾。 雨停之后,尸体与战场缴获,亦及时遣人清理...., “诺!”面对苟武一连串的吩咐,杜郁面上不见一丝为难,只是从容拜道。 而比起苟武这边的鬆弛与从容,作为败军之帅的姚襄,则一路狂奔,一路品尝著失败的苦涩滋味。 夏雨透过军甲,浸湿衣襟,雨水带来的凉意,传至心头,便化作痛彻的淒寒 第302章 战爭余韵 第302章 战爭余韵 哪怕有雨水的遮掩,也未敢在巩县多做停留,这里距离洛阳还是太近,隨时笼罩在秦军的兵锋之下。 因此,当暮色降临,也只稍加停歇,趁著雨势减弱,姚襄便又带著残卒,冒著晰沥不缀的雨丝,沿著泥泞的土路,继续艰难跋涉,向东逃去。 大抵,只有虎牢的强关要塞,能勉强带给这群落水狗以片刻安寧。雨幕之中,埋头向东,龋龋而行,由夜及日,几无停歇。 不是姚襄等人不累,只是麻木罢了,直到翌日上午,姚襄一行方才抵至虎牢关下,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飢疲之感,无以復加。 很多败卒,在见到虎牢关城,以及城上仍然树立的羌旗,都不禁喜极而泣, 劫后余生让他们情绪汹涌难收。 姚襄一行並不是最早逃回虎牢的,几万姚军中,总有“机灵”的,跑得快的,当然能够成功抵达虎牢的,终究是少数。 由於守將姚兰领军东去,与司马尹赤夹攻罗文惠部,收復滎阳,虎牢留守兵力並不多,仅数百人。 所幸的是,还屯有一批粮草,让败军得以休整补充,不用继续忍著飢饿逃亡。 带著满身的泥泞,姚襄沉默著进入虎牢,然后和绝大多数的败卒一般,倒地便睡。当然,即便疲惫到极点,此时的姚襄也根本睡不看,他只是躺看反思。 这一仗,对姚襄的打击有些大,都不需去盘点总结,损失必定是惨重的,惨重到姚襄都有些不敢去面对。 很容易便联想到三年前的那次惨败,羌军数万之眾南下,欲攻枋头,剪除符低这个“气运大敌”,结果被老谋深算的符洪击败,三万羌军儿郎,死于氏人之手,姚氏伤筋动骨,至今仍未真正恢復。 那一次,领军为帅的,也是他姚襄。如今,同样的剧情,换了洛阳,却重新上演,损失却更加严重。 想他姚襄,文武双全,安民治军,皆得其法,眾望所归,戎马沙场,也常有建树,然而每到关键时刻,却总掉链子,还往往拉一坨大的..:.: 三年前为符氏所败,虽然狼狈,但当时的混头集团,还有老羌姚弋仲撑著。 如今当家做主的,却是他姚襄,最大的一份失败与耻辱,也將由他独自承受。 念及两次兵败,姚襄甚至怀疑,他姚氏是否与“西进”犯冲,否则为何两次西谋,两遭惨败? 当然,姚襄並不是无法扛事之人,他也没这么容易就被击倒,在血与泪之中,失败的苦果,渐渐被其消化,散入百骸,终生难忘。 不过,或许从心里倔强不服输,经此一役,姚襄对西进,也难免丧失信心了。攻金墉尚且如此艰难,论山峻路远河险的潼关? 姚襄从此战中得到的最大教训,大概是深刻地认识到,仅凭他姚氏的力量, 是无法击败苟氏,打进关中去的。 可惜的是,醒悟的太晚,代价也太沉重,姚羌將士的血快在洛阳流干了,经此重创,更不知何时才能恢復。 也正是在这等时刻,姚襄方才回想起姚弋仲临终前的那些交待,认真思考其中道理,而思考越深,心中的羞愧之感越盛。 回头审视此事,却发现,还是老父洞察世事,將时局看得透彻。思及此,姚襄面上的惨澹之色也更加浓郁,嘴上则呢喃道:“难道真要归顺普室,为其驱策?” 显然,姚襄对东晋,打心底存有一种蔑视心態,让他真心尽忠晋室,几无可能。 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姚襄仍旧没有明百乃父让他归顺东普、无为不义的良苦用心所在,论政治远见与蛰伏权变的能力,比其父实在相去甚远..::: 在姚襄独自一人,就洛阳之败,痛定思痛,深刻检討反思之时,虎牢关城內,权翼、王钦卢等成功逃脱归来的文武,则主动操持著关內事务,解济將士, 安抚人心。 天渐渐放晴,当姚襄从“自闭房”中走出,日已西斜,望著那低悬但耀目依旧的夏阳,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不似平日的自信豪迈气度,面容间充满疲惫, 但从其脸上已看不出多少低沉与失落。 “参见明公(大將军)!”姚氏兄弟会同几名文武闻讯赶来拜见。 “情况如何了?”姚襄平静地有些出人意料,问道。 新遭大败,隨军的文武们,情绪都显消沉,看了看姚襄,又互相对视几眼, 却没人敢接话。 还是权翼,微垂著头,沉声道来:“苟军受雨水阻滯,已然收兵,不曾深入追击,各部败军,正陆续归来......” “回来了多少人?”姚襄立刻问道。 迎著姚襄的目光,权翼犹豫半响,方道:“到目下为止,完好返回虎牢的將士,不足三千......” 顿了下,权翼又道:“还是有不少將土撤出洛阳,该是受到暴雨影响,虎牢距离洛阳,毕竟接近两百里,天气渐晴,只要不为苟军俘杀,抑或迷失道路,败兵还当陆续归来!” 权翼如此说,已经是在儘量安慰姚襄了,但此时的姚襄,已然收起了所有的软弱与自我怀疑,更不需人小心安慰。 见姚襄始终平静,权翼心头反有些打鼓了,但嘴上还是继续稟道:“虎牢关內留有一批军粮,可供將士休息补给,只是遭此大败,归来將士大多士气低落, 车心不稳,还需明公振作安抚。 另外,適才姚兰將军遣人来报,已会同尹司马,收復滎阳,敌將罗文惠败走,我军后路暂时无忧.....” 说著,权翼也不禁鬆了口气,虽然难以让人接受,但洛阳的惨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洛阳战事已是如此艰难痛苦,若是滎阳的局面无法得到控制,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当前的局势下,罗文惠那几千兵马,一旦利用好,可是真能致命的。所幸尹赤知耻而后勇,姚兰不负重託,以迅猛之势,反攻滎阳,將罗文惠击败,逐往大河南岸。 姚襄面目间,也露出一抹动容,轻舒一口气后,稍显艰难地开口道:“益兄(姚益)与眾兄弟呢?” 此言落,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终於,其中一名年轻人绷不住了,哭泣道:“兄长殿后未归,二十四兄与眾兄弟,恐已失陷敌阵,生死不知..... 年轻人自然也是姚弋仲的儿子,名为姚绪,他口中二十四兄乃姚,他与姚芪属一母所生.:::: 事实上,就姚襄所知,便有好几名兄弟亡於阵中,尤其是十五弟姚亮,几无生还可能。姚襄自认为已有心理准备,但闻此噩耗,依旧有两眼发黑之感,差点闭过气去,良久方才缓过来。 诚然,这么多兄弟,感情不可能每个都深厚,就是存在矛盾乃至仇恨都不足为奇。但一次损失这么多手足,姚襄也实在心痛不已,尤其是姚益、姚若、姚、姚亮这些才干出眾者,有朝一日下了黄泉,他更无顏面对先父..... 心中自是悲戚方分,但姚襄还是强忍著的哀痛,也不进食,强行拖著饥渴疲惫的身体,去安抚逃亡回来败卒,用他的百折不挠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夕阳西下,虎牢西门,关门洞开著,姚襄则像一尊雕塑一般,立於关前,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態,迎接看归来败卒。 就如权翼所言,逃出洛阳的羌眾並不少,陆陆续续,仍有摆脱秦军追杀的溃卒,经过辛苦跋涉返回虎牢。再加上,姚襄派出身边骑队,西返搜索接应散卒。 虽然零零散散,但涓流成河,所有败归的姚军將士加起来,也有大几千之眾。从日哺时分,姚襄站在关前开始,经姚襄亲自迎候入虎牢的將士,就不下一千五百人。 而几乎每一名溃卒,都会得到姚襄的亲自安抚、慰藉,他的这种姿態与做派,那嘉立关下的背影,都落在姚军將士们的眼中。 因惨败而导致的怨愤之情,也在姚襄的努力下,消散几分,士气也总算没有一落到底,这些將士部眾,仍旧愿意追隨姚襄。 不过,姚襄的確素得人心,但他的魅力,也还没大到能无视一切失败与苦痛的地步。 羌眾们之所以不离不弃,秦军的无情杀戮是一方面,姚襄的个人魅力是一方面,但更为重要的,还是他们的家人仍然逗留中原,准確地讲,还掌握在姚襄的手里。 何况,都逃到虎牢了,这里有坚城,有粮草,还可获一夕之安..... 约摸在日暮时分,姚襄几乎昏沉欲倒了,虎牢关前,又缓缓行来一支队伍, 还有骑卒相隨,见状,姚襄立刻强打起精神。 派人问清情况后,姚襄欣喜若狂,命人牵来马匹,亲自策马迎了上去。这支归来的队伍中,自然有重要人物,姚襄兄长姚益,他成功脱逃了。 不只本人安全归来,还沿途收容聚集,带回了两千多溃卒,同时,还顺带著將长史王亮给救了下来。 作为魔下最亲信重视的谋臣,姚襄自然也有关注王亮,但此前问起,眾人皆说不知,姚襄甚至做好失去这个谋主的心理准备了。 而归来的王亮,状態实在不佳,被人扶著,昏在马上,后肩则插著一支断箭,函需救治.:::: 不论如何,姚益、王亮的生还,对眼下的姚襄来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就如权翼在洛阳城內劝姚襄撤军时所说那般,能逃多少是多少,哪怕只一兵一卒,也是多保留一分元气。 经过后续统计,最终逃至虎牢的姚军,总计不足七千人,哪怕將沿途留守的军队都加上,此番西征羌军,也折了七八成,一战而损。 兵马折损无数,姚氏兄弟、族將死了不少,如姚这样的核心骨干,还有姚襄另一名重要谋臣薛赞,悉为秦军所俘。 千军易得,一將难求,姚羌在洛阳之战中的损失,远比表面呈现出的要深重得多,骨干力量与高级文武人才的损失,几乎是不可逆的..::: 惨澹的结果,让姚氏文武集体失声,至於姚襄,连呼吸都是痛的。 忍著恐慌与紧张,於虎牢休整一夜后,姚襄於第二日,召集魔下僚属,进行洛阳惨败后的第一次军政会议。 在会上,姚襄出人意料地向眾人致歉,直言洛阳败绩,责任全在他一身,与將土无关,是他从战略上视苟政,从战术上轻视苟军,导致败北,饮恨洛阳。 在“检討”的同时,姚襄也继续鼓舞士气,强调决心。他向眾人表明,虽遭重挫,但他们並没有一败涂地,他们还有大半个充州,在稿等地还有数方户部眾及兵马,还有普兵以为强援。 只需退回关东,潜心恢復,发愤图强,终有捲土重来,找苟军復仇的机会。 並且姚襄相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姚襄试图通过振奋精神,带动部下,让他们从失败的情绪中走出来,不能说毫无作用,但总是有限的。 反而是他对下一步的规划,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认可。没错,才经丧败,姚襄已经想好下一步去处了。 只是可供他选择的余地並不多,姚襄决定,率军撤出河南(伊洛),会合姚兰、尹赤所部,而后南下投奔谢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將全面投靠普室,背靠江淮,借普军北伐之机,积蓄力量,恢復实力,以待天时。 而姚羌的文武们,才不管是否真心投靠晋室,为司马氏效力,此刻的他们, 只想离秦军远一些,避其锋芒。 就在做出决定的当天下午,姚襄便率残部,弃虎牢而走,东往滎阳而去了。 走得甚是匆忙,都没来得及损毁虎牢关城。 至於那些失陷伊洛的兄弟部曲,则只能当不知道,含泪弃之了。也是姚襄够果断,就在羌军渡水不久,经过一日休整的秦骑,便已出现在虎牢西郊..::: 比起姚羌的愁云惨澹,苟秦这边可就喜气洋洋了,在苟武的统筹调度下,不论休整、善后抑或进兵,都以一种从容有序的节奏进展。 在姚襄认清形势,奔向南方之时,秦军这边,也面临著一个抉择,这一仗大获全胜,但就此为止了吗? 关於这个问题,最终的决策权,还是掌握在长安的秦公苟政手中。 而在此之前,追击残敌,收復伊洛,是必为之事。当然,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便是將战斗过程、战后缴获以及將士功劳,一併向长安报捷,苟政正等著呢。 在捷报飞传关內之时,长安这边,苟政也迎来了两位客人,或者说两名使者,两者之间,还有一定联繫。 一来自江陵,一来自涪城,桓温那边也就罢了,此前多少有些联繫,虽然並不愉快。倒是从未有过交际的萧敬文遣使求援,让他苟政略感意外。 第303章 二使 第303章 二使 萧敬文的使者名为耿儼,巴西人,出身寒贱,在当地却薄有名声,萧敬文割据自立后,被徵辟为益州从事。 澄心堂內,带著好奇,苟政亲自接见耿儼明明前来搬兵请援,还一副不卑不亢的表现,不由轻笑道:“孤与萧敬文素无往来,今遣使北来求援,不觉唐突吗?” “我家州牧对秦公慕名已久,向来敬仰,素有结谊修好之意,未能通使往来,实因普兵阻路,梁州兵马横阻於前。 向使秦公发兵南下,击破司马勛,打通入蜀道路,我家州牧必以深情厚礼相待!”耿儼如此表示道。 “看起来,涪城那边形势的確危急,否则萧敬文也不至於求到孤面前来!”苟政笑了笑,言辞不甚尊重,从一开始便直呼萧敬文之名。 而耿儼,难免尷尬,却也只能忽视,並且隨著交谈展开,態度愈加卑微:“普军三路討伐,我家州牧遍观四围,独有秦公,英雄盖世,实力强劲,可堪为援,力敌晋军!” “他萧敬文叛普不够,还要牵连孤,与朝廷为敌吗?”听其言,苟政调侃著说道。 耿儼面色肃然,望向苟政:“莫非秦公欺在下不知? 秦公而今,据王业之地,拥兵民百万,屡挫强敌,两都握於掌中,声威震於天下,早已非朝廷所能容! 坊间早有传闻,秦公私藏玉璽,有称帝之志,与晋廷彻底反目,更是迟早之事。 前者司马勛无端兴师,北击关中,何曾將秦公视为臣属?以秦公之雄才大略,又如何肯屈服江表鼠辈,为小人驱使? 秦公若怀天下之志,自当兼驭豪杰,共抗强权。我家州牧有言,秦公开国之日,愿俯首称臣,纳土献贡,若得关中援应,愿为秦公平定巴蜀......” “哈哈......”耿儼一番话完,苟政实在有些忍不住,大笑几声。 少顷,笑声收敛,目光灼灼地看著耿儼,幽幽道:“如此甜言蜜语,却是蜜里藏刀啊!萧敬文前受晋禄,尚且背反自立,孤如何肯相信,萧敬文能臣服於孤,至於为孤攻取巴蜀之言,若是当真,则孤將被天下人取笑了.... m 苟政直刺刺的评价,让耿儼尷尬不已,面色羞红。不待其尷尬完,苟政又换了种语气,还是不疾不徐的:“足下口才不错,敢於冒险潜行北上请援,也颇具胆略,然而,想以红口白牙,便说动孤出兵,为萧敬文火中取栗,分担晋军的兵锋,却不免异想天开。 桓公可是一头猛虎,此番大动干戈,势必要扑灭萧敬文,孤远在千里之外, 如何救之,又何必去触其霉头? 而况,孤现在有事於关东,大军在外討伐,纵然有心援救,怕也无力!” 听苟政口风似有鬆动地,耿儼赶忙拜道:“司马勛前者北犯关內,为秦公所败,元气大伤,今其率军南下,南郑必然空虚,秦公只需遣一师劲旅,取汉中易如反掌。 秦军动於北,司马勛受制,必不敢全力南下,我家州牧可专心对南面晋军.. 说到这儿,耿儼戛然而止,一个不注意,把萧敬文那点小心思给当面暴露了。注意到苟政略显玩味的眼神,耿儼又紧跟著转移话题道: “秦公难道不知江陵现下正充斥北伐之声,军民僚吏,无不北望向战,且殷浩正进兵中原,桓温若欲兴兵,其兵锋必直指洛阳、长安! 我家州牧若在,尚可为秦公牵制梁、益之师,一旦覆灭,则恐桓温辖下八州士眾,悉向关右而来啊!” 耿儼言辞异常恳切,观其表情,苟政悠悠然道:“如此说来,萧敬文还是在为孤考虑?” 耿儼抬手揖拜道:“窃以为,秦公英明睿智,当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面对此人,苟政第一次沉默了,小过一会儿,眼珠微转,道:“正好,江陵也有使者在长安,足下要不要见见,当面听听其是如何说法?” 耿儼闻言色变,这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时訥口,喏喏不言,不知所以。 看著耿儼,苟政突然长嘆息一声,以一种认真的口吻对他说道:“孤不能发兵救援萧敬文,非不愿,实不能也。孤且直言,萧敬文之覆灭,就在不远,非孤所能扭转......“ 听此言,耿儼也真急了,顿时拜道:“秦公一一“孤意已决,不必多言!”苟政摆手打断他。 见其冷硬坚决之態,耿儼不由哀声道:“秦公心何似铁?” 闻之,苟政却是笑了,笑得格外真实,指著自己胸前,淡淡道:“孤这副心肠,是风雨里闯过,铁血里炼过,方才磨礪而成,自然如铁石一般!” 苟政轻描淡写间的脾强势,让耿儼表情凝滯,別说发表一些怨之言,就连与其对视都不敢了。 思吟几许后,苟政又开口打破压抑的气氛,说道:“此事孤实无能为力,长安请不到兵,足下不若往武都走一趟,那仇池氏王杨初,素有贪婪扩张之心,汉中空虚,他动心之下兵发南郑,也不无可能!” 这样一则建议,耿儼听了都觉不靠谱,仇池国,杨初?地狭人寡,军少民弱,那是萧敬文都不太瞧得上的势力。 不过,在苟政如此坚定拒绝发兵的情况下,却也不妨一试,心下计议定,却是不失礼节地向苟政躬身道:“多谢秦公指点,在下也只有往武都一行了!” 看他迅速调整过心態,苟政有些讶异,心念一动,开口道:“孤观先生颇有见识,回涪城必是死路一条,不若留在长安,孤当以贤士相待,委以重任!” 这说著说著,怎么变成邀请自己出仕长安了?耿儼有些措手不及,面露讶然,甚至有少许恍惚。 他出身寒微,生计艰难,苦无门路,求任不得,也就是在萧敬文这样的割据叛臣处,才得一容身之所。 若是放在几年前,有关中之主相邀,耿儼绝不会有丝毫犹豫,举家投奔。但眼下,实则同样有些动心的.... 不过,心头被苟政撩起的涟漪,被迅速抹平,耿儼醒了醒神,拱手说道:“秦公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州牧有恩於在下,一家妻小尚在涪城,实难捨之,纵身首分离,亦要返回!” 苟政本就是偶然生出的念头,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无必要强求,应道:“既如此,那便祝先生一路顺利!” 注意到苟政那淡然的反应,耿儼心中竟也有种莫名的失落,但很快稳定心神,再拜道:“多谢秦公!” “主公,在下以为,耿儼適才所言,不无道理,萧敬文若被晋军扑灭,倘桓温谋我,梁益之师北上,將无阻碍了.....:”耿儼告退之后,侍候驾前的通事程宪,主动说道。 “孤又何尝不知!”苟政则以一种冷静的语气,缓缓道来:“如果可以,孤自然希望,萧敬文能长久坚持下去,但实在力有不逮啊! 德长领军在外,秦州之师需兼顾陇西,关內守军更不可妄动,否则治安无法保障。纵如那耿儼所言,遣一偏师劲旅,做出进攻汉中的態势,或许能牵制梁州兵马,但成都与江陵之师,岂受影响? 萧敬文的败亡,是不可挽回之事!萧敬文能在城割据数年,不是他有多强大坚韧,而普军未下死力罢了。 而今,成汉已覆灭五载,益州之地在周抚治理下,局势也日渐平稳,此番桓温更不惜动用江陵精锐,其剿灭萧敬文决心可见一斑,孤还没有自负到能於千里之外阻晋军兵势!” 至於萧敬文覆灭之后对我关右的影响,自然是有的,然只需司马勛在梁州一日,梁益之师便难成大患!”苟政也语气篤定,就是对司马勛不够尊重: “周抚自是一代名將,戎马傻,文武全才,但益州初定,益州之师想要过梁州伐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何况,桓温固然气势滔天,督领江汉八州,但若说八州土民资物,全然任其调用,如臂驱使,却也言过其实。 只要荆州之师不动,所谓晋军北伐,於我便无关要害...... 听完苟政的讲述,程宪双目中异彩连连,严肃面孔上绽开笑容,躬身讚嘆道:“原来主公,早已深明利害,洞若观火,在下佩服!” 关中集团在不断壮大,苟政的个人能力与素质,也在不断成长进化,到如今,隨著权势的增涨、地位的巩固,他也蜕变为一个真正的梟雄,坐守关內,窥伺天下,从容布子,风浪不惊。 而他这种变化,正逐渐从军政大事的应对处置中展现出来..::: “再者,这几年战事频繁,变乱不断,关中始终难以得到真正的治安,孤也越发认定,关中之治,不在短时间扩张多少城池土地,而在充实人口,勤修內政,建制约法,巩固雍秦......“ 缓了口气,苟政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此为固本培元、奠基肇业之战略,任何决策行动,都不能违背!” “主公英明!”程宪拜道。 然而,话虽说得坚决,对蜀中之事,苟政也不是全然如嘴上那般看得开,心中多少带有些遗憾之情。 欲鼎足而立,必先固关西根本,然欲爭天下,则必先取巴蜀,这是写在歷史中的答案,苟政自然会抄。 只不过,不管是是实力,抑或是时局,都不足以支撑谋取巴蜀的野望,因此,对萧敬文之事,苟政基本也只能看著。 或许能够施展一些其他手段,比如建议耿儼去武都向杨初请援,但这种办法,难起实效,至多隔靴搔痒罢了。 此刻,苟政不禁想起了刘秀,想起了曹操..::: 他自然无法体味魏武那句“人苦无足,既得陇復望蜀耶”是怎样一种感受与心態。 因为,关中集团到目前为止,连陇西都尚未完全平定,又如何敢三心二意, 不自量力去窥伺巴蜀? 而这种情况,於苟政而言,则更显憋屈.:: 这个天下支离破碎,烂得太厉害了,意欲重头收拾河山,那是每一步都充满泥泞,艰难无比。 不过,就连萧敬文都能看出桓温对关中的威胁,拿“唇亡齿寒”之典来劝说自己,苟政又怎能不上心。 甚至於,苟政已经感觉到,桓温距离他的脚步,正越来越近。起初,苟政还存有一定侥倖心理,还期待著,桓温北伐,会先选择其他目標,毕竟天下局势的发展已有別於歷史。不过,到如今,苟政已打消了幻想。 桓温的北伐路线,是受地缘政治影响的,而他虽是“普家”豪杰,並且到眼下仍维持著一张晋臣的假面,但关中集团早已走上“前秦”的路子了。 从眾將劝进,收藏玉璽,再到偕越称公,苟政在反晋的路途上狂奔,这一点,恐怕长安稚子都知道。 这也必然招致桓温的打击,而关中与苟氏,也够资格成为桓温捞取政治资本与威望的目標了。 眼下桓苟两方的情况是,桓温必有谋苟之意,苟也知其有谋己之意,只是, 苟政希望爆发的时间能拖延久些,越晚越好..... 念及桓温的威胁,苟政立时联想到了桓温来使,是桓温魔下幕僚,从事罗友。其人已至长安三日了,苟政一直避而不见,差人陪同。 “派人,召王杨之来!”从沉吟中回神,苟政对程宪吩咐道。 王杨之,这个琅琊王氏子弟,自当年被殷浩派遣,北上河东封赏苟政,便一直滯留北方,不曾南返。 起初,苟政为了最大化利用东普的影响力,提高入主关中的可能,便將王杨之强留在身边。打进关中后,还一度让他,拿著詔文,凭他王氏子弟的身份,到关中各家豪右拜访,收买人心。 待关中局势渐定,王杨之也曾找到苟政,希望他能遵守诺言,派人护送他回江南,然后,苟政食言了。 苟政觉得,身边需要有一个对江表事务熟悉的人,仅靠使者往来,以及少量间探,根本无法全面深刻地了解其情况。 而王杨之,虽然也有谈玄弄虚、清谈阔论的毛病,但出身王氏,对东普许多事务,尤其是上层的一些见闻,还是比较真实的。 同时,能够得到殷浩的认可与讚赏,至少说明王杨之在学识上,底子还是深厚的。左右,苟政也不是要他当个实务官,用其身份、见识罢了。 当苟政提出要留下王杨之,並委以“重任”时,王杨之那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当场撒泼,但他的细胳膊,哪里拧得过苟政的大粗腿於是就这么留了下来,在苟政身边担任“顾问”,苟政也知他不情不愿,后特地找了两名美女送给他,王杨之方才舒服了些。 这几年,王杨之在北方,除了时不时被召到苟政身边,咨以南方事务,有南面来人时,偶尔也负责接待,比如此次罗友来使。 第304章 回应 第304章 回应 到六月中旬,关中的夏收也已进入尾声了,似渭南这种由苟军直接掌握的屯垦,更是早早地结束收割工作。 集中力量办大事,再加有洛阳战事的缘故,速度想慢都不行。在苟政埋头查看渭南屯田夏收以及长安夏粮入库情况时,王杨之受召前来拜见。 一袭淡蓝夏衣,锦缎製成,头戴冠,腰配玉,全然一副公子的形象。毕竟出身高门,基因代代改进下来,相貌基本是差不了的,再加那股子儒雅,王杨之確是一表人才。 “参见秦公!”英俊的面庞上带著些笑容,王杨之入內参拜。 看他那愉悦之態,苟政摆手问道:“你陪同荆州使者也有三日了,可有收穫?” “稟明公,这罗宅仁的確是个奇才!”闻问,王杨之立刻兴致勃勃地向苟政凛报导:“此人虽出身微鄙,但见识不俗,不拘小节,智慧过人,十分有趣......” 紧接著侃侃而谈他与罗友的交流,讲他对罗友的看法,以及接触时的感受.., 当然,罗友也的確是个奇才。在桓温名门名土扎堆的幕僚团队中,此人的出身,算是极其卑微了,曾潦倒到在行乞度日。 不过,他的本事却不小,最突出的,便是超绝的记忆力,当年隨桓温平蜀时,便將所见所闻之成都与蜀地情况全部默记心中,桓温有所遗忘时察问,都能按照名目一一列举,毫无错漏。 也常有急智,多惊人之举,不拘於俗,有股子狂士的气度,在標新立异的同时,却从不耽误正事。 恰如王杨之所言,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当然,换作儿年前,就王杨之这样的名门子第,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瞧罗友。 但在北方磨礪这么久,远离了江东的风雪月、吴儂软语,难得有一个能与他谈天说地、嬉戏打趣的人,王杨之是开怀不已,看罗友更是倍感亲切。 然而苟政关心的,显然不是罗友本人如何出奇异俗,见他滔滔不绝,终是拧看眉头打断他:“可曾探知其来意?孤难道真的只是让你陪他游玩作乐?” 听此言,注意到苟政那不悦的表情,王杨之愣了愣神,心下暗道:不好,耽误正事了.: 不过,王杨之还是有股子机灵的,回过神,面色如常,道:“明公且稍待, 在下这便去打听!” 说著,躬身一礼,从容退下堂去,脚步越走越快,等跨出厅堂,几乎飞奔而走。他这番操作,倒令苟政一时无语。 至於让王杨之讚赏不已的奇人罗友,则已回到安排的宾馆,望著夏日庭院, 默默思吟著。他此来,自是背负桓温使命,除了讹要玉璽,更为重要的,还是探探苟政的虚实。 因此,这几日,即便苟政明显在拖延时间,不予接见,但罗友也不慌不忙。 相反,在王杨之的陪同下,將长安各处看了个遍,城池、楼闕、道路、房舍,甚至城內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在与王杨之的谈笑间,默默记录著。 在罗友看来,他记录的这些东西,对將来桓温平定关中,还是有用的。只可惜,他这个使者,並不能造访所有地方,很多东西,看得不够真切,了解得不够细致.::: 永和八年,夏六月十七,秦公苟政与于澄心堂待客厅內接见荆州从事罗友, 这是自苟政肇业以来,第一次与桓温集团进行正面交流回应。 一番毫无营养的礼节性寒暄试探后,苟政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孤事务繁忙,无暇与从事在此机语,桓公遣汝西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再度打量了苟政一眼,罗友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玉璽乃传国重器,当掌天子之手,署天下万机,常人匿之,是祸非福..... “所言有理!”苟政頜首,一脸费解的模样:“先生千里迢迢西来长安,就说这样一番话,不觉莫名其妙?” “略阳公又何必装傻充愣?”罗友道:“据悉,公曾於赵魏叛將麻秋手中, 得传国玉璽一枚。 若肯献於朝廷,则为大功一件,桓荆州承诺,將上表为公请功,加官进爵, 使『秦公”之爵,名副其实.... 书 提及此,苟政便不由乐了,冷幽幽地说道:“功名利禄,朝廷吝嗇不与,孤自取之,人所共尊,又何需什么名副其实? 因一则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流言,便登门討要,前者殷中军如此,今朝桓荆州也是如此,莫非,皆以为苟政好欺?” 见苟政发怒,罗友心下微凛,但面上依旧从从容容的,揖手道:“桓公绝无强迫侮慢明公之意,只欲为明公解忧罢了!” “这等盛情,孤可承受不起!”苟政淡淡道:“再者,桓公坐领江汉八州, 难道八州事务不够繁累,还有閒情来关心我关中?” 瞟了眼苟政,罗友说道:“桓公襟怀广阔,有泽被苍生、兼济天下之志,明公既为当世豪杰,又同朝为臣,聊表关怀,也是应当。” 苟政的“呵呵”声中带著明显的讥消,笑声渐无,认真地看著罗友, 道:“王杨之言罗从事是个妙人,然就適才所言,却难得一『妙”字!” 听苟政所言,罗友面上闪过一抹尷尬,心中则暗暗嘆息。这毕竟是强暴凶顽当道的“异域”,不是荆襄,他背后虽有桓温撑腰,脸上也能强做从容,又哪里能真像在江陵,在桓温面前那般自如、狂放呢? 尤其是,这苟政本非善人,其藏匿宝璽,对抗朝廷,不臣之心,已是人所共知。这样一个人,又岂能不小心应付,而心存顾虑,表现在苟政眼中就难免落了下乘。 在罗友羞郝自度之际,苟政也换了种语气,悠然道:“你我还是讲一些实际的东西吧,孤自无玉璽进献,必致桓公失望,不知桓公又当何为?” 对此,罗友顿露肃然,躬身道:“桓公十足诚意,明公何故相疑?倘玉璽之事,份属流言,在下自当返回江陵,澄清误会。桓公愿与明公,扶保苍生,共谋大事,岂有他为?” 说了一通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罗友又下意识地放低声音,继续道:“另外,为表诚意,桓公还让在下提醒明公,那羌酋姚襄,曾遣使江陵,邀桓公发兵,与其夹击明公,共討关中..... 话点到这儿,罗友抬头瞧了苟政一眼,观其反应,但苟政面色平静地有些过分,竟半点异之色。 “说下去,孤在听!”苟政不带感情地说道。 见其状,罗友心头泛起了嘀咕,说:“羌酋机心,何其毒辣,然桓公何人? 岂能受其邀买! 明公乃我普家豪杰,虽然未谋面,但桓公与明公神交已久,素来敬佩,断然拒绝。再者同为晋臣,大义在先,岂能相互攻伐,同室操戈! 只是,魔下一些將领,不识英雄,不明大局,只知打杀,若非桓公竭力安抚,荆州兵马动矣...... 少“所以,这便是桓公给孤的提醒,抑或说威胁?”苟政直直地说道。 “桓公绝无此意!”罗友立刻摇头,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了。 “呵呵......”苟政又笑了,笑的十分放鬆。 在罗友疑惑的目光下,苟政拿出了一件绢书,说道:“既然提到羌贼姚襄, 昨夜,孤收到了来自洛阳的战报,並非什么机密大事,正好可给罗从事通报一番。” 也不劳人代读,苟政直接拣重点念道:“...:..十二日大军抵洛阳西郊,十四日平旦发兵,进攻洛阳羌军,一战大破姚襄,斩首两万余级,俘虏上万,姚襄仅率数千残兵,逃往虎牢关......“ “简简单单几句通报,让罗友心神俱震,不由脱口而出:“明公已破羌眾?” “是大破姚襄!”苟政纠正道。 见苟政那自信表情,罗友慢慢將此消息消化,震惊渐渐化为苦涩,还有一丝羞臊,面上不復此前淡定,明显言不由衷地拜道:“恭喜明公,再获殊功!” “罗从事此言,却是不妥!”苟政说道:“姚氏也受建康封赏,被视为北地义眾,中流砥柱,我与其交战,损伤的可都是普属兵马! 莫说殊功,消息传至寿春,传至建康,朝廷不下场拉偏架,给孤再加一条罪状,孤都要感恩戴德了—“ 苟政以一种慢条斯理的口吻,说著尖酸挖苦的话,从中透露出的,对东普朝廷的蔑视,则更甚於言语本身。 对此,罗友实无心风趣了,纵有急智,亦没有使的必要了。似苟政这样背德忘义、无君无父的梟雄,多说无益,唯有刀兵问道,桓公,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只可惜,玉璽却是討要不得了,这宝物在苟政手中,只有蒙尘,在桓温手中,却能发挥拔山起岳的巨大威力念及此,罗友更觉心头一寒,苟政其人,占据关右,实力强大,野心滔天, 其危害远大於萧敬文之流,理应早除之。 桓公心存犹疑,拒绝姚襄之请,恐失其策!然而,时下说这些,也晚了,姚襄都败了,败得那般悽惨。 消息一旦传回,桓公只怕更不敢贸然发兵了.... 在罗友念头纷飞,魂不守舍之际,苟政却取过一张绢布,提笔埋头,在上边书写著什么,並且很快停笔,一边叠装密封,一边说道:“罗从事奉命远道而来,若是空手而归,倒显孤礼数不周。孤给桓公回了一封信,就烦劳从事带回江陵吧,也算是给桓公一项交待!” 闻言,罗友立刻醒了神,不敢怠慢,郑重地从年轻侍从手中接过那道苟政手书,道:“在下一定带至!” “回江陵的时候,孤就不送了!”苟政又道,竟直接赶人了。 罗友张了张嘴,终於作揖道:“在下告辞!” “桓元子,非真英雄也!”待其退下,苟政在沉吟几许后,悠然长嘆道。 原本,苟政对桓温还多有忌惮,但经此一事,却认为此公虚有其表。同样的情况,若换作他苟政,必然是全力发作,举兵北伐。 与关中的战略形胜相比,区区一块玉璽算什么?如此良机,桓温却只著眼於一块石头,妄图以兵挟制,迫苟政交出玉璽,这种手段,在苟政眼里,难免小气,非大丈夫、真英雄所为。 不过,苟政这种思量,仅是从自身角度出发,桓温也有他的目標、考量与顾虑,並不能一概而论。 但经此一事,至少在苟政这边,他的自信心完全树立起来了。桓温,桓公, 桓征西,桓荆州,再大的名头与威势,也不妨碍苟政从战略上藐视他了。 若桓温就这等作风与器量,想要夺他关中,做梦! 当然,苟政能够如此硬气,还得益於洛阳大捷! 先有符氏,后有姚羌,由於关中氏羌族部数量眾多,这两个势力被苟政视为统驭关中最大的障碍,而在击败甚至可以说击碎这两家后,苟政的信心也获得成倍增长。 在此基础上,原本深以为患的桓温,反而能平淡视之了。无他,苟政根基渐固,並清晰地认识到,桓温或许强大,但很难威胁到他根本。 苟政对桓温的蛰伏避战,不是畏惧,而是不想打乱既定的发展节奏,是在为他巩固雍秦的战略服务。 再说玉璽之事,倘若罗友能够早来一些,倘若洛阳战事不顺,乃至直接战败,考虑到安全问题,苟政没准还真就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但此时,姚羌已破,苟军將士不负所托,乾脆漂亮地將来犯之敌击垮、碾碎,苟政文岂能再受桓温讹诈。 苟政只是不想战,而非畏战,但凡桓温敢兴师来犯,苟政便敢举兵相抗,针锋相对,拼命的本事,他可从未丟失。 三伏天气的笼罩下,罗友乘车,驶向长安东南,沿著破旧的武关道,返荆州而去。沿途,一度想停下,仔细观察记录,只可惜,有司隶校事下属吏卒跟隨、 监视、催促,根本不给他多做停留的机会。 就连武关都不让其停歇,一直到走出武关道。 荒凉的道路间,隨从们奋力地驱马推车,意图將车轮从泥坑中拉出,趁此閒暇,罗友立於道左,回首西望。 当然,从他的视野,只能望见崎嶇古旧的武关道,但他的思绪,却不由落在夹谷而设的武关城上。 此时的罗友,心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他隱隱看到,在未来的某段日子里,这条入秦古道,吞噬无数荆襄儿郎们性命的场面,而收復关中,或许已成妄想怀中,还装著苟政给桓温的信,虽然好奇,但可不敢私自拆阅。至於苟政所写的东西,实则也不算什么机密,只六个字罢了:不信谣,不传谣! 而就在罗友离开关中之后不久,苟政又往武关,增成卒一千,关中对荆州的防御力度,正在逐渐增强! 第305章 大掠关东 第305章 大掠关东 澄心正堂,三府文武將吏齐聚一堂,关中集团下属的骨干们,正议论纷纷, 气氛愉悦,几乎每个人面上都带著笑容,仅洛阳大捷便足以让他们討论一阵子了。 不过,议论的焦点,很快便从洛阳战事,转移到主公为何迟至的问题上了, 毕竟大伙齐聚已多时,秦公可是很少怠慢臣下的。 长史郭毅四下一扫,朝站在堂间的一名侍者招了招手,侧首轻声吩咐道:“你去看看主公现在何处,通稟一声,眾僚已等候多时......“” 使者应命而去,未己復返,步至郭毅身边,躬身对其耳语一番,眼瞧著郭毅老脸上变化几许,最终恢復平静。 苟氏亲贵忠臣、功勋大將们,要么出征在外,要么坐镇一方,此时长安城內,不论文武,地位当属郭毅第一,他的一举一动,也受关注。 只见他轻咳一声,沉容道:“诸位请肃静,主公即將升堂!” 堂间迅速安静下来,不过,许多臣僚双目中的疑色並未减弱,直到苟政在王猛的陪同下,自西堂进入。 只要苟政在,他从来都是焦点,但此时,吸引眾人目光的,却是伴驾在侧、 云淡风轻的王猛。 原来,苟政却是在同王猛商討军政事务,大会之前的小会,恐怕更加重要, 但他却独与王猛商谈。 王猛受“宠”,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受宠到这种地步,却也难免让人惊讶,或者说艷羡。 落座,参拜,苟政看向眾人,笑吟吟道:“洛阳捷报的消息,想必在座诸位都听说过了吧!” “恭喜主公,获此大捷,关中无忧也!”闻言,郭毅立刻贺喜道。 郭毅带头,其余文武,也紧跟著道贺,堂间气氛再度热烈起来。待眾人情绪稍有平復,苟政道:“此战大展我军威,各部將士,士气高昂,作战勇猛,锐不可当,战力比之前,有显著提升。 由此可见,我们此前推行的整顿,是卓有成效的,关中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下,自孤以下,都当同心同德,坚持不解,继续走下去,走完改革建制的进程, 走上属於我军民土眾的康庄大道.:::: ” 秦公又开始做统一认识的思想工作了,不管眾人心思究竟如何,有洛阳大捷在前,自是群起响应。 紧跟著,苟政又道:“今日召集诸位,除通报洛阳战事之外,却有几项事务,需要安排下去。前方將土浴血杀敌,建功立业,我等坐镇后方,却閒不得一刻啊!” “请主公吩附!”听苟政这么讲,眾人齐拜道。 苟政略作酝酿,以一种沉稳的语调说来:“其一,夏收之事,继续督促收尾,不论何时,农事不可废怠,民得食方安; 其二,北地、安定、新平、略阳、天水诸郡重启丁口清查,编户之事拖了这许久,该有定论了,各郡必须按公府规定,在仲秋之前完成。 今年税粮收取,新税法能否真正確立,深入人心,就看秋收之后能否开个好头了,內外府臣、上下职更,务必提起重视。 其三,洛阳之战,將士斩获虽多,但伤亡损失也不少,善后诸事,都督府要筹备起来了,尤其抚恤、敘功之事,当提前拿出办法; 其四,此战虽大破姚羌,姚襄东逃,但绝不能就此便宜了此獠。为拒此獠, 我军民不得休息,將士辛苦伤亡,府靡耗空竭,必须从姚襄,从关东找补些损失回来! 孤已同意前方將士所请,遣大军出虎牢,追歼姚羌,大掠关东人口、財货, 同时接引滯留关东的雍秦遗民西返。 而我们,需要做好接应安置之准备..... 苟政平铺直敘地交待四事,这几项事务,显然是他深思熟虑,且下定决心的事情,並没有与眾人再探討成与不成的意思。 而眾僚,暂时也只能默默接收、消化著,尤其是牵涉到自己本职的事情,接下来,又有得忙碌了..... “长史,主公所擬四议,只怕大多来自那王猛参谋啊!”散议之后,杨间悄然步至满脸沉思的郭毅身边,意味深长地说道:“主公对此人,是否荣宠过甚了?” “怎么,你羡慕了?”自沉吟中醒过神,郭毅了杨间一眼,淡淡笑道。 “属下受主公简拔於微末,恩深遇重,只当思恩图报,何羡之有?”杨间矢口否认,满脸正色: “只是,为人臣者,自当为主君忧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军国大事,若仅从一人之言,唯恐有失啊. , 见他大义凛然模样,郭毅心中暗自感慨,老眼軲一转,轻声道:“你这番言论,若是传入主公耳中,想必也会感动不已。 不过,听你话风,对主公所议,似有异见啊..::, 杨间沉吟少许,道:“主公前三议,皆为安民抚军,固本致治之策,便是呕心沥血,也当竭力辅助完成。 唯有这东掠之议,似有不妥。中原之地,几为朝廷所有,若大掠关东,难免不与北伐普军起衝突,这与主公所擬偃武修文、养民生息之策,岂不衝突? 一旦衝突蔓延,战事扩大,怕又是穷兵默武,关中士民,何日方得安寧啊.:: “既有此虑,为何不向主公直言进諫,到老夫耳边议论,却是何意?”郭毅双目中带著审视。 对此,杨间嘴角带著些卑微的笑容,拜道:“主公心意已决,下官人微言轻,只恐难以说动改弦更张。” “难道,老夫就能说动吗?”沉默少顷,郭毅抒须,悵然嘆道:“杨主簿, 杨县尊,你还是做好分內之事,完成主公交待的差事吧.... ” 闻此嘆息,杨间稍愣,但见郭毅那肃穆的表情,欲言又止,终是躬身一揖:“诺!” “下官先行告退..: 几乎凝视著杨间的背影,郭毅眉头起,若有所思,早先此人尽忠职守,任劳任怨,从无懈怠,如今,却也生出如此多小心思了。 原本,郭毅看杨间颇受苟政信重,又同出河东,乃苟氏早期僚佐,还是有亲近之意。但如今看来,此人不只不可深交,还应適当保持距离才是。 同时,此刻郭毅的心头,也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无他,恰如杨间所言,苟政对王猛信重过深了,已深到让人羡慕乃至嫉妒的地步。 即便涵养风度、背景深厚如郭毅,也无法全然保持一颗平常心態,只不过比起外露的杨间,郭毅的城府要更加深厚罢了。 就在郭杨议论之际,苟政与王猛正做著让他们羡慕的密切交流..::,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林荫,落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映出闪动的明亮光斑。苟政背著手,信步而走,神情之间,不免厨,对陪同在侧的王猛道: “大军东出,姚襄余寇自不为虑,然普军各部已深入充豫,谢尚虽阻於许昌,荀羡却已自徐州攻略充东,戴施所部虽为偏师,却也深至汴河上游。 各部普军,只怕不会坐看我军大掠关东人口与財货,衝突一旦爆发,动起手来,只怕难以收手了..... 3 闻其言,王猛轻声道:“主公所虑,只怕不在关东普军,仍在江陵桓温!” “牵一髮而动全身啊!”苟政微微仰面,幽幽说道:“这几年,孤苦心孤诣,致力於关中恢復发展,竭力避免战端,然总是事与愿违!我不犯人,人亦犯我! 再者,前番孤还不断强调,要上下同心,勤修內政,屯粮积穀,安抚民心, 今又大出兵马,唯恐有朝令夕改之虑,引发思想混乱,不利上下稳定啊。 而况一旦与普军战起,那便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倘若其兴兵反制,又將破坏关中战略大局,岂不自找麻烦?” 讲到这儿,苟政不由嘆道:“说到底,孤仍旧没有做好与普廷彻底决裂之准备,更不愿在此时,招致晋军打击......“” 苟政坦诚地道出他的疑虑,而王猛在思付片刻后,拱著手,从容敘来:“主公,在下还是此前的看法,关东晋军不足为虑,其至多威胁洛阳,而难以打击关中之根本。 至於桓温,其野心勃勃,所谋却为普廷大权。过去两年,北方丧乱,大好时机,都按捺不动,坐视天时流失,此番又拒绝姚襄之请。 其计略如此,断无於短时间內动兵伐之意,主公纵然將中原搅得地陷天倾, 桓温怕也难动分毫,至多为他今后举兵伐我,再加一条理由。 若我军在中原,予以北伐普军以重创,或许桓温还会感激主公,因为这有利於桓温打击殷浩,胁迫建康朝廷,为其夺权铺平道路..:: 因而,此番东出决策,於主公,於关中,实则稳若泰山,只要前方將士保持专注,从容行事,最终的结果,只是看能在中原收穫多少战利品罢了!”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仍不够说服力,王猛略顿,又继续道:“主公当知, 从苟氏西取关中之日起,便註定与普背道而驰,普室为保正朔,难容夏人豪杰占据王业之地,而主公当世英雄,也绝不肯將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全听建康詔令。 到如今,主公励精图治,连破来犯强敌,在关內日益稳固,人心逐渐依附, 又据洛阳、长安东西二都,如此声势,普廷忌惮之心更加深重,乃至深恶痛绝, 欲除之。 一旦其克復中原,不论殷浩抑或桓温,主公立时便会成为其打击消火之目標,此为根本矛盾,生死衝突,绝无规避可能!” “主公见识宏阔,立足长远,深明为政治国之根本,时刻以恢復农桑、安抚士民为发展战略,此诚难能可贵。 然如欲要恢復关中,潜心发展,首先保证內外治安之平稳,哪怕主公已据山河之险,却非闭门自守便足够了! 如主公所言,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主公能按捺坚忍,內外仇又岂能如主公所愿那般收敛爪牙,不加侵犯作乱? 因此,固欲治关中,安民生,也不能被动防守,一味避战,適当出击,以攻为守,更有奇效。 我军此番东进,不求关东一城一地,只掠財货,只迁人口,虚中原,而实关右,以增国本,这並不与主公恢復关中之大略相违背! 而自主公搞赏功臣,分田授地以来,中外將土,最缺乏的不是良田沃土,而是耕种之工具与丁口。 前者或可集中人物力,进行研製打造,即便慢些,总能逐步改善直至解决。 然適龄之壮民力,却非三年五年所能养成,除鼓励土民生养,见效最快的办法, 毫无疑问,对外吸引、招徠,以及掠夺! 此次,只需辅弼將军能在中原掳回几万户民,除满足將士所需劳力,公府亦能获得大量好处,將士在此事上,也必然士气高昂,踊跃作为。 主公素以功臣將士为立足之基,他们获益新安,扎根关右,主公之根基方可夯实,关中方可长治久安。 主公养精兵数万,除成边守关,保障关右安全,也正为此等事务..:::.此亦为实己弱敌之策! 另外,以当前关东局势,如能將北伐普军拖在中原,於主公最为有利,这將大大延缓普军对关右威胁。 而此事,仅靠张遇,仅靠许昌一座孤城,实在艰难。张遇坚守许昌,已歷三月,其势孤危,此番若姚襄引眾南下,会谢尚之师合攻,只怕张遇早已败亡。 而届时,主公面对的,恐怕就是谢、姚两方十万之眾了,所幸姚襄短视,私心作崇,贸然西进,终为主公所破......” “最后!”王猛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躬身长拜,以一种郑重的口吻道来:“主公既以拯救倒悬、匡济天下为己任,则必有立王业、启国祚之日,而欲倡此大志,与普军早晚必有一战! 而今天下形势,普燕秦三足鼎立,已日见其貌,然欲成鼎足之势,终需与普燕一战! 如有机会,这立国之战,比起直接矣与燕军抑或桓温硬碰硬,打殷浩,岂不容易一些..:::: 为不知何时,苟政已经驻步,仔细倾听其论述,待王猛言罢,许久之后,苟政语气复杂地感慨道:“如景略所谋,此番东出,哪里是掠得一些民户就足够的?” 第306章 立国之战 第306章 立国之战 “因时而动,顺势而为,无往而不利!”面对苟政感慨,王猛言语从容,却自信无比。 事实上,既然同意发兵东掠,並当眾宣布,苟政自是经过审慎思考,细致筹划,对其中利害也有深刻认识,也愿意担其风险。 否则,即便是王猛,他苟政也不是偏听偏信,苟政这样的人,最大的特点, 便是不为人左右! 不过,在此事上的考量,苟政此前或多或少有些肤浅了,就如他在堂间所言,他更多是因为想在关东地区找补点损失回来。 洛阳大捷,的確俘获颇多,然与关中被耽搁的时间、阻滯的发展进程相比, 那些收穫,却也不太算什么了。 在苟政眼中,这场仗还是亏的,而他並不是一个轻易愿意吃亏的主。正好大军已发,羌兵已败,趁势东进,扩大战果,也属顺势而为。 但在下定决心的同时,又难免瞻前顾后,厨不定,顾虑与普撕破脸皮所引发一切不可预测之变故,忌惮关中恢復大略再度受到影响乃至挫折.... 这种如履薄冰、患得患失的心態,苟政自己或许仍未察觉到,但魔下如王猛这样的智谋之士,却看的清楚。 换作是三年前,苟政绝不可能如此犹疑顾虑,只能说,今非昔比了,苟政自认清醒务实,然而所处环境的改变,也必然让他发生著一些內在的、难为人知的变化。 千大事而惜身,此前在对桓温的討论中,苟政还以此评价於他,然而落到他自己身上,似乎也不能免俗,毕竟,他已经不是泥腿子、光脚汉了.::::, 苟政的顾虑,也正来源於此。然而,这恰恰使苟政忽略或者说遗忘了一点, 眼下的大好局面,所有推动中的改革与整顿,全部都建立在军事胜利的基础上。 无兵威胜势可恃,別说安心种由了,他苟政能在长安坚持多久都成问题。守是略,攻为术,当露锋芒之时,绝不应束手。 当然,也需要提前算好一笔帐,不管是经济帐还是政治帐,总要有利可图才行。 东掠之事,再经王猛一番深刻剖析,其中的战略考量与利害之辨,几乎是开了、揉碎了往苟政嘴里送,他岂能没有明悟。 而比起就事论事之所得,直面自己心態之变化,对苟政来说,或许要更为重要一些。 王猛却不知,他这番话,引发苟政自我反省,见他凝眉沉思的模样,心中也不禁纳罕,他所说的东西,並非什么深刻晦涩的大道理,以主公的睿智,应能轻鬆理解才是.:::: 终於,苟政再度迈开步伐,沿著林荫小道慢步而行,光影在他身上交错,清风撩动飘散的髮丝,一抹笑容自嘴角泛起,带有少许释然。 一边走,苟政一边冲王猛道:“景略適才那番大论,於孤而言,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思近年之决策考量,更是冷汗迭出,几乎自陷毅中,自缚手脚! 如非景略真知灼见,点醒孤,今后为政治国用兵,只会越发困窘。 孤是一向喜欢占据主动的,想当年在河东之时,四面皆敌,屡陷生死危机, 哪怕最危险的时候,也从未被动挨打,而积极求变,寻求战略主动,而今.... “罢了,先不提这些了!”释放了一番情绪,苟政又紧跟著恢復常態,对王猛吩咐道:“景略见解高远,晃晃大略,仿在眼前,可將方才所述,撰写成文, 孤当时时拜读体悟,魔下重臣,也当学习领会。 此事也不当局限於你我二人之间討论,尤其德长那边需要传抄一份,东出虎牢,他是主帅,必须从战略上明晰策略,洞察利害!” 苟政交待中,满满都是对王猛的认可与重视,心头微泛波澜,嘴上则谦虚地应道:“既有主公之命,在下只有厚顏,拙笔献丑了.... 7 “你我之间探討內容,可超出『东掠关中』这件事本身了!”略顿,苟政神情格外严肃,问道:“景略认为,是时候了吗?” 苟政此问,多少有些莫测高深,但王猛稍一思吟,却领会到苟政在问什么。 只稍加思索,揖手道来:“此一时,彼一时!关中各项整顿,已然陆续铺开,携此大胜,主公之政,落实各地,已然不是问题。 倘辅弼將军满载而归,再兼大胜之势,趁机建制开国,凝聚內外人心,乃顺理成章! 主公对晋廷,也无需再虚而委蛇,这等不清不楚、非君非臣的关係,也无需再保持下去,关中文武官吏、將士兵民,也確实该有明確效忠之主了! 这,也是对內外人心的一次试探,如有问题,也便於及时处置,以免將来措手不及!” “既如此!那大军东出,就不能仅仅看眼於掠夺人口財货了!”听其言,苟政神情间露出坚决之色:“对普军之態度与目標,该更加明確才是,以免將士难做!” “打!看准机会,当对晋军施以坚决打击,战败了晋军,充豫財货方可任我军予取予求!”苟政轻咬著牙,冷声道:“还有,我军乃是王者之师,岂能行掠民之事,应当用『揽”,揽他个几万户人回来....” “主公英明!”王猛莞尔一笑,拜道。不管用什么名义,抠什么字眼,关键是,能起实效。 “景略,从今日计议开始,便让我们掀翻普室大义,打破司马氏的狗屁正朔!”走出小道,暴露在夏阳之下,苟政感受著那纷涌而来的灼热力量,豪情大涨,爆著粗口对王猛道。 隨著苟政这边决心坚定,苟军此番东出,其作战目標与动作力度,可就要发生相应调整了。而有苟政明確的指示后,解除了作战限制的东征將士,会做下怎样的大事,给中原乃至天下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难以预料了。 不过,在苟政给苟武的发文之中,对东出作战指示之中,有一点相当明確: 不惜与晋一战! 而得到苟政授权之后,苟武在东征的兵马调度与作战自標,也做了相应调整。简单地讲,就是找北伐普军麻烦去了,更准確地说,寻谢尚军晦气去了,谁叫他离秦军最近,並且已经被张遇拖得疲惫不堪? 在虎牢关內,进行军事动员安排时,苟武明確向摩下將领们表示,主公能否称王,他们这些人能否得到爵禄以及更多土地、財產赏赐,就看他打得怎样了。 就像王猛提到的,苟氏开国建制,需要一场战爭,一场与燕晋,最好与东晋的战爭。此前大敌中,司马勛、荷健、姚襄,都不具备说服力。 而放眼当下,再没有比殷浩的北伐晋军,更適合拿来开刀祭天的了.::::.当苟武决定打一场“立国之战”时,也必將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去对待此事。 在苟政这边,也决定不再装了,“普臣”这个名头,戴著太累了,並且已经成为限制其发展的阻碍了,该甩掉,轻装上阵了。 永和八年,夏六月二十二日,苟武率大军自虎牢东出,遣师大掠滎阳、陈留、济阴诸郡,中原震动,原本由普军基本完成“控场”的充豫形势,隨之发生剧变。 与此同时,在关中,苟政率领留守僚属,全力推进治安诸事之时,也命人准备冠冕、礼服、仪仗,长安小城內的宫殿重新开始打扫维护,由郭毅、程宪、韦逞等臣纂擬的“官制”也在苟政的干预下快速完善。 苟政,时刻准备著,“苟秦”的真正诞生,也已呼之欲出! 颖川,许昌。 夏日炎炎,笼於城池內外,从鸟瞰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这座中原旧都, 已被普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著,几乎水泄不通。 大小营垒勾连,几十条甬道相交,北伐普军兵民,自入夏之后,便顶著暑气,忍著骚扰,对许昌城外土地完成这样一场庞大的手术。 然而,仗打到这个局面,多少有些难看了。城中张遇所部,早已是兵疲粮短,而谢尚近乎以十倍兵马围之,却始终难以破城而入,只能採取这等靡耗军民物力的“老实”办法。 姚襄西征之前,谢尚便开始围城,姚襄在洛阳城下打了一个月,直至惨败东逃,谢尚还在困敌....: 不过,比起姚襄,谢尚既无后顾之忧,底气也显然更足些,豫州兵民供其徵调,江东粮接续北输,还有殷浩,甚至已兵进项县,从后压阵支援。 有些时候,有些人,其思维与决策是真难为常人所理解的,其中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不得不做的理由,但从表面上来看,就是显得不可理喻。 就拿许昌攻防来说,张遇与许昌城儼然已经成为普军北伐以来,碰到最大的难题,最难啃的骨头。 许昌城下,谢尚的战法或许中规中矩,但他还算尽心尽力,填补因他处置不当而搞出来的这块北伐“窟窿”。 但殷浩的作为,就很让人迷惑了,既已率军渡淮,进屯项县,距离许昌不足三百里,却不肯再进一步,助谢尚一举啃下张遇这根硬骨头,只是一味催促,口头助攻。 只能说,在这儿还有一位更加“惜身”的.... 不过,在许昌,张遇的式微,已是肉眼可见的事情。谢尚的战法虽显笨拙, 但切实有效,深沟高垒,將城中敌军困得死死的,倘若没有其他“意外”的话。 值得注意的,大抵是遍插连营的晋旗当中,增加了许多新插的军旗,“姚”字旗帜,在夏日的照耀下依旧熠熠生辉的。 显然,这新添的军旗与军队,来自姚襄!自弃虎牢东逃之后,姚襄在滎阳会合姚兰、尹赤两部,又於当地徵发了一些壮丁,兵马重新恢復至两万眾。 而后以其兄姚益东归稿,料理后方事务,组织兵民部眾,向南迁徙。洛阳兵败,隔著数百里的码都不安全了,当然,稿虽处水陆要衝,但隔河直面燕军兵锋,也並非什么久留之地,姚襄早有迁徙之意。 此番遭遇惨败,倒是给他一个不加任何犹豫的迁徙之路。就这样,在姚襄南下,秦军分兵东掠之际,数万户姚羌部眾,在姚益的率领下,携老扶幼,再度踏上南迁之路。 而许昌这边,姚襄南来,於谢尚而言,可谓久旱逢甘露,有姚襄这支兵马相助,破许昌城的胜算可就更高了。 因此,谢尚对姚襄格外热情,亲自迎接,於中军大帐摆一席盛筵,为其接风洗尘,以示安抚,並將姚襄这个“小老弟”,推介给普军诸將。 至於,因此前姚襄三心二意而生的不满,一席酒宴后,也就跟著烟消云散了。於谢尚而言,姚襄败了也好,其力量过於强大,不利掌控,也只有吃亏了, 才能老实,安心为朝廷所用。 哪怕与姚襄谈天说地,称兄道弟,在谢尚眼中,姚部將士的死伤,也是无足轻重的,关键在於能否为自己利用。 而谢尚如此礼遇,自是有所求,宴席上,姚襄也顺其心意,诚恳地表態,他甘效犬马,率眾助谢公攻取许昌,执张遇首级。 只是他新遭挫败,损失惨重,將士疲惫,士气低微,希望能得到一定时间休整之后,再效死力。 对姚襄所请,谢尚自然表示理解,当场同意,並且十分慷慨地吩咐,为姚襄所部將土,提供一笔粮草、军械、服甲、药材,並专门划出一片营寨,供其驻军.: 谢尚的深情厚谊,使得南来姚军,未出一分力,便获得了大批辐需补充,以及真正的休整时间,士气渐復。 也正是在休整几日之后,谢尚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姚襄率眾来投,带来的除了一支可用之兵,伴隨著的还有巨大麻烦。 苟军大举东出了,以“追剿羌贼”的名义,大肆侵入中原地区,滎阳、陈留、济阴、濮阳等充州中西部郡县,悉在秦军兵锋之下。 这可由不得谢尚不警醒了,苟政的不臣之心,广为人知,也为普廷的贤能们所厌弃,但除了当初反击司马勛北犯,苟军还没有主动进犯主师之事,苟政显然没有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皮的意思。 而让谢尚感到窘迫的是,苟军此番东出,打著追歼姚羌復仇的口號,那么他收容姚襄的行为,岂非吸引苟军仇恨。 自不至於畏惧,但心中却也难免泛起些嘀咕,毕竟,苟军的威风也是这几年间通过一场场硬仗打出来的,多少英雄豪杰,败於其手,姚襄这个例子更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做不得假。 诚然,普廷诸公出於政治立场抑或其他原因,在某些人或事情上往往习惯性眼瞎,但这並不代表他们心也是瞎的。 如谢尚者,一代名士,为政治军多年,在征伐之事上,又岂能罔顾事实,轻慢大意。別的不提,区区一个张遇,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动弹不得,论声威大振的苟军。 苟军该不会如此胆大,甘冒天下之大不,来犯他这正统的北伐王师... 吧? 心存这等疑问之时,谢尚也暗暗警惕,他毕竟不是一个真正迁腐不化的人。 此前罗文惠部动机不纯地活动於颖滎交界,並与张遇暗通款曲的情况,谢尚还是掌握的,怎能不有所警醒。 值得庆幸的,或许在於,苟军虽则东出,但似乎专注於对充州士民財货的攻掠上,无明显南下之意,倒给他更多准备时间。 然而,有苟军在北边肆虐,谢尚这边也不敢再贸贸然重启强攻许昌,战事再度拖延下来.:::: 第307章 形势微妙 第307章 形势微妙 许昌虽地处颖、二水流域之间,但许昌城却非临水设置,而是直接孤立於大平原上。因此,虽然从魏武时期起,许昌便成为中原重镇,天下中心,但拋开政治意义,在军事上並无多少可称道的价值与意义。 这绝非一座久守之城,而张遇能以寡兵弱旅,面对重围,坚守数月,还是十分不易的。与之相比,普军这边则显得无能许多了。 如果不是自己也在洛阳拉了一坨大的,姚襄怕是要打心里嘲笑谢尚了,区区一座许昌,重兵围攻三个月,都不能拿下..... 谢尚率领所部北伐军民,在许昌城外的確是大干特干,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至少营寨修建得坚固而宽,纵有姚襄一万五千余眾(还有几千人隨姚益去护送部民南徙)入驻,依旧不显得拥挤。 姚军驻地,设在许昌城北,谢尚对这个小盟弟十分大方,几乎將整个城北的营垒都空置出来,供其驻扎,当然於此同时,也將北方的军事任务拜託给姚襄了。 对於这项布置,有普军將领提出异议,认为姚襄初投,便以方面军务相托, 如此轻信,大为不妥,倘若姚襄有变,必使全军陷入危险。 任何群体,都有排外情绪存在,而普將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张遇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他们也吃够了苦头,自然要防备在姚襄身上重蹈覆辙。 不过,这时候谢尚又表现出他名士的大方风度与高级涵养了,尽力地將部属们的疑虑压下,並当眾明確表示,姚襄乃一代豪杰,英雄义气,绝不会行背盟忘义之事,他推诚待人,姚襄必不负他..... 而谢尚这番话传入姚襄耳中,或许察觉到这个盟兄道德绑架的用心,但论跡不论心,姚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管如何,谢尚给了他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对新遭大败、伤筋动骨的姚军將士来说,也是一项抚慰。 因此,姚襄也做出回应,表示愿意协助谢公,討伐逆类,建立功勋,报效国家,云云。 而谢尚与姚襄这番高山流水、推心置腹的互动,则多少有些不把城中的张遇当人看了。向使当初谢尚能够拿出同样的態度与礼遇,去对待张遇,张遇何至於反,至少也不至於那么快翻脸..... 不过说这些也晚了,谢尚如此礼遇姚襄,也未必就不是在张遇身上长了教训入秋已然有段日子了,秋老虎虽在肆虐,但至少早晚,不似盛夏时节那般煎熬,多少能够感受些凉爽,普营中的浮躁气氛,也大大减轻。 当然,粮食才是硬道理,普军之所以能够在许昌城下坚持几个月,跟充足的辐需供应有著密切关係。 谢尚动用各方面的关係,硬是利用水陆通道,往城下输送了不下三十万斛粮食。即便到秋后,粮秣已消耗大半,但姚襄看著许昌城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囤仓, 仍旧不免艷羡。 他要是有如此充足的后勤供应及保障,何至於...:..不扯了,再想下去,又要直面那个自负狂妄到近乎丑陋的自己了。 宽的军帐內,各类文武设施布置齐全,几缕阳光透过篷顶的气孔射入,形成几道光柱,照在姚襄那张沉静的脸上。 姚襄面容俊伟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其气质也更加內敛。没有外人在时,双目也並没有多少锋芒,甚至有几分阴鬱。 虽然南来得到了谢尚的厚待,但姚襄的心情並不痛快,不只是因为战败沦落,更因为这种寄人离下的感觉。 距离姚襄抵至许昌虽只半个多月,但南军对北人的防备、排斥、蔑视,却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內心骄傲的姚襄相当不爽。 只不过,失败让人成长,姚襄並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记在心中。江淮非我家,南投非吾意,人尚在许昌,姚襄脑子里已然形成这样深刻的意识了..... 盘坐军案后,手里拿著一张粗饼,不时啃两口,目光则盯著摊在案上的一张地图,默默研究著,分析著当前的战局与形势。 姚襄觉得很不对劲,至少许昌这边有些过於平静了,苟军在充州大肆抄掠人口、財货,动静的確闹得不小,但苟军的目標仅止於此吗? 对於苟军这个危险的敌人,姚襄已经抱有最大的敌意与警惕! 想想他在洛阳是怎么败的就明白了,谁能保证,那苟武不会对许昌也来这么一手突袭!不用说可能不可能,当初他西进洛阳,不也是出人意料,採取突然转向袭击吗? 普军?朝廷?倘若他姚羌占据关中,早就与这所谓正朔闹翻了,打起来也不无可能. 更何况,苟军主將苟武,始终驻扎在滎阳,这就是一个不得不小心的细节! 在姚襄埋头凝思之际,参军权翼走了进来,这段时间,长史王亮被要求安心养伤,权翼则凭藉著在洛阳之战中的表现,进一步获得姚襄的信任与重用,商討军机,出入左右,形影不离。 “明公,振威將军(姚益)遣人来信!”权翼手执信简,呈与姚襄道:“ 军民眾,已徙至梁国境內,暂驻於睢阳!” 闻报,姚襄立刻来了精神,接过信快速瀏览一遍,稍加思索,问:“信使何在?” “帐外候见!” “让他进来!” 召唤下,很快一名年轻利落信使入帐参拜,看著他,姚襄直接问道:“兄长及诸將可曾安好?部眾人心可还安定?” 姚襄一连三问,可见其关切的心情。来使则拜道:“振威將军遣属下告將军,一切尚安,只是骤然南迁,行动匆忙,赶路辛苦,部民多有怨言,因此,振威將军决定暂於睢阳休整,筹措粮草,收拢部眾,待人心稍安,再做行动......” “南迁途中,损失大不大?”姚襄再问。 信使道:“部眾南徙,多拋家舍业,此前所置財產,大多损失,途中不断有部民伤亡流失,另外,南下之后新附之眾,大多不愿迁走,振威將军也未强求, 任其去留,因此,迁至梁国之部民,仅余四万余户,且丁口残缺。” 迁民徙户,从来就没有容易的,尤其是姚羌这种危机时刻、准备不足、筹划不密的行动,还涉及数万户口。 如非姚羌部眾的凝聚力还算不错,再兼姚益等姚氏文武將臣,组织领导,庇护弹压,姚羌此次南徙,可以说就是一次逃难。 到了梁国,还能保持四万户人口,哪怕其中水分很大,已经是姚益等人尽心卖力了. 姚襄知道迁民过程不会轻鬆,但听其言,依旧感到心疼,还有羞愧与难堪。 要知道,几个月前,姚弋仲刚去世时,姚羌军民眾加起来,尚有八万余户,如今,直接损失了一半。 不论形势与过程如何,去年从头南下,抵至南渡之时,姚羌集团的人口与实力都是获得扩充壮大的。 但此番,拋家舍业,匆匆南下,才至睢阳,便损失了这么多人口。在常人眼中,这或许就是姚弋仲与姚襄两者之间的差距了。 而姚襄,显然也不可能淡然视之,他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来解释挽尊..::..沉默少许后,姚襄又问:“苟军呢?可曾受到苟军袭击?” 信使摇头道:“这却没有,进入济阴的苟军並不多,过定陶时,曾有敌部前来袭击,被振威將军击败,之后便再无骚扰,直到我等入梁国。” 想了想,又稟道:“据说,闻苟军东掠,北中郎將、徐州刺史已遣降將徐成率兵西援,又亲自督统徐淮之军自下邳北上,似有入充乱之意!” 西谢尚,东荀羡,这是殷浩北伐的两只拳头,而比起西路军的苦遭挫折,荀羡那边,进展虽也温吞如水,但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也就是在冉魏徐州刺史周成的受降上,稍微发生了一些。 在荀羡一番努力绥靖招抚之下,也基本將原属赵魏的徐州地区,重新纳入晋廷(名义)统治。不过由於荀羡这一路,兵力实力都要薄弱许多,基本只是作为一路偏师,北伐的重点,还在许昌这边,毕竟离旧都洛阳更近。 也得益於在徐州方面的招抚之功,此前,殷浩又表奏荀羡为充州刺史、並督青州诸军事,这个才三十上下的名门子弟,正成为东晋朝廷有数的州伯,也是殷浩对抗荆州桓温集团最有力的臂膀之一。 “徐州兵入兗了?”姚襄闻言,未免意外,问道。 “只是传闻,未见徐州兵马,也不知其进展如何。”信使说道。 “嗯!”姚襄应了声,陷入思考。 见状,信使又拱手拜道:“属下奉命西来,同时请示將军命令,部眾徙至梁国,接下来何去何从?” 闻声,姚襄回了神,衝来人露出笑容:“休息片刻,恢復体力,而后速返睢阳,答覆兄长,如他所言,暂驻梁国,就地休整,儘量接应走散之部民,一定对兗州方向提高警惕,以防苟军大举来袭。 另外,我擢你为步兵校尉,仍在兄长魔下效命!” “多谢將军!”来人顿时大喜,立即拜道:“属下这便返回睢阳!” 却是迫不及待,不肯把时间浪费在休息了,对其积极,姚襄自是温言安慰:“一路当心!” “所幸,兄长他们顺利撤至梁国,只要这几方户的部眾还在,我们便能重整旗鼓!”待使者退下,姚襄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权翼道。 这段日子,姚襄可谓身在许昌,心在稿,始终惦记著姚益所率南徙部眾的安危。 惨遭失败之后,姚襄对自己根基所在方有更为深刻的认识,那些在冀东南与兗州吸附的土眾流民,他可以不在乎,但那些自瀑头便聚集在姚氏旗下的羌部以及秦雍士民,却不容有失。 哪怕处於一种最功利的心態,那些部民,还关乎到军前效力的將士稳定.... 万幸,姚益等將臣不辱使命,苟军也未如声称那般,盯著他羌部士民,大加攻掠,得以较为顺利地南徙至梁国境內。 或许梁国也不会是什么世外桃源,到了这里也不意味著高枕无忧,但处境必然大大改善,暂时避过苟军乃至燕军兵锋,同时背靠晋廷,屯田积穀,养兵恤民,恢復实力,坐观局势,隨时可回探充州。 “部民暂且无虞,我军也可放下心来,专注於许昌战事了!”压下心绪,再看向权翼,姚襄说道:“对当前局势,子良有何看法?” 帐內,权翼也因稿士民的成功南徙而暗暗高兴,毕竟他权氏家族及扈从, 也大多留滯当地。 面对姚襄询问,权翼稍加斟酌后,拱手一揖,认真地说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苟军兵锋虽劲,但终究力有难及,我部眾退至梁国,已难以再穷追猛打。 甚至,在下怀疑苟军此番东出,居心究竟何在,如此大动干戈,精锐齐出, 难道只是为了掠夺些许人口財货!” “说下去!”听权翼这般说,姚襄两眼发亮,当即表示道。 权翼:“以在下愚见,与其担心充州战况,不如担心许昌安危!一旦苟军南下,恐形势不妙!” 闻言,姚襄眉毛一挑,道:“苟军固然强大,然其兵马眾不过三万,还分兵各郡抄掠。许昌这边,谢使君加我军,足七万余眾,寨垒勾连,防御齐备。项县还有殷浩援应,倘若徐州荀羡再领军西进充州,苟军焉敢南来?” 对姚襄所述,权翼嘴角掠起一道讥消的弧度,悠悠说道:“战场交锋,胜败之机,岂在兵马多寡? 谢使君兵马虽眾,却为久战疲兵,且其中可战之卒,能有几何?苟军人虽寡,却是新胜之师,且多为虎狼之卒。 若正面交锋,许昌普军绝非苟军对手,若非谢使君在许昌兴建营垒,大起区笼,且粮械尚足,在下甚至认为,晋军没有与苟军对抗的实力!” 言罢,权翼观察著姚襄反应,毕竟,他这番论调,实在有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已志气。尤其是,又拿洛阳之败来鞭尸了,难免刺激到姚襄。 但是,姚襄显得很平淡,想来也是,如果去鄙视苟军,那么惨败於其手的姚襄,岂不更加无能。 因此,对其评价,姚襄淡淡道:“可是,那些晋军將领们,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觉得自己与苟军有一战之力,甚至以此鄙薄於我! 谢使君固然有所警惕,却冀望苟军不敢南下,纵其南下,也觉得能凭许昌之师拒之. ” 听姚襄与普军將帅的批判,权翼也继续道:“至於殷浩、荀羡之师,恕在下直言,若这两路晋军能尽死力,起大用,晋军北伐,早就饮马大河,收復洛阳, 何至於到如今,仍在徐豫一线挣扎? 荀羡军兵微將寡,实力不继,採取缓图策略,也就罢了,那位殷中军,坐拥江东精锐,却滯於后方,裹足不前。 堂堂晋兵精甲,竟成为其看门护卫,如此胆怯畏缩,岂能成事?” 第308章 经典三策 第308章 经典三策 该是这段时间际遇所致,听权翼在这里肆意评说乃至挖苦东晋北伐將帅,姚襄竟觉得心头十分爽快。 权翼显然说出了姚襄的感受,甚至於,姚襄心中对普军將帅的鄙夷与蔑视要更加严重。 晋军的中下级官兵,绝不乏忠勇敢战之土,恰如谢尚在江北组织起来的那支镇军,便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纪律也还算严明,实是一支强兵。 然而,这些官兵,若与上层將帅,与这些高族名士结合起来,却往往被辜负,因一些愚蠢的决策而无谓损伤殞命...: 当然,绝大多数人,往往习惯基於自我的认知,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去肆意评说別人,对於一些事情,也总是喜欢幻望,如果是我,会怎么...:..该怎么......结果怎么怎么...... 反正,也就嘴上说说,事实上什么也改变不了。恰如姚襄,他就永远不可能处在殷浩的位置上,甚至难以达到殷浩在政治上的高度,这就是现实。 姚襄虽是一代豪杰、一方军阀,也难免此类习惯抑或说稟性,尤其在惨遭失败,面临著眾多求而不得的状况。 “依子良之见,如欲破许昌之局,谢使君该当如何作为?”回到当下,姚襄一边思吟著,一边问权翼。 权翼早有计议,以一种经典的方式从容敘来:“以在下不才,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参详! 上策,遣使劝降张遇,其困守孤城,內短粮草,外乏援应,早已是末路穷途。只要谢使君能够宽恕其罪过,予以厚待,张遇没有坚持不降的道理。 许昌若下,那么中原形势豁然开朗,届时恐怕就不是苟军南下,而是普军北上了..... ? “张遇或许还有投降可能,然而,谢使君却未必肯轻易放手!”姚襄想了想,说道:“在张遇身上,谢使君已是顏面扫地,自去岁至今,连遭挫折,此番围城,更是劳民伤財,饱受詰责,这等时候,恐怕谢使君寧肯强攻破城,也不愿罢手言和......” “军国大事,攸关生死,岂可因个人顏面、名誉而意气用事?”对姚襄所言,权翼实则能够体会,因此疑问之中,多少显得底气不足。 微微一嘆,权翼又道:“中策,可邀请殷浩自项县率军北上,充实许昌兵力,其后殷、谢、姚三军用命效死,竭力进攻许昌。 只要三军尽力,张遇绝难抵挡,届时不论中原形势如何变化,苟军动向如何,晋军皆可以许昌为基,进取洛阳!” “殷浩若是愿意北上,谢使君若是能说动殷浩,这些普军將领若敢於牺牲, 许昌战事又何至於拖延至今,中原形势何至於糜烂至此?”对此,姚襄还是摇头道:“说说下策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权翼:“下策,既然已经困城数月,不妨再多围他一段时间,时已入秋,暑气渐消,新谷將收,只需保证军辑供应,便可从容应对。 城中张遇,坚持不了太久,倘若苟军南下来犯,只需坚守不战,以城外坚垒硬寨挫之,待其锐气渐丧,便可相机而动,破其援,克其城..... 7 这条策略,姚襄了更多时间思考,抬眼看向权翼,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由道:“子良似乎言犹未尽,还有何话,不妨直言!” 权翼拱手:“在下还有第四策,只是必定难为谢使君接受!” “撤军!”在姚襄疑问的目光中,权翼沉声道来:“在下认为,许昌北方晋师,但顿兵城下数月,虽未有血战消耗,但早已师老兵疲,且粮秣损耗,远超寻常,实不利再战。 若无外扰,也就罢了,然目下苟军的兵锋威胁,几乎就在肘腋鼻息之间徘徊,若无牺牲破城之决心,与其在许昌城下消磨,不若撤军,摆脱苟军威胁,退还项县休整,另择机而动。 经过两次许昌兵,张遇早已穷困已极,兵民丧尽,他能守两次,绝难抵御下一次。而苟军,以在下浅见,绝不可能在中原待太久,久则关中有失。 苟军兵锋虽劲,但他们在中原毫无根基可言,从其於充州境內大肆抄掠便可知,其无久留之意.....“ 有时候,撤退也是一种进攻,只是把手指收回来,握成拳头,使下一轮进攻更加凶猛有力。道理固然简单,也並不难明白,然而若要让当权者接受,却是千难万难。 而姚襄在琢磨儿许之后,苦笑道:“诚如子良所言,数万大军,熬持春夏, 一事无成,最终为苟军嚇退,狼犯南顿,如此场面,恐怕过於难看了,谢使君也无法向殷浩,向晋廷交待!” 权翼頜首:“在下也明白,不论是殷浩抑或谢使君,都无法接受劳师无功的结局。因此,留给谢使君的选择,实在不多..... 1 事实上,坐拥数万兵马,又有姚襄这路兵马相助,背后更有东晋朝廷以及整个“北伐集团”做支撑,谢尚选择余地实则很大,缺乏的,实则是成功的决心、 魄力与能力。 这些个名士,顾虑与牵绊太多了,无形的锁始终戴在他们身上,牵绊著他们的行动,一旦遇到精明的敌人,立时便能变为致命的破绽! 事情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就如姚襄,若是探討他此前在洛阳城下坚持,不也同样显得蠢钝如猪? 而经过与权翼的交流討论,面对许昌之局,姚襄都觉憋屈烦闷。 “说是三策,然欲破局,要害只在一事:许昌!许昌破了,什么情况都能应对,许昌不破,纵来十万大军,亦失之被动!”姚襄这么总结道。 苦思几许后,悵然一嘆,姚襄又轻声说道:“谢使君虽然厚待於我,但我却没法替他做主!还是说说我能决定的吧,在这场变局中,我姚氏將士部曲,当何去何从?” 对於这个问题,权翼没有什么长篇大论,而是很肯定地答道:“在下以为, 不论战局如何变化,皆应在保全自身安危的基础上,竭尽全力,襄助谢使君,破城也好,拒敌也罢,该出力时,绝不能敷衍! 既然决定归顺普廷,必须有所表示,而谢使君乃名门贵戚,有他居中调和推介,明公与將土方更易为朝廷所接纳。” 听此言,姚襄眉宇间闪过一道阴鬱,察其异样,权翼又道:“眼下我军正需仰仗晋廷支持,以恢復实力,对抗北虏,该低头时,就当低头!” “子良不必劝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道理与器量,我还是有的!”姚襄吐出一口浊气,走至帐前,任由秋阳的光芒洒落面上,幽幽道:“只是,我军民部眾,终將何去何从啊..... 1 闻嘆,权翼心头也泛起些感触,说道:“普廷內部肘严重,慕容与苟氏各有其痛,中原纷乱,局势未定,数年乃至十年之內,中原犹有发展余地,十年之內,若天下有变,明公仍可伺机而动。 只需善抚军民,大力屯田积穀,进可效魏武,退亦不失一方豪强。” 若是从前,姚襄是有股子天下大可去得的豪情,如今,而如今总是现实许多,对权翼所言,思吟片刻之后,方才轻嘆道:“但愿局势发展,如子良所言, 如人所愿吧..... ” “稟將军,谢使君遣人来请,说有要事相商!”在姚襄与权翼主臣二人筹谋之际,谢尚遣人邀请,过普军中军帅帐敘话。 对谢尚之邀,姚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也不虞有什么阴谋,很快收拾心情,只带几名甲土,前往晋军中军所在的南寨。 “景国贤弟来了!”果然,到了帅帐,谢尚对姚襄热情依旧。 姚襄举止之间同样透著骄傲与自信,但对谢尚却恭敬有加,这自然让谢尚更加愉悦,英雄惜英雄,名士重名士,大抵如此, 谢尚人到中(老)年,虽久在军旅,但身上並无多少沙场锐气,浑身散发的,依旧是士族名门的雅风与久居高位的贵气。 微微发福的面上,也始终带著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听有要事相商,不知使君唤在下所谓何事?”帐內,姚襄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闻问,谢尚呵呵笑了两声,从案上取过一封信,冲姚襄示意了下:“那苟军主將苟武来书一封,其中所述之事,与景国贤弟有关!” 听是苟武来书,谢尚又卖起了关子,姚襄眉头微,接过信简,打开阅览起来。只粗略一观,双目之中便闪过一道锐利的色彩。 很快,姚襄放下信,直直地看著谢尚,道:“使君意欲如何答覆苟武?” 谢尚微微一笑:“景国贤弟,有何看法?” 啪”的一声抱拳,姚襄微昂首,道:“若姚襄首级,能罢干戈,解战局,区区一颗头颅,使者尽可取用!” 姚襄態度略显气愤,目光则础咄逼人,见其状,谢尚当场哈哈大笑几声,而后摆手道:“景国出此言,却是小瞧老夫了! 老夫与景国倾心相交,肝胆相照,岂能出卖?老夫虽则愚鲁,但此离间之计,用得过於拙劣,岂能受其蛊惑? 何况,苟军乃件逆贼军,老夫正欲率眾討之,为国乱剿贼,为景国报仇雪恨,又岂能做下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苟武给谢尚的来信,所书內容並不复杂,大抵是姚襄羌贼贰类,祸害中州士民,合该剿除,希望谢尚能念国家大义,將姚襄拿下,若谢尚有所不便,抑或力不能及,他將亲提兵马南下,亲自收拾姚襄云云...... 简单的讲,苟武这就是一封战书了!谢尚不论如何不可能受苟武的威胁,而苟武该南下,依旧会南下,只不过谢尚若真的脑袋发昏,將姚襄办了,苟武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而听谢尚这么说,姚襄神情方缓,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使君如此坦诚相待,在下感激!但不知使君,唤我何事?” 谢尚表情也变得郑重,沉声说道:“老夫以此书事景国,一为表坦诚无害之心,二则欲与景国合计,如何应对贼军! 苟贼来此书,端是张狂无比,也足见其有背反朝廷,南下谋我之心,实不得不防备。现如今,老夫也不得不考虑,倘若贼军当真南来侵犯,如何拒敌,又如何应对许昌变局..... ”” 谢尚这张嘴不离“贼”字,可见这些普廷的掌权者们,对苟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態度,这也让姚襄益安。 当谢尚询问起他的见解时,姚襄也未遮掩,將適才帐中权翼所谋数策稍加整理,也给谢尚提出“上中下”三策。 而不出意料的,谢尚既无法指挥殷浩,也无冒险强攻破许昌的魄力,当然更不愿撤军,无功而返。 於是谢尚选择继续就地守寨困城,同时加强防御,加大对苟军动向的刺探, 等苟军进一步动向,而后再相机行事。 谢尚的选择,並不是太出乎姚襄意料,然而,真听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 心中也难免失望。倘若不是有求於谢尚,不是此人对他立足中原、江淮有重大作用,姚襄真想弃之而去..::: 在离开谢尚中军之时,姚襄忍不住回首,驻马凝视良久,手中马鞭方才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今日之后,与晋臣將帅打交道,必须要多长一个心眼了..::..今日,谢尚虽然大方坦荡,以苟武书信相告,並对苟军大加鄙夷,视其为贼。 然而,今日谢尚不肯妥协,只是苟军的威胁还不够大,还无法迫其就范。倘若有朝一日,谢尚面对不得不妥协之局面,別的不说,倘若殷浩,建康朝廷给他发一道命令,让其羈捕处置姚襄,谢尚又当作何反应? 在此事方面,姚襄实在信心不足,他与谢尚的忘年之交、高山流水,其中究竟有多少逢场作戏的成分,他自己心头都不清楚。 但姚襄清楚的是,像今日这般,不加防备,召之即来,只率数名甲士,轻身入营的事情,今后要少做。 而在许昌这边,因苟军动向不明,而忧心,苦思御对办法之际,在滎阳,秦军主將、辅弼將军苟武,已再度集结起大军,安排好粮草调度转运之事, 正式南下许昌。 第309章 许昌城头喜欲狂 第309章 许昌城头喜欲狂 永和八年,秋七月初九,辅弼將军、討贼大都督苟武正式自滎阳起兵南下, 合步骑两方五千人,声势浩荡,直趋许昌。 此时,距离苟武东出虎牢,已然半个多月过去了,而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苟武一直按捺不进,其重心则放在两件事上。 其一,自是大掠充州郡县。需要指明的一点是,苟军此番抄掠,重点在粮食、財货,用以充实军需,所掠人口,也以男丁(中原连遭动乱,人口损失严重,甚至不敢用青壮年来形容所获男人了)居多,並为军事服务。 东掠中原,毕竟不在苟氏高层最初的计划之中,而形势所致,做此决定,自然要有相应的弥补完善措施,而军事斗爭,后勤补给,是第一位的。 但从关中输粮到中原,供应苟军作战,粮倒是通畅,只是路途遥远,成本太高,因此,出关苟军,除了少部分来自关中馈粮、洛阳储粮,以及从姚羌手中获之外,其主要军粮供应,还得著眼在关东郡县,从当地的士民手中夺取。 而这样的夺取,註定是残酷而血腥的,因为苟军夺去的,不只是粮食与牲口,更是当地士民眾活命的机会,乱世之中,口粮有多宝贵,已无需赘言。 兗州境內的混乱,也由此而產生,放开了手脚的苟军將士,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犯下许多惨无人道的罪孽,但这就是战爭,关东也不是他们的地盘..... 並且,充州动静闹得虽大,但动手的多为地方兵马,以及从投降姚部及流难民中,临时组建的僕从幢队。 而以几支中军为核心组建的东出主力苟军精锐,则一直集中於滎阳,补充、 休整、训练,等待正式的进军命令。 第二件事,则是对中原形势与敌情进行详细的摸查刺探,尤其是许昌一线的敌情,似乎苟武这样的將帅,在没有搞清楚战局与敌情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贸贸然行动的。 不只有军骑斥候的战场侦察,更有关东別部僚吏们提供秘密情报,而这一查探,苟武心头也难免泛起嘀咕了。 北伐普军在寿春-项县-许昌这一路的实力,还是比较可观的,殷浩预备北伐两年半,还是徵发了不小的力量。 而顶在许昌前线的谢尚军,本身兵眾(兵+民)就不少,再加姚襄的新近投靠,兵马是东出苟军的两三倍之多,而苟武也不可能不管后路,全师南下。 以寡兵去击眾敌,任何一个將师,都得审慎而行,纵观歷史,以少胜多终究不是战爭常態。 促使苟武下定决心打仗的原因,除了这一仗的“战略意义”,大抵是晋军这边还是暴露出了不少问题与破绽。 晋军久挫坚城,师老兵疲,士气衰落,这是其最大的问题。殷浩瞻前顾后, 裹足不前,则给了苟武各个击破的机会。至於谢尚,名头不小,但实无可称道的战场建树.::: 这些因素,未必决定苟军的胜算,但至少值得苟武去尝试一把。而当他下令南进之时,也意味著,苟军自苟武以下,已然准备好打这一场许昌战役了。 进军的气魄与战略很强势,但南下之后,苟武却越发小心起来,十一日,苟须所率前部,在水击破谢尚所遣拦截之师后,苟武趁机率大军渡河,入驻长社,然后再度就地休整,打探敌情,观察形势。 对苟武的谨慎,很多苟军將领都表示不解,不明白大都督为何变得畏首畏尾。对此,苟武也相当耐心地做出解释。 洛阳之战,乃羌贼来犯,形势危急,稍有不利,恐威胁关中安全,为防佗变,为保关內大局稳定,需要速战速决,痛击来犯贼军,哪怕行一些险,也是值得的。 但此番东出虎牢,南下许昌,情况却又大不一样了,这是秦军的主动出击, 虽属战略行动,却没有必须获胜建功的压力,自也无需行险。 而况普军势大,敌情难明,若莽撞急战,恐失陷其中。主公以关內精兵付苟武,他自当以三军安危为重,避免无谓损失,在此基础上,再寻图进取。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制策,顺势而为,方可无往而不利..:: 苟武的考量並不复杂,该拼命的时候绝不惜力,该谨慎的时候,也不当行险,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而对许昌之敌,苟武的態度,便当审慎观察判断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拼命。 苟武的这番见解与论调,倒未必能將所有秦军將领说服,谁还不是从战阵、 从户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都形成了自己的战爭意识与习惯。 只不过,苟武身份地位太高,过往的战绩也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又是主师, 在他没有出现明显失误乃至失败之前,秦军將校们纵有异议,最终也只能俯首听命。 何况,这也不是苟武一人独专,他的战爭考量,还有苟须、邓羌等大將支持於是,在抵达长社之后不久,苟武便遣建武將军邓羌率驍骑、弘农、始平三营七千余步骑南下许昌。 目的有二,亮明旗帜,援应张遇,鼓舞守军坚持下去的信心与士气。另一方面,则是对许昌的北伐普军,进行一次战场试探。 对普军,苟武自然没有畏惧,然忌惮心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这份忌惮, 出於一名统帅的基本素质,不轻视任何敌人,来源於对普军的未知。 苟军对普军的了解,实则大多来源於道听途说,以及既往的固有印象,而有意识的间谍刺探与战场侦察,所获信息终究是有限的。 过去数年,苟军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於关中与河洛,普军的存在,事实上长期处於视野之外,其身上始终笼罩著一层迷雾。 唯一一次与普军的交手,还是当初抵御司马勛北犯,然而那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並且,梁州普军並不能代表所有普军。 只一个桓温,便让天下人都知道,普军绝非弱旅。一件往往容易为人忽视的事情,南方的普军,也是在几十年战爭与变乱中打出来的,只需要一名知兵將师统领,再给足够的后勤支持,所能爆发出的能量,绝对不容小。 秦军將领们这些年胜多败少,產生骄气是必然的,他们所鄙视的,也只是谢尚那呆板近乎懦弱的战法,以数倍兵力,打个无险可守的孤城许昌,能这般费劲? 然而,作为主帅,苟武却不能仅凭此点,便轻视敌军,这只是促使他南下的理由之一。 当初再閔的兵马够多都精锐,战力够强悍吧,不同样围攻襄国半年不下,结果被几路援军配合石祗,一击而破,几乎覆灭。 而最近的例子,又得拿姚襄出来鞭尸了,秦军虽於洛阳大破羌军,但在姚氏兄弟及部將的拼死抗击之下,秦军最终的死伤也是不小的。 对羌军精锐的战斗能力,秦军这边,还是相当认可的,绝不是什么弱旅。而今哪怕只剩下些残部,在与谢尚联合之后,其威胁也隨之提升。 因此,在没有与中原普军正式交上手之前,苟武並不敢带著一种大意的心態,去对待许昌普军。大意,是最可怕的敌人! 而邓羌率军南下,正为试探清楚这支北伐晋军的成色究竟如何! 初秋的阳光,带著几分绚烂,洒落在许昌北城內外,已经许久不曾登城头巡视的豫州刺史张遇,此时却亲自登上许昌北关城,甚至爬到耸立北城的哨楼上。 而北城上的守卒,也大多探头张望,虽然受限於视野,他们並不能望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不妨碍他们早已麻木的心灵重新活泛起来。 援军来了! 关於援兵这张“饼”,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张遇已经给他的部属们画了一遍又一遍,但从来没能兑现。 自春至夏,再到入秋,许昌守卒们的希望也在时间的消磨下,渐渐泯火。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除了张遇长期的安抚、弹压与鼓励,更多则凭著一种习惯,近乎本能。 就和许多人判断的那般,许昌城內的守军,早已是强弩之末,或许还能凭藉著坚城抵御一阵子,但绝难长久,只要谢尚捨得下本。 乃至於,就如权翼所言,谢尚能够放下矜持与顏面,代表普廷重新接纳张遇,山穷水尽之下,他也未必会倔强下去。 不过,隨著秦军的正式南下,不说扭转局势,但形势也的確发生著一些切实的变化。中原这趟浑水,有秦军的涉足,是愈加浑浊,而处在中原乱局的旋涡中心,张遇就是再迟钝,也总能嗅到些信號。 从闕楼向北张望,那些早已熟悉的密集的普军营垒,並不在张遇眼中,他极目远眺,试图越过普营,观察营北的情况。 那里的动静,实在不小,然而自力有限,对那边的情况,並不能看得多真切。映入眼帘的,只有翻滚的烟尘,招展的旗帜,赞动的人头,以及不曾断绝的战鼓声。 战鼓声,那是进攻的命令,刺破空气,远隔数里传来,依旧让张遇嗅到那似乎化为实质的锋锐之气,脑中也仿佛映现著那里铁马金戈的场景。 “我早就说过!苟政,不,秦公必反!”闕楼上,张遇兴奋难已,厚实的栏杆被他拍得砰砰作响:“普廷重用高门名士,对我北方豪杰素来鄙夷,秦公虽是当世有数的豪杰,也绝难为朝廷信任! 数年以来,朝廷无丝毫恩信赏赐,江山社稷,兵马钱粮,都是秦公自己打出来的,以其势大,怎能长久蛰居司马氏之下! 秦公必与晋廷反目,只是早晚!” 陪同在张遇身侧的,乃是其部將上官恩,也是此前奉命向苟政请降的使者, 此时面上也是愁苦尽散,喜气洋洋,乃至热泪盈眶:“秦军既来,我等必获救也!” “只是不知,秦军来了多少人?”兴奋劲儿勉强按下,上官恩又忧虑道:“晋军兵眾不少,又新得姚襄帮助,若援兵少了,恐怕不是对手!” 对此,张遇浑不在意的样子,道:“不论多寡,只要秦军游弋在外,谢尚老贼,绝不敢再贸然攻城。我等坚拒城內,秦军威胁其背,哪怕引而不发,我看普军还能坚持多久!” 对张遇来说,许昌与城內军民部属的安危,这是他发家保命的本钱,他只知道,秦军既来,束缚在脖子上的绞索,也隨著松展开了。 他与魔下部卒,可以缓一口气了,至於其他,都是次要的。因此,只转念一想,张遇又激动地对上官恩吩咐道: “传令下去,告知全城军民,援军已至!援军当真已至!只需再坚持些许时日,晋军必退,我等必获安全!” “诺!”上官恩立刻应命而去。 此时张遇魔下將士与许昌兵民,最缺的,恰恰是信心与希望,秦军的到来, 正如久旱逢甘露。 至於张遇,则继续留在城闕之上,再度望向北边,笑容渐渐隱去,沉凝的目光中,则隱隱浮现出忧虑。 对於魔下军民,可以通过宣扬援兵进行安抚,但想要把自己也糊弄过去,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秦军来了多少人,能否击败普军,能否坚持救援等等。有太多信息对张遇来说,都是模糊的,而一切未发生的事情,都存在太多的可能性。 何况,张遇与秦军之间,从来没有建立起可靠的信任,他也不认为,秦军南下,就万事大吉了。人家究竟是不是来营救自己,都不是一定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当秦军兵锋直指许昌,並同城外普军战开之后,对张遇就是有利的,怎么也比此前的半死不活、坐以待毙要强。 而在张遇於许昌北城上“头脑风暴”之时,在晋营以北,南下秦军与北伐晋军的首次交锋,也渐渐告一段落。 密集而刺耳的鸣金声中,出战的各部普兵,都下意识停下了追击的步伐,哪怕面前的秦军正狼狐北遁。 嘶杀阵中,姚襄也率部出战,与秦军力战,见秦军败走,正欲率眾追击,忽闻鸣金之声,不由怒道:“贼军既败,正当趁胜追击,將之斩尽杀绝,何故鸣金!” 手中战刀,饮了不少秦军鲜血,当即举刀,大声振呼:“隨我杀,为洛阳死难的將土报仇!” 见姚襄上头,还是一旁的將军王钦卢见状,策马上前,一把拽住姚襄韁绳, 疾呼道:“將军稍安,你看!” 顺著王钦卢手指望去,只见战场上,原本纠缠在一起的秦普两军將士,已渐渐脱离交锋。晋军大多闻令而止,至多以弓弩射杀缀后的秦卒,而秦卒则趁机摆脱,沿来路急奔而去。 “我军本为助战,普军都不打了,將军何必死战?”王钦卢道:“纵然追击得胜,恐怕还要被人指责违令,何苦来哉?” 王钦卢的话,让姚襄那快上头热血冷静了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拾弓搭箭, 稍一瞄准,弦震矢出,带著破空的力道,扎入北逃的一名秦卒后背。 紧跟著,双目死死盯著逐渐远去的“秦”、“徐”、“马”等旗帜,朝北方不甘地怒啸一声,狠狠地吐了一口愤恨之后,咬著牙道:“传令,收兵!” 第310章 虚实 第310章 虚实 秦军奔逃数里,一直到確认晋军未有追击,方才放缓速度,甚至隨著连续几道军令,逃眾慢慢停了下来,重新整备列队。 整顿期间,始平营督马径直找到弘农都尉徐成,抱怨道:“邓將军自翊奇谋,能诱普军追击,以步骑伏杀,结果普军根本不追,累我將士,白白损失数百人,待还营,我却要看他如何分说!” 冲天的怨气,几乎从马嘴中喷涌而出,然徐成的反应,却略显冷淡,警了马一眼,道:“建武將军的军令,是要你我二人诱普军出击,而眼下诱敌失败,马营督该考虑的,是我二人如何向建武將军交待..::., ” 听此言,马双目圆睁,气愤道:“我部曲弟兄,为邓將军奇谋牺牲卖命, 死伤颇多,他难道还要以此问罪?他就算是秦公亲戚,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吧!”” “这些话,马营督不妨回见建武將军面陈!”徐成语气生冷地说道,他实在有些看不惯马的言行,嘰嘰歪歪,跟个婆妇一般。 徐成如此冷拒,马也算自討没趣,心中愤慨依旧,冷哼一声,策马而走, 带领他始平营部下,提速向北撤去。 至於徐成,眼神中则滑过一抹不屑,秦军之中,怎么混进这等宵小。回首南望,仍不见有普军追击的动静,也颇感难受,驱策战马,语气遗憾地吩道:“撤!让將士们都跟紧了,莫要走失了!” 徐成自不用多说,弘农太守徐盛之弟,通过这两年在各项战事中冒头,屡建功勋,在关中集团已经有“二徐”之称。 至於马,曾经也算一方豪杰,当苟政还在潼关、弘农打转时,便於始平举兵起义,对抗羯赵,是一代抗羯义土。 只可惜,实力不足,卒兴卒灭,为石苞迅速扑灭,部眾死伤几尽,仅率少数亲信逃脱,东投早有联繫的孙万东。 其后,便隨孙万东依附於苟军,在苟军的大旗下打拼。孙万东在世时,还比较尊重他,凭著义气,给他兵马,供给粮草。 等孙万东战死汾东之后,他的滋润日子不在了,一下子从建义將军的座上贵宾,沦落为一名普通部將,而孙万东容许的诸多特权,到苟政与都督府直辖后, 可就被取缔了。 在苟军后续大小整顿中,如马这样的部曲,自是被整编的对象,裁弱留强,去芜存菁,属於基本操作,但这显然大大削弱了马对部曲的掌控力。 凭藉著在“抗羯事业”中的资歷,马也在去岁冬,被调任始平,充当始平、槐里二营之一的始平营督。 兜兜转转几年,还是回到始平,但地位与声望,却大不如前,头上还有一个“婆婆”管著,甚至隨时要插手部曲事务,关心兵户状况。 这既让马不適应,更打心里不满,当然,这还算一个识时务的角色,也有些城府,不像此前的郑雋那般,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愤怒、不满,便直接反叛, 累及家人。 但言由心动,只要心怀不满,在碰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其言行便难免暴露。 比如眼下,对邓羌的“诱敌之计”,马勛就相当不满。 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表现得很推拒,他觉得,仅让他与徐成率三千人去普营挑战,太过冒险,是让弟兄们白白送死..... 比起在洛阳之战中,打顺风仗,缴获俘虏,抢战利品,到了邓羌这路偏师, 马差点將他的本性给彻底暴露。 同时,他找徐成诉苦,显然是找错对象了。徐成及其兄徐盛,与邓羌同出安定郡,虽在苟氏魔下联繫不那么紧密,但乡党的关係可是实实在在的,马试图和徐成共情,徐成又岂能接他这茬。 更何况,旁人不知马的小心思,徐成通过这段时间接触,以及適才的並肩作战,多少看明白了一些。 此人,並不是对邓羌有多么大的不满,只是吝惜魔下將士伤亡,不愿意去承担过分艰难、重大的职责,而这种畏缩的表现,也並非出於对部下的体恤,而担心手中实力受损.:::: 说白了,马就是严重的本位思想作,不管苟政对秦军將士做怎样的,做多少次整顿,对於某些军中將领来说,仍旧將魔下將士视作自己的私產、实力与本钱。 马,就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此前大整军,正式確立中外军,马被分流到地方成防部队,也让这种思想再度抬头,並创造了滋长的空间。 当然马也还算聪明,也感受到了长安的意志,明面上,还是如都督府提倡的那般,多说这是秦公的军队,是苟氏的部曲,然而私下里,依旧把始平营当作自己的看家部队来经营.....: 军中將领有护短心理与行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也要分时候,分事件。在军事斗爭上,倘若吝蔷实力,不肯牺牲,就是明显犯忌讳的事情。 之前,也是马没按二人商討的既定计划,提前下令后撤,害他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晋军选择鸣金收兵,徐成魔下的弘农营秦军,可能就变诱敌为送敌了。 对此,徐成心头本就有怨气,结果还试图將问题矛盾转移到邓羌那边..::: 与这样的人並肩战斗,必须得多长一个心眼才行!徐成心中这样想著,也向北撤去,准备与伏击的邓羌主力会合。 暗黄色的土路,豌而上,经过几次起伏,突破矮山土冈的阻隔,通向长社。细密的秋风,带著柔劲儿,吹过青色的绿地与夹道的野林,也拂动著隱伏於冈阴处秦军將士的盔缨...:: 在这片名为“马梁”的土冈周遭,邓羌精心布置了一个埋伏圈,为防不测, 甚至遣人回长社通知苟武,倘若引出的晋军过多,抑或战局不利,苟武將率领暂驻於长社的秦军主力,南下支援。 野战的经验与自信,秦军早已是打出来了,而经过细密的筹划,邓羌也有信心击败普军,再不济,也能保全大军。 然而,邓羌精心置办了一桌宴席,许昌的“贵客”谢尚,却不愿捧这个场, 让邓羌的盘算落了空..... 当南面消息传来並得到確认,邓羌虽然遗憾,却也没有多气,只是传令分布於马梁岗各侧的几路伏兵,重新集结,就地休整。 命令下达,原本寂静的山岗间,旗帜与人影闪动,畜鸣渐作,整座上冈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邓羌带人,亲自候於岗下,接应归来的徐、马二部。 英伟的面容间,不乏思虑,他很疑惑,晋军为何连追也不追,是徐、马二人诱敌火候不够,还是普军看穿了他们的图谋? 应当不至於才是,以晋军人多势眾,面对区区袭扰偏师,再怎么谨慎,也不至於小心到不敢追击的地步吧.:::: 隨著马、徐成率眾归来,邓羌自是一番体恤安抚,也希望二人给带来一些更细节有效的信息,解答他的疑惑。 只不过,迎来的却是马一番怨艾。马,还真如徐成所言,当面向邓羌討要个说法.:::: 面对马桀驁的质问,邓羌两眼中快速闪过一道锐利之色,他邓子戎是何人,岂容一个始平土豪质疑。 但邓羌脾气却控制地很好,当著马、徐及眾將佐的面,朗声道:“今日之败,全在本將筹谋不周,其中罪责,我自当向大都督与主公请罪! 不过,大敌当前,生死之战,犹在后头,还请诸位各还本部,安抚部卒,稳定军心,一切待战后自有敘说..... 把眾將佐安抚既定,邓羌找来徐成这个安定老乡,单独敘话。紧凑的营帐內,邓羌亲自给徐成倒了一碗清水,严肃地问道:“长功,今日与普军一战,感受如何?普军战力如何?” 闻问,徐成回忆了下,而后缓缓道来:“稟將军,就今日交战下来,出阵与我军斯杀之普军,战力並不弱,装备精良,多经过训练,士气也比预估的要高。 各部之间配合虽有不少紕漏,但英勇敢战之士,著实不少,与我將士短兵廝杀,少有怯阵。 我弘农营部下,装备与兵源或许不如中军各营,但其中老卒也有不少,平日里末將也狠抓训练,少有懈怠,自问颇具战力。 但出击普军,却能与我部斗得旗鼓相当,若是晋军动兵多一些,恐怕无需伴败引诱,我部將被其击败了。 倘若许昌晋军,都是这般精锐,敌眾我寡,南下交锋,还当倍加慎重才是, 大都督的谨慎,足见先见之明。 不过,以末將愚见,似今日这般战力的普军,恐怕也並不多,否则,区区许昌,早就拿下了...... ” “但就是如此,这一仗,也並不好打啊!”邓羌悠悠一嘆。 最关键的,还是秦军兵力不足,兵力上的差距,在战场上的影响,往往都是立竿见影的,从筹谋作战开始,便左右著將帅的决定.:::: 徐成默然,又严肃道:“还有羌贼,此番姚襄亲自率所部出阵接战,羌兵作战,口呼復仇,甚是勇猛,看起来,得到谢尚的支持后,羌眾士气恢復得不错, 已经足以重新对我军產生威胁!始平营与之对战,死伤颇重......” 听其言,邓羌眉头稍,嘆道:“姚襄虽则败残,但犹具实力,谢尚得之, 如虎添翼啊!这两者结合,威胁倍增,此战,需智取,不可力敌了!” 徐成頜首,表示认可,又道:“晋军虽眾,然也只剩一鼓之气,倘若两军摆开阵势,正面交攻,凭我秦军將士英勇敢战锐气,一往无前,破之不无胜算。 然而,倘若谢尚选择避而不战,深沟高垒,坚守寨中,我军拿他们,也是没有更多办法的。末將粗观其营垒布置,实在让人望而生畏,提不起突破的信心.” 听徐成这么说,邓羌仿佛触及到了什么,面露疑思,但很快表示道:“关於晋军虚实,还需更多试探才是。 今日作战辛苦,长功暂且回营歇息,务必安抚士眾,对受伤之弟兄,当竭力救治!” “诺!”见状,徐成起身敬拜,看著邓羌,沉声道:“將军乃当世英杰,指挥作战,末將一直是佩服的。然而,末將还是希望,今日弟兄们的血,將不会白流..” 见徐成那郑重的模样,邓羌没有多话,只是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只短短两个字回应:“一定!” “末將告退!”徐成也不再囉嗦,正欲离去,又住步,稍加思索,回拜道:“將军,恕末將多一句嘴,我观那马,心思不纯,作战意志不坚,今日战场,有保存实力之嫌,反使军阵动摇,两部配合失调,造成一些无谓损伤..::: 因而,对此人,不可委以要害差事!” 顿了下,徐成又道:“末將心知,出此言不利於团结,有猜忌同袍之嫌,然军情重大,犯著忌讳,末將仍然要说,还望將军有所提防!” 听其言,邓羌的表情很严肃,眼神更是生冷,盯了徐成一会儿,方才露出一点笑容,平静地说道:“这话,若是换做旁人来说,我必严惩,但既出於长功之口,自是一片公心。 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长功也勿再对人言。终是袍泽,还需协力同心,大敌当前,一切以破敌为重!” 听邓羌这么说,徐成连连表示省得,而这二者之间的亲密交往,也意味著安定邓氏、徐氏这两大家族正式走向联合..... 在安抚徐成的同时,邓羌双目之中,也隱现著些许寒芒。他邓羌,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区区一个马,也敢在他面前倔傲,质疑他的谋略..... 如非顾全大局,安抚眾心,就冲马那不服主將的態度,邓羌都敢找个理由宰了他,先斩而后奏,在战场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马若是知晓,邓羌竟是这样的“狠人”,只怕怎么也不敢在邓羌面前抱怨了。所幸,邓羌的心思,也全在如何攻破许昌普军之事上,暂时也顾不上马。 就在翌日,將南下情况稍加整理,匯成战报送与长社苟武的同时,邓羌又点了五百驍骑,亲自率领南下,前往许昌探营,亲自检视徐成口中那让人望而生畏的营垒,以及周边地理形胜。 邓羌心知,制敌的破绽,只能从战场內外寻觅。 第311章 请谢公解题 第311章 请谢公解题 “可以回长社见大都督了!”马梁岗秦营,邓羌率眾返营,面对迎接的徐成等將校,开口第一句话便这样说道。 甲带灰光,袍染风尘,满面疲惫,但都难其神情间的振奋,显然他亲身南下侦察,所获匪浅。 五百驍骑,也略有折损,晋军毕竟不是木偶,晋营骑兵虽少,但並非没有, 在得到姚襄所部羌骑的支持后,更不可能任由邓羌在许昌周边肆意勘察。 不过,在付出少许代价之后,邓羌还是成功获得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並且在许昌郊外那些因战爭而拋荒的田野间,与普骑来了一场小规模的交锋,斩获上百骑,而在追逐之中,为邓羌亲手射杀的普骑便有十余人。 战场信心的收集,仅靠斥候间探,是远远不足的,毕竟普通侯骑的见识与分析能力都是有限的。 斥候工作,可不是一匹马,带双眼晴就行了的,而出色的斥候,更需要超常的武力,精湛的骑术,出眾的观察、记忆能力,最重要的,还得会动脑子,最好有急智。 而再优秀的斥候,也不如兼具备胆识与谋略的將帅亲自侦察,来得效率高。 邓羌胆略非凡,侦察的效果,自是更好。 长社,秦军大营,中军帐內。 苟武在听取邓羌关於南下交锋以及战场情报搜集结果后,並没有多少犹豫, 当场拍板道:“就依將军所言,起兵南下!” “来人,擂鼓,聚將!”又朝帐前侍立的军令官喊道。 从去岁河东一役扑灭符雄开始,邓羌就算与苟武这名苟氏第一大將结识了, 对其识断也有了一定了解,即便强大如邓羌,也相当佩服。 邓羌有足够的自信,苟武会听取自己的建议,但这种预期成为现实,心头依旧难免触动。苟武的决议,除了他本身的谋略与果断,更包含著对他邓羌的信任,否则三军岂能擅动? 於是,聚將期间,邓羌继续挖空脑袋,將他南下的所见所得进行补充匯报, 並协助苟武,制定南下破敌策略。 而邓羌的献策,实则也无多少复杂的东西,他在亲眼甚至抵近侦察许昌城外普营设置后,便基本捨弃了攻营的想法,哪怕可以有城中张遇的配合,贸然进攻大概率是失利的,甚至陷入惨败,洛阳之战的胜利无法原模原样在许昌復刻。 不过,后续在许昌周边深入探察时,邓羌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也可为秦军所捕捉的破绽,歷来行军作战之根本一一粮道。 谢尚在许昌城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每日靡费,规模是极其庞大的,后勤供应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而不论是从豫州周遭郡县徵集,抑或从江淮供馈,许昌普军粮械补给,基本都是通过水运,走颖水输抵许昌前线。 战爭不只是对城池与土地的占领,也往往伴隨著对水脉的梳理,尤其是以南攻北,为了保障粮秣供应,谢尚还专门发文殷浩,征役民力,对淮颖水道进行疏浚、开拓,可谓大费周章。 而在颖水沿岸,普军开闢了六七处埠头,专门用作舟陆枢纽,粮料转运。而从这些颖水埠头出发,输往颖川的运粮队,不说日日不绝,隔著三五日,总是要输送一波的。 粮道就是生命线,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任何战爭,都是適用的,是顛扑不破的真理。 水上通道秦军暂时无能为力,但那些沿岸埠头,以及连同许昌的陆上运粮通道,却完全可以加以打击,秦军也有足够的能力,將其切断。 而苟武与邓羌合谋,所擬军事计划,也围绕著这件事展开。 並且,此事也无需隱瞒遮掩什么,粮道就在那里,晋军必守,秦军必攻,蛇打七寸,正应其理。 唯一可虑的,就是许昌普营內的屯粮,可供其大军支撑多久,倘若拖得太久,难免起其他变化,苟军也不是什么久战之兵,而项县的殷浩军,虽然不进,但始终是苟武心中隱忧。 但不管如何,总得进討,將对普军的威胁落到实处。 秦军將领中固然不乏態度保守者,但大部分还是存有南下作战建功之意,当苟武下定决心,前逼许昌普军,几乎获得一致认同。 而在秦军主力自长社南下之际,许昌的晋军將帅们,却仍在纠结、为难...: 事实上,许昌这路普军內部关於北伐作战的分歧一直存在,尤其在受挫许昌城下之后。 激进派认为应该不惜代价攻破许昌,而后挺进伊洛,收服洛阳;保守的人认为,那样代价太大,且新占州郡不稳,战线太长,粮道不稳,风险太大。 而谢尚作为督统,则深谱一个中庸之道,不进不退,不疾不徐,就这么拖著。此前,中原大势在普军,虽有张遇这样的顽抗分子,但普军承受的压力並不算大,意见分歧与爭论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內。 但自从姚襄率部来投之后,氛围就开始发生变化了,对姚襄这支羌眾为主的北军的排斥倒是其次,由其引来的秦军才是关键。 从上个月秦军正式东出虎牢,大掠兗州开始,谢尚及其僚属部將们关於战事的商討,就不曾断绝过。 而自徐成、马勛率军南下挑战,则彻底引爆普军內部分歧,爭论一次比一次激烈,纠结也一次比一次深重。 就连初归帐下的姚襄,都忍不住参与其中,尤其在当日“鸣金收兵”的事情上,姚襄明確表示不甘。 当然,那一轮后来以谢尚的胜利告终,因为邓羌在马梁岗布下的理伏,后面暴露了出来,苟军的败撤,果然有问题,谢豫州谨慎是有道理的。 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在確认马梁苟军兵力“薄弱”之后,姚襄又向谢尚建议,希望能领军出击,先破这支大胆南下的骄兵,他姚羌所部兵马,愿全力协助,谢尚只需引兵押后,以备长社秦军主力来援。 姚襄这般主动积极,谢尚难免动心,此议甚至引发了部分晋將的支持,比如绕道自充州逃回的濮阳太守戴施、护军王奎,督护何融等。 然而,还没等谢尚下定决心,邓羌的轻骑南下侦察,又对其决策形成干扰。 对这支猖獗的苟骑,谢尚也来了火气,派出营中晋骑並羌骑进行绞杀。 可惜,对手是邓羌,还有擅长骑战的秦骑,被遛了几圈,没把邓羌留下,自身反而折损了上百骑。 到了这个时候,许昌的晋军將帅们,都生出真正的紧张之感了,苟军的一系列动作,已经不加掩饰了,其目標图谋,必是许昌,必是他们这些北伐王师! 当谢尚下定决心,决定不再被动,採取姚襄建策,主动出击马梁时,长社秦军南下了。当探知秦军主力的动向,出击的姚襄军果断派人向谢尚稟报,而后进速缩回许昌普营。 姚襄不傻,邓羌所部前插马梁,呈孤悬之势,这在他眼里是战机,可以倚势击之。但真让他去和秦军的主力正面拼命,却是万万不能,总不能真为晋军做嫁衣、充炮灰吧。 在秦军挺进到许昌北郊十余里外时,许昌晋营中一片寂然,紧跟著便爆发出更激烈的爭论。 而得知秦军正在许昌以北,就地安营扎寨时,普军中的主战派纷纷冒头,这如何能忍,贼军已经將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了,必须进行反制,当趁敌立足未稳, 出大军击之。 出击之声,几乎將谢尚两耳填满,但他仍在犹豫。苟军已全师南下,倘若选择出击,正面决战,出兵少,则难以制之,出兵多,则许昌大营安危难以保证, 许昌城內的张遇军,可不是毫无实力。 也就是到了此刻,谢尚才真有些后悔,此前过於吝惜死伤,没有加大攻城力度,再怎么也该把城中守军实力、士气更进一步削弱。 然而,此时后悔,別无用处。谢尚所不知道的是,这还没到最纠结、为难的时候..::: 永和八年秋七月二十一,在谢尚犹豫期间,於许昌以北扎营立足之后,苟武根据邓羌提供的战爭情报以及此前的战术计划,大遣兵马,径直奔袭颖水沿岸的渡口、埠头。 一时间,战火烧遍了颖水东岸,沿岸埠头,完全覆盖在苟军的攻击之下,守卒被杀伤,民夫被驱散,船只、粮秣尽数焚毁,涌起的浓烟,几十里外的许昌城都依稀可见..... 事实上,谢尚对颖水沿岸的转运渡口,还是十分重视的,邓羌此前一轮“巡游”后,更加强了兵力守备。 但是,不是有防备,就有用的。且不提出击苟军强悍战斗力,即便谢尚真把每个渡口打造成许昌普营那样的堡垒,秦军只需截断渡口与许昌之间的联繫,效果一样,一样逼得普军不得不救。 当谢尚还在猜测侯骑所探秦军“异动”图谋之时,颖水渡口受到攻击的消息后纷至沓来了..... 谢尚也再难保持其名士风度与涵养,可谓大惊失色。面对处处告急,顾不得多想,慌忙点兵,前往救援。 晋军將领们了,也知渡口的重要性,攸关生死,纷纷率眾西行救援,不论如何,渡口不容有失,必须打退苟军攻击。 而这,难免落入秦军算计。 北伐晋军,哪怕走出许昌晋营的乌龟壳,凭著人多势眾、甲械精良,与秦军打正面的硬仗、呆仗,即便秦军皆关中精锐,也未必就能战而胜之。 但是,从一开始苟军就没想著与其正面对抗,而充分发挥起野战,更准確地讲,是运动战的优势。 在发动对渡口袭击的同时,苟武还將南下秦军包括驍骑、果骑、破军、统万、归化五营在內的所有精锐集中於颖东,专为对付普军援兵。 而这一回,普军没有让苟武、邓羌失望,也没有再做缩头乌龟,而这一露头,露出的是要命的破绽。 晋军分五路西援,数量、方向、速度各有不同。秦军这边,邓羌被委派军前指挥,见普军出笼,察其情势,果断下令,分两路截击。 一路由邓羌亲率,一路由弓蚝统领,分別以驍骑、果骑作为箭头。邓羌交待得很清楚,只管眼前之敌,击破之后,再去对付其他普军。 贯彻此法,秦军甚至在局部战场,对普军形成了兵力优势,而遭遇作战,就是普军最精悍的部队,面对邓、弓这样的猛將与精锐,也难是对手。何况普军援兵各部,素质是参差不齐.....: 不过,就如此前“战场侦察”所得,普军的中下级將士,战斗素质与意志, 並不算太薄弱,当没有上头的婆婆妈妈约束时,直接投入到与秦军的廝杀中,还是爆发了一些战斗力,给秦军造成了一定麻烦。 但也仅仅是麻烦罢了,弓蚝这边碰到了濮阳太守戴施,这是个硬茬,遭遇之时,就地指挥结阵顽抗,相当难缠,秦骑衝击,竟没將其一击衝散。 最后,硬是靠弓蚝超人的战力,带领秦军,与普军力战,连斩普军十余名军官,打得戴施负伤而逃,方才將这路普军击破。 等他调转兵锋,去对付其他普军时,邓羌已连破两路普兵,他那边的运气要好些,面对的普军实力薄弱些,所遇將领也不如戴施精悍。 而普军这边,在两路秦军的打击之下,则逐渐陷入混乱了,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內,有被击破的,有就地组织顽抗的,有四处逃散的,还有成功抵达渡口击退攻击秦军的,总之一团零碎..... 当战况传回,谢尚方后知后觉,连连懊悔,大呼上当。紧迫之间,谢尚再度想到了他的小盟弟姚襄,请其率所部西援,击破苟军,姚襄同意了。 援兵之后,又是援兵,但姚襄的西进,却並没有改变根本大局,相反局势益加混乱,颖东平原上,一场秦普两军交织的乱战展开了,而秦军有著更优秀的组织与战斗力,再兼占儘先机,士气高昂,乱战显然於其有利。 潁水东原乱战不休,谢尚则如陷泥潭,姚襄之后,他再难遣兵马充实援军, 投入战斗。只因为,苟武也没閒著,他见机亲率,昭义、归德二营为主的另一路秦军,逼向许昌普营。 不进攻,但硬是將谢尚牵制住了,於此同时,城中的张遇也顺势而动,在城头大造声势,营造出击之象。 庞大的普营內,分明仍有三万多兵民眾,但偏偏动弹不得。而颖水以东的乱战,最终在夜幕降临之前,率先落下惟幕。 死伤惨重的普军各部,陆续败归许昌,秦军损失也不算小,但战略目標实现了,颖水渡口相继为其攻毁。 而经此一战,谢尚面临看一个最艰难的问题,势危至此,何去何从? 第312章 决战 第312章 决战 一场乱战,不只给晋军造成直接的重大杀伤,损兵折將上万人,还將战局彻底扭转到对秦军有利的方向,几可立於不败之地。 潁上的几处渡口,遭遇秦军彻底的破坏,从船只到栈桥,从营垒到仓场,基本付之一炬,火气冲天,由夜至日,犹未断绝。 几个埠头,唯有少数聪明的普兵,见机解缆,驾船往颖水下游逃去,勉强躲过秦军的攻击与屠戮。 一些新到埠的军粮,也顺理成章地落入秦军手中,弥补其军需,一时带不走的,也直接焚烧....: 客观地来讲,秦军在后勤补给上的压力,是远超普军的。不论是运输方式还是运输条件,都远逊普军,从江淮到中原密布的水网提供了相对便利的水运条件,即便许多年久失修的河道需要重新疏浚,也比秦军从关內往中原输粮难度要小。 越岭出关,千里馈粮,供应大军,对当前的秦军来说,是有些超出国力与能力范畴的。因此,虽然准备、缴获兼东出掳掠了大批粮料,但刨除各种损耗,要满足秦军长期作战,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因此,秦军虽劲,但绝非久战之军。只可惜,这一点却不是普军所能轻易探知的,秦军对晋军缺乏了解,晋军对秦军的情况则同样缺乏认识。 许昌普军大营这边,败残之兵还营,士气大跌自不必细表,而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营垒,却也难成为他们安心休养、舔敌伤口的庇护所。 哪怕一个最普通的士卒,哪怕那些卑微的隨军苦力,都明白粮道被扼断的严重性,肚腹往往能让人最朴素地明白一些最深刻的道理.... 形势急转直下,危局当头,谢尚这边也彻底急了。事实上,晋营之內修建的粮仓,还是有一些储备的,並且还不少,省著点使,让普坚持一个月问题还是不大的。 然而,坐吃山空最是要不得,晋军將帅们,也很难不去思考,去忧虑,一个月后,该当怎么办? 针对於此,普营內部,也是意见频出。 有些志气未消的將领,比如戴施,虽负重伤,但怒气冲冲,建议当重整兵马,再度出击,夺回渡口,重新打通颖水粮道。 当然这条意见,很难被採用,才遭惨败,士气衰落,更为关键的,潁水粮道的关键不在那些渡口,而在埠头与许昌的陆上通道,只要秦军在,就永远受其攻击。 同理,还有人提出,从东面清水输粮的建议,也很难施行。更何况,水的水文条件十分恶劣,水浅淤塞,匹马可渡,別说运粮了,秦骑要是骄狂一点,甚至可以直接衝到水上作战。 意见虽多,但核心只在一条,必须重新打通粮道,否则数万大军,將被困死在这里,就和城中的张遇一样。 至於,有心悬胆怯之徒,提出撤军的意见,则被大加驳斥,被谢尚视作乱军之言,只是没有用重刑惩治罢了。 经过初时慌张之后,谢尚慢慢冷静了下来,战局虽有糜烂之態,但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综合各类意见,谢尚最终採取两方面的办法。 一方面,下令坚守营垒,安抚军心,拒不出战,倘秦军来攻,则以坚垒挫之, 另一方面,则要解决粮道问题,不得已之下,谢尚將希望寄託到屯兵项县的殷浩身上,派人请援。 只要殷浩肯率军北上,不论是打通粮道,保证军需供给,抑或是配合谢尚, 对付秦军,许昌的危局都能得到扭转。 然而结果嘛,只能说事与愿违。 消息南传,项县那边也是震动不已,对谢尚的求援,殷浩是惊疑不定。毕竟,就在月前,谢尚还发文,说许昌张遇穷困已极、兵疲粮尽,只需待到入秋, 暑气消散,便可破贼擒贼,收復许昌,彻底平定豫州。 如今,秋凉已至,捷报没来,反而是加急求援的信使,这如何能让殷浩接受。要知道,殷中军可就指望著谢尚能有突破,携北伐许昌之功,压制江陵那边越发不安分的桓温了。 结果,寄予厚望的谢尚,就这样回报他。纵然谢氏乃殷浩对抗桓温最主要的门阀支持者之一,谢尚更是资歷深厚的士望重臣,殷浩也忍不住暗骂废物。 但冷静下来,对谢尚,殷浩倒也不敢放著不管,谢尚若败,他殷浩也討不得好。即便把锅甩给谢尚,朝廷內部的汹汹声討,他怎么也得分一半,谁叫他是北伐统帅呢。 更何况,谢尚这支军队,实在是北伐晋军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尤其是谢尚在江北屯练多年的歷阳兵,更是中流砥柱,坐视其受困乃至败亡,殷浩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若依谢尚所请,率项县精兵北上,助其破贼,殷浩又难免胆怯。毕竟谢尚坐拥数万兵马,又得姚襄为羽翼,都被苟军打到这个份儿上。 殷浩若是北上,也陷入泥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谢尚若败军折將,固然可惜,但殷浩所率兵马,若是惨遭损失,那影响就更加严重了,隨殷浩北上的,毕竟有不少扬州禁兵,那可是建康朝廷看门护院的军队,也是挟制桓温的本钱,可不能轻易折损了.....· 两害相权,自取其轻。经过审慎思考之后,殷浩决定,以征虏將军郗曇为主將,率军一万,北上支援谢尚。 郗曇,乃是已故匡国重臣、太尉鉴之子,之前在荀羡军中担任司马,多有建树,此番却是被殷浩委以重任。 殷浩给郗曇配备的军队,除三千舟船甲士,剩下的,多是在淮南、豫州吸纳的当地豪杰、志士与流民眾,而给他的任务,仅是打通粮道,接应谢尚。 战场之上,生死相搏,胜负往往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当抱看一种保存实力的心態与目的去决策、行动,未必会失败,但一定很难获胜。 由於对项县普军的特殊关注,殷浩军的动向並没有瞒过秦军布置的眼线,很快晋军援应的动向便匯报到苟武案头。 得知其具体动静之后,苟武不惊反喜,在苟武看来,殷浩这样的举措,还不如在项县引而不发,此举,除了暴露其虚弱与胆怯,並不能对秦军带来致命的威胁。 而对郗曇这路兵马,苟武的反应,大胆而强势,再度启用邓羌,由其率领精锐步骑七千南下迎击。 当郗曇率军,水陆並进,行至临颖以东的口,遭到邓羌的迎头痛击。其陆上之师,装备简陋,组织力弱,战斗力差,再加根本未曾料到秦军竟敢脱离大队,奔袭到百多里之外来阻截。 没有任何意外,在口,晋军陆师被邓羌轻鬆击溃,败得很彻底,整个过程,普军各部基本没有形成什么有效抵抗,很多中原豪杰,在秦军的刀兵面前, 投降得很快。 对这些人来说,降普很容易,降秦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时间倒退几年,他们还是羯赵的忠诚顺民了.....: 而作为主將的郗曇,儿乎是眼睁睁看看陆师秦军击溃、歼火,他甚至没有上岸组织抗敌,只是让舟师靠岸,用弓弩射杀秦卒,但这样的威胁终究是有限的。 至於弃舟登陆与秦军作战的念头,则在亲眼见识了秦骑纵横,秦军对普军砍瓜切菜般的战斗力后,直接掐灭在脑海中。 最后,郗曇无奈,下令舟师,擬辑西行,进驻临潁,基本都是旱鸭子的秦车,对此倒是无能为力。 於郗曇而言,聊以自慰的,大抵是殷浩拨付的三千精甲,以及儿十船的军需物资,得以保全。进入驻临潁,修桥筑垒,临水设防,倒也勉强完成援应谢尚的任务。 到了临潁,郗曇的考量,已从出发时的曙满志,渴击贼军建功,变成接应谢尚军撤退了,现实往往是最好的老师。 而郗曇这支舟师,也恰恰成为谢尚军最重要的一条退路...., 邓羌这边,在击破郗曇陆师之后,也未多做停留,带著俘虏与缴获,快速返回。途经许昌之时,邓羌还令徐成,率领百骑,带著缴获的普军旗帜,將斩杀的晋军军官首级绑在旗杆上,大摇大摆地从晋营前通过,扯高嗓子嚎叫:援兵已败! 徐成一行,在晋营外游行一般转了一整圈,竟无一兵一卒出击,夸张点说, 数万晋军竟为徐成区区百骑震住了。 而收到口之战的消息,谢尚彻底坐蜡了,暗骂殷浩不作为的同时,也不由认真考虑起下一步行动来。 军中储粮,只有半个月了,这已经是一个万分危险的信號,必须在半月之內,找到破局之法。 所幸,还有半个月时间.... 所幸,郗曇在临颖建立一个撤离的通道..::: 由於此前普將们的爭论不休,討论不出一个有力办法,还搞的人心涣散,脑袋发胀,这一次,谢尚决定独断专行一次。 当然,兼听则明,部属们的意见,该听还是得听的,只不过,他选择单独接见听取。 在眾多意见中,最具“建设性”的,还是姚襄的提议。与一干专注於粮道、 安全、撤退考量的普军部將不同,姚襄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粮道,不在后路, 而在秦军。 一切危机与威胁,都是由秦军带来的,解决问题,要从根源著手。而姚襄建议,让谢尚集中精锐,全师出击,將所有力量集中到一个拳头上,与秦军正面对战。 凭著剩下仍然倍之的將士,硬碰硬將秦军碰碎.... 姚襄出此建议,可不是仅凭一股子意气,也是根据战局形势来判断的。 在姚襄看来,秦军战力的確不俗,但兵力薄弱,就是其最大的缺陷,前者在其“护桥打援”的战斗中,晋军固然死伤惨重,但在各部晋军的奋勇反击之下, 秦军可不是毫髮无损。 另一方面,普军粮道受到威胁,秦军难道就不受粮路困扰,绝不可能,其粮秣大部屯於大营。秦军骄狂,营垒就下於北面十余里处,可谓抬眼可望。 只要谢尚能够下定决心,全师而进,爭取与敌决战。秦军若接战,则正中下怀,通过以眾凌寡、正面对战,击破秦军。 他与秦军也交手好几次了,敌固然强悍,但也绝非什么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將,只要诸军尽力死斗,磨也能將其磨败。 若秦军退却,追击倒是其次,趁机毁其寨,夺其粮秣辐需。如此,晋军解肘腋之患,而秦军失了大营与辐重,短时间內绝难再次南犯,同样实现破局....., 实事求是地讲,姚襄的建议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对秦普敌我双方的实力与形势,看得也比较清楚。並且,在连遭挫折之后,还能越挫越勇,保有如此锐气,也是十分难得的。 只可惜,要让谢尚豁出一切,去与秦军冒险搏命,他打心里牴触。最终,还是不纳姚襄建议,他不能拿数方將士的性命安危去赌博..::: 为了说服姚襄,更为说服自己,谢尚还拿出了不少理由。比如士气衰落,军心不稳,不利作战,若全师而出,秦军不下,而张遇出兵,陷入两面夹击,则更加危险。 同时,没有营垒依託,与秦军野战,恐怕更容易为秦军所趁 於是,在经过仔细的思考、琢磨,反覆的纠结、为难之后,谢尚终於下定决心,打算主动破局,而破局之法总结来就两个字:撤军! 许昌这破地方,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谢尚的老命恐怕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而谢尚的决议,也获得了眾將的支持,迅速统一认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 的確难以再支持下去了。 普將们也不欲久待,他们寧愿浴血拼杀闯出一条生路,也不想坐困愁营,等著粮尽人困,为秦军击破。 並且,对於撤退,大伙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郗曇在临颖,已经准备好退路。 只要抵达临颖,与郗曇军会合,登上舟船,走水路南归,秦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从许昌到临颖,过程中,必定遭到秦军的追击与截杀。但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仔细安排好撤退顺序,配置好军力兵种,结阵徐行。 只要已方不乱,任他铁骑精甲,也难对普军造成致命威胁。但是,关键也正是这一点,撤而不乱,对將师指挥与军队素质的要求,可实在不低。 而姚襄,虽有些失望谢尚不纳忠言,但在撤军事宜上,也没有沉默。他主动找到谢尚表示,不能將所有希望与目標都放在临颖,他愿率本部兵马先行撤离, 为谢尚探路。 如秦军放过,他则率眾策应,掩护谢尚大军撤离;若秦军追击,凭他羌部上万人马,足以牵扯秦军兵力与精力,减轻谢尚这边的撤军压力。 对这小老弟的忠心主动,谢尚既惊讶,又感动,不假思索,同意了。 於是,还营之后,姚襄便聚集起他所有部卒,捨弃一切不必要辐重,越营而出,直奔东南,秦军察觉后,果然没有追击,率先脱离了许昌这片泥潭。 不过,姚襄也遵守承诺,並未走远,他还真率领几千本部精锐,游弋在侧, 策应谢尚撤离,倒使一些普將枉做小人,猜忌其用心。 而谢尚这边,也並没有等太久,於永和八年八月十三,中秋节前,正式率领北伐晋军,弃营南下。 为了撤军,普军这边的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不只做了详细的军事安排,对各部將士也提前做好纪律交待,撤军途中更以车马为依,严格保持阵型,精神注意更是高度集中..:::: 如此一来,闻讯而动的秦军,还真就没有贸然进攻,得以让晋军各部,顺利地抵达临颖。 然而,普军所不知的是,苟武设定的决战地点,也恰恰在临颖。为何任由郗曇在临潁布置,没有丝毫袭扰破坏,目的也正为此,总得给普军留下一线希望。 诚桥渡,是郗曇重点布防之所,也是许昌晋军撤退希望所在,然而,等他们担惊受怕,志芯南行,抵至此渡时,这场秦普交锋的决战也行將展开。 普军將师们的判断並没有错,只要己方不乱,保持阵型,秦军拿他们是没有多少办法的。 但在诚桥,渡口就那么大,船只就那么多,有限的运力下,想要一次將几方兵眾转运撤离,哪怕平日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论有秦军在旁虎视。 已经到了颖水边上,撤离道路与希望就在眼前,没有多少部队愿意为旁人担当风险。 当各部普军,因登船次序而爭执不休,乃至出现夺船行为时,乱象开始扩大了,而秦军的致命打击,也由此展开....: 第313章 诚桥之战 第313章 诚桥之战 八月的秋风已然不小了,却吹不走颖水之畔秦普两军之间激斗產生的血腥气味,丝丝凉意更无法使陷入生死搏杀的两军將土头脑冷静下来,片刻的迟钝,或许就是殞命的下场。 说是激斗,或许並不是太准確,两军之间的交战形势,在秦军不惜伤亡衝破外围几支普军部队之后,便逐渐呈一边倒的趋势。 到了渡口,夺路、登船、求生,成为眾多晋军將士的第一目標,至於秦军的威胁,只要背后还有人,那都是次要的。 而谢尚等普军將师,此前擬定的撤退计划,到应用阶段,根本无法有序落实..:::.郗曇所部,一开始还竭力维持著秩序,但隨著秦军的攻击全面展开,隨著渡口普军越积越多,局面很快便失控了。 诚桥渡前,从人挨人,人挤人,一直到人踩人,人砍人。尤其在,有几艘满载普兵的船只,率先起航,顺流而下之后,所引发的混乱就更大了。 视野若放大些,就会发现战场早已乱成一锅粥,四万上下的晋军,被秦军逼在诚桥渡前不足十里的范围內,並且逐渐被秦军突破、分割、歼灭。 各部普军中,还是有些反抗的,几方人里总有些血性男儿,但失之被动,且组织力迅速在自乱阵脚与秦军猛击中支离破碎。 乱军,从来可怕,也从来不足为惧。论给秦军造成的压力与损伤,甚至不如此前的“粮道之战”,而在这场“护桥之战”中,大部分普军,在面对秦军攻击时,脑子里始终存在逃亡求生的念头。 撤退往往变成败退,盖因如此,而对北伐晋军最为不利的,大抵是到了颖水岸边后,他们失去了退路。 郗曇的接应与舟船运力,终究是有限的,秦军的猛烈攻击,也没留下时间让他们从容转运撤离。 而普军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大抵还有那么一批普军將土,在顽抗著,尤其是谢尚的大蠢,仍旧高扬於颖水之畔,秋日映照下夺目的光芒,也是许多晋兵坚持作战的勇气所在。 三千余铁甲,背水设阵,里三层,外三层,將谢尚团团围於中央,保护著主帅的安全。这些甲士,都来自歷阳,都是谢尚最心腹的部队,也北伐普军中装备、训练、战力最强的部队。 而在沿颖水一线,那些与秦军激烈拼斗的普军中,带头的,也多来自歷阳將士。这些饱食谢家恩禄的晋军將士,不论是在对抗秦军,还是在保护主帅上,都足够尽力、忠诚。 整个乱糟糟的战场上,除了苟武所在的指挥所,大抵就属谢尚所在比较安静了,而在激烈的刀光剑影之中,难免带给人撕裂感。 毕竟,在最危险的战场上,面临最危急的战局,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却只是束手观战.....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河畔,那是秦军进击的命令,听在普军將士耳中,却是催命的音符。部下的层层守护,能暂时挡住铁马金戈的威胁,却拦不住灌入双耳的斯杀与爭鸣之音。 重重护卫之中,谢尚一身精致的戎甲,坐马北望,平日里儘是从容威仪的脸上,也只剩下漠然,也可以说麻木。 统兵北伐以来,虽不乏挫折,但拼命的事情,从来都是下属的將校官兵在做、在承受,他本身何曾遭遇过如此危机。 炽烈的杀声,浓烈的血气,几乎將谢尚从头到脚包围,在常人难以察觉的地方,谢尚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知是否错觉,谢尚只觉秦军的兵锋越来越近了,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破普军,擒谢尚”的呼声,也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显然,外围的普军已然挡不住秦军进攻了。 “戒备!”不过,隨著护军將领一声沉稳有力的大喝,谢尚回了声。 在其命令下,本就戒备森严的护卫晋兵,阵型变得更加严密,盾在前,弓弩掩护,那峰锐利之態,充分诉说著其危险,也带给谢尚以心安。 然而,这份安全保障,显然只是暂时的,隨著秦军喊杀声的逼近,尤其“擒谢尚”的口號,更直透其心底,加剧其恐慌。 “道路还未打通吗?”谢尚再度回头,望向埠头方向,问身边僚属,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中带著颤意。 僚佐比他还慌,面对著失控的局面,道:“何督护还未归来..... 显然,不只是普军,谢尚本人也碰到了大麻烦!只能说他的亲兵装备太好, 也太重,跑路跑得慢,等他被护卫著赶到颖水边时,停靠船只的栈桥上,已经挤满了想要登船求生的晋军。 后有追兵在进攻绞杀,前则有一群牛马,堵住主人逃亡的通道,也就耽搁了下来。 未己,督护何融返回復命,严肃地稟道:“使君,栈桥上下已然乱成一片, 有些將士为夺道路,已经开始內斗,自相残杀,短时间,绝难清出道路,想从栈桥登船撤离,几无可能!” 谢尚闻言大惊,恰逢又一艘船,顺水东流,回首远望,那飘扬的普旗,以及吃水的深度,倒是清晰可见。 不知是否错觉,谢尚竟隱隱听到船上普兵的嘶吼,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呼。对此,谢尚再也绷不住了,他们倒是逃出升天了,岸上可还有数以万计的普军儿郎在拼命,还有他这个主帅在“坚守”! “通知郗曇,让他派船,直接靠岸,接应老夫!”心下急躁,谢尚脱口而出听此言,何融当即道:“使君,大船靠岸,容易搁浅,请使君先乘轻舟下水登船!” 谢尚对此,有些心动,然而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一眾甲士,当即道:“小船能载几人?这些甲士兵怎么办?” 对此,一旁的护卫將领,准確地讲该是谢尚的家將,满脸决然地道:“请主公先行,末將等为主公殿后掩护!” “老夫身为统帅,岂能弃军而走?”谢尚鬚髮张扬,怒目而视。 他这番表现,倒也非悍作態,而是真的捨不得,其他部队也就罢了,身边的这三千多精甲,可是他歷阳练兵多年的精华,他实难捨弃。 此战败局已定,他回朝之后,被问责降罪是一定的了,但只要能保全这股力量,將来起復也要简单些。 倘若损折乾净,余下的政治生涯,纵然不彻底沉沦,也难有大作为了....: 军事能力如何暂且不论,在政治权谋上,谢尚的考虑还是相当周全、深远的:: 身边的僚属显是追隨多年的体己人,见谢尚犹豫,也定了定神,说道:“使君若不忍拋弃部属,只能行非常之事?” “如何行事?”谢尚扭头问道。 僚属道:“率领亲军,驱杀乱军,夺取栈桥!” “老夫岂能如乱军一般,对自己部属袍泽动手?”谢尚老眼深处闪过一抹犹豫。 僚属有些急了:“乱军之祸,更甚於敌军!还请使君速下决断,有郗將军配合,费不了多少时间,否则贼军再获突破,想走也难了! 身为主將,真的要踩著自己部卒的户体,去获得求生的机会?在这等万急时刻,谢尚竟然还有一丝道德负担。 而事实证明,这份负担,卸下来並不困难,只两个深呼吸的功夫,谢尚老眼中便只剩下狠决了:“传老夫军令,调转阵型,向栈桥进兵,所遇阻碍之兵,一概驱杀!” 当谢尚这个主帅,都不管不顾,只想著夺路而逃之时,也意味著普军彻底崩溃的开始。 而谢尚的夺路行动,也並不顺利,秦军的歼灭战,也打到收官的时候了。隨著一支支晋军的不断溃败,秦军的兵锋开始触及到谢尚中军了。 最先突破混乱战局,闯到诚桥之前的,乃是虎賁將军苟须,他披坚执锐,亲率昭义营,进行凶猛突击。 诚桥渡前的混乱景象,让苟须有些惊,晋军的內斗廝杀,映入眼帘,尤其是谢尚中军对占道乱军的驱杀,端是犀利,那些秋日下银光闪闪的普军甲士,杀起自己人来是毫不手软...... 掌旗力士,依旧忠实地高举著谢尚的军旗,在秋风中招摇不定,本是作为开路之用,结果反而引来更多仓皇失措的普军,妄图团聚在主帅身边。 而这面旗帜,苟须可盯著许久了,结合场面,苟须哪里不知是怎样一种情况。当即大呼:“谢尚老贼要逃,將士们,隨我杀!” 说著,也顾不得收束其他追歼普卒的部下,只带领几百人,便冲向诚桥。渡口前,谢尚中军连同各类乱兵、散兵、败兵,少说也有上万人。 苟须的举动,自然有些莽撞,但也正是他这一击,咬上了谢尚中军。前面要夺路,后边则有秦军纠缠不休,形势也很快到最危险的时刻。 所幸,並不是苟须一个人在战斗,其余各部秦军,也陆续击破当面之敌,向诚桥这边匯集而来。 而在见识到渡头前景象时,大部分人,所做出的选择都与苟须一样,斩將夺旗之功,谁都想要..... 弓蚝、郑权、赵思、徐成、刘异、冯石、连英杰等將校,各率所部,陆续投入战斗,不约而同,发起最后的总攻。 在秦军的凶猛攻势下,普军的反应则呈现两个极端,外围那些陷入绝望晋卒,乾脆弃械投降。而栈桥上因谢尚“军法处置”而有所恢復的秩序,再度陷入崩乱,一窝蜂往船上跑。 那吃人的目光,凶狠的气势,竟让普军舟船不敢靠近。郗曇在一艘主舰上指挥,对岸上情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快两个时辰了,也只是装了二十来船人,而能在颖水上通行的船只,都不大,哪怕当猪装,一船也就两三百人..... 最为关键的,没接到谢尚啊! 就在郗曇吃力地调了三艘大船,靠向空出来的栈桥泊位时,伴著轰隆与咔声,只见诚桥栈桥再也不堪重负,坍塌了。 一下子,便是数百普兵跌入水中,这下顾不得夺路嘶杀了,一时间,放眼望去,儘是扑腾之景。 善泳者,奋力向河中晃荡的船只游去,这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不管会不会水,数不清的普卒,像下饺子一般,跳入水中,意欲泅水登船。 八月的颖水,水深且急,更凉,难知有多少人淹没在这要命的秋波之中.... 但栈桥的塌,也將谢尚的退路给断绝了,此时此景,就是都曇遣小舟来, 都接不到了。无尽的懊恼与惶恐,充斥心头,早知道就不吝惜部卒了,只要有钱有粮有武器,还怕重新组织不起一支卖命的部曲吗? “休走了谢尚!” “谢尚老儿在此!” 类似的喧囂,就仿佛在贴著谢尚的耳朵喊,他甚至不敢下令把大蠢放下,他怕秦军收不住刀,把自己当作普通普军將士砍了。 当然,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谢尚那一身服甲,还是比较显著的。 萧瑟秋风中,冲天杀阵中,当谢尚忠实的亲军护卫也被各部秦军击溃之时, 谢尚仿佛认命一般哀嘆道:“我命休矣!” 就在谢尚打算下令放弃抵抗投降之时,围攻的秦军后方,也发生了一阵骚动。只见一支骑兵,从东南方向而来,穿越混乱的外围战场,直衝诚桥。 “是姚襄!”依附身边的僚属眼尖,望见那迎风招展的旗帜,惊声道。 谢尚见状,赴忙注目而视,羌骑杀来的速度很快,快到不一会儿,谢尚甚至能看清姚襄驰骋马上,斩杀秦卒的身影。 “快,往东南突围!”谢尚不及思索,前所未有的果决。 诚桥前的场面很乱,秦军虽呈围堵之势,但布置也相当鬆散,仗打到这个局面,早已是各部各自为战了,只是目標一致罢了。 在仅剩的千余甲士的拼死突围,再加姚襄的背袭,谢姚两部,终於在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会合了。倒霉的又是马及其始平营,哪里想到,顺风仗能碰到这样的意外,被一衝而散。 当见到下马而迎的姚襄,谢尚几乎感动得流泪,嘴唇颤动:“景国贤弟!” “危情未解,还请使君隨我突围!”姚襄没有多话,一脸肃然,直接把自己的马交给他:“请使君上马!” “多谢!”谢尚见状,感动得无以復加,接过韁绳,立刻上马,动作麻利极了。 在其余秦军再度合围上来之前,谢姚两部合力,沿颖水东逃。 而姚襄所部的动向,自然也落在苟武眼中,在远处,与苟武一起登高,观察战局的邓羌见了,立刻拱手道:“大都督,战局已定,走了谢尚便可惜了,末將率军去追!” 哪怕普军已然一败涂地,秦军这边仍有预备军,尤其是驍骑营。邓羌显然是有些技痒了,虽然指挥位置的风景很好,但驰骋杀敌,同样是一大快事。 见其状,苟武微微一笑,道:“將军可率部尝试追击,就是追不上,也无甚要紧!” 邓羌眉毛一挑:“我必擒谢尚归来!” 言罢,策马下岗,很快,待命的驍骑將士,便在邓羌將旗引导下,卷尘而去苟武这边,又纵览战局,微微一笑:“传令各部,儘快解决战斗,降者不杀!” 谢尚的突围,带走了晋军最后抵抗的意志,没多久,颖水之畔炽烈的杀声, 开始减弱了,直至停歇,滯留岸上的普军,非死即降。 潁水之上,唯有少数普军舟船,还在尽力营救著那些落水的普卒,直到秦军的弓弩手开始从岸上放箭..... 第314章 此战之后,谁王谁寇 第314章 此战之后,谁王谁寇 诚桥之战前前后后持续的时间並不算长,战斗的激烈程度更远不如过去秦军经歷的一些恶战,但伤亡数字却相当庞大,因此未经打扫的战场也显得格外惨烈。 从许昌撤至颖水边上的普军,连同民夫算上,有四万余眾,成功逃脱的不足七千,而被俘的,未及细算,但绝不满方。 而余下的普兵,要么横七竖八地躺在颖水以北的河滩原野上,要么漂浮在颖水的秋波里,当炽烈的喧闹渐渐归於沉寂,战爭的恐怖与挣狞则显得越发深刻。 沿路的袭扰追击了一日夜,总攻与收尾只费了不到半日,这场“反目之战”的胜果便被秦军將士收入囊中。 將土自是疲,隨著各项善后命令下达,纷纷押送著俘虏,到西北侧不远处找了片干整的河原宿营。 宿营布置与安排,比起平日,可以做得大胆一些,当然也简陋一些,勉强足够將士休整、疗伤即可。 而在战斗结束之前,各部伙夫,已经带著炊具与粮肉,准备晚炊。粮米是现成的,郗曇北上时,可带了几十船的物资,其中有不少就屯在诚桥渡上,战斗发生之时,也未及毁坏。 甚至於,为了腾空出运力接应败军,还有一些舱內粮米,一袋袋被丟进颖水中,而这些都是能够被取用的,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与精力。 战场暂时来不及收拾打扫,需另做安排,当各部將士转移到新营地时,作为此战指挥统师的苟武,则带著几名將吏及亲兵,佇立於颖水案头,凝视不语。 天幕已然黯淡,最后一丝秋阳余暉也將被吞噬,背后是尸横遍野的战场,面前是被鲜血染红的颖水,鼻间嗅著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耳边充斥著几名將吏兴奋的议论声,而苟武则默默欣赏著自己的“杰作”... 自掌兵以来,苟武打过的仗也不少了,取得的辉煌胜果也能数出几件,但没有一次比此次带给他的成就感更强。 包括秦军下属的將士们,或许很多人仍热血上头,没从激烈的拼杀与残酷的伤痛中恢復过来,但一些已经冷静下来的將领,其精神与认识正悄然发生著变化,可以说是一种蜕变。 他们打败的,是北伐普军,那携有普室王命正朔的义师,结果就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整个交战过程,不说屠鸡宰豕,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直以来,苟氏集团的文武將士们,都有一种打心里產生的自卑,既有苟氏出身的缘故,也跟苟军的发家歷史有关,但更为重要的,还是普室那早为胡虏阀贼肆意践踏,却始终潜存於南北士民心目中的正朔地位。 旁人如何考量且不管,但对这些依附於苟氏,追隨苟政一路打出的將校而言,在见识到普军竟然如此“屏弱”之后,心中的反普负担將更小。 如果说,当年县与司马勛一战,是苟军叛普的开始,给大伙打下一个心理基础。那么今年以来,从开春无詔称公,自立秦旗,到此番诚桥之战,则是彻底坚定关中文武们的信心。 倘若普军就是这样的成色,这天下,苟公如何坐不得?他们这些人,又如何不能成为开国功臣? 诚桥之战,意义必然是巨大的,甚至可將之拔高到一种歷史的高度。 於晋军而言,由殷浩主导的北伐过程虽然丑陋,但过去两年的些许挫折,仅是偶然,並未遭遇致命的失败,这就有的解释。 而此战之后,殷浩北伐中原后所营造的气势与威风,被一战打破,光鲜之下的鄙陋与委顿暴露无疑,这势必加剧普廷內部的权力斗爭,至少桓温绝不可能安分。 即便败军之將谢尚能够分担大部分责任,殷浩都无法再心安理得,从容布置,以应对內外压力。 就是建康朝廷內部,也难免出现异议,“北伐无功”可是会遭到反噬的,而以殷浩的实力,显然是无法承受这种反噬的。 於秦军而言,则彻底打出了他们的志气,从今之后,秦非普臣,谁王谁寇, 看的是谁的兵马多、拳头硬,而不再是所谓的大义、正朔..... 破万军易,破心障难。 当然,对於这些战略层面的影响与考量,一般的將士恐怕还无法形成清晰的认识,但他们手中的刀以及在苟氏治下的地,会让他们做出最正確的选择。 思吟间,军令官前来稟报:“启稟大都督,各部悉已归建,入驻宿地,唯有建武將军邓羌將军,追击未归!” 这一仗,是一场歼灭战,除邓羌率驍骑追击谢尚、姚襄之外,倒没有发生多少追击的情况。 听其匯报,苟武眉头稍微了下,向东南方向瞧了瞧,道:“派人去找邓將军,让他收兵吧!” 转过头,手一扬,又语气轻鬆地对身边部属们道:“此地风景,诸位可曾看足?若是足够,便还营去吧!” 听苟武这么说,一干僚属,自是笑言应和,就仿佛周遭惨烈而恐怖的战场, 是怎样一种美妙风光一般。 “大都督,有情况!”修地,护卫军官大声示警。 动静来自东面,抬眼望去,可以明显看到,暮色笼罩下,有一支骑兵正轻驰而来。不过,苟武身边的护卫们很快就慢慢放下戒备,来者自是追敌归来的邓羌所部。 “见过大都督!怎劳都督亲迎?”面对苟武的亲自迎接,邓羌略显讶异,十来步远便下马,拱手拜道。 稍微打量一圈,邓羌与驍骑將土显然经歷了一场战斗,而看邓羌那稍显鬱郁的表情,苟武轻笑道:“才谈及子戎將军追敌未归,正自担忧,將军既平安归来,我也安心!否则,凯旋之后,恐无法向主公交待!” “多谢大都督关怀!”听他这么说,邓羌面露感激,再度拜谢。 “眾將士作战辛苦,营地现已扎好,先隨我还营歇息吧!”苟武又朗声道, 说完便转身上马,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问邓羌追击战果如何之事。 结果已经相当明显了,邓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谢尚显然逃掉了,粗略一观,恐怕还损失了一些人手。 不过,苟武不问,邓羌却不能不提,稍一犹豫,策马跟到苟武身边,严肃道:“未能生擒谢尚老儿,还请大都督问罪!” 这自然是场面话,邓羌只是有些羞怒罢了,毕竟追击之前,话说得太满。对此,苟武自然得给他台阶下,摇头道: “子戎言重了!此番能破晋军,你当居首功,若无你英勇作战,献计筹谋, 想要击败普军,获此大胜,恐怕也不会这般顺利! 至於谢尚,得之我幸,失之也未必是坏事。此战之后,我军与普军彻底决裂,成为生死仇,將来绝少不了交锋对战,若晋军主帅儘是这样的高门名士, 这仗可就好打了.... 一” 邓羌闻言,却也不由笑了,表情轻鬆了,但转而又恢復严肃,言语中始终透著一抹不甘:“话虽如此,走脱了谢尚,以及晋军残部,此仗总是不算完胜!” “子戎却是贪心了!”苟武哈哈大笑两声,左手伸出,指看暮色下的颖水, 道:“將士们已经足够尽力,毕竟不能让他们下水追敌,此非战之失,实不必介怀!” 邓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罢了,拧眉道:“若非姚襄小儿,谢尚决然脱逃不得。不曾想,为救谢尚,姚襄竟那么捨得,不惜伤亡为其卖命!” 苟武也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说道:“看起来,姚襄是打算彻底投靠晋廷了。不过,北將南投,向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凭其败残之兵,短时间內,绝难再对我们造成威胁,此人可以暂时不管!” 邓羌微微頜首,抬眼望了望夜空,星光暗淡,但十四的月亮已然足够饱满皎洁“明日便是中秋了,只可惜此战大捷,却难作为中秋献礼向主公报捷!”邓羌道。 苟武著笑意:“主公眼下,只关心胜败成果,怕是不在意什么节庆。不过,此战之后,总是可以给主公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不知都督下一步,意欲如何行事?”邓羌顺势问道。 苟武想了想,道:“东出以来,已然数月,自夏入秋,从洛阳打到许昌,越打越远。虽获此捷,但將士多已疲惫,无力再战。 何况,关东实非久留之地,该考虑班师之事了。暂且於许昌休整,向长安报捷,等候进一步命令,还需看普军下一步动向。 谢尚虽败,但殷浩犹在,不过,就此公之表现,已无足大患。在此之前,征粮揽眾之事,要迅速著手安排... 顿了下,苟武又悠悠嘆道:“此战之后,也不知还需多少年,我军才能重返中原?” 事实上,这也是秦军第一次,真正深入中原。 邓羌显然不只是一员猛將,也很能体悟苟武言语中透露的意思,稍一思索, 以一种沉凝近乎冷酷的语气道: “主公前令,此番东出,以揽眾徙民为要,破敌击贼为次,今晋军败绩,已经无法制衡我军行动。 以末將之见,不若在撤军前,將许昌及周遭郡县所有人畜財货,尽数西迁將之搬空,实我以虚敌......” 听此言,苟武眉毛稍微颤了下,扭头认真地看著邓羌,面对的却是一双平静的眼睛。 对视几许之后,苟武幽幽说道:“如子戎建议,十年之內,我军也不用想著重返中原了..... 1 ? 邓羌轻飘飘一项建议,背后却是成千上万中原土民即將遭遇的苦难,通过军事与暴力挟制的人口迁徙,其过程伴隨著的绝不是温情与安寧,流离、混乱与死亡才是常態,何况,秦军的行动本身就带著掳掠目的。 就拿正在充州境內上演著的由杜郁主持的对中原士民的迁徙,早已是骂声一片,秦(苟)军的名气,甚至比当初符氏的穷兵武、肆意盘剥还要臭。 至少,符氏掠夺归掠夺,没有强求所有人追隨,而秦军却像一头贪婪的餐餐,將兵锋覆盖范围內的一切人畜与財货都打包带走,彻底的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这样的所作所为,是极其遭恨的。 当然,苟武也就聊表感慨,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乱世经歷练就的铁石心肠,足以让他们漠然面对困难,冷酷製造苦难。 而对於苟武的感慨,邓羌也以一种相当淡定的口吻说道:“十年之內,主公当力图巩固雍秦,平定关右,彻底形成鼎足之势!十年之后,关东士民,又还有多少人能真正牢记仇恨呢?” 一边商谈著东出秦军的下一步计划,很快便到达设立於颖水之畔的临时营地,哪怕夜幕已至,仍然乱糟糟一片,但隨著苟武的归来,胜利者的欢呼此起彼伏,响彻秋夜。 苟武也趁势宣布,明日打扫完战场之后,前往许昌,到谢尚营建的大营之中,大庆三日,搞劳三军。 在秦军將士享受著胜利的果实之时,晋军这边,怎一个仓皇了得。在姚襄的拼死维护下,谢尚终是逃出升天,最终只带著残卒,与姚部步军合兵一处,直到郗曇此前兵败的口,方才停下喘口气。 而这个时候,谢姚两军加在一块儿,也只剩下万人上千。谢尚儿百,姚襄近万。在与秦军的斗之中,姚襄已经竭力保存实力,但连番交战下来,仍旧损伤颇重。 前前后后,折损了四五千人,对姚部所剩无几的力量来说,又是一次重创。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每减一员,也是对姚部的精简与淬链。 比起晋军,姚襄在此战前后,可显得聪明多了.::: 在口,郗曇所率南撤舟船,终於与谢尚残军相逢,派轻舟將谢尚接上船后,调转船头,经口继续向颖水下游驶去。 而这个过程中,姚襄继续展现著他的忠实与义气,率领部卒,沿岸策应守护,直到抵达颖水之畔的西华小城,略作停整。 正欲遣人联络项县的殷浩,却闻殷中军听说谢尚败北,已率禁兵南归寿春去了.... 第315章 市税粮税,捷报西传 第315章 市税粮税,捷报西传 渭南的屯田,已然开始大规模收割,隨著各个屯营陆续向长安上缴秋粮,新粟散发到空气中的清香,抚慰著长安士民的心与胃。 管他烽火连天,任他逆贼凶徒,能解眾人之飢,才是最重要的,吃饭才是世上头等大事。而基於此,长安市面的繁荣景象,自是日盛一日。 中秋当夜,苟政自然无心搞什么庆祝,但长安城內,一些士右之家却自发地进行祭月、拜月活动。 哪怕在长安,也是多年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景象了,虽然说服力不够,但长安的活力也的確在悄然焕发著,而这显然与苟政统治的稳固息息相关。 夏季的时候,长安市貌气象略有所压抑,不过自洛阳大捷之后,直至秋收到来,人气也迎来一次巨大的反弹。 街市之上,人流如织,喧声充耳,却已成为一种常態,来自长安三辅及更远郡县的大小商贾,源源不断地將各地的土產,输至长安,以换取盐、铁、油、布以及各类器具。 由长安令杨间主持擬定的市税条制,已然颁布,公示於长安市坊及诸城门, 並於今秋七月正式开始执行。 考虑到这是在苟政废除市税之后,重新確立市税,再加上货物品类的复杂及市税收取的困难,新市税条制的擬定並不复杂。 杨间一共只制定了十二条,其中关於税收缴纳只有三条,入市即缴,一货一缴,什缴其一。至於其他的,则是市税管理条制即违反条制后的处罚办法。 相当简单、粗暴,並且暂时仅限於长安,但这却是苟氏政权正税之外的文一次尝试,从无到有的进步。 当然,困难还是有的,比如进出货物价值的判断,这几乎难以定出一个准確的稳定的標准,全凭税吏经验而定,为此,杨间亲自考核挑选了几名熟稳此事的税吏,派在市场进出口,专门用以盘货、收税。 比如,在当前的关中,自城市到乡野,以物易物依旧是常態,承担货幣属性的,是盐粮绢帛等货物。 因此,对於进出长安的大宗货物及贵重商品,相对易於收取,商贾们可以加纳粮料绢帛,但对一些脚商小民,提供的货品及土產,却没那么容易收取了。 总是不能,人家挑看一担果蔬进城售卖,税更收取个儿尺绢帛。鑑於此,请示苟政之后,杨间决定,暂停对小宗、便宜货物,暂不收税。 当然,这只是一个临时办法,小宗商品或许分散价低,但吞吐量大啊,且积少成多,实则是一笔巨大税入,官府怎么可能放弃。 为此,从公府到刺史府,都开始加快推进新钱的屯料、设计与铸制。说起来,或许有些讽刺,苟氏集团加速落实新钱铸造,其原因不是为了解决商民百姓对於简便交易货幣的迫切需求,而是为了方便收税...... 问题当然远不止於此,作为一个人治为主的税制,其必然伴隨著压榨与腐败,这既是制度本身的缺陷,也是人性之恶。 同时,从长安开始收取市税开始,就不可避免会產生偷税漏税的问题,而官府与之的较量与博弈,也隨之展开。 但不论如何,方方面面,条条框框,都在说明著,苟氏集团已经变成一个统治者的形態了,即便它还比较初级..::: 军骑背看军报,骑看快马,踩看起风,一路扬尘,从长安城外穿过城门丁,嘴里则满怀兴奋、声嘶力竭地喊著:“诚桥大捷!诚桥大捷!” 沿路行人,避让的同时,也纷纷投以目光,望著那远去的背影,听著飘荡在的秋风中的呼喊,议论隨之大起,就是城门的守卫,街道的巡卒,也不免参与其中。 “又打胜仗了?” “诚桥在哪里?” “与谁打仗?羌贼吗?” 当一行军骑进入小城,赶到秦公府报信时,苟政正於西堂,会见王猛与薛强。 王猛不需多说,他的工作重心仍然放在户籍与税制的问题上,这几月,虽未再亲自带人到地方,一郡一县地清查丁口,但整个编户齐民的大方向与形式,则始终在其把握之下,在此事上,他得到了苟政的无条件支持。 而到七月中旬的时候,苟政终於完成自入主关中以来,对治下的第一次“人口普查”。其新编在籍丁口,总计二十一万三千七百余户,人口近百万。 这样的数据,別说放在整个关西,哪怕仅说雍州,都显不足。不过,若是结合关西国情与天下形势,便可知苟氏集团编出这么多丁口是多么难得。 同时,这部分编户,儼然不包括隱户、逃难民,以及由苟氏集团组织管理的屯民,还有那些为秦军军户们所控制、服务的佃民...: 眼下的户口数据,可以说是苟氏集团与治下士右军民达成妥协后的结果,稳定而可靠。其於当前最主要的价值,则是成为长安向各地豪右土民收取粮税的依据与標准。 在完成编户工作的同时,王猛还完善著一桩配套工作,奉命组建、培训直属於长安的税吏队伍。 王猛在很多事情的认识上,几乎是与苟政一个鼻孔出气的,尤其在政策制度的落实上。从税制擬定,到清丁编户,再到税粮收取,需要官府投入的强权,是一项比一项强。 就如当初组建清户工作队一般,在税吏(卒)队伍的组建上,王猛也是从头到尾参与编组训练,且规模要更大。 除了掌握税法的各级官吏,更组建了一支足足两千人“税卒”,收税纳粮, 怎能缺乏武力保障。 毕竟不能次次都动用驻军,於是一支专为税粮收取、转运的税务部队也就应运而生.... 而苟政是真重视此事,也真信任王猛,从兵源到装备,都拣好的给他调配, 而经王猛组建训练的这支部队,其职能作用显然不止於税务,真到关键时刻,拉上战场拼杀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並且战斗能力不会弱。 此番,苟政召王猛商討的,便是关於秋税收取的最后一项“作战安排”。秋收已至,由王猛组建的税吏队伍,也被按照郡县分区分片,他们將前往各地,比对著户籍,监督秋粮的收取、统计与转运。 苟政是將此事当成一场仗来对待的,这场仗必胜,但想要胜得漂亮,却还需投入足够的精力。 从清丁编户,到税吏队伍组建,在苟政的支持下,王猛也一步步完善著长安的財政系统..::: 至於薛强,则是苟政感到身边人才不够用,特地將他从冀县调回长安。此前,薛强奉命西行,协助辅国將军、秦州刺史苟雄,对秦州驻军进行授田编户工作。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眼下秦州驻军中,除中军系统之外的各营將士,其授田已基本完成,在略阳、天水二郡获得田產,並投入经营运作,薛强在其中组织协调,功劳甚著。 此番回长安,苟政却是另有要事委託,他將负责外成中军將士在关中授田的实质性工作。这件事情,关乎到外成中军各营將士的稳定与切身利益,此前苟政也曾与苟武討论过,並很快掌出了具体操作与补偿条款。 不过,由姚羌来袭,洛阳战起,苟武亲率大军出击,不得不耽搁下来。但苟政始终记掛著此事,一点也不敢大意,局面稍微稳定,便开始著手推动。 这自然不是一件轻鬆的差事,苟武与诸多大將不在,而留驻关中的,又多有其他任务。数来数去,苟政原本考虑让段陵负责,但其人资歷、地位都有不足, 再加上还在负责各地军户府组建运作之事,实则脱不开身。 最终,苟政又想起了薛强.::: 西堂內,由各屯营提供的渭河沿岸屯田分布图,就掛在那里。主臣三人站在图前,王、薛二人参谋,苟政则像一个宰分猪肉的屠夫,在图上交待著外成各营大致的授田范围。 而“城桥大捷”的呼声,由远及近,传至堂间,主臣三人自然被惊动了。知晓前方军情的王猛与薛强,忍不住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神中的少许异样。 苟政表现得很平静,暂时放下事务,开动步伐,缓缓走至堂前等待著。少顷,军骑信使在卫兵的引导下,到澄心堂前参拜,呈上捷报,口述军情。 打开军情帛书,苟政目光快速瀏览,很快,一直从容的面庞上,露出了少许笑意。但是,苟政依旧矜持著,將手中捷报传视王猛、薛强二人,以一种悠然的语气道:“德长与眾將士不负所托,已破晋军!” 军报上所记內容,自然不像苟政说得这般简单轻鬆,对作战过程与结果,还是有比较详细的记录。 而阅览完,王猛立刻压下心头悠然而生的涟漪,赞道:“德长將军真乃將帅之才,诚桥之战,深谱用兵之道啊!此番大破普师,必將名震天下!” 薛强稍一思索,也说道:“此战之后,我秦军崛起,主公雄峙关西,与普燕並立,已不可阻挡!” 苟政浅浅一笑,摆摆手,一副不足为道的模样,道:“比起我军过往战绩, 诚桥一战,却也不是什么盖世奇功。 不过,孤怎么也装了几年晋臣,这一仗,也算是对过去几年的一次总结了! 自今而后,我秦军就是官军,是王师! 那劳什子的大义正统,我们自己掌握!” 此时的苟政,还真有几分霸气侧漏的感觉,王、薛观之,也是颇多感慨,以二人见识,自然知晓此战,对於苟氏文武將士与关中士民来说,有看怎样深刻而重大的意义。 王猛此前所议“立国之战”,可不是简单说说的,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这些心念正朔的北方才土,心情自然难免复杂。 而要摆脱这种心绪,最好的办法,恰如苟政所言,將秦军变成真正的官军、 王师.:: “来人,將此捷讯,通报我关中治下所有文武將吏、兵民百姓!”苟政朗声吩咐著,却是要“普天同庆”。 转脸,看向王猛,苟政又以一种玩味的语气问道:“景略,以你之见,此战结果在关中传开之后,各地士民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对此,王猛思吟少许,拱手道:“人心难测,不过,以在下之见,此战过后,关中民心至少有一半,將归主公!” “那剩下一半呢?”苟政不禁好奇。 此时,薛强开口了:“此战大破晋军,灭其威风,伤其国格,晋军必有反制!待主公挡住晋廷反扑,再破晋军,剩下一半民心,自当归附!” 二人所阐意思,苟政当然能够领悟,想了想,发出几道轻鬆的笑声,调侃道:“孤倒是希望,晋军反扑之到来,能够越晚越好,最好不过仍由殷浩主持。 只是不知,此战之后,殷浩还能否保住北伐大权..::: 3 这几年,薛强对晋廷局势更有仔细研究,闻言,轻笑道:“战败的乃是谢尚,而非殷浩!因而,此一战当不至於让殷浩直接倒台,不过,今后殷浩將如坐针垫了。 建康朝廷想要压制江陵桓温,也会越发困难..:. “桓温.....:”苟政嘴角呢喃一声,再提起这头猛虎,他显得从容许多了, 甚至开起了玩笑,道:“看起来,在压制桓温之事上,孤与晋廷,实则处在同一立场。 只可惜啊,比起桓温,还是殷浩、谢尚之流好对付些,否则,孤是真不愿意影响了这位殷中军的声望与地位啊!”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薛强俱是莞尔,嘴上发出两声轻笑。或许此事真的好笑,紧跟著苟政也大笑两声,再之后是主臣三人的大笑。 笑声中的畅快之意,周遭的僚属、卫士、僕从,都仿佛能感同身受。 良久,笑声渐消,苟政冲王猛道:“不管关中士民对此战反应如何,今岁秋税,需按丁口,给孤收上来,一斛一斤,一粒一粟,也不能少!” 见苟政严肃,王猛也满面正色,简洁有力一个字应道:“诺!” “通知三府僚属及留守將校,半个时辰后,澄心堂大议。需好好议一议,如何巩固前方將士拼命挣来的成果了...... 假条 假条 最近有点累,只能在码字上继续当条咸鱼了。 第316章 钱政 第316章 钱政 “拜见主公!” 长史郭毅前来拜见,嘴含笑意,有如春风拂面,显是心情不错。秦军的每一次军事胜利,都在证明他郭氏选择的正確性,也坚定著他这类群体的信心。 “免礼!坐!” “谢主公!”郭毅举止自然而从容。 苟政放下手中批覆公文的笔,抬头警了眼郭毅手中拿著的一方木匣,注意到他嘴角的笑容,异道:“何事让郭翁如此喜形於色?” 郭毅將手中那方木匣盖子打开,微笑著亲手呈与苟政:“铸造坊已然试製好一批新钱,晓得主公关注此事,不敢怠慢,特呈与主公赏鉴,看看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新钱铸好了?”苟政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接过木盒,拿出里边的新钱便端详起来。 不过,很快那满怀期待的面庞上便掛上了一丝疑虑。郭毅所呈新钱,大抵除了用料之外,別无新意,经典孔方形状,纹路也不复杂,幣面上两个隶字,是最普遍也最为人所熟悉的“五銖”:: 几枚做工粗糙的新钱,摊在手心,苟政陷入了沉思。在当前的关西,並不是全无货幣货幣,只不过在战乱的破坏下,受到了极大压制罢了。 流通的货幣,也相当混乱复杂,以汉魏旧钱(五銖)最为普遍,夹杂著羯赵、成汉乃至凉州所铸的新钱,当然后者被接受度与流通范围都相当有限。 而在羯赵火亡,北方大乱的这儿年,各类钱幣则更加丧失活力,即便这大不利於货殖贸易,但在动乱的时局之下,还得是真金白银以及实物更可靠。 什么时候扭转当前关中以物易物的主要贸易现状了,也意味著他对关中的统治稳固了,而掌握货市及其流通,则是相当基础的一件事情。 事实上,苟政一直都有铸钱的想法,尤其在了解关中及当今天下货幣及流通情况之后,於混乱之中重建统治秩序,自然也包括货幣秩序。 只不过一直以来,受到时局影响,又有各种现实条件的限制,导致长期未能成行。 直到今夏之后,洛阳大捷使关內局势进一步稳定,苟政推行的建制约法也有效铺开,同时制钱的工匠、原料(铜、铅)也有了一定积累,再加长安市场的交易需求,苟政方正式下令,成立铸造坊,设置铜官、铁官、技工等部属,挑选工匠,正式开启铸钱。 此事,由郭毅亲自操持,此番来报,算是初具成果。只不过,这份成果,显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注意著苟政的神情,郭毅解释:“目前下属,並无优秀钱官,也无足够熟练的铸钱工匠,所制铜钱,的確不如人意。 不过,只需钻研技艺,便可获得巨大改进,然而如何改进,还需要主公指示.....” 对此,苟政琢磨片刻,问道:“这几枚铜钱,是铸造坊精心给孤製作的样钱,还是已经能够的大规模铸制?” 对苟政来说,丑点没关係,还可以优化,重点在於能否批量生產,这才关係到接下来货幣政策的推行。 郭毅自能体会苟政的关注点,迎著其目光,沉稳道来:“拜见主公之前,老夫亲自前往铸造坊察看,监官保证,此钱製法已然成熟,只需足够材料、工匠, 再加铸制钱模具,便可大量制钱!” 闻言,苟政神情微松,微微頜首,又问道:“眼下长安备有多少铜料?” 郭毅道:“经过这两年断断续续开矿冶炼,再兼收缴、交易,长安目前共得各类铜料计五十余万斤.:::: 不过,河东铜矿已然恢復不少,按现下情况,每年炼得成铜二十万斤,想来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增派物料及人手,还能產得更多!” 五十余万斤,且来源不一,质地参差,这就是当前关中集团,刨去其他用处之后所储铜料。数量听起来似乎不少,然而若换算一下,也就百来吨。 这百来吨,显然不可能全用作铸钱,到如今,苟军的一些地方成军与辅卒, 还用著青铜武器。再加正常的铸制损耗,在使用上就更显不足了.:::, 而若非苟政当年的先见之明,就连这儿十方斤的铜料储备都很难有。 当年,苟政初上位,率军自茅津决死渡河,占据大阳县后,在了解当地悠久的铜矿冶炼歷史后,於北上之前,给留守大阳的二兄苟雄的十事交待,其中一条,便是让他尝试將当地铜矿重启。 后来,隨看河东全境落入苟政之手,这个范围,逐渐扩展到整个中条山脉, 这片区域,自古以来便是炼铜重地。 虽然由於时局不稳(几年以来,围绕著河东展开的大小战事也有十数次), 再加投入资源有限,河东铜矿產出一直上不去,但陆陆续续,还是让苟政积累了几十万斤的铜料。 但实事求是地讲,就这点铜料,用来铸钱,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別说整个苟氏治下了,就连一座长安城的使用都难以满足。 而听郭毅提起要加大铜矿冶炼的投入,苟政便有如带上了痛苦面具一般,这开矿炼铜,除了技术之外,人物力、工具、交通资源,样样少不了。 但就关中眼下的家底,根本经不住造,就连苟军將士、屯民的衣食,维持得都相当困难,论又挖一个大窟窿? 当然,关中集团还是能够挪出这么一部分资源的,但其重心也得偏向铁矿的冶炼,比起铜与货幣,铁显然更基础也更重要的资源,这直接与秦军的武力与关中的生產力掛鉤。 此时堂间,郭毅大概也知道苟政在头疼什么,他本人又何尝不为此伤神。因此,又拱手道:“此番大军东出,连战连捷,所获丁口、財货颇多;秋收之后, 秋粮入库,新税收缴。若一切顺利,应当可以挪出一部分人物力,用作铜矿冶炼!” 说到这儿,郭毅又不禁嘆了口气,道:“比起铜料,铅料、锡料之获取,则更加困难。铜、铅还可从河东冶炼获得,但锡料,却实在无能为力。 这两年,通过与普廷交往,前者勉强打通荆州方向商道,用解盐交易得一些锡料,总计也不过几千斤,实在难以满足大量铸制新钱。 而铸钱,又缺不得锡料,否则所制铜钱质地、坚固、耐用都远远不足以流通使用。 此番与普军开战,结成死敌,普廷必欲除我而后快,今后再想从南方获取锡料,必是千难万难.....:” “难道不能从其他地方获取?”苟政眉头大皱。 郭毅摇头:“老夫也曾多方了解,锡料来源,多来自江南。过去有从湘州、 益州获取的情况,但还是那个问题,与普决裂之后,交通断绝,更湟论贸易了....” “北方难道就没有锡矿?关中?并州?中原?”苟政眉头锁得更紧了。 郭毅还是摇头,嘆息道:“就老夫所知,確实没有,便是有,恐怕也不会大33 见郭毅那悵然的模样,苟政眉头也彻底拧巴在一起,语气都有些冲:“郭翁此来,哪里是给孤报喜的,分明是出难题来的!” 郭毅不慌不忙,郑重一礼:“老夫只是据实稟报!” 主臣翁婿俩对视几许,苟政又忽地一笑,洒然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总能有解决办法吧!难道没有锡,孤还发布不了新钱了?” 对此,郭毅沉默了下,然后道:“或可从民间收缴旧钱,熔炼之后,重新铸制;又或可,进一步调整铸钱所需铜锡铅料之比;又或者,通过秘密渠道,从南方购锡.....” “这些办法,皆有可取之处,然各有其弊,且並未解决根本问题!”苟政想了想,沉声道:“一旦新钱铺开,所需原料,岂是区区几十万斤,而一旦断料, 钱幣政策必將失败。 所做努力付诸流水也就罢了,丧失士民信任,今后再想推行新钱,只会更加困难!” 须知,就算苟政这边把新钱造出来了,想要將它成功推行开来,也绝非易事。毕竟,就连早已深入人心的汉魏五銖,都难免被弃用,苟政凭什么让自己的钱,迅速铺开,为治下士民接受? 最大的底气,大抵来自於手中武力,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暴力与强权解决的,尤其在“经济建设”的问题上。 为此,苟政也曾与郭毅等臣僚討论过,也筹谋了一些办法,比如以官府掌握的盐、铁、粮作为基础发行新钱;在长安设立几个仓场,供士民使用新钱购买; 苟氏文武俸禄,以一部分新钱充抵..::: 思虑都已经考虑到推行新钱的事情上了,然而经郭毅今日稟报,苟政忽然发现,在钱政事务上,自己似乎仍然想得有些简单了。 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全国各地主要流通的,仍旧是汉魏时期的旧钱。可以理解,为何如羯赵、凉州张氏都曾铸制新钱,但最终都无疾而终, 难以推广扩散开来。 愁眉不展,埋头沉吟良久,苟政抬眼,平静的目光落在郭毅身上,以一种探究的语气,说道:“郭翁此来,当不只是给孤出难题的吧!理应有思考解决之道才是!” “只怕老夫的建议,不如主公之意!”郭毅稍显犹豫,道。 见状,苟政扬扬手,一副大方的样子:“郭翁並非不知,孤不是听不进异议的人。 此事事关钱政,將来更攸关国计民生,不容大意,正需综合各方意见想法, 权衡决策。还请郭翁直言,勿需避讳!” 苟政既然这么说了,郭毅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客套,稍微理了理思路,缓缓道来:“以老夫愚见,为今之计,唯有放缓新钱铸制以及推广......“ 此言一出,堂间的气氛立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似乎才是郭毅今日拜见的真正目的了..... 看著这位老丈人,苟政神情变幻几许,以一种捉摸不定的语气道:“这,便是郭翁的办法?” 虽然苟政的眼神充满威,但郭毅並无动摇,只是从容一揖,道:“老夫知晓主公,重建钱制,与民方向之心,然此事的確不可操之过急!” 顿了下,见苟政只是盯著自己,郭毅微微抽了口气,又斩钉截铁道:“至少,眼下大量铸制新钱,並以新钱替代旧钱的做法,实不可取!” “请细言之!”苟政面上並无不悦之色,只是认真倾听。 郭毅道:“启稟主公,就老夫所知,当前关中,虽钱幣不兴,难以流通,只因天下大乱,时局纷扰,物资匱乏,再兼旧市混杂,士民百姓饱受其苦,寧肯採取物物交易。 然民间各处,不论豪右,抑或黔首,所用各类旧钱,实则不在少数。自主公入主长安这三年间,时局渐稳,贸易重兴,不少地方已然重新使用旧五銖。 若物料充足,主公此时铸制发布新钱,並无不妥,然如欲直接废旧钱以立新钱,只恐引发士民不满...... 郭毅的意思,苟政当然也听明白了,旋即陷入深深的思考。见状,郭毅继续道:“若主公执著新钱,不妨钱照铸,锡料照买,但推广速度可以放缓,一步步流入民间。於此同时,当准许旧钱继续使用,並开通新旧钱兑换,如此或可平稳过渡。” 讲到这儿,苟政终於开口了,提出一个问题:“郭翁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可曾想过一个问题,倘若放任旧钱,並准许新旧交换,我们能拿出足够的物资, 供士民购买吗? 眼下关中,本就是粮贵钱贱的局面,一旦放开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郭毅稍一细思,老脸也是微变,然后道:“莫若官仓之粮,禁止旧钱,只许新钱购买,民间粮物,任其交易。” “倘如此,那关西钱政之紊乱,何时能够结束?孤费这么大的精力,铸钱做甚?”苟政警了郭毅一眼,淡淡道。 事实上,苟政铸新钱,除了明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真就存有一种强盗心思。铸些新钱,收割財富,將关中士民生產剩余,收归官府,用以富国强军.: 只不过,这类心思,显然不好拿到檯面上说。 而此时,苟政不知郭毅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方提此问题、建议。但经他这番劝说,苟政也基本意识到,这样的做法,的確有大有不妥,过於简单粗暴,吃相也实在难看。 蒋光头,学不得啊。 更为关键的,苟政此前对铜矿采冶投入了一定关注,还真忽视了锡铅这两种关键原料,尤其是锡。 而眼下的处境是,若铜钱都没法大规模铸制,论其他谋划。 或者,铸铁钱? 苟政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第317章 称王倒计时 第317章 称王倒计时 念头方生,便被苟政果断地掐灭了。在他有限的知识记忆中,但凡试图铸铁钱作为流通货幣的,最终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在作为货幣的用途上,金银铜本身的金属性能要远远优越於铁。 即便苟政对这方面的了解相当欠缺,但基本的认识还是有的,两千年专制时代,歷代王朝普遍採用铜钱作为小额流通货幣,其中道理根本无需多言,老实借鑑遵从即可。 籍於此,如何在现有条件下解决当前面临问题,才是一个正確思路..::: 拋开那些有的没的杂念,苟政沉下心来仔细思量,良久之后,抬眼问郭毅:“孤记得此前有过匯报,凉州张氏与成汉李氏都曾铸钱,所铸皆为铜钱,他们的锡料来源何处?” 对此,郭毅应道:“稟主公,凉州方面情况,非老夫所知,也许是当地发掘了一些不知名小矿。 倒是成汉那边,虽则遥远闭塞,但根据以往记载,可做猜测,其锡料大抵来源於南中(寧州)地区。 据载,早在前汉武帝时期,便有在寧州设官采锡之事,另外,寧益交界的朱提郡,也有锡矿出產记载,而此前,一直掌握成汉李氏手中。 不过,桓温平蜀之后,寧州的锡料產地,纵然不全为普廷掌握,也基本断绝从寧州购入锡料的通道.... ” 听郭毅这么说,苟政大抵是无语之极,忍不住笑道:“看来,孤需要平凉灭蜀,方可打通锡料来源,而后方可大量铸制新钱了!” 苟政完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语气更带著一种彆扭的认真,郭毅对此, 则做无奈状:“或许,唯有如此了..... ” 闻言,苟政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恢復平常状態,沉稳地冲郭毅道:“新钱之事,是孤有些想当然了,思虑不周,考察不足,所幸尚未全面展开,避免重大损失与挫折。 此事,还当抽时间与眾僚议一议,群策群力,但主要思路不变,这钱无论如何孤也得铸成! 不过大体方针,可先按郭翁所议,先小规模、少量铸制新钱,基於官府储粮,小范围发布,限制使用,同时促进旧五銖在市面流通,一步一步改善以物易物的局面!” “主公英明!”苟政如此明確表態,郭毅心下微松,赶忙拜道。 “不过,关於锡料来源,仍需想办法,努力囤积,买也好,偷也罢,孤相信,只要开动脑筋,总有解决之道。 另外,凉、益二州暂时不便图谋,可著人,於治下境內,进行锡矿勘探,不论大小,能用即可,不论何人,一旦发现,予以重赏!” “诺!” 讲到这儿,苟政又拿起那几枚新制铜钱,在手中掂了掂,道:“这批铜钱用料,似乎要实在一些,比起汉魏五銖,也要重一些!” “主公敏锐洞察,实在让人敬佩!”小小地拍了个马屁,算是回应。 “铜锡铅用料各占几成?”苟政又问。 郭毅道:“铜八,锡一,铅一。” 闻言,苟政陷入沉吟,把玩著手中的几枚新钱,忽然觉得,这几枚简陋的铜钱,仍旧有些亮丽了。 心中有了计较,苟政道:“再让铸造坊,修改设计,改进工艺,调整配方。 每枚铜钱,要减轻一些,既然锡料稀缺,就更当节约使用,锡料含量直接减半。 还有,铜占比也过高了,以孤看来,六成足以,余者皆用铅替代..:... 听苟政这么吩咐,郭毅愣了下,不由迟疑道:“倘依主公所言,那所铸成钱,很难保证形象了。” 要知道,哪怕是时下流通各地汉魏抑吴地旧钱,其铜含量也普遍在八成以上。苟政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原料受限,那便减质衝量。 以眼下锡料储量,再想办法收集些旧钱熔制,按照苟政这么配方比例,鼓捣出一千五百万枚新钱,问题是不大的。 也不用想著在关中全面铺开,先用在长安这个当前关中最大也最稳定的市场,也算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了。 如果说苟政存有什么小心思,大抵是“劣幣驱逐良幣”了.... 至於郭毅的顾虑,苟政则完全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钱幣的价值,在於交易与流通,而非美观好看。 何况,暂时只在我关中官府、军队及军户、屯民间流通使用,与平民无扰实无关大碍.....“ 对这个说法,郭毅总觉哪里有问题,但未加细思,一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暗怀疑思。 “不论如何,先造一批新钱出来,至於如何推广利用,容后再议!”苟政又以一种拍板的语气道。 而听苟政这么说,郭毅也只能俯首应诺。 “还有一事!”再抬眼时,发现苟政还拿著一枚铜钱,在仔细研究,嘴上则疑问道:“孤欲铸新钱,这幣面若仍刻『五銖”二字,何谈新意?若流通开来, 又如何区分新旧?” “不知主公是何想法,还请示下!”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郭毅当然知道苟政想法多,也不猜了,直接请示道。 苟政却卖了个关子,不答反问,悠悠说道:“郭翁可还记得,成汉李氏当年所铸新钱,上书何字?” 闻问,郭毅不假思索,答道:“当初李寿攻克成都,废李期自立,改国號汉,建元汉兴,所铸新钱,刻年號『汉兴』於其上。 只是一一” 说到这儿,郭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老眼中泛著异彩,望向苟政,道:“莫非主公打算效仿此事?” 苟政嘴角掛著一抹浅笑,幽幽说道:“李寿所铸造『汉兴”钱,虽诸多弊病,但其积极意义总还是有的。 比如,將年號铸於钱面,正可昭示权威,对破除旧制,促进货幣流通,加强贸易往来,自有一定正面效果。 这其中可取之处,孤也不吝於学习借鑑..... 说这番话时,苟政脸上大抵就写著两个字一一野心。而郭毅只脑筋一转,便恢復了从容,拱手道:“倘若此,主公当前之名分便不足了,还请主公更进一步,上尊號,称王建制!” 劝进这等重要的事情,从郭毅嘴里吐露出来,竟显得这般平静,乃至理所应当。显然,此事至少在关中集团內部,已然达成共识。 否则,郭毅也绝难表现得如此淡定,经过关中集团在苟政称王称帝之事上的反覆拉扯,大伙早已做好了迎接效忠新王的心理准备,这也是上上下下期盼已久的事情。 而此时的苟政,在经过诚桥大捷的破障洗礼之后,也再不掩饰其心思,甚至直接问道:“不知郭翁觉得,孤是称帝,还是称王?” 迎著苟政目光,郭毅回答得很肯定:“称帝目標太大,很可能彻底激怒晋廷,引来征討大军,以老夫之见,不若暂且称王,既立名號,亦可进退自如!” 对此,苟政忍不住笑了笑,道:“诚桥之战后,孤与晋廷已然彻底决裂,他们的征討大军,早晚会来,孤也正等著。既如此,称王称帝,又有多大区別?何况,称帝对晋廷声望之打击,不是更大?” 闻此言,郭毅则提醒道:“主公当知,这天下,除了占据南国半壁之晋廷, 还有坐拥河北之燕国。 若只普廷北伐,任他几路来攻,主公皆可效前法,据关河形胜以拒;然主公称帝,倘吸引燕军来犯,则大大不妙,即便燕王自立之心,也已是人尽皆知,他当前仍举晋旗,称晋臣......” “慕容偽显然志在天下,难道孤称王,就不会招其来犯吗?前者略我河內, 攻我职关,害我忠臣將士,已是血淋淋的教训,难道对燕国,孤还能抱有期望?”苟政冷冷道。 对此,郭毅老脸上儘是认真:“主公该竭力避免的,是晋燕同时来犯!” 这话自是获得了苟政的认同,只见他沉吟少许,突然抬首,说道:“郭翁以为,孤若给慕容偽去信一封,劝其称帝如何?” 这个想法,可有些出乎郭毅意料,毕竟前一刻,苟政还满满一副將燕国视作生死大敌的样子,这便要送去一颗蜜枣..... 不过,细思此议,郭毅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可起四两拨千斤之效。 还是多瞅了苟政两眼,见他面色淡然如常,毫无羞耻之態,轻笑两声,拱手赞道:“主公此议甚妙,堪为移祸河北、借力打力之妙招! 倘慕容偽称帝,主公称王,则三足之势立成矣!届时,不需与燕国交好,只需燕普交恶,我关右承受之威胁,便能减半! 主公前蒙耻辱,仍能含羞蒙耻,出此计议,足见主公胸襟之开阔,见识之深远” “好了!好了!”苟政连连摆手:“郭翁也不必往孤脸上贴金了,孤没有那么多胸襟与见识,只是习惯於从实际出发,习惯於利益最大化罢了。” “那,孤便主动抬一手慕容偽?”眼珠子转悠两眼,苟政问道:“只是,谁堪为使,前往蓟城?” “时下三府僚属,皆有忙於公务,无暇他顾。记室赵焕有其才,只是尚在守孝,即便主公夺情,乃父亡於燕军之手,也不適合..... 》 郭毅也稍显为难,苦思冥想几许,道:“降服之臣,未足信任,新纳之士, 才干未显,资歷亦有不足。” 听郭毅在这里念叻,苟政连连摆手,道:“孤用人,从来不拘一格,郭翁直接说人吧,孤可听说了,你很看中几名降臣!” 见苟政点破,郭毅也不尷尬,只是浅浅一笑:“略阳梁安,虽属氏族出身, 然才识俱佳,可堪为任!” 梁安..:::.苟政心中暗暗念叻一声,对从氏接收的那批人才中,梁氏算是极具代表性的了。將近一年时间下来,也默默观察著,以梁安为首的梁氏族人, 还算安分,对投身苟氏魔下,也相当积极。 衝著这份態度,或可给他一个机会!当然,也是一项考验。 念及此,苟政拍板道:“就派梁安去!还有,据闻梁氏族人中,还有一个梁平老,也颇具才干,名声不小。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观察这么久,岂能再让人才蒙尘,孤欲启用之,郭翁事务繁忙,就先让他到刺史府衙下任职吧!” “诺!”郭毅笑应道。 这於郭毅而言,却是一个意外之喜,他手下也正缺人了,尤其是真正的才干之士。梁平老,也是在关东闯荡,在战火中淬炼过的人才。 至於梁氏氏人出身的身份,对当前这个胡夏交融的关中集团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胡夏矛盾固然有,甚至根深蒂固,对胡人的排斥也是客观事实,但就当下, 还远未到水火不容的程度。如郭毅这等位居高位的大臣,甚至能予以更多包容与接纳。 “再说说称王之事吧!”拉回话题,苟政轻吁一口气,认真地问道:“郭翁觉得,何时称王为宜?” 对此,郭毅更是侃侃而谈:“眼下,长安宫室,已然收拾完毕,各项仪制虽有欠缺,但仍在完善,主公隨时可以称王。 不过,主公称王,乃是关乎文武臣僚、三军將士乃至关中黎庶之大事,还需一场典礼,这需要筹备。 另,主公称王之后,必定封赏功臣,安排百官群僚,也需充分考量,准备妥当。此番东出大战,各军將士立功颇多,待其凯旋,正可与主公称王,二喜事並办.” 郭毅一通议论,就是不说个实数,苟政都有些无奈了:“孤知晓仍需时间筹备,但总该有个期限!” 见状,郭毅老脸上露出少许尷尬,而后想了想,拜道:“虽有些紧张,或可定在来年正旦日。开年第一日,亦关中第一件大事!” “好!”对此,苟政利落一个字回答,而后吩附道:“接下来,称王典礼、 仪制及各项筹备,就劳郭翁领衔操持了!” “诺!”郭毅面带喜色,自是乐意之至。 “最后一个问题!”苟政的声音变得低沉:“新制钱幣上,该铸何字?” 对这个问题,郭毅倒是给出几个建议,但苟政都不满意,都乾脆地否决了。 直到郭毅问起时,方低悠悠地吐出心中所想:“正统!” 第318章 中原为之一空 第318章 中原为之一空 时至今日,在郭毅这样的心腹股肱之臣面前,苟政已经没有装的必要了,也不再掩饰其野望。 “正统”之號,也再度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志向,也是给大伙一个努力的目標。 建康朝廷如今仅剩的一张遮羞布,却有如一片阴霾始终笼罩在关中集团官民头上心间的,大抵就是其始终掛在嘴上,也广为世人接受的正朔与大义了。 於苟政而言,解决问题要从根本入手,要打破旧有的秩序与认识,掀翻普室正朔,建立属於苟氏的正统,就从他的“正统钱”开始。 有朝一日,当关西士民习以为常地使用新钱交易,“秦王正统”也將润物细无声般地在他们心中建立起来。 至於普统,岂真如明面上那般深入人心、根深蒂固?若不是北方胡羯过於昏暴残虐,早就被推翻,彻底踩进尘泥了。 当苟政在关中励精图治,並为来年称王做著最后准备之时,中原大地,准確地讲是充豫州郡,正经受著新一轮的动盪与混乱。 而引发此番变乱的源头,自然来自於东出之秦军,来自长安“徙户揽眾”的命令。数万秦军,四处出击,在北及濮阳,南至汝南的兗豫西北部,大肆剖敛、 抄掠、征役..:: 充豫居天下之中,承平时期,凭著中心腹地、水土丰沃的优越地理条件,往往成为人烟稠密、物產丰盛的繁荣之所, 然而,一旦天下大乱,它便往往成为四战之地,也必將经受深重而繁多的苦难。久远的年代不必去追溯,只说自赵末以来这几年,各方势力在中原轮番登场。 不管是晋赵魏这样的强权,亦或是符氏、姚羌、张遇以及大大小小的地方军阀,不同的旗帜与兵马在中原城头变幻,伴隨著相似的掠夺与剥削。 而这一次,轮到秦军了,而比起其他势力,秦军並不滥杀,因为所有將士都得到了交待,这些中原黎民百姓被迁回关西,大部分是作为战利品,赏赐分配给他们,作为佃户农奴,帮他们耕地种田,这些可都是財富,可得有一份“爱护” 之心. 同时,也不过分追逐,充豫虽四分五裂,但地域毕竟不少,就秦军这几万人,还无法覆盖全域,將之完全掳掠一空。 秦军將士只是將他们能够看到的、掌控的一切事物,不论丁口、財货、牲畜,尽数搜刮,打包装车,往关西迁去。 当然,如果反抗过於激烈,对秦军將士的安危造成威胁,那么屠刀也难免举起,但就掠夺者与征服者的立场而言,秦军將士已经相当“温和”了,毕竟有那么几分对“財富”的尊重。 但对那些中原百姓来说,就只有深重的苦难与无尽的折磨了。不过,在此乱世,自有其生存法则,在秦军的兵锋震之下,固然免不了抵抗的,也有不愿西迁而选择向东、向南逃亡避难的。 但更多的人,却只能默默地,在秦军的刀兵胁迫下,拖家带口,携老扶幼, 背井离乡,踏上前往关中的路途,而最终大概率会沦落为苟氏政权下属的牛马, 用他们的劳碌为苟氏统治夯实根基。 又一场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活动展开了,而这些中原士民,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是有组织、有方向,迁徙路线上有著秦军的监视与“保护” 想想前两年间,自关东返乡的那百万规模的雍秦流民吧,在这个世界,哪怕多了苟政的尽力吸纳、接应,再把对符氏、姚羌部眾的俘获也算上,最终能够城中返回关西的,也就三十来万人。 其中能得到妥善安置的,大抵只有那些成为秦军,为苟氏出生入死的將士及其家人了。 西迁的中原士民,至少不用面对无穷无尽的骚扰与袭击,不会陷入人相食的怪圈与惨剧,伤亡率要远低於那些自发踏上漫长而危险还乡旅途的秦雍流民。 而面对秦军的恣意抄掠,一时之间,整个中原竟无人能够阻挡,包括普军在內的大小势力,只是默默自守,任由秦军猖獗,而无力制之。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东路北伐普军,荀羡前者应充州士民之请,引军北上救难,然而进入任城境內便停下。后诚桥之战的消息在中原传开,荀羡闻之大惊,也迅速后撤,带著部分逃亡的充州士民,自鲁国退还彭城,以巩固后路。 荀羡此番北进,却也不是丝毫收穫没有,至少將彭城这座中原重镇,彻底掌握在普军手里,而投诚的原再魏徐州刺史徐成及其所部,也被彻底拆分收降。 徐成,成了最亏的一个人。 至於殷浩,在退屯寿春后不久,便留下部分將吏及兵马,简单安排好淮水防线,便草草撤军,退还江北去了。 在殷浩看来,遭此挫折,普军这边需要好生调整一番,將士军民皆需休息, 更何况正值秋季不能过於耽误农时。 除了苟政这样公然背刺朝廷的叛贼乱逆,这北伐大业,还需一些时日沉淀, 重新谋划,復图进取。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殷浩得回建康灭火。 诚桥一役,对北伐普军的打击还是相当沉重的,军心士气大跌,殷浩、谢尚之名望,晋廷之威严,皆被秦军按在地上摩擦。 但让人憋屈的是,面对苟政如此恶逆,晋廷一时间却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至少江淮之师暂时是无能为力的。 除非,把桓温这头猛虎放出来,但若肯放桓温,还需殷浩做什么。而殷浩还朝,正为此事,桓温那边需要抗衡,建康朝廷內部也需要安抚。 当谢尚兵败的消息南传之后,建康朝廷几乎是满堂譁然,对殷浩与谢尚的声討之声,也隨之而起。 旁人且不说,就右军將军王羲之,在听闻谢尚兵败之后,是痛心疾首,再也忍耐不不住,给殷浩写了一篇“雄文”,歷数北伐以来的功过得失,阐其利弊.. 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时下的確是北伐良机,然朝廷力有不足,江东军民函需休养,强行为之,只有劳师无功的结果。 为社稷稳固,士民安定,也为殷浩个人声名计,恳请罢兵,至於中原州郡, 行羈摩事即可。 王羲之一番论调,可深得“偏安自守”之妙,在晋廷內部,也有不少市场, 但殷浩自然不会听从。 殷浩可知道自己的使命,北伐这杆大旗,不掌握在手里,难道拱手让给桓温?何况,败的又不是我殷某人。 殷浩不听,王羲之又给会稽王司马昱上表,仍旧劝其罢北伐之师,而司马昱也同样不听。 大抵是对殷浩的穷兵武、劳民伤財感到失望,不忍见江表士民饱受疾苦, 来年王羲之方於暮春三月,到会籍山修饮酒,徜祥山水...... 至於殷浩,大概也因为所率普兵主力,並未受到大的损伤,且有荀羡一路在徐州方向的建树,还不至於直接下台。 同时,还有谢尚揽下大部分兵败的罪责,殷浩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主掌北伐大权。至於谢尚,虽戴罪还朝,但朝廷的问罪,最终还是高举轻放。 再怎么,临朝称制的褚太后的面子得给,太后褚蒜子毕竟是谢尚的外甥女。 在卸职之前,谢尚还是对姚襄有所回报,將他举荐给殷浩与朝廷。 有谢尚帮衬,姚襄也如愿真正接受普廷册封,封平北將军,詔屯譙城,作为朝廷在中原的屏障。 不过,谢尚暂时沉沦,姚襄冀以其为靠山,获取晋廷支持,恢復实力的盘算,大概率是要落空了。 当日,姚襄在安置好部眾,亲自隨谢尚到寿春,拜见殷浩之后,对殷浩是大失所望,心中觉得此公,比之谢尚都大大不如, 返回譙城之后,便开始自行招兵买马,屯田积粮,秦军在充豫西部的抄掠, 倒让姚襄趁势接收了不少逃难民眾,他甚至派部属,偽装成秦军旗號,对淮北郡县进行劫掠.:::: 普军这边是一团乱麻,对秦军肆虐中原的情况,也只能坐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甚至於,秦逆忙於抄掠,也减轻了殷浩布置的淮水防线的压力。 当然,由於兵力限制,以及要保证基本的军事安全及预备,秦军抄掠的活动范围並不是太广。大体在在颖川、襄城、汝南北部、梁国西部,再加滎阳以及兗州的陈留、濮阳、济阴。 充州那边行动最早,且因连续的战祸,油水已然不多,反是豫西这边,遭遇的动乱相对而言程度较轻,还能刮几层地皮.... 颖川,许昌。 深秋下的许昌城,丝毫没有秋日之静謐与美好,城池內乱,充斥著人声畜鸣,乱糟糟一片,扰人心绪,尤其是豫州刺史张遇。 这座汉魏故都,中原大城,谢尚苦攻而不下,却被张遇亲手献给苟武,为秦军轻而易举拿下,进驻。 城外,数万晋军民穷数月之功,兴建的营寨,並没有被拆除,反而被秦军充分利用,用来临时安置自周遭各郡“揽”来的士民百姓、財货牲畜。 而此时的许昌城,已然成为秦军向洛阳--关中转移所掠中原人口、財货的转运枢纽了。从八月二十三日开始,就有一批又一批的中原士民,在秦军的押送之下,向北启程。 在滎阳,秦军同样设置一座“转运站”,专供充豫二州西迁士民,休息调整,而他们大部分人,都將跋涉向西,直至关中。 在关內,秦公苟政专令下,已然抽调能臣干吏,调集粮料物资,专为安置此番西迁人口。苟政心知,短时间內,他大概率是没有机会从关东获取如此规模的人口了,时机难得,必须善加把握。 每往关內迁入一丁一口,都是对苟氏政权,对关中底蕴的一次充实,虽然行动起来很困难,伴隨著诸多问题与麻烦,但苟政决定咬牙顶住。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秦军將士有如蝗虫过境,吞噬看所能碰见的一切,到此时为止,经许昌向北输送的豫州人口,已逾两万户。 而眼下的许昌城外,那些“普营”之中,仍逗留著三四万户的各郡百姓、流民,只待秦军的將吏的整顿编制,排好押运职吏、官兵,定好路线日期,便要陆续启程。 这些被掳来的豫州士民百姓,就像是货物一般,被秦军分拣发出..:: 北城头,望著又一批两三千户的百姓,被千余秦卒押送著,缓缓离营北去, 张遇不由发出一阵悵然的嘆息。 许昌战事终结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从严峻的生死危机中摆脱出来,但张遇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轻鬆,面庞在秋风吹拂下,更显阴鬱。 无他,普军被打跑了,秦军却来了,而秦军给的压力,可比普军大多了,他们更似一干土匪,一群虎狼。 自叛普以来,张遇在许昌苦苦支持了一年,然而经过与谢尚的对抗,损兵折將,实力大损不说,换来的结果,似乎还不如归顺普廷时。 谢尚那老儿虽然不当人子,但被其折辱,也比被秦军吃干抹净要好吧...:, 没错,从秦军在中原搞出的这一连串大动静中,张遇已经隱隱预感到自己与部下的结局了。开城投降之时,许昌城內尚有军民近万户,以秦军摆出的架势, 可能放过吗? 对这个问题,张遇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秦军入城的这段时间,已经將许昌牢牢掌控在手中,而张遇及其部属,也得到了“妥善”安排,在牢牢监视与掌控之中。 苟武对张遇,也还算礼待,但该有的军事安排与防备,也丝毫没有懈怠放鬆。 因此,即便对秦军以及即將面临的前途,张遇心头饱怀不满与疑虑,但他已无力再发动一场叛乱了。 在秦军精锐的眼皮子底下,那无异於找死。 “秦军,这是要將豫州都搬空吗?”陪同在侧的一名僚属,也望著城外的景象,不由发出惊嘆。 闻声,张遇回了神,沉默少许,神色复杂的说道:“整个豫州不至於,但许昌及周遭郡县,却是差不多了,以秦兵之贪婪与疯狂,怕是留不下什么人口与財货了... 一张遇並没有在城头呆太久,他实在没有观景伤时的心情,也因为一道来自秦军大都督苟武的召令。 苟武中军所在,当张遇被亲兵引入堂间,见到的是亲自起身相迎的苟武,而那张已经相当熟悉的面孔上,掛著一抹让张遇心头髮颤的笑容。 简单寒暄之后,当张遇问起所召目的,苟武声音很柔和地答道:“再过两日,我军將拔营北进,主公敬重张使君英雄,欲会面於长安,还请张使君与家人部属收拾准备,隨我军一同返回关內,也方便一路照应......” 第319章 流连不利的罗將军 第319章 流连不利的罗將军 金秋九月,本该是万物丰稔、税熟贡新的季节,但经秦军这一轮洗劫,大河以南的广大兗州地域,却只剩一片萧条与凋。 沿濮水走向曲折铺开的土路间,一支数千人的队伍,缓缓西行。男男女女, 大车小车,携老扶幼,透迤而进。 最惹眼的,毫无疑问是那几面在秋风之下猎猎作响的旗帜,“秦”、“苟”还有“罗”,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秦军的“揽眾军”。 而与其他出击的揽眾武装不同,这一支人马,是由奉节將军罗文惠亲自率领,活动的范围也最广,他们最远抵达濮阳东部的鄄城、丘地区。 丘,一向作为充州州治,核心地域。不过,从队伍的规模来看,这一趟丘之行,收穫並不大,满打满算也就“揽”得两千户民。 赵末以来,充州地区虽然屡遭兵藜,但作为滨临大河要衝的精华地区,其人口再怎么也不至於此。 实在是,秦军的恶名在这三两月间,已然广传中原大地。除了那些残余寥寥无儿雍秦流民会主动投靠,剩下的,是能躲则躲,能逃则逃。 丘那边,与秦军主力云集滎阳、颖川毕竟有不短的距离,此前还有军事作战的顾虑,辐射能力终究有限。 也是在诚桥大捷,普军远遁之后,留守充西的秦军將士,才真正放开手脚, 活动范围也彻底展开。但在时效上,难免滯后。 兗州中东部地区士民,从姚羌部眾大举南徙后,便爆发了一场以避祸为目的移民潮。而趁著羌眾南徙,秦军因南进作战而暂无力东顾之时,在鄄城,原再魏將领李歷冒头,自鄄城引眾东进,占据丘、稿。 虽然只是吃一些姚羌留下的剩菜,但也確实把握住了这片势力真空,而后遣使,向普投降。只可惜,荀羡的来而復返,让李歷背靠大山、狐假虎威的意图落了空。 此番罗文惠东掠,虽只率不足三千兵眾,但李歷却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在秦军抵达之前,便率领部属卒眾,撤出丘,往东平、泰山境內避难。 李歷却也非畏惧罗文惠这支偏师,只是怕將更多秦军招来罢了,诚桥之战后的这段时间,至少在充豫中西部地界,秦军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而李歷避走,於率眾东进的罗文惠来说,却不甚美妙了,战功捞不到,丁口、財货之收穫,也远未达预期,因此,罗文惠是带看一种失望的心情踏上返程。 失修道路,坑坑洼洼,行走艰难,只能放缓速度,自丘回师,沿途所过, 儘是成片成片的无人区,冷清的村落,破败的庄园,整个天地都仿佛被冷寂包围。 濮水中的芦苇倒是十分茂盛,在秋风吹拂下摇摆不定,芦苇盪里时不时掠起几只水鸟,扑腾戏水,方打破这世间的孤寂。 行进队列间,罗文惠骑著高头大马,面目之上泛著少许的阴鬱,只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发出几声惆帐的嘆息。 旅途可谓百无聊赖,隨行將土虽然不儘是精锐,但有近千的破阵营官兵,其中骨干更是经他亲手挑选、训练、培养而成,在“揽眾”事务上,也有些经验了,该做什么,都基本有数至於所揽士民,也很难不安分,境遇既已沦落至此,恭敬顺从,埋头赶路, 便是他们免受更多痛苦的办法。而影响他们行进速度的,大抵只有简陋的交通与衰弱的体力了。 乘马而行,目光不时从周边的將士与徙民身上扫过,但罗文惠的双目中却少了几分神采,不似平常的儒雅气质,其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从罗文惠的角度来看永和八年,他似乎有些流年不利。自去年率军追剿氏军,收服河南以来,罗文惠便一直以虎牢(成皋)守將的角色出现。 镇守虎牢期间,罗文惠厉兵秣马,时不时率军东渡水,到关东掳民掠財, 今秋以来秦军在充豫洗劫刮地皮的行为,罗文惠实则从去岁末就开始了,只是规模动静与影响范围要小一些。 当初,罗文惠力主收取河南並请命坐镇,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理由,便是获取“攻守进退”的有利位置,同时加强对关东的窥伺与交流。 而这份“交流”,自然需要通过兵马与刀兵来实现,罗文惠屡屡率眾东出, 活动於滎阳、陈留境內,每次斩获虽不算丰厚,但积少成多,几个月下来,虎牢与洛阳人畜財货,却有了不少恢復补充。 暮春之初,当谢尚率军北伐,许昌战起,罗文惠更加激动,东出频率更高了,活动范围也扩大到颖川北部。 等河內那边战事结束,燕军退兵,暂时免除北面的军事威胁与压力,罗文惠的胆子更肥,动静也越来越大,可说有些肆无忌惮地在围城普军眼皮子底下跳舞。 后姚襄遣司马尹赤率军支援谢尚,罗文惠又开始领军与尹赤在颖川、滎阳交界地带躲起了猫猫,打起游击,尹赤兵马虽三倍於他,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然后,罗文惠就开始走霉运了,姚襄亲率大军玩突袭,不费吹灰之力把虎牢给拿下了,那是河南重镇,是罗文惠最重要的使命。 不管他在关东闹出多大动静,建立多少功劳,丟了虎牢,就是最大的罪过。 天可见怜,当听闻虎牢失守,姚襄兵围洛阳,河南局势危墮糜烂之际,罗文惠是如何的懊悔与忧虑。 所幸,杜郁够硬,坚守金墉一个月,不失关城,苟武与援洛秦军更加凶猛, 一阵猪突猛进,一战於洛阳大破姚襄。 而罗文惠则绞尽脑汁,竭尽全力,试图戴罪立功,缓和危机。率所部,引开尹赤,冒死突袭,拿下滎阳城,就是他最大的努力,並且获得成功。 只可惜,因为兵少,且御备时间不足,当姚兰与尹赤两部合围而来,罗文惠再度败走,损失不轻。 若非姚襄兵败的消息传来,姚兰与尹赤不得不捨弃罗文惠部,率军去接应, 他与所部將士很可能就在大河岸边被羌军斩尽杀绝了。 而这从事后来看,却是罗文惠最为后悔的地方,若早知姚襄如此不堪一击, 败得如此迅速彻底,他就是死也要钉在滎阳,截断姚襄归路。 只可惜,苟政“存人失地”的理念有些深入其心,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在生死关头,罗文惠的心里產生了动摇。 人是很难直面自己可鄙的一面的,尤其对罗文惠这等文武双全的俊才而言, 虽然后来秦军收復虎牢,罗文惠率残部前往拜见,也未受到苛责,反而得到苟武的善加安抚。 但后面秦军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尤其是南下许昌,攻略普军,却没有他的份了。这样的大事,这样的大仗,却没他堂堂奉节將军! 不论如何,他亲率的破阵营,也是秦军中军精锐之一,当年也是在弓蚝带领下,从尸山血海中打出来的。 虽然苟武是怜其部下伤亡惨重,但这样的理由,对罗文惠来说,只能增加惭愧与羞耻.:::: 当苟武率秦军主力,於许昌与谢尚博弈,掀起轰轰烈烈的“抗普”大战时, 身为秦军名將,却只能留守充州,继续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这实在让罗文惠意难平。 这一次,也是罗文惠主动向杜郁请求,率军东掠鄄城、丘,结果也不如人意。 此时,罗文惠有种强烈的时运不济之感,虽不至於就此消沉颓丧,但这心情却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收拾好的。 “將军,进点水吧!”一名部属军官驱马至罗文惠身侧,递给他一个水袋。 罗文惠警了他一眼,接过水袋,打开痛饮,虽非酒水,却有种苦酒入喉心作痛之感。知道罗文惠心情不佳,军官出言安慰道: “將军不必介怀,只要將士部曲尚在,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更何况,长安还有郭长史在,他定然会为將军说话,给我等一个公道。 我等弟兄,已然尽力,无愧本心.::: ?: 这种话,也唯有真正的亲信部曲能说、敢说了。这名军官,乃是当前破阵营,仅剩的两名幢长之一了,是早年罗文惠当游侠时,结交的好友。 当年,郭毅举家奔安邑,归顺苟政,罗文惠闻之,也率领几百名义士与乡人,前往投靠。短短几年下来,当初那几百人,早已十不存一,经过此次一番中原乱战,老弟兄就更所剩无几了。 因此,对於这些出生入死的老弟兄,罗文惠也能给予更多的宽容与信任。 而此时听其劝慰,注意到他眼神中关切与忧虑,罗文惠却心头震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消沉情绪,已经影响到部下了。 身为大將,岂能因些许挫折而耿耿於怀,影响到身边人,影响军心士气,甚至造成战斗力下滑,更是万万不该.... 心头暗暗指责,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罗文惠再抬眼时,已是精神提振,將手中水袋丟给部將,哈哈大笑两声:“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正当攘袂奋进,建功立业,岂因区区挫折,而一不振,意志消沉!” 见罗文惠恢復精神,部將顿时鬆了口气,听其言,也颇受感染,道:“將军好志气!只可惜此行未掠得些酒水,否则单凭將军这番话,就当浮一大白,那才痛快!” 罗文惠笑道:“待回了滎阳,我必请眾將士,痛饮一场!” “那我等就等著將军这顿酒了!”部將道。 笑声渐渐飘散在秋风中,笑意也渐渐收敛,罗文惠则考虑起正事。思吟几许,冲部將道:“此战之后,秦公对河南军政,必有一番大的调整。 我破阵营將士,此番损失不小,建制不全,以我估计,极大可能,会被调回关中驻防、轮戌..... ” 对此,部將很光棍地说道:“將军去哪里,我等弟兄就跟著去哪里!” 闻言,罗文惠却有些严肃地说道:“这等话,今后少说!” “这是何故?”部將有些不解。 罗文惠道:“依秦公整军法,这破阵营督我早晚是要卸下的,今后也未必是我再直接统领你们了。 我自然愿意与弟兄们长久陪伴,相互扶持,但你们也该有自己的前途,倘若一直跟在我左右,只会限制发展。 若今后换了统领,就当明白,破阵营是秦公的部曲,尔等应当效忠秦公....” 论政治觉悟与见识,罗文惠算是秦军將领中的依者了,而听其言,部將领悟虽然不够透彻,但见他这般严肃,还是郑重点头,表示牢记於心。 说著,罗文惠又笑了,道:“也不必这般严肃,返回关中可不是什么坏事, 我若卸任破阵营,必將竭力,保荐从现有將校中提拔,也就是从你们两名幢长中择一继任! 这半年来,我率军作战,多有不利,罪责在我,秦公如何问罪我都肩著,但將士的辛苦牺牲,以秦公之爱兵,绝对不会罔顾,必有偿报。 从去岁至今,破阵营连续作战,奔波劳苦,也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真正的补充休养了。 更何况,回关中后,將士们也能依照军功授田法,在关內获得由土了,为弥补將士们外成之苦,秦公可有重大补偿.....” 隨著罗文惠的解释,部將的两眼越来越亮,到最后,仿佛能放光一般,充满了火热与期待。他们这些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的可不正是这些? 再没有比升官发財,更能安抚军心士气的了。 而罗文惠这番话,可不是全凭认识与猜测,他在关中集团內部,可不是独身一人,他根脚可深到“河东派”,头上也直通著长安城內的三府。 朝中有人好做官,也好为將,说的正是罗文惠这种情况,他与苏国,可被郭毅视为“河东派”的柱石將领。 言谈之间,这旅途的寂寞与无聊,却也消散许多。这种行进,最怕的並不是道路的坎坷,而是天气变化。 这不,一场秋雨突如其来,雨水寒能冻骨,打湿土地之后,道路也很快变得泥泞难行。 所幸,前方不远就是韦城小邑,虽然小而破,但便是废墟也可避秋雨。在罗文惠命令下,全部军眾,转进离狐城避雨宿夜,为求速度,苟军將士们也纷纷投入到对徙民的帮助之中。 这场雨並不长,只持续了一夜便停了,但一场秋雨一场寒,只一夜的时间, 便冻死了好些百姓。 而罗文惠,自然顾不得对这些冻死骨表示怜悯,因为他发现一个麻烦正向他袭来,在韦城以北,出现了一支燕军的斥候。 很快,更多的燕军被发现了,正自白马方向南来,足有数千人,意图不明 第320章 燕军南下,兵进韦邑 第320章 燕军南下,兵进韦邑 燕军怎会南来? 这个问题让罗文惠惊疑不定,然稍加思索,却又生出另外一种疑问:燕军怎么不会南来? 想他在虎牢,不过兵民数千,都敢屡次东掠,湟论燕军十万之眾屯於大河北岸,即便耽於河北郡县之剿抚治安,自攻克邮城已半年多过去,也该腾出手了。 更何况,目下的充豫,还真就如一位失了依靠,衣衫槛楼的美人,任人凌辱,谁来谁上。一条大河而已,津渡眾多,难道还能挡得住燕军? 北面燕军,儼然是从白马渡河而来,对於这片地界,罗文惠也算熟悉了。 而比起燕军南渡,更让罗文惠异的一点是,慕容鲜卑也要与普廷决裂了? 拋开杂念,一个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罗文惠面前,燕军显然来者不善,此时此境,他当如何选择,是就地坚守待援,还是拋弃徙户辐重,率领部下快速西撤,退往滎阳而去? 这自然又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若取前者,则一旦陷入燕军重围,那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他们完全没有针对燕军的防备,从思想、兵力到军械,都完全不足。 若是后者,摆脱负担之后,或许可以轻装潜行一段时间,然他们毕竟是步军一旦为燕骑摔上,那大概率又是一场溃败,损伤未必会小..::, 在经过一阵艰难的勘酌与纠结过后,罗文惠几乎咬著槽牙做出选择,他决定就地坚守韦城,同时遣快马飞往滎阳示警求援。 罗文惠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决策,多少是有些不明智的,然而,他实在不想再跑了,更不想再不战而逃。 如果上天一定要让他当个“常跑將军”,那么他寧愿以命抗爭..:., 罗文惠所部侦骑探得的燕军,只是其前部,承担南进先锋的角色。而在距离韦城西北不过数十里的白马渡,陈旧的古渡头间,一场人数眾多的渡河行动仍在持续。 这支燕军,自然来自鄴城,不过兵力规模並不算太庞大,只两万余眾,並且,其中半数都属於燕国攻略河北过程中吸纳的豪杰义士与赵魏降卒。 至於更多的燕军主力將土,除了弹压成守河北郡县,更忙著在新征服的地盘圈地置业,而在这方面的手段,燕国的权贵与將土,可比苟军要熟练得多。 依慕容恪的计议,是不当如此急躁南进中原,虽然目前的中原至少充州地区看起来的確极容攻取。 普军诚桥之役后远遁江淮,秦军千里远征、后继乏力,非久战之师,其余各色势力则完全不成气候,反是他燕军,只一水之隔,实力强大,且养蓄半载,当用兵之时。 然而,以慕容恪之见识,自然能看清充州虚实,即便不顾及晋廷那边的想法,中原州郡这两年间,战事频繁,连遭祸乱,遭到的破坏比之赵魏相攻的冀南,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充州西部,经过秦军此次这样一番彻底的掳掠,更是满目疮。河北的眾多废墟,已经让燕国苦於收拾,若再添一座充州,又有何益? 慕容恪的考量,冷静而理性,一路南征,连续作战,他也看到了太多现实情状,对燕国燕军的虚实认识也更深刻。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燕国军政大事的最终决策权,掌握在燕王慕容偽手里。这一回,恰恰是来自蓟城的王令,要求鄴城发兵,南渡大河,挺进充州。 虽然能够理解慕容恪的老成谋国,但慕容偽此前已经听取他的意见,按捺了足足八年,没有大动作,为此不惜压制燕国內部扩张的声音。 慕容偽也要考虑一个平衡,更何况,隨著河北的陆续平定,慕容偽也有些志骄意满,开始急功近利了。 更何况,此次除了鄴城的南徵文武,还有位重量级人物表態,促使南征。那便是王叔、辅弼將军慕容评。 此前,慕容评在收取冀东南地区时遭遇挫折,於绎幕为段勤所败。后在慕容恪的极力举荐下,燕王终於启用慕容霸率师伐段勤。 而有意思的来了,慕容霸领军南下,两战皆破段军,虽然不是什么大胜,却也成功抵至绎幕城下。 此时,齐公段龕派遣北渡的援军已然撤了回去,面对慕容霸兵威,段勤自觉难挡,竟然光棍地投降了..... 慕容霸不费一兵一卒,进入绎幕,还收俘段勤、段思倍兄弟及部卒上万,至於之后的横扫平原、清河、乐陵,全取河水以北郡县,更不费吹灰之力。 慕容霸如此摧枯拉朽,迅速平定冀东南,对燕国而言自是一件喜事,但对辅弼將军慕容评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 慕容霸在展现自己卓越的军事才能的同时,只显得慕容评的无能,他在绎幕摧枯拉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仿佛在啪啪打王叔的耳光。 而慕容评显然不是一个气量很大的人,他给燕王慕容偽上了一道奏章,盛讚慕容霸的雄才大略,为其请功。 不出意外地,这触及到了慕容偽的敏感神经,於是在慕容评的建议下,给慕容霸升官,令其交出兵权,北屯常山,以备并州张平。 这份任命,倒也没有折辱慕容霸,再怎么也比鬱郁无为、无事可做要好。但结合“上下文”,即便是慕容霸这样的当世英杰,其前途上依旧笼罩著黯淡阴霾。 而慕容评在重返冀东南之后,也很快又起了心思,他堂堂王叔,不能捡慕容霸吃剩下的,恰逢中原大乱,秦晋战起,诚桥决战..... 在一系列让人眼繚乱的变乱之后,慕容评又给慕容偽上书,请命南征。理由有二,一则自下充州易於攻取,不能让秦军肆无忌惮地捞好处;二则青州段龕始终是一个威胁,先取东平、泰山之地,之后再两路伐齐,广固(段龕首府)亦不固也。 早有心进击的慕容偽,自然被慕容评说动了,很快两道王令自蓟城发出,燕军以一种十分突然的节奏拉开了他们挺进中原的序幕.... 燕军此番南下,仍是兵分两路,东路以慕容评为帅,率师三万,在稿津渡河,而后攻取东平、泰山、任城、鲁国。 罗文惠还是比较幸运的,向使他继续向东深入,又或者撤离晚个两天,怕是连人带马都被慕容评包了饺子。 而这些充州东部郡县,虽同样饱受战火摧残,但还有几分油水。另一方面, 如李歷这样兵微將寡的赵魏残余要好对付得多。 西路则以广威將军慕容军为主將,殿中將军慕舆根为辅,率军两方,他们的任务,除了收取充州西部地区,並见机挺进豫州,最重要的一个任务,便是驱逐秦军。 甚至於,此番燕军南下,打著的旗號,都是铲恶除逆,为国討贼,这“十恶逆贼”,指的当然是苟政与秦军。 临发兵前,慕容恪还是忍不住对慕容军与慕舆根交待,让二人要把握分寸, 不要肆意消耗將土,损失有生力量。 至於慕容恪,这一回却被弃用了,或者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抚冀州, 同时继续恢復邮城。 秋风肆意地吹,终於吹走了九月,迎来了霜寒更甚的十月。韦城以北,在发现罗文惠这支秦军之后,两万燕军,就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缓缓向这座小邑逼来。 此时的这座小城內,经过一轮紧锣密鼓的行动,罗文惠因陋就简地布置起一道防御,数千军民缩守城內,所有男丁都被用上。 然而,这道防御能够抵御多久,就连罗文惠自己,信心都不甚足。 虽名“韦城”,放到六七十年前,也只是一座因虚幻且短暂的“太康盛世”而诞生的中原小镇。 而经过这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更是徒留其名,残破的土城垣,甚至是罗文惠派人,用木石紧急修而成, 低矮的土墙,带来的安全感实在稀薄,自垒上往外望去,甚至產生一种错觉,燕骑能够直接跃马而入。 小邑內秦军的紧张,隔看数里远都能感觉到,当慕容军与慕舆根率军挺进, 观其全貌,也很难將其放在眼里。 抬眼望了望天,雨水虽止,天已放晴,丝丝日光斜射,映照在燕军中军將土的铁甲上,反射出阵阵寒芒。 地上的泥泞还未完全消退,这並不是个適合打仗的天气,缓缓呼出一口气, 面態甚是沉稳的慕容军对身边的慕舆根道:“如此残破小邑,岂能挡我大军。不过,我欲派人劝降,你以为如何?” 慕舆根此来,可谓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意图在河南再建功勋。不过,在慕容军面前,却不敢托大,这位辈分同样很高,和慕容评一样,乃是先王慕容之子,也是王叔。 军事才干虽不如慕容恪、慕容霸两兄弟那么惊才绝艷,但也是几十载戎马傻的老將了。 但或许是早年曾被迫参与到慕容、慕容仁兄弟之间的同室操戈,一度依附叛乱的慕容仁,有这段黑歷史在,也导致其反不如慕容评受到信重。 闻问,慕舆根那张看起来分外粗鲁的面庞上,露出恭敬之色,轻笑道:“將军尽可一试。不过,就末將所知,苟军虽起家於流贼逆匪,但其部下,却不乏顽固敢战之士。 对面敌將,似乎是苟军的虎牢守將罗文惠,其既已摆开防御阵势,恐怕轻易不会言降......“ 慕舆根乃是燕军之中,唯一一个与秦军交过手的將领了,因此,他对秦军的认识与评价,还是具备一定说服力。 听其言,慕容军老眼微眯,又扫视一圈远处的韦城,几面迎风招展的秦旗, 就仿佛在向他表明態度一般。 稍加思索,慕容军招来一名军官,吩咐道:“你代老夫前往邑前传话,告诉守將,只要留下兵器、辐重以及抢掠所得人口、財货,他与部下可自行西去,老夫绝不为难!” “只怕將军一番盛情,敌將不会感谢!”慕舆根並不看好慕容军的策略,甚至觉得这老將军有些异想天开。 闻之,慕容军却淡定极了:“万一成功了?再不济,也能动摇其军心!” 若换作一个贪生怕死的將领,抱著他那一线活命生机,没准还真就受其诱惑,自去爪牙。但邑內把守看的是罗文惠,苟政魔下少有的胆略齐备的良將,当坚定决心之后,可没那么容易动摇。 慕容军的图谋,自然落了空,罗文惠的回覆,明確而决绝。没有任何口舌, 只是亲自拈弓搭箭,將传信军官的坐骑射杀..... 当军官,两脚泥尘,满身狼狐返回復命,慕容军却也没有多少动容,脸上只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但很快,这些无谓的表情消散一空,只剩下严肃:“传令各部,就地宿营, 派人日夜监视敌军,以防其走脱! 斥候撒远一些,以防贼军援兵,明日造饭进食之后,发起进攻,消灭这股贼军,踏平这座小邑。 玄恭(慕容恪)虽有交待在前,但对面贼军既不识时务,那也唯有用儿郎们手中的刀箭,让其醒悟了!” 听慕容军这么说,慕舆根精神更甚,目光微闪,看嚮慕容军,拱手请示道:“將军,这支贼军战力如何,尚不尽知。天色尚早,僵局且安营,末將愿率军,前往试探,了解敌情..:::: 》 “慕舆將军既有此兴致,那便率一千军,攻一攻!”慕容军抚看鬍鬚,想了想,叮嘱道:“老夫知將军驍勇,但记住此为试探进攻,探明敌情即可,莫要恋战!” “诺!” 慕舆根答应得很痛快,但等他率军发起进攻之后,便將慕容军的交待拋诸脑后了。如果是职关那样依险而设的坚城也就罢了,但区区韦邑,无险无凭,一圈城垣木柵,又矮又破,凭什么拦住他慕舆根。 唯一让他多几分忌惮的,还是邑內秦军的兵力与战力,但在发起进攻之后, 也很快安下心来。 慕舆根的確是一员猛將,他见韦邑低矮残破,竟然大胆地带著一队甲士,策马飞攀土墙之上,整个过程,城上秦军竟不能止。 其后,在慕舆根的率领下,秦燕两军,围绕著那低矮、狭隘的土城,展开殊死搏斗。慕舆根披坚执锐,率眾衝击,秦军虽有力土,却无一合之敌。 而罗文惠本不善武力,只能尽力调度指挥,巩固防线,最后靠著弓弩与长枪阵,方將慕舆根赶下城.... 这一场试探战斗,持续的时间並不长,燕军在留下一百多具尸体之后,便在慕舆根的率领下撤退了。 但回营后的慕舆根却十分兴奋,他认为,韦邑敌军不堪一击。倒不是小瞧那些与拼死力战的秦军,罗文惠確有指挥才能,但秦军素质参差不齐,战力不一, 里边那些仓皇无状的流民,更只会添乱。 只消大军齐上,全力进攻,当面秦军,半日可破! 第321章 瓦亭之战 第321章 瓦亭之战 北风之下,旌旗猎猎。 数千秦骑沿著大河以南的旧道快速驰过,捲起一地烟尘,杂乱而密集的蹄声,为周遭单调而苍白的景致增添了一抹活力。 古旧的官道,断断续续,实不利通行,但军情紧急而重大,所有將士也只能用更集中的精神与更多的体力去克服。 作为援军主將的虎威將军弓蚝,则只带著少量亲卫,行进於大队之外,不时出现在前军、后师面前。 精悍的面容上儘是严肃之色,手中马鞭永远在前指,不断地鞭策、催促將士,提速前进。东援骑兵,哪怕儘是驍骑、果骑二营的秦军精锐,在这种高强度的急行军下,也难免吃不消。 不过,长期以来严格的训练与军纪约束,以及不断的胜利滋养,让他们在面对眾多艰难与困境时,都还具备足够的应对与承受能力,也就还能咬牙坚持。 普通官兵只能听从命令、默默赶路,但驍骑营督曹却有些忍受不了,主动找到弓蚝:“弓將军!” “加快速度!不许停下!”弓蚝则仍不忘催赶进兵,警了这胡儿(曹匈奴別部出身)一眼,以一种拿捏的语气道:“汝不在阵中约束將土,指挥进军,寻某何事?” 闻问,曹微低著头,重重抱拳,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山西方言,沉声道:“末將正为此事!” “有话便说!”弓蚝似乎有些不满曹这不卑不亢的態度,马鞭横空,抽打著空气,但声响却仿佛带著准头钻入曹耳中。 面对弓蚝这等悍將,又是秦公苟政的心腹爱將,曹这样出身与能力的胡將,见面总是难免矮一头,何况在尤其强调军纪军令的战阵之上。 但也正因身处死生之地,该说话的时候,曹也不敢一言不发。面对气势汹汹的弓蚝,曹道:“將军明鑑,我等已连续行军近三百里,途中短暂歇息,总计也不超过两个时辰。 眼下將土疲惫,人困马乏,恳请將土体恤下情,让將士梢休息,进食补水, 恢復精神体力。 否则,纵然將士能够克服疲惫,膀下战马也难以支撑,便是勉强坚持,抵至韦城,也不知还有多少战力,届时又如何能够解救罗將军? 倘若燕军有备,以逸待劳,只怕救不得罗將士,我驍果將士也將陷入危险了..: 曹言罢,便陷入沉默,闷著头等待弓蚝回应。而弓蚝,却並未发怒,见这胡將一脸凛然,不由多打量了他两眼,认真想了想,忽地问跟在身边的一名属將:“尔等可曾疲累?可还能提刀杀敌?” 闻问,那名属將自是满脸疲惫,但嘴上却硬气得很,答道:“难道疲惫,就不能作战了?只要將军一声令下,纵敌千军万马,亦当勇往直前!” “勇气可嘉!”听其言,弓蚝笑了笑,道:“不过,却多少有些不智!” 说著,又警了曹一下,弓蚝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全军止步,就地休息!” 隨著弓蚝的命令下来,急进中的秦军將士们,就像抽掉了发条的机械一般, 慢慢停转了下来。 隨著前头领行的一队骑士驻马,这段行军路途立时安静了下来,只余呼呼北风,以及不时飘荡在风中的战马嘶鸣声。 数千秦骑,就地休整补水,就有如一条长龙匍匐在豌曲折的平冈低坳间, 却也別具一番风光与气势。 “把嚮导、探骑找来!”指挥中枢这边,弓蚝又对部下吩咐著。 很快,配合一张充州旧图,在嚮导与斥候的解释下,弓蚝对自己所处方位也有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 事实上,他们已行至一个相当敏感且暖昧的位置了,北面是枋头正对的延津、棘津、文石三津,东南不过数十里,便是此次东援的目的地韦城。 或许是曹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者想起了临行前大都督苟武的交待,弓蚝终是按下心头的急躁,思付起进退策略来。 目光在充州旧图上扫视几许,忽地盯在一处,粗的手指点在图上,高声道:“传令,全军转进瓦亭,休整宿营!” 又瞧向斥候队长,严厉道:“带著你的人,一路搜索向东,往韦城方向打探,务必將敌我两军情况弄清!” “诺!” “小心!保重!”深吸一口气,弓蚝道。 “诺!”斥候队长还是坚定的一个字。 抬眼向北,伸手遥望指:“派一队人马,往大河边上巡看,尤其是南岸几处津渡,以防燕军诡计!” “上马,启程!” 收起地图,弓蚝又望向东面,一双虎目中带有少许的烦躁与忧虑,但此时也只能在心头暗暗祝福:罗兄,但愿你平安无事..::: 弓蚝与罗文惠之间,关係还是相当不错的,二者先后担任破阵营督,此前曾多次並肩作战,共同执行任务。 去岁氏西征拼命,罗文惠为迟滯氏军,与敌前部一路纠缠,最终受困陕城,后也是弓蚝率领军接应。 符健败亡后,又是二人奉命引军东击,步骑配合,一路追剿符氏残余,收服洛阳、虎牢....: 此番罗文惠受困於韦城,充当援兵的,还是他弓蚝。当然,这件事情落到弓蚝身上,也並不值得惊奇。 燕军南下的消息传至滎阳时,苟武才率领一眾將土,“护送”著四万多户豫州兵民抵达。这一场几乎將许昌及周遭地区搬空的行动,几乎將秦军所有的精力吞噬掉。 因此,敌情忽现,但以秦军眼下的状態,短时间內却並不能拿出什么有效的反制措施。然而,韦城那边又不得不救。 不只是因为罗文惠与其魔下破阵营將土,更因为不能开见死不救的头,否则今后谁还愿意卖命,谁还愿意保持坚贞。 哪怕救援会失败,哪怕只是做一个表面功夫,援军也必须得派。军情紧迫之下,可以动用,並能获实效的,大抵只有骑兵了。 而从各方面考量,弓蚝都是一个合適的人选,並且,苟武直接將两营秦骑全部交给他。 出发之前,苟武也郑重地做出交待,他此番东援,最好的结果,自是將罗文惠连同其部下秦军一併救出;次之,则其余人可以捨弃,但破阵营这支骨干精锐得儘量保全下来;最次不过罗部全军覆没,但罗文惠的命得保住.... 至於罗文惠在丘掳获的丁口、財货,则完全在放弃之列,並且援救任务还有一个最大的前提,自身不能陷入不可挽回的威胁。 而在弓蚝出发之后,苟武又从滎阳军眾中,挑选出一万兵土,经过简单休整,恢復精神体力,由邓羌率领钟后接应。 这已是苟武短时间內能够採取的应对措施了,至於集中军力,与燕军在中原进行一场爭夺充州的大战,根本不现实。 一则秦军眼下实力不济,自夏季发兵东进,已经快半年过去了,自夏而冬, 很多將士仍旧穿著夏季单衣。 並且,连续作战、行军,任务繁重,不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趋於极限。 秦军虽然颇多精锐,但毕竟不是铁打的,需要补充调整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时下的充州,已不值得秦军投入更多精力了,更何况,苟武早就做好撤军的打算了。 兗州这个空壳子,让给燕军又何妨?从战略角度考量,燕军的南下,对秦军来说,实则是有利而无害的。 一个瓦砾中的河北,再加一个废墟般的充州,燕军吞得越快越大,越容易消化不良。同时,燕军南寇中原,也將直接减轻秦军面对普廷的压力。 如果没有罗文惠被困这档子事,苟武几乎可以保证,消息传回长安,苟政只会高兴,甚至希望燕军能够更加深入中原! 不过,这些形势变化、利害考量,都得在“韦城问题”解决之后,再顺势因时而制宜.:::: 在瓦亭,只一夜的休整,自然无法让驍果將土完全恢復,但精气神比起急行军时,可好了不止一倍。 斥候那边也传来消息,在向东侦察途中,碰到了燕军侯骑,双方在濮水以北的原野上,展开了殊死搏杀。 为大军视野而展开的战斗,规模固然不如正面战场那般庞大轰动,但激烈与血腥程度,却一点不弱。 在燕军斥候的拦截下,並没有探明敌情,但有一点却很明確,燕国对援军是有防备的。基於此,趁其不备,对燕军发起突袭救援的念头,也被弓蚝打消了。 作为一名沙场宿將,悍將,弓蚝虽然喜欢用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战斗, 但在明显不妥的情况下,也不会固执妄为。 侦察敌情,很快成为了秦军最重要的作战目標,稍让人安心的是,燕军似乎只白马这一路,延津、枋头方向风平浪静,暂时没有异动。 短时间內可以集中精力,放在韦城之敌,而不用分散注意力到其他方向。而隨著弓蚝加派人手,增强侦察力量,在经过与燕骑的纠缠之后,韦城那边的消息还是被探得。 只是结果,让人堪忧。斥候发现,韦城早为燕军攻克,小邑內外全是燕军, 正在收容俘虏与缴获,至於罗文惠及所部,生死不知。 得知此情,弓蚝惊疑不定,有些不敢相信,更加懊恼自己行动迟缓,以致罗文惠有失。 不过,此时的他,並没有时间为罗文惠惋惜了,因为麻烦正在向他逼来。弓蚝在侦察韦城敌情之时,燕军同样也注意到他这支秦军。 击破罗文惠部虽然付出了些代价,但燕军实力依旧强大,主要战力犹存,於是胃口大开的燕军很快朝弓蚝露出疗牙,准备將这支秦军精骑一口吞下。 由慕舆根亲率五千燕军精骑,向西突击,慕容军亲率大军压后掩进,对瓦亭形成包围。 考虑到瓦亭秦军都是骑兵,慕舆根受到的命令,只是將其牵扯、纠缠,以防其走脱,配合慕容军大军合围,將其彻底消灭。 不过,慕舆根的骄气实在太甚,他觉得秦军那半吊子的骑兵,哪能是自己磨下的鲜卑精骑对手,他们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他的儿郎都是打小从马背上长大的....: 因此,慕舆根从一开始,就是衝著一战破敌去的,目標也不止於把秦军牵制住,给慕容军创造合围的机会。 而弓蚝面对燕军来势汹汹,也於紧迫之间,做下决定,同样是击破来犯燕骑之后,再寻求撤退。 否则被燕骑缠上,真要如曹所言,陷入险境了。 郎有情,妾有意,於是,就在瓦亭,秦燕双方,爆发了一场针尖对麦芒般的骑兵对战。 燕骑的確是劲旅,保持著相当强大的战斗力,马上作战,就仿佛他们的游猎本能一般,追逐、配合,格外熟练。 而秦骑,虽然没有“马背上的文化与基因”,但也都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军队,是完全经过战场筛选的精骑。 作战杀敌,转进配合,也同样是融入秦骑本能的东西..... 这场碰撞,大概是驍果秦军自成立以来,遭遇最险恶、对抗最激烈的一场战斗,以往要么没机会,要么遇到了,也在秦军將师的筹谋下,避免如此正面血拼。 在秦骑逐渐形成的作战理念中,正面对抗斯杀,永远是最后的选择,迁回突袭、追击歼火,方为制胜之道。 隨著战斗的展开,慕舆根渐渐收起了对秦骑的轻视,他开始转变目標,带领部下,改歼敌为缠敌。 相对的,於弓蚝而言,不能击败燕骑,就是失败。弓蚝深知,一旦燕军大部赶上,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罗文惠所部已失陷了,他与驍果两营要是再折了,实在无顏回去復命,就是大都督苟武恐怕也难在秦公那里討得好。 此战最后的破局,还在弓蚝身上,靠著他脾当世的武勇。率军浴血衝杀, 在击破数支燕骑,斩杀十几名燕军军官之后,弓蚝终於和同在剿杀秦军的慕舆根对上。 王对王,將对將。两员猛將,狭路相逢,自无退避的道理,同时用手中的马塑说话。 不过,慕舆根的確是燕军有数的驍勇之將,但如论绝对的武力与斯杀技巧, 比之弓蚝这样的“万人敌”,还是差上不少。 只交手几合,弓蚝便拼著受伤,一捅穿了慕舆根的战甲,將其打下马,陷入乱阵。 顾不得去计较慕舆根生死,趁著敌將倒下的机会,弓蚝振臂高呼,率眾奋力死战,士气大跌的燕军很快便陷入溃退。 如果是正常情况,这自然就到秦军乘胜追击,收割战场的时候了。 还好,在这关键时刻,弓蚝保持著冷静,按捺下涌动的热血,及时止住眾军,重整军马,迅速带著伤兵,摆脱燕骑,向西撤去。 走得匆忙,受伤的燕卒顾不得补刀,就连一些失去主人的战马都来不及收容 第322章 中原事了 第322章 中原事了 在瓦亭击败慕舆根后,弓蚝率领余部快速西撤,马不停蹄,径奔滎阳而去。 必须从快,放弃浪费时间对燕骑进行追剿,使其败而不溃,也意味著燕军可以很快地重整旗鼓。 而事实上也正是这般,慕舆根虽被捅了个重伤垂危,但其余燕军將校在脱离秦军战斗之后,都自发地安抚聚拢部骑,並嚮慕容军匯报。 慕容军在得知战情之后,惊之余,也果断提速,率大队与燕骑会合,並且迅速组织兵马,跡而进,发起新一轮的追击。 经过瓦亭这样一场硬碰硬的战斗,秦燕双方对彼此的虚实,也都有更深入的了解。至少在这片充州战场上,不再是迷雾重重。 凭藉著剽悍的勇力,坚定的毅力,以及不惜体力,弓蚝终成功率军撤至酸枣,方才停下。 酸枣,位於滎阳、陈留、濮阳三郡交界之处,算是一个三郡通衢之地。而之所以停下,既因为秦军將士实在跑不动了,沿途走失甚多,且人人疲惫已极,也因为,由建武將军邓羌率领的第一波援军,同时抵至境內。 经过一番联络,邓、弓两军会师於酸枣东北一个名为太平坡的地方。从弓蚌口中获知详细的“援罗”情况及燕军敌情,邓羌没有丝毫犹豫,就地沿太平坡面展开,整队结阵,摆出作战姿態。 此时,燕军追击前锋,已然抵至酸枣东北的亭,两军相距不足二十里。很快的,慕容军所率燕军主力,在数十里的追击之后,前后脚抵至。 在探得太平坡秦军的最新军情之后,只片刻的迟疑,也同样摆开阵势,以一种强横而不失谨慎的气势,向太平坡逼去。 而邓羌这边,自然也迅速得知燕军的消息,不过,他选择按兵不动,压下阵脚,就地等待。 不是邓羌变得保守抑或胆怯了,实在是秦军將士,已成疲兵,很多操作都没法做出来。 至少在这场秦燕交锋之中,燕军是属於新锐之师。不论双方將士军事素质对比如何,鄴城之兵毕竟休整了大半年,体力上的差距是一个客观事实。 隨著燕军在慕容军的指挥下,稳步推进至太平坡下,在这个本不甚知名的坡前,秦燕两军展开对峙。 双方兵力相当,总计三万余眾,俱是步骑结合,同是野外列阵,秦军立於坡面,占据一点居高临下的优势,燕军则胜在体力与士气。 呼啸的北风中,战爭的阴云开始將酸枣东北的这片地域笼罩,一场不期而遇的大战,似乎又將展开..... 不过,进入正面对峙阶段,两军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在燕军进军期间,邓羌已经將秦军阵势调整得相当完备,攻守兼具,而燕军行进也颇谨慎,尤其是其中军所在,更是组织严密,旗帜鲜明,让邓羌熄了“攻其阵脚不稳”的念头。 隔看三里地,邓羌与慕容军各自约束魔下,各自观察打量看对面的敌人。此地除了低矮绵延数里的太平坡梁,就是一片空旷的平原,视野开阔,很多情况仅凭肉眼,便能做出判断。 秦燕两军,就像两名高手过招一般,都想捕捉对手的破绽,以期致命一击, 但谁也不敢先动手,同时,也都心存顾忌。 秦军此来,主要在援应,以救难解困为主,至於与燕军大战一场,不是没有这个实力与胆气,而是以秦军眼中的整体疲惫状態,就算打胜了,损失恐怕也小不了。 至於燕军,他们南下充州,也是来討好处的,固然有建功立业之心,但不论打罗文惠的围,还是打弓蚝的援,都是在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打更高胜算的仗。 而眼下,就邓羌在太平坡摆下的阵势,別说慕容军了,就是慕容恪亲来,也未必敢贸然发动攻击。 甚至於,因为追击的缘故,连兵力优势都不明显了。燕军之中,当然少不了“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之徒,比如重伤之下性命垂危的慕舆根,但不包括此时的主將慕容军。 双方都不敢妄动,一时之间,局面就这么僵持下来。从午后,一直到傍晚, 两军数方人,就默默地在北风之中坚持,对峙。 十月上旬將过,距离立冬也就几日的功夫,天气已是相当寒凉,尤其阳光被天空堆积的云层遮蔽之后,这旷野上的风寒就更加难熬。 而不管是秦军,还是燕军,衣甲都不像是很保暖的样子。一些从洛阳打到许昌,再到此地的秦军將土,更著单衣,瑟瑟发抖,却只能生生扛著。 暮色渐至,灰濛濛的天空,让秦燕两军將士的心情都变得暗沉,隨著亮色不断被昏暗所吞噬,不管是邓羌,还是慕容军,心头都闪过一道明悟。 这仗该是打不起来了,即便要打,也不是当前这样的时机。不过,既不敢先进,自然也不敢先退..... 旗鼓相当,刀兵相对,却儼然成为一场比拼耐心的博弈。而最后,先忍不住的,却是慕容军这员久经沙场的老將。 瑟瑟寒风之中,隨著慕容军一声令下,各部燕军缓缓向北退去。当然,燕军还是十分谨慎的,动作很慢,始终保持阵列不乱,骑军游弋两翼,始终防备著秦军的突袭进攻。 而太平坡上,各部秦军也难免受到影响,就连膀下的战马,都不时两蹄子,仿佛在表达烦躁之意。 “可惜了......”邓羌始终认真观察著燕军表现,待其全军动身北撤,锐利的目光落在其两翼,发出一声悵然的感嘆。 “將军何故嘆息?”身边的亲信僚属闻之,不由好奇问道。 对此,邓羌以一种淡然的口吻解释道:“我观当面燕军,中军行止有序,纪律严明,然两翼所在,旗帜杂乱,號令不畅,绝非精锐劲旅! 倘若我军满装齐备,只需牵制其中军,另其勇士锐卒猛攻其两翼,必可一举破敌。 只是,我军现状实不利於大战,因而感到可惜......” 邓羌的从容自信风度,还是极具感染力的,僚属露出笑容,突然问道:“燕军来势甚猛,对弓將军穷追不捨,因何放弃,主动退却?” 邓羌自然也不是神仙,岂能迅速对燕军的所有行为做出解释,不过,沉默少许,目光冷冽,语气强势而自信:“燕军若纠缠不放,那么拼得个死伤惨重,我也要將其击破!” 言罢,邓羌又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召来军令官,吩咐道:“传令各部,后队变前队,保持阵型,缓缓向酸枣退却。 果骑营前锋,驍骑营殿后,今夜,在酸枣城宿夜!” “诺!” 隨著邓羌军令下达,早已难耐北风之苦的秦军將士们,也都鬆了口气,若非军令约束,且燕国退却未远,只怕当场就要欢呼起来。 即便按捺著,各部將土由內而外散发的喜悦与释然,也格外浓烈,各部遵令而行,有序撤离,动作麻利,很多秦军將士都用力地活动著麻木的手脚....., 燕军那边,自然也隨时关注著秦军的动向,见其撤军,自慕容军以下,也都下意识地鬆了口气,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们同样也忌惮秦军趁势发起进攻。 但在鬆懈的同时,慕容军脑子里又闪过这样的念头,倘若拋开诸多顾忌,直接与苟军战起,胜败如何? 对燕军的精锐步骑,慕容军还是有著极为充足的自信,但这种假设,却並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立冬之后,气候一日寒过一日,长安士民身上也多加衣实袄,市场內布料皮货的生意也越发红火。 秦公府,澄心堂。 平日里理政会客的西堂內,古朴而厚重的炉鼎已然启用,炭火燃烧,释放著热量,不说让整个厅堂充满温度,至少苟政提笔批阅的手,可以避免麻木发抖。 身上披著一件崭新的裘袍,这是夫人郭蕙费了两个多月亲手缝製而成。恭敬坐於席间,问对於堂的,乃是新任的都督府右司马,薛强。 这段时间,薛强除了落实外成中军授赏诸事,解决一些细节问题,便是在苟武不在的日子里,主持都督府日常庶务,帮苟政分担军务,协调军机。 而此时,薛强向苟政匯报的,是持续了大半年的关东战事,到如今,总算有个真正的结果。隨著苟武的正式退军,也宣告著秦军这一次东出,正式告一段落。 .....此番中原大战,我军虽屡获胜绩,然各部將士,损折颇多,从中军到地方成兵,伤亡过半的幢队,比比皆是。 如破阵营者,在与姚羌、燕军交锋之中,几乎全军覆没...... 听到这儿的时候,苟政忍不住打断他,有些不悦说道:“破阵营覆没,究竟怎么回事?听说,罗文惠最终孤身还营?” 对此,薛强道:“据大都督呈文解释,破阵营將士,皆歿於与姚羌、燕军血战,虽然可惜,却是力战之殤,不负忠勇。 至於奉节將军罗文惠,其先困於韦城,虽坚守待援,然燕军势大锋锐,韦邑残破,不足为凭,最终城破眾散。 罗文惠与破阵营將土,血战突围,最终跳入濮水,方才避过一难。罗文惠虽侥倖不死,但部下大多死难,最终生还与邓羌、弓蛀二將军所率援军会合的,不足十人......” 听其敘说,苟政双目之中闪过一阵恍惚,几度张口,最终面色复杂地嘆道:“孤的破阵营啊!” “韦城惨败,罗文惠自觉无顏面对死难將土,一度求死,为大都督与弓將军所劝,方才罢休...... 办原本,苟政还只是感慨、可惜,但听此言,却是怒火上涌,当场责难道:“ 没出息,打个败仗就寻死觅活? 或者都无顏面对死难將士,他死了,九泉之下,就能心安理得面对袍泽?” “没出息!”苟政又暗骂一句。 嘴上虽是在指责罗文惠的寻死,但实际上,还是在为破阵营的覆灭而心疼。 这么些年了,苟政亲自把控组建的这些中军营队,歷次战斗中,战损严重不是没有,但绝没有全军覆没的事情发生。 罗文惠与破阵营,这还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样的突破,绝非关中集团与苟氏文武们所乐於见到的。 “破阵营之事,先不提了,等罗文惠回长安之后,再下结论!”深吸一口气,苟政沉下心情,吩咐道:“你继续讲!” “诺!”薛强应声,继续道:“大都督班师之前,对河南军事成防,进行重新布置。其中以宣德將军刘异率归德营驻虎牢,又从降俘流民中挑选精壮,新组泡水营辅之; 在洛阳,又重组洛阳、金墉二营,其中將校军官之委任,名录军报之上,还请主公审阅,如无异议......” 薛强匯报间,苟政迅速找到那份名录,几乎是象徵性地瀏览两眼,直接拍板:“照准!” “另外,自我军东援洛阳以来,所经大小战事,其中將士功过及相关名单, 悉以汇编成策,报与主公审核。”薛强文道。 闻言,苟政又从薛强拿来的文书中挑选,很快找出几卷文简,每一道,都粗如碗口,拿在手里,厚重感十足。 苟政隨机打开一道,上书一大串的名字,名字背后备註有幢队信息,以及军功数字。这一道,是针对基层官兵有突出立功记录的,他们功劳的评定,很简单,就看斩获多少。 相比之下,营幢级以上的军官的功劳认定,就不是苟武及军前將校所能评定的了,因此,苟武只是据实把所有人的表现记录下来,呈报长安,供苟政与都督府综合评议、敘定。 稍微翻了翻,拿起一份名单,在手中掂了掂,感受著那沉甸甸的份量,苟政感慨道:“將士拼死卖命挣来的功劳,比山岳还要沉重,也绝不可辜负!” 稍加沉吟,苟政道:“这些名单,都督府由你领衔,先做一次初审!孤划一条基准,队长以下,无明显疑误,一概照允!” “诺!”薛强当即提了提神,拜道。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显然是一项严肃且麻烦的差事。 薛强还欲匯报,苟政大概觉得,这样的喜事,该找更多人来分享,於是吩道:“威明稍歇,来人,去把三府在职僚臣都召来,一併听听。 此次关东大战,也该做个总结,搞军功赏问题,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d”1 第323章 收穫,勋爵,使燕 第323章 收穫,勋爵,使燕 稍晚的澄心堂大议,从始至终,都沉浸在一种轻鬆愉悦的氛围之中,虽然前方將土的纳牲与奉献是那般沉重。 与几个月前洛阳大捷带来的喜悦不同,这一回,关中集团的文武们,除了体会胜利带来的精神刺激,更为在中原的丰硕收穫发自內心地感到振奋。 诸如滎阳、潁川诸郡,在秦军的一番洗劫之下,有多悽惨,也意味著秦军收穫有多巨大。 作为东出军事行动的战略目標之一,对关东丁口的“延揽”,综合苟武与杜郁匯报,初步估算,足有八万余户。 当然,连年战祸破坏,使中原人口规模与素质直线下降,秦军所揽之民,大多户口残缺,老弱掺杂,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十万之眾。 其中,还有接近两成的壮劳力,姚襄与谢尚“送”来的俘虏,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至少普遍高於当前世界的平均水平。 赵末以来北方大乱,歷时数载,最剧烈、破坏最严重的那个阶段已然过去了, 燕军南下,晋军北伐,秦军崛起,固然意味著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內, 天下局势仍然会处於动盪不安之中,但治乱循环乃是客观规律,在这种规律下, 由乱向治也是一个大的趋势。 眼下,在中原与北方的眾多颓垣断壁间,人口已然成为最为珍贵的资源。 人是一切统治、权势与財富的基础,人在,希望就在。当疯狂过去,具备统治实力与能力的强权们,也將纷纷提高对人口价值的重视。 在此事上,作为后来者的苟氏,几乎走在天下所有强权的最前头,有苟政开的天眼,在人口的充实与掠夺上,更呈现出一种贪婪近乎狂热的態度。 此一次大掠中原,显然是快速充实关中人口最有效的办法,尤其是受长安政权掌控的人口,对苟政这个统治者的意义就更加重大了。 这样的机会,也实在不多了,今后,大抵只能通过发展生產、恢復民生、鼓励养育之类更加踏实的政策办法去解决问题,增强底蕴了。 当然,对长安政权来说,如何安置这三十万人,使其平稳安家落户,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充分考验看其统治管理能力,对钱粮物资的考验则更大。 不过,吸纳人口、安置人口的事情,从安邑时期起,便一直在做,到了长安,十万人级別的人口转移安置,也有过三次。 在这方面,苟政的臣属將吏们,已经锻炼出一定经验,再加为数不少的关西士人的投靠,这些人联合起来,未必能做到有条不素、妥善周至,但就当前条件下,勉强够用,苟政已然满意了。 相比於在人口上的收穫,其余诸如申械、粮料,各种车马、牲畜及其余物资,则属於附带缴获。 仅粮食一项,秦军虽在中原刮地皮一般敛得几十万解穀物,但拋去转运及各类必要损耗,也就勉强弥补河南军政用度,供大军凯旋与户口西迁。 等这几桩事情完成,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基础物资了,並且关中这边大概率还是要额外投入。 整个澄心堂议程,在苟政的主导下,很快便转移到如何承接並安置这三十万人口的事宜上。 为此,苟政当场拍板,决定由秦公府主导,於长安及关中各屯营中简拔职更,专门服务此次西迁人口的安置与分流。 在过去的一年里,渭南及各郡屯营,在完成既定生產任务之余,又新垦了大量田土,各营屯民,皆筋疲力竭,各营都在叫苦人力不足..:::, 有这批关东户口的西迁,对诸屯营的劳力短缺来说,自是一次补充,哪怕是老弱妇孺,估计也没人会嫌弃。 妇女能耕织,能生养,就是孩童,也拾柴捡粪,而这些经受了中原大乱以及西迁之苦的关东民户,又有多少完全意义上的老弱病残呢? 而比起以往人口安置办法,此次有很大的不同,那便是官府屯营不能照单全收了。按照最初的计划,对出征將士的承诺,此次所掠之民,將二一添作五,由官家与將士平分,並且以將士需求优先。 基於此,之后的人口分配中,都督府、军户府与各营將校,也將深入参与进来,这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这种情况,大抵从苟政正式实施军功授田之法之后,便可以预见到了。军功授赏,是苟政激励將土奋勇作战最核心的办法。 而授田分户后,拥有自己田產的秦军將土,对人口,对劳力,则有著强烈的需求与欲望。 通过此次东出作战,这种欲望,开始被苟政有意识地引向对外扩张与掠夺。 而关於此次东出斩获的分配,则將这套“机制”的框架与內核彻底结合起来,是苟政巩固统治根基的各项措施之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从去岁冬至今年春,因军功授田而產生的混乱与纠纷,是此起彼伏,由此衍生的各类问题更不胜枚举。 但那阵子混乱被苟政陆续解决抑或压制下来之后,以军功授田的地基也打下来了。有这份基础,在授田事宜上,很多明显的问题都能避开了。 而当军户府与各营將士开始发挥作用,西迁中原民户虽眾,却也仅仅是人多罢了,在安置上的困难反而不如过去几次。 借著对洛阳、诚桥两役有功將士的封赏,对关中集团已经全面铺开的授田之法,苟政也打算进行最后一次修正与完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功爵制该正式出台了。这件事,从当初王猛对苟政的政法建设那一通论述后,苟政便上了心。 制度建立初期,由於经验缺失,条件限制,有各种不合理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过渡之后,要想获得更好的发展,並减少发展过程中的问题与麻烦,改革改良也是必由之路。 由“军职”授田,更正为“军爵”授田,是苟政筹谋多时的事情。起初,苟政原本是打算仿效“秦帝国”的二十级军功爵制。 但在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后,放弃了,那是“贏秦”,而非“苟秦”。如今毕竟不是七八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了,从经济形態到思想內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值此崩乱失序之世,苟政的確有意识地通过功爵与土地绑定的办法,来激励士气,安抚功臣,促进发展。 但他並不是真的想重建一个“贏秦”,那套过度依赖战爭的功爵制,终究过於单薄,缺乏弹性,失之灵活,已不適应当前社会变迁。 而苟政的最终选择,还是顺应时代的发展,决定建立一条独属於“苟秦”的功爵制,抑或说勋爵制。 策勛十二转,赏赐百千强。《木兰辞》中的这句诗,苟政可是记忆深刻,基於此,苟政毫无负担地奉行“拿来主义”,將那套经过几代统治者检验完善的“十二转勋爵制”提前拿出来用了。 当然,功爵的形式如何,並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於,从苟政计划实施“勋爵制”开始,就將一步步减少实物赏赐(尤其是土地与佃户)。 在苟政的最终构想中,秦军將士將依託授赏土地而存在、发展,但土地之赏赐不是无限的。 每一级勋爵,都有土地授赏限制,比如第一转勛位武骑尉,其授赏田土最高为一千亩,倘有新功,未至升勛,超额部分,则通过钱粮、俸料、官职等其他办法弥补。 总之,以苟政称王为分水岭,秦军將进行最后一波大规模功田授赏,赏田, 赏人,赏宅,赏耕牛、农具。 再之后,军功授赏的內在逻辑与功能,將一步步扭转,服务於新的属於苟秦的统治逻辑。 当然,可以预见的,按照苟政这种思路搞下去,在不短的时间內,勋爵乃至军职与土地的捆绑,將十分严密。 称王开国,將是苟政人生,以及关中新政权发展的一个极其关键的节点,一个里程碑。在此之前,苟政將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为此前不成熟、不完善的各项条制约法“打补丁”。 而具体到中原之役论功行赏,在具体敘定上,还需等苟武率大军凯旋长安之后,再行商定。苟政的態度很清晰,將士前线浴血拼杀的功绩,不是他们这些人在长安衙署內,就能隨意评定。 从澄心堂散议之后,在苟政的鞭策之下,长安诸衙、关中各郡及诸屯营职吏,都再度动了起来。 在冬季之初,便为关中注入一阵热火朝天的活力,也努力为永和八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號。 “主公,梁安那边遣人上报请示,使蓟之命,是否继续?”通事程宪,前来匯报。 正仔细研究考虑製法问题的苟政,闻言微訥,很快面露恍然,抚额苦笑道:“这阵子繁忙,却把此事忽略了,梁安人现在何处?” 程宪答道:“梁安初已行至软关,后闻燕军南渡,与我军交锋於充州,故而停留。眼下,我军已尽数西撤,与燕军亦已罢战,梁安方有此问。” 此前,苟政与郭毅商议,为了减轻来自晋廷的压力,特遣梁安作使者,东出使蓟,劝燕王慕容偽登基称帝。 结果嘛,燕军的突然南下,尤其是围攻罗文惠部的举措,再一次加剧了秦燕之间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苟政遣使蓟城的行为,就多少有些小丑了。 此时,再提起梁安使命的事情,他这心情,就更加彆扭了。 “孤本诚意十足,欲放下夷夏之別,卖慕容偽一个面子,与其共抗晋廷,却不曾想,此人如此骄,不可一世..::.:”苟政淡淡的语气间,带著不爽:“看起来,秦燕之间,还是更適合刀兵说话!” 听苟政这么说,程宪微微一嘆,再拱手道:“不知梁安那边,如何答覆?” 对此,程宪略显犹豫,但在苟政询问的目光下,还是沉声应道:“以在下愚见,为大局计,蓟城使命,还是可以继续。 主公与普之间,已是水火不容,早晚还有大战,以我军实力,想要同时对抗燕、普,毕竟困难。 因此,不论秦燕之间有多少,燕若背晋,於主公而言,就是大利。 只是,韦城一战,我军才被燕军所袭,此时遣使献城,的確於主公面上无光,有失体统.....” “孤岂在乎个人荣辱?如有利於关中大局,损点顏面又如何,將来自有我秦军將士用刀剑挣回来!”苟政一脸昂然之態:“只是这份顺水人情,慕容偽也未必领情!” “主公如此胸襟,尝试一二,总无坏处!”程宪这么道。 程宪追隨苟政这些年,已用实际表现得到苟政的信任,视为心腹股肱之臣, 他的意见,对苟政的影响还是不低的。 见程宪如此冷静,清瘤的面容间,除了严肃,就是理性,苟政在细思之后, 也只能按下心头的不爽,道:“给梁安回书,让他继续北上,使命不变!” 说著,苟政却笑了笑:“若孤所料不差,这位梁先生,恐怕也正志志著吧!” “就这几年表现来看,慕容偽可不像是一个讲理的人!”想了想,苟政又幽幽说道:“你说,他该不会將梁安给扣下吧.::::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慕容偽已经做过一次。当初襄国大战之前,冉閔就曾派其臣常煒使蓟,劝慕容偽不要派兵援助襄国。 结果,常煒倒是不墮魏国威仪,一展辩士风采,但人却被慕容偽拘起来,燕军也南下,与各路赵军,將再閔大败,冉魏开始败落。 这件事,在苟政加强对燕国那边情报侦探之后,也当作一则“趣闻”传到长安。 此时,听苟政这么说,程宪也联想到此事,不过,只稍加沉吟,他的態度依旧:“梁安仅一降臣,而主公鼎立关右,根基渐固,非当初之冉魏可比。 秦燕之间的博弈,时日还长,梁安也毕竟带著主公修好之善意出使,扣留使节,於燕国並无多益,除非慕容偽下定决心,要於当下便同主公生死相拼。” 顿了下,程宪又平静道:“纵然慕容偽不顾顏面,真扣留梁安,就当是为主公尽忠了。梁氏作为降臣,想要享受主公的恩典,岂能不有所表现与付出?” 对於程宪这番话,苟政並没有再做任何评价,不过从他的神態却可知,还是十分认可其见解。 而一想起燕国,苟政的眉头就不禁皱起,嘴里念叻两句,目光变得沉凝,又道:“再选两名使者!” “不知主公欲使何处?”程宪微愣。 “太原,广固!”苟政道:“別看燕军眼下在兗州攻城略地,但依孤预计, 青並二州,仍是燕军坐稳河北之后,首先攻略目標! 燕军屡次启畔,又岂能任其轻易攻取这两个战略目標?” 第324章 庆功 第324章 庆功 晋永和八年,冬十一月初三,大都督苟武率凯旋之师军至霸上。 秦公苟政,亲率长安文武,出城数十里相迎。长安士民,闻讯而动,自发前往迎候者上万眾,长安近畿道途观者如堵,气氛热烈。 含光殿,原为汉赵刘曜时期所建光世殿,苟政入主长安之后,更名含光,作为长安宫廷之正殿。 最初的时候,苟政还守著“普臣”的礼节,但隨著野心膨胀,志向昭然,过去三年间,苟政已经多次使用此殿,用於军政大会、典礼抑或重要宴席。 此番苟武率军凯旋,这庆功宴,毫无疑问在含光殿开摆。而前线將师们,也明显发现,如今的含光殿,比起过去可威严壮丽多了。 毕竟,含光殿前前后后已然经过数次修,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苟政终於捨得大力气、靡费钱粮,用在宫室景观的修筑上。 顶上的瓦,地上的砖,殿中的帘幕与惟慢,还有席案等內部设施,全是翻新更换过的,所有樑柱也重新刷了一遍漆...... 费了那么多功夫,当含光殿再度呈现於眾人面前,自然有耳目一新之感。宫室之壮丽,主公之威严,似乎也才第一次进入秦军这些丘八的心里。 以虎责將军苟须的反应最具代表性,这个敢跟苟政別苗头的苟氏勛贵,在解剑去靴时,表现出从来不曾有过的小心,就仿佛怕把这明亮乾净的殿堂弄脏一般。 进入含光殿后,更是喷嘖感慨,適应之后,直接指著殿台上的王座,与眾將议论道:“这方王座,主公早就该坐上去了!” 其余武將,没有苟须的身份,表现要多少收敛一些,但面上的兴奋,却是溢於言表。 宫殿的壮丽只是感观上的刺激,真正让他们由內而外感到开怀的,还是身份上的转变,哪怕见识再短浅的匹夫,也能明白,苟政称王对他们有多么大的好处。 他们別著脑袋追隨苟政打江山,將收穫真正的回报了,他们不再是那些所谓高门望族鄙夷蔑视的寒门黔首、蚁贱民,他们也可以戴上朝冠,身著华服,登堂入室连胡羯尚且能称王称帝,而况苟政这样的夏族豪杰! 比起武將,以郭毅、王墮为首的文臣职吏,自然要显得矜持一些,苟政也从不冀望这些投效的关西豪右能够百分百效忠於自己,在这大殿之上,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属於关中集团的凝聚力,已然足矣。 “秦公驾到!” 隨著羽林中郎將李俭一声高呼,含光殿中议论声顿止,在齐刷刷的目光中, 苟政一身袞服,迈著从容自信的步伐,走进殿堂。 苟政这身袞服,还是相当惹眼的,紫色打底,上绣山河社稷,草木禽兽,最为关键的,这还是苟政第一次当眾穿著这样的“正装”。 苟政正先於他的臣属们完成“王”的蜕变,一切都让人耳目一新,却无突兀之感,就仿佛本该如此。 登台,落座,接受眾臣参拜,一套流程下来,在场苟氏文武们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升华。 殿堂间,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食物,虽然没有那么多的美食珍、山珍海味, 但至少酒肉管够。而宴席正式开始之前,苟政自然要发表一番演讲。 端著酒爵,苟政起身立於案前,酝酿几许,方缓缓道来:“今夜与诸君会宴於此,孤实感触良多,不免追忆往昔。 四年前,孤与眾將士弟兄,尚无名声,朝不保夕,为活性命,挣扎乱世。那时,只怕没有人能想到,数年之后,我们能在长安的殿堂之內开庆功宴! 这些年,我等风雨同舟,龋前行,牺牲颇多,多少將士袍泽、亲人兄弟, 死难途中,乃有今日。 这巍峨殿堂,这美酒盛筵,便是对生者的回报。当然,死者更不应被遗忘, 因而,今夜这第一杯酒,敬数年以来创业途中死难之烈士..... 多“千!”苟政当即一饮而尽,眾臣隨之。 杯酒下肚,苟政的谈兴似乎也起来了,仆侍重新斟满酒,他则继续说来:“数年砥礪,连克强敌,这天下也终有我等一片立足之地,关中形胜在握, 宇內豪强,无不侧目,这就是我们的建树与成就。 这第二杯酒,敬所有不畏艰难、尽心竭力,追隨於孤的文武臣僚、將士部曲,孤发自內心地感激你们!” “过去的成绩,值得自豪,但不可自矜,更不可自大。当此之时,孤仍希望诸明白一事,我等功业初立,但关中內外面临的形势,依旧严峻,各方敌人带来的挑战与威胁,依旧强大。 在外,燕军已然横扫河北,以其贪婪,必定谋我,他日燕国必是我等大敌; 普廷更不必说,诚桥一役,双方彻底决裂,三两年內,还有大战; 对內,秦州尚未完全平定,王擢割据於陇右,鲜卑、铁弗骚扰於渭北,凉州、仇池暗暗窥伺.....: 苟政一番话,说得格外严肃,使殿中喜庆的氛围都为之一变。而面对著一张张肃然的脸庞,苟政又是第一个变脸的。 只见他爽朗一笑,满带著昂扬与振奋的声音传入在场眾臣耳中:“形势固然严峻,但比之我等曾经共同经歷过的艰难与困苦,又算得了什么? 孤只知道,我们创立的江山,打下的基业,倘若有人敢来谋夺、侵略,任他是谁,孤必將痛击来犯之敌,將其斩尽杀绝! 就是不知,诸君作何感想?” 有资格参与含光殿夜宴的,都是关中集团最核心的文武了,都是经受过考验,深度与苟氏绑定的臣僚。 苟政都这么说了,他们又岂能落后,因此言方罢,从苟氏勛贵,到军中大將,再到投效苟政的关西豪右、才士,皆表示追隨,矢志不渝,誓死效忠。 一致的態度,坚定的语气,凝聚的气势仿佛能撼动含光殿。 而见眾臣同仇敌气的模样,苟政自是大感欣慰,稍加调节情绪,又故作汗顏道:“今夜,本是为东征將士庆功搞劳,孤这般多感慨,却是有些煞风景了,还望眾將见谅!” “主公言重!”作为討贼大都督苟武,適时地起身接话道:“主公一番勉励之言,推心置腹,我等闻之,无不深受鼓舞,必当奋发图强,以报主公,以御仇寇!” “第三杯酒!”心中欢喜,面上则一派正色,朗声道:“请诸君共举杯爵, 敬洛阳、诚桥血战破敌之將士!” 见气氛被自己带得有些严肃,苟政露出一抹鬆弛的笑容,轻笑两声, 道:“孤想诸君明白的是,你们的努力奋进,不是为苟政,而是为你们自己,为功成名就,为门庭尊荣,为福荫子孙。 孤早有一言,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孤若富贵,岂敢相忘?” 苟政话中之意,可谓直白,一干文武,皆欢欣不已,面露喜色,纷纷表示“主公英明”、“誓死效忠”之类的场面话。 “好了!閒话孤也不多提了,否则酒食便该凉了......”苟政满面豪情,大手一挥:“请诸位尽情享用,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谢主公!” 隨著开席,原本那庄重严肃的氛围立时被打破,苟政让大伙隨意,除了少部分“家学渊深”的右族,大部分人都还是比较放得开的。 尤其是才立新功的武將们,尤其是几杯酒酿下肚之后,至於片刻之前还让眾人震撼的殿堂,习惯之后,似乎也就这般,还是过去少见识了.... 整座殿堂,被喧闹声所充斥,满耳的嘈杂,苟政居高而坐,却是相当平静乃至享受。 不管面前的铜案,还是臀下的王座,都是新打造,工艺技巧虽然不是那么精湛,但那份意义是等重的。 第一次堂而皇之,却也心安理得,此时的苟政,並不怕屁股底下如火烤,他唯恐火烧得不够旺。 手中拿的是酒爵,但爵中装的,仿佛不是酒,而是千万人之上的权势。到此之前,苟政只饮了几爵酒,但已然有些醉了。 殿中场景很是热闹,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苟政的这次庆功宴,除了场面大一些,实则粗糙的很。 虽准备了一些酒器,但没有礼乐,没有歌舞,就连伺候的仆侍,也多为男僕,不少人都是从羽林军中挑选样貌良好的兵土,充当临时侍者,给功臣们上菜勘酒.::: 至於殿中的“主角”们,言行举止,更少礼节,事实上,哪怕是那些有学问的才士,也未必就知晓一场显贵云集的殿宴究竟是何等规格,何等场面,又当遵行何等礼节..... 苟政的將军,用他们自己的言行,对这场庆功宴进行詮释,比如弓蚝,他与邓羌坐在一起,正不断向这个飞速崛起的苟氏大將劝酒,“不服”二字几乎写在脸上。 强势,粗鲁,乃至咄础逼人,而邓羌怎会怯场,甚至被弓蚝也惹出了点火气,一概应下,碰杯的声音十分响亮,那架势,给人一种二人顷刻之间便要打起来的感觉.... 当然,打起来基本是不可能了,又不是初入长安之时,当然,也要看看这是什么样的场合,尤其在苟政持爵步下丹,开始亲自给他的功臣们敬酒之后。 从苟武开始,到邓羌、弓蚝、苟须、郑权、赵思、徐成等將校,无一略过, 当然,留守长安,保障后勤及关內局势稳定文武们,也同样不会被遗忘,苟政一一表示感谢。 这等场面上,苟政做得还是相当到位,代价则是,一圈下来,哪怕每个人只是浅尝辊饮,依旧不免醉意上脸。 而在这满殿欢庆的氛围之中,却难免有些失意者,比如奉节將军罗文惠,那张俊朗的面上,始终掛著美酒也化不开的愁绪与苦闷,哪怕苟政没有忘记他。 经苟政授意之后,郭毅前去与之交谈,聊作宽慰。至於苟政,他的目標,则在另外一名失意者身上,连同家人,部曲、附眾被一併迁至关中的张遇。 此时,张遇受邀列席,位置还比较靠前,与其部將上官恩同案,二者正一杯一杯,往嘴里灌看酒,但显然不像是在为秦军的功勋庆贺。 毕竟初来乍到,哪儿那么容易適应,尤其在苟政还没有表明態度的情况下, 毕竟他与家人部曲的命运,全凭苟政一言一念...... 而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与这些年其他投靠苟政的豪强右族不同,他张遇此前怎么也算是一方诸侯,一州之主,虽名大於实,但也曾带甲数万,力抗晋军,威震中原。 不过区区一两年的功夫,就沦落到这等地步,虽然谈不上阶下囚,但总归是寄人篱下,操纵人手。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可不是轻易能够抹平的,尤其如张遇者,绝非轻易臣服於人的角色,看他如何对抗谢尚就知道了。 连普廷都说反就反,降而復叛,没有丝毫犹豫,何况他苟政。毕竟,当苟氏兄弟还在微末中挣扎求存之时,张遇已然是豫州刺史了..... 而对於这些,苟政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张遇可以暂时作为一个表率,再加上他从许昌带来的部属军民,此人还是有些价值的。 在价值没有利用乾净,抑或张遇自己出问题之前,苟政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甚至於,还得厚待他。 也是出於此等考量,苟政走到了张遇面前,微的脸庞上带著温和的笑意, 关怀道:“张使君何故快快不乐,莫非是孤招待不周?” 闻问,张遇连同上官恩赶忙站起,迎著苟政审量的目光,从容地拜道:“秦公礼遇甚厚,在下心中感激。只是一路远来,旅途劳顿,再兼水土不服,因而不適: 苟政仔细观察著张遇,此君正值盛年,估计也就三十多岁,长相倒是堂堂正正,几缕胡茬让他多了几分抑鬱,更增魅力。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水土不服,哪有水土不服的人这样饮酒法“这却是孤怠慢了!”不论心中如何作想,苟政面上却越显宽和,道:“张使君既身体不適,可不好再多饮酒了,过饮则必伤身。 使君乃中原豪杰,聚义抗晋,倡大公理,孤在千里之外,闻之也饱受震撼, 內心佩服。 此番来投,孤无限欣喜!孤在长安,给使君准备了一栋大宅邸,供使君与家人居住,好生休养。 待適应了关中水土气候,孤还有要任相托,有使君这样的英豪相助,孤何愁大事不成!” 苟政说这番话时,笑语盈盈,似是推心置腹,然听在张遇且中,总觉彆扭, 尤其是,一句“水土不服”似乎把自己装进去了。 这苟政,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囚禁”起来吧? 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张遇心中一急,道谢的同时,又道:“秦公盛情款待,感激之至,只是魔下部属追隨多年,安忍弃之,到长安城內享福?” 对此,苟政笑容更加和煦了:“使君且安心进城,魔下將士僚属,孤自有安排。孤治下十余郡,甲士十万,难道还容不得他们吗?” 此言落,张遇更加无语。 简单寒暄之后,苟政微晃著身体去与其他苟氏文武交谈了,而望著他的背影,张遇目光复杂极了,心情也鬱闷极了。 今日,他可算见识到,这位年轻的、白手起家的秦公,究竟是何等样人物7..... 第325章 大妇 第325章 大妇 含光殿的夜宴持续了许久方才结束,苟政没有食言,他真正做到了不醉不归,和一些个喝得个酪配大醉的臣僚,一同被送离宫廷。 虽然小城內主要宫室已经被拾缀出来,可供使用,但苟政毕竟还没称王,相关军政机构也还没完成迁移,他还得继续在秦公府內住上一段日子。 不过,在今夜宴殿间,苟政便已决定,明日便开始对公府及相关衙署进行搬迁规划。 所幸,如今的关中集团结构,上上下下多有混乱,但还算精简,至少他的“霸府”迁起来並不会太麻烦,只是换个办公场所,增加一些条例与规矩罢了。 回到公府的苟政,直接被送往夫人郭蕙处。如今公府中,最受宠的柳夫人有孕在身,已有半年多,正需人照料,不是去处。 至於赵夫人与邓夫人,入秋后相继分娩,给苟政新添一子一女,又要照料公子,又要休养身体。 数来数去,自然只有夫人郭蕙这边能接收苟政这个醉汉了,即便主母的威严,常常让人感到压力。 而到郭夫人宅院,进堂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掏出二两肉,尽情释放,带著温热的水柱足足持续了二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至於位置,就在一根樑柱边,硬是让侍女连溺器都来不及端上来接,裤子免不得湿了,甚至飆到了侍女身上,骚气冲天。 等被扶到床上时,更是晕头转向,倒头便睡,呼声大作..... 苟政大抵从来没有这般隨意,这般浪荡,也从未有这般放鬆过。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回大脑,周围环境嗨暗,只有少许烛火可供照明,烛光映照处,是一道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 宿醉的感觉一下涌上来,清晰而难受,头昏脑胀,唇焦口燥,甚至影响到苟政的判断力。眼前的人影,忽远忽近,过了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 看著夫人郭蕙那疲倦的面庞,嗅著空气中熟悉的味道,苟政向来藏有猛虎的心难得平静与安寧...... 郭蕙显然是累了,抱著一方圆枕,倚在床栏边,想是一直守在自己身旁。身处暖室之內,衣著很单薄,那平日隱藏在华服深衣下婀娜身段也展露出来,凹凸有致,勾魂摄魄。 经过苟政几年的滋养,再加生养过后,当初的郭娘子,已然彻褪去青涩,除了姣好的身姿,更吸引人的还是那股雍和端重、落落大方的大妇气质。 美人的魅力所在,绝不仅止於一张靚丽的脸蛋,漂亮的皮囊,在此基础之上,其学识涵养、身份气质,才能提供更高的加成,才具备真正的乃至致命的诱惑。 而苟政对美色的贪好,显然是脱离了基本的、低级的对於样貌与身材的垂涎,即便这二者缺一不可,但他显然更喜欢有趣的灵魂,特殊的身份..::: 眼下秦公府中,一共四名夫人,但一直以来,没有哪一个是苟政真正投入感情经营的。 最早的赵夫人赵草儿,那就是一个泄慾的工具,是苟政在经歷向死而生、转危为安的艰难之后,需一个发泄的途径,而看起来清白纯良的赵娘子恰逢其会,被建平將军苟侍送到苟政榻上,即便当时赵娘子是新寡,即便他的丈夫才死在苟政的部下手中。 如今,赵草儿已经给苟政生了两个儿子,她与前夫的一子一女也被苟政视若“己出”,养在府中,她也仅仅摆脱了“工具人”的身份罢了。 其余三名夫人,郭蕙虽是正妻,但与邓鹃一样,是典型的政治联姻,利益结合,目的性很强。 真正让苟政动心的,反而是柳夫人柳苏,此女虽是柳耆那只老狐狸主动送上门,但从见她的第一眼,就打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將她扒光的欲望。 柳苏自有绝色的容顏,曼妙的身段,但真正触动苟政心弦的,还是他后赵量妃的身份,即便这个“皇妃”的光芒与属性相当黯淡。 或许石虎这个暴君令人作呕,但他的威名与凶名是实实在在的,他也的確在至高的位置上,耀武扬武十五年,一度把控著歷史的进程。 苟政当然同样厌恶石虎,但是曾经的他与石虎相比,就是一个“屌丝”,作为“同道中人”,他苟政岂不约等於大赵天王,约等於皇帝? 身份是根本,容色是媒介,使得苟政长时间“独”宠柳苏,但还是那个道理,以美色事人,色衰而爱弛。 眼下,柳苏还年轻水润,但在被榨了將近两年之后,苟政新鲜感与猎奇感早已过去,宠爱依旧,但已不如当初色授魂与,如痴如醉。 当注意力转回,在女色方面,苟政更多了儿分“贤者”的思维。 此时此刻,躺在郭蕙的香榻之上,打量著那张秀丽端庄的面孔,苟政目光柔和,表情平静,嘴角甚至掛上了一点温柔的笑意。 曾经的小郭娘子,最吸引苟政的地方,是那名门淑女的气质,是那份优雅从容,矜持自信。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在个人的喜好恶欲之外,总是多了些东西。 在郭蕙面前,苟政从来无法做到真正的放鬆,他总是想要將其矜持与端庄撕碎,只可惜,他的尝试总是失败。 他的夫人,聪明、谦恭、內敛,但骨子里有种刚强与坚贞,並不如柳苏那般,对苟政曲意逢迎,逆来顺受。 因此,男欢女爱之时,与郭蕙往往难以尽兴,但眼下,是宿醉之余的苟政, 淫虫沉睡,智慧与冷静占领思想高地。 再看榻边守夜的公府主母时,苟政的心中,也难得生出一抹温情与感动。 当拋却外界的激情与诱惑,放下个性中的丑陋与卑鄙,藏起骨子里的淫荡与下贱,苟政还是能表现得像个丈夫,像个正常人.::.: 大概是苟政的目光过於专注,郭蕙似乎有所察觉,蛾眉稍微抽动了一下,苟政当即转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夫君醒了!”柔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再抬眼时,望见的一双满带关切的眸子。 “嗯!”苟政轻轻应了声,道:“我有些渴!” 让苟政稍候,郭蕙当即起身,去倒水。外堂间生著火炉,温著水,很快郭蕙端著一碗水,掀帘而入,贴心地吹了吹,递给苟政。 默默地注视著郭蕙,不知为何,这样事情,由郭蕙做起来,带给苟政的感触就是不一样。不知觉间,苟政的目光有些恍惚,绝不是因为郭蕙动作间乍露的朦朧春光。 接过水碗,水温控制得很好,喉头滚动,“咕咕”吞咽,一口气给干完了, 心里很暖,身体很爽。 “怎么醉成这样?”见苟政这副模样,郭蕙却如寻常一般,郑重地问道:“ 李俭他们怎么伺候的,也不知劝一劝!” “眾臣盛情,我心情也好,一时贪杯,多吃了些酒!”苟政声音仍旧有干, 但已恢復了些精神。 对此,郭蕙蛾眉燮得更紧,深吸一口,愈见规模胸脯盪出一些起伏的波澜, 沉声道:“我知道夫君不愿听,但如此酒醉,既不利身体安康,更失人主威仪!” 苟政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声,郭蕙见状,不由轻咬下唇,但双眸依旧倔强地望著苟政:“前方大捷,功臣凯旋,肆筵设席,搞军表功,自是应有之义, 却也当知適可而止。 夫君即將称王,开国建制,届时便是真正的关中之主,天下王者。既欲统御万民,岂能放纵私慾,如此怎能为文武表率,如何使臣民敬服? 夫君常说,天下凶扰,四面皆敌,形势严峻,前途回测,如此得意而忘形......” 苟政没有打断郭蕙,只是听这小女子,像个諫臣一般劝说,並且,比起平日,她更加直接,也更加激动,甚至给人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 一道帘幕將內外隔开,又在深夜,给夫妻俩留下了足够私密的谈话空间。大抵是见苟政始终没有什么动容的反应,郭蕙声音渐渐小了,直到消失。 正当郭蕙心中委屈,但强忍泪意不肯落下之时,忽闻苟政发出两声轻笑:“夫人若是男子,我定然得给你一个諫官做!” 言语间带著调侃,但苟政面上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真挚、亲切,郭蕙观之, 顿时愣神。 见她訥然,苟政轻舒一口气,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这几年,收服了不少才士,其中不乏长於舌辩的諫臣,但如夫人这般苦心规劝,却从来没有过。就是你父亲,平日多有建议,却也说不出夫人这番话来..... 闻言,郭蕙回过神,对苟政对视一眼,隱隱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许与平日不一样的东西。 略作思付,郭蕙认真地应道:“臣属们皆敬畏夫君的威严,大人同样是夫君臣属,同样畏惧夫君权势,还要为郭氏子弟考量,言行自然有所顾忌。 我与夫君结髮盟誓,所思所想,皆为夫君,全心思虑,一意託付,自然无所保留. ” 娶妻娶贤,大抵如此了。至少当前苟政的几名夫人之中,也唯有郭蕙表现出,或者说有底气表现出其贤良淑德。 “从明日开始,我戒酒十年!”脑中灵光一闪,看著郭蕙,苟政轻声说道。 听苟政这么说,郭蕙大感意外,下意识道:“当真?” “君无戏言!”苟政定定地道,言语间带上了平日间的威严。 看著自家这个年轻的髮妻,苟政又长呼一口,胃里翻腾著酒气,发出的味道实在难闻。不过却丝毫不影响苟政,郑重其辞。 “夫人今夜劝諫,用心良苦,我若不听,岂不辜负!”笑了笑,苟政面上恢復严肃:“有一言,说得尤其对。 肆筵设席,在情理之中,酊大醉,却是不该!时下的长安,谁都能醉酒, 我不能醉,我若是不清醒了,那危险也就不远了。 因此,我必须时常保持冷静与清醒,饮酒误事,最好的办法,便是戒酒!” 苟政一番话,可谓深明事理了,並且似乎是被自己劝说的,郭蕙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激动。 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並非劝夫君戒酒,我也知夫君並非嗜酒贪杯之人,这两年,夫君宵衣盱食,夙兴夜寐,操劳军政,负担辛苦,偶尔小酌,放鬆心情,亦无不可,只要不饮醉便好......” “同是饮酒,饮一杯与千杯,又有多大区別呢?”苟政淡淡道:“说了十年,就十年!如有重要场合,以茶水代酒即可! 此时的郭蕙,就像退去了的锋芒一般,变得蜘曙起来,大抵是苟政的態度, 让她感到惊喜,乃至庆幸..::: 见她有些努力解释的模样,苟政呵呵一笑,主动探手,握住郭蕙贴在腹前的玉手,微微泛凉但柔软,温声道:“夫人之心,我自然明白!” 郭蕙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以回报苟政的采言纳諫,也平復自己激动的心情,於是说道:“夫君身上可还舒適,我命人取热水,给你擦拭一番吧!” “嗯!”苟政点头应一声,此时身上,的確不太安逸。 公府中是有热水房的,尤其在冬季,使用量更大,没有多久,热水便被端来,在侍女的协助下,帮助苟政宽衣,擦拭。 裤子因为此前尿湿,早就脱掉了.:::, 拿著热幣的玉手,在身上做著画,手指不时触碰肌肤,带来丝丝冰凉的触感,苟政却享受极了,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直到侍女帮苟政收拾好心衣,苟政被撩动的心弦方才重新恢復平稳,抬眼看向郭蕙,问道:“今夜夫人一番进言,该当赏赐,夫人想要什么,尽可直言!” 闻问,郭蕙摇著头,严肃应道:“我直言劝说,岂为赏赐?触犯之处,夫君不责怪,已是感激了。” “赏不赏,是我的事情!”见状,苟政面带微笑,看向郭蕙的目光中释放著热量,道:“以我看,就再赐夫人一个孩子吧..... 郭蕙微訥,但很快反应过来,再迎著苟政那灼热的目光时,雍容之上终於浮现出一抹娇羞,微低头,声如蚊呢:“谢夫君......” 今夜的公府主母,十分开心,可以说,从嫁给苟政之后,郭蕙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事实上,郭蕙並不关心苟政能否真正戒掉酒,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苟政的態度。 甚至於,她也並不觉得,苟政真能戒掉酒,他的自控能力,是分时间,分场合的。 就像此前,郭蕙也曾劝苟政控制色慾,不要过度沉溺於女色,以免伤身泯志。为此还与苟政发生过爭执,几乎担上一个“妒妇”的恶名。 而苟政忙於公事,的確减少对內府的宠幸,尤其是对郭蕙,但这又岂是她真正想要的.::::: 但今夜,苟政表现出的態度,完全不一样,让郭蕙既感动,又欣喜。 第326章 二苟对 第326章 二苟对 翌日清晨,虽明显比平时晚许多,苟政依旧强行从温室香榻脱身,仲冬的寒气虽然无法清除昨夜的操劳与疲倦,但足以让他振奋精神。 “拜见主公!”大清早的,苟武便被召到公府。 “德长不必拘礼!”苟政的態度,很是亲切,正值食时,对苟武招呼著:“坐下陪孤用食!” “多谢主公!” 苟政所用膳食很简单,吃得很快,待最后一口米粥下肚,抬首一边擦著嘴, 一边笑道:“还是江南的稻米养人啊!尤其带著胜利的滋味,更觉舒畅!” 苟政享用的,乃是自关东缴获押回的一批江南稻米,不是普通士卒吃的陈谷烂米,而是专供谢尚等普军高级將领的精粮细米。 谢尚从许昌撤军时,粮食辐重大部分都落下了,成为秦军的缴获。后清点战获时,特地选其精米五百斛,运回长安作为告捷献礼。 对苟政来说,作为一个“南方人”,虽然已经习惯了北方的粟麦主食,但偶尔尝尝稻穀,仍倍感亲切...: 见苟政高兴,苟武笑应道:“只可惜,此战缴获不多,主公如若喜欢,倘有机会,定然为主公留意夺取!” “会有机会的!”苟政笑意稍敛,以一种確定的语气道:“都不需你去刻意夺取,有人会千里迢迢送来的!” 闻之,苟武若有所思,道:“我军与晋军早晚必有一战!诚桥一役,晋军输的想来並不服气,据俘虏所言,谢尚所练歷阳精兵虽损折殆尽,但中原北伐精锐,大部仍在,仍被殷浩『抱护』於江淮...... , 说到这儿,苟武都忍不住笑了:“也不知普军何日捲土重来,也不知普军要费多少时间才能打回许昌,打到洛阳,也不知届时是否还是殷浩执掌兵权?” “听起来,德长似乎对殷浩有所期待啊......”苟政道。 这自然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苟武頜首:“有殷浩这样的大名士做对手,岂非幸事?” 能够从苟武言语中,听出明显的讽刺意味,这一次出击中原,让苟武真正洞祭了殷浩的虚实,而不像过去道听途说。 早在诚桥之役结束后,苟武便与诸將谈论此战得失,其中评价普军表现时, 没有对正面击破的谢尚军过多鄙夷侮辱,反而把殷浩单拎出来討论,极其蔑视。 用苟武的话说,诚桥大捷,固然是战术运用得当、诸军攘袂奋战之功,也得益於殷浩的“配合”。 倘若殷浩能够提兵北上,都不需其多做什么,只需陈兵颖上,虎视在侧,苟武绝不敢妄动,更別提后面的大捷了。 需要指明的是,苟军与普军之间,是没有什么代差的,在装备上,甚至落后於晋军。苟政多年以来的努力,最终只是將“苟军”变成了“秦军”。 而过去获得的一系列胜利,不是秦军將士有多么强无敌,而是在苟政统师下,秦军將士往往能处在战略优势地位,再兼一批能力出眾的將领崛起。 因此,对付部眾混杂的谢尚军,苟武可以凭藉更优秀的指挥判断,更精悍的將士,更旺盛的士气,可以在刀尖上起舞,实现以寡敌眾的挑战。 但如果殷浩举项县精锐北上投入战场,那么双方之间便会產生绝对实力上的差距,以苟武的“谨慎”,以秦军“东出战略”,大概是不会在许昌境內久留的。 只可惜,殷浩没动,他没让苟武失望,带给许昌晋军的则是绝望.... 此时,再与苟政谈起这些故事,自然又是一番感慨。就是苟政,也不禁取笑道:“德长此言,豪情尽显,只是对『殷公』太不尊重!” 事实上,苟武这些臣子对殷浩的蔑视,就是苟政带出来的,这几年在关中集团,就属苟政发表的蔑视言论最多。 “好了,玩笑少提!”主臣二人大笑几声,苟政恢復肃容,认真说道:“以殷浩之才,恐怕连充豫都难以平定,何况如今燕军渡河,占据充州郡县,形势於他,只会更加不利。 因此,殷浩不足为虑,江淮晋军,想要威胁洛阳,都十分困难。” 闻言,苟武思少许,应道:“主公之忧,仍在江陵!” “不错!”苟政道:“以我估计,殷浩倒台之日,就是桓温北伐之时!” “以末將之见,桓温亦不足为虑!”苟武突然道。 对此,苟政神情间多少流露出些许讶然:“德长何出此言?” 苟武笑道:“主公又何必考我?主公对桓温的忌惮,股肱之臣,何人不晓? 对荆州军的威胁,末將也曾细密筹思。” “结果如何?”苟政兴致盎然。 苟武道:“末將以为,桓温北伐,若直取洛阳,则的確难守,可弃之,退守弘农、潼关,足以阻拒。 若走武关道伐我,则沿途关隘、山险,皆可利用,主公甚至可集关內精锐破其於商洛之地。 时至如此,只要关內稳定,任何人想从关河形胜险峻强行突破寇我,都只有功败垂成的结果。 纵然桓温声名在外,也一样!主公治下关內,不是成汉,今日之桓公,也非当初之桓將军!” 说到这儿,苟武抬头瞄了苟政一眼,见他頜首不已,又继续道:“桓温如想破我关中,除非他能联合雍秦四围各方势力,同时发兵,还需尽力。 否则仅凭一两路兵马,便想攻取关中,恰如痴人说梦,以我军当下的军力与实力,完全可逐个击破! 而有符氏、姚羌前车之鑑,以桓温之雄才见识,也必定会多方联合,凭其声望,只怕响应的势力不会少! 因此,桓温如伐我,带来的威胁,依旧不是江陵之师,而在关內,在雍秦內部居心回测之豪右,在关西周遭敌视之仇寇......” 隨著苟武的讲述,苟政双目之中也闪过一抹恍惚,待其言毕,很快回过神来,抚掌赞道:“洛阳、诚桥两役,德长功勋卓著,才情惊世,已令孤喜。 但更令孤高兴的,是德长之见识谋断,格局韜略!你不仅是將师之英,更是谋国之才啊,有德长辅弼,莫说关中,孤早晚能平定天下。 慕容偽有慕容恪,我有苟德长啊.::: 苟政这等评价与讚誉,可有些过了,苟武看起来也有些承受不起,赶忙摆手,表示道:“主公盛讚,实愧不敢当,只当尽心竭力,辅助主公,成就大业!” “不瞒德长,到眼下,孤虽仍然忌惮晋军,忌惮桓温,却已不似当初,因为我们已经强大起来,並且已经初步巩固既占之关中郡县!”深吸一口气,苟政平心静气,娓娓道来: “如你所言,关外的势力,不论其实力多强,兵马多精,都难以给我们带来致命的威胁。而真正的危机,往往源於內部,在看不见的背后,在容易被忽视的肘腋。 此番东出之后,十载之內,孤不欲再向关东大用兵。孤决定,用十年时间, 东御晋燕,內安雍秦,西定凉州!” “主公英明!”闻言,苟武当即拜道原以为,苟政多少会有些得意,毕竟又是修宫室,又是备王礼,设官制。 但现在看来,主公依旧清醒著,依旧这般务实,並且,他常常掛在嘴上的“平定天下,拯溺倒悬”,或许並不是一个空洞的口號,而是切实地朝著这个目標去发展、努力.... “每每谈及这些,孤总是忍不住囉嗦!”堂间,自嘲一句,苟政又笑吟吟道:“言归正传,今朝召德长诣府,確有要事相商!” 闻言,苟武立刻挺身,拜道:“请主公下令!” “却也不需如此严肃!”对苟武的態度,苟政心中满意,面上则一派谦和, 说道:“有几件事,需要听听德长意见! 此番中原战起,我军於洛阳、许昌,两度大破敌军,连克姚襄、谢尚,自德长以下,將士尽力,三军效死,荣获功勋。 论功行赏,是必要之事,並且要儘快落实,然以过去经验,在这等事务上, 总是容易出问题,闹风波。 孤查阅歷次战斗將士之立功表现,中下级军官、士卒,虽则繁杂,但易於审定,但高级將领,当以何人战功第一,孤心中却拿不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德长当也知道这些將军们,若不找个力压诸將成绩的將领,怕是又要起纷扰了......“ 苟政这番话,內容彆扭,问得彆扭,苟武听得也有些异样。想了想, 道:“主公既如此考量,想必心中已有人选了吧!” “三军之中,能够压服眾將的,舍你这个大都督,还能有何人?”苟政笑眯眯说道。 闻之,苟武连连摇头:“衝锋陷阵,攻城拔寨,斩將夺旗,摧敌制胜,皆是將士们的功劳,末將可无顏將这首功据为己有......“ 暗暗揣摩著苟政的心思,苟武心下忽的一动,抬手道:“中原大战,诸军將领多功勋卓著,然如要论个高低,选出头功,却有一人,能够力压群英!” “谁?”盯著苟武,苟政的嘴角悄然掠了下。 “邓羌,邓子戎!” 苟武中气十足,態度很坚定:“邓子戎之驍勇,人尽皆知,战场指挥廝杀, 无需赘言。 最可贵者,从洛阳到许昌,勘察敌情,试探虚实,並协助我筹谋进兵方略、 破敌之策,正因其臂助,拾漏补缺,两战歼敌,方才这般痛快。 这些事情,凡参战將军,皆心知肚明。更何况,邓子戎乃主公內兄,论战功,论威望,论出身,想必没有人会不服...... , “邓羌......”苟政嘴上念叻两声,略显犹豫:“他在军中,资歷毕竟不深!” 苟政装模作样的言行,几乎演都不演,苟武当然不会戳破,只是顺著话头说道:“主公是欲论功行赏,而非论资歷。 何况,恩出於主公,难道眾將还有怀疑不满的道理吗?” 事实上,从苟政张这口开始,苟武就意识到,他属意的人选是谁了。东出將帅,不算他苟武,如论第一,舍邓羌何人? 显然,苟政越发重视这个大舅子,这是要他苟武也给邓羌扶上马,再送上一程。苟武甚至怀疑,苟政有用邓羌,来钳制自己、分薄自己影响力的用意在里边。 毕竟,此次东出作战,苟武带走了苟政魔下绝大多数精兵猛士。苟政已经越来越像个王者,而王者必定多疑。 这些事情,也是苟武这两三年逐渐体会得来的,也暗藏心里的东西。 而每思及此,苟武就不禁感慨,更加好奇,当初的苟元直,究竟怎么蜕变为今日的“秦公”? 哪怕整个苟氏族部,都在这几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熟悉苟政从小成长轨跡的亲戚来说,他的变化,还是有些过於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彻底: 苟武也更能理解,为何仲威寧愿在秦州守边成防,其中想来不只因为西有事,需要巩固。 思绪稍微飘了飘,便被苟武拽回,只听苟政已经改变话题:“孤决定建立勋爵制度,对我功臣將士进行一次综合评定,作为开国大赏,此事德长也知晓了吧!” “不只末將,军中也已传开了!”苟武道:“主公所擬勛臣十二转,我也有所研究,级別严谨,升迁有序,授赏有据,应时应景,可以推行,將士们也会欢迎!” 听其言,苟政从案上拿出一道文简,递给苟武:“这是孤草擬一份主要將领授勋名单,你也过目,替孤参谋参谋。” 苟武闻声,心中微讶,但见苟政那认真的目光,还是接过,打开瀏览起来。 这只是一份有关军事將校的授勋名单,而不出意外的,苟雄与他苟武的名字,跃然前列。 苟武是怀著郑重的心態来对待这份名单的,以他的政治觉悟,能够明白,这將是苟政称王开国之后,功臣將士们在“新朝”的起点了。 比起那些虚名,这才是更为实际,也更加要紧的东西,这牵扯到將士们的功名利禄、身份地位、土地庄园、財產奴僕..::: 这份名单,也必定牵动上下將士之心。大抵也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苟武对名单还有些想法,看到最后,反而不敢贸然表態了。 但在苟政的逼视之下,方才避重就轻地提了一嘴:“奉节將军罗文惠,过去的功劳也不少,仅授四转驍骑尉,是否偏低了?” 对此,苟政淡淡道:“功与过,得与失,从来变化,综合权衡,过去的功绩,孤不会遗忘,但此番中原战事,他的表现,实在不佳。 孤必须有所表示,否则何以服眾?” 闻之,苟武只能嘆道:“並非罗文惠无能,只是此番,运气实在差了些.... ” 第327章 年尾 第327章 年尾 “称王之后,孤欲以德长为丞相,协助孤执掌军政!”突然,苟政以一种认真的口吻说道。 苟武闻之,脸上出现此番会见以来第一道惊容,几乎不假思索,苟武表示道:“主公如此恩遇,自是荣幸,只怕承受不起。” “以你德长之才千,功劳,哪有承受不起的,只是你心存顾虑罢了!”苟政相当直接地表示道。 对此,苟武也不否认,思吟少许,揖手拜道:“主公洞察秋毫,末將佩服。 我毕竟只是武將,领军治兵,尚需谨慎,犹苦才干不足,岂敢妄谈治国,担丞相之责,只恐辜负主公信任!” “这个理由却是牵强!”苟政凝视了苟武一会儿,悠悠道:“那些留名青史的名臣贤士,哪个不是上马统兵,下马治国。 凡从军者,哪个不想出將入相,登堂入室,德长又何必故作谦辞?” “非我沽名钓誉!”苟政这么说,苟武微微提口气,郑重应道:“主公称王开国,如欲设丞相,择贤才佐四时、理阴阳,其首选当为仲威,次选为郭长史, 此一文一武,最孚人心,怎么也轮不到我,还望主公明鑑!” 从苟武的双目中,能够看出坦荡与真诚,对其言,苟政不置可否,但面上流露出的表情,说明已然接受这个说法。 別看这两年,二兄苟雄一直坐镇秦州,错过了几次大战,薄有建树,但他依旧是不可动摇的关中集团的二號人物。 这种身份、地位与影响力,不是打几场胜仗就能替代的,即便苟武也是苟氏亲贵,並且比那些掛著个“苟”姓的族人关係要亲近得多。 “此事,孤会再加斟酌!”很快,苟政又提出道:“孤知你虚怀若谷,不过,有些事情,却需你当仁不让肩起来!” “请主公吩咐!”苟武又表態道。 “治国你自翊德薄,这典军可是你分內之事!”苟政说道:“洛阳、诚桥两役,我军虽大获全胜,但参战各部,损折都不小,尤其是破阵营,几乎覆没。 而今我兵制初成,倒不需如过去那般,每次大战后,都经歷巨大的整编。 不过,虽可按部就班补全建制,真要落实到每军营幢,也不是件易事,此事,你要盯著。 尤其中军,这是我们立足长安、弹压关內之根本,需要儘快得到补充,恢復战力,以备不测之变。 至於补充兵源,孤也考虑好了,一部分从地方成军抽调,一部分从关內豪强、俘卒、降军选拔。” “诺!”苟武应道。 “还有一桩大事,关於此战將士搞赏,伤亡將土抚恤,孤已基本拿出一份详细章程,稍后你去找薛强,你们再合计一下,看有无遗漏补充之处? 不论土地、財產,奴僕、佃户,抑或女人,三月之內,要全数落实。此间繁琐,还需德长费心!”苟政又严肃地交待道。 苟武一如接受军令一般,坚决果断,毫无迟疑。 吩咐完,苟政又悠然嘆道,语气中带著歉意:“军旅之苦,孤早有体会,在外出征数月,转战千里,本该让德长好生休养一阵。 但眼下长安多事,我们又处在一个异常要紧的时刻,自孤以下,皆难得休息。此番,还得再辛苦德长,待这阵子忙过,孤定另加搞劳,给你放个大假.....” “主公言重了!”在政治觉悟与態度上,苟武向来是端正的,起身拜道:“主公尚且如此勤奋辛劳,为人臣者,又岂能懈怠?” 说著,苟武嘴里发出一阵轻笑,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苟政,躬身长拜:“还需提前恭喜主公! 臣,拜见大王!” 1 2 几乎是在向苟政表完忠心之后,苟武恭敬告退了。虽然到如今,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苟政要称王,要开国建制了,但还是苟武第一个称呼他为“大王”。 不得不说,这个称呼,还真是让人悦耳....: 而在苟武离开后,苟政又取过一堆文简,拿起面上一道,仔细阅览起来。 这是一份来自军中的密报,准確地讲是一份纪要,记录著大军东出作战半年的所有要紧事项,包括將帅们的一些重要建议、讲话与决策。 纪要下边堆著的,则是各主要將军,就东出以来,本部作战的一次“作战总结与体会”,苟政要求写的,返回长安后即上交,不通过都督府乃至苟政身边的吏,而是直接密呈大案! 敢於將大半的秦军主力交给苟武,足见信任,但在信任之余,为了把控局面,苟政也实在做了不少背后的努力。 比如此次,他在军中安插的司隶校事军吏们,便开始在內部监察上发挥作用了.. 『凛主公,军师回来了!”认真阅览秘档之时,当值侍从官前来通稟。 “快请!” 当前的关中,普遍存在一官多任的情况,仅苟政身边的从事,便达十五人之多。当然,在具体的职责分工、权力大小,甚至待遇,都有区別,关键在於苟政的信任如何。 比如王猛,苟政给他安排的一系列头衔中,就包括“户曹从事”,这也是他主持关中集团户籍与税收事务的名分。 不过,军师祭酒这个职位,在薛强调职后,便独一份了,就掛在王猛身上。 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习惯性地呼之为“军师”了。 没一会儿,王猛那挺拔的身影便进入眼帘,满面风霜,堂间暖气,迅速將其身上冰寒消融。 见状,苟政一如既往,放下公文,起身亲自迎接:“外面天寒,景略请堂中烤烤火。吩咐下去,给军师备一份祛寒热汤...... “多谢主公!”苟政的关怀,总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让王猛深受感动。 冬月寒天,已飘飞雪,君臣二人,融洽地站在堂间温鼎旁,一边烤著火,一边议著事,却也別具一番情致。 “景略此行,收穫如何?”看著王猛那张始终精神焕发的面庞,苟政微笑道。 提及正事,王猛的神色瞬时变得认真,应道:“腊月以前,今岁粮税,应当可以收齐。 此为『丁税制』施行第一载,税吏遣派,税粮缴纳,点检运输,皆不顺畅有所迟误,还望主公理解。 不过,来年想来会快许多。时下,天已寒冻,今后税粮收取,当以十月为期,十一月以前,务必全部结束,如此利官利民。 另外,从明年开始,亦可尝试,分夏秋两季收取,如此,可以摊薄百姓负担,寒冬难度,一次缴纳全年税粮,於百姓负担过重。 只是官府这边,需要做好记录,税吏帐目,需要清晰可查。所幸,一切按此前户丁籍册,依法遵制,便出不了大问题。 此次征粮过程中,出现了不少扰民状况,因而,分两季徵税,对违法扰民之事,还需加强监督,严於处罚,务必使主公税法,平稳推行。 如此,只需三五年,主公在关中的统治,便可生根了! 另,此次不法奸吏,藉机盘剥勒索,侵害士民,所有犯事官吏,已为属下即行处置,以安人心。 具体名单,容后上报主公,如有逾越之处,还望主公恕罪..::: 温鼎的热气,不断活跃著往上升腾,模糊了苟政投在王猛身上的视线。看著王猛自信的面庞,听著那侃侃而谈,苟政嘴角也不禁洋溢起笑容。 从王猛的匯报中,苟政听到的是成绩,是办了多少实事,他看到的,则是一个宰相的不断进化与蜕变。 可以说,让王猛负责税务的具体实施,就是让他练手的,而王猛果不负期望,苟政交待的,他加倍翻效地完成,苟政没有交待的,他也能及时完善。 “景略这一趟辛苦!”苟政笑著出言慰劳,讚赏的语气中,带著肯定:“可以想见,即便有籍册为凭,地方上那些豪强,也不会心甘情愿,主动缴粮,收税过程,必定麻烦不断,孤却没有听说哪里出现大乱子,这皆是景略把控之功啊!” “还得益於主公信任,全力支持!”王猛抬手应道:“如非前方连获大捷, 主公坐镇长安,如非地方將吏配合,仅凭在下及一二千吏卒,怕也难以完成税收任务!” 王猛自投效以来,就表现出“拒不逢迎”的態度,因此,他的话,往往是中肯的。因此,闻其言苟政也不由哈哈大笑两声。 笑声方落,苟政又感慨道:“孤命人在长安修建了几座大仓,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將之填满啊?” 前前后后,在长安城內,苟政一共修筑了三座大仓,其中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新落成於小城內“丰穀仓”,这是將作为太仓而存在的。 其中大小粮仓两百余口,小口仓每仓可囤粮五千斛,大口仓可囤八千斛,以当前长安士民及关中文武、將士的消耗速度,想要將之填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比如,此次冬季岁入,拋去苟政此前对河东、弘农等郡县允诺出去的税政免,再扣除留用地方、收税成本及运输等一系列必要损耗,最终能运抵长安的粮食,恐怕不足四十万斛。 这点粮食,连丰穀仓那些小口仓都填不满......更別提,始终处在消耗中的丰民、惠民两仓了。 当然,维持长安政权运转的主要税入,还是遍布渭河南北的大小屯营,那几十方屯民,以及几百万亩屯田,那才是关中集团的基础力量源泉。 而提到粮储之事,苟政的语气中,多少带上了几分辛酸。王猛感之,一脸肃然,拱手道:“主公只需践行当前施政之策,治国之道,假以时日,全关中的粮仓,都將屯满!” 听其言,苟政哈哈笑道:“定个小目標,在保证军政民生消耗的前提下,將长安三大仓囤满栗麦!” 这个目標,可一点都不小..... “自景略投效,已有近一年了吧!”收拾心情,苟政又把注意力放到王猛身上,问道。 王猛頜首道:“正是!” “若孤没有记错,这一年內,景略可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奔波之中!”苟政语气中充满感慨:“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景略是在亲身践行此道啊!” 对此,王猛笑应道:“在下却也没有思虑这许多,只想將事情做到实处,將主公交待的任务,踏实完成!” “孤手下有不少能做事的人,你王景略,独一份!”苟政道。 “主公谬讚,愧不敢当!” 敢不敢当,苟政都已经夸过了。紧跟著,又恢復严肃的口吻,吩咐道:“税收之事,景略可以暂时放给僚属,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安心待在长安,替孤参谋吧。 称王之前,诸事繁杂,远超想像,孤亦感心疲力竭,还需景略出谋划策。称王之日,孤定然给景略一个观礼的好位置...... ? 苟政话里,有著明显的承诺意思,信重之深,王猛感之,深吸一口气,坚定拜道:“臣,拜谢主公!” 就和往常一样,王猛匯报事情,时间总是很长,何况是使命初归。转眼间, 已近日中,苟政正设一小宴搞劳王猛,以弥补他错过的含光殿夜宴。 主臣同案而食,相谈正欢,別部將军朱晃前来稟报,行色匆匆,显然有要事“何事?”苟政端著吃剩半碗的米饭,淡淡问道。 朱晃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拜道:“稟主公,关东別部来报,燕王慕容偽在蓟城称帝了!” 此言落,席间二人,王猛微惊,苟政微讶,但面上都平静得很。而这二人的反应,倒让朱晃一阵讶异,有些摸不著头脑,难道自己匯报不清,还是这个消息不惊人,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重要? 苟政还是放下了饭碗,取过帕子,擦了擦嘴,问王猛道:“慕容偽称帝了, 景略以为如何?” “早晚必有此事!”王猛面上带著淡淡的自信,说道:“不过,慕容偽此时称帝,却要恭喜主公了!” “哈哈!”苟政终於大笑两声:“算时间,梁安还能代孤一观这胡虏偕位、 沐猴而冠之礼啊!” 苟政当然不是在为慕容偽高兴,也不去猜测那边考量,他只看结果。苟政是在为“燕晋决裂”而喜,为苟秦隨之改善的战略环境而高兴。 天下三分,早有徵兆,但其格局,至此彻底形成。或许,还差最后一道火候思虑间,双目中仿佛燃烧著火焰,扭头看向王猛,苟政问:“景略可曾吃好?” “酒足饭饱!”王猛笑道。 “那便陪孤往南郊走一趟!”苟政吩附道:“通知梁平老,让他隨驾.....” 梁平老,是此前启用梁安之时一併擢用的,在郭毅属下,而前不久他得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差事,在长安郊外,兴建一座祭坛。 这是为苟政称王之日,行“郊祀”之用。 冬月都將过去,距离来年正月朔日,已然不远了.... 第328章 正月朔日有大事 第328章 正月朔日有大事 晋永和九年(353年),岁在癸丑,正月,乙卯朔。 平旦未至,浓郁至化不开的墨色依旧浸染著长安,不过,这座城池比起平日更早地“甦醒”过来。 不只是一向辛劳的平民黔首,城中的上层阶级,关中集团的那些高级文武们,也都早早起来,洗漱收拾,振奋精神。 千家万户,掌烛点灯,陆续將整座城市点亮,使晨色下的长安,处在一片光辉之中,连暮冬的寒寂都被打破。 宫城內,几座殿宇露台以及主要道路、宫门,悉已点亮,被照得灯火通明, 一批百余人宫娥、仆侍,已然被安排入驻,维持著宫廷的体面。 一千羽林申士,亦已进驻,把守著各处门禁,他们將是之后宫城的常备守卒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今日有大事发生,一件人所共知的大事一一秦公苟政称王。 而在此之前,落索门內的秦公府,依旧是这座城內瞩目之所,是关西军政权力中枢。当然,今日之后,甚至从今晨开始,它便同苟政一起告別“公府时代”。 黎明前的公府,正处在最后的忙碌之中,府中各处张灯结彩,一应人员,哪怕厨子、马夫、匠,全部动员起来,这是主公的大日子,没人敢懈怠出错,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府中加了一倍的岗哨,每名卫士,皆穿新衣,著新甲,並早早地用过早食, 为免尿多,只能吃乾粮。 从公府中庭直到门前长街,一支三百人的仪仗队,已然到位,同样的新衣、 新甲、新旗,一应卤簿器物,皆由博士韦逞指导督造。 包括称王祭祀、典礼流程,也是由韦逞牵头,帮助苟政制定,他从小跟隨其母宋氏修习《周官》旧礼,在这方面的学问见识远超旁人,此次为筹备苟政称五典礼,甚至將其古稀高龄的母亲请出,作为礼制顾问。 而经韦逞等臣费心设计的仪制,距离完善尚远远不足,但其规格绝对远超王国之制。也无怪苟政要鄙视慕容偽沐猴而冠,虽只是称王,但在“越”的道路上,苟政可要走得更为深远。 起初,苟政也在犹豫,是否要靡耗钱粮,来弄这样一套仪程,搞这样一个场面。称王嘛,哪怕在秦公府內,找一干文武,聚个餐,宣布一番,也同样可以, 何必大费周章。 但最终,苟政还是决定要搞典礼,而既然要搞,便要搞得像模像样,绘声绘色以秦代普,自立正统,这样的目標,不是兵多將广就可以的,需要从思想到文化,深入到社会阶层的方方面面著手。 至少,他要进一步巩固人心,增强他关中集团內部的凝聚力。带领眾人祭天祀地,宣告天下,也是和眾臣將士的一道盟誓,这是从精神意识上建秦,从思想根源上灭普..::. 澄心堂內,也是一片透亮,蜡烛、油灯,再加香炉,释放的光线与烟气交织於苟政双目之中,竟成一片迷离。 鸡鸣时分,苟政便起,准確地讲,过去的一夜,他基本没有怎么睡觉,实在过于振奋,要忙於同郭毅、王猛、王墮、韦逞等臣就称王仪程做最后一次確认, 这是严肃到提前演练的事情,需要反覆確认。 疲惫是难免的,但完全无法影响精神上的振奋,也不怕会误事,权势就是最好的癮品,比任何刺激物作用到精神上的效果都要好,再加年轻力壮的身体,足以保证他度过这“歷史性的一日”。 一套以黑红为主色的礼服,已然完完整整地穿在苟政身上,头髮被一方红色头巾盘起。 至於冠冕,则静静地摆放在那方他平日里办公的青铜大案上,九道冕垂落半空,在灯火映照下,散发著流光溢彩。 苟政坐於案后,两眼微闭,似在养神,嘴唇则轻轻地启合著。他在背诵祭辞与制文,祭辞乃韦逞所写,制文则出自郭毅手笔。 在苟政之侧,夫人郭蕙陪同著,坐姿端正,举止从容,一身华丽的礼服,更衬其雍容。 没有打扰苟政,只是规矩本分的陪伴著,看起来,郭夫人似乎已经进入“王后”的角色一般..... “大王,时辰差不多了!”寧静而严肃的氛围,被入內的李俭打破。 抬眼看了看堂外晦暗的天色,苟政问:“都准备好了吗?” 李俭相当干练地拜道:“稟大王,卤簿仪驾已然候於府门,隨行僚属已庭前,三府眾臣、诸军將领亦已奉命赶赴宫城..::: “我们也动身吧!”闻报,苟政轻轻地说道。 “诺!”李俭沉声拜道。 “给大王正冕!”一旁,郭蕙吩咐著。 两名侍女,赶忙近前,郑重地抬起那顶王冕,小心翼翼地戴到苟政头上。苟政则不动分毫,任其操作,束髮系带..... 当冠冕戴上时,一种沉重感,自上而下,从头顶,直入心间,苟政胸腔之內的振奋、激动与火热,在此时仿佛都被镇压了下来。 这大抵,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苟政心中暗暗思吟著,內心的得意之感消散许多,面上笑容则始终平和。 “大王!”苟政缓缓站起来时,郭蕙盈盈走来,双手捧著一把剑。 看了看郭蕙,又瞧向她手中拿著那柄佩剑,漆制的剑鞘上,散发著一种名为沉淀的东西,透著质朴与威严,这將是他的“秦王剑”。 一把抓过,就像抓住了王权一般。將別在腰间,轻按剑柄,抬眼再看郭蕙, 苟政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道:“王后,陪孤去收取我们的江山!” 郭蕙微愣,但见苟政那冷峻有神、强势自信的眼神,展顏一笑,將玉手交到苟政手中,恭顺应道:“诺!” 王与后联袂踏出澄心堂,数九未过,寒气笼罩庭院,程宪、赵琨等近臣属已然恭候於此。 见到苟政与郭蕙,顿时精神大振,齐声拜道:“臣等参见大王!参见王后! ” “免礼!” 穿过灯火阑珊的通道,缓步踏出公府大门,登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駟车仪驾。 没有多话,很快令下,王驾起行,朝著宫城而去。 宵禁未解,甚至比起从前,还加强了戒备,城卫兵马几乎全军出动,在建节將军丁良的安排下,巡逻值守各处。 丁良的任务很明確,就是保证正月朔日这一天,长安无事,治安稳定。 一时间,苟政仪驾队伍,成为长安街道间,唯一活动著的大队人马。仪卫们手举的火把,形成一条流动的火龙,在这晓色慾明的环境下,蔚为壮观。 车马倚仗,回家一般,穿过几重宫门,直抵含光大殿。殿前广场上,是一副更加宏大而严肃的场面,关中集团的文武重臣、功勋宿將们,已然齐聚於此,依文武班次排列好。 除了长安文武,中军將校,还有一些新面孔,比如安定太守、建寧將军苟安,冯翊太守、材官將军苟范、奋威將军苟旦、河东太守王卓、弘农太守徐盛、 建义將军张珙等。 当然,地位最高的辅国將军苟雄,仍然没有回来,他需要坐镇秦州,以防不测,越是在这种要紧时刻,越是不能出乱子,如天水这样的战略要地,更需维稳。 不过为了祝贺,苟雄將其僚臣姜宇,魔下大將苟兴、苟涛都派了回来,作为秦州兵马代表观礼。 镇守河东的振武將军陈晃,洛阳的杜郁,平阳的苏国,虎牢的刘异等,也是这般。 只粗略一观,如今的关中集团,规模已然不小了,这些核心將臣中,更堪称是人才济济。 这些,都是关中集团宝贵的財富,也是苟政敢於称王开国的扎实底气。 虽然还未形成统一朝服、配饰,但到场的文武將臣们,都將最华美亮丽的衣裳都穿了出来,虽绿绿,却仍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暮冬的北风,乾燥而寒冷,刮在人身上,更如刀割,但都无法浇灭这干文武心头的火热。尤其是那些武將们,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些许“风刃”算个什么。 不过,总是有意识不足、拎不清轻重的,比如寧远將军苟威,就觉得苟政搞这一套形式,繁琐而麻烦,简直让人受罪。 当然,苟威也只敢嘴里嘀咕两句,完全不敢大声...:. 当王驾行至殿前,候场的所有文武,皆是大振。一起参拜,整齐的动作,凝聚的气势,將气氛一下子烘託了上来。 苟政只走出车驾,在车辕上露了个脸,然后下令出发。在会同的关中文武, 以及从长安各军中精挑细选的將土之后,一行数千人,浩浩荡荡,自含光殿出发,向南开去。 他们將穿过旧长安、未央二宫,前往南郊的祭坛。 称王的整个仪程,事实上並不是太复杂,大体分为三块。 其一,驾往南郊,祭天祀地,表告皇天后土。 其二,返回长安,前往宗庙祭祖,敬拜苟氏先烈。事前,苟政同样安排人, 在长安宫城內,挑了一处殿宇,翻新成宗庙。 最后,齐聚含光殿,登殿正位,接受眾臣,颁告天下。 礼成! “苟”之大名,“秦”之旗號,穿越“汉”之长乐未央,对一些熟悉典史的人来说,却是一种难得的见识,心中多有感慨。 郊祀地点,距离长安並不算太远,就在长安东南约十余里处,而祭祀队伍, 车马化很高,皆骑马乘车,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然抵达祭所。 此时,天已放亮,在这里,礼仪官韦逞与督造官梁平老,已然做好一切准备天空虽飘散著些许青云,但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这让主持典仪的郭毅,从心里鬆了口气。实在是,前日长安才下了一场冻雨,让人心忧得紧。 文武群臣,劳民伤財,前前后后准备了那么久,若因一场雨水,耽误乃至破坏了大典,那可实在不妙。 所幸天公见美,是要玉成苟政的这桩喜事。 晨光之下,一座四四方方的祭坛,出落於眾人视野,黄土夯成,拔地而起, 上设祭鼎,香案,祭品,四围遍插秦旗。 一条长长的红毯,铺设地面,直通梯级,铺成苟政的王者之路,通天之道。 祭坛外,在一番快速调整之后,隨行之文武、將士已然重新列好队伍,呈观礼阵势。人人表情肃重,目光专注,屏气凝神地等待著祭典的举行。 没有多久,伴著二十四道號角发出的雄浑声响,苟政出现在那条红毯上,完整地进入眾人视野...... 明明是方眾瞩目,但此时的苟政,却仿若独身一人般,只有风声相伴,自光平视,迈著坚定的步伐,穿越一道道或激动、或严肃、或敬畏的目光,走向祭坛。 拾级,登坛,苟政走得很稳,也走得很累,眼前晃动的冕並不能动摇他眼神分毫。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坛顶时,號角声止,祭坛上下,一片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那道巍峨挺立的身影上。 此时,苟政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礼服。 作为司礼的郭毅,侍立在侧,此时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但开口的声音中, 却透著难以抑制的激动:“维正统元年,岁在癸丑,正月朔日,秦王政,携文武臣民,昭告於皇天上帝、后土神张.:::: ” 隨著郭毅那肃重的声音,这场祭祀仪式,开始进入高潮阶段。祭拜,祭礼, 祭辞,苟政跪得理直气壮,拜得心安理得。 ::.臣以吵身,承累圣之遗烈,荷兆民之推戴...:: 现场很静,静得只剩下风声,又很响,苟政念叨祭辞的声音,寒风也难以吹散,直入在场眾人的耳中。 祭祀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哪怕祭典是经过简化,仍旧费了很长时间, 一道道程序下来,一直到关中文武在风中待至麻木之时,伴著郭毅一声“礼成”, 这场祭祀,方才进入尾声。 不知磕了多少头,拜了多少下的苟政,此时站了起来,回身看著他的臣属们。 而见到这一幕,几乎所有文武將土,不约而同地,屈膝下拜:“参见大王! ”发几千人的呼声,仿佛化为实质,几將天空的青云驱散,这是秦臣们给君王的献礼.:::: 第329章 秦王 第329章 秦王 到日中之时,苟政与群臣最重视的祭祀仪式算是完美落成了。对苟氏文武们来说,在这种规格的祭祀仪式上都没有经验,能够顺利结束,便足够了。 当然,群臣之中,要说谁的感触最深,谁最有发言权,非梁安莫属。毕竟,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才代表苟政,在蓟城参加了燕王慕容偽的登基典礼,全程观礼。 连续观赏两场典礼,自然难免拿出来比较,而此时,望著缓步从祭坛上步下的苟政的身影,梁安心头满是感慨与晞嘘。 在梁安看来,燕国虽有三代数十载底蕴,此番更是称帝,但在典礼仪制的细节上,却远远不如苟氏这个於数年间勃然崛起的政权。 不是慕容偽无法做得更好,只是意识上,没有那么重视罢了。 自慕容以来,燕国便有意吸收汉家文化,建立属於自己的典章礼仪,过去几十年间,大量中原土人的投效,也为燕国的发展与崛起提供了更为强劲的动力。 但燕国的汉化程度,显然仍处在一种粗浅的初级阶段,鲜卑人的传统,依旧根深蒂固,是慕容鲜卑政权存在的根基。 他们骨子里,信奉的依旧是武力与强权,而披上的那层名为“汉化”的外衣,也仅仅是一道偽装罢了。 而苟政这边,恰恰相反,崛起过程中,同样在不断吸收异族豪杰与人才,但苟氏部曲以及逐渐认可他的关右夏族豪右们,才是他赖以发展、维持的基础。 从苟氏部曲,到关中集团,这一路的膨胀发展,快速崛起,为其提供內在动力,也恰恰是那些为胡羯所摧毁、践踏的礼仪制度、文化內涵。 自三皇五帝以来,歷三千年传承形成的华夏传统与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而苟政之所以能够快速崛起,固然因其远见卓识,领导有方,打造了一支精兵劲旅,但更为重要的,他始终在尝试发掘利用华夏底蕴,始终以拯溺北方遗民为己志。 那么多关西豪右,名士英才,其追隨的,也是一个努力拨乱反正的明主。 梁安虽是氏豪,但汉化已久,这其中的道理或许感触不算深刻,但总是有所认识,尤其在亲身亲眼见识了燕、秦並立的场面之后。 而对他与梁氏家族来说,却可以籍此,找准在关中政权的定位与发展方向。 而再度確认的一点,这初升的秦国,可以待。 就秦王苟政呈现出的气质与作为,显然是大有为之君。或许时代不一样了, 但五六百年前之“前秦”做到的事情,如今的“后秦”未必就做不到。 再加上,如今的秦王同样名“政”,这没准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与指引..: 倘若苟秦王朝能够长久地存续下去,都不需要做到“前秦帝国”的成就,对现场这些已经上船的关西夷夏豪右来说,已经可以收穫巨大的好处与红利了。 这个问题,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但他们的追隨意识,却被进一步启发出来了。 那些苟氏元老,以及早期投靠的豪右就不用多说了,纵然不是心如铁石,忠诚度也达到一定水准。 而对於一些在一两年內,新近投诚的人来说,这场祭典的“攻心”效果,就难以量计了,这也是苟政搞出此次阵仗的主要目的。 “秦王真是天日之表,王者之象啊!”思索著,感慨著,梁安嘴上发出一阵衷心的讚嘆。 陪同身边的,有同族的入了苟政法眼的梁平老,也有同为符氏降臣的鱼遵、 赵俱。 听其言,身材魁梧,自带一股威严风度的鱼遵,目光紧紧追寻著苟政的身影,嘴上沉稳道:“天运所钟,民意加身,自是王者气象!” 赵俱也授著老须,慨嘆道:“承天景命,启运开国,关西士民,得其王也.., ” 鱼遵、赵俱者,皆是关西豪右出身,被俘於阵上,投降於军中,他们的心情,可谓复杂。但此时,在互视几眼之后,都仿佛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味。 礼成,不只是郭毅一道高声宣告,更在於整个过程顺遂无事,就连天空的青云也逐渐消散,几缕阳光照射下来,让这世界再度清明,仿佛是在回应苟政的祭告。 这是什么?这便是天命,苟政称王,是得到上天认可的,是受后土神祗所庇佑的,这是秦国建立的重要法理依据..::: 管旁人信不信,政治宣传的高地,就此牢牢占据。 郊祭结束之后,自苟政以下所有文武,喜悦之余,也都鬆了口气。 不过並没有放鬆太久,只略作歇息,便重新整列结队,准备回长安,进行第二项活动,祭祖。 为了展现对皇天后土、祖宗社稷的敬重,整个过程自然是不能进食的,所有人带著飢疲踏上返程。 事实上,一日三礼,这样的祭祀与典礼活动,是有些密集的,涉及到那么多人,那么多程序。 只是对苟秦来说,这是开国头一遭,建制第一次,匆忙繁琐些,是可以理解的,有了此次经验,今后便可从容些了。 称王,显然只是一个开胃菜,就苟政这样的发展態势,也许用不了多少年月,这个“王”字上头就得加一道“白”冕了。 祭祖仪式,不再细述,值得一提的是,宗庙修得,尚显简陋小气,仍需扩建。 不过,暂时被抬进宗庙的,暂时只有其父苟据、祖父苟质、曾祖苟燾三人, 至於辈分更高的祖宗,还没来得及添加(追认)。 如果说,稍微有那么丝不和谐的地方,大抵是第一次进宗庙的奋威將军苟旦,在祭告结束之后,嘀咕了一句:为何没有已故龙將军(苟胜)? 待到眾人,回到含光殿时,已入哺时,天光也再多了几分暗淡。大抵也是体谅一种文武的疲惫,大伙自早大起,挨饿受寒,忍著疲惫,往返奔波,殊为不易。 因此,含光殿上的称王仪式,並没有搞得太复杂,重点在於,颁布苟政的称王制文,正式坐朝问道,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为苟政称王、秦国建立,加上最后一道光环。 “维正统元年,春正月乙卯,秦王制曰:盖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黔首非愚,择主而事。 秦公政,诞膺明睿,文韜武略。义討暴羯,扫除群凶,收復两都,克定雍秦,清刑简政,物阜民丰今晋位秦王,承天景命,德彰四海,永绥吉邵!” “臣等参见大王!”隨著制文宣罢,含光殿中一眾文武,再度匍匐在地,齐声参拜。 很快,大殿內外,响起“秦王万年”的山呼声。苟政居高临下,端处王座, 感受著震撼的欢呼,面上带著王的威严与沉稳,但心头的悸动与火热,却无法向旁人诉说。 而隨著含光殿大礼结束,长安这座数百年古都及其中士民,迎来一位新的主人,关中大地也开启一段全新的歷史篇章。 当然,对於苟氏的元从故旧、功臣宿將们来说,更值得期待的,是翌日举行的庆典活动。 不在那一顿含光殿御宴,而是秦国终於建立了,秦王苟政,將在庆典之上, 对他的功臣元勛们进行授封。 秦王的风光,將照亮他忠实的臣僕们! 第330章 授封 第330章 授封 “承天景命秦王,制下: 天监有秦,诞膺景命。孤以寡德,肇启洪绪。赖宗庙之灵,幸贤臣之辅,外御凶顽,內安社稷。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惟尔股肱之臣,克勤克忠,宜加显秩,以昭殊勛。” 惟辅国將军、秦州刺史、都督秦州诸军事苟雄,贞肃宏毅,智略深远。坐镇天水,戎狄敛跡;兵陈陇右,西陆始安。 其进封雍侯,食邑两千户,授上护军(勛功十转),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拜右相!” “惟辅弼將军、中领军、关西副都督苟武,忠慎勤勉,文武並重。前镇安邑,连破强寇;督师东进,横扫中原。 其进封郑侯,食邑两千户,授上护军,加散骑常侍,开府仪同三司,拜大司马!” “惟雍州长史、京兆太守郭毅,端谨淑慎,克已奉公...:..其进封汾阴侯, 食邑一千五百户,加大司徒,拜左相、录尚书事!” “惟建寧將军、安定太守、渭北护军苟安,忠贞耿正,砥节礪行。镇守渭北,戴乱制暴,外御虏寇,內靖不臣。其进封涇阳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加尚书、开府,拜安北將军、渭北督护!” 秦正统元年(353年),正月初二,含光殿內,百官臣服,文武肃静,肃穆的氛围中,只有通事准確地讲是新任黄门侍郎程宪浑厚的宣读声。 几乎横跨整个已时,经苟政精心设计、综合权衡確定的授封內容,方才被念完。 到后面,程宪的嗓子几乎沙哑,但不管是宣制的人,还是听宣的人,心情都格外振奋,不管如何,在此前苟氏臣属的待遇基础上,他们都更进一步,获得好处。 他们这些人,不管是从微末时便同舟共济、生死相隨,还是在苟军崛起后攘袂投效、共襄盛举,到此时此刻,终於收穫第一波“投资红利”。 官职、爵禄、勛位,权力与名分,財產与地位,终於到位了。自今以后,一个新兴王朝的开国元勛、统治阶级,就此確立。 连功臣,加职官,苟政一次性授封两百余人,其中既有对亲贵、功臣的勋爵俸禄赏赐,也有对新朝建立后,文武百官职权的確立。 比起勛位,在爵位授赏上,苟政要更加谨慎,主打一个不滥封,苟政一共只册封了十八人。其中,只有苟雄、苟武、郭毅、苟安四人为功侯。 余者如苟须、苟旦、苟威、苟侍,苟范、苟顺、邓羌、陈晃、丁良、弓蚝、 郑权、杜郁、薛强、王猛者,皆为伯爵。 如此十八人,並称“十八侯佰”、“十八功臣”。而如果说个中有什么区別的话,大抵只能从食邑大小,来区分高低了。 须知,这十八侯伯的食邑,悉为实授,这是在勛田授赏之外的恩赏。 或许放在歷史的长度中来看,如“第一功臣”苟雄区区两千户食邑,並不算多,但若结合当前秦政权的现状,便可知这是多么优渥的待遇。 可以说,在有限的条件下,苟政已经拿出十分的诚意了。而从这十八侯伯的名单分析,便可知初生的苟秦政权,是怎样一种政治生態与权力结构。 苟政虽然没有把所有的苟氏族部都给封个爵位,但苟氏亲贵,占其半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虽然一路走来,受了不少苟氏族部的鸟气,但个人情绪並没有左右苟政的思路与判断,他没有“忘本”。 其余如苟兴、苟涛、苟信、苟材等苟姓族人,虽无侯伯爵授,但要么在军中为將,要么在政中为官,所授勋位,权力地位,也绝不低的。 而除这十八人之外,其余功將,则通过策勛、授官、赏赐田宅来搞赏了。或许並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但於这些將领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激励。 如果,表现再好一些,功劳再多立一些,那十八人中,未必就没有他们的位置。毕竟,除了苟氏勛贵,还是有那么多外姓將臣的,包括薛强、杜郁、王猛这等后进者。 这是也是宣读结束之后,苟政专门向眾人强调的意思,这天下很大,时局还很乱,建功立业,未来可期。 大秦的公侯伯爵,还有的是,若有通天彻地之功,莫说侯伯,就是封王也绝无吝嗇: 一番话,说得眾臣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本就是授封的喜事,积极性进一步被调动起来,一些难免存在的失落情绪也暂时消散了。 伴著正殿授封,酝酿已久的苟秦官制,也渐露其貌。在这场授封中,除了对勋爵的功赏,派授官职,可也是一大主题,从中枢到地方,皆有所委。 由郭毅、韦遥等臣所擬苟秦官制,仔细来说,並没有太多推陈出新的东西, 他们只是在魏普官制的基础上,结合时局发展,加以整理,而后出台。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在苟政的意志下,开始形成“三省六部”的雏形。苟政並没有贸贸然直接拿出一套“新官制”来,那不现实,更要考虑当前土民的意识与习惯。 因此,苟秦官制,只是魏普的翻版,只是在百多年演变的基础上,进行整合归纳,重定品秩。 这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郭毅、韦逞等人前后可是耗费了一年时间,方才拿出一套让苟政满意的官制。 尚书台,將毫无疑问是秦国的行政权力中心,郭毅將以左相、录尚书事之职,署理下辖各部,作为国家政策命令的执行中枢。 大司马府与中军府(军户府),则主掌军事,大司马府执掌全国军令、军法、军辐,主调兵权,中军府与地方军户府,则负责將士、军户的直接统领、管辖,主统兵权。 御史台作为监察机构,在当前的秦国,並不显眼,但苟政以王猛作为第一任御史大夫,主持秦国监察系统的建制与完善。 再加上苟政新设立的一个御政台,作为秦国的核心决策机构,兼具审核机制,郭毅、苟武、王猛、薛强、杨间、王墮、朱彤等臣,包括仍將驻守秦州的苟雄,都將掛职“御政大臣”。 如此三台一府,形成新生苟秦政权的核心权力机构,统治关內外十数郡,数百万民。 隨著时间的推移,苟政真正为人所认可、追隨、效忠的东西,也日益显露出来,正是这些万象更新的志向与作为,其所呈气势,绝非一般割据政权所能具备。 夜幕降临,含光殿內,灯火通明,苟秦王朝的功勋大臣们,齐聚一堂,推杯换盏,为秦王贺,为秦国贺,也祝贺他们自己。 气氛相当火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白日授封的余韵之中,不论勋爵,还是官职,总是值得欣喜的。 但苟政一人智计,又岂能兼顾周全,他的授赏安排,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一眾功臣勛贵之中,总是难免生出不满情绪的。 而敢於在大殿之上吐露的,也只有那干苟氏亲贵了..... “我从潼关时便追隨秦王,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如何封不得侯?竟不如苟安那小子,他有什么功劳,入关之后,天天在临涇享福...:..”苟威显然是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大吐苦水。 与其同坐的,乃是苟旦,他嘴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辅国、辅弼二將军自无法並论,郭长史乃主公妇翁,算他辈分高,苟安怎么都是自家人。 其余授封將军,也都有战功,就是薛强也曾率军拼杀,那王猛凭甚?如何与我等並列,难道就因为秦王宠幸? 幸进小人!小人!” 大概是二人声音有些大,左右两侧席位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惊讶地望过来。一道人影,走到二人面前,盘腿坐下,却是授封部阳伯的虎责將军、右军领军苟须。 见二人目光投来,苟须倾身向前,以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恶狠狠道:“这是什么场合,你二人再敢狂言,休怪我心狼拳硬!” 说著,苟须还扬了扬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凶狠的发言中,又何尝不是忧虑与告诫。苟威、苟旦见状,先是一愣,互相看了眼,苟威汕汕一笑:“自下情况,的確是不一样了,话也不让说了,动輒要人性命.....” 苟旦与苟须,曾是苟胜魔下最亲近的族部,当年与苟须关係也好。但如今, 时移世易,看向苟须的目光也生疏冷淡许多,一副调侃的语气:“当年兄与弓蚝堂上斗殴,真是威势凛凛(实则被按著暴揍),今日要將威风耍在我等弟兄身上?” 出人意料的,苟须並未被苟旦混不吝的发言给激怒,只是深深地盯了二人两眼:“奉劝一句,当知恩惜福。我言尽於此,听与不听,全在尔等!” 说完,苟须起身,拿著酒杯走开了,也正是去找弓蚝拼酒..::: 望著其背影,苟威、苟旦再度看了看,漠然良久,心情不佳,酒不好喝了, 也没敢继续抱怨。 “吃酒!吃酒!”还是已有些大腹便便的苟威,率先回神,招呼道。 “一言定荣辱,一言断生死,秦王,秦王啊.... 本卷终。 第331章 农事 兑现 第331章 农事 兑现 从正月初三伊始,苟政正式以秦王的身份统治关中士民,而其所下第一道政策令文,仍是《劝农》。 如果不出意外,在未来很多年,苟政的开年第一令,都会將重点放在农桑之事上。 天下问题,不过衣食,对小民来说,再没有比吃饭、穿衣更重要的事情了。 作为关西的王,想要长久地巩固维繫自己的统治,就得想方设法,治本於农,务兹稼稿。 苟政甚至不敢妄谈衣食饱暖,这对关中当前的生產力水平与形势来说,要求可过高了。实事求是地讲,能少些因冻饿而死的人,就是苟政偌大的功德了。 而苟政的《劝农令》,其意义大抵也仅停留在字面意思,重点在於鼓励、劝导,他实在没法提供更多福利性政策了,既不能免税,也无法提供足够的耕牛、 农具当然,苟政能够在整体上,使关中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治安局面下,就已经是对农业水平恢復相当突出的贡献了。 饱受离乱之苦的士民们,实在不难满足,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环境,一个可以呼吸的空间,哪怕一穷二白,依旧能进发出超乎人想像的能量。 苟政重农劝桑,是为统治利益,而黔首们辛苦劳作、积极生產,却是为基本的生存。根本利益或许不同,但导致目標却是相同,而在当前这个阶段,农事需要苟秦政权直接干预的,事实上並不多。 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或许效率低些,但绝对是疗治沉重症的良策。 这一点,经过这几年对关中,尤其是长安三辅地区的治理,苟政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事实结果,比任何言语,都具备说服力。 如果对苟政入主长安这三年间,雍州各郡农业生產,进行统计分析,就会发现,其生產力水平几乎是呈指数上涨,而这伴隨著苟军连续的战爭胜利以及关中治安日趋稳定。 而在这部分恢復的生產力,主要由长安政权主导的各地屯营以及地方豪强士民自发垦作创造,而地方土民生產的成果与积极性,是越发胜过官府屯田了。 说过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一一“高陆奇蹟”。当初高陆士民,在毛氏率领下, 与苟军对抗,后又经苟起一番迫害,受创之深,可谓三辅士民之最。 不过,在苟政免两年税赋,並发还土地、財產之后,经郭铣一番治理,这两年下来,不论是治安民心,还是耕作產出,比之从前都有翻天覆地的改观。 一些流落在外的原高陆士民,闻讯之后,也纷纷从各个特角返回家乡。 就在去年,苟军东出作战之时,郭铣甚至主动向长安贡献了三千斛麦子,说是高陆士民,主动奉献,聊表心意,以资大军。 此事,还引起了苟政重视,怕是郭铣为了政绩,强出头。但派人暗访秘查, 所得结果,倒没有让人失望,这部分粮食,来自一些有“觉悟”三长,带人主动贡献,还有一部分则是郭铣组织流民屯垦所得。 区区三千斛粮,对於数万大军之消耗,自是杯水车薪,但这却是高陆经济、 民生、治安恢復发展的有力证明。 而凭著治理高陆的政绩,郭鉉得以在含光殿授封大典上,被擢为新平太守。 左相的长子,秦王的大舅子,只要出点成绩,升迁渠道必然是畅通的。 与地方上的生產恢復相比,由苟氏政权主导的关中屯田,在经过將近三年的快速膨胀与扩充之后,却日见委顿,问题重重。 当初王猛指出的屯营问题,正越发深峻,而其中最显著的一个问题,大抵是各营屯民,生產积极性逐年下降,生產效率严重低下。 曾经,苟政也一度怀疑,都说屯田是生產恢復的不二法门,怎么他越搞越难。但慢慢的,经过王猛的调研,苟顺、郭將、贾玄硕等文武的多方匯报,他也渐渐明悟过来。 造成这样的情况,管理上的问题很大,苟氏帐下,根本没有足够的治理人才,去保证儿十万屯民、数百万亩屯田,有序运转、生產,充斥屯营间的职更们,大多是些丘八老粗,作风粗暴,手段匱乏。 而寻根究底,还是生產力水平与生產分配上的矛盾,苟氏之屯田,对屯民压迫过剩,普通屯民,丧失自由,缺乏灵活,几乎没有任何生產剩余可供其分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甚至连基本的人权都是丧失的。 但为了保证各项战事的最终胜利,为了维持长安政权的运转,为了养军、养官,苟政只能狼下心,苦一苦屯民们。 毕竟,粮食与衣裳,不会凭空產生..::..如此苛刻的屯田法,如此涸泽而渔,自然使本该有些生命的屯田制度,快速丧失活力。 为此,在过去的一年中,苟政已经著手,推进各大屯营的整顿改革,比如化大营为小营,安排更多投效的才士进入屯营管理,对各营实施三长编户,乃至把屯田屯户作为將士封赏....· 但这些手段,只能缓解,却不改变根本。在苟氏的酷法之下,关中屯田,从一开始就有些走歪了,是有些烂掉了。 到如今,依旧牢牢抓著屯田法不放,只因为,这是长安能够真正掌握在手中的生產资本,在其他稳定的税入渠道建立起来之前,屯田法依旧得继续维持下去。 这么长时间了,出了那么多问题,平了那许多事,对於关中农事,苟政不说细知秋毫,但大体上总是做到心里有数的。 有些现状,不宜即时改变,因此,苟政在照旧颁发《劝农令》的同时,也將重心放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 比如,严令地方,剿匪戴乱,清靖辖境,进一步维持治安,保证民间生產生活秩序。 开始加强对地方军政的巡察与监督,对侵犯土民、破坏生產的官员、职更乃至军队,严惩不贷。 这也是苟政交给王猛这个新任御史大夫的重要任务,他不只要將御史台的架子搭起来,建立秦国的监察制度,还要儘快使其发挥作用。 另一方面,由於战乱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关中百姓劳作都无历书参考, 只能凭藉经验,这自不利於农业生產。 为使百姓不误农时,苟政下令,重新修订历法,不过缺乏相关人才,进度很慢。此前,甚至惹得苟政勃然大怒,后来还是王墮自荐,苟政方知此人竟然对天文学说有研究。 苟政闻之,自是大喜,任命其为太史令,负责历法的整理与修订。而王墮果然有几把刷子,称王之后,《正统歷》也隨著秦王的威德,泽被关右。 现实或许有诸多不如人意的情况,但不论如何,秦王苟政治下的关中大地, 正如这復甦的春季一般,重新焕发著活力与勃勃生机。 在关中百姓擼起袖子,为衣食未来开干之时,一股春风也开始刮遍长安诸军各营,准確地讲,是参与东出作战的有功將士们。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整理与敘定之后,属於中下层將士的功赏,也终於开始落实了。 秦王,怎么可能忘记为他尽忠效死的官兵们,在新的一年,既允之承诺,將陆续兑现。 与以往不同,此次苟政的封赏,除了田土之外,还包括宅舍、耕牛、农具、 种子、牲畜,以及最让將士感兴趣的壮丁与女人。 当然,不是给每名官兵都配齐这么一套“家当”,得根据战功大小来,而比起从前,这一回秦军官兵们多了些选择的余地。 长安郊外,左军大营,中垒营驻地。中垒营,一直在平东將军陈晃(新封) 下属,去岁东援洛阳时,陈晃也奉令抽调一部分中垒、陷阵將土,加入援军,一直隨苟武作战。 待关东战事结束,直接作为功勋部队,隨大军凯旋,进驻长安大营。而在中军五军编制之中,中垒营属於左军下属,这段时间,中垒营一直待在左军营地。 关东几役,中垒营將士也十分勇猛,斩获颇多,死伤也不小,出击时千余人,待返回长安,只剩下七百余人。 而他们此番返回关中,最大的意义,在於接收属於“中军”下属的一切待遇与搞赏,尤其是土地。当然,他们这批人,还要享受从关东战场挣得的战功与斩获。 当然,中垒营从建立伊始,便一直在陈晃魔下,这几年下来,他们为陈晃衝锋陷阵、出生入死,一朝脱离陈晃,又不打仗,自是各种不適应。 年前,更有军心不稳的情况,还是在营督陈適以及充任左领军將军邓羌的安抚下,方才没有出乱子。 待到苟政称王授封,陈晃被封乐平伯、平东將军、河东都护的消息传来,兵心彻底安定下来。 原因很简单,他们仍然是有靠山的,而且很硬,否则区区七百卒,在长安这样的都邑,难免缺乏安全感。 营內,隨著传令兵奔赴各幢队,中垒营剩下十几名幢、队长齐聚营督陈適的军帐內。 大概是跟陈晃学的,作为第二任中垒营督,陈適也是一脸的严肃、沉稳,战场上更是流矢从眼前飞过,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的狠人。 因此,虽威望远不如陈晃,但陈適仍旧很受部下爱戴。此时,魔下的军官们都发现,陈適那冰山一般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笑容。 陈適也没有卖关子,轻笑道:“传言想必尔等已然听说过了,秦王搞赏功臣將士,属於我中垒营將士土地已然確定,各项物资也將陆续下发。” “这是我左军军府的王主簿、刘兵曹,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將负责我中垒营分田授赏事宜!”陈適又指向站在营中的两名新面孔,一文一武,苟政建立中军军府下属职吏了。 陈適言落,在场的幢长、队长们,难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陈適也並没有喝止。 待议论声稍止,陈適方才继续道:“提几点要求! 其一,不能空营,要保证必要的战力,以备不测,因此,採取分批授赏,我营先从四幢之中,各抽一队,其余队伍,守备依旧,训练继续; 其二,此番授赏,伤兵优先,有功者优先,老兵优先,不许爭抢抱怨,寻滋事,否则严惩不贷; 其三,其他营我不管,我中垒营,每支队伍,只给二十日时间,二十日內, 將你们的田宅、家业安顿好,按期归营!” “可曾明白?”话锋一转,陈適严厉道。 “明白!”一干下属,顿时齐齐整整道,就仿佛要出征打仗一般。 顿了下,陈適又交待道:“秦王搞赏悉已下发到营,前者关东作战所缴財货,在营中也储放许久了,定好去处后,自行到营中主簿,登记领取。 提前说好,自关东到关內,千里转运,损耗很大,有遗失更属正常,望眾弟兄理解!” “督將放心,弟兄们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要不像之前那般做得过分,绝无怨言可说!”申幢幢长,当即说道。 其他军官,也相继表態。 早在弘农时期,苟政便著手在军中建立“军產营”,专门负责存放、转运將士战场缴获与赏赐。 在以实物赏赐为主的环境下,將士要作战,不可能负重一大堆物资及杂七杂八的东西,军產营制,也算是为將士利益考虑的一项措施。 但在前中期,这军產营,是屡出问题,最普遍的就是,將士们得不到属於自己的財產物品,不是丟了,就是少了,而且少的可怜,问就是兵荒马乱,转运不易,再问就是遗失战场途中。 为此引发的爭端与兵怨可是不小,后来,还是苟政將统一的军產营,下放到各军各营,又区分战时与非战时处置安排,方才勉强解决问题,至少喝兵血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而前番中垒营在中原,从战场缴获,到民间培敛,哪怕刨去上缴部分,也剩下不少东西,再加上苟政的搞赏三军,也是一笔不小的財富了,如今都將兑现给將士。 见交待得差不多了,陈適看向那两名军府属吏:“二位,我弟兄授赏诸事, 就拜託了!” 见状,二人赶忙应道:“陈营督言重了,这都是我等当为之事,若將士们满意了,我等也好向上司交差!” 中军营督的级別,已然不低了,还是实权军职,而陈適身上也已掛了个步兵校尉头衔,並授勋驍骑尉(四转),再立功,往上再不济也是一个神將名分了, 可谓前途无量,这些军府下属的职更,自不敢得罪。 “如此便好!”对二人的態度,陈適也露出满意表情。 “还请营督安排第一批授赏官兵!”那王主簿拿出一本名册,问道。 对此,看向帐中眾军官,陈適乾脆道:“就按次序,从各幢甲队开始!” 第332章 韩铁 第332章 韩铁 韩铁,济阴定陶人,时任中垒营丙幢甲队队长。 就在四、五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说农奴,与父母兄弟一起,与当地一周姓豪强为奴。 当初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当牛做马,卖力干活,也还还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样的日子,並不长久,很快天下形势大变,时局动盪,对於底层的贱民来说,哪怕卑微到只想安安稳稳当牛做马,都求而不得。 梁犊起义,连破赵军,东掠滎阳、陈留,后羯赵调兵遣將,*乱,韩铁之父作为壮丁也在徵发之列,带著家中唯一一把菜刀,背著一斛粮,踏上“征夫”之途,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后石虎驾崩,鄴城宫变,东晋褚裒北伐,羯赵大军南下抵御,韩铁之兄又被征入赵军。代陂一战,晋军三千精甲覆没,损失惨重,赵局依旧保持著对晋军的强势战绩,但韩铁兄长却歿於阵上。 先丧父,后丧兄,这日子却是越发困苦艰难。当冉閔称帝,赵魏交攻,中原作为双方势力辐射范围,也隨之陷入动乱,赵魏军阀们,也更加疯狂地徵发兵役。 韩铁,也不可避免走上了父兄的老路,被强征入役。先是在济阴太守麾下, 段龕自陈留东进之时,將之吞併,韩铁不愿被背井离乡,逃回家中,参加了主家周氏组织的部曲队伍。 永和六年(350年)秋冬,周氏为魏充州刺史魏统徵发,参与由冉魏组织的针对洛阳的战爭。当时,苟政入主长安不足半年,第一次遣苟军东掠人口、財货, 攻取洛阳。 魏將苏彦、魏统还有张遇,三家西进,结果被丁良、罗文惠坚拒於成皋(虎牢)城下。魏军猛攻不下,损失惨重,后张遇率军返回许昌,苏彦则与魏统发生內訌,为南下的苻氏所获。 韩铁比较幸运,他既没有死在成皋的血战之中,也从苏、魏两军的內江中得生,但最终一起做了氏军的俘虏。 其后,便被迫参与氏军,在其裹挟之下,进行对中原各州郡的抄掠。在那个冬季,韩铁追隨氏军,纵横豫州的陈、梁二郡国,兵锋所过,那些庄园、堡主, 几乎没有不贡献粮料物资的。 那个冬季很冷,但韩铁吃了好几顿饱饭,对氏军也头一次生出些许认同与好感。但这丝好感,很快就消失了。 翌年春,苻健开始收束就食各郡氏军,集中各地军民財货、輜需物资,准备西进与苟政拼命,夺取关中。 韩铁也隨军向滎阳方向集结,过济阴时,曾打听家人情况。结果,家园已毁,老母已亡,两个幼弟也在冻饿之中丟了性命... 莫说他韩家,就是他们依附的周氏豪强,也彻底破灭,一应家產、財货、僕役、附民,悉数被抄没掠夺,以其聚眾反抗,拒不纳粮。 韩铁还是在一个同在氐军中效力的乡人嘴中得知情况,在他隨氏军对豫州郡县进行攻掠之时,在定陶,他的家人也经受著同样惨痛的折磨。 得悉其情,自是悲痛万分,悔恨难已,对氐军的仇恨也自此种下。但在这乱世之中,个人的力量实在过於渺小,纵有滔天仇恨,也难以撼动当时的氐军。 甚至於,不敢將仇恨情绪表露出来,甚至还得继续在氏人的裹挟之下,为其充做炮灰。 苻健西征,韩铁所在部曲,也在氏军督促之下,参与战斗,一路打到潼关。 潼关城下的血战,韩铁也被迫参与,他比较幸运,躲过了“炮灰”的宿命, 中流矢之后,被丟到伤兵营自生自灭,在伤痛、飢饿与仇恨之中,熬到入秋,熬到苟军反攻之到来。 在苻健大军崩盘那一夜,韩铁也加入到营啸之中,黑暗与混乱的笼罩下,將所有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到氏卒身上,见人便杀,逢人便砍。 直到苟军趁乱大举出击,浑身浴血的韩铁方才清醒过来,面对满目疮痍与尸横遍野,既无气力,更缺反抗的动力,直接投降,做了俘虏。 当然,韩铁的俘虏生涯,只有一个多月,隨著苟军对苻氐的全面胜利,以及战后善后事宜的快速展开,尤其在兵源补充与戍防安排上,韩铁再度身陷其中。 由於他是中垒营所部俘虏,再加精悍出眾,被选入中垒营,充当步卒。后陈晃被授河东军事,也隨其移防安邑,在当年苟军的冬季大整编中,靠著出眾的身体素质以及战爭中磨练的武力,幸运地成为苟军中军的在册士卒。 他在氐军中时,也混了个队长的职位,但到苟军,没有什么名气,出身更是平平,过去的一切抹掉,又重新从普通一卒做起。 自赵末以来,天下崩毁,韩铁就如那千千万万的黔首下民一般,像朵卑微而渺小的浪,在时代浪潮的衝击下,起起伏伏,隨波逐流,后路断绝,前途无期,浑浑噩噩,麻木不仁。 只是,他算是比较幸运的一员,辗转各方军阀军中,经歷的战斗也不少,小伤不断,大伤没有,每次都能活下来。 又或者说,在这场名为乱世的“淘汰赛”中,他还未被淘汰,但也孤苦一人,除了军队,別无依靠。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心中充满了仇恨,但朝谁復仇,却一度让他迷惑。害死他父兄的羯赵、梁犊义军、晋军,还是使他破家亡母丧弟的苻氏? 羯赵、梁犊早已是枯骨尘埃,苻氏在潼关之战后便陷入崩亡,就连晋军,也在诚桥之役中,他也奋勇杀敌,算是復仇了.··. 韩铁从十七岁开始飘零江湖,流离军旅,但从未找到归属感,他只是像乱世中那些螻蚁般的小民一样,麻木而又艰难的活著。 比一般人不同的是,在艰难的世道磨礪下,他锻炼出了一身的战斗能力与杀人技巧,在一次次危险的战斗之中,死亡总是慢他一步,或许只是运气,但他活了下来。 隨中垒营驻守安邑期间,算是数年以来,韩铁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军纪或许严格,但只要遵守,听从指挥,训练、劳作,基本食物是保证的, 从无短缺,有时还有加餐。 而孔壮的身材,不低的武力,也让韩铁在军中,避免了许多无谓的麻烦。哪怕燕军西寇期间,陈晃领军支援軹关,对韩铁而言,也只是一次武装旅行,他並没有参与由郭鉉、陈銖率领的对燕军的追击,避过一次危险。 半年的时间,並不足以让韩铁產生忠诚,但他至少习惯了“苟军”的身份, 习惯了在陈晃、陈適的统率之下。 当姚羌西犯,兵围洛阳,长安抽调兵马东援,这一回,韩铁没法避过战爭了,在当时还是副营督的陈適率领下,与几幢將士,奔赴战场。 在洛阳战场,至少中垒营部下,韩铁表现很出色,姚襄兵败之后,他以斩首五级之功,耀为什长。 等诚桥之战后,凭著本队二十余级的斩首,又很快递补为队长,每场战斗, 总是有位置空出来,尤其是队什这种基层军职。 而韩铁的升职,充分詮释著“火线提拔”四个字,当然,他依旧很幸运,从战场上活下来,立功的表现,还被长官陈適看在眼中。 到如今,秦王苟政的正统时代开始了,韩铁也已二十岁了,他终於开始找到久违的归属感。 中垒营弟兄凝聚与並肩战斗,让他渐渐打开心扉,秦王的恩典,更是对其心灵的慰藉... 当陈適宣布,来自秦王的授封之后,韩铁內心,不免波澜起伏,当然,更多的是惊讶。过往的经歷,让他从不相信那些空洞的许诺。 在此之前,他甚至对自己的战场斩获与战功犒赏,都不报多少期望,只在秦军混口饭吃罢了。 不过,当韩铁返回营房,將自己那队兵士带出,集结於营门,而后在王、刘两名军府僚吏的带领下开始“走流程”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这回似乎是来真的。 传闻中的事情是真的,秦王赏功分田,不只是將军都督们的福利,更要切实地惠及他们这些廝杀汉.... 到目前为止,中垒营仍未得到兵员补充,因此,下属各幢队,基本都是残编。韩铁所率丙幢甲队,大抵衝杀过於凶猛,只有三十二人,还有几名伤残。 而陈適选定的四个“甲队”,总计也不到一百五十人,一行人整列之后,便跟著王主簿、刘兵曹出发了。 与其他三名队长围著王、刘二人打听消息不同,韩铁一路沉默,在眾弟兄期待不已的时候,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关心去处,不关心赏赐多寡,仍如过去那般,隨遇而安。 而他们这批人,所去目的地並不远,就在二三里外的一处流民营。从关东“揽”回的三十余万民,除部分留在河南、弘农这样严重缺乏人的郡县,剩下绝大部分,只要能喘气、能走路,基本都被迁入关西。 而其中的大部分,又被暂时安置在长安周遭,苟政下令,在长安郊外设置了二十几座流民营,每营安置万人上下。 韩铁等官兵,被带去的,正是他们驻地附近的一座,一段时间下来,对此处並不陌生,因为他们任务之一,还包括协助流民营职吏弹压,以免流民生乱。营中一些日常需要,也有流民营支持。 王、刘二人,带他们到流民营, 自然是让他们挑选丁口,女人、男人、老人、孩童,只要有的,任他们挑选。 当然,挑人也是有限制的,普通將士,標准是一人配两名壮(十六以上,四十五以下)劳力、一名適龄女人(十四岁以上),伤残士卒则额外加一名劳力, 在此基础上,则根据战功加赏。 而中垒营这些官兵,每人的受赏数目,也基本都是经过几方確认过的,自陈適以下,具体到个人。 在战功之外,还有一条,则来自秦王的意志,分配人口时,儘量让这些迁户家人团聚,儘可能不拆散,这是秦王在將他们標的为“赏赐物品”的同时,给予的最后一丝“人道” 当然,以上规定,只是上头在大方向上划定的范畴,落实到具体,还要看这些执行的军吏。毕竟,一个壮劳力,二十岁与四十岁,那价值差距可大,女人也是一般。 至於超龄的人口,则视情况“折价”,仍旧看军府与流民营职吏实际操作, 弹性空间很大。 而如韩铁,凭他在关东战场上的杀敌立功表现,给他定奴僕的赏赐,是十名壮劳力、三个女人,是几名队长中最多的。 流民营內,环境自是恶劣,气氛更是压抑,但都难抑制前来挑人中垒营官兵的兴奋。流民营这边,明显是收到命令的,早早地便做好了准备,並且很贴心地將这群丘八最感兴趣的女人先摆出来.,. 中垒营是外戍中军,此次授赏,也几乎作为“试点单位”,明显得到了一些优待。流民营这边,並没有藏著掖著,摆出来的,也基本都是些年轻女人。 同袍部下们兴奋地议论著,左瞧瞧,右看看,像挑选货物一般,而这场面, 倒让韩铁有些无所適从。 不过,並没有特立独行,而是和袍泽们一样,只显得冷静从容许多。没有像那些糙汉一般,嘴上开著黄腔点评,挑挑拣拣,还喜欢上手“验货”,韩铁只是用那双冷漠的眼睛,隨意地搜寻著。 直到碰到一双眼睛,平静近乎空洞,但麻木中又透著几分坚强,最重要的, 触动了韩铁的心弦。 眼睛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或许是女孩,显然不大,面色蜡黄,头面上带著尘土,身形瘦削如柴... 即便在一群营养不良的女人中,都显得没有多少竞爭力,看看那些已经选上人的官兵就知道了,他们中意的,大多说是年纪稍大些,身材壮实些的人,既好生养,又能干活。 不过韩铁,显然与其他人不同。军府的王主簿早就发现韩铁的异样,他对这个战功最高,也最沉默寡言的年轻队长,也生出了兴趣。 见他驻足女孩面前,不由凑上来,轻笑道:“韩队长对此女感兴趣?” “嗯!”韩铁並不否认,頷首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感兴趣便好,主簿扭头,问那女孩。 女孩看了眼韩铁,低下头,嘴中吐出沙哑的声音:“杜姝,陈留外黄人。” “你以后,就是韩队长的人了!”王主簿也不管其他,直接说道,又笑眯眯地看著韩铁。 韩铁冲王主簿点了下头,算是承其美意了,而这名为杜姝的女孩,又看了看韩铁,沉浸的眼神中终於涌现少许波澜。 见她面露犹豫,韩铁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还有父母弟妹,也在营中,不知....”杜姝答道,说著,眼眶微微泛红,带著悲戚。 “我一併带走!”韩铁没有半分犹豫,答道。 “队长且慢决定!”见状,王主簿唤道,又问那杜姝:“你父母弟妹年岁几何?” 对此,杜姝脑袋垂得更低,沉默片刻,咬著嘴唇道:“家父五十,家母四十一,大弟十六,小弟十四,小妹十一。” “韩队长,你可想好了,这一家於你而言,负担大於实利!”听其言,王主簿看向韩铁,提醒道:“若看中此女,带走即可,凭你的功劳,在下可保证,你所挑人,皆为真正的青壮丁口。” 王主簿向韩铁卖著好,然而,韩铁的眼神却更加坚定,道:“多谢主簿美意,我已决定,一切烦劳安排,按上头规定即可!” “何必呢?如此可惜呀!”王主簿不解。 而韩铁,难得地主动说道:“我不是要女奴,我要娶她!” 这话一出,不论是王主簿,还是那杜姝,皆讶然不已。 至於理由,韩铁没说,这个女孩的眼晴,像他的母亲,而她的家庭情况,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 第333章 队长的忠诚 第333章 队长的忠诚 韩铁那“十丁三口”的功赏,仅杜姝一家,便占了两丁三口,母女三人实际算两口半,毕竟小妹年方十一,十六岁的大弟算一丁,超龄的老父与冲龄的幼弟合计一丁。 这不算什么,关键在於,这一家子老弱妇孺,带来的劳力有限,相反要供养这大大小小六张嘴,负担却重。 並不是这一家子没有价值,只是相比之下,韩铁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也有这个条件。 不管是从上头对中垒营这种外成中军的补偿优待,还是从军府王主簿对韩铁的兴趣, 他都有机会保质保量地获得那“十丁三口”。 然而,缘之一字,妙不可言,什么都比不过一次意外的对视.... 虽然觉得韩铁的选择十分不智,但王主簿也就略表可惜,並不多劝,韩铁相当於给此处流民营空出“一丁两口”青壮男女的分配。 同时,一家子打包全收,也符合秦王定下的“分配原则”。 而事实证明,韩铁只是特例,其他官兵的选择,可要正常多了,基本只挑青壮男女。 对这些普通官兵来说,老弱病残,绝不在选择之列,韩铁的做法,过於奢侈。 按照苟政“分配儘量不拆家散户”的指导意见,真正能成户接收的,只有中高级军官,以及少数像韩铁这样战功卓著的低级军官。 作为先期挑选的卒伍,中垒营官兵还有可选择的余地,但隨著分赏的展开,后续的队伍,大概率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最终的场面,大概率还是上头规定什么,执行职吏给什么,他们就要什么。 另一方面,被分配的流民中,寡妇独夫虽然不少,但有家有户的更多,毕竟其中很多人都是被秦军拖家带口掳到关中的。 而想要给每个单身军汉配一个適龄女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基於此,可以想见的是,將来在秦军这些军户之家,尤其是下层官兵家中,主僕“共妻”的情况,怕是不会少。 甚至於,直接占妻夺女,也將成为常態。这会是一个问题,涉及伦理道德、社会现状的大问题,但却不是苟秦政权能够在短时间內解决的。 在迫切的发展需求下,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一切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一切不合理的东西,似乎都只是寻常。 要怪,只能怪这个操蛋的世界。 当然,对韩铁这么个小人物来说,此时的他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杜姝一家子之外,又很快在营中挑选了八名壮丁,一双兄弟,一对父子,还有一户五口之家(三男两女)。 这其中,自然有王主簿及流民营这边的“灵活调剂”,严格来说,韩铁是吃了些亏的。 然而,上万中军將土,还有为数不少地方参战部队,这么多军士,若要完全按照所谓“標准”来,本就属於脱离现实了。 更何况,韩铁本人,已经知足了。 说是挑选,但官兵们选择的余地,终究是有限的,在一种相互凑合的氛围中,中垒营这四队官兵,很快就收穫自己的目標。 而比起挑人,更费时间的,是登记造册,这些劳动力丁口,虽然是秦王给將士的恩典,但需要按户按丁做好记录,这些將作为今后纳税的依据。 从正统元年开始,“丁税制”將在关中全面铺开,为了建立一套切实有效的税制,苟政不惜採取一刀切的办法,不论田,不看財產,只按户丁。 当然,具备职业属性的秦国中军將土,他们本人自然不用纳税,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奴僕、佃户,只要在標准范畴之內(十六周岁以上男丁),都要照章纳税。 每丁每年纳粮两斛,成婚之丁每年输绵一匹。 不只是此次赏功分配之丁口,此前已授田分户的將士,他所占有的劳动力丁口,也將陆续登记造册。 苟政在长安建立中军府,在地方建立军户府,其中很基础的一项职能,便是將这些將士及其附庸丁口的情况摸清楚,不说完全掌握,但至少要置於监控之下,以方便长安及时了解、调用秦军的战爭潜力。 虽难免一些波折与麻烦,但日暮之前,四队中垒营官兵的丁口分配工作,仍旧告一段落。 男男女女的流民,大包小包,携老扶幼,追隨自己的主人家,正式脱离流民营,背著、扛著、抬著大包小包,开始下一段“旅程”,而他们所期盼的,大抵只是获得一片安寧,並且儘可能地久一些..... “大人虽年迈,但少病,能种地,会堆肥,还能编竹器、做木工,砌墙修屋;母亲能巢丝,会织布,洗衣备炊,养鸡植桑; 大弟虽不喜种地,但能上山布置陷阱打猎,下水网鱼,一路西迁,也赖他拼命保护父母姐弟;小弟年幼,但已能下地帮衬农活,打柴,挑水,放羊;就是小妹,也会帮衬家务,餵鸡、送餐。 至於我,家务事什么都能做,不会的也一定学,郎君若能给我家人庇护与安全,一定全心全意伺候郎君,我一家人拼尽力气,也要报答郎君,绝不让郎君吃亏..:::: 1 在返回中垒营途中,杜姝鼓足勇气,小跑著到韩铁身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此时的小娘子,大抵是看到了希望,並不似流民营中被动等待挑选时那般沉默与坚强。韩铁虽拙於感情,但也能感受到这小娘子那紧张而志芯的心绪。 而听她言语中,竭力地展现自己家人的价值,表达自己的態度与决心,就像抱看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放手.... 听著那些朴实的话语,韩铁依旧沉默,但心中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偏头,进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熟悉而陌生,又满带希冀的眼神。韩铁一向寡言,此时也没有多话,但他依旧像在流民营中选中杜姝时那般,认真而坚定:“你是我妻!” 这对年轻男女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几许,能够明显感受到杜姝放鬆下的心情,轻轻地说了声“多谢郎君”,便转身返回流民队伍中。 在那里,她的父母弟妹正辛苦赶路,拖家带口走得很慢,但注意力却几乎都放在与韩铁“交涉”的长女身上。 回到家人身边,杜姝主动从负重的老父脖上取下一个包裹,又从母亲手里“夺”下一个袋子,而后牵制幼妹的手,帮背著一家人口粮的大弟卸点力,又对小弟交待了两句,一家人继续起行。 比起在流民营中时,这小娘子把脸擦了擦,露出真容,仍然黄皮寡瘦,面带菜色,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发自內心的那种,充满希望的那种....: 这抹笑容,韩铁隔著老远,也捕捉到了,在这一刻,他的眼眶湿润了。在时隔两年后,韩铁再度生出想哭的感觉。 战场上,面对刀剑与死亡,深受创伤折磨,韩铁都不曾动容。但这小娘子的笑容,却几乎把他內心积压的所有情绪与感动,都勾了出来。 韩铁忽然发现,这世道虽然黑暗,却还是有些光芒,能够照进人的心底,他很幸运沐浴到了这缕刺破晦暗、照亮前路的光..... 离营时,只有四队百五十人上下,等到傍晚,四队官兵返回中垒营驻地时,已有兵民五百多人,於是,整个中垒营地都轰动了,甚至扩散到整座左军大营。 陈適在营中,专门划出一片区域,供这些丁口暂住,严令营中將士打扰。至此,这一日的“流程”算是走完了。 但造成的影响,却仍在持续,一直到入夜宵禁以前,营中官兵,依旧议论纷纷,谈兴浓厚。 而这满营议论声中,透著的自然是对秦王的感激,对未来的期待....: 翌日一大早,韩铁便率部下,到中垒营军中主簿那里,登记领取属於他们的搞赏及缴获物料。而韩铁所获赏赐,仍然是最多的。 仓场边,书案前,一脸吝嗇乃至狡猾的主簿,翻看著簿册,並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冲韩铁道:“你此前寄存营中財货,加上秦王搞功之赏,经过测算,给你折成麦二十斛、粟三十斛、盐巴十斤、麵粉五十斤、布五匹、新钱两千枚,可有疑议?” 事实上,就是有疑议,又如何提,这些东西,难道是韩铁这种大字不识几个匹夫能够算清的吗? 韩铁看的,只是能够拿到手的东西,至少听起来,还算不错,凭著过往在农家的经验判断,能够支撑他那“一家”不短的时间,甚至直接扛过接下来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新钱?”唯一让他疑惑的,是那新钱,韩铁难得主动问道。 大概早有准备,主簿直接拿出一枚新钱给韩铁看,並解释道:“这是秦王下令,新铸铜钱,此番作为部分赏赐,发放三军。 你不要小看这新钱,虽然轻巧,卖相也不好看,但在长安城中,秦王下令,专门开闢商铺,供给军民百姓用新钱买粮、买布、买食盐。 按现在城中市价情况,你这两千钱,再购得六七十斛麦子,问题是不大的。现在拿著钱,还可可以买铁器、农具,置办些罈罈罐罐更不成问题..:.. 1 听其言,韩铁两眼一亮,问道:“这些钱,可否直接换成粮食、器具?” 瞟了韩铁一眼,主簿解释道:“自然不行,营中粮物,必须要实发到將士手中,这是秦王王令,大司马府军令,我们这些小吏,可不敢违背,否则,就是陈督那边便不好交待: 韩铁闻言沉吟,见其状,主簿有些不耐烦了:“韩队长,对搞赏物料数目,可有疑议?” 闻问,韩铁二话不说,自腰间拿出一个布袋子,丟在书案上,请教道:“不知这些钱,能否在城中买粮购物?” 听著那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主簿顿时精神一振,打开一看,好傢伙,怎么也有个两三千钱。 当著韩铁的面,主簿將钱散出,拿出几枚研究起来,铜钱样式很杂,以汉魏五銖为主,杂以一些吴钱、晋钱,价值不一,但明显比苟政搞的“正统钱”要厚实多了。 这些钱,自然是韩铁在关东隨军“挣”来的,不似其他实物,这东西虽然也有些份量,但隨身携带,並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只一会儿,主簿將手中几枚钱往钱堆一拋,淡淡道:“这些都是旧钱,只怕用不了!” “为何?虽是旧钱,也都是铜钱!”韩铁不解。 主簿拿起一枚五銖,轻笑道:“你若拿这些钱找人交易,若有人愿意,自然也能使用。不过,这些钱最大的劣处在於,不能购买官铺的粮布盐铁等器物。 这些钱,上面刻的是『五銖”,而非秦王『正统”。我秦国的物產,自然只有我秦国的制钱能购买,此事想来不难理解......“ 听其言,韩铁不禁面带可惜,嘆了口气,正欲收起那袋钱,却被主簿按住了:“且慢!” 韩铁拧著眉,看向他。只见主簿面带笑意,耐性似乎重回他脸上:“我却有个两全之法,秦王有令在先,將士军民,可用旧钱,按比兑换新钱,韩队长这些钱,可有意在营中兑换?” 默默地看著主簿,韩铁问:“我这里有三千一百余钱,能换多少新钱?” 主簿眼珠一转,摊手道:“未曾点清,却难计算,何况,你这些钱,制式过於杂乱, 老旧不一,也需综合权衡..... 一” 闻言,深深地看了这名主簿一眼,韩铁却不再有任何犹豫:“换!” 主簿略显意外,但双目之中明显喜色一闪,当即安排一名军吏:“去,將这些钱点查清楚,按规矩给韩队长兑换新钱,再把赏赐新钱,一併给韩队长!” 又看向韩铁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主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平復心情,又確认道:“其他物料?” “我没异议!照实发放即可!”韩铁道。 “这是自然!”主簿当即应道,义正而辞严:“都是自家將士弟兄,岂能坑损?派料一应量具,都由大司马府安排送来,皆经陈督检查,绝无问题!” 说著,主簿写下一张木瀆,做好標记,交给韩铁:“韩队长,可执此为凭,准备人手领物搬运了!” “队长战功颇著,只怕还需两辆车才行!”主簿又笑著提醒道。 “多谢!” 望著韩铁那不算魁梧,但足够坚毅的背影,主簿在心中喷喷暗嘆:“还得是这些廝杀汉,关东一行,掳获真多啊...... 一, 也只有这些经手功赏的上下职吏,对归来將士的收穫,方有清晰的认识与了解。这份战爭的红利,足以让这些文吏眼红,恨不能也提刀上战场。 当然人,也就想想而言,卖命的钱,哪是容易挣的。那些死难在战场的官兵且不用说,就前来领赏的伤残將土,已足够让人清醒的了。 大部分人是没有办法,但这些已经成为苟秦政权管理系统一员的职吏们,有另一条路走的情况下,自然不会选择去战场上冒险拼命。 “下一个!”收回心绪,主簿又唤道。 当然,战爭的红利,似军中主簿这样的人,也是能够分享一波的,比如“兑钱”一事。 由於缺锡的缘故,到发行新钱之前,穷思竭力,也就鼓捣出约三千万枚。而从民间收取旧钱,熔制新钱,便成为另一条办法。 然而,百姓也不傻,新钱质地,明显不如,甚至远远不如旧钱,怎肯轻易兑换。关键在於,那个兑换比例,基本按照“一兑一”来,简直是抢! 因此,许多关西士民,寧可继续留钱吃灰,拿来铸造铜器,也不肯吃亏,除非没办法。 而苟政在兑钱一事上,也不强求,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需要粮布盐铁过活,他掌握那么多资源,自然不急。 反正,兑换渠道是开通的,愿者自然上鉤。 营中主簿这般上心乃至兴奋,自然是能获得好处,最直接的一点,他们从將土手中换钱是一种兑换比例,他们如数上交,又是一种比例..... 只中间这道环节,就足够他们吃饱了。 当然,这些军吏聪明,將士也不傻。至少,韩铁绝不是什么愚钝的蠢人,但他依旧毫不犹豫选择兑换。 不为其他,新钱能购买生存物资、生產工具,而这些,是他与家人、仆部所需要的, 就这么简单。 至於吃亏的问题,这么些年了,吃的亏、受的苦,还少吗? 比起过去的磨难,这点算什么?比起秦王实实在在给他的恩赏,又算什么? 第334章 队长的忠诚(续) 第334章 队长的忠诚(续) 当有需要的时候,就是几口布袋子,都显得珍稀。对韩铁等官兵来说,如数领取赏赐已不是问题,但如何运输反而成为了问题。 据军府王主簿透露的,秦王授予他们的土地,都在渭河边上,距离驻地足有近二十里,仅他丙幢甲队官兵,所得各项实物粮资加起来,也有六七百斛粟、麦,两三百斤麵粉,再加布匹、食盐,还是需要不小的运力支持。 韩铁为此颇为苦恼,思来想去,打算找本幢幢长,一起求见营督陈適,希望能借用营中车马。 但很快,韩铁便又感受到来自秦王的关怀。那个军府的刘兵曹出现了,除了他本人, 还带来了几十辆板车。 给將士赏赐安家,秦军上层早就有经验了,將士领取与运输的问题,自然不会忽略。 也就中垒营这种第一次授赏,没有见识经验,方才需要从军府、屯营、流民营及其他相关衙署调派职更进行安排。 须知,其他已授田中军將士,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参战之地方部队,则还没有轮到他们. 隨刘兵曹前来的车队,属於军辐监下属运输司,此番专门被协调来,协助將土,转运安家。 军辐监,毫无疑问属於由建平將军苟侍主持的原军辐营,苟政一向重视军队后勤系统的建设与完善,称王之后,又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改制调整。 成立军辐监,下设军械、军粮、军田、服甲、转运及杂物六司,使其职能更为丰富细化,清晰明確,便於管理。 苟侍仍主军辐监,但整体划入大司马府,成为秦国军令军政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另外,一直被军辐系统把持的河东盐池,在此次改革中,终於被剥离出来,与关中铁务一起,设置盐铁部,置於尚书台之下。 此事是郭毅等文臣据理力爭所得,尚书台作为国家行政管理机构,財政是其必须掌握的权力,至少要置於其框架之下,而盐铁二事,將是除粮税之外长安政权掌握最重要的两条財源。 过去势力处於发展的初级阶段,一切都不成熟,更诸多现实因素、形势需要,因此將盐铁务直接置於军事管制之下。 但是,那只是权宜之计。 苟政既已称王,开国建制,国家的治理,便当重新回到正轨上来,过去不合理的一些设置,也当进行相应调整。 既然决定以尚书台治理国家,財政之权,也理应回归政令系统.:::: 说白了,还是权力之爭,是由郭毅为首的文臣发动的,並且有理有据,以完善国朝体制出发,让苟政都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这种情况下,即便心中极不甘愿,苟侍也不得不交出盐务大权。 苟政当然可以拒绝,但称王开国之后,他的立场,他治事的基础,都相应发生著变化。 而“建制”也的確是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治政核心,对军辐系统的整顿调整,也是早晚的事。 毕竟,此前的军辐系统设置,过於臃肿,权力也过大。 同时,苟侍能力也有限,忠心可以让苟政把他长久放在一个要害位置,但故步自封苟政坚决不允。 当行改革之时,则必为之,苟秦政权就是这么一路“变”出来的,当苟政主意既定, 苟侍自无反抗的能力。 不过,苟政也知道苟侍吃了亏,不管是切割盐务,还是军辐系统整体划入大司马府內,都是对其权力的削弱,大削。 体谅其情,苟政封其谷阳伯,食邑一千两百户,是十四个伯爵里最高的。同时,他的心腹下属,河东盐监苟材,擢为新成立的盐铁尚书,也是一种补偿。 包括苟侍之弟苟信,当年在河东之时,因肆意盘剥、虐待屯民,被苟政处以刑,到如今苟政依旧不喜此人,但也授其骑都尉。 如此,方才將苟侍安抚住。 回到中垒营授赏的事情上,刘兵曹虽把车队拉来了,却仍旧不免麻烦!原因是,带队的运输队长,要求给运费。 二十里的路程,人力车马,时间、草料,总是有耗费的,给些辛苦费並不过分。关键在於,运输队长要价太高,一斛粮物(约四十市斤),要五文钱的运费。 这可引发官兵们的不满,他们虽然对到手赏钱的购买力,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仅从营中主簿只言片语,也能有个印象。 长安官铺粮价,一斛小麦(含壳)在三十文上下,运输队也真敢张嘴,运一斛,就敢要他们近两斗粮。 对这些中垒营官兵来说,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卒,这无异於狮子大张口,他们一共才拿到多少赏赐.... 哪怕是韩铁,面对这种要价,也不免心生怒。不过,他並没有让愤怒的情绪左右思考,而是问那始终带有几分偏傲的刘兵曹:“不知大司马府,对於此等转运耗费,可有规定?” 闻问,刘兵曹有明显动容,眼神中流露出讶异,打量了韩铁两眼,他有些相信同僚王主簿所言,这名队长的不凡了。 迎著韩铁的目光,刘兵曹略作思,而后答非所问:“这些转运车马,是奉大司马府令而来,可以视作军令。 边防有战事,转运司遣送车马输送粮草军械,与帮你们转运,可认为是类似的差事。 车马归军队所有,至於吏卒,则有转运司供养..... 不过,这些车队职吏、辅卒,顶风冒寒,前来帮忙,有所表示,並不过分,想必是能够理解的。 何况,你们受赏物料不少,有车队帮助,的確能省大力气....: 这刘兵曹所述,有些隱晦,略显囉嗦,但其表达的意思,韩铁却是听明白了,拱手一礼:“多谢!” 而后,便找到那带队的运输队长,其人正拿捏著。 韩铁的怒气已然平復下来,看著此人,轻轻抱拳,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价钱谈不拢,那便不谈了,以免伤了和气。这些东西,还是我弟兄自己设法,便不劳烦足下了。” 闻言,这队长眉毛微挑,道:“你们能有何办法?” “只能向营中长官求助了!”韩铁嘆了口气,说道:“再不济,弟兄们肩挑手扛,连同秦王赏的丁口,东西再多再重,跑几趟,也就搬完了。二十里距离,比起將士们转战千里,算不得什么.....“ “如此,只怕耽搁时间!”一旁,跟过来的刘兵曹適时地开口了:“渭邑那边,王主簿与屯营遣吏,正等著给將士们最后確认授田,这是头等大事,怠慢不得!” 刘兵曹看向运输队长的目光,有些玩味,这些个军辐营出来的吏卒,仗著建平將军苟侍做靠山,还是养成了一些刁风。 刘兵曹隶属军户系统,机构设立也就一年多,虽有上头支持,但靠山实在不够硬,到目前为止,明面上主持中外军户府的,还是段陵那个降將。 因此,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贸然开罪这些人,但有韩铁“衝锋”在前的情况下,点他一两句,问题总是不大的。 而听韩、刘二人之言,那运输队长果然脸色微变,眼神闪烁几许,拧著眉对韩铁道:“价钱可以再商量,每斛三文如何?” 对此,韩铁不作话,只是看著他。 见状,队长又道:“两文!” 韩铁仍然面无表情,队长有些急了:“每斛一文,我这么多弟兄,辛苦一趟,总要有所交代!” 终於,韩铁开口了:“我们一共四队弟兄,其他队你自行商量,但本队事宜,我能做主。你们一趟装完,运抵目的地,一百五十文,一次结清。 我下属兵民,也当尽力,儘可能儘快结束,你看如何?” 韩铁的模样,又哪里给了商量余地,同时,他丙幢甲队如此,同属中垒营下,还能区別对待吗?若是消息扩散.::: 运输队长可谓万分为难,但看了看韩铁,又看向那刘兵曹,终是不甘应道:“就如你言!” 说著,还无奈地嘆息道:“此一趟,弟兄们也就得个辛苦钱了..:: 这队长,自然也有其顾虑,“赚外快”固然重要,但若事情闹大了,搞出个“不遵军令”,那可就是要命的官司。 苟侍虽是个护短的上司,但还护不到他这小小队长头上。更何况,辅卒天生矮人一头,这些中军战卒,尤其是有战功的秦兵,哪里敢真惹恼了。 撕破脸皮,对大家都不好,还耽误正事,默默评估一阵,这运输队长,自然只能忍著吃亏应下了,至少没有一无所获。 就和队长预料的一般,韩铁这边谈妥了,对其本营其他幢队,又岂能另说一价?最终,运输队长获得了一桩六百钱的“生意”。 平心而论,作为外快,不算少了,这本身就是他们差事与任务..::: 而有了运输队的帮助,再加官兵民本身齐齐上阵卖力,一应搞资物料,在当日傍晚, 便运抵渭河之阴。 丙幢甲队的那百五十文钱,韩铁一人独掏了,他才获一笔赏钱,又兑了三千钱,兜里正殷实。当然,本队官兵因其义气之举,也更加信服,不只因其武力。 在渭河之畔,军户府已然准备了一处临时营地,供其夜宿,屯放物资。不过,哪怕暮色之下,也能望见渭河平原上的块块土地了。 韩铁他们,或者说整个中垒营將土,其授田范围,都在渭邑。而渭邑,地处渭河与郑国渠之间,是一座早就荒废的小邑。 不过,苟军的到来,让其进入兴復节奏,屯骑將军苟顺在这片夹河沃野间,设立了两座屯营,大营,足足上万人。 而韩铁他们的由土,都在河南,倒也省去了渡河的麻烦。 翌日,在一千军府、屯营职更的安排下,这一批中垒营官兵,终於开始分由確权了。 也如其所料,他们看到的渭河之畔经过平整的地块,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功田。 这些,都是当地屯民,在过去半年时间里新垦的。 当然,由於是给將士的功田,显得不是很用心,处理程度很低,土壤还需重新翻垦, 新生杂草更需除根,不过已足以让这些將士振奋了。 同时,规定授田数目是一回事,实际授田又是一回事,执行的职吏们自不敢横加剋扣,只不过有些地块面积是留出的,只待他们自行开垦。 秦王赏赐的丁口劳力,其意义作用正应体现在此等事,而对这些,將士们同样没有异议。 再没见识的人都能明白,秦王的確是厚待他们了,这种临近河流的平原沃野,就是最大的诚意,哪怕还欠开发。 韩铁这队人,足足得了近四千亩(实授不足一半),按照当初苟政与苟武商定对外戌中军的补偿,每名士卒百亩起步。 而韩铁这个队长,因为实打实的斩首之功,加上军职加成,则有两百亩,加上配给他的丁口,只需假以时日,便是实实在在一个秦国的新兴军功小地主了。 並且,他的影响力显然不止於自己一家,以军队组织为基础的授田,註定其严密性与凝聚力,远超一般自耕农。 用了好几日时间,方才將这四队中垒营官兵授田之事勉强处理完毕。搞得筋疲力竭的军府的王主簿,又將四名队长叫到一起,做最后的交待: ..:.现已是春耕时节,为不误农时,秦王有令,给你们每队將土,都准备了粮种,过两日,便发放下来。 每队另有两头牛,十台新犁,及锄、耙、斧等农具若干,交由队长统一调配,轮流使用。数目不多,的確难以满足使用,但比起周遭屯营的情况,可是好多了。 若有需要,可往长安自行採购,记得带好军府发放的身份凭证,否则就是进得了长安,也买不得铁具。 还有,念西迁关东民户初来,需要时间安顿、习惯,秦王下令,给予一年时间。一应人等,今年免税,从明年开始,按丁收税,关於税法,你们也都有所耳闻,我便不赘述了.....” 王主簿的交待,几名队长,大抵只有韩铁是认真听进去了,但都不妨碍他们喜悦的心情,赏功授田,安家落户,这些幻妄中的东西,已然照进现实了。 秦王的恩典之下,他们几个队长,更是小有资產了,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感激涕零。 时隔两年后,韩铁终於又有自己的家了,就在他授田的中部位置。而返回自己家园, 韩铁发现,不到十日的功夫,已然像模像样的。 在其老丈人杜老汉的带领下,就地取材,已然搭建起了好几座屋子,虽然都是简单的竹木结构,但至少能住人。 新堆好的灶台,几缕炊烟正裊裊升起,杜姝带著“韩家”的妇女们,正忙活著餐食。 场面很简单,但充满希望。 在正统元年的仲春,韩铁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蜕变,从一个男孩,成为男人,也成为一家之主,一队之魂。 而等他安置好家中事务,带领部下,返回中垒营时,已然暗下决心,要在秦军好好干,从未如此迫切过! 飘零数载,亲身经歷了世道的黑暗与残酷,辗转过那么多將军刺史,他终於找到一个真正的归宿。 秦王值得效忠,他也要足够强大,方能守护他所珍惜的一切! 第335章 胡市,邓氏 第335章 胡市,邓氏 长安城北的胡市,已经越发繁盛且有序了,曾经如“勾栏”一般简陋的市场,已被大量有规划的仓场、畜栏、市肆所替代,维持治安及贸易秩序的吏卒也翻倍的增加。 当初,长安令杨间为维持长安市內贸易秩序,也为减少因胡汉杂处带来的混乱,特地於长安城北,开闢新市,专为往来长安之胡商交易,將那些大宗的牛羊马驼的生意,都转移到“胡市”进行。 而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城北胡市已然成为长安乃至整个雍州最大的牲口与皮草市场。 这也是杨间的重要政绩之一,苟政称王之后,以其为尚书台下属度支尚书,署理秦国財计,是郭毅最主要助手。 隨著苟氏政权的日益巩固,关中境內,但凡有点势力的胡人部族,不论羌、氏、鲜卑、铁弗抑或其他杂胡,都带著本族物產,云集长安寻求交易。 甚至於远在青海的吐谷浑族,他们才换了新王不久,也有商队出现在长安..:.. 关中经过苟政这几年的政治,民间秩序逐步恢復,治安条件大为改善,但於往来长安的行商而言,依旧需要担惊冒险。 而能吸引关西蛮夷族,爭相往来长安,秦军这几年打出来的威名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还是长安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也只有在长安,他们方能有效获取部眾所必需的一些商品与物资,从粟、麦,到布匹、丝绸、盐铁。 当然,由於长期的社会动乱背景,再加上以长安为中心的经济贸易互动才重新开始恢復,在长安的胡市贸易,整体规模依旧有限,交易的品类也基本局限於少数几样货物。 但歷来最难的是从无到有,当胡市贸易这条路建立起来之后,需要做的,只是不断扩宽、巩固与完善,一如过去一年已经发生在这座市场內的变化一般。 此前,凭藉著胡市,长安官民从前来贸易的胡商手中,易得数目上万的牛羊马驼,尤其是牛马骆驼,对当前的关中来说,是极其稀缺的生產、运输工具。 甚至於,秦军都从中贸得了上千匹战马,作为驍果两营的补充。 苟政对骑兵建设的重视自是毋庸置疑,哪怕一穷二白之时,也投入的巨大资源,从將领,到兵源,到马匹,可谓不惜血本。 而过去几年的战爭中,秦骑也的確在各处战场上发挥了突出作用。当然骑兵之建设, 从来是不易的,一直以来,別说技战术训练了,就是最基本的骑兵装备,都相当滯后。 战马,只是最基础的东西,但一直以来,战场缴获竟是秦骑战马的主要来源,再辅以一些同样不稳定的“边市贸易”。 而在秦军建立自己的军马养殖培育体系之前,长安胡市內的马匹贸易,便是其战马来源的重要补充。 胡市的重要性,也日益凸显,得到长安高层的重视,它已不只是用来分担城內市贸压力、减轻胡汉矛盾的措施手段。 过去一年,城北胡市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可以想见的,今后它將更加繁荣。 甚至从今年开始,就能获得跨越式的进步,这毕竟是苟政称王的第一年。政治与军事带来足够的保障力,更为关键的,苟政尝试放开盐与铁对胡人的售卖。 自然免不了有臣子提出疑虑,认为如此会提升周遭胡部实力,对关中安全產生威胁。 但苟政在几经思吟之后,还是决定“开放”。 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只看如何衡量。长安若不拿出真正的好处,关西胡部又岂能心甘情愿,將长安所需之战马、牲畜、皮草输来? 何况,在苟政看来,诸胡的威胁固在,但根本却不在於向他们输出了多少盐铁;而关中安全之根本,还在自身政治稳定、军事强大,若自身不稳,就是茹毛饮血、斩木为兵, 也能带来致命威胁.....· 当然,做事留一手,对臣下的建议苟政还是听进去了,对胡人,尤其是那些降叛不定的胡人,苟政的警惕心也从未丧失。 因而,盐铁的“开放”,也是有个度的,需要严格控制在官府手中,严格限制在长安,严格禁止关中士民私下与胡人进行盐铁贸易。 此前苟政曾下令於雍秦沿边开设了几处榨场,以供边市贸易,这也是一种绥靖安抚的办法,包括与秦军干过一场的铁弗匈奴左贤王刘务桓,虽然时刻对关內存有凯之心,但也让魔下部族,与关內往来。 而这些边市权场,同样禁止盐铁贸易。禁绝或许不可能,但当长安政权掌握关中绝大部分盐铁生產及售卖经营时,控制局面,问题显然是不大的。 春季並不是胡市贸易的旺季,早春时更显冷清,但隨著天气渐渐回暖,胡音杂语,也渐渐充斥市內,给这座市场注入復甦的活力。 一架马车自西北方向缓缓而来,平稳地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与其他地方不同,至少长安周遭的几条干道,都已经过修整,靠近长安城的官道,更铺上了石板抑或碎石。 马车很普通,不算大,更无华贵装饰,但寻常人只一眼,便可知车內主人不凡。仅扈从的几名骑士,以及车前车后伺候的马夫、僮僕便可知了。 更为重要的,是插在车厢头部的一张小旗,上书一字:邓。 “大父,可曾到长安?”车厢內,清脆的童声,满带著期待。 “快了!你看,马车行进间,都不似之前那般顛簸!”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回应道, 声音中透著温和。 “长安的路很平?” “比起当初,的確平坦不少!”老者略带回忆。 “大父来过长安?”小童又问。 老者呵呵轻笑几声:“许多年前来过几次,那时的长安,不能留人,但愿此番,能待久一些。 不过,有你父在此,想来不至於让人失望, 提起父亲,小童顿时充满喜悦与兴奋:“我要见到大人了!” “不只是你父,还有你母亲,有出生不久的弟弟,还有你姑母与表妹.....:”老者感概著,双目之中同样浮现著喜悦,只是克制著罢了。 这一老一少,身份自不普通,乃是泥阳伯、卫將军、左军领军邓羌之父邓始,其长子邓景。 安定邓氏,是当初苟军席捲雍秦时,主动上车的那批豪右,属於少数积极份子。也不用去分析当初邓氏做此选择的考量,他们已经获得了丰富的回报。 邓羌后来居上,已是秦国一等一的大將,手握兵权、实权,而当初带有“强娶”性质的联姻,则加深了与秦王室之间的关係,巩固著邓氏的地位。 到如今,邓氏已然走出安定,並在长安站稳了脚跟,邓始也隨之而来。说起来,他这个秦王岳丈,还没见过苟政呢..... 此前,为了收服邓氏,以为招抚关西豪右,在娶邓鹃与重用邓羌的同时,苟政还任命邓始为新平郡守。 这两年,邓始在新平任上,並没有多少明显的政绩与建树,但在协助苟安恢復安定、 新平二郡,招抚当地士民之事上,却发挥看不可估量的作用。 从屯田,到清丁,到税制,长安重视的几项政策工作,邓始都付出了不小的心血,以清丁为例,邓氏自身可是真“出血”,极力配合。 当然了,与邓羌在长安收穫的回报相比,那点损失,又实在算不得什么。 区区两年多时间,邓氏已然跃居“安定第一家”,一如羯赵时期的河东柳氏,时势造英雄,乱世之中毁灭很快,然一旦机遇来临,崛起同样很快。 前者,为关中缺铁,苟政下令苟安於漆县,重启铁务,大炼钢铁,此事的具体落实, 仍是邓始在操办。 可以说,邓始没有过於招摇,但为苟氏政权,做了不少的实事,安定邓氏的影响力也就是如此扩展的,绝不止於邓羌的赫赫战功。 而邓始此番前来长安,也並非为探亲,而是受秦王苟政相召。 一则因私,见见这个“丈人”,毕竟邓鹃连孩子都生了;二则为公,他这个前新平太守,也需要向秦王做述职匯报,並接受下一步委任。 苟政提拔大舅哥郭铣接任新平郡,邓始这个丈人,自然要顺势动一动。 与年迈不堪繁务的柳耆不同,邓始虽已年逾五旬,身体却还算康健,还能在秦国的关键岗位上,发光发热。 而苟政看重的,除了这层姻亲关係与邓羌这名大將,也为邓始那踏实的作风感到满意: 於邓始本人而言,对长安之行,又何尝不充满期待呢?年轻时候,他也曾多怀壮志, 也曾到往返长安,但不论是刘曜的前赵,还是石氏的羯赵,都没给他好印象,也没有给他留下的理由。 但苟政不同,他是关西夏人,此前还是普臣。当然后者並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女婿。 半生蹉跎之后,邓始忽然找到了年轻时的壮志豪情。 路过胡市时,邓始也不禁为其所吸引,驻足市外,观察良久,得出一个“气象不凡”的结论。 如今主导关中的,毕竟是一个“汉人政权”,能够和而不同,没有执著於夷夏之別、 胡汉矛盾,在邓始这种关西豪强来说,是极其难得的。 关西夷夏之间,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合是未来趋势,如再閔那种酷烈做法,痛快是痛快,但也容易毁灭自己..... 从邓始给邓羌的取名便可知,自有“平羌”之志,但又何尝没有“和戎”之意? 长安北城,人流如织的平朔门前,邓羌已然亲自等候在此。未著军甲,只一身寻常武服,但挺拔的身姿仿佛能把城门的高度比下去,面上则带著点平和的笑容。 “拜见大人!”当邓始牵著孙儿的手步下车时,邓羌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赶忙迎上去,大礼即道。 “子戎免礼!”邓始亲自扶起邓羌,打量了他两眼,老脸上一脸欣慰的模样:“这两年我儿威震关河內外,家乡父老,无不为你自豪啊!” 在老父面前,邓羌实在摆不出在战场、在军中的磅礴气势,反而多了几分柔情,惭愧道:“只是长年在外,不曾侍奉榻前,却是不孝!” “我儿何时变得如此迁腐?”对其言,邓始却是不满,吹看鬍子,道:“你在我身边伺候二十八年,庸碌无为,不名一文。 今离家只两载,却已名扬关內,岂非是对老夫、对我邓氏最好的回报? 而况,老夫虽年迈,但上马能控弦,坐堂能治事,何需你侍奉榻前,莫非欺我年老? 久“大人言重了!儿实无此意!”见老父那一副慷慨豪情之態,邓羌也只能低头告罪, 对老父的敬重之情则更加深厚。 “值此大爭之世,有识之士,无不挺剑攘袂,锐意奋进。老夫知你孝义,但实无需耽於私情,建功立业,一展平生所学,方不负一生!”邓始严肃说道。 “诺!”邓羌也郑重应道。 比起当初离家前来长安时,老父亲的態度与意志,反而更加坚定,对他的支持与理解,也更深彻。 “你们父子也两年多未见了.....:”收回目光,邓始提醒道。 父子俩敘话间,適才在车厢內诸多问题的小邓景,则沉默了,但一双清澈的眼睛,始终坚定地望著眼前高大的、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男人,双目中隱隱泛著泪意。 当初,邓羌护送邓鹃来长安,前途未知,並未带妻小。后在长安安顿下来,將其妻召来,幼子邓景则留在老父身边,代其尽孝。 这一晃,父子二人竟是这般长时间不曾见面了。 铁汉亦有柔情,当邓景叩头,乖巧地口呼“拜见大人”时,邓羌也有些绷不住,几乎单手將之捞起,揽在怀里. .. “我那贤媳何在?”进城期间,邓始问起,倒不是责其不恭敬,只是关怀:“孙儿又如何了?” “正在宫中陪伴小妹...:..您那次孙亦好,长相甚是可怜,大人定会喜欢...:.:”邓羌道。 “宫中?”邓始有些意外。 邓羌笑道:“大王听闻大人前来长安,特地於宫中设一家宴,以示款待!” 对此,邓始沉默少许,严肃道:“秦王对我邓氏恩深遇厚,当竭力报之!” 第336章 王子公主,两个选择 第336章 王子公主,两个选择 长安宫城虽经过整体的收拾修,並有苟政带著一家子及诸仆侍、禁军入驻,但真正投入使用的区域实则並不大。 除了作为正殿的含光殿外,只有苟政日常所居太极殿,王后郭蕙所居昭阳殿,以及赵、柳、邓三夫人同居之椒兰殿,在加上一应宫侍人员宿处与诸辅助功能建筑。 而整个宫城內,除苟政那一家子外,只有百来人的宫娥、寺人,其中逾半数都是各宫廷机构的必需人员,那些陪王伴驾的近侍人员,反而不多。 为此,郭毅等臣还提出异议,认为如此过於寒酸,不利秦王之威严,恐为人所小, 当酌情增添人员,以实宫廷,尤其是宦官。 这样的建议,苟政当然拒绝了,固然有作秀的成分,但主要目的还是为长安臣僚表率,清肃俭朴,身体力行。 但与此同时,宫城诸门楼殿宇,及各处要道,值守禁军,增至两千人,牢牢保护著宫廷,也巩固著“新秦”之王权。 对苟政来说,这座宫廷,將他与秦王室彻底圈住,但也是他与王权最后的堡垒,必须充实、加固。 当然,就现阶段而言,他將主要精力放在军事投入,其他方面暂时只能从简。 但充实宫廷,却是早晚的事,不为满足王室之奢侈享受,而为完善宫廷各机构的职能,本质上仍是为了维持地位,巩固权威。 椒兰殿在昭阳殿以东,在座迴廊式的殿群,暂时由赵、柳、邓三夫人及其子女、內侍居住,他们自然无法如王后郭蕙那般,独居一殿。 虽然“寒酸”,但从秦宫廷的殿宇楼台设置便可知,他虽然当著秦王,实则过著“秦皇”的日子..... 而今日,椒兰殿內最热闹的地方,显然属於邓夫人所居崇仪阁,因为秦王亲至,还专门为邓氏家人举行一场家宴。 弦歌酒宴,接杯举,轻鬆愉快的氛围,透著重重门房与帘幕都能感受到..:: 对於这些,从来不爭不抢的赵夫人看得很开,只是静气凝神地照料著苟政的三王子, 也是她第四个孩子。 提一嘴,赵夫人与前夫所生两个子女,苟昌与苟芮,也被带入宫中,享受著王子、公主的待遇,苟政似乎真的视若己出。 因年纪尚小,也同居殿中西阁,当然十岁的苟昌也就能在椒兰殿內再住三年了,等他十三岁时,就需別居他殿,独立居住、学习。 苟政定的规矩,不只是对养子,亲儿子也是一般,从苟政这里开始,对王室子弟,只有高要求、严標准,以求后继有人..... 而苟昌、苟芮这兄妹俩,也已进入苟政新建的“小学”就读。 小学,设在未央宫內,是苟政听从王猛建议,在童子营基础上,选拔稟赋出眾童子、 少年,又从长安权贵家中挑选適龄子弟,作为生源,专门进行经营培养。 当然,就这个阶段,小学草创,第一批学生才三十来人,但可以预见,按照正常节奏发展,这“未央小学”早晚会成为关中政权核心统治力量的来源。 而苟氏子弟,包括苟政的子女,也是必须入小学读书的,就目前而言,未央小学学生中,地位最高的,乃是苟恆、苟获兄妹,毕竟是苟政的亲侄,也是王室宗亲。 收回话题,椒兰殿內,与赵夫人的寧静淡泊不同,居芙蓉阁的柳夫人柳苏,对崇仪阁內的热闹,就多少有些艷羡了。 她一向受宠,靠著国色天姿,以及与生俱来的“榨汁”天赋,许久以来,都让苟政相当满意,但她与家人也没受到过如此恩宠。 当然,短期內她是榨不不动苟政了,毕竟就在上月,她才诞下了苟政的第四个儿子。 身体正在恢復期,心理更加敏感,也正因如此,倍觉委屈..... 只可惜,柳夫人的自怨自艾,苟政是顾及不到了。在当前的关中政权,柳氏的確有一席之地。 柳耆这个洞察世事的老狐狸,是苟政的高级顾问;柳恭在扶风郡上政绩卓著,苟政都不忍隨便调离,以免影响到扶风良好的发展恢復势头;柳才情略有不足,却也算个相当忠实的执行者。 然而,若与邓氏相比,总还是差上那么几分意思。不为其他,一个邓羌,便足以让苟政心里產生偏向。 苟政贪恋的,还真只是柳苏美色与身段,一旦上升到政治层面,那么靠后是必然的。 不过,当她给苟政诞下一名子嗣之后,地位比起过往会凝实得多,不作妖的话..::. 崇仪阁內,家宴还在继续,在一千邓氏家人的瞩目下,苟政依旧抱看自己的长女。八九个月的女婴,已然开始学会爬了,在父亲怀中甚至有些坐不住,不停地挣扎著,对抗看,可爱的表情,却逗得苟政笑容满面。 边上,邓夫人目光平静地看著父女俩,面上带著少许温婉的笑容。实事求是地讲,邓夫人长相不算出眾,大抵从小受著安定的风吹,皮肤並不细腻,深额广颐,是微胖型的妇人,生產之后的身材尚未恢復,更显饱满。 但这个阶段的妇人,本就別具韵味,再兼邓鹃汁水一向很足,对苟政来说,还是相当勾人的..: 如果说对邓始来说,有什么略感遗憾的地方,大抵就是邓鹃没能给苟政生个王子了, 即便苟政看起来很喜爱这个小公主,但毕竟不是王子! “將红莲带下去吧!”在成功將小公主逗哭之后,苟政哈哈一笑,不无尷尬地將之交给边上的宫人。 因年月尚幼,还未正式序齿,因而平日,只呼其乳名。而红莲,便是这小公主的乳名,因她出生之时,秦公府后院池中有荷盛开。 当然,苟政其他几个王子,也是有小名的,比如嫡长子苟捷的“瑞临”,长子苟定的“长恭”,赵夫人所生三子为“青松”,柳夫人所生四子则为“棘子”。 “邓翁远来,本该盛情款待,然眼下宫中用度拮据,仅以此简食相待,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见阁內似乎就自己真正轻鬆著,苟政笑了笑,冲端坐食案后的邓始道。 闻言,邓始面上笑意微敛,十分认真地望向苟政,说道:“大王之款待,在情义深重,而非美食珍。 恕臣直言,今日宫中这场家宴,非臣几十年来吃过最丰盛美味的筵席,却是臣吃得最高兴的一场!” 显然,这邓公,也是会说话的,並且没有带个苟政刻意逢迎的感觉。 打量著这个始终从容不迫,並一直暗暗观察著自己的老臣,见其目光中儘是坦然,苟政心情更加:“邓翁此言,却让孤更加汗顏了。今日且记下,待关中復兴,物產丰足,孤必再备一席盛筵,以作弥补!” 对此,邓始也爽朗一笑,应道:“臣便先行拜谢大王恩典!有大王励精图治,这场席,想必不远,臣定不错过!” “今日会见邓翁,孤亦开怀,为我翁婿君臣之谊,再干一杯!”苟政举起装著茶水的酒爵,邀请道。 “大王请!”这次却是邓氏父子一起了。 酒足饭饱之后,留邓羌夫妻带著孩子在崇仪阁內陪伴邓夫人敘话,苟政则引邓始,往太极殿而去。 作为苟政日常办公、就寢的殿宇,太极殿规模並不大,基本由一殿两阁构成,但那种经权力加成后的威严气势,却是有如实质,笼罩在所有身临其境的人头顶。 登堂入室,落座奉茶,比起在崇仪阁內的温馨和睦,邓始心下凛然,本就注重礼节的他,更显肃穆了。 见其状,苟政虽保持著一本正经,但面色有所缓解,以一种温和的语调说道:“邓翁不必如此拘谨,如常即可!” 但是,邓始仍一副礼不可废的模样,並未因苟政礼遇而得意忘形,这大抵是一个老者久歷乱世方形成的智慧。 也不勉强,紧跟著,苟政便说起正事:“这几年间,子平在给孤的匯报中,屡屡褒奖邓翁之才德,言若无邓翁辅助,安定、新平不会有今日之气象。 孤虽未亲临二郡,但魔下御史、巡吏,却去过不止一次,同样屡屡提及新平之治。 对邓翁之德才高义,孤既感动,更加感激.... 一张嘴,蜜一般的言辞,就像子弹一般向邓始喷去,足以让人发腻。而即便老於世故如邓始,也有些意外。 但迎著苟政那双“真诚”的眼睛,只能拱手,谦虚地表示道:“大王谬讚了,如此盛誉,臣固感激,但实不敢当。 时下,治安未平,田亩未兴,生民未寧,边患未解,臣实无顏妄谈政绩与功劳..” 听其言,苟政笑了笑,说道:“罢了,孤不作恭维邀买之辞,邓翁也不必再谦怀显德,你我君臣翁婿,虽初谋面,但可谓神交已久,今日会面,正欲与翁开诚布公!” 闻言,邓始拜道:“此为臣之荣幸!” 略微沉吟少许,苟政说道:“前者罢邓翁之职,以郭铣接替,是欲调邓翁入长安!以邓翁之能望,当在更高、更重要的位置,展现才干,发挥作用! 关於下一步任用,孤给邓翁考虑了两个去处..::: 迎著苟政的眼神,邓始拱手道:“请大王示下!” “一为京兆尹,此前这是郭相兼任,但如今他已贵为宰相,掌管尚书台,主持全国政务,实无精力再兼顾京兆之事。 京兆乃京畿所在,是我秦国军民士眾聚集之所,是关中稳定发展之核心,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份重担,绝非一般臣僚所能肩起来,非得有一位才德能望兼具、治事经验,並且能够让孤放心的忠臣贤良不可。 若邓翁有意,孤便可期待京兆大治了.... 观察著邓始的表情,让苟政意外的是,京兆尹这样筹码,都未让他有多少动容,反而使其陷入深思。 见状,苟政又继续道:“其二,天水太守张先意外身故,邓翁可惜赴冀城接替,同时担任秦州长史,辅助雍侯,抚治秦州,供馈军需,为其后继!” 两个选择摆出,邓始眉头稍稍起,思考之状更加认真。 这里,需要提到一个“故人”了,天水太守张先。就是当初苟政提兵西进时,在第一次阴之战中,把杜洪主力“送”给苟政的那位“名將”,冯翊张氏豪强。 后来在武功城,苟军兵困杜洪残部之时,见杜洪败亡在即,且早受够其京兆大姓的傲慢,张先秘密与城外苟雄联络,约以擒杀杜洪献城。 结果当然成功了,杜洪被灭门,其首级与武功城成为张先降服苟军的投名状。更为狼绝的是,张先在“灭杜”的同时,顺手將其兄张琚也给解决了,一举两得,把张氏家主的位置也给夺了。 张先自认为做得隱蔽,还很聪明地將兄长之死推脱到“杜贼”余孽身上,但这件事, 岂是能瞒得住的。 且不提亲自经手的张先部曲,就是当时还在城外的苟雄,都察觉到异样..::: 而此番张先的“意外”身亡,也正为当初的杀兄恶举偿命,將其袭杀的,正是其兄之子张唯。 岁初,苟政称王,张先也前来长安覲拜,献礼祝贺,顺带还想著脱离秦州,看能否调个其他位置。 过去几年,苟政算是实现了当初的承诺,对张先还算厚待,天水太守的职位,还允其保留了部分部曲,算是秦州军政中一个有地位的实权人物。 但可以想见的,当受到顶头上司的厌恶,那滋味必不轻鬆,而过去三年来,张先的日子自不好过。 再加上,去年秋,张先部下在与陇西进行走私贸易的时候,被逮住了,这可是一个大把柄,盛怒之下的苟雄,直接责其“通敌”之罪。 平心而论,在苟雄的长期“霸凌”之下,张先已经算是能忍了,但日子一日难过一日,最终还是难熬。 把希望寄托在苟政这个秦王身上,希望能趁其称王之喜时,挪挪位置,脱离天水这个苦海。 对其所请,苟政在思付之后,还是同意了。然而,就在张先心满意足,回天水准备交接期间,出现了他被其侄刺杀的情况,而张唯“忍辱负重,杀叔以报父仇”的故事,更在秦州广为流传.:::: 第337章 陇西攻略 第337章 陇西攻略 苟政当前,自然不適合做过於深入的思虑,少顷,邓始即抬眼望向苟政,沉声道:“敢问大王,是否將用武於陇西?” 观邓始反应,苟政心中暗赞,这位妇翁確是有点东西的,虽然就目前秦州的局势来看,他的用意並不难猜,但能在片刻之间便联想到背后的用意,却也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並不否认,苟政微笑著说道:“看来邓翁对秦州局势,亦不乏关注啊!” 邓始道:“臣久在安定,比邻略阳,秦州若有事,很难不侧目。而况,关中之事,雍州为本,秦州为防,西睡为患,则关內不寧。 幸赖这几年,雍侯亲率精锐,外镇冀城,使陇右之不臣,无扰於长安,大王方得以从容整治雍州,抵御外寇..:::: 1 显然,作为地地道道的关內豪右,又久居安定这种多事边郡,邓始对关中形势发展之要,还是有相当清晰的认识与权衡。 而这也是苟政在进一步整治关內军政事宜上,急需的人才。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 在平定西睡的事务上,如邓始这样身份的人,能够发挥出的作用,远超常人。 略作思吟,苟政平铺直敘般道来:“既然邓翁已有所觉,孤自不必避讳!不错,雍侯几度来书,请命发兵,消灭王擢,收取陇西,孤已然同意了! 如邓翁所言,过去三年间,孤一切作为,都在內安雍州,固我根基,外御强寇,卫我河山。 三年苦功下来,总算有所成就,而今,晋燕各有肘,余者不足为虑,关东威胁暂时解除,孤也正需趁此战略空隙,將精力放到关西来! 孤號称秦王,然关西辖地,实则一个雍州,半个秦州罢了,实在名不副实! 此前无瑕西顾,方使王擢之流,自立一方,而今却也到收拾陇西,巩固西睡的时候了。 王擢此疗,背秦而向晋,暗地里又与凉州张重华勾勾搭搭,以为孤不知? 哼! 陇西一下,秦州可復,我西面军事边防形势,將大为缓解,关中安全,亦可更加巩固...... 9 “既如此!”听苟政表明意图,邓始也不犹豫了,起身拱手拜道:“臣愿往冀城一行!” “决定了?”苟政微笑道,审量的目光依旧落在邓始身上。 “京兆尹之职,事关重大,大王信重委任,实在感激不尽。然臣对京兆事务,並不熟悉,贸然领之,只恐误国误民,还请大王另举贤良!”邓始悠然道。 “邓翁这是让孤继续为此人选为难了!”开了个简单的玩笑,苟政神情恢復严肃:“只是,邓翁方抵长安,便被委派边鄙军爭之所,实在辛苦,孤这心中,实在惭愧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邓始哈哈笑道:“臣之才干自然远不如廉颇,但提刀上马,执笔为政,却自翊有所担当。 本是边鄙苦寒出身,又何惧西行辛劳?相反,若能有所建树,为大王克定陇西,留名青史,方是荣耀!” “邓翁此等豪情,令人心折啊!孤实在钦佩!”听其表態,苟政当即抚掌赞道:“如此,陇西之事,还望邓翁多多劳心了!” “敢不尽力?”邓始郑重拜道。 確定对邓始之安排,苟政似乎也卸下一桩事情一般,神情间多了一抹放鬆,但紧跟著,便沉吟道: “王擢其人,还是有些军事才干的,当年雍侯也曾发兵西取,为其所败。当初的失败,固然因为,略阳、天水不寧,实力不足,后继乏力,但可见此虏之难缠, 孤欲平陇西,最好速战速决,损失越小越好,尤其当避免陷入攻城苦战,否则一旦战事拖延,形成战,形势便难把握了。 然欲规避此事,却也绝非易事,就秦州军报,王擢对我军的戒备,未曾放鬆过:::” 苟政这么说,显然是在向邓始请教了,也可以说是考校。而听其言,邓始老眼只稍一思索,便抬手道:“大王,可还记得,去年陇西大族彭姚曾举兵反抗王擢?” 苟政頜首道:“有所耳闻,动静闹得似乎不小,只可惜,当时孤正忙於对付关东兵事,大军东出,否则去岁便可趁机进兵,扫灭王擢。 陇右问题,也不至於拖到今年,方才著手解决..... 说到这儿,苟政两眼微亮,看向邓始:“邓翁之意,似乎可在这彭姚身上做些文章? “大王真是天资聪颖,一点即透!”邓始笑著恭维道。 但旋即,眉头微,苟政又道:“据此前所报,当初彭姚被王擢击败后,率残部西逃,投往凉州去了,对其后续,却未继续关注探查。” 而邓始,则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据臣所知,彭姚被凉王张重华安置在金城郡,背靠凉州,在当地招兵买马,已恢復了一定实力。 不瞒大王,臣早年曾与彭姚有过交际,深知其人稟赋,虽出身大族,然为人贪鄙而区狠,志大而才疏,自光短浅,眶毗必报。 两年前,他被王擢赶出陇西,必是怀恨衔怨,若能诱其发兵东袭陇西,我秦州之师趁势西进,使王擢陷入两面为敌之境,陇西或可速下!” “彭姚既仕凉州,必受制於姑藏,那张重华虽然暗弱,但为免我军威胁,必不会容孤轻易平定陇右!”苟政想了想,指出可虑之处:“因此,即便能说动彭姚,想对王擢形成致命威胁,以求速定,怕也不易。” 见苟政眉泛疑虑,邓始仍旧一脸从容,轻笑著问道:“大王可曾听闻临逃李氏?” “陇西李?”苟政眉头微跳,似乎想到了什么,悠悠道:“確是有所耳闻!” 当然,苟政想起的,却不是当前的临洮李氏,而是那“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只是不知,这两者之间,有多少联繫.... 邓始道:“臣有一故友名李儼,正是出自李氏,其人颇有声望,眼下正在王擢魔下。 彭姚一路或许力有未逮,若还有一路兵马发於临洮,直袭襄武,而王擢不察,那么何愁此贼不就缚,陇西不平?” 听邓始还有这等人脉,苟政两眼顿时放光,直直地盯看他:“邓翁可有把握,说动那李儼投靠?” “纵无十成把握,七八成,总是有的!”邓始底气十足,说道:“以大王之威德,秦军之精悍,使李氏臣服,並不困难,然欲使其举兵效命,恐怕还需付出一定承诺与代价而苟政,则完全一副大方的模样,摆手即道:“倘李儼愿起兵,配合大军,攻灭王擢,孤可以其为陇西太守!” 苟政也不搞什么其他弯弯绕绕,给就给最实际的利益,对於久处边地、结堡自守的陇西大族来说,恐怕秦州刺史,都不如直管当地的陇西太守更具诱惑。 当然,前提是苟政依诺兑现的话..... 而邓始听此表態,则揖手道:“如此,李儼必为秦臣!” 这番交流,也算是邓始上任之前,给苟政匯报他的“治事思路”了,而苟政,相当满意。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看向邓始,苟政满脸讚赏,说道:“陇西之事,仍需仔细筹谋, 邓翁也不必急於西行。此番舟车劳顿,可在长安歇养几日,恢復精力之后,再行启程!” 虽然邓始觉得,並无必要,但面对苟政的贴心关怀,还是拜谢道:“多谢大王恩典!” 当然了,对长安邓始也有更多了解需求,与邓羌之间,也需更多的交流,苟政给的“假期”总是用得上的。 邓始带著被激发的暮年壮志告退了,而苟政沉静下来,则起身步至殿堂中掛著的一副地图前,目光严肃地落在秦州区域。 准確地说,目前秦军在秦州占领的地盘,只有两个半郡,略阳与天水,再加半个南安。而南安,则属於羈摩状態。 去年姚襄西犯之事,引发了一波关中羌部的“效忠潮”,其中以黄白白羌,与降將雷弱儿最具代表性。 当时,苟政在接见雷弱儿后,以其为南安督护,让他返回南安。当初布下的一颗钉子,已经开始起到作用了。 雷弱儿这个南安羌豪,返回南安后,確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还真让他搞出了些动静,不到一年的功夫,聚兵两千余,占据南安南部新兴地区,隨时可配合秦军的陇西攻略. 对陇西,没多说的,苟政势必取之,过去是没有精力,如今腾出手来,看著占据襄武的王擢,便觉扎眼得很。 一个王擢,不只使苟秦的西部军事布防处於缺失被动的地位,时刻威胁著关中的安全,苟雄那边常年保持看近两万兵马,供养压力实在太大了。 同时,还钳制著秦军继续向西攻略的意图,陇西不克,南安、金城,甚至仇池杨氏占据的阴平、武都地区,都无法放手攻取,更別说图谋凉州,彻底奠定关西了。 在苟政筹谋的大略之中,只有当苟政全据雍凉,並將周遭羌、氏、鲜卑、匈奴(铁弗)诸部基本討平之后,他才真正有底气,从容对抗晋燕。 这是长期的战略目標,而从短期来看,哪怕为了应对东普的北伐,他也必须要保证后方稳定。而陇西,是构建秦国西部防御的核心,西御凉州,南制仇池。 须知,过去两年,王擢虽名义上交好长安,但每当秦军用兵於东方之时,就难免异动。 符氏西征是如此,姚襄西犯时,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去年出了彭姚起兵那档子事,陇西战火只怕又起了。 倘若晋军大举来犯,王擢是必定不会安分的,要知道,他现在还使用看东晋的年號, 以“普秦州刺史”的名义统治陇西。 靠著这个名头,王擢还真获得了不少当地士民支持,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魔幻,就东晋这艘烂钉破船,就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响应那个名义与號召。 从张重华到王擢,甚至仇池的杨初,虽然都未必把普室当回事,但勾连起来的时候却都以“晋臣忠良”自居。 很可笑的现状,於苟政而言,则是可恨。已然与普决裂,高举秦旗,要抢夺华夏正统,这等情况下,苟政又岂能坐视后方存在这样一个“反秦联盟”呢? 至於晋军的北伐,虽然目下中原,因燕军的南下与慕容偽的称帝,陷入更加纷乱复杂的局面,殷浩越发勉强,根本无法如他在“苟政叛晋”之后发出的口號那般,发起对“苟逆”的討伐。 但越是如此,也越说明,桓温快压制不住了。而苟政是个好客的人,他得收拾好屋子,准备好礼物,好好地招待桓公才是..... 而拋开战略上的诸多考量,时下的陇西与秦州,还有更多值得苟政思虑的东西。比如二兄苟雄,及其部属。 平心而论,过去这两三年间,为了关中,为了苟氏大业,苟雄是做出了不小牺牲的。 自避长安之外,已是高风亮节,更为重要的,是苟政反覆提及的,他为苟政在东部的战略发展创造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后方条件。 安抚著秦州將土,克制著自己的功业之心,只是踏踏实实,尽心竭力,守戌陇东。 而这项差事,绝不是轻鬆的,其中需要付出的心力与劳累,也绝非一句“雍候领兵驻冀县,秦州无事”便能概括。 因为这些,即便苟雄及秦州將士,在战功上並不如用武东方的將士那般显赫,在开国授封之时,苟政依旧將“秦州系”或者说“苟雄系”將士的待遇给提上来,甚至有额外优待,比如在授田之事上。 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摆在苟政面前,也难免让苟政神经紧绷。秦州军政的自成一派, 以及不少將士,只服苟雄,而不知秦王..... 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有各种家族、歷史渊源,並由现实局势导致,苟政也一直能够理解,表现得大度能容。 然而,如今苟政已经是秦王了,是一国之君了,身为王者,对一些明显的问题与隱患,他不可能完全漠视。 事实上,苟政已经有些安排了,比如对梁楞略阳太守的委任,此前薛强奉命西使,协助苟雄整军授田....:: 包括此番对邓始这个丈人的委任,又何尝不是一种掺沙子的行为。 此番,发起陇西攻略,也未尝没有对秦州军政,进行相应调整、约束的心思在里面。 只有局势动起来,有些事情方才好安排。 苟政並不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但针对秦州生出这些心思之后,却仍旧难免產生愧疚心理。 苟雄对苟政,从来坦荡,牺牲颇多,而苟政对苟雄,却总喜欢藏著掖著...:, 也因为这点愧疚心理的缘故,对苟雄摆到苟政面前的一个问题,就更加为难了。那个“杀叔报仇”的张唯,苟雄很欣赏,要保他,来了一封信,希望苟政能特赦其罪过。 第338章 私情 任命 第338章 私情 任命 关於张先之死,显然是有些疑云的,苟雄在此事上扮演著怎样的角色,苟政並不关心。他能够確认的是,刻意害同僚,苟雄是做不出来的。 以苟雄的个性与作风,不屑行此阴谋刺杀之事,即便他对张先异常嫌恶。同时,若真想害张先,他岂能在手握秦州军政大权的苟雄魔下活这么久,杀也会杀个堂堂正正。 不过,此时苟政也无意去关注那些细节了。 对张先,苟政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但当初的“武功之变”,张先的確建有大功,使杜洪速灭,苟政才得以集中力量,应付司马勛的梁州军。 而过去几年,这廝虽然耽於门户之见,一心守著他的冯翊张氏,始终不肯放下对魔下部曲的掌控,但整体上,还是比较安分的。 从苟政这个统治者的角度,张先算不得朋友,更难称忠良,但也不是敌人。 张先不幸蒙难,长安这边甚至了该予以追悼、褒奖,敘其功劳,同时荫其子孙。当然,后者做不到,因为张先的两个儿子,也一併被张唯杀了,父子三人,团团圆圆下黄泉。 至於那张唯,其情可悯,然其行却不可谅。旁的不论,哪怕仅按当年苟政入关中时的“约法三章”,张唯的做法也当诛。 若以私仇而杀人,那天下何人不可杀?犯法之后,再以私情纵免之,那么刑罚之严正,也就不存在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可以“仁义”地体恤下情,但在处事治政上,却不能真站在愚民黔首的立场,尤其是那些简单的、情绪化的考量,更不可取。 至少苟政不是这样的君主,相比之下,雍侯苟雄的为人处事,就要纯粹得多,也更能俯仰是非,体恤下情。 这也是苟雄得人心,受人爱戴的原因,却也容易为感情所左右,意气用事,比如在张唯的处置上。 苟政还没个定论,苟雄的求情文书,已然先至长安,似乎已经预料到苟政对此事的態度。 此时,苟政又不禁想起了桓温,早年间,他不正是靠著手刃仇人一家而名扬江左,为人称道赞其孝义与胆识,赚得了入仕起家的“第一桶金”。 同样的事情,在晋廷那边,可以宽宥、褒扬,但在他秦国这里,却该依律论处,以正国法,否则何以称“秦”? 但是,隔著几百里,苟政都仿佛能够感受到来自二兄期待的目光,这也实在让苟政大感为难。 当初,因为处死苟起之事,兄弟之间已经闹了不小彆扭,此番若因张唯这等小角色的死活再生芥蒂,苟政可不愿见到,尤其在即將启动陇西攻略的要紧时刻。 然若要苟政放下他的坚持,罔顾法度,同样困难。虽然,属於秦国的一套完整详细的法条律例尚未出台,但张唯之事,明显可以作为一个经典案例来对待..... “还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啊!”晃了晃脑袋,似乎想將烦恼给拋除,苟政喃喃自语著。 深吸一口气,苟政抬眼,瞟向殿外,时辰尚早,虽然很是困顿,但他实无心歇息。摒除脑中的杂念,苟苟政问殿中舍人:“今日殿前何人当值?” “稟大王,是郭郎將!” 闻言,苟政当即吩咐道:“传令郭鉉,备车驾,去大司马府!” “诺!” 郭鉉这个二舅子,从前年苟大战开始正式出仕,活跃军旅,跟著邓羌建了不少功, 直到去岁春,燕军西进,被慕舆根率领的燕军精锐打得“满地找牙”,精气神全无。 插一句,去年瓦亭之战中,秦燕铁骑正面交锋,慕舆根为弓蚝捅穿鎧甲,失陷阵中。 不过,此人身体素质也的確上佳,那样的重伤,被抢救回去后,竟然生生扛了过来, 而郭鉉则成为秦军在河內及职关下失利的最大责任人,被郭毅叫停军旅生涯,召回长安。 如此,郭鉉被勒令在长安,老老实实待了近一年,读书习武,修身养性,哪怕关东战起,仍被郭毅压制。 直到今年,苟政称王开国,去年河內、职关面对燕军的失利影响,也渐渐淡去,郭毅方才同意郭鉉重新出仕。 而秦国初建,本是普天同庆之事,苟政也处於用人之际,需要一步步充实秦国的军政机构,完善统治职能。 对郭鉉,苟政倒也没有完全失去信心,虽然有些士族子弟的傲气,行事有时稚嫩而莽撞,但忠诚果毅,敢打敢拼,还是值得再培养一番的。 毕竟是二舅子......当然,苟政也没有直接重用,將之贸然拔至高位,而调入羽林军,担任殿前中郎,当值太极殿。 而这样的职位,距离苟政,比他爹郭毅都近,职权虽不高,但显然前途无量。 大司马府,暂时安排在宫城东部,云龙门內,离尚书台亦不远。 在这些中枢衙署的布置上,苟秦政权是有些粗糙的,按照过去宫城设置惯例,尚书台、大司马府所处区域,该是“东宫”的位置。 只不过,苟政目前根本没有立太子的意思,东宫设置自然不在考虑之內。同时秦国初建,各方面尚不完善,有些混乱也属於正常。 而设置在宫城之內,那秦国的大司马府,自然就不是大司马苟武个人的官邸了。 事实上,经苟政一番整顿改制之后的大司马府,就是苟秦政权的军政核心,苟政在其中填充了太多职能机构与人员。 可以说除羽林、城卫及两个秘密情报机构之外,秦国一切与军事相关的事宜,都在大司马府管辖之內。 基本可以下个结论:苟秦之军政,制下太极殿,令出司马府。 而苟武作为这样一个强力机构的首脑,其权势之重,自然无人可匹。 苟雄虽然掛著右相,但秦州才是其重心,郭毅虽以左相录尚书事,但此时尚书台权威,比之大司马府弱了何止一筹。 长安真正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郑侯苟武才是新生秦国的第一臣,他掌握的实权最大。 不过,权力虽大,苟政却也没有过分忌惮,苟武本身便极具政治头脑,深悉臣节。 同时,从苟侍、苟顺,到薛强、段陵,包括也在大司马府下掛著“右司马”职衔的邓羌,以及中军的诸多统兵大將们,这些群体的存在,既充实看大司马府的力量,也是对苟武的制衡。 当王驾抵至大司马府时,其间正异常忙碌,来来往往,诸司部属职吏,穿梭於诸房之內,廊道之间..: 而到目前为止,大司马府的主要精力,仍在搞赏善后,以及军事整编、成防调整上。 当然,前前后后近两个月时间,各项繁琐细致事务的处理,也已至尾声。 新成立的大司马府,也在涉及两三万將士、十数万丁口,以及十几个衙署机构的事项之中,完成磨合,新的军令与执行机制,有效运转起来。 用苟政的话说,这也是一场战役,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同样触及筋骨的战爭,是大秦开国以来的“第一战”。 在被苟武与一干臣属的迎奉之下,苟政进入充满严肃与凌厉之气的大司马府正堂,落座,开口第一句,便轻笑道:“观府內这有条不素、秩序並然之象,孤便知道,大司马府之改制,该是成功了!” 苟政可以笑著评价、褒奖,身担其责、如负泰山的苟武,却难以笑出来。一脸疲態的他,迎著苟政的目光,却也只能恭敬地表示感激:“幸赖大王关怀、支持与激励!” 苟政笑了笑,目光扫过堂间一眾臣僚,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也算济济一堂,尤其那股昂扬的精气神,让他心情甚佳。 看著左长史段陵手中甚至还拿著两道文书,苟政不由道:“看来,孤的到来,影响到诸位办公了! 公事要紧,诸位且归本职,孤这边用不著这么多人作陪!” “诺!”听苟政这么说,一干臣僚齐声告退,虽然不能陪王伴驾,多少有些让人遗憾,尤其秦王看起来心情不错。 “朱彤留下!”在人群中,苟政搜索出一人。 朱彤,这个在苟政入主长安当年便投靠魔下的关中大才,在夏阳当了一年多的铁务监督之后,终於又重新回到长安,並路身秦国的权力中枢。 朱彤其人,在苟政眼中,算是一个相当务实的干才了,既具文才,又悉武略。 更为重要的,他能跟上苟政的节奏,能根据苟政的政策思路调整自己的政治立场,灵活之余,又从不放弃原则。与之相比,王猛都显得刻板许多。 当初,因设置地方军户府之事,在巡视诸郡的过程中,与地方將臣,多有,產生了不小矛盾,处置了不少人,得罪了许多地方实权人物,尤其是那些坐镇地方的军头们。 为此,朱彤自不辱使命,从无到有,將各地的军户府机构建立起来,本人也因吸引太多仇恨,遭到攻计。 於是苟政给他换了个位置,派他到夏阳,脱离是非旋涡的同时,也主持夏阳铁矿之开发。 一年的时间,在长安与冯翊的人物力支持下,朱彤率领夏阳兵马,大办铁务,夏阳產铁量飆升,虽然比起漆县还大有不如,但其潜力已日益体现,已有关中“铁务中心”的气象。 而铁,是利器之来源,是武力之保障,凭著夏阳铁务的开发,朱彤被调回长安,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在苟政的心目中,让朱彤专门办铁务,还是有些浪费了。 回长安后的两个月间,朱彤担任大司马府主,负责府中所有军政文书之审核匯总, 掌管著军令系统的要害,基本所有经苟武签发的军令,都要过朱彤一道手,標准的位卑权重。 不知道朱彤对这个职位到底满不满意,但苟政此番前来,却要再给他挪个位置了。 “子献!”目光从苟武身上扫过,落在朱彤身上,苟政修地笑道:“以你之才,终日与简瀆令文打交道,却是屈才了,可曾想换个位置?” 此言落,朱彤微讶,苟武却是急了,两眼一瞪,当即拱手:“大王一” 只可惜,苟政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只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平稳敘来,说给朱彤听, 也说给苟武听:“郭相忙於尚书台诸事,京兆尹之职,已经空缺多时,孤苦思人选,认为子献可堪其任,意下如何?” 闻言,朱彤先是一喜,但迅速收敛,目露迟疑地瞟了苟武一眼,明显有所顾忌。京兆尹的吸引力,自是无与伦比的,京畿重地的含金量,在任何时代,任何特权,都不会褪色。 唯一让朱彤迟疑的,大抵只是苟政提出来的场合,就在苟武这个新的顶头上司的面前,他若表现得太急切,场面实在不好看,甚至不便当场应下。 朱彤的尷尬苟政看在眼里,苟武也一样。因此,苟武很快主动开口解了他的窘境,带著苦笑,向苟政道:“若是其他官职,臣自要与大王爭上一爭,然荣升京兆尹,臣岂能挡其前途?” “子献!恭喜你了!”嘆了口气,苟武又对朱彤道。 闻言,朱彤心中微松,暗怀感激,郑重一拜,不多言语,又向苟政作揖:“臣,拜谢大王提拔!” 朱彤本不是矫情的人,他也不需要掩饰对京兆尹之职的兴趣, 见状,苟政呵呵一笑:“任命制书及官印,稍后送达你手上,你准备准备,明日即上京兆衙门履任! 和夏阳一般,一年之后,孤希望在长安,在京兆诸县,见到不一样的气象!” “臣必当弹精竭虑,不负大王所期!”深吸一口气,朱彤再拜。 一旁,苟武见状,轻摇著头,道:“朱子献,干练有识之臣,他这一走,臣少一臂助啊!” “朱彤,本就是孤暂借你的,你倒捨不得了!”听其言,苟政笑道:“德长,你这大司马府人才济济,找个替代人选,应当不难吧!” “寻一替代者易,再寻一朱彤难啊!”苟武感慨著,眼珠子一转,请道:“何况,主一职,处理枢机,关乎要害,岂是一般人堪任? 眼下府內眾臣僚,各有职事,敢请大王,另委一干才!” “听德长话风,似乎有中意人选?”苟政道。 “不知大王,可否把任群调至大司马府?”苟武提出。 而苟政回答,也相当乾脆:“不可能!” 今日无更 今日无更 躺下就起不来了,抱歉。 第339章 军政 第339章 军政 犹记得,当年薛强举汾阴豪杰,投靠苟政,搭上“河东苟军”的末班车。 至长安后,经过一对天下时局的纵论剖析,薛强成功被苟政接纳入苟军决策中心,並且向苟政举荐了两个大才,一王猛,二任群。 当时王猛觅而不得,任群倒是在其西河老家寻得踪跡,还是在苟政入主长安半年,平定杜洪、击败司马勛,初步站稳脚跟之后,任群方才来投。 然后便在安邑苟武截胡了,过去两三年间,任群一直是苟武的得力臂助, 一直到去年,苟武领军在中原作战,苟政將任群调入郭毅为首的“称王筹备委员会”,任群方才开始在苟政身边做事。 不得不说,任群能够得到包括苟武、郭毅、薛强、王猛在內的苟秦重臣的讚誉,確实有非同一般的德行。 这並不是一个有多少锋芒的人,沉稳,谨慎,坚贞,谦和,有著美玉一般的君子风度。可以说,这是一个標准的儒家士大夫,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道德人设。 如今的苟政,魔下才士颇多,但到目前为止,如任群这样的臣子,独此一號。 而苟政看重任群的,恰恰是他的这种“德行”,是可以作为臣子的標杆看待。一个上升的势力,一个成形的政权与国度,需要你这样榜样..... 当然,见识与做事能力,则是任群能登殿堂的基础,否则任他道德君子,也难入苟政之眼。 苟政称王之后,以任群为通事舍人,侍从太极殿,与黄门侍郎程宪、殿中监赵焕一起,成为苟政身边最重要的三名近臣。 与那些位高权重的御政大臣不同,任群三人属於秦王近臣,直接对苟政负责,参赞军机事务,是秦国核心决策层的一员。 哪怕位置“卑微”一些,但影响力比之那些州郡大吏可要强多,而任群这个通事舍人,除了参与军政决策,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职权,实权,负责秦王詔令、制书的起草。 两个多月了,任群的能力与德行已经彻底得到认可,而苟政也用得正顺手,苟武想藉机要回去,他又怎么可能答应。 如果眼神能说话,那么此时苟政看向苟武的目光就仿佛在说:当初人本就是借给你的,一用就是两年,还当成自己的了? 当然,一开口,还是一副温和的语调:“任群的確是员良臣,尤其是刀笔,极为嫻熟,深得孤心。 孤近来下达詔制,多仰赖其才,因此,调回大司马府之事,不作考虑。不过,走了朱彤,孤还是可以补给你一人!” 听苟政这么说,苟武暗觉可惜之余,还是忍不住好奇道:“敢问大王,何人?” “雍州从事王鱼!”苟政道。 王鱼,京兆人氏,也是当年脱离符氏,主动西归投附苟政的东迁士右之一。这样的起步,在秦国不算早,但经过长达两年半年的“忠诚考验”,也真正被吸纳进长安政权了。 而苟武对王鱼,自然不熟悉,不过怎么都是调离朱彤的补偿,再加上相信苟政的看人、用人的眼光,因而还是揖手拜谢,此事也就定下了。 “外成诸军的授赏,已基本完成了吧!”既然来了,苟政顺便关心起开国以来大司马府工作重心所在。 闻问,苟武应道:“奉调入京各部,在各司僚吏配合下,已然授赏完毕,诸將士多已安置妥当。 除破阵营之外,中军十四营將士,已然全部落实赏功授田事宜。当然,还有部分將士,仍旧驻成地方,但土地已然留足,只待后续轮成展开,便可一一落实..... “將士反响如何?”苟政頜首,问道。 对此,苟武可谓是眉开眼笑,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诸军將土无不欢欣鼓舞,感激大王恩典! 尤其是中垒、中坚、陷阵、锐骑、先登诸营,他们是首次授田,所获田土及钱粮赏物丰足,更是感激涕零。 大王或许该去巡看一番,便可知此时將士,是如何拥戴大王,忠诚大王!” 闻言,苟政嘴角稍微勾了勾:“腾出时间,孤会去走一圈的!总不是事事顺利吧,孤可听说,下面发生了不少麻烦事!” 苟武並不否认,应道:“这毕竟涉及数万將士,十数万丁口。眼下,只初步完成中军授赏,东出参战之地方营幢,也已陆续展开。 地方军队,成守各郡,远近不一,长安无法及时把控进展,只怕出现的混乱与爭端会更多。 不过,大王明鑑,这些混乱与波折,只需加强监督,耐下性子逐步解决,总能恢復秩序。 重要的是,此次授赏完成之后,我秦国根基將彻底夯成,数以万计的中外军將土,当永远与我苟氏为伍,为大王效死!” “德长这却是在拿孤的话来宽慰孤啊!”苟政笑道。 苟武:“大王之教诲,臣等岂能不长记心中,臣等也当依大王之远见卓识而为政治事.....” “好了,这等恭维之辞,固然好听,却非孤此来目的!”苟政淡淡一笑,吩咐道:“听德长之言,对各项事务及可能出现问题,已然有所准备,如此孤也放心,可按既定安排,稳步、有序推进即可!” “诺!”苟武郑重一礼,稍缓一口气,又道:“不过,有二事,还需请大王决议!” “哦?讲!”苟政伸手示意道。 苟武:“其一,参与东征作战之將土,其授田早在去岁春,便已完成,其中伤残者, 自不必多言,抚恤重奖即可。 然而,还有为数不少阵亡者,他们所遗田土、財產,却需有个说法才是!” 也是,此前长安文武忙活著的,都是活人的事情,对死难之將士,也就苟政在含光殿宴会上,敬了杯酒,聊表心意。 而除了態度,如今也的確该拿出一些表示了,毕竟,死去的將士看不到,但活著的人,可都看著。 这不仅关乎到一批土地与財產的问题,还影响到將士卖命的程度...: “大司马府是什么意见?”思吟著,苟政问道, 苟武拱手:“依眾僚臣商討认为,处置办法可分为两类。 凡战死將士,无后者,其土地、財產及所授佃民,官府收回,暂由各军军府託管,待有將士新功,抑或大王欲施恩臣下,可另做赏赐; 有后者,则由其妻子继承经营,並依功劳抚恤,加赐土地、钱粮,如是男子,则以其子继承军籍,登记在军府,年纪若足,则可徵召入伍..:::: 对苟武拿出的方案,苟政想了想,点头道:“大司马府的意见,孤原则上同意,这该形成一种制度,如此对生之將士、死之烈士,皆有交待,亦能免除不少混乱、浪费及损失。” 在苟武道谢之前,苟政又道:“不过,情况还需考虑得更充分些,那些无后却有妻, 抑或有父母者,也当有对策!” 对此,苟武先是一愣,但紧跟表示道:“还是大王心细,此情却是臣等忽视了..... 力事实上,並不是苟武他们想不到,只不过,以当前力的社会背景与时局,妇女与老人,实在容易让人忽略。 一旦失去依靠,他们更多只是属於被分配的“財產”罢了,恰如那些已经或即將被分配的关东流民眾一般。 而苟政,则在此事上继续展现著他的仁道,直接交待道:“有遗老者,无需多说,由遗老继承田土、財產及佃户丁口; 有遗者,愿意为死难將士守寡者,继承其財產,赐贞节牌坊,欲委身他人者,则由车府牵线,与独身官兵结合,有功者优先。 此二情节,以前者优先!” “诺!”听此交待,苟武立刻表示道,並连连称讚苟政英明、仁厚。 显然,赏功授田已经很麻烦了,而关於烈士后事,则要更加复杂,但苟武却没有畏难叫苦的意思。 苟武很清楚,此事若能办好,並就此形成一套关於“烈士”善后的制度,对军心之凝聚、士气之鼓舞,其作用是难以估量的。 当前,前提是此事要办得漂亮,各项安排要细致、合理、妥善.... 而苟政问起如何办好此事时,在仔细思考一阵后,苟武严肃地回答道:“臣以为,要务在二。其一,必须让將士明白大王之用心与恩典;其二,必须保护好死难將土之財產, 绝不允许出现欺压孤儿寡母遗老,侵夺財產之事!” 闻之,苟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悠悠说道:“有德长此言,孤可放心了!” “臣必定亲自操办此事,做好监督!” “你说有二事,此事算一桩,另一桩是?”苟政再问。 苟武:“另一事与外成中军有关,据察,前者我军整编,甚至地方营成,於诸郡授田,在此过程中,外成诸军在成地,或多或少,也圈了一些地,尤其是军官將校。 如今,大王已逐步落实外成將士在关內授田,对地方上所圈田土,该当如何定论,处置? 大王对外成將士已是格外优待,他们在外郡仍有田地、財產,不瞒大王,此事已在军中传开,引发许多非议与不满...:.:” 闻此情,苟政的眉头也不禁锁了起来。对於此事,他当然不是一无所闻,事实上这种情况,也可以算是长安默认的事情。 毕竟,在长安中军及地方成军热热闹闹赏功授田、圈地建宅之时,西至略阳、天水, 东至河东、洛阳,那几营上万外成將士,按制可只能守著驻地的营垒、城防,隨时御备敌寇之来袭。 而要让这些將士安居其位、守其城,可不是靠军纪约束,靠“轮成”的大饼,就行的於是,外成將士的圈占田產,便成了安抚军心的一种手段,只不过比起其他营幢的名正言顺,他们的作为,只是一种应时的变化,严格来说,不受认可与保护。 到如今,隨著“外成中军”授田赏功的全面展开,对此事,就不能再装糊涂了,需要拿出一个定论来。 否则,结果苟武也已指出,其他中军各营將士,又要不满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实在是顛扑不破的至理。 “你们討论的意见是什么?”深吸一口气,苟政直接问道。 苟武当然是带著解决方案奏事的,闻问,当即道来:“以臣等之见,待所有中军將土授田结束,一应外成中军圈占田土,当尽废置,收为军田,由军府负责经营,僱人耕种。 其田所產,可分为三份,一份属军府,一份属雇民,一份则作为外成將士成防期间补助!” “此议,甚好!”苟政稍微考虑了下,眉眼间儘是满意之色,当即拍板道:“就依此办理!” 显然,由苟武主持的大司马府,正发挥著其重要作用,从军政决策层面开始。这也是当前苟政希望看到的,否则什么事都由他来思虑完善,早晚得累死,掌握最终拍板权则可..... 思维发散间,苟武又道:“从今年开始,臣计划將逐步落实轮成制度,使未授田者儘快完成。下一步轮成安排,当以目前长安近畿中军,替代外成营幢。 自五军整编以来,在外诸营,也还未正式归建..:::: , “这是自然!”听其言,苟政当即点头,不过,又郑重地指示道:“此事不必急躁按部就班即可,先从中坚、中垒、陷阵三营开始著手!” “诺!”苟武应道。 看著他,苟政拧著眉,稍作迟疑,又道:“至於秦州方向,锐骑、先登二营,暂时押后!” 闻之,苟武微讶,略一思索,不由问道:“主公准备对陇西动手了?” 这等军机大事,苟武这个大司马,心中当然是有一定数的,至少苟雄那边出击的请示,苟武是一清二楚。 因此,做出这样的判断,並不足奇。 而苟政则直接頜首:“孤此次亲临大司马府,也正为此事而来!” “既有之事,继续推进,除此之外,还应抽出精力、时间,腾出人手,备战陇西。 此番,虽以秦州兵马为主,但雍州也应提高战备,以应不测,各营兵力,要儘快补足。还有,破阵营重建之事,也要儘快提上日程..::: 办 第340章 芝川铁镇 第340章 芝川铁镇 冯翊郡,夏阳县。 只有亲临一观,方能知晓,作为关中,也是秦国目前唯二的冶铁中心,是怎样一种气象。 全县原本过半的人口,都被集中到铁务上来,剩下的,哪怕是老弱妇孺,也是为冶铁冶铁服务。 可以说,这是一座被钢铁吞噬的城市,全县的资源,都被调动到铁务上来, 苟政一向重视的农业生產,其需求反而被压制到最低,正常有序务农的,反而是在夏阳当地授由的冯翊驻军所拥由土。 当然,夏阳的一切气象,都是长安政权“集中力量办大事”的重要体现。 为此,长安自然投入了大量资本在夏阳,除了夏阳当地的人口,冯翊的屯营、关东的流民以及歷次战爭的战俘,长安往夏阳足足安置了上万的壮劳力,壮劳力!专门用作採矿、选矿、运输、冶炼等重体力劳动。 再加上数以百计的铁匠、工匠、陶匠等各色匠人,以及铁监、铁官等管理、看守更卒。 如果仅从规模上来讲,夏阳这座治铁基地,实在还很小,还处在一种初级阶段。 但其开发、管理模式与利用效率,却远盖前代,这座冶铁歷史可追溯到前汉的“铁城”,在注入了“苟秦”的特质后,正焕发著全新的活力与风采。 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大量被集中起来的人口,也构成了一座钢铁城镇崛起与繁荣的基础。 而除了劳动力,粮食、器械、车辆、畜力等生產所需资料,也大量投入到夏阳,冯翊太守苟范在渭河沿岸辛辛苦苦的屯田所得,除了上缴长安及供养郡內,绝大部分都被夏阳吞噬了。 为此,仅一年多的功夫,苟范便有些扛不住了,几度向苟政叫苦、求援,认为夏阳这种搞法,耗费太严重了,以冯翊一郡之力,根本无力支撑。 苟范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採矿炼铁的投入,怎么比养兵马还大,感受著那源源不断的消耗,苟范是有些嚇到了。 为此,在好不容易撑了一年多后,苟范再也忍不住了,趁著苟政称王的机会,亲自到长安面见苟政,劝諫他改变“夏阳”模式。 按照夏阳这种搞法,再多的钱粮,也经不住消耗,简直就像个无底洞一般。要知道西进后的这几年,在对各郡生產恢復的投入上,冯翊郡得到的资源,仅次於京兆。 如果是京兆被视作苟氏统治根基,那么冯翊则作为一个战略支点打造,向东巩固河防、支持河东,向北则支撑对渭北蛮夷的防御,拱卫长安。 从人口,到钱粮,到人才,冯翊是得到长安援应最多的地方,而苟范则苟氏少数具备驭民治政能力的族人,则始终被放在冯翊太守位置上。 过去的一年,在苟范的治理下,冯翊实则得到了长足的恢復,仅仅在东出作战事宜上,奉调派出的一部分兵马钱粮。 然而,到秦国建立了,进入苟政的正统元年了,回过去岁,冯翊上下竟无多少积余。 而要溯源,便会发现,绝大部分的人物力资源,都被夏阳吞噬了,准確地讲,是被夏阳的那些矿工与铁匠消耗掉了。 可以说,苟范这个的秦国治下,仅次於京兆的冯翊太守,辛苦劳碌所得,最后全在为夏阳县做嫁衣,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苟范甚至因此向苟政弹劾朱彤,因为正是在此人带领下,罔顾劝农重桑之令,不顾土民死活,不顾钱粮消耗,大炼钢铁。 朱彤在夏阳治理铁务时,甚至直接向魔下吏民表明:在夏阳,一切以铁为中心,铁务为首要之事,其余皆次之;他朱彤到夏阳,不是为了做县令,而是为了监督铁务,凡夏阳土民,当不惜一切代价,齐心卖力,採矿炼铁,使关中士民儘早用上新的铁器..:::, 朱彤这等做法,则被苟范批为,媚上欺下,急功近利!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而当苟政问起,该如何改革之时,苟范则在犹豫几许后,建议適当缩减夏阳那边的冶铁规模。 眼下的做法,过於激进,应当在关中农业进一步恢復,余粮丰足之时,再行扩张,届时便不会如此艰难了。 苟范还给苟政算了笔帐,就夏阳铁务吞噬的壮劳力规模,得有一万五千人往上,长安中军才多少人,这么多张“脱產”壮劳力的嘴要养,还不算其他支出,耗费的钱粮物资何其巨大! 苟范的考量,当然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也算有理有据。不过,苟政在听完后,只是轻笑著问他:“倘若暂缓冯翊屯营向长安上缴贡粮,当地两税所得,亦留用冯翊,可能支撑夏阳铁矿开发之用?” 对这个问题,苟范几乎不假思索,当即摇头,然而迎著苟政那仿佛能看穿自己的目光,终是表示,仅能勉强支撑。 然后紧跟著又提出困难,比如冯翊出征將士的善后搞赏,新分流至郡內的关东民户安置,这些都需要冯翊贡献。 冯翊郡,本身承担的责任重大,炼铁固然是一等一的要务,但不能把整个冯翊都“绑架”了...... 苟范一番诉苦,尽述冯翊士民之不易,可谓极尽艰难之能事。然而,他光顾著將夏阳炼铁的高投入、重消耗,偏偏对夏阳铁的產出避而不谈。 经过那等不惜血本的投入,自然是有成果的,否则他朱彤就是再受苟政信任,怕也被积毁销骨,甚至性命不保。 仅去年一年,才初步打通炼铁流程的夏阳,便炼出了十几万斤生铁,这固然无法填补投入,但收穫是明显的。 並且,在朱彤的整治下,夏阳铁务已上正轨,按部就班发展下去,產铁量也只会一年比一年高,直至达到此时的技术与劳动力水平的巔峰。 而已经炼出的生铁,则全数输往长安,分配也好,售卖也罢,进一步创造其价值,发挥其作用。 如此,也就能够明白,真正让苟范焦急的地方是什么了,並不是夏阳冶铁对人物力资源的严重消耗,而是冯翊投入大量资源后,產出利益却被长安收上去了。 炼铁,纵使投入再大,只要有產出,其价值也比的务农种桑要高得多。这点道理,並不难理解,军中的武器,民间的农具,一切需要用铁的器具,皆是其价值体现。 苟范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让他或者让冯翊郡感到不满的,只是付出与收穫不成正比罢了。虽然在长安的分配下,冯翊郡还是能够得到反哺,但与辛苦投入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 而苟范的心思,又哪里能够瞒过苟政?经过一番商量,也可以说是討价还价,苟政做出了一定妥协,也可以说是补偿。 其核心在於,夏阳每年所產生铁,冯翊可得一成,用於本郡,当然需要严格把握去处,其售卖及使用需在长安盐铁专卖的制度框架之內。 不要觉得区区一成少,这已经是苟政很大的诚意了,毕竟长安要对十几个秦国郡县, 进行通盘考虑,还要兼顾军事与民生。 何况,冯翊的確为夏阳铁务贡献颇多,牺牲颇多,但夏阳那边的投入,又岂止冯翊从屯营到战俘,再到那批工匠,大半都是长安费心搜罗的。 再者,就连冯翊本身,其恢復发展,都有长安的大量输血与政策优惠,他们又凭什么怨气? 对於这些,苟范心里未必没数,他也明白盐铁专营对长安朝廷的重要意义,更知道胳膊是不过大腿的。 但作为冯翊太守,该爭还得爭,但凡从长安嘴里抠得一块吃食,冯翊士民便能好过一分,还是铁这样的重利..... 也就是苟范了,也就是夏阳地处冯翊辖下,否则想从苟政手里得那一成铁利,可没那么容易。 甚至於,丟官罢职,都不是没可能,找个完全贯彻秦王意志的官员將吏,说难也难, 说易也易。 冯翊,又不是什么角晃的地方,怎么都算在长安的强力辐射范围之內! 在夏阳城南方,有一个名为芝川的小镇,斑驳的城垣,古旧城门,一切都透著时光的痕跡。 此地曾为夏阳县治,但在汉代,即北迁,而留下的老城,则逐渐演变成一座依託夏阳与大河渡口的市镇。 早在前汉武帝时期,便曾十数次驻幸此地,边上不远,大河岸边甚至还有供武帝歇脚的“扶荔宫”遗蹟.... 不过,这座歷史悠久的黄河古镇,在苟秦官吏军民的改造下,已然成为一座货真价实的“铁镇”。 春寒尚未完全消退,来自东面河风,更让人感到侵肌的凉意,不过,此时的芝川镇却处在一种与气候格格不入的热烈与蒸腾,这是属於夏阳冶铁基地的特质。 从镇外向里望去,可以看见升腾的烟火气,仿佛整座城镇,都在火焰的蒸烤下一般。 镇门洞开,除了自夏阳渡往来芝川与河东的旅客之外,更多的是,是源源不断,自周遭矿山输出的矿石,当然已经是经过凿碎、筛选的矿石。 进入镇內,可以发现,其间各处,除了往来运输的车马、行人,最显眼的,便是大小、高矮不一的炼铁炉,以竖炉为主。 得有个几十座,去年那十几万斤生铁的来源,便是由此炼出。 夏阳这个地方,的確適合炼铁,除了分布有大量露天浅层铁矿之外,更有丰富的陶土可供取用,这是砌炉的主要材料。 至於炼铁的热源,只能通过大量烧制木炭来实现了,缺乏炼焦技术的情况下,用煤炭难以保证炼铁的性能。 因此,在夏阳冶铁的劳力分配中,矿山採矿、选矿及运输,自然占据大头,其次便是伐木、烧炭,反倒是芝川镇內,烧炉、炼铁的人员,要少得多,他们毕竟以管理与技术人员为主。 而除了治铁流程线上的各类人员,剩下的便是驻军了,作为秦国的新兴冶铁基地,其安全防护等级,自然排在前列。 当初苟军大整编,冯翊这边,设置有两个营,临晋一营,余下一营,便安置在夏阳, 將士授田也由夏阳展开。 而夏阳营,在屯田经营之余,其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保障芝川镇的安全,同时还要负责夏阳、龙门这样进出东西的黄河渡口。 也就是各矿山守备,另行组织安排,否则仅靠一个“夏阳营”,也是难以满足各项军事戌守需求的。 而隨著芝川冶铁渐成规模,长安与冯翊的重视日甚一日,增加守备力量,也成为必然之事,尤其是去年苟武大军凯旋后,往夏阳这边输送了两千多俘虏。 这批俘虏,全是羌人,都是姚羌的骨干,比之经苟军屯练组织流民壮,性质大有不同,看押压力也大。 因此,进入三月之后,又有一支军队,奉调进驻夏阳,来自长安的中军,前军下属, 归化营两幢官兵。 他们是隨新任盐铁尚书苟材,北上夏阳的,而有这两幢中军甲士的入驻,夏阳这边的安保压力自然能得到真正的缓解。 至於盐铁尚书苟材,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出巡辖下。以秦王苟政的重视,夏阳铁务如火如茶的发展,他不得不亲自来视察过问。 苟材,虽然姓苟,但他並不算苟氏族人,他与苟政兄弟没有血缘关係,严格来说,他甚至只是苟侍的家奴。 不过,苟侍跟对了人,因而成为苟秦的开国功伯,一方实权人物。苟材也跟对了人, 靠著苟侍的提携,也能一跃而上,身秦国朝堂,成为尚书台下属最重要的职司之盐铁部尚书。 对苟材来说,这自然是鸡犬飞天了,但同时,也意味著他面临的压力与挑战更大。 因为他要直接向郭毅,乃至向秦王苟政负责。毕竟到了庙堂之高,苟侍显然不能再像过去那般给他的庇护与帮助了。 而盐铁,乃国家財政大计,要將二务管好,对能力、见识与手段的要求,比之一般职位,也要更高。 当然,苟政以苟材为盐铁尚书,可不单纯看在苟侍的面子上,他岂敢在国家大计的用人上任意。 也是苟材在河东盐监上,表现的確不错,盐池那边最盛时,两万多吏卒、盐工,他都能维持局面,实现对盐池的扩產。 这足以让苟政给他一个进步表现的机会! 尝试努力了 尝试努力了 但没码完,周末儘量补个一章吧。 第341章 苟材的使命 第341章 苟材的使命 苟材此来夏阳,当然不只视察这么简单,他是带著任务来的,秦王苟政亲自交代的任务,进一步整顿、完善、规范夏阳铁务,以促进夏阳冶铁蓬勃有序发展。 朱彤此前做的,只是不惜代价,以最高的效率,將投入到夏阳冶铁的人物力资源整合起来,加速夏阳铁务的启动与恢復。 这个任务朱彤实则完成得不错,只需看芝川镇內几座丈高的炼铁竖炉周期性的出铁量便可知的,而其余炼铁、制炭的炉体,也將在配备相应人员后,陆续投入使用。 但朱彤看重的“效率”,大抵著重体现在时间上,由他所调控的各类监吏、士卒、工匠、劳力,则处於一种粗放而严厉的军事化管理下,非如此难以取得目前的成绩。 苟范说朱彤急功近利,实际上並没有太大毛病,而朱彤本身也有一定认识,回长安后,也曾向苟政请罪,尤其在他严苛制度下大量死伤的劳力,尤其是那些矿工。 苟政对民力的重视,已广为人知,朱彤的做法,简直在打他的脸,即便最不被当人看的符、姚战俘,这么白白损耗也不免可惜。 夏阳的做法,只是应时之策,而发展到现在,整顿改革也势在必行,这也是朱彤在请罪之余,向苟政提出的建议。 为了想要平稳、长久地搞下去,持续提高冶铁產量,除了技术上的研究突破,在生產与管理制度上,也需相应做出改变。 而苟材此来,正为落实御政台內所擬整顿办法。 当然,太极殿內所议,只是一些提纲领的指导,只是给夏阳冶铁事务定了个框架, 而苟材身负使命便是將这个框架填充。 因此,苟材的夏阳之行,可谓手握重权,尤其在人事的安排上。 秦国的“夏阳监”,已然可以称之为庞然大物了,那接近两万官、军、工、民力,足可养上万脱產士兵的物力资源,围绕著铁务爆发的比肩大郡的生產力,还有“央地”结合、军民结合的组织属性,都凸显著它的特殊性。 此前对夏阳监的设置,是很粗糙了,除了主持全局的监令,下设四名铁官,分別负责矿区採矿选矿、伐木烧炭、运输以及治炼,安全防卫问题则另加设置,与驻军配合。 四名铁官,四方面事务,其下涉及的所有官吏与民工,皆按军事编製成营队,以便管理。只不过,比起军队编制,这些冶铁生產的营队要大得多。 而这样的编制,粗糙臃肿,效率低下,且屡屡產生混乱,尤其在交接程序上。在苟政对夏阳冶铁抱有的无限期待与远大规划面前,显然已不適应其发展了。 此次秦国便要从中枢层面,对夏阳监的机构设置、职能划分、人事安排,做一次清晰的编制,並根据从採矿到出铁的一系列流程进行分工设置。 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毫无疑问是选更及用人,为了达成目的,苟材也带看大量夏阳监的“人事编制”前来。 在对夏阳监的新编制中,依旧以监令为主官,总领冶署诸事,下设丞二人,尉二人, 录事、主事、监事若干,以及下属掌固等僚吏。 零零总总,上百个官吏职位,覆盖著整个夏阳冶铁事务,並对功能与权责进行明確、 细化,而这些官吏来源,大部分就地提拔,少部分则由苟材从长安带来。 比起“夏阳监”这个足够庞大的冶炼產业,由苟材亲自主导的机构设置与人事改革, 本身就是一个繁复的工程。 於苟材而言,要完成这个工程,显然是极其考验把控能力的,並不是安插一些人手就可以的,在保证朝廷控制力的同时,更需要促进其发展,要显著提高生铁的產量,这才是秦王苟政决定大力改革的根本目的。 对於这些,苟材是有一定认识的。如果让他去做其他事,或许还力有未逮,但此事, 不说得心应手,总是有一定基础与经验。 来自於河东盐池的经验,须知,目前已成规模的河东盐监,就是苟材这几年,一步步摸索、完善,乃成建制,並且还经受过歷次战乱的考验。 而河东盐监统管的职吏、人力规模,以及机构设置,也並不简单。 盐监事务,苟材能料理得当,这是他能上位盐铁部的重要基础,也是苟政將夏阳铁务整顿改革,交给他操办的根本原因. : 整顿之余,在新任的夏阳监李绪的陪同下,苟材再度巡走於芝川镇內。 李绪,此前为郑县令,是苟政当初选拔的十二名地方官长之一,去年在任上配合王猛进行清丁编户,表现突出,颇显政能。 在去年秋冬展开的第一次丁税收取中,也按时按量,顺利地完成税收任务,得到了长安巡官的褒奖。 以此功,在朱彤调任长安之后,李绪也从郑县升任夏阳监,仍旧兼任夏阳令。而比起一个地狭民寡的普通县令,夏阳之任,显然是仕途的一次跃升,他已然走在了那“十二令长”的前头。 而回顾过往,从一个寒门布衣,成为一方监令,朝廷要员,李绪也就费了三年时间。 这个速度,谈不上快,但绝对不慢,多少人是直接湮灭在这动盪的乱世之中,而作为苟秦崛起的直接利益获得者,李绪对苟政的忠诚,也显然要超过常人.....· 炽热的烟火气笼罩著整座城镇,却给苟材那疲惫的身心,带来些许愜意, 尤其是,望见一车车的碎矿与木炭,被输至镇內,那不算高耸,但格外挺拔的炼炉, 始终蒸腾著、束缚著热量。 能够听到烈火焚烧的动静,其间酝酿著钢铁的力量,是財富的来源,发展的动力,武力的保障..:.: 在一座停炉冷却的竖炉前,扫了眼几乎堆叠成小山的矿石与炭料,又看向那些列队像军队一般接受检阅的匠人与劳力,苟材摆了摆手,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这么多人伺候,都去忙吧!” “诺!” “眼下,多久能出一炉铁?”回过头,苟材问负责的主事。 主事是一名年纪不小的老匠人,对掌握著自身命运的苟材,极为恭敬,不敢怠慢,答道:“稟尚书,就去年的情况来看,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7 “要如此之久?”苟材眉头微,显然不甚满意。 主事见状,面带志芯,赶忙解释道:“矿石、炭料时而供应不及,质地也不一,需要费时筛选,每炉產铁后,也需冷却、清理,炉体若有损伤,还需修补,下料之时,也颇费功夫......” 这主事对炼铁事务显然颇为熟悉,听其侃侃而谈,苟材的表情缓和下来,说道:“还需儘量缩短时间,否则太过迟慢了!” “属下等已然尽力协调,经尚书此番改制,减少流程麻烦,必能更快出铁!”主事说道。 “每炉可產铁多少?”苟材又问。 “似此竖炉,经过几轮增料扩產,每炉出铁,约在三千斤(晋斤)左右,再多便无法保证铁质了!”主事道。 闻之,苟材眉毛稍微挑了挑,心下暗暗计算,很快露出一副头疼之色。扭头,乾脆问道:“照此说法,一切顺利,此炉每年可得多少铁?” 对此,主事也愣了愣,道:“这,属下等却未仔细筹算过,只是从去岁秋开始,不停地加料,不停冶炼......““ 这时,一旁的李绪开口了:“若依其言,一切顺遂,此炉每年可炼铁,少计也当有十五万斤!” “一炉便有十五万斤!”苟材脸上,第一次露出讶异:“去年一整年,夏阳產铁,也就这个数目!” 李绪对这些,显是有所了解的,轻笑道:“尚书恐怕不知,去岁铁监下属职吏民工, 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採矿、制炭、砌炉、试產,以及修復房舍、安置民夫、工匠。 並且,真正开始出铁,也在入秋之后,並不断试验、调整,去年一年时间,几乎就如此耗费掉了。 从今岁开始,夏阳冶铁方才逐步恢復正常,各炉出铁量也基本试验出来,有个定数。 经过此番改革,也將促进每年出炉数,產量將更高..::: 7 “倘若如此,那今年夏阳岂不能產铁逾两百万斤?”念及镇內陆续投入使用的炼炉数量,苟材露出惊容,语带兴奋。 对此,李绪瞟了苟材一眼,沉声道:“若一切顺利,各方配合得当,莫说两百万斤, 就是三百万,也不在话下。只是.......” “有话直说!有什么困难直言!”见李绪犹豫,苟材当即说道,直勾勾地盯著他,儼然一副被那百方级数字刺激到的样子。 李绪拱手应道:“最大困难,还是铁矿与炭料难以满足,如欲炼得百万铁料,需投入数倍乃至十倍的矿石与木炭。 而以当前矿石、炭料之採集、炼製速度,是无法成倍提升的。况且,矿石与木炭质地,也难以保证,这些都將直接影响出铁速度与质地。 至於其他诸如天气、炉耗、事故等等,更难以保证..... 苟材虽不通炼铁,但有些基本的道理,还是能够领悟的。隨著李绪的讲述,也渐渐冷静下来,说道:“可有办法提升矿料与炭料数目?” “以当前夏阳监所拥人畜力,很难,除非继续增加劳力与车马!”李绪轻轻摇头,说道:“不过,下官有意调集人力,將通往矿山的几条道路整修扩宽一番,至少保证矿石能够儘快运出。” 闻之,苟材沉默少许,终是苦笑道:“人我是无法再多增调了,甚至对矿工的使用, 也不能像去年那般滥用,需有体恤办法..::: 一切,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想办法了,大王已经在夏阳投入大量人物力,甚至不惜压制军队! 李监令,大王对夏阳铁监,寄予厚望啊!万不可令大王失望,我秦国军民,可都等著用夏阳所炼铁具...: 苟材一向是个严肃的人,此来夏阳,身负重担,更时常显得苦大仇深。 难得听其如此动情之言,李绪在异之余,心情也更显沉重,只是认真地拜道:“下官定然竭尽全力!” “李监令,你可是大王看重的人才,我毕竟不能在此久待,夏阳事务,今后还得仰仗你尽力。治好铁务,必定前途无量啊!”苟材又忽然这么说道,嘴角的笑容都显得多了几分深意。 而李绪观之,却莫名生出一种被“甩锅”的感觉,当然面上,还得感激涕零,表示对秦王的忠诚、报效。 “我观伐木製炭所费民力,更甚於进山採矿,且炼製也颇费时间,占地盘。据闻,夏阳当地亦有那种黑色石炭,可用作燃料,为何不取用炼铁?”苟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闻言,李绪解释道:“如需炼铁,石炭仍需炼製,当地百姓也有取石炭炼铁者,然火候难以控制,因而弃用。且以此所炼成铁,大多脆而易折,质地粗劣,远逊於木炭炼铁。 这样的铁,莫说锻造兵器、军械,便是用於农具打造,也差强人意,因而寧肯费更多人物力伐木製炭.....” 听其解释,苟材思吟少许,说道:“我来夏阳之前,大王曾讲,石炭炼铁,前景广阔,只需找到办法,从中炼製出比木炭质地更优的炭。 这个办法,就需要靠匠人在炉前试验了!” “既是大王交待,臣等自当全力尝试,早出结果!”听苟材之言,纵然李绪心头又添一分压力,肃然答应,这可是来自长安的训令! 从就任夏阳以来,李绪也算刻苦了,从一个门外汉,到粗通冶铁事宜,因此,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只可惜,倘如苟政所言,从石炭中製取质地优异,能够保证铁料性能的炼铁用炭(焦炭),且不提这种“理想”的目標,就现状而言,当地人都没有掌握一套成熟的炼焦办法,何谈其他。 也就是说,走都还没有学会,便想著跑! 当然,在这方面,苟政属於印象流,李绪则对其中的关键与难度完全没个概念。 第342章 昨日之苟部,今日之姚羌 第342章 昨日之苟部,今日之姚羌 芝川东北二十余里外,红褐色的矿山,就有如一条赤龙,隱伏在高低错落的丘壑之间,静静地观望著大河南流。 暮春时节,青翠的植被已然大量覆盖山野,明媚的阳光下,有如蚁一般的矿工,在监吏们的鞭策下,用手中的锹、镐、钎、斧,“改造”著这片属铁的山岭。 而坡面之上,那有如累累伤痕般交错的坑道,便是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夏阳监矿工们努力的成果。 五六千矿工,分布在方圆十数里范围內的矿区內,成就了一场规模宏大的自然改造运动。 隨著时间的推移,各项粗糙但足用的基础设施建造完毕,越来越多的开矿工具输来,再兼矿区的管理编制大整顿,这片积淀了一年多的铁矿,终於迎来一波產量的爆发。 靠近大河的一片矿区,隔著几道峰壑,都隱约能够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越岭而来的风,能够带来明显的舒爽与愜意,但对拘禁於此的姚羌俘虏们来说,却难以感受分毫,高强度的劳动,早已让他们筋疲力竭。 在羌俘眼中,苟军的这干酷吏,是不当人的,比之豺狼还要凶狠残暴,终日拘押於矿山之上, 起早贪黑,干著最繁重活计,吃著最粗蠣的食物..... 重负之下,就仿佛有只怪物,意欲將所有人的精气神都吞噬殆尽。 如果说还有人在这样的折磨下,依旧保持著大脑的清醒,满怀著自由求生的希望,姚绝对是其中一员。 洛阳一役,姚羌大败亏输,被俘者达一万五千余眾,这其中,那些关西、关东流民眾,哪怕是依附姚羌的一些杂胡,都被苟军拆散消化乾净,或充入军队,编入屯营,再次也能作为劳动力壮於,赏赐给有功將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而如姚这等羌眾,不需要考虑忠诚度,放哪里都得防备著,基於此,他们的安排,自然属於最次一等,也是最惨澹的。 三千余俘虏羌眾,姚羌集团的精兵锐卒,根基所在,全数被“打包”送到夏阳,拆为数股,分散在几座矿山,开始了他们的挖矿生涯....: 与秦国官府此前徵调的民力不同,別人或许同样辛苦,干著同样危险繁重的活计,但还勉强称得上是“矿工”。 而这些羌俘不同,他们只是苦力,是罪徒,被往死了用的那种。矿山中採矿,劳累不说,风险更大,死伤一向是不低的,但自羌俘送达之后,他们便成为死亡率最高的一类劳力,就仿佛替原先那些矿工消灾来的一般...... 姚襄所处这片矿区,安排的羌眾不算多,加起来也就六百多人,但经过四个多月的苦累,只剩下四百出头了。 消失的两百人,不是在去岁寒冬冻死、饿死,便是在高强度的劳作中累死、病死,抑或因消极怠工、逃跑被矿山的监工与守卒处死。 为了控制这些註定难以安分的羌俘,仅此处矿区,秦军便增加了两队守卒,日夜巡察,全副武装。 而羌俘日常劳作地方,皆是陡坡、绝岭,下工之后所居,也是一片三面绝壁,易於看守的谷地,除非正面突破,基本无法逃脱。 当然,以羌眾之难驯,想要让们安於劳作,甘愿受苦,也基本不是不可能。几个月来,闹事反抗不少,也有选择逃亡的,但基本都以失败告终,都被武力镇压。 而隨著矿区监吏,给那些矿工立个规矩,凡察觉羌俘有逃亡之意而举报者,可得赏赐,吃、 穿、休息,甚至是“升职”。 尤其是,一名矿工通过举报,成功被提升为一名“监工”之后,更引发了矿工们的热情,自那以后,矿区內搜索、怀疑的目光便始终在羌俘身上徘徊。 对於底层的矿工而言,在短期无法脱离这片矿区的情况下,他们只想在这苦海的日子好过一些,尤其在官府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与渠道之后。 那些拿著鞭子抽打的酷吏,让人厌恶、恐惧与仇恨,但如果拿鞭子的是自己,那就又另当別论了。 而如此赤裸裸的针对,羌眾们想要逃离的可能性,则进一步降低。 到如今,再硬的骨头,也被压弯了,眼睁睁看著那些本该在战场上廝杀扬威的部族儿郎,被苟贼折磨到麻木,姚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虽然是姚裹的弟弟,但姚並没有得到任何优待,毕竟姚囊的兄弟太多了.... 不过,姚还是属於重点监视对象,就冲他在洛阳战场上,拼死力战,给秦军造成了不小伤亡,因此,他的劳动强度,比之一般羌眾,要更加大。 用矿区监吏的话说,將这些“羌奴”都累趴下了,便不用他们逃跑作乱,也能给他们省下不少精力。 夕阳余暉下,矿山中几乎响了一整日敲击声,终於停息,辛苦了一日的矿工及苦力们,也得以下山,陆陆续续返回矿山脚下谷坳的营地內。 疲惫写在几乎每一名矿工的脸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营地內,已有专人备好吃食、饮水,而新的“宿舍”也正在兴建,矿区专门抽调了一批人,用作营房建造.... 官府正在有意改善他们的劳作环境与生活条件,这是片大矿山,需要长久的干下去。这些变化,从那名被称作“尚书”的大官巡视之后,便开始了。 这些情况,此处矿区的矿工们,也都看在眼里,繁累之余,怎么也多了些希望。比起过去一年多受的苦累,任何一丝改变,都是饱受欢迎的, 而最受眾人期待的,大抵是来自夏阳监的成文命令,得到长安御政、尚书二台確认的事情,他们这些矿工,服(劳)役满三年,便可还家,返回时可一次性获得官府的钱粮补偿,伤残者亦有抚恤。 简单地讲,他们不再是一干逐渐麻木、永墮黑暗的牛马,终於看到属於生人的希望。同时,过去一年,也算在服役时间內,也就说,这一批矿工只需再坚持两年...... 两年时间,说长很长,不知会熬死、熬残多少人;说短也短,毕竟苟政入主关中才多久? 矿工们未必完全信服,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除了服从与期待,他们並没有其他更多选择了。 而站在秦国统治者的角度,这是稳定人心,促进生產力的做法,也不用过於担心人手问题。关中整体是缺丁口,但咬咬牙,总能“挤”出一些矿工来。 旧的一批放还了,新的一批也总会续上。至少就秦国眼下面临的形势而言,像羌俘这样的“劳动力”来源,恐怕是不会缺乏的.... 而来自秦王的恩典,秦国官府的款待,显然是不会落在姚等人身上的,他们不是矿工,是俘虏,是罪徒,是奴隶。 与普通矿工不同,羌俘的待遇就是特殊,单独的营地,在谷坳最深处,一圈的柵栏围著,外围是壕沟,门前有木障,两座哨塔上始终有哨卒盯著,营地內更有秦卒定期巡逻。 虽然看守他们的苟秦吏卒並不算多,但这样的看守等级,足以让羌俘们感到“荣幸”了。有时疲累到极点,姚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初追隨父兄金戈铁马的场景。 默默垂首,在秦国吏卒的监视下,隨大眾返回营地。一座借凸出岩壁搭建的棚舍下,姚缓缓坐下,疲惫感迅速袭来,拉扯著他的神经,仿佛要將他拽入无边黑暗一般。 每当这个时候,姚便会尝试咬嘴唇,若不行,便戳脚底的泡,或者按身上的擦伤、划伤。此时,姚也是这般做的。 当剧烈的疼痛扩散开来,姚清醒之余,浑身则不禁颤抖。而此时,姚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提醒自己,又撑过了一日。 脚底的水泡,破了一次又一次,早已形成厚茧,倒是身上、手上时不时被碎石划伤,又或者因碰撞產生淤青。 曾经的姚,追隨父兄,纵横河北、中原,也算一方豪杰,意气风发。然而,不到一年的俘虏生涯,过去那张堪称俊朗的面孔,已然不復存在了。 身上难见完好,头髮蒙满尘土,一身破烂麻衣,从秋入冬再逢春,还得继续穿下去。 作为被重点“照顾”的羌贼,他们在矿区的活计,只有一项,便是將矿区採得的矿石,搬运到矿山脚下的矿场。 而不论是挖矿,抑或碎矿,都轮不到他们,那需要用到各种工具,在羌俘手中便可能成为杀人的武器,太过危险。 因此,他们只能做苦力,每天像牛马一般,固定、重复地將所採矿石搬至碎矿区。 几个月的搬矿日子,也把姚熬成一副枯稿的身躯,病態的面容,只剩下个名头了,很难想像他曾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將军。 有时候,姚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也一度想像那些受不了的族部,逃跑、自杀,乃至逮著秦国的“贼吏”,拼个同归於尽。 然而,对秦国的仇恨,以及先父在世时的教诲,总能促使姚冷静下来,坚持下去。只要活著,便还有希望。 同时,还有部分羌眾依旧认他这个首领,大家同患难,共苦累,在秦吏的打压之下,他依旧是这批羌俘的主心骨,这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当然,现如今於姚而言,问题不是他的精神与心理能否继续坚持,而是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的问题。 即便隨著夏阳监改制的全面展开,大环境下他们这些不被当人的苦力,日子也相对好过了不少,但此前累垮的身体,受的伤病,却是难以恢復的。 对生病的俘虏,秦吏是不可能拿出珍贵的药材来救治的,给一定休息时间,便已是仁慈了。而姚感觉到,自己已经累出毛病了.... “不知兄长现在何处?我姚氏部眾境地如何?”便是如此,席地歇息之时,望著天边的云彩, 姚心中仍旧念念不忘忧虑: “也不知其他被俘兄弟,处境如何?十八兄性烈,岂忍得如此羞辱?二十一兄体弱,如何扛住这等折磨?” 洛阳之战,姚氏兄弟,被俘的可不只姚一人,只不过在安排俘虏之时,其他几人被专门拆开,分散在几个矿区,避免他们聚在一起谋乱。 然而,性情坚忍、身体强健的姚,尚且如此,湟论其他兄弟。在俘虏营中,姓姚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在姚思虑间,一名同样狼狈的汉子,端著一碗粥,走到他面前坐下,沉声道:“將军,进食吧.....: 汉子名叫姚淌,姚姓族人,姚此前的部將,如今,只剩这一名亲信还在身边了。 飞舞的细尘间,看著那陶碗盛著的冒著热气的粥,姚一言不发,接过便往嘴里送,手上沾著污垢,也完全顾不得。 对他们来说,这个地方,没有讲卫生的条件,只有能否活下去.... “今日的粥,倒是干了些,麦壳麩料少了些,还加了些野菜!”姚果腹之时,姚淌在旁说道:“这些苟贼酷吏,终於当了回人,只是不知,明日又会给我等加多少任务?” 几乎不带停顿,將一碗粥吞完,咽下最后一粒麦粒,姚看向他,沉吟少许,声音沙哑地问道:“部眾们情况如何了?” “还能如何?苟且偷生,能活一日,是一日!”姚淌面色惨澹,声音低沉:“被矿石砸伤的那两名第兄,该是活不了了!苟贼还是一般,將他们拉回营地,便放任不管,任其哀吟..:::: “送他们一程吧,免得多受痛苦。”姚表情木然,轻声道。 闻之,姚淌抬眼,张了张嘴,终是別过头去,应道:“我稍后去办!” 正是进食时间,从羌俘营地往外,整片营区都瀰漫著喧声,却也给姚、姚淌二人交谈,提供了遮掩的空间。 在短暂的沉默后,姚淌忍不住了,再度提出他的建议:“將军,这些苟贼,分明是不欲给我部眾活路了,再耗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拼死一搏吧...... 3 却是姚淌一直在观察秦军的看守,这么大片矿区,这么多人,自然是有漏洞的。尤其在採矿期间,秦国吏卒只能把控住主要道路,而矿山內,可供逃亡的空间並不少,只是需要冒些险罢了。 因此,早在一月之前,姚淌便建议,趁进矿区採矿期间,发动一场暴乱,趁机逃走,遁入山野。 而这,显然是要冒险搏命的,不只是来自秦国吏卒的镇压,即便闯过这道最大的“难关”,逃出这魔窟,在山野之中如何生存,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他们的精神、体力,早在繁重的劳动中消磨殆尽,已无多少余力,而不识道路,缺乏吃食,又逃往何处,也许走不出这片山岭,便饿死其中。 即便幸运地逃出去了,身处秦军的地盘,除非永远当个野人,否则仍旧有被发现、被捕杀的风险。 逃亡之路,也可能是死路一条! 然而,姚淌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再被这般折磨下去,他们的下场,或许同样是死。而与其累死,不如赌一把? 在战场上时,姚往往能够隨机应变,也是个颇为果断的人。但此刻,他却格外犹豫,不是怕冒险,更非不敢拼命,只是不想数月的坚忍一朝丧失..... 但是,忍又能忍到几时? 第343章 交易 第343章 交易 在亲自“送走”了重伤的两名部卒之后,姚终是下定决心,逃! 趁著身体还没彻底垮掉,趁著夏阳监整改期间的紊乱与鬆懈,至於能否发动一场暴乱,这是毋庸置疑的。 几个月的折磨与虐待,所有羌俘心中都恋著一口仇恨的怒气,只待彻底激发出来罢了,而姚显然是有这个能力与威望的。 与其被折磨至死,不如放手一搏,最多也不过一死罢了。而姚也没有什么周密完善的计划,如此处境,也没有那条件,也不想著所有人逃脱,那更不现实。 能跑多少,是多少,只需衝破牢笼,逃脱追捕,悬崖也好,绝壁也罢,一往无前,至於之后,各安天命..:::: 不过,甫定决心,还未找到合適时机发动,姚的暴动逃亡计划便天折了。事情,有了转机。 晋永和九年(秦正统元年)暮春,当王羲之在会稽山阴,呼朋引伴,曲水流觴,吟风赏景,纵情山水之时,中原形势又悄然发生著新一轮的变化,由苟秦与姚羌之间的秘密勾连开始。 说来或许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去年还在洛阳、许昌打生打死,被秦军击碎西进梦的姚襄,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內,便与秦国坐上了谈判桌。 並且,是姚襄主动遣使寻来,而姚等羌俘,便无疑是谈判桌上的筹码。 姚襄是何等骄傲一人,却被逼得向苟秦低头,可想而知,在正式投靠东晋之后,姚襄的日子並不好过。 再加上,对在押秦国的那批部曲,尤其是嫡系的羌眾,姚襄也始终惦念著,不敢遗忘、拋弃。大抵存在著一种愧疚心理,在经过剧烈的內心挣扎后,姚襄终是选择遣使西来。 就在苟政称王建制后不久,姚襄魔下从事尹纬,代表姚襄潜行至长安,求见苟政,表达缓和关係之意,希望能以財货赎回自己的部眾。 正常情况下,这种近乎异想天开的请求,苟政是断无可能同意的,回应大抵也是拒绝。毕竟双方在关中的问题上,存在根本的利益衝突,早已势同水火。 不过,对已然逐步向政治家进化的苟政来说,考虑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他本就很少意气用事,更不会为些许仇恨而蒙蔽双眼,影响判断。 面对因利益衝突而產生的仇恨,苟政在应对之时,也更习惯从利害的角度出发..::: 而对开国后的苟政来说,姚襄的確能带来利益,或者说具备利用价值,尤其在挑动中原的形势与衝突上。 更何况,那个时候,苟政正因一事而头疼,而姚襄来使,正可解决。 起因还在洛阳大战的俘虏身上,那些姚氏子弟与羌俘,苟政自然没有收服的欲望,转化率太低,成本太高。 但其余姚军俘虏,大部分可就被苟政吞下了,那些普通的、下层士卒自不必多说,关键在於其中一批有家有室、有根有底的士人与豪强,却不太好安排。 最具代表性的,比如太原薛赞,这是此前姚襄魔下的重要谋臣,一战被俘。因其名声,苟政自有收服之意,也曾遣薛强、任群等人劝降。 而薛赞,在易主而任上,自然没有过多的思想与道德负担,面对苟政的招揽,也相当动心,尤其在亲眼见识、亲身经歷了秦军的强大,以及日见崛起之势的苟秦气象。 但薛赞还是拒绝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与那些底层的士眾不同,薛赞作为姚襄的高级幕僚,可是拖家带口的,他本人虽被俘,但族眾与家人可滯留关东。 並且从后续探得的情况来看,其家人部曲,都在姚襄南迁部眾之列,薛赞若降,消息传出,其家小必为姚襄所害,尤其在苟姚两方之间互为仇的情况下。 而类似薛赞这样身份的高级俘虏,还有不少,而除了零星为求自保,甘愿献祭家人的狠人,大部分都有这方面的顾忌。 当然,也有取巧的办法,比如暂时隱姓理名..::, 但是,作为一个惜才如命的君主,自然要表现出足够的担当,要为来投之才干之士解决切实问题,方使来者则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秦王对各方才士,一向来者不拒,从来善加委任,而为了表示对来投贤才的关怀与重视,甚至不惜与生列仇敌谈判。 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不论对苟政本人的名声,还是对秦国的“人才战略”,显然都是有好处的。 而尹纬奉命西来,则恰逢其事,於是他“破冰之旅”得以一种顺利的方式展开,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也有了可谈判的空间。 双方各有所求,亦可各取所需,只看能否接受对方的条件罢了。 可以明確的一点是,在此事上,秦国这边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姚襄对那批羌俘的需求与迫切,儼然要更高。 於苟政而言,达不成共识,损失终究有限,再不济,他也能把那些羌俘用到死,榨取最后的价值。 发配到矿山,本身就是为了通过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解决这些难以收服的姚羌部眾,只是屠杀俘虏,终究过於扎眼,也不利於秦王的“仁德”之名。 不过,在谈判之时,秦国这边提出的要求,却没有狮子大开口。用羌俘交换薛赞等人的族人家小自是应有之义,在此基础上,只要求姚襄那边用马匹、铜钱、铜器与锡矿来交换,当然数量不菲就是了。 平心而论,在此事的处置上,苟政可谓“仁厚”了,毕竟那批羌俘本身的价值就不菲,稍加恢復便是精锐,对姚襄的意义就更加重大了,流落到豫州依附普廷的姚襄,其羌族本部还剩多少? 当然,对作为使者的尹纬来说,就显得过分贪婪了,不愧是苟秦,暴秦。 尹纬出身天水尹氏,乃是姚襄司马尹赤族弟,隨著姚羌集团的日益沦落,在剩下抱团取暖的那批“头精英”中,尹氏的地位则越发凸显出来了。 尹纬本身,也是一个胸怀志气才略的能人,来长安后得到了苟政的亲自接见。 苟政虽不知晓此人,但只一番问对,便不禁心生感慨,姚襄已然落魄至廝,手下还能冒出这等有胆有识的人才。 毕竟,对作为姚羌集团下属,使秦可不是一件有什么保障的旅行,充满了不確定的风险,更是论要完成使命了。 当然,苟政的感触也仅此而已了,相比於尹纬的表现,他更好奇,姚襄难道真有如传闻中的个人魅力,能让那么多士眾不离不弃,誓死追隨? 以已度人,苟政对此是长存怀疑之心,就连再閔这个“民族英雄”在他这里都没什么滤镜,何况姚襄。 同时,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姚襄究竟出於何等考量,又经歷了怎样的心路歷程,才想著与他缓和敌对,並舍下麵皮付诸行动, 苟与姚之间的秘密谈判,过程很简单,並没有经过多少拉扯,基本只是秦国这边摆出条件,看姚羌那边能否接受罢了。 而尹纬虽然作为使者,但並没有负责拍板的权力,在探得秦国的態度之后,便果断告辞东返。 返回之前,还提出请求,希望能去看看那些被俘羌俘的状况,也得到了许可。虽不能近距离接触,但亲眼见识了那些被当牛马残酷奴役的俘虏后,尹纬返程的脚步立时提快了。 回到譙城之后,尹纬详细地將使秦收穫匯报,听闻苟政愿意谈,姚襄下意识地鬆了口气,但当听闻秦国如何奴役那些羌俘之后,直接红温,破口大骂。 那些可都是他的兄弟,他姚氏忠勇的儿郎,竟被用作苦力,去挖矿。与被激起的愧疚与愤恨情绪相比,秦国方面提出的交换筹码,则並非最关键的事情了。 薛赞等人的家属族部,留著意义本也不大,徒费粮食,交易之余,甚至还可趁机安排一些细作。 唯一值得肉痛的,大概是战马了,他们虽是羌人,也有不少善养马的族人,东迁之后,虽持续“汉化”,早年也积攒了不少马匹。 但自赵末以来,连番动盪迁徙与战爭消耗下来,也不剩多少了,而秦国一张嘴,便要五百匹。战马,可不是一般的庸马、劣马、驮马。 不过,再肉疼,比起能够换回被俘羌眾,也是值得的。至於秦国提出的铜器、铜钱对姚襄来说,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屯驻譙城的姚军,事实上与安邑时期的苟军差不多,粮米实物,才是最具价值的东西。 相比之下,秦国要的锡,则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虽能够明白秦国是要铸钱,但对姚襄来说也困难,他得想办法从江南尤其是“江西”地区入手。 而此时姚襄的影响力,也就方过淮南,提过江,到东普腹搞走私了。 与秦国秘密交易的事情,显然不便宣扬开来,哪怕投普不过半载,在缺乏谢尚调合的情况下,姚襄与殷浩之间的关係正在一日日恶化。 不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姚襄再怎么样,也是东晋正式册封的平北將军,总比沦为“叛逆”的苟秦从江南搞锡要容易一些。 经过与几名心腹族部、僚属的秘密商议,姚襄终是下定决心,达成这笔买卖。並再度派人,向长安传信,表明交易诚意,並很实际地提出,除了战马,不管是铜钱还是锡,他都只能尽力而为。 而长安这边,在收到信之后,也未过分纠缠,苟政授意之下,回復同意。后续的事情,只是约定交易时间与地点罢了。 从初春开始,姚襄这边开始大力筹集“赎金”,马好说,人好说,锡料也遣人到江南搞走私。 至於在铜钱、铜料的收集上,则搞得譙、沛之地鸡飞狗跳。中原地区,铜钱的流通虽然早已压制到近乎停滯的地步,但也正因如此,民间还是有些储存的。 除了从境內残余豪强之家勒索,姚襄还派人挖坟掘墓,得到不少的金银財货,铜钱更以百万计。还將豫州境內一些寺庙捣毁,將佛像、法器用来充抵....:, 姚军的大动作,自然引发了晋廷这边的注意,尤其是殷浩这边,他本就看姚襄不爽, 收到“民意”反馈后,当即遣人申饰、制止。 当然,也仅止於此了,只一个秋冬,殷中军可还未从去年谢尚的诚桥惨败中恢復过来对姚襄自然无法形成有效约束,只能斥责一番,过过无意义的嘴癮,反而引得姚襄更加不满。 事实上则是,殷浩对姚襄的作为,並没有过於重视,只当他在“募集”军资罢了。新年新气象,迫於朝野內外的压力,殷浩正打算重启北伐,届时还需要姚襄顶在前头...:: 进入三月,见“赎金”筹措得差不多了,姚襄便再度遣人通报秦国,准备交易。他实在有些急不可耐,再拖下去,谁知道在暴秦的折磨下,那些羌眾还能剩下多少,嫡系羌兵啊!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姚等羌俘虏,终於以一种突然的方式,结束了苦难的挖矿生涯,被集中起来,准备押往关东,完成交易。 被押往夏阳的羌俘本有三千余眾,然等脱离矿山的苦海,只剩下不到两千三百人了, 且大多形容枯稿,面无人色。 许多羌眾,久后重逢,对面不识,但从族人、袍泽身上看到自己苦难的影子,无不悲戚。 为了安抚这些羌人,也避免途中出什么乱子,负责押运的忠武將军孟淳,直接通报交易情况与去处。 对於这个消息,余下羌俘,大多不敢置信,怀疑之色充斥在每个人眼中。不过,当脱离苦海的希望重现眼前,总是难免期待。 尤其是,孟淳还专门拿出一批粮食,提供给羌俘,虽然只能吃个半饱,却是前后十个月的俘虏生涯中,吃得最乾净的一次食物。 而在秦军的押送下,羌俘们渡河之后,一路向东,直至经过洛阳之时,他们才彻底相信,他们真的要重获自由与“新生”了。 毕竟,秦军若要害他们,完全不必这般麻烦与折腾。 “两千余羌俘,都是老卒,又经歷了夏阳的磨礪、筛选,只要身体恢復,以之为基, 补充兵卒,足可建立出一支上万人的具备战力的军队! 且经歷了矿山的苦难,对我大秦,必是仇深似海,大王同意此次交易,放还羌俘,难道不怕养虎为患?”长安,太极殿內,前来奏事的王猛谈及此事,不由轻笑著问道。 “姚襄数万劲旅,尚为孤所破,而况如今,残兵败將,寄人篱下。纵然得此两千残俘,又能带给孤多大威胁?”对此,苟政淡淡应道。 “大王似乎有意纵之,其目的,恐怕不只为了换得一些人口与財货吧......”闻之, 王猛稍作疑思,悠悠说道。 第344章 秦王大略 第344章 秦王大略 王猛过去一段时间,主要精力都放在御史台的组织架构上,对於姚襄交易之事,並没有过多关注,了解也不深。 不过,他精於谋略,真思及此事,不说完全窥破苟政的用意,总能揣摩出几分攸关利害的权衡与考量。 殿中,警了王猛一眼,苟政微笑道:“景略以为,姚羌可是真心臣服普廷,甘愿为其驱使效力?” 这个问题对王猛来说,实在没有多少难度,只见他直摇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道:“必然不是!姚氏之降晋,不过时局压迫,走投无路,被迫臣服罢了。 向使姚襄真心投晋,去年便不会举大兵西进,引发洛阳之战。 当时形势,姚襄引兵南下,配合谢尚攻取许昌,而后联兵北上,收取中原,恢復洛阳,方是服从普军北伐大局。 然而,姚襄的选择,却是尽出精兵,突袭洛阳,其所图自是为谋夺关中,割据自立。 比其父,姚襄儼然野心更大,既不愿降燕,西进图谋又为大王遏止,惨遭重创。 以去岁姚襄兵败后处境,投晋已是所剩选择之最优,如无晋廷接纳,他甚至无法在中原立足,而普廷可以利用其部眾,却绝难控制,这也是姚襄愿意降普的重要原因。” 闻之,苟政又问:“景略以为姚襄此人如何?” 对这个问题,王猛反而思吟几许,方才说道:“听闻此人,博闻善辩,英勇雄才,能服眾心,有孙策之风。 让谢尚这样的衣冠名士折节下交,绝不是一般豪强军阀所能做到,必有不凡之处。 不过,纵然姚襄才略再高,已失其时,困於中原,四面为堵,终难有作为。 若其能去尽去爪牙,一心尽忠普室,以其名声,或许还能有一世荣华,否则,稍有半点异心,便为晋国的门阀衣冠所排斥。 然以姚襄之豪迈壮志,又岂能为晋廷所驯服?若甘为犬马,投靠燕国,甚至投降大王,都是更好的选择..... 而前者秘密遣使长安,欲与大王缓和,寻求赎买羌俘,便可见其志了。 恕臣直言,以目下晋廷对大王与我秦国之声討,姚襄此番殊为不智,是招祸之举。 只是,能换回这批羌眾,於姚军士气、实力的恢復,確实大有好处。姚襄与晋廷之间的貌合神离,由此可知......“” 王猛一番分析,將姚襄及其处境说个了八九不离十,甚至可以说给其未来都判了个『 刑”。 而听其言,苟政呵呵一笑,抬手道:“景略之分析,可谓鞭辟入里,而这也是孤,为何愿意达成此次交易,甚至如你所言,有意纵羌俘东归!” “姚襄其人,野心勃勃,雄才难制,岂能鬱郁久居人下?”苟政声音瞬间拔高,双目中焕发著自信的神采,说道: “孤自不会天真到认为,通过此次交易,苟姚双方之间,便能真正修好缓和。 姚军在洛阳与许昌的血流得太多,那些羌俘更饱受折磨,以姚襄的骄傲,更不可能轻易放下仇恨,而孤也不可能放下戒心。 甚至於,交易完成之后,双方便立刻反目,兵戎相见,也不无可能..::: “然而,孤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姚襄,不甘人下,充满野心,能够挑动关东局势,使其更加浑浊。 眼下的关东,燕军虽南下中原,却未有深入,仍在按捺收缩;殷浩仍在坚持北伐,然其目標已然放在孤身上了。 这样的局面,对孤太不利了。想要挑动燕普直接交锋,操作起来,並不容易,慕容偽虽已叛普称帝,但显然还是该先討伐孤这个称王的“逆臣”。 没办法,比起燕国,孤根基更浅,实力更弱。” “孤虽不惧中原晋军,更鄙视殷浩这个主帅,但能少些麻烦,多爭取一些安內固本的时间,便有神益。 而放眼当前关东,有资格在燕晋两国之间搅浑中原局势的,大抵只有两个,青州的段龕,豫州的姚襄。 青州太远,几无联繫,操作不便,而姚襄,主动把机会送上来,孤岂能不抓住。 孤对姚襄的期望不高,做好他自己即可,哪怕仇恨孤,时刻谋划孤,也无关紧要,只需对我秦国的局势与处境有利即可。” “至於养虎为患之说,呵呵.... 不是孤自大,姚襄继承家业,极盛之时,全师而来,尚且为我大秦將士击破,而况现在。 区区两千多俘卒,老兵又如何?比起战略大局,他们的愤怒、仇恨与生死,实在微不足道!” “姚襄及其下属羌眾,於孤而言,只是一群失去锋锐的丧家之犬,但对殷浩所统普军来说,仍可为疗牙利齿之恶狼。 此时此刻,孤已经期待,姚襄究竟有何表现,能在中原掀起多大的风波!” 这还是自苟姚双方开启交易以来,苟政第一次,详细而全面地阐述自己的考虑。其中利弊权衡,得失思量,相当明白,苟政显然是结合当前形势,经过深思熟虑的。 而王猛听了,两眼之中异彩连连,以一种嘆服的语气拜道:“大王运筹千里,成竹在胸,虽生死仇敌,亦能引为己用,真王者之姿也!臣佩服!” 王猛一直知道,苟政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是明主之姿,否则也不会捨身相投。 但苟政也一直给王猛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始终无法真正看透,此番在此事上,总算见识到了几分风采。 这个秦王,其心机渊深如海,有著不同寻常的见识与成熟,保持下去,秦国大有可为! 此时的王猛,心头再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触..:, “孤只是习惯於从实际出发罢了.:::::”苟政则悠悠然地嘆道。 对此,王猛在思付少许后,再度拱手道:“大王识略之奇,令人敬佩,谋算可谓尽矣! 然而,倘若姚襄几番挫折之后,懂得蛰伏屈从,含羞蒙耻,借普军之力,共同伐我, 復仇雪耻,大王之谋算,岂不落空?” “机关尚有算尽之时,孤又岂能谋得一切?”闻言,苟政一脸轻鬆的笑意,淡淡地说道:“倘如景略之言,那便战场上做过一场便是,再来一场洛阳之战,晋军若有本事,那便再来一次潼关血战。” “只是!”苟政说著自己都笑了:“孤很难想像,羌军与晋军,姚襄与殷浩,双方两者之间,能够携手並肩,共同作战......” 苟政敢於做这样的决策,除了根据当前形势权衡利弊得失,更为重要的,是他脑子里还有一些零星的写进歷史的答案,关於姚襄,关於殷浩的北伐。 或许不够清楚,但足够苟政下决心,做判断了。 看似赌博,实则智珠在握,更何况,即便情况有变,结果不如人意,也无关痛痒。如今的苟政不比当初了,他手中的筹码还有很多。 “事实上,最为难得,最让孤惊讶的,还是姚襄竟然愿意忍辱含恨,向孤低头!”提起姚襄,苟政再度感慨看: “能屈能伸,此人確有大丈夫之姿。只可惜,志大难伸,这天下虽大,却无多少用武之地.....” “对此人,仍不能掉以轻心!”想了想,苟政严肃地说道。 言罢,便取过一张文简,提笔落字,很快成文,用印,密封,遣军骑飞马向东。 这是给孟淳的命令,要他一切小心,要做好战爭准备,以防羌军。若是姚襄趁交易期间,给秦军来一场袭击,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种事情,姚襄未必做不出来,都什么处境了,哪还有什么道德洁癖。 换作是他,出於政治考量,为规避风险,甚至在得交易的同时,做好当场翻脸的准备。 既获得解救羌眾的机会,还能予秦军以创伤,若成功,还能向普廷请功,避免猜忌的同时,或许还可以得到封赏.... 实在是一举数得的良策,与秦军这生死大敌,讲什么诚信! 念及此,苟政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疑虑:姚襄小儿,不会真是这般打算的吧? 有那么剎那,苟政甚至生出终止交易的衝动,以己度人,总是难免產生一些额外的忧虑。 不过,有这方面的顾忌之后,苟政对交易过程的叮瞩,就更加仔细了。总之,什么情况都得考虑到。 为防不测,除了孟淳之外,苟政还给虎牢守將刘异去了一道命令,让他率军配合,策应孟淳周全。 洛阳那边,杜郁也將调派人手,接应二人。 而在苟姚双方进行著秘密交易之前,苟政已然给別部將军朱晃打好了招呼,一旦交易达成,立刻將此消息往江淮扩散。 夏四月,陈留郡南部,雍丘。 这是苟姚两方商议的交易地点,对双方来说,距离適中,且暂时属於一个三不管地带。 如今的充州,秦军固守水以西,滎阳都属於隨时捨弃的状態。 燕军去年虽然大举南下,但在韦邑、瓦亭两役之后,再度收缩起来,並且充州西部地区,早已被祸害一空,因此慕容评、慕容军两路燕军最终將主要攻略目標放在充州东部郡县,有压缩段龕生存空间的意图。 至於晋军,淮河以北,真正撑起“普旗”的,就是姚襄。徐州那边,在荀羡退屯淮阴之后,又恢復到羈摩状態...... 北伐成果,折了大半,这样局面,倒挺符合去年王羲之给殷浩与司马昱提出的建议, 中原来附州郡军民,行羈摩事即可,何必穷兵武、劳民伤財? 如此,却也给苟姚双方的交易,提供了一个空间与通道。 而雍丘,滨临睢水,姚襄准备的“赎金”,正可自睢阳,沿睢水行船而上。得益於燕军的暂时收手,以睢阳为中心的梁国地区,仍旧掌握在姚襄手里。 但是,姚襄的处境,显然不是很乐观。虽然南渡燕军,在攻取充州之后,大部分都退回了河北,但於姚襄而言,始终是芒刺在背。 晋廷(殷浩)此前,给姚襄的封赏詔书,使其屯驻譙城,是真將他当作抵御燕军的炮灰了,还时不时隔河指手画脚..... 也可想而知,姚襄的日子有多难熬,投普之后又何等恋屈,安能不想方设法,积极求变。 睢水之畔,隨著一艘艘小船登陆,一箱箱木匣被搬运上岸,一场大规模的“秘密”交易,由此展开。 羌军此来,是水陆並进,足有三千余眾,皆是精卒,並由姚襄最看重的大將姚兰率领,以完成此次交易。 秦军这边暗中警惕,羌军对秦军同样不信任,戒备异常,观沿岸列阵的羌眾便可知, 那分明就是作战姿態。 当然,秦军的表现也不湟多让就是了,孟淳、刘异,各引兵两千列阵,互为椅角,牢牢监视著对面的羌军,以及被逼在河岸的羌俘。 一眾羌俘,经过千里徙途,又发生减员了,也饿了一整日,毫无精力可言,並且由麻绳串绑著。 这是刘异提出的建议,但凡羌贼敢有异动,至少要保证这些俘虏无法作乱,並且,秦军阵中的弓箭手,隨时可以將其射杀。 渐渐炎热起来的空气中,瀰漫著不信任的味道。不过,相互防备,约等於没有防备, 也意味著只要控制得当,交易可以有序展开。 在双方数千军队的押阵下,经过接头,约定好交易方式之后,这场別开生面的交易活动,终於开始了。 秦军这边,分批释放俘虏,羌军那边,也是同样的办法,將財货送给秦吏点检装车. 从始至终,两军將士都紧绷著神经,只需各自將官一声令下,便要出击。而睢水之畔,一时之间,除了风声、水声、嘶鸣声,大抵只有交易產生的各种动静了,尤其是那些被释放的战俘,再度见到那面“姚字”大旗,无不喜极而泣。 很难说,双方主將,有没有趁机发动进攻的想法,背后有无“特殊”的军令,但最终都遏制住了衝动。 一直到最后,即將完成交易的时候,才出现了点波澜,姚等几名姚氏兄弟与军官, 始终被秦军羈押著,就扣在阵前。 姚兰遣人质问,孟淳则回復,他们奉秦王之命而来,绝无毁诺之意,但为免不测,等他率军带著赎金返回,確保安全之后,姚等人便可释放..::: 对孟淳的回覆,姚兰自是气急,怒骂秦军不守信,然而却没有丝毫办法。毕竟姚等人还在秦军手中,而他们对姚羌来说,是这批俘虏中最精华的一部分。 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同意,双方引军,缓缓后撤。所幸,有秦王命令在前,孟淳没有毁诺,姚等人,最终成功重返羌军..::: 第345章 孟刘二將,姚襄之困 第345章 孟刘二將,姚襄之困 交易完成,一直到返回滎阳境內,军骑密探也前来匯报,確认羌军退往梁国去之后孟淳与刘异方才彻底放鬆下来。 “不曾想,姚襄这败军之將,丧家之犬,竟如此之富。近千万枚铜钱,十几箱铜器, 上千斤锡料....” 引军往虎牢而去,回首看著军中押送的一车车赎金,孟淳不由授了授他那日益稠密的鬍鬚,感慨著道:“按目前长安粮价,仅这些铜钱,少说也能购得两百万斛麦子.... 为了赎买这两千余兄弟部曲,姚襄也真是捨得!那些俘虏,重获自由新生,如何能不对姚襄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苟政称王,秦国建立,跟著苟政打天下的功臣將士们,也完成了財富的积累、身份的转变,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比如孟淳那一脸大鬍子,平日在家中时每日都需时间让侍女专门打理伺候。 当然此番奉王命执行任务,自然没办法像平时那么讲究,但也习惯时不时便授一下, 尤其是放鬆的时候。 刘异倒不似孟淳那般“浮夸”,但唇上也蓄了一抹精致的小鬍子,这个流民帅出身的河北豪杰,也正和他效忠的苟秦一样,完成由內而外的蜕变。 此时,听孟淳感慨,刘异硬朗的面庞上,也不禁流露出少许笑容:“孟將军所言有理,不过这笔帐可不好这般简单换算。 这些铜钱、铜器,不能吃,不当穿,在姚襄那边实则一文不值!在长安能值价,那是大王愿意拿出粮米盐布,供官民购买。 更何况,铜、锡还需熔铸成钱,这些旧钱,不经铸造坊回炉,刻上大秦正统的字样就是一颗麦粒也別想从长安官铺换走..::: 从苟政铸新钱,作为实物俸钱、赏赐的部分替代开始,秦国的文臣武將们,也都开始在意起这些铜臭之物了。 毕竟直接关係著大伙的利益,谁也不想,拿到手的只是一堆冰冷的钱財,也不得不关心其货幣价值,关注长安市价。 而刘异所言,孟淳自然也明白,只是听其言,双目之中则流露出少许追忆之色:“將军此言,却是不禁让人回想当初。 我们这些人,被大王从谷水救出,那时侥倖活命,飢疲交加,给那一碗清水,几口乾粮,就是黄金也不换...... “在下率部眾流亡,隨大司马西归之时,又何尝不是?”刘异闻之,也颇有感触:“饿到狠时,直恨不能將左臂砍下来,煮著吃了! 得砍左手,右手还需拿刀;不能砍脚,还得继续走路..... ? 同样出身底层,孟淳经歷过的苦难也不少,但此时听刘异所言,也不禁侧目。 这个大司马苟武的爱將,素来以严谨著称,待人接物也一向温和,但此时流露出的狠劲却不免让人心悸。 说到底,都是被世道逼的.:::: 几乎眨眼的功夫,刘异面色恢復如常,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继续道:“真正让姚襄感到肉痛的,只怕还是那五百匹战马了! 如今姚羌南下,深入中原,基本丧失战马来源,就目前关东形势,那是买都买不到的孟淳頜首,但旋即又骂骂咧咧道:“说起战马,姚襄小儿还是在耍心机。我虽然不善相马,但也能看出,这五百匹马中,也是良不齐,优劣参杂。” 说著还朝著远处一指,道:“就那几匹老马,別说上阵衝锋了,就是拿来拉车,怕也力有不及!” 对此,刘异轻笑两声,以一种平和而不失锋芒的语调,应道:“不论如何,姚襄总是拿出来了。 再者,去年在洛阳,姚襄已经给我军“送”了几千匹了....: 闻之,孟淳顿时哈哈大笑几声:“姚襄若听刘將军此言,也不知当作何感想!” “战马不似其他牲畜,没有哪方势力不珍惜著,想要获取,或养育,或交易,抑或抢夺,是不能期待旁人心甘情愿奉送的!”刘异慢悠悠地感慨一句。 忍不住多了刘异两眼,孟淳眼珠子一转,微笑道:“刘將军如此见识,难怪大王將虎牢如此重地交到你手上,这可是洛阳门户啊!” 孟淳这么说,刘异神情立刻多了几分肃重,说道:“幸赖大王恩遇提拔!” 虽然刘异虎牢守將的位置,是苟武安排的,但对秦王还是该表现出足够的感激与忠诚,尤其是在孟淳这样的秦王元宿面前。 而不提苟政称王时对刘异的勛禄功赏,就目下秦国所属河南地区,刘异的地位仅次於洛阳总管杜郁,並且手握实权、兵权。 刘异接替的,实则是奉节將军罗文惠,他背后还站著大司马苟武,堪称秦国一颗冉冉升起的將星。 大抵也因此,孟淳对刘异的態度很亲切,甚至带有一丝刻意的恭维,丝毫没有秦王爱將、使者的傲。 “这一路押运俘虏、交易,可把我累坏了!虎牢是你刘將军的防区,等回到关城,你可得好生招待一番。”行进间,孟淳又笑呵呵的: “我也不白吃你,隨军带了一坛美酒,大王要戒酒十年,前者將宫中存酒全数赐与功臣,我也就得了两坛,此番正好与刘將军共饮.::::: ” 偏头看向孟淳,见他那熟络的表现,刘异眼神微闪,也拱手应道:“孟將军既有此意,在下捨命亦当奉陪!” 孟淳显然是有意交好刘异的,冲他本身的气度、才干与职位,也衝著他背后的大司马苟武。 隨著秦国的建立,他们这些苟氏臣属,不管去是高门士族,还是寒门黔首,都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身份。 有些人在茫然,有些人在犹豫挣扎,有些人已然快速適应了,而像孟淳这样多几分机灵的將领,已然开始在新朝新时代寻找著属於自己的新定位。 比起一些桀驁不驯的骄兵悍將,孟淳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从一个泥腿子,一路成长为如今秦国的將军,开国功臣。 核心原因就一点,追隨苟氏够早,並且算是苟政起家的部曲。而数年以来,靠著坚定的追隨,绝对的服从,得到苟政的信任。 但孟淳也很清楚,自己既没有超绝的武力,也没有出色的谋略,比起那些不断冒头的秦国文臣武將,他可谓平庸。 这一点,隨著时间的推移,也日益显著,孟淳为此,时常感到不踏实,所幸秦王苟政不曾鄙弃,始终厚待。 而前两年开始,孟淳便已经开始一步步淡出一线指挥作战,那实非他所长,而改从军政。此前地方军府的建立,他便从旁辅助,多方奔走,相当卖力。 去年迎击姚襄、谢尚,孟淳也率部出战,但表现实在乏善可陈,与那些驍勇善战、出类拔萃的大將相比,他显得相当挣扎。 此番,孟淳已经暗中下定决心,返回长安之后,便藉交易之功向秦王苟政请辞,彻底卸掉军职,而改就“文职”。 治政牧民,他没经验,更没那个能力。而军中文职,能匹配他这个忠武將军的,只能在大司马府下设的司监僚属找了。 而大司马苟武,是怎么都无法避过的一个角色。想要在秦国混得好,必须討好秦王, 但要在职事上过得安稳,就得看著点顶头上司。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比起许多浑浑噩噩、恍在梦中的人,孟淳至少找准了自己要走的道路。未来成就或许不会太高,但只要安分守己,一世富贵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而刘异,虽然无法窥破孟淳的心思,但对这位孟將军释放的善意,还是乐於接受的。 他活了近三十年,最庆幸的便是当年结识苟武,並施以援手,这让他在快速崛起的苟秦王朝,有一个不错的前途。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刘异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仗著苟武的威风,那既不显自已本事,也容易给恩主招惹麻烦..... 孟淳有意交好,刘异自然也愿意建立起这道联繫,至少就他看来,孟淳还是值得结交的。 这等事情,还是看人,如果是苟威、苟旦那些人,就算姓苟,刘异也只会敬而远之! 秦国的將军为自己的前途做著规划,譙城这边,东晋的平北將军姚襄也正为部族的未来,而弹精竭虑,忧思难已。 姚襄身上,还有两个头衔,都是在殷浩操作下获得的,雍州都督与新安县公,而这样头衔,其意再明显不过了,两者都在苟政治下。 虽然姚襄对关中依旧抱有野心,但殷浩这等不加掩饰的心机,依旧让姚襄感到愤慨, 他竟连豫州刺史的名分都不愿给..... 而才与秦国那边,完成了一场极其彆扭甚至难堪的交易,不知殷浩那边闻讯是什么感想,但就姚襄本人而言,难受至极。 归晋之后的日子,並不好过,燕军的威胁倒是其次,豫州虽然残破,但也不是不能待,关键在於,来自殷浩的蔑视与排挤。 当初,姚襄护送谢尚南归度淮,在谢尚的引荐下,结识了不少江淮名士,凭藉著过人的学识、风度,靠著博学善谈,名声大震,似乎他这个“羌奴”已经被晋廷真正接纳了一般。 只可惜,姚襄名声越响亮,则越使殷浩排斥,其中有固有的对北酋夷狄的排斥,或许也有被抢了风头的因素。 江淮之地,岂容区区姚襄沽名钓誉,当他殷大名士不存在吗? 而作为姚襄投普的引路人,谢尚的回报似乎也至此为止了,他因诚桥之败而暂时隱退之后,便再没有给姚襄更多的帮助,甚至没有多少缓和殷浩与姚襄关係的举措。 这一老一少,盟兄盟弟之间,那亲密交往背后的疏离,实是苍白而冷淡。 当然,就目前为止,殷浩虽然態度上排斥姚襄,但还没有多少实质性的针对,他仍旧想著驱使姚襄这股兵马,为他的北伐大计效力。 只是,殷浩显然是没有从苟政的事情上吸取任何教训,依旧带有那种莫名的优越感以及盲目的自信。 当初,他也是那般考虑苟政这股势力的,只是苟政除了名头上响应,从来自行其是, 而姚襄又怎么可能围绕著他的指挥棒转,尤其是在他態度那般“恶劣”的情况下。 譙城內的平北將军府,夏日带著丝丝热量照射在身上,姚襄就那么席地而坐,待在堂前的台阶上。 俊朗的面庞上,有著明显的疲惫与深沉,甚至带有几分憔悴,也只有独处之时,他方有如此“脆弱”的表情。 “將军,权长史回来了!” 当亲兵来报,姚襄立刻恢復了平日的干练,精神振奋,挥手道:“快请!” 权长史,自然是权翼,靠著在洛阳、许昌两役中的谋划担当,屯驻譙城后,被姚襄提拔为左长史,与王亮並列,成为魔下最重要的两名谋士。 此番,却是殷浩相召姚襄,希望他能南下寿春会面,就“培敛豫州”之事做出解释, 並商议军机大事,殷浩已经迫不及待要重启北伐了。 然而,大抵是殷浩带给姚襄的观感实在不佳,不愿去受殷浩的气,更担心直接被扣留,於是遣权翼作为自己的代表,前往寿春拜见殷浩。 顺带著,也向殷浩提出一些“合理”的诉求..:.: “不必拘礼!”很快,风尘僕僕的权翼被带至身前,姚襄一摆手,略带期待地问道:“此行如何?殷浩是何態度?” 迎著姚襄的目光,权翼那疲惫的面容间闪过一抹犹豫,嘆了口气,道:“殷中军答应支援我军一批粮械,但要求將军引兵西进,配合冠军將军王瀆攻取许昌,並向滎阳进兵!” “许昌现在就是一座空城,取之如探囊取物,何需我军?”姚襄眉,道:“这是欲驱我攻秦了!殷浩呢,可曾言他何日领军北上?” 权翼的表情略显怪异,道:“这却不曾表明,不过,就在下观察,殷中军的確开始在江北调兵遣將!” “哼哼!”姚襄冷笑两声,蔑笑道:“还是那般,驱部將在前攻阵,自己在后束手观战!建康用这等人做统帅,北伐岂能功成?还想討伐苟逆?简直痴人说梦!” 毫无顾忌地“攻击”完殷浩,姚襄又问:“往淮南募兵一事,殷浩可曾答应?” 豫州连遭兵,人寡力微,不足以满足姚襄的扩军需求,实力恢復相当缓和,因此, 他把主意打到了淮南地区。 那里遭到的兵祸较少,人口相对殷实,尤其又吸收了新一批的北方流民,是募兵的好场所。事实上,殷浩组织的北伐军中,就吸收了不少流民,这些兵士好养、易驱使。 然而,权翼还是摇摇头,道:“殷中军让將军,安守豫州,约束部下,做好北进准备,待到功成,朝廷另有赏赐!” “岂有此理!”闻之,姚襄顿时怒起,骂道:“殷浩安敢欺我?不给兵,不给粮,直欲驱我为牛马,欺人太甚!” 看姚襄这暴怒的模样,权翼双目中,不由闪过一抹疑惑,这难道也值得愤怒?殷浩的態度早早摆在那里了,屯驻淮北已是其底线,岂容姚襄把手伸到淮南? 带著一点纳罕,权翼语气严肃地说道:“將军,恕在下直言,殷中军如此答覆,倒是小事。 我在淮南,听到些许流言,有殷中军僚属谈及当年苏峻、祖约之乱,隱隱有將矛头指向將军之意。 此事,將军务必警惕!” 第346章 如果打过长江去? 第346章 如果打过长江去? 在东晋的叛乱史上,苏峻之乱是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 原本,好不容易熬死了王敦这个强藩叛逆,东晋也获得自建立以来,极其难得的一段稳定发展恢復机遇。 只可惜,好日子过不了几年,有明君之姿的司马绍英年早逝,主少国疑也就罢了,毕竟就东晋的政治生態,皇帝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只是张可以更换的门面。 关键在於,庾亮这个外戚上位辅政,这儼然是个“神人”,刚忆自用,志大才疏,內不能安朝廷,外不能抚士眾,一意削藩,逼反了苏峻。 当然了,但凡一个中央朝廷,削藩就是其本能,这本身並无多少可指摘之处,毕竟对东普朝廷来说,王敦的教训就在不久之前。 然而,削藩可是一个考验操作且极其危险的活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而当时东普朝廷,根本没有对应的实力,形势也不乐观,只是庾亮一意孤行罢了。 那时的庾亮,或许看到了苏峻歷阳屯兵对建康的威胁,但根本没把苏峻放在眼里,没准他还想著那是“杀鸡做猴”的谋略,是弱枝强干、中央集权的开端。 如果庾亮能够削除苏峻,那也就罢了,毕竟成功者不受指责。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苏峻联合继祖邀为豫州刺史的祖约,举歷阳精兵南下,竟一路打到建康,打进台城....: 庾亮倒是跑得快,走水路逃了,帝都则沦为叛军狂欢的场所,宫室被骚扰,財货被劫掠,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卿大臣、名门雅土,所有高贵与尊严,都被江北的丘八们狼狠踩在脚下。 而最终平定苏峻,还是靠陶侃这个当时的“第一强藩”引军东下.... 苏峻最终虽被扑灭,但其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难以消除了,並且伴隨著整个东普始末兴衰。 王敦也同样打进过建康,但比起苏峻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王敦再猖, 不臣之心再昭著,那也属於东普的“董事会之爭”,苏峻算什么? 但也正是这个出身一般的流民帅,將东普晋王朝的“遮羞布”撕下来,將其底细彻底暴露在天下有识之士眼中。 自那以后,说其他势力,就东晋体系之內,但凡手握重兵的门阀藩镇,又有谁真正將建康朝廷放在眼里呢。 藩臣对朝廷的態度,只看藩臣的自我节操与道德约束,但哪怕如陶侃这等享誉朝野內外的忠臣良將,其执掌荆州大权之时,对建康又岂是俯首帖耳? 桓温当前做,只是步他前任们的后尘,只不过他手段要更高明些,顾忌也更多些;而建康朝廷对桓温的猜忌,也只是一贯的传统罢了。 东晋王朝就是在这种反反覆覆、磕磕绊绊中,一路走来。一致对外,內斗频繁,而比起外事,內部的尤其是中枢与地方的斗爭,永远是其主题,激烈而漫长....: 姚襄博闻强识,苏峻之乱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他同样了解,那甚至是他对晋廷暗怀藐视的原因之一。 此时,听说殷浩那边有人將他把苏峻、祖约相提並论,神色立时肃然,那双眼睛中, 却闪烁著狼一般的凶狠目光。 说起来,姚襄如今的情况,与苏、祖二人还是有些类似,甚至不如二者。留在豫州, 他像祖约,若南渡淮河募兵,立刻便成为“半个苏峻”,也难怪会引发殷浩那边的猜忌。 又或者,这只是一个针对姚襄的藉口? 但不管如何,权翼带回的消息,让姚襄很不爽,恼怒难已。气息急喘,难以释怀,语气冷冽地说道:“若事急,苏峻、祖约二人之举也未尝做不得。 苏峻当年,仅以江北偏师,尚能打过大江,兵进建康,我未尝不可!” 说著,姚襄还真分析起此事成功的可能性,甚至考虑起进兵方略来。 “眼下江淮普军,谢公所部精锐许昌一役败北,几乎覆没;荀羡徒一书生,兵寡力弱,不足为虑;唯有殷浩所统禁兵甲士,稍具威胁,但一將无能,未必不能破之! 只需破了殷浩,便可长驱而南下,届时何人能挡?江淮多流亡北士,大可招揽,为我所用,如徐成、乐弘者,虽投晋廷,但处境与我们相似,也引而为援..::::” 听姚襄越说越来劲,似乎要玩真的样子,权翼不由面色凝沉,赶忙劝道:“將军息怒!事態不至於此,万勿怒而兴师!” 注意到权翼紧张的模样,姚襄低头,沉吟少许,轻轻地笑了两声,而后以一种悵然的语气说道:“先父临终之前,要我率部眾归普,忠心侍奉,无为不义! 然而,南附以来,所受屈辱,所遭排挤,日盛一日,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值得我部眾儿郎为其牺牲卖命吗?” 对姚襄所言,权翼不由沉默,就他看来,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旁的不说,石虎在世时,对他羌部可有多少“仁道”可言,他姚氏父子,还不是呼之即来,低眉顺眼,拼死效忠。 晋廷这边,只因为殷浩个人一些嫌恶,便惹得姚襄如此大反应。说到底,还是石虎凶残强大,不敢性逆,而普廷屏弱,一贯难以让人信服。 最为重要的,是羌眾初归,人心未附,而姚襄本人內心的骄傲与野望,也让他难以真正效忠晋廷....· 当然,面对此时的姚襄,这样真实露骨的话自然不能直接讲出来。 因此,在稍加斟酌之后,权翼拱手一揖,以一副郑重的口吻道来:“將军明鑑,不论如何,此时背反晋廷,绝不可取! 將军牺牲几多,方为朝廷所纳。如今,在譙城立足未稳,前者遭遇重创,实力大减, 人心未安,待修养恢復,这些都需要朝廷支持。 此时若反,不只之前努力,付诸流水,还將致部眾於四面为敌之境,以將军之睿智, 自不应行此不智之举。” 缓了口气,权翼又道:“再者,普廷虽则屏弱,然攻不足,而守有余,石赵极盛之时,尚不能饮马大江,而况將军残部? 更为重要的,將军是北人,魔下將士部眾也来自北方,南徙中原,已多艰难,若再南下,思归之心顿起。 而將军在江淮,毫无根基可言,即便凭英略智勇,三军效死,击败殷浩,深入江淮, 恐怕也如墮泥潭。 纵是將军,真如苏峻一般,打进建康城,朝廷其他州军且不论,仅江陵之桓温,將军可曾想过如何应付? 恕在下直言,建康於將军这样的北方英雄来说,是死地,是灾祸之所,切莫被那繁胜景所惑!” “举兵南下,断不可取!”说著,权翼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 权翼一番纵论,让姚襄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面带欣赏地感慨道:“子良所言,足见识略,更显忠直,是真心为我所谋,襄在此感激不尽!” “將军言重了!为主所谋,乃人臣本分!”权翼当即表示谦虚道。 一番交流下来,升腾的怒气也渐渐平復,姚襄收起了怨之意,缓缓说道:“子良之虑,我並非不明白,只是我將士部眾,已流落至斯,总要思考一个出处...:..” 对此,权翼又认真思吟几许之后,拜道:“將军,以在下浅见,目前唯有暂行按捺屯田积穀,训礪精兵,休养生息,恢復实力,以待时变。 殷浩毕竟掌握朝廷大权,纵然再不满,还请將军稍加忍让,直接与其敌对,非智者所为。再者,也需为质与寿春的兄弟安危著想..:... “殷浩!”闻言,姚襄嘴里不由念叻著,那张带有几分沧桑的面孔上,流露出少许复杂的情绪,道:“兄长劝我忍耐,王亮也劝我忍耐,你还劝我忍耐。 忍!忍!忍!忍到何时方休?” 看著姚襄,权翼心中暗嘆,这位主公,有足够的文韜武略,更有让人为之效死的个人魅力,唯有这性格意气,让人无奈。 此前所歷挫折,固然让姚襄掩去了不少锋芒,但骨子里,他仍旧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过刚则易折啊。 若是学不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早晚还要吃大亏..::: 权翼心中暗暗感慨著,思虑著,只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將军或可给谢公(谢尚)去信一封,请他居中说和。 另备些財货、礼物,送往寿春,给殷浩赔礼致歉,再收买他魔下僚属,有他们为將军说话,或许也能改善关係! 王瀆北上许昌,將军可遣一师从旁策应,以示忠诚..::: “呵呵.....”姚襄哼唧了两声,没多话,但仿佛有一句肯定的回答在权翼耳边迴响。 见状,权翼凝眉,沉思几许,又提出一个建议:“若殷浩这边路走不通,將军或可遣使往江陵,表明投附之意。 前者將军邀桓温举兵,共伐关中,虽未缔成同盟,但联繫尚在。晋廷內部,桓殷之爭,已是人所共知,渐成水火,將军若愿追隨,桓温则无不纳之理! 將军率部屯中原,於江陵无害,於寿春却有制衡之效,以桓温之精明,怎能不答应藉以利用將军? 只是那样,將军在中原,处境將会更加难过,毕竟眼下晋廷,掌握大权的仍是司马昱与殷浩!” “殷浩!桓温?”听权翼的建议,姚襄麵皮抽动几许,忽地冷冷道:“如需我这般忍辱低头,我不若引军北上投奔燕国,届时或许还畅快些..::..” “如將军有意,此亦不失为一个出路!”闻之,权翼两眼发亮,顿时附和道:“我军与燕国,並无深仇大恨,过去纵有交锋,也是屈从於石赵,迫不得已。 而当年,將军曾领兵,与燕军共破冉閔於襄国,藉此合作之谊,率眾投之,必被接纳! 將军父子皆一世英雄,声名在外,而燕王称帝不足半年,正积极安抚河北,招降纳叛,连吕护、高昌、李歷等石赵旧臣都悉数接纳,委官授爵。 將军若肯投之,必得厚遇,不失公侯之位!” 权翼讲述著投燕的好处,姚襄则听得有些愣,他只是隨口一说,竟引得此人这般认同,这却是姚襄没有想到的。 然而,对这个建议,姚襄却並没有多少动心,甚至从他脸上看不出多少意动。 如果姚氏愿意投靠燕国,早在头便降了,何必拖家带口,边打边走,一路南流?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胡族,哪怕经过汉化,也更容易亲近,至於过去的交锋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姚氏父子並不愿意投燕,这样的选择,当然不是因为对羯赵的忠诚,有一个十分关键的要素:自主权。 以燕军之强势,慕容之盛,姚氏若归顺,待遇好一点也就如在羯赵下属时,若慕容偽强势一些,他们被打散,被彻底消化吞併,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时的姚羌集团,还是有些家底的,那数万户军民,便是足够扎眼的资本。 投普则不一样,难道以东普朝廷那烂象,还能对他姚氏形成严密制约吗?若非看重这一点,只要姚氏肯低头,又有哪里去不得呢? 而在一路走来的各种决策之中,也始终伴隨姚氏父子与家族的野望,只不过姚弋仲那老羌临到暮年,看清了形势,天下已无他姚氏的份。 至於姚襄本人,哪怕连遭挫折,他仍旧没有死心,还有捲土重来的志气与展望。 別看姚襄在部属面前,时常抱怨,表现得像在殷浩那里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但事实上,殷浩虽態度上排斥他,但还没有多少实质上的手段,毕竟还指著利用羌军北伐。 姚襄的种种態度与作为,可以说是一种政治態度,也是一种凝聚部下人心的手段。在姚襄的野心被彻底浇灭之前,北上投燕,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那或许可以作为一条最后的退路!姚襄心中暗暗想著。 而可以想见的,当存有这般心思时,姚襄再面对殷浩与普廷的態度,岂不更加放肆自如,缺乏敬畏? 见姚襄並不接“投燕”的茬,权翼也就明白了,心中暗道可惜。 如果从权翼的立场出发,他更倾向於去投苟秦,一则苟秦相对较弱,羌部若去了,得到的重视程度必然更高,嗯,权翼是这样认为的。 二则,姚羌部下包括他权氏,多出於关西,返回关西,能得到部眾拥护。 可惜的是,苟姚之间才经血战,箇中仇恨不是短时间內所能消除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燕国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如权翼这样的谋臣,对姚襄在中原的前途,是越发不看好了,形势太差,处境太恶劣,而姚羌根基受损,大不如前,已经无法满足姚襄的志向与野心了. 第347章 祝福姚襄,戍防不易 第347章 祝福姚襄,戍防不易 时局晦明不定,对姚羌集团未来前途的选择,並不是姚襄与权翼二人之间一点笼统而宽泛的討论就能確定的。 姚襄志大意骄,野心勃勃,但实际上他迷茫得很,天下很大,但已无承载他野心的地方了,而中原也绝非其用武之地。 对於这一点,姚襄未必毫无所觉,只是看得不甚清晰,有时还刻意迴避罢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苟政那般,开著“天眼”看世界,或许不是每项决策都英明无比,但至少在战略大局上能確保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这便胜过天下绝大多数人了。 “启稟將军,姚兰將军已率眾归来,特遣部下先行来报!”牙將的稟报声,把姚襄从沉重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闻之,姚襄精神大振:“把来人叫来!” 未己,一名身著筒甲的羌军军官快步奔至堂前謁见:“参见將军!” “姚兰行何至何处?交易结果如何?秦军可曾使诈?我部族弟兄可曾赎回?”看著来人,姚襄一连数问。 感受到姚襄那迫切的心情,报信军官面上带著一丝轻鬆的笑意,应道:“稟將军,姚兰將军率眾至譙城以北三十里外,遣小人快马来报。 交易一切顺利,秦军接收財货后,便往滎阳方向撤离,姚等几位將军,也被放回。 被俘將士饱受秦军折磨,飢疲不堪,途中在寧陵城歇息了两日,方才重新启程..::.:” 闻报,可以明显看到姚襄大鬆一口气,军官又略显迟疑道:“只是一” “只是什么?”姚襄问道。 军官道:“赎回之弟兄,並非如秦国此前所言三千人,经过点检,只有两千二百余人。据归来將士哭诉,消失的弟兄,都死在秦国的矿山之中,很多人都是被监工酷吏折磨至死。將军二十一弟姚德,也亡在夏阳....., 听到这沉重的答案,哪怕姚襄早有所预料,仍旧不免怒火上涌,那张俊朗的脸刷得涨红了,好不容易方才控制住情绪,以一种生冷的语气说道:“这笔血债,我早晚要找秦军討回!” 重重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姚襄稳住微颤的手,道:“召集卫队,我当亲自出城迎接將士归来!” “诺!” “就依子良之言,派人携厚礼,去拜见殷浩,还有他那些僚属,江淮的高官,金银玉器,只要我们有的,都送去!”卫队集合期间,姚襄冲权翼说道。 此时的姚襄,前所未有地冷静,严肃到让人害怕,他的心胸中藏有一头猛虎,虽然被束缚著,但权翼能够感受到“它”的躁动..:: 见姚襄採纳了自己的建议,不知为何,权翼並没有多少欣喜,心头始终縈绕著一抹沉重感。压力既来自姚襄,也来自时局。 “另外,许昌之事,便遣王钦卢率所部西进,策应王瀆!”眼神一闪,姚襄又道。 譙城以北十里,歷尽波折苦难姚等羌俘,终於重返族部。面对著这些受尽折磨的兄弟、部眾,观其惨状,姚襄又一次落泪了。 或许是自责,或许是为了安抚军心,姚襄对姚等兄弟、將校,一个个抱过去,相拥大泣.: 周边將士见状,无不感动,倒是权翼在旁,始终沉默,没有对与秦国交易之事提出什么意见。 当然,如果叩问权翼內心,他並不赞同这项交易,无他,政治风险太大,尤其在与殷浩关係不睦的情况下。 当前形势下,东晋朝廷对苟秦声討,隔看千里都感受得到。去年冬,慕容偽称帝,又是朝野喧譁,而在一些刻意的舆论引导下,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关中那边。 討伐苟秦之声,震动江淮,这种情况下,姚襄一个新降之將,焉敢与苟秦那边勾勾搭搭,搞什么私下交易? 权翼几乎可以想像,如果普廷那边知道了此事,会是怎样的反应。自不用期待朝廷那里能够体谅姚襄,在以殷浩为首的一些晋臣眼中,这甚至可以看作是通敌叛国的证据,是可以问罪的.... 当然,以上只是出於理性的、冰冷的政治考量,还是普朝政治,但在姚襄这边,怎么可能完全服从东普的政治规则。 最为重要的,姚等被俘兄弟部眾,对姚襄来说意义重大,是对姚羌集团损坏根基的弥补。 姚氏生存发展之根本,在於姚氏族部,在魔下羌眾,而不是东晋朝廷的接纳与认可, 当两者出现衝突时,姚襄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因此,在此事上,权翼选择沉默,根本不可能劝阻姚襄,反会招致厌恶。作为一个谋臣,尽忠尽职在於个人操守,保全自身与家族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事实上,权翼都曾想过,当初如果他也和薛赞等人一样,在洛阳被秦军俘虏,如果苟政也想办法从姚襄手里换回家人,他会作何选择? 而答案,是肯定的! 一如姚襄的处境一般,他魔下的僚臣部眾们,也处在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態中。相比於普通士眾,像权翼这样的谋臣,见识更广,懂得更多,其精神內耗也更多..... 当然,哪怕是姚襄,也没想著与秦国交易之事能瞒得了殷浩,毕竟那么大的动静,只不过,来自寿春的质问之快,比姚襄想像得还要快得多,其中当然要感激秦国別部探吏的“友情”通报。 就在翌日,当姚襄还沉浸在羌眾归来的喜悦中时,殷浩所遣使者北来了,毫不客气, 以此事相询。 姚襄原本低头妥协的决心,在使者的傲慢与声声逼问中,直接破碎,姚殷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也就此开始激化,向不可收拾的地步演变。 如果说,姚襄最终叛普是一件註定的事情,那么苟政则在其中添了一把大火。 当中原消息不断传来,苟政在长安的宫殿之中,默默地为姚襄祝福,坐看他表演秦州,天水郡,冀县。 这是秦州首府,天水郡城,也是当前秦国在西陆的军事防御中心,可谓重兵云集。 雍侯苟雄率领上万精兵,长驻於此,这样的成防规模、军队密度,在整个秦国辖下, 除了长安,也就冀城了。 苟雄西进之初,招降纳叛加上俘虏,兵眾曾一度达到三万之眾。 当然那时兵马虽经膨胀,实则参差不齐,號令不一,两三年间,经过不断的整编、裁汰,到如今,哪怕是算上分驻天水、略阳两郡的驻军,苟雄所率秦州兵马也就一万五千左右了。 而这一万五千兵马,內则要镇抚当地各族士民,外则要扛住来自凉州、陇西、仇池乃至北方游牧部族几方的压力。 如果说雍州,是胡汉杂聚,那么更为西睡的秦州,则可称作是胡人的天堂。也只有真正身处其间,方能感受到此地的混乱与复杂。 羌、氏、鲜卑三大族部,加上形形色色的別部杂胡,以及各地胡风渐炽的秦人,共同构成一副百族生態。 而这些地方势力,不论蛮夷夏族,不论豪右黔首,都不是那么好安抚的,也绝不是简单靠著武力就能够镇压的。 在这片地域,几十年来,早已形成了一套固有生存法则,当地士民,只信奉几十年铁血刀兵、生死衝突下形成的风俗,至於秦国的法度与规矩,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苟雄所率秦军,只是保证这片地区姓苟,大小城池上方插著“秦旗”,至於更多属於苟秦的统治要素,想要在这片土地扎根,甚至打破固有的风俗,还有相当漫长的路要走。 可以肯定的是,苟政在雍州搞的那一套已经充满妥协性的东西,如果完全照搬到秦州来,苟秦在当地的统治,早就被里里外外的各家豪强给掀翻了。 苟政曾经说过,秦州的招抚,更適合用苟雄的办法。不为其他,只因苟雄可以更好地融入当地的氛围,结合当地的风俗习惯,为政断事..::: 这几年间,秦州治下的动乱並不少见,辖下诸家胡部、豪强,直接针对苟氏的叛乱, 频率更远超雍州。 但都被苟雄逐一平定,而苟雄在用武力镇压的同时,还能耐下性子,弯下身段,与当地豪右交朋友。 苟雄的豪情义气,也就在一次次的衝突之中,慢慢地传播开来,为各方势力所接受。 还是那个理由,苟使君懂他们,也尊重他们的风俗与规矩。 至少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秦州境內趋於安定,有一半的因素,都源於苟雄在当地建立起的威望,以及他所奉行的“羈”政策。 官“民”分治,大抵是当前秦州最普遍的社会治理现状了,除了一定的军事服与动员,秦国官府並不能也不適合对当地士民,尤其是豪强之家有过多干预。 各家豪右,守他们的堡,治他们的民,而秦军与秦国官府,则守他们的城,屯他们的田,治他们的政。 足足两年的功夫,双方之间方才勉强达成一种平衡,並水不犯河水。当然,这是得在长安那边不出么蛾子的情况下。 事实上,秦州这边发生的很多动乱,恰恰来自长安下达的政令,虽然在一些事务上, 苟雄並不完全认同,但作为秦州军政首脑,苟氏声望最高的秦贵,他不能带头反对。 但每每执刑,总是无法避免动盪与混乱,就拿丁税制的推行来说吧,去年因清丁编户,苟雄不知道在境內扑了多少起“火”。 需要说明的一点,经由长安制定、完善的丁税制,到了秦州,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 一些因地制宜、入乡隨俗的妥协。 旁的不说,仅清丁编户这件最基础的事情,过程中的衝突就不多提了,而结果是確定的。 秦州(天水、略阳二郡)的编户程度是最低的,也意味著秦国对当地的掌控力是最弱的。 苟政在雍州谨慎、细致、坚决而不乏强势地推行丁税制,就目前呈现的结果来看,一套新的税法制度与税务关係已经初步在雍州建立。 而应用在秦州这边,当地豪右们向冀县上缴的部分財货粮畜,则属於一种披著税制表皮的“保护费”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无奈,无处不矛盾,无处不妥协,也不得不妥协。 此前,苟政全力忙於应付关东的外部挑战,与在关中建立苟氏的统治根基,在秦州的事务上,只能儘量放权、妥协,对很多情况,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过去两年,苟政在向秦州派遣使者,输出人才时,对每个行將赴任的文武,最重要的一项交待便是:全力协助辅国將军,镇抚秦州,此为第一要务,稳定压倒一切云云。 平心而论,雍侯之镇秦州,大为不易! 不只要长期面对內外军事压力,外部侵略,內部叛乱,隨时可能爆发,还要安抚土民,还要完成一定的內政民生恢復,还要服从长安的战略规划,还要应付来自苟政层出不穷的政策点子.:::: 在如此內外压力之下,苟雄能够生生顶住,並保证秦州大局的稳定,其中的艰辛,也是难为旁人所知。 苟雄体態魁梧,就如苟政的评价一般,二兄宽阔的肩膀上,扛起了苟氏与秦国的半壁江山。 而三年以来,秦州这边,得到的来自长安的支持,则少之又少,秦州將士过得很拮据,日子很不易。 虽然也少见有秦州的兵马財货,往东输送就是了,但苟雄也確確实实,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保证了西陆稳定,为苟政提供一个可靠放心的后方。 若非苟雄的威望安抚,若非苟政对地方驻军就地施行赏功授田,就秦州秦军本身,也未必能坚持这样久。 不过,这样的状况,在苟政称王的元年,终於开始发生改变了。 从暮春开始,大量新造的甲械,以及三十万斛粮草,便在大司马府的调度下,一车一车地往冀城输送。 这样的“盛况”,除了当年苟雄率师西征之时,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於此同时,秦州境內,成守兵马,也开始秘密调动。 而隨著秦军的动作,秦州这边持续了近三年的微妙平衡局势,也將被彻底打破。 第348章 风起陇西 第348章 风起陇西 前年冬的苟军大整编中,秦州方面,除了先登、锐骑、归义三营之外,分別於略阳、 天水两郡建立了四个屯防营。 到夏四月初,在两郡军府的徵召下,一应屯防將土,纷纷放下犁锄,暂別田亩家人, 带著刀剑,集结备战。 大抵是出於军事调动的机密性,秦军的此次集结,只是动员各营,分別归建,恢復训练,但暂时按捺著,並未大规模向冀县集结。 而冀县,则保持著外松內紧的状態,表面上一切如常,实际上各营早已结束了一切休假,战备早在三月中旬就完成了。 苟雄在等,等来自雍州的援兵与各项作战物资,尤其是前者,三营中军並不满员,有三分之一的將土,前者都奉调长安,进行最终的授田安置。 而为了陇西攻略,苟政又以弓蚝、赵思二將,率领驍骑、昭义二营及扶风屯防营,西赴秦州作战,以確保苟雄这边兵力充足。 在苟雄的亲自督促下,秦州的备战工作,以一种有条不素的节奏,全面展开。 沉寂两载之后,苟雄终於可以无所负担地展露自己的疗牙,其锋芒直指陇西。 对苟雄来说,这次陇西攻略,是对两年多成防生涯的回报,也是对那些辛苦忍耐將土的一次交待。 比起苟政的理解与优待,苟雄与魔下將土,更喜欢用手中的刀枪挣取功劳与財富...: 冀县城中,刺史府內,岗哨林立,森严的戒备已然持续半个多月了。 府堂外的廊道间,铁链拖地的声音沙沙作响,在严肃的氛围中十分凸显,在两名军卒的看押下,一名身著赭衣的精悍青年,缓缓府堂走去。 铁链可是个稀罕物,一般的犯人,可没有这等待遇。而此人,正是当初杀叔復仇、闻名冀县的冯翊张唯。 旁人只知张唯暗藏利刃,登张先家宅,在临別宴上,当眾刺杀张先及其二子。 而事实上,在张家堂宴上,张唯不只袭杀张先父子,还恶斗十余名张先家將,身被数创,但趁著府上大乱,成功夺路闯出,被巡逻的军卒擒下。 之后冀县发生的风波,便与张唯无关了,在苟雄的亲自关照下,张唯被下狱,在暗无天日的图图中待了近两个月,等待著命运的审判...... 冀县的监狱,阴暗、潮湿,最难熬的是空寂,因为整座监狱就只有寥蓼几名犯人。 倒也非苟雄治下冀县政通人和,民无犯禁,只是犯了死罪的罪徒等著死刑,其余犯眾则大多被充作苦役,为秦军將士服务,秦州官府的粮食可贵重,不可能养一干閒人,还是罪犯。 由此便可知,张唯受到的待遇实则很特殊,官府白白养了他近两个月,並且还把他身上的伤治好了。 更为重要的,过程中他还亲自受到苟雄的接见,虽然后来又被投入狱中,但狱吏並不敢再多折辱了.... 自春入夏,万物竞生,这是时隔一个月后,张唯又一次重见天日。 被光明笼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也由於大仇得报的缘故,年轻的面庞儘是释然与从容,嘴角甚至还掛著一抹笑意。 “罪徒张唯,参见雍侯!”堂间,看著一脸威严,正坐堂案后的苟雄,张唯轻撩手上,稽首拜道。 此时的张唯,从动作到表情,都透著感激与敬服,不只因为苟雄的声名与地位,还因为他能感受到苟雄对自己的“善意”。 打量著面前这个年轻的囚徒,数十日囚徒,似乎並未消磨他的意志,那抹从容,让苟雄感慨。 明明是世家子弟,却颇有任侠之气,这点很让苟雄欣赏。 不过,苟雄並未將自己的心理波动表现出来,盯了张唯一会儿,苟雄开口了:“张唯,你可知我此次召你,所谓何事?” 闻问,张唯抬首瞟了苟雄一眼,以头触地,道:“是罪徒大限將至了吧!” “你倒也敏锐!”苟雄淡淡一笑,说道:“我也不瞒你,我素爱壮士,尤其是有情有义的壮士。 我向长安求过情,不过大王回復,你为报父仇,擅行杀戮,虽悯其情,然杀人者死这是大王与关內父老的约定,也是我秦国之法度,不可废! 因此,你只有伏法受!我虽觉可惜,却也不敢违背王令..:.: 言罢,苟雄便紧紧盯著张唯,观察著他的反应。而在闻言之后,张唯只身形一顿,便揖手道:“罪徒从决定復仇开始,便无活命奢望,虽苟活两月,但隨时准备赴死!” 见张唯那一副坦然的模样,苟雄粗眉稍扬,又问:“你尚未及冠,大好年华,就此葬送,不觉遗憾?” 对此,张唯面色更加平静了,笑应道:“报得父仇,何憾之有?” “可惜了!”见状,苟雄嘆了口气,道:“临死之前,可有遗言?” 闻问,张唯沉吟少许,敬拜道:“雍侯之恩德,罪徒感激不尽,只待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 “呵呵!”苟雄顿时轻轻地笑了两声,说道:“我行事看人,但凭意气,只求念头通达,何需你来回报,更湟论来世? 对你家人,就没有什么话说?我可派人,帮你带到!” 难得地,从张唯面上看到一抹挣扎,不过,在深吸一口气后,张唯还是稳住颤声,应道:“人死即空,何必留言,徒增伤感...... 一, 说著,张唯跪直了身体,再度恢復平静,一副待死的从容模样。 苟雄没有作话了,堂间也静了下来,良久,终一招手,厉声道:“来人,將此人,押赴东市处斩,以做世人,勿触国法!” 听此命令,哪怕做好了准备,但事到临头,张唯仍旧不免恍惚,不过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控制住了心悸与身体本能颤动。 再度向苟雄行谢礼,而后没有丝毫抗拒,被重新押下去..::: 张唯是做好赴死准备的,但这个过程却让他有些意外,头上被当眾套了个黑布袋子, 然后被带著左拐右拐,兜兜转转,不知走过几处地方,方才停下。 黑暗笼罩双目,但张唯感觉得到,所处之地绝非集市,因为太安静了。当布袋解开, 再度恢復视线,看见的仍是苟雄,仍是那张威严肃穆的面庞。 惊的表情,充斥在张唯脸上。 看著张唯,苟雄严肃说道:“杀人罪犯张唯,已在一刻钟前,当眾斩杀於东市,户体也已收!” “敢问雍侯,这,这是何意?”张唯脑筋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苟雄嘆了口气,道:“你这样的年轻义土,若是死了,我实在觉得可惜,因此使了点手段,另择死囚,替你赴死! 不过你记住,自今以后,世上再没有张唯其人了.:::: 闻之,张唯嘴唇微启,红著双目,磕头拜道:“雍侯活命之恩,罪徒感激涕零,此世今生,无以为报,唯效死而已!” 见状,苟雄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不必谢我,要谢,还是谢大王恩典吧!此策若无大王首肯,我又岂能违背王令? 从今以后,你隱姓埋名,到军中当一步卒。此前耗用在你身上粮食、药草,总不能白费。 我也直言告诉你,你所在幢队,將会被安排最危险的战斗任务,能否活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大王是听过你大名的,不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以崭新面目出现在大王面前,那时你会是我秦军的功勋...... 一苟雄此言可谓推诚相待,其中的勉励之意,更溢於言表。张唯也深受感染,当即重重磕头,砸得堂內地板砰碎作响:“罪徒必当奋勇杀人,誓死效忠,以报秦王与雍侯!” 看著张唯,苟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道:“你得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少许的思量之后,张唯拜道:“小人张復,拜见雍侯!” “张復!”苟雄呢喃了一句,似在体会这个名字中所含张唯的用意。 很快,苟雄便招呼过来一名亲兵,对其吩附道:“你带张復前往天水营,交待姜衡, 將他编在作战幢队!” “诺!” 姜衡乃是步兵校尉,时任天水营督,也是苟雄到秦州后,收服了一名当地豪强。 值得一提的是,天水营便是此前张先的部曲,不过,在张先死后,又经过苟雄一番整编,改由姜衡执掌..... “君侯似乎对此人很是看重?”堂间,亲眼见识了苟雄一番操作后,同样年轻的秦州从事姜宇,不由轻笑问道。 闻问,苟雄收回目光,落在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姜宇身上,说道:“我喜欢忠义之土,此人虽然年轻,但性格沉稳,坚忍豁达,且勇力出眾,可有大好前途,就此殞命,实在可惜。 何况,就冲其慷慨至孝,我也相信,不会后悔今日之做法! 当然,前提还是他能由一步卒,从战阵之上闯出来..::: 对此,姜宇微微頜首,稍加思索,感慨道:“属下相信,此人迟早会出头的!” “为何?”见姜宇语气篤定,苟雄反而来了兴趣。 姜宇说道:“孤身一人,报得父仇,全得性命,既达秦王天听,又得君侯欣赏..:.: 且不提此人的品行才干如何,就这样的福运,岂是常人所有。 在下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埋没,哪怕战阵凶险,也能闯出来!” 只能说,姜宇的见识,也非常人,这毕竟是苟雄的核心僚佐中,最年轻的一人,也被视作最有前途的一位,毕竟年轻。 年初苟政称王时,姜宇还作为苟雄的代表之一,前往长安参加大典。后来,还得到了苟政的亲自接见,咨以秦州军政民情,对答如流,极显见识,深得苟政讚誉。 堂间,对姜宇所言,苟雄只笑了笑,而后起身,步至堂前,背手望著庭间光景,肃声道:“此事了结,也算去我一桩心事,接下来,当全力谋略陇西之事了!” “彭姚那边,还没有动静吗?”提及正事,苟雄眉头微,问道。 姜宇摇头,俊逸的面容间,也带著一丝凝沉,说道:“此人甚是狡猾,这一年多来, 虽背靠凉州,在金城恢復了些实力,但比之王擢,仍大大不如。 他虽收下了君侯礼物,也对復仇王擢动心,但以在下看来,若要让他主动起兵金城, 討伐王擢,绝非易事!” “如此说来,我军该动一动了?”苟雄想了想,道。 “局势如此,不若主动求变!”姜宇道。 “大军若久离,否则必有宵小作票,郡內不稳。夏收將至,成防將土,也不宜久出!”苟雄思索著说道:“陇西之事,还需速战速决,动兵之后,也必获捷,否则秦州难安了......” 镇守秦州的这两年多,別的不说,至少苟雄对当地的形势,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也知道秦州目前所谓稳定的形势源於何处。 秦军若大举西征,是不能失败的。已有前车之鑑,当年苟雄遣师西攻陇西,为王擢所败,当时就有几家羌胡,趁机作乱,费了好些功夫方才彻底平定。 对苟雄的顾虑,姜宇也能理解,但陇西攻略之事,到目前为止,大体已然筹划完毕, 而挑起王彭之爭,是很关键的一步棋。 彭姚若不上套,王擢的注意力不被牵扯,秦军想要直接突破王擢在陇西布置的防线, 绝对不容易。 倒不是畏惧王擢,疑惑实力不足,苟雄这边顾忌的,是战事迁延日久,引发他变。 別的不说,只消王擢提前反应,將兵马集中襄武坚守,就不是秦军能够轻易攻克的。 苟军在秦州沉淀了两年多,王擢那边虽经过彭姚之乱,但整体上仍旧获得了一定恢復,保持著上万的军力。 或许此刻苟雄起大军西征,能一路打到襄武城下,但若久挫坚城,必伤军威。且一旦战事拖延,凉州的张重华,恐怕是不会无动於衷的,他与王擢的交连,並不是什么秘密。 即便不失利,无功而返,对秦军来说,也是一项打击。这毕竟是苟政称王建国后的第一仗,许胜不许败! “当变则变!派人通知雷弱儿,让他率所部动一动,试探王擢!”在几经斟酌后,苟雄终是下定决心,目光坚定,语气严肃道: “各屯防营,也向冀县集结!阴谋终究只是辅助,要打陇西,还需看我將士用命!” 第349章 「陇南」风云 第349章 “陇南”风云 “启稟君侯,邓长史来了!” 邓长史,指的自然是新到任不久的秦州长史、天水太守邓始,作为苟氏外戚,又是关西豪右, 邓始的秦州之任,开展得很顺利。 “参见君侯!”脚步轻快,上堂而来,老脸上带著明显的喜气,邓始朝著苟雄一礼。 虽然履任不久,但邓始是秦州毋庸置疑的二號,见到邓始,赶忙起身行礼。苟雄也颇为礼遇, 笑问道:“观邓公面带喜色,不知有何吉讯?” 邓始笑意更甚,当即应道:“稟君侯,临洮那边回书了,李儼遣人答覆,愿意率眾举事,弃暗投明,为我大秦效力,助我军夺取襄武!” “哦!”闻之,苟雄先是一喜,但很快又恢復冷静,疑虑道:“只怕没这么容易吧!前者,那彭姚同样答应得痛快,但至今未有行动!” “此情不足为奇!”邓始淡定地说道:“如彭、李者,或因私怨起举,或为利禄所诱,或慕强而生投附之心,然若真要让他们拋家舍业,为王前驱,却非一名说客、几道许诺便能动摇。 陇西郡內各方势力掺杂,但唯王擢,拥兵上万,据坚城,控扼渭河两岸,前有晋廷册封,后有凉州援应。 彭李皆是陇西大族,然比之王擢,实力不止弱了一筹,自不会轻易犯险, 彭姚去年在王擢手上吃了大亏,几乎亡命灭族,若非张重华收留,遣人说和,早为王擢所灭: 至於老夫那故人李儼,虽敬其才智能望,但如不让他窥得胜败之机,也不会妄动!” 说到这儿,邓始抬手,郑重其事地对苟雄道:“君侯,老夫以为,眼下我军兵马粮械皆已齐备,大王欲定陇西,秦州不可长期备战,事已至此,当主动发兵,寻求破局! 只要我军起征,老夫有六到七成把握,彭姚、李儼將闻风而动!” 听邓始讲完,苟雄与姜宇对视一眼,而后哈哈大笑两声,起身向邓始揖礼道:“邓公与子居真是不谋而合,我正与子居討论此事,已然决定,正式举兵进討!” 闻之,邓始不由异地瞧向姜宇,此人的英俊瀟洒,已经足以让人心生好感,若再加上其见识、涵养与气度,就更加不凡。 打量了姜宇几眼,邓始回过神,点头赞道:“子居青年俊杰,前途无量啊!” 见状,姜宇赶忙提手表示:“邓公老谋,识人见机,方是晚辈之楷模...... 渭水曲折绵延,整体上一路东向匯流,到下游已成大河,孕育出关中平原,直至匯入大河..., 不过在陇西地界,却有一段南流的河道,襄武、道、中陶、新兴几座城镇,便沿此段河道的铺展开,而这段渭河过去也是陇西、南安两郡的分界。 曾经这段渭河流域,也是人烟稠密,繁荣之所,逐水而居的习俗使大量胡部聚居而来,尤其是美氏。 经过西晋的大破灭,以及几十年的战火摧残,如今的南安自不復当年之盛,但这里仍然是诸胡主要聚居之所。 王擢当年以赵西中郎將之职,在秦州招兵买马,其中多得夷部支持,包括此时割据陇西,他的魔下仍以胡兵为主。 而去年雷弱儿奉命返回南安郡,能够快速拉起一支部队,除了苟政支援的一批粮械与魔下旧部,也因为他说动了当地几家羌部。 比起王擢那个匈奴人,雷弱儿这个地地道道的南安羌豪,显然更容易获得当地羌部的信任与支持。 而隨著苟雄的军令自冀县传来,战火又重新在陇西、南安境內的渭河沿岸点燃,不过比起此前一两年间发生在这片地界的纷爭与交锋,这一次战火,將燃遍整段流域。 事实上,过去一年间,雷弱儿已经与王擢势力交过不止一次手。 没办法,这片地界生存空间就这么大,哪怕雷弱儿是羌人,侵犯到陇西的势力范围,尤其背后还站著苟军这只隨时可能张嘴咬人的饿狼,自然要加以打击。 也正因如此,背靠天水,雷弱儿进退自如,又得到部分南安羌眾的支持,更是如鱼得水。 王擢虽几番动兵,双方互有胜负,但始终无法將雷弱儿这颗苟政安插在王擢臥榻之侧的钉子拔除。 而雷弱儿,也的確是有些本事的,在王擢的压力下,是越打越强,一年下来,部曲从几百人, 发展到一千六百余人。 並且,不是雷弱儿只能募集这么多兵,而是在物资短缺、补给困难的情况下,他只养得起这么多人,还需要依赖来自冀县的“协”。 不只如此,雷弱儿还在去年初秋,成功击败王擢安排的成卒,占领渭河以西的新兴旧城作为据点。 新兴並不是什么大城,在“陇南”地区,比不得裹武、道,甚至不如隔河相望的中陶,但此地却具备不小的战略价值。 因为同在渭河西岸的缘故,新兴可以作为秦军北上攻取囊武的前哨。当年在收取略阳、天水不久,苟雄遣贾虎、张先等人率眾西进陇西,就是在新兴被王擢击败。 雷弱儿看准了这一点,因而他寧肯选择在新兴地区坚持,而放弃东岸活动空间更广的道、中陶地区。 王擢作为久歷戎马的宿將,军事眼光同样不俗,因而在去岁秋,亲提五千步骑,自裹武南下, 意欲彻底扑灭雷弱儿。 不要小看这五千军马,那是王摧的嫡系精兵,並且是保证囊武安全以及其他辖地驻守的基础上,所能动用最大兵力,可见王擢消灭雷弱儿的决心。 但是,王擢的意图迅速落了空,雷弱儿根本不与之交战,感王擢兵势之强,直接弃城而走,躲避王擢兵锋。 当时的雷弱儿,也就一千出头的部曲,转移灵活,进退自如。 而王擢,在新兴待了近一个月,不断派人搜索追踪,甚至挑了几个给雷弱儿提供兵源、粮畜的羌部,但始终找不到雷弱儿。 为此,王擢一度怀疑雷弱儿已经率部逃回天水,寻求秦军的庇护去了。 无奈之下,王擢只能留兵成守新兴,自己返回襄武,那里是他的大本营,不容有失。王擢也不敢久离,以免生差池,他也没法保证魔下都是忠臣义士..... 得知消息,在確认王擢返回裹武后,雷弱儿又適时地出现了,他又在新兴周边打起了游击,不断袭扰王擢军成卒。 王擢在新兴留下了一千五百名守卒,其中半数都是跟著他一路打出的精锐,至少对比雷弱儿以及新兴地区的態势,不算薄弱了。 但是,雷弱儿统战工作做的实在不错,周边的主要部族,都支持他与王擢对抗,尤其在经过王擢一番抄掠之后。 当然,雷弱儿背靠苟秦,才是导致这些羌部们选择倾向的真正原因。 有当地部族支持,雷弱儿对付起新兴守卒来,更是游刃有余,自去岁八至九月间,雷弱儿连续发起了十余次对新兴土军的袭击。 毕竟,驻军要征粮,要补给,只要有所行动,便是雷弱儿出击的机会。过程中,王擢也曾两次遣师南下支援,但都被雷弱儿躲过,王军的行动,根本无法瞒过雷弱儿安插的耳目。 王擢也曾设谋,赚雷弱儿出击,然后伏杀,虽给雷弱儿造成了一定杀伤,但最终还是被雷弱儿有惊无险地逃脱。 如此反覆纠缠,当地羌部见王擢始终拿雷弱儿没办法,支持力度就更大了,甚至“渭东”的道、中陶地区也有人渡河来归。 相比之下,王擢则是疲於奔命,终於在入冬之后,无奈选择放弃新兴,將残存不到九百人的成卒,接回襄武。 从去岁冬开始,雷弱儿方在新兴彻底稳住阵脚,其后上报冀县、长安,加强交通联繫,更为重要的,要支援。 而见雷弱儿表现出色,长安的苟政自是发文褒奖,授勋飞骑尉(三转),更新任命为南安护军,还给他一个“新兴营”的编制,其留在长安的妻儿家小则赏赐钱粮。 苟政那边,是给名位恩禄,苟雄这边的反应,就要更实际了。 对雷弱儿在“新兴爭夺战”中表现出的智谋与勇略,苟雄格外讚赏,为此专门从冀县府库中调拨了一批粮草、军械与被服,送到新兴,助他与部下度过寒冬。 却也不是雷弱儿才干,比苟雄魔下的那些將领强到哪里去,只是雷弱儿,更加適合罢了。別的不说,光统和当地羌眾,引其卖命,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换个没有根基,不知风俗,不通人情的人去,別说上门招揽了,能在当地羌眾的排斥下活下命来,都算本事。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雷弱儿也终於消停下来,没有再多军事动作。 一自是冬季到来时节不利;二是他的部曲也需要休整,拉锯了半年,人马皆疲,需要休息,同时那些新投附的士眾也许整编安排,以確保战斗力;三则是取得“阶段性胜利”后,对接下来的发展,雷弱儿还需思索、观望一番。 当然,这段时间雷弱儿也不是毫无作为,在训礪士卒,巩固新兴之余,他终於將目光投到渭河以东地区了。 襄武是王擢的老巢,凭他自然撼动不了,他甚至不敢派人去骚扰劫掠,但渭东的道、中陶则不一样了。 虽只一水之隔,但对军事布防与调动的影响,却是十分显著的,针对雷弱儿,也针对王擢。 源道、中陶地区,从当年王擢击败石寧,奠定陇西割据基调开始,便属於王擢的“传统”势力范围,那里也为王擢提供了不少军力、物力资源。 而在渭东,王摧足足屯了三千多兵马,分驻二城及诸沿河成堡、烽火台。 三千人马,绝不算少,襄武与道更是隔河对望,但想要实现对渭东地区的严密控制,显然是做不到的,也绝不是一些兵马就能办到的。 这一回,雷弱儿瞅准了王擢对道、中陶地区统治的薄弱,其中的漏洞,也恰恰是他擅长利用的。 雷弱儿当然没有分兵渡河,他还不具备分兵的实力,但遣人渡河,联络对岸胡部羌眾,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未必能通过三言两语,便使当地胡部,背反王擢,纷纷来投,但祸乱其心,问题却是不大的。 种子一旦种下,只待时候一到,便能迅速生根发芽。 而当地胡部面对雷弱儿的使者,大多以礼相待,纵然不表態,也绝不会直接得罪就是了。就是这样,前前后后,也有四百多东岸豪杰,渡渭投靠。 其中,最知名的,大抵是源道人邵羌了,他也是本地豪强,手中有点实力,仅他一人,便拉来了两百秦羌义士。 而邵羌的到来,也最让雷弱儿欣喜。虽然邵羌並不能代表整个“陇南”地区的豪右,但总能体现出一些人心向背来。 在这样的乱世,还是陇西、南安这种久经兵、形势复杂的地区,若不擦亮眼晴、拎清脑子, 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王擢陇西的时间不算短了,至少比起秦军要早得多,然而几年下来,他的潜力,在有识之士眼中,也基本望得到头了。 这些年,王擢声名最盛的一段日子,大抵是击败石寧,掌控陇南,並击退秦军图谋。然自那之后,却日渐挣扎。 降晋,和秦,联凉,占据著陇南一亩三分地,屁股扭来扭去,到最后,还是困守裹武,而无更多发展。 当然,在与秦军和之后,王擢也曾主动出击,寻求作为,比如两年前的苟荷大战期间,就不甘寂寞。 但毫无疑问,在苟雄率军征討下,碰了个灰头土脸。当时的王擢,怎么也没想到,面对符健那般声势的討伐,苟政竟能忍住,秦州一兵一卒也未动用,结果全用来招呼他了。 而隨著时间的推移,王擢对陇东的秦军越发无力了,彭姚之乱之后,他甚至连袭扰的动作都少了。 没办法,他若领军去攻袭天水地方豪强部族,必然引发反抗,而苟雄虽在招抚士民,但对那些部族的死活未必在意,甚至如此反而加速当地士民对秦国的归附。 只有攻击秦军在当地建立的屯田、牧场,或许能造成有效打击,但秦军官兵,可不是好惹的。 渐渐地,王擢便发现,最容易给敌人造成统治危机的袭扰、破坏,用在秦州,竟无多大用处。 此事,让他好生纳罕了一阵。 到如今,王擢都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反而,隨著秦军在东面连番告捷,声威震动关西,到苟政称王建国,其势也攀至一段高峰。 比起秦军的蓬勃发展,王擢则相形见出了,甚至连原地踏步都算不上,面对雷弱儿的乏术与无力,则动摇了陇南地区豪强对他最后的信心。 当然,关乎身家性命与家族前途的选择,没那么容易做,但总有一些敢为人先的人,比如邵羌,他就举家而来,他选择赌苟秦。 比起那些已经成为秦国功勋、高官的关西豪右,此时上车,自然比较晚了,但陇南未克、秦州未復的现状,却也给如邵羌这样的豪强提供了一个机会。 而邵羌,將他的筹码押在了雷弱儿身上,並在投靠雷弱儿不久,便在其举荐下,得到苟雄的正式任命... 第350章 烽火 第350章 烽火 夏日的新兴城,低矮的旧城垣,斑驳的老城门,无一不透看破败与萧条..:: 雷弱儿占领这座旧城的日子里,並没有专门去修维护,耗时劳力,浪费钱粮不说,更为关键的,此城属於隨时可以放弃的地方。 雷弱儿很清楚他在南安地区定位与使命,更知道,他这股势力的真正价值所在,不是一座久经岁月侵蚀的城池,而是他手下的部曲,是他在当地羌眾胡部建立的影响力。 数月以来,新兴城內常驻士兵实则並不多,只有两百人。 这是雷弱儿的亲信扈从,属於脱產军卒,平日专注於守备训练,战力不俗, 也是雷弱儿最值得依靠的部下,当初为王擢设谋伏杀,正是靠著这些亲兵拼死奋战,方才逃出生天。 至於其他依附雷弱儿的部曲,则按照军事编制,安排在新兴周边,畜牧生產,採猎製革。 他们终究是缺乏后勤保障的军队,冀县的支援毕竟有限,其他支持的羌部也不是予取予求,为解决生计之所需,更多还得靠自己。 所幸,在当前这个世道,不论胡汉,都具备基本的生產生活技能,那是生存之本能。而在雷弱儿的军事组织下,生產效率更高。 不过,大伙愿意追隨雷弱儿,所求可不是换个地方生產生活,如果仅是为此,何需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跟王擢斯杀角力。 过去的一年多,为了凝聚人心,鼓励士眾,雷弱儿也在不停地给部下画大饼! 等拿下南安、陇西,他们就是这片地界的主人,土地、草场、女人、奴隶、 財货,所有象徵財富与地位的东西,他们都会有,就靠手中的刀剑去博取! 而“画饼大法”是有时间效力的,经过半年作战,半年休养,到秦正统元年的初夏,雷部將士也需要更进一步的刺激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来自冀县的命令,雷弱儿也打算动一动的。 他这支部队,是不能长久歇下来的,必需保持战斗的欲望,战爭的刺激可以让部眾少胡思乱想,实现凝聚人心的效果。 隨著召集令发出,分散在周遭的雷部部卒迅速向新兴城集结而来,兵荒马乱之中,陈旧欲墮的老城迅速热闹起来,不復此前冷清气象。 大大小小的毡帐,沿土垣铺开,人声交织,马鸣盈野。但凡经过去年“陇南恶斗”的部卒,都知道这样的阵仗意味著什么。 很多人面庞上,都能看到明显的兴奋之色,这些雷部卒眾,不说闻战则喜, 总归不畏惧战爭就是了。 而此次,雷弱儿直接把积攒了一年的家底全部拿出来了,不只他“新兴营”下属,还派人向周围交好的部族发“英雄帖”。 他雷护军要干把大的,是英雄,就率眾前来,共襄盛举..::, 堪称陋室的衙堂內,雷弱儿手下的大小头目齐聚一起,场面算不得肃穆,但每个人面目上,都带著些许振奋。 “想必都听到风声了!”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上,环视一圈自己这一年多辛苦的成果,雷弱儿浑厚的声音响起: “不错,冀县来了军令,雍侯令我军起兵,作为先遣,进发襄武,討伐王擢! 某召集诸位,却是让诸位知晓,此番与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雍侯是欲攻灭王擢,收取陇西,平定秦州。 诸位,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当趁此战,努力奋战,建下功勋,以侯封赏。 秦王开国授封,大赏三军的消息,尔等也知晓了,此战之后,我等將是真正的秦军,陇南之地,那些草场、沃土,奴隶、壮丁,將任尔等挑选...... 其言落,堂间顿时议论大起,新兴营下属的军官头目们都忍不住开討论。 当然,对於战爭,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对雷弱儿画了许久的大饼,或许是產生了一些“免疫力”,此时多多少少產生了一些疑虑。 很快堂间安静了下来,雷弱儿似乎知道他们会有话说,静待其言。其中一名毛髮旺盛的羌酋,操著胡音,拱手道: “护军,秦王授田赏功,赐婚配奴之事,我等確有所闻。只是,秦王远在长安,我等在陇西,就是再拼命,如何为秦王所知,护军所言赏赐,届时能否兑现?” 闻问,雷弱儿呵呵一笑,指著列於右首席位的一名文士,道:“给诸位介绍,这是李主簿,是雍侯特地派到新兴。 他此来任务,便是代表雍侯,详细记录诸位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所立功劳。雍侯向诸位保证,待战爭结束,秦州平定,定为诸位向秦王请赏! 若雷某所言,让诸位心生疑虑,那么雍侯之诺,诸位总该相信才是!” 眾人看向那李主簿,又惊又喜,不由道:“雍侯果有此言?” 能被作为特使派到雷弱儿军中来,李主簿自是懂得胡音羌语的,见眾人疑虑,也適时起身,主动出言安抚:“诸位勿虑,確有其事! 诸位当知,雍侯一诺,重於千金!此番,秦王与雍侯,皆下定决心,要攻灭王擢,討平秦州。 大秦鼎立关中,秦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兵精將勇,全取西北,乃大势所趋,无人可挡。 诸位皆陇南豪杰,当识时务,择明主而仕。此战,便是诸位扬威关西、闻名长安的良机。 诸位之表现,在下当据实记录,如实上报。在下准备了十道竹简作为军工簿,希望诸位的军功能够將其写满.... 》 不得不说,这位李主簿,还颇具“政工”才能,一番话,说得这干酋长军头心驰神往,振奋不已。 当然,真正让他们激动的原因,还在於雍侯苟雄的威名,这两年,苟雄的豪迈与信义已遍传秦陇。 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机会直接与苟雄打交道,但还是吃这一套的,苟雄闯出的名声,正切实地发挥著作用,推动著秦州局势的发展。 而就像这些军头一般,这位李主簿,又何尝不面临著来自秦国的“考核”。 他的功劳与前途,也基本与雷弱儿所部表现掛鉤。 当然,似这样有文才,知人性,通晓戎胡习俗的人,是不会缺冒头机会的, 只要不被乱世刀锋淘汰掉.... 有雷弱儿与李主簿先后出言背书,这战前思想动员算是做到位了,作战杀敌的积极性也提起来了。 因此,军事会议,也迅速进入到下一个议题,如何打的问题。 而另外一名披著头髮的黑脸糙汉,起身提出疑虑:“护军,我军全部加起来,拢共也不足两千人,即便从周遭部族寻求支持,能再得千人都不容易。 並且,我军战马短缺,军甲不足,仅凭我军实力,若贸然向襄武进发,只怕不是王擢对手,若有不慎,恐为其所败..:.. 一此言虽有些长敌人志气,却也是认真的军事考量。而雷弱儿生恐眾人因此疑惧,当即朗声说道:“此事某早有计议,自不会率军与王擢硬拼,何况雍侯已聚大兵於冀县,隨时可兵发西进,有此依靠,何惧之有? 去岁,某与诸位,率千余部卒,尚且与王擢有来有回,如今兵马倍之,实力大增,难道还怕了吗?” 雷弱儿此言,却有些偷换概念了,至少,在新兴游击袭扰,与主动出击襄武,那能是一回事吗? 不待眾人反应,雷弱儿又拔高声调,面容间也带上了几分厉害:“诸位且归已部,约束將士,厉兵秣马,隨时准备出击!” 雷弱儿拉起这支队伍,威望还是很高的,见他色厉,眾皆凛然,齐声应诺。 待一眾军官酋长陆续退出后,雷弱儿方才长舒一口气,扫了眼专门被留下的李主簿与邵羌,沉吟道:“二位,部將所虑,不无道理,某自有先锋之志,然雍侯大军未动,如何进兵,却需仔细筹谋。 否则,若有失利,我军损折倒是小事,耽误雍侯陇西经略,方是大罪!” “雷护军,你不会要等雍侯大军抵至,再行动兵吧?”感受到雷弱儿言语中的忌惮,那李主簿表情一阴,审视著雷弱儿道:“倘若此,雍侯要你这先锋何用?” 听其言,雷弱儿眉头也不禁起,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何当得起这先锋之任,某自有计较,也自会向雍侯交待,就不劳李主簿操心了!” 雷弱儿这突然呛了一句,李主簿明显一愣,显是没料到,雷弱儿竟如此“桀声”。 他可是雍侯的使者啊,他手中的笔,可关乎新兴营將士的功劳,那些匹夫丘八也就罢了,你雷弱几也是见过大世面,怎也如此莽撞。 雷弱儿当然可以桀驁,手中掌握的兵马就是最大的资本,何况,他是秦王苟政亲自委任的南安护军! 一个小小的刀笔吏,礼待也是衝著雍侯苟雄面子,还真端起来,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这李主簿还是有几分眼色的,见雷弱儿隱隱的强势,为其所,面上露出点尷尬的笑容,又揖手道:“既如此,却是在下多心过虑了,雷护军但请用兵,在下但尽本职即可......“ 虽然服了软,李主簿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阴沉,而气氛中的尷尬,却不曾缓解。 还是一旁的邵羌,主动开口打破:“护军,主簿,二位为大事所虑,切莫伤了和气!” 看邵羌一脸轻鬆,雷弱儿心生一念,问道:“邵参军有何见教?” 闻问,邵羌笑眯眯地说道:“雍侯命令中特意提到,让我们发兵,將声势搞大,並未对襄武城有要求。以雍侯之英明,也不会强人所难。 既如此,我军便以大造声势为目標.... 一闻之,雷弱儿若有所思,当即伸手示意:“参军有何良策,快请直言!” 邵羌竖起食指,说道:“护军去岁与王擢在新兴的战法,却是以弱敌强、以寡敌眾之妙法,可以继续使用!” 对此,雷弱儿却摇摇头,道:“去年某能在新兴战胜王擢,是因为得到当地部眾支持,且王擢未尽全力。 襄武不比新兴,若藉以相同战法,在襄武再使一遍,只怕效果难佳,且容易被王擢抓住破绽!” 邵羌笑了,仍以一种自信的口吻说道:“在下提议,护军可留一部精骑在河西,不做其他,专事袭扰王擢所设成堡与烽火台。 至於护军,可引主力军马潜渡渭水,到中陶、道攻略。在渭东地区,去岁新兴斗情形,必可重现。 且用不了十天半月,雍侯大军即至,而在此之前,渭河两岸,必將大起狼烟,遍布烽火。 届时,王擢首级不知落於何家,但源道、中陶收復之功,必可为护军收入囊中......“ 听其言,雷弱儿两眼顿时发亮,这却是一举两得了。只一思索,便抚掌笑道:“参军之计甚妙,就依你言!” “李主簿以为如何?”雷弱儿却没忘记那主簿。 主簿稍加思考,頜首表示同意,他要的是雷弱儿出击行动,在此前提下,雷弱儿具体如何进兵,他反而不在意了。 只要不找藉口,按兵不动就行,只要不影响他的差事完成就行。 而邵羌的建议,实则也相当合雷弱儿胃口,当转变思路,不以襄武为自標后,雷弱儿也顿觉天地开阔,大有可为。 不只雷弱儿自己,他魔下部眾,但凡经歷了新兴交锋,对这种战法也都適应了,有经验了。 而一年之后之后的形势,比起去年又有不同,雷弱儿在渭水东岸地区,“民意基础”有了明显的提升,邵羌以及那些渡河来投的豪杰,便是最积极的信號。 有这些引路人在,至少不怕搞不大声势,牵扯不了王擢的精力与兵力。 当计议决定,雷弱儿便发挥他宿將本色,也不等进一步的羌眾支持,迅速率部行动起来,全军出击。 一方面以三百精骑袭扰渭西,拱起战火,自己则声西击东,率眾秘密渡过渭水,袭扰渭东。 至於新兴旧城,很快又成为了一座空邑..... 等雷弱儿渡河之后,很快就发现,王擢在渭东的统治,其薄弱远超他想像。 因为,在內应接应下,他仅以二十余人的伤亡,便拿下了王军驻守的中陶城,俘获上千。 一场试探的攻击后,雷弱儿的胃口迅速扩大,道,这个南岸郡城,成为他嘴里的一块肉。 而隨著雷弱儿与新兴营的行动,就如邵羌所言,战火与狼烟,在几日之间, 燃遍渭河两岸。 此前,为巩固东面防御,预防秦军偷袭,王擢沿渭河两岸,修筑了十几座成堡与烽火台,而这些,確实起到了示警的作用,但在秦军眼中,却仿佛是欢迎他们的烟火.: 而陇南的狼烟,不只襄武的王擢看得到,其中蕴涵之义,还向更远的有心人传递而去。 第351章 彭姚的行动 第351章 彭姚的行动 金城郡南部,南流的洮水东畔,一座几千人规模的军营便驻扎於此,说它是军营,只是衝著那一圈简陋的柵栏,三座孤立的哨塔,以及偶尔穿梭过营区的巡骑。 旗帜散乱不一,毡帐篷寮杂设,人声畜鸣交杂,无处不呈现出,这並不是一座正经军营。 这更像一片边民聚居地,驻守营地內的男女老少,大多忙碌著生计,一个个衣衫楼,面带菜色,比起牧民,更像奴隶。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中军毡帐上空高扬的“彭”字大旗,基本说明著这支部眾的身份,去年被王擢击败,逃出陇西的彭姚。 或许是一种缘分,雷弱儿去年返回南安,也是彭姚败走金城之时,二人是轮番给王擢找麻烦。 败退至凉州,张重华虽然本著统战调和的思想,接收了彭姚残部,却也只是支援一批物资,將其安置在金城、陇西交界地区,將其视作守户之犬。 至於彭姚期待的,能有一座城邑作为根据地,则属妄想了。 如果彭姚愿意只带家人到姑藏当个“寓公”,那么张重华或许还会欢迎,既不想放弃部曲,还要地盘.:::: 別说凉州腹地了,就是金城,张重华都捨不得,也不敢,这毕竟是个有背刺习惯的人,怎么都需要有所警惕。 更何况,金城此地战略意义重大,沿大河上游展开,北接凉州,直通河西走廊,南临陇西,东西两方则被鲜卑、吐谷浑等胡部相邻,是实实在在的通衢要地。 当年羯赵西征凉州,金城郡也是凉赵两军激烈麋战之所,河西之地,几度易手。而趁著羯赵內乱之际,凉州文顺势尽復失地,还返攻入秦州。 金城郡,则一步步成为,凉州东扩的前进基地了,当然,仅仅是纸面意义的那种。但金城的重要价值,却日益凸显,尤其在苟秦开始在关中崛起之后。 而彭姚这个守护之犬,也做得相当到位,尤其是逮人便咬。 以隨他北逃的残部为基础,过去一年间,不断行吞併扩充之事,他不只向南袭击陇西作为对王擢的报復,还对东西为邻的胡部进行劫掠,大的部落得罪不一起,一些杂胡、小部是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於对凉州臣民都屡有骚扰之举..... 短短一年的功夫,彭姚成功发展出五、六千人的部眾,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靠著劫掠实现,同样的,也使自己落到人憎鬼厌、四面皆敌的处境。 但没办法,想要快速扩张,提升实力,这是最见效的办法,也是世上最基础的生存法则。 “彭匪”之名,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叫响了,固然比不上麻秋的“麻匪”大名,但在河陇地界,已有这么號人。 为了反制猖难制的彭姚,新继位的吐谷浑王碎奚接受其弟建议,遣部卒征討,结果竟被彭姚主动出击打败。 碎奚性情仁厚以至软弱,威信没立成,反而嚇得將活动於金城西部的一些部落西迁。彭姚是头饿狼,离得远一些,就不怕他咬人了..... 而原本同样有意征伐报復的几家鲜卑部落,听说吐谷浑败了,都下意识心生忌惮,不由暂时打消討伐的念头,让彭姚度过了一次危机。 至於凉州与陇西方向,张重华沉涵於享乐,只要彭姚不闹得过分,並不想过分追究。而王擢,自是大恨,直欲食肉寢皮,但受制於天水方面的秦军威胁,反制能力也有限。 也难怪秦国这边会想到彭姚了,至少在针对陇西的攻略上,这的確是一个天然的盟友..... 不过,隨著时间的推移,彭姚的处境是越发艰难,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一块属於自己的地盘,没有一个可靠的兵马钱粮来源。 尤其在金城太守张弘,对他越发嫌恶的情况下,没人喜欢自己的地盘上有这號人物与势力。 因此,张弘几度往姑臧去书,將彭姚对金城的祸害列明,希望能直接將之驱逐。 张弘有一种最为朴素的想法,凉王若想绥靖,別用他金城治下的土地、百姓来“餵狗”啊! 更何况,这条狗看门的作用尚不明显,招狼的风险却是越发高了起来。 就彭姚那土匪作风,即便不考虑民心与治安,真让周遭被胡人打上门来,最终承受其害的还是金城,还是凉州,届时凉王又如何能在姑臧安安稳稳纳福享乐? 不过,真要把彭姚驱逐,却也显得晚了,对张弘来说是这样的。 一则要顾及到张重华的面子;二则经过一年的扩充,不动兵是基本不可能使彭姚就范的,而一旦动兵,那情况就不可控了.:: 而对彭姚来说,他过去一年的发展扩充办法,也几乎到极限了,再想更进一步,就將触及那些大势力、大部落的根本利益了。 甚至是,就连他已经拉起的这支队伍,维繫起来也越发艰难了,就一点,如何养活就是最大的问题。 若非部分心腹族部的支持,彭姚也將大部分扩充所得人口、財货、牲畜分配给他们,他根本无法保证部下们的凝聚力。 甚至於,一旦对当前部下失去约束,彭姚都不敢想像,有多少人要取他性命,他组织部眾的办法,严肃而苛刻。 彭姚知道,自己需要跳出当前所在,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施展,否则迟早会被困死! 这样的背景之下,当冀县那边秘密遣人来联络,彭姚怎能不动心?仅凭他本身,是很难打破当前局面的,很难衝破那些环绕在他身上的束缚,他甚至连王擢都不是对手....· 但是,如果加上秦军呢?那他彭姚的困局立解,这河陇之地,更將大有可为不过还是那个老问题,让他为王前驱,举兵向襄武,给秦国探路,却也没那么容易。 这个人残暴狡诈,愚昧短视,但在切身利益上,却有著精致的狡猾,仅靠说客三言两语,是很难说动的,即便他內心早已心驰神往。 因此,彭姚在等,將魔下的部眾聚集起来,紧张地等待著秦军的动作! 过去一个多月,他连续往南边派了五波密探,而今,终於等来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你確定?秦军当真已然向襄武进兵,討伐王擢?”中军帐內,面相骨干清瘦的彭姚,拍案而起,狼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最后一波归来的密探。 密探虽然满身风尘与狼狈,但精神相当不错,振奋拜道:“稟族长,秦国雍侯苟雄已率大军,自冀县西进,时下已克南安,道、中陶等地,亦为秦將雷弱儿攻克,当地豪强士民,多率眾响应! 属下归来之前,见到渭河沿岸百里,俱是滚滚狼烟..::. 闻之,彭姚两眼之中闪过亮色,追问道:“王擢呢?是何应对?” 密探道:“秦军势大难挡,南安士眾又多反叛,王擢无奈,正收缩各地兵马,往襄武聚集,似乎准备死守!” 闻之,彭姚顿时叫好:“屠各贼,你也有今日!” 帐中笑声大作,彭姚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几乎从面上溢出来。好一会儿,方才冷静下来,粗獷的面目上,展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显然,他要下决断了。 “来人!把来使请来!”深吸一口气,彭姚对外招呼道。 没一会儿,一名胡商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容走进大帐,打量了彭姚两眼,躬身一揖:“拜见彭將军!” 以一种础咄逼人的目光盯著此人,彭姚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问道:“你可能保证,此前允诺,定能兑现?” 闻之,来人轻轻一笑,应道:“小人何等样人,如何能保证这等大事? 只是,雍侯重义守诺,秦王信誉更广布关內,对彭將军这样的功臣,又岂会吝嗇城池、土地与功名? 將军当知,雍侯已起大军於冀县,若王擢先为雍侯所灭,届时將军所部之作用功劳,可就不好评说了......” 听其言,彭姚深深地看了此人一眼,稍微平復下心情,朝外喊道:“来人, 擂鼓聚眾!” 彭姚这边,显是做好了出征准备的,在声声鼓点之中,彭姚的洮水大营中, 很快便聚集起三千多兵马。 虽然装备简陋,旗帜散乱,但这却是他立足根本之所在。彭姚亲自披掛上马,对部卒进行动员,有秦军这面大旗可以借威风,倒也提振了几分士气。 大约半个时辰后,彭姚亲率三千步骑,沿洮水南下,越境而入陇西,直奔狄道。 半日之后,剩下的彭姚部眾,也尽数起帐拔营,携老扶幼,带著牲畜財货向南徙去。用彭姚的话说,他们將重建真正属於自己的家园,至於洮水大营,没有任何人留念。 狄道是陇西中北部重镇,也是王擢除襄武之外重点经营的城邑,取之可以得到不小的军需补充。 对彭姚来说,秦国的许诺固然诱人,但能拿到切实的好处,才更为实际。 在南下之时,彭姚甚至在心里默默盘算好了,先取狄道作为根据。秦军大军压境,王擢必然一门心思守备襄武,狄道克之想必不难。 借秦军之威,行扩张地盘之实,这才是“聪明人”的办法..::: 其后再东奔首阳,那里处在渭水源头流域,那里距襄武也不远,他的兵马一至,抢占地盘的同时,对秦军那边也是一个交待。 甚至於,彭姚还存著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在他看来,王擢可恶,秦军也不是善茬,最好斗得两败俱伤。 彭姚是见识过王擢厉害的,秦军再是势大,若王擢一味死守,也未必能攻克。两军熬峙期间,正是他在狄道立足的良机,凭著手中部眾,凭著彭氏在陇西的旧望,做到这一点並不难。 不得不说,邓始对彭姚的评价,確是一针见血。见利忘义,目光短浅,说的便是这號人,眼界也就在那一亩三分地,根本把握不住大势为何物。 而彭姚所部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对他严防死守的金城太守张弘,其空营南下的消息,也很快被飞马传至榆中。 此时,秦军西征、陇南战起的消息,已然顺著风传至金城。 得知彭姚所部动向,张弘先是大喜,这个祸害终於走了,他也去一块心病。 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与榆中的僚属们,很难不將彭姚的异动与陇西战事联想起来。 於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便又上升一个高度,別看彭姚兵马不多,也不管他是否与秦军暗中勾连,但只要彭姚南下,给王擢形成一个两面夹击的態势,那么王擢可就危险了。 很多时候,大敌压境,守方能否长久坚持,不只看后勤补给、军械武器,信心士气是最根本的重要的东西。 这个东西一旦丧失,再坚固的堡垒,也很难守住。 对於张弘等凉州將臣来说,王擢若有失,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如果说彭姚是金城郡的守户犬,那王擢守的则是整个凉州的门户。 陇西若失陷了,那凉州將直面秦军的威胁,这是关乎凉州战略安危的大事, 不容疏忽。 於是,张弘急忙派人,飞马向姑臧报告,並明確提出,凉州当动员兵马,南下援应王擢,绝不能让秦军攻克襄武。 同时,建议张重华给彭姚发一道命令,绝不能让他从后方捣乱。 而张重华虽耽於享乐,日见颓废,但在关乎凉州安危的事情上,还是很上心,对张弘所奏,一概准允。 沉寂了两三个年头的凉州兵马,也紧跟著动员起来,向榆中集结,准备援救襄武。 甚至於,连出兵的名义都想好了:奉天举义,討伐苟逆! 擅自称王的凉王,代表东普朝廷,討伐逾制称王的秦王,听著便蛮有趣的一件事。 至於彭姚那边,张重华也遣侍从,作为自己代表,南下追赶彭姚,希望能劝住他。 对张重华来说,当初接纳彭姚,確有利用此人,制衡王擢的意思。毕竟王擢占据陇西,与凉州接壤,一定的防备与警惕还是该有的。 但是,这不是让你在这等时候,去背刺王擢..... 而显然,张重华的劝说註定落空,对彭姚来说,你凉王也是假仗义,若早点把金城给他,何来今日之事? 等张重华的使者赶到彭姚军中时,他已將狄道占领,周遭地区也扫荡了一遍,斩获颇丰。 为了防御秦军,王擢不得已將治下各县的兵马,都抽调集中到襄武,狄道面对彭姚,根本没有多少抵抗能力。 而张重华的劝说,非但没有阻止彭姚,反倒让他警惕起来,倘若凉军南下支援,他岂不帮秦军顶在前头了? 刚拿下的狄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香了.... 第352章 堡垒往往从內部攻克 第352章 堡垒往往从內部攻克 战云笼罩下,陇西的空气都仿佛是沉重的,天边的残阳,平添几抹深沉的血色,绚烂的彩云,也多了几分挣狞。 比之夏季,更为灼热的,是遍布襄武郊外的烟火,那是王擢军坚壁清野的动静。而隨著聚兵备战的进行,襄武城中的守备力量大幅提升,陇西境內的防御, 则形同虚设。 多年的战爭经验,让王擢敏锐地嗅到,此番秦军之来势汹汹,比此前大有不同。隔著两百里,都仿佛能感受到苟雄的坚决。 因此,王擢放弃了此前层层设防、逐步消耗的战法,那样或许会给秦军造成一定阻滯,但却会造成自身兵力的分散,为秦军逐个击破。 当然,陇西、南安境內那不寻常的风声,那肉眼可见的形势变化,也是促使王擢痛下决心,拋弃一切罈罈罐罐,將战场直接摆到襄武。 襄武城,不只是王擢经营数年的老巢,也是他最后的堡垒,是他与秦军拼命决战之所! 哪怕拋开先前的一些损失,零零总总加起来,王擢也往襄武城內聚集了上方戎甲,真到必要时,还可从城中丁壮临时武装,野战不可靠,凭坚城承担一些守备任务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秦军才多少人,即便把那些僕从的胡汉部眾都算上,也就两方多人,甚至更少。 聚兵备战的过程,也是一个分析敌情与心理建设的过程,经过初期的忙乱与紧张,当王擢自觉做好一切“拒秦”工作之后,他对此次战事的目標,却有了相应的拔高。 据守襄武,保全陇西,已是王擢最基本的目標,他真正想做到的,是在襄武城下消耗秦军兵力,待其锐气丧尽,则要趁势反攻,击败秦军。 细数过往,那么多以寡敌眾,以弱胜强,那么多防守反击的胜利,都是值得王擢学习效仿的。 当年,那般不可一世的赵军,是如何惨遭棘城之败的,王擢可是亲身经歷过。燕军可以借棘城反败为胜,大获赵军,他王擢未必不可以靠襄武,击败秦军。 秦军的確势大,这些年也在关中、关东战场打出了一些名堂,但王擢可没有患上“恐秦症”,至少不会真的畏惧秦州的苟雄。 且不说当年王擢也曾给秦军迎头痛击,他对自己经营数年的襄武城的防御, 也有充足的信心,三丈见高的城墙,以及那横绝內外的沟池,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至於收缩防御的举措,更非畏敌怯阵,只是因实利导的战术动作..:: 倘若最终真能藉此击败秦军,那美好的画面可就不只把秦军赶出陇右了,就是趁机反攻,攻取天水、略阳! 届时,他这个秦州刺史,可就名实俱备了! 届时,那些投靠秦军的豪右,那些背叛自己的部族,最终都会重新回到自己魔下,牵马坠蹬,奴顏婢膝,对这些豪强的尿性,王擢太了解了..... 哪怕再不济,他都还有凉州的援军可以依靠,最坏的结果,襄武无法抵挡秦军兵锋,他还可以效仿那彭姚狗贼,直奔凉州,凉王张重华那边,怎么都有他王耀一席之地。 这么筹谋著,思虑著,到最后,王擢髮现,自己似乎已经立於不败之地了。 既如此,秦军有何可惧?放开了干即可! 黄昏时分,在暮色逐渐笼罩整座襄武城时,打南边来了一支军队,不断迫近城垣,倒让近来被秦军来袭搞得神经紧绷的守卒立刻严阵以待。 號角声起,本该陷入沉寂的城池,就仿佛被强行唤醒一般,敌情带来的波澜,席捲四座城门。 不过,警情很快就宣告解除了,来的並非敌人,就是秦军真来了,也不会选这么个时机兵临城下。 南来军队规模不大,也就一两千人的样子,打著晋旗与“李”字军旗,直抵南门,没有丝毫敌意表现.... 隔著宽阔的壕沟,大方地向城上通报,来人乃是左司马、安夷校尉李儼所部,闻秦贼西掠,奉命率临洮卒部,北上支援。 李儼的左司马与安夷校尉,可是王擢自己封的,也確有召集各县兵马的军令在前,因而,城上的守卒很快便放鬆下来。 不过,下面的军官与士卒可以鬆懈,王擢闻讯之后,却难免心生疑虑。 李儼出身陇西李氏,李氏乃陇西大族,就连李儼的官职,都是当初为了安抚士宦豪右之心,而委派的。 但打心底,对这些治下大族,王擢並没有多少信任,彭姚此前的教训,也算深刻了。 而在这等紧张的时刻,这些惯会自保的豪右,竟真的奉命,率眾前来支援, 当李儼所部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城下,王擢多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襄武城头,已然点起了两盆明火,明晃晃的火焰仿佛加速了黑夜的到来,光线映照在王擢脸上,只见得一片严肃。 王擢的目光没有在李儼所部身上过多停留,而是眺望著远方,仿佛在那暮色深处隱藏著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 城下的兵眾一览无遗,並不足为虑,真正危险的,显然是那些看不见的敌人。而王擢,顾虑的也恰恰是此点。 而城下的李儼所部,也停止了积极的叫门问对,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著,等待著王擢的决定。 约摸在一刻钟后,隨著王擢一声令下,城头的绞盘缓缓启动,吊桥落下,铺在壕沟之上,襄武南门缓缓打开,一条通往城內的通道出现了.... 见此景,被牢牢护卫在甲士中的李儼,终於露出了点得逞的笑容,一闪而逝。看起来,王擢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捨不得这一两千援军提供的战力。 暮色渐沉,李儼的面相看不甚清,但那种沉著、泰然的气质,却感染著周边每一个追隨他北上的临洮豪杰。 城门下,王擢一身戎服,带著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亲自出城相迎。隔著老远,便听到其中气十足的声音:“得李校尉仗义来援,王某感激不尽!” 闻之,李儼下得马来,快步踏上吊桥,躬身一礼,姿態很恭敬:“怎劳王使君亲自出城相迎?” 把剑登桥,王擢打量了李儼两眼,李儼也任他审视,一副坦然的模样。又了瞧李儼背后不远处肃立的临洮兵土,王擢哈哈大笑,抓著李儼的手便往城中引:“秦贼隨时来寇,城外危险,还请李校尉隨某入城敘话!” “一切悉听使君安排!”李儼很是顺从。 就像人质一般,李儼只带著几名亲信,先行往王擢的刺史府而去,余下部眾,则被引导著进城安置。 直到吊桥再度拉起,城门重新闭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波澜,就像李儼说的, 一切皆听从王擢安排。 见李儼与其部下的顺从,王擢也下意识鬆了口气,虽然仍旧心存疑竇,但总是安心不少,自己或许是疑忌过度了。 只不过,王擢没有察觉的是,在李儼入城之际,见到王擢在南门后安排的一千严阵以待的申士与弓弩手,也是紧张到手抖..:.: 所幸,李儼身上虽然著甲,但外边还罩著一袭深衣,那广袖很好地將他手上的紧张动作隱藏住了。 刺史府堂间,因李儼的到来,特地加了两盏灯,仿佛是为了將他照得更清晰一些。王擢备酒食,亲自宴请李儼,为他接风洗尘,也表示感激。 对李儼,王擢还算熟悉,平日里公事往来,一年之中总是有几次的。不过, 此时王擢看著这位陇西大族名土,却多少有些陌生。 心中的疑虑並未打消,王擢也没有迁回试探的意思,敬完一碗酒后,便直接说道:“李校尉,眼下大敌当前,军情紧急,陇西军民之安危,全繫於襄武一城,为策万全,某有几点疑惑,还望解答!” 见王擢目光灼灼,语气强势,李儼面色如常,心中则暗道,这胡酋警惕性倒是不弱,还需儘量打消其疑虑。 因此,李儼拱手,坦然应道:“请使君示下,在下必无隱瞒!” 王擢肃声道:“某前者虽发军令,召集军眾於襄武备战御敌,但对陇西各家豪右,並无期待,汝率临洮士眾北上,说实话,某有些不敢相信! 秦军西犯不过数日,然从南安至陇西,某只见有背反之豪强,不见有出兵相助之部族。他们只认为秦军强大,我军必败! 却不知李校尉因何主动率眾,前来助阵?” 迎著王擢审视的目光,李儼轻轻一笑,道:“苟氏,越称王,逆臣也!使君乃朝廷所授秦州刺史,今受其攻伐,害我士民,但凡境內有识之士,都当挺身而出,共抗苟贼!” “呵呵......”王擢笑了笑,粗獷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阴沉,对其言,他是一个字都不信,当即说道:“校尉当某好欺吗?若以此为由,那么某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何在了!” 王擢的双目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李儼观之,也无多少怯色,看向王擢的自光,一时间也只带著坦然与真诚。 稍微停顿了下,李儼终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想来使君也听闻过逆贼苟政在关中施行的新政,尤其是那所谓的『丁税制”、『三长制』,军功授田这一桩桩,一件件,若真让他成功施行,甚至推行到秦州,推行到陇右来, 这秦雍大地,岂有我等右族的地位? 其所奉行每一项政策,都是对豪强右族的打击,就冲这一点,关西豪右,哪家不对苟贼切齿痛恨? 去年,天水、略阳发生骚乱,为何?便是因为苟贼要对他们清丁编户,藉以收税,这是把手直接伸到我等豪右家中来! 其勃勃野心,猖獗姿態,已是展露无疑,便是石赵极盛之时,也未有如此丧尽民心之举..... 因此,恕在下直言,在率眾襄助的,不只是使君,还是我陇西风化,更是我李氏的自救之举!” 李儼这番话,还真像一个耽於门户私见、汲汲家族名利的地方豪强能够说出来的话,只此一番表態,王擢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一大半。 语气,也在悄然间缓和了许多,连称呼都改了,王擢又疑问道:“话虽如此,然这个道理,难道只有先生知晓? 秦军起大征,那么多豪右,都急於投奔,背我陇西,难道他们就不怕苟贼的新政?” 对此,李儼悠然应道:“那是因为苟贼的政策,还未降临陇南,还未触及他们的筋骨,他们更不知苟贼所行新政背后的厉害之处。 当然更重要的,他们徒以秦军势大,畏惧其兵强,对使君丧失了信心3 “哦?”王擢来了兴趣:“听此言,先生似乎对某击败秦军很有信心?” “击败秦军不敢保证,但守住襄武总是问题不大!”李儼说道:“使君將此城池,修得固若金汤,城中又有精兵上万! 以使君之善战,只要应对得法,秦军如何攻取?那贼將苟雄,又有多少部卒,可以填在襄武城下的沟池中?” 听到李儼言语中那並不露骨的恭维,王擢面上掛起笑容,道:“城池虽坚, 然毕竟孤城一座,且所积粮草,最多支持三月,一旦战事拖延,只恐人心思变!” 对此,李儼更是呵呵一笑:“襄武並非孤城,使君並非孤军!” “使君与凉王互为盟友,凉王更需使君守御秦军,必不能坐视襄武失陷,只要使君请援,必有援兵!” 李儼分析著,也进一步打消著王擢的戒心:“纵然不提凉州,陇西境內乞伏鲜卑,只要许以重利,便可引而为援。 仇池杨氏,亦可联络,苟雄举大兵而来,其后方能留多少守卒,有多少精锐?倘若仇池王杨初派军出击,秦军在我陇西能支撑多久? 恕在下直言,使君都不需支持三个月,只要坚守一个月,那苟雄便需考虑里撤军了。 届时,便是使君反击之时... “哈哈.....:”堂间,爆发一阵大笑,王擢的笑声,几乎撼动房梁,这是他数日来真正迎来高兴、放鬆的心情。 看著李儼,王擢开怀不已,举杯相邀道:“听先生一番见地,某深受震撼, 有先生相助,何虑秦军之患? 倘终能击败秦军,某必有厚报於先生,於李氏!” “多谢使君!” 一场接风宴席,可谓宾主尽欢,王擢几乎释去了对李儼的九成疑虑,他也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破绽。 当夜,王擢提出时辰已晚,要將李儼留在刺史府中夜宿时,李儼也没有拒绝,而是安之如怡..:.: “伯父,既然秦王之政於我右族有大害,为何一一”李儼宿处,全程听完李儼与王擢问对的护卫头领找来,提出疑问,不过话没说完便被李儼打断了。 看著年轻的侄儿,李儼严肃道:“此间是何处?慎言!” “诺!”年轻人赶忙应道。 见其百思不得其解,李儼深邃的目光露出几分迷离,幽幽说道:“我们现在在做一笔生意,很大一笔生意,要捨得下本......” 第353章 兵临城下 第353章 兵临城下 秦正统元年夏四月十九日,雍侯苟雄亲率陇东三郡之师,兵临襄武城下。 此时,距离苟雄正式自冀县发兵,已过去半个多月,当然这段时间並不是白白怠误掉的,苟雄不敢放鬆,一直做著三方面的准备。 其一自是对陇西地区诸地方势力的统战工作,有明面上的,如南安境內羌眾,自金城南下捡便宜的彭姚,当然还有一些暗线,包括活动於陇西境內的一支乞伏部族。 乞伏部也是西迁鲜卑部族的一支,前前后后,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兼併,已成为一支號称有“十万落”大部落联盟,乞伏部为诸部之首,世袭统主。 金城以东,陇南以北的山头、草场,多属其势力范围,包括號称“龙马之沃土”的苑川(就在榆中东北部)。 彭姚此前劫掠的,就包括乞伏部的仆属,而乞伏诸部中,有一个名为叱卢的部落,早年便被安排镇守牵屯山一带(大致在秦陇西北部),经过几十年发展, 其势力已蔓延深根到陇西、南安部分区域。 苟雄遣人联络的,也正是叱卢部,过去两年间,双方还是建立了一些边市贸易往来,虽然聊胜於无,但总归有过开始对苟雄来说,眼下正是团结大多数人的时候,甚至,他也未必需要叱卢部出兵,他要的只是稳住对方,为自己攻灭王擢挣取更大的战略空间。 其二,则是对略阳、天水境內“拥秦”之羌、氏及秦人豪强进行徵召,此番西征,苟雄动用秦州大部分精锐,留成后方兵马不多。 为策安全,自然要儘可能多地將两郡豪强部曲带上,將他们绑在秦军的战车上,既充实军前实力,也避免后方生患,否则只需一家大族,在后方捅上一刀, 便足以让苟雄难受。 而大部分豪强势力,最终都选择听从苟雄徵召,毕竟秦军势大,追隨强者, 获取最终的胜利,他们也有好处。 更何况,苟雄过去两年对大伙的宽容、大方与信义,可不是免费的,给他们的面子,得兜著,否则真当雍侯手中刀剑不利? 其三,则是对已经归附的南安几县豪强士民进行安抚,这很符合苟雄作风, 甚至被敌对势力批为活名钓誉。 在大军沿渭水南畔西进时,苟雄还亲自北渡,到渭东地区接见、安抚那些响应秦军的“义士”,与他们血盟誓。 实事求是地说,苟雄对雷弱儿所部期望並不高,只要求他把战火点起来,做到打草惊蛇即可。 却没想到,王擢在南安境內的统治已然薄弱到那个程度,竟被雷弱儿一推即倒,而雷弱儿对南安羌眾的凝聚力,甚至让苟雄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究竟是秦国的背书作用大,还是雷弱儿在羌眾中的威望,当真高到了这个地步? 即便雷弱儿是南安羌豪出身,但毕竟东迁多年,如今也是近二十年时间了, 能剩下多少影响力,想来还是秦军的强大在背后支撑..::: 不过,心中的疑虑,並不影响苟雄直接论功行赏。 为表彰对雷弱儿等將吏的功劳,也为安抚那些新归顺的夷夏豪强,苟雄向长安上书,表雷弱儿为南安太守,有献策之功的邵羌为行军司马,二者共同组织协调南安卒眾,从征襄武。 到此时,苟秦对南安郡的羈摩状態开始打破了,雷弱儿以及他组织起的“新兴营”,方正式为苟秦接纳,摇身一变,成为正儿八经的秦国官兵。 就连那作为“监军”前往新兴营军中的主簿李,也得到苟雄提拔,成为秦州功曹从事,隨军参赞机务。 而经过这样一番操作,苟雄生生拉起了一支三万人的兵马,其中大半,都是僕从的胡汉豪强部曲。 陇东三郡的精壮力量,纵然谈不上抽调一空,也所剩无己。不要小看这三万之眾,在久经战乱与兵的陇东,能组织起这样规模的军队,已经相当难得了。 满打满算,当地也就剩下这么些“精华”了,並且,不是有这么些人就足够的,与之相比,徵召並组织起军队的能力、实力与威望则更加关键。 也可以理解,当初羯赵伐凉之时,动不动搞出十万大军,增派数万兵马,是怎么得来的了.... 而苟雄徵召起的僕从部队,大多自备马匹、武器,而苟雄这边,只需要提供一部分军需,以及兑现战爭后的赏赐与酬劳便好。 除了直接指挥权与控制权不在手中之外,这种动员模式无限靠拢苟政对秦国中外军的设置了。 当三万大军,浩浩荡荡溯渭水北上,兵临襄武之际,已经充分做好心理建设的王擢,並不带怕的。 大抵是为了试探一下秦军的强度,抑或想趁其立足未稳,討些便宜,王擢在摆出龟缩防守的姿態,竟出人意料的,向秦军发起主动出击。 他披坚执锐,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自襄武城北出,绕行十数里,突袭於襄武城南数里扎营的秦军。 苟雄还真没料到王擢竟有这样的胆略,不过,久经训练的秦军,基本的行军、扎营纪律还是有的,尤其是那几支中军部队。 当王擢来袭,迅速组织列队,以御敌袭,王擢不敢衝撞迅速成形的秦军方阵,转而进攻那些僕从军队。 须知,僕从的豪强部曲,虽多剽悍,有些武器装备还不错,但纪律与组织方面,比之秦军官军差了不止一筹,尤其在人数规模上来之后。 王擢骑军的衝击下,还真被搅乱了,不过,王擢也没能趁机扩大战果,使用乱军蔓延,因为来自秦军的反制很快就来了。 弓蛀、苟兴二將,奉命率军,左右包抄王擢,如果能將此人拿下,那陇西之战便可以直接宣告胜利结束了。 弓蚝已经越发坐稳“秦国第一勇將”的地位了,苟兴则是苟氏族部的后起之秀,虽年方弱冠,但比起几年前的稚嫩,如今不论是带兵经验还是个人武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驍骑、锐骑更是秦骑精锐,尤其是前者,自建军以来,几乎参与了秦国创立过程中所有重要战爭,是打出来的精锐。 虽然驍骑营无法像弓蚝的老部队(果骑营)那样如臂驱使,但对付王擢,却是绰绰有余。 面对弓蚝与苟兴的夹击,王擢很快就支持不住,为免陷在城外,选择撤退並迅速演变成溃退。 最终,三千出击的骑兵,只有一半出头成功逃回襄武城內,其中大部分都是在秦军追击以及城门激战时造成的。 年轻的苟兴建功心切,追至襄武城下,趁著城门混乱,竟然只率百余骑率先向吊桥发起进攻,意欲趁机攻入城中。 结果引发一阵城下的激战,在城上弓弩手的配合下,苟兴终究没能成功,丟下两百多具尸体,退还秦营..... 王擢的袭击,对秦军来说,只是伤及皮毛,並且大部分死伤都是那些僕从部队,但这也拖慢了秦军至少一日的攻城节奏。 而王擢,经此一战,对秦军的战力基本有数了,也彻底熄了出城交战的想法,暗暗决定,將以拖待变、防守反击的战略战术思路贯彻到底。 对於这个结果,襄武城內还有一人大鬆一口气,正是北援不久的李儼。若是王擢失陷秦营,又或者这般轻易让秦军打进城中了,那他岂不白来了? 他的价值,又如何体现?与秦国的交易,又如何进行下去?所幸,王擢的冒失,没有把他自己与襄武城直接搭进去..... 轻快的马蹄踩过渭水滋养的绿草地,飞扬起草屑,泥土与草木清香,縈绕於鼻间,如果不是战爭,策马踏青,纵览渭河风光,也必是一件愜意的事情。 襄武城外,苟雄只带两百卫队,亲自探查城防守备。 此举,隨军的姜宇等僚佐,都极力劝阻,认为他是主帅,当以自身安危为重,敌情勘探,自有將佐、斥候,何需轻声涉险。 不过,苟雄不听,这是他的习惯,也唯有亲眼一观,他心中才踏实。至於危险,上了战场还怕危险,卫队都是健马精骑,来去自由,加以提防即可。 而王擢在城內,得知有秦军抵近城池刺探,还专门登城察看,注意到在城外转悠的苟雄一行,察觉其特殊身份。 有那么剎那,王擢还真打算派出骑兵,將之歼灭的念头,只是前次出击的结果,已让王擢放弃了现阶段任何出击的打算。 为一支探骑,胜也就那点斩获,败则又將打击士气,不值当。再者,城外那支探骑,也许是秦军的诱敌之策呢? 也就是王擢不知苟雄在里边,否则,就算豁出老本,王擢也要將苟雄这小儿擒杀! 在王擢眼中,如苟政、苟雄者,虽已经闯出了偌大的声名,却毫无疑问是小几辈,这也是他面对秦军时最鬱郁不服的地方! 想他王某人出道时,苟氏兄弟还不知在哪儿和尿玩泥巴了..: “这个王擢,还真把襄武打造成一座铁壁坚垒了,若是强攻,必然碰得头破血流,想要速破此城,確需用智不用力了!”返回大营期间,沉默许久的苟雄, 对紧跟著身边的姜宇嘆道。 见苟雄面色凝重,姜宇出言宽慰道:“君侯勿忧,李儼已然成功打入城內, 这几日,城中风平浪静,显然是获得王擢信任了。 只要李儼按照约定,里应外合,襄武城便唾手可得!眼下,只需做好准备, 静待消息即可!” “道理,我並非不明白!”苟雄说道,顿了下,沉声道:“只是,似这等將战爭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甚至全凭其一念左右,思之实在让人难受,心情不免鬱闷!” 闻之,姜宇也沉默少许,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坚毅,拱手道:“以我军实力,若另思良谋,未必不能破城。 只是秦陇形势,不利久战,欲从速制胜,只能冒些风险了!” 其言落,苟雄微微頜首,就如他眼里,道理他实则明白得很。 “回营!” 苟雄马鞭扬起,狠狠地抽在跨下宝马臀上,一溜烟,往秦军大营疾奔而去。 卫骑见状,也紧跟著驱策战马跟上。 “彭姚那廝是什么状况?可曾引兵东进?”回营之后,渴饮一碗清水,苟雄问整理完新递送而来军情的姜宇。 闻问,姜宇脸上流露出少许不屑,以一种讥消的语气道:“据此人率部眾袭取狄道后,便忙著接敛人畜、財货,安置部眾,两日前,曾引军东掠首阳,而后又退回了狄道!” “此人奸猾,不足与信!”苟雄眉头起,厌恶说道。 姜宇頜首,道:“据彭姚来书所说,非他不愿引兵东进襄武助阵,实是凉州方向有警,凉军正在往金城调动,南下之势明显,为防备两军,他不得不留守狄道!” 闻言,苟雄的眉头顿时便锁了起来,一副拿捏不准的样子,看著姜宇:“子居以为,此言可信?” 姜宇想了想,道:“或许是彭姚藉口,但其中恐怕还是有几分真!具体情况,还需细作探查!” “凉军援济动作,竟如此迅速?”苟雄略表怀疑。 姜宇:“张重华与王擢勾连颇深,想来也怕襄武告破,无人阻我军彻底收取秦州,威胁河西!” “叱卢部那边是何回应?”思著,苟雄又问。 姜宇摇头:“既未同意,也未拒绝,仍在犹豫,听闻,王擢也遣人去了!” “迟疑也好,只需稳住即可,若真让这些鲜卑人深入陇南,反是麻烦,那些羌、氏就难免闹翻!”苟雄这么说道。 “君侯英明!” 轻轻地摇著头,苟雄面上愁绪明显加重了,沉吟良久,抬首道:“子居,城中李儼的联络,你亲自盯著,若有消息传来,立刻报我!” “诺!” “不能就乾等著!得动一动,给李儼创造行动机会!”想了想,苟雄虎目之中透著锐利的光芒,严肃道:“明日,组织那些附从兵马,攻一攻襄武!” 当然,也顺便消耗一波这些豪强部曲... 第354章 破城 第354章 破城 对襄武的试探性进攻,终以失败结束,这是从战术目標上便註定了的。 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襄武,即便秦军这边准备了一些攻城器械,真正能用上的却不多,一场攻坚,更是变成了“壕沟战”,填壕沟之战....., 来自陇东的那些豪强部曲们,不论胡汉,被临时编製成十几支千人队,三日之间,轮番上阵,向襄武南、西两门发起进攻,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方才罢休。 当然,纵然不下雨,也得停下了,从军的豪强们有些扛不住了。短短三日, 准確地讲是两个半昼日,死伤两千余卒,襄武城外沟池中的水几乎都被塞绝。 从整场战爭来看,这点伤亡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对秦军来说,远未触及筋骨。但对於裹挟其中的豪强们来说,伤亡可就惨重了。 尤其是那些小家小族,在苟雄驱使豪强作战时,那些大族也在逼迫小族衝锋在前,世间的强权真理,在战场上尤其显著。 一场强攻下来,生生打断了好些小家小族的脊樑。僕从军队虽属附庸,但並不是没有感情、不知畏惧的机器,苟雄如此役使群豪,自然难免滋生怨。 而为了堵住那些猜疑、抱怨的声音,苟雄也不是单纯驱使这些地方豪强去冲城,他还是派出了秦军的正规军加入战斗,天水营与新兴营。 这二者,不论成分如何,战力如何,都是在编制序列,举秦旗、授秦职的官兵。 与“秦军”的伤亡相比,王擢通过这场血战,成功重塑信心,野战打不过, 以城池为依託还拼不过? 血淋淋的战果,已经说明了一切,城上守卒伤亡,总共也就三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秦军弓弩造成,很多还是能够救过来的。 死在襄武城下的“秦卒”,其最大的战术价值,大抵就是消耗了不少守军的箭矢、木石等防御器械物资,以及助涨了王擢的骄纵之心。 在秦军退回大营,避雨疗伤之际,襄武城內,沱大雨中,王擢兴高采烈地在他的刺史府中举行宴席,召集有功將士搞赏庆祝。 一场攻伐,王擢来说,痛快之极,可谓大出恶气,一扫秦军西进以来的阴霾。就是王擢军的下属们,也是信心倍增,至少普遍认为守城无虞,作为守方, 这是十分关键的。 堂外欢腾的大雨,也仿似在替王擢庆贺,但得意忘形之际,也往往是危险悄然降临之时。 李儼在宴上撕下了一些矜持,对王擢表示恭维,並连连感慨,若秦军就如此盲目强攻,破之不难,只可惜他临洮豪杰没有参与,否则也能杀一些秦贼庆贺。 顺带著,李儼也提出,愿意为襄武守备尽一份心力,並认真地为王擢考虑筹谋。 李儼认为,秦军经此挫折,也许会改变战法,需要防备突袭、穴攻、灌水等计策,一场暴雨,渭河的水位又要涨了..... 或许是李儼的悉心筹谋,太过具备迷惑性,他的表情认真,目光坦诚,让王耀彻底放下戒心。李儼与临洮军进城之后,相当安分。 思吟之后,觉得可以给临洮军一些机会,当然,直接上城还是做不到。 这守备的主要安全,定要掌握在他心腹將校士卒手中才行,於是,稍加斟酌后,王擢决定將临洮来的卒眾安排为后备,如战事吃紧,便顶上去。 对此,李儼並不失望,並且笑著表示一切听从王使君安排。 已经够了,时机也差不多了,再拖也怕拖出问题..... 四月二十五日,晨,曦光未开,天色晦暗,襄武东门外,茂密而深邃的树林间,三千精卒已然隱伏多时。 清晨的风吹过林荫,带著丝丝凉意,拂过秦卒们的脖颈与面庞,就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慰著压抑而紧张的心情。 唯一比较难熬的,是周边潮湿的环境,以及不时跳到身上的虫,比邻渭水,再加上前日大雨未乾,潮气氮盒,顺著服甲的缝隙往肌肤上钻,其间滋味实在让人难耐之极。 不过,隱於城外的秦军,都是精挑细选的幢队,是苟雄专为突袭破城而从诸营中挑选的悍土,几乎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老卒,次之也有在秦州剿匪乱的经歷,且久经训练,有极强的作战素质。 虽然环境感受不那么舒適,但考虑到即將展开的作战任务目標,这点等待与煎熬,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率领这支突击部队的,那是广武將军贾虎,雍侯苟雄亲自点的將。 贾虎原为始平聚眾自保的豪杰,当年麻秋引军自秦陇东归,被裹挟其中,隨麻秋一路东进,后在枋头,麻秋为符洪败俘。 贾虎等一些麻秋部属,则沦为溃卒,在结合一些秦雍流民之后,相率西进, 抄掠河內二郡。 適时,苟政已率军攻取河东,並打退了来自并州张平的图谋,当贾虎等流民眾一路碰壁西行,临近职关,自然难免与当时的苟军结缘。 而彼时苟政正穷思竭力扩充军力、实力,得知贾虎等秦雍流民,当机立断, 遣人联络,派军接应,成功收穫了数千流民壮。 贾虎等人,是早期苟军渡河求生之后,吸纳的第一批秦雍流民,也是从那之后,但凡腾出手来,苟政便想尽办法从关东吸纳人口,为此苟政不惜大张旗鼓, 遣兵东出。 尤其是宝贵的秦雍籍流民,这些人苦於关东战乱,本就携老扶幼,殷殷而盼西归,苟政的接纳,属於济时救难,比起那些战败被俘,抑或乾脆被掳掠而来的丁口,要恭顺得多。 旁人且不提,贾虎及其弟贾豹等人,则顺利登上苟军的战车,並得到苟政的重视与提拔。 中军下属的归义营(河东时期为归义左营),便是由贾虎那支流民眾整编而来,苟政入长安后第一次封將,贾虎也位在將军之列。 当然,贾虎能在秦军冒头,可不只单纯因为时运,手底下也是有真东西的。 本人身长八尺,郁力惊人,擅使马,敢打敢拼,且兼具一定眼光与魄力, 是员不错的战將,在苟政经略关中的过程中,也屡立战功。 虽然在过去三年间,因隨雍侯苟雄坐镇秦州,没有多少捞取战功的机会,但在苟政称王建国之后,依旧是秦国排得上號的將领。 无他,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秦国日益强大,秦军早期那些中军营督出身的將领,只会越发吃香。 这一点,在很多秦军將领身上,都有所体现了,贾虎只是其一。只要不出意外,不出问题,这份资歷是足以养老的.... 晦暗的晨色之中,贾虎他高大的身影,便隱於一道土梁之上,双目则死死盯著襄武东门,晦色掩饰不住眼中的神采,他就如所率秦军一般,期待著里边的反应。 贾虎这支集秦军诸营精锐的突击营,可已磨合准备多时了,並且从昨夜开始,便正式进入行动状態。 而到此时,自他们摸黑潜出大营,绕行至此,已隱伏一个时辰了。时间在流逝,天色亦將明,再精锐的將土,也难免躁动、焦急。 就是贾虎自己,心中也难免忧虑,但面上还是保持著沉稳,並不断让传令官兵,分往各幢队,严令声,耐心等待。 对贾虎来说,能够从先登营將苟涛手里抢过这桩差事,是相当难得的。而雍侯能把这建功机会给自己,不论结果如何,都要担待著。 何况,两年半的“碌碌无为”的等过来了,这一二时辰的辛苦,又算什么.:, 在树林边缘,溪水流淌之处,低矮的灌木丛边,同样潜伏著一幢待令出击的秦兵。他们比较特殊,是唯一一支被选入突击作战的天水营將土。 自从张先被刺之后,由其降部改编的天水营官兵日子便难熬了,在秦州的秦军序列中,本就属於后娘养的,张先死后,就更像被拋弃的孤儿。 直到苟雄遣姜衡作为营督,將天水营军务收拾起,虽然无法避免出现一些整编、裁汰的阵痛,但至少不用再为生存与未来时刻担忧。 也正是经过姜衡整编之后,天水营的將士,才慢慢有了秦军的觉悟。这些人中,还是有些老卒的,尤其是那些被张先当做亲信、腹心的部曲。 更有一些,从“杜军”到“张军”,再到“苟军”,直到眼下的“秦军”。 而比起那些,通过歷次战爭的拼杀与扶持,逐步融入秦军,真正与苟氏战到一起的將士,天水营与“秦军”之间,则始终隔著一层。 过去或许不甚明显,也没有太多人去仔细思索,但现如今,许多在姜衡整编中得到提拔的军官却是明白了,他们与秦军之间的那道隔阁,就叫“张先”。 现在,隔被突破了,障碍被消火了,需要的便是努力动起来,加快脚步“追赶”秦军,以弥补过去浪费、丟失的时间与机遇。 西进攻取陇西,对天水营將士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前几日,在秦军对襄武发起的强攻之中,即便天水营也和那些僕从部曲一样,被用作攻城炮灰,也相当卖力,两百余人的死伤,就他们给苟雄甚至给秦军的交代。 也正因那些牺牲与流血,在突击破城这样关键的先遣任务中,苟雄特地命姜衡从天水营抽调一支精锐幢队,参与突击任务。 这,也是真正接纳这些张先旧部的表態。 大抵是经歷过起伏,也知此次机会的来之不易,在潜伏候命的这段时间里, 这些天水官兵,比起那些秦军主力將土,都要更加能熬。 而其中,还有一个更加特殊的人物,张唯。当然,他现在名叫张復。 对张復,苟雄是有“优待”的,於是在此前的攻城战斗中,他被姜衡安排在冲城的第一线。 那是一场与死神並肩的战斗,张復所在什伍,最终只有四个人活了下来,只有他一人好骼膊好腿从城下撤回,並且,靠著射杀两名守卒的功劳,被姜衡安排“代什长”,代理一个只剩四人的什伍。 不要小瞧这两名射杀的功劳,在坚城仰攻之中,能给居高临下的敌军造成杀伤的手段实在有限,而张復能够射杀两人,已经足显能耐了。 也正因为在攻城之战中的出色表现,张復此番也被选在突击作战序列,代表天水营出战。 此时,缩在灌木丛中,周边都是些不怎么熟悉的袍泽,但毫无疑问,都有共同的目標。 他们得到的任务,只待襄武东门打开,他们便立刻衝上去,抢占吊桥,攻进城內,斩杀所有敢於反抗、阻碍的敌卒,哪怕是內应,如有阻路,也一概格杀。 雍侯在城內有內应? 这则消息,对埋伏在城外的秦军来说固然吃惊,却也可以很好地解释此次秘密的军事行动安排。 便是如此,到了天际泛白之时,襄武东门仍是那般,纹丝不动,埋伏的秦军官兵,难免心理波动与躁动。 不过,躁动的兵卒中,显然不包括张復,从他忍辱负重、精心谋刺以復仇的事跡,便可看出,这绝对是一个耐性十足的人物。 就如此时,在盯著襄武城的同时,他还有心观望著其他几支幢队的位置,比他们还要靠前,但隱藏得很好,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端倪。 那些幢队,都是先登、归义二营的骨干官兵,战力基本冠绝秦州。显然,也是执行此次突击任务的主力,承担著最重要与最艰巨的任务。 那几支幢队的任务,该是抢占城楼,杀散守卒,確保城门在手,为后续部队以及大军主力进城爭取时间吧在张復做此类思虑时,城外秦军苦等已久的襄武东门终於有了动静,一阵杀声突起,並不断加高,迅速从城门內外传扬开来。 城外,埋伏的所有秦军都来了兴致,在各自幢队长带领下,用最短的时间做好战斗准备,当贾虎的军令下达,几个排在作战序列前列的队伍,迅速朝城下衝去。 没有杀声,没有嘶吼,不过,那道壕沟,那座依旧悬空的吊桥,以及仍然紧闭的城门,还是阻止秦军破城的阻碍。 但是这回,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只有短兵相接、浴血奋战的勇气,同时也只能等著。 让人焦急的是,城內的杀声很炽烈,儼然在进行著一场激烈的拼杀,但內应遇到了麻烦。从城外望去,只能瞧见闪烁的火光,以及城头紧张晃动的身影。 甚至於,已有弓箭自城头射下,毕竟秦军在城外已经算明牌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復所在幢队也赶到城下了....· 在带队军官们的怒骂声中,那道厚重的城门终於开启了一条缝,並逐渐扩大,晨曦的光线透入,照出里边一地的尸体,一些內应正奋力推动城门,那挣狞用力的面庞,都依稀可见。 紧跟著,是城上的骚乱,內应显然已经攻上了城,紧跟著那吊桥终於缓缓落下,通往襄武城的大门,终於对秦军打开了。 很快,分配了作战任务的先遣秦军,没有丝毫犹豫,便如猛虎下山,向城內扑杀而去。 张復所在幢队很幸运,並没有缀后多远,甚至在勇猛衝杀之中,跑到了最前面,一路打穿了一条长街! 当秦军攻入城內,也意味著这场襄武攻防战,直接进入收尾阶段..::: 第355章 王擢受缚 第355章 王擢受缚 在距离东门不过两条街的一座民宅內,成功策动了一场“背刺”行动的李儼便隱藏於此,开阔的中庭內,侍立著几十名护卫,清晨的微光照出一张张严肃紧张的面孔。 亲自率领临洮豪杰,深入襄武这座虎穴搞间谍背刺活动,李儼的胆略实在可圈可点。但这不代表他不惜身,在成功打消王擢戒心,並获得一定行动自主权之后,他便开始了放手一搏。 而遣死土,与城外秦军取得联繫,约定好行动时间后,他便於昨夜,以巡视部曲、安排援应的名义,大大方方地走出刺史府。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紧张而刺激了。也正是在行动前夜,那些来自临洮的豪杰部眾们,方才明白,原来李儼正筹谋著这样一桩大事。 更醒悟过来,明明可以在临洮结坞依垒自保,护卫乡梓,偏要带著大伙背井离乡,跑到襄武来趟秦军与王擢之间的浑水..... 当李儼召集儿名主要豪强与首领,通报此情后,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眾人惊之余,自然难免迟疑,但最终都在极短的时间內,做下决定,跟著李儼干! 不是李儼个人的威望真高到了这种程度,什么要命的事情都值得大伙追隨, 而是,此时此景,他们都被李儼架了起来,不跟著卖命,哪方都討不了好。 跟著李儼走到底,活命的希望更大,未来甚至还有光明的前途。左右,任务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只需要打开城门,再攻上城头,放下吊桥即可..... 要知道,从王擢將临洮部眾用在后备支援开始,他们距离城门守备就不是很远了,能够在不引发怀疑的情况下,进入到那些威胁与敏感区域。 更何况,他们还占据突袭之利,还有城外秦军的支援。哪怕是那些没多少见识的临洮豪杰,也能明白,只要秦军能够进入城內,王擢必败! 这桩生意,可以做! 东门的杀声已经持续很久了,並有向整个东城扩散的趋势,然而,杀声炽烈,却始终不见回復,不知进展究竟如何,派出去打探的人也没能回来,这让李儼的心中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这毕竟是要命的生意,此时此刻,李儼已经亮出所有筹码,並一股脑儿丟了出去,只待结果了。 庭前廊道间,晨曦天色的笼罩下,李儼始终在那儿徘徊著,不时抬首望向院外,一双眼晴恨不能飞过院墙,去看东门战斗的情况....., 而护卫在宅中的几十名扈从,虽然都是愿意捨命保护李儼的义士,但感受到那股几乎瀰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息,都面色沉重。 终於,在李儼患得患失、直欲疯狂之时,宅院內,那道始终紧闭的院门被冲开了。年轻的身著一套明光鎧的李均带人闯了进来,手执长刀,浑身浴血。 见是李均,院中的护卫们方才稍微放下警惕,但已经拔出的武器,却乾脆抓在手上了。李均的到来,让本就紧张的气氛,往严峻压抑变化了。 “伯父!” “情况如何?”见李均如此模样归来,李儼心头一个咯瞪,急忙上前问道。 “出了些意外,东门守卒甚是顽抗,牺牲了不少弟兄,方才衝破阻碍,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目下,秦军前部已然入城,正向城內衝杀,王擢军不能挡!”李均答道。 “进城就好!进城了就好!大事定矣!”闻之,李儼大鬆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紧跟著又抬眼看向李均,注意到他泪泊流血的手臂: “你受伤了?” 提及此,李均满脸愤怒,道:“这非守军所为,而是一名秦卒砍的。我等拼死力战,为秦军打开城门,正欲迎接,结果当先一人,照头便砍,若非躲闪及时,侄儿这条性命便丟了! 好些弟兄,都因此无畏受伤,被杀!我怒而发声质问,一名秦军军官,竟让我族部靠边,说雍侯有令,进城之后,敢拦路者杀无赦! 伯父,若无我等,那些秦军別说进城,连城门都碰不到。如今进了城,却把我们当做拦路的障碍,如此做法,实在让人寒心! 侄儿一气之下,便收拢部眾返回,前来护卫伯父....., , 听其言,李儼面色微沉,眼神深处也闪过一丝恼意,看向其他几名归来的头领,俱是怒火盈面,附和李均之言,对秦军声討。 李儼见状,赶紧摒弃凝神,出言安抚道:“此事,確是秦军做得过了,待得战后,我必定代我临洮义士向雍侯討个说法。 不过,战情紧急,容不得莽撞大意,秦军如此处置,倒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伯父!”闻之,李均满脸惊愣,顿时怒声喊了一句。 李儼伸手打断他:“倒是你这般,率眾撤离,纯属意气用事?你这一撤,我们担惊受怕,流血牺牲,所得功劳,何人见证,如何保全?” 此言一出,让李均一愣,他倒也非毫无见识之人,否则也不会被李儼带在身边,参谋如此大事,並亲自率眾上阵。 然而,意识到有所不妥,但人已经撤回来了,一时间,却有些手足无措。 见状,李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脑子飞速转动,外界正向远处扩散的炽烈杀声,就仿佛催促他的警铃。 只短暂几个呼吸的功夫,李儼修地扭头,看向庭前,门前门后,墙里墙外, 挤满了建制已然散乱的临逃部曲。 “你带回了多少人?”李儼肃声问道。 李均不明何故,但迅速答道:“未曾点检,应有千人上下!余下部眾,不是在夺门战斗中阵亡,便是被衝散走失!” “够了!”李儼这么说道,手往外指:“秦军已然进城,各城门、刺史府以及王擢才是他们首要目標! 我军已得破城首功,那些大目標就不去凑热闹来,立刻整队,隨我去武库、 马场、仓!” 此言落,李均等几名头领顿时两眼发亮,其中一人甚至直接道出他们的心思:“秦军的功赏另说,先给弟兄们捞些好处.:::: 李儼虽然未必就真看中这点“小利”,但也没有出言否认他们的说法,而是快速披上一套盔甲,亲自带队,往襄武城的仓场而去。 隨著秦军大举进城,李儼也敢大模大样,出现在人前,横行无忌了.:::, 在李儼与临洮豪杰们转变“战术思路与目標”之时,城中战依旧,王擢在陇西,尤其在襄武城,毕竟经营数年,还是有些积累的,以及一些忠心的部卒。 尤其是几千由秦陇胡部组成的牙兵,平日里享受著高人一等的地位,远超別部的待遇,从陇西地盘搜刮的资源,绝大部分都投入在上头。 因此,那些胡卒,不论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没那么容易被摧毁。东门被破,那是惨遭背刺,又有苟雄组建的突击雄师作为箭头,迅速刺破王军防御。 但在其他诸门,以及刺史府,王擢所部却是慌而不乱,很多军官都就地组织防御,抵抗秦军,有些人部队甚至打得相当英勇。 不过,所有的坚持与奋战,在“大势已去”四个字面前,都显得过於脆弱。 且不说绝对的兵力弱势,以及李儼这样的內应作乱,王擢有几千忠勇部卒是不假,但秦军精锐,又岂是吃素的? 更有弓蚝这样的猛將,骑將不做,向苟雄请命下马入城,率步卒打步战!而不管是在马上,还是马下,这就是一个人形战爭机器。 苟雄派给弓蚝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略阳屯防营,但在弓蚝的率领下,硬是打出了精锐的风采。他们入城较晚,但也顺利打散了几支敌卒,一路打到刺史府。 而隨著襄武南、西两门相继在內外合力下告破,越来越多的秦军开始涌入城中,就是那些僕从部曲,也仿佛从前儿日的惨烈之中回过神,表现得格外英勇。 在他们最朴素的认知中,就意味著好处,意味著財富,襄武城內,可囤积著王擢数年之积累,以及从整个陇西搜刮的財富,好东西绝对不少.... 如果给襄武城內的战斗画一幅热点图,那么刺史府绝对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这里是襄武城除了城池外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堪称城中堡垒。 但守备再森严,作战再勇猛,物料再充足,终究只是一座府第,又如何挡得住如群狼一般闻著血腥味赶来的秦军各部呢? 刺史府內,王擢是一边骂,一边指挥防御,一边听取著不断传来的噩耗。骂的,自然是苟雄,是秦军,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李儼。 王擢收到李儼叛乱、东门告破的消息並不晚,並且顾不得懊恼,顾不得其他思考,以最快的速度,传令魔下各部防御。 襄武城內的顽强抵御,那多坚持的一个多时辰,也跟王擢传达的军令有直接关係。 至於王擢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歇著,他披掛上阵,紧急之间,亲自点了一千牙兵,快速出动,奔向东门,看能否抢回城门,將秦军从內外隔绝,解决此次危机即便,王擢自己都明白,可能性不高,但这毕竟是襄武,是自己在陇右辛苦经营数年方才打出的基业。 哪怕无力回天,也要尝试一番,总不能直接放弃。 最终,自然以失败告终,在援救东门的路上,靠著一股充斥著怒火的悍勇, 以及魔下精卒效死,王擢接连击溃了两股深入城內的秦军幢队。 直到与贾虎亲自率领的突击主力撞到一起,论体力,比起在城外理伏了半响的秦军,在局部战场上,王擢军还是要占优的。 但战斗的比拼,可不是比明面上的数值,还得精神,看环境。至於將与將的对阵,王擢虽久经戎马,也善於指挥,但短兵相接时,个人勇武的作用,是会被放大的。 王擢那老胳膊老腿,碰上正值盛年,且一肚子杀敌建功欲望的贾虎,哪里是对手,很快就被击败,撤回刺史府。 而那时的刺史府,已经出现秦军的身影,正是张復所在的那支天水营精锐。 当然,张復所在这支幢队,也到此为止了,由於冲得太狼、太快,以致孤军深入,在归来的王擢与刺史府留守军队的配合下,迅速被击溃。 带队的幢长,不幸被王军射杀,张復则与十几名溃卒一起撤退,匯合另外一支攻来的秦军后,再度向刺史府集结,进行下一波攻击..::: 如果说各部秦军是一头头凶狠的恶狼,那么张復等官兵,就是一颗颗疗牙, 疯狂地撕咬著王擢的刺史府及其部下。 王擢及其亲兵,作战意志虽不弱,甚至在战斗中展现出不少闪光的地方,但绝对形势与实力的差距,註定了他们所流鲜血终属白费。 事实上,当第一支秦军幢队通过步梯,翻墙进入刺史府,打退守卒时,这场襄武巷战中最激烈、持续时间最久的战斗,也要宣告结束了,也为“襄武之战”正式划上一个结束的句號。 约摸在已时左右,围绕著刺史府展开的攻防,彻底结束了,就连“收尾工作”都差不多搞定。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这个时候的刺史府显得很静,明明充斥著大量秦卒,但与正在清剿残余的城中相比,就仿佛是两个世界。 府堂中,王擢曾经议事、设宴,曾经得意忘形的地方,只在十几名忠心部卒的护卫下,守在里边。虽然满身狼狈,但仍旧以一种秦州刺史的姿態,坐在那方青铜大案后边。 哪怕到最后的关头,王擢也没有逃跑,还是因为冀图侥倖,错过了逃跑的最好时机。当然,到了此刻,他选择维护自己秦州刺史、一方诸侯的尊严。 一群杀气腾腾的秦军衝到堂上,又砍杀了儿名想要抵抗的士卒,堂间很快形成了一副强弱对比鲜明的对峙状態。 倒地户体身上创口清晰可见,一干拿著武器的亲兵不断后退,直到彻底团结到王擢身前。 隨著秦军队伍分开,两名將领走上堂来,贾虎与苟涛,他们是此次战斗最主要的指挥官! 第356章 陇西平定 第356章 陇西平定 “都弃械吧!” 疲惫而苍老的声音响起,伴著一阵弃刃声,剩下的十来名亲兵大鬆一口气, 將手中兵刃丟在地上,也將生死命运彻底交到秦军的手里。 眾人散开,露出王擢身形,打量了他两眼,心中暗骂一句“屠各老奴”,苟涛语带蔑视地道:“你便是王擢!” 话问得很不客气,对王擢来说更显无礼,此前虽是敌对,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方豪强,堂堂的晋秦州刺史,名义上与他的雍侯可是对等的..... 没有作答,不过从吩咐弃械开始,他便做好了面对失败的心理准备。 缓缓起身,高大魁梧的身形,还是有股子威势的。在眾人瞩目下,王擢將手中饮了不少秦卒鲜血战刀掷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同样丟掉。 站在堂案后,以一种俯视的姿態扫了贾、苟二人两眼,王擢淡淡道:“你们雍侯呢?通稟一声,王某要见他!” 闻之,苟涛与贾虎不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异,紧跟著便是玩味。 紧跟著苟涛便哈哈冷笑两声,对贾虎道:“此贼,还真把自己当秦州刺史了?雍侯何许人也?一个败军之將,岂能想见便见?” 话中的讥讽溢於言表,並且,明显是说给王擢听的。而王擢闻之,也不免然,他怎么都是纵横陇右的一方诸侯,哪怕战败,见见苟雄怎么了。 可惜,他面对的恰恰是一名不按“常理”出牌的秦將,只听得苟涛又道:“这等人,留之有害无益,宰了他算了,拿头颅去见君侯,仍是大功一件。” 就在王擢为此心头一紧之时,还是贾虎显得冷静些,说道:“还是先拿下, 是死是活,交给雍侯处置吧!” 对此,苟涛也没有过多异议,耸了耸肩膀,手一挥,淡淡道:“拿下!” 直到被扑上来的秦卒捆成粽子,王擢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老脸上充满了错与愤怒。这些秦军,果是虎狼之辈,他都如此配合,展现“诚意”了,竟还被这般无礼对待.... 苟涛与贾虎,则没再多关注这个败军之將,派人通报苟雄刺史府的战况,同时游览起这座颇具规模的刺史府邸。 而隨著王擢的受缚,也意味著这场“襄武之战”彻底宣告结束,从秦军兵临城下算起,前后歷时不过七日,时间虽短,但烈度绝对不低。 城中守卒,不算那些临时武装的青壮与临洮豪杰,一万三千余眾,除阵亡者外,悉为所俘。参战之秦军各部,多有斩获,唯一不满意的,只有苟兴了。 战前,考虑到王擢率眾突围逃亡的可能,苟兴奉命,率领秦骑巡弋城外,结果跑了几圈,將士体力与马力消耗不少,战功是一点没捞上。 一直到城中战斗进入收尾阶段,也不见有敌一兵一卒自城中逃出,这让苟兴格外愤慨,大骂不已。 这个王擢,號称名將,老巢都被破了,跑都不带跑的吗?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苟雄倒是照顾到这个苟氏的后起之秀,进城之时,专门让他率兵到身边护卫,算是对苟兴的抚慰。 午时未至,苟雄终是迫不及待地进入襄武,来到王擢的刺史府。此刻,城內局势还未完全平定下来,秦军、守军、乱兵以及一些趁机裹乱的地痞流氓,混杂在一起。 王擢这个贼首虽被擒拿,但城中的乱象,却有加剧的態势,不过这些显然没有影响苟雄那愉悦的心情。 当站在王擢的刺史府正门前,指著那块扎著几根箭矢的牌匾,苟雄不由自主发出一阵大笑,是这段时间,甚至近一年来,最畅快的一次笑声。 “王擢此獠,不只將襄武城打造成铜墙铁壁,这座刺史府,也颇具规模与气势啊,难怪能藉此抵御我军这么久!”苟雄感慨著。 伸手一指,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態点评著:“只可惜,城墙再厚,沟池再深, 也需將土成守。城池再坚固,人心有缺,又有何用? 打造这座坚壁,不知耗费了多少钱粮物力,王擢此等做法,却是捨本逐末了. 7 苟雄这番话,当然有失偏颇,不过,谁叫他是胜利者呢?成功光环的加持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攻克襄武、擒拿王擢,对秦国的战略意义如何且不论,至少对苟雄来讲,是去了一块心病。从当年西征开始,他便始终惦记著陇西,掛念著襄武。 只可惜,他手中实力不足,周遭处境严峻,还需要服从秦国鼎立关中的战略大局。如此,方才与王擢僵持对抗了近三年,任其在陇南生根发芽。 如今,这颗扎在秦国“疆土”里的刺,总算拔除了.... “若是把秦州州治迁到襄武来,你以为如何?”心情大好之下,苟雄扭头看向姜宇,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问道。 闻之,姜宇却显得分外严肃,认真地想了想,应道:“迁治襄武,將巩固陇西局势,然也容易引发凉州及周遭胡部警惕与戒备。 只是不知,大王可否做好,深入秦陇,攻取凉州的准备。再者,君侯若进屯襄武,陇东守备必然削弱,恐其有失。 不论是秦陇胡部,抑或仇池杨氏,倘有突袭,恐为所趁.... “听子居之意,是不赞同进屯襄武?”苟雄没想到,姜宇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异问道。 姜宇想了想,退后一步,揖手道:“属下只是认为,此事还需审慎考量,综合权衡,再者,也需看大王与长安眾臣是何考虑...... , 闻言,苟雄眼神变化几许,稍有抑制的面庞上再度绽开笑容,爽朗道:“此事容后再议!” “末將等恭迎君侯!”弓蚝、贾虎、苟涛等將一齐来迎。 因为城中还有些残余需要剿灭定,到场迎接的將校並不多,不过对苟雄来说足够了。尤其是贾虎、苟涛这两名“秦州將”。 捶一下苟涛的胸膛,又拍拍贾虎的肩膀,苟雄一脸喜悦的关怀与肯定:“此役,你二人打得不错,我必向长安给尔等请功!” “其他有功將士也一样!”苟雄又道。 “多谢君侯!”苟涛当即拜谢道:“府中已暂做收拾,请君侯检视!” “一座府邸有甚可看!”苟雄环视一圈,高声道:“將士们作战辛苦,隨我去各部巡看一番,大营中已备好吃食,我已命人往城中输送,聊作慰劳。 待局势稳定,我再为三军搞赏庆功..:.. 一3 苟雄之所以得人心,大抵便因他一贯的爱兵作风。不过,他的劳军之旅,被一个人打断了,当然不是王擢,而是秦军破城最大的功臣,李儼。 “幸赖李先生高义,捨身入虎穴,率眾反正,否则,我军不知被阻到何时?”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苟雄对李儼,表现的相当热情,並直接肯定其功劳。 不过,苟雄笑脸相待,李儼却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开口便带著质问语气:“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君侯可能解答?” “先生请讲!”对其语气,苟雄不以为意。 李儼拱手道:“君侯欲尽失陇西人心?” “我奉王命引军西来,正欲解陇西士民於水火,还秦陇太平,先生何出此言?”闻之,苟雄眉头微。 “既如此,君侯何以纵兵抢掠,滥兴杀戮?”李儼满面正派,掷地有声,一副为民请命的大义模样。 “有这等事?”闻之,苟雄扭头,阴沉著一张脸,瞪向苟涛等將“战前我是如何交待的?尔等敢触我法?” 见状,苟涛等人皆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还是苟涛,了李儼一眼,暗骂一句,向苟雄稟道:“王擢所部余孽颇多,散入城中,想来是这些乱兵作崇......”“ 对此,李儼立刻张嘴欲言,可惜被苟雄挥手打断了,严厉地冲苟涛等將道:“既有乱兵作票,还是儘快剿灭,还襄武士民安寧? 给尔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城內若还有乱兵作票,我先问你们这些將校的罪,將此令传下去!” “诺!”苟涛等將,顿时肃然,高声应道。 算是处置了一件“尷尬”的事情,苟雄再看向李儼,饶有深意地道:“早闻先生仁厚正义,果如其名,此番却是见识到了,佩服!” “君侯谬讚,在下实不敢当!”闻言,李儼矜持道。 “此战首功,当属李先生及临洮义士无疑!先生乃陇西大族,声誉著名,见识广博!”苟雄笑了笑,又向李儼请道: “如今王擢虽受缚,但陇西局势,依旧浑浊,远未平定。如何戴乱治安,还需先生这样的郡望贤达筹谋尽力......” “承蒙不弃,愿为效劳!”终於,李儼那张矜持的假面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未必因苟雄一番话而感动,而倾心尽忠效力,但苟雄的態度,还是值得高兴的。不论如何,哪怕衝著名誉与口碑,秦国也应该不会亏待於他。 不过,李儼现在好奇的是,秦国什么时候如约將“陇西太守”这份酬劳给他,应当不会食言而肥吧..::: 府堂內,在李儼等人的陪同下,苟雄还是带著好奇,接见王擢这个俘虏。不管怎么说,也是在秦陇对抗了几年的老对手。 然而,真正见到此人,苟雄又忽然没了多少兴致,哪怕王擢矜持扭捏,明里暗里,表示愿意归顺秦国,愿意出面帮忙安抚降卒,招徠旧部,为秦国效力。 很明显,王擢的思维,还是停留在这个世道极其普遍的胜败规则。只可惜, 这一套在秦军,在秦王苟政意志下的秦国,並不是太適用。 诚然,在苟秦起家的过程中,苟政也是一路招降纳叛,如今位居长安政堂与州郡要职的那些將臣,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战败敌军中吸收的人才。 但可以肯定的是,像王擢这样一个割据势力首领,这种尝过一方诸侯滋味的人,绝不在秦国接纳的范围之內。 他的下属文武可以接纳,但绝不包括王擢本人,乃至於,在苟政那边,连养著这样一个“战利品”以矜功伐能的兴致都没有,因为他觉得浪费粮食。 因此,王擢的下场可以说从他战败开始便註定了,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也终告落空。 对於苟政这种心態,苟雄虽难尽悉,但总是有所了解的。 因此,在满足了心头的一点好奇之后,便派人,將王擢及其家人,一併“打包”,槛车押回长安,向苟政献捷。 至於王擢的生死,则显得无关痛痒了。 当然了,苟政倒也不是完全容不得“一方诸侯”,此时在长安便寓居著一人,仍掛著豫州刺史名头的张遇。 而比之王擢,张遇的情况毕竟不一样,双方並没有结下多少仇怨,甚至战略合作了那么久。 但就是这样,已经让苟政颇为不满了,张遇在长安的“寓公”生涯,可是怨气益重,屡吐怨言..... 王擢的下场究竟如何,还需到了长安,等秦王苟政下最终决断。不过,他的战败,以及襄武城的陷落,给秦陇局势带来的重大影响,却由此开始发酵、蔓延。 四月二十七日,隨著彭姚派人,向苟雄道谢,並表明易帜投秦之意,也意味著,陇南之地,正式落入秦国控制,哪怕暂时控制力有限。 但其重大意义,却是肉眼可见的。只控制陇东地区的秦军,属於一条腿走路,战略態势被动,但兼有南安、陇西之后,在秦陇之地,便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而王擢失败之速,也让周遭几股势力,震动不已,且反应不一。有所勾连的乞伏鲜卑,迅速表明態度,不只叱卢部派人祝贺,就连其统主乞伏大寒也紧跟著遣使前往长安,他却是回想起了当年羯赵深入秦陇之事,有著许多不甚美好的记忆。 仇池杨初那边,也不用犹豫了,直接斩杀了王擢使者,送往襄武,也停止了对部卒的动员,杨初那老氏,对秦国的天水、略阳,动心得很。 相比之下,最尷尬的,该是凉军。张氏那边动员兵马的速度算是快了,但再快也没能快过王擢兵败的速度...... 当两万多集中起来的凉军,陈於金城时,一个难题也摆在了领军的张弘等人面前。 襄武都丟了,陇西之局怎么破?难道打上门去,正式与秦军扳扳手腕? 第357章 克制,善后 第357章 克制,善后 陇西一役,秦军可谓大获全胜,战略目標实现,甚至是超额完成。 王擢这颗阻挡秦军经营秦陇地区的毒瘤被彻底清除,秦军在西睡的安全进一步得到保障,军事战略態势彻底扭转,转守为攻,进退自如,为下一步攻略打下扎实基础。 虽然调用的人物力资源很多,但所幸战斗结束得很快,从动员发兵开始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时间。 襄武攻克的过程並不复杂,而比起战斗,更为繁琐、复杂且充满挑战的,永远是善后与安抚。安民,搞军,以及应付敌对势力的挑战与威胁。 五月初,襄武的“三万”秦军在分享了战利品之后,开始陆续撤离。 征役而来的豪强部曲,各还其家,两郡的屯房营也返回屯区,他们都有田土要经营,隨看夏李深入,麦子也进入收割期了。 不论什么时候,粮食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而土地则是凝聚人心的根本。 不论是秦军的屯成部队,还是那些豪强部曲,土地与財產固然会让他们在战场上分心,时刻惦念著后方,惦念著家宅与田土,惦记著田中粮食与收成,但与此同时,也是他们在战场上拼命的动力。 这种根基,在雍州,在苟秦的核心统治地区,苟政已经初步建立了。秦州这边,由於局势与民情的缘故,改革建制力度不算大,但效果却同样显著。 襄武城,苟雄虽然没有直接把州治迁过来,但也留下了万余兵眾驻守,锐骑、先登、归义三营各一部,杂以天水、新兴、临洮將士,苟雄拣其精壮,编为巡防官兵。 而这也意味著,苟雄放弃了趁胜进取,扩大战果的想法,而转为就地防御, 巩固:: 毕竟,拿下陇西之后,再往西北深入,要么去捅周遭的胡人窝,要么討伐凉州。而这两者,暂时都不在秦军的计划之列。 要知道,从一开始,从长安到冀县,秦国这边的一切军事动员准备,都只是为了攻取陇西,消灭王擢。 虽然实现得不算困难,但就地调整方向,改变战略目標,还是过於冒险。凉州与陇西,毕竟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而苟秦在秦陇的势力与影响力,则远不如当初的羯赵。 多少由胜转败的战爭,都由此引发。当初石虎灭段氏鲜卑后,趁胜东征慕容便是如此,驴车战神灭北汉后,紧跟著北伐契丹,也是这个道理。 別看在苟秦崛起的过程中,苟政屡屡有冒险搏命的举动,但他骨子里实则是个求稳的个性,除非別无选择,他不会冒险,尤其是战略上的赌博! 苟雄与部分秦州將校,自是意犹未尽,但苟政那边有明確的指示,在苟雄决定遵受君命的情况下,其余人等自不敢为个人功绩而罔顾王令。 如果真想,在既定战略目標范畴之內,还是有可攻取对象的,占据狄道的彭姚,这个贪鄙奸猾的陇西豪强,趁著秦军西征,还真是捞了不少好处,至少占据了一块可以立足的地盘。 当然,彭姚能否在狄道立足,还得看秦军这边的態度,因此,在襄武之战结束后不久,彭姚便派人带著部分战利品,到襄武“上贡同时把首阳给献了出来,那里处在渭河发源地,且靠近襄武,位置有些敏感,对襄武威胁不小。 与狄道也无法建立有效的相互支持关係,乾脆拿出来,给秦军表態,左右已经被他洗劫一空..... 对彭姚的“诚意”,苟雄这边还是选择了接受,无他,就凉州那边陈於金城郡的两万大军,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当然,这份威胁在四月底便宣告解除了。当襄武陷落,凉州这边虽然震动, 金城太守张弘与凉將宋修,一起向姑臧上报,希望凉王能够继续发兵,趁秦军疲蔽,一举攻入陇西,將苟雄赶回陇东。 只可惜,此时的张重华已经基本失了进取之心,救王擢还可以考虑,趁机討些便宜也没问题,但陇西都没了,直接动员凉军去与秦军硬拼,就显得不划算了。 因此,张重华最终决定,按兵不动,死盯看襄武秦军的动向。当发现秦军还是东撤之时,张重华那边也鸣金收兵了,倒让一些凉州的有识之士,扼腕嘆息。 毕竟,让秦国这般轻易地攻取陇西这片战略要地,而凉州这边竟无任何反制措施,那將来,直面秦军威胁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也就这样了,称雄河西数十载的凉州张氏政权,已然开始走下坡路了,张重华都不急,下边的文武也少有干看急的。 不论如何,守住凉州,他们还是有信心的,当初羯赵够强势吧,石虎够凶残吧,还不是被他们打败了,如今的苟秦算什么,若敢来犯,必叫他有来无回。 只可惜,很多人似乎都下意识忽视了一点,当初率领凉军大败赵军、击碎羯赵图谋的那个“天生帅才”,早被排挤出姑臧了。 而在秦、凉双方都有意识退兵避战之时,却也给了如彭姚者左右逢源的机会,这廝在获得苟雄的许可之后,紧跟著又秘密遣使姑臧,寻求靠山。 张重华那边,虽恶其反覆,还是同意给他支持,弱是弱了点,但勉强还是能承担起此前王擢的角色。 狄道也是陇右地区的战略通道,被彭姚占据,总比落到秦军手里要好的多, 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此一来,在经过陇西一场短暂的恶斗之后,秦陇的局势,又再度稳定下来。只不过,比起之前,战略態势有了根本性的改变,苟秦的影响力正越发深入地向秦陇地区扩散。 这出乎了很多人意料,不管凉州那边如何考量,至少这是现阶段苟政与秦国想要的。 而可以想见,秦凉双方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苟政的胃口,又岂是区区一个陇西所能满足的。 动了陇西,凉州还远吗?而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蚕食西北,本就是苟政与几名重臣擬定的西北战略。 此时的克制,只是为了將来更大的爆发! 长安,宫城,太极殿。 苟武与薛强二臣,联袂来见,就陇西战事做总结匯报。 过去的一两个月间,看秦陇地区风云激盪,烽火连天,但苟政的工作重心,却並没有完全放在上头。 该做的事,该给的支持,他都已经给足了,剩下的,一有大司马府把控,二则看秦州將士拼杀。 对苟政来说,兵进陇西,战略意义重大,也存有必胜必取之决心。但是,在苟政眼中,如今的秦国是经得起失败的,至少在面对西北那干割据军阀之时。 因此,哪怕在襄武战事正酣之时,苟政也只是日常性的过问。与之相比,苟政始终更加关心他的“筑基”行动。 夏季已至,如何促农事,保夏收; 第一次收夏税,如何在既定税制下,保证夏粮收缴入库; 夏阳、漆县的冶铁,如何鼓励生產,继续提高產量,促进冶铁技艺改进: 河东盐池,新一轮製盐季又到来了,事关国利財税,必须重视; 关中各地大规模铺开的屯营,进一步整改,提升屯民积极性,为最终的改製做准备; 其他方向的军事成防调整,军屯、军户的推动,甚至於,就连关东新一轮的形势变化,都让苟政投入更多关注..... 不过,隨著陇西战事的终结,秦州那边在调整,长安这边也需要进行相应善后,苟政自然而然將注意力转移过来。 “邓翁此前给孤提了两个人,彭姚,李儼,这二人,在此次战事中,表现可谓突出啊!”殿內,听完苟武与薛强的匯报,苟政放下手中奏章,轻笑道: “尤其是李儼,堪称破局之关键,否则,让王擢凭襄武坚守,我们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3 “李儼之功,不可否认!”闻之,薛强说道:“不过,据雍侯所报,李儼此人,其心不纯,多有跋扈试探之举。破城之后,趁我军剿灭余寇之时,带人攻破城中府库,大掠其財货,军中多有不满......“ “什么意思?”闻之苟政眉毛上挑,看向薛强。 薛强严肃道:“依此前与李儼相约,破王擢之后,以其为陇西太守...., “二兄素重信义,怎么此番却犹豫了?”苟政轻轻笑了笑,稍作思量,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就冲其以身入局的胆略,这个『报酬”,给他!” “擬制,以李儼为陇西太守、西夷校尉!”说著,苟政偏头,冲侍从殿中的一名舍人吩咐道。 “诺!” 又看向薛强,苟政淡淡然道:“本以利诱之,人重利亦无可厚非,那些財货,就当是对临洮卒眾的赏赐,便不追回了!” “大王襟怀坦荡,臣等佩服!”薛强想了想,拜道:“只是,那些临洮豪杰,恐怕只会感谢李儼,而非大王!” 闻之,苟政双目中闪过一抹淡淡的阴霾,看向薛强的目光中,也带著少许详异,这样的发言从薛强嘴里说出,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既来之,则安之!”嘴角带著点自信的笑容,苟政拽了句圣贤之言, 道:“接下来,他们怎么表现,孤怎么做,才是更重要的。 再者,孤要的也不是他们的感激,只要对我秦国有利即可..:: 见苟政如此豁达开阔,这回连苟武,都適时出言恭维了。 “孤治政看人,从来论跡不论心!”紧跟著,苟政又补充一句:“对李儼及临逃豪杰,还需多加观察..::::” 显然,话虽说得大方亮,但苟政心中,可戒备著。事实上,就连那些武夫丘八投靠,苟政都要观察一番,甚至进行忠诚考验,何况李儼这样的陇西大族呢? 陇西李氏,在苟政这边,名头可大著,大到心存猜忌与警惕。 “关於彭姚与狄道,你们是什么看法?”换了个话题,苟政又问道。 注意到苟政投来的目光,苟武开口应道:“狄道乃陇西咽喉,如欲北取凉州,则必將此地掌控在手,以通粮道。 不过,眼下並非攻取凉州之有利时机,事前也未制定军事计划,暂时置於彭姚手中,亦无不可! 唯可虑者,彭姚此人,乃反覆无常,首鼠两端之徒,倘其与凉州勾连,陇西难安!” 其言落,苟政不由陷入沉思,在一阵认真的思量之后,面色恢復正常,以一种沉静的语气道:“给他! 据说此前彭姚欲求城池立足而不得,张重华不给,孤给!便任命其为金城太守......” 闻之,苟武会心一笑,道:“大王这却是慷凉州之慨啊!” “倘若张重华以彭姚为陇西太守,又当如何?”这个时候,薛强突然提出一个疑问。 对此,苟政嘴角的笑意中,带上了几分冷冽,这样问道:“眼下,是我秦军好惹,还是凉军好欺?” 苟武与薛强对视一眼,说道:“看来,还需给彭姚一些北扰的支持与信心! 只恐养虎为患,毕竟彭姚此人,比之李儼,更不值得信任!” “彭姚,还算不上虎,至多是头狼,一头贪婪、猖獗,有奶便是娘的饿狼! ”苟政淡淡地蔑视道。 提罢彭姚之事,苟政又问道:“二兄有意迁秦州州治於襄武,二位以为如何?” “此事,臣等亦有商討!”闻问,苟武拱手表示道:“陇西新下,人心未附,若移治襄武,正可巩固。 襄武未遭重大破坏,只需稍加收拾,即可使用,也可作为日后北上凉州之后方! 只是如此,秦州军政必然西移,是否引起凉州及陇右诸胡警惕,引发不良反应,犹未可知......“ “那便做了再看!”只稍加沉吟,苟政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没道理我们方获大胜,收取陇南,反而变得束手束脚! 得其利即可,此事便定了!” “诺!” 说完,苟政抬首,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缓声交待道:“陇西之战的將士功劳,大司马府儘快审定,一应搞资,儘快调度,发放落实。 如今不比当初了,已经形成的赏罚制度,当有序、有效落实!” 第358章 密奏事件 第358章 密奏事件 小札竹简被用力地摔在铜案上,发出一道“啪”的声响,紧跟著响起的便是秦王苟政包含怒的斥责:“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这个李是什么人!”缓缓吐息,苟政面色阴沉地问黄门侍郎程宪。 见苟政面带怒容,程宪躬身,陪著些小心,稟道:“李皓,略阳临渭人,世居当地,当年雍侯西进秦州时,与略阳豪右归附。 以其机智善辨、处事有术,被雍侯擢为属,后升为刺史府东堂主簿。前者,奉命前往雷弱儿军中,协助新兴营举事,攻略南安。 南安为雷弱儿攻取后,以经略之功,雍侯搞其为秦州兵曹从事...:: “哼!”闻之,苟政若有所思,淡淡然评价道:“仰人军功而得擢拔,转眼便翻脸攻计,此人心术不正啊.::::: 对此,程宪却另有话说,轻声稟道:“臣以为,此人或因私怨弹劾,別有居心,然其所奏之言,却不无道理!” 程宪此番进呈,乃是来自秦州的密奏,走的私人渠道,那兵曹从事李,遣家僕东赴长安,將奏书投到程宪府上。 而程宪在阅览过后,略微勘酌,还是决定代其上呈。程宪一向是个耿直的人,习惯就事论事,虽然察觉李別有居心,但对其所言,还是有几分认可。 至於李密奏內容,便是对时任南安太守雷弱儿的弹劾,他在向苟政示警。 所擬奏文,核心有两条,一是雷弱儿在蓄私兵,聚人望,有藉南安羌眾自重之心;二则强调雷弱儿在南安对抗王擢过程中採取的“游击”战法,对地方破坏太大,倘若用在秦军身上,同样难制。 而得出的结论,秦朝廷需要防备,雷弱儿需要钳制,以免秦州不安,遗祸无穷.: 李此奏,固然一副尽忠秉公直言的模样,但明显別有机心,也招致苟政那番评价。 但听程宪之言,苟政却也不免陷入思索,问道:“依卿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置?” 没有准备,怎敢將此奏上呈,因此程宪自有所考量,直接答道:“雷弱儿有功於大王,有功於秦国,此为有目共睹,正需搞赏包容,以示安抚。 滥行猜忌,必致离心离德,以大王之睿智,必不为也!如李儼、彭姚者,大王尚能容忍,施羈摩绥靖之策,而况雷弱儿。 其虽为羌族降將,但投效已久,南安之任,更显才干与忠诚.... “既是如此看待雷弱儿,又何必將这道諫章奏上来?”闻之,苟政嘴角露出少许笑意,拿起案上那封竹简,问程宪道。 程宪则一脸正色:“其一,此奏本为奏与大王,李亦是秦臣,只因上呈无门,既至臣手上,臣岂敢私自截下? 其二,臣以为,雷弱儿与南安羌眾,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如李所奏,若无雷弱儿多加安抚招揽,南安难以速下,秦陇局势未必是今日结果。 大王当初用雷弱儿,也正是用其才,用其身份。因此,雷弱儿是有功之臣, 该当赏赐,以安其心。 但那些羌眾,虽於我秦军兵威,但对大王,对秦国,却绝无忠诚可言。今日能响应我军,討伐王擢,异日也未必不会受他人蛊惑,背叛大秦。 恰如李所言,倘有羌部,效雷弱儿游击王擢之法,於南安扰我秦国军民,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则西睡难安矣......因此,必须有所措施,加以防备!” 听程宪分析,苟政微微頜首,又问道:“依卿之见,当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为难,程宪在沉吟少许之后,方才道来:“以臣之见, 还当恩威並施。眼下,陇南初克,对当地羌眾,还当以安抚为主。 在此基础上,招抚、奖赏其中亲秦、忠秦之部族,打压贰心异志之徒! 如此分化其部族,离间其豪强,若成以夷制夷之势,纵然无法彻底解决羌部问题,也可使秦陇局面进一步得到控制,趋於稳定! 且不只羌部,整个西睡蛮夷胡部,皆可效此法!” “看起来,卿是建议孤对关西胡部,採取招抚怀柔之策了!”闻之,苟政悠悠说道。 程宪並不否认,坦然地望著苟政,说道:“剿抚並重,这不是大王此前一直践行的国策吗?大王当知,以关西当下之国情,是绝不能將诸胡逼到敌对立场, 纵然无法使其效忠,也当相安无事。 关西胡部夷情,是上百年诸胡內迁及战爭动乱,方才形成,可谓根深蒂固, 绝非短时间所能解决。 於大王与秦国而言,移风易俗,化胡入秦,乃是最好的结果,但这需要时间,更需要一套治抚胡部之政策,並长久坚持下去..::. 程宪言罢,苟政没有继续追问,思吟少许,方幽幽道来:“道理是这个道理,並不难理解,难的是如何落实执行, 抚其忠良,剿其不臣,德育其酋,教化其民,以仁德招揽,以兵锋立威..:::.则胡眾必臣!若是事情真有这般好做,这天下便无难事了! 胡人向来畏威而不怀德,绥靖过甚,则必生不逊,討伐过苛,则必激祸乱。 这其中分寸与尺度,才考验功力,才见人心啊..:.:. ” 听苟政如此感慨,程宪也不由嘆息一声,望向苟政,躬身拜道:“大王英明!事固不易,行之方见效! 眼下欲收胡部,正需雷弱儿等诸胡豪杰,示范投效,以安眾心,而后逐步將胡民,化为秦民,此为固本长久之策,请大王明鑑。” 看著程宪,苟政张了张嘴,但很快將涌至喉头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他想说,要解决诸胡问题,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当秦陇腹地没有胡人的时候,自然就没有胡人作乱的问题了..... 当然,苟政也清楚,这种想法很不现实,也过於极端,如果真按照这种思路去解决问题,只会自陷泥沼,甚至自取灭亡。 就算不提早已深入关陇腹地的诸胡部族,就眼下的苟秦政权內部,便是胡汉杂处,夷夏紧密结合。 在秦国的文臣武將之中,可有不少胡人,比如羽林郎將连英杰,更是苟政的宿卫將领。一些略阳的羌、氏豪强,更以苟氏乡人自居。 已经形成的军政格局,便奠定了苟秦政权在胡人问题上的政治基调,必要大行归化之事,任何有违此道的政策,都是自乱阵脚之事。 同时,一个胡汉结合的政权,也让秦国有化胡入秦的能力与基础。 或许在融合的过程中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与衝突,甚至可能半途中断,但这就是苟氏的秦国,要走的路,当行的道。 过去的苟政,並没有一个清晰的政治目標与施政纲领,但在长安坐了这几年后,经歷了那么多风雨波折,他的目標也已经很清晰了。 苟政要建立的政权,不是“前秦”,而是“苟秦”,是一个继“贏秦”之后的“后秦”! 此番,经过与程宪一番问对,又勾起了苟政对前途未来的思考。良久,方才回过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问道:“雷弱儿的家人,近来在长安待得如何?” “得大王照顾,还算安分!”程宪有所了解,直接答道。 一边考虑看,苟政一边吩道:“让其妻携其幼子,前往南安,与其团聚。 至於其年长二子,授羽林郎,调入宫中当值!” 闻言,程宪当即表示道:“大王恩信如此,雷弱儿岂能不尽忠报效?” 苟政反应淡淡然的,尽忠报效?这几个词,他听的不少,但听一次,都觉得越听越陌生。 苟政明面上好行王道,重恩信,但骨子里,对这个世道充满了绝望与悲观, 他还是更相信手中的权力,腹中谋略。 对臣下,则外宽而內忌,所谓的恩信,只是一种手段,比起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还是利益的结合,制度的约束,权力的制衡,更让他安心。 思虑著,苟政又补充道:“雷弱儿在南安组建的那个新兴营,既给了他编制,便要按照我秦军屯防镇成之法编制落户,发文大司马府,著其遣专使要员西赴,整编新兴营!” “诺!” “南安!南安!这陇南之地,何时能安吶!”嘴里念叨著,苟政又略带悵然地说道。 回过神,苟政又交待道:“以孤的名义,给雷弱儿去一封信,褒奖,肯定, 讚赏!同时告诉他,南安有沃土,好生经营,有朝一日,孤当亲赴南安,以慰其功!” 这么地,关於雷弱儿乃至南安羌眾的问题,算是有一个明確的结论。然而, 上此密奏的李,同样也需要一个说法。 苟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问的。 而面对此事,程宪略显犹豫,建议道:“不若降制申斥一番,抑或发文襄武,交由雍侯处置?” 闻言,苟政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倘若此,秦州当无此人立足之地了!不管其心如何,这番上奏进言,还算言之有物,只是有些拎不清轻重罢了...... 》 “那依大王之意?”听苟政口风,程宪不由请示道。 “將此人调到长安来,孤既以諫章闻之,便先当个殿中拾遗!孤要看看此人,究竟是有真知灼见,还是阴谋谗言之徒!”苟政这么说道。 闻之,程宪眉头微,苟政做这样的安排,他还真是没想到,適才明明是那般怒,处置却如此宽容。这哪里是处罚,分明是奖拔。 但王令已下,也不好贸然劝阻,虽然程宪觉得,这李是个投机之徒,恐非良臣。 而苟政呢,实则心知肚明,就冲他在这个时候攻计雷弱儿,並越过苟雄,想方设法,直达天听,其中政治投机的成分,可太显著了。 然那又如何,忠直贤良他要用,蝇营小人也未必不可取,全看其本事,全看如何使用? 从结果来看,李的此次投机,是有积极效果的,至少让秦王苟政记住了他,並且一跃从秦州的江河,跳入长安朝堂的汪洋.... 实事求是地说,对李这道諫章,苟政还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至少,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基层”的职吏,主动设法,直接向他奏事。 这也显然引发了苟政更多的思考,包括对此事件本身的考量。 见程宪那张板正的面孔与表情,苟政微微一笑,道:“此事,却给孤提了个醒,若人人都如这李,越级上报,则必生政乱;然若无人以州郡事报,则久而久之,孤必將缺乏对地方事务了解。 因此,还需儘快建立一套,地方將吏反馈政治民情之机制!总不能,每每有外臣奏事,都经由卿这样的御政近臣代呈吧!” “大王英明!” 不曾想,就连这样一件“小事”,都能引发秦王对政治制度的思考与建设, 程宪不由出言讚嘆,发自內心,绝非恭维。 当然,苟政心头还有个想法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密奏制度”,有些事情, 可不適合拿到檯面上来说。 这也是李之事,真正给苟政提的醒,除了別部与司隶校事二职部之外,他还需进一步扩充且目。 一般的密探与眼线,其见识总是有限的,向上发展扩充,也是很有必要的。 恰如李此番所奏,其中对军政的见解与分析,可不是一般探吏能做到的。 “对了,王擢一家人,快押赴抵京了吧!”长舒一口气,苟政突然说道。 “如无耽搁,该在这几日了!”程宪稟道。 闻之,苟政面上露出一抹轻鬆的笑容,以一种平静而温和的语气说道:“传下命令,抵达长安之后,直接押赴北市,当眾问斩吧!” 听此交待,程宪不由惊论,道:“大王难道就不见一见?” “你是好奇,孤为何不留其一命吧!”扫了程宪一眼,苟政冷幽幽地说道:“此人举晋旗与孤对抗,孤与晋国已是大仇,对仇敌自不应留情;若以前者请降,那作为叛臣,更当斩尽杀绝,以镊不臣! 便是要收买人心,也不是靠赦免此人!形势不同了,当初孤能免柳氏死罪, 不意味著今日孤要留王擢一家性命!” 第359章 秘密战线的布置 第359章 秘密战线的布置 “启稟大王,宿卫来报,耿儼奉命覲见,待詔宫门!”担任通事舍人的任群让卫士稍候,转身入殿,向埋头案瀆的苟政稟道。 闻言,苟政放下手中硃笔,抬头看向任群,面露宽和之態,吩咐道:“宣他上殿!” 这个耿儼,也算个故人,那萧敬文的下属。去岁,桓温调动荆、梁、益三路大军,围剿萧敬文,意图消灭这个乱蜀四载的叛臣。 感其兵锋之犀利远胜从前,萧敬文心生畏惧,不敢怠慢,为御晋军,调兵遣將的同时,还多方联络,需求援助於是便有耿儼奉命北上长安求援之事,只不过,那个时候,苟政还不想与桓温敌对,甚至还没想好是否要与建康朝廷撕破脸皮。 最终,苟政婉言拒绝耿儼,使其满怀期待而来,败兴而归。离开长安之后, 耿儼还真听从了苟政建议,转道前往武都,看能否得到仇池王杨初的支援。 到了仇池,估计是看在萧敬文也算一方豪强的份上,杨初还是好吃好喝对待,並亲自接见,但就是没一句实话,更別提肯定的表態了。 结果还没等说动杨初,萧敬文兵败的消息便传来了,在三路普军的围攻下, 萧敬文连两个月都没能坚持过。 而其中,普军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行军进兵与军事布置上,真正到交战时,却是一种摧枯拉朽的过程。 梁州的司马勛且不论,那就是个摇旗吶喊的角色,但周抚与毛穆之可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 当然,周、毛二人能力固然强悍,魔下也多精卒,但萧敬文之败,更多还是大势碾压下的败亡。 他虽在涪城耀武扬威数载,但四面皆是普军势力,处在绝对的包围之中,川蜀虽有地利,但在没有成都为基的情况下,想要长久坚持割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倘若当初萧敬文在举叛之初,能够豁出一切,攻取成都,那么努努力,未必没有效成汉李氏,再在蜀中搞出个割据政权来。 但是,过去几年,萧敬文在涪城,守有余而攻不足,也就向巴西等贫瘠地区有所扩张,而以成都为中心的平原沃土,则在周抚的治理下,日渐恢復。 当周抚率成都之师北上,桓温遣荆州精锐西进,又没有绝对地利作为依仗, 最为重要的,萧敬文魔下的那些部属、治下的豪右,在此形势下,可没有多少愿意隨他与晋军死磕到底。 这也是萧敬文失败的根本原因。 萧敬文的败亡,於东普的西南大局,是有深刻影响的,消灭了一个祸乱之源,对益州开始形成真正有效的统治与控制。 於桓温来说,在解决萧敬文之后,则可打通益州与汉中之间的联繫,有朝一日北伐关右之时,能够调动更多川蜀士眾。 而这些大局上的问题,却不是耿儼考虑的,他在意的,是自己留在城的家人。在闻萧敬文败亡后,耿儼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告辞,直接遁出武都,他怕杨初那老氏將自己拿下交给普军做礼物。 逃离仇池后,耿儼化装潜伏,餐风露宿,歷尽了千辛万苦,方才潜回涪城。 彼时,涪城及周边地区,仍旧混乱。 毛穆之领军带著萧敬文的头颅返回江陵,向桓温復命。当地的收尾工作,则交给了周抚这个名正言顺的益州刺史,周抚也致力於安定人心、恢復治安,但进展不顺。 不在於一些仍旧在涪城及周边地区活动的萧敬文残部,而是司马勛,以及他带来的梁州兵马。 当初在苟政手中吃的大亏,经过这三年的休养恢復,仍未缓过劲儿来。想来也是,几万兵马,作为“大礼”送给了苟政,汉中虽是一片麦谷丰稔、人烟稠密的平川沃野,但也经不起这样大的损失。 司马勛听从桓温之命南下,目的可不单纯,借著討伐萧敬文的名义,打算从益州境內找补一些资源,他也是这般做的,甚至遗憾萧敬文败得太快..::: 而梁州兵马的大肆抄掠与破坏,也引发了周抚及益州將士的强烈不满。周抚可是个强人,戎马几十载,为制止梁军的胡作非为,两军之间屡起衝突,最终亲自带军,將司马勛“礼送”回汉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趁著这段混乱时期,耿儼终於打探得到自己妻子的消息,从一个邻里口中得知,以从逆之罪,他的家被普军抄没,家人也在抄没过程中被屠杀,动手的正是司马勛的梁州兵马。 得悉其情,耿儼是目欲裂、痛断肝肠,他连妻子的尸身都不曾见到,只在城外荒郊的乱葬岗前祭拜一番,便忍痛含泪,再度潜伏北上。 涪城对他来说,是一个伤心地,更加危险,当年冬,在吃足了苦头之后,耿儼再度来到长安,那时的他,形容枯稿,状若野人,支撑他流亡北上的,是切齿的仇恨。 有之前来使的门路与经验,耿儼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到苟政耳中,並顺利得到召见。 时隔数月,二人再度会面,感触皆大有不同。耿儼这回不为萧敬文,而为他自己,诚恳地向苟政投靠效忠,並表明復仇之志。 当时,苟武所率秦军,已然取得对东普的诚桥大捷,关中与东普的关係也宣告彻底破灭,苟政称王的筹备更在快速推进之中...... 这种情况下,对萧敬文的败亡,苟政感受难免复杂了些。当然远不至於后悔,就算他遣师南袭汉中,迫司马勛回援,也未必救得了萧敬文。 周抚与毛穆之,足以灭萧敬文,甚至於,把司马勛逼得回师汉中,哪有他在涪城与周抚的衝突,梁益之间的矛盾与,对苟政来说意义或许更大。 对耿儼这个萧敬文的旧部余孽,苟政则大大方方地接纳了,既已撕破脸皮, 刀兵相见,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更何况,当初耿儼秘密北上求援时,就给苟政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萧敬文败亡之后的经歷,则更显能耐,穿梭於梁益秦雍四之间,跋山涉水,秘密潜行, 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具备的。 在苟政看来,这个耿儼,具备秘密战线上的出色能力,就冲他那卓越的潜行与求生经验。 考虑到耿儼遭逢惨变,又在几个月的沦亡途中,受尽了苦楚,亏空的身体, 苟政在接纳他后,没有直接任命,安排差事。 而是赐予房宅与钱粮,让他先在长安安心住下,养好身体,补足精神,如此一晃眼,便是近半年时间过去了。 时间是疗伤良药,这半年下来,耿儼並没有过分沉涵在悲痛之中,也可能是將仇恨埋藏於心中了。从耿儼的遭遇与经歷也能看出,这是一个性格相当坚韧的人。 过去半年间,苟政也曾召见过一次耿儼,但也只是简单的谈心交流,观察其状態。耿儼虽然向他表明想要“工作”的想法,但苟政没有同意。 此番,时隔两月后的又一次召见,苟政显然要启用他了,大概也是心有所感,耿儼来见,还专门將自己收拾了一番,眼神深处虽时有阴鬱,但只需埋头, 便沉静如一路人....: “身体恢復得如何?”殿中,打量著稽首拜倒的耿儼,苟政轻声问道。 “承蒙大王恩泽,已然恢復如初!”耿儼应道。 “这段日子,熬得很辛苦吧!”苟政又道。 抬眼望向苟政,耿儼:“衣能暖身,食能果腹,何谈辛苦?此生若不能復家门血仇,不能报大王之恩,才是辛苦!” 听其言,苟政不由偏头笑了笑,从耿儼的话中能够听出,此人不只是身体, 精神上也恢復了。 那份血仇,能够让他比旁人更容易获得苟政的信任与使用,但若过度为仇恨情绪所驱使,则不可大用。而看其状態,苟政又可以收起几分顾虑了。 “免礼起身吧!”舒出一口气,苟政缓缓说道:“这段时间,孤也在思考, 如何任用你,如何最大发挥你的才千!而今,有一项差事,辛苦而危险,不知可愿屈就?” 闻之,耿儼刚挺起的身体顿时又匍匐了下来,几乎不带任何犹豫,郑重表態:“大王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亦当赴之!” 呵呵轻笑两声,苟政摆手道:“刀山火海却也不至於,但跋山涉水,总是免不了的!” 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苟政看著耿儼:“孤此前挑选精干之士,组建了一支军情別部,所属密探,专为刺探周遭势力的动向,了解其军政、舆情、城池守备、 道路交通。 一直以来,主要侦探目標,都放在关东与秦陇,对秦岭相隔的梁益二州,却有所忽视。 孤意以先生为別部校尉,专使南下,负责梁益二州军情密探诸事的组建、统筹..:: 凭先生之才识,也当明白,这是一桩要任,今后不论是梁益晋军北上討伐, 还是我秦军南下攻略,梁益別部都將成为马前之卒,发挥重要作用! 说开了,你们將成为狐的眼线,让孤看到更多梁益的军情状况! 先生意下如何?” 虽是询问,但耿儼心知,自己並没有选择的余地。这项差事,或许有些出人意料,但稍一思索,耿儼心中却生出一种积极踊跃的情绪。 比起在长安做一个后来者,当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职吏,苟政关於梁益別部的任命,却是用武之地。起步也许要艰难些,但发挥的空间很大。 仅冲“秦王眼线”的身份,就具备相当的诱惑力,更何况,距离他最大的仇人司马勛也更近,他可以更好地观察、监视,时刻为復仇做准备....., 这或许也是秦王用自己的原因,耿儼脑中甚至还闪动著这样的思绪。 自己出身巴西,对梁益二州的城池地理、风俗民情有足够的了解,而在针对司马勛,针对梁益的事情上,只会倾尽全力,绝不会怠慢。 念及此,耿儼再度拜倒,语气中带有几分激动与兴奋:“承蒙大王不弃,委以腹心之任,臣感激不尽,唯有尽命报之!” 深吸一口气,耿儼肯定道:“臣愿往!” 见状,苟政露出一点淡然的笑意,对耿儼的回应,他没有任何意外。 “此事无须操之过急,梁益太大太广,便从梁州开始!”看著耿儼,苟政以一种沉稳的语调交待看: “梁州之利,唯在汉中,汉中腹心,在於南郑,盯死了南郑,也就盯死了司马勛。因此,你南下之后,密探工作便从南郑开始。 以南郑为基,將梁州兵马布置,司马勛的文武僚属,各地城池道路、江河桥樑,陆续打探清楚。梁州情况稳定之后,再往益州扩散,直到监控二州。 另外,梁益二州官吏豪强、胡人部族,甚至那些占山为王的盗贼草寇,皆可尝试联繫。 不求能为我所用,哪怕只挑动他们与普离心,对我秦国便是好事,若能引发骚动与叛乱,则更有利,也是尔等大功..:::: 苟政一番交待,耿儼听得很认真,眉头微凝,眼神中甚至带著少许思索。 待其言毕,耿儼郑重说道:“梁益广大,若要达成大王之意,所费钱粮必然不菲,更需要充足的人手,一般人还不行,还需熟悉当地风俗的吏卒作为密探, 否则极易露出破绽,为人察觉!” 对耿儼的考虑,苟政很认可,其一开口,就已经在证明自己选择没错了。 苟政说道:“所需钱粮经费,孤自不会短你,一步一步来,有序展开。至於人手,孤也给你准备了一些。 汉中境內,布置了几名眼线,虽不中用,但可以助你开展先期工作。当年县大战,司马勛给孤送来几方俘虏,这几年,收编屯田,还是涌现了一些愿意为孤效力的汉中籍吏卒。 孤命人从中挑选了两百人作为备选,眼下就安置在槐里,届时你可前往,挑选可用之才,隨你南下。 记住,密探挑选,贵忠诚,宜精干,越普通越好,安全第一! 另外,孤听闻你在巴西地区有些声名,今后,亦可在当地发展一些眼线:::::” “诺!”耿儼再拜。 第360章 夏收,王猛与纠察 第360章 夏收,王猛与纠察 自前汉建都以来,长安经歷了几百年的治乱大循环,以西晋灭亡为標誌,又经歷了近四十年的治乱小循环。 到如今,在苟政的努力下,穷数年之功,这座久经风雨的古老都邑,终於逐步完成“由乱入治”的转变。 而作为关右地区首屈一指的军政中心,长安或许无法代表著整个关右的状態,但在它影响力辐射的范围之內,却引领著各地的发展。 长安稳,则关中定,此时苟秦治下的长安,便已经开始起到这样的示范与標杆作用。 对长安士民来说,最大不確定的一点则是,这样的治安与稳定,能够持续多久。 三年的时间,只够苟政孵化出又一个名为“秦”的政权,在长安、关中初步建立(恢復)起一套能够正常运转的社会管理体制,以及打造出一支能够保卫、 巩固统治的军队。 而要使关中大治,人心依附,让关中各阶级、各族群士民对“苟秦”政权形成认同,则任重而道远..... 尚书台,位於长安宫城东南,故未央宫北部,与大司马府夹御道而设。 目下的秦国,苟政常居的太极殿,毫无疑问是最高军政权力中枢,大司马府是军事管理中枢,尚书台则是行政管理中枢。 从苟政正式称王建制开始,尚书台便始终在完善之中,按照苟政所设立的组织办法,以左相录尚书事郭毅,是想方设法,选拔官吏、徵召人才,充实尚书台下属的诸部司署机构。 过去三年时间里,那些与苟军同舟共济,尤其是经歷了血与火考验的职更们,则得到了显著的提拔,从职权层面享受著秦国建立的福报。 现如今,平朔门內的招贤馆依旧在运转,就在吏部所辖,且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前来投靠。但是,比起苟政入主长安之初,而今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住招贤馆,进入秦国官僚体系,甚至得到苟政的接见。 比起当初的“来者皆是客”,不分良,一概接纳,如今的苟政可以选择性录用了,他有这个底气,更有这个权力。 当然,如果你具备王、杜、邓、韦等右族的声望与实力,抑或像辛諶这样有块地盘(北地郡),或者如白等豪强有自己的部族兵马,那待遇自然另当別论。 就和初生的苟秦政权一般,“掛牌”不算久的尚书台,也需要一个磨合期, 而经过差不多半载的充实与磨合,下属各部署也已能正常运转开来。 关中政令,出於尚书,这个概念,已然逐步建立,自上而下,由长安往外, 不断辐射开来。 这个过程中,必然伴隨著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郭毅的权势与影响过甚,毕竟尚书台近半的臣僚都经由他选拔,剩下的人也同样受他干预; 比如,充实入尚书台的官僚,能力高低参差,素质良不齐,夹杂著许多利益交换与妥协,可谓鱼龙混杂,忠诚更是珍稀、可贵到无法保证的东西; 比如,所设各部司衙署,权责不清,多有矛盾,乃至倾轧,尚书台就像一个框,但凡涉及国家行政管理事务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塞; 上比如.::: 还有很多问题,当通过尚书台发布政令、管理国家的机制开始运转起来之后,不断暴露在苟政眼前。 对於这些,苟政洞若观火,也知道还需改革整顿,但他已没有任何急切了。 过去几年的为政治军生涯,对苟政来说,是一场彻底的磨礪。 到如今,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拋弃了,在现实的打磨之下,他甚至连思维方式都变了,这是触及灵魂的改变。 苟政清楚地知道,目前自己要的是什么,是一套可以把他打下的这片江山维持起来的管理体制,是一套秩序,哪怕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秩序的重要性,苟政从来都有意识,也从微末之时便开始尝试建立,但有一个真正清晰的认识,並看清前路,还是近一两年的事。 丁税制的建立,那个过程中所经歷的一切,所有暴露的矛盾与问题,都是苟政在治国建制上的经验积累。 尚书台內,东阁之中,郭毅与民部几名属臣,商討总结著今岁夏收的情况, 而从郭毅老脸上的笑意,以及那融洽的谈话氛围,便可知此次夏税的收取,大概率是顺利的。 一年丁税,分夏秋两次收取,这是去年秋收之后,王猛给苟政提的建议。 而“夏税”,对秦国来说,也是第一次。 所幸有去岁秋收的经验大抵,秦国的相关职吏,倒也不用像去年那般手忙脚乱,问题重重。当然,忙碌是有一定的,问题也是有的,但整体上处於忙而不乱的状態。 而成果,自是斐然,虽然夏收仍未彻底结束,大部分收上来的粮税还未运抵长安,但就截至目前各郡上报数目统计,本次夏收,秦国官府共从地方上收取二十七万余斛麦,十一万余斛粟。 这个数字並没有多庞大,甚至连秦国目前的军政开支都无法覆盖,更別提有战爭、灾害之类的突发事件了。 然而,对秦国来说,能够把粮食从地方士民手中收上来,这件事本身的意义,要比收上来多少重要得多。 尤其是此次夏税虽属第一次,但收取的过程,整体上是十分平顺的。不管是早期的掠夺式收税,还是去年的照章纳税,都没有此次自然、平稳。 这其中,当然也受到襄武捷报的影响,秦军又取得胜利了..: 关中的豪强地主们,还是长教训的,也懂得屈服。他们未必拥护苟秦政权, 甚至绝大部分人对苟政搞的税制厌恶、排斥,但在秦军势大之时,该低头总得低头。 毕竟过去几年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真惹急了秦军,那可是会抢的,那时付出的代价,可比“照丁纳税”大得多。 同时,一年税收最丰足的时候,还得看秋收,税制中规定的绢、绵布匹,也是秋收后收取。 而到目前为止,维持苟秦这架军政机器运转的主要养料,还是那数目惊人, 规模庞大的关中屯田。 以当前苟秦的统治结构,那点丁税才多少,光靠丁税,这国这家早就散了.., “发文诸郡,除留存、免之部分,一应夏粮,儘快安排人手,输抵长安!”阁堂內,郭毅语调轻鬆地吩附著:“民部及长安诸仓职吏,当严阵以待,做好查收入库事宜! 与关中屯营上缴粮麦,要做好区分,让眾僚辛苦一阵,待入库结束,自有搞劳!” “夏收结束,也將入秋了,自长安及诸郡僚吏,仍不得放鬆,还有秋收在前方等著我们。秋收之重,无需老夫赘言......“ “诺!” “还有,通知各郡,此番夏粮收取,帐目一定要清楚,要与丁籍对得上,更要经得起核查!”扫向眾人,郭毅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中更带有几分严厉: “若是为御史督查出疏漏,甚至引发民变、民乱,必当严惩不贷,让各郡官吏自做!” 郭毅这番交待,自有深意,带有少许关怀,更多则是提醒与警告。他当然知道,从粮食收取,到夏粮入库,这整个税收链条中,必然伴隨著许多矛盾乃至醃赞之事。 真实的情况,也绝不如眼下呈於尚书台公案上的报告那般漂亮,但这对郭毅来说,並不是太重要,他更看重结果,或者说更希望稳定,更在乎大局。 因此,纵然有问题,他也希望各郡官吏能够把局面维持住,別闹出大乱子。 这其中,还有一个背景,那便是御史大夫王猛,在夏收期间,带领下属的几名御史僚臣出动了。 在完成对秦国监察机构的组织完善与人员充实之后,王猛一如从前,又把人拉出去“练兵”了。 一直以来,王猛给秦国文武的印象,就三条,备受秦王宠信,性格强势,手段酷烈。 去年的清丁编户行动,惩治了那么多豪强,甚至不惜动用军队,已经展现了这个人的厉害,那是不达自的不罢休,也很少留情面。 关键在於,秦王苟政的信任与重视,有些过分了,这就很难搞了.::: 对王猛,郭毅最少从无微词,甚至在旁人面前多有讚赏,夸他一身正气、果敢有为。他毕竟是丞相,得和协眾臣、安抚同僚,但若说心中没什么看法,显然是不现实的。 眼下,就郭毅所知,王猛在巡视过程中,已经处置了不少人了,有在夏收过程中贪墨、瀆职的官吏,也有在当地违法犯罪的豪强。 而这些,都是笼罩在此次夏收“美丽风景”上的丝丝阴霾。据说,王猛每到一地,就先设一座囚牢,將被他查点出来犯官、罪民收押,等离开时,一併押回长安. 长安城內的监狱,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置的,因为犯死者往往押赴刑场斩首, 不足死者,关中有的是矿山“欢迎”他们。 但这一次,长安的监狱(御史台狱),有些人满为患的意思,御史台那边, 为此还专门调拨钱粮,进行扩建。 此事,自然引发长安朝野的议论,並且非议颇多。大秦刚刚建立,正是万物竞发,蓬勃发展的时候,王猛这种搞法,实在不利於团结,更不利於稳定。 秦国对地方上的掌控,本就不足,好不容易在地方上开枝散叶,得到一定官更的支持,让他们听从长安政令,王猛的做法,只会让大伙离心。 郭毅倒不至於为那些舆论所裹挟,他的眼光也不至於那般短浅,只是他更加信奉中庸,不太喜欢王猛那过於猛烈的做法。 无他,如今的秦国,根基尚浅,还经不住折腾,燕普的威胁时刻悬於头顶, 晋军的討伐,更隨时可能到来。 郭毅认同对一些不法官吏进行惩处,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把人心给搞散了,扰乱了,在他眼里,王猛的尺度显然是有问题的..::: “参见郭相!”在结束又一轮夏收会议后,时任吏部尚书的杨间走了进来, 面態从容,躬身行礼。 杨间是苟政早期收服的谋土,虽出身寒微,但颇具干才,在苟氏崛起的过程中,建言献策、为政治事,有不少突出表现。 因此,苟政开国,郭毅任左相,掌尚书台,杨间则以深厚的资歷加上功劳, 担任吏部尚书,主持秦国官吏的选拔调度、陟罚臧否。 人事权力,在任何国家、任何势力,都是最为核心的权力,享受崇高地位。 杨间曾是河东柳氏的宾客,如今,柳氏虽靠著夫人柳苏成为外戚,但在秦国朝廷的影响,也就与杨间相当了。 “何事?”看著杨间,郭毅问道, 杨间拿出一道竹简,双手呈上,道:“这是此番自长安及各郡选派西赴之官吏及其履歷,共计十七人,请郭相过目!” 闻之,郭毅收回目光,接过简书,打开便仔细阅览起来。此为奉王命,抽调干吏,西赴秦州,支援当地建设..... 没一会儿,阅毕,郭毅简单抽了几个人过问情况,杨间都据实回答。其所选人员,自然不都是什么能人,这天下哪儿那么多能才干吏,只是合適的人,出现在合適的位置罢了。 一共十七人,半数都出身雍州士宦,剩下的,还有几名军官,然后才是三名没什么靠山的职吏。也不是没靠山,杨间自己,就是他们的后台...., 在一个郭姓以及几名河东籍官吏的履歷上停留了片刻,郭毅抬眼,眉头稍,道:“河东籍人数怎么这般多?” 杨间轻笑两声,说道:“要论能才与忠诚,大秦上下,自以河东职吏为先。 郭相放心,这几人,也是下官优中选优,才干是足备的!” 打量了杨间两眼,郭毅提笔,划掉了两个名字,而后交待道:“重新擬一份名单,上交大王审阅。记住,河东虽忠良,但大秦治下,是整个关內,今后是整个关西,乃至天下,不过拘於地域门户之见!” “诺!”杨间闻之,顿时拜道:“郭相高涵大义,下官佩服!” 然而,稍微了眼名单,那名郭氏族人,却並未被划掉,杨间心头暗笑。 “还有何事?”见杨间並未离去,郭毅不由再问。 杨间则意味深长地提起一事:“郭相,王猛回京了.::: 第361章 谋算 第361章 谋算 “嗯?”郭毅低吟一声,正视著杨间那略带深意的眼神,微笑著问道:“人到何处了? 王大夫此番外出巡视,纠察各郡,也有近两月了,克已奉公,奔波劳苦,属实不易,堪称楷模。 老夫该亲自去迎接,好生慰劳一番,也让群僚好好看看,忠臣表率,究竟是何等样人,又是何等的表现!” 郭毅一番话,说的杨间眼皮直跳,带著少许意外与玩味的跳动。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甚惊奇的,这是郭毅嘴里说出的话,毕竟是执掌尚书台的大秦丞相,得表现出有別常人的气度与涵养来。 “公真乃一代贤相,大秦柱石,这等开阔胸襟,放眼天下也少有人及!”杨间抬手恭维了句,而后悠悠说道:“只是丞相这番心意,王猛却是无福消受了!” “何意?”郭毅两眼微眯。 杨间轻笑道:“已然进城了,据闻,王猛回长安后,第一件事,便前往御史台狱,又投入了几名罪犯,据说都是从安定、新平二郡带回的官吏。 只怕眼下,王猛正会同他在御史台的爪牙们,商討对那些下狱官吏的处置, 以向大王稟报。丞相纵然一番盛情,怕也无暇顾及..::: ” “如此勤於公务,敢作敢为,也难怪大王喜欢他了!”闻之,郭毅轻声感慨一句。 见郭毅始终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杨间眼神微闪,又道:“据闻,王猛在新平时,与郭太守(郭铣,郭毅长子)起了些衝突,一名太守府吏,未经审查,不经请示,直接为王猛诛杀法办。 不知此事,丞相可曾耳闻!” 此言落,堂间的气氛有了明显的转变,郭毅老眼中闪过一抹疑虑,抬首了杨间一眼,淡淡道:“此事,老夫却无耳闻。 倒是你杨尚书,据闻据说,可真是且聪目明,消息灵通啊.::: 郭毅的语气中,带著少许的质问,乃至警告,杨间心中微突,也觉自己表现有些过了,当即陪著一点尷尬的笑容,拱手道: “下官奉王命执掌吏部,深知职责重大,不敢懈怠,对各级官吏表现、状况,不得不多几分关注与留意. “目前御史台狱中,已经有多少人?”对杨间所言,郭毅並无深究之意,思村片刻后,沉声问道。 闻之,杨间当即说道:“稟丞相,已有上百人,都是王猛巡察期间,收捕缉拿各郡及诸屯营官吏,悉数被打为犯官罪吏,拿回长安问罪。 而今御史台狱,可真是人满为患啊!內外臣僚,无不闻之色变,便是长安文武,也多忌惮不已,难以自安。 大王常常感嘆人才不足,这些年,歷尽辛苦,方才网罗了一些人才,方才有一批能治政维稳之僚吏。 若依王猛这般穷凶极恶,肆意捕拿,只怕用不了多久,地方上便无人了” “此言,却是言过其实!”杨间拱火的意图,郭毅哪里看不出来,说道: “王猛行事虽疾如烈火,但从来不乏审时度势,更不敢肆意妄为,那些被拿官吏,必有被拿之道理。对大王,对朝野,他也必当有个交代。” “话虽如此,然我大秦目下局面来之不易,若王猛这股酷烈之风不加变向, 只怕关內难安!”杨间表情严肃起来,郑重说道: “下官忧虑的是,大秦初立,普燕针锋相对,周遭群狼环伺,此时,宜稳不宜乱,对关內夷夏豪杰尚需安抚,何况我秦国治下官吏。 诚然,不乏贪官恶吏,为害地方,但也正因他们的存在,大秦的法统,方才在各郡县建立。就目下而言,他们对我大秦利大於弊。 如王猛这般,仗著大王宠信,不看形势,不加分辨,肆意迫害,待到人心丧尽,大王既无人可用,我秦国社稷亦將陷入危险.... ,3 杨间这番话,真可谓大言炎炎,说得自是冠冕堂皇。然而,郭毅始终不为所动,审视著他:“这些话,你可曾向大王陈说?” 杨间苦笑道:“不瞒丞相,下官说过,只可惜,遭到大王严厉斥责,说下官见事昏联!” “既如此,你找老夫来,意欲何为?难道让老夫也去太极殿劝说,也受一番训斥?”郭毅幽幽道。 杨间摇头,那张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认真的思索,而后深吸一口气,拜道:“丞相不觉得,眼下王猛手中的权力太大,御史台纠察的范围太广了吗?” 今日来报,杨间针对王猛的问题,说了那么一通事情,也只有此言,对郭毅来说,才真正说到点子上了。 这个初步建立,並且远未完善的御史台,权力的確很大,大到超乎许多人的想像。 毕竟,此前没有多少秦国文武,真把它看作一个能同尚书台、司马府並列的衙门。至於监督纠察之权,还真能纠察到他们这些文武重臣、元老宿將身上? 关键在於,苟政对御史台的定位很笼统,甚至衙门成立之后,才由王猛牵头建立秦国的监察纠弹制度。 而经王猛一手建立的御史台与监察制度,可谓集“公检法”一体,其纠弹对象,则针对整个秦国,上至公卿大臣,下至黎民黔首。 基本上,除了军队系统之外,御史台监察范围,把秦国所有阶层群体与统治要素都覆盖全了。 有一点需要说明,制度与规矩什么的,设置得再完善,针对对象再全面,都不是最根本的事情,尤其在这种人治的时代。 关键在於,如何去践行,敢不敢去落实,而王猛显然是个敢作敢为之人,並且得到了苟政的大力支持。 於是,那不为秦国权贵乃至地方官民所重视的法条与监察,在王猛的操作下,便显得很恐怖了,也必然引发反弹。 很多功臣宿將,暂时没反应,那是因为王猛还没有纠弹到他们的头上。但如杨间这样,身在朝堂,掌部分行政权力的元从旧臣,就难免多虑了。 文臣嘛,想法总是深沉,总是更多的。 一则,王猛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他们的权力与地位,按王猛设置的纠察条例,他们这些高官,也在监管之下。 二则,王猛已经侵害到他们的利益,甚至已经骑到他们的头上了,王猛在各郡拿下的官吏,可有不少经吏部安排、经杨间提拔的人才。 脸被打了,团结在身边的枝枝被砍了,怎能沉默不语,怎能不反击。 三则,出於一种极其寻常的嫉妒心理,他杨筒自追隨苟政以来,一向忠心耿耿,不说功勋卓著,功劳苦劳总是有一些。 他尚无爵赏,王猛这个后来者,凭什么成为十八侯伯之一。杨间虽然不像那些骄兵悍將心里藏不住事,但心中確確实实就是这样认为的:大王不公。 基於此,杨间有足够的理由,针对王猛进行一些操作,更何况,去年因为他的“乾亲”郑县杨氏被王猛一番炮製,二者之间本就有嫌隙。 不过杨间也的確善谋,並没有莽撞行动,此番,趁著王猛大规模纠弹地方, 千下一系列犯眾怒的事情之后,终於决定动手。 而发动之前,他要儘可能地得到丞相郭毅的支持。杨间早就察觉了,郭毅虽面上提倡团结融洽,但对王猛及其做法,绝对是有不满的。 王猛的出现,与他的政风,首先侵犯,就是郭毅这个丞相才是。而如能得到郭毅的支持,那么事情便成了一半。 郭毅在秦国政坛的影响力,可是非同凡响的,且不说那由其主导建立的行政官管理体制,就冲他“国丈”的身份,便是一项最大的保障。 此时,终於从郭毅那老谋深算的面庞上见到一抹兴趣,杨间郑重拜道:“丞相,下官听闻,王猛巡察各郡,动輒以国法拿人,然大秦国法,岂是他王猛一人说了算? 他所言法,究竟是我大秦的法,还是他王猛的法!” 杨间这番话,当真诛心了,但说的,也恰恰是一个事实。到目前为止,秦国还没有正式出台一部律例法条,所谓秦法,也只是在汉魏普的基础上,刪刪减减,缝缝合合。 而到了具体执行时,看的则是执法者解读与使用,到了王猛手上,也难免呈现出一种,他说你违法犯罪,你就违法犯罪,即便能罗列出符合常识的罪行来。 “你打算如何做?”终於,郭毅的口风鬆动了,这么问道。 闻问,杨间內心生出一股热切,他没法不激动,甚至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让郭毅这只老狐狸鬆口,实在太不容易了。 迎著郭毅沉静的目光,杨间郑重其事地说道:“绝不能再放任王猛如此肆意了! 朝中眼下对其不满者大有人在,其中不乏功臣宿旧,下官欲联合眾僚,一齐向大王进諫,请罢王猛,还长安內外一片安寧!” 很多政治斗爭,並没有多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纵横拽闔,有的只是亮明车马,朴实无华。 而在杨间看来,当满朝充斥声討之声时,以秦王的从諫如流,恐怕也不得不考虑眾情,哪怕他心里不乐意,总得考虑朝堂的和谐,人心的安定。 要知道,苟政时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话:稳定压倒一切! 为一“幸臣”,破坏朝廷的政治稳定,使群臣离心离德,这样的蠢事,以秦王之英明睿智,想来是不会做的。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单纯针对王猛,而是切实结合国情、民心,全面考虑, 为大秦军政的稳定与健康著想..... 杨间的居心,几乎为郭毅一眼看破,注视著他严肃的面孔,郭毅在认真思考过后,却缓缓摇起了头:“不妥!此举不妥!” “为何?”杨间眉毛上挑。 郭毅沉声道:“此举无异於逼宫,大王个性刚强,岂是受迫之君?” 杨间:“如不让大王知眾情之汹涌,如何使大王改弦更张?” “改弦更张,要言之有物!”郭毅悠悠说道:“王猛深受大王信任,其所作所为,背后若无大王首肯与支持,他岂能无所顾忌? 你要想明白,究竟是想对付王猛,还是要对抗大王? 闻其言,杨间面上一凛,立时严肃起来,紧皱著眉头道:“丞相所言有理, 敢请指教!” 郭毅恢復了平和之態,语气沉稳地说道:“大秦也该出台一部法典,作为管理臣民的依据,而不当让人任意解释利用。 御史台官署设置及权责,也应当更加清楚明確,其监察纠弹,该有理有据, 而非凭个人意愿与命令。 还有,一次拿下这么多官吏,是否罪证確凿,其中是否有疑误,是否有值得商榨的地方? 地方上少了这么多人,可曾耽误公务,可曾引发混乱,可曾造成损失? 那些被杀的职吏,何以杀之?难道不当依法惩处?其中可有衔私恨,报私仇之处? 隨著郭毅一番娓娓道来,杨间那绷紧的面孔松展开来,注视著郭毅那淡定的表情,心头则感慨异常,情绪別提有多复杂了。 郭毅这番指点,没一句提王猛,但句句不离王猛,並且全然一副就事论事的態度,但其中的厉害之处,杨间却能真切地感受到。 玩政治,需要自己学的,似乎还很多,比起郭毅这番指点,自己的考虑实在简单了,计划太粗糙,方式太直白。 “下官明白了!”怀著一种积极热切的心情,杨间再拜,而后便退出去了。 接下来,他是有的忙了,但不论如何,针对王猛,还得他杨间带头衝锋,否则无法成势。 至於郭毅,此番能得到其首肯,甚至出主意,已经是极大的突破了。 而在杨间消失在视野之后,郭毅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眼神深处疑虑重重。他当然不喜欢王猛,但这杨间,在他看来,却是越发不知轻重,不知何所处了? 寒门就是寒门,也就这点见识了......不过,利用杨间,试探一下苟政,总还是可以的。 不知何时起,有一道流言在长安宫室內外传扬,说秦王欲以王猛为宰相,掌国政,治民生, 第362章 摊牌 第362章 摊牌 落日黄昏,天边的夕阳释放著今日最后的光辉,染遍长安上空的云彩。 笼罩在霞光中的太极殿內,宫人已开始掌烛点灯,而秦王苟政,与巡视归来的御史大夫王猛之间的谈话,也接近尾声了。 正殿间,君臣二人,一坐一立,丹之上的苟政坐得笔挺,俯视的目光紧紧落在王猛身上,而王猛始终站得从容。 “景略,御史台狱那百十来人,你准备如何处置?”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息, 看著王猛,苟政问道,语气中带著几丝难明意味, 王猛抬手应道:“逐一论罪,当诛则诛,当流则流!” “你给孤透个实底,你准备杀多少人?”苟政面容严肃,沉声道。 迎著苟政那威严的目光,王猛稍作沉默,道:“稟大王,臣所拘犯官罪吏, 十之八九当杀!” 见王猛那副平静的样子,苟政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脸色不免复杂。难怪有那么多人攻计王猛,说他为政苛刻酷烈,从他嘴中,仿佛不是要杀一百颗人头, 而是宰一百只鸡一般。 “就无通融之处?”苟政问:“须知,这人头滚滚落地,可就长不出来了!” 望向苟政,王猛微微躬身一礼,反问道:“大王自新安一路崛起,占河东, 定关中,歷次严肃军纪,整顿不法,所诛將校职吏,同样数以百计,其中甚至不乏功臣、元从,敢问那时,大王可有容情?” 闻之,苟政摇头:“孤那是治军,现在是治国,二者不可等同类比!军法贵严,然若以军法治国,这国家早晚必亡!”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当即道:“军有军规,国有国法,大王欲拨乱反正,再造乾坤,必当用重典,制暴乱,而后人心乃安。 自赵末以来,天下崩毁,法禁失序,关中士民久不知法为何物!当此之时, 必以严法,以做世人!” 王猛说这话时,那双眼睛仿佛放著光。苟政的反应,却格外平静,或者说冷静,看著王猛,缓缓道来:“入主长安以来,不论是功勋元从,抑或新附贤能, 都劝孤要以羯赵苛法暴政为鑑,宽刑简政,与民休息。 你王景略也说,十到二十年內,孤当致力於安民治政,休养生息,积赞国力。今若刑杀过甚,岂非与发展大略,背道而驰? 孤从未听过,有靠威刑安政养民!” 对此言,王猛也微微摇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抱拳道:“臣力主刑杀的,乃是祸国殃民、作奸犯科之奸臣贼吏、不法勛贵,而非良臣善民! 此举,乃为祛邪崇,清本源,正基石,唯有大秦政治清明,国法严正,人心乃安,也才能真正休养生息.::::: 王猛言罢,苟政沉默了,似乎有些无从反驳。然而,道理確实是那个道理但现实的发展与考量,有时却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短暂的酝酿过后,苟政以一种低沉的声音,缓缓说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想必你王景略不会不明白。 若凡事求全责备,那天下则无不罪之人,无不可杀之人! 你该知道当前我们是怎样的处境,我们第一要务,仍是活下去,舍此之外, 皆属次要! 晋燕两国註定为我大敌,两军来伐,隨时可能爆发。欲在晋燕两国夹缝中求存,除了打造一支忠诚强大的军队,还需文武协力,內外共济,郡县稳定。 你羈拿的这些官吏僚属,的確可恨,有些也的確当杀。然而他们,却是我们在关中所建统治不可或缺之一环。 税收、屯田,包括你欲广之法,离了他们,都无法成行..::: , “郡县不比长安,那里本是我们影响控制薄弱之处,整整三年的时间,我们方在各郡各县,建立起这么一套可称之为统治的秩序,才勉强获得当地僚长的支持,长安的政令,终於不再是一纸空文。 做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很不容易....: 见苟政这番堪称动情的感慨,王猛却是不为所动,望向苟政,坚定的眼神仿佛要在他身上扎根一般:“犹记得,大王曾与臣畅谈平生之志,解民倒悬,兼济天下,绝非易事。 其中大悲大痛、大苦大累,绝不止战场上的刀山火海、生离死別,前路上还有让人遍体鳞伤、痛不欲生的荆棘,还有更多无时不在的危险与难关要闯。 眼下,使关內官民,知秦法,畏秦法,守秦法,便是大王要闯的又一道难关。 突破了,前路未必是坦途,然若一味妥协求稳,那脚下道路,只会越走越窄,越难调头! 臣不敢妄揣上意,然大王若满足於当前所取得成就,满意於当下之秦国,臣亦无话可说!” 这大概是王猛第一次在苟政面前这般“无礼”,这般充满攻击性。 而苟政,面上虽还稳得住,但双自之中的盘然兴趣却快抑制不住了,摆手道:“你也不必激我!道理我岂能不懂?然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总要一件一件做,操之过急,必有反噬!” 闻言,王猛又道:“从反赵义军残部,一路打到长安,直至称王开国,可谓一步一个梯级。敢问大王,这数年间,每一个脚步,每一道阶级,是否都走得稳如泰山?是否都万眾一心? 关中处境固然,普燕的威胁始终存在,审时度势而定策,乃智者所为,然若每施一政,皆瞻前顾后,岂非庸愚?” 王猛话落,君臣对视几许,苟政终於笑了笑,下意识地摆弄著案上自己的私章,说道:“我是看出来了,你还是在试探我,还是对我心存疑虑!” “臣不敢!”王猛闻言,面色微变,当即拜道。 “无甚不敢的!”苟政淡淡然的:“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为常理,可以理解!何况是你王猛,王景略!” 不待王猛应话,苟政又道:“只是,用上百颗人头为代价,这手笔实在不小!” 闻之,王猛的表情闪过少许细微的变化,而后揖手,坦然应道:“大王明鑑,臣之目的,在於明法强制,在立信竖威,绝非为了杀而杀!” 顿了下,王猛又道:“臣纠察各郡,所见官吏数以百计,其所作所为,但凡於国於民有一利,哪怕能够安分守己、碌碌无为,臣也不会不加细思,即行批捕下狱! 恕臣直言,眼下御史台狱中所囚罪犯,於秦国百害而无一利,相反是附骨之疽。 大王所看重的、顾忌的、妥协的东西,他们丝毫不曾具备,不论是统驭土民,还是保国拒敌,都不能指望。 倘有外敌来袭,他们绝不是衝锋在前、杀敌报国的忠良,甚至不能期待他们尽忠职守,能不投敌背反,已是难得了..... 便要遵权变之数,也不当用在这些祸害身上!” “呵呵......”略带感慨地笑了两声,苟政又淡定了下来:“你这是在诛心,而非诛刑!以猜疑论罪,以將未发生之事处刑,没人会服气!” “不谈將来,只论当下,以他们所枉之法,所违之令,所虐之民,其罪依旧当诛!”王猛立刻反驳道。 此时,审量著这个自己最期待也最寄予厚望的大臣,苟政仿佛能够听到王猛那跳动的心声,感受到一股蓬勃之志。 良久,苟政方才收回目光,嘴角扯动两下,却是转移话题说道:“景略,你要普法强制,使关中士民遵法畏法,我能够理解。 然而,你可曾想过,自己所行之法,究竟是汉法、魏法、普法,还是秦法? 我才收到一道奏表,上面说你所行之法,乃是『王法”,你王猛之法..::: 此为笑谈,自不能当真。不过,其中所述却不乏道理,时至如今,我秦国依旧没有一套完备可通行全国、约束官民的法条。 此时讲法,是否过早了,国家无法,官民如何服法,无法而诛之,此谓不教而诛听苟政这么说,王猛的双目中闪过一道讶然,仔细观察苟政片刻,方才缓缓答道:“大王,法固常在,就在士民心中,即便没有法典条制,亦有道德之法, 君子小人之法! 法不在苛暴与否,而在公衡。臣此番所谋,乃急症猛药,乃为肃法之威严, 欲让秦国官民知我秦国有法!” 说到这儿,王猛面上第一次闪过犹豫之色,终是沉声补充道:“恕臣斗胆直言,大王设置御史台,以臣总理台务,行都察之权,纠不法之事。 然近半载时间,秦国官民,知御史台者尚且不多,湟论国家法度。此番,却是一个机会...... .” 此言一出,苟政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多盯了王猛两眼,忍不住摇头道:“景略,你这不是在明法,这也不是法,是术!” 闻言,王猛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微笑,平静地揖手道:“能安邦定国,致治驭民,何须在意法术之別?” “嗯......”苟政轻轻地应了声。 见状,王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大王!眼下的秦国,恰如一株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之幼木,正经受著电闪雷鸣、风霜雨雪的打磨。 想要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不只需要衝破眼前之阻碍,更需扎实根底。 此时的秦国的根基还很浅薄,也正因如,方可固本培元,若不儘早修正,待到根深蒂固,这棵树也就长歪了,再难回头..... 说完这句话,王猛便住嘴了,低头束手,默默地等待著苟政的反应。 王猛知道,能够反驳他的道理有很多,但世间道路千千方,他只践行自己的路,寻同道之人,觅同志之君。 於王猛而言,这更像一次摊牌,苟政的志向与能力,王猛很欣赏,他曾许的愿景,也很动人。但是,苟政能给他的支持有几分,他王猛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始终没底。 嘴上一方句交心之谈,也不如一次实在的、强而有力的行动支持..:: 王猛虽然没有看著自己,但此时苟政感觉,自己身上环绕的全是他的目光。 一时间,王猛在等待,苟政在思考,殿中也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沉默被苟政沉沉的声音打破:“景略,你想做商君吗?” 闻之,王猛抬起了头,直视著苟政,定定地答道:“回大王,臣非商鞅,如今之秦国需要的也不是变法(没资格变法)! 臣做不得前秦之商君,愿为今秦之王猛!” “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起在太极殿中,足以让人警醒,苟政腰背挺得更直了,目光带著股气势扑向王猛,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景略,那百十名贼臣恶吏的性命,孤並不在意。 不过,因为这些贼子,你此番已经得罪不少人,长安城中,满城风雨,近来攻计你的言论,更是甚囂尘上。 以实言相告,朝堂之上,孤能尽全力,给你最大的支持,但朝堂之外的腥风血雨、明枪暗箭,可是防不胜防,孤也难策万全! 你要知道,有些功臣勛贵、骄兵悍將,脑子一热,可是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的? 能够感受到苟政平静话语中的关怀与担心,但王猛更能感受到一种期待,因而对苟政对视著,郑重道:“这正是臣想为大王、为秦国匡正的地方! 有人恨臣,必有人爱臣,然爱臣罪臣,事总需人做,秦国总需变好、变强!” 此言落,苟政深深地凝视王猛几许,终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放手去做吧!长安的风雨,自有孤为你遮挡!” “多谢大王!”见状,王猛深吸一口气,躬身长拜。 苟政又道:“眼下御史台,仅靠你选拔出的那些御史、僚吏,是远远不够的!今后,总不能每每需要执法之时,都借孤的名號,都用孤给你派的羽林亲卫吧! 孤自羽林、中军及城卫之中,先调拨给你五百人,充实御史台,作为护法、 执法之吏卒!” 任何机构与衙门,有了武力支撑,那权势与影响都是不一样的,苟政此举, 显然是在进一步加强御史台的权力,实在而有力的支持。 “臣,拜谢大王!”王猛神情肃重,再拜道。 “景略,孤此番,可是把秦国臣民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你了..::::”在王猛告退之前,苟政语气低幽幽的,似提醒一般。 “多谢大王信任!”王猛闻声身体微绷,回身一礼:“臣必好自为之!” 注视著王猛的背影,直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视野,苟政双目中的复杂之色,依旧不曾消散,仍在纠缠、变幻。 “也就是王猛了!”暗自呢喃一句,苟政收起情绪,目光变得犀利,落在案上的几道奏章上,淡淡地朝外吩咐道:“来人,传吏部尚书杨间!” 第363章 贬謫 第363章 贬謫 盛夏时节,连夜色都是燥热的,让人难耐极了。 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內,苟政只著一件隨便的单衣,时不时拿起案上的凉帕, 一边擦著额头的汗意,一边喊热。 为此,苟政已经在宫中成立冰並监,深挖入地,修筑冰窖,待到严冬,就得差人采冰、储冰了,明年炎季,他可不想再受这酷暑之苦了。 过去那些在冰雪寒天中的惨澹经歷,让人记忆犹新,但与眼下酷热相比,曾经的苦难与折磨,却有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即便才数年过去,但苟政已经开始怀念与追忆往昔了,毕竟人这一生,足够刻骨铭心的人与事实在不多,那些岁月也是苟政这一路走来留下最清晰的痕跡。 此时殿內,苟政备了一席简单的酒宴,专门与受召而来的吏部尚书享用,顺便畅谈过去的峰嶸岁月。 未曾完全消散的炎热很不舒適,但更让杨间感到煎熬,甚至坐立难安的,却是这殿中的氛围。 对杨间来说,这场简宴自是宴无好宴,毕竟他虽自翊从龙之臣、大秦功勋, 与苟政的关係却还没亲近到这个份儿上,这么些年,能得苟政单独宴请的文武臣僚,可实在不多。 再加上,杨间很难不与这几日长安朝廷內部的风波联繫起来,苟政与王猛密谈了一整个卡年的消息,可瞒不过杨间这样的有心人。 其中,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尤其面对如今的苟政,如今的秦王的时候虽然杨间不断地给自己做著心理建设,暗示自己全凭公义,为国尽忠直諫, 自己可以问心无愧.::: 但那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也实在难受,面对苟政那兴致勃勃的谈论,也很难走心,只是十分勉强地附和著,几次应对失措、词不达意。 而见他那坐立难安的模样,苟政擦了擦嘴,微笑道:“杨卿今夜是怎么了? 如此心不在焉,与平日里的干练、机敏,可是迥然不同!” 闻之,杨间心下一紧,当即收心,直身拜道:“臣失仪,让大王见笑了.... “杨间!”大概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苟政表情一变,恢復了平日里的沉静,以一种悵然语气说道:“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回大王!臣怎敢相忘!”闻言,杨间答道:“晋永和五年冬(349),大王率师破解县柳氏堡壁,臣当时为柳氏宾客,曾代为出堡求和,大王不许,后与柳氏兄弟被俘於堡內!” “你记得倒也清楚!”苟政轻声笑道:“想知道,当时孤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大王乃王者之资,心思渊深如海,岂是下臣所能揣测!”杨间这样表示道。 “看看你这谨慎模样!”扫了眼杨间,苟政双目中闪过几许复杂,感慨道:“曾经你尚寒微之时,面对孤尚能不卑不亢。 柳氏堡內,刀兵之前,仍能侃侃而谈,为柳氏性命陈说,毫无惧色。 而今,为我秦国高官,锦服加身,大权在握,却是这般谨小慎微,患得患失。其中是何缘故,值得细思啊! 数年时间,时局大变,人也在变啊, ..: 听苟政这么说,杨间只觉脑中“警铃”大作,带著种迫切,急忙表示道:“大王明鑑,不论时局如何变化,臣对大王的钦佩、感激与忠诚,绝不曾改变!” “哈哈......”面对杨间匍匐座席间毕恭毕敬的杨间,苟政笑了笑:“孤这些年,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最波诡云,最难揣测者,唯有人心!” 此时杨间心思很杂,这话听在耳中,自然难免多想,在苟政的注视之下,喉咙都觉发紧,只是略带颤声道:“大王此言,令臣惶恐!” “说两句心里话吧!”看著他,苟政换了副语气,平稳地说道:“这几年, 孤对你还是很满意的,甚至心存感激,不只是这数年兢兢业业,尽心竭力。 你与那些在孤成势之后,方主动前来投效的才士不同。那些人,任他高门大族,经世大才,都只是慕强附庸之徒,是锦上添之举。 而你初投孤时,孤连兵带民,算上那些老弱妇孺,也不过数方之眾,所辖不过半个河东。且强敌环伺,隨时可能覆没。 当时孤虽自翊为义军,对將士,对辖民,皆是如此宣扬,但心里清楚,在天下人眼中,只不过是一支叛军余孽,一群蚁贼罢了。 若非狐武力相逼,河东那些豪强士族,绝难主动投靠。狐当初之所以放过柳氏,除了收买人心,缓和与河东豪右关係,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从来效忠,自无背叛之说。 否则.: 说到这儿,抽了口气,苟政继续道:“当时情况下,你能效忠於孤,孤甚觉难得,也是真心高兴。 当然,孤看重的,绝非柳氏堡內的臣服,更是数年的追隨。能同孤一路走到现在的老人,实在不算多,多少將土弟兄,死在光宗耀祖的前夕。 一起经歷,一起磨礪,一起痛苦,一起欢笑,如今,孤更想和你们一起富贵” 隨著苟政的娓娓敘来,杨间听得入了神,两眼之中儘是复杂之色,有感动, 有惭愧,终是语带哽咽地伏倒:“大王恩深情重,臣无以为报!” 大概是把自己都说感动了,苟政做了个平復情绪的动作,缓缓道:“我们能有今日,实在不易,孤虽高居王座,却时刻不敢放鬆,终日如履薄冰。 秦国现在需要什么,孤想要做到什么,你纵然不尽知,总该有所觉察吧! 不,以你的聪敏,你定然知道,毕竟,你杨尚书耳聪目明,已不是什么秘密。 孤近来悟得一个道理,比短视严重的,是眼瞎,比眼瞎更可怕的,则是心瞎?. 前一刻还是酷暑难耐,汗水岑岑,当苟政这番话说出来,杨间只觉如墮冰窖,直寒到心底,顾不得其他,重重磕头道:“臣,臣,臣...... 杨间平日里,还算伶牙俐齿,但此时心乱如麻,纵有千般言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臣”了半天,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不知所以。 “你老实告诉孤,这些上奏的朝臣、郡官,有多少是你鼓动起来的?”指著案左堆著的一盘奏章,苟政嘴角略带一丝讥消,问道。 “臣不敢!” “咚”的一声,杨间猛磕一头,不假思索,急切地陈情道:“大王容稟,臣固然有议政之心,但针砭政事,皆发乎本意,出於公心,绝无串谋之举。 臣知晓近来王大夫饱受攻许,想是他行事操切,犯下眾怒,因而遭遇群起围攻。 臣此前上奏所议,对事不对人,请大王明鑑!” 这番表態结束,杨间还在心头默默复述了一遍,坚定、肯定自己的想法,却没注意到,他话说完后苟政双目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与冷冽。 气氛逐渐变得沉闷,俯视的目光在杨间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苟政微微抬首, 换了个话题说道:“自孤称王以来,有一点感触,格外明显。 那便是,宫廷內外,朝堂上下,喜欢揣摩孤心思的人,喜欢研究孤好恶的人,越来越多了! 孤曾读过一书,说身为王者,应该高深莫测,与臣民保持距离,如此方能建立威严,让臣民敬畏,也避免居心回测之人,妄揣上意,藉机生事、作恶、谋乱。 孤今夜告诉你一件事,孤最厌恶的,便是因私废公,串谋生事..:.. 苟政此言,没有一句话直指自己,当杨间闻之,却感觉字字如刀,锋利的刀芒仿佛就砍在身上,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大王!”高呼一声,杨间几乎在哀鸣,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解释、推的言语了。 显然,秦王什么都知道,並且已经表明態度,他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此时,等待苟政的处置,是他唯一能做的。 而苟政的再次沉默,则似乎在考虑对他的“审判”。少顷,苟政开口了:“平阳郡那边,近来时局不稳,有个叫刘康的匈奴人,屡屡犯民,境內土豪、 胡部,亦是蠢蠢欲动。 苏国虽善作战,但治政驭民,实非其长,此番要集中精力,乱剿匪,应对并州方向威胁。 你到平阳去吧,担任太守,安民心,抚士眾,最重要的,做好后勤工作,支持苏国与屯防將土!” 此言一出,杨间邃而起,满脸惊容地望著苟政。经过此前的交流,杨间知道自己很可能受到责罚,但怎么也没想到,苟政竟然如此严厉。 这是直接把自己赶出朝廷,贬离朝廷中枢了,在秦国方兴未艾的当下。不论如何,这都难以让杨间心平气和地接受。 一郡之长,並不是什么卑职,放在任何时代都属於封疆大更了,当然实际情况,还是得看具体背景,看国情时局。 而在当下,就看秦国,长安尚书台的吏部尚书,与关东“边境”的平阳郡守,两者之间的差距堪称天上地下,尤其对文臣而言。 前年冬,苟大战之后,为与兵威正盛的苟军和,弥补“失足盟”的过错,张平主动放弃平阳,下令诸葛所率并州军撤回西河,只保留对永安(今霍州)以北太岳孔道占领,宣告放弃自羯赵末年以来朝河东方向所有的扩张成果。 到现在,也一年半有余了,这段时间里,平阳那边,只有寧武將军苏国率领一支屯防营驻守,当然出於边境的属性,屯成编制比起普通营幢要大。 而作为过去儿年间苟张之间反覆兵的场所,平阳郡遭遇的破坏,是可以想像的,十室九空,残垣断瓦,隨处可见,可谓满目疮。 又因为苟政的战略收缩,得到的支持很少,毕竟秦国在并州方向,绝大部分资源都投在河东郡了,平阳的恢復自然极其缓慢。 从去年开始,给秦国在平阳的统治造成最大威胁的,已从并州张平,变成了一些趁战乱向南迁来的各部胡人。 这些胡人,又与当地的一些夷夏豪强结合,苟政提到的刘康,便是其一。由於力量有限,关注度不够,也使这些人有了更多活动发展空间。 苏国在领军坐守一方后,也曾积极弹压,主动进剿,但都因实力不足而告失利,以致於,到现下,苏国只能勉强维持汾水沿岸地区的治安,还是在安邑的定期支援之下。 这样一个地方,如果从戴罪立功的角度来看,或许並不是完全的坏事,毕竟任务苦、事情多,但立功的机会也多。 但对杨间来说,他听闻此令之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赵琨。当初, 赵琨之任河內,那份任命与此事何其相像? 结果在燕军的突然来袭中,赵琨因撤离不及时而殞命。自己,该不会步赵琨的后尘吧? 此时,杨间的脑中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杨间沉默了,有心拒绝,请苟政宽恩,但这嘴实在张不开来。 而苟政也没催他,只是盯著他,审视著他..:::.终於,在深呼吸几口之后, 杨间面带苦涩,稽首拜道:“臣,谨遵王命!” 显然,杨间对苟政所谓的忠诚,绝不是毫无保留的,尤其在与自身利益衝突的时候。但此时的俯首听命,却是苟政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当目光从杨间身上收回的剎那,杨间恍愧间,感觉自己身体都轻鬆了几分。 大抵是受到內心之中那股名为“不甘”情绪的困扰,在谢恩告退之前,杨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王,王景略的確才干非凡,然而他真值得大王如此维护?” 闻言,苟政双目稍眯,淡淡道:“值不值得维护,孤只看他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太极殿,踏出殿门,夏夜的墨色笼罩在身上,回首一望,落寞二字生动地写在杨间脸上。 委屈地嘆息一声,杨间不免伤神,这场由秦王亲自宴请的晚膳,吃得太亏了,更亏的是,他还没有吃饱..., 杨间欲与王猛相爭,从生此念头开始,便註定了他的失败。 在苟政这里,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王猛则是经过“歷史”浪潮检验过成色的一代名相,根本不可並论。 殿內,苟政神色平静,他自然不会多去顾忌杨间的情绪,他只是將上奏弹劾王猛的那些官吏將校,逐一记录下来。 这些人的政治立场未必有问题,但他们却有成为秦国发展壮大的绊脚石的可能,其中,甚至还有苟侍、苟威的名字。 此二人,该当不会同杨间搅和到一起吧,杨间当不至於有如此影响力。 不过,杨间此番的表现,却也让苟政有所警醒。他知道,自己对王猛的过分信任与重用,会引发一些嫉妒与不满,只是没曾想,率先跳出来的,会是杨间。 人都在变,包括他自己也是一般,作为秦国的王,他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臣子了,否则判断会出差错的。 还未过夜,杨间遭贬的消息便传开了,这在秦国朝堂,引发了不少震动,毕竟在元从旧臣中,杨间还是有其名的。 而接下来几日,王猛在御史台升堂,亲自审判所拘犯官罪吏,任人观审,逐一论罪,而当场判死者九十七人。 入秋之后,王猛择日於长安东市,处斩。 此事之后,关內震动,王猛藉此威(凶)名大振,关內士民知法者仍旧不多,但敬畏御史台威严的官民,却日益加多..:.:, 当然,对王猛来说,还有很多努力要做,至少在长安城,他的威力还差的远! 仅靠一些普通犯官罪吏,远远不够! 第364章 暗流 第364章 暗流 七月流火,微风送凉,趁著久违的凉爽天气,秦王苟政少有的放下国政,於秦宫秋游,夫人柳氏及其所生四王子棘子伴驾。 秦宫的园苑规模並不大,並且没有经过多少细致的打理,苟政捨不得投入人物力资源进行维护,因而隨处可见“自然”风景,草木旺盛,宫苑则成为各类植被肆意疯长的温床。 就连嬉游的场地,都是宫人临时开闢。即便苟政並不是一个有多少閒情雅趣的人,见著宫苑的狂放野景,也觉有些看不下去。 尤其在,与柳夫人母子饱受蚊虫袭扰的情况下,当场降下諭令,今秋之后, 派人將宫苑整体规划、收拾一番。 確实有些不像样了,苟政自己或许无所谓,毕竟终日待在太极殿,要么就去诸衙、各军视察,甚至出京巡游。 但秦宫的后妃们,可没有他这么自由,总需要一些赏景娱情的去处...:, 这厢抱著幼子,享用著瓜果,欣赏著柳夫人的舞蹈。生產过后的柳苏,比起过去,自然少了许多轻盈与灵动,身材也不似怀孕前那般曼妙,但舞姿一起,那波浪般的律动,在母性光辉的加持下,也別有一番风韵。 只可惜,作为新兴苟秦王朝的主人,苟政是很难得到真正休閒时间。不曾真正歇下半个时辰,外朝那边便有人找了。 閒庭信步而来,风风火火而去,丝毫顾不得身后幽怨的目光。没办法,国事为重,秦国这一亩三分地尚不太平,苟政也还远未到享受的时候.... 於前朝拜謁的,乃大司马府下右长史薛强,他带来了一份来自秦州南安郡的军事情报,他认为十分要紧。 军情是由南安太守雷弱儿上报的,消息虽来自西陆,但却通著东南,直接指向寿春,指向殷浩。 却是在前不久,殷浩秘使人潜入关西,找到雷弱儿,希望他能顾全大义,响应朝廷,举兵南安,討伐苟政。 事成之后,殷浩必上奏建康,册封其为秦州刺史,统率陇右之眾。简单地讲,让雷弱儿成为下一个王擢。 空口白牙,当然说不动雷弱儿,殷浩也不至於那么地蠢,因而使者还透露一则消息,晋军即將北伐,殷浩此番下定决心,要北进中原,收取洛阳,还謁宗庙皇陵。 同时,凉州牧张重华那边,也將起兵响应支援,雷弱儿並不是孤军奋战: “呵呵......”讥消的笑声响起在太极殿內,收起雷弱儿发来的报告,苟政调侃著说道:“此事,听著却是耳熟,去岁姚襄西进谋我之时,也是这般。 这些个梟雄豪杰,衣冠名士,怎么只会搞这些蝇营狗苟、阴谋诡计,就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闻言,薛强道:“大王据山河形胜,基业日益坚固,外敌想要谋划,自然也更加困难,也唯有採用这等先乱我国,再趁机谋取的办法,这是彼等乏术之体现!” 苟政点了点头,淡淡道:“但看起来,殷浩却是不知,去年孤因何启用雷弱儿!” 也確实是这样,作为东晋正式册封的秦州刺史,一颗被安插在关中背后的一颗钉子,王擢的覆灭自然引起了普廷那边的重视,尤其是殷浩的注意。 在朝野內外压力下,在北伐大业上,供殷浩试错的机会实在不多了,经过半年多的休整、准备,殷浩已经下定决心,要再次北伐了。 战略目標:关中。战术目標,洛阳。 秦州的王擢,自然是殷浩的一颗重要棋子,结果不曾想,他北伐兵马未动, 王擢已被拔除,並且身死族灭,一家二十余口,在长安就戮,被苟政用来震关西心怀贰意的各方势力。 王擢既被消灭,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东普这边很是自然地將他遗忘,连象徵性的追封缅怀都没有。 也是,想什么呢,一个胡酋,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而殷浩这边,则想法找补起来了,在陇西之战中,表现突出的雷弱儿很快进入殷浩视野。 至於雷弱儿会不会响应,则不在殷浩考虑范围之內,万一成功了呢?至少, 殷浩並不认为,雷弱儿会对苟政这个“叛逆”有多忠心。 更何况,殷浩真正寄予厚望的,还是凉州的张重华。虽然这也是个擅自称王的,但怎么都比“苟逆”看著顺眼,占据的又是凉州这种边鄙之所。 再不济,远交近攻的策略,殷浩还是懂得的。 而苟政攻取陇西之后,秦凉之间虽然克制著,没有直接爆发大规模衝突,但张重华已然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於是,在维持边境稳定的同时,张重华暗遣人东下,邀请东普朝廷发兵討伐苟秦。而殷浩新一轮的北伐战略雏形,就此展现。 但就目前看来,殷浩首先对雷弱儿的判断,就出现了差错,谬之千里的那种。此时的雷弱儿,固然对苟政谈不上有多少忠心,但在是否背叛秦国的態度上,却是足够坚定的。 靠著陇西一役,彻底在秦国站稳脚跟,加上来自苟政的恩信,又是提拔搞赏,又是送还妻子。 殷浩得有多大能耐,方能隔著数千里关山,靠一个使者,诱得雷弱儿起兵搏命,他雷弱儿又不是那些见识短浅、不懂思考的野蛮人,而是秦陇响噹噹一名豪杰。 因此,雷弱上表,將此事缘由详加细述,並不是太让人惊奇的事情。 而苟政君臣,在此事上,关注的,还真不是雷弱儿的態度与举措,而殷浩, 是普军动向,以及其中透露的,与凉州方向的勾连。 “晋廷亡我之心不死啊!”悠悠一嘆,苟政说道:“若以此讯,我们安稳不了多少时日了!” 薛强面庞上也儘是严肃,应道:“殷浩已被架到火炉上了,桓温蓄势待发, 建康城里喧声如潮,他再无建树,不只桓温无法容忍,就是司马昱以及那些江东门阀,也將拋弃他了..... “殷浩......北伐......”苟政念叨两句,忽然忍不住“噗”一笑,就仿佛想到什么可乐的事情一般。 当然,殷浩与北伐相结合,本身就是一件经由“歷史”盖棺定论的可笑的事情。 或许其中有些不得已,有些不为认知现实因素,但以史为鑑,对殷浩苟政还真难生出多少紧张的情绪来。 相比之下,苟政更加关心凉州那边的情况,虽然陇西之战已然结束两个多月,但过去的这段时间,秦国对秦州方向,依旧投入了大量精力,眾多的人物力资源,向秦州四郡支援而去。 还是那个道理,秦州是关中的后备,只有秦州稳固了,苟政方能集中精神, 安心应对来自其他方向的挑战。 “这段时间,秦凉边界无事,倒让孤有所轻视了!”若有所思,苟政说道:“这张重华,不声不响,竟与殷浩搅和到一起,联合谋我!” 薛强道:“稟大王,凉州与晋廷的交通往来,从未断绝,此事不足为奇。不过,此事既已侦知,只需稍加防备,便可无虞,陇西有雍侯镇守,足以挡住凉军侵犯! 至於殷浩那边,以他此前统兵谋战之表现,此番恐怕也很难有更大突破,让杜总管,加强洛阳及周边防御即可...... 》 “殷浩那边,孤並不担心,肘那般多,能力还有缺!”苟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是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关中的危险,从来不在外部威胁,而在內部离乱! 殷浩既然能想到联繫內应,雷弱儿就绝非个例,我秦国上下,將军太守,豪强部族,也不知有多少人受其蛊惑! 眼下,就在长安,恐怕就藏著普廷的细作,也许正在某人府上当座上宾客.: 当年符氏的教训,还是足够深刻的,孤虽越发瞧不上殷浩,但背靠普廷,他的影响力,比之符氏,要大得多,这也是不爭的事实。” “大王,比起几年前,而今关中之人心向背,已有了很大的改善。以臣估计,能被普军三言两语说动,叛反朝廷的人,定然不多!”薛强道。 “威明,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思维代入旁人想法!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短视少智、愚昧从眾之人,也绝少不了头脑发热、不管不顾的愚夫蠢货!” 苟政声音陡然拔高,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孤虽无惧於这些魅使俩, 但为关內之寧定,也不得不防!” “来人,传司隶校事与別部將军朱晃!”抬眼,苟政便朝外吩附道。 又看向今日太极殿当值的殿中监赵焕,说道:“你草擬一份制书,经尚书台核定之后,广布內外臣僚。 內容大意,近来有奸细阴谋作票,挑拨离间,让我秦国臣民,提高警惕,各安其职,莫要为宵小所趁,更要警醒,莫要失足,犯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诺!”赵焕应命,当场提笔书写制文。 而薛强闻之,不由面露讶然,好奇道:“大王此制一出,岂不打草惊蛇?” “也可以说是敲山震虎!”警了薛强一眼,苟政轻描淡写间仿佛带有无限自信:“这是阳谋,正合用於对付阴谋手段! 秦国已然建立,孤是秦王,要学著利用堂皇大势,名正言顺,去战胜敌人, 解决问题!这不是你们这些臣子,经常劝说孤的吗? 这,也是孤给所有人的一个机会,倘若这样,仍旧有执意勾结外侮,背反朝廷之人。 那这样的人,已然不可救药,必当彻底剿灭,亡其种,灭其族...... 苟政这番话,说的端是自信慷慨、气势凛然,直面这股扑面而来的王者气质,即便心稳如薛强,也有片刻的失神。 很多人都能察觉到苟政的变化,感触各有不同,而薛强的感受,自是极其深刻的那一类。 恰如当下,王座上的苟政,那股渊淳岳时的气质,却少了许多初见时的刻意,就仿佛是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的。 如今的苟政,已经越来越像个王者了,不是名义上的那个头衔,也不是占领地盘大小,统帅的军队多少,而是他越发具备王者思维了。 恰如此事,如果是之前,他必然要选择引而不发,秘密准备,就等著更多人跳出来,好一举解决那些潜藏於关內的敌人。 一路走来,苟政在不断统战,不断吸纳各方人才的同时,对於其他势力,也隱隱有种“非此即彼”的排斥,这也是当前秦国四面皆敌、几无盟友的內因之一。 但称王之后,高居秦宫王座之后,苟政的视野更宽广了,心胸也更开阔了, 不再仅凭那些容易產生优越感的正確的“远见”,来看待这个世界,对待他的將士与臣民。 秦国要求稳,关中要治安,这是大局。 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处事不当朝混乱发展,要儘可能减少一些无谓的流血, 这是在普燕威胁下,苟政不断拔高的意识,而非单凭意气。 “威明!”苟政又对薛强唤道,他的处置交待仍在继续。 “臣在!”薛强屏气凝神,当即拜道。 “你回大司马府后,会同留守群臣,擬定一份针对晋、凉两军行动的军事防御计划来!”苟政严肃地吩咐道:“凡事有个准备,心里总是踏实些!” “诺!”薛强敬拜道。 时下大司马苟武並不在长安,他带人南下,去商洛地区,巡视蓝田、晓关、 武关这一线关中大门的军事防御部署。 来自江陵那边的锋锐,隔著上千里,也能感受到,但秦国这边,也越来越有底气正视桓温了。 至少目前为止,凭著秦军在武关、蓝田一线布置的军事力量,苟政很难想像,如果桓温北伐,他凭什么打进突破重阻,打进关中。 甚至苟政有自信,桓温若敢来,定叫他碰个头破血流,打烂桓温身上通过平定成汉塑造的光环。 对苟政与秦国来说,做好自己,稳定关內,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与同期的“前秦”相比,如今苟政在关中建立的这个秦国,不论形势还是实力,都要强很多。 第365章 二司发力 第365章 二司发力 司隶校事,是苟政针对秦国內部臣僚、舆情建立的一个特务机构。 从建立伊始,便难免被人拿来与广为人知的“司隶校尉”对比,但在机构功能与职权范围上,比之汉魏司隶校尉有著巨大的悬殊。 目前,司隶校事的发展,还处在一个初级发展阶段,人才、人手及经费不足,影响力有限,甚至连长安,都谈不上监察覆盖。 司隶校事名唤苟忠,乃是童子营出身,苟政改赐其名。 当年初入河东之时,苟政便通过收容、选拔孤小,建立起童子营,意欲从小培养一支忠实可靠的亲军力量。 过去几年间,在有限的条件下,苟政投入大量精力用於童子营的发展建设。 从安邑到长安,其规模曾一度扩充到两千多人,军事化编制,洗脑式教育。 而前前后后,在童子营上堆的人物力资源,甚至要超过军功授田之前一个中军营幢军事训练、供给之需要。 毕竟,在童子营的建设上,除了正常的衣食供养,军事训练,还有一些相当基础的文化教育、忠诚训练。 而比起其他苟军將土,童子营在早期是基本看不到回报的,看得到的只有持续的投入。苟政在童子营上的坚持,比起此事本身,要更加难得。 王猛当初对苟政一系列为政治军举措,也重点提及了童子营的发展模式,他能够看到苟政对“童子”们寄予期望,以其中透露出苟政的野望与远见。 也是在王猛的建议下,苟政对童子营进行了一次筛选与分流,通过考核从中选拔资质出眾者,集中资源进行小规模精英教育,余者虽泯然眾人,也能往忠诚死士方向培养。 而在童子营的发展上,只用了两年多,便开始回报苟政了,那些年纪稍大的少年,经过早期的培养训练,已然被安插入军政之间。 不管是小吏,还是兵卒,都成为苟政在秦国军政两界延伸出去的触角,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切实地提升著苟政对秦国的掌控能力。 其中部分童子营出身的兵卒,已经在连续的战爭之中牺牲,用性命来回报苟政,而少部分人,则不负此前的培养,开始在军中冒头,哪怕年轻,哪怕只是基层队什军官。 司隶校事苟忠,则是其中的依依者,真正千里挑一的精英,心理稳重,脑筋灵活,嘎觉敏锐,且具备出色的情报信息处理能力。 而童子营培养出的少年们,能被苟政看重,並赐姓赐名的,更是凤毛麟角。 到目前,苟忠甚至还不满二十岁,但自小在世道的残酷打磨下,练就了远超年纪的成熟。 也正因深刻地见识过黑暗,经歷过苦难,当苟政將他从濒临室息的乱世苦海拽出,提供一片棲息之所,给予成长的机会,他们这样的人,也更加珍视,而最直观的表现则是效死的忠诚。 召至殿中,对年轻的司隶校事,苟政没有丝毫宽和与照顾可言,只有严肃威严,一丝不苟:“校事已经成立快两年了,准备、完善、磨合了这么久,该展现战斗力了。 借著此次机会,便要检验尔等成色,孤不苛求觉察所有警情於忽微之际,但出了事,孤要求以最快的时间呈报孤案上,总要比正常的军政上报途径快! 至於长安城內,但凡风吹草动,舆情变化,不论价值如何,当孤需要之时, 你要拿得出东西。不论亲贵大臣,还是豪强右族,都给狐留意看。 要充分发挥你的嗅觉与思维,那么多人,孤独独把你挑出来,就没看你的年纪与资歷,看重的是你的能力。 你是童子营千里挑一的俊才,但机会不多,好生把握。孤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出不了成绩,孤先处置你!” 听苟政这样一番训话,苟忠那年轻的面孔绷得死死的,语气更像咬定青山的松竹一般坚定,稽首拜道:“大王之勉励,臣必当牢记於心,必率校事下属吏卒,全力作为!” “孤且拭目以待!”苟政语气恢復了平和,稍加思付,给出一个方向性的指导:“接下来这段时间,把注意力重点放在那些降臣、降將,以及地方上那些大族、豪强身上,倘有里通外敌之事,他们的嫌疑最大.::.:. ”” “诺!”苟忠当即应道,隨即心思一动,拱手拜道:“正有一事稟告大王, 近来有探吏上报,说豫州刺史张遇频繁出入长安,与关中豪强暗相交结。 前日,张遇以打猎为名出城,落脚鄂县,肆筵设席,当地有名的豪右如刘珍、夏侯显者,皆应邀赴宴。 臣不知其中是否有阴谋,然窃以为,张遇此前屡吐怨言,后虽有所收敛,但近来之举动,值得怀疑,该当警惕!” “张遇!”闻报,苟政两眼微微眯起,隱隱闪烁著危险的光芒,再看向苟忠时,嘴角掠起点笑容,肯定道:“这个情况,很重要,很有价值,看来你果然没有懈怠!” “既然察觉有异,便先盯著,看看此人,有无后续动作!”微顿,苟政又交待道:“还有鄂县那些豪右,也多留意著!” “诺!”苟忠拜道,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大王,臣已遣人,潜入张遇府上,充作眼线...... 1 闻之,苟政面上讶然一闪而逝,很快又洋溢起讚赏的笑容:“很好!放手去做吧!孤再送你两个词:低调,蛰伏!” “诺!”苟忠郑重再拜。 司隶校事退下,未己,执掌司军別部的別部將军朱晃紧跟著前来謁见。比起苟忠,朱晃要更加成熟,经验更为丰富。 当然,苟政对他的態度,也更加严肃。 “殷浩那边近来什么情况,江淮可有兵马调动?”殿中,看著朱晃,苟政直接问道。 察其言,观其色,朱晃不敢怠慢,按捺住心头的少许疑惑,稟报:“回大王,殷浩一如往常,屯兵於寿春,除开春后遣冠军將军王瀆北上进驻许昌外,別无军事动作。 我们的探卒侦探范围虽然有限,但江淮各地,並无大量兵马调动,却是肯定的。月前倒是发生了几起流民骚乱,殷浩遣师平定..::: “殷浩,该不是那种能藏兵隱形的统帅才是!”闻言,苟政思吟著,分析道:“倘若如此,那殷浩之来袭,则犹有观望准备的时间!” “姚襄呢?”抬眼,苟政又关心道,双目中带著期待:“他不当安分如此之久才是!当初交易之事,发酵了半年多,还未爆发吗?” 闻问,朱晃摇头道:“自姚襄主动向殷浩服软之后,双方並未因此事爆发更多衝突,不过,殷浩对姚襄之不满,在淮南已是人尽皆知。 这半年来,姚襄一直在譙国与沿淮地区屯田积穀,招兵聚眾,训礪將士....” 说到这儿,朱晃精神略振,又道:“近来姚襄倒是有过一次异动,也许会引发变故!” “仔细讲讲!”苟政立刻来了精神,伸手示意道。 朱晃揖手道:“兗州密探来报,言前不久,晋安北將军魏统去世,殷浩以其弟魏憬代领其部,进驻梁国。 魏憬不知为何与姚襄起了衝突,姚襄率军,攻袭魏憬,吞併其所部,魏憬逃往寿春!” “魏统!孤似乎有些印象!”苟政眉头微,陷入思索。 见状,朱晃赶忙解释道:“魏统乃前再魏充州刺史。当年大王初入关中,遣丁良、罗文惠等將军东进,攻略洛阳,引秦雍流民西归。 下洛阳,克虎牢,后冉閔遣苏彦、魏统、张遇合兵,西进攻袭我军於虎牢( 成皋),爆发成皋之战。 苟魏军內订,恰逢符氏渡河转进,为其袭取,魏统以所部投降健。 后荷健西征,为大王所败,魏统见机,脱离符氏东逃,为避我军锋芒,又率眾南徙,上表归顺晋廷,被封为安北將军......“ “不曾想,还有这等渊源!”听其敘述,苟政竟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去年晋军北伐中原,魏统也率眾出击,不过此人谨慎狡猾,牢牢將兵马掌控,不曾参与战斗,只在淮上盘桓。 后谢尚大败於诚桥,殷浩撤军还寿春,魏统也率眾南逃淮南。魏统病死,部眾人心散乱,魏憬威望不足,不能弹压,为殷浩所制。 不得已之下,率眾北迁,进驻梁国陈县.:::: “这些情况,你也调查清楚了?”听朱晃有条不素地梳理此事脉络,苟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这可都是中原別部密探们的努力成果。 能感受到苟政心情的愉悦,朱晃躬身,轻笑道:“有大王训令在前,对中原普军各部之刺探,怎敢放鬆? 只可惜,我们的探吏,也只能探得一些明面上的消息。臣虽然安排人打入普军內部,但级別太低,难以接触到机密!” “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短短两年时间,能有如此效果,孤已然满意了!”闻之,苟政当即出言宽慰道: “此事急不得,或许需要十年、二十年,方见成效。何况,以普之封闭、排外,寻常吏卒只能当牛做马,如何接触核心机密? 还得另闢蹊径,通过其他手段,渗透、收买,然以眼下我秦国之实力、声势,却难以支撑类似的行动。 还是慢慢来吧!” “诺!”苟政的宽慰,对朱晃来说,更似激励,也倍觉遗憾与无奈。 “王瀆(驻许昌)、魏憬(屯陈县)、姚襄(屯譙郡),再加上徐成(屯沛国)、郗曇(驻彭城).:::::”拿出一张中原简图,苟政嘴里念叻著,手自许昌一路划去。 一条横穿中原充豫徐三州的“攻击线”便呈现出来了,明悟之中,带著少许的异:“这难道就是殷浩组建的北伐先遣,他究竟是来攻我洛阳,还是要全面进取中原?” 也难怪苟政面露“惊异”了,就这样的布置,毫无层次,毫无重点,更为关键的,除了彭城的郗曇之外,其他全是北方的赵魏降將。 不是说靠这些降將就一定无法成事,而是殷浩驱使这干降將成事的机率太小甚至於,都不用考虑太远的事情,就当前看来,殷浩的布置已经出大篓子。 姚襄对魏憬所部的吞併,直接让殷浩那看起来便脆弱无比的“兵线”被截断。 “姚襄为何要攻取魏憬,难道只是为了兼併其部?”苟政问道。 朱晃答道:“具体情况,尚不得知,但自屯譙城以来,姚襄一直在全力扩充,以期恢復当初的实力。 也许二者之间有嫌隙,又或者因殷浩的打压而生反抗.:::: 听其分析,苟政微微頜首,旋即道:“不论如何,此事对我们都是好事!姚襄若不搞出些动静来,岂不白费孤那么多心血与期待?” “殷浩对此事,是什么反应?”苟政又问。 朱晃:“尚无消息!” “传令!嘉奖中原探事,搞赏有功人员!”稍加思,苟政挥手做出指示:“接下来,仔细盯著中原形势变化,尤其寿春与譙城,殷浩与姚襄,孤敢肯定,这二者之间,还有故事!” “诺!” “殷浩不足为虑,照此形势发展下去,什么时候他把晋军內部摆平了,再正视他吧!”轻舒一口气,苟政这么说道。 虽然苟政在战略上完全视殷浩,但毕竟是东普的掌权者,能够调动数方乃至十万的兵眾。 就是十万头猪,都能造成一定威胁,因此听闻殷浩组织北伐,秘密图谋自己的时候,苟政依旧不敢完全疏忽大意,毕竟大意才是最致命的敌人。 不过,隨著中原最新消息的传来,苟政那颗被殷浩“起搏”的心臟,又恢復了正常的跳动。 殷浩,鼠辈耳,不值一晒! “凉州那边,是什么情况?”目光向西,苟政又询问道。 闻问,朱晃眉眼间带著少许喜色,稟道:“正欲陈稟大王,据姑臧探事来报,说凉王张重华病了,姑臧朝野正因此而不稳,人心思变!” “嗯?张重华病了!”苟政闻言,声音高起,带著少许惊喜。 “正是!” “病情如何?”苟政追问。 “不轻,几乎一病不起,据传是近几年贪图享乐渔色,亏败了身体.....”朱晃应道。 “哈哈......”殿中终於响起苟政那幸灾乐祸的笑声,他实在忍不住。 不管殷浩,还是张重华,看起来,都是自顾不暇,一团乱麻,那么凉、晋联合的威胁,顿时宣告无形,他与秦国,又能安安稳稳发展一段时间了。 苟政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不过淮南与凉州方向的警情暂时解除,但并州那边却意外地出状况了,苟政又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麻秋將军,又以一种夺目的方式,继续书写著他的传奇.... 第366章 并州风云 第366章 并州风云 当初,麻秋等人趁再閔北上就食,鄴中空虚,聚眾大乱鄴城。杀掠一通之后,引兵西走,寇入名义上投靠长安的河內二郡。 时值苟符大战方休,苟政巡视河东,安抚士眾,闻河內之变,即遣建武將军邓羌领军东出软关,討伐麻秋,安治二郡。 麻秋虽是久经沙场的老將,也从鄴城带出了一批亡命之徒,但面对邓羌这等文武双全的少壮將领,以及大胜符氏的新锐之师,是完全不够打的。 结果嘛,被连消带打,以至绝境,最终靠著从鄴宫抄得的那方传国玉璽,从邓羌手中换得一条生路。 因玉璽產生的那一系列风波,自不必再多细述,倒是邓羌纵麻秋之事,苟政不以为意。 甚至乐见其成,因为他总觉得,就麻秋这不甘寂寞、降叛不定的祸害属性, 到哪里恐怕都不会安生,对苟政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而今果然,不出苟政判断,麻秋又搞出一场变乱来,只不过这一回受害者, 是并州刺史张平。才收到的消息,麻张反目了。 此前,麻秋率领残部,自河內北上奔太原,投奔张平,当时得到了张平的热情欢迎。 不只下令沿途关隘放行,提供粮料补给,等麻秋抵达普阳后,还率并州文武,亲自出城相迎,做足了礼节。 张平衝著的,显然是麻秋名將的名声,再加上,因此前几年的扩张中屡遭挫折,军事作战人才大量损失。 而麻秋及其属下一些旧將的到来,对并州军来说,多多少少是一种恢復。 虽然张平的僚属之中,也有人指出麻秋的“背主”属性,但张平认为,麻秋只剩千余残部,难成气候。 此前受其害的符洪、冉魏,只是因为二者给麻秋的机会太多,未加警惕,引以为鑑,他张平可不会步洪、再閔的后尘。 只要加以防备,麻秋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於是,吸收麻秋残部之事,就此定下,实在是张平对并州实力的恢復与扩充,需求过於迫切。 而因为张平对麻秋的礼遇与接纳,还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有许多从河北“斗兽场”中淘汰掉的豪强军阀,以及一些再魏溃卒,因不愿投降燕国,而选择率眾西投。 在燕军大举南下,横扫河北郡县的同时,张平却趁机吸纳了不少赵魏旧將残兵,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上万人。 这些人中,虽然以散兵游勇居多,但毕竟是从河北的残酷战爭中生存下来的,极具价值,尤其是函需军事力量补充的并州来说。 除麻秋所部之外,陆陆续续穿越太行,投靠并州的,还有刘寧、刘崇兄弟, 寧南將军杨群等羯赵旧將。 这些人都得到张平的厚遇,他们的部属,都被张平充入并州军中效力。他们的到来,一定程度上也巩固了张平的地位,毕竟因为几次对外扩张的失败,张平对并州的统治已多有不稳。 再加规模不等,因燕军攻掠而破產灭家的幽冀豪强,张平的实力得到迅速恢復,虽不如几年前,但稳守并州的问题似乎不大了。 尤其在去年秋,拓跋鲜卑再度南下,袭扰并州北部边境,张平遣刘寧、刘崇、杨群等人出击,竟然在雁门击败了来袭的白部鲜卑,斩获一千七百余人马。 张平藉此,重振声势,虽不至於一扫颓势,但因歷次损兵折將而笼罩在并州上空的阴霾却明显消散不少。 彼时,秦燕两方的注意力都为中原所吸引l,苟武破谢尚於诚桥之后,秦军便忙著在中原搜刮,敛民掠財,燕军也被吸引著进取充州,还与秦军做过一场。 其后,称帝的称帝,称王的称王,都面临普军反制的威胁,內部也各自都有一摊子事需要收拾,暂时都无暇顾及并州这边。 拓跋鲜卑因雁门之战以及草原矛盾而有所收敛,曹轂所部铁弗匈奴也重新与张平修好,可以说,过去一年是张平连遭挫败之后外部形势最好的时候。 当然与羯赵末年时期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別的,三四年前北方大乱,各地豪强在羯赵的户骨上激烈交攻。 那时的张平,凭著并州六郡及依附於他的十余万户胡汉部眾,实是一方数得著的强权。在坐守山西形胜之时,还有余力对外扩张,几次南下图谋苟政,便是最直观的体现。 而今时移世易,即便实力与声望有所上扬,张平能做的,也仅仅是一个守护之犬罢了。纵然还有几颗利齿,也不敢贸然张嘴去咬人,以免自取其祸。 苟政坐拥关內,据雍秦百万之眾,哪怕在称王建国之后,仍旧悲观地认为, 自己处在晋燕的夹缝之中,属於艰苦图存。 然而,看看张平便可知,什么才叫艰难,东面是逐步迈入巔峰的慕容燕国, 北方是成势已久的拓跋代国,南面则是让他吃住了苦头的苟秦,西面还有恶狼一般铁弗匈奴。 凡事就怕对比,处在这四方之间,张平才如墮室息般的困境。並且,张平还多了几分悲催,苟政带给他的,过去儿年,与苟军对上,就没討过好。 因此,获得这样一片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对张平来说,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也难得呼吸了几口宽鬆的空气。 但此波平,彼浪起,在外部威胁暂告解除之后,并州內部的危机却在不断酝酿、激化直至爆发。 事实上,并州內部早就不安寧,就是因为张平执意南下。南下並不是过错, 但失败就是最大的罪过。 张平在歷次南下之中,损失的可不只是他精心武装的州军牙兵,还有大量并州豪强部曲,以及海量的粮料財货。 对於那惨重的损失,张平这个并州刺史,是要担主责的,也必须给大伙一个说法。当初张平愿意向苟政服软,放弃平阳郡,將诸葛大军撤还太原,也有內部不稳的因素。 张平与并州豪右们之间的紧张关係,也持续了许久,方才勉强被压制下来。 一是张平手中还掌握一定实力,二则各家豪强还无法下定决心与张平撕破脸皮, 更缺一个愿意登高一呼的带头大哥。 矛盾只是被压制,並没有被消灭,激化双方矛盾的,恰恰是那些赵魏旧將散兵的来投。 如果只是正常的吸纳、打散、消化,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要命的地方在於,张平感受到并州豪强们的抗拒,有意引这些外兵,平衡并州军政势力。 弓外兵而制內乱,自古以来,便是取祸之道,但总有人不断去尝试,总认为自己能成为特殊的那个,能玩好这个手段。 结果在往往招致更大的祸乱,张平恰恰是如此。 张平认为,刘寧、杨群等外兵,在并州没有根脚,需要通过他才能立足,只要给足待遇,便会效忠自己,成为他制衡并州豪强的筹码。 在相当一段时间內,也確实是如此,隨著对外兵的吸收,张平手中直接掌握的军事力量得到强化,足以弹压各郡。 取得对白部鲜卑的胜利后,张平便更加得意了,觉得自己这招棋走对了,走得妙。 但是,张平厚待外兵,给官职,给权力,给待遇,甚至让他们分驻郡县,占田、括粮养军。 这就引发并州內部既得利益者们的不满了,不只是豪右,还包括张平嫡系的一些部下,他们的生存空间同样受到挤压。 到今年开春之后,并州各地便屡生骚乱,並且集中在外兵驻扎地区,从民间的械斗,到军政职吏之间的互相詰难乃至攻击。 官司往往一路打到张平这里,面对这些纷扰,张平是烦不胜烦,在处置上, 別说有效缓解衝突与予盾了,他甚至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在张平看来,就是一些不服的豪强,刻意找麻烦。而张平偏祖的態度,自然引发更大的不满,而在这个时代,这种不满情绪最终往往放大为军事衝突。 不管怎么样,并州上上下下,都充斥著豪右们的势力,他们手中也是掌握刀把子的..:: 而这场缘於并州內部利益之爭的变乱,起初与麻秋並没有直接关係。 与其他外来將兵不同,麻秋可是太原人,这层身份,使他在北投之后,並没有如其他人一般,遭到当地豪右的过分牴触。 或许是过去几年的流离生涯让麻秋感到疲惫,又或许是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回到太原的麻秋,显得很谦虚,很低调。 安分守己,比之在鄴城时,在冉閔“白色恐怖”下,也不湟多让。当张平想要委派他官职时,麻秋也婉拒,並表示只想在家乡养老,无心出仕。 张平收编他的部曲,麻秋也十分配合,亲自安抚,协调他们融入并州军。 至於麻秋自己,最终只率百余名亲信族部,在普阳城外,建立起一座庄园, 置办上千亩土地,就此安顿下来。 麻秋这个“庄稼汉”,一当就是一年半。最初,对麻秋隱退,张平还表示怀疑,暗中遣人监视。 慢慢的,变成半信半疑,因为张平收到的匯报,麻秋终日待在麻氏庄园之中,安心治由,最常活动,便是巡看由亩,监视佃户种地,以及外出打猎。 当然,也不是完全封闭,偶尔也受到太原郡望的邀请,参加一些应酬与酒宴,但结束之后,都及时返回庄园。 如此一来,张平也开始相信,麻秋是真养老来了,即便心头仍有一丝疑虑, 隨著时间流逝,也消磨掉了。 很难说,麻秋是否一开始便有蛰伏待机,趁势崛起的想法,但从今年开始, 并州內部纷爭愈演愈烈。 感受著那几乎瀰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麻秋的心思也跟著活泛起来了,麻將军虽已老,但心气可没完全丧失。 在“背刺”之事上,麻秋也算有经验了,更在此前的失败中吸取了足够的教训。 因此,麻秋开始谨慎地接触并州军中的旧部,更加小心地联络那些太原豪强,並且两者之间的勾连,出奇地顺利。 一个多月前,并州开始进入大规模的夏收,骚乱毫无意外地发生了。首先是雁门那边,张平委任的雁门护军刘崇,率军征粮,因手段过於激烈,引发当地土民不满。 当地士民,联合反抗,刘崇领兵进剿,竟为流矢所杀,很快,雁门郡大乱, 被一个名为马恆的豪强占领。 闻雁门之乱,张平大怒,心急火燎之下,遣诸葛率军一万,北上征討,意欲平定叛乱。 或许在秦军这边,诸葛骤的统军才能,也就尔尔,但在张平眼里,这却称得上一个福將,毕竟他与秦军交手数次,损失最少(见机转进速度够快),甚至有所斩获。 最重要的,这是张平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將军了。而诸葛这位將军,虽然一向四平八稳,但雁门的叛军还真不是他对手。 想来也是,诸葛骤率领的,毕竟是上万正规军,其中不乏精锐。北上之后, 通过两场战斗,击败马恆,收復广武城,並一路將叛军逼进雁门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更大的问题来了,那马恆竟然与北面的拓跋鲜卑联络, 欲引其入关。 一直以来,拓跋鲜卑屡屡南侵,无法取得制胜的成果,就是因为,无法突破雁门天险。 并州內乱,將这大好机会摆到面前,拓跋什翼健怎能不紧紧抓住,当即召集各部,组织兵马,亲自率领南征。 拓跋鲜卑的下场,使并州的內乱,一下子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並且是快速滑落。 当数万鲜卑骑兵,在马恆的接应下,穿越雁门山,诸葛哪敢对敌,果断引军撤离,雁门也不要了一直撤到新兴郡內,於滤沱河南岸的普昌城,收容兵马, 据险而守,並火速向普阳请派援军。 一场因抗税而爆发的內部骚乱,竟一步步酿成威胁统治的危机,这是张平怎么也没想到的。当得知拓跋鲜卑越关南下,还是拓跋什翼健这老酋亲自出马,张平人都麻了。 惊慌之际,张平也不得不紧急调动兵马,北上驰援诸葛,並严令其死守。 雁门丟了,新兴怎么也得坚持下去,否则太原就危险了.... 大兵北上,晋阳不可避免空虚了。当张平因拓跋鲜卑南下而焦头烂额之时, 更致命的危机降临了,麻秋发动“背刺”技能,与部分豪强,瞅准机会,聚眾突袭普阳。 麻秋等人组织起的叛军规模並不大,只三千来人,换作平日,就是翻个儿倍,也难以对普阳產生威胁。 但这是什么要紧时刻? 在內应接应下,叛军攻入普阳,直取刺史府,危难之际,靠著多年养的亲兵,张平得以逃出普阳。 并州之核心在太原,太原之核心在晋阳,丟了晋阳,张平恰如丧家之犬,而麻秋则由叛军变成主人,占据刺史府,自称征北大將军、并州刺史,並宣布对并州的统治.::::: 第367章 四分五裂,应对之策 第367章 四分五裂,应对之策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待麻秋对张平的这场背刺,都很难用智慧来形容,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批之为自私自利、毫无远见。 当然,麻將军若是具备远见卓识,也不至於飘零乱世,辗转州郡,数度落魄。 靠著当年手中掌握的羯赵成凉边军,若加上成熟而果决的背刺技能,占据关中,自立为王想来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即便从攻占普阳、夺取并州政权的目標出发,麻秋的做法,也不太聪明。 拓跋鲜卑已被雁门郡的带路党放进关內,隔著几百里都能感受到其兵锋,便是占领了晋阳,又拿什么去抵挡那数万鲜卑铁骑? 哪怕以最乐观的態度去推演,麻秋的所作所为,大概率是在为拓跋鲜卑做嫁衣...:, 然而,如果不是这种特殊情况,以麻秋的境地,又凭什么去谋夺普阳呢?只能说,在那些看似蠢笨的决策背后,往往拥有其必然的內在逻辑。 从麻秋过往的经歷,也可以看出,此人有种一贯的处事风格:干了再说! 认真来说,麻秋等人此次行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计划,尤其是背后的王、郭、薛、杨等豪右大族。 对拓跋鲜卑也有所考量,太原也是大傢伙的基本盘,庄园坞堡,钱粮財货,田土部曲,全在这里,没人受得了被拓跋鲜卑洗劫, 他们的计划,在於出其不意,袭取晋阳,最重要的,把张平拿下,而后以刺史府的名义,安抚各郡,並招抚陈於普昌抵御鲜卑人的大军。 在晋昌一线,张平布置了近两万大军,并州大部分精甲都集中在那里。 虽然是诸葛骤在统帅,但其中有不少部队,可是受太原豪右们所驱使,在“大局既定”的情况下,相信凭藉著“自己人”的影响力,是能够说动诸葛骤的。 大伙群策群力,待打退鲜卑之后,再来商討并州的前途,届时拨乱反正,太原还是“大家”的太原,并州还是“天家”的并州。 计划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意外可就太多了。 首先一个没想到,是张平竟然逃脱了,並且在逃离之后,迅速发文,声討背信弃义之麻秋, 召集诸郡官兵义士,共伐奸贼,收復普阳。 张平在并州,毕竟经营多年,还是有些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只数日功夫,还真就让他从太原南部及上党方向聚集起数干兵眾,勉强脱离“光杆司令”的危险处境。 仅靠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郡兵,想要夺回普阳,显然是不现实的,因此张平把希望寄託到诸葛骤身上,又遣人召诸葛大军南下.... 不论如何,先把普阳夺回来,先把麻秋等叛贼剿除再说。 至於拓跋什翼健,留到之后去考虑,老巢都被端了,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即便代国铁骑带来的阴云,已经铺满雁门、新兴二郡的天空,並且隨时可能突破进太原盆地这片并州最精华的地区。 张平如此决策,固然有病急乱投医的因素在里边,但从中也能折射出一点,他与缺乏政治远见的麻秋实则是同一种人,更加看重自己的实力与地位。 直面切身利益的时候,一切都可以靠后,为此,任何愚蠢的、饮止渴的决策都敢下。 因此,在给诸葛骤去令的时候,张平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不能迅速收復太原,那便领军南下,退到上党郡去。 那里还在“张系”將领手中,上党是张平除太原之外影响最深的郡县了,当初他那个寄予厚望的侄子张和,便曾任上党太守。 只要兵马在手,那便还有希望,上党的地理形势,也足以拒敌,鲜卑骑兵的纵横优势,完全可以抵消掉...... 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暂时把太原让给鲜卑人又如何,正好借鲜卑人之后,將麻秋等叛贼消灭。 而拓跋鲜卑,应当不会久留,至多让其劫掠一番,届时靠著上党与手中掌握军力,收復普阳, 甚至恢復对并州的统治,也不是没有可能。 声名俱毁,处境狼狈,张平却强作乐观,筹谋著他的“反攻大计”。只不过,这註定是一场春秋大梦。 旁的不说,仅诸葛骤那边,就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张平。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当普阳內乱的消息北传之后,诸葛骤人都麻了,他这边正穷思竭力,组织力量,准备应对拓跋鲜卑的突袭,为保卫晋阳做著努力。 这等关键时刻,后方一群虫,不思同舟共济,却搞內乱倾轧,这样的情况下,并州岂能保全c 一时间,不只诸葛骤一团乱麻,晋昌防线诸军,那好不容易凝聚的大战之前的严肃气氛,也隨之破坏一空,军心动盪,彷徨难已。 等张平的信使,带著命令北来,诸葛骤更是想要骂娘!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张平拽到普昌, 让他亲眼看看,就这形势,怎么撤? 军心已然动盪,更可虑者,大概是听闻了晋阳惊变,还在广武的拓跋什翼健,立刻率军南下, 直取普昌。 靠著山形河势,还能勉强抵御,若此时撤退,那么毫无疑问会酿成一场溃退,他那两万并州兵马,將任由鲜卑骑兵追歼。 不管是出於保存实力,还是为了保全自己与魔下將士的安危,对於来自的张平的乱命,诸葛最终选择拒绝,而是竭力安抚將土。 当最具实力的一支并州军不动,那么张平快速反击,重夺晋阳的如意算盘也就落了空。 不只落了空,还遭到麻秋的追杀。在张平聚眾声討普阳叛军时,麻秋也没閒看,同样召集旧部,整编降卒,再加上一干已经变成硬著头皮支持的太原豪强,快速聚集起上万戎卒。 战斗力或许参差不齐,但至少规模上来了,勉强带给人一丝安心感。並且,在得知张平的动作后,果断引兵出击,意欲消灭这个“祸害”。 官贼身份之逆转,往往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全看谁的势力大,兵马强。 当时张平暂驻於榆次,就在晋阳东面不远,大军出动,也能朝发夕至。麻秋在过去几年间,算是常败將军了,但那得看对手是谁。 无需怀疑,在张平面前,麻老將军就是一个战神。而面对麻秋亲自领军来击,自觉手中实力不足的张平,並不敢出城硬拼,只是率眾据榆次城而守。 事实上,到这个阶段,麻张两军都是一团糟,虽不乏甲士,但人心不齐,编制混乱,指挥不一但在摆烂的比拼中,麻秋却仿佛找到了壮年时的意气风发,在进攻榆次的战斗中,显得格外勇猛善战。 不只亲临一线指挥战斗,鼓舞士气,还耍了一招声东击西的计谋,最终一举攻破榆次城。 就和晋阳之变时一般,当听闻麻秋打进榆次后,张平没有丝毫犹豫,弃城而出,走的乾净利落,逃的毫不拖泥带水。 麻秋虽下令部下全力追击,定要留下张平,但终究没能功成,让张平逃脱,也顾不得等待诸葛骤大军了,直接逃去上党。 隨著张平南奔上党,太原郡算是彻底落入麻秋手中了,鳩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为并州的主人。 但仅仅是名义上的,並没有经过各方势力的认可。同时,麻秋也很难为这“丰硕”的成果,感到高兴。 放眼四顾,麻秋发现,他与太原豪右们搞的这场兵变,最终得到了一锅“夹生饭”,怎么看怎么彆扭...... 而可以肯定的是,并州之乱,绝不只是并州內部的事情,已经把拓跋鲜卑吸引下场,而与其比邻的秦、燕二国,则很难不被牵扯过去。 长安。 当并州大乱的消息传来,秦王苟政立刻就坐不住了,他那才因“谍情风波”而稍有放缓的神经,又再度紧张起来。 要说当下,苟政最不希望哪个地方出事,并州可以排名第一。 “天下之脊”的地缘实在太重要了,对有潜力统一北方的势力来说,谁能占据那里,谁就將在未来的北方爭雄中占据主动。 苟政心里清楚,自己暂时没有余力去攻取并州,那对自己最有利的状態,便是让张平好好看著。 寧肯放在此人手里,也不能被別人占了去,尤其是慕容燕国,真到必要时刻,还得主动援助他。 过去近两年期间,秦並双方相安无事,苟政甚至主动加强使节往来,放开民间盐铁马匹交易, 盖缘於此。 但是,张平不中用啊!或者说,苟政还是小瞧了麻將军的“气场”。 虽然极不乐意,但并州乱局已成事实,苟政也不得不匆忙召集臣僚,就并州之事,进行商討。 太极殿內,在京的几名御政大臣及重要將领,齐聚於此,神情认真地听取著別部將军朱晃的匯报。 而朱晃,则紧迫而不失沉稳地將新收到关於并州的军情,一一向苟政以及在场的秦国重臣们讲来: “......眼下,麻秋据太原,张平奔上党,诸葛驤守新兴,拓跋鲜卑略雁门,其他郡县势力各自为政,并州可谓四分五裂,局势混乱无比!” 秦军在并州,还是布了些密探与眼线的,尤其是马先这个打入并州军政內部的高级间谍,因此,传来的情报,虽因战乱滯后了些,但还是十分详尽的。 朱晃也说得口乾舌燥,见其状,苟政命人赐了杯茶之后,方才看向殿中眾臣。 此时已无初闻并州之乱的心急火燎,但也足够严肃,问道:“并州的情况,诸君也都有所了解了,都说说看吧,我们当如何应对!” 苟政言罢,一时间並无人接话,一眾文武似乎都在思索此事。少许沉默之后,响起一阵慨嘆:“只可惜,并州大好河山,將落入鲜卑人之手了!” 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司马府右长史薛强。 “薛长史如此判断,是否言之过早?”听他说的肯定,军辐监苟侍不由说道:“麻秋已据普阳,诸葛驤亦有两万兵马屯於晋昌,拓跋鲜卑骑兵或许犀利,但想要攻破坚城,岂是易事?” 大概是过去几年,秦军这边通过防守反击获取最终胜利的战例太多,让一些秦军將领,对防守方,尤其是拥有坚城地利的防守方,有著超常的信心。 感受到苟侍语气中淡淡的质疑,薛强警了他一眼,看向苟政,缓缓道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并州防御拓跋鲜卑,最大之仰仗,在於雁门险要,而今地利已去,又逢內乱,人和尽失,如此境况,岂能拒敌? 骑兵或许短於城战,然破城克敌之法,又岂独攻坚? 以目下并州之师,且不提二者能否併力对抗鲜卑,面对鲜卑大军,是否还有心思拒敌,都成问题。 麻秋或许还有心气,坚守晋阳,但太原那些豪右,为保家族,未必愿意与拓跋鲜卑死战,一旦动摇妥协,必成溃散之势。 至於诸葛驤部,晋阳一乱,其军心也跟著乱了,纵有两万戎卒,也非可战之兵,难以济事。” 说到这儿,薛强又忍不住嘆息一声。 在场的秦国文武,大多是有见识的,不管从谋略层面,还是从军情態势,都很难对并州的局势发展乐观起来。 因而,后续表態之中,纷纷认可薛强的意见,认为并州局面,势必难挽! 任群、薛赞二臣,因为出身并州,也得以参加此次军议,当他们被苟政问起,也都很肯定地做出判断,并州难保。 “诸君所见皆同,都认为,并州局势已定?”扫视一圈,苟政眉头略,沉声问道。 被苟政从姚裹手里换回家人的薛赞,这数月来,出谋划策很是积极,此时也不避讳,再度坚定拜道:“稟大王,以臣愚见,以并州当前格局,只消鲜卑兵马南下,立时便被打破,至少太原很难保住!” “太原不保,跟丟了并州,又有何区別?”闻之,苟政出一口气,心情略显沉重。 而这个时候,王猛主动开口道:“如无奇蹟,仅靠并州张、麻、诸葛之流,是绝难抵挡拓跋鲜卑。 然并州的结局,却未必完全朝有利拓跋鲜卑方向发展,倘若燕闻声而动,那并州形势將更为复杂混乱...... 一, “如此好的机会,慕容偽岂能放过?”苟政沉声道,面上不免露出阴鬱之色,似乎这才是他顾虑的事情。 “若燕代两国鹰兵於并州,相互制衡,相互消耗,於我秦国而言,则未必是坏事!”见苟政忧虑,作为丞相的郭毅,不由开口劝慰道。 看向郭毅,苟政双目中闪过晦色,他並没有將心中真实想法道出,那有些长敌人威风。 拓跋鲜卑如能消耗燕国,的確是件好事,但比起这,他更不想看到燕国获得这样攻取并州的机会。 简单的讲,一旦并州战起,苟政並不认为拓跋鲜卑会是燕军的对手.... 深吸一口气,苟政再度严肃说道:“并州形势已不可挽,但我们总是要拿出一个应对办法,总不能就这么等著、看著!” “莫若趁机发兵,夺取并州?”进言的是负责长安城卫的丁良,只是他说这话时,都显得底气不足。 苟政看了他一眼,而丁良也很快低下头,现在这个阶段,並不是秦国攻略并州的好时机,投入重兵去爭,最终可能也只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的结果。 “大王,永安(今霍州)仍在并州军手中!”只安静片刻,邓羌又起身拜道, 第368章 秦燕云动 第368章 秦燕云动 在平阳、西河二郡交界处的太岳、吕梁两山之间,汾水穿山越野,纵贯其中,无数年月的冲刷之前,形成了一条上百里的狭长河谷。 而这条峡谷间道,狭隘险峻,汉魏时期被呼之为“冠爵津”,不过隨著时间的推移,因其险要仅供雀鼠通行,也逐渐演变为“雀鼠谷”。 不过,此谷虽是条险道,却是连接太原与平阳最短、最重要的交通干道。 军事输送也好,经贸往来也罢,这都是三晋大地间一条排得上號的交通孔道。而这样的地理形势,倘有战事起,也往往被定义为“兵家必爭之地”。 北介休,南永安,就是雀鼠谷的首尾了,而作为扼守其南进出口的永安,则一直控制在并州军的手中。 张平当初让出平阳,捨弃占领的所有城堡,独独保留永安,並遣兵驻守,便是为了拱卫雀鼠谷这条战略通道。 邓羌在此时提起永安,意图很明显。 秦国眼下不適合贸然调动大军,参与到并州爭夺中,但也不能毫无作为,將雀鼠谷这条要道掌控在手中,也算一种“止损”的办法。 如此一来,不管此后太原的局势如何发展,他们在应对上,都能占据一定的主动性。基於此, 邓羌的建议,得到了在场相当一部分秦臣的支持。 “雀鼠谷绵延上百里,想要將之置於掌控之下,仅仅攻占一个处在尾端的永安城,只怕不够! 薛强想了想,说。 “诚然!”邓羌頜首表示同意,接著起身走到已然悬於殿侧的一张并州地图前,朝眾人解释道:“介休已然出谷,倘有敌大军来袭,兵少则难以抵挡,兵眾则供养不及。若不欲进发太原,攻取並无多大价值。 同时,上百里谷道,自不能处处控制,其中有高壁岭、汾水隘,皆处形势险要之处,可筑堡设防。 依山势,临绝润,前后皆是险道,无需安排太多兵力,只需屯足粮草器械,便可形成对谷道的监控,任何想通过雀鼠谷南下之敌人,都將无所遁形! 因此,臣建议,遣一师,將永安、汾水隘、高壁岭三地攻占即可,而后设堡屯成,以永安作为二隘粮料转运支撑!” 隨著邓羌的讲述,殿中群臣纷纷点头,出言附议。就连苟政,也暗暗頜首,不过注意到下席的任群面色异样,摆手轻笑道:“任群,孤看你欲言又止,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既让你列席此议,便应畅所欲言,你是西河郡人,对当地的情况,在场恐怕没有比你更熟悉的,如有疏漏之处,正需你指正!” “不敢!”闻之,任群当即谦虚地表示一句,而后方道:“邓將军所虑,已然十分完备。只是,就臣所知,进出太原之道路,除雀鼠谷外,尚有『千里径”、“统军川”两条间道。 其余小径,更不知凡几,或许更难通行,但却非防阻敌军的绝对天险。臣顾虑,倘若有敌军迁远路,穿重岭,绕行来袭,纵然於雀鼠谷道间屯兵布防,也恐成虚设......” “子戎,任通事所虑,你有何解释?”苟政笑了笑,问邓羌。 闻问,邓羌了眼任群,但这儒士一副端重谦谨的模样,却也没有被质疑的恼怒,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抢占雀鼠谷,或者说防控雀鼠谷,军事价值有二。 其一,控制道路,监视敌情,倘有敌袭,可迅速示警滯敌: 其二,扼其粮道,进出南北之间道小径或许不少,然可供大军通行作战,供大批粮械转运之道路,恐怕无可比雀鼠谷。 如任通事所虑,敌军或许能够通过其他山径谷道绕过雀鼠道,但人能越过,辐重补给可能?粮道不通,来敌再多,也不过给我军创造痛歼敌寇的良机。 即便敌以轻装偏师突袭建功,只要雀鼠道间有我军的关防,形势再是恶化,也能给我平阳、河东乃至关中之师,应对调度,爭取时间...... , “邓將军之韜略,深得兵家之要啊!”邓羌言罢,王猛目露欣赏,出言赞道。 至於任群,当苟政的目光再度投来,依旧是那副端谨之態,並无多少羞色,只是抬手表示道:“是臣见识浅薄了!” 议到这儿,秦国针对并州乱局的应对措施,也基本呼之欲出了。 稍微平復心情,苟政环视一圈,再问眾臣:“诸君可还有其他意见?” “臣无异议!” 再无异声,一眾秦臣相继表態,算是统一意识了。 见状,苟政则一派肃然,扭头看向薛强,沉声发令:“既如此,大司马府即刻擬令,飞马发往平阳,著苏国领军北上克城夺隘,以最快速度、最小代价,给孤把雀鼠谷道控扼在手!” “诺!”薛强立刻出列拜道。 “通知大司马,并州之事,不过尔尔,让他不必召集了,完成关內巡防之后,再返长安!”苟政又补充交待道: “河东方面,给陈晃去一道训令。牵一髮而动全身,倘军情有变,还需河东诸军暂时支撑大局!” 沉吟少许,苟政又看向郭毅:“尚书台也给杨间发文,并州乱起,一旦鲜卑人侵入太原,必然少不了流亡难民,平阳郡方面,当竭力做好接纳、安顿之事。 孤知道,杨间初任平阳,困难不小,然而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项考验? 倘若难民过多,以平阳之物力,恐难承受,安置周全,长安这边,可適时协调一番进行支援!” “诺!”郭毅起身,一脸从容地应道。 不过心头,却难免泛起涟漪,杨间此前遭贬,虽然闹出了些动静,但本质上只是秦政权內部一次微不足道的权力分配与变迁。 杨閭的影响力,终究不足,而从头至尾,似乎都与郭毅没有太大的干係,苟政也没有在郭毅面前提及过。 但这恰恰是问题所在,尚书台最重要的一部,堂堂的吏部尚书,又是元从旧臣,杨间的任免, 苟政竟然完全不与郭毅商量,提都不提一句,只是一道王令交待。 这当然不寻常!在郭毅看来,这就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关键在於,警告什么呢? 因此,这段时间下来,郭毅显得很低调,老成如故,维持国政,安抚臣民。在一些臣僚对王猛“恃宠而骄”的作风微词不断之时,郭毅却再无任何置评。 此番恰逢并州有事,又涉及到杨间与平阳郡,或许是心有牵碍的缘故,郭毅立刻便想起了旧事,对此番行动,也更加上心了。 “薛从事!”苟政转眼看向被任命为大司马府兵部从事的薛赞。 “臣在!”薛赞闻声出列。 “你虽久离家乡,但毕竟是太原人,又出身薛氏,还烦劳你亲往平阳,协助郡守杨间对并州士民进行招抚。 尤其是那些士族豪右,待打通联繫,你替孤传一句话,如不愿沦为鲜卑奴僕,可率眾西来,关中大门,隨时为他们开!” “臣谨奉王命!”听此吩附,薛赞表现得很积极在新生的苟秦,薛赞可是完完全全的后进者,他虽有些名声,並被委派兵部差事,但在秦国也只是个普通降臣罢了。 此番能够登堂入室,也是看在他太原薛氏出身的份上,无寸功傍身,仅靠一些繁复的刀笔工作,可没法在秦国抬头做人。 不管是为了个人志向,还是家族前途,此次苟政亲自把建功的机会送到眼前,薛赞岂能不积极把握,牢牢拽住。 决策既定,议事且毕,眾臣陆续散去,独坐王案的苟政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还是忍不住长长嘆息一声。 对雀鼠谷的攻略以及并州难民的招揽,算是此次并州之乱,秦国这边所能做出最大的动作了, 聊以自慰。 虽然这是结合秦国內外部形势而採取的应对措施,但如此“保守”,仍旧不免可惜。 那毕竟是并州啊,倘若掌控在手,秦国才可称得上真正的攻防一体。倘若为鲜卑所据,不管是哪个鲜卑,今后都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方才能夺取。 一思及此,苟政甚至感觉心痛,对麻秋与张平怨念也就更重:孤的并州啊!尔等就是这样守的? “通知河北的別部密探,接下来多加注意燕军动向,但有西进之举,即刻来报!”苟政又单独召见朱晃,严肃命令道。 “诺!”朱晃自无二话,双目中除了坚定,更有振奋。 每每发生紧急军情,便是他司军別部属下发力建功的好时机,隨著时间的推移,朱晃却是越来越享受做秦国的军事情报主官了,在旁人无法顾看的地方挥斥方道,比担任一营主將还要威风,还有意思.... “马先那边可有消息?”苟政关心地问道。 朱晃道:“马先发来密报时提到,他暂时隱伏普阳城內,以观局势!” 沉吟少许,苟政道:“儘量与他取得联繫,叮嘱他小心,如事不可违,让他回长安。这几年, 他也辛苦了!” 闻言,朱晃眼神中却无多少波澜,沉声提醒道:“大王,马先是我们在并州的別部校尉,是整个山西地区最重要的密探,就这样让他回来,不免可惜!” 苟政警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知道他的重要性,对我们如此,对其他势力亦然。马先身上,牵著我们整个并州的密探,他不能出事,你明白吗?” 闻之,朱晃微訥,紧跟著一惊,拜道:“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苟政语气却陡然严厉。 朱晃:“臣这便传信,让马先返回长安!” “我们在并州建立起当前的密探网络,並不容易,有马先这样一个路身刺史府的密探,更不容易..” 苟政一番话,將朱晃说迷糊了,能够听出来,苟政也捨不得把马先召回。 见朱晃那拧巴的表情,苟政长舒一口气,直接挑明交待道:“并州方面,你接下来要做好两手准备。 其一,倘若马先有失,你要保证我其余別部密探的安全,要確保并州的情报网依旧能够运转, 发挥作用。时局再复杂,我们在并州的耳目不能丧失。 其二,马先若能顺利度过并州纷乱危机,你想尽办法提供支持,不论最终谁占领晋阳,都要让他打入其內部。作为前并州从事,比起普通一吏,要更加容易。” 苟政交待完,朱晃面上复杂尽去,只剩恍然,略带振奋道:“遵王令!臣这便去安排!” “嗯!”苟政应了声,又突然问道:“马显情况如何?” 马显,自是当年马先为表忠心,送到苟政这边的儿子。 朱晃会意,立刻票道:“眼下仍在小营受训!” 小营,乃是童子营精简內设,是训练精英童子的地方。马显也被安排在里边,作为別部要员之子,朱晃平日里也多有关注。 “表现如何?”苟政问。 朱晃:“坚韧果敢,仔细认真,各项课业,考核优秀。此次今后成就,恐怕远胜其父。” “小小年纪,未经磨练,何谈成就?”苟政审视了朱晃两眼。 朱晃则微低著头,陪笑道:“大王,別部一直缺人,尤其是精干人才,再过两年,等马显年纪到了,臣想將他调到別部任职,届时父子传承,也算一段佳话...... 听其言,苟政笑了笑,未置可否。稍加琢磨,知会道:“將马先从小营转出,到小学进修!” 对马显来说,这可不是简单换一个学习环境,而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未央宫小学,那可是苟政训练培养亲贵功臣以及关中豪右精英子弟的地方。 “这该是一件喜事,设法將此事通知马先,让他知道,孤不会亏待功臣!”苟政说道。 “诺!” 燕国,蓟城。 不出苟政意料,当得知并州乱象,慕容偽没有多少犹豫,当即决定,要派兵西进,攻取并州, 这可是大好机会。 称帝之后的这近一年时间里,慕容偽也没閒著,剿灭不臣与叛乱,安排人事,抚定州郡,搞赏功臣,休养生息,也蓄了一波精锐。 此时燕国的处境,可比秦国优越太多了,只有他去打別人,没別人打他的。正当锐意进取之时,唯可虑者是先打哪方。 并州这一乱,自然也不用纠结了。 然而,此时燕宫內的慕容偽,面色却稍显阴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无他,率先上表,建议他发兵西取并州的,不是別人,正是时任安东將军、北冀州都督,镇守常山郡的慕容霸。 出於那种近乎本能的猜忌与不顺眼,此时的慕容偽很难受,好好镇守常山即可,如此闻风而动,积极请命,是何居心? 大概也明白慕容偽猜忌之心又犯了,奉詔御前的太尉封弈心中微嘆,主动建议道:“陛下,并州自乱,此乃天赐良机,当速遣大兵取之。若让代国全据并州,於我大燕,不利甚矣!” “何人为帅?”慕容偶淡淡然地问道。 “拓跋部数万铁骑在並,兵雄势大,舍卫將军,恐无人担此重任!”封弈说道。 慕容偽称帝后,大封群臣是很正常的事情,其中,慕容恪则被封为卫將军,以及一系列坐镇鄴城的头衔。 而听到慕容恪,慕容偽脸上恰如冰雪消融一般,露出笑容,冲御前侍候的舍人吩咐道:“擬詔......” 第369章 新局面 第369章 新局面 燕元璽二年(353年),秋八月初五。 在经过一阵紧锣密鼓的军事筹备后,燕国正式向并州动手。慕容恪掛帅,被任命为并州牧、征西大將军、都督雍、秦、司、並、朔方诸军事。 看起来,慕容偽的胃口很大,就仿佛并州只是一个小小的开胃菜,整个关西加上拓跋、铁弗横行的朔方才是其目標。 称帝之后,慕容偽的骄狂之心,却是不断抬头了。 而针对并州的攻略,燕国並没有掉以轻心,拓跋鲜卑那数万铁骑,威镊力还是不小的。 为此,燕国这边调集了冀州及中原地区七万余步骑,当初隨慕容恪南征的燕军精锐,大半在此次西征序列之中。 慕容恪西征,对冀州以及中原地区的成防,慕容偽则趁机进行相应调整。 皇叔慕容评接替慕容恪,镇守鄴城,被拜镇南大將军、都督冀青充徐荆豫江扬梁益十州诸军事; 此前率军打下半个充州的抚军將军慕容军,则晋位征南都督,督豫充二州及缘淮军事,然而事实上,只是坐镇稿,以弹压河南郡县: 还有一个宗室重臣护军將军慕容强,任南冀州刺史、督青徐二州军事,坐镇高唐,防备青州段盒至於最先提出西征,並请命统兵的慕容霸,则继续被慕容偽弃用、压制。这样持续的猜忌与打压,换作任何一个年轻人,都可能垮了,任何志气都被磨灭了。 然而,这是慕容霸,惊才绝艷,而又坚韧不拔,失望固然有之,但也能如常处之了: 只可惜,他越是表现得异於常人,就越证明当年先王有意立其为嗣君的考虑越正確,来自慕容偽的猜忌也就越厉害..... 回到燕国的军事布置,慕容偽这一番调整,看起来可谓气势磅礴,一副要併吞九州的模样,然而在进攻性拉满的表象之下,实则是一种防御態势。 毕竟,抽调了那么多精兵西征,对燕国內部的成防,必然带来新的压力,尤其是那些纳入燕国统治不久的郡县,更需严加巩固与弹压。 而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燕国拿下并州的决心,那是將所有精力都放在西征事宜上了。 当燕国军事调度的消息,通过关东別部的情报网传至秦王苟政案头后,苟政的心情格外复杂, 就此掐灭盘桓心中最后一丝在此时爭夺并州的念头。 甚至於,看燕国这架势,他很怀疑,拓跋鲜卑能够挡住燕军,或者说能支撑多久。 別看拓跋什翼键也算一代梟雄,对拓跋诸部进行封建化改革,建立代国,更堪称英主,但要论打仗,十个拓跋什翼犍绑一块儿,恐怕也不是慕容恪的对手。 从奉詔组织西征开始,慕容恪便通盘考虑著并州战略,待其领军自鄴城出发之时,已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攻略计划,其第一个目標,却是上党。 原因也不复杂,上党最近,自邮城发兵西进,走太行山道可直趋潞县,取上党之后,北上爭夺太原,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占据主动: 其次便是上党那重要的地理形势,决定战国走向的长平之战由此引发,连张平都做著藉此反攻普阳、收復并州的美梦,慕容恪又岂能忽视其战略价值; 最后便是,此时的上党郡,易於攻取,其险恶的地利,因并州內乱而遭到严重削弱。强关险要,那也得看谁把守,就张平的残兵败將,连士气都无法解决,更別提抵挡燕国大军了。 燕国出手,直接遣大军参与到并州爭夺之中来,自然使并州形势更为复杂,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天下关注的目光,都不由聚焦於此。 当燕军前锋还在太行山道间辛苦跋涉之时,正在潞县的张平,是惊怒万分。 此时的张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与惶恐,怎么谁要来欺负他?这世道变化怎生如此之快, 一个月前,他还是一方诸侯,如今沦为丧家之犬,还要被雨淋..... 而在燕军採取行动之时,并州的局势又发生著剧烈变化。 首先秦军这边,当长安的军政大令飞马传来,寧武將军苏国,没有丝毫犹豫,只用了一日时间,便集中起三千平阳屯成军队,而后沿汾水疾驰北上,直趋永安。 平阳秦军行动之快,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这得益於苏国的先见之明,早在并州大乱消息难传之后,他便秘密做著军事动员准备,他坚信有仗要打。 苏国的动作迅疾而猛烈,至於过程更是顺利无比,守备永安的并州军並不多,也就千余人,他们对并州的作用,也更多体现在卡道收税以及防御示警。 当苏国所部秦军兵临城下,永安的守將正对著两个并州刺史发来的文左右摇摆,不知站谁(肯定是倾向张平的),更不知何去何从。 秦军的到来,倒帮守將解决了一个难题,既然左右为难,那乾脆投降秦军算了。於是,不费一兵一卒,苏国便成功收取永安,得上千降卒,以及屯於城內的一批粮辐。 其后,苏国马不停蹄,率领精兵,在永安降將的带路配合下,火速北上,一头扎进雀鼠道。不过三日时间,汾水隘,高壁岭这两处明確写在长安军令中的两处要隘,都被秦军攻克。 准確地讲,应该叫收取,毕竟两座隘口的并州军卒,也在永安守將的统率之下,只费了些口舌,便跟著投降秦军。 整个过程,於苏国而言,更像是一场武装旅行。比起敌人,雀鼠谷道的险要,才是最大的挑战,秦军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伤亡,便是途中因为各种意外造成。 至此,长安君臣制定的目標之一一雀鼠谷控扼计划,甚至可以宣布完成了,当然这只是基础达標。 別说长安方面对此是何评价,首先苏国自己就不满意。虽然不战而屈人之兵,结果很好,但他领军北上,可不只为了这样一场武装拉练的, 而在夺取雀鼠谷道要隘之后,他也可更加放心北上,扩大战果。同时,也是为招揽并州难民, 打通最后一个通道。 於是,经过一日的休整调度,苏国留兵驻守,其后再度提兵北进,目標直指介休。 在介休,倒是遭到了一定抵抗,与永安的并州成卒不同,介休的守备,带著保卫家乡的性质。 但是,守备力量不足,临时组建的青壮,战斗力更难保障,在苏国指挥秦军猛攻下,又有永安守將的现身劝降,只抵抗了两日,介休城门便宣告洞开,守军降。 苏国的狂飆急进,丰厚战果,讲开了也不足为奇,晋阳內乱,对整个并州防御力的削弱,可谓是毁灭性的。 就像苟政与臣僚制定策略时,从没考虑过能否实现一般,在秦国君臣眼中,收取雀鼠谷那是一定的,问题只在最终斩获多少而已。 夺取介休之后,苏国也终於停止了进军的步伐,连行军带战斗,十日之间,挺进三百里,哪怕战斗强度不高,从征之秦军將士也都十分疲惫,需要休整。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手中实力不足, 苏国北上前动员了三千兵土,一路打到介休,前前后后加起来,连死带伤也就两百来人,还有降军、俘虏的补充,总兵力已然突破五千。 然而沿途攻克城堡、关隘需要驻守,加上降卒、俘虏的牵扯,到了介休,苏国手中真正可以动用的兵力也就两千出头。 就这还是粮道与后路保障工作,有平阳太守杨间组织兵民眾,从后支援,让苏国少了一大笔负担。 因此,仅凭苏国这一路秦军,趁并州大乱,在秦並边界偷一波鸡问题不大,然如若想取得更大的建树,绝不容易,毕竟没有足够实力的支撑。 別说拓跋鲜卑与诸葛骤军了,就是占据普阳,正想方设法扩充兵力、充实城防的麻秋,都没法硬碰一下。 不过,苏国算是秦军中少数善动脑的將领了,继续北上深太原不可取,但派小股部队在周遭討些便宜问题总是不大的。 他很快將目光放到西河郡,隨著薛赞作为秦王特使到来,苏国又全力配合其招揽逃难士眾。 到八月初,拓跋鲜卑大军虽仍滯留新兴郡,但在太原郡內已然形成一波流民潮了。对秦军来说,这都是財富,也是目標,更是功劳。 作为新(自)任(封)的并州刺史,对於秦军在南边的小动作,麻秋不是没有耳闻,但此时的他根本顾及不上,甚至退到上党,打出旗號要討伐他的张平,都不在意了。 麻秋以及他那干“盟友”,將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北边。 他们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对诸葛骤的招抚並不顺利,更可虑者,是此前趁著麻秋出兵榆次打张平时,诸葛的三个儿子突然发难,逃离晋阳,大概率投奔诸葛去了。 晋阳城內,虽还有一些老弱妇孺,但他们能对诸葛骤造成多少制约,张平自己都没底。就是这样,他还不敢为难,还得好吃好喝照顾著,以免彻底把诸葛驤逼到拓跋鲜卑那里去。 没错,在麻秋竭力拉拢诸葛驤的同时,大抵是收到了并州的一些情报,拓跋什翼键那边也在积极收买诸葛骤,希望能不战而屈服这支并州精甲,届时不只白得一支僕从戎卒,并州也可快速平定。 一时间,诸葛骤成为了一个香饶饶,他的选择,也將直接左右并州未来局势的走向。 而感受到双方那炙热的诚意,原本还有些焦虑的诸葛骤,顿时不急了,尤其是在三个儿子兜兜转转逃至新兴之后,更加安心了。 诸葛骤逐渐变成了一个精明的生意人,魔下两万并州將土,便是最具价值的货物,他藉此衡量著双方的“报价”。 麻秋晓以“并州大义”,希望双方能够捐弃前嫌,彼此协作,联合抗敌,抵御代军。 並允诺,等击退鲜卑人后,和他一起执掌并州,这是麻秋能够拿出最大的诚意了。 与之相比,拓跋什翼键可要大方多了,直接许诺,封诸葛骤为并州刺史,替他治理并州士民, 可实在让诸葛骤动心不已。 所幸,诸葛骤没有被拓跋什翼键的大方直接冲昏头脑,什么名义、头衔都是虚的,唯有军队实力最真实,在这方麵条件不到位时,诸葛驤也没有轻易鬆口。 在诸葛骤於麻秋、拓跋之间玩起左右逢源之时,并州的局势,竟由此呈现出一种平衡,虽战云密布,但刀兵未动。 而这种平衡,毫无疑问是短暂的、脆弱的,並且很快被打破。 导致破局的,还是拓跋什翼键这边的努力,他派出了一个关键角色,代国长史燕凤。 燕凤是代地名士,博通经史,是拓跋什翼键建国之后,延揽的“汉人”士人之一。多年以来, 出仕代国,参赞国政,在拓跋什翼键对代国国制建设上,有相当积极的影响。 拓跋什翼键以燕凤为使,自是诚意满满,而经过燕凤亲自与诸葛骤的一番谈判拉扯之后,诸葛骤终於决定,降代。 拓跋鲜卑给出的条件还是相当优厚的,除了此前允诺的官职、头衔,诸葛骤最在意的兵权,也没有剥夺。 拓跋什翼键同意降军仍由诸葛骤统领,但必须听从代王调令,从征作战.... 事实上,到八月初的时候,诸葛骤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不只是因为鲜卑大军压境,切断晋昌对外联繫,诸葛骤军粮草补给也所剩无几了。 但不管什么原因,诸葛降代,便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并州上空,并州的形势也由此滑落,一发不可收拾的,太原终难逃脱鲜卑铁骑的践踏与凌辱。 八月初九,拓跋鲜卑及沿路收降并州士眾八万余人马,兵临普阳。其后围普阳,大掠太原,麻秋集城中士民死守。 此时,苏国已克介休,燕军前锋已下壶口关,正向潞县进兵..... 而不得不说,诸葛骤虽降代,但他此前的一番待价而沽,並非毫无意义,他至少拖延了拓跋鲜卑半个月时间,给秦燕两军,尤其是给燕军调度进兵,爭取了十分关键的时间。 当进军途中的慕容恪得知并州军情剧变,不似属下將军们的凝重,反而哈哈大笑,直言代王失策,拓跋鲜卑不足为惧...... 第370章 慕容恪掛帅 第370章 慕容恪掛帅 慕容恪说拓跋什翼失策,固然有安抚军心、激励士气的意图,但也確实有根据,绝非信口雌黄。 在隨军將领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中,慕容恪就拓跋鲜卑军略之失侃侃而谈。慕容恪认为,代军最大的失误,便是行动迟缓。 此次并州內乱,给代军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入关条件,让他们在几乎没有多少损伤的情况,进入并州腹地。 这等战略机遇,拓跋什翼键却只抓住了一半,仅仅是入关而已。但入关之后的种种作为,却很难用明智来形容,简单的讲没抓住重点。 在新兴、雁门烧杀抢掠也好,招降纳叛也罢,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对并州问题的最终答案普阳,不论决策抑或行动,都过於迟钝。 就诸葛骤那支孤军,纵然人马不少,也值得费那么多时间与其纠缠? 诚然,通过谈判、收买,拓跋什翼得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既打开南下晋阳的通道,还白得一支规模巨大的僕从军队。 但是,攻取并州最重要也最有利的战略窗口,却在那些拉扯的日子中,慢慢合拢了。这给晋阳的麻秋以充分时间,充实城防。 最重要的,给他们大燕国更多军事动员时间,这很重要。 慕容恪直言,如果是他用兵,在新兴绝不会浪费太多时间,至多留一师监视策应,而后亲率大军,快速绕行南下,直取普阳。 只要晋阳拿下,何愁诸葛骤那支没有后勤、没有援兵的孤军不降? 新兴那边,不比雁门,虽左傍水、右依山,毕竟不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险要,是具备大股兵马绕行条件的。 晋阳若下,隨即广布文,稳住诸郡,並以此为基,快速抢占诸形胜要地,截断进出道路,届时并州恐怕就是拓跋鲜卑的了。 很多事情,只是耽误那么片刻,又或者只是换个顺序,但呈现出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別。并州形势之演变与走向,便是如此。 而拓跋鲜卑在并州攻略所呈现的这种迁缓,折射出的,乃是拓跋什翼键主意的不坚定。 或许,都打到晋阳了,他都没想好此番南下的最终目標到底是什么,是洗劫一空、捞笔横財, 还是占了就不走了,好好经营,参与到华夏北方的逐鹿中来..... 因此,慕容恪认为,代军虽已兵临晋阳,仍然占据著攻取并州的先机,但已不是无法追赶了, 燕军要做的,则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犀利的进攻,对冲代军的先发优势。 怎么做呢?先拿下上党这片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在太行山西先站稳脚跟,而后北上寻求与代军决战,一战奠定并州归属! 兵法之精义,在於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拓跋鲜卑在当急战之时而求稳,於是给了燕军以机会,轮到慕容恪了,自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当然,对慕容恪的看法,燕將之中也有提出疑惑的。比如左將军慕容彪,他就提出,倘若麻秋不能守,让代军入了普阳,形势必將恶化。 对此,慕容恪则更加淡定地表示,那的確会增加平定并州的难度,但仅此而已。同时再次强调速取上党的重要性,这將是他们并州战略的有力支点。 慕容恪並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不过心中的判断,拓跋什翼想要攻取普阳,不会那么容易。 晋阳的坚实,麻秋的老辣,只要守军敢於死守硬拼,代军拿什么克城?靠鲜卑骑兵,还是诸葛骤魔下那些降军? 纵然晋阳失陷又如何,那只意味著一张新的并州爭夺大幕拉开,而在并州鹰兵,仅拼消耗,拓跋鲜卑也不可能是燕国的对手。 毕竟燕军能够动用的实力,可远不止这七万步骑,一旦相持,河北地区的兵马、钱粮將源源不断通过太行孔道输入。 相比之下,拓跋鲜卑才是劳师远征,且孤军深入,因并州乱起突然,代军的南下也相当仓促。 在拓跋什翼键的经营下,如今代国也是控弦之士十几万的草原霸主,然而能够在短时间投射到并州战场的可实在不多。 稍有不慎,拓跋什翼键这个代国君主能否平安返回盛乐,都是一个问题.... 从受命西征开始,慕容恪便有通盘考量,因此他始终从容。而这份从容,也一层层地向燕军各部各级將士传播开来。 作为燕国军神,慕容恪在军中威望本就极高,此前也带领大伙取得了大量胜利。 慕容恪如此自信,观并州战情如饮清水,下面的燕军將士,自然也就安稳了,作战会少很多心理上的负担。 不知觉间,上党取代此前诸葛骤所守新兴,成为下一次决定并州爭夺战走向的关键。 而此时驻守在上党的张平,如何抵挡来势汹汹的燕国大军? 结果是,毫无反抗能力。 不在於张平兵马多少,路县作为上党郡城,还算坚实,又有浊漳水为依,按理说多少能抵挡一阵子。 然而人心乱了,士气散了,纵有险要可据,又有何用?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早已將决定战爭胜负的战略因素说的很明白了。古往今来,也有数不清的战例在佐证这句名言。 之前在榆次之时,连麻秋组织起的杂牌联军都挡不住,湟论燕军。都不需慕容恪中军至,仅前锋一部,就打得张平弃城而走,狼狐西逃。 一路狂奔数十里,直至潞县西南方向的壶关,方才停下。跑是跑不动了,而张平的逃亡生涯, 也到此为止了。 先是壶关守將宋鸯闭门自守,拒绝放张平进城,让他另投別处。这宋鸯的意图很明显,想以壶关作为投降燕国的礼物,甚至於,没有率兵攻打张平的残败之兵,都已经是顾及过去的“主臣”情分了。 不过,宋鸯没这么做,但有人看上了这笔“生意”。此前投靠张平的羯赵旧將杨群,他一路隨张平逃出晋阳,南奔上党,又出逃壶关...... 加上去年击败拓跋鲜卑的功绩,也算忠实回报了张平的厚待,但到壶关,眼见著张平穷途末路,杨群选择另谋出路了。 於是在被宋鸯拒於壶关城外之后,当夜,杨群便发动兵变,仅率百余人,冲入张平宿帐,將其擒拿。 整个过程,比喝水,难不到哪里去。当杨群向其他败兵表明投燕意图之后,更没人反抗了,杨群既然起了头,大伙儿都默默地选择那条“艰难”的路前行。 张平自是对杨群破口大骂,说他忘恩负义,而杨群倒有几分唾面自乾的气度,任其谩骂,也不还嘴。 不捆绳,不戴,仅以亲兵严密看守,便是杨群给张平最后的体面了。当杨群率领千余残兵, 打著降旗,往来路返回,也意味著上党彻底陷落的开始。 其后三日之后,隨著消息传开,上党境內,各方势力,闻风而动,遣使往路县向燕军献降者, 足一百多家。 此时,慕容恪才出太行,向潞县进兵。可谓人未至,而上党已臣。 从燕军收取上党开始,在这场并州爭夺战上,燕军这边,便已经开始占据主动了.... 八月中秋,潞县。 坚实的城垣上头,已然树立起几十面崭新的“燕”旗,为了迎接新的主人,这几日,不断有当地士民,食壶浆,前来搞军。 隨著时间的推移,甚至有临近县邑、集镇、堡壁的豪强,押著大车小车的粮辑前来拜见。 一则畏惧燕军兵威,通过劳军搞师,討好燕军,冀图自保。 二则也跟慕容恪提前准备好的抚民文有关,慕容恪开战前会议之前,格外强调的,便是军纪问题。 就和当初南下冀州,全据河北时一般,慕容恪要求各军严守军纪,不得侵害当地士民,他们今后是要在这片土地常驻的,当地百姓都將是大燕国的子民..... 慕容恪虽一向待人宽厚,但在治军上却格外严谨,也从来捨得执行军法,燕军上下从来敬其人,畏其法,少有敢犯者。 因而,此次燕兵之进发并州,沿途所过,不说秋毫无犯吧,但那种不顾民心、涸泽而渔的杀掠行为,几乎没有。 纵然有一些犯民之举,只要被军纪官察觉,都严厉处置。这样的军纪,在当前这个天下,实在少有。 最著名的,当然是苟政一手打造、强化、严控的秦军。 由於军队组织模式,以及燕国成防制度的不同,慕容恪这些严格的军纪军法要求,往往只在他统兵作战期间能够得到执行。 一旦进入和平时期,只需看过去两年间,燕国权贵在幽冀地区圈地夺户的规模便可窥一二了., 路县城外,隨著燕军各部陆续抵至,一座座军营沿浊漳水拔地而起,次第展开,瑟瑟秋风中, 燕国军旗猎猎作响,释放著能够吞天的强大气势。 而从燕军那颇具章法的营垒布置,便可知当下燕军的的確確是有一些精兵与大將的。当然,慕容恪统帅作用还是很强大的,换个人,就未必是这种气势了。 萧萧马鸣声中,慕容恪所率中军,也终渡过漳水,抵至城外。 到此时,潞城已聚集了西征燕军大部分兵马,还有小一万人,要么去抢驻上党要地,要么控制太行山陘,保护粮道安全。 在先遣將吏们的迎接下,慕容恪策白马,昂首挺胸,进入路城。 入城后,也无暇歇息,直接过问起军政情况来.... “张平?”衙堂內,当僚佐问起如何处置张平之时,慕容恪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直接扬扬手, 道:“我就不见了,派人將其押赴蓟城,交由陛下处置,算是我西征大军,给陛下的第一项献礼!” “至於杨群,给他记一份功劳!”提起“反正”的杨群,慕容恪又交待道:“以其为前锋將军,让他率所部带路,与侯龕(冉魏中山太守,降燕后受到重用)一道北上“进驻武乡(上党最北部县邑)!”布著一层厚厚老茧的手指,顺著案上一张上党郡图,滑至武乡县所在,用力一敲,慕容恪道:“先把上党的门关了,顺便告诉拓跋什翼键,我们来了!” “诺!”魔下属快速记录著慕容恪的军令。 “大將军,壶关守將宋鸯主动请降,这些日子,不断有上党当地豪右堡主,遣人投降劳军,其中有一些人亲自前来路县,希望能够一睹大將军风采.....:”堂间,另一名参军站了出来,稟报导。 闻之,慕容恪呵呵笑了两声,只稍一思量,便吩咐道:“我不曾听闻宋鸯,但观其行止,还算识趣,上奏蓟城,表其为上党太守,其余各县职吏,悉数保留原职,以安其心。 至於那些豪强,见一见也无妨,他们哪里是来看我的,也是来討个安心的,我大燕军队,也不怕他们看!” 慕容恪这番话,声音不大,但透著无穷的自信,淡淡然之间,带著激奋人心的霸气。 说到这儿,慕容恪念头一转,表情变得严肃,问道:“这段时间,可有犯我军纪者?” 闻问,立刻有一名燕將站出来,郑重拜道:“稟大將军,入路城前后,末將共执得犯法官兵一百二十七人,其中九十八人已按军法处以杖之刑,余下二十九人,依法当死,还需大將军论处!” 对此,慕容恪的眼神很平静,轻声问道:“司刑参军可曾核实?” 一名文士站了出来,敬拜道:“稟大將军,下官皆已一一核实,並无出入,只是...... “只是什么?” “其中大部分,乃是辽西国人!” “辽西国人,敢触我法者,罪加一等!”慕容恪当即道:“听令,二十九人,皆斩,令到执行!凡我將士,引以为戒!” “诺!”堂间文武,不论胡汉,皆作肃然状。 “晋阳眼下形势如何?代军可有异动?”转脸,慕容恪又问道。 又一名僚佐站了出来,稟道:“据报,麻秋仍在坚守普阳,代军虽然发起几次强攻,悉以失败告终。 眼下代军正於太原境內大肆抄掠,抓捕丁壮,搜集粮草,太原大乱,诸堡豪强,奋起反抗,太原一片大乱。 流民如潮外逃,已有不少人,向上党南徙..:: 闻之,慕容恪又笑了,环视一圈,轻声道:“怎么西征以来,全是喜讯?看来,这是上天欲赐并州於我大燕啊!” “天兴大燕!” 虽然在场有很多燕军文武,都不明白喜在何处,但慕容恪都这么说了,必有缘由,也无需多纠结,高呼口號便是。 “听令!”话锋一转,慕容恪又严肃道。 “请大將军发令!”眾文武齐声拜道“派骑兵北上太原,两项作战任务,其一到晋阳城外游弋一圈,让麻秋与城中守军看到我大燕的旗帜,给他们增加信心,让他们坚持久一些; 其二,给盯著那些抄掠太原的代军骑兵打,他们掠民,我们护军,他们杀人,我们救人。 还有那些南逃之太原难民,派出官吏照顾,妥善安置,保其安危! 总之,我大燕军队此番西征,是为了驱逐代军,消灭贼寇,乱制暴,济危难,还并州士民一片太平!” 慕容恪自信而沉稳的声音在堂间迴荡,传达著他对并州的攻伐方略,振聋发.... 第371章 纵火风波 第371章 纵火风波 进入九月,隨著又一轮秋收在关內各处轰轰烈烈展开,各郡官军士民热火朝天开千,由苟政建立的这个秦国,却是越发安定了。 还是得感谢上苍,在入主关中的这几年,没有出现过於严重的自然灾害,甚至可以说是风调雨顺,这给关中的恢復以及苟政的建国大业,创造了相当良好的条件。 当然了,一般的风霜雨雪、河涝灾害,还是相当常见的,但都无法形成大规模灾乱,直接动摇掌握强大军事实力的苟军统治。 回顾过去几年的发展,简直是天公作美。 尤其是前两年那次野粟、野蚕遍生郊野,就仿佛是皇天赐福,改善了多少关中士民生活,帮苟政极大地稳固住那散乱的人心,至今也为人津津乐道,成为遮掩“苟秦”这个政权的“滤镜”之一。 粮食,是稳定人心,最基础也最见效的东西。一个国家气象如何,是否安稳,观其农业生產景况,便可知大概。 或许放眼四顾,重重矛盾依旧隨处可见,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苟氏统治下的秦国官民,其处境的確是在改善。 军事安全得到保障,社会治安日趋稳定,生產秩序得到重塑,贸易流通恢復发展.:: 在苟政及秦国眾臣僚的努力下,一个新的自成一国的社会管理体系,正在关西大地重新得到確立,这也是“苟秦王朝”建立並崛起的重要標誌。 策马轻驰在渭南沿岸,感受著秋风送来的阵阵粟香,苟政严肃的面庞上,总是不禁流露出少许和煦的笑容。 心中则在默默地低吟: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蓼廓江天万里霜: 九月初八,重阳节前,秦王苟政结束了他的秋收巡察,返回长安。他的好心情,也到此为止了。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长安城內又起一场风波,事情闹得很大,影响极其恶劣事件的主角乃是寧远將军、右军副將苟威,另外一方,则是御史大夫王猛。 过去三个月,王猛將工作重心放在《秦法》的完善,以及对长安风气的纠正上,尤其是一些不法勛贵扰民之举,更是严厉打压。 苟威有一家僕,急於赶路,纵马入市,踏翻商贩,撞伤百姓,为御史巡吏所执。 因与苟氏亲贵有关,旁人不敢审,王猛亲自升堂审理,后因一名伤者伤重过逝,苟威家奴被当场判死,並直接押到东市刑场砍头。 整个过程,当然不会有那么简单,苟威自有施加压力的举动,但王猛的抗压能力,可不是区区苟威可以压垮。 於是,苟威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家奴被杀,听著长安市井內那大快人心的欢呼. 对苟威来说,这种尝试拯救而不得的结果,更加难以接受。一个贱奴,死就死了,但这种赤裸裸的打脸,实在难以让人忍受。 那王猛,一介书生,幸进之徒,竟敢不给他这个开国功臣、苟氏勛贵面子, 这秦国到底姓苟,还是姓王? 苟威意气难平,也就意味著,这件事情不算结束。 “下半场”以一场酒宴展开,苟威在与军中一些老兄弟饮宴时提及此事,並对王猛破口大骂。 一干只会打仗杀人,靠手中刀子闯出来的丘八,喝点马尿,那是什么话,什么想法都能往外冒。 过去两年间,因为苟政对王猛的过分看重与提拔,引发苟秦势力內部大量不满情绪,而反对声音最大,恰恰是这些易於鼓动的功臣將士。 很多人或许本来没那么多想法,但被旁人一说,慢慢地也就形成了一种认识: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功臣,不如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穷酸....., 在苟威的宴席上,一个名叫宋涛的城卫幢长,见老长官受了委屈,他受不了了,当场痛饮一碗酒,拍著胸脯保证,必定给苟威挣回面子,给王猛一个教训。 旁人只当他在说笑,甚至有不少起鬨鼓譟的。然而,这个小小的幢长,却是说真的,也许还有被架上去了,抹不开面子,定要搞出些动静来。 当天夜里,宋涛带著几名部卒,偷偷摸进王猛府內,放了一把火..:: 火烧得很大,不只王猛府邸被烧了大半,还殃及了周边几家。而与王猛当邻居的,身份岂能一般,都是秦国大臣,其中包括通事任群、京兆尹朱彤。 由於眼下苟秦在长安的城市管理上,有诸多不足,尤其在走水防火之事上, 更加缺乏应对措施准备。 於是这种人为纵火的后果,在深秋劲风的助力下,成倍地放大。一夜过后, 五十余间房被焚毁,財產损失巨大,还烧死了十几个人.:::, 一夜过后,此事疯传长安,毕竟那浓重的烟火气息,在长安上空漂浮了一天一夜都未飘散,可谓抬眼可见。 至於几名纵火犯,宋涛在熊熊烈火的刺激下,终於醒酒了,之后便是惶惶难以自安,果断跑路。 其他几人,一人玩火自焚,剩下三人被几家护卫所擒。而这种事情,逃是没法逃的,宋涛及其纵火的前因后果也很快被供述出来。 宋涛逃去哪儿呢?没有遁出长安,甚至不敢走远,他能走,但他的家人,財產、佃民可都在渭河边呢..... 他找苟威去了,在惊慌失措之余,他那锈钝的脑子中,只剩一个念头:闯了如此大祸,能救他一命的恐怕只有寧远將军了。 当然,苟威也不可能护得了他,但宋涛就认一个道理,他可是为苟威出气苟威是被从姬妾香榻上被叫起的,当见到满头大汗的宋涛,也相当意外。当听说他犯下的祸事后,苟威第一反应是:王猛有没有被烧死? 紧跟著,便是暗骂不已,苟威虽然张狂、跋扈,平日里行事不加收敛,但並不意味他真的蠢。 敦重熟轻,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心里还是有他自己的一个衡量標准。 因此,灰头土脸,一副表功求救態度的宋涛,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祸害。打仗的时候,还算聪明,怎么办起事来,如此愚蠢? 这究竟是替自己出气,还是给自己招祸?在苟威看来,就算是去刺杀王猛都显得聪明一些..... 这些恼火的质问,苟威並没有发出来,甚至还得控制情绪,对宋涛做安抚, 苟威真的很头疼,头疼宋涛来找自己,暗骂他为何不往城外跑。 而在经过紧急的思量之后,苟威决定,先將宋涛藏起来,再观局势发展,毕竟当时各种情况消息还不明朗。 就在翌日,苟威最期待也最大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王猛不仅没被烧死,还派手下的“爪牙”御史中丞吕婆楼,带人到他的將军府上,索要犯人! 面对登门的吕婆楼,苟威那股子怒怨之气也上来了,一边装傻充愣,一边態度恶劣地拒不交人。 就是王猛登门,他都未必搭理,更何况区区一个吕婆楼? 尤其是,当年正是这个吕婆楼,秘密潜入长安,竟然想要收买自己,背叛苟政。 当初,正是他苟將军洞察阴谋、巧设圈套,將这个大奸细挖出逮捕。不曾想,这两年过去,此人倒成了精了,傍上王猛,竟反过来带人登门索人了。 旧怨新仇叠加在一起,这要是服软了,就不是苟威了。 因此,当吕婆楼提出要搜查將军府时,苟威甚至带家兵对抗,理由很简单, 他御史台还没有权力隨意搜查他这个开国大將。 也確实如此,在没有苟政王令的情况下,吕婆楼哪敢隨意搜查苟威的府邸, 只是职责所在,表明態度罢了,同时也是一种策略。 双方对峙府內,气愤之下,苟威甚至带人將吕婆楼围在堂上。就在即將爆发不可挽回的衝突时,已经巡防归来的大司马苟武,闻讯之后亲自赶到苟威府上。 苟武一到,府上的衝突迎刃而解,苟威收起了爪牙,那宋涛也被五大绑, 交给吕婆楼带回御史台鞠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宋涛等纵火官兵的处置与生死已经是无足轻重了。让长安上层在意的,是苟威在其中会担什么责任,又是否会受到什么处罚。 更让人关注的,是王猛这个“强项令”在碰上苟威这种苟氏亲贵大將时,是否还能如此前那般无往而不利,秦王苟政文將站在哪边。 很多人,就是抱著看戏的心態,来看待此事..... “启稟大王,寧远將军殿外求见!” “不见!”苟政的回应短促而有力。 太极殿內沉默下来,只稍一会儿,殿前当值羽林军官又入內通稟:“寧远將军言有要事稟报大王,恳请大王施恩赐见!” 闻之,苟政“啪”的一声將手中简读摔在案上,依旧克制著怒气:“见他做甚?看他是如何气我吗?” “让他滚出宫去!” “诺!”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响起苟政略显清冷的笑声:“呵呵呵....: 当然,此时此刻,没人觉得苟政是在笑,几名奉詔而来的文武大臣,都以一副恭敬的姿態,候在殿中,默不作声。 “都说说吧,此事当如何处置?”目光从郭毅、苟武、王猛、朱彤、任群几人脸上划过,苟政沉声问道。 苟政的问话,就像打破了大臣们身上的“封印”一般。其言方落,苟武便直接拱手,语气严厉地说道:“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確凿,后果严重,影响恶劣, 自当严惩不贷,何需多议? 该杀则杀,当罚则罚!” 见苟武那严肃的模样,苟政两眼微眯,当即追问道:“何人该杀?何人当罚?” 闻之,苟武稍作停顿,再度抬手拜道:“纵火之官兵,一概格杀,明正典刑! 至於苟威,虽无犯罪之实,却有教唆之嫌,绝难撇清干係。臣建议,夺其职,削其爵,罚其俸..:::: “御史大夫是什么意见?此次,你可是最大的受害者!”收回目光,苟政又看向王猛,听其意见。 能够明显感觉到,除苟政之外,此时殿中同时有好几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王猛则似无所觉,略微思量之后,从容揖手道来:“大司马的建议,臣基本认同,可照此执行!” “基本认同?”闻之,苟政眉毛一挑:“那就是还有不认同之处了?” “不敢!”王猛平静地说道:“只是略作补充罢了。大司马所言,只是朝廷的惩处。 然而此番纵火,另有烧毁之房舍、財產,及於火海之生民,总需有一个说法! 此番火灾,属於人祸,追其源头,终因臣而起。因此,臣之府邸,不需修,纵然只剩一间陋室,仍旧可为大王效忠。 但其余各府,及死难者之家属,需要得到抚恤.::: ? “对御史大夫所言,诸位有何看法?”听完王猛所言,苟政又瞧向其他人。 郭毅頜首附和道:“臣以为可!” “臣附议!”苟武与朱彤、任群,相继表態。 见状,苟政深吸一口气,情绪已然变得十分平和。沉吟在案,斟酌少许之后,吩咐道:“纵火之五名官兵,除死於火海之外的四人,全部处死,当眾执刑! 除此之外,他们的父母妻儿,一概发配矿山为奴,所拥有的田宅、財產,悉数用作对受害各府及死难者家人赔偿抚恤。 孤不喜欢搞株连,但此番要借著这个机会,给秦国的功臣將士们提个醒,孤给他们策勛授赏,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肆意报復。 今后头脑一热,想要犯罪害人之时,多考虑考虑家人,不要自陷其中,还牵连子孙后代!” 苟政言罢,在场一片肃然,他警告的对象,又何尝不包括他们这些高官重臣呢? “至於苟威,他此番绝难逃干係!孤知道他有怨气,一直以来,念其功劳, 已是诸多容忍,但绝不是拿森严国法作为代价!” 处置那几名纵火官兵,苟政的语气很平稳,但提到苟威,立刻便厉害起来了:“夺其职,废弃爵位,贬为庶人! 受害赔偿抚恤,不足之处,抄其家產以补之!听说他现在是家財方贯,由亩百顷的大財主,正好用来弥补损失!” 此言落,殿中更是一片然,哪怕府宅同样受损的朱彤、任群,都下意识觉得,苟政的处罚过於严厉了。 毕竟.... 没有毕竟了,秦王这就是要杀鸡猴,用一个苟氏亲贵来震群臣,同时也是在给王猛站台啊! “景略!”再度看向王猛,苟政语气恢復平静,说道:“你的府宅情况,孤听说了,损毁严重,难以住人。 你甘居陋室,孤明白,但堂堂的御史大夫,若连处像样的宅邸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秦国顏面何在? 孤在宫外给你新挑了一栋宅院,找时间搬过去吧! 此次事件,委屈你了..... 第372章 深刻总结经验教训,举一反三,建立防火救灾长效机制...... 第372章 深刻总结经验教训,举一反三,建立防火救灾长效机制...... 伴著一声余味悠长的嘆息,太极殿內又安静了下来,苟政沉吟在座,面色平和,眼神深处却透著少许疑思,似乎在自己的处置是否得当。 过一会儿,抬起了头,毕竟不能让大伙久等,在场都秦国的重臣,都有差事在身。 换了个口吻,苟政竖起一支手指,开口说道:“此事反映出两个问题,两个教训,必须引以为戒,拿出相应措施来!” 苟政这一开口,这些熟悉的他秦臣便都知道有“活”,齐声拜道:“请大王示下!” “第一个问题! 关於长安市坊管理、夜间防火事宜,区区五名醉汉,放一把火,便烧掉了几十间屋舍,烧死十数人! 这还是有家僕、有护卫、有守夜的勛臣之家,不敢想像,若换了寻常百姓之家,又会是怎样一种后果! 倘若仇敌寇,多派些奸细潜入纵火作乱,岂不能烧掉孤大半个长安? 由此可见,我们在长安的治理当中,有多大的漏洞,多大的隱患!” 感受到苟政那严厉的话风,身为京兆尹的朱彤当即躬身表示:“此皆为臣之失策,未曾防患於未然,请大王治罪!” “孤说这些,不是为了纠责问罪!”瞟了朱彤一眼,只见他身体紧绷,面色严肃,一副汗顏之状,苟政轻轻摇头,说道: “不过,此去几年,我们在长安的治理上,也確实有所忽视与疏漏。 如今,长安丁口日渐充盈,往来差旅人员也越来越多,相应的危险与隱患也越来越严重。 之前落下的工作,该拾起来了。接下来,几件事情,务必要做好! 其一,宵禁制度继续执行,还当加强,增加夜间巡察吏卒,增加巡逻频次; 其二,出台官文,广布长安市坊,提高官民防火、防盗之意识,有此教训, 长安不论贵庶官民,都当警惕起来; 其三,取火生烟,乃百姓寻常生计所需,失火走水在所难免。 因此,防火管控的基础上,长安官府当做好相应应急机制,救火物料储备, 救火队伍建立,官民偕同..... 要保证一旦出现火情,相应的救急机制要起作用,绝不能像此次事件一般, 任由火情蔓延,而应对失措,致使损失扩大! 京兆尹牵头,將此事落实下来,要具体到条文明细! 孤从来不怕遇到问题,怕的是出现问题之后,没有相应解决的办法与地方措施.:: 隨著苟政的交待,朱彤面上多了一抹苦意,著腰,就仿佛有无限的重担压在身上一般,但语气依旧坚定无比:“臣身为京兆尹,此事责无旁贷,下朝之后,便会同群僚,共议此事,儘快拿出一套条制。 不过,京兆尹事务繁杂,一向缺乏人手,如欲建立有效、长效之机制,必然需要增加更卒,所费钱粮,也必然不菲。 以京兆尹当前之力,恐怕不足.... ? 朱彤这是在和苟政要条件了,扫了他一眼,苟政轻轻一笑,道:“此事京兆尹为主,所需人手,城卫抽调一部分军卒支援。 另,城防將士本就负责城市治安巡逻,两衙之间,也该当建立起相应合作响应机制,以起相得益彰之效。 至於所需钱粮经费,尚书台下拨一部分,京兆尹自己协调一部分,不要和孤说没钱,孤可听说了,自恢復市税以来,长安不少市吏的腰包都鼓了起来......“ “谨遵王命!”听苟政这么说,朱彤心下微凛,当即拜道。 一旁,郭毅也做拱手状,他目下正监管著秦国的钱袋子。 目光落在郭毅身上,稍加停顿,苟政继续指出,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第二个问题,事实证明,饮酒误事,酒醉更加误人。 孤相信,那个叫宋涛的小小幢长,清醒的时候,给他十个虎胆,也不敢到御史大夫府上作崇。 为何他做了?因为他醉了,为酒麴所麻痹,影响了他的判断,放大了他的胆量与恶念!让他敢无视一切道德、军纪与法条,更让他不知死。 结果呢,害人害己! 孤此前决定十年戒酒,盖出於此! 这种情况,必须得到纠正与遏制,孤早有禁酒之意,只是一直未能成行,趁著此次机会,尚书台这边拿出一套禁酒办法来.::: ” 此言落,不只郭毅,在场其他几人都面色大变,反应比提出“防火应急机制”时还要大。 “大王,此事事关重大,牵涉广泛,是否再斟酌一二?”郭毅提了口气,严肃问道。 “禁酒令出,朝野官民,必起波澜... “怎么,诸位都不赞同禁酒?”见眾臣反应,苟政眉头耸动两下,反问道, 言语间隱有不满。 “景略,你未曾开言,意下如何?”苟政看向眉头紧皱的王猛。 很少见到王猛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意动带著犹豫,纠结带著顾虑,显然, 对于禁酒之事,王猛的態度也很谨慎。 迎著苟政问询的目光,王猛以一种慎重的语气道来:“目下关中各地飢谨犹多,而酒麴酿造却日益旺盛,把宝贵的粮食用於酿酒,的確浪费,不合时宜,不利於储粮,不利於解飢济困,不利於关內恢復乃至秦国发展。 且自官及民,饮酒成风,醉酒生事者並造成恶果者,不知凡己,这等不正风气,也有扭转之必要。 只是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当缓图之,猝然禁令取缔,恐引发不必要的纷扰,或先行劝导之事,逐步约束..... , 关於酒之一事,且不提相关利益链条了,自古以来,这是文化,是风俗,更是少有能够人为改变精神状態的癮品,而成癮性与对身体的破坏性,又远小於在魏普清谈名士中盛行的“五石散”。 暴力成风、艰难混乱的世道,也助涨了人们酗酒的习惯,也只有在麻痹的时候,看这个世界方才多一丝美妙与希望。 歷来移风易俗之事,都是艰难的,都更甚一场艰苦的战爭,他直接深入到部分群体的生活,甚至触及其灵魂。 而眼下关內,最好饮酒的是哪怕部分群体,除了那些高门大户,豪强右族, 便逃不开秦国的功臣勛贵了,尤其是那些骄兵悍將。 一旦禁酒,那影响之深远与广泛,可堪比此前丁税制的推广了,甚至更加困难。 毕竟,你总不能因人饮酒,就刑罚乃至杀头吧..:::.而有一点最关键的是, 你秦王管天管地,连大伙喝酒吃肉也要管? 因此,禁酒令倒是好下,但由此引发的问题与矛盾,却要有足够的心理与措施准备。旁的不说,就一条,犯禁者的处罚尺度问题,就需要好生思量。 这些也是这些大臣们劝苟政审慎权衡的原因。 苟政在过去展现了无数让臣属们敬佩与服从的特质与思维,包括才提出的“防火应急预案”,都是极有见地、极显水平的事情。 但在禁酒令的事情上,从提出开始,这些亲信文武大臣,似乎就颇有异议。 即便迫於秦王的威严,在措辞上多了几分谨慎与隱晦,但其表露的意思,苟政如何觉察不到。 连一向勇於任事、敢於触及痛处的王猛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扫了一圈,眾人反应尽收眼底,苟政却是笑了笑,继续对郭毅道:“孤也没有要求立刻出台禁令,尚书台不妨先议一议,拿出一套成熟的条制办法,待考虑周全了,再行推广!” 见苟政態度如此坚决,甚至有一意狐行的意思,郭毅虽觉为难,却也只能低头应诺。 但心头,也隨之升起淡淡的疑惑,就他的了解,苟政一向是务实风格,为何此番要如此固执地推行吃力不討好的禁酒令? 郭毅的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稍后眾臣各自退去,郭毅与王猛被苟政留了下来,欲与二人进一步討论一下禁酒之事。 郭毅觉得,不管是出於为朝野稳定的公心,还是其他什么自的,也不管苟政乐不乐意听,自己都该发声了。 他这个秦国丞相,可不完全是一个应声虫,因此,君臣三人落座之后,郭毅便以一种严肃的口吻拜道:“大王!恕臣直言......” “丞相想说什么,孤大概能够猜到!”苟政扬了扬手,轻笑道。 注意到苟政那轻鬆的模样,郭毅愣了下,忍不住回头看向王猛,见此时的王景略也是若有所思,面目间流露出淡淡的不解之色。 轻舒一口气,苟政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禁酒之事不可行,孤明白其中道理,就算禁了,也必然引发其他问题,必然增加国家行政成本,扰乱人心,引发民怨,甚至影响治安。 孤再厉害,也不敢与人的天性与欲望对抗,堵得越厉害,引发的后果便越严重” 苟政这样一番话,可说的郭、王二人迷糊了,也不猜苟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郭毅神色微缓,拱手问道:“既然如此,大王为何定要推行禁酒令?” “不知二位可曾听过一个道理,想要开一扇窗,你得做出一副拆除整个房屋的架势,如此反对的人,也就更容易妥协...:..”苟政悠悠然说道。 闻之,王猛两眼顿时一亮,望向苟政道:“敢请大王明示!” 苟政道:“孤趁此次事件提禁酒,可谓適逢其会!孤要达成两个目的,一是打击关中酗酒之风,尤其是朝廷大臣、勛贵將士中的酗酒风气。 酗酒误事,可不是孤一个人嘴上说说的,看看各级臣僚因此耽误过多少公事吧。此事,之后当写入朝廷仪典,作为官吏升迁考核標准之一,想要酗酒,卸掉所有职权再说。 其二,酒麴官营!孤不求禁止所有人吃酒,但可以提高吃酒的代价。今后, 凡我秦国治下,百姓不得私自酿酒,尤其以粟麦主粮酿製。 一应酒水供应,將由朝廷官督酒坊统一酿製,而后分发各地售卖,所得收入,纳为国用!” 这样一解释,苟政的目的也就清楚了,打击酗酒,而非禁止饮酒,並且通过控制酿製、售卖的手段来实现。 与此同时,再给秦国朝廷增加一笔除了盐铁之外的重大利税,垄断的生意才好做,利润更高..... 至於这两者,哪个是主,哪个是次,就见仁见智了。 后者,总是避免不了一个“与民爭利”的嫌疑,但趁著此次“纵火风波”,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似乎可以大义凛然地操作一番了。 “二位以为如何?”看著消化此消息的郭毅与王猛,苟政抿了口茶,问道。 事实上,茶也可以按官营办法,將其重利控制在官府手中,只不过,目前在秦国茶是更为稀缺的东西,基本仰赖外部输入,还主要通过一些民间势力的走私。 而即便苟政只是想要“开一扇窗”,郭毅与王猛的表情也没有过於放鬆,但都下意识思考起其可行性来。 看著苟政那轻笑的面庞,就仿佛在问自己,此事有搞头吗? “或可试行之!”王猛很快道。 “既可稍遏酗酒,以正朝野风气,又可增加朝廷利税,可以尝试!”郭毅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也表態道。 “既如此,尚书台与御史台,当就相关禁令、酒麴官营及监管、处罚条制的建立,做好相应研討、实施准备!”苟政露出满意的表情,交待道: “此事不必操切,丞相这边,先组织人议一议,大大方方地议一议!待到时机成熟,准备充分,再定乾坤!” “诺!” “此事,孤算是对二位交底了!”说著,苟政的语气陡然严厉:“莫要提前泄露了......” “臣明白!”郭王二人当即应道,並表示对苟政信任的感激。 “盐、铁、酒......”交待完,苟政抬眼,又念叻著:“这三项事务,若能经营好,便能解决我秦国大半的財计问题! 再加上丁税、屯田,用不了十年,我们便能真正称雄西北,而无需像如今这般处处挣扎,事事小心!” 回过神,苟政又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对郭王二人道:“秦国大业,还望二位鼎立相助!” “臣之荣幸!” “鞠躬尽,死而后已!” 不知觉间,在苟政这里,似乎已经把王猛摆到与郭毅这个丞相同等的地位上了,並且不刻意掩饰此事了.... 第373章 鲜卑大战,秦军何以自处? 第373章 鲜卑大战,秦军何以自处? 告退出宫,御史中丞吕婆楼正候於宫门等待,在见到王猛之时,面上已然少了许多紧张之色,显然殿议的结果已经传开了。 或许处罚力度之严重,超过很多人估计,但毕竟还留有一丝余地。 或许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对御史台下属的御史言官,尤其是那些牵涉此事的吏卒们来说,还能保有最后一丝心安。 回衙期间,几度抬眼看向面露思索的王猛,吕婆楼迟疑几许,还是以一种复杂的语气道:“我还以为,大夫会藉此事,力主处死苟寧远,彻底震慑勛臣功將.:.:, 不过,削职夺爵,贬为庶人,巨额赔偿,震效果也不小了,想来自今以后,长安勛贵行事必將收敛了!” 闻之,王猛从思吟中回过神来,注意到吕婆楼那並不轻鬆的表情,王猛却摇了摇头, 说道:“吕兄,你当知晓,大王用御史台,在於纠弹不法、澄清政风,我们这些人的事业,在於辅弼大王,成就大业,而后获取功名。 仅长安城內之不法,又何止勛贵大臣,御史台经办案情,绝非针对秦国的功臣勛贵, 刻意与他们为难.:::: 苟威此次不过恰逢其事,换作其他人,同样不会有所避趋!” 事实上,如果可以,王猛还真想把事情做彻底,拿苟威的人头再立一次威。杀苟的效果,可远超此前被问罪处死的近百罪吏。 只是那样,就把人得罪死了,不只是苟氏亲贵,还有一大批跟著苟政从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骄兵悍將。 王猛倒不是有多畏惧这些,只是,作为一个思想成熟且风格务实的政治家,要有一些现实的权衡与考量,他可不是一脑袋莽到底的理想主义者。 就此事而言,秦王苟政已经给了相当大的支持与体谅,而大司马苟武明显有保苟威的意思,而苟武的面子,总归是要给一些的..:.: 此时,王猛一脸正色,端重而严肃,吕婆楼观之,却不免苦笑:“大夫一片公心,然秦国的功勋將臣们未必如此作想,御史台的做法,也的確侵犯到他们的权益!” “想要做事,成就一番功名,岂能瞻前顾后,不定?”短暂一沉默,王猛微昂头,直迎著苍穹之下的秋阳,俊伟的面目上带著一丝决然,还有一抹大义的光辉。 “景略兄真乃济时佐命之俊才,秦王用你,必能强国!”听其言,吕婆楼收回目光微微嘆息一声,说道: “只是,以如此开端,只怕兄台仕秦之路,少不了腥风血雨了!临深履薄,一旦秦王支持不再,兄台就不怕?” 吕婆楼既是顾虑,也是提醒,而王猛低头沉吟几许,脸上很快绽开笑容,一副从容的模样:“我既效命尽忠,便是对秦王有信心。 即便果为吕兄言中,那么我也希望,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已有所成就,不负所学,不枉此生.::::: , “景略兄之器量,在下佩服!”见状,吕婆楼揖手肃立,拜道。 王猛敛起笑容,打量了吕婆楼两眼,却是感慨著说道:“看来此番风波,不只长安官民深为关切,御史台內也人心惶惶啊。 毕竟,如吕兄这样的有识之士,都如此患得患失!” 对此,吕婆楼默然拜道:“在下汗顏。” 想了想,王猛交待道:“回衙之后,將在京一应僚属,全部召集起来,进行一些必要的探討.....“ 顿了下,王猛幽幽道:“秦王適才,方安我心,御史台群僚,同样需要啊!” 九月十一,隨著又一道加急军骑飞驰而来,秦王苟政当即升殿,举行御政会议。 会议规模並不大,只有苟武、郭毅、王猛、薛强、邓羌、任群六人在座,以及一个负责军事情报的別部將军朱晃。 不过这样的出场配置,已经能够对秦国绝大部分军政事务做出决策了。 “今日召集诸位,就一个议题,并州战事!”大马金刀地高居王案,环视一圈,苟政严肃道: “诸位该当知晓,并州战事,我秦军虽未直接参与进去,但其战局发展与结果走向, 无不对我秦国產生深远影响。 并州姓张,姓拓跋,抑或姓慕容,於我秦国而言,威胁是大不相同的!” “说说并州最新的军情变化吧!”扭头看向朱晃,苟政伸手示意道。 “诺!”朱晃躬身一礼,而后走到悬於殿中的并州舆图,照图介绍道:“过去二十余日,慕容恪屯兵武乡,遥望普阳,除遣骑军北上袭扰,牵制代军,未有大动。 慕容恪显然不急於同拓跋什翼犍决战,一直忙於招抚上党,囤积粮草,养精蓄锐。 然而,五日之前,慕容恪遣部將侯龕北上攻取阳邑!三日前,慕容恪又亲率大军进入阳邑,目標直指榆次......” “显然,慕容恪准备与拓跋什翼键一决胜负了!”苟武语气严肃地说道。 “拓跋鲜卑是何动向?”苟政又问。 朱晃应道:“代军一直集中兵力,围困晋阳,过去一段时间,因燕骑北上,与其掠粮部卒廝杀,又兼太原当地豪强受慕容恪感召,纷纷降燕,奋起反抗,配合燕军作战,代军损失惨重。” “这个代王,不知兵啊!数万塞北铁骑,竟被区区一座普阳困住,简直是自缚手脚! 若非并州內乱,他焉有机会破关而入?”邓羌说道,言语中带著少许蔑视。 任群也主动提出看法:“派军肆意抄掠,祸害士民,更是丧尽人心,自陷泥沼之举, 若能对太原士民善加招抚,代军处境不至於此!” 邓羌摇头道:“拓跋鲜卑远道南来,若不因粮於太原,如何保证军需补给?若不掠民夺財,各部拓跋鲜卑,又如何安抚,如何保持士气与军心? 以我看来,代军最大的问题,还在於军略决策之失,掌握那般大的先发优势,却逐步陷入困境,究其原因,又岂能简单归咎於『人心向背』?” 薛强附和道:“最难得,也最难缠的,还在於慕容恪。燕军亦非义师,在其统帅下, 却能克制抢掠之心,严格遵守军纪,无犯於当地士民。 如此相形见出,太原士民岂能不单食壶浆,踊跃支持?既得人望,又忍得时机,代军岂能是燕军对手? 并州,將为燕国所有!” “诸都是这般认为的?”苟政面无表情,问道。 王猛也开口了,道:“慕容恪用兵,向来谋定而后动,善於利用形势,寻找对手破绽,而后一举制胜。 此人攻取上党以来,按捺至今,忽举大兵北上,必得全胜之法,拓跋鲜卑兵败不远!” 苟武頜首,表示认同:“拓跋鲜卑早已处下风,目前形势,更是恶劣。 此时,拓跋什翼健若能快速下定决心,捨弃普阳,放弃抄掠之人口財货,果断北撤, 或许凭藉骑兵之快速机动,能够减少损失,否则..:::: , 说到这儿,苟武那摇著的头,已然完全表明他的看法了。 这个时候,郭毅突然开口问道:“麻秋一干叛眾,如何能稳定人心,和协士眾,坚持如此之久,而晋阳不破?” “还是代军茶毒太原过甚,以致晋阳军民,誓死抗爭!”任群嘆道。 “倘若晋阳忽然告破,抑或代军援兵南下,代国雄峙塞北十数年,部眾百万,若全力南下,胜败如何?”郭毅又道。 对此,邓羌笑了笑,语气篤定道:“纵然普阳告破,拓跋什翼犍如不及时撤离,也不过是给自己选了一副更大的棺! 至於代军援兵,纵然拓跋什翼键还能调动部族南下,难说是否赶得上晋阳决战,即便赶上了,即便他调集十万部眾,胆敢深入并州腹地,太原必將成为其坟墓。 只需遣师,截其归路,断其粮道,乱其军心即可!燕国之实力,又何止慕容恪这一路大军?” 邓羌前后一番表態,多少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不是慕容恪有多厉害,燕军有多强, 实在对手太愚蠢,太给机会..::: “依诸位看来,拓跋鲜卑,必败无疑?”听完眾臣见解,苟政眉毛扬了扬问道。 苟武应道:“依目下并州战局,如无意外,拓跋鲜卑必败无疑!然而,要出现怎样天崩地裂的意外,才能使燕军痛失胜势?” 王猛也说道:“军国大计,决策断事,却不能衝著那十之一二的意外去..:: “诸位的见解与看法,孤已深悉,并州战局更是明朗!”终於,苟政做著总结性的发言与询问:“既然代燕两国在并州的战將出结果了,那么我秦国,又当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还是苟武这个大司马,率先给出建议:“必须发令前方,我军在太原南部与西河的行动,要宣告停止了,当提前收缩兵民眾,向南撤离,打造巩固雀鼠谷诸隘防御。 今后,对河东、平阳之防御,也当进一步充实。并州若为燕国所据,我河东地区,便將从北、东两个方向面临其威胁,形势恐怕很难利我..... 3 苟武这番判断道出,太极殿內就仿佛刮过一股寒风,凉到人心底去。在场的秦国决策精英们,也无不肃然。 “德长,你又要劝我收缩势力,集中力量?”看著苟武,苟政问道。 苟武拜道:“大王,恕臣直言,目前秦国的局面,铺得太开了,这大大分散我军的实力,增加军事戌防困难,有些无用之地,当捨弃时,必当捨弃,无需留恋!” “哈哈哈!”见苟武那副认真的模样,苟政大笑两声以缓气氛,感慨道:“文臣武將,皆以开疆扩土、建功立业为荣,怎么你总是要劝孤收缩放弃城池土地?” 苟武拜道:“臣还是一贯看法,今日之小舍,乃为他日之大得!” “依你看来,职关、洛阳,都是易舍之地,那雀鼠谷与平阳,更无可吝惜了..:.., 苟政嘆道。 对此,苟武默然几许,郑重道:“以臣愚见,关河以东,除河东、弘农之外,都非必守之城!” “然若无洛阳、平阳诸城关,河东、弘农这必守之城,將直面敌军兵锋了!”苟政声音陡然拔高。 然而,苟武只是平静地望著苟政,他並不想与苟政爭吵,更不是与其对抗。只不过, 关於收缩防御,关於舍与得,他已经与苟政討论过很多次了。 甚至就此形成了一套属於苟秦的军事防御策略,而他恰恰统筹负责秦国的军事成防布置,两者之间可不是割裂的。 这是属於苟武的军事战略方针,於他而言,有坚持的必要。 一直以来,因为形势始终没有发展到苟武所言“必要”的时候,秦国也就始终保持著目前的扩张巩固態势。 但在苟武看来,这样摊子铺得太开,太紧绷了,重点不明,主次难分,缺乏弹性,是不健康的,不牢靠的。 苟武一直有调整的想法,尤其在关东的战略布防上。 而阻力,来源於两处,一自然当地屯防將士与官吏,没有人愿意被置於隨时可放弃的地位,那些辛苦经营的成果,也不是说捨弃就能捨弃的。 更主要的,还是苟政这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土財主”属性,一方面忌惮燕普两国,大谈“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一方面又捨不得那些城池土地、罈罈罐罐,让苟武倍感苦恼。 没办法,“穷”怕了。 趁著此番“并州事变”,在燕国的强大压力下,苟武觉得,需要让苟政下定决心了。 既然早早做好全力应对普军北伐的准备,那么在其他方面,就必须有所取捨,在军事防御战略这等关乎生死存亡的大计上,绝不能三心二意。 当然,苟武目前,也没有让苟政直接放弃那些地盘的意思,毫无代价的捨弃,那不是战略,而是畏缩,是愚蠢。 苟武想要的,是在秦军整体军事布防上的统一,並与当地经营政略相结合。 具体的例子,比如苟武提及过很多次的,职关陘防御重心,当从职关后移到厄口关。 厄口关虽在苟武的力主下经过扩建加固,但在职关道上,秦军的布置还是首尾兼顾、 两关並重,结果非但没有减轻军事供给压力,反而加大了。 比如在洛阳的经营上,苟武一向认为,不必投入过多资源,留太多军民力,开垦再多田土,城市修得再好,也非久守之地,一旦敌军大举压境,都將化为乌有。 包括此前在平阳投入的人物力,也是一般,苟武觉得多了,苟政则认为,通过屯防的办法,可以实现有效占领控制..... 苟政与苟武之间,关於军事成防战略的爭论,在秦国高层之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此时再提旧事,结合併州那不利的消息,氛围更加严肃了。 第374章 便宜不小,费心裹乱 第374章 便宜不小,费心裹乱 “苏、杨、薛三人,在前方收穫如何?”沉闷的气氛被苟政平和的声音打破。 见苟政看向自己,郭毅稟道:“据苏杨二人此前奏报,过去一个月间,已自太原境內接纳流亡士民四千余户,加上苏將军西进西河得民七千余眾,再兼北上攻伐斩获,此番我军共得三万余口。南徙之民中,豪强大族出身,三十余家..::.: “三万口,不算少了!”苟政微微点头。 郭毅道:“再兼隨民南徙之各类车辆、牲畜、粮財,可谓丰厚,这些士民,只需善加安抚,化为秦臣,对我秦国军民力,又是一分提升。 为安来投之民,臣已行文平阳,对其妇女不得侵犯,对其所携財货不得掠夺..::. “既来之,则安之,是其正理!”苟政表示认同:“这些归附士民,目下是如何安置的?” 郭毅:“据杨间奏报,其中大半已通过雀鼠谷道南下,暂棲於永安,余者仍滯留於介休,陆续安排南迁。 经过薛赞的抚慰,以及贾雍等降臣居中协调,南来士民,人心渐稳,对我秦国將吏的调度安排,很是配合! 为加固高壁岭、汾水隘诸成堡防御,以及平整雀鼠谷道,修筑破损栈桥,杨间从难民之中徵募青壮两千人。 大王,我军在永安至介休一线的防御,正在加急完善,对并州战局变化之应对准备, 也在迅速推进之中。 至於筑堡修栈,以及安民所需钱粮,已由安邑调派北援,长安这边,亦同时开仓派发粮餉..: ? “贾雍!并州长史贾雍?”听郭毅匯稟,苟政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正是此人!”见其状,郭毅解释道:“贾雍是半月前方才主动从流民中现身,是南奔并州官吏中地位、名望最高一人。 据其所言,当初麻秋作乱之时,他趁乱率家人部曲逃出普阳,避於郊野。后麻秋於晋阳周遭大索兵马,为避兵祸,又从眾南徙,逃难至介休。 因见我军严守军纪,救助难民,贾雍深为感动,於是现身投效。据说杨间稟报,贾雍投效之后,亲自出面替我大秦招揽、安抚士眾,极大稳定南徙土民之心.::::: “呵呵......”苟政笑了,声音中带著明显的愉悦,说道:“孤犹记得,当年初入河东,张平率并州军南侵,为孤与眾將士所拒。 后双方罢手言和,便是这贾雍作为使者,亲来军营相见。至今孤犹有印象,这是一个有气节的良才。 不曾想,数年过去,再有交际,竟是如此形势,如此方式.:: 擬制,以贾雍为流民都督,暂时就一个任务,协助南迁士民之安置。告诉贾雍,待这批流民之生计安定下来,让他到长安来,孤要亲自接见他!” “诺!”郭毅应道。 隨著对前方成果的了解察问,苟政的面目也变得和善起来,短暂的沉吟之后,抬手吩附道:“传令苏、杨,让他们儘快將剩余难民南迁,介休那边,当弃则弃,將防线南移至雀鼠谷诸堡隘!” “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大王!”这个时候,郭毅又主动匯报导:“关於南投流民安置事宜,杨间奏报中, 另提及一事!” “何事?讲!” 苟政看著郭毅,眼神之中略带一丝深沉,能被郭毅单独提出,显然不会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 郭毅稟道:“南投流民眾中,那几十家豪强之家,联合上请,希望能率族部就地於平阳安置......“ 闻之,苟政眉毛当即挑了挑,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些豪强提出这等请求,背后是出於何等目的?” 在场群臣互相看了看,最后王猛开口说了句:“平阳离长安远,距普阳近,又处於秦並边界.....“ 王猛虽未明言,但摆出这几条地缘因素,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苟政又呵呵笑了两声,讥消著道:“这些豪强吶,才得一丝喘息之机,那活泛的心思,隔著几百里孤都能感受到。 人虽入秦境,这心在何处,尚未可知啊!” 听苟政这略显尖酸的语气,郭毅心中便知,那些南来豪强的小算盘,是打不成了。 本著一种严谨的態度,郭毅还是请示道:“大王,不知此事,如何答覆杨间?” 而苟政几乎不假思索,语气强势地回应道:“所有南迁豪右,全数西迁至关中,至於其他流民百姓,河东、平阳共分之!” 吩咐完,苟政抬起头,转向苟武,此时目光中只剩下平静与释然了,轻声唤道:“德长!” “臣在!”苟武心有所感,起身郑重应道。 “孤知道你对我秦国军事防御,尤其是关东防御,有一套通盘考虑,统筹规划!”苟政沉稳地说道: “你回去整理整理,过两日,与御政大臣们再共同探討一番..:...如你所言,那不是单纯的军事防御,还涉及到民政事务的支撑,还需综合群臣意见! 待拿出一套完整可行办法,便照此执行吧..... 这番表態,也意味著,苟政真正接受了苟武的军事防御思想与战略收缩计划。 而对此,在场大部分文武,都是表示支持的。尤以王猛为最,他已经不止一次对苟武的韜略与器量表示讚赏、敬佩。 “河北动静如何?”并州方面有个结果之后,苟政的注意力飞速转移,问等候已久的朱晃道。 朱晃稟道:“如大王所言,自燕军大兵西征后,燕国境內果不安稳,尤其是冀州及沿河地区。 前不久,故羯赵卫尉李续聚眾数千人於常山叛燕,只可惜未曾坚持十日,便为镇守常山的慕容霸討定,投降之后,被执送蓟城..:::: “这个什么李犊,谁给他的勇气,敢於常山叛燕?他是不知慕容霸的厉害?”听其描述,苟政有种无语的感觉,更觉可惜。 对此,朱晃自然不能给苟政一个解释,只是继续稟道:“燕河內太守吕护据野王自立,慕容评已亲自领军出邮,前往討伐!” 这个吕护,也是有些来歷的,曾为冉魏徵虏將军,赵末以来,降魏、降普甚至还投靠过占据鲁口的王午,直到燕军横扫河北之后,又降燕。 也是在今春,方才被慕容偽移镇河內,拜河內太守,作为对付苟秦的一颗棋子。 但这显然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大概是感受到北方躁动的空气,又或者认为慕容恪西征之后,燕军对河北控制力减弱,兴致一来,他自立了..... 管吕护叛燕缘由如何,但只要敢於与燕国为难,都是好样的。苟政也瞬间来了兴致,赶忙问道:“吕护有多少人马?” 对此,朱晃略显迟疑:“只听闻年初吕护率部曲三千上任,河內残破,便是让他招揽流亡,募集兵勇,想来也很难过万。 慕容评所率討伐大军,则有三万步骑...... 听此消息,曾亲率秦兵收取河內二郡的邓羌,筹谋说道:“若吕护能够据野王死守, 坚持一两月,想来问题不大。 不过,河內之叛,对并州战局,恐怕很难造成直接影响!” “不论如何,总是牵制不少燕国兵马!应当设法,让吕护多坚持一段时间!”王猛严肃道。 “区区一军一城之力,如何能与偌大燕国相抗衡?”苟武看向苟政,接话道:“如欲牵制燕军,眼下只有我们出兵,才有可能!” “诸位以为如何?”苟政问道。 如郭毅、任群者,面上明显有所犹疑,倒是薛强,坚定道:“收缩防御,绝不是自缚手脚,该当出击时,坚决出击。 不需多少兵马,只需一支劲旅,借吕护之乱,趁燕代二国大战於并州,打击燕军,削弱燕国一分实力也好! 慕容评用兵之能,远逊於慕容恪,可以谋之!” “德长?”苟政又看向苟武。 “臣附议!”对此,苟武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可以动用驍骑、果骑二营!” “大王,臣愿领兵东击河內!”邓羌起身,主动请缨。 “此事,合该子戎出马!”苟政直接应下。 邓羌二征河內,足够让苟政放心。 “这些零星骚乱,不过疥癣之疾,难以动摇燕国大局啊!”说著,苟政又不禁嘆息一声。 闻之,王猛拱手道:“大王,我们与燕国的交锋,將是长期的,到如今,仍然只是一个开始。然而只需抓住每一个打击燕国、削其实力的机会,终有一日,西风终能压倒东风!” “王大夫所言,甚得其理,大王不必急於一时!”在军国大略上,一向过分稳重的郭毅,此时也表现道。 “那就朝前看,朝远了看!”苟政面上,阴沉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唯有坚定与沉著。 “不能让燕国这般从容,还需设法,给他们找点乱子!”眼珠子一转,苟政又露出少许狡猾的笑意,说道。 本著我就算成不了事,也要给你捣乱添堵的原则,太极殿內的秦国大臣们,又集思广益起来...... 薛强思付少许,给苟政打开一个思路:“大王,羯赵冉魏之降臣叛將甚多,燕国虽招纳之,然心怀不满者,定不在少数,可尝试挑动离间之!” 王猛则补充道:“还有不少河北豪杰、地方势力,听闻燕军南下之后,对他们多有侵占挤压,怨声不小。 当设法从燕国边界郡县搅动局势,那样更容易惹得相邻势力干预,使乱象扩大,牵扯燕军精力,增加燕国损失.::::: 闻之,苟政笑了:“如景略所言,河內吕护便是一例,而眼下,能干涉燕国边境,敢於与燕国为难的,除了我们,以及拓跋代国,恐怕只有晋军了!” “大王还忽略了一人!”薛强开口了,嘴里吐出四个字:“青州段凳!” “燕国雄峙幽冀,段龕面临的处境,比我秦国更加困窘,更加危险。此番若非并州乱起,燕军首先攻伐的,恐怕是一河之隔的青州!”薛强说道: “因此,比起我大秦,青州才是更应著急的一方,段龕更见不得燕国安稳,不希望其成功攻取并州!” 眾臣积极进言,郭毅也顺著薛强的话往下说:“前者主公遣使广固,段龕虽態度暖昧,但並未彻底拒绝大王善意,只是顾及晋廷反应,未曾允诺。 然而,晋廷可不会帮助段龕抵御燕军侵略,以臣之间,暗中交往,共抗燕国,段龕是不会拒绝的! 大王,秦国也需要盟友,如若可能,臣建议并州大战后,与代国结盟..:::, 对此,苟政微微頜首。这个时候,朱晃也主动道:“大王,末將思及一事,或可利用“哦?”苟政不免好奇:“快讲!” 朱晃拱手道:“据臣探得,当初冉魏羯赵相攻河北之时,乐陵朱禿、平原杜能、清河丁嬈、阳平孙元等地方豪强,各聚眾自守。 燕军南下之后,这些豪强纷纷率眾降燕,多被燕国收降,委派官职,各镇地方。 后慕容偽分遣宗室、贵戚,驻守地方,其中以慕容钧为乐陵太守。慕容钧为人贪暴, 到任之后,对乐陵士民不加安抚,多有侵犯,民怨极重。 其中,朱禿屡屡受其折辱,末將想,若能挑动朱禿叛燕,齐军就在河南,或可再给燕国一项打击......” 听完朱晃介绍,苟政两眼明显一亮,看向此人的目光都变了。朱晃这个斥候出身的特务將军,却是越髮长进了,这样细节他能充分注意到,而这样的策略更显难得。 “朱晃所议如何?”苟政含笑问左右大臣道。 薛强当即认同:“此事可行!” 在薛强看来,乐陵朱禿之事,是完全具备可行性,且成功的可能性很高,针对性的挑唆,也比广撒网效率要高。 而苟政当场拍板:“既如此,此事就算议定了!双管齐下,派人联络朱禿与段凳!” “臣以为,河南也当派人!”王猛再度补充道:“兗州各郡,毕竟是燕国掌控最薄弱的地方!” “依卿所言!”苟政很痛快,说著,又瞧向郭毅,道:“拓跋鲜卑那边,便请丞相选派使者联络。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值得联合!” “从现在开始,祝福拓跋什翼键吧... ? 第375章 第375章 谋划別人的时候,也要时刻注意背后,是否有人在谋划自己,尤其对眼下的苟秦来说因此,在结束当日殿议之后,苟政没有片刻歇息,又召来司隶校事苟忠,察问关中的“排谍治安”的进展。 不是苟政有被害妄想,实在是他也算经验丰富,前车之鑑太多了。 只需粗略一数,从苟政开始占地发家以来,在他统治的范围內发生了多少起骚乱乃至叛乱,便可知苟政的谨慎绝非杞人忧天。 尤其在他已据关河之险固的情况下,除了迫其自乱,恐怕很难带给这个新兴政权致命威胁,而最有效的乱秦之法,毫无疑问是苟政准备对付燕国的办法。 成本最低,效果最好,並且这也是苟政对关中统治中最薄弱的一环,一个真正的中央集权的秦政权,还未在长安建立牢固。 那些貌似臣服,实则暗怀异心的豪强,对苟政来说仍然是定时炸弹,隨时可能爆炸, 尤其在秦国面临重压之时。 事实上,不管是苟政的秦国,还是慕容燕国,在其治下发生的诸多叛乱、动乱,很多时候都会显得莫名其妙,甚至不可理喻。 隨便登高一呼,聚集几千人眾,便敢扯旗造反,裹挟个几万人,便敢称王称霸。掉脑袋的生意,似乎只需脑门一热就敢干,也不管形势优劣,实力强弱。 但是,经歷得多了之后,苟政慢慢发现了,並不是这些豪杰没有眼光,没有脑子,他们的初衷也未必就是为了推翻长安政权。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骚动与叛乱的缘由,会笼统地归结於利益矛盾,又或许是叛乱者的野心。 然而,苟政並不是吃独食的人,也从来懂得妥协与让渡利益,至於野心,哪有那么多隨时敢於把身家性命、族部前途押上的野心家? 排除一些意外因素,很多时候,进入人们视野的那些叛乱,更像是秀肌肉、亮实力, 又或者是一次“聪明”的投机行为。 而所谋求的,倘若气运滔天,真先掀翻了原本的统治秩序,那便是一本万利,若然不成,等著招安即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不过如此, 这也形成了一种风气,甚至一种大分裂背景下的社会运转规则,统治者们习惯了叛乱,並且能够容忍绝大部分叛臣。 又或者说,那不叫叛乱抑或骚乱,而是一种发声,一次態度激烈的诉苦,很多“叛乱者”最后的归宿,是得到安抚,摇身一变,又披上了官身。 当然不是所有叛乱都能得到宽恕的,而一旦採取严厉的惩治手段,那將成为苛政暴法的证据,“人心”便会不稳。 別的不提,就说秦王苟政近来格外关注的慕容燕国吧,在扫平河北之后,对待那些时不时降而復叛的叛乱者,只要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及时“醒悟”投降,还是能够得到重新接纳。 可以说是,拥有一次“叛乱豁免权”,名气与实力越大,越是如此。不过这本质上还是一种玩命的冒险,只是对於发起者来说,风险似乎没有那么大。 很难说慕容偽在处理类似动乱事件的做法正確与否,但若取其利者,在过去两年,燕国统治下的河北,整体上还是趋於平稳的。 此番,若非燕军大举西进,使河北尤其是南冀州地区燕军力量大幅削弱,也不会爆发李犊、吕护的叛乱。 就是那李,面对慕容霸征討时,降的可快! 天下多事,在於人心丧乱,在於慾壑难填,在於旧有的道德、法度与政权秩序,无法再约束人们,尤其是那些拥有武力的豪右。 相比之下,苟政在处理此类事务上时,手段可是强硬著。早期在河东时,柳氏只是暗中串连一番,还未显出叛跡,便被苟政打上门去,狼狠压服立威。 隨著势力渐大,就更加缺乏顾忌,都造反叛乱了,还顾忌什么?从早期的毛氏、徐蹉,到后面的呼延毒、胡阳赤,以及这几年间发生在雍秦境內大大小小的动乱。 慢慢地,关中的豪右们发现了,苟政这个人,虚谈仁义的同时,手段可狠著,打著“平叛”的旗號,那是真平叛,真把大伙当贼寇对待了。 即便苟政也不是全部斩尽杀绝,但將叛眾全部收编,充入屯营,又或者赏给有功將土做佃奴,那也让人受不了啊! 苟政这个暴君!他不按规矩来! 平心而论,苟政也不是完全不守“规矩”,如果只是闹一闹,不把事情搞大,还是会根据实际情况採取收买、绥靖的办法,尤其在民情复杂的边境地区。 但是有一类人,在苟政这里,几乎没有宽容,那便是已经接受招安投降,委派官职后,又再度生事谋乱。 对於这样彻头彻尾的背叛者,苟政的手段从来酷烈,灭门夷族的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 显然,想让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创业之主,在刀兵面前妥协,除非你手中掌握的刀兵比他更加锋利。 因此,隨著时间的推移,那种毫无战略、毫无技术的叛乱,在秦国治下已经很少了, 不管身上有没有披上一层“秦皮”,关中的右族、土豪、名宦们,都学乖了。 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臣服苟政了,只是畏惧刀兵,没有更好机会罢了。 只一条,苟政妄图打破“旧有秩序”,在关西另起一套“秦法”,就很难让人接受, 尤其是那些没能分享新法之下的“蛋糕”的群体,以及那些被苟政授田与屯田挤压了的地方豪族。 苟秦政权虽是一个新兴的政权,但它是先天不足的,即便利益共享,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 於是,在收买、融合一部分关西豪右的同时,对其他群体,苟政常怀警惕之心。 哪怕在秦国的局势日益向好,各郡县日趋安定的时候,他怕自己麻痹大意,產生错判。 所幸,在苟政的默默支持下,司隶校事也慢慢开始发力,能够让苟政看到他所统治的秦国表象下的一些真实画面,以及一些刺耳的声音。 这几个月来,苟忠开始从长安出发,往三辅地区广布耳目,司隶校事的密探,也频繁出没於各郡,还真有新的收穫。 比如雍城的乔氏,池阳的孔氏,似乎皆有异动,尤其是在蓝田地区,当地官吏起获了一起“间谍案”,被拿奸细背后,通著江陵..... 不值得惊奇,但苟政依旧有种悚然之感,这一年来,桓温的锋芒似乎有所收敛,但暗地的爪牙,已经朝关中伸来了。 并州,西河,介休。 这座通著雀鼠谷道的要邑上,秦旗已然飘扬一个月了,不过今日,城上的旗帜却陆续被摘下。 隨著秦国上层的战略调整,隨著长安军令的到来,北上的秦军不得不宣告撤退了。 不过,旗帜从城头换到掌旗兵手上,在秋风的吹拂下,依旧高扬。北上的秦军將士终究是胜利者。 比起在汾水盆地间屯田成防,出征將士的收穫可是不菲,並且实打实地落入他们的手中。 虽然长安那边强调军纪,强调招抚,但战场之上的弹性可大得很,难民与俘虏,只需灵活地换个名义,便成为秦军將士斩获的功劳、战利品了。 苏国与杨间给长安的匯报中,当然也是有水分的,但只要把握好那个度,难道长安还能真揪著不放吗? 而这一回,苏国与杨间之间的配合,是很到位的。自当年苟符大战后,苏国沉寂有些久,一直坐镇平阳屯田,他需要战功,需要给自己魔下的屯防將士捞些好处。 杨间则在新贬之下,需要努力表现,有所建树,为重返长安朝廷积攒资歷与功劳。 因此,当苏国领军一路北上,攻城拔寨,西掠西河,北扰太原时,杨间在背后,调民派粮,修路铺桥,供馈无缺,很好地保障苏国军后勤。 对经歷过“二守二弃职关”的艰苦战役的苏国来说,这样后路通畅、补给有力的体验,甚至感到新奇。 也由此,对杨间这个来自长安朝廷的太守,苏国收起了骄兵悍將的傲气,顺眼几分。 结果则是,文武协力,各取所需。 而事实上,秦军此番北上的收穫,比起奏报长安所述,还要大上许多。 至少平阳屯防將士的田地里边,又將多一批劳力,参战將士背囊里,总是有些缴获。 兵荒马乱期间,哪怕是捡也能捡到些东西,何况是掌握刀兵的军队。 为了招抚南逃的难民,烧杀抢掠固然不可取,但人家“主动”依附,聊表心意呢? 军队能够保持克制,除了军法军纪的约束之外,更因为他们已经收穫不少了... 至於杨间,他当然也不是什么迁腐之辈,也很清楚功劳怎么来,“报表”怎么做,使用手段的边界在哪里,秦王又真正看重什么..... 就如发生在雀鼠谷道间的那些堡垒、道路、栈桥工程,上报长安是这样说的:为供军民、牲畜、车马通行,从南投流民眾征役丁壮。 然而在徵召过程中採取了什么手段,修筑过程中的损失等等细节,则十分自然地省略掉了,那无益於前方將吏们的辛劳付出与成绩功劳。 朔风之中,在平阳秦军的“护卫”之下,最后一批三四千人的流民队伍,背负行囊, 拖家带口,启程南下,踏上真正背井离乡的旅途。 要说这些流民,是否真的愿意继续南下,到秦国的地盘上安家,答案定然是不绝对的,尤其是其中的一些豪右。 就像秦国这边,从长安到介休,君臣將吏们都高度关注著并州的大战,这些南逃的土民,也同样如此。 而隨著局势演变,很多人心中都不禁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待大战结束后,重归故土。 如果传言无误,如果燕军能够胜利,在燕国治下,日子似乎並不赖..::: 这些并州士民,对秦国的了解倒是不深,但如非必要,又有多少人想背井离乡,到一个前途未下、完全陌生的地方安家置业呢? 不过,在秦军的威下,这些流民眾心中燃起的心思,很快就被湮灭了。 別说苏国等秦军將士同不同意,就杨间等平阳官吏就不允许,这可直接关係著他们的政绩与功劳。 战爭背景下,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个人意愿更是被忽视的部分。杨间、薛赞的“抚民”,抚的也毫无疑问是那些具备影响力的豪强与流民帅。 当这些人被摆平,事情也就好办了,没有头领的难民,只是一群丧失思想的蚁,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再勾勒出一个安定的未来,便足够了。 在招抚豪强之事上,除了如贾雍、薛赞的积极奔走、说服、安抚。 杨间同样使了不少手段,比如来自长安將这些豪强全数迁到关西的密令,他没有任何泄露,始终让这些人对棲居平阳抱有一丝期望。 等过了雀鼠谷,进入平阳境內,进入秦军真正的地盘,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不过,因为长安的命令,杨间心情也很难好起来,哪怕到了平阳,他的消息依旧灵通。 那些豪强也就罢了,其他平民也要迁到河东去安置,这就难以让人接受了。 对杨间来说,既然到了平阳,那就要干出一番事业。趁著此次并州之乱,机会难得给他的平阳之任开了一个好头。 但在此事上,他可不想仅仅当个人口客。作为一郡之长,想要政绩,治下有多少人,就能有多少作为。 长安那边有长安的考虑,但平阳太守也有自己的利益立场,河东那边此次动员颇多, 分一部分人口或许避免不了,但为平阳、为自己,杨间还是下定决心,要爭取一番。 苟武是秦国大司马,地位崇高,权力隆重,但不是他觉得平阳守备价值不高、成本巨大,就能完全削减投入的。 数千人眾,车马行囊,漫漫长途,萧疏离影..:: 南归途中,杨间的目光不由看向远处的苏国。此时的苏国,身处军卒护卫之中,面带遗憾,频频北望,还在可惜没能参与到并州的爭夺中去。 此人,应该可以借力一番,只是要与大司马苟武的战略抗辩,不知有无胆量..:, 第376章 晋阳城下 第376章 晋阳城下 晚秋时节,汾河沿岸的草木植被依旧茂密,但不免多了几分萧索与淒凉,丧失了许多生动的顏色。 此时此景,却也与晋阳城的处境相衬。团团围困之下,却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不是秋风太凉,而城外鲜卑铁骑弯刀的寒芒足以直透人心。 滨河望山的晋阳城,是并州表里山河之具象,也是军政核心之所在,经济交通之枢纽。而当这座城池被困之时,也仿佛被扼住了咽喉。 至少对困於城中的军民们来说,却是快不能呼吸了,围城虽只一月,但士气的滑落, 信心的动摇,已让城中军民濒临难以为继的地步。 此前通过仇恨挑拨、屠城桐嚇营造的全民抗敌的氛围,在漫长的围城日月以及城外敌军反覆的劝降声中,也日渐消磨。 所幸,此时的普阳城规模虽不大,但歷史久,底子厚,经过羯赵时期的经营,城池还算坚实,粮食暂时未见底,军民力也可恃。 最重要的,麻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並且大方地將普阳府库中的钱帛財货拿出来,散与守城將土,稳住军心,这才得以勉力支撑下去..::: 可以说,久经沙场、飘零数载的麻將军,在晋阳这里,將他所有的专注与能耐都爆发出来,就仿佛当作他在北方爭霸舞台上的“最后一舞”来对待。 已经不知是麻秋多少次亲自登临晋阳城头,察看敌情了,从上往下望去,密密麻麻的毡帐棚寮,星罗棋布一般从晋阳城边蔓延开来。 以麻秋多年统兵的经验来看,代军的布置,毫无章法可言,营帐分配布置,散乱而无层次,徒以人多,只是把游牧的毡帐搬到晋阳城外,其浩大声势徒以人多罢了。 观其形势,麻秋自信,如果给他一支精骑,骤然发起突袭,他甚至都能击败这支拓跋鲜卑大军,只需盯著拓跋什翼犍的王帐即可。 然而,麻秋並没有,哪怕到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紧急编制、训练,普阳城內可战之卒也不过五千,能够血战,具备高昂作战意志的,就更少了。 以麻將军的狡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出城袭击,討些便宜,削敌士气。 但是,这个便宜並不好討,往往他这边才出城,代军那边便有號角声起,然后便迅速从那些看似零散的毡帐中聚集起大量代骑,朝他扑杀而来。 称雄塞北多年的拓跋鲜卑军队,纵然称不上全员精锐,但草原上的廝杀以及苦寒环境磨礪所磨礪出的驍勇与警惕,还是值得认可的。 麻將军作战还是相当灵活的,见偷袭难以討得便宜,几次下来反而把己方的土气搞下跌了,於是果断变换思路,改袭为扰。 他专门在城中组织起几支袭扰队,分时分批出击,每每等到代军被惊起,又果断收缩回城,如此虚虚实实,还真给代军造成了一定麻烦, 不过这种办法,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 隨著代军调整布防与反应机制,再加上於晋阳城外交错著挖起几座壕沟,来自城中袭扰很快就被遏制住了。 当拓跋什翼犍採取如此办法时,也意味著,他彻底放弃了强攻普阳的打算,转为“攻心”。 除了日不倦怠的喊话劝降,过去的一个月间,不断有外出抄掠的鲜卑骑兵,带著一批又一批的掳掠人口、牲畜、財货还营,而每一批代骑归来,对普阳守军的士气,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过,拓跋什翼键营造的氛围,並不彻底,也很难彻底压垮守军,麻秋的坚守是一方面,更关键的,还是燕军的行动。 就像慕容恪所谋算的那般,不用燕军做更多的事情,只需要燕骑出现在汾水东畔,高扬燕军旗帜跑几圈马,让城中守军望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激励。 而燕骑曾三次奉命,突破游弋太原境內的拓跋骑兵的拦截,出现在汾水以东。 后拓跋什翼键察觉燕军的“险恶用心”,除了增派兵力,对北犯的燕骑进行剿杀,还专门遣师渡河,在汾水东畔建立起一座营地,这才將局面控制住。 然而,隨著燕军在上党站稳脚跟,兵马、粮械、士气皆足,北上的行动也加多,代军对太原战场甚至晋阳周边的掌控力,实则是在不断下降的..... 仅与燕骑在太原盆地间的廝杀与纠缠,就牵扯了代军大量精力,为此甚至顾不上那些越来难缠,反抗越来越大胆、激烈的豪强堡主了,更湟论对普阳发起有效进攻了。 当然,如果拓跋什翼犍捨得牺牲,愿意付出一定代价,以眼下城中守军的状况,就未必不能攻克。 只可惜,麻秋对城防足够上心,拓跋什翼犍並不清楚其军心士气的虚实,更捨不得將他代国宝贵的骑兵当步兵,甚至攻城的炮灰使。 也不是没有炮灰可用,比如屯於晋阳城南的诸葛驤所部降军,但这些降卒,根本不足用,攻过几次,都被守军轻易打退。 一些鲜卑大人觉得降军“出工不出力”,该给他们加加压力,逼其进攻,所幸被燕凤劝阻了。 倒不是燕凤有多仁义宽和,他只是担心再把诸葛骤给逼反了,都不用燕军出动,配合晋阳守军反击,都够代军喝一壶的了。 更何况,隨看时间的推移,燕军的锋芒是越发犀利了,那些北上的小股燕骑,受了严令,就像死士一般,疯狂与拓跋游骑兑子。 杀之不尽,灭之不绝,给代军也造成大量伤亡损失。 而燕军的疯狂,也被归营的拓跋骑兵带回,虽然被拓跋什翼犍及时制止谈论燕军事务,但很多代军部卒,脑子里都形成了这样一个粗略的印象:燕军不好惹。 事实上,进入九月之后,代军已不敢再如此前那般四处出击,肆意抄掠了,吃足苦头之后,自然学乖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燕军的存在,也的確是麻秋与普阳守军能够坚持到现在的重要因素。 麻秋自己,就不止一次对部下加转意通报燕军援应情况,並说已秘密遣人与燕军取得联繫,只待时机,內外並举,共破代军云云。 而实际情况,麻秋连燕军的统帅是谁都不知道,普阳內外的交通联繫,早就断绝,但魔下將士不知道啊。 为了稳定军心,麻將军也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也不怕反噬,再坏也不过普阳城破, 丟掉身家性命。 心中默默地对燕军抱有期待,在巡视完北关城防之后,麻秋又带领两名部將,登上东城。 以临水之故,城外並无多少敌军,代军只留有少量人马扎营驻守,坚实城內动静,同时控制汾水渡口。 汾水汤汤南流,还未老眼昏的麻將军,隱隱能看到水浪波纹,不过视线很快越过汾水,越过驻扎在对岸的敌营,朝东方望去.... “也不知燕军从哪儿来......又有多少兵力......”孤军困守的压力,让麻秋的身形都显得消瘦不少,佇立注视良久,老脸之上略带一丝悵然,嘆道。 闻之,身边一名將领,说道:“虽未见燕骑復来,但九月之后,代军部眾收缩,不再贸然出击,想来是受制於燕军游弋在外。 而今,代军只知城外劝降,再无攻城跡象,以末將看来,代军也到此为止了。將军只需坚守城池即可,普阳依旧固若金汤。 待燕军来袭,还率军出击,届时大败代军,亦无不可!” “嗯!”闻之,麻秋偏头看了这员部將一眼,道:“只是,城外终日有人叫阵劝降, 意图动摇我军心,颇惹人厌!” “城中那几家大族还算安分吧!”抱怨一句,麻秋又问道。 “將军放心,都有人盯著!”部將说道,又补充一句:“都是从凉州一路追隨您的將士!” 闻之,麻秋微微鬆了口气,老脸上转而露出一抹狠意:“通知下去,但有反覆,直接擒杀之!” “这些士族豪右,自翊乡邻,自称为了并州,终究只是为自己门户,不可信!”麻秋冷酷的面容间,带著少许轻蔑,说道: “还得是凉州部曲、老弟兄们值得信任啊!只可惜,辗转多年,弟兄们不剩多少了i 身边的部將闻言,双目之中也闪过一丝黯然,而后振奋精神,道:“將军视我等为手足、子弟,我等自当誓死报效!” 事实上,这些旧部,只是身上属於麻秋的印记太深了,如果真的脱离麻秋,前途难明,跟看他,却有搏出一番富贵的可能。 听其言,麻秋在沉吟少许后,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说道:“告诉眾弟兄,此番不论成与不成,老夫必將为你们谋得一场富贵与安定。 辗转流离多年,该有个长久的棲息之所了.::: 说这话时,麻秋老脸上露出深重的疲惫,双目之中则儘是坦然。 诚然,麻將军並不是一个有太多政治远见的人,但不意味著他蠢钝。愚蠢的人,没法屡屡从败仗中脱身活命,也没法屡兴背刺之事,搞出那么多事情来。 前者从诸葛驤降代,引拓跋大军南下晋阳开始,麻秋心中便有所预感,并州终不属他,他的“割据梦”也终告破碎。 只是心中始终著一口气,形势也还未到山穷水尽,麻秋也一直硬撑著。不过,坚守晋阳这一个月后,始终縈绕在心头的一个疑惑却慢慢开解了。 燕军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坚城强关、表里山河,將归燕军啊! 他麻將军此番,又是“为王前驱”了,只可惜是为燕王,燕帝! 领会到这一点的同时,麻秋心中还是生出点淡淡的涟漪,以苟秦的“好事”,若是也能参与进来,届时燕、秦、代三方制衡,他麻秋未必没有机会..::: 麻將军的野心从来不大,哪怕身处夹缝,只要有自己的地盘,也就满意了。 只能说,麻秋的很多判断,甚至可说预感,还是很准確的。并州这么热闹,秦军的確没有干看著,只是没法如麻將军之期待了。 当城內的麻將军对普阳与自身的前途看得越发清楚时,城外,代王拓跋什翼键心头迷惑却更加浓厚了。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并州”这道题怎么解? 不只拓跋什翼键,从徵文武及诸部酋长大人,也同样如此,甚至暗怀隱忧。 晋阳城北,代军重兵云集处,宽到足以跑马的王帐內,面貌方正、颇具气势的代王拓跋什翼键,坐於胡床,盯著一张简略的军事地图凝目研究著。 拓跋什翼犍正值盛年,继位十数年间,便一改鲜卑混乱之局面,建朝廷,置百官,和土眾,使规矩与王法降临拓跋鲜卑诸部。 而今,更是亲统大兵,一举入关,略诸郡,降士民,兵临晋阳,眼见著,拓跋鲜卑的发展將登上一个新的台阶,他的代国將翻开一页新的歷史篇章..:.:, 细数过去的成就,以及眼下的建树,拓跋什翼犍本该志得意满。然而,此时此境此局,拓跋什翼键却实在难以高兴起来。 为顽固不降的普阳守军,为太原境內那些不服刀兵、悍然反抗的豪强,为趁火打劫、 大捡便宜的秦军,还有最让他头疼的燕国大军。 回想两月之前,并州內乱,他在雁门豪右的接应下,引军寇关,翻越雁门,一路南下,赶逐並军,逼降诸葛骤,那是何等势如破竹,大势所趋? 怎么也想不到,都兵临普阳这座传闻中的并州大邑,胜利果实触手可及了,一切却在这个时候变得虚幻起来。 前些日子,的確下过秋雨,但太原土地的泥泞,却有些过分了。拓跋什翼犍自翊巨人,也深陷其间。 而这一切不顺与为难,最终指向,都在燕国! 任谁侧后屯著敌军数万步骑,都会觉得芒刺在背的,对代军来说,那更似剔骨刀刃! 当初,慕容恪领军西征之时,调侃拓跋什翼犍失策,进兵缓慢。而此时,拓跋什翼犍只不住感嘆,燕军动作之快,来势之强..... 第377章 代王,撤吧! 第377章 代王,撤吧! “大王!”一名风度翩、气质內敛的年轻文士走进帐內,从容向拓跋什翼键一礼, 正是代国长史燕凤。 拓跋什翼键在过去十数年间,招揽不少北方土人,要说最满意的,还得是这个被他亲自领兵从代郡掳回的燕凤。 “长史来了!坐!”见到燕凤,拓跋什翼面目上的阴鬱之色稍解,微笑道。 比起拓跋什翼键此前的表情,燕凤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看著拓跋什翼键,燕凤先是一声嘆息,而后拱手道:“大王,臣有事启奏!” 见状,拓跋什翼键伸手止住他,凝眉说道:“你还是要劝我退兵?” “是!”燕凤頜首,语气严肃道:“并州形势已变,普阳不可久留,留必有失,还请大王速下决断!” 关於撤军之事,进入九月之后,燕凤便向拓跋什翼键示警了,尤其在新兴、雁门二郡留守部队传来有燕军翻越太行袭扰后方的消息之后..... 在燕凤眼中,燕国大军正在谋划一盘大棋,一张铺天大网正在向代军笼来,脖子边仿佛有条要命的绳索在晃荡。 人的名,树的影。燕军统帅,毕竟是慕容恪啊! 而见燕凤这副忧虑、悲观之色,拓跋什翼键眉宇间便泛出少许不愉之色,说道:“并州半壁已然在握,普阳业已式微,唾手可得。我尚有数万精骑,燕军纵来,有何惧之?” 闻之,燕凤不由苦笑说道:“大王,怒臣直言,若燕军全师而来,两军展开决战,届时胜败全看战场搏杀,臣反而安心。 然而慕容恪兵进榆次,遥望普阳,引而不发,北边又有燕卒袭击,扰我后路..:::.臣深虑其中阴谋!” 听燕凤这么说,拓跋什翼键额间的晦色更加浓重了,他虽然被南下后的巨大战果眯住了双眼,更被眼前的普阳城吸引。 但並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想了想,道:“后方袭扰燕军,只是小股兵马,其意在分散我注意,乱我军心!我已严令新兴、雁门,严守城池关隘,后路料想无虞!” 显然,拓跋什翼键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抑或不甘。 燕凤则郑重道:“大王,目下或许只是一些小股燕军,我们在二郡统治並未巩固,一旦燕军出奇兵,遣一劲旅,攻取后方,截我归路....., 届时形势急转直下,这数方精骑,立成孤军,陷入危境! 数万兵马不足惜,若大王有事,塞北诸部必然分裂,代国必將难以为继! 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注意到拓跋什翼犍面上的挣扎,燕凤又继续劝说:“大王,我军在并州毫无根基可言,除却劫掠,很难在各郡获得军需补给。 燕军之来,又未给我们足够收抚地方时间,就地因粮也日益困难,从塞北馈粮,路远道阻,靡耗巨大,亦不可取! 再需一、二月,我军必定受困於粮秣,秋渐冬至,无以为凭..... “我军如此,燕军亦然!”拓跋什翼键忍不住打断燕凤。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燕凤再度摇头:“大王,燕背靠幽冀,有整个河北乃至辽西、辽东郡县支持,太行虽横亘南北,但无法扼绝东西交通! 并州战局,我军已失地利,天时利燕不利代,臣恐慕容恪所谋者,便是待我军势去粮竭,届时便是想撤也晚了...... , 看燕凤將情势说得这般严重,拓跋什翼犍觉得难受极了,神色变幻几许,终於说道:“我若贸然撤军,恐士气跌落,军心散乱,届时燕军甚至麻秋军趁势追击,必遭败绩! 就是诸葛骤所部并州降军,必不愿隨我北归,恐生变故..:..: 听拓跋什翼犍这么讲,燕凤真想瓣开他的脑袋看看,里边究竟装了什么,在想什么。 形势分析,前景预测,已经揉碎了餵进嘴里,还在考虑这些? 怕追击就不撤了,就在这里等死,等著失败? 当然了,这样的话可没法直言,沉吟少许,燕凤道:“只需兵马安排得当,各部有序撤离,相互策应,燕军绝不敢贸然进击! 再不济,拋弃所俘丁口及笨重財货,仅携车马,轻装北返!再令南部大人率军接应当保周全,若燕军来追,或可趁势反击...... , “大王,智者顺势而为,愚者逆时而动! 为今之计,撤军或有破局之机,久留则必致祸难,望大王审势速决!” 事实上,以这些鲜卑部骑的战场经歷以及游牧习性,在战爭进退上,只要有意识防备,是不至於露出太大破绽的。 拓跋什翼犍如此纠结,看起来顾虑重重,只是心头不爽,不甘罢了。他心里清楚,一旦如燕凤所言撤军,这并州就再不属他了。 至於燕凤所言“动机”,只是一种概率极小的奢望罢了!就慕容恪的用兵之法,哪像是给机会的人,他都进驻榆次了,还不领军西进普阳。 用燕凤的话说,引而不发,以势逼人!作为对手,这样的感觉,是尤为憋屈的。 大帐之中,长久的沉默之后,拓跋什翼犍抬首,长嘆息一声,幽幽说道:“撤军易, 诸部大大及將士我也可以安抚,只是如此一撤,我们此番南下最重要的斩获,就將拱手让人了!” 说到这儿,拓跋什翼键显得有些激动,將他真实想法,尽数向这个心腹谋臣道来:“些许丁口、牲畜、財货,无足轻重! 然而,这是并州,我们眼前是普阳! 还记得自盛乐南下之初的自標吗? 我们要攻取并州,据山河之固,进而窥伺中原,代国之前途功业,全繫於此番南进。 此时若撤,并州归於燕国之手,我们何年何月,方能復返? 张平窃据并州之时,南下尚且屡屡受阻,论慕容燕国?届时,只怕不是我们南下扰边,而是燕军出塞北伐了.... ” 拓跋什翼犍直抒胸意,也让燕凤沉默了,他如何看不到占据并州的好处,当初也是他力主代国,速发大军南下,为此拓跋什翼键连集结部队都是仓促急进。 如果可以,燕凤也不愿意放弃并州,只要占领并州,那他將辅佐拓跋什翼键建立一个真正的王朝,甚至如慕容偽那般称帝。 但是,形势变了啊! 思吟几许,燕凤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拓跋什翼犍,拱手问道:“敢问大王,可曾做好与燕国彻底决裂,集塞漠诸部,全力南下与慕容相爭之准备?” 这个问题,也把拓跋什翼键问沉默了,他要是有这个决心,早就大举南下了,怎么看从张平的手中都要更好夺取并州。 更何况,不是身处塞北,战略形势就一定好,眼下拓跋鲜卑势力辐射范围的確广,但內部爭权隱患,外部各族窥伺,且不说漠北诸族,就朔方的铁弗匈奴,都是和和打打。 拓跋鲜卑,根本无法做到所谓的全力南下,甚至如果他在并州出了事,他所精心构建的代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见其反应,燕凤又道:“代燕两国若於并州生死交攻,成为血仇,大王返回盛乐之后,又如何面对王后?” 说起来,代燕两国可是姻亲之国,早在慕容在位之时,就曾许配其妹与拓跋什翼健为妻。后慕容氏死,慕容又將自己的女儿再嫁给他,以维繫两国关係。 当时,拓跋什翼犍从鄴城返国,因为待得久,对羯赵很失望,在赵燕之爭中,反而看好燕国,因此两大鲜卑之间缔结婚姻关係。 从亲戚关係上讲,慕容偽可是拓跋什翼键的大舅子。 过去的十几年间,两国交往,一向友好,而慕容王后,也不是普通的弱女子,聪敏博学、沉著善断,不只帮拓跋什翼犍生下子嗣,操持宫务也是一把好手,深得其喜爱与敬重。 而提及慕容王后,拓跋什翼键面上现出不小波澜,他脑子忽然回想起从出发盛乐之前,王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今看来,自家王后的確是个奇女子,似乎已经预感到此番南下,可能与母国產生衝突,只是碍於身份,没有將心中所虑言明罢了。 “代燕两国修好多年,我无意与燕国为难,然此番是燕军西来,与我爭并州!”拓跋什翼键愤怒道! 在并州这样攸关国家前途命运的战略要地面前,所谓的姻亲关係,要多脆弱,有多脆弱。 这一点,燕凤明白,拓跋什翼犍同样明白。而燕凤提及王后慕容氏,只是让拓跋什翼键有个台阶下罢了,毕竟代燕两军大战未起,但在太原南部地区已经打生打死快一个月了。 在燕凤的注视下,拓跋什翼键苦著张脸,几度张嘴,终是咬牙道:“传令各部將军、 大人,王帐议事,商討撤兵事宜!” 不论如何,拓跋什翼键还是有王者的气度与眼光,即便心中再是意气难平,终究在前进辉煌诱惑中,选择了顺势退却..:.: 说到底,还是机会没把握住,没能速破晋阳,抢占并州天险。更是实力不足,无法解决已然翻山而来的燕军。 形势所迫,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也的確不多..:: 见费尽口舌,终於说动了拓跋什翼键,燕凤也大鬆一口气。不过见他表情鬱郁,又出言劝慰道:“天下形势多变,各路豪强,此兴彼亡,石赵之盛,也不过二十载,燕国之兴,又得几时? 大王富有春秋,总代漠之眾,只需善加经营,潜心等待,终有南下之日。此番并州之变已然表明,雁门长城,绝非不可逾越之天堑!” 虽然明白燕凤这是在安慰自己,但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晋末以来,从匈奴汉赵,到石氏羯赵,如今是慕容燕国崛起,终有一日,轮也该轮到他拓跋代国! 更何况,他还有的是时间,等他十年、二十年,也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这主臣自我开解的同时,似乎都有意迴避了一点,拓跋什翼键也就比慕容偽小一岁, 而关中还有一个比他还小八岁的秦王苟政。 “大王不妨遣使分往榆次与蓟城,说慕容恪与燕王,如此或可稳住燕军,给我军爭取更多时间,为撤军创造便利!”燕凤继续提供建议: “撤军之前,或可遣使进城见麻秋,双方议和!或许普阳终归燕国,但以普阳为饵, 牵制燕军,能得一时是一时!” “至於诸葛驤部,大王仍可以其为并州刺史,令其镇守雁门、新兴二郡,作为代燕两国缓衝,从背后支持其,抵抗燕军雁门要塞在手,我军仍可隨时南下..:.: ? 提出这些建议的同时,燕凤心中却有些明悟,或许没一条能成,毕竟燕国君臣又不傻,如取并州,怎么可能在北部边防留那么大个口子与漏洞。 但一时说一时话,这个时候,坚定拓跋什翼键的决心更为重要。不论什么情况,也比数万大军,困於晋阳坚壁之下,要来得安全。 再待下去,別说什么王业之基、千秋大业了,盛乐都回不去了。 不怪燕凤悲观,实在是眼下的形势於代军太不利了,慕容恪显然是洞悉了代军弱点的,以兵势压迫,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很快,空荡荡的王帐被一眾鲜卑大臣、將军、大人所占据,严肃的气氛中,当拓跋什翼键提出普阳不可久待,为避燕军锋芒,引军北归之时,眾人的反应多少有些出乎其意料。 几乎没有人反对撤军,整个大帐,儘是认同之声,以及关於撤军办法的建议..::: 倒不是这些拓跋鲜卑大人畏敌怯战了,实在是南征已久,思归心切。再者,此番南下,一番抄掠,虽损失不小,但斩获更多,这些鲜卑首领也算心满意足了。 燕军的威胁当然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不过,比起与燕军血战廝杀,他们更担心此番战爭所得没法带回去。 当看著那一张张思归心切的面庞,拓跋什翼键方才醒悟过来,犹豫不决的是他,而非这些鲜卑头脑。 不只是他本人没有做好大举南下,与河朔群雄相爭的准备,这些鲜卑精英一样,他们对此次南征行动的认知,仍然停留在捞一票,然后回家过冬..::: 比起军事上的失利,认识到这一点,更让拓跋什翼键鬱闷,也让他明白,代燕两国的差距绝不止於人口、军力与地盘。 第378章 算无遗策 第378章 算无遗策 九月十六日,榆次县距离慕容恪亲率大军北上已然十日过去了,数万大军使洞过水畔的城邑变得格外拥挤,县城內外笼罩在一片浓郁的肃杀氛围中。 慕容恪屯於榆次的,只有五万步骑,其余燕军,连同后续补充及上党降卒,大都被安排用於巩固后方,保障粮道,以防代军骑兵截杀、破坏,虽然看此前交战表现,拓跋什翼键似乎並没有“断其粮道”的意识。 在拓跋什翼犍为战和进退与否而挣扎之际,就和燕凤所疑忌的那般,燕军这边早已是磨刀霍霍,若非慕容恪压制著,早就顺著洞过水西进,直取晋阳城外的代军了。 即便如此,在占领榆次之后,军中將校,也纷纷请命,希望能够儘早发兵破代。 在攻取并州之事上,燕军的將校们积极性可高著,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攻略幽冀过程中的大受益,便是最好的动力。 战爭期间,大將军用法森严,所有人都得忍著,而要肆意收割享受胜利果实,自然要等到消灭敌军、压服不臣、全据并州各郡之后。 简朴而不失威严的县堂间,燕军將校齐聚於此,再议进兵之事。 “代军久攻普不下,师老兵疲,挫锋折锐,粮道受困,已是败军之象。 我屯兵已久,兵精粮足,气势正盛,此时正当挺剑奋进,直取晋阳,大破代军,大將军何故按捺不动? 迁延再久,只恐错失良机!”待眾將落座,从征的广信县公、前將军悦缩代其他將领,道出心中不解。 齐刷刷的目光投来,慕容恪则不慌不忙,冲悦缩轻轻笑道:“前將军这是想到当年襄国大战了!” 当年冉閔亲提十万戎卒北攻襄国,石祗受困,最终正是悦綰奉令率师,南下配合姚襄、石祗,一举击破冉閔。 十万魏军几乎覆没,冉魏也由盛转衰,一不振,赵魏双方拼尽最后一丝元气,也由此奠定燕国横扫河北的格局。 那一仗的胜利,是悦缩仕燕以来最显赫的成就,也很难不心生得意。 此时,听慕容恪当眾提起旧事,悦缩老脸上也不自觉泛起些笑容,拱手应道:“代军之围晋阳,虽不似魏军攻襄国那般耗损巨大,然势有所同,如欲破之,还需我將士锐意奋战。 且代军悉为塞北之眾,乘乱南下,肆虐州郡,然屡挫之下,其必思归,难以久滯。如不把握战机,只恐其撤逃.:::: ” “前將军所言有理,洞悉敌情,知已知彼!”听其言,慕容恪頜首讚赏,又看向其余燕將:“诸君战意高昂,勇气可嘉,我心甚慰! 有谋有勇,兵精气盛,此战我军必胜!” 慕容恪言落,在场將领精神皆是振奋,目光切切而望主帅。 不过,慕容恪出此言,自有下文。看著眾人,换个了口吻,以一种平稳而不失威严的语气解释道:“普阳比之襄国,其势相似,其实不同! 冉閔十数万兵民眾,强攻襄国,自冬及春,持续数月,血战数场; 代军则趁秋高南下,围不过一月,亦未经歷多少血战。虽然在我精骑与太原士民反击之下,有所损失,但並未伤其根本。 因此,代军士气或有滑落,绝非当年魏军那般强弩之末...., 当初再魏军队以步卒为主,其再閔骄忆,捨弃深沟固垒,主动迎击援军,可谓自取灭亡; 与之相比,代军则不然,魔下多为塞北精骑,车马眾多,畜力充足,快速机动。虽无坚壁硬寨於城下,却有汾水可依,兼诸葛骤降军为羽翼。 我若领军直趋普阳,以眾將土之勇猛无畏,纵然能够击败代军,取得最终胜利,难免死伤惨重。 我军损失若大,则并州局势很难在短时间內得到平息,普阳城內的麻秋不会轻易臣服一代国號称百万部眾,或许言过其实,但绝不止这数万控弦之士,隨时可能南下復仇, 除非我们能把代王拓跋什翼键留下: 南面更有秦军滋扰,虽有探骑上报,秦兵已將介休周边掳掠一空,退守雀鼠谷,然并州局势若有反覆,其必復来! 因而,望將士周知,此番西征,不只要扫平所有敌对与不臣,更当以最小代价,收取、安定并州! 我当谋求完胜!” “完胜”音落,慕容恪那俊逸的面容上,已不见宽和,只剩自信与严肃,由內而外散发的气势,让人既敬且畏。 “大將军既谋全胜,自有全胜之法,恳请不吝赐教,以安眾將之心!”堂间安静了一会儿,在简单消化慕容恪所说之后,左將军慕容彪起身拜道。 扫了慕容彪一眼,又瞧向其他眾人,略作思,沉声道来:“战阵之上,焉有完胜之法?不瞒诸位,我之所以按捺不动,是为等待战机!” 不待眾人开口,慕容恪又继续道:“我所等待的战机,不在晋阳城下,而在代军撤军途中!之所以举大军北上,进驻榆次,也是施压拓跋什翼键,迫其撤军! 我不愿引大军与代军在汾河谷地正面廝杀,然趁其撤军,率眾掩杀,通过追歼破敌, 还是很乐於尝试!” 听慕容恪这么说,慕容彪当即说道:“隔百里而迫敌,若让代军走脱,恐追之不及!” 慕容恪笑道:“普阳至雁门数百里道途,纵其倍道而驰,也不是代军数万之眾短时间內能够穿越的! 何况,此番代军南下,侵掠并州郡县,所得人口財货,数目庞大,诸君以为,代军各部可捨得放弃这些累赘之物? 而只要代军捨不得,他们便快不起来,便给我们留足追歼破敌的时间与机会! 若代军捨得,那便看我军与代军谁马力更足,脚力更久!而不论如何,形势之发展, 都將有利於我们攻取并州!” 慕容彪坐下了,其他將领也都被慕容恪说服,仔细想想,没什么难以理解的,这就是大將军一贯的用兵之法。 在眾將的敬服与默之中,悦綰再度站了起来,提出一个问题:“大將军所谋,確是制胜之法,然代王若不为所动,继续围困晋阳,从塞北调兵,甚至率军东渡汾水,来攻榆次,又当如何?” 对悦缩的一连问话,慕容恪呵呵笑出了声,而后在眾人注视之下,神色坚定答道:“若代军逗留一月,则將设法攻取新兴、雁门,彻底断其归途,安东將军(慕容霸) 那边,已然是蓄势待发; 若其逗留两月,便当依安东將军建议,遣精骑出塞,直袭代北、盛乐: 若代王果有决死之心,引军东渡来击,那么拋开所有谋略,率眾將士正面破之,斩將擒王,亦无不可!” 此时的慕容恪,不像一个戎马多年的统帅,更似一名激情洋溢的演说家,而在场燕將,受其鼓动,无不概然向战,自信十足。 这是许多追隨慕容恪的將领所习惯的事情,他们总是能够从慕容恪这里获得摧毁一切敌人的信心,慕容恪的风度,往往能够感染人心,让人受其驱策。 隨著慕容恪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对代军的作战方略,也已彻底成形,眾將心中,至少有个谱,少些无法按捺的焦躁。 当然,慕容恪可不是简单地在榆次等著,这段时间运筹帷,为决胜千里,他可做了很多准备。 太原及其以北的城池、道路、地形,他早已探明,慕容霸那边也行文要求其配合,给这个拥有命世之才的弟弟一个展现的机会: 就连蓟城慕容偽那边,也有基於政治上的充分沟通,这一点甚至比战场上纵横闔更为重要。 难得有这样从容谋划对手的局面,关键对手也的確给机会,以至於,慕容恪甚至都帮拓跋什翼键擬好了撤军计划。 兵马如何布置,哪里適合宿营休整,哪里適合埋伏追兵. 1. 算无遗策不至於,甚至都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但对战爭筹算到这个程度,燕军失败的可能性便很小了。 也就是代军的的情况相对简单,能够影响并州战局的因素也实在不多,並且很多都在燕国、燕军掌控之中,否则慕容恪韜略再精,也难如此智珠在握! 就在慕容恪对燕军眾將统一思想之后,来自代王拓跋什翼键的使者持节而来。带著一丝好奇,慕容恪还是亲自接见使者,让他惊讶的,拓跋什翼键竟然打起了“姻亲”这张牌。 在简单的思量之后,慕容恪目光平静地盯著来使,平和地说道:“你回普阳答覆代王,燕代交好往来已久,正当维繫,不宜破坏。 吾持节鉞,奉皇命,率师討伐并州,功未竟前,一心只在克城。 此番交兵太原,果如代王所言,纯属误会,那么请其率兵北返,姻亲之国尚可保全., ” 使者只感觉一股威势扑面而来,赶忙屏气凝神,拜道:“代王已遣使蓟城陈情,不知大將军可否暂时收兵罢战,等候蓟城詔令?” 闻之,慕容恪两眼微眯,很快恢復如常,摆手淡淡道:“难得代王主动遣使陈情,念及王妹情分,我可以通融。便依其言,暂时休兵罢战,以待蓟城詔命..::..” 听其答覆,来使顿时面露狂喜,连连拜谢。 目光玩味地看著使者回去復命,人方出衙堂不久,身边一名幕僚便忍不住指出道:“大將军,这分明是代王欲施缓兵之计,怎能上当?” 闻言,慕容恪呵呵轻笑两声,反问道:“我本欲缓战,何虑其谋?” 这话让幕僚一愣,紧跟著又听慕容恪语气稍沉:“如所料不差,拓跋什翼键是坚持不下去了,代军北撤在即! 忌惮我军追击,故遣使陈情,意图麻痹,我若懈怠,或许真为其所趁!” “殊不知,大將军一眼便看破其心机!”幕僚闻言,顿时含笑道。 慕容恪:“他欲使缓兵之策!我如何行不得疑兵之计?” 此时,另外一名在场的僚佐,沉声提醒道:“代王同时遣使蓟城,不知陛下作何反应?若陛下念及皇妹......” 话不说尽,但意味深长。 对此,慕容恪眉头稍稍皱了下,而后淡淡表示道:“陛下乃天命圣主,岂能为些许说客之言所惑? 纵然有詔命发来,也绝不是弥兵罢战,倘若..:...詔命抵达之前,解决并州战事即可!” 慕容恪总是这般自信沉看,让人心安。 不过,在心中却悠悠一嘆,以他对慕容偽的了解,绝不会因为那代王后而心软徇私, 区区一个皇妹,怎么比得上并州的表里山河? 事实上,如果只为夺取并州的战略目的,代军如欲撤军,放其北归也不无不可。 但隨著战局发展,筹谋加深,慕容恪的目光已然著眼將来了。此番为夺并州,燕代两国基本反目了,慕容王后的存在,並不能弥合两国的衝突与对抗。 如不能將代国打服,那么可以想见,即便成功夺取并州,日后燕国北疆恐怕也少不了边患了。 基於这种预设,慕容恪认为,定要趁此机会,大力削弱代国,南下的数万拓跋鲜卑精骑,若能留下,定可令其伤筋动骨。 甚至於,慕容恪想做得更彻底些,將代王拓跋什翼犍留下。不管是俘,抑或死,没有拓跋什翼键的代国,可就好炮製了。 届时,他们的皇妹慕容氏也能起作用了,扶持他生的王子继承代王,代国纵然心怀仇恨,仍能安稳一段时间。 若代国內乱,则趁机发兵北上,收取关北漠南之地,从根本上消除拓跋鲜卑的威胁.: 代军未破,慕容恪已然在综合考虑起今后北患的问题了,此可谓,走一步,看三步。 思虑著,筹谋著,慕容恪的心情也不禁多了几分抑鬱。燕代两国,十数年的交情,先王费心维持的关係,就这样轻易打破了,思之实在可惜。 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在巨额利益面前,任何关係,都有被摧毁的时候。 若说为了并州与代国反目成仇,值不值得?那答案是肯定的! 慕容恪是很少怨天尤人的,但此时,却不禁埋怨,当初那些雁门豪强,要是引燕兵西进便好了..::: 第379章 麻將军的胜利 第379章 麻將军的胜利 燕元璽二年九月十八日,晋阳。 代王拓跋什翼键正式起行北撤,踏上归程。这是最后一批,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支代军重兵集团。 在此之前,已经有两支代军,先期北上。此前为防燕骑来扰,设置於汾水东岸的代军,全部拔营北撤,另外一支则由普阳大营派出。 两支兵马共计约一万五千骑,二者皆沿汾河谷道北上,至阳曲西南的汾河渡口,铺桥开路。 拓跋什翼犍显然防著燕军,也防著城中的麻秋,即便在使节往来中,两方都同意“休兵罢战”。 深秋的风越发像一只暴躁的野兽肆虐於太原盆地,对拓跋什翼键来说,汾河夹岸风光也再无多少诗情画意可言。 在卫队严密的保护下,和来时一般,拓跋什翼犍穿著一身堪称华丽的戎装立於阵中, 禿髮被貂帽盖著,心情却仿佛汾水之畔的灌木一样凌乱。 登上坐骑,隨著命令下达,大军缓缓起行,拓跋什翼键不住回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晋阳城,心中则暗暗感嘆:“秀丽河山,大好城池,荣业所基,不知何时復来!” 何时復来,尚不得知,但有一点很明確,那就是拓跋什翼键先得撤到关外,回到盛乐。而他的北归旅途,註定不会太平。 燕凤此前向拓跋什翼键建议,关键时候,为保持撤军速度与安全,当捨弃一切辐重负担,轻鬆北归。 这个原则,议事之时,拓跋什翼键还专门交代过,然而结果是,南征拓跋鲜卑各部, 什么都放不下,从掳掠奴隶,到牲畜粮食,到金银財货,有一样算一样,全部带走。 仅仅为了打包普阳大营中的各类財物,便耗费了代军两日时间,不只装车、载船,就连代军的战马,代军將士身上的皮囊,都或多或少塞著所掠財物。 单一个太原郡,便让南下代军吃饱了,如果能够成功返回盛乐,也称得上是满载而归然而,这样的归途,速度怎能快起来,而这样的破绽,料敌於先的慕容恪又怎么可能不抓住。 对此,拓跋什翼犍倒也不是全无顾虑,只是他也只能干看著,毕竟还没到“那等地步”,他不能直接下令南征各部放弃他们的战利品。 出於这方面的顾虑,拓跋什翼键还是进行了相应预备,而最好的办法,毫无疑问是以邻为壑,移祸江东。 谁是代军的好邻居呢?自然是投降的诸葛驤所部并州降军了..... 在撤军之前,拓跋什翼键专门找来诸葛驤,与他进行一番亲密的交流。为安其心,拓跋什翼犍仍然任命其为并州刺史,只是鑑於形势变化,暂时只能讲雁门、新兴二郡交给他作为“封地”了。 并州的局势发展,诸葛等降將可也默默关注著,作为“带投大哥”,诸葛驤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平心而论,拓跋什翼犍的安排,已经算体谅了,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如果,仅仅是“那样”的话..... 偏偏不是,偏偏诸葛骤还被拓跋什翼键委託了一个艰难且要命的差事,为代军殿后。 诸葛驤自不是蠢材,不说一眼看透拓跋什翼犍的心思吧,总是不那么愿意的。然而形势比人强,他在并州,也是有些里外不是人了,纵然心头不满,暂时也只能捏著鼻子听命。 十九日,带著一个糟糕的心情,诸葛驤也率部从普阳北撤,由於此前对普阳的尝试攻击,以及不可避免的一些逃兵现象,此时诸葛驤所部,只剩下一万六千余眾了。 隨著代军的大举北撤,晋阳城外喧声顿止,被扼紧喉咙的普阳军民则感觉脖颈一松, 终於能够放鬆喘几口气了。 亲登城垣,绕城一周查看,城外代营人去营空,望著那空荡荡的寂静场面,麻將军这心头便忍不住活泛起来了。 隨著探骑不断將打探的代军撤退情况匯报而来,麻秋几乎咬牙下定决心,出兵追击! 这让其部属以及退守城中的豪右们大为震惊。 尤其是那几家太原郡望,太原已然满目疮,能保晋阳城內军民安全则更为重要,代军撤也就撤了,何必冒险出城去惹他们。 但麻將军不为其所左右,他几乎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过为安军心,他表明,主要出击作战目標,乃是诸葛骤所部“叛军”。 打叛军,他们可是以官击贼,以正制邪,战则必胜! 於是,普阳紧闭已久的城门终於再度打开,麻秋亲自率领其精选的四千將土,蜂拥而出,搭板越过城外壕沟,而后快速北上跡而追。 麻秋所部进军速度很快,不过半日,便咬上了诸葛骤后军,双方战在一起,而没有费多大气力,麻秋便击败了诸葛后军。 闻讯之后,诸葛骤又惊又怒,这麻秋老贼,此时敢出城捡便宜来了! 为免被麻秋缠上,诸葛骤下令全军调转方向,亲自组织兵马,准备將麻秋所率追军击败,而后再从容北撤。 双方战在一起,诸葛骤军数倍於麻秋军,实力悬殊,然而结果却让人意外,诸葛驤居然败了。交战不过半个时辰,诸葛军便出现局部溃退,然后是全军败退。 不是麻秋所部有多英勇,实在是在短短两个月间,这些并州將士经歷了太多变故,人心早已散乱,並无多少战心。 敌军的虚实,在战场上是最容易得到检验的,一番交战下来,发觉诸葛军的散乱, 以麻秋多年戎马经验,岂能不抓住机会。 趁敌自溃,麻秋率军,抓住破绽,发起猛攻,遂大败诸葛骤,又深追十数里,因畏惧拓跋鲜卑骑兵南下,方才放弃。 麻將军收兵还营,带著他斩获的大量辐重、旗甲、军械以及俘虏,返回普阳,继续闭城坚守。 这一张,麻秋可谓一扫晦气,大振士气。除了军事物资的缴获,还有不少诸葛驤所部溃兵,兜兜转转前来投靠,让他又得了一批老兵。 麻將军总是这般机灵,有便宜就占,也捨得下麵皮,豁得出性命,有种几乎烙进骨子里的狡猾特质...... 与此同时,麻秋还派出了大量探骑,继续对深入并州的外敌们做著追踪,既紧张又期待地观望著下一步局势发展。 拓跋鲜卑虽走,还有慕容鲜卑呢! 第380章 生死汾水 第380章 生死汾水 汾水西畔,北归的各部代军队伍,拉成一条长龙,透迤而上.:: 队伍中央,拓跋什翼犍满脸深沉,不带一丝收穫的喜悦,沉浸在若有所失的遗憾情绪之中,直到斥候军官快马自阳曲汾阳渡口方向奔来。 “启稟大王,拓跋度根、独孤柳两位大人已然於汾水东岸击破燕军!”斥候抵近,飞身下马,高声票报导。 闻之,拓跋什翼犍顿时心下一紧,紧跟著勃然起怒:“慕容恪果真背信弃义,不肯放我归去,甘为小人,做这鼠窃偷袭之举!” 发泄一阵后,转而看向斥候,关切地问道:“燕军人数几何?如何败之?眼下汾阳渡口是什么情况?” 斥候道:“回大王,来袭燕军不少,恐有万骑,为拓跋度根大人觉察,率眾迎击,激战之时,独孤柳大人率军迁回,绕袭其背,前后夹击,大败燕军。 为保汾河渡口,拓跋度根大人未敢深追,仅仅斩获千余敌骑。此刻正命人,继续加固浮梁,前军已然开始渡河。 特遣小人报大王,为防燕军再度来袭,请大王速速率军北上.::: 专听其言,拓跋什翼键稍稍鬆了口气,稍一思索,当即吩咐道:“你速返告知拓跋度根,汾水渡口乃我大军撤退通道,务必保渡口安全,务必使浮梁不毁於燕军之手,不惜一切代价!” “遵命!”斥候奉命,又匆匆而去。 即便有所准备,但当燕军真的出动来追,拓跋什翼键本就不佳的心情,仍不禁快速下沉。 “燕军数万之眾,何止七八千骑,慕容恪也绝不止如此手段!”侍从王驾的燕凤,表情紧绷,向拓跋什翼犍道:“大王,务必加快动作,速速渡河!” 对於代军那迟缓的撤兵速度,燕凤忧虑几乎时刻写在脸上。此时,再听闻其劝諫,將情况看在眼里,拓跋什翼键心头也有些急切了。 燕军的威胁下,拓跋什翼犍也不得不派人,传令各部,加快速度,直奔汾河渡口。 面对王令,各部代军多少得给一些面子,速度有所提高,但在放弃那些大包小包、罈罈罐罐之前,显然是没法真正快起来的。 对此,燕凤只能在心头暗暗嘆息,並默默祈祷。 拓跋鲜卑部眾,显然是穷怕了,在燕军没有把刀架起到他们脖子上之前,恐怕是很难让这些人分清敦轻敦重,尤其在才取得了一场对燕军胜利的情况下。 所幸,拓跋什翼键的几千亲军,动作很快,这些以护卫代王周全为宗旨的王廷精骑, 慢慢从队伍中部,绕至前头,在拓跋什翼键的带领下,驰奔汾水渡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诸葛驤被麻秋击败的消息也传来了。这个消息,比起燕军突袭汾河渡口,更让他吃惊。 诸葛驤怎么说都是并州大將,统兵多年,兵马更数倍於麻秋,怎能为其所败?简直废物! 代王自然无暇关注诸葛骤降部的情况,確认麻秋缩回普阳之后,也就没管了,至於诸葛驤,除了一道让其重整旗鼓、防备敌袭的命令之外,甚至懒得搭理诸葛驤。 他一心都扑在撤军事宜上,別看汾水渡的代军击败了燕军,但实事求是地说,拓跋什翼键的心头很慌。以慕容恪善战之名,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击退,也必有后著! 傍晚时分,在距离汾水渡口东南约五十里的地方,由慕容恪亲率的四万余燕军步骑, 已然间道潜行至此。 燕军虽是步骑杂合,但轻装前进,出击之前,又经过一场自上而下、彻头彻尾的士气动员,因此路遥而先至,比起代军的进展快了何止一筹。 暮色渐浓,燕军各部,默默隱於路途、山岗与树林之间,休息进食,恢復精神。 一座土坳中,几名僚属的陪同下,慕容恪淡定地坐在略显湿润的草坡上。轻装疾行, 没有携带任何安营扎帐的物料,只能如此將就了。 不过,重点显然在慕容恪平和目光注视著的慕舆根身上,他又以一种狼狐的模样示人去年春隨慕容军南进充州,在与秦军的激斗之中,被东进救援罗文惠的弓蚝重伤,若非亲兵拼命將他抢回,也许当场便殞命,成为死在秦军手上的第一员燕国大將。 自那次之后,慕舆根被送回鄴城,足足养了半年多,伤情方才痊癒。此番西征,慕容恪也將慕舆根带上,不管如何,这样一员悍將,总是用得上的。 不过,由於慕容恪此前採取战法的缘故,慕舆根一直没有多少表现机会,更別提捞取战功,一雪前耻了。 一直到代军北撤军情传来,慕容恪即以慕舆根为將,令其率精骑七千,先遣出发,直取汾河渡口。拓跋什翼犍在汾水渡口,又是增兵,又是搭设浮梁,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瞒过燕军侦骑的眼睛。 或许是“久疏战阵”,或许过於积极,又或许暗怀小心態,没能先拔头筹,击破代军,反而为其所败。 此时,面对慕容恪,慕舆根只觉汗顏无地,难以抬头,只是闷著脑袋,瓮声瓮气道:“末將无能,为代军所败,损兵折將,请大將军治罪!” “打了败仗,连头也不敢抬了吗?”见慕舆根灰头土脸的模样,慕容恪没有谈及罪过,反而关注他那灰头土脸的状態来。 闻问,慕舆根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嚮慕容恪。 只见慕容恪,丝毫不为败绩影响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带回多少將士?” 慕舆根当即拜道:“时间仓促,末將只带回五千余人!” “这五千骑,迅速重整旗鼓,仍然由你统领!”慕容恪语气仍旧淡定,直接交待道:“待发起对代军总攻之时,你仍为大军先锋,不过那时,在你战死之前,你只有率眾往前衝杀,而不能后退半步! 你可明白?” 对此,慕舆根精神大振,当即拜道:“末將领命!大將军且待我与眾將士表现,不是末將死,便是代军败亡!” 受此一番鼓舞,慕舆根带著一种“知耻而后勇”的心情,前去整编、鼓动那五千同遭败绩的燕军了。 这边,一名隨军僚属则忍不住忧虑道:“果如大將军判断,代军未伤元气,依旧可堪一战!” 慕容恪凝著眉,微微頷首,但很快呵呵一笑道:“只要他想渡河,便是我军的破敌战机! 话虽如此,然何时適合发起总攻,却还需仔细观察、勘酌与把握。 即便以慕容恪用兵之能,真正抵达战场,在浓郁的战爭迷雾下,也不敢轻言胜利了。 不过,蒙在慕容恪心头的淡淡阴霾,被一则来自榆次的消息打散了,被安排坐镇榆次的悦缩,快马遣人送来紧急军情。 “哈哈哈......”在左右意外的目光中,慕容恪发出一阵开怀的笑声:“天助我破代啊!” 这则紧急军情,最终指向诸葛驤!简单地讲,在连番不顺之下,诸葛骤遣使榆次,表示愿意归顺大燕,若慕容恪率军截击,他將率所部从后偷袭代军。 为了表明诚意,诸葛骤还將他所知代军虚实以及拓跋什翼键撤军计划,尽数附於信中。 这样的消息,如何能不让慕容恪惊喜莫名,这简直是天赐决胜之机! 九月二十一日,当拓跋什翼键大军正忙於渡汾之时,慕容恪亲率燕军主力杀出。汾河东岸,一场激烈的廝杀,迅速展开..... 逐水而居的拓跋鲜卑,面对汾水这条长流,却难以获得滋润与哺育。一条河流贯通南北,水分汾西、汾东,一头是生,一头是死,而那汾水渡口,也儼然成了北归代军的生死关口。 第381章 并州归燕 第381章 并州归燕 “九月二十一日,慕容恪亲率燕军精甲,奔袭汾水渡口,代军为护渡河浮梁,背水列阵,与燕军战。双方十万大军,於两日间,激战数场,不分胜负,皆死伤惨重。 二十三日晨,诸葛骤集结部眾六千余,以“赎罪反正』之名,於汾水西岸,向代军发起进攻。西岸留守代军不察,为其所破,诸葛驤军遂抢夺浮梁。 两面夹击之下,代军军心大乱,战意不復,终告崩溃。危急之时,代王拓跋什翼犍亲自上阵,率礪將土,向北突击。 代军骑兵强悍,人马眾多,燕军不能止,慕容恪遂下令放开大路,任其脱逃,指挥各部,趁势追杀。 汾水一战,代军惨败,兵马损失近半,所掠人口、財货,悉归燕军之手。燕军更得军械、战马、牛羊牲畜数万头.::::: “拓跋什翼键呢?其安危如何?”太极殿中,苟政突然打断朱晃的稟报,关心问道。 朱晃拱手:“稟大王,代王北逃至阳曲,收拢败军,意做休整。適逢慕容恪亲率万骑追击,双方再战於阳曲,代军人数虽眾,然士气跌落,难以久战,很快再败。 代王又奔孟县,慕容恪追兵又至,燕军攻势如火,代军不敢久留,再度北逃。 一直到普昌,会同留守部眾,代王方得喘息。迫於燕军追兵不止,代王聚陇兵眾上万,於晋昌城外列阵,以迎燕军。 慕容恪兵至,双方激战半日,代军难支,彻底溃败。代王在亲军护卫下北逃,不敢久待,一路出塞,慕容恪则趁势追剿,横扫新兴、雁门。 两郡士民,闻代军之败,纷纷聚眾,杀害代王所委官吏,遣使嚮慕容恪请降...:: 大王,此番燕代两国并州之爭,燕军几获完胜,拓跋鲜卑五六万南征精骑,最终逃回塞外者,恐怕不足十一。 从征之文武,代国各部將军、大人,战死及被俘者,二十余人...:, “伤筋动骨啊!”听完朱晃匯报,苟政沉吟良久,方才感慨道:“孤猜到代军会败, 不曾想竟败得这般悽惨! 数万精骑,能打成这样,被慕容恪追亡逐北,也是需要本事的..::, 朱晃道:“大王,据传代军本有机会走脱,不至於败得如此惨重,只是代军各部北归之时,捨不得南下所掠丁口、財货及辐重,因而拖慢速度,耗损人力马力,给燕军追杀机会。 后战事不利,被迫拋弃各项负重时,已然晚了.... “典型的要財不要命!”闻之,苟政骂骂咧咧道:“这下好了吧!全便宜了燕军!” 说这话时,苟政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就仿佛损失惨重的不是代国与拓跋什翼犍,而是他苟政一样。 燕国此番,显然是赚大发了,拓跋鲜卑弥时两三个月所得战果,全是为燕国做嫁衣。 那些丁口、財货,已经足够让人眼馋了,更让苟政垂涎的,还是那数以万计的战马、牛羊了拓跋鲜卑五六万人马大举南下,依其作战习惯,所带马匹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更论其他牛羊牲畜了。 想想自己,哪怕到如今,整个关中秦军,所拥有的战马,也不足三万(得排除各类损耗),就这还良不齐,还是数年间通过缴获、交易辛苦所得。 而秦军的战斗序列中,具备战斗力的骑兵,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一万两千骑,真正到战场上,一人双骑都无法配齐的。 结合自身情况,对於燕军的收穫,苟政是何等艷羡了,若非心理素质过硬,恐怕內心早就失衡了。 而燕军,即便拥有自已稳定的战马来源,占据了冀州“富庶”之地,在并州战场上的人財粮畜缴获,也足以让他们惊喜了。 更何况,他们最大的收穫,毫无疑问是并州这块山河表里、形胜之地了。 “并州!并州.....:”念及此,苟政的心情更差了,那双沉静的眼晴中,甚至泛起了些血丝。 闻声,朱晃又稟道:“大王,慕容恪收新兴、雁门,安排好长城防御之后,方才南归太原。彼时,燕军大兵已围普阳,麻秋依旧固守。 不过,慕容恪至后,城里城外互同使节,麻秋约定出降,燕军不费一兵一卒,进占晋阳。晋阳既下,并州其余郡县將官豪强,纷纷献诚请降!” “大好河山,终属慕容啊!”并州的结局,没有出乎意料,然而说出这个现实,苟政心情之复杂,却难以言说。 苟政心情鬱郁,感受到压抑的气氛,朱晃又主动劝慰道:“大王,燕军虽破代,收穫丰盈,然在代军反击之下,自身伤亡同样不轻。 並且,此番并州大乱,祸及全境,六郡士民无不饱受其害,尤其太原、新兴、雁门, 战火侵掠过后,处处残垣废墟,生灵死伤惨重,恐怕数年难以恢復元气...... 7 “如你所言,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苟政笑了笑,只是苦中作乐罢了。 “拓跋什翼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少顷,又是一声嘆息。 至於慕容恪,已不需苟政过多评价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慕容恪的厉害之处,並不仅仅体现在表面辉煌的战果,更重要的是,他统帅指挥大军以及运用战略战术的能力。 燕军与代军之间,在实力上可没有严重代差,一场大战,以燕军大获全胜收尾,作为燕军统师,这才是显功夫的地方。 “所幸!”跟著,苟政又说出一番近似自我安慰的话:“拓跋什翼键没有失陷燕军之手,否则拓跋鲜卑崩溃,并州形势,將更为不利! 如此一场激战下来,燕代两国,算是彻底决裂了,对我们来说,勉强算是一个好的趋势吧。 將来,拓跋什翼犍应该能够给燕军予以一定牵制吧.:::: 说这话时,苟政的语气,都显得不甚坚定。 损失了这么多將士部曲,纵然全身返回盛乐,拓跋什翼键还能服眾,还能压制塞北各族,以及鲜卑各部吗? 这一点,首先就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號! 即便靠著过去十数年积攒的威望,能够成功安抚国內,又得费多少时间与精力,若再加上燕军的挑拨与干预...... 不论如何,肯定的是,接下来塞北也不会太平了,拓跋什翼键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牵一髮而动全身,代国多事,则必然影响整个塞北包括秦国北部边境的局势......这也算是,赵末以来,北方大乱局的又一次扩大了。 就和燕代决战前一样,对拓跋什翼键,苟政心头继续默默祝福著。怎么也算青史留名的一代塞北王者,该当不会那么脆弱才是。 不过,此时的苟政,除了祝福之外,还能进一步採取一些措施。 目光一闪,即吩附道:“传令尚书台,再遣使节,秘密前往盛乐,拜访拓跋什翼犍! 告诉他,孤愿与其结盟,共抗燕国!” 顿了下,苟政又补充道:“薛赞此番赴平阳,差事完成得不错,盛乐之行,就派他去! 交待丞相,若薛赞不负使命归来,当重重奖掖提拔!” 侍从殿中的任群,当即应诺,擬文传命。 “陪孤出去走走!”苟政起身,袍袖一卷,背至身后,警了朱晃一眼,道。 朱晃闻言,先是一愣,紧跟著面露喜色,这种待遇,可只有真正的心腹重臣才有啊! 迎著日益淒寒的风,信步於秦宫廊道间,被打扰的心情也逐渐平復下来。高大厚实的宫墙,儼然包裹不住苟政那颗放眼天下的雄心。 “并州那边的情报消息,要加强布控,要比之此前,更加关注!”沉吟间,苟政抬指,平静地交待道:“今后并州,如有风吹草动,该当儘快侦知!” “诺!末將明白!”朱晃肃然拜道:“正欲稟报大王,马先也有消息了!” “哦?快讲,他处境如何?”苟政来了精神,立刻问道。 朱晃揖手,嘴角带著点笑意:“大王,据马先所言,前段时间,他潜逃至受阳县,以避燕代交战。 燕军告捷之后,他以并州从事名义,会同几家当地豪强,抢占县城,並向燕军投诚, 被慕容恪委为乐平都尉。 安顿下来之后,方才与并州別部取得联繫,通报情况..: , 听此讯,苟政的眉宇都整个舒展开来,讚许道:“孤当年便知道,马先此人,虽出身卑鄙,但是个有急智、眼光与胆略的人才! 一郡都尉,虽难以像往常那般出入州衙,但也不低了,并州经此大乱,由乱转治,这也是个不错的起步。 马先开了一个好头,你也需再接再厉啊!” “诺!”朱晃提臀挺身,敬拜道。 稍作犹疑,朱晃又以一种沉稳的口气提起一事:“大王,关於马先,还有一则消息, 此前在晋阳时,他的妻妾又给他新添一子一女,但此事,他並未言明..::: “你在顾虑什么?”苟政偏头看向朱晃,这位別部將军,是越来越像个情报头子了, 看什么事眼睛里都带著怀疑。 朱晃微微垂头,道:“大王,马先毕竟不同於那些追隨大王戎马的弟兄,也不是经过秘密培训的密探。 此人行商出身,利益为先。张平可不比燕国,若畏其势大,受其高官,享厚禄,只一个质子,恐怕难以对他形成有效制约。 他若背反...... “朱晃!”苟政出言打断他。 感受到苟政语气中的一丝严厉,朱晃顿露凛然,拜道:“末將在!” 苟政口吻平缓,道:“不论如何,马先到目前为止,依旧是孤的功臣,是我秦国价值最高的密探,要善加保护、帮衬,而后再谈利用。 从事这项差事,敢於怀疑、未雨绸繆是好的,但其间分寸,要把握好!不可不怀疑, 不可过分猜疑!” “末將谨记大王教诲!”听苟政如此交待,朱晃只觉后背都僵紧了。 事分两面,在剎住朱晃那颗按捺不住的猜疑之心后,苟政又沉声说道:“不过,你既有此顾虑,那便做好应对准备与办法! 孤只有一点要求,密探工作不好做,切不可因一些无端的猜疑,致使离心离德,乃至背叛。 对外派將吏,该当体谅,尤其是马先这样地位的下属!” “诺!” “还有!”眉思索几许,苟政又交待道:“对外派將吏,还当多多关注,要定好时数,定期轮换返国。 对归来探吏,要予以重赏、提拔,要给他们希望与盼头!今后別部下属密探,尤其是外派职吏,要儘量选择在关中有家室子女、田地財產的人.::::: 苟政这番话,算是对预防密探变节之事做交待了。 忠诚实在经不起考验,尤其在这么个崩坏的时代,在新生的秦政权,还是这等敏感的工作领域。 “燕国沿河一线的布置,进展如何?”深吸一口气,苟政又问起此前安排的“乱燕”事宜。 对此,朱晃面露尷尬,显然进展不顺,但还是提了几则好消息。 “稟大王,乐陵朱禿那边,已然联络上了,此人对太守慕容钧已是深恨不已,因而虽未表明叛燕之意,却也没有告发。 以末將估计,若那慕容钧不改其政,朱禿早晚要反。不反,也能设法逼其反!”朱晃道,说完便观察著苟政反应。 见苟政面色平静,不做言语,又道:“充州方面,却有意外之喜。冉魏旧將李歷、高昌、马愿,皆有不满燕国待遇之象,末將已安排人尝试接触。 兗州之於燕国,孤悬河南,又与我军以及普国势力接壤,吕护作乱於河內,吸引慕容评乱大军,若充州生乱,对燕国必是一大牵制.::::: 听其匯报,苟政终於有所动容,语气轻鬆地说道:“很好!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是玩命掉脑袋的大事,这些人等,岂能不多加审量,尤其在燕国新获并州大捷, 气势正盛的时候。 慢慢来,不著急,要適时顺势而为,不乱则已,乱就要搅浑他,乱个彻底,最好形成联动与呼应!” “诺!” “并州!河东! 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將难熬了..::.:”伴著一阵深沉的嘆息,苟政结束了与朱晃的交谈。 慕容偽可不比张平,并州在他手里,不只巩固了燕西部边境的安全,更为重要的,以并州为战略支点,他可以占据北方爭霸的主动了。 由此形成对苟秦的威胁,比起当初,可是不可同日而语,深明其中道理,苟政很难不感到威胁与忧虑。 第382章 王侄 桓侯 第382章 王侄 桓侯 身姿修长、英气逼人的少年步入太极殿中,了眼高居王座、埋头案瀆的苟政,而后恭敬拜道:“侄儿拜见叔父!” 停笔抬首,看著这翻少年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示意道:“石久来了, 坐!” “多谢叔父!”少年一副规矩的模样,再拜之后,方才步至殿左客案,提袍落座。 苟政不只一个侄儿(苟雄坐镇秦州期间,也生了两子一女),但长成少年,且在长安的,只有一人,大兄苟胜遗孤,苟恆。 隨著苟恆年纪渐长,他样貌也越发体其父了,尤其是那眉眼,简直与苟胜一个模子刻出来。 一晃眼,距离大兄苟胜牺牲的谷水之战,已是近五年过去了,而苟恆也快长大成人了。 十四五岁,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了,寻常百姓之家,早就下地干活,回报家庭,甚至代父服役了。 由於一些“客观因素”,苟政、苟恆这叔侄俩,並不亲近,平时也不是经常见到。苟恆看向苟政的目光中,除了恭敬,往往带著陌生,乃至畏惧。 不过,此时叔侄俩会面於殿中,苟政脑子里就像打开了一道闸口一般,无数记忆与情绪,有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有那么片刻恍惚,苟政回过神来,看著少年,抑制住心头淡淡的感伤,慨嘆道:“石久勃勃如明日,有子若斯,早晚必成我家千里驹!汝父在天有灵,当含笑九泉了!” “叔父谬讚,侄儿愧不敢当!”对苟政的夸奖,苟恆谦虚应道,当提及乃父时,双目中明显闪过哀伤之情。 “近来学业如何?”舒了口气,苟政关怀道。 苟恆拜道:“文武课业,皆在推进,近来正隨罗先生修习《吴子兵法》.:, 罗先生不是別人,乃前奉节將军、破阵营督罗文惠,自去岁兵败充州,破阵营全军覆没,已然一年半过去了。 回长安之后,受到惩处与责难是一定的,毕竟,在他的率领下,第一次出现秦军中军成建制被歼灭,还是破阵营这种成军较早的“老营”。 先夺將军封號,贬为校尉,又在长安监狱待了一个月,称王开国,授赏功臣,也只得了个四转骑都尉衔。 这样的待遇,莫说与同期將领相比了,就是一些后进將校,都大有不如。 苟武奉命,重新组建破阵营编制之时,罗文惠曾积极请命,希望能参与进去,以赎前罪,也没得到应允。 直到半年前,左相郭毅再次开口,为罗文惠求情,方才重新得到任用,也不是什么要紧差事,而是进宫,担任未央小学教习..::: 须知,早年时候,罗文惠便是以“童子营督”起家的,当初为了让他安心教学,苟政还將一本《吴子》残章赠与罗文惠。 此时忽从苟恆嘴里听到罗文惠的消息,苟政心头顿起微澜,问道:“你觉得罗文惠如何?” 闻问,苟恆面露纳罕,他是不理解苟政此问的重点在哪里,但想了想,將最直观的感受说出:“罗先生博学多识、熟谱兵法、慷慨侠义,是国之栋樑,小学学生们都很敬重, 也喜欢听其讲战场故事..... “他就没有消沉低落,怨天尤人?”苟政轻笑著问道。 苟恆摇头:“罗先生从不避讳此前惨败,他常与学生们言,他非常胜將军,不敢妄谈胜利,只当牢记教训,知耻后勇!” 闻之,苟政呵呵笑了两眼,心中暗思,也压了罗文惠这许久,该考察一番,若果如苟恆所言,可以重新启用了。 这样一个將才,放在未央小学,多少有些浪费了。 不管如何,罗文惠都是秦军將领中,少有通兵略、晓大局的將才。 更为重要的,论资歷,论背景,罗文惠都是苟秦政权河东时期的骨干精英,一场“兵家常事”范围內的失败,並不足以將他打入深渊。 心中记下罗文惠这档子事后,苟政又看向苟恆,轻笑著问道:“石久此番来见,必然有事吧.: 闻问,苟恆起身,依旧保持著恭敬,但神情郑重地拜道:“侄儿业已束髮,然终日昏昏於书案,自觉虚度时光,难以心定。 秦国初立,百废待兴,闻叔父宵衣旺食、孜孜以求国富民安,侄身为宗室,不敢懈怠,愿为秦国基业,尽一份心力!” 陈说完毕,苟恆便直勾勾地望著苟政,双目之中满带希冀。 未脱稚气的面庞上,有紧张,但更多还是坚定。看著这个侄儿,此时苟政心头,是惊喜交加,当然也少不了怀疑。 “石久,你实话告诉我,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审视的目光落在苟恆身上,苟政轻声问道。 对此,苟恆双目之中露出少许迷惘,但在苟政那颇具威力的目光下,肃声稟道:“皆是小侄近来所思所想,何需人教?” 顿了下,苟恆又敬拜道:“国家多事之秋,小侄年岁虽弱,却有护国保民、光宗耀祖之志!” 其言落,太极殿中不免陷入沉默,但並未持续太久,苟政收回压得苟恆有些喘不过气的目光,欣慰著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保国之心,这份慷慨豪情,却也不墮乃父之威!” “叔父!”听苟政鬆动的口风,苟恆精神微振,不由唤道。 苟政抬指,语气悠悠:“我苟氏儿郎,十四五岁的年纪,的確可以担事了!你有此志气,我心甚慰!” 就在前不久,苟政专门给苟恆举办了一场简单的“束髮礼”,虽非及冠,却也是一种半成年的象徵。 而在束髮礼后,苟恆也得字日“石久”,並被苟政封为“桓侯”,赐弘农食邑三千户,田五千亩。 桓侯这个封號,自然也是有些讲究在里边的..::, 苟恆一跃成为,功勋之中,恩宠最盛之人,甚至超过雍侯苟雄与郑侯苟武,然而朝野內外,却无人敢非议。 对苟恆来说,这显然是他人生又一大转折点,意味著他开始继承並接受先父之遗泽, 可以试著做主自己的人生。 同时,也意味著他可以为国家做事了,即便他並未满十五周岁..:: 时势艰难,这个时代的孩童们,没有多少时间等他们慢慢成长,尤其是王室成员。而此番,不管有没有人在背后指点,苟恆能够主动请命,实则都是符合苟政心意的。 不过,苟政面上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稍加思索,道:“这样,你去御史台找王猛,先在他手下,当个巡吏!” 如此请缨,就出任一个小小的御史巡吏,这显然出乎苟恆意料,一时訥言,不知如何应对。 见他面露失望之色,苟政淡淡一笑:“怎么,不满意?” “不!”苟恆当即摇头,但语气迟疑:“侄儿只是更想从军..:: “战阵上刀光剑影,生死相搏,可没有你想像中简单!”听其言,苟政这么说道。 对此,苟恆面上毫无惧意,正色拜道:“叔父当知,当初侄儿隨武叔在羯赵剿杀下流亡西归,也是见识过生死,经歷过腥风血雨的!” 听其言,苟政轻笑两声,语气变得严肃:“你不要觉得,只有战场上杀敌建功,才是为国为民! 军政大事,国家大计,那些繁琐困顿,那些不为人知辛苦为难,並不比战场上与敌搏杀轻鬆。 我意已决,你若想报国,便从御史台干起!” 见状,苟恆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与苟政爭辩,只能低头拜道:“诺!” 看他这副模样,苟政轻轻一嘆,而后平声静气地交待道:“这项差事,我也不是白给你。 首先学业不能荒废,不要觉得书案上得来的学识与道理无用,没有这些,你至少今日没法到我面前慷慨请命; 其次,王猛有经国佐命之大才,也是我最看重的大臣,在他身边,多看多听,少说多做,若学有所成,礪有所得,今后方可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听苟政这么说,苟恆精神头重新扬起,深吸一口气,再度拜道:“诺!叔父教诲,侄儿必谨记於心!” “去吧“恭喜大王,桓侯虽然年少,然志气少有,锐气难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宗室柱石啊!”待苟恆退下后,今日侍从驾前的黄门侍郎程宪,忍不住道。 “还是太嫩了!”苟政摇摇头,道。 “正因如此,大王方煞费苦心,令其追隨王大夫学习磨练!”程宪含笑道,似乎看出了苟政的用意。 苟政笑了笑,吩咐道:“给王猛去一道文,就说孤给他找了个学生,让他多多担待, 切莫以为麻烦!” 程宪微訥,立刻应道:“诺!” 然而心中,则暗暗思,王室贵胃到手下歷练,或许会是一个麻烦。 然而依苟恆此前展现的风采与见识,若能善加和抚利用,对纷扰多事的御史台来说, 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凭著苟恆的身份,大王这是给御史台请去了一尊大佛,给王猛一件“护身符”啊.::::.程宪不由作此猜想。 程宪念头起伏,此时苟政的心情也同样复杂,眼见著苟恆的成长,眼见他越来越像大兄,也注意著不少人將目光落在这个“二代嫡传”身上,以苟政心思之深沉,实在不免多想。 雏虎渐长,老虎总是难免感受到威胁,即便苟政这头老虎,还很年轻。 当然,对苟恆,苟政仍旧寄予厚望,不只为感情所左右,更为苟氏、为秦国,如今苟秦的宗室力量,仍然稍显薄弱了。 只要苟恆能够安分守己,恪尽臣节,苟政还是愿意尽心去培养他的...: 今日苟恆的表现,也让苟政想起了大兄苟胜,一些过去的回忆与承诺,也难以遏制地浮现心头。 “自將大兄迁回略阳祖莹,几年了,也未曾回去祭奠过,却是忽视了!”思吟少许, 苟政抬眼说道: “苟氏出身略阳,祖宗所在,归於治下,同样数年,也不曾亲返,思之更是不该!” 听此言,程宪不由拜道:“大王意欲西巡?” “有这个意思!”苟政直接承认,道:“收取陇南已久,也该去看看,慰劳將土,安安人心!” “就这么定了,今岁冬季,巡察秦州!”苟政拍板道。 闻言,程宪当即请示道:“不知大王何时启程?隨行人员几何?” 苟政想了想,吩咐道:“立冬后启程!至於隨行大臣,王猛、王墮、薛强,再加上你,左相、大司马留守长安,也不必大张旗鼓,王驾安全由郭鉉、连英杰率一营羽林护卫即可!” 程宪记下,道:“臣这便行文!” “先不急!”苟政又止住他,目光转向东边:“等等河內的消息!” 目前,秦国可还处在战爭状態,燕军在收取并州的同时,趁著吕护叛乱的机会,秦军在邓羌的率领下,也正在河內找燕军的麻烦。 而邓羌亲率关內精骑七千东出,算算日子,也该有结果了。 “大王,秦州毕竟僻处边陲,夷夏杂处,形势复杂,乱事始终不曾靖平,一营羽林, 护卫力量是否过於薄弱了。 另外,为保王驾安全,臣以为,该当有所绸繆!”程宪想了想,建议道。 闻之,苟政眉毛跳跃两下,偏头看向程宪:“你觉得,该当做哪些准备?” 程宪犹豫半响,躬身拜道:“或可使雍侯在秦州境內,进行一次治安作战行动,肃清匪盗不臣,震镊诸夷! 另外,当令雍侯率军,做好迎护王驾事宜!” “倘如你所言,那孤就不是去视察,而是去扰民了!”苟政轻轻一笑。 “大王安危,关乎秦国社稷,还请大王勿要疏忽!”见状,程宪严肃劝諫道。 “听你的语气,就好像孤治下秦州,是怎样一座龙潭虎穴,危机四伏!”苟政说道: “孤这个雍秦之主,若是连踏上自己的属地,都要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只能说明我这个秦王做得不称职,也是对二兄绥抚秦州成绩的不信任!” 对此,程宪心中暗思,倘若危险来自雍侯呢?然而,这种危险的想法,却不敢说出半个字。 但不管如何,苟政西巡的事情,算是定下了。尤其在不久之后,捷报至河內传来,邓羌破慕容评於野王,让苟政彻底放心启程。 第383章 邓羌破燕 第383章 邓羌破燕 任何一个蓬勃向上发展的势力,都是人才辈出、精英涌现,恰如此时之燕国,进入“它”的时代,三代之积累也彻底爆发出来。 单靠一两个能臣名將,可是没法包打天下的! 而这个时期的慕容评,也绝不是一个庸才,单靠皇叔的高辈分,可没法被慕容偽委以重任,承担各种重要职责。 过去几年,在燕国大崛起的过程中,慕容评也是深入参与进去,並屡次独领一军,承担方面重任,兢兢业业,戎马傻,战功卓著。 或许在军政才干之上,慕容评远不如慕容恪、慕容霸这兄弟俩璀璨夺目,但作为一个可靠的宗室將领,他还是合格的。 关键在於,慕容评目前是一个没有什么污点的皇叔,辈分高,地位显赫,慕容偽还十分信任他。 这几年,慕容评除了当初在绎幕之战中,被二段(段龕、段勤)合力击败之后,战场之上可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而此番在河內野王城,慕容评又遭遇一场顏面尽失的失败,让他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吕护与邓羌,一叛將,一“秦贼”。 平心而论,吕护的叛乱,对燕国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疥癣之疾而已,只要腾出手来, 反掌可灭。 但对慕容评来说,可就不一样了。慕容恪持节奉命西征去打太原,他得以接替其位, 坐镇邮城,成为燕国南方权势最重的封疆大吏。 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到任没几日,他吕护便据城叛乱了..:: 这是什么,是在打慕容评的脸,“啪啪”响的那种,慕容恪在鄴期间你吕护怎么那般安分守己? 因此,当河內叛反的消息一经传来,感觉顏面受辱的慕容评勃然大怒,並且很快徵召调度冀充一线大军,西进剿贼,誓要破城擒叛。 三万燕军,是保证对冀赵郡县治安弹压基础上,慕容评能够抽调最多的人马,其中还包括不少从郡县强征的役夫。 没办法,慕容恪西征,將燕国南方,尤其是沿河一线所屯重兵,几乎抽调一空,尤其是带走了大量精兵。 这也导致,慕容评征討吕护的三万燕军,成色严重不足,除了七八千鄴城甲士之外, 可堪一战的恐怕也就万把人。 扯旗自立的吕护,其势力自然更加薄弱,久罹兵难的河內,也无法给其提供足够的兵源、粮秣、军械支撑。 但虽无法与慕容评大军正面为敌,但收缩兵力,坚守野王,据城抗击,却也还有一战之力,吕护也是这般做的。 在拓跋什翼键围困晋阳时,七八百里外的河內郡,慕容评也在以同样办法围困野王, 並且大大方方地展开进攻。 只不过,在吕护率守军坚定防守之下,同样没能克城制胜,不得不採取困城之法。 还是那个道理,在缺乏攻坚手段的情况,想要通过正面强攻,攻取一座守备严密的坚城,绝不容易。 即便成功克敌,所付出的代价,也绝不是一般势力能够承受的,就是大国也无法面对层出不穷的攻城泥沼。 因此,攻城拔寨的过程中,必然往往伴隨著招降纳叛,而破城之后杀死所有抵抗者乃至乾脆屠城,更多也是为了对其他城镇形成震。 歷来大国征伐对抗,其胜负往往取决於一些关键城池关隘的守御,除了防守价值之外,也因为其他城邑无法左右结果。 那些普通城邑士民不会也不敢坚决抵抗,进攻方也不会浪费兵力去进行一城一邑的攻取,这是一种默契,而每当这种默契被打破之时,伴隨的都是惨烈的杀戮与牺牲。 有这样的因素在里边,可想而知,当年符健第一次西征河东之时,担任东垣令的王卓在氏军过后,组织逃难兵民对氏军粮道进行游击骚扰,是多么难得。 当时在苟军只是一个边缘人物的王卓,完全有理由投降,但他偏偏做出了最冒险的选择。 並且,为自己搏出了一片新天地,经歷过那样的艰难与考验后,王卓一跃成为苟氏集团的高官重臣,极受苟政看重。 河东郡可是苟秦治下除京兆之外的第一郡,作为其主政长官,一郡之首,王卓在秦国的地位,绝对是不低的。 书归野王问题,吕护虽据坚城挫败了慕容评的进攻意图,但他没有后方,没有援军, 能抵抗一阵子,但绝难持久,早晚得发展到“谈条件”的阶段。 而慕容评鑑於此,对野王也抱有必取之志,只是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但这並不是燕国一国的问题,当作为“友邻”的秦军悍然入场时,河內战局也必然走向另外一种结果。 七千铁骑,放在战阵上,已经是一股战略级別的机动力量了。 尤其是邓羌所率秦骑,皆是秦军精锐,战斗力强,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也丰富,在常年的战爭中,更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作战机制。 別说小小河內战场,就是规模再大一些的战爭,这样一股力量的突然投放,都可能起到左右战局的作用。 对秦军之来,慕容评也非全然无备,他的斥候布置范围还是很广的。因而,当邓羌领军出职关,倍道兼程直袭野王,慕容评还是及时做出了应对。 燕军可也是擅长玩骑兵战术的,也深悉其短,於是慕容评直接下令各部,就地坚垒结阵,以御秦军。 同时又將营中的三千骑拉出去,游弋在外,作为牵制,一旦秦军露出破绽,即配合野王城外主力將来犯秦军歼灭。 秦燕两军之间,交手也有过几次,但这一次,是秦军在骑兵数量上,第一次压过燕车,绝对数量上的优势。 慕容评的应对布置,也算中规中矩,包括在各部兵马的调度安排上,基本將他多年领军经验都发挥出来了,也的確对邓羌起到了威作用。 但邓羌此番东出,第一目標只是牵制燕军,给吕护以支持,给燕国平叛捣乱,如此, 目的倒也算达成了。 只不过,邓羌带领秦国精骑大举东出,目標可不止於此,在与燕骑纠缠两日之后,邓羌也发现了野王燕军的破绽,姑且算是破绽了。 慕容评对野王的围攻,虽然採取了经典的“围三闕一”布置,但闕的一面是沁水,与四面围困也差不了多少。 在其他三个方向,慕容评则设置了三座连营,围困守军。 其中西北、西南两座大营,都屯有燕军主力,唯有东南营,人数虽多,却是些乌合之眾,其中有不少都是受慕容评强征而来的丁夫,或许拿得起武器,但论临阵经验与杀人技术,在真正的精锐面前,可是不堪入目。 在探明敌情之后,邓羌选定了目標,正是燕军东南营。为了进一步试探其虚实,九月二十日时,邓羌命其部將邓宣挑选两百敢死之士,对燕东南营发起一场夜袭。 结果出乎意料的轻鬆,慕容评下达的坚垒严防命令,就仿佛虚设的一般,邓宣所率秦军將士都偷摸到营门前了,值哨士卒方才察觉。 那些寨墙、拒马,没能挡住夜袭的秦军將土,邓宣带人闯入燕营,衝杀数场,放了几把火,搅得整座燕营都沸腾之后,方才带人撤出,瀟洒而去。 两百勇土,最终全身而退者,足有一百八十余人。以十来人的代价,搅乱敌营,大挫其士气,这样的结果,甚至大出邓羌意料。 而效果,却远超这两百人临时编制应有的战斗价值,他们对燕军造成的直接杀伤,不足两百,但由此引发燕军的混乱乃至內乱,却非简单的伤亡数字所能衡量。 当然,对秦军或者说邓羌来说,最大的价值,还是探明燕营虚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那东南燕营果然不堪一击。 邓宣在回驻地后,与出击將士一起,受到邓羌的搞劳,记功绩,赐美酒,赏大肉。邓宣便直言,早知燕军如此屏弱,就当直接发起进攻,必能一战而破。 邓宣觉得,他的突袭,虽然斩获不小,却也打草惊蛇,给燕军以反应机会,加强防御。 对此,邓羌则很淡定地表示,东南燕营的屏弱,在將,在兵,在军纪军法,在战斗意志,不是简单能够收拾出战斗力的,尤其在经过这样一场袭击后,更是惊弓之鸟,不足为惧。 於是,在召集诸將,就出击目標与战场纪律做一次交底后,七千秦骑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行动,全军出动。 第一目標,並不是燕军东南营,邓羌选择全军压下,全力进攻那支游弋在外策应的燕骑,並做出一番彻底歼灭燕骑的架势。 燕骑人少,面对两倍於已还多的秦军,不敢迎击,甚至不敢过多纠缠,一路被攀至六七十里外的温县。 其后,邓羌留下一千秦骑作为疑兵牵制燕骑,自己则亲率剩下秦军主力,调转马头, 悄然北返,於九月二十四日,发起对燕营的突袭。 几日间,慕容评感东南营之屏弱,还专门从其他两营抽调將校兵马,进驻整顿弹压, 意图稳定军心,恢復士气,不求承担重要作战任务,把营寨守好总不过分吧。 但就像邓羌判断的那般,一干新败的乌合之眾,那摊子事可没那么好收拾,慕容评为东南营防御而做的布置,给秦军造成了一定阻碍,但作用不大。 毕竟此次来袭的秦军,不再是两百死士,而邓羌审时度势之后,亲自率领的决胜之师当秦军顺利突入燕东南营,並兵分数路,在营中大造杀伤、大起祸乱之后,这场战斗的基调也就定下了。 燕东南营很快再度陷入混乱,或者说崩溃,兵不知將,將难驭兵,任由秦骑行动,而难以形成有组织的抵抗,更別说反制了。 而慕容评终究不能任其被秦军击破,那毕竟屯有討贼燕军半数的兵马,攸关大局。东南营若破,其他两营还能在野王城外独善其身吗? 慕容评不得不从其他两营调兵,前去救援,迎敌乱,慕容评甚至由此生出了一个大胆想法。 若秦军陷在东南营,那么他集西南、西北两营战卒,再配合游弋燕骑,便可趁机將其歼灭。若將这支秦骑消灭了,那战斗意义与价值,可比拿下野王、平定吕护要高多了。 生出这个念头,慕容评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並很快以此进行军事调度。 当然需要一定战术准备,首先便要召回被赶到南边去的燕骑,还要防备城內吕军,更重要的,要依据东南营战况而决。 不过,慕容评的“雄心”很快就告吹了,他派出的援军,直接被隱伏在外的秦骑击溃了。 搞乱东南营,哪里用得著全力,邓羌留下了三千精骑,专门用於对付其他两营的援兵。三千秦骑,突然从斜侧杀出,拦腰截击,別说援助了,自身都难保。 败兵还营,慕容评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东南营虽还未破,但他仿佛预想了之后可能会面临的险恶局势。 东南营若破,秦军將掌握完全的战场主动,届时哪怕零敲碎打,也能让他左支右出甚至有覆灭之忧..... 要紧时刻,他做出了一个堪称殊死一搏决定,下令弃营,集中其余两营燕军,一齐出击,主动向秦军发动进攻,意图以步兵之坚实,消磨骑兵之锋锐。 慕容评的决策不能说错,毕竟只要他將秦军缠住,双方陷入缠斗,失去机动性后,秦军必將处在劣势。 慕容评的殊死一搏,还是让邓羌略感惊讶,而他的应对办法则是,率军迎击,双方战於沁水之野,邓羌也再度展现他的勇猛,率眾浴血衝杀,几进几出燕军兵阵,打得燕军各部溃不成军。 当然,最终为这场秦燕交锋画上一个句號的,还是城中的吕护。作为能在河北“斗兽场”几起几落,辗转纵横的军阀头子,吕护把握机会的能力与胆识,自是不俗的。 当秦燕两军战起,燕军在城外的布置完全被打乱后,他毫不犹豫,率领早已集结待命的四千战卒,自城中杀出,突袭燕军背后。 对城中守军,慕容评自然有防备,也安排了兵马看守,但吕护此人有股子狠劲儿,磨下也有不少一路从河北打出来的悍土,殿后燕军竟不能挡,为其所破。 如此,在吕护的配合下,邓羌终於大破燕军..:: 燕军主帅慕容评,也几乎歿於阵中,关键时刻,还是被逼走的燕骑,察觉到不对,摆脱邓羌布置的疑兵,火速北上,不惜伤亡,接应慕容评脱困。 最终,慕容评还是回到了鄴城,然而隨他西征平叛的三万燕军,零零总总只逃回了四千余人。 邓吕合作,在野王城外阵斩燕卒七千余眾,余者不是被俘、投降,便是逃亡乡野。 燕国在并州大获全胜之际,在河內可谓大败亏输! 第384章 对抗升级 第384章 对抗升级 “邓羌果將帅之英,不负所托,此番大破燕军,大涨我士气,振奋人心吶!”在听取了关於野王之战的匯报后,苟政顿时眉开眼笑,抚掌盛讚道。 殿阶下,苟武也一脸讚嘆:“邓子戎智勇双全,果锐善战,实是一员无双上將!” 苟政看向苟武,面上喜气洋洋,心中则琢磨著,如今他也有两名统帅了。嘴上也把苟武夸上:“德长、子戎,是我之卫青、霍去病,有你二人,何愁仇寇不灭,天下不定?” “卫霍”之名,在几百年的流传间,早因其卓著的功业,而为无数后代將领所推崇、 追捧、效仿,二者也早已成为一种符號,一个象徵,是歷代將帅的精神图腾。 而苟政以“卫霍”相类,儼然是苟政对苟武、邓羌最崇高的讚誉了,苟武闻之,心下也不由涌上一股热潮。 然振奋之余,还是迅速平復下来,面露惭色,拱手道:“大王谬讚,“卫霍”之功, 昭著千古,臣等何德何能,焉敢与之並论!” 见苟武一脸谦怀之態,苟政哈哈笑了两声,他这个堂兄,很多时候还真有一种君子之风。不过,他的激励之意也已表明,倒也没有再刻意夸誉。 “传令,重赏此战有功將士!”苟政嘴角抑制不住喜悦,吩咐道。 “让邓羌率军凯旋,告诉他,孤要亲自在含光殿,为其庆功!”苟政又交待道。 “诺!”苟武应道:“据邓羌上奏,野王之役后,他便率军押运俘虏及缴获回师!” 苟政微微頜首,说道:“去岁在濮阳,燕军南下突袭,折了我数千將士,此次在河內,算是还回去了! 这两三年,燕国南下,四处出击,攻城略地,招降纳叛,几乎无往而不利,少有吃大亏的时候。 该当挫挫他们的锐气,也让慕容偽明白一个道理,这北方,除了他燕国,还有我秦国!” “这个道理,想必慕容偽已然明白了,收到败报,体会应相当深刻!”苟武轻笑道。 “赵焕!”交谈间,苟政注意到殿中监赵焕神色不对,出声唤道。 “臣在!”赵焕揖手拜道。 看著他,苟政问:“观你眉眼皆显忧虑,似有不同看法?” 赵焕拜道:“稟大王,臣只是想,此役之后,我们与燕国之间,仇恨加深,势同水火,再难挽回了!” 闻之,苟政淡淡说道:“秦燕两军之间,战场交手都业已三回了,我不犯他,他也要犯我,秦燕之间,难道还能和平相处吗?” 赵焕则道出他真正的忧虑:“秦国建立,已为晋廷深恨,江左淮上,口口声声,皆欲北伐,再结仇燕国,若双方联合来攻,只恐抵御艰难!” 这一点,倒也非无的放矢,不过只简单思量,苟政便呵呵笑应道:“孤只是称王,慕容偽可是称帝,想要普燕联合,怕是不如从前那般容易了!” 对此,赵焕神情严肃,道:“普燕或许互相仇视,然皆以我秦国弱小,立足未稳,易於攻取,一旦见机,必然动兵,哪怕各自为战,只要同时来攻,於关中亦是莫大威胁。 大王虽据山河险固,然面临左右腹背之敌,恐难保全!” 闻之,苟政嘴角笑意消散,看了赵焕两眼,问道:“依你之见,孤当如何避免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窘境?” “这..:..:”赵焕微愣,垂首默然。 见状,苟政则说道:“答案是没有办法,至少没有一劳永逸之策,至少无法靠修好弥和、退却避战获取安寧。 晋廷视我为恶逆,殷浩日思夜想,亟欲攻取洛阳,恢復旧都,以挽回其声望,巩固其地位; 慕容偽更骄气日盛,奄有一统宇內、併吞八荒之心,你就是卑躬屈膝、称臣纳贡,便是认他当祖宗,露出破绽时,他也会毫不犹豫露出疗牙..: 诉说著,苟政的神情与口吻,皆严肃极了:“何时能够消除此患?只有等我们民富兵强,等我们转守为攻! 甚至於,当这天下没有晋燕,只有我秦祚之时,方可得一夕安寧! 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唯有苦修內政,富国强兵,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只有儘可能不露出破绽! 而当对手露出破绽时,也要抓住机会,敢於出击,每削弱对手一分,都是为將来的自已减少一分威胁与麻烦。 大爭之世,不进则退,瞻前顾后,何以成事?” “孤早说过,不管是眼下,还是將来,我们最大的对手,不是晋廷,更不是其他二流势力,唯有燕国! 我们与燕国,可以並立一时,绝难共存一世,他有谋我之心,我更有吞彼之志! 问题与麻烦,躲是躲不过去的..... 7 苟政一番演讲完毕,殿中明显静了会儿,这番话,可谓尽展他逐渐形成的雄主气魄与惊世高瞻。 只可惜,此时殿中欣赏的人实在不多,但对苟武、赵焕而言,仍旧难以遏制心头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 赵焕更是惭愧地拜道:“臣之浅见陋识,让大王见笑了。大王胸怀天下,气盈宵汉. 学见状,苟政摆了摆手,道:“何需妄自菲薄,你是尽忠职守,心忧社稷,为国谋言。 道理孤是会讲,然做事可不是上下嘴皮一合这么简单!” 念及此,苟政忽然浮现出此前针对燕国的那些筹谋,思虑几许,苟政问苟武道:“燕国经此一败,慕容偽恼羞成怒之下,是否会遣师报復?” 对於这个问题,苟武倒显淡定,应道:“燕国军力强大,但並非无穷无尽,并州大战、河北乱象,对其耗损严重,不经一段时间休养调整,想要大举动兵,绝无余力。 尤其是南冀州一线,慕容评此败之后,能够镇抚各郡,使治下不因此生乱,便属难得便是慕容偽难忍恶气,穷兵武来犯,又有何惧?冬季未远,并州方向有雀鼠谷及平阳防线,中原有虎牢、金墉为凭,至於河北方向,他们首先需要解决吕护!” “吕护!”提及吕护,苟政停止頜首,问道:“此人对我秦国是什么態度?我们对他,又当以什么安排合適?” 苟武稟道:“野王之役后,吕护曾提议发兵追击,趁燕军新败,东进抄掠汲、魏二郡。邓羌以將士疲惫为由拒绝,实因他觉得吕护此人不足为信。 邓羌不发兵,吕护也没有坚持东进抄掠,倒是回师之实,此人托邓羌向大王上报,愿率河內之眾归附大秦,甘效犬马..... 1 说到这儿,苟政率先忍不住笑了,苟武也觉可乐,轻轻摇头道:“吕护既能叛燕而自立,又岂能真心投附我大秦? 做此恭顺姿態,不过欲借我秦国之力,助其对抗燕国,以保河內罢了!” “说的不错!”苟政点头认可,嘴角略微抽动几下,说道:“如吕护者,所寻求者, 还是割据自立。 他想在河內称王称霸,逍遥自由,满足他,有此人在前头挡著,倘燕军来袭,多少能起到一点示警作用!” 言罢,苟政即摆手道:“擬制,封吕护为征东將军、冀州刺史!” “只怕以此人豺狼心性,怕是难以感恩!”赵焕说道。 苟政呵呵一笑,甚至大气道:“孤所求者,也不是让此等人感恩戴德..::: 苟政觉得,这人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在秦燕两方之间左右逢源,甚至觉得,隔两天野王城头就再度变幻大王旗,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但是没有关係,这並不妨碍当下吕护与河內的存在,对秦国的好处。最直接的,有河內隔著,燕国对秦洛阳地区的威胁,顿时便小了。 就和秦国君臣分析的那般,当河內败绩北传蓟城,燕帝慕容偽是怒不可遏,那因收取并州的大好心情,隨之变得糟糕起来。 本来就因秦军在太原南部的行动,而感到冒犯,野王一战后,更是衔怨,恨不能即刻发兵西进,征討关中,消灭苟秦,一吐恶气。 实在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燕军没吃过这样的大亏了。 哪怕前年由慕容评主持的绎幕之战,虽为二段所破,损失也没如此惨重,並且很快就被慕容霸出马找回了场子。 此次,慕容偽同样被激起了报復之心,怒火上涌,还真就召集燕国重臣,討论出兵伐秦事宜。 所幸慕容偽欲怒而兴师,封弈、阳鷺、张烯等燕国大臣足够冷静,力劝慕容偽息怒, 方才罢休。 比起秦国,燕国的摊子可要铺得更大,才经大战,靡耗巨大,地方动乱再起,辽东地区从未平静,被当作后园的高句丽也需安抚。 最重要的,与代国决裂之后,就要时刻警惕来自塞北的威胁了。提起汾水大战,慕容偽最觉可惜的,便是没將拓跋什翼键这个妹夫留下了。 他和慕容恪实则持类似的態度,做就做个彻底,让拓跋什翼键走脱,实是纵虎归山, 遗祸无穷。 或许以代国残存实力,无法对燕国形成战略性的威胁与破坏,但哪怕只定期南下到燕国边境骚扰劫掠一番,也难受啊。 鑑於此,慕容偽將被他羈押在蓟城的代国使者(此前奉拓跋什翼犍之命赴蓟城解释议和,慕容偽直接將其扣押)放回,並让其人给拓跋什翼键带话,此前一切,纯属误会,愿意重修旧好云云。 但与此同时,又秘密遣间谍北上,联络代国下属一些不服拓跋部的部族,伺机挑动叛乱,包括朔方的铁弗匈奴。 一旦有机会,慕容偽还是打算將代国给灭了,至少要將其打回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状態,以消除北部边患...... 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有那么多问题要解决,慕容偽哪有余力立刻对秦国“可耻的偷袭”进行反制与报復呢? 更何况,在慕容恪西征并州期间,冀州地区本就不太平,慕容评这一败,对当地的控制力也必然再度下降,巩固地盘,维持治安,才是首要之务。 在眾臣的劝说之下,慕容偽总算恢復冷静与理性,决定放弃伐秦,但西进关中,消灭苟氏之事,也直接提上了他的日程。 当然,不管从形势也好,实力也罢,都得靠后罢了。然一旦出现机会,那是必定要干它一锤子的! 对兵败的慕容评,慕容偽仍然没有过於苛责,只降詔申斥一番,再不痛不痒地剥夺了他一个头衔,但仍以其坐镇鄴城,主持南方军政大局。 同时,考虑到鄴城及沿河郡县兵力与治安问题,慕容偽著手进行兵马配置,从并州抽调部分兵马回鄴,又从龙城与平州地区组织了一批鲜卑將吏、部眾南下,充实鄴城。 燕国大举进取中原,从征將士部族,从幽冀获取了大量好处,消息东传,对留守后方的鲜卑军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慕容偽此举,除了加强对鄴城与沿河地区的控制,也是对龙兴之地军民们的安抚。 一直以来,慕容偽都有继续向南迁都的想法,尤其经过慕容恪治邮那段时间的恢復之后。但经此一战,不得不按捺住迁都的衝动。 至少就目前来看,不论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条件,鄴城的条件都还差得远。前几年的赵魏交攻,对其破坏实在太严重了,很多硬伤,不是这短短一两年就能恢復的。 迫於形势,慕容偽暂时抑制住西征伐秦的衝动,但秦燕两国的对抗,却由此升级、转向此前双方对抗,算是一种扩张路上的矛盾,整体上,各自都还克制,都忙著抢占自己看重的各类资源。 但如今,两国之间,直接升级到针锋相对了,尤其在燕国攻取并州之后,双方的地缘性矛盾也彻底集中起来。 比起此前,只在河內、充州一线进行的较量,今后双方不论对抗范围,还是对抗烈度,都將有一个质的提升。 这一点,无可避免,这是地缘因素决定的。而最激烈的地方,也无疑是三河(河南、 河內、河东)地区。 所幸,对燕国关係,秦国君臣有著相当清楚的认识,並以此默默进著对燕军事防御准备与布置..... 河东的军事价值与政治地位,日益突出! 第385章 政治意图 第385章 政治意图 『拜见大王!”京兆尹朱彤受召覲见。 “免礼!”苟政伸手示意了下。 待其落座,苟政便问道:“那些西迁的并州豪强,情况如何了? 朱彤早有准备,稟道:“杜陵、蓝田来报,四十七家并州豪强及其巴悉数迁入,其中杜陵安置二十五家,蓝田二十二家!” 此前,依照苟政的安排,南下的并州士民,分为两个部分,豪右部终民黔首放在河东。 但经过杨间一番努力爭取,最后还是做出了调整,所有南下士民置办法如故,平阳郡那边,也同意留下一部分户口,约计千户左右。 人辛立芊芊总不能白王至干剩下的当然归河车那了表国对此,苟政轻轻笑道:“孤这里,可不是临时避难之所!人既然易走脱了!” 在这方面,苟政还是有这个自信的,不只是安抚整治流亡的手段中,尤其是京兆这等核心地区,秦国的管控已相当严密。 普通士民百姓,几乎没有什么自由流动的空间,即便有也都局限不穿梭於关中道途间的,基本都是官家的人,抑或与官家公务有关。 包括那些行商,或许有通行诸城各镇的便利,但想要自由进出关c 苟秦政权虽然建立不久,但经过苟政数年沉淀,如今的关中,可任你辗转迁移。 当然,免不了存在一些漏洞,但成规模的人口迁徙流动,是绝难其对这些新迁入的并州豪强而言,倘有异动,根本就无所遁逃,一即便有那种固执不愿为“秦民”,甘心冒险逃回并州的,那也无王来的家人、族部与財產。 “安家置业,没有土地是不行的!”扫了朱彤一眼,苟政说道: 县所虑,是划出土地归属问题吧!” “大王英明!”朱彤躬身一礼。 此事並不难办,只不过涉及两个关键性的问题,一是土地政策问是为安置待遇问题。 实际上,这可以归纳为一个问题。如今的秦国土地政策,是一种上地所有权的角度,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一是各地豪强、大族及官僚所拥田土;二是秦国勛贵、將士所授;此三者,在私田私產范畴之內。 还有一个大头,则是由秦政权主导的诸民屯、军屯,以及各级衙些皆属公田。 当然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高陆的那干自耕农,但样本太小, 区区几十家豪强,杜陵、蓝田二县,当然有足够的田土去安置他1 的m1日不工仙的立天系,掌握史多生產贫料,生仔能刀史强。 或许心头有些彆扭,但苟政也的確不能真的將这些豪强,当作普就一条,如今的苟秦政权,从长安到地方,各级官吏,绝大部分者夏,不论右族寒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知识、財產甚至武力其中一项。 庶民黔首之中,有没有人才,当然有,但成材率实在太低了,並然而,一个从军的丘八,想要得到蜕变与提升,那需要怎样一个残酷的即便从军中冒头了,或许可以在熟悉的环境中当军官、军吏,苟也们为政驭民吗? 苟政从来是一个务实的人,当苟氏成长到如今的地步,苟秦政权大的实际便是,他需要右族与豪强的支持。 秦国想要长久地存在下去,与豪右之间,必是一种合作对抗的关,但终將走向混同。 回到并州豪强安置的问题,苟政没有直接表態,而是轻笑看问朱对此,朱彤抬眼观察了一下苟政的表情,朗声恭维道:“大王慧目臣佩服!” 苟政没有接话,只是注视著他,等待下文。 朱彤也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而后沉声道来:“到目下为止,关中“三长制”改制。 然大王理应明白,仅仅改变对屯民组织、管理的形式,並不能解> 其无法真正促进各营屯民生產,提高衣食之產出。 臣记得大王曾讲过,高陆县的自耕农模式,將是国家对农民组织反机制,广大自耕农將真正成为国家积极、可靠且稳定的税收来源。 臣以为,屯营之制,难以持久,久则必改。若今后朝廷决定向节各营屯户百姓分田,那么不论租借抑或赎买,都將是一个处置屯田的办“所以,你此番想通过对西迁豪强的安置,进行一场试验?”苟政至於以苟顺、郭將、贾玄硕等文武为代表的广大屯营將更,则是量为变化,再改,他们的待遇、权力以及各种隱性福利都要被改没了。 这两年,因为与王猛的一番筹划,苟政对各地屯营进行了一番力下法將吏,废除苛暴规矩,降低劳役强度,刺激生產积极性。 可以说,苟政用尽心思,想要把屯营制度从“涸泽而渔”的趋势內部矛盾,儘可能地让它多存在一些时间,让它为苟秦王朝的成长一,: 但对秦国屯田的最终走向,苟政心中是有个数的,当朱彤为此做备时,苟政的心头也忍不住出现一种悸动。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苟政看著朱彤,抬起的右手在空中顿了下, 答覆:“就照你所言安排! 不过孤有个条件,这土地租借的方方面面、前前后后,要拿出一可题以及解决过程、办法要详细记录,还有產生效果孤要最真实匯报此议既然由你提出,杜陵、蓝田那边,你要亲自关注,把控此事面上沉稳,但朱彤眼神深处,却闪烁著些许兴奋色彩。 朱彤当然不只是因为对这几十家豪强安置的建议得到同意,更重要节政表明对於屯营改制的一些构想时,苟政在態度上依旧有认同之意与屯营改制相比,区区几十家西迁的并州豪强,只能说是个微不这个小问题的解决做出一个模版,一场试验,却是朱彤在秦国政治上白关中屯营改制,毫无疑问是一桩大事,而朱彤儼然有推动此事发月他的动力来源於两条,其一自是实现自身的政治目標,获得仕途的言任。 朱彤胸怀大志,是一个务实且骄傲的人,苟政对王猛的偏爱已是草为,自己並不比王猛差,如何证明这一点,当然是办大事,出成绩。 至於第二条,也跟他所处位置有关,作为京兆尹,自是位高权重心,但他这个京兆的父母官实则是个“瘸腿”的。 功臣勛贵管不了,豪强右族不服管,军户、屯营更是各自成一套作为推动者,一旦成功,其中获得政治声望將是无与伦比的。 当然有利必有其弊,其中伴隨著的风险也是巨大的,单一条,发月民几十万,压在这几十万屯民身上血的秦国权贵、將吏,可不是好你要掀人家的菜盘子,人家就敢跟你动刀子,稍有不慎,没准事对於这些,朱可清楚,此前在地方军府设置过程中遭遇的反噬本会可深刻了。 明知风险,依旧愿意去做,这其中,没有多少“知其不可为而为多的,还是政治眼光与智慧。 第386章 朱丁之爭 第386章 朱丁之爭 “听闻近来你与丁良那边爭执颇多?”殿中,苟政看著朱彤,又提起一事。 闻问,朱彤脸上就像被打开了表情开关一样,变幻几许,拱手应道:“启稟大王,臣与丁將军之间,只是公事之爭!” “能解决吗?”苟政又问。 “能!”朱彤没有丝毫迟疑,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拿什么解决?”苟政当即反问。 朱彤沉默了..... 苟政询问的缘由,乃是此前纵火风波后,授意京兆府、城防军合作建立长安防火应急机制事宜。 对此事,朱彤投入了十分的热情与精力,根据纵火事件中严重的损失与血淋淋的教训,在市坊管理中,制定了一系列的防火应急宣传、预警及稽查条制。 当然,条制好立,落实不易,其中最要紧的无疑是应急部队的建立,有王命在,城防將军丁良还是比较尽力,从长安城防军中抽调了三百官兵,作为火情巡察及应急反应部队。 而京兆尹与城防军之间的矛盾,也因这支应急部队而起来,尤其在指挥权上边。 按照此前粗略的安排,在应急机制及反应部队的建立上,尚书台出钱,京兆尹出钱、 出人,城防军出兵。 朱彤积极筹办此事,一则王命加身、职责所系,二则政绩建树导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藉此扩大权势,尤其是强权。 在京兆现有职官差役的基础上,再得一批“正编”吏卒,並且还是儼然带有强权、暴力属性的职业军队。 经费上,还有尚书台的支持,种种好处,都是促使朱彤辛苦操办、落实此事的动力。 然而,等朱彤费心劳力,將所有框架搭起来,待遇都给齐之后,问题出现了,原本十分配合、始终表现出忠实执行王令的卫成將军丁良不配合了。 更准確地说,丁良出手摘桃子了。 这支应急部队,朱彤根本都指挥不动,仍然唯丁良之命是从。 训练、巡防计划安排,是城卫衙门在制定,出动命令也由丁良下达才有用,但一应养卒耗费却是京兆府在承担,至少承担了一半,以及前期那么多在条制建立上的心血。 这样的情况,朱彤如何能接受,又如能忍,为此,他几次找到丁良,希望他能遵循王命,与京兆衙门和谐密切配合。 而丁良的表態坚定而有力,他正在切实执行秦王之令,应急部队他出人出力建立起来了,防火巡逻也按照他朱府尹制定的条例在进行,甚至已经起到效果,率先反应出动扑灭了几场小火. 至於指挥权,不好意思,承担军事职能,可不是京兆尹下属的那些皂吏衙役,朱府尹又没带过兵,更不熟悉那些兵土,还是交由城卫衙门统一指挥更合適。 而况,秦王想要的火情巡逻预警与应急出动,他都能实现,並且效率更高,效果更好丁良一番陈辞,可算把朱彤惹恼了,这不强词夺理,想要欺负老实人吗? 朱彤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也並不是太忧这些丘八,用京兆府的钱粮,养他城卫军的兵,这种亏本的买卖朱彤不做,也合朝制! 於是,在发现丁良的“狼子野心”之后,朱彤果断断了由京兆府协发的那部分粮餉, 甚至截留尚书台那边下拨的“专款”::: 粮一断,自然轮到成卫那边炸锅了,闻讯之后,恼怒不已的丁良找上京兆衙门,气势汹汹地討要粮餉。 好大胆的朱彤,竟敢截留军费,秦王令下,国库拨款,凭什么截留?这是什么,触犯军法,是要杀头的! 面对丁良的兴师问罪,朱彤自然没有畏惧的道理,堂堂京兆尹,岂能被一丘八简单嚇住?不过朱彤也一改此前不忿,笑脸示人,慢条斯理地做出解释。 他並非刻意为难,京兆府库拮据,朝廷拨款有限,而要如秦王交待那般形成有效的防火救灾预警救急机制,需要做的准备不少,需要耗费钱粮的地方更多,其中可不止一支应急部队的事情..:: 一番推之辞的背后,朱彤想让丁良明白的是,这件事情,是以他京兆府为主导的, 钱款在他手里,他掌握看主动。 朱彤自然也不会认为这点手段就真能拿捏住丁良,毕竟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將领,还是秦王的忠实走狗,长安城的卫成將军,哪儿是容易摆平的。 朱彤想的,只是看能否刺激丁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措,让自己占据道义朝制上的优势,另外,则看能否借丁良把事情闹大,闹到秦王苟政这里.:::: 如果丁良能够妥协,那自然更好,如不成,要解决这场爭端,也只有苟政这个大王可以做出压服双方的裁决。 而朱彤显然小瞧了丁良,这可不是普通將领,这是个有看狠的坚忍、凶狠与狡猾的苟秦宿將。 没从朱彤这里討得便宜,回衙之后便偃旗息鼓,也未进宫向苟政匯报诉苦什么的。那三百应急官兵的供养,由他城卫衙门暂时负责,已经搭起的巡防制度也照常执行,突出一个“委曲求全”、“顾全大局”。 如此,双方硬是僵持了近一个月,丁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尽职尽责,坚决不放弃应急部队的態度,这可是他的部下。 朱彤呢,则慢慢感到尷尬了,他没想到,这胡儿竟如此能忍,比起那些苟氏勛贵、骄兵悍將,可要难对付多了。 毕竟丁良这么一番表现下来,反而使朱彤自已落了下乘,显得不顾大局、倚势弄权、 打击报復..::: 近来,朱彤正为如何解决此事而头疼了,昨日才又登门城卫衙门,与丁良一番对话, 意图缓和关係,希望双方各退一步,大事为重,总不能误了公务。 但丁良的態度依旧,事可以配合你做,但那些应急官兵是他的部属,指挥权必须掌握在他手里,他得为他们负责! 结果,丁良油盐不进,朱彤拂袖而去。 而丁良在此事上的態度与做法,自然也不是为了与朱彤对看干,只是他处在卫成將军的位置,他就有坚持的理由。 丁良所率长安卫成部队,经过几次改编,到目前为止已经相对稳定了,编制规模定在三千人,而这三千人,承担著长安宫城以外诸市坊、城门、仓库乃至城郊的治安职责。 且不提长安卫成將军这个位置的敏感性与重要性,作为將领,手中掌握多少军队,可与他的权势以及秦王的信任掛鉤, 三百人,若从城卫编制划出,在丁良眼里已经算得上伤筋动骨了。另一方面,这所谓的防火应急部队,也是在侵蚀他城卫衙门的职权..::: 哪怕仅基於这两点,丁良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这部分官兵及其职权。 对於这些,一开始朱彤或许还有所忽略,但隨著时间的推移以及认真思量,他也明白过来。 但出现的问题,不是明白其中缘由,就能够彻底解决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双方都有些被架起来了,丁良是咬死职权不放鬆,意图將防火应急的事务权力全部接过来,而朱彤显然不可能给丁良与城卫衙门做嫁衣..:.., 而到这个局面,不管是局里人还是局外人,都明白一点,想要打破僵局,拿出一个解决方案,还需看秦王態度,也只有他具备这种权威。 只不过,此前朱、丁二人都没有將官司打到王驾面前的意思,而苟政也充耳不闻,故作不知。 一直到今日朱彤奉召奏事,苟政方才提及此事。而当苟政问起解决办法时,朱彤一时间也唯有沉默以对。 不是找不到话说,而是还不清楚苟政的態度。同时,朱彤的心头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外臣,而丁良则不然,那是从龙旧臣,是秦王苟政的忠实走狗,想要凭自己的权力与手段压服丁良,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说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大抵此时的秦王,对他的態度依旧宽和、大度。 见朱彤沉默不语,苟政嘆了口气,轻声道:“京兆与城卫二衙之间的矛盾与分歧,孤早有所闻,也一直在关注。 之所以没有干预,也是在犹豫,在思考.... 闻声,朱彤下意识抬头望去,苟政都这么说了,那便是有决定了? 丁胡儿勤见过大王了?朱彤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苟政又舒出一口气,以一种严肃的口吻,缓缓说道:“孤思来想去,此事闹成今日之僵局,还是此前孤所虑不周!” 闻之,朱彤脸色微变,赶忙表示道:“大王言重了!实是臣下无能,未领会上意,处置失措!” “孤没有罪於下的习惯!”苟政摆摆手,继续道:“是孤事前没有设想周全,京兆尹与城卫之间,可以协作,却不能混同,尤其在职权方面,更应清晰,不当干涉..:..” 听此言,朱彤面色微变,张嘴欲言,却见苟政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孤思来想去,也认为,军队还当將军管,孤要的应急幢队,也不仅仅为防火事宜,置於卫成衙门下属,也更合理、灵活、方便!” 苟政这番话,態度可谓明確了,心头虽早有预料,但听他亲口说出,朱彤这心头也实在不是滋味。 注视著朱彤,等他消化此决定,神情恢復正常之后,苟政方才温声宽慰道:“当然, 你在此事上,也的確辛苦了。 你所擬那些条制,孤也了解过,皆据实而立,言之有物,完全具备落实执行的条件。 孤的意思,巡察及应急反应幢队,仍由城卫统一管辖指挥,粮由尚书台调拨。 你在各市坊內建立的防火救灾条例,包括预警宣传,京兆府仍该推进,毕竟长安的安定,可不是几百应急幢队就足够的,还需官民协力。 你这个父母官,首当其责,可不能懈怠!” “诺!”苟政这么说,总是让朱彤心情好些。 而苟政在沉吟少许后,又道:“传制,赐京兆尹绢二十匹,钱五万!” “臣拜谢大王恩赐!” 当踏出太极殿,秋末的凉风顿时向朱彤涌来,侵袭全身。感受到那丝丝寒意,朱彤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內心虽有遗憾,但面上已然恢復平静了。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毕竟,秦王都亲自给台阶下,並赐钱帛以示安慰。 但是,朱彤心头总是难免一抹淡淡的不甘,又是这些功臣勛贵..:: 当初,在军府设置过程中,因处置过分强硬、严厉而遭到攻计,后遭贬夏阳,在那里炼了一年多的铁。 那是朱彤仕秦后的一次政治挫折,这一次,结果比起两年前自然要好很多,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自己或许受到秦王看重,但面对这些功臣勛贵时,总是难免力不从心。不过,比起两年前,形势也的確有些变化了。 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太极大殿,朱彤那凝神的双目中,仿佛跳跃著两颗火苗。此时此刻,朱彤进步的衝动与野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太极殿內,苟政在打发掉朱彤后,又凝目沉思良久。 適才他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確有相关的考量。 此次朱丁之爭,当然是起源於他的“举一反三”,而闹出这样的爭端,也实在不足为奇。 毕竟,当初的殿议,苟政只是给出一个指导性意见,对目標结果提出要求,至於具体怎么做,最终呈现什么效果,还得看这些臣僚做了之后才知道。 此番就防火救灾机制与应急部队建设,而引发的京兆府、城卫两衙之间的矛盾,虽有爭权夺利之嫌,但本质上还是属於“做事的问题”。 做事,尤其做成事,看实不易! 正因如此,朱丁二人虽爭执厉害,但苟政並未苛责二人,对踏实做事的朱彤,甚至予以表彰。 而类似的事情,长安朝廷,在苟秦政权下,也是时有发生。就目前秦国施行的那些制度,又有哪一条不是经过下面诸衙、诸臣之间大大小小的碰撞之后才形成的呢? 只不过,不是所有事情,都得由苟政这个大王来仲裁,他已经学会且习惯抓大放小了“告诉丁良,让他好好干,等孤西巡归来,孤要看到实效!”收回思绪,苟政召来一名殿中侍者,语气严厉地吩咐道。 “诺!” 朱丁之爭,苟政站丁良这边,可不只因他是自己的忠犬,更因为丁良也提出了一项建设性的建议。 丁良打算对长安城防卫成,再进行一次系统性整编,在现有基础上,將就城防、纠察、治安、巡逻等几项职能进行相应调整,苟政要的应急反应机制,也囊括在里边。 这个建议,可比单纯搞个防火救灾部队,格局要大得多..: 这两年,丁良虽没有再参与前线作战了,但在卫成將军的岗位上,依旧在进步,这很让苟政欣慰。 第387章 西巡扶风 第387章 西巡扶风 正统元年初冬,在料理完一阶段的纷繁要务,安排好长安留守之后,秦王苟政踏上了西巡之路。 这並非他第一次西巡,此前便曾屡次出游雍州治下,尤其是缘渭河地带。而此番目的地毫无疑问是最远的一次,一路沿渭奔秦州而去。 就是平日里出游,若走远路,车马劳顿,都不是什么愜意的体验,而况冬季。 但没办法,也只有在这寒天冻地的日子,他有时间,內外敌人也给机会,让他出巡。 初冬的关中平原,还未到飞雪漫天、寒风彻骨的程度,但一波寒潮过后,天地明显变得苍白了,关中士民身上的衣裳也再次加厚。 呼啸的朔风,不断拍打在脸上,方过始平境內,许多隨行官兵,面容间已经生出冻疮,嘴唇也又皸裂,发痒发疼,舌头一舔,滋味更是酸爽。 在始平,除了正常歇脚,苟政並未多作停留,毕竟就在长安眼皮子底下,也是御史、 司隶校事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不管好的坏的,很多情况苟政这边心里都基本有数。 始平以西是扶风,入境之后,太守柳恭搞出了点新样来迎王驾,一项工程,疏渠灌溉工程。 武功县北的郑国渠內,三千多人的民夫,分布在几个渠段,正顶著寒风,埋头苦干, 与渠道內淤积的泥沙,渠岸垮塌的堤坝做著斗爭。 凛冽冬风之中,仿若蚁般的扶风百姓们,发挥著微薄的力量,改造著自然,手中的斧凿便好似他们战天斗地的武器..... 站在高处,俯视群生,清淤的,搬运的,推车的,固堤的,还有指挥监督的吏卒一张张脸,一幕幕景,映入眼帘,笨拙的动作,低效的劳碌,以及那些听不甚清楚的號子,但於苟政而言,心中却不禁生出一种感动之情。 也唯有这些朴实、顺从黔首,成就著苟秦政权建立与发展,一个王朝的崛起与兴盛, 总需要一些养分的! 扶风太守柳恭,数年之后,早已非当年河东柳氏堡內那个高傲自矜的“二家主”了, 內敛、谦怀,面相端重,双目中则仿佛燃烧著一团火,那是对志向与事业的热忱。 此时,陪同苟政肃立於冬风之中,柳恭两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挥动著,嘴上则向苟政匯报著扶风政事,尤其是对眼前之景做著介绍: “大王当知,臣早有修郑国渠之心,只是碍於工程浩大,且时局不利。而今大秦初立,关內稍安,幸得这几年风调雨顺,扶风郡內亦薄有余粮,终於今岁秋收之后,徵发民役,清淤修渠......” “你动员了多少人力?”听柳恭侃侃而谈,苟政问道。 柳恭:“郡县、武功二县,共徵发民力三千三百余人。若非粮资不足,还能组织更多!” “扶风士民,反应如何?”苟政好奇发问。 柳恭道:“治下士民,分外积极,人皆知郑国渠之利,此渠若得畅通,沿岸数百万亩良田皆可受灌溉,土民皆获其利!” 顿了下,柳恭又道:“何况,徵召劳役,虽无报酬,官府却提供早晚餐食,平民之家,少养一个壮劳力,没有哪一户不乐意。 另外,郡內几家豪右,听说修渠,也主动出人出工,意欲造福一方。为鼓励各家豪强参与治渠,臣也斗胆,在税务以及职吏取用上,给予一定优惠..... 柳恭没有任何避讳,將他在扶风的一些政策与手段讲出,同时,一双眼睛中,隱隱带有期待。 而苟政在沉吟几许后,嘴角绽开笑容,给出一个评价,道:“卿真乃干臣!” “大王谬讚!”柳恭微笑应道,紧跟著便露出为难之色:“国渠一通,利在千秋,惠民百万。 然,哪怕仅仅是清淤修,仅靠扶风一郡之力,也是远远不足,臣等目下所做,只是一些粗浅工程.....” “这是在向孤討要援助来了!”闻之,苟政呵呵一笑,扭头问陪同在另一侧的王猛、 程宪:“你们以为如何?” 程宪率先应道:“先秦得此一渠,则关內再无粮米之忧,治疏国渠,利国利民,此应有之义,必为之事!” 苟政目光投向王猛,只见他面色沉凝,思吟少许,拱手道来:“国渠绵延甚长,若大力疏浚,所费钱粮之巨,恐非当前秦国所能支撑!” 听其言,柳恭不由瞟了眼这个秦王身边的红人,又道:“大王,眼下大修河渠,的確不合时宜,因此,臣之建议,採取分时分段,年积月累之法,逐步改善国渠状况! 臣在扶风,便效此法,农忙治田,农閒浚渠。至於钱粮靡费,只需上下协力,善加调措,至少可以维持下去。 大王,此渠不可不修,此为国家大利,生民所依,人心所向。 並且,唯有中枢,统筹调度,方可切实有效改善河渠,获其长久之利!” “如何?”柳恭显然是早有预案,苟政並未就此表態,还是问王猛、程宪二人。 而这一回,王猛稍加思索,警了柳恭一眼,揖手道:“若依柳太守之策,或可尝试!” 苟政轻轻点著头,看向柳恭,道:“修渠之事,孤早有耳闻,你在此事上,也是琢磨已久,將你的想法、研究,以及此次修渠经验准备,匯总成策,上报长安,让御政大臣及尚书台僚属们先议议.::::: 9 苟政话音方落,便见柳恭从袍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双手恭敬地呈与苟政:“大王,此为臣擬治渠条文十七条,还请大王施恩指正..::.: 7 闻之,苟政看向柳恭的目光中,是真带上几分讶异了。而观其表情,卑敬中带著从容,给人一种淡淡的自信。 伸手接过柳恭的条疏,苟政语气认真道:“卿当真有心了!” “在其位,谋其政,臣只是略尽职责!”柳恭拜道。 此时,苟政双目之中掩饰不住讚赏之意,不管柳恭究竟是怎样的出发点,又抱有什么目的,至少他的干练与能力,是战略无疑的。 在目前的秦国眾臣中,尤其是地方郡守中,如柳恭这样的干臣,绝对是少数。 更何况,他出身河东,又是柳夫人的兄长,有这两层关係在,比起其他人,就更值得信重,至於当年的恩怨,稍微有点政治智慧的人,都会选择笑著遗忘。 不过,见柳恭那始终从容淡然,甚至有几分智珠在握的模样,苟政念头一动,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孤观你对河渠之事,分外上心,也认同此渠之价值。 你看这样如何,孤加你为工部尚书、河务钦差,接下来专事协调把控关中河务以及治渠事宜.:::: 苟政似乎只是隨口一说,但柳恭可不敢不慎重对待,闻言之后,一张脸瞬间严肃起来当然是不愿意的! 什么工部尚书、河务钦差,单靠秦王隨口一说,具体什么情况都是没影的事。即便真能整合出一个河务衙门,秦国能够投入多少资源,注入多少权柄? 而以修渠之事为例,柳恭甚至能想到,这个所谓“河务大臣”要干的事有多麻烦..:, 柳恭上奏治渠,他能在扶风启动修渠,可是基於他在扶风郡任上权力,以及可以调动的资源。 在当前的秦国,长安中枢的权势是日渐强盛,但地方將军、郡守大臣们的自主权,实则同样巨大。 就柳恭个人而言,绝不会愿意放弃扶风郡的“诸侯”身份,真一门心思扑河务上去。 如果说,苟政只是偶生一念,提出这个想法,那么在见到柳恭那副犹豫之態后,心生玩味的同时,目光中的审视意味也更重了。 而柳恭,感受著那仿佛能穿透自己的目光,神色变幻几许,袍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 鬆了又握,终是深吸一口气,郑重拜道:“臣志在修渠,造福一方,更是功德,若大王果有此意,欣然从之!” 说完,柳恭束手而立,面色也很快恢復平復。 见他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苟政则心中感慨,如今的“柳二”比起当初的確不同了, 不再如过去那般心高气傲、锋芒毕露。 或者说,此人倔傲依旧,只是被其城府遮掩起来了。 “哈哈..:..:”伴著一阵轻笑,苟政摇头道:“你这三年治理扶风,政绩卓著,人心渐附,民生恢復日益向好,孤若此时换了你,只怕扶风士民不同意!” 听此言,柳恭那故作平静的面容上,再现波澜,愣然地看向苟政,正欲说些什么,只见苟政已然背著手,率先走下土坡去。 一干隨从臣僚赶忙跟上,待柳恭追至苟政身边,便又听他语气严肃地指出:“適才听你所言,为修渠之事,给各家豪强进行一定税收优惠?” “正是!”柳恭冷静思维显然还没有完全回归,只稍加思索,便道来:“对额外组织民力,提供粮秣、车辆、畜力之豪右,臣建议於来年税收上,给予一定免,作为表彰, 此亦分担府库靡耗......” “不知大王.... 看柳恭那小心且疑惑的眼神,苟政嘴角微微一掠,以一种让人分不清喜怒的口吻道:“丁税制乃关中税收之根本,距离全面施行,尚不足两年,推行此制不易,还需巩固啊!” 话点到即止,说完苟政便快步往渠岸而去,寻找治渠民夫交谈关怀,展现他秦王的亲民与仁德去了。 而柳恭闻之,脸色再变,这一回是剧变,此时,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过失。 没错,就是过失! 在扶风的民生恢復上,柳恭的確功绩卓著,也很辛苦,治渠之议,更凸显其干练有为他们这些地方官长,在治政驭民上,的確拥有极大的自主权,但这份权力上的“自由”,显然不是无限的,也不可能滥用。 柳恭的做法,在寻常时候,再普通不过了,甚至也不能算是违制。 毕竟,来年免的那部分丁税,完全可以折在留郡的那部分中去,只需保证上计长安的丁税及时足额即可。 问题的关键在於,苟政费了那么多时间与精力,清查户口,完善税制,而后以强硬手段推进。 解决了那么多麻烦,平定了那么多骚乱之后,方才勉强在关中把这套属於“苟秦”的税制施展开来。 在接下来的数年,乃至十年之內,在税制上,秦国官府该做的,是继续巩固、加强, 使其深入人心,使关中士民习以为常。 而柳恭此番为了筹措一点修渠的人物畜力,便在税收上给那些豪右提供便利,哪怕只是法度之下、情理之中的回报,也不免欠妥,少几分考量。 说严重点,这是在影响乃至破坏苟政视为秦法之本的丁税制! 不是柳恭的政治觉悟低,而是他仍旧小瞧了苟政对“丁税制”的重视,已经到一种固执的程度,在达到他所预期的效果之前,根本不容人更改、破坏,哪怕只是一种合理的调整. 若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苟政甚至有理由去怀疑,柳恭大义凛然推动郑国渠修背后的机心,太不纯粹了,政治目的过於明显。 寒风中,渠岸上下的喧声里,柳恭不知觉间落在了后头,凝眉沉思良久,双目之中再度恢復神采。 望向远处,秦王苟政在面带笑意,与一名战战兢兢的民役交谈著什么,甚至纤尊降贵,亲自拿出一袋酒,递给其暖身子.... 恍间,柳恭不禁回想起此前长安述职期间,与老父柳耆的一番对话。 柳耆认为,长安城內,柳氏府门,只他一个行將就木的老朽守著,过於冷清了。即便秦宫有柳夫人,旁人不敢小瞧,但想要挺胸抬头做人,总是差些意思。 他们兄弟,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扶风,虽位居高位,掌握实权,但距离长安太远,距离秦王太远。 柳者的意见,希望柳恭能够调到长安任职。 而柳恭显然拒绝了,在他看来,长安太拥挤,相反,扶风郡守,则是封疆大吏,执掌大权,天高海阔..... 这种心理,既有对秦国时政的考量,仔细分析,未尝没有对苟秦政权的一种不自信。 万一秦国政权突然垮塌了,那么作为一方豪强名宦,操作余地也更大。 但此刻,柳恭突然觉得,老父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如果在秦廷中枢,对於秦王政策之把握,绝不会有如此偏差,做出有其核心思想的决策来.::::: 第388章 在雍城 第388章 在雍城 冬十月初七,王驾至郡县。 作为扶风郡治,滨临渭河,又经柳恭一番苦心孤诣的经营,鄙城的恢復自然是极好的。 不说人烟稠密,百业兴旺,商贾云集,比起早年间的兵荒马乱,动盪不休,却有天差地別般的悬殊。 哪怕到冬季,仍旧能看到一些往来东西的在途行商,大多奔著长安而去,鄙城则属其旅途的重要补给点。 椰城的新气象,自值得肯定,在当前关中城镇中,它的恢復发展绝对是排前列的,柳恭及扶风僚吏们儼然是尽了心的。 但若说有多让人惊喜,却也不至於,秦王志存高远,可不会被这点成绩迷了眼。而相比於鄙城今时之景象,还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更让苟政记忆深刻。 当年西征关中,长安初定,在继续向西,朝整个雍州秦进军的过程中,司马勛引梁州晋军北犯,成为苟政收取关中意料之外的最大阻碍。 双方於渭水以南对时许久,苟政终將司马勛从普营坚垒中诱出,而决战地点正是廊县,结果苟军大获全胜。 司马勛仅率不足千名亲军,沿终南小径逃归汉中,余下数万晋军,非死即降,至今在关中的屯营及矿山之中,仍然活跃著当初那批梁州俘虏的身影。 而其中有为数不少的人,通过积极表现,已经被秦国接纳,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为秦王效死卖命。 回头再看郡县大战,那並不是苟政起兵以来所获最大胜利,並且因为政治因素而有所避讳,但其意义,却格外重大。 那是苟政全面收取关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司马勛及其数万梁军,甘为受之鸡,很好地震了关西各族豪右,之后苟军攻取关右各郡,即便偶有波澜,整体上还是势如破竹,望风而降。 同时,也是从县之战开始,苟政这个假忠良、真奸雄,逐渐撕下自己侍晋的面具, 开始与所谓的正统脱鉤。 影响天下格局的诚桥之役,其起因直接勾连著两年前的县大战...:, 出於这样的认识,苟政不免在县逗留一日,接见当地士民,抚慰僚属官兵。 战爭已然过去三年,但血战交锋的痕跡,却仍未消除,到鄙县郊外,只要仔细找寻一番,仍可发现一些破损旗帜、军械乃至户骨。 抱著收买军心的目的,逗留鄙县的一日,苟政还专门到当初的战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祭奠仪式,用以追怀那些战死的秦军將土。 鄙县尚且如此,行至雍城,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凭弔追怀。 当初梁续率领謫凉高力起义,攻取的第一座羯赵城池,就是雍城。而其后掀起的席捲关西、震动中原、撼动羯赵统治的一场大起义。 於苟秦政权而言,今后如若修史,那么雍城也是可以追溯的苟军发跡崛起的起点。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只是泯然眾人的一支遭贬幢队罢了。 不过,在雍城,苟政却没有多少心思缅怀追忆,他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事所吸引了。 並没有选择进城歇息,而是与他的护卫亲军们同宿营垒,夜幕降临,用食结束之后, 营地內很快安静下来,除巡逻、放哨及值守的士卒外,大部分隨行羽林都猫在营帐內歇息避寒。 每到夜间,冬风便像一只脱韁的烈马,肆意侵袭原野,卷过平冈。寒风鸣鸣作响,努力地吹拂起地王帐帘幕,似乎对里边的场景倍感兴趣。 几盏烛火,释放著並不坚定的光芒,將大帐照得昏黄,秦王苟政与司隶校事苟忠的身影,则被映照在帐面上,伴著烛火的晃动而晃动, 苟忠以一个恭敬的姿態肃立著,面容严肃,静静地等待著王上的答覆。 行军案上摆设格外简单,除了灯烛笔墨简,便是几卷奏书了,尤其是苟忠才向苟政匯报的舆情刺探结果。 书简所记內容,是关於雍县大族乔氏的消息,此前便有风声传出,言其家主乔秉暗中训练部曲、交结豪强,甚至有与关东间谍勾连的嫌疑..:.., 为关內稳定,为防患於未然,过去半年来,苟忠率领魔下校事探吏,四处打探消息, 监察舆情,几个有嫌疑的豪右家族则是重点防范对象,雍城乔氏便是其一。 而此番巡至雍城,苟政自然不可避免,念及乔氏与乔秉。苟忠上报的,则是关於乔氏一些更为详细的情报。 早的不去追考,就从苟政入主关中开始算起,这乔氏或者说乔秉,便隱隱展现出“反苟”立场。 貌似恭顺的背后,实则是对苟氏的厌恶与排斥,尤其是对苟政在关中推行的那些政策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当初清查户口之时,乔氏便是那种激烈反对的豪强。也就是王猛没有亲自到雍城操作,不然大概率会同郑县杨氏那般,成为杀鸡猴中的那只鸡。 而乔氏又比较幸运地,熬到了苟政在对抗中採取妥协的那个阶段,最终给雍县及扶风郡的上报中,填报了两百户丁口,在苟秦政权的千头万绪、麻烦不断中,竟让他顺利通过了..: 如果细数乔氏过往行跡,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刁顽,每当关內有事时,他总能在雍城搞出点动静来。 而之所以能安稳度过这几年,一方面是运气使然,雍城毕竟偏鄙,正常情况下长安那边是顾及不上的,另外一方面,便是乔氏始终没有如胡阳赤、呼延毒那般直接扯旗造反。 不过,这个时期的土豪们,在政治立场与行事作风上,也实在粗糙大意得很,似乎就不知道收敛韜晦为何物。 很多事情,是经不住查的.:: 此时,当苟忠將他费心打探所得乔氏、乔秉的底细,呈於案上时,苟政的脸上却见不到多少怒色,语气甚至很平和地问道:“这些都是过去几年的行跡,近来可有异动?” 闻问,苟忠躬身应道:“自大王晓諭各郡,严防敌对细作谋乱之后,乔氏便迅速收敛,一切如常,再无异动,乔秉也减少了外出聚会...... , 苟忠只是平铺直敘地介绍著情况,並无意对苟政分析判断什么。 但苟政在简单思量之后,双目之中厉害之色一闪而逝,抬眼朝外唤道:“郭鉉!” “末將在!” “派人去陈仓,召镇將贾豹来雍城!” 第389章 陈仓镇將 第389章 陈仓镇將 陈仓镇將贾豹,乃广武將军贾虎胞弟,当初与其兄一起率眾归附。与贾虎的驍勇剽悍不同,贾豹要更加冷静、理性,有见识,善决断。 不管是早年被麻秋裹挟东出期间,还是流亡河內二郡,抑或是归附河东苟军之后,一直都是贾虎身边最重要的智囊与帮手。 后在追隨苟政西征关中,在第二次阴之战时,贾氏兄弟率归义所部不惜伤亡、坚持顽抗,抵御杜郁的援应之师,为苟军主力聚歼来袭的毛氏大军,爭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那一仗,贾虎所率归义左营损失惨重,但血肉筑成的投名状,也使其真正融入苟军, 成为二兄弟在苟氏集团內部崛起的开始。 贾虎靠著过人的武勇,一步步成为秦军大將,杂號將军,那也是秦国有名有姓的大將,这儿年,也一直隨雍侯领军镇压秦州。 至於贾豹,虽被其兄勇悍的光芒所笼罩,但他的机智善断,还是很快被苟政所发觉。 郡县大战之后,便著其陈仓都尉,后又改为镇將,驻守陈仓这座关中西南重镇。 隨著长安对关河防御的大整顿,陈仓这边的防御安排与兵马设置,也在优化,重视程度日益提高。 最初,苟政只在陈仓屯有千余守卒,並且老兵比例很小,其他都是俘虏、民夫,可以说是乌合之眾。 就和武关那般,在苟政入主长安最初的那一年间,防御几乎没有,有也是形同虚设, 那个时候实在力有不及,无法兼顾。 甚至於对陈仓的重视,都是受司马勛北犯的影响,即便他並没有走陈仓道。 不过,隨著这两年关中的恢復发展,在连克强敌之后,苟政也积累了一定的家底,对关中四大关的成防提升,也紧跟著安排上了。 秦国建立之后,大司马苟武负责操持军务,而近一年来,他的工作重心便放在这上面。 不说防御完善,使关中真成为什么铜墙铁壁,水泄不通,但四处漏风的情况,还是可以得到极大改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当然,陈仓的军事布置,一直在强化之中,当初整军之时,便建军户府,设陈仓营。 在编军户虽只有两千出头,常备兵卒更只维持在千人的水平,然而一旦出现警情,或有敌袭,便能在短时间內动员出四五千的守军来。 陈仓营成军,所授田土,基本都分布在周遭的台塬河谷间,並且十分集中,基本是围绕看仓城进行军事布置以及生產生活安排。 在其中,作为陈仓镇將的贾豹,显然起到了极其关键甚至不可替代的作用。 过去几年,不论关河內外如何动盪,陈仓这边始终没有经歷战事,连大的动盪都没有,但並不意味贾豹在任上就寂寂无闻。 相反,他建树颇多,成绩显著,甚至直达长安。 除了镇守之初,训礪士卒,稳守关城,弹压民乱,显得略微有些平淡之外。 从苟政开始对苟军进行整编改革,正式推动军功授田以及配套的军户制度后,贾豹就开始出成绩。 这或许不是一个在战场上以勇力著称的驍將,但完全配得上一个智將的评价,他懂得用脑,並且对军事政治有一定的噢觉。 苟政重塑內外兵制,在地方推行屯防授田,建立军户府管理军户....: 这一系列的操作,虽有明令条文,但是在这个框架下,能领会上意,能把事情做好, 並达到苟政所预期效果的,放眼整个苟秦,都属凤毛麟角。 既然这么讲,显然贾豹便是那极少部分的屯防將领及军府校尉。 在贾豹的带领下,陈仓成军將土,不只迅速完成部下的授田及安家落户,还在生產组织工作上,大跨步前进。 在军户府的设置上,贾豹也按照长安令文,尽力配合组织架构的建立与完善,並开始发挥其组织、动员及管理军户的职能作用,这一点又走在了各地军府的前头。 而就在今年夏秋两季,贾豹才带领陈仓军户,实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丰收,计得麦、粟主粮二十一万七千余斛。 属於自己的功赏土地,全新的生產组织方式,再加上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治安环境, 使陈仓军户在步入正轨之后,爆发出了巨大的生產热情。 须知,在陈仓的两千军户下属,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七千余口,其中还包含不少老弱妇孺,但爆发出的生產力,抵得上苟军初入关中时“半个郡”。 当然,这种对比只是拋开所有现实因素后一个简单的数字对比,与实际情况相比,自然有夸张的失真。 但有一点却是很明確的:陈仓农业生產力水平迅速的恢復! 或许有军事保障与政策优惠的军户並不能代表整个陈仓地区的水平,但这显然是一种標誌、现象,以及趋势。 而陈仓军户们的丰收成果,也一度传到长安,受到秦廷的大力褒奖,主持全国军府事务段陵,就曾亲自到陈仓察看。 確认之后,更將贾豹在陈仓军府军户事务管理上经验进行总结,意欲向其他地方成军、军府进行推广宣传。 人与人,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差距,实在悬殊,如贾豹者已然快將秦王对地方屯成及军户设置的构想实现了,有的人连成防与生產之间平衡都把握不住,还有的人还把屯成官兵当作自己私兵乃至私產对待...... 在得知贾豹在陈仓的表现后,苟政自是开怀不已,倒不是身边人吹捧的慧眼识人,而是此人在治军治民上展现的协调与安排能力,太过难得了。 简单的讲,如今的秦国,不缺带兵打仗的將领,最匱乏的还是这种带兵同时,还能生產建设的將吏。 对很多秦军將领们来说,能不干扰士民、不影响生產,就很难得了,就更別提组织生產,带领官兵经营由土了。 事实上,在地方的屯防將士中间,最普遍的情况是,很多安家置业、生產耕作上的事宜,都是靠军户们自发的行动。 不少军户府的建立,只是基於长安的政令,至於充分发挥赋予其的对军官的组织管理职能,则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因此,当出现贾豹这样一个,將自己纸面上的规划落於实际的人才,苟政岂能不欣喜。 在听取段陵的匯报之后,苟政当时便表示,以贾豹之才,当个郡守想来是没问题的, 这是一个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將领。 而除了在军户管理、生產经营上的突出成绩,在其本职工作,陈仓的军事成防上,贾豹也同样展现出不俗的能力。 从军士训练,到城防轮成,从敌情预警,到军事防御物资的储备.... 在通往陈仓的谷道间,贾豹於要紧处修了好几座烽火台,並差卒成守,监控距离达二十里。对陈仓南边的大小路径,也有仔细探查。 就在前不久,贾豹还向大司马提出,希望能投入人物力,南下前出大散岭,將岭上的散关重新修一番,作为针对汉中的军事布置。 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想法的將领,此番西巡,苟政自然要见上一见。 不过,召至雍城,除了问询其陈仓军事、军户情况,也包括境內宵小的戒备叮嘱。 陈仓的位置,不只对外抵御来自汉中的威胁,对內也还能辐射到雍城,二者虽隔汛水,但相距毕竟不过数十里。 恰如当年,高力义军起事攻取雍县时,陈仓便是最早收到消息的赵城..::: 第390章 秦王重视,驾幸略阳 第390章 秦王重视,驾幸略阳 “总之一句话,但有鬼崇宵小作乱,你即刻发兵,乱剿贼,保境护民!”苟政坚定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在秦王行营內,言语间的锋芒仿佛能刺破天空的云层。 略显苍白的冬日下,漫步於一片枯黄的营地內,苟政偏头,对陪同在侧的贾豹道:“陈仓是关中西南大门,成防之核心,它安定与稳固,孤就拜託你了!” 秦王言辞中的郑重与看重,就像一股温热的清泉涌入贾豹心间,涤盪心田。嘴唇颤了颤,贾豹深吸一口气,肃然应道:“大王信任,末將感激不尽,必当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只是1 见他面露迟疑的模样,苟政摆手示意了下,说道:“你有何疑虑,儘管道来!” 贾豹道:“大王既疑乔氏怀有贰心,为何不直接拿下,將祸患消灭於未发之时?” 闻问,苟政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乔氏虽有异状,然其毕竟反跡未现,孤不能因疑而问罪,否则难以服眾!” 顿了下,苟政又悠悠然补充道:“事实上,就是此时將乔氏族灭了,也很难直接动摇我们在关中的统治。 然而,我们现在已非当初的流寇,而是开国建制、雄踞一方的霸主,孤是在治国。 治国,就需要建法制,守规矩,就要讲究治政驭民之道,否则难以长久...., 很难讲,苟政这样一番话,贾豹是否完全领会,但观其表情,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稍一思量,贾豹回过神,又略带蜘问道:“大王,末將还有一事不解!” “讲!”苟政仍然摆摆手。 平日里,对秦廷的那些功勋大臣,苟政都不假辞色,但对这个小小的陈仓镇將,却显得宽和而有耐心。 而这,也让贾豹更显志芯。短暂地组织语言过后,贾豹卑敬地低下头,沉声道:“大王,末將出身寒微,既无文才,更乏武略,若非大兄在前遮挡风雨,早已淹没於乱世之间。 然大王得如此看重,简拔於眾人,虽铭感五內,誓死报效,然每细思此事,不免诚惶诚恐! 以末將微末之才,何以入大王天眼..... 听贾豹道出自己疑惑,那副认真的模样让苟政呆了下,紧跟著爆发出一阵大笑。 爽朗的笑声很快隨行营间的寒风飘散,贾豹那志志的心理,也消去不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笑了一会儿,方回首看著这个有些不自信的臣属,目光平静,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你虽非近臣,然对孤之用人想来不会没有耳闻,从来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若执著於出身,就不会有眼下之秦国,略阳苟氏纵然不湮灭於乱世,恐怕也还在苦苦求生,朝不保夕。 孤固然喜爱如你兄那般勇猛忠诚的將军,但同样看重善治军务、促民生的能臣,而你已经用在陈仓的军政表现,证明了自己的才干与价值,孤当初没有看错人!” 听苟政这样一番肯定的话语,贾豹又是心头一热,正欲说些什么,只见苟政又道:“眼下秦国,若枚举下来,文臣武將不算少了。 然以才干、心情、见识、谋略论,有些人的未来,孤一眼看得到头,有些人,却是前途无量,迟早能够成为我秦国中流砥柱!” 说到这儿,苟政眼带笑意,审量著贾豹:“贾卿,你觉得自己属於哪一类人?” 呆呆地望著苟政,好一会儿,贾豹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本就是个机敏的人,苟政的重视乃至期待之意,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 而此时此刻,他不假思索,几乎本能地单膝下跪,敬拜道:“大王恩遇,末將唯有竭诚以报!” 冬季的枯草地面,又冷又硬,但敌不过贾豹心头的暖意。 “起来吧!” 苟政选下一句话,背过双手,继续信步走去。头顶的团云已然飘走,没有遮挡的冬阳终於可以肆意地挥洒在这片土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望著苟政的背影,贾豹道谢起身,赶忙跟上去,亦步亦趋地陪伴著王驾。秦王的一番激励之语,固然令人感动,但是实则仍未彻底解答贾豹心头的疑惑。 无他,贾豹並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如今的秦国,也称得上人才济济,他並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凭什么得到秦王如此看重? 对此,显然只有苟政自己心头清楚。而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那么就是眼缘,他看贾豹顺眼,更喜欢他治军为政的踏实作风,他甚至从贾豹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当然这样的真切感受,是不便直言的,否则带给贾豹的就不是鼓励,而是威镊与捧杀了! “再说说跟你陈仓成防有关的事情吧!”或许是沐浴著冬阳的缘故,苟政心情十分不错,了下跟上来的贾豹,说道: “关於重建散关之事,大司马府可是爭论纷纷,反对居多。就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便足以打消大司马重建散关的念头.:::::” 苟政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著贾豹:“听闻,你把秦蜀大小通道都勘查了一遍,倘有敌军间道直取陈仓,可能保证及时察觉?” 闻问,贾豹仔细想了想,却是务实地答道:“陈仓守备军力有限,无法在每一条进出路径,都设下关卡、哨堡。” 顿下了,贾豹道:“末將意图重建散关,目的有二,一则占据与汉中进出主道,倘有敌寇来犯,可作为迟滯,及时示警,以免被敌军通过谷道直接迫至陈仓: 其二,秦晋之间已然破裂,大王不应使关中常处梁州威胁,有朝一日,大王若欲发兵南下,收取汉中之地,那么散关便是前趋之堡垒!” 说到这儿的时候,贾豹那一直显得內敛的面容间,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神采,手都下意识地舞动起来:“大王,末將曾亲自到大散岭勘察,那里地势紧要,那般当道天险如不利用,实在可惜。若能再兼散关与陈仓之间的栈道修通加固..:::: 31 见他越说越兴奋,一直微笑著的苟政终於打断他:“好了!好了!你的考虑,孤明白!” 闻言,贾豹立刻收声,略显尷尬地望著苟政。 而苟政沉吟少许,悠悠说道:“你的建议,若是放在十年后,不,五年后,孤毫不犹豫同意,並加大支持。 但就现下而言,有些不合时宜,你可知为何?” 闻问,贾豹的兴奋劲儿彻底消退,沉下心,冷静地想了想。苟政也不打扰他,过好一会儿,贾豹方以一种不太自信的语气道:“朝廷財力不足?” 见状,苟政面露欣赏之色,说道:“若依你的提议,其中需要调动的军民物力,比起你成守陈仓,需要翻一倍还不止。 不是朝廷承受不起,而是秦国兼顾的关卡要塞,实在太多,孤与大司马需要考虑的东西,也不得不全面。 並且,你的提议,在孤看来,是一种进攻的战术布置,而非防御。然当前秦国的军事战略部署,在於稳固关河,防守反击!” “如你所言,修復散关、栈道,屯成军力,但凡敌军大举来袭,其非但无法形成抗击敌军的合力,反而会摊薄陈仓防御。 陈仓至散关上百里谷道,若立足防御,那修的栈桥,只会便宜来犯敌军,供其输送兵马粮草!” 舒了口气,苟政变得有些语重心长:“说白了,孤让你在陈仓,防备的就是梁州的司马勛,以此人才千与梁州军力,就算让其打到陈仓,以仓城之险固,也足以拒之,只要给孤爭取调兵破敌的时间即可。 至於敌袭预警之事,你在各条山径谷隘间设置烽火台的办法,是一个不错的思路。然而,既找准了目標,孤何不將防备的眼线直接布到南郑去..::: 一说到这儿,苟政想起了此前受命南下汉中,担任秦国梁益方向司军別部校尉的耿儼。 苟政看人的眼光的確不差,这耿儼潜行、刺探的能耐也实在优秀,再兼其满怀復仇意志,做事意愿强烈。 大半年过去了,经过耿儼一番主持操作,从南郑通往长安的消息传递渠道,已伴著纵贯秦岭间的几条通道建立起来。 而针对梁、益二州的情报刺探网络,也在耿儼的努力下,缓慢形成之中,据闻,此人甚至將触角伸到司马勛的刺史府中去了.:::: 有耿儼那批人在,即便无法兼顾周全,但司马勛那边如有大的军事动作,想要瞒过秦国別部探子们的眼线,也绝不是容易的。 行营內,听苟政这样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贾豹不由面露明悟之色,眼神之中则闪动著一种恍然的意味。 再抬首时,恭恭敬敬、心悦诚服地拜道:“大王教诲,末將明白了!是末將,想得简单了!” “不是你想得简单!”苟政却淡淡然道:“而是你所处位置,视野有限,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那么多... ” 嘴角勾起一道弧度,苟政问:“现在,你可明白自己在陈仓当如何作为了?” 贾豹想了想,正色拜道:“一如既往,屯田成防,倘有敌袭,及时聚兵,坚守仓城以备反击!” 听他一番极有条理的回答,苟政又开怀大笑两声,而笑声已然说明了一切。 与苟政谈论起军国大事时,能够如此游刃有余,也足见贾豹这个小小镇將的不凡了。 “来人!” 呆在不远处的侍从赶忙凑近拜道:“大王有何吩咐?” 苟政直接吩咐道:“传令,拔营起行,南下陈仓!” “就由你亲自给孤导游,到你的地盘转转.....:”又扭头看向贾豹,苟政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 很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苟政到陈仓,儼然是亲自“验收”去的。 而结果,自然没有让他失望的道理。不管是城池的守备,成防的设置,还是对军户的走访,以及渭河谷地间大量收割过后残留著枯稿败草的田亩,都让苟政觉得赏心悦目。 耳闻目睹之后,苟政一度有將贾豹调到长安任职的衝动,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还不是时候,他不想改变陈仓目前的屯成发展现状,而不管是贾豹这个人,还是他在陈仓对屯防、军府的落实,都还需要观察。 秦正统元年,冬十月十九日,经过半个多月的走走停停,苟政王驾,终沿著既定视察路线,抵达略阳。 自入主长安数年以来,这还是苟政第一次踏足秦州地界。 从正史倒推,就会发现,略阳此郡,真是个藏龙臥虎、人杰地灵的地方。 从两晋之交开始,这里走出了无数夷夏英豪,並左右了北方近百年纷纷扰扰的歷史发展进程。 总结的讲,从前秦到后秦。 这样的结论,固然有以果推因的情况在里边,但也不可否认略阳这个地方特殊的地理位置。 处雍秦交界,是魏晋以来夏夷杂处融合的集中区域,往东距离关中平原太近,往西文显得过於偏僻。 唯有此地,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还有渭河的滋补,提供大量宜耕宜牧的土地。在西晋彻底崩溃前后,大量世居於此的羌氏豪强就已经闻风而动。 只不过,过去的几十年,北方是属於匈奴与羯人的舞台,略阳精英们的影响力还不够强大.:: 而如今这个世界,当羯赵崩溃,关东大战不已,慕容鲜卑强势崛起,由符氏、姚羌主导的略阳夷夏豪杰们也应顺势冒头,扬起时代大旗时,歷史出现偏差了。 苟政这个x因素的出现,由小到大,由弱渐强,已然彻底改变世界脉络的发展。 符氏已然沦落,姚羌前途渺茫,但苟氏却在苟政的带领下,强势扛起“略阳”的旗帜不过,虽然一直以来,苟氏都以略阳豪强自居,也以此招揽、安抚略阳乃至秦州的夷夏豪右士民,但苟秦政权身上的“略阳属性”,一直都不是太强。 毕竟,如今长安朝堂上,主导秦国大权的,除了苟氏,並没有多少略阳出身的才俊。 尤其是,这么多年了,身为雍秦之主的苟政,始终没有归来过,这怎么都是说不过去,也一点都不略阳。 此番西巡,苟政也算是补上关键“一课”! 第391章 兄弟会 第391章 兄弟会 寒风肆意卷过渭河谷地间的田野,惊动了觅食的寒鸦,翻转著枯枝败草,不断將隱藏在由地间的陈腐味道吹往远处的官道。 初冬日,黄土路,遍体鳞伤的路面间,深峻的车辙有如两条虱劲的长龙,豌著蠕动看向远处延伸开去,引导看远方的客人。 平日里不算冷清的官道,此时更多了几分肃杀,不因冬日的淒寒,而肃立於道路间静静等候的一干秦州文武。 雍侯苟雄亲自从襄武赶来,组织起这样一场並不盛大,但足够庄重的迎驾仪式。 “启稟君侯,王驾已至!”侯骑又一次奔来,通报情况。 闻声,等候已久的秦州文武们立刻打起了精神,很多略阳將吏都下意识活动起被冻僵的手脚,但又在太守梁楞的眼神注视下,变得肃穆起来。 “来了!” 隨著扬武將军苟兴一声低沉的提醒,前来迎接的秦州文武们,更是绷紧身体,以饱满的精神迎接秦王驾的到来。 视野尽头,率先出现的是一面高扬的秦旗,紧跟著是成群结队的羽林骑土,虽只数百人,但人头赞动,依旧给人一种威严肃杀的氛围,而宽大的王驾,则被护於其间。 直到王驾队伍清晰地映入眼帘,雍侯苟雄那一脸正色也变得端重无比。 蹄踏声止,车轂嘎哎声也消失了,旷野道路间一时只剩下旗帜吹动的猎猎呼声. ..: “臣苟雄,率秦州文武士民恭迎大王驾幸!”深吸一口气,苟雄拱手躬身,以一种郑重的口吻高声道。 北风也吹不散苟雄那雄浑的嗓音,只一会儿,王驾车门打开,一身裘袍的秦王苟政, 踩著冷硬起伏的路面,出现在他的臣民们面前。 在场的绝大多数官员將吏,以及受邀而来的郡內豪右,都是没有见过苟政的,从他下地开始,一双双目光就投过来了,满带好奇与期待。 也別说什么礼不礼的事情,关注的目光甚至直勾勾地盯著苟政,隨著他的身形转动。 苟政也顾不得这许多,眼神一扫,瞬间抓住站在迎驾队伍最前方的苟雄,顾不得被坎坷道路顛散的五臟六腑,几乎本能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苟雄的双臂,將他扶正,嘴唇激动地颤动著:“二兄!快快免礼!” 见苟政这副激动的模样,苟雄面上的严肃也迅速消融,感动、亲切以及各种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喉头,最后化为一声郑重的“大王”。 见状,苟政顿时露出不乐意的表情,不满道:“二兄,你我兄弟之间,何必拘此俗礼!我虽是秦王,但永远是二兄,是我秦国宗室之长!” 不管如何,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对苟雄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宽慰。 虽说距离產生美,但这兄弟俩之间,也確实许久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还是苟政杀苟起之时... 为稳固西陲,就连苟政称王典礼这样的大事,都没能返京,只遣苟兴、姜宇这些僚属代表进贺献礼。 兄弟俩之间,本就有些心结的,而今苟政更是称王建號,苟雄心头也难免志志,进化成一国君主的“苟三郎”,是否会变得更加陌生? 还好,陌生感的確有,但苟政的这番亲切表態,还是让重情重义的苟雄,感到心中暖洋洋的。 抑制住心头的些许波澜,看著目光中包含热切的苟政,苟雄轻声唤道:“元直.. ” 而今,大抵也只有二兄能够当面称呼苟政的表字了,而听著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苟政面上甚至浮现一抹恍惚。 再看向面浮寒霜,不知已等候多时的苟雄,苟政出人意料地给了二兄一个熊抱,鬆开之后,冬寒笼罩的官道间,便爆发出苟政的开怀大笑,而后是苟雄。 良久,笑声乃止,苟政退后两步,拱手郑重拜道:“过去几年,辛苦二兄了! 见状,苟雄也郑重其事,豪情依旧,回礼道:“我还是那句话,为昌大苟氏,在所不辞!” 兄弟俩简单寒暄两句,苟政这才將目光投向一同前来迎驾的梁楞、苟兴、姜宇等文武,伸手示意道:“诸位免礼!劳诸位顶风冒寒来迎,孤甚是感激!” “大王言重了!”作为“地主”的略阳太守梁楞,当即笑应道:“大王贵体亲临,略阳上下,无不荣幸!” 扫了眼梁楞,虽是寡淡的冬季,但梁楞显得意气风发的,也是,世事再艰难,这些个封疆大吏、高官重臣,日子都不会太难过的。 念头一转,苟政轻笑道:“孤这一行,此番可就劳烦梁府君招待了!” 梁楞做出请的手势,恭敬拜道:“衙中已备好酒食,为大王接风洗尘,更有略阳土民,殷殷盼望,以瞻大王威仪! 敢请大王,移驾城中!” 抬眼望去,在视野极处,寒雾笼罩之下,依稀略阳郡城临渭,正矗立於渭河之滨。 面上绽开笑容,苟政伸手示意道:“进城!” “二兄和我同乘王驾!”苟政又向苟雄道。 “诺!” 宽大的王驾,在四匹健马的拉拽下,重新启动,歪歪扭扭,顺著官道向临渭城驶去。 车驾內,苟氏兄弟的身体隨著行进也晃来晃去的,这滋味,比起骑马也轻鬆不到哪儿去,最大的好处就是少了些寒意侵袭。 车马劳顿,就是这么来的。 又是一番营养不多的寒暄之后,终於找到了一些兄弟之间的交谈氛围。 苟政靠著车厢上,看著苟雄微笑道:“嫂嫂以及我那侄儿、侄女,可曾一併带来?我可给他们备了见面礼!” 提及妻子,苟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天寒路遥,赶路不便,都留在襄武。等你到了,自当引他们拜见!” 苟雄之妻,出身京兆韦氏,当初还是苟政为了拉拢关中右族,亲自给他挑选的,让他带回天水的。 观苟雄表情,对韦氏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的。而苟政,语气间也略带几分晞嘘:“如今,我膝下有四子一女,二兄也有两子一女,再加上苟恆、苟荻,我苟氏血脉,总算是开结果,后继有人了!” 闻之,苟雄面上笑容更盛,一副欣慰的样子,对二兄来说,再没有比苟氏家族旺盛发展,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郭蕙前不久,又怀上了!”顺带著,苟政又通报一则喜讯。 闻言,苟雄哈哈大笑两声,道:“恭喜元直!看来,我也要准备一份礼物了!” “听说元直让石久出宫任事了?”苟雄问道。 驃了苟雄一眼,见他一脸关心,苟政頜首道:“我们这个侄儿,年少志高,颇有大兄之风,我看是可以锻链起来了。此番出巡,他也在行营中,届时二兄可以考校一番!” 每每提及大兄苟胜,苟雄的心绪总是难免被调动起来,只见他拍著大腿道:“我苟氏的男儿,正该如此,早早歷练些也好,我们这些叔父辈,也都是十三四岁,便在军队中摔打!” 苟政淡淡一笑,以一种陈述的口吻道:“苟恆倒是想从军,不过我暂时把他安排在御史台,跟在王猛身边学习..:... 苟雄闻言稍訥,但紧跟道:“文武双全,自是最好!天下武夫何其多也,仅靠勇力, 成不了大气候!” 顿了下,苟雄又道:“还得像德长、邓子戎那般智勇兼备,方可成为我苟氏的中流砥柱!” 交流一番苟氏家务,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公事上,看著心情上佳的苟雄,苟政沉吟少许,问道:“劳二兄亲来,陇南那边,局势想来还算稳定吧!” 苟政一开口,苟雄便知他在顾虑什么,当即点头道:“若非如此,我又岂敢擅离冀城? 这半年多来,陇南二郡治安,是日益改善,我屯上万精甲在襄武,也没人敢隨意作乱,闹事的也只是些看不清形势的土匪贼罢了。 更何况,我虽东赴略阳,襄武那边还是邓长史(邓始)、贾虎、苟涛、雷弱儿、姜衡等人在,维持局势是没有问题的!” 稍作思吟,苟雄看著苟政继续道:“事实上,能给陇南带来真正威胁的,只有周遭如乞伏鲜卑、吐谷浑等大部族,不过这些胡夷,若无重利,也只是侵扰,而不敢重犯。 今秋,乞伏鲜卑联盟下属的两个部落,南犯陇西,我遣苟兴出击,斩首三百余级,大大震这些夷狄...:.:” “戌防秦州这几年,苟兴成长得很快啊,却是越发利落了!”苟政讚赏道。 苟兴从十六岁便在苟军中扬名,可以说是苟雄一手带出来的苟氏驍將,是他的得意之作。 不过苟政接下来的话,便让苟雄欣喜劲儿下来了:“他还统率著锐骑营吧,这可在我中军编制下,二兄割爱,將他调到长安带兵如何..:.: 对此,苟雄当场拒绝,语气坚定地不留一丝余地,道:“长安名將、驍將何其多也, 我手下就这么几个可用之人,元直还是不要惦记了!” 闻答,苟政又哈哈大笑两声,不过那快速转动的眼睛,仿佛在说,他是以笑声掩饰心绪。 “罢了,我这也是见猎心喜,要打大仗了,生怕手中可用之人不足......”嘆了口气,苟政道。 苟雄严肃起来,问:“燕国,还是晋国?” 关於苟秦对关东的军事战略应对布局,苟雄虽僻处秦陇,但身为二號人物,总是会进行相当多信息通报的。 听苟政如此口风,他也立刻便反应过来。迎著其目光,苟政琢磨著说道:“大概是晋军来犯,不过我们与燕军交锋也不是一次两次,晋军如若北伐,燕国那边难保不趁机討个便宜!” 说著苟政便笑道:“都是些小患,不足为道。只不过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罢了” “倒是二兄这边,还需多加费心!秦陇固,关中方可稳!”苟政认真地说道。 见状,苟雄頜首,斟酌著说道:“眼下秦陇周边,可以说是群狼环伺,然仔细想来, 形势却没有那般恶劣。 內外夷族部落,以及仇池杨氏,都只是疥癣之疾,唯一能够举重兵征伐的,只有凉州张氏。 不过自张重华一病不起,凉州便是有心南下,也无力征討了。” “张重华病倒,对我们的確是一大好消息!”苟政道:“否则,这半年多,陇南局面想要平稳过渡,不会这般容易!” “姑臧那边的消息,我此前也有所耳闻,如今是什么情况?”说著,苟政又问。 苟雄道:“根据最新探得消息,张重华怕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季了,他似乎也知自己命不久矣,正在安排后事。 已立其长子张耀灵为太子,不过,其子年方十岁,即便安排一些辅政大臣,一旦张重华病故,凉州必然多事,如何能威胁我秦州?” 听到这些值得喜悦的变故,苟政悠悠嘆道:“主少国疑,正是攻略凉州的大好时机, 只可惜,我们短时间內难以东西兼顾! 苟雄趁机道:“姜宇提出了一个策略,倘若凉州发生国变,可促使彭姚举兵北上攻打我甚是意动,此人跋扈自专,是难以安分为臣的。此前留他在狄道,也只是想把他作为秦凉之间的缓衝。 若凉州有事,再让此人占据狄道要衝,便不合適了..::: 听苟雄所言,苟政微微点头,认真思考一会儿,方才抬头道:“再等等消息,此事还需观时而动! 但不论如何,保持我秦军的强大威镊,才是稳固西陆、臣服戎狄的根本之道!” “二兄觉得梁楞如何?”苟政又问起略阳太守:“这个太守,用得可还顺手?” 苟雄轻轻点头,满意道:“是个干练之臣,安民治政,颇具章法,且熟悉戎情,略阳在此人治理下,气象日新,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纷扰。 前者西征王擢之时,此人在略阳筹措民粮物力支持,也甚是得力...:..元直,你该奖赏此人的功绩!” “二兄满意便好!”苟政笑了笑,认真地说道:“略阳毕竟是我苟氏祖地,不能乱, 需要找一个能维持局面的干才!” “苟氏祠庙皆已经建好,何时前往祭拜?”苟雄忍不住问道。 “明日吧. , 第392章 重建宗祠 殷浩北伐 第392章 重建宗祠 殷浩北伐 略阳苟氏。 从新安上位开始,苟政便一直在强调这件事,不是因为他真有多么的惦念乡土,他不是两位兄长,既缺乏过去的记忆,更少那份沉重的感情。 所谋者,不过安抚族部、凝聚人心,尤其是取得以二兄苟雄为首的苟氏族裔的支持。 那时的他,除了这些姓苟的,其他都不足依靠,感情归属也是他能够拿出最犀利的武器。 等到西征关中、攻取长安之后,就更加强调自己略阳苟氏的出身了,还是类似的道理,政治意图格外明显。 那是为了向全关西夷夏豪右士民们宣告,他虽然带著兵马打进关右,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关西人,是“自己人”,不是外来者。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更不知数年以来降服、归附苟氏的大大小小的关西豪右之中, 具体有多少是真因这份“乡土情”。 但隨著苟氏立足渐稳,声势益大,这份政治攻势也愈发显示出其汹涌威力来。 放眼关內,或许不乏鄙视苟氏那上不得台面的略阳土豪出身,但把长安政权看作外来势力的,已经不多了。 哪怕“河东系”是当前苟秦政权內部的第一大派系,但那也属於“传统”关河地域范畴。 在很长一段时间內,苟政挖空了心思,想要实现的效果,也仅此而已了。 若想在略阳郡內寻找一些属於“苟氏”的痕跡,至少在苟政初掌雍秦是很困难的。 莫说宗族祠,故垒旧堡了,当年苟氏族部在这片土地上生產生活的跡象,都在岁月的伟力中湮灭得一乾二净,只知道在渭河之滨。 而苟政经常掛在嘴边的“祖莹所在”,则更像是一种意向代指,毕竟苟政的曾祖父兄全部客死他乡,就算有些长眠於此的先辈,也很难找到確切的埋骨之地了。 不过,隨著苟氏统治关中,建立苟秦政权,属於“苟氏”的印记,又再度烙刻在这片热土上了,並且比上溯数代都要深刻得多。 临渭城內,一座全新的苟氏宗祠已然建立起来,里边不只供奉著苟政的曾祖父兄,还包括一些有名有姓的苟氏先辈,甚至更久远的祖辈,也追奉其间。 苟政此番驾幸临渭,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祭祀宗祠。 不只是向歷代先祖,敬稟他们足以光耀门的功绩,祭告苟氏如今的兴盛气象,也正式向略阳士民宣告苟氏家族归来了,乃至向全关中表明,略阳苟氏根基已牢! 十月二十日当天,参与宗祠祭祀的,除了苟氏子弟、秦国臣僚,更有不少或主动、或受邀而来的略阳郡望。 数以百计的头脸人物,一齐向苟氏先祖们的灵位,屈膝行礼,上香祷告,这样的场面,在苟政看来,足以告慰那些陌生的先人。 苟氏在长安称王称霸,固然威名远扬,但对略阳乃至秦州士民来说,终究隔著一定距离,但正统元年十月二十日后,“苟氏秦王”这个印象,將真正深入秦州夷夏人心。 庄严肃穆的祭祀仪式上,苟政自是一副王者风范,一举一动,从容自信,相比之下, 二兄苟雄却有些情绪外露,祭拜之时,双目通红,涕泗横流..... 铁打的汉子,將他最感性、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却没人敢表露嘲弄抑或其他任何折辱的情绪,不只因为其身份,更因那份由內而外的热忱, 二兄还是那般,性情中人。见他那副模样,苟政心头多少有些触动,眼神之中甚至出现少许恍惚。 哪怕到如今,苟政依旧难以真正代入到那种对家族至诚的牺牲与热爱之中,不是苟政冷酷自私,而是苟雄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多。 虽无法共情,但可以共事,这也是苟政切实在做的。 而每当感受到二兄发自內心的那种磊落与赤忱,苟政心头的猜忌便被压下去了,偶尔甚至会產生出一点惭愧的心理.... 尊奉祭奠祖宗,是风俗,是精神,是伦常,是道理,然姿態做得再足,那终究是过去的、久远的人与事物。 若说感情所系,大抵只在临渭城郊的一座坟荧。去城三十余里,丘壑之间,山水合抱之地,大兄苟胜便躺在里边。 这还是迁坟之后,苟政第一次前来祭拜大兄,坟莹前,苟政、苟雄两兄弟迎风肃立, 那布著冻疮的面庞间,儘是严肃,眼神之中,则带著明显的追忆之色。 冰凉的风,吹动著散落的纸钱,祭品燃烧的火气裊裊升起,呜咽的哭声比寒风还要淒凉看著跪在墓碑前悲伤难已的苟恆背影,苟雄不禁哀嘆一声,走上前,躬下腰,粗糙而有力的手掌,抚在苟恆的肩膀上,宽慰的话就像钢铁一般坚硬:“石久,你必须振作,不墮大兄之威!” 苟政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著坟前的叔侄俩,面色平静极了。 隨行祭拜的人员並不不少,但此刻,在这片土坳间,仿佛只有坟前的两大一小。可以说,他们的脚下与背后,便是整个秦国! 在行程计划中,苟政是要在临渭待上几日的,祭祖是一方面,视察民政人情,安抚土眾民心,也是一方面。 从二十一日开始,苟政开始密集接见的郡內大大小小的豪右...: 不得不说,略阳这个地方,位置是真的关键,底蕴是真的足。过去几十年间,经歷了那么多战爭与动乱,包括大的人口外流,到如今,只粗略一观,仍有部族、丁口数万户。 秦人、氏人、羌人、鲜卑、匈奴,以及各种杂胡,在这里杂聚,不论消灭、外流多少,总有从四面八方迁来的。 在接见安抚这些夷夏豪右的过程中,苟政的心情是不断下沉的,无他,在这里胡强秦弱,已是是一个普遍现象,遍处充斥著胡言蛮语。 並且,秦人的人口规模与势力,也呈现一种萎缩的趋势,这还是苟氏这杆旗树立起来之后: 略阳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在更西边的郡县,是怎样一种情况。有些事情,看再多公文,听再多匯报,都不如亲自走一趟,来得触目惊心。 虽然一直以来,苟政都秉持“胡汉並用、以夷制夷”的政策態度,然真见到胡风压过秦风的景象,心头也是警铃大作。 显然,於苟政而言,胡汉並用,只是形势使然,从其內心,还是以夏为基。 也是从接见略阳的这些夷夏“父老”开始,苟政再度思考起秦国的民族政策,这关乎国祚根本。 问题当然不是简单动动脑筋就能解决的,不过,在见识了秦州胡风炽烈的现状之后, 苟政心中盘桓已久的一个想法,却是更加坚定了。 基於无法“排胡”的现实考量,对诸族胡部採取绥靖政策是必然的,但也不可能一味妥协,需要想方设法接纳归化,儘可能置於秦统之下。 在归化的同时,也必须採取分化打压,分化的办法,自然吸收那些胡部精英进入秦国朝廷,真正融入的那种。 这件事情,苟政实则一直在做,只不过程度不深罢了。但经过此次西巡之后,苟政决定,该採取进一步措施了,对那些“汉化”已深的诸胡豪强们,给予更高的政治地位与权力。 而苟政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几个名字:吕婆楼、雷弱儿、梁安、梁平老..::: 如吕氏、雷氏、梁氏者,虽属降臣,虽出身氏羌,但毫无疑问可以成为秦国维繫与关西胡部的纽带,成为稳固苟秦统治的一根支柱。 当然,还包括如丁良、曹、连英杰等秦军中高级將校。 “启稟大王,长安急报!”当值宿卫的连英杰快步走上堂间,呈上长安急件。 衙堂间,苟政正与苟雄、王猛等一干臣僚討论著绥靖抚治秦州的事务。 隨著连英杰的稟报,堂上氛围立刻发生变化,此前热烈的討论,也仿佛被堂外窜入的冷风浇灭了。 在眾臣注视下,苟政亲自打开密封处做著特殊標记的急件,取出里边的一份文简。 只稍一阅览,苟政眉头邃然起,用力合拢,拍在身前案几上。啪嗒的动静,让人心下一惊,堂间气氛更添几分紧张。 “大王,可是长安出了什么变故?”见其状,苟雄沉声,替大伙问道。 抬首,环视一圈,苟政沉吟少许,方才说来:“长安一切如旧,关东出事了!” 呼出一口热气,苟政没有卖关子,扬著手中那道字数不多但內容要紧的文简,通报导:“晋军再次北伐了! 殷浩起七万大军,自寿春北上,兴师口號是,“还取洛阳,修復园陵』”,终究是冲我大秦来了!” 消息一出,满堂惊色,在场文武,面面相,隔著几千里,也仿佛能够感受到来自东南晋军的汹汹之势。 只沉寂一小会儿,便听扬武將军苟兴不解道:“这个殷浩,选在寒月严冬发兵,晋军不怕冷吗?” 对此,黄门侍郎程宪摇头道:“南方湿热,或许是冬季不如北方严寒..:..: “不论南北,冬季岂有不畏寒的?军辐耗损调动,岂有不靡费的?”坐在另外一边的薛强淡淡道:“殷浩此时北伐,只怕是迫於晋廷朝野喧声,难以压制,不得不发兵了!” “现在不是討论天气如何的时候,也不是考虑殷浩发兵缘由!”苟政开口了,沉静的双目中闪烁著冷芒,道:“而是,殷浩这七万大军,当如何应对?” 王猛开口了:“殷浩虽乏驭兵之能,然以其势大,若北伐洛阳,恐非伊洛之师可挡! 当立刻调关右之师,东进支援。 且晋军北来,燕国也不可不防,关河云动啊..: 苟政默默地点头,注意到连英杰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手问道:“你也有话说?” 闻问,这氏酋大大咧咧道:“我观诸位大臣,皆面带忧愁,似乎被普军声势所?区区普兵,有何可惧? 比起去年姚襄来犯,兵力也只多两万人,且其天寒路遥,粮秣转运不便..... 晋军战力屏弱,若让其打到洛阳,再来一场洛阳之战即可,有何可虑?” 连英杰响亮的声音在堂间迴荡,让一干秦臣不由侧目,但多面露怪异,若战爭如其所述那般简单,就好了。 苟政眉头则舒展了几分,看著连英杰,呵呵笑道:“看来去年让你参与东征,是大涨见识了!” 闻之,连英杰嘿嘿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连郎將所言,却是颇为提气!”此时,奉命隨行的諫议大夫、御政大臣王墮也开口了,拱手向苟政:“军情似火,瞬息万变,窃以为该立刻著手调兵遣將,以备晋师。 另外,大王不可再滯留在外,当立刻返回长安,坐镇京畿,稳固人心,震不臣!” “諫议大夫所言甚是!”程宪当即附和道:“请大王火速返京!” 苟政看向王猛、薛强,只见二人没有多少犹豫,也拱手表態。 见状,苟政抬手,捶了捶额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头以一种无奈且可惜的语气冲苟雄道:“本欲前往襄武,与二兄久敘,然事起突然,而今却是难以成行了!” 闻言,苟雄一脸认真地道:“大敌来犯,御敌为重,当以破贼为先!” 原本,苟政是打算继续西行,到襄武去,亲自接见嘉奖雷弱儿、李儼、姜衡、邵羌等秦陇文武,以收买人心。 甚至筹谋著,在襄武广邀周遭胡部酋长首领,举行一场“会盟”,弥合关係,加强往来,绥抚西睡。 如今殷浩举兵来袭,计划儼然要落空了。 又深吸一口气,苟政沉稳地对苟雄道:“晋军此来,必是牵一髮而动全身,我关內之师一动,恐怕难免宵小作崇。 秦陇局面,就交给二兄了!襄武那些文武臣僚,就烦劳二兄替我带好!” “诺!请大王放心!”闻言,苟雄正色道:“敢有趁势谋乱者,必定诛灭!” 苟雄的语气,坚定而自信,这本是他坐镇秦州的“常务”,而一旦牵涉到秦国的安危,他也往往变得雷厉风行。 “传令,速返长安!” 第393章 君臣夜话 第393章 君臣夜话 虽然晋军此次北伐来势汹汹,但打心里,苟政並不是太畏惧,就当前之晋国,苟政真正忌惮的,只剩桓温了。 而就算是对桓温,苟政也无畏惧可言,湟论区区殷浩。主持北伐这几年,殷浩的虚实,已然完全暴露在有识之士眼中,他生生將他“无双国士”的逼格给打落凡尘。 不过,战爭从来不同儿戏,殷浩再无能,那也是七万晋军,其中不乏从扬州带出来的精甲。 因此,可以从容拒敌,但绝不可掉以轻心,这个时代,战爭的容错率实在太低了,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发生。 而殷浩北伐,对苟政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让他停下西巡的脚步,止步於临渭,这场数年方一次的巡视,最终只完成了一半。 苟政本是有许多想法的,除了招降纳叛,会盟诸部,稳固西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打算就秦州秦军的军事戌防及军力配置,进行一次调整,目標重点在秦州中军上。 简单地讲,苟政觉得秦州的中军数量太多了,先登、锐骑、归义三营,且都是老资格、战力强、功绩高的苟氏精锐。 虽然中军外成,乃是长安控制地方、加强战略要地的军事成防政策,但如此扎堆於陇南,还是过於集中了。 隨著时间推移,苟政此前设置的內外之別、中外之分,也显得模糊了,强化“中军”的属性,也是势在必行。 同时,秦州方面则还有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按照此前长安对秦国中军各营的编练法,每个营官兵规模控制在两千人。 而秦州的三个营,加起来足有上万,尤其是锐骑营,更扩充了一倍不止。 当然,这点问题,在当今天下任何一支军队中都不是什么大事,秦军的特殊之处在於,这些中军名额是直接且深入地与官兵的地位、待遇掛鉤。 到正统元年冬,隨著大司马府的竭力推动,秦国十五营中军,已然按照现有名册,进行明確的由土、佃丁及其他杂项授赏。 至於苟雄这边,当然不是为了与长安对抗,在他看来,只是不想“拋弃”那些从征从成多年的老弟兄,再加上秦州特殊、复杂且严峻的镇成形势,需要一支足够强大的精兵, 以震诸部各族。 在这方面,苟雄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扩编”的那些中军將土,不记录在长安的名册之上,而在秦州搞了一个“隱册”。 至於待遇,除了勛位之外,一切朝中军看齐,田土、丁口、財產、女人,就地想办法。而偌大的秦州,加上这几年的扩张成果,足以支持苟雄的这项举措。 虽属於“隱兵”,但待遇怎么也比设置在秦州各郡的那些屯防兵要好..::: 而苟雄的这些考量与做法,显然是欠妥的,站在苟政与长安的立场,就更需仔细审量了。 然而,想要动一动秦州中军,把那些“隱兵”给挖出来,又绝对是一件敏感的事情。 具体怎么操作,苟政也一直在斟酌盘算,衡量利弊,同时也心存犹豫,在临渭待了数日,始终不曾敲开心扉与苟雄交流, 殷浩的北伐,倒给了苟政一个暂时搁置此事的理由,就算要调整陇西军事,也是之后的事,至少要等到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契机..... 一行轻骑,顶风冒寒,沿著渭河谷道东驰,直奔长安。兼程之中,苟政在心中琢磨著各种攸关秦国军政形势发展的想法。 其中一个念头,不住在脑海中盘旋,直接对秦州军事进行整顿,难免引发不愉与混乱,但藉助此番晋军来袭,调秦州兵马东援,届时.....: 便於操作,不易引起反弹,有搞头! 返京的速度很快,只三日的功夫,已至武功县。不过,哪怕一人双马换乘,到这里也濒临极限,不论人马,都需歇息。 所幸,县令已然布置营宿,备好一应接待食物、热水及柴火,后勤到位,倒让急归长安的王驾队伍少受几分折磨。 然而,天气虽然还未至酷寒,但对这样高强度的赶路疾行,增加的痛苦折磨不是一星半点,对旅者的身体也实在是一项严峻的考验。 如王墮、程宪等隨行臣僚,都不得不掉队后方。 至於始终伴驾护卫的,不论侍臣抑或榆林,都面带冻疮,就是苟政自己,肉也在时隔多年之后被磨破..::. 呼啸的冬风中,夜幕再度降临,转眼间便將渭河平原上空最后一丝光芒吞没。暮色笼罩之下,行营內燃起点点灯火,给寒夜带来丝丝微薄的温暖与光亮。 营地內森严而安静,除巡逻守备,大部分羽林將土,都在进食之后裹甲休息,抓紧时间恢復精神与体力。 至於秦王苟政,他可没有羽林们的“福分”,路途已然够折磨,但他还需打起精神, 为秦国的军国大事、生死存亡而弹精竭虑。 王帐內,一堆篝火缓缓燃烧著,火上架著半只羊,温火炙烤之下,已然变得焦黄,连英杰正一副利落打扮忙活著,虽然没有丰富的调料,但那纯粹的肉香已足以勾人食慾。 帘门撩开,帐外的冷空气立刻急不可耐的钻了进来,隨即入內的,乃是联袂而来的王猛与薛强。 二人作为隨驾大臣,虽未掉队,但同样吃足了苦头,面上带著风霜与疲惫。 见到设席於篝火边,正盘腿而坐的苟政,一齐拜道:“拜见大王!” “二位免礼!坐!”苟政指著已经烤熟的羊肉,冲二人笑道:“天寒路遥急行,让二位受苦了!武功令送来几只肥羊,孤不思不能独享..::.: , 又瞟了眼连英杰,苟政轻笑道:“別看连英杰样貌粗鲁,这廝烤羊的手艺,可是炉火纯青!” 闻言,王猛与薛强对视一眼,微笑著向苟政拜道:“看来,今夜臣二人有口福了!” 王猛並不客气,很自然地坐下,薛强则紧跟著坐到另外一边。 在连英杰的操刀下,半只烤羊很快被切分开来,置於三个餐盘上,香气伴著热气蒸腾而上,身上的寒意都仿佛驱散几分。 “退下吧!”苟政摆摆手。 “诺!” “刚热好的羊奶,我们三人,这便就著羊肉,一起享用吧!”面带笑容,苟政亲自给二人倒上热奶,说道。 “多谢大王!” 看著王薛二人,苟政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感慨,如今的秦国积累了一些人才,但每到紧要之时,能够商討运筹的,也只有那寥寥几人了。 王猛与薛强,显然在那“蓼蓼几人”的行列。 而苟政找这二人前来,自然不单单为请吃一顿羊肉,招呼著二人品尝几口之后,苟政活动了几下发酸的腰背,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战场上胜负如何暂且不论,殷浩此来,至少已经让孤疲於奔命了!” 听苟政这么说,王、薛二人同时放下餐刀与羊肉,看著苟政。见状,苟政赶忙表示道:“二位不必拘束,我们边吃边聊!” 在苟政的控场之下,君臣夜话终以一种放松的氛围展开。 “大王还在为北伐普军忧心?”王猛咽下一块肉,喝口热奶,直接问道。 苟政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著二人,苟政拧巴的表情中,带著少许古怪,悠悠说道:“殷浩不足虑,孤疑虑的是,接下来这一仗,要打到何等程度..... ? “先搞清楚战爭目標,而后再考虑如何打的问题!”苟政这么说道。 闻之,王薛二人皆若有所思。薛强看向苟政,轻声道:“大王此言,可有些莫测高深!” 与薛强对视一眼,苟政面露追忆之色,说道:“威明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榻上问对?” 薛强想了想,脑子里很快浮现出当年初入长安与苟政就天下局势发展推演的场景. “大王担心桓温?”薛强问道。 “这些年晋廷局势之演变,越发向威明当初推测那般发展,桓殷之爭也的確日益激烈!”扫视二人,苟政抬指说道: “这两年,我们也一直判断,在逼迫建康朝廷服软,全取普朝內外大权之前,桓温不会贸然进兵。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倘若桓温幡然醒悟,趁机发兵,配合殷浩,来犯关中..:, 6 “当然,以桓殷二人之不睦,即便同时举兵,孤依然不惧,仍可聚兵拒敌,逐个击破!但,若燕国此时趁机来攻,形势必危!” 苟政说著,表情变得严肃,更有几分沉重:“这一年来,关中屡发普谍案件,殷浩乱秦意图昭著,他这一动,难保没有宵小作崇! 因此,我们不可能集中全部力量,去对抗关东来犯之敌..::: 隨著苟政的诉说,王猛与薛强都陷入沉思,神情郑重极了。 不过,只一会儿,薛强率先稟道:“大王所虑,不无道理!然臣仍持此前意见,殷浩不败,桓温不进! 自赵末以来,桓温已然按捺数载,当初北方纷乱之时,尚不进取,徒与殷浩爭权。 而今北方燕、秦並立,局势渐明,若贸然来攻我关中,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以桓温之精明,断不可为!” “威明所言甚是!”王猛发言,赞同薛强的意见,对苟政道:“北伐若成,则仍然受制於殷浩与建康,若败,於其声望亦有损,此非桓公所为! 殷浩连年北伐,有薄劳,无大功,损兵折將,靡费重大。此番北伐,更有尽力一搏之態,其若北进洛阳,我必举兵破之。 当此之时,於桓温而言,坐观殷浩与我军斗,待其势消败绩,再携荆州士眾之盛, 逼迫建康,撰取大权......” 听二人见解,苟政也点点头,面上带著浅浅的笑意,一副认可的样子。 也顺著二人思路往下说道:“依二位所言,那么此番对晋军,我们就不能穷追猛打了!否则,打垮了殷浩,得便宜的,便是桓温了.... + “確是这般道理!”闻言,薛强想了想,頜首道:“桓温若掌晋廷大权,对我大秦之威胁,绝非殷浩可比!” 王猛也说道:“桓温得势,其必兴兵北伐,否则同样难以服眾!” 如今,对於桓温与殷浩,江陵与建康,北伐已然成为一个沉重的政治包。不论哪方得势掌权,都需要通过北伐来实现政治目標。 尤其是桓温,他喊了这么些年北伐,又在大肆聚集所督八州士眾资货,已经把自已架上去了,轻易下不来台。 他若取代殷浩,声势必然更加强大,而除了北伐,没有其他办法,去压制那些注视的目光、反对的声音,甚至更进一步,触及最高的权势与地位..... 因此,对秦国来说,维持当前普廷的军政格局,是最为有利的。只不过,不管是殷浩还是桓温,甚至如司马昱等普臣,都不会如他这个“叛贼”之愿。 “孤並不愿与殷浩为难,然其兴师来犯,战场之上,生死难料,难道还能留手吗?”苟政嘆了口气,摇头道,那表情竟然带看一抹晞嘘。 见状,薛强沉声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此之时,唯有多做预设准备,考虑周全,其后顺势而为! 只要关河在握,境內安定,不论殷浩、桓温抑或燕国,都难动摇秦国!” “只能如此了!”苟政轻舒一口气,饮了口奶,不由怨愤道:“这个殷浩,好好当他的名士,安生在建康享福不好吗? 非要北上,自取其辱,刀剑岂是他能玩得动的?”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从思吟中回神,发红的面孔上透著一丝疑思,斟酌向苟政说道:“大王,殷浩实不足虑,以臣之见,他甚至连洛阳都未必能打到!” 迎著苟政投来的目光,王猛说道:“大王难道忘记姚襄了?” “孤怎会忘?”苟政摇摇头,轻笑道:“此前所施离间之策,固然有些效果,难道孤还能寄希望於姚襄一—” 说著说著,苟政声音戛然而止,低头沉吟,眉头紧锁。 见苟政这副模样,王猛语调轻鬆道:“据此前消息,殷浩与姚襄之间,早已是离心离德,衝突日剧。 殷浩如欲北伐洛阳,最便利的路线,当西走许昌。然他却以姚襄为先锋,走譙城,或许只是欲以大军迫姚襄进击。 然而,姚襄当作何想法?” 王猛诉说间,苟政头脑疯狂转动著,努力地抓取著一些碎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第394章 姚襄反晋 第394章 姚襄反晋 对姚襄,苟政还是有不少了解的,其中既有这些年基於时局碰撞、观察、推演所得信息,也有一些隱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有些记忆或许模糊,但就在那里,只是欠挖掘罢了。 在王猛的提醒下,一些关键的信息被苟政提取出来了,“姚襄叛晋”並不是什么记忆难点,再联想到此前实施的离间之策,思路则彻底被打开了。 篝火的光芒映照下,苟政双眼明亮而有神,看向王猛,道:“难道姚襄將於此时发难?” “难说!”王猛摇摇头,应道“倘若姚襄此时背普,那殷浩此次北伐,必定功败垂成!”薛强似笑非笑地分析著:“只怕又將陷入如谢尚那般泥沼,中原都难以突破,湟论攻我洛阳!” “不然!”苟政却轻轻摇头,在薛强异的目光下,侃侃而谈道:“姚襄非张遇可比,姚羌虽遭洛阳惨败,然其底蕴深厚,犹有一批剽悍族部追隨、关西豪强支持。 过去一年多,他在淮北招抚流亡、训礪士卒、屯田积穀,也恢復了不少实力..... 说到这儿,苟政的口吻变得近乎篤定:“姚襄肆意扩充实力,桀驁自专,不听调令, 这是与殷浩矛盾衝突之根本原因。 殷浩若以大军驱姚军北伐,不免一厢情愿,倘若姚襄此时反晋,殷浩北伐,恐怕不只是受挫那么简单了!” 苟政话里意意,可谓明显了。闻之,王猛面上略带讶色,说道:“大王认为姚襄能战胜殷浩?” 苟政没有应话,只是回了王猛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见状,王猛微微抽了口气,一边思,一边分析道:“若殷浩自持兵眾、轻慢大意, 姚襄加以谋划,以羌眾之战力,破晋军也不无可能!” “对姚襄来说,这也確是一个好机会!”薛强说道:“若殷浩继续固守寿春,按捺不进,给姚襄再多兵马,也难以在无根无基的江淮掀起波澜。 然殷浩主动提兵北上,却给姚襄破普军於淮北的机会,倘若被姚襄一战制胜..::: 薛强说著便摇起了头,经这君臣一番推演,殷浩此番北伐,就像冬日的天色一般,笼罩在暗沉与嗨色之中。 照此思虑,如何对付来犯晋军,反而成为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话题了。 “中原之事,还是等进一步消息吧!”苟政深吸一口气,总结性地发言:“仅凭我君臣三人在这里坐谈,討论再激烈,再有价值,也无法左右普军与羌兵的行动。 即便我们侥倖言中,中原局势正如预期那般发展,我军的备战仍不能停下,战爭非同儿戏,哪怕劳民伤財,也比敌寇来袭之时措手不及要强!” “大王英明!”对苟政的这种態度,王猛与薛强自是十分认同。 不知觉间,夜更深了。帐外寒风依旧,扫著食案上羊骨堆成的狼藉,苟政微笑著冲王薛二人道:“今夜就到这儿了,与二位一番畅谈,孤所获匪浅,旅途劳顿,回去歇息吧, 明日还要赶路!!” “多谢大王款待!羊肉滋味,的確不错!”王猛爽朗一笑,冲苟政道。 相比王猛的自如,薛强则一板一眼拜谢:“大王稍歇,臣等告退!” 世事总是不乏奇妙与巧合,前一夜,苟政君臣方驻宿夜谈,翌日他们所谈论的事务便有了反馈。 信使再次自长安东来,带来有关中原局势的最新消息:晋军已败,殷浩退走,战情已解! 而操刀此事的,正是秦国君臣夜谈对象,秦王苟政寄予“厚望”的姚襄。 如此一语中的,秦国君臣却没有过多的兴奋与得意,无他,当殷浩北伐失败已然成为事实之后,此前的许多预设都彻底宣告作废。 苟政这边,就不得不在此前提下进行相应的调整与布置。 而殷浩失败的速度,也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哪怕是秦国君臣这边。 猜到他废物,不曾想他如此废物! 晋永和九年十月十八日,譙国,山桑(今蒙城)。 龙亢以北,七万晋军,正沿著过水北进。將士,民夫,车马,船只、辐重,绵延数十里,管战斗力如何,至少气势十足,兵威震天,也是主帅殷浩自信与底气来源。 初冬的湿寒,已经足够难熬,看得出来,各部普军都有厌战情绪,只是不敢表露怨言罢了,大冬天的,没人想打仗。 但是,隨著来自中军催促进兵的命令,骂声终於自晋军新进的队伍中响起...., 这是殷浩主持北伐以来,第二次渡过淮河,与此前援应谢尚不同,他这一回选择走“东线”,自寿春北上,走过水北上,而过水是通著譙城的。 不过,当晋军前部进入龙亢境內之后,这支北伐大军的作战目標也隨之改变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殷浩对此次北伐的所有预设。 意外来自姚襄,探骑报告,姚襄所部不愿伐秦,部眾纷纷逃散,姚襄不能止,本人也率军北上,投燕国而去。 消息传来,殷浩又惊又怒,不愿伐秦也就罢了,竟敢背普投燕,这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此前积赞的恩怨仇恨,终於被刺激出来,几乎不假思索,殷浩决定,更改战术目標, 追击姚襄,先將这些叛眾剿除,再图后举。 对此,部將王彬之、戴施都劝殷浩三思,但殷浩哪里肯听。 当初诚桥大战,晋军惨败,殷浩虽未直接参与,但身为统帅,畏敌不进,再加苟政也是殷浩“养”出来的,他是难辞其咎。 因而过去一年多里,殷浩饱受朝野攻许非议,去年有王羲之,此次北伐之前吏部尚书王彪之又上书劝阻,临阵之际,这王彬之又冒了出来。 这些王氏子弟,就仿佛和他殷中军槓上了一般,屡屡给他添堵。 至於戴施,算是北伐普军中难得的人才了,不管在谢尚还是殷浩魔下,都表现得十分尽力。他出言,则完全建立在对姚襄以及时局的认识基础上。 就一点,姚襄善於笼络人心,素以知兵服眾闻名,怎么可能轻易发生部眾溃散的情况,此时投燕,更与其一贯行为不符。 因此,戴施断定姚襄有异,虽不明其阴谋什么,但必须小心。 然而,殷浩仍然听不进去,若姚襄所部一切正常,他还没有提兵进剿的理由了。 更何况,苟政叛晋已经让殷浩顏面扫地,若再来一个姚襄,他可就真无顏再见江东父老了。 为了压制內部的异声,殷浩也拿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姚襄骄悍,羌眾匪顽,若让其投燕,中原难定,两淮难安,为免后患无穷,必须儘快剿除祸根。 前一日,姚襄还是殷浩委派的北伐前锋,转眼就变成叛国投敌的祸根了.:: 听起来,就像是一出滑稽剧一般,然而现实就是这般魔幻,其內因,则是姚殷之间那早已不可调和的矛盾。 另一方面,殷浩这种异样举措的背后,也暗怀机心。 殷浩或许没有足够的军政才干,没有统兵之能,也没有真正能整合东南士眾的手腕、 势力与威望。 但他至少不是一个过於愚蠢的人,否则岂能在建康朝廷的檯面上站这么些年? 殷浩不傻,他岂能看不出伐秦之不易?从东南发兵討伐西北,光后勤补给,就能把殷浩拖死。 何况,秦军的厉害,已经有无数人用血淋淋的结果证明过了,晋军的確有一些精甲, 但对击败秦军,殷浩的信心並不足。 因此,他此番真正的目標,也仅仅是到洛阳走一趟,哪怕只是修復、祭拜一下园陵, 也是一种胜利。 殷浩谋求的,说到底,还是政治上的利益,而非军事上的胜利。他发兵北上,也是迫於无奈,桓温虎视耽,朝廷础逼人。 而他费了大力气,派人秘密潜往关中,联络各地豪右举义,虽然得到了不少肯定的答覆,但这么久了,关中始终没有出大乱子。 看起来,他殷浩不动,关中那些豪右也是不会妄动了.::: 殷浩,就是在这种极其无奈且彆扭的局面下,举兵北上,费心聚集起来的七万兵眾, 也是他可以调用的最后本钱了。 姚襄所部异动,也显然给殷浩打开了一个新思路。莫说关中,就是洛阳,千里迢迢去攻打,胜败难料。 与之相比,姚襄看起来,显然要更好打一些。 对姚襄的不满,殷浩也积聚多时了,从他私下与秦国交易,从他在淮上肆意屯田,招兵买马,甚至直接吞併魏憬所部.... 以上种种,都能看出,这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大普忠良顺臣,但有不愉,必然反叛。 原本,殷浩还打算以大义兵势,迫姚襄为前部北伐,既试探秦军,也消耗羌眾。 但姚襄不配合,还妄图投燕,那就怪不得他殷浩率军平叛了。 只要消灭姚襄,收穫一个剿贼之功,再把收復“半个中原”的功绩装点一番,纵然比不上打回洛阳那般亮眼,对东晋內部,总也是一个交待。 殷浩心知,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司马昱为首的建康朝廷,就还能继续支持他,那摇摇欲坠的局面就还能继续维持。 再怎么样,也比让桓温那头恶虎搜取大权,更有利於他们这些高门衣冠。 至於王彬之、戴施提出的顾虑,殷浩也不是毫无思索。只不过,在殷浩看来,敌我军力、实力的差距明显。 就算姚襄把他过去一年多招募的乌合之眾都算上,怕也不足三万,他可有足足七万大军,还有隨时可以补充的民力,优势在他。 更何况,殷浩兵锋所向,也非直接去找姚襄,他准备攻掠姚襄在譙城聚集的那些部眾。这些部眾不比军队,拖家带口,可没那么容易躲避。 根据探骑消息,许多姚羌部民,正慌张忙乱地进行迁移..... 纵使姚襄真有什么阴谋,通过对这些姚羌部民的攻击,也能將他逼出来,只要正面对决,靠著两倍有余的兵力优势与装备优势,也能將姚襄碾碎。 殷浩的这些政治考量,自然无法与从征的晋军將们讲明,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说,更不能说透。 说出来了,还可能挫伤军心士气。 连魔下將校尚且不能说服,仅以军令强压,至於底层普军的苦累、怨言,殷浩又怎会体谅、关心呢? 他甚至无暇关注其他事务,只是一心拖著晋军,冒著严寒,为一个可悲可嘆的政治目標,挣扎北行。 殷浩自是满怀胜利的期待,然而,当北伐的战爭目標,於一夕之间,转变成內部平叛,但前锋將士,变成征討的乱贼,如此北伐的前景,可想而知..... 而在殷浩改变进军思路的同时,被他视为目標的姚襄,也同样正在谋划著名殷浩。 冬日的淮北平原上,一场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比拼,已然展开。 只不过,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唯有用结果来判定。 而姚襄这边,在与殷浩的反覆拉扯之中,早就失去了耐心。此番殷浩北伐,其进兵方略一出,命令传达至譙城之后,他就下定了反晋的决心。 殷浩的盘算,那算盘珠子都快蹦到他姚襄脸上了。用他羌眾將士,去拼秦军,给殷浩创总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样的事,姚襄不做,这样亏,他姚襄不吃! 於是,当殷浩聚兵,正式自寿春出发之时,譙城这边,姚襄也已强势地统一认识,获得族部们在反晋之事上的支持。 在这方面,基於此前一年与殷浩的衝突,再加上姚襄不断的灌输自立自主思想,以及姚襄对部眾强大的影响力,获取支持,坚定决心,並不是太困难。 而姚襄,直接把目標放在了殷浩大军身上,不说一举吞下那七万晋军,也要击败之, 彻底打开反普的局面。 为此,姚襄与权翼等人做了充足且细密的准备。 分三步走,一则下令依附的部卒,伴装夜遁逃散;二则遣部將,带领譙城部民,收拾行囊,打出旗號,做出北上投燕;三则集中精锐步骑,绕行南下,迎击殷浩。 在殷浩带领大军,气势汹汹北上追击羌眾时,在山桑县境內,姚襄已然率领所部精锐,设好圈套,以逸待劳,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第395章 决定性一役 第395章 决定性一役 在殷浩的急行军令下,北伐晋军各部,不得不加快脚步提速,作为先头部队的充州督护何融所部,更达到日行五十里的程度。 但显然,不是所有部队,都能保持这么高的进兵效率,別说大冬天的,就是平日里也不行。 再加上,很有些晋军部曲,暗怀不满,哪怕有殷浩盯著,磨洋工,拖慢速度的部曲, 比比皆是。 如此情况,导致的结果便是,从龙亢出发时,还算紧密的队伍,在三日之后,各部与各部之间,迅速拉开。 前锋何融所部,与落在后边的辐重部队,差了上百里...:: 山桑县东南,当何融所率三千前锋,以猛虎下山之势,突入早已空虚的山桑县城时, 在城郊,一双锐利的双眼,正死死地盯著普军的行动,眼神中释放著危险的光芒。 一道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的平缓土坡上,数十羌骑戒备於周遭,姚襄策马立於高处望著早已走出视野范围的普军。 身边一文一武陪同看,长史王亮,以及从秦国那边赎回的姚。 喷著白汽的马首前,一名斥候军官,已然將最新探得普军动向匯报完,北风鸣鸣作响,撩动著盔缨,也从姚襄那张略带笑意面庞上刮过。 从决定反晋以来,这是姚襄第一次露出笑容,振奋之中带著一抹释然,还有一丝愉悦。这些美妙的情绪,自然是殷浩与晋军带来的。 “原本,我还为普军势大而忧心,如今看来,却是高看殷浩了!这所谓的名士衣冠, 虚有其表啊!”兴奋振动臂膀,姚襄虎目之中进发出自信的色彩,以一种肯定的口吻对身边的姚、王亮道:“我必破殷浩!” 在姚襄对普的作战筹谋中,其擬定的核心战术,只在八个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姚襄所部此前所有的举措,都是围绕看这个战术思想而展开。 便是如此,对能否击败殷浩,姚襄心中仍旧抱有一丝志志。毕竟,敌眾我寡,敌强我弱,这是不爭的事实。 但是,隨著各种普军敌情陆续传来,尤其此时,他亲率数十轻骑前来侦查,进一步摸清晋军的进兵布置。 所有的志志与疑虑都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確定,此时此刻,一种无比强烈的衝动,正在他的胸膛跳跃著..... 在姚襄眼中,此时的北伐晋军,可以说处处都是破绽,拉长到上百里的晋军进兵队伍,也意味著羌军有看上百里宽的活动范围,任其攻掠。 “殷浩如此进军法,显然无备,小视於我军!”寒风侵袭下,王亮不禁咳嗽了几声, 不过嘴角同样带著少许笑意。 “若非如此,我要破晋,恐怕要费不少代价!”姚襄这么说道。 注意到王亮面颊上那异样的红润,不由关切道:“长史身体如何?若有恙,且先回营休养!” 当初洛阳大战,王亮身负重伤被救回,经过诊治,虽保下性命,但也落下了病根。此番,事发於冬季,强撑病体,跟著奔波军旅,既辛苦,更危险。 对王亮,姚襄始终视为最看重的谋士,最亲密的知己。至於王亮养兵期间,地位上升至首席谋士的权翼,在其病好之后,不免被疏远了些,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於,王亮无条件追隨、支持姚襄的决策。比如此番反晋,权翼几乎把“反对”二字写在脸上,那释放的疑虑,让姚襄十分不悦。 在姚襄看来,权翼太软了,畏首畏尾,此前献谋,不是让他忍,就是让他韜嗨,大感憋屈。 因此,当姚襄率领羌军精兵南下寻求破普机会之时,权翼则被留在了譙城,主持率眾迁移的疑兵之计。 此时,听著姚襄关心的话语,王亮心下感动,轻轻摇头道:“多谢明公关怀,只是旧疾,无大碍,足可支撑观明公大破普军!” “哈哈!”王亮的这份豪情,让姚襄大笑两声,转眼即肃然道:“先生且静观我破敌!” “兄长意欲从何处发起进攻?”姚开口了,轻声问道,语气很平静,目光也带有几分阴沉。 自在秦国的战俘营与矿山走过一遭后,姚便是如此,內敛更似从前,但意志更加坚定,见识也更果决,极受姚襄看重。 闻问,姚襄並未直接回答,稍加思索之后,问斥候军官:“何融之后,是晋军哪部? 人数几何?” 军官稟道:“稟將军,观旗號,该是戴施、魏憬两部,兵力约在万人上下!” “殷浩中军何在?”姚襄又问。 军官:“殷浩中军三万余眾在戴、魏之后,距两部三十余里!” “晋军兵眾,我军兵寡,如欲破敌,唯有集中兵力,破其一部,而后席捲全局!”略作思,姚襄说道: “何融所部精甲虽多,然其兵寡,不足为虑!眼下唯一的问题,我们是先破戴施、魏憬两部,还是绕行南下,直击殷浩中军?” 对此,王亮冷静地分析道:“戴施英勇,魏憬庸碌,虽二者合兵,破之容易,然北边战起,必定引起殷浩警惕,使其有备,难以扩大战果! 若直取殷浩,战而胜之,则普军必然全局崩溃,明公可获全胜,然其三万余眾,如不能速破,一旦战事焦灼,前后普军赶来援应,我军必將陷入危险! 其中利弊,全凭明公衡量!” 闻言,姚襄英伟的面目上,露出明显的思虑之色,警了眼眼神漠然的姚,问道:“景茂,你以为如何?” 对此,姚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振臂向前,语气坚定道:“兄长此番举兵,本就是以弱敌强,以小搏大,可谓危中谋胜,死中求生。 既如此,自当谋取全胜,儘可能杀伤普军,收取俘虏、兵甲、辐需,最好將殷浩留下! 若破晋军一部,或许仍能迫其后撤,然若让殷浩率眾退回淮南,那么兄长又將陷入与晋军无尽的纠缠之中,我军的形势,仍未改善,相反將面临普军的反扑与报復! 此番殷浩全师而来,若將北上晋军全部留下,那江北之地,將任由兄长攻略,士民財货,將任由我將士收取。 兄长举全族全军之力,反晋自立,若只为图谋破晋军一部,恕小弟直言,不值得!” 姚这番话,表明的態度十分明显,而姚襄也被说得意动不已。 姚襄本是个骄傲的人,扫了眼姚,连这个弟弟都有如此豪情,他岂能落后。 何况,心中本就积著愤怒与耻辱,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方能洗刷。 也如姚所言,举全族全军的前途命运拼搏,要搏就要搏一个大的,否则白冒了这么大风险。 仰面望了望天色,异常暗淡,看不清天日方位,从那再度向冈上羌骑们席捲而来的彻骨寒意,可以初步判断,日头已经不早。 深吸一口凉气,姚襄调转马头,大喝一声:“走,绕行向南,我们去“迎一迎”殷浩!” 一行数十骑,撞破冬日的冷寂,快速离开,迅速消失在远处寒雾之中。 当最后一丝求稳的念头被掐灭之时,姚襄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权翼此前的一些见解。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与魔下部眾,究竟何去何从。 实事求是地说,决定反普,姚襄更多出於一种愤怒、不满,是对殷浩猜忌、逼迫的反击,当然还有那种根深蒂固的割据思想在作票。 但哪怕已经筹谋起对普军的战爭了,姚襄依旧没有完全想好,战胜抑或战败之后,將何去何从。 姚氏以及依附姚氏的部眾士民们,未来的前途落点,又將在何处?经过这些年从河北到中原的辗转与碰壁,每思及此,姚襄甚至都有些迷茫。 不过,在即將发起对普军进攻的前夕,姚襄在坚定信念的同时,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明確的目標: 效魏武之故事,占据中原,称王称霸! 仰人鼻息,终究不是他姚襄的性格,还得靠自己! 中原的位置虽然差了点,既四面为敌,也可四面出击,若能將充豫青徐淮扬等地整合,北御燕国,南討晋室,未必不能支持下去..... 抱著这样的决心与目標回到营地,召集军中將领开战前动员会议时,姚襄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进取精神。 寒夜中,北风萧索,密集的毡帐与棚寮,布置在一片洼地之中,三面隆起的土梁,遮挡了不少冬风的侵袭,让隱伏於此的姚军將士稍微好过那么一点。 隨姚襄南下的一万三千余精悍步骑,已然秘密隱伏於此多日。为了不引起殷浩怀疑, 营垒布置地很远,让开大路足有四十余里。 周遭零星的村落,被姚襄下令全部清除,全军静默,除了外派的侯骑,全部禁止出入。 而熬了这么些时日,羌军將士们的苦日子,似乎终於要到头了。对许多姚军將士来说,他们寧愿在战场上拼杀,也不愿这样没日没夜地喝著西北风等待..:.., 几盏灯火散发著明亮的光芒,將黑暗驱散,宽的大帐,被几十名羌军將校、首领挤满,眾人瞩目之下,姚襄满脸威严,气势凝练,坐于帅位。 环视一圈,姚襄拍案,肃声道:“晋军进逼形势,已然讲明,破敌良机已至,我意已决,全军出击,直取殷浩!” “晋军虽有七万之眾,然殷浩中军只有三万,且其无备,不料我军已潜行南下,埋伏於此。 普军急行疲惫,怨声载道,我军以逸待劳,知己知彼,实无不胜之理! 因而,此战我军必胜,殷浩必败!”姚襄振奋著说道。 其言落,在一干姚氏將领的带领下,一眾姚军將领,纷纷振臂,表示愿听调遣。而紧跟著,姚襄直接开始调兵遣將。 “姚兰、姚!” “在!” “明晨,你二人各领两千部骑,为我前驱,潜行到殷浩中军之侧,观察敌情,等候命令。注意隱蔽,勿要为晋军斥候察觉!” “诺!”姚兰、姚二人,立刻起身奉令。 “我自领七千中军,隨后出发!”扫视一圈,姚襄又看向长兄姚益:“大兄率所部两千卒,绕行至北侧,与我相互掩应,监视戴施、魏憬所部,倘若南下援应,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 “诺!”姚益起身奉令,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態度极其坚决:“景国放心,除非踏过我的尸骨,北部晋军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影响你破敌!” 姚益颇具长者之风,在姚襄统帅族部的过程中,贡献、帮衬颇多,受其敬重,更受其信赖。 郑重地朝姚益点点头,以示拜託,而后再看向帐中眾將,那一张张肃重的面孔映入眼帘,显然士气虽被鼓动起来了,但並不如嘴上表现那般轻鬆。 看看眾人,姚襄稍加思量,起身,缓慢至帐中,而后一扭身,昂首高声道:“诸位,自赵末以来,我们辗转河北、中原,多处碰壁,屡经挫折,不论敌人多强大,我们始终不曾被打倒! 幸得诸位兄弟、將士支持,方得重整旗鼓!然过去的耻辱,我常记心中,时时思之则必有雪耻之心。 普室视我为夷狄禽兽,殷浩屡屡辱我,欲驱我为走狗,今日举兵破晋,实忍无可忍, 亦为我將士雪耻正名! 诸位当知,此役之后,整个中原,便將是我们的!淮扬之人口、財货,將任由我將土享用!” “愿隨將军破晋!”隨著姚襄一番鼓动,帐中很快响起了整齐的呼声,就像宣誓一般。 “听令!”姚襄再回主位,做出最后的安排:“全军將士,今夜枕戈待旦,明晨寅时造饭进食,卯时出发,捨弃一切辐重,只携带必要武器,轻装疾进! 从此出发,距离殷浩扎营处五十余里,走过这五十里,我们的兵锋,便能直抵晋军咽喉。 我且直言,进军必定困苦,破敌更加危险,然只要我们熬过这一仗,前途富贵,便在不远! 此战,我必將衝锋在前,诸军將土,若有见我怯战不进者,可斩我首级,以肃军威......” 第396章 江北告急 第396章 江北告急 翌日清晨,按照前夜安排,姚军全师而出,分为三路,带著破釜沉舟的气势,朝著各自目標活动而去。 路途较远,天气很冷,所幸,未有雨雪的侵袭,倒让姚军將士少受了些折磨。 当姚、姚兰二人,费了小半日时间,率军活动到殷浩中军营地附近时,便发现, 他们扑了个空,晋军宿营处只剩下一片凌乱的痕跡。 在殷浩的命令下,晋军再度起行了,考虑到连续进兵的辛苦,殷浩以到山桑城休整劝励將士北上..:.: 而见到人去营空的景象,姚大喜,迅速遣人向姚襄通报军情,而后带人搜索殷浩军的动向。 毕竟,晋军的临时宿营地,设置得再简陋,那也具备基本的防御功能。对姚军来说, 行进中的敌军,显然要更加容易对付。 隨著军情变化,得到匯报的姚襄,也是大喜,迅速调整布置,更改路线。约在当日下午哺时,姚襄所率突击主力,终於在山桑城南不到六十里处,攀上了行进中的殷浩所部。 此时姚军的动向,已然为殷浩侦知,毕竟那么多人,那么大的行动,想要完全销声匿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为时已晚!就像姚襄战前动员时所说那般,他们辛苦奔袭这几十里,就是为了將刀剑架到普军脖子上。 在姚军发起进攻之前,惊慌失措的殷浩,只来得及发出两道军令,一让中军各部就地结阵防御,抵抗姚军,二则派人通知前后军,火速赶来援应,围剿羌贼....., 只不过,当姚军进攻的號角响起之时,这场战役的走向便已奠定了。 姚、姚兰两部羌骑,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插行进间的普军,將其拦腰截断,並迅速展开驱杀。 紧隨其后,是姚襄亲率的七千精锐步骑,收拾被姚、姚兰衝散的普军,全力衝杀, 扩大战果。 面对姚军凶悍的攻击,各部普军根本反应不过来,即便有结阵相抗的,也都被羌骑重点击溃。 当然,以晋军之眾,如果能够不惜牺牲,全力抗击,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靠著那些行军的车辆,便可极大消除羌骑的衝击。 但在这场不合时宜的北伐中,晋军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处在一种低位。薄弱的战斗意志,很快就在姚军那些驍將悍卒的衝击下,宣告崩溃。 尤其是,姚襄亲冒锋矢,不惜伤亡,衝击殷浩所在,將殷浩这个晋军主帅逼得弃军而走,狼狐逃生后,普军的失败,也就板上钉钉了。 前前后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殷浩中彻底大乱,各部晋兵从各自为战,到纷纷逃亡,其屏弱的战斗力,以及获胜之轻鬆,甚至有些出乎姚襄等人意料。 在殷浩中军溃势彻底难挽之后,姚襄命姚率一部追击,自己则组织军队北上,配合姚益对戴施、魏憬、何融等普军部曲进攻。 姚襄看得很准,殷浩溃败之后,只有北面的这些晋军精甲,还剩威胁,击败戴施等人,这场胜利便彻底收取了。 当日傍晚,在“殷浩已败”的高呼声中,两军在山桑城南进行了一场遭遇战,双方直接对垒中,普军的兵力仍然占据优势,但士气以及连带的战斗力,却有不可弥补的差距。 魏憬所部最先顶不住,为姚益所破,紧跟著是戴施,此人虽然竭力组织部卒拼杀,但雪崩之下,败势难挽,最终也只能淹没在溃军之中。 战局既定,自然轮到姚军尽情收割胜利的果实,不过这也不是一件轻鬆的活计。 首先是快速到来的冬夜,这固然增加了溃散的普军的死伤,但夜色也的確成为普军逃亡的掩护。 其次便是兵力不足,战前姚襄没有因为兵力微寡而动摇破敌的信心,但在胜利之后, 却因兵少无法大量捕获俘虏,而心急如焚..::: 晋军毕竟有七万之眾,且断断续续分布在上百里的道途间,若再加上滯留淮水一线的民夫,恐怕不下十万。 这么多人,仅靠姚襄那一万多羌军,显然是没法全部成擒的。何况,激烈的战斗之后,姚军各部也分散开来,皆疲惫不已。 不过,冒险奇袭,誓死突击,方取得的胜果,自没有放弃的道理。 兵荒马乱之间,姚襄快速而果决做出决定,以姚益统制各部,打扫战场,消灭山桑南线的晋军残部,尤其是进入山桑县城的何融。 至於姚襄自己,则集中起所有羌骑,强打精神,沿过水南下,对南逃的晋军发起追歼。 姚襄给魔下將士下的死命令,除非俘获殷浩,抑或打到淮水之滨,绝不收兵。 五六千羌骑,有如旋风一般,沿河而下,席捲淮北,彻底將骑兵追击作战的优势发挥出来。 而从山桑去淮水两百多里的道途,完全成为羌骑肆意驰骋的猎场,数以万计的普军败卒,成为姚军攻杀的猎物, 就像姚襄军令所述那般,他率军,足足追了两日半,连续作战五次,將沿途所有敢於抵抗、拦路的有组织晋军击溃,並一直到淮水北岸,方才停下。 彼时,淮水之畔,已然积聚了足足两万的普军溃卒,以及大量征役而来的民夫。许多晋兵,都是押运辐重的后军,闻殷浩战败,军心动摇,捨弃输重南逃。 当然,还有不少中军晋兵,他们被姚襄击败,一路南逃,脚上就跟长了轮子一般。 在求生的欲望刺激下,逃亡晋军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这能量足以他们顶著寒风、撑著疲躯、忍著飢饿,跨越百里路途...... 晋军民人数虽眾,几乎十倍於追至淮水北畔的姚军,但败溃之卒,更似群羊,不足为道,只是狠群嘴边的食物。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连续的奔逃之中,晋军抵抗的意志早被打击乾净了,当羌骑出现在背后时,他们只顾著內订、爭渡,只希望自己不是倒霉被绞杀的一员。 一场狼入羊群的屠杀在淮水之滨展开,鲜血將河水染红,大量晋军民被赶下淮水,或被冻死,或被淹死,浮尸几乎塞断淮河。 一直到整个淮水之滨,再没有任何手执武器站著的晋人,姚襄方才下令收刀,去俘获那些弃械卸甲、匍匐在地的晋国军民.....: “山桑之战”,从山桑县境,一路打到淮水之滨,普军一败涂地,姚军大获全胜。 此战,毫无疑问是数年以来,姚羌集团收取的最辉煌的一次胜利。前前后后,斩首一万余级,俘虏晋国军民三万余眾,其余从征晋国军民,大部分溃散失踪,只有小部分成功躲过姚军的追杀,成功渡过淮河,保全性命。 缴获甲仗军械数万,殷浩耗费大量军民力,运输到淮北的辐重粮,悉为姚军所有。 而姚军自身的损失,是微乎其微,几处战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加起来,连死带伤,也不足三千。 晋军的崩溃,是彻底的,全方位的,有如雪崩一般,隨之崩溃的,则是殷浩的北伐大业,以及东晋的淮河防线..:.:: 至於殷浩,打仗的能力低劣,但逃命的功夫儼然一流,在一支晋骑的保护下,没日没夜地南逃,一直到渡过淮河,方才得暇歇息。 也是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何等惨败。懊恼、后悔、惶惧,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气血上涌,殷浩惨叫一声闭过气去。 那个时候,殷浩最想的,大概是別醒过来了,就算要醒,也希望睁眼之后自己是在建康,而不是寒潮笼罩淮水之畔。 不过,事实证明,他不是在做梦,当被亲军救醒,又得直面那惨澹的现实。 羞愧之下,殷浩甚至產生了投河自尽的衝动,然大概是冬季的淮水实在太凉,终究没敢像北岸那些试图通过渡求生的普卒那般下水..::: 更见不得晋军將士被姚军肆意屠杀的惨状,殷浩最终选择,掩面而去,带著几千军民,逃奔寿春,头也不敢回。 殷浩得以回归寿春,但从征的將佐、僚属,则没有那么幸运,刘启、王彬之、魏憬、 何融等有名有姓的晋將,悉数战死...... 殷浩的部將及幕僚团队是很庞大的,但陆续回到寿春的,只有寥寥数人。 余者,倒也不都阵亡抑或被姚襄俘虏,还有很多人逃奔淮南其他地区,甚至有乾脆逃回建康的。 殷浩这一仗,將部下对他仅存的尊重与信任都给打没了,聪明人更预见到,殷浩倒台的那一日。 更何况,寿春就安全了吗?显然不是! 收取对北伐普军的完胜之后,姚襄並没有停下脚步,只在淮水北岸休整了五日,便留其兄长姚益、长史王亮,在淮北收拾善后。 姚襄则自领两万兵眾(未参战的其他姚军以及部分俘虏),渡淮南下,目標直指寿春。 此时的淮水,形同虚设,根本没有普军阻挡,让姚襄轻鬆渡淮成功。而五日的时间, 根本不够,让殷浩以寿春为中心,组织起一道全新的防线。 在降晋的那一年多岁月中,姚襄曾不止一次亲自渡淮南下,与江淮名士们交流,冀图融入晋朝的统治阶级,但宣告失败。 这一回,是姚襄时隔半年多后,重返淮南,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必卑躬屈膝、小心翼翼,他是带看大军南下的。 闻姚襄率师南下,寿春的殷浩自是惊恐不已,病急乱投医之下,竟以任城太守刘邂, 率军数千前去抵挡。 对於此令,刘邂直接视为乱命,出城之后,也不敢与姚襄对抗,直接遣散部下,仅率领数百部曲南逃,一路跑到长江边上,方才驻步北看,观望局势。 刘邂跑了,殷浩自是惊怒交加,但他紧跟著的选择,也勇敢不到哪里去。在姚襄还在百里之外时,便再度带领寿春仅剩的几千残军,弃城而走。 撤得匆忙,甚至连寿春府库中的大量財货粮食,都来不及销毁。恰此时,此前被派在寿春为质的姚襄的几个兄弟,趁机冒头。 当姚襄反晋之时,几兄弟果断带人,夺门而出,隱於寿春乡野。殷浩一走,几人大胆返回寿春,借著姚襄的名头,组织起一批“降顺之臣”。 眼见姚军兵锋渐进,寿春士民畏惧,竟让他们把城中局面稳住了。十月二十八日,姚襄率军,抵达寿春,不费一兵一卒,进入这座淮南重镇。 一直以来,寿春都是被当作北伐前进基地打造的,城池、人口之利且不多提,其中囤积的各类军需物资,当开仓之后,几乎让姚襄及眾將士迷了眼。 在山桑之战中,姚军已经肥了一波,而拿下寿春,更是吃得几乎把肚皮撑爆..:., 鑑於寿春的重要性,姚襄不得不停下脚步,接收城池,安抚士民,徵召军队,布置戌防。 在纵览寿春之胜后,姚襄发出感慨,难怪当年袁术据淮南以成势。即以姚为右將车、淮南太守,镇守寿春。 至於姚襄,则率领又膨胀了一轮的军队,继续南下. 离开寿春时,姚襄交待姚,让他好生镇抚,如果可以,这里將来甚至可以作为他们的“都邑” 永和九年冬十一月初四,姚襄兵临芍陂。 芍陂,乃是淮南第一大泽,滋润、灌溉周边数以百万亩计的农田,是淮南屯田的重要依仗。 饮马芍陂,纵览广阔大泽,虽是满目儘是冬日萧瑟之景,但姚襄却觉赏心悦目,心中生出无限豪情。 若得善加开发湖泽之利,可养民百万,当然,他也得有这个机会才行..::: 没有在芍陂地区逗留太久,姚襄很快便继续率军南下,兵锋直指合肥,殷浩舍寿春之后,逃亡那里。 在合肥,殷浩大抵终於反应过来了,他鼓足勇气,率领上万勉强集结起的普军,於合肥城外列阵,与姚襄战。 一场敌强我弱、敌眾我寡的战斗,毫无悬念可言,殷浩利落地战败了。而城外列阵的好处此时也体现出来了,便於逃跑..:: 而姚襄攻取合肥之后,立刻分兵,四下攻略,衣冠南渡之后,东晋於江北建立的诸多侨州、侨郡、侨县,儘是其经略目標。 此时,江淮震动,江北一片沸腾,时隔多年,江东沿岸,再度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姚军的前锋,甚至到歷阳走了一圈。 而提起歷阳,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不禁回想起当初苏峻之乱的景象,悚惧不已.... 但败报、急报,如雪片般飞来,此时的建康朝廷,也是一团乱麻,朝野上下,都陷入对殷浩声討的海洋之中。 北伐!北伐! 劳师无功也就罢了,怎能让敌寇打到自己家门口,威胁到自己国都。究竟是怎样的经世之才,方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当年一个苏峻,便搅得建康天翻地覆,而今的姚襄,其眾更多,其势更强,晋廷上下,无不震惧。 最先慌的,便是殷浩最大的支持者,会稽王司马昱..::: 第397章 跑偏的歷史 第397章 跑偏的歷史 永和九年的仲冬,作为大晋帝都的建康,毫无疑问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虽然“姚逆”的兵锋,还隔著一条大江,距离建康几百里,但自上而下,不论贵庶, 都没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建康的歌舞昇平与风雪月。 就连避居会稽、纵情山水之间的王羲之、谢安等一干高门名士,在避世之余,都不禁回首北顾.:: 若国破家亡,他们这些士林衣冠,焉得逍遥自在? 不过,对这些名士来说,因时局而爆发的家国情怀,还是体现在清谈阔论上。 王羲之是老调重谈,他早就说过,北伐无功,劳民伤財,终致祸难。向使当初能听他言,修內政,安民生,何至於斯? 王羲之的这番论调,自然引得一干吴会名士附和,盛讚王公先见之明,然后便是对殷浩的口诛笔伐.:::: 谢安没有那么多怪话,在稍微了解过江北局势之后,又收回了目光,继续閒居东山。 有友人担心,以江北局势相询,他则淡定地表示:姚襄为祸虽剧,恰如无根之萍,只小患而已。 谢安是真淡定,在他看来,建康朝廷只是有些措手不及,只需有些站出来,担当重任,稳定军心、民心,合肥就是姚襄的极限。 更何况,即便建康朝廷不堪重压,对桓温,谢安还是很有信心的,那绝对是个能够收拾残局的强人,只是那样,普室军政格局,必將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事实上,从殷浩惨败开始,东晋勉强维持了数年的东西平衡格局,就已经被打破了。 就连那些雅客隱士都被惊动了,可想而知,建康是个怎样一种情况,直可谓是烈火烹油。 不过舆论再汹涌,都於江北崩坏的局势无益,都无法击退乃至消灭在淮南各地攻略的姚襄。 悚惧恐惶之间,司马昱接受了吏部尚书王彪之的建议,重新启用了一个关键的人物给事中谢尚。 危难之际,谢尚被任命於豫州刺史、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坐镇歷阳,统帅沿江水陆之师,抵御姚襄兵锋,保卫建康, 没错,司马昱给谢尚的命令,只是让他稳固江防,先避免苏峻之乱重现,至於剿灭姚襄,收復失地,那是之后的事情。 至於姚襄在占领合肥之后,遣使向晋廷上表,陈述自己遭遇不公,细数殷浩的罪过请求朝廷谅解云云。 则完全被忽视,司马昱等人再暗弱,也不至於在这等时候,对姚襄还抱有弥和之心。 而谢尚被启用,並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名望、地位、关係都在那里。 更何况,有殷浩的这次“超越”,谢尚当初在诚桥的大败,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另一方面,谢尚对姚襄终究是有恩有义的,打出谢尚这张牌,对姚襄来说多多少少能形成一种制约。 当然,要御寇平贼,最根本的还是军队与武力,这也是谢尚抵达歷阳后,重点操作的事情。 对歷阳,谢尚可是十分熟悉,毕竟屯田练兵多年。而在谢尚的统合协调下,在建康朝廷与江东土族的支持下,也总算建立起一条可堪拒敌的沿江防线。 殷浩此次北伐失利,对东晋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后果也极其恶劣。不在於失利本身, 毕竟过去几年,晋国在北伐大业上,败绩实在太多,从褚衷,到谢尚,不只殷浩一个。 重点在於,此次率军北上,殷浩一意孤行的成分很重,同时损折在山桑之战中的普军將土,实在太多,淮扬一线普国军事力量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大量晋国甲士丟在了淮北,使淮南呈空虚状態,姚襄绝难那般轻易渡淮南下,甚至直接威胁到沿江重镇,江北局势不至於糜烂至此。 而一些尚未显露,但已经成为事实的是,东晋內部军事力量彻底失衡,在损失了大量老卒之后,建康朝廷拿什么去制衡桓温? 別说制衡了,倘若战局进一步恶化,就算司马昱等人再不乐意,也得遣使溯江而上, 去江陵请桓征西勤王了..... 殷浩,千古罪人! 可以说,东晋在长江以北的局面彻底糜烂,弥时数年,靡耗无数军民財物力,所得成果,悉数付诸流水,姚襄將“殷浩北伐”乃至东晋朝廷身上的遮羞布给一把扯下,暴露了个彻底。 不过,当此之时,追究殷浩责任,似乎成了一件次要的事情,对健康朝廷来说,没有比稳住甚至扭转江北局面,更重要的了。 当然其中也有司马昱等人刻意冷处理的意思在里边,不管怎么样,殷浩这个大名土, 都是司马氏以及江东土族共推出的“抗桓”先锋。 台柱子虽然倒了,却也还不急於搞清算,还得看局势发展。 而谢尚,在守备之事上,也的確给力,或者说普国的士族门阀们,在面对外敌入寇之时,还是格外团结,分外卖力,兵员、器械、舟船、粮秣,迅速从江南各地向长江沿岸州镇输送。 又有谢尚这个士族领袖亲自到歷阳坐镇指挥,鼓舞士气,在一阵鸡飞狗跳之中,长江防线总算稳定下来。 不过,这条防线强度如何,就需要经过时间与战斗的检验了。 在谢尚忙著建立长江防线之时,姚襄又在做什么呢?就八个字:攻城略地,招降纳叛。 他以合肥为中心,四处发兵,搜刮军辐,同时大量招募流民、侨民,部队飞速膨胀很快在淮南,其手下兵民眾便达七万余眾。 依附他们的淮南民眾中,有许多赵末之后,新近南迁的中原士民,他们南下之后,大多得不到妥善安置,许多人只能在江北的侨州、侨郡中苦苦挣扎,饱受排挤与欺辱,日子过得很苦。 姚襄的到来与招揽,对这些中原流民来说,无疑是提供了另外一条出路,这个世道, 当顺民永远別想过上好日子。 对新依附的这些流民眾,姚襄除了挑拣精壮充入军中,余者悉数转移到芍陂周遭,甚至守宰,进行屯由。 对江北其他郡县的普国將吏,姚襄也积极遣人联络收买,只要愿意归附的,全部升官发財。 在姚襄的收买之下,还真就有不少东晋官吏,选择投靠姚襄,毕竟这时候姚襄看起来的確势大,完全一副能打过去的样子。 更何况,接受姚襄委任,並不代表完全投身,只是为避姚军攻击,所採取的权宜之计罢了。 一旦形势有变,易帜反正即可。届时,只需换个说辞,便可成为忍辱负重、坚守抗贼的大晋忠良。 这种情况,再寻常普通不过了,过去几十年的东晋大小动乱之中,此类事件,更不胜枚举。 当姚襄摆出一副要在江北久留的架势,那一系列的军政举措传开之后,建康朝廷深表担忧。 倘若真让姚襄在江北站稳了脚跟,那他们就將长期饱受姚军攻略,那简直是踩在了晋国的腰眼上。 届时满朝公卿恐怕都得寢食难安,毕竟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姚襄就打过江来了。 基於这方面的忧虑,眼见著长江防线日渐稳固,建康朝中又有一股声音开始抬头。 那便是,敦促谢尚出兵,击败姚襄,將他赶回淮北,至少也得收复合肥,不能让姚襄那般顺顺利利在江北招抚发展。 不过这种声音,传过长江,便被谢尚直接掐掉了。无谓的忧虑,虫般的噪,谢尚怎会听。 身肩重任的谢尚,脑子可清醒著,他若再败,长江防线崩溃,哪怕没有水师,那姚襄也能打进建康城去。 江北再乱,不伤命脉,江东若被姚军侵掠一波,动摇的可就是东晋的根基了。 因此,短时间內,坚守江北诸堡,拱卫建康,徐图反击,才是济危救难之法,绝不可贸然发兵。 谢尚將他的考量,书写成文,发往建康。所幸这一回,秉政的司马勛,没有裹乱,而是以褚太后与普帝的名义,遣使过江白谢尚:大晋安危,便拜託谢公了! 当然,谢尚並不是一味採取龟缩防御,他的策略是,军事坚守,政治攻略。 在以歷阳为核心,组建起水陆防线之后,谢尚便少有地在將佐、僚属面前露出放鬆的姿態。 针对江北局势与姚襄,谢尚侃侃而谈,他直言,姚襄確有雄武之姿,长於统兵驭眾, 却少了几分谋略与远见。 他若趁殷浩新败、江北溃局之时,集中力量,饮马长江,择地而渡,打到建康去,或许行险,但未必没有功成之可能,至少也能把江东搅个天翻地覆。 但姚襄选择了求稳,他不敢豁出一切,他没有水师助力,他顾忌江北堡寨,他更怕过江之后被截断归路...... 在谢尚看来,从姚襄开始在江北招抚流亡,甚至开始屯田经营时,他便开始走上失败的路途了。 江西、淮南不比譙郡,没法让姚襄安心屯田,民心基础不一样。那些受其招揽的中原流民,比起那些在江北安置多年的北方侨民与当地士民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而后者,才代表江北地区的“民心”,这些人,经过三十多年积累,有资產、有土地,对姚襄的南掠入寇,天然地厌恶与排斥,他们是江北动盪最直接的利益受损者。 这部分属於既得利益者的群体,毫无疑问是支持东普朝廷的,只要善加组织利用,挤也能把姚襄挤出淮南。 至於那些投降姚襄的將吏,则更加不可能与姚逆一条心,只需派人游说,给予宽免与赏赐,爭取这些“逆臣”反正,不会是什么难事。 基於这样的判断,谢尚对姚襄的政治攻势,很快就展开了,分为三步走,抑或说三管齐下。 一方面,谢尚遣使北上合肥,面见姚襄,说以当初的情谊,奉劝他及时醒悟,不要继续做亲痛仇快的事情。 並且,谢尚代表晋廷对姚襄许诺,只要他释放所俘晋国军民,率军返回淮北,朝廷可以既往不咎,仍让他继续驻守中原。 至於姚襄在淮南、江北搜掠的那些財货、粮辐,也可以让他带回去。 另一方面,则是针对江北士民,谢尚广布席位,鼓励江北豪强、士民,拿起武器,抗击北虏侵略,继续充实地对抗乃至反击姚襄的力量。 再就是,对那些选择投靠姚襄、接受其官职委任的变节將吏们,谢尚也紧跟著派人, 说其反正,只要与朝廷站在一起,共同对付姚逆,那就是忠臣,也真的既往不咎..... 当谢尚的政治攻势凶猛展开,普国在江北的局势终於得到遏制,或许军事形势上依旧面临著姚军的高压,但局面已经在悄然之间发生著扭转。 姚襄那边,对谢尚廉价的政治许诺,丝毫不感兴趣,更不敢当真,他在政治上或许没有远见卓识,但绝对不蠢。 他与普国之间,已然是不死不休,更何况,已经占据的大片淮南土地,他正欲扎根於此,以之为基,谋求发展,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放弃,返回北方。 大抵是顾念当初与谢尚之间的友谊,姚襄对使者好礼相待,並让其带回一句话:如欲收復江西、淮南,谢公自可引兵来取。 姚襄的回应,不出意料,而江北豪强士民们的反应,则更加喜人,在谢尚的名望以及保家卫国的加持下,纷纷聚眾响应。 而那些变节將吏,在谢尚的招抚之下,也很快变了回来,重新以普臣的身份,抗击姚军。 仿佛一夜之间,姚军在江西、淮南地区的膨胀,被戳破了一般,各郡、各县再起烽火,纷纷变色,而姚襄的实控地盘,也很快只剩寿春-芍陂-合肥一线。 面对这样的形势,姚襄警惕起来,当即遣军討伐周边那些首鼠两端之人,但此起彼伏,他慢慢地变成了四处奔命的救火队长。 当谢尚在沿江坚壁固垒,屯兵操练,防线日益巩固之时,姚襄则更加难受了,甚至心生悔意,为当初没有果断寻求过江而后悔。 於是,出於弥补,也为震那些宵小,姚襄又做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智的决定。 冬十一月二十四日,姚襄自合肥出兵,率领五万戎卒,东进攻打歷阳,意图將谢尚的江北防线核心攻克。 姚襄的行动,註定以失败告终,谢尚在歷阳一线,足足屯了三万余眾,虽然大部分都是新徵召的壮丁,但据硬寨高垒防守,问题还是不大的。 尤其是,晋国的將领们,在防御上,十分尽力,拼死卖命的,不计其数。又有此前逃归的戴施、刘邂等人,戴罪立功,率眾来援。 最终,在一场惨烈的攻防之后,在各路晋军的合力夹击下,姚襄饮恨歷阳,败走合肥。 趁此机会,谢尚终於选择主动出击,派郗曇、戴施等人西进,意图收服合肥。然后再合肥城下,被重整旗鼓的姚襄,以及南下援应的姚兄弟俩,合力击败。 至此,姚襄与晋国在合肥-歷阳一线,陷入僵持阶段。 此时,对东普来说,雪上加霜的事情又发生了,徐州也出事了。 第398章 利秦国 第398章 利秦国 已是隆冬腊月,一场大雪突然发动袭击,持续数日,给关中大地披上一件素衣,紧跟看便迎来关內今年最凶猛的一波寒潮。 冻雨与飞雪,似乎给整个关中都划了一道休止符,自官府到民间,从贵富到寒贱,一切大的活动都停止了,关中百万士民都默默地握著严冬,等待春日到来的一刻。 不论如何,秦国的君臣官民需要感谢姚襄,否则强顶著北方的严寒去进行大规模军事动员,以应对晋军北伐,不知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场不合时宜的战爭,其中產生的非战损失,或许比战爭本身还要严重。 从確认姚襄反晋,殷浩惨败之后,秦国战车转动的车轮便逐渐停了下来,已经集结起的军队重归驻地,徵召的役夫也尽数遣散。 不过为防不测,这个冬季,所有在成中军都取消休假,保持著一定紧张的战备状態。 进出关中的主要通道,加强管制。 至於如武关、陈仓这样的关隘,更增兵派粮,增强守备力量。 而不论天气怎样,形势如何,奔走於东西道途间的军骑与信使,却越发频繁,来自关东的大量军情消息,传送至长安,至秦王案头。 长安上空中的雨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之严寒,却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太极殿內,鼎炉熊熊燃烧著,汹涌的火苗几乎窜出来,驱散著无孔不入的寒意。 苟政端居王座的,苟武、郭毅、王猛、薛强、邓羌等几名秦国重臣俱在,一起倾听著三千里外淮南战爭近况。 ....荀羡闻姚襄背反,作乱於淮南,江北接连告急,率徐州兵马一万五千余眾, 自彭城南下,意欲夹击姚襄,配合谢尚歼之。 荀羡既走,徐州空虚,故魏徐州刺史周成见机,自沛国起兵五千东进,连取彭城、下邓。 周成降普数载,为晋国士族厌弃,久鬱郁而不得志,早有怨愤。姚襄举事,普师败北,受姚益鼓动,因而悍然发难, 下邳既克,周成又率师南下,追击荀羡,同时散播徐州失陷消息。其时,荀羡已至淮阴,其军中多徐州籍將士,事变消息传来,军心动盪。 后周成军至,荀羡遣师迎击,为周成所败,荀羡大军,由此而溃,逃亡甚多。周成趁机收拢败卒,扩充军力,留兵於淮水防御,自回师攻略东海、琅琊等地。 荀羡兵败淮阴,仅率数千扬州兵马退回淮南,然军力受损,士气跌落,难以有效支援合肥一线战,只能镇守广陵,抵抗姚、周所部两面侵扰.....” 別部將军朱晃,从容地向秦国君臣匯报看所探情报,清晰地將徐州事变的经过描述开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听完,邓羌不由发出感慨:“荀羡,终一书生耳!” “晋国尽以这些清谈名士统军,行征伐之事,焉能不败?”嘴角一咧,邓羌又语带讥讽道。 “也不能这么说,晋国还是有不少厉害人物!”邓羌言罢,薛强摇头道:“谢尚能於危难之间,整军布防,阻姚襄於江北,足见能耐。更湟论桓温,他的摩下,可有不少英才勇將.....” “空有俊杰,而不知善用,与无人何异?”闻之,邓羌蔑言道。 目光一闪,邓羌又道:“那姚襄也是虚有其表,都打到合肥了,为何不一鼓作气,趁晋军散乱,一举打过长江去? 在江北与晋军峙,纵得一时之威,必难久持,他早晚还得失败!” 邓羌完全一副代入过深的样子,听他如此点评晋军与姚襄,在场的秦国大臣们,都不禁会心一笑。 显然,不管淮南战事如何发展,对秦国来说,都能称得上一件好事了。 此时,苟政突然开口,打断邓薛二人之间那並不激烈的爭论:“年初,殷浩以王瀆、 魏憬、姚襄、周成四人,屯於中原,欲以这四名降將,作为北伐前部。 1 “而今,魏憬死,姚襄、周成相继反叛,分据淮南徐充!”说著,苟政又拿起案上的一道降表,悠悠说道:“再加上王瀆以许昌来降,晋国在中原之形势,算是彻底崩乱了, 数载经营,毁於一旦啊......” 说到这儿,苟政不禁喷喷感嘆起来.:::: 没错,在姚襄、周成相继反晋,於中原攻城略地之时,此前奉命北上占领许昌的冠军將军王瀆,也趁机自立,並且遣使奉降表来长安,向苟政献诚。 闻言,郭毅轻轻摇头,说道:“晋廷对这些降臣北將一向防大於用,殷浩更驱之为牛马,不能以诚待之,又无法剥夺其部眾,制约其势力,遭其反噬,也不足为奇!” 苟政頜首,又问朱晃:“中原发生如此大变,充州燕军可有动静?” 朱晃拱手应道:“稟大王,据充州密报,燕军暂无异动,不过慕容军下令治下各郡加强戒备,似乎没有参战之意!” 微微沉吟,朱晃又道:“倒是青州段龕,正在集结兵马,似乎有趁势南下,攻略徐州之意。或许,眼下青徐两州已然战开...... 一“段凳..::.:”闻之,苟政眉梢微微挑动,露出一丝笑意:“果然青州军南下,那我们这个盟友,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经过几次秘密的使节往来,秦国这边与段凳,终於达成了一个脆弱的攻守同盟。当然,这个同盟是针对燕国的。 在对燕事务上,双方秉承“秦齐之盟”,但对晋,还是各顾各,你当你的反王,我当我的忠臣。 段齐毕竟不比苟秦,在燕国的兵锋威胁下,段龕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他必须寻求晋国的支持,即便无数歷史教训证明,东普朝廷根本靠不住..:.:, 顺著苟政的话,王猛也说道:“姚、周並反,徐州失陷,若段龕以平叛为名,发兵南下,攻略徐州,只怕普廷非但不会猜忌他,还会褒奖封赏。 段凳若能击败周成,占据徐州,便可对姚襄形成制约,避免晋国江北局势持续恶化, 於段龕而言,若能兼有青徐二州,届时对抗燕国,將更有底气..:.. 听王猛分析,苟政发出一阵笑声,轻吁一口气,故作为难道:“只是如此,倒使孤为难了,是支段龕占领徐州,还是鼓励姚襄在淮南坚持更久一些呢?” 谈及此事,苟政面露深思,眼神之中,甚至有少许恍惚,或者说疑惑..::, 隨著“姚襄反晋”的后续进展,连同中原形势变化的不断传来,苟政有些不自信了。 他的“回忆”中清晰地记录著,歷史上確有姚襄反晋之事,但姚襄把建康朝廷逼到如今这个份上了吗? 但不管如何,隨著姚襄纵横江北,晋廷左支右出,中原形势剧变,苟政为首的秦国君臣们,都意识到,他们此前对天下形势的预估,已经出现严重偏差,秦国的军政战略,也当进行相应调整。 就一条,晋国在中原甚至江北的局势,已然彻底糜烂,倘若姚襄真能在中原站稳脚跟,做出一些成绩来..... 那么苟政必定是要捐弃前嫌,支持姚襄的,无他,姚襄坚持得越久,对晋燕两国的吸引与牵制就越大,便能给秦国爭取更多独立发展、休养生息的时间。 最立竿见影的效果,此前秦国君臣,一直顾虑桓温撰取东晋大权后,北伐关中。 毕竟,秦国的地盘,不论关中抑或洛阳,都在荆州的直接攻击范围之內。 但是,倘若让姚襄占据淮南,甚至长期於合肥一线,骚扰晋国沿江地区,那么桓温焉能舍姚襄而就关中? 对桓温来说,北伐大业,显然是一桩政治生意,对政治利益的谋取,显然要重要军事胜利。 北伐嘛,打谁都是打,但先后次序,可就大有讲究了。 於桓温,需要考虑远近难易、形势变化;於苟政,自然是,越晚越好,最好別来打我可以说,姚襄此番反晋,在苟政眼中,可以创造更多可能,带来更多对秦国有利的影响,也实在让苟政忍不住生出无限遐想。 关於此事,从姚襄与谢尚兵江北开始,苟政与王猛等臣便已仔细筹思过了,得出的结论一致,倘若姚襄能坐大,立足中原,那对天下局势之演变,必將之深刻的。 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姚羌的大旗能否在中原树立起来,尤其是淮南,能否立足? 如果可以,苟政真想给姚襄再提供一些有力的帮助,让他吸引更多的仇恨。 但是,以目前秦国国力,辐射能力太弱,影响范围太小,尤其是中原,基本只能干看著,除非发兵,东出虎牢,千里远征。 不过那样,显然就不划算了。 当段凳有可能发兵南下,对姚襄形成牵制与威胁,他都没法阻止..:: 此时此刻,苟政心中甚至生出这样的妄想:段龕与姚襄能够联合,二者合力,北拒燕,南抗晋。 但是,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全依苟政的意志,朝著有利秦国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苟秦眼下还只是个自守之国,在关河以外,能够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苟政难免患得患失,对在场秦臣们来说,这可少见。见状,王猛侧身直立,拱手说道:“大王,晋燕皆我强敌,要对抗二国,最终只能依靠我秦国军民物力。 如姚襄、段龕,周成、王瀆,乃至其他关东豪强,只可作为牵绊二国的力量,实无需抱以过多期望。 还请大王明鑑.:::: 7 听王猛这么说,苟政微訥,抬眼看去,正对上王猛那略显严肃的眼神。 轻轻地吸了口气,苟政思虑著,快速眨巴几下眼睛,终於摇头苦笑道:“景略所言甚是,孤有些著相了!孤太希望,秦国能有更多时间,修內政,谋发展了!” “大王孜孜以求关中復兴之心,臣等感佩!”一旁,郭毅开口,略表恭维。 对此,苟政摆摆手,道:“中原形势变幻无常,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总该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干看著?” 闻问,薛强略一思索,建议道:“恕臣直言,不论姚襄,抑或段龕,都无法为我秦国所左右。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不利战爭,中原局面虽乱,但已陷入僵持,短时间若无外力, 是难以打破。 大王若欲维持,或可遣使东赴,居中调和,只是结果,未必如意..::, 斟酌少许,薛强又道:“另,许昌王瀆,既主动降附,当善纳之。其实力虽则微弱, 若为我秦国驱使,或许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听薛强建议,苟政微微点头思量,而后沉声道:“总好过无所作为!” 旋即抬首,看向殿中监赵焕,吩咐道:“擬制,封王瀆为豫州刺史、平南將军!” 又对郭毅道:“尚书台挑选合適僚属,携厚礼,出使广固、寿春,尤其姚羌那边,告诉姚襄,苟姚同出关右,若能捐弃前嫌,消除旧怨,孤愿与之守望相助,共抗晋国!” “诺!”郭毅、赵焕,齐声拜道。 定下处置基调,苟政又瞧向朱晃:“桓温那边,还没有动静?” 朱晃应道:“桓温上表发兵被拒后,再无动静。不过,根据近期探报,荆州有兵马调动,桓温遣其弟桓冲,率水师五千东下,进驻武昌..:::: 7 “看来,桓温还是坐不住了!”闻之,苟政脸上绽开一道笑容,环视一圈,问在场秦臣道:“诸位以为,对江北战局,桓温会作何处置?” 对此,薛强主动发表见解:“臣以为,不论战局如何发展,桓温终將搜取普廷內外大权!殷浩惨败之后,谢尚虽苦苦支撑江防,然其建康朝廷,再无有效制衡桓温之实力!” 薛强的见解,显然得到了在场秦臣们的认可。观眾人纷纷点头,苟政目光落在了今日有些沉默寡言的大司马苟武身上,笑问道:“德长,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见你开言?” 闻问,苟武缓缓抬首,面上仍带思付,迎著苟政目光,轻笑道:“臣在想,若桓温掌权,发兵北伐,果真先打姚襄,届时我军亦当有所作为才是......“ 第399章 南下西进,凉州剧变 第399章 南下西进,凉州剧变 苟武一向如此,习惯於因时制宜、顺势而为。天下是一盘棋,而苟秦已经是上桌的棋手,淮南虽只一隅,但牵动的却是天下局势变化。 “不愧是我秦国大司马,这便考虑起如何落实行动了!”简单夸讚一句,苟政面色变得严肃,目光中划过一抹思虑,说道:“此事,確实需要仔细思量!” 当此变局,比起那些虚谈阔论,显然还是自己的发展机遇,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那便议一议!”环视一圈,目光再度落在苟武身上:“德长,给在座诸君说说你的想法!” “诺!”苟武抬手拱了两下,稍加斟酌,而后简洁地回道:“以臣之见,不过二事, 南下汉中,西並凉州!” “汉中平川沃野,繁庶之地,稍加经营,即可养兵民百万。且晋国据之,可隨时北犯,乱我关內治安,实为肘腋之患。 若我军能够攻取,不只可获取一座粮仓,还可大大减轻关中南面威胁,更可据之以窥伺巴蜀......”苟武言罢,薛强附和道。 “汉中的好处与形胜,无需多言,只是,我们能看到,普军同样能够!我若发兵南下,至少桓温、周抚是不会坐视!”通事舍人任群摇头道: “何况秦岭道狭,险隘颇多,粮路不畅,普军只需据险而守,轻易难以越过...:. “任通事何故长晋军威风?”邓羌显然是听不得任群的“丧气话”,当即反驳道:“如你所言,魏武何以平张鲁?汉昭烈何以克汉中? 司马勛庸劣之主,不得人心,且县大战军力耗损,至今未復。倘有机会,若不趁势攻取,换一个將才,岂不更加难打?” “將军何故曲解我意?”听其言,任群心下不满,但面上依旧一副平和的样子:“在下只是认为,仅靠姚襄对普国的牵制,不足以成为南下汉中的机会,不论国力、军力。 还当另寻良机,一气呵成。否则,一旦形成僵持久战,於我不利,秦国经不起长期消耗,更不应劳师无功!” “依任通事之意,是赞同西取凉州了?”闻之,邓羌挑眉问道。 对此,任群依然在沉默片刻后,摇头道:“在下,仍不建议....: 邓羌笑了,没有再和任群这个书生爭论,眼神却投向苟武,仿佛在说:大司马,人家把你两条建议都否了,你不说两句话表示表示? 苟武会意,不过先抬眼看了看苟政,见他满脸平静,这才冲任群伸手,態度平和道: “任通事不妨说说理由!” 苟武的目光中,也隱隱带著威镊,任群脸上也无怯色,拱拱手,沉声道:“凉州路远,陇南收復不足一年,治安未固,人心未稳,不足远征。 且张氏已歷数年,根深蒂固,民心依附,张重华虽不肖,却也堪称守成之主。以羯赵之强,石虎之暴,以数十万眾,尚难克之......” “难道任通事不曾听闻,张重华已然病重不起,正在安排后事,姑臧內外,人心动盪?”苟武提醒道。 苟政那场半途终结的西巡后,秦国这边对凉州的关注与侦探再度加强了,过去一个多月间,不只关东,河西方向同样有不少消息传来....: 至少张重华病篤后,凉州军政之动盪与变故,还是有很多关键信息,为秦国高层们所知。 迎著苟武的目光,任群稍作迟疑,而后坚定道:“张重华病重,但终究未死!而况, 纵其身故,也未必就是秦国机会!” “张耀灵方十岁,主少国疑,怎么不是机会?”苟武眉头一扬。 任群应道:“这或许是征凉契机,却也可能激起凉州士民抗拒之心,张氏在凉州的根基,毕竟深厚...... 小稍加停顿,任群又道:“即便侥倖取之,剿除残余,布置成防,维持治安,安抚人心,也不知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与国力。 而况,凉州周遭,蛮狄部族眾多,夷夏形势更为复杂,以其习性,也必然趁势生乱。 不论从剿,还是从抚,对付周遭数以十万计的胡部,又不知需要投入多少秦国军力、 国力.” 任群的侃侃而谈,几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如郭毅、王猛者,更不自觉地点起了头。 见状,似乎想到了什么,苟政嘴角浮现出微笑,问苟武道:“德长,对任通事所言, 你觉得如何?” “有理有据,考虑周全,令人信服!”苟武闻问,轻轻一笑,道:“若遇事皆照此思虑,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也终將一事无成!” 苟武言方落,邓羌当即附和道:“即便拿下凉州,会面临无尽的麻烦,总是胜过坐看战机消逝,毫无作为。 任通事的这些顾虑与担忧,还是等到我军告捷之后再说吧..::: 被这么呛一句,任群表情更加严肃了,显然他的心情並不如面上呈现那样平静。 深吸一口气,任群也不再爭论,而后向苟政拜道:“大王,臣见识虽浅,但仍然认为,秦国当前之要,在於安民固本,若得喘息,仍需休养生息、屯粮积穀,而非激进扩张” 任群身材还算高大,但在此时的太极殿中,却显得那般单薄,不过,那份由內而外的端重与坚持,还是颇具感染力的了。 见其状,王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他对任群的人品与能力还是十分欣赏的,有心帮衬两句。不过,有人比王猛还先,正是左相郭毅。 只见郭毅起身,沉稳地拜道:“大王,任群所见,不无道理。军事扩张,绝不止战胜敌人,攻城略地,国家大略,征伐决策,还当谨慎! 大王当知,自西征关中以来,我军几乎无岁不战,甚至一年数战! 即便今年,大王称王建制,开创秦国,也有陇南与平阳方向的行动,所用军力,靡耗钱粮,同样不菲。 大王,秦国军民太疲惫了,关中臣民仍需休养..::.: 有郭毅出言,殿中的氛围有了明显的变化。爭论的余音似乎还在迴荡,苟政的目光城苟武、郭毅、邓羌、任群这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也渐渐陷入沉思。 只一会儿,苟政轻笑两声,缓和殿中有些凝重的气氛,说道:“皆为国事討论,切莫伤了和气!” 想了想,苟政又呼出一口气道:“不论南下抑或西进,不论出兵与否,仍需看形势变化,依我秦国发展状况,非一言而决!” “此事既因姚襄举兵引发,那便再看看,接下来几个月,淮南战局如何发展.....:”苟政语气郑重而严肃地诉说著: “不过,诸位当知,为关中安全,为秦国大业,不论汉中抑或凉州,孤早晚必取之! ,” 就在这场意犹未尽的殿议结束之前,一道急报,再度突破秦廷宫门,直呈苟政王案。 当著眾臣的面,苟政打开发自襄武的急件,沉凝的表情很快就变了,有意外,更有欣喜: 放下信简,苟政没有卖关子,抑制不住微翘的嘴角,道:“雍侯来信,张重华死了, 就在上个月......” 秦正统元年冬十一月中,在抱病数月之后,凉王张重华终究还是没能扛过这个寒冬, 於姑臧王城病故,可谓英年早逝。 对於凉州政权来说,失去了一根定海神针,当此大爭之世。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张重华不是那种猝死、暴毙,在临死之前,还是做了一些后事准备,算是他对凉州政权尽的最后责任。 立世子,找辅臣..:::.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张重华又恢復了曾经的英明,但实在不多。 一方面,召回了当年的卫国统帅谢艾,欲授以大权,託付后事。另一方面,又放纵其兄长寧侯张祚弄权,不听常据、谢艾等臣的示警,欲以豺狼做“周公”。 而结果嘛,自然事与愿违。 从张重华咽气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设想与布置都失效了,世子张耀灵被扶立上位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但內外大权却尽归长寧侯张祚。 至於张重华寄予厚望的谢艾,则被彻底排除在託孤辅政的行列..:::.凉州的未来前途,也由此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张重华的病逝,儼然增加了秦国高层“征凉”的信心,不过,距离真正出兵,还是差得远。天气、战备、时局,影响军事决策的基本因素大多不完备。 至少在征凉一事上,还得看看凉州的发展,万一张祚这个辅政大臣做得不错,稳住局面了呢?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就张祚表现出的秉性与作风,就差把“乱臣贼子”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张重华活看,或许还有所收敛,张重华一死,岂能不原形毕露?秦国这边,还得等, 等凉州进一步的消息。 秦国的內外大臣,如王猛、王墮,以及邓始、姜宇等,几乎断定,凉州必定有事张重华毕竟也是一方诸侯,当世排得上號的人物,作为凉州的友好睦邻,他死了,秦国这边多少怎么也要表示一番。 於是,在收到丧讯之后,苟政主动遣使,西赴姑臧,进行吊。顺带著与张祚勾连一般,苟政觉得,张祚应该会接受来自秦王的“善意”。 在释放善意的同时,苟政也暗戳戳地做著谋划,还是此前西巡之时,雍侯苟雄的一项提议。 令占据狄道的彭姚北上,以此人之贪婪狡猾,许重诺,安其心,应该会意动。 长期待在苟雄的眼皮子底下,日子总归不会好受的。而张重华既死,凉州不稳,彭姚有动心的理由,秦国这边需要做的,只是帮助他將心动化作行动。 冬十二月,当秦王苟政派出的使者,还在西行途中时,凉州方面又有消息传来了。只能说,张祚果不负“期望”。 来自凉州的最新消息:张祚篡位了! 在他的异姓兄弟赵长等人的策动下,经凉太后马氏首肯,废张耀灵,改立张祚为大都督、大將军、凉州牧、凉公。 此事发生之时,距离张重华病逝,也就半个多月,其急不可耐,可谓昭然, 同样的,也再次说明,这个时代的大小政权,其稳定性是何等之差,如张氏这种鼎立河西几十年的老牌势力,发起一场篡位夺权,竟如喝水一般简单。 当然了,主少国疑,以及张祚前期的经营,也很重要。手里握著兵马,又有赵长、尉缉等凉臣作为爪牙为其张自造势。 最为重要的,还是得到了张重华之母马氏的支持,让张祚的篡权夺位,获得了一定法理性。 而马氏为何要违背张重华的遗命,寧肯废掉自己亲孙儿,转而支持张祚呢? 自然不是为“国赖长君”的政治考量,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於马氏与张祚有染当张祚已然掌握姑臧大权的形势下,那份旧情能够发挥的作用可就大了。 从赵长、尉缉这些近臣,再到母亲马氏,这些张重华最亲信的人都被张祚搞定了,也该其成事。 当然张重华也是活该,又不是没人提醒他,只是不听罢了。 而上位之后,张祚便开始进一步提拔亲信,收揽大权,强化对姑臧的控制。並且,其恣意淫虐的本性,也彻底暴露出来。 张重华的留下妃子,他照单全收,一个一个光顾过来,甚至连张重华之女也不放过, 张重华绿到底的同时,也使王府內外,充满污浊之气,国中议论纷纷。 在朝中,更是大搞清算,尤其是谢艾,直接被张祚下令杀害。没办法,这个人太厉害,当年破凉保国的威名,至今犹为凉州士民传唱。 再加上张重华託孤之重,张祚尤其清楚,此前又有旧怨,岂敢留这么个威胁在姑臧甚至饶其性命都不可能。 可怜谢艾,一代名將,当世俊杰,就此陨落。 苟政在长安闻之,也分外可惜。 对谢艾,苟政还秘使人联繫过,结果被谢艾直接拿下审问,还因此损失了几名好不容易在姑臧安插的细作...... 不过,在可惜的同时,又觉庆幸,若谢艾不死,必將成为秦国攻取凉州的阻碍,在此事上,张祚乾的漂亮! 也是在张祚篡位之后,一批粮械从襄武运出,输往狄道,作为支持彭姚北犯的援应物资。 以彭姚之奸猾,当然也能看出秦国这边包藏祸心,但他依旧忍不住动心,比起小小的狄道,金城等郡县地盘,对他有著致命的诱惑..... 第400章 苟氏眾生相 第400章 苟氏眾生相 秦正统二年(354年)正月,上元日。 新年新气象,近年来,关中尤其是长安气象,明显年胜一日。而今年佳节之至,长安城內,不只官府权贵,就是民间也多有张灯结彩的景象。 不只庆祝佳节之至,也为秦国诞生一年而祝贺。开国初年,就像是一场考试,而苟秦政权显然答得不错。 於乱世洪流中屹立不倒,並稳步跨入新的一年。 內政上,各项规章制度不断確立、调整、完善,尤其税制与兵制的进一步落实,人才日渐充盈,田產、物產更是高速恢復,长安的丰谷、丰民、益民三大仓,在日常消耗之外,也终於有了可观的积储。 军事上,动作不算频繁,但向西收取陇南,解决王擢这个西陲顽疾,向东参与并州之乱,吸纳士眾流民数万,更在野王之战中大败燕军..... 不管怎么说,过去关键之一年,秦国是彻底立住了,稳中有进,至少向广大关中士民证明了,这个新兴的苟氏政权,並不是曇一现。 到自前为止,秦国虽然只建立一年,但对关中的实际统治,已有四年多。 而秦王苟政的一系列作为,即便有诸多饱受非议、攻计之处,但给关中军政民生带来的积极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叛晋的行为,或许被一些群体基於立场、利益进行攻击,但与此同时,却有更多关西豪右,积极响应投效。 在有识之士眼中,苟氏在关中大势已成,再不赶紧上车,恐怕连肉沫都尝不到了。 因此,过去一年中,有大量关西豪右子弟,在妥协於秦国政策之后,被吸纳入秦国官府,授予文武官职。 关中豪杰郡望,不说被苟秦政权一网打尽,但完全游离在秦国军政体系之外的,也实在不多了。 哪怕一些貌恭而阴违的豪右,表面上行事作风,也明显收敛了。 鑑於过去一年的功绩,今岁上元,苟政降制,除了正常的祭祀典礼之外,还於长安大殿,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与秦国的臣民们共同庆祝。 从元年腊月下旬开始,就不断有各地郡守、將军返回长安,面君、述职、与宴,隨著秦国的外郡重臣们陆续归来,本就热闹的长安城中更添几分喧囂。 要说谁的声音更加响亮,无疑是返京的苟氏勛贵们..... 除在长安任职的谷阳伯苟侍、頜阳伯苟须之外,如蒲阳伯苟旦、临安伯苟范、新丰伯苟顺,以及地位尊崇的涇阳侯、安北將军苟安,悉数返京。 实事求是地讲,这些苟氏亲贵外镇地方,在加强郡县控制、巩固政权的同时,也的確让长安少了许多是非。 至於带给地方上的麻烦,只要不突破底线,搞的天怒人怨,总是利大於弊的。 对这些苟氏亲贵来说,整体上还是满意的。虽然无法在长安享受“中央”的尊崇与荣耀,但在地方可就是一方侯伯,自由自在,尤其对苟旦这种不太愿意直面苟政的勛贵来说。 十四日,秦王苟政率眾臣民郊祀,祭拜皇天后土、祈神赐福。 十五日,祭祀宗庙,上告功绩, 傍晚时分,料峭春寒铺满全城,长安也少有地出现“万家灯火”,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过去,由於宵禁以及燃料的原因,每到夜幕降临,长安城內诸坊,总是漆黑一片,只剩一些零星灯火。 哪怕是一些官吏之家,也不敢將宝贵的柴火用在照明上,那实在浪费,不管木柴还是木炭,不管盛夏抑或寒冬,都是珍贵的生活物资。 不过,在这上元夜即將到来之前,长安不说全城,至少半个城是被灯火点亮的,京兆及长安官府也早已发布公告,今夜宵禁时间延后,就是为了让长安士民安心过节..:..: 秦国治下,可供內外土民们庆祝的节庆,实在太少了,放开管制的,更只有这上元日不过说起来,生计生活或许仍有诸多不如意,但这么些年了,也就是在苟氏的治理下,长安乃至关中百姓,方才得到节庆的机会。 长安的这半城烟火,除了庆祝上元佳节,更是苟政这几年兢兢业业、孜孜以求民生恢復的最好证明。 这半城人家,可不全是钟鸣鼎食之家,多少黎民黔首、贩夫走卒,苟政之治,实实在在惠及平民的。 关中的人们未必真心认同苟秦的“正统”,但对秦王苟政的统治,正一步步地接受著宫城,宣光殿。 宽敞的大殿內,彩带飘飞,灯火通明,上百席食案,整齐而紧凑摆开,美酒肉食已然摆满食案,一樽樽食鼎上,蒸腾著热气,使整座大殿都瀰漫著肉香。 秦国宫廷的晚宴,从规模到仪制,是越来越像样了,但在食物的精细程度上,显然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毕竟放眼望去,除了酒,就是肉,另外夹著一些当作点缀的麵食、菜餚..:.. 不过,都是从困苦时代一步步走过来的,这满案的酒肉,並不让人觉得简陋,毕竟就连作为秦王的苟政,都不是顿顿有肉,从来没有放开了满足口腹之慾。 比起酒香肉味,以及已经到位的宫廷乐队,更显氛围的,显然是已然陆续进宫赴宴的秦国將臣们。 而他们在意的,显然也不是那点吃食,而是今夜他们人在宣光殿,他们是秦国百万臣民中有资格参与秦王夜宴的权贵。 今夜在场的,也毫无疑问是秦国的统治权贵与精英阶层,不是功臣勛贵,就是朝廷要员.: 熙熙攘攘,喧囂声中,几名苟氏勛贵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寒暄著,交流著。 隱隱以苟安为中心,哪怕心中不服气,但也只能忍著,毕竟苟安的尊崇地位摆在那里,与苟政关係也在那里。 “苟旦,不过一年不见,你身形可又大了一圈,蒲坂虽临大河,其水土就这般养人?”看看脸上、肚皮都明显掛肉的苟旦,苟侍不由授看老须调侃道。 闻问,苟旦哈哈一笑,面上横肉抖动,揉了揉肚子,应道:“终日酒肉伺候,油水足了,肉也就多了。早年忍飢挨饿,吃足了苦头,而今坐了天下,搞劳搞劳自己,也不过分吧!” “你倒是自在!”体型保持得不错苟须,了苟旦一眼,说道。 斜了苟须一眼,苟旦不咸不淡道:“我在蒲坂,无仗可打,无功可立,除了吃酒、食肉、打猎、玩女人,还能做甚?” “哼!”苟须当即偏过头,斥道:“如此耽於享乐,我看你早晚废了!” “部阳伯好大的威风!”苟旦当即冷声道:“也训起功臣来了!我还以为,是秦王与大司马当面了.....” “你!”苟须怒气顿时被挑起来了。 “住嘴!”见这二人见面便掐了起来,苟侍赶忙打圆场:“这是什么场合?都是同姓同族,闹什么?徒让外人笑话!” 闻之,苟须冷静下来了,脑海中又浮现出早年与弓蚝的堂上斗殴然后被暴揍的场景。 当然,就苟旦目前的墮落模样,绝不是自己对手了,但他苟须也绝不似当年之意气。 冷哼一声,苟须不再看苟旦那张臭脸。苟旦则摊开手,讥消道:“他是伯爵,我也是伯爵,功劳不比他小,资歷不比他弱,凭什么在我面前托大?当年在龙骤將军磨下......” “住嘴!”听苟旦念叨,一直沉默的苟安忍不住了,当即呵止,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冷声道:“你又是在谁面前摆资格?” 闻言,苟旦气势微滯,与苟安对视一眼,又耸耸肩膀:“涇阳侯当面,我一个小小的蒲阳伯,哪敢?” 苟安正欲发作,一旁的苟氏赶忙劝解道:“这就是一混人,莫与之计较!” 而苟旦则便转身冲临安伯苟范而去:“临安伯,冯翊郡现在气象喜人,你在朝中更是举足轻重,我们又是邻居,你可得帮衬一二..: 3 苟范在冯翊,连吏民带屯户,手下可管著几万户口,有人有田又有粮,產量节节攀升的夏阳铁矿又在他地盘上,不论权势还是利益,都足以让一水之隔的苟旦艷羡。 为政一方多年,苟范也养出了气度与威势,听其言,淡淡一笑:“你想让我如何帮衬?” 苟旦也不客气,直接说道:“冯翊留地的粮食应当不少了,你冯翊官府哪里用得完去年秋粮,协调一万斛给我,如何?” 观察著苟范表情,苟旦又补充道:“我不白要,拿钱帛与土產交换!” 闻之,苟范眉头微,审视了苟旦两眼,说道:“你蒲坂营这两年大量开闢土地,广植粟麦,又经两次丰收,还有河东官府供馈,应该不会缺粮才是..::..” “怎会不缺粮?眼下秦国治下,有谁敢说不缺粮?我蒲坂营兵户佃民不足,还要成防,没有多少人手种地!”苟旦有些不耐烦,摆手道:“行与不行,痛快些! 见状,苟范眼神中疑色更甚,稍加思量,以一种试探的语气道:“有一事我要提醒你,朝廷禁酒令已然下达,这是大王亲自督促的事宜,你在蒲坂开设的酒场,目標可不小,趁早关停!” 苟旦脸色微变,阴晴一阵,当即抱怨道:“不去处置军国大政,却心思来禁酒?连吃酒的事也要管,实在难以让人理解!” 听其言,苟范表情变得严肃,驳道:“民以食为天,大王是为保护关中口粮,禁的是私开酒坊、私自酿酒,將酒麴收归官营,不是禁止你吃酒! 你若想吃,还怕没有酒?你蒲坂少粮,还敢拿口粮去酿酒?” 对此,苟旦默然,但面上的鬱郁之情更加严重了。事实上,这两年,靠著开设酒坊酿酒,苟旦可发了好大一笔財。 蒲坂本是交通要道,往来关中的行商不少,这些人都是主顾。再加上,关中大小酒坊不少,但敢拿也拿得出大笔粮食酿酒的,可就是很少了。 靠著手上掌握的资源,蒲坂酿的酒,量大质也优,行销河东、冯翊二郡。不是没法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实在是產能有限。 基於此,苟旦本来打算在今年,趁著大好行情,以及去年的丰收,再大干一场,结果长安的禁酒令下来了。 打击苟旦热情的同时,也让他愤忿难已,这不是断人財路嘛! 不过,在一名幕僚的提醒下,苟旦“醒悟”过来,若长安果然开始实施禁酒令,那岂不更是他这种“大厂家”的机会。 这正是逆势扩张的机会,別人要关停酒坊,他继续开酿,还要增產,必然大赚。 至於所谓酒麴官营,扯淡! 仅靠自己,似乎也不那么稳当,因此要找些盟友,冯翊的苟范,屯田的苟顺,以及长安的苟侍,都是他拉拢的对象。 这些人,不只是身份有保障,手中也有足够的资源,倘若真出了事,也一起分担。秦王,总不至因一点酒麴的小事,处置这么多亲贵功臣吧.....· 適逢此会,正好找上苟范,並此,苟旦甚至耍了点心机,想先把他拉下水,不曾想竟被他发觉。 此时的苟旦,多也有些尷尬。想了想,迎著苟范高味的目光,苟旦又凑近了些,了眼正在交谈的苟安、苟侍几人,低声道:“这酒水,哪里是禁得了的?酒麴之亥,你就不动心?” 元他这副市偿的模样,苟范目光顿时冷了下来,语气都变得生疏:“此话我当没听说过!但我提醒你,王猛不是好相与的,千万別犯在他手里!” “哼!”闻言,苟旦顿时大放厥词:“幸进之徒,谁犯在谁手里,还不一定!” 苟旦显然有些钻到一己给1己设的套里去了,元他这副模样,苟范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虑,凝思几许,说道:“你该没有动用蒲坂军粮?” 闻之,苟旦表情差点没绷住,连连摇头道:“我虽骄狂,却也还没到不要命的地步, 敦轻敦重,还分得清!” “你不愿合作,我丨寻其他人去...:..不过,后不要后悔眼馋!”说著,苟旦摆摆手,又凑到一旁的苟顺身边去了。 苟顺管著关中几十万屯民,手中掌握的人物力资源,比苟范更加丰厚..:: 望著迅速与苟顺攀谈上的苟旦,苟范眉头紧,神情略显犹豫。他当然不会跟著苟旦胡来,他还想著走途了。 唯一的问题,要不要將此事,上企给秦王?只稍加思虑,苟范还是压下了心思,毕竟是族人,这告密小人还是做不得。 更何况,就苟旦的行事作风,还用告密吗?届时,只怕御史台首先打的就是他。 苟范思虑间,苟旦那边又露出扫兴的表情了,苟顺也拒绝了。他正並关中屯田的事务烦著,哪有閒心陪苟旦经营什么酒麴生意,那才多大点亥处..:.:: 第401章 变化 劝进 第401章 变化 劝进 “哎......”苟旦很快没了兴致,少有地发出一道嘆息,並且很快淹没在宣光殿的喧器声中。 鬱愤之中带著点感伤,时移世易,苟旦认为自己从未变过,反倒是这些苟氏老兄弟, 披上秦国权贵的外衣后,一个个变得虚偽许多,胆怯几分,更难交心了。 大殿之中,人声鼎沸,但多了许多新面孔,这种感觉,让苟旦十分不適,思来想去, 放眼苟氏亲贵,只有老弟兄苟威还能意气相投了..... 想到苟威,苟旦心中更加不悦,眼珠子转悠两圈,又盯著苟安、苟侍走去,四下张望,故作感慨:“此间甚是热闹,可就是少了一些人吶!” 听其言,苟安、苟侍齐齐转头,看他想搞什么么蛾子。 “苟威也就罢了,雍侯国之柱石,不辞辛苦,平夷攘寇,守备西睡,他怎么也不在?”苟旦“不解”道。 与去年开国一年,今年上元,雍侯苟雄同样未能返京。实在是走不开,过去一两月中,凉州是风云激盪,变故几生。 就在开年之初,驻守狄道的秦州军阀彭姚,在苟雄的挑动与支持下,正式举兵,北上进攻金城郡。 对金城,彭姚可是相当熟悉,他此番也有些谋定而后动的意思,知道苟雄不可信,仅凭自己手下几千人,对付不了金城太守张弘。 毕竟,从去年开始,金城就是凉州重兵驻守之地,就是为了防备秦军。 而彭姚北上,可不是衝著骚扰边境,掠夺一些人口、牲畜、財货去,他势必要从凉州这具躯体上咬下一块肉来。 苟雄的支持,张祚的篡权,凉州內外的震盪与混乱,都给彭姚创造了一个堪称良好的机会。 为了保证成功率,在正月初三,又从襄武搞到了一批甲械后,彭姚正式举兵北上,而他打出的旗號,是“报恩復仇”。 报的自然是当初张重华的接纳之恩,復的也是张重华被害之仇。为了给凉州裹乱,彭姚派人潜入凉州,大肆散播张祚弒主篡权、**淫虐的谣言。 当然,除了弒主之事有待商权之外,其他也不算谣言,张祚上台之后,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使其声望俱跌..... 而作为彭姚真正的杀招,还是他联络乞伏诸部,一同伐凉。虽然当初依附凉州时,与乞伏部有隙,但比起攻略凉州的好处,过去那点旧怨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如果说只彭姚一部,兵寡力微,就算能闹出些动静,短时间內想要动摇凉州张氏根基,恐怕也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当彭姚说动乞伏大寒出兵,有乞伏各部三万兵马相助,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彭姚这个棋子能够爆发的威力,恐怕就超乎想像了。 眼见著凉州战起,金城又在陇西边上,亲自负责操纵彭姚北上的苟雄,哪里脱得开身。万一局势有变,他还得率领秦州將士做出及时反应。 於是,在这样一场隆重的宫廷殿宴中,作为秦国二號人物的雍侯苟雄,又一次遗憾地错过。 若与开国典礼相比,也不算遗憾,但对苟旦这部分逐渐“失宠”的苟氏勛贵旧部来说,就不那么高兴。 不管苟雄愿不愿承认,他都是部分苟氏功臣將吏心目中的靠山,如苟旦,甚至觉得苟雄是被某人打压,被刻意排除在长安朝廷之外。 殿中,听著苟旦那不阴不阳的语气,就是苟侍这“老好人”都有些生气,警了目光冷淡的苟安一眼,直接把苟旦拉到一边。 “苟旦,大好节日,一片喜庆,你莫要惹事!”苟侍微低头,语气严厉地说道:“管好你这张嘴,触怒了大王,悔之晚矣!” “大王又如何知道我说过什么?”闻之,苟旦却是玩味一笑,嘿嘿说道:“我既没有贪污,也没有虐民,更无违令,如果有敌寇侵略,我必定率魔下儿郎死战。 总不至於,我道两句感慨,说两句实话,大王便像杀苟起那般,取我们这些功臣的性命吧:” 说这番话时,苟旦甚至有点得意洋洋,显然也不怕被苟政听了去。 苟侍则彻底恼了,但顾忌场合,忍著怒气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闻问,苟旦收起了那副乖戾模样,沉吟少许,方道:“一点小事,爵位削了,財產罚了大半,冷落到今日,是否过了?” 苟旦所指,已经很明確了,而说到底,还是在为苟威鸣不平,还是对秦王苟政的一些做法,抱有怨艾。 而苟侍拧眉思付几许,说道:“苟威是自取其祸,等过段时间,大王气消了,会为其说话的!” 说著,苟侍眼神冷冽,语气严厉地冲苟旦道:“只要有我们这些人在,苟威还有復出重来的机会! 但我再警告你一遍,安分守己,收敛作风,我不想有朝一日,替你求情!” 闻之,苟旦麵皮抽动两下,拱拱手:“那我就提前拜谢谷阳伯一番美意了... “將军!”盐铁尚书苟材走到面色凝沉的苟侍身旁,还是过去亲切的称呼,好奇问道:“蒲阳伯那是.: 、” 那边,小桓侯苟恆也到了,苟旦则快步走上去,恭恭敬敬,行礼敘话。 “对大王的一些做法,我也不甚认同!”苟侍望著笑容满面的苟旦,低幽幽地说道:“但如今看来,有些人就是不知惜福,更看不到形势变化。” 说著,苟侍转过头,盯著苟材:“苟旦把著蒲坂,解盐那边,没让那廝插手吧?” 闻问,苟材面上露出一抹迟疑,微微低头,似乎在组织言语。 见其状,苟侍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严肃说道:“把他的手脚,给我收拾乾净!” “可是蒲阳伯那边?”苟材面露为难。 “他马上便自顾不暇了!”苟材目光中闪烁著复杂之色:“更何况,解盐攸关岁入, 上计关头,不可自误!” “诺!”听苟侍这么说,苟材不敢怠慢,当即应道。 当宣光殿內的灯火,彻底取代天光,与宴的秦国权贵们,已陆续入席,人声依旧,直到在內侍的宣呼声中,秦王苟政携王后郭蕙出现。 喧闹立止,紧接著便是秦臣们的参拜,声音参差不齐,动作起起落落,甚是散乱。 不像在京的秦臣经验十足,大量地方將臣入京,显然拉低了秦国文武的礼仪素质。面无异状,但苟政觉得,还是需要加强对秦臣仪制的要求与教育。 “眾卿免礼!” “谢大王!” 苟政是亲自將郭蕙扶上座席的,有孕的王后,肚子已再度隆起....: 登丹,坐龙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威严目光扫过,就连苟旦这个时时叫囂的跋扈伯爵,都缩起了脖子,显然也怕被苟政盯上。 “哈哈......”在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后,苟政拿起盛著热水的杯具,道:“在座诸位,都是我大秦功臣勛贵,朝廷栋樑,都是自家人,孤也不多废话,免得酒肉凉了! 过去数年,我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未来几十年,我们还当再接再厉,同享富贵! 该说的,该表的,皆在诸位酒中。让我们共同举杯,敬大秦,敬眾卿,敬未来!” “敬大王!” 在郭毅的带领下,殿中秦臣,这一回声音倒是整齐,苟政一番话,还是很提气的。 未己,礼乐起,歌舞兴,宣光殿內,筹交错,自苟政入主长安以来,第一次呈现出一种歌舞昇平的景象.:: 由於戒酒的原因,苟政全程以水代酒,来者不拒,与秦国臣属们交流庆贺。 不过,宴终离席之时,他的面颊依旧显得红润,双目之中也焕发著別样的神采。 苟政是陶醉,陶醉於秦国基业之成,陶醉於自己如今的权势与声望。苟政从来只一俗人,享受著千万人之上权力与荣光的同时,还能勉强谨守本心,就已然不易了。 宫廷照明下,返回太极殿途中,看著龙行虎步,甚至有些手舞足蹈的苟政,王后郭蕙不由轻笑道:“大王不曾饮酒,为何也跟醉了一般?” 闻问,苟政停下了动作,回头问道:“我有些得意忘形?” 昏暗的灯光下,映出郭蕙那张温婉秀丽的脸蛋,想了想,頜首道:“確有些许!” 苟政立刻活动了几下肩膀,背过手,迅速恢復属於秦王的威仪。 见状,郭蕙不由自责道:“难得见大王如此开怀,我却是又扫兴了!” 苟政温声道:“无碍!得意忘形要不得,更何况,我还远没有志得意满的资格!” “夫人可知,我最高兴的是何事?”夫妻同步,苟政问道。 郭蕙微微摇头,雍容之上带著一点浅浅的笑意,只是做倾听状。 “这秦国社稷,我已经勉强坐稳了!当然,也要恭喜夫人,你这个大秦王后,也將更加尊崇!”寒夜里,自信而洪亮的声音迴响在廊道间: “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会是秦国的皇后,你会母仪天下..:::, 也许是苟政当夜的言论传出去了,就在上元夜后不久,秦国朝堂,便又掀起了一波劝进潮。 上表劝进的,有苟侍为首的苟氏亲贵,也有弓蚝、丁良、赵思等將领,还有京兆韦氏、王氏、段氏,安定赵氏、梁氏,北地辛氏及一大批关西豪右及士人。 而其中,表现最积极的,言辞最露骨的,毫无疑问是那些新进加入苟秦政权的士人。 对他们来说,资歷浅薄,功劳也不好立,劝进之功是最好也最快寻求进步的方式了。 当然,劝进也是有充足理由的,直接受到周边局势变化的刺激。 一是燕国那边有了新的动作,燕帝慕容偽在开年之后,为了稳固人心,表彰功绩,再次大封功臣。 並且对慕容氏宗室,进行大规模的封王,一时间,北国大地,各种王號满天飞,公侯遍地走。 与之相比,秦国这边,就略显寒酸了,不算被虢夺爵位的苟威,至今也就十七侯伯。 哪怕去年苟雄收取陇南,邓羌大破燕军,最终得到的也只是食邑、钱粮等实物搞赏, 名位上並没有直接提升。 苟雄、邓羌尚且如此,更湟论其他人,都被压得死死的。 但是,人的欲望是在不断膨胀进化的,隨著苟秦政权的日益稳定,那蓬勃的气象,在稳定人心的同时,也刺激著那些见识过统治阶级风景的功臣將士们的追求。 对於秦国的中高级將领,甚至部分资歷深厚的文臣来说,仅是一些勛位与土地財货, 已然不能满足他们了。 想要进步,除了继续熬资歷,挣大功,把苟政继续往上推,显然是一条既便利且无风险的捷径了。 总不能,你秦王都当秦皇了,国家的勋爵,还那般“吝嗇”吧。 不管怎么说,作为对標普燕的大势力,这名號不树立起来,总是让人小瞧,也不利於关中人心民气的凝聚....: 再加上,燕国在大封功臣的同时,凉州方面,张祚也有了新动作,他称王了。 也是在开年之后,在彭姚联合乞伏鲜卑,攻袭金城郡时,在姑臧,张祚不顾凉州眾臣的反对与劝阻,悍然称王。 不只称王,还改用了几十年的“建兴”年號,还设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 仪驾。 其他都可以忽略,因为张祚干的事情,与苟政差不了多少,关键就在於那个天子仪制。要知道,这可是苟政都还没有正式享受的待遇。 用劝进秦臣们的话说,淫虐无道如张祚尚且如此,难道堂堂秦王,要与之同列,岂不有辱国格,让臣民面上无光? 管这说法是否牵强,但確实是让劝进者们本身都信服的理由。 而声声浪潮之中,苟政的態度却格外坚定,甚至都不需郭毅、王猛、王墮、薛强等臣劝阻。 正是埋头发展,尽力避免桓温兵锋的时候,这个时候称帝,除了白白吸引仇恨,引起內部动盪,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就连这个秦王,都是经过几年积累与一年波折,方才真正在这个天下確立起来。 再加上,凉州那边局势变化日新月异,秦廷这边的决策风向,也越发倾向於用兵,这种时候,自是少惹麻烦得好..:::: 第402章 比烂 第402章 比烂 进入正统二年之初,整个天下的局势震动便明显加剧了,从西北到东南,从充豫到青徐,大大小小,各方势力,都按捺不住地进行著军事战爭抑或动员。 率先打起来的,自然是凉州方向,彭姚与乞伏鲜卑联军三万余眾,侵入金城。 金城虽驻兵上万,然受到姑臧之变的影响,士气低落,人心思变,郡守张弘与將军宋修不敢与彭姚、乞伏鲜卑正面对抗,只能尽力收拢兵民眾,安抚军心,坚守榆中,同时向姑臧求援。 不论如何,姑臧政变已成定局,如果是寻常时候,自免不了疑心对抗,但在外敌面前,张弘这些凉臣,还是能够儘量团结起来。 哪怕张祚再残暴淫虐,也要等击败贼寇之后再说... 大敌当前,相忍为国,如任群者所顾虑的“张氏底蕴、凉州人心”,大抵就体现在这里。 然而,再深厚的底蕴,再稳固的人心,在乱世之中,实则经不起一两个不肖子孙的挥霍,更经不起一个暴君的祸害,尤其在强敌窥伺的情况下。 靠看榆中还算坚实的城池,以及充足的守备军民物力,张弘与宋修还是抵挡住了彭姚与鲜卑骑兵的兵锋。 但是金城其他郡域,乃至整个“河南”地区,都成为了鲜卑人肆意驰骋攻掠的地方。 整个一月,凉州“河南”地区,处处烽火,难民遍地,彭军、鲜卑军肆意抄掠,广大土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乞伏鲜卑骑兵,一度打到罕,被河州刺史张领军打退,其锋锐方被遏制。 在河南烽火连天、十万火急之时,作为凉州之主的张祚在干什么呢?前文有提,忙著称王! 也可想而知,那乾凉州老臣为何要反对张祚称王了,汹汹舆潮、满城风雨不管,外敌入寇、边关告急也不在意,一心扑在给自已称王加尊,大改祖制。 用了四十二年的“建兴”年號,说废就废,天子仪制,更毫不收敛...:, 几十年来,张氏能够割据西北,独立称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高举大义,世守臣节,或许其中有些逾越,但基本的体面还是维持著的。 靠著那份“忠节”,招抚士民,对抗各路胡虏强权,坚持到如今,可以说已经成为张凉政权立足根基。 而张祚的做法,儼然在破坏那早已深入人心、约定俗成的传统,是在掘张凉政权的根,这可比他淫虐失德要严重得多。 退一万步讲,以张氏歷代先王那样的功勋事跡,尚需谨守臣节,你张祚何德何能? 篡权夺位,也就罢了,不思收敛作风,修德抚民,竟变本加厉,为如此背德忘祖之事当然了,姑臧那干老臣的建议,张祚哪儿肯听,都是一群食腐不化,意图以德行钳制他的异己罢了。 叫得越欢,则越能证明他们的成分,定然是心怀张重华,对自己不满。 於是,先把带头劝諫的尚书马发给罢免,又把满口忠义道德的郎中丁琪给杀了,而后称王建制。 对那干人凉臣的双標,张祚也是恼怒极了,张重华称王就是顺天应民、万眾推戴,他称王就是乱臣贼子,这世上焉有如此道理? 至於“河南”的兵情告急,张祚自然也有想法,他可不是完全麻木不仁,基本的见识也是有的。 用他的话说,称王正可向凉州臣民表明,他是王命所归,以大吉大喜,鼓舞人心,共御敌寇。 私底下,则是另有图谋。在张祚眼里,他虽然得到马氏支持,欺负张耀灵年幼,夺位成功,並基本控制了姑臧,掌握凉州政权“中央”大义。 但並不牢靠,尤其是地方上,还有许多旧臣大將,拥兵自重,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 榆中的张弘、宋修,抱罕的张,便是如此,尤其后者,身为河州刺史,还有一层同族的身份,手握重兵,更被张祚视为威胁。 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没有彭姚与鲜卑联合犯境这档子事,早晚有那么一日,张祚也得出手对付张、张弘。 彭姚联合乞伏鲜卑攻打河南,张祚是先惊后喜,对他来说,正可用那些贼军消耗河南的乱臣。 贼军数万,张、张弘、宋修若胜,则必將损失惨重,大伤元气,有利於他之后削藩收权,成为正儿八经的凉王。 若河南不能守,那更好,借来敌之手,消灭那些不臣,他正好趁敌疲惫,高举驱逐贼寇、收復河南的义旗,引兵南下,届时焉有不胜之理? 別的本事不说,玩心机,耍阴谋,张祚还是有些火候的。 但显然,这样的做法,祸国殃民,於他个人权势欲望有利,於凉州大局,於河南那些凉州臣民,却是再冷漠不过的背叛了。 为了平息舆论,在称王之后,针对金城方面的战事,张祚还是做出了反应。他以张掖太守索孚为將,统兵南下,支援榆中。 张祚给的指示很明確,先將渡河北犯武威的小部分鲜卑骑兵驱逐了,而后陈兵河北, 观时待动,等候命令。 又以亲信將领地易揣、张玲率步骑一万三千南下,援(监)应(视)索孚,同时控制河北局面,严防贼军。 而转眼,又派心腹,接替索孚,將张掖这个大郡掌握在手中..:: 张祚这一系列操作,就突出一个“玩火”,而在其操作下,金城战事乃至整个凉州局势,未来將走向何处,可就完全说不准了。 凉州一片乱麻、离心背德,本该是入寇联军破凉的大好机会,然而联军內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出问题了。 彭姚与乞伏鲜卑虽然联合,但基本上是各自为战,更重要的是,二者目標完全不同。 彭姚当然是想占领一块地盘,获得更多呼吸的空间,甚至抱有攻取张凉之河州地区(包括金城、西平在內的河南地区),视情况北犯武威,以凉州的纷乱,万一就取张氏而代之呢? 而乞伏鲜卑,虽受邀出兵,但最主要的目標还是討些便宜,鲜卑骑兵在河南地区的大肆抄掠,正源於此。 当然不是对凉州没有野心,实在是张氏过去几十年建立的威势还在,而张弘、宋修坚守榆中,张屯兵罕,都让鲜卑人心存忌惮。 野战还可考虑,攻打凉兵重军防御的坚城,那是没得商量的,对乞伏鲜卑来说,事若不济,捞一票就走,也不亏。 鲜卑人不尽力,彭姚也不能强打拼命,他就那数千兵马,哪怕在北上之后,通过强征、裹挟,把队伍膨胀到上万人,也经不起一场坚城攻防。 於是,隨著时间的推移,金城的战事,慢慢演变成一场对峙战。 张弘、宋修坚守榆中这个战略要地,死也不出动;彭姚与小部分鲜卑骑兵,在榆中城外监视;索孚屯兵大河北岸,控制渡口;易揣、张玲循索孚之后监视;张灌聚兵於罕, 保存实力,严防敌寇侵掠....: 唯一主动採取军事行动的,还是鲜卑骑兵,不过目標也仅仅放在俘虏人口、抢夺財货上,別说城池了,就是一些大的堡垒,该捨弃就直接捨弃。 很快,“河南”地区的凉州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乞伏鲜卑也抢无可抢,掠无可掠。 到二月中旬,眼见北渡受阻,西面有张坚守,榆中又始终不给机会,自觉收穫颇丰鲜卑人,想撤军了。 毕竟是两三万骑兵,人吃马嚼,不是小数目,拖得久了,就不划算了。 长安,秦宫。 苟秦政权內部的劝进声潮被苟政安抚下去了,但作为引发劝进风波的外因之一地,凉州那边的战火,一时间比淮南那边更受秦国君臣关注。 毕竟是近邻,万一那边的火,烧到秦国自己身上了呢?更何况,彭姚那把火,严格意义上,还是秦国这边点起来的。 而隨著姑臧、榆中乃至罕的消息不断东传,秦王苟政这边,只能说,感慨之余,心动难已。 毕竟,就张祚那一系列的操作,在苟政眼中,与脸上写上“亡国”两字,没什么两样苟政为此甚至已经考虑起出兵的事情来,以凉州的乱象,秦军以逸待劳,是很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的,收復凉州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不过,这样的大事,显然不適合苟政一言而决,不只要考虑凉州的情况,还要结合秦国的內外战略形势,做通盘考量。 “也就是说,乞伏鲜卑已经撤退了!”太极殿中,听完薛强的匯报,琢磨几许,抬眼问道。 此时殿中,只有苟武、郭毅、王猛、薛强、邓羌、王墮六名大臣,开小会,议的自然是大事。 闻问,薛强应道:“却也没有全部撤离,据报,乞伏鲜卑留下了五千骑兵协助彭姚。 不过,依臣等判断,鲜卑人这是对凉州仍有图谋,倘若战局有变,不论利害,那五千骑都能进退自如。” “这些乞伏鲜卑,够狡猾啊!”苟政嘆道:“彭姚呢?” “据襄武来报,鲜卑人退后,彭姚派人送信给仲威,希望能够出兵支援,协助其破凉。不过,仲威及秦州僚属判断,彭姚这是故作试探,实则心生惧意,有撤退之象。”苟武应道。 “这彭姚真是鼠辈!”闻之,苟政当即蔑言道:“以其处境,没有豁出一切的决心, 岂能成事?此人可为患,想要顛覆凉州,还差得远!” “大王所言甚是!”薛强开口说道:“彭姚识短力弱,鲜卑贪利畏难,仅凭他们,不足以乱凉。 凉州问题之癥结,还在於凉州本身。外力施加,只会迫他们一致对外,外力一松,以张之骄纵昏暴、淫虐无道,必起內乱。 若凉州內乱,或许便是平凉时机了!” “依威明之意,是赞同把彭姚撤回来?”苟政问道。 对此,薛强摇摇头,苦笑道:“若雍侯已然动手,只怕彭姚想撤也撤不回来了...... ” 苟雄早有收取狄道之心,在彭姚来信之后,更是直接遣师北上,“接收”狄道。 用苟雄的话说,帮助彭姚坚定信心,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如何成就大事,如何打下榆中。 更何况,为了支持彭姚北上,他可提供了两批粮械,那些“投资”可不能白费。 彭姚在金城未经大战,反而趁机扩充了不少实力,咬人的牙口更尖锐了,岂能让他再回狄道。 此事,早在西巡之时,苟雄便与苟政商量过,他早有盘算,也拥有专征其事的权力。 念及此,苟政轻吁一口气,说道:“收取狄道,可以巩固陇西边防,打通北上通道。 只是如此,彭姚失了根据,恐怕难以在金城长久坚持!” 闻之,王墮主动开口,语气坚决:“彭姚此獠,豺狼心性,贪利忘义,不足与信。可纵其祸凉,绝不可容其乱秦!” “眼下凉州局面仍在僵持,但已然无法维持太久,彭姚之动向,便是破局之始!”略作沉吟,王墮又道。 “諫议大夫所言甚是!”一旁,王猛也出言认可道:“凉州越乱,於我越有利。鲜卑人撤退之后,沿河一线陈设的几路军队,恐怕都会有所动静。 至少,张祚遣师陈於河北,绝不是单纯援应河州凉军..::: 听眾人见解,苟政微微頜首,环视一圈,露出一抹微笑:“既如此,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彭、张之表现?” “如欲平凉,秦州兵马还需有所准备,即便不大作动员,也当保证,战机到来之时, 可以快速发兵......”苟武想了想,沉声道。 “大王!”闻之,一直没有作话的郭毅,也张嘴了,略带迟疑说道:“淮南江北仍在对峙,晋国方面尚无动静,燕军威胁始终存在,关中又正值农时,此时若大举伐凉,恐怕不妥。” 郭毅作为秦国的“保守派”,提出这样那样的顾虑,並不足为奇,苟政也不介意。 不过,他的话也是一项提醒,此前秦国这边討论的应对方案,都是基於姚襄之乱,吸引晋燕注意。 在关东威胁確认暂时解除之前,秦国这边根本无法尽全力去征凉,关中的巩固与安全,永远在所有事情之前。 倘若如此,站在苟政的立场,对姚襄,对张祚,都不得不提出更高的“要求”了.: 第403章 使代归来 第403章 使代归来 从二月中旬开始,苟政除了依照惯例关心关中农务,其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凉州与江淮的乱局上了。 没办法,两者虽相隔数千里,但却与秦国接下来的军事战略息息相关。究竟是继续偃武修文、老实发育,还是见缝插针、顺势博一把大的,就看两地的局势走向能否如秦国君臣所愿了。 秦臣之中,如郭毅、任群等人的考虑是有道理,也堪称老成谋国,贸然快速扩张,確实会带来一系列的后患与负面影响。 然而不能光看到弊处,其中蕴含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凉州一切从前,那么他当然会选择从长计议。 但歷史浪潮滚滚向前,也將机遇卷到浪头,清晰地呈现在苟政视野之中,此时不踏浪高歌、乘势而进,更待何时? 大爭之势,你征我伐,哪有那么多从容不迫、万无一失的机会,等你准备好了,机会也就消失了。 最具说服力的一个例子,苟氏这一路走来,从叛军到苟军,再到如今的秦军,可从来没有哪次突破、哪场胜利,是靠“稳”来获取的。 穷兵武固然要不得,但该下决心时,也不能犹豫。入主关中后,苟政自觉慢慢多了许多顾虑,但看起来,下面的大臣,比他还患得患失..:. 不过,望眼欲穿之时,苟政率先等来的,却是北方的消息,来自塞北。 “启稟大王,卫士来报,兵部从事薛赞使代归来求见,待詔宫门!”年少老成、器宇轩昂的羽林郎吕光进入太极殿,躬身拜道。 闻报,苟政从书案上抬起头来,愣了愣神方才反应过来,威严的双目中闪过一道亮色,当即挥手道:“宣!” “诺!” 此前,薛赞奉命前往平阳,配合杨间、苏国招抚并州流亡士民。 燕代大战告终后,苟政又命其潜行出塞,前往盛乐,拜见拓跋什翼键,约以联合抗燕之事。 这一晃,几乎半年过去了,实事求是地讲,长久的消息断绝,几乎让苟政遗忘此事。 即便偶尔想起,也无处过问,甚至怀疑薛赞死在了途中。 这么个时代,出使可不是一件荣耀、安全的事情,相反,辛苦、危险,把身家性命、 前途未来都赌上的行为。 尤其於秦国这样的新兴势力而言,对周遭势力,既没有形成强大威,也没有建立足够的信用,作为使节在外,面临的风险就更大了。 因此,过去这几年,但凡有奉命出使差遣的秦臣,都是挑选忠心勇敢、意志坚定的下属。 能够完成使命返回的,往往得到越级提拔与財物重赏,回不来的,也必定予以家人抚恤,就是因为苟政能够体谅出使不易、奔波之苦,那並不比打仗轻鬆,甚至更加危险、绝望。 如薛赞使代,从平阳北上出塞,且不提大乱方休的并州,以及那些或敌对或敌我不明的沿途势力,就是天气变化、野兽出没、道路迷失..... 隨便一个意外,都可能要人性命,即便成功出塞,到了拓跋鲜卑地盘,也未必安全。 拓跋鲜卑联盟的复杂性不用多说,他们是否给秦国面子都是两说。 而薛赞的归来,不管结果如何,苟政是感到喜悦的,就冲他这一去一返,这种真正经受过考验的才干之土,是值得认可的。 当然,最终认可几分,还需看其述职,再做判断。但以薛赞此前表现出的见识与素质,大概率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引薛赞东阁拜见!”稍加思索,苟政招呼一名內侍近前,吩咐道:“再吩咐宫厨, 备一席酒菜,多切些大肉、肥肉,孤要款待功臣!” “诺!” 比起太极殿的冷峻森严,东阁之中,氛围要显得温和一些,或许也跟点起的暖炉有关殿阁中食案已经摆设好,,斛食鼎齐备,酒也热上,观席位摆放,苟政显然是打算与薛赞併案而食了。 未己,在內侍引导下,薛赞进入东阁,见到苟政,便是大礼叩拜,语气中带有强烈而复杂的情绪波动:“臣薛赞,使代归来,特向大王復命!” 就和预计的一般,薛赞的状態很不好,虽然简单拾缀了一番,但那瘦削的身体、疲惫的面孔,以及身上破烂的衣裳,已经诉说著他一路的艰辛。 此时的薛赞,说他是一个难民,没有丝毫问题。浓密的鬍鬚未加打整,隱约散发著些气味,完全一副退的样子。 一双眼晴,布满血丝的同时,也带有使命归来的振奋...., 见他这副模样,苟政心血来潮,起身快步上前,亲自將薛赞扶起:“薛卿免礼!” 苟政如此纤尊降贵,薛赞异之余,都顾不得欣喜、感激,当即谦虚道:“还请大王回席,臣不敢当此大礼!” “有何当不得?”苟政將薛赞托起来,沉声道:“这些年孤往外派了许多使节,无一人比薛卿更远、更苦、更危险。 今薛卿平安归来,孤本该降阶相迎才是,这点礼节算甚?” 管如何,苟政这番姿態做得还是相当到位的,薛赞观之,更是感动,当即再拜,表示谢恩。 “薛卿一路辛苦,孤略备薄酒,为你接风!”苟政又引薛赞入席。 见状,薛赞躬身道:“赖大王庇佑,臣此番北行,不辱使命!” 说著从袖里掏出一份帛书,双手捧著,小心翼翼呈上:“此为代王国书,请大王过目!” 闻之,苟政接过,顺手便打开阅览,快速扫了一遍。內容並不复杂,大抵是一番恭维、问好之辞,其中最具价值的,该是代国愿意与秦国交好,约定加强往来,共抗“暴燕”: 收起帛书,苟政再看向薛赞,面上露出笑容,道:“薛卿且坐,你我君臣,边吃边聊,你给孤好好讲讲塞北见闻!” “诺!” 薛赞此番北上,自是经歷了一番波折,他並没有选择走太原,当时并州大战方休,各处关隘管控严格,哪怕隱姓埋名,偽装赶路,依旧显眼。 於是,薛赞选择走西河,通过铁弗匈奴右贤王曹轂的地盘,经朔方出塞,途中,甚至还与左贤王刘务桓下属部族有过交集。 而毫无疑问,穿越铁弗人的地盘,同样不是那么容易的,危险与阻碍一点也不少,並且入境后不久,便被索拿。 其偽装的商贾身份,也很快被识破,比较幸运的是,抓捕薛赞的是曹轂之弟曹活。 在审明薛赞一行身份后,曹活当即释放他们,並亲自设宴款待薛赞,又把他引荐给右贤王曹轂。 在曹轂那里,薛赞同样得到了热情款待。而曹氏兄弟,或者说铁弗右贤王部如此礼遇,自然是衝著秦王苟政的面子,以及秦国的声势。 虽然苟政一向谦虚地认小示弱,但过去几年间,秦军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威名,至少对关河內外的夷夏势力,还是有一定威镊力的。 曹氏兄弟当然不至於畏惧秦国,他们不像刘务桓,地盘与关中挨得紧密,秦军再强势,短时间內还威胁不到他们。 不过,隨著慕容恪攻取并州,作为周边势力,曹轂所部铁弗人,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房弱的张平,换成了强势的燕军,对这个新邻居,曹轂异常忌惮。 即便对方暂时没有谋取自己地盘、部眾与牲畜的意思,曹轂也不得不居安思危,直接与燕军对抗不可取,但寻找一些盟友作为支撑还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左贤王刘务桓所部自然要加强联繫,拓跋代国也可以联合,而意外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秦使更打开了曹轂的思路。 燕秦交恶不是什么秘密,与秦国联合,且不提军事上的合作,仅仅经济交流便可获得不少好处,秦国能够提供不少铁弗人需要东西,从食盐到铁器,从粮布到器皿....: 薛赞一行出现时,曹轂正在考虑著如何与秦国打上交道,也算適逢其会, 薛赞说的从容而平静,但苟政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危险。而但凡曹轂没有交好秦国的心思,薛赞这一行人,纵然不身陨朔方,恐怕也很难回来了。 “这却是个意外之喜!”亲自给薛赞添上热酒,苟政思付少许,微笑道。 闻言,薛赞也点头道:“大王明鑑,臣也是这般作想!左右两部铁弗,占据朔方、河套,部族眾多,控弦之士十数万,是一股不可小的势力。 若能修好,甚至引为援助,对我秦国局势安危,將大有神益。右贤王曹轂,忌惮燕军威胁,不敢与敌,主动寻求交好联合,於秦国有利。 恕臣直言,拓跋鲜卑虽雄踞塞北,势力庞大,然其远隔关中,即便两者联合,也只能遥遥声援,牵制有限。 仅凭一纸脆弱的约定,是无法冀望借代国之力对付燕国。倘秦燕开战,其是否愿意出兵,何时出击,发兵多少,都不由大王控制..... 秦国能够仰仗代国的,只是其与燕国反目之后,能够长期作对,牵制部分燕国国力, 余者实不能对其期望过多。” “听薛卿的意思,孤该与铁弗匈奴多加联络通好?”苟政举杯,抿了口茶,笑问道。 薛赞頜首:“臣確持此见!至少右贤王曹轂所部,与秦国並无夙怨,可以联合!” “看来,做客朔方,让薛卿对曹轂颇有好感啊!”苟政笑了笑,说道:“薛卿所言不假,然而却忽略了一事,正因代国远在塞北,与秦国无害,双方才能便於合作。 远交近攻的策略,以薛卿之见识,应当明白才是! 至於对付燕国,莫若代国,任何其他势力都不可靠。事急之时,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孤看中代国,正在於燕代反目成仇,哪怕只提供一点牵制,对我秦国便是有利的,难道还能冀望拓跋鲜卑为我秦国牺牲奉献吗?” 听苟政这么说,薛赞明显愣了下。见其状,苟政又悠悠然道:“薛卿归秦不久,可能有所不知,当初孤与符氏大战之时,左贤王刘务桓便趁机遣军,南掠关中,一度打至否城,威胁冯翊,后为邓子戎击破,方才安分。 铁弗人,毗邻关中,其转脸便可变作恶邻.... 听苟政这么说,薛赞不禁凝眉思索,案上让他食慾大增的羊肉都不由放下了。 思付少许,薛赞抬眼,严肃拜道:“大王所言有理,铁弗人不可轻信。不过,臣仍然认为,可以与之联合,哪怕仅是为了安抚,保证关中北境寧定。 至少,不能將其推到燕国那边,让其中立也好,哪怕其首鼠两端。 再者,关中缺乏战马来源,若能善加绥抚,便可从其手中获取马匹..:: “此议甚合孤意,务实!”苟政呵呵一笑,伸手指道:“一事不烦二主,与曹轂所部联络通好,便由薛卿负责!” 而见苟政如此表態,薛赞心下暗暗鬆了口气。 “吃酒!吃肉!”苟政又从食鼎中插出一块大肉,放到薛赞盘中,招呼道:“再给孤讲讲拓跋鲜卑的情况!” “诺!” 得到曹轂的庇护后,薛赞出塞旅途要顺利许多,曹轂甚至派人护送其离开朔方,东往盛乐。 在打著秦使的名號,又经一番波折之后,於当年冬,薛赞一行终於抵达代国国都盛乐。从平阳出发时十五名隨行人员,到盛乐只剩六人,损失了一多半。 那时,经歷汾水之役的拓跋什翼键,已然回到盛乐,正在舔伤口,弹压內部。 南下并州失利,伤筋动骨的惨败,对拓跋什翼犍的打击是巨大的,也必將承受相应的反噬。 至少拓跋鲜卑下属诸部,对此爭议颇多,不断有人跳出来,拿并州惨败挑战拓跋什翼键的权威。 虽然靠著过去十几年积累的威望,將局面控制住了,但也闹得颇为狼狐。此时,秦国来使,寻求联合,对拓跋什翼键来说,无异於雪中送炭。 胡人,也是玩政治的。 对来使的薛赞,拓跋什翼键予以厚待,甚至设宴,召集诸部大人及代国权贵,介绍薛赞,用以抚定人心。 然后,便让薛赞看了一场好戏,一乾鲜卑权贵,联合起来向拓跋什翼犍发动了一场政治攻势,那声势让薛赞这个看客都心惊胆战的。 那些鲜卑权贵,倒没有直接针对拓跋什翼犍,他们联合起来的诉求,是请求废代王后慕容氏,以及其所生王子。 理由是现成的,也十分强大,为死难在并州的南征將士討个说法,燕代反目,燕国送来公主,岂能继续当代国的皇后,继续骑在大伙的头上。 而对於废后的请求,拓跋什翼键当然是断然拒绝,不只是夫妻感情,更是为了维护他代王的权威。 第404章 盛乐见闻,段齐下场 第404章 盛乐见闻,段齐下场 “名指王后,意在代王!”苟政悠悠然地评价道:“拓跋什翼犍当然不可能同意,便是真因燕代反目而厌恶慕容氏,也绝不应是在那些鲜卑酋长、大人的逼迫之下!” 听薛赞讲述著盛乐见闻,尤其是那场“废后风波”,苟政更是兴趣盎然,背都挺直了,倒上一杯解肉腻的热奶,示意其细讲。 “大王所言甚是!”薛赞谢过苟政,附和道:“臣当时也是这般想的,代王当时若服软,其威望还当削弱,今后统御鲜卑诸部將更加困难,甚至再生內乱!” “薛卿既然携拓跋什翼键国书归来,想必事情是得到妥善解决了!”苟政啜了口奶, 警向薛赞。 薛赞頜首,继续应道:“眾情汹汹,代王虽意志坚决,不为动摇,却也格外狼狐。 针锋相对之时,还是其弟拓拔孤站出来,支持代王,安抚鲜卑贵族及诸部大人,方使事情平稳度过,否则酿成刀兵之变,也不无可能。” “拓跋孤?”苟政面露不解。 薛赞解释道:“当年前代王拓跋槐死时,拓跋什翼犍尚在鄴城为质,虽有遗命在, 但代臣以其离国甚远、易生变乱,杀刚猛多诈的拓跋屈,而立仁厚的拓拔孤为王。 拓拔孤不从,后亲自迎拓跋什翼键回国继位,拓跋什翼犍感之,分其半数国土部眾....” 听到这段代国往事,苟政心有所感,眉头不住跳跃几下:“如此说来,这代王之位, 是拓拔孤让与拓跋什翼键?” 薛赞应道:“不论当年拓拔孤作何考量,从结果而言,可以这般说!” 稍加思付,苟政面上露出少许玩味,说道:“此番,拓拔孤又助其保住王位与权威。 让国加上尊王,这两项恩情,可不易偿还......“ 此时苟政的目光中,透著一股犀利的洞察力,薛赞闻其言,察其色,也思量著说:“据臣探得,发动逼宫的鲜卑贵族与部落大人,有不少是拓拔孤的部属,若说背后没有拓拔孤指使,很难让人信服。” “既如此,拓拔孤为何会收手,转而支持拓跋什翼键?”苟政疑惑道。 对此,薛赞也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在沉吟少许后,表示道:“或许是见代王態度坚决,亦或是代王手中仍掌握著王廷精兵,以及一批鲜卑贵族及燕凤、许谦为首的夏人支持。 不论如何,以臣观之,代王兄弟之间关係,並不如表面那般和睦,未必到祸起萧墙的地步,然若再出现如并州惨败这样的失利,失去对诸位部贵族、大人的压制能力,。 另外,盛乐还有传闻,参与废后的,还有代王庶长子拓跋是君。此子年轻,骄悍而莽撞,作为长子,手中亦掌握一定实力。 依臣看,若代王不早做处置,避免不了夺嫡之爭,尤其在与燕国反目成仇之后。 不过听闻其王后慕容氏,精明强干,颇具见识,在代国王廷拥有不俗声望..::: “听薛卿所言,这代国如今,可是隱患重重,风雨飘摇!”苟政思吟道。 薛赞拱手:“风雨飘摇不至於,拓跋氏雄踞塞北数十年,南下失利,并州惨败,对代王打击虽重,然其声望犹在,统治却也不是能够轻易动摇。 不过,拓跋氏內部的矛盾与隱患,却也属实,太平无事或可安好,一旦面临疾风骤雨,必有祸难!” “有问题好啊!”摸著胡茬,思索片刻,苟政条地洒然一笑,看著薛赞:“有缺陷与弱点的盟友,才是好盟友..:.: ” 迎著苟政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薛赞明显愣了下,但很快露出明悟。看起来,反而是他对代国抱有更多期望,而苟政儼然只是觉得可以利用一二。 “薛卿此行,显然收穫颇多,以你看来,代国堪为同盟乎?” 当听到这个问题时,薛赞脑中的思路也快速做著调整,拱手拜道:“大王,臣自进入代国境內,也曾仔细观察。 拓跋鲜卑不愧为草原霸主,前往盛乐途中,臣见到部落数十,大者上万落,小者数百,分布於阴山以南广大地区。 以臣粗略估计,代国下属鲜卑诸部及其余依附部族,百万丁口,想必是有的。其战马或许不如代王吹嘘那般以百万计,其全力以赴,动员三十万骑兵,也绰绰有余。 当然,代国部落分布广泛,东西数千里之遥,很难集中全力,为弹压国內,避免北方胡部袭扰,也不敢空国而出,且其兵甲、训练,以臣观之,皆属寻常。 代国军队,真正的精锐之师,並不算多,而今大半,都在并州陨落於燕军手中。臣不得不再次强调,并州惨败,对代国影响深重。 除代王威权削弱及內部纷爭,其在漠北草原的统治也受到动摇。据臣耳闻,漠北已经有一些部族趁机造反,不再臣服代王,拒绝向盛乐进贡..... 以臣估计,代王需要费数年时间,以稳定国內,打击不臣,剿灭叛乱,或许方可逐步消除并州惨败的影响。 在此期间,恐怕难以期待代军兴师南下,报復燕国!” 说到这儿,薛赞眉头也不禁锁了起来,沉声道:“臣在盛乐期间,燕国方面也派来使者,代表慕容偽释放和意,缓和关係。 代王特地叫上臣一起接见燕使,其言辞反应虽则激烈,然臣看得出来,其底气不足, 又有代王后居中调和.....” 薛赞想要表达的意思,苟政心下瞭然,呵呵轻笑道:“若拓跋什翼犍,真能忍下这份仇恨,含羞忍辱,与燕国和议,那孤还真要高看他一眼了!” 对此,薛赞摇头道:“南下代军,几乎全军覆没,数万部族精骑死伤带来的仇恨,岂是轻易能够化解的。 不过,观代王之態,口诛笔伐或许少不了,但想要让他直接发兵报復,著实不易!” “无妨!”对此,苟政自信地扬了扬手,淡淡道:“只要代国还在,对燕国便是一份牵制,薛卿出使盛乐的苦,就不算白吃!” 听苟政这么说,薛赞那疲惫的面容上,也露出少许笑容,表示应该,表示感谢。 “听闻拓跋什翼键继位之后,便厉行改革,建立制度,对代国改造颇多,对这方面, 薛卿可有了解?”想了想,苟政又关心起代国的改革进度与效果。 “大王见谅,未曾深入了解,臣对此见识不足!”薛赞回忆几许,谦虚地表示道:“不过,据臣观察,代王虽依中原所学,设置百官,分掌重职,其统治仍旧以鲜卑贵族统治为主,虽圈盛乐为都,然其生產方式仍以游牧为主。 以臣愚见,代王对拓跋鲜卑的改革,甚是浮现,流於表面形式,並未深入触及根本。 当然,能够做到如今的地步,已殊为不易,代王还是改变了不少鲜卑旧俗,增添新风。 另,代王重用燕凤、许谦等士人,参赞国政,助其治国,又於云中等地,招抚关內流民,推行农耕。 其改化之志,还是格外坚定,有不少成果..::: 隨著薛赞讲述,苟政也不住点头,在这方面,他还是深有感触的。 结合自己在关中採取的一系列改革建制措施,推行过程中经歷的那些困难与阻力,也可以想见,拓跋什翼键对代国的改革,是怎样一种情况,哪儿那么容易。 而拋开一些“歷史滤镜”,对当前的代国,苟政也可以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了。 不足倚仗,也不足为虑,至少就当前天下局势来说,拓跋什翼键统治下的代国,还没有实力与能力,参与到北方爭霸中来。 对苟政自己来说,也算再次提了个醒,与其去操心旁人,不如潜心发展自己的势力, 巩固苟氏的统治,解决秦国的问题。 “与薛卿一番交谈,孤受益匪浅,谨以此杯,聊表谢意!”回过神,苟政又拾起杯中奶,对薛赞道。 薛赞自是同举应和,表示不敢。 擦擦嘴,苟政稍加沉吟,正色道:“薛卿此番往返,功劳甚大,必须重赏,以兹鼓励。孤以你为光禄大夫、御政大臣!另赐钱万枚,粮五百斛,绢二十匹!” “谢大王!”闻言,薛赞顿时起身,大礼拜道,声音中抑制不住喜悦。 薛赞有兴奋的理由,不只为一番捨命奔波劳碌而有所得,更为重要的,作为后进降臣,他在秦国终於有立之本了。 光禄大夫且不论,关键在於御政大臣,就当前之秦国,凡是顶著这个头衔的,无一不是军政重臣,手握实权。 而议的,无一不是攸关秦国社稷、臣民前途的大事。苟政的封赏,意味著他开始真正融入秦国了,並且一跃身苟秦政权核心。 比起那些財物赏赐,这一点尤为可贵。 薛赞可不只代表他一人,还包括太原薛氏,被俘投降的原姚羌下属土人,乃至去年西迁关中的并州士民.....· 对薛赞以及薛氏家人族部来说,此时的苟秦,是真有奔头了! “大王,別部將军朱晃求见!” “宣!” “哪里的消息?”太极殿中,苟政抬眼看著恭敬行礼的朱晃,快速摆了两下手,直接问道。 “回大王,徐州!”朱晃表情严肃,简洁有力地答道。 苟政目光微凝,有些关切地问道:“战况如何?还是有结果了?” 朱晃应道:“据徐州探事来报,段军败绩北遁,折兵数千,下邳之围已解!” 闻之,苟政下意识鬆了口气,那绷紧的面容也缓缓舒展开来: 去岁隆冬,因姚襄叛晋引发的一系列羌晋战爭与中原变乱,苟政这边基於秦国利益立场,採取了一些决策与措施。 其中有一条,便是分遣使往广固、寿春,联繫段龕、姚襄,试图居中串连调和,在燕晋之间,搞出一个“联盟”来。 显然,在此事的考量与操作上,苟政多多少少缺乏自知之明,当然他本身也没有抱有太大期望也就是了。 姚襄那边暂无回音,但齐公段龕那里,则用实际行动表明態度。就在二月初,段凳应谢尚之邀,以其弟段黑为主將,率师两万南下徐州。 姚襄反晋,段龕因路远无力也无意干预,但周成作乱於徐州,可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坐拥青州的段龕岂能无动於衷。 割据青州的这些年,显然是段氏鲜卑的又一次復兴,过去四年间,段龕在青州的內政治理上虽然一团糟,但相比於其他地方的战火连天、烈火烹油,青州士民还算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境內治安与生產都有所恢復,段氏鲜卑也借著青州休养生息,恢復了不小的实力。 但天下如此纷乱,岂能独善其身,身临其境,段凳也不是完全甘於偏安,也有扩张的野心,尝试过出击进取。 比如当初,支持段勤在河北扩张,曾一度占据平原、清河、乐陵大片地盘,甚至在绎幕之战中,击败慕容评。 不过,隨著慕容垂出马,段军惨败,痛失河北地盘,缩回胶东,舔伤口,据河设防。而隨著燕国日渐稳固河北统治,段龕就更加不敢北顾了。 事实上,就段凳的处境,如果想要寻求扩张,只有向南,方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然而,他的身边,不是燕国势力,就是普国势力。段龕虽非真心投靠普国,但也冀望借普国支持,以抗燕军。 因此,即便他垂涎於徐州,也不敢贸然发兵。与燕国已是仇敌,再背叛晋国,那无异於自寻死路,段龕没那么蠢。 但姚襄、周成相继反晋,以及徐州的失陷,可就让段龕窥探到了机会,一个收取青徐的良机。 仅仅只有一个青州,势力或许显得单薄,然若能坐拥青徐,那抗压能力可就大大提升了。 向北,对燕国可有一战之力,向南,谢尚可是主动派人,邀请他段龕发兵南下,襄助平叛。这样名正言顺的大好时机,段凳怎能错过。 因此,几乎不假思索,甚至没有与段氏族部与青州僚属商討,段龕直接应邀,以討伐叛贼周成之名,发兵南下。 至於苟政特意遣人表达的那一番苦心,对段龕来说,真是莫名其妙,你秦王远在长安,还要操他广固的心? 手伸得太长了,顾念共抗燕国的盟友之谊,没有折辱秦使,就已经是段龕脾气好了。 至於苟政的建议,自是当个屁放了,那可是徐州! 第405章 徐州战局 第405章 徐州战局 徐州刺史周成,早年间不过冉閔魔下一神將,是个从底层一路拼杀出来的將领,长期不名一文。 其真正出头,大抵是当初隨冉閔政变,领军闯入鄴宫,擒杀石遵,便有他。 也是从再閔掌权后,周成开始真正迎来自己军旅与政治生涯的春天。 坐镇一方,便是周成忠心耿耿、出生入死追隨再閔最大回报。 不过,周成其人,打仗勇猛,胆略非凡,但让他治政驭民,安定人心,显然是为难他了。既没有那个能力,更缺乏见识。 在徐州数年,实在乏善可陈,政治上无法和协士族(实则不为徐州豪右接受),民生上更是毫无作为,军事上连基本的治安都无法保证,后面更是丧失对州內割据豪强的压制力。 早期靠著再閔的威势,还能勉强坐稳,但冉魏的强势期实在太短,待再閔势袁之后,周成就更加无法稳定徐州局面。 这也是他当初选择投降东普的缘故,普朝的大义正朔,或许鸡肋,但有时候的確有用。 如果说周成有什么可取之处,那便是不论局势如何变化,不论徐州士民对他观感如何,他始终牢牢掌握著军队,尤其是从鄴城带来的“老魏军”,並以此扩充的亲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丘八,对手中的武力有看本能的追寻与信任,再閔如何篡赵立魏,他也是一路经歷见识,知適他靠的是什么。 因此,在徐州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成都把他的精力放在打造军械,扩充军力,加强军队武装、训练,保证军需供给。 其他可以放任不管,但谁敢拖他的粮,慢他的,他也捨得杀人。也正是靠著对军队的收买控制,他方能在这几年变乱的中原,始终有一席之地。 不过,投普的三年间,周成並未得到预想中的庇护与支持,相反境遇每况日下,尤其在荀羡领军北伐,进驻徐州之后。 当初张遇据许昌造反,周成实则也在彭城闹了些乱子,主要是纵兵抢掠,搜集军辐,同时对督师徐州的荀羡表示抗议,认为晋廷对他待遇封赏不够。 只是那时晋军声势正强,荀羡也是个善於统战的,连消带打,还是將周成安抚住了,不过他的势力却也遭到重大打击。 到后面,甚至被排挤出彭城,移驻沛国,虽然殷浩画了大饼,是將他作为北伐前部,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周成可不吃那套,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被过河拆桥了,从堂堂的徐州刺史,发配到沛国,当个郡守主官。 而最为要紧的,是在几次变动与打压中,周成手中的实力不断萎缩,那些在徐州徵召的兵马陆续脱离,到沛国后,更屡有逃兵出现。 对此,周成甚至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丧失了过去驻扎彭城时的军需来源,徐州的豪强右族背靠荀羡,自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给他缴粮纳税。 在荀羡的威下,更无法再肆意抄掠、勒索,而仅靠残破的沛国,周成又短於民生,根本无法供养太多兵马。 到去年周成反晋之前,他手下只剩下几千老弟兄了,並且日子日益惨澹,状况很差。 那个时候,对荀羡、对殷浩、对普国,周成只剩满腔的不满与怨愤了。想当初,没有投靠晋国之前,虽然面临著许多糟心事,但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还能有保障。 那些徐州豪右,即便心头瞧不上他,鄙视他,怨恨他,但真到当面了,还是得俯首帖耳,缴粮上贡。 比起彭城时期,沛国时期的周成,实在像一条丧家之犬,前途渺茫。 周成最终反晋,除了境遇上的落差,也因为再不採取措施,他魔下那几千老部曲,都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那些从河北,隨之迁到徐州的骄兵悍卒,可同样满怀怨气,不把那份怨气转移到普国身上,周成早晚得遭遇反噬。 甚至只需荀羡再耍些招,收买一二將校,便能挑动內乱。周成久在军中, 对军心士气的变化,还是相当敏感。 因此,当姚襄反晋,在山桑、淮南、江北对晋国犯下那样“累累罪行”,在沛国闻讯的周成,也早就蠢蠢欲动了。 等江北危急,荀羡统军南下策应之时,他更是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空虚的彭城、下邳。 当姚益派人前来联络,並允诺联合抗普之意,周成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他魔下的將领,对反普决策,也是坚决支持。 无他,眾人皆苦普久矣! 周成所部几乎是被赶出徐州的,人人心中都带著一股怒气,而这股怒气在攻取徐州的过程中,全部爆发出来了,淮阴一战,更以少胜多,大破荀羡,使其损兵折將,狼狐逃回广陵。 曲曲折折、兜兜转转两年多,还是回到原来的起点,对周成来说,东晋,儼然是白投了。 时间浪费了,实力损失了,名声还彻底败坏了,若非趁姚襄之乱搏命一击, 在今后的歷史中,很可能查无周成此人..... 在重新执掌的三个月间,周成所部就像“还乡团”一般,在徐州境內,大搞清算,大肆征役,搜刮粮食、器械、牲畜、车辆,儘可能快速地恢復、提升军事实力。 既为弹压州郡,也为防备来自普军的反扑,不过,徐州也在周成所部的侵扰之下,鸡飞狗跳,人心动盪,民怨四起。 而在翻过新年之后,周成能够控制的,也仅仅是彭城、下邳两地,就这还不甚稳定。 徐州士民,比起几年前,还要离心背德,除了威胁、抢掠、勒索,他根本无法顺利获取財税、军资。 不过,明面上实力还是“恢復”得不错的,在那几千旧部的基础上,加上淮阴之战的俘虏,以及从彭城、下邳徵召的壮丁,他的总军力,突破了三方人。 得感谢荀羡,彭城、下邳两城积储,加上淮阴之战缴获,让周成获得不少补给,尤其是器械、被服及甲胃。 周成新扩的军队,或许战力没个保障,但武器装备上,却也没那么寒酸。 再加上努力“积赞”的粮食,周成信心倍增,就是十万普军北伐,他也能对抗一段时间。更何况,普军有那个实力吗?先把姚襄解决再说吧。 甚至於,当姚襄再次遣使下邳,希望他能发兵南下,配合其略晋的军事行动,周成也动心不已。 在一水之隔的广陵,哪怕有建康后续的增兵,荀羡也只有万余兵马,守备淮水防线。而广陵,上溯百年,可也属於徐州辖晋,他若攻取,也算是“收復”了。 有姚襄在合肥一线牵制著晋军主力,周成的压力可小,而荀羡,书生耳,耍耍嘴皮子、笔桿子可以,打仗还差得远。 去年的淮阴之战,也给了周成充分的自信。不过,还没等周成发兵南下,北面祸起了.::: 重夺徐州后,周成考虑过晋军的反扑,还就是没有在意青州的段齐,毕竟, 段龕难道不怕燕国吗,他可从西、北两面被燕国包围著。 但段龕,偏偏就干了,还派重兵来袭,並且很快突破琅琊,直下东海,沿途郡县官民豪强,望风归降。 闻段军南下,周成惊难已,而两军官民不加抵抗的投降背反行为,更让他恼怒。 於是,不顾下属劝阻,周成直接集彭城、下邳兵马两万三千多人,北上迎击除留守兵马以及淮河一线的布防,周成此番也称得上倾巢而出,势必要击破来犯段军。 双方会战於下邳北部的良城,彼时,段军自广固出发,沿途虽未经歷过多抵抗,但也是数百里远征,再加对琅琊、东海郡城的留守,以及保护粮食的兵马, 抵达良城的段军,实则只有一万五千步骑。 兵力、体力,段军都处在劣势,但士气高昂,军心凝聚。相比之下,周成所部军队,虽然则人多势眾,但士气、指挥都大大不如。 其真正具备战斗力的,还是那数千反普的老卒,但在快速扩张中,也被分薄不少。 至於那些徐州將士,徵召壮丁且不论,一些老卒也不是不能打仗,只不过很难让他们真心为周成卖命,打顺风仗可以,一旦陷入僵持抑或下风,那只有崩溃。 更何况,段齐还有骑兵的优势,段氏鲜卑在被石虎灭亡之后,虽然流落中原,但看家的本领可没有落下,手下也有几千骑兵,段龕都交给段黑了。 平原作战,则正好发挥其机动性与衝击力,而周成军几乎全部是步军,几乎从交战伊始,便落入下风。 段黑作战勇猛,亲自指挥衝击,配合著鲜卑骑兵的迁回、绕袭、衝击、分割,周军很快就扛不住了。 以徐州土兵为主的左右两翼先后崩溃,並且很快扩散到中军。周成拼杀多年,狠劲儿是不缺的,危机之时,激励士气,亲自率眾衝杀,试图挽回颓势。 然而败势已现,除非他的旧主再閔重生,並带人找到段军主將段黑將其斩杀,或许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周成的凶悍儼然是有限,他多坚持的每一刻钟,增加的只是更多部下的死伤最终,良城之战,周成大败,其部下被斩杀五千余级,降溃无数,在段军的追杀之下,周成最终只率领不到三千人,狼狐逃回下邳城。 也就是两地之间离得不甚远,否则在鲜卑骑兵的追杀之下,即便周成本人能够躲过追杀,他的军队大概率也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了。 良城一战,直接打没了周成的所有心气,在荀羡与晋军身上找到的自信,被彻底击垮。段齐军队尚且如此难以对付,那燕军呢? 逃回下邳的周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遣使者向姚襄求援,二则紧闭四门组织兵民壮坚守,打死也不出去了。 段黑很快整顿兵马,兵临城下,挥手下令,直接围城。打著“王师”的旗號,段军也获取了不少便利,徐州当地豪强士民,不说笔食壶浆、喜迎王师,也差不了多少。 在围城的前半个月间,段黑所部,几乎每天都有徐州士民,带著各类物资, 前来搞军,甚至有豪强及流民部曲,主动加入段军,共同对付周成。 对待周成与段军,徐州士民完全持两种態度,甚至可以用双標来形容。当然了,这绝不仅是因为其受朝廷詔命南下征伐。 这也是西普末年以来,北方士民对待胡人一贯的態度,虽怨恨畏惧其烧杀掳掠,但对其忍受程度,总是要更高一些了。 至於周成布置在彭城以及淮阴一线的守军,闻其兵败,更是直接遣使,向段黑投诚。 到二月下旬的时候,淮水以北徐州郡县,名义上已然臣服段氏了,除了一座由周成所部孤残之师死守的下邳。 段黑围城兵民眾最盛时,达到三万人,八倍於城中守军,並很快展开进攻。 不过,下邳城高池深,段军又缺乏攻城器械,浪费了不少时间。 段黑本是打算迫周成投降,想要不战而下,但是周成在绝境之中,倒显示出其硬气,就是不降。 后还命人用土石將各门彻底堵死,段军想要进城,还就得突破壕沟,顶著守军的攻击,攀城突破。 周成的不识时务,也让段黑恼羞成怒,在简单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之后,便驱使降附的徐州兵民去冲城。 段齐的本部兵马,他当然捨不得消耗在攻城之中,而结果,攻击乏力,除却在下邳城前留下一地户体,並没有其他有效突破。 下邳攻防陷入短暂的僵持,想要打破,只有依靠外力。广陵的荀羡闻段军南下,势如破竹,倒是派人联络,提出愿意配合其攻打下邳。 对荀羡的“好意”,段黑很没情商地严词拒绝,命人回復,区区周贼余孽, 他一力降服,荀使君还是配合谢都督对付姚逆吧。 而真正得以出手的,自然是周成的好盟友,已然自我提拔为征南大將军、大都督、豫州牧的姚襄。 周成求救使者到淮南时,姚襄正在寿春,亲自过问淮南的春耕情况。 虽然与普军在长江沿线峙,但后方屯田是一刻不能放鬆,姚襄是真想在淮南扎下根来,而普廷是断然不许的。 闻徐州变故,姚襄也几乎破防,既是对段齐,你段龕来凑什么热闹,不怕燕军趁机动手,端了你老巢。 同时,也对周成恼火不已,看他也是戎马多年的驍將,怎么能败得那样彻底? 但怒则怒已,面对周成的求援,他也不能无动於衷,他毕竟不能坐视周成灭亡,更无法容忍徐州落入段龕手中。 原本,策动周成造反,占据徐州,双方联合,解除姚襄侧翼之威胁,虽面临著长江沿线普军的压力,但姚军的处境还是改善很多了。 段军的突然南下,並对周成战而胜之,则又使形势急转直下了。一想到,段齐那数万兵马,配合晋军夹击,甚至燕军也趁机作崇,姚襄就头皮发麻,寢食难安。 虽然权翼建议他,可以放弃周成,联合更为强大的段龕,但在思之后,姚襄还是拒绝了。 明面上是不忍背弃盟友,要坚持信义,实则是,姚襄对徐州抱有野心。如果能够协助周成击退段军,那趁势收取徐州,也就顺理成章了。 於是,在保证淮南军事实力的同时,姚襄紧急从各部抽调了一万兵马,由姚益、王钦卢、敛歧等羌將率领,北上救援周成。 而姚益等人,也不负姚襄所託,先以羌骑绕袭段军后路,掐其粮道,分散其注意,扰乱其军心。 在调动段军的同时,突然矛头急转,发起对下邳段营的突击。在收取徐州之后,段齐主力军队实则进一步分散,而下邳城下的军眾,一多半都是投降的徐州军民。 就和良城之战一般,这些人在姚段交锋之中,也成为了累赘,一番激战,段黑负伤败走,下邳之围立解。 徐州的局势,也总算被姚襄稳住。 第406章 桓温北伐 第406章 桓温北伐 “现下徐州局势如何?”听完徐州战局发展,苟政食指轻轻地敲击几下书案,思著问道。 “稟大王,段黑兵败之后,一路逃至郑县,方才稳住阵脚。据报,段黑正於县,收拢溃卒,重整旗鼓,补充兵源、军械,与姚军对峙!”朱晃稟道: “下邳告捷后,姚襄以姚益为平东將军,都督徐州诸军事,姚周两部已然合流,南压荀羡,北抗段。” 沉吟少许,苟政终是嘆息著表示道:“那又如何,徐州问题终究没能得到解决,依旧面临著夹击。为了填补徐州的窟窿,还把姚益等干將与上万兵马搭进去......” 说著说著,苟政就忍不住摇起了头,显然在姚襄对徐州军事的处置上,並不是太认同。 下邳之战,仅从战术层面来看,姚襄获取了胜利,还是大胜,甚至实现对徐州这块肥田脾地的染指。 然而从战略上看,依旧处在十分被动的局面,段军败而不溃,犹有余力对徐州造成威胁。 谢尚引段军南下的目標,可以说完美实现,周军损失惨重,几为姚军所並, 段军也受重挫,无法趁机兼併徐州,最主要的,姚襄的军力与注意力被实实在在牵扯开了。 就苟政的立场,下邳之战、徐州局面,只能说勉强满意,至少没出现段军取徐州,配合普军將姚襄歼灭,这种最坏的结果。 但是,以苟政的眼光看来,姚襄的处境依旧不乐观,甚至已经处在危险边缘问题的关键,不在於徐州,那里局势再复杂,打的再热闹,都只是次要战场,能造成影响,但不起决定性作用。 重点还在於姚襄,在於江北淮南。並且,时间进入晋永和十年春季之后,不管是对东普朝局,还是对姚襄之乱,主导权已然一步步落在桓温手里了。 出了姚襄这样一个大叛贼,北伐战果付诸流水,江西淮南一片糜烂,都城建康屡发警情,这一系列的后果,总是要有个说法的,不是冷处理就能图图遮掩过去的。 就算建康朝廷有这个想法与手段,桓温也不答应,他在江陵蛰伏准备、蓄势待发几年了,甚至忍著诸多非议与攻计,等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隨著谢尚费心劳力,调兵遣將,终於將长江防线稳住,局势稍安。开春之后,桓温也终於发动“倒殷”计划。 不管怎么看,殷浩都是最適合拿来背锅的,他也一点都不冤枉,否则在他的北伐大略下,牵连死难的数以万计的东晋將士都难以目。 当桓温再度向普帝上表,歷数殷浩罪过,请废之,恰如水到渠成一般,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不管建康朝廷的公卿大臣们经过怎样一番热议,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字:詔允。 到这个地步,不管是朝里朝外的怨愤情绪,还是江北的紧张局面,都让建康朝廷没法再像过去那般从容了。 最关键的一点,大量扬州精甲,损折在殷浩的北伐中,使建康朝廷手中嫡系的军事力量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面对气势如虎的桓温及荆州精锐,哪里还有底气与骨气说不。 而隨看詔书下达,殷大名士彻底声名狼藉,走下歷史舞台,桓征西则正式走上东普的政治舞台中心,普廷的內外大权开始一步步朝桓温手中转移。 从桓温平蜀之后,建康与江陵之间,持续六七年的对抗平衡,到永和十年终以桓温的胜利而告终,这几乎可以说是个关键的歷史转折点。 在其中,殷浩的作用显然是格外“重要”的。 说起殷大名土,从山桑一路败绩到合肥,死了那么多將土,偏偏他毫髮无损,总是能从战场上求生,都不知是天赋,还是运气。 殷浩被贬庶人,徙东阳之信安,到最后依旧保持著名士风范,不形辞色。 对这个打心眼里瞧不上的“老对手”,桓温以胜利者的姿態,举荐他为尚书令,认为他“有德有言,朝廷用之足以仪行百”。 消息传至信安,殷大名士没有丝毫政治洁癖一般,欣然许之。 为表感激,手书一封,或许是过於患得患失,开闭信封数十次,以查谬误, 结果將一封空信送到桓温那儿:::: 都没有解释的机会,桓温大怒,殷大名士失去挽尊的希望,彻底告別东普的政治舞台,声名俱毁,鬱鬱而终。 桓温上位,执掌大权,也正式接过北伐的旗帜,而他首先面临的,就是姚襄问题。 对建康来说,姚襄扎在淮南,实在太碍眼了,尤其陈兵合肥,窥伺歷阳,更让司马昱等人寢食难安,必须拔除这根钉子。 这大概也是同意桓温上位的条件之一,而对桓温来说,这也並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不过改变一下目標罢了。 实事求是地讲,姚襄的突然发难,引发那么多连锁反应,改变中原、淮南军事形势,还是大大出乎桓温意料的。 不惊讶於姚襄降而復叛,这样的情况在东普再寻常不过了,意外的是其造成的深远影响,甚至直接成为自己压服朝廷上位掌权的契机。 在桓温及其心腹幕僚们的推演中,扳倒殷浩后的天下局面,该是晋燕秦三方並立,朝廷疲惫不堪,燕秦混乱未已。 届时,他將毫不犹豫,高举北伐大旗,率师出征,討伐苟秦,攻取关中,布子西北,奠定驱逐北虏、一统天下的最终格局。 一直以来,桓温也是按照这个预设筹备的,他的诸多军事动员准备,也都是衝著苟秦去的。 就衝著苟秦在普廷的恶劣名声,衝著关中战略形胜,以及苟政对他桓公的蔑视(拒绝献璽),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比起燕国,关中既近,苟秦且弱。 至於中原的摊子,暂时由王谢为首的那些门阀去收拾,桓温既不想给朝廷擦屁股,也正可利用他们与燕国互相牵制,免得给自己的伐秦大业添乱。 但千算万算,不曾料到姚襄这样大一个变数,直接捅到建康朝廷的腰眼上了面对姚襄纵横淮南、虎视江东的局面,桓温也不能不管,朝廷屁股底下的屎再多,也得帮忙擦。 毕竟,桓温也不希望,自己在轰轰烈烈北伐的同时,朝廷那边再出岔子。虽然谢尚把长江防线守得很好,但万一就被姚襄打过江,打到建康城下去呢? 战爭这玩意,是没有绝对的,就像当年桓温率师伐蜀,与成汉军队大战之时,形势不利,若非意外地將撤军令变成进攻的鼓声,岂有那场大胜,就算最终能打进成都,也必然经歷一些波折。 建康终究是东普朝廷的门面,桓温掌权自然要更加顾忌,总是不能出现,他在前方轰轰烈烈北伐的同时,江东士民在北虏攻掠下水深火热....: 事实上,面对淮南时局,有大胆激进的幕僚,给桓温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比如,趁扬州实力大损,朝廷虚弱,直接引军东下,占了建康,把朝廷彻底掌握在手中。 又或者,屯兵上游,隔岸观火,待时而动,甚至可以耍点手段,让姚襄成功打过江去。 借姚襄之手,把建康与江东那些士族门阀清理一遍,而后桓公再以勤王救难之臣的身份,率军剿灭姚襄,收拾河山。 待到那时,大普的江山,可就名副其实地掌握在他桓公手里,他桓公也將是真正的前途无量,那是对桓温以及桓氏家族最有利的情况。 对於这两条建议,若说桓温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后一条。然而, 细思之后,桓温还是强行忍住那颗蓬勃跳跃的野心,拒绝了。 既为声名所累,更因为荆州集团內部状况,也不允许桓温行此悖逆之事。 过去这些年,靠著非凡的个人魅力,出眾的军政能力,以及伐蜀之功,桓温在荆州网罗了一大批东普的文臣武將。 北方大乱之后,又高举北伐大义,获得了大批士眾的支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可以看到桓温上位,执掌大权,甚至坐视他擅权,但绝不包括支持他篡权。 那是破坏东普政治生態、破坏潜规则的行为,尤其对那些士族出身的精英们来说。他们团结在桓温摩下,期望有所作为,但对桓温也绝不是死心塌地。 说到底,仅靠一个伐蜀之功,还不足以让桓温拥有改天换地的威望,他还需努力奋进。 平心而论,移祸江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也许是桓温不想也不敢再等下去了,也许是他不认为姚襄真的具备突破谢尚防线的能力,又或许是桓温心中还存有一丝北伐大业的理想光辉..... 总之,重重顾虑之后,桓温终究放弃那些极具诱惑的急功近利的想法,而选择按部就班,稳步进取。 冒头的姚襄,也足够资格,成为桓温掌权后的第一个目標。其实力更弱,但对东晋的影响更深、破坏更大,正好用来提升威望。 事实摆在那里,比起突破关中天险去打苟秦,打姚襄,不说手拿把,胜利的可能性是肉眼可见更高的。 而密切关注著天下形势变化的秦国这边,隨著时间推移,与各方面消息的匯总,也基本確定桓温的下一步动向了。 基於此,对姚军在下邳的胜利,在徐州方面的扩张,苟政实在很难给一个过高的评价。毕竟,桓温这头猛虎,已然开始露出猿牙了。 但话说出来,面对当前局面,姚襄又岂有其他选择?这个时代的中原,是先天不足,后天有缺,想要赖以成就王业,面临的压力与困阻,与汉末时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姚襄已经做到渡淮南下、威压江东的地步,想要获得突破,他就只有儘可能堵住周边的漏洞,而后面对晋军的威胁。 “再探,再报!”思吟几许,苟政悠然一嘆,对朱晃道:“另外,桓温的动向,加紧探查!” “大王,这两年,別部探事在荆州布置,进展始终不顺.....:”朱晃微微低头,轻声道。 “不惜一切代价!”苟政冷冷地斥了句,微微一顿,又轻声道:“儘量!” “诺!”朱晃不敢再多言,躬身应道。 北人南下做间谍,仅一个口音,便是大问题,哪怕人来人往的江陵城,也不是外乡人能够隨便隱匿行跡的。 至於用南人,光一个忠诚信任问题,便是个巨大的门槛。 因此,自苟政的司军別部成立以来,在其他方向,都或多或少,有所建树。 唯有南方,屡屡受挫,尤其江陵,桓温那边似乎也有所警觉,去年还加强了对外来人口的甄別与排查。 苟政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困难,只不过,此时他过分关心桓温的动向罢了。 从桓公掌权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或將牵扯著天下局势的演变,尤其这么个的紧张局面下。 並没有让苟政等太久,进入三月之后,他关切的所有消息,纷至沓来。 先是姚襄,他在傲娇了几个月后,终於遣使西赴长安,对苟政去年冬季释放的善意,做出答覆。 姚襄终是放下了矜持,表示愿意与秦王消除旧怨,並力协心,共抗普军。 姚襄还向苟政提出要求,希望他能支援一批战马、军械,当然最关键的,是请苟政自洛阳、武关出兵,威胁南阳、荆州,牵制桓温。 虽然对姚襄的请求,苟政一条也不会答应,但见姚襄这样一个“老冤家”如此折腰服软,苟政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也没保持多久,因为很快又有消息传来,姚襄在与秦国勾搭的同时,同时也遣其弟姚单北上,向燕国投降。 显然,姚襄大抵也清楚,苟政这边是靠不住的,面对周遭的险恶形势,只有燕国能帮他破局了。 就充州慕容军所部,离姚襄可近,哪怕不发兵救援,只是作为姚羌將士的退路与靠山都能大大提升士气,稳定军心。 乃至於,能够不背刺捣乱,也是好的。另外,比起普国,燕国显然更能容忍姚襄在中原立足,拒之门外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建议,当然是权翼献上的,而把姚襄逼到这个份儿上,只有一个原因: 桓温发兵,沿江东下,北伐姚襄! 第407章 磨刀霍霍向合肥 第407章 磨刀霍霍向合肥 早在姚襄遣师援救徐州补漏之时,桓温就已经动兵了,紧锣密鼓,行动迅速。荆州的兵马,不说全副武装、枕戈待旦,也是养精蓄锐,操训多年。 桓温军令一下,水步骑军迅速归建,整装集结江陵,蓄势待发。四万大军, 从下令到正式登船发兵,前后不过十日,这样的动员效率,大抵也只有秦国的长安中军能够媲美了。 从江陵出发,擬操舟,顺江东流,日夜兼程,速度很快,只四五日时间, 桓温大军的船队,已然转进濡须口,於居巢休整,待命出击。 在此之前,为配合桓温进军,几乎整个长江下游的普军机动兵马,都动员起来了。 此前受命进驻武昌的鹰扬將军桓冲,率水师东下,与镇守濡须口的刘邂合军,北上居巢。 龙骤將军、庐江太守袁真,也自皖县地提兵地北进舒县,另外一边,戴施也受谢尚遣派,率军西进.:::: 而这一系列军事调动的自標,清晰明了,直指姚军大將姚兰镇守的合肥。若再加上桓温的荆州大军主力,一张铺天大网,已然向姚羌集团笼去了。 乃至於,谢尚邀段龕南下,背后也不无桓温的推动。对姚襄,桓温不说用尽全力,半力总该是有的,势必踩著“姚逆”的户骨,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巔峰。 而桓温的动作,显然不只调兵遣將,粮草军械转运,则是重中之重,谢尚此前已经在歷阳一线,囤积了大量军辐,再加上桓温从江陵调粮。 荆扬合力,且不论军队规模与战力,光靠后勤补给,磨都能把姚襄磨死。 別看姚襄在反普过程中,缴获颇丰,然而他连军带民,十数万眾,仅靠缴获岂能养活。姚襄算是有见识,努力寻求安民、屯田、积穀,但时间太短,局势太恶,效果有限。 到永和十年,姚襄所部依旧是一支没有稳定后勤补给的军队。仅靠在譙郡那一年多的屯田积累,根本无法供养南下以来,队伍壮大了几倍的姚军民眾。 隨著时间流逝,消耗渐多,到了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姚军在粮储上,已经十分艰难,除非熬到夏收,收割一波淮河南北的穀物,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然而,桓温选择这样一个时机举大兵討伐,又何尝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呢? 自冬及春,靠著姚军的武勇与精悍,尚可勉强与晋军对峙於江北,但当桓温出手之后,其形势自是急转直下,恶劣得无以復加。 面对这样的局面,姚襄是什么感受,从他那一系列“挣扎”求援的应对措施便可知了。远在长安的苟政,听说之后,便有一种脖子被一步步束紧的室息感。 而从桓温动兵之后,关於淮南的局势,实则就只剩一个问题,在桓温的大军侵凌下,姚襄能够坚持多久。 苟政自然希望越久越好,甚至,姚襄再来一次爆种,把桓温也击败了?只不过,就是苟政思之,也觉异想天开。 就一点,桓温岂是殷浩可比,又在东晋的家门口作战,很难想像,得给姚襄开多大的掛,他才能完成这样的以弱胜强。 永和十年,春三月初五,居巢。 旭日之下,一艘艘满载兵士、军械、战马、粮辐的船只,破开洪波,入驻扎於巢湖东畔的水陆连营。 必须得肯定桓冲与刘邂的工作,他们建立起营寨,並做好一切接应准备,让荆州大军的入驻,少了许多混乱与周折。 靠岸登陆的船只中,显然以桓温的座航最为显眼,栈桥边,高大的楼船有如一头巨兽,带著强烈的压迫感,缓缓停靠。 栈桥上,一名容貌俊雅、气度不凡的青年將领带人肃立以迎,亮丽的甲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鹰扬將军桓冲。 不过,当桓温一身戎装,迈著龙行虎步,走下大船,映入眾人视野,立刻便取代桓冲,成为方眾瞩目的中心。 虽连日行船进军,但桓温面上毫无倦色,一副精神洋溢的模样。 “恭迎大將军!”在桓冲带领下,在场晋军官兵,一齐拜道。 此时的桓公尚未到达人生巔峰,然其威势,已遍及南国,见面行礼,无人敢抬首侧目。 扫视一圈,沉稳威严的面孔上,绽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大笑两声,豪迈一挥手,道:“诸位免礼!诸位辛苦了!” “谢大將军!”桓冲再拜。 看著这个一表人才、器识不凡的弟弟,桓温双目中的满意之色几乎溢出来。 诸弟之中,就属桓冲最受桓温器重,而他的见识、才略、德行,也不负这份重视。 “幼子,做得不错!”近前两步,桓温以一种亲近的姿態,放低声音道。 “兄长谬讚!”桓冲谦虚应道,又正色肃容,请道:“恭迎大將军入营!” “入营!”见状,桓温也淡淡一笑,伸手道。 和风拂柳,巢湖之畔,帆墙林立前,桓大將军在眾星捧月之间,与隨行僚属、將佐,进入居巢大营。 晋军的登陆效率很快,只半日多的时间,便基本结束了。当然,可不是所有晋军將土,都全副武装弃舟登陆。 考虑到之后的进军,登陆的军事安排是极有讲究的,骑军连同装备、战马全部上岸,步军与水师將土则轻装登陆歇息,而最繁重麻烦的粮草辐重,则只转移部分到大营,补充桓冲、刘邂所部损耗。 不管何时动兵北上,大概率是要水陆並进的,江淮的水网纵横,普军的水师、水运优势,自当充分利用。 为保证水师的灵活快速出动,防备急情,战船停靠,以及水军安顿位置,也都有通盘合理的布置。 从装备到训练,从指挥到纪律,许多细节,都能看出这支荆州军队的强悍之处,这绝对当世一流的军队。 至少在这北伐之初、锐气正盛之时,全天下都少有部队能与之抗衡。 中军大帐內,普军文武济济一堂,此番荆州军出击,也算是精英齐出,文有孙盛、郗超等幕僚,武有毛穆之、邓遐等勇將,再加上桓冲等桓氏家臣族將,几乎每一人都是拿得出手且久经考验的人才,也是上游荆州集团强势的底气来源。 不过,桓温端居帅案,环视一圈,神目之中却闪过一丝不愉:“谢仁祖(谢尚)、袁真为何不在?” 闻问,一名普將,迅速站了出来,正是建威將军、濮阳太守戴施。只见他恭敬拜道:“谢都督奉詔,自歷阳返回建康卫成,临行前特遣末將前来迎拜,听命大將军魔下!” 听此言,桓温眉毛顿时便挑了两下,只稍一丝思索,便有所悟。有他荆州兵马在,岂虑建康安安危? 此等举措背后,显然还是在忌惮他桓温,防备的恐怕不是姚逆,而是他的荆州士眾。 朝廷啊,那袞袞诸公啊,总是这般小家子气,桓某人若是真想打进建康城岂是谢尚所能抵挡? 念及此,桓温都有些压不住那翘起的嘴角,讥讽意味,甚是浓烈。 不过,再看向戴施,打量了这位身材敦实、气势內敛的將军,桓温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戴將军忠诚勇敢,坚毅不屈,实为普室名將,我早有耳闻。 前者败绩,只是形势使然,多有无奈之处。今我率师北伐,正需將军这样的良臣勇將效力,击破姚逆,收復徐豫!” 桓温这番话並非恭维,隨殷浩北伐的晋军將领中,戴施歷次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尤其身处逆境险恶之时,往往能爆发出不俗的智勇。 从诚桥到山桑,那么北伐晋军的將军、都护、太守,都歿於阵中,戴施也屡次陷入绝地,但终能摆脱追击,率部归来,没有一次覆没,这就是本事了。 就是在去岁冬季,发生在姚襄与谢尚之间的歷阳、合肥两战之中,戴施也颇有建树,合肥败绩之时,面对羌骑突击,他也能稳住阵脚,率军南退。 桓温可是知兵的统帅,也知晓战场上做到戴施的程度,是十分难得的,自然难掩爱才之心。 而听桓温这番肯定激励的话语,戴施顿生感激之情,当场拜道:“末將早有雪耻復仇之志,今大將军攘袂举义,誓师討贼,壮志豪情,四海义土,无不感佩。末將不才,愿率所部,为大军前部!” 戴施一番彩虹屁,拍得桓温心情甚佳,这份机智灵活,更让他满意,笑著安抚道:“自有將军建功之时!” “袁真呢?”收回目光,桓温又问。 桓冲道:“袁將军屯兵舒城,监视合肥,未敢擅离!” 对此,桓温微微頜首,很快面露肃然之色,他这表情一变,帐中关注著他的文武,也都下意识挺正上身。 “合肥敌情如何?姚逆动向如何?”桓温沉声问道。 闻问,桓冲拱手答来:“自末將率军进驻居巢以来,贼將姚兰屡次南下袭扰,欲乱我阵营,挫我锐气,皆为末將与刘太守击退,其后未再轻出。 目下,姚兰收缩兵眾合肥城內,做坚守之態。两日前,姚襄自寿春遣兵三千,南下合肥支援,他本人则聚兵於寿春,动向不明..::, , “也就是说,眼下姚逆所部精锐,分散三处,合肥、寿春、徐州......”桓温说。 桓冲应道:“正是如此!姚逆作乱以来,虽大肆扩军,然堪称精良者,不过一二万人,余者不足为道,去岁冬歷阳之战,其为谢都督所挫,足可证明。 而今陈兵三处,虽遣姚兰坚守合肥,然其主要精甲,当在寿春!” “呵呵......”桓温笑了笑,问眾人道:“姚逆如此布置,其意何为啊?” 参军孙盛侃侃而谈:“明公誓师北伐,兵雄势大,若正面交战,姚逆自知, 绝非对手。 如此陈兵,只怕欲以合肥为饵,诱我军北上攻击,若久攻不下,待我师老兵疲,土气不復,他相机率寿春精兵南下,与守军里应外合,或可谋得一丝胜机!” “姚襄小儿之心机,为安国(孙盛表字)一眼窥破啊!”听完孙盛见解,桓温不由抚掌。 转过头,看向帐中其他將臣,微笑道:“既如此,我军当採取何等进军方略?” 面对桓温的问询,帐中只沉默半响,便见属郗超起身,说道:“依属下之见,姚逆最大的破绽,在於粮少食短,而今夏苗初发,青黄不接,其供给更加艰难。 而我军兵眾粮多,辐需供馈,源源不断,只需稳扎稳打,与其消耗,再遣师掠其属民,焚其苗亩,只需一二月,姚逆可不战自溃。 届时明公率师北上歼敌復城,平贼荡寇,將易如反掌!” 年轻的属英姿勃发、器宇轩昂,极具风采。郗超家世不凡,其祖父乃拨乱反正、安定晋室的太尉郗鉴,本身也是少年天才,小小年纪便被桓温收入帐下, 参赞机务。 “此为稳妥制胜之策!”桓温笑著评价道,而后不作话了。 显然,这是同意都超的见解,但並无採用其策略的意思。 见其状,振武將军毛穆之站了出来,说道:“此策胜在稳妥,然失之被动。 倘姚逆见机不妙,捨弃合肥、寿春,率师遁逃,返回淮北,只恐追之不及。 若让姚逆保留实力,其犹可作乱,若令致其与燕逆勾结,则遗祸无穷,中原何日能安? 因此,大將军此番北进,当力图剿杀姚逆,將其贼眾彻底留下,以免遗祸。 姚逆既以合肥为饵,冀图侥倖谋胜,不若將计就计,北上合肥,诱其南下, 毕其功於一役!” 听完毛穆之的建议,桓温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眼神逐渐变得犀利,缓缓道:“诸君当知,区区姚襄,岂值得动用如此大军? 兵发至此,所谋求的,不只是击破姚襄,还当趁机北上,收取徐豫,克定中原! 姚逆背后,还有燕贼,为免久拖生变,不能在姚襄小儿身上消耗过多时间。 缓图,或可制胜,却难建大功!” 说到这儿,桓温环视一圈,肃声道:“我意已决!” “请大將军下令!”帐中文武,齐声拜道。 “全军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水陆齐进,兵发合肥!”桓温斩钉截铁道:“传令舒县、歷阳之师,同时进取,广陵之师,北上策应!” “诺!” “戴施!” “末將在!” “你率所部为前锋,先行北上,接应大军!” “诺!” “邓遐率骑兵北游,据闻姚逆在淮南种了不少庄稼,正是青苗勃发之际,给我全部摧毁!” “桓冲率水师,押运粮辐,走水路策应大军!” , 桓温有条不地安排著进军方略,而隨著命令下达,北伐晋军张开的獠牙, 直衝合肥。 第408章 赌输一次,万劫不復 第408章 赌输一次,万劫不復 这个时期的合肥,並非什么雄关坚城。过去二三十年,合肥长期控制在羯赵手中,是赵普对峙角力的一线,久经战乱,屡易其手。 不过羯赵的统治核心在河北,对淮南乃至河南並不是太重视,而合肥这样“边鄙”地区,实则处於羈摩状態,其属赵抑或属普,全看合肥或者淮南將臣,是降赵还是归普。 这样的歷史背景下,合肥城自然难以像曹魏时期那般被重点经营,从城池到人口,都已沦落为一个普通城邑。 就在两年前,庐江太守袁真,还率军攻破合肥,执其守將,成为东普北伐的一桩功绩。 但不论岁月变迁,时局演变,合肥所处的位置,还是十分要害的。尤其於姚襄而言,据之则虎视江北、拱卫寿春为核心的淮南地区。 於普国,为保护江北侨州郡县,屏障江东。当初普国內乱不已,动盪不断, 且羯赵强盛,只能缩首忍耐。 北方一乱,第一件事便是將淮南控制在手里,再图徐豫。也就是姚襄南下, 踩在东普肺管子上了,但凡他撤回淮北,普国这边都未必如此急切將他列为北伐目標。 而时局至此,两军陈兵淮南,大势铺开,在双方不约而同的谋算之下,合肥再度成为破局之关键。 事实上,仅靠姚军占领后的一些加固修,再加上万余战力参差不齐的姚兰所部,若桓温大军北上,全力施为,合肥是未必挡得住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天险要塞。 只是,既然擬定了將计就计的策略,桓温总是要尝试一番,看能否將姚襄赚入毅中,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至於如何將姚襄引诱南下,就十分考验水平了,必须的露出破绽,否则难让姚襄上套,分寸又不能太过,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而一切招,都不如连续的血战,以及满地的户骨,更具说服力..::: 暮春三月,阳光和煦,清波荡漾,巢湖泽地,风光秀丽,万物丰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不过,这世界的美好,显然与合肥无关。距离桓温北上合肥,已然半个月过去了,连军带民,六万余眾,轮番向合肥城垣发起衝击。 姚兰无疑是姚羌集团排得上號的大將,性格坚韧,作风果敢。对於被当作诱饵,他早有觉悟,对普军之围攻,也有准备。 但真正面临晋军的进攻,那巨大的压力,也让他如负重峦。闻名不如见面, 以往只听说桓温与上游普军的威名,但难免觉得言过其实。 也只有真正体验过,方才明白,荆州普军,与此前他们对付的普军,有著质一般的悬殊。 肉眼可见的装备训练,军纪指挥,则从战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让姚兰感受到了。 不管怎么说,合肥也是一座城,姚军也是居高临下,坚壁而守,但竟然被晋军压著打..::. 当然了,出现这样的局面,除了双方兵卒的素质察觉,也跟桓温这边的充分准备有关。 晋军,尤其是荆州军各部,披甲率极高,配备弓弩数量极多,还有云车、床弩等攻城利器,这自然减轻了普军的伤亡率。 与之相比,城內的姚军装备可就寒酸了,晋军只用了三日填坑、垒土,三日试探进攻,紧跟著便已能登城作战了。 也就是姚兰亲冒矢石,上城指挥,激励士气,方才打退晋军的进攻。否则, 或许用不了十日,合肥已然陷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夕阳西下,天际为层层云霞铺满,绚丽的霞光下的合肥城外,鸣金声起,在军官们的指挥带领下,攻了半日的普军军民,如潮水般撤回大营。 留下的,是满地的户体,以及那座满目疮、摇摇欲坠的城池..:::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扩散,隔著数里地都仿佛能嗅到。数丈高的將台上,桓温迎风而立,合肥城下的情形,尽收眼底,春日的生机与战爭的肃杀置於同一画面下,显得格外割裂。 將士相互扶持,陆续还营,桓温望了望远处的城头,方才严肃地问身边的郗超:“我军死伤多少?” 郝超稍加会议,千练地拱手应道:“回明公,不算今日伤亡,亡一千二百五十八人,伤两千三百六十人,其中重伤六百六十七人!” “都是我大晋好儿郎啊!”桓温微微一嘆,吩咐道:“待战后,一应军民尸身,要好生收敛下葬,其家人,皆需抚恤!” “诺!”郗超当即拜道,面露讚嘆:“明公仁德如此,將士敢不效死尽力?” 对此,桓温看起来並没有多少触动,又道:“三千余眾伤亡,也该差不多了...:..传令下去,明日停止攻城,让各营將士安心休整!” 只是抬眼北望,视线越过合肥,仿佛能望见两百多里外的寿春,嘴里喃喃道:“合肥已是危在旦夕,姚襄小儿却也忍得,他当作何选择?” 需要指明的是,荆州军队虽然也参与攻城,但更多只作为中坚骨干,真正作为攻城主力的,还是下游晋军以及徵召的江北侨民。 桓大將军可捨不得,將他的精锐力量,用在攻城这种收益低下的战斗中。而比起城下的伤亡,桓温真正在意的,显然是姚襄主力的动向。 而听其自语,郗超想了想,说道:“倘若姚逆不受诱惑,或者心生胆怯,不敢南进,明公该当如何?” “姚襄小儿既屯精兵於合肥,岂能轻易捨弃?他只是在寻觅时机罢了!”桓温语气自信而肯定,微微一顿,又道: “果如景兴所言,那便拿下合肥,进军寿春即可。或许,姚襄小儿胆气一壮,將寿春当去岁山桑之战那般处置......” 闻言,郗超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老调重谈。目下普军,至少处於知己而半知彼的状態。 虽然桓温在努力营造兵疲锐丧的假象,但郗超可清楚,大部分荆州军主力, 可是在养精蓄锐。一旦姚襄判断失误,率羌军来攻,其必败! 夜幕降临,晋营之中星火点点,桓温亲自巡视各营,抚慰士卒,方回帅帐, 便收到一则消息:又有贼骑,自合肥杀出,一路北去....., “这是第几批求援使者了?”桓温玩味一笑,扭头问超道。 “回明公,第四批,且间隔只有一日!”超说道。 桓温没有多作评价,只是很快,悠然的笑声响起在帐中..:: 合肥刀光剑影、矢石纷飞,北面的寿春也一点都不轻鬆,姚襄早早便將手中能够调动的精锐力量集结起来,待命出征。 这一等,便是近二十日,以姚襄过去好胜急躁的脾性,能够忍到现在,已是殊为难得。除了遣骑兵,將由邓遐所率那支游弋破坏於肥水东畔的普骑击退,没有任何擅动。 那双几乎毗裂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合肥城外,盯著桓温大军。筹谋多时,就等著普军露出破绽,而后发起致命一击。 不过,桓温还有耐心,而姚襄的耐性,却在各种不利的消息下,消磨殆尽了。 寿春,衙堂內,姚军的高级將佐们齐聚一堂。 强行挤出点笑容,安抚住涕泗横流,北来求援的信使,让亲兵引其下堂休息转脸,姚襄便沉著脸说道:“姚兰支持不住了!晋军锐气已丧,可以出击了!” 此言落,堂间顿时一片请战之声,不论如何,姚军的士气,姚襄还是维持得不错的。 山桑之战,给姚襄及其部下,带来了强烈的对晋作战自信心。而今,他们的兵力装备,比之山桑更为强大,而晋军规模反而更小,且受挫於合肥,自然没有不敢进击的道理。 即便桓温声名在外,但没碰过,谁强谁弱,谁死谁生,犹未可知。更何况, 有姚兰坚守在那里,里应外合,胜算极大! 满堂出击声中,姚面色沉凝,似有忧虑,唯有长史王亮,略带迟疑地表示道:“大都督,是否再等一等?” “再等,合肥就失陷了!”姚襄气愤道:“普军久攻不下,兵疲力竭,姚兰他们用血肉,爭取的战机,如若坐失,失不再来!” 这算哪门子战机,王亮很想这么说,但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道:“如若晋军有诈......“ “我们拖不起了!”没让王亮说完,姚襄沉声道。 粮草不足,打仗就没有底气,而桓温遣骑兵,破坏庄稼的做法,则让姚襄深刻意识到,他没法与普军久耗。 想要破局,只有一条路,击破晋军,就像去年冬季一般,用手中的刀剑,拼出一片新天地,让姚氏部眾,沐浴在江淮的温暖阳光之下。 王亮还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对姚襄考量他也能表示理解,但对其策略,却不是很认可。 他是建议示敌以弱,即便要设法破敌,最好將战场设置在寿春,而非孤危之城合肥。 但是,晋军的动作太快,姚襄又稍微迟疑了些,更想著御敌於“国门”之外,致使局面沦落到如今这般不利局面,沦落到又要浴血爭爭胜、搏命求生的地步。 见王亮沉吟,姚襄盯著他,道:“去岁山桑之时,长史力主出击,毫无怯色,而今不过半载,何以如此犹豫? 桓温固然声名在外,然还不至於使我將士,丧失出击之胆气!” 听姚襄这么说,王亮心中暗嘆,挽回不了了,姚襄已经把自己彻底架上去了。 他这样爱惜顏面,不敢被人小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足显心志坚决。 果然,姚襄紧跟著环视一圈,起身拔剑,倒插在堂案上:“吾意已决,明日起兵,南下合肥,与普军决战!” “誓死追隨大都督!”一干將校,齐声拜道,声势却也强大。 翌日清晨,饗礪士卒之后,隨著姚襄一声令下,早已整备停当的姚军將士, 出击南下。 此番出击,寿春不说空城而出,也差不多了,一万五千步骑,姚襄把在淮南的老本都带上了,嘴上虽然豪情无畏,但对桓温,岂能毫无忌惮。 寿春城外,在姚羌大军涉渡肥水之时,奉命留守的姚,躬身长拜,郑重道:“兄长,此去务必当心!” 姚並未將他心中隱忧表露出来,姚襄岂能毫无察觉,將他扶起,哈哈大笑:“景茂勿忧,安守寿春,等我报捷消息!” 言罢,转身上马,在姚、王亮的注视下,在亲兵扈从中,扬鞭策马而去, 很快融入渡河的姚军將土之中。 北段肥水夺路入淮,而南去的姚军,声势甚是浩大,却多少带有几分悲壮与淒凉。 平心而论,姚襄並非毫无顾虑,也不是没有任何怀疑,只是综合考量之后, 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此番南下,万一获胜,他们將不只在淮南站稳脚跟,打过长江去,也將不再是梦想。桓温都败了,江东一干鼠辈,还有谁能挡他。 当然,若是赌输了,自是万劫不復。 只是,过去几年,姚襄胜过败过,辉煌过,也狼狈过,但从没有怯懦、放弃过,也从未丧失冒险一搏的勇气! 怀著巨大的勇气与强大的信心南下,但姚襄並未大意,也广撒斥候,刺探普军敌情。 而得出的结果则是,一切如常,晋军在连日的攻城受挫下,的確已经疲惫了,已经两日不曾出击。 甚至开始收容尸体,转运伤兵,往大营补充粮草、军械,一切动作都没瞒过刺探,一切跡象也在表明,普军攻不动了,正在补充恢復。 姚襄盯著普军的同时,桓温也悄然关注著姚军的动向,虽然在骑兵与斥候战中,晋军处於下风,但距离把桓温变成瞎子,还远的很,很多表象,只是偽装出来罢了。 尤其,桓温还遣轻舟自肥水溯流而上,隱於水盪,姚军的动向,正被这些轻舟谍船,顺流而下,虽经周转,还是比较有效率地传至桓温手中。 而確认姚襄南下及其进展之后,桓温哈哈大笑:“姚襄小儿,终入套也!” 紧跟著,桓温召集营中眾將,安排计划,一场针对姚襄主力的大网,也隨之张开。 四月初一,姚襄领军兵至合肥以北三十里外,闻讯,早已准备好的桓温,並没有守在大营坐等。 他选择主动出击,亲自率领三万晋军北上列阵,迎击姚襄。至於其他晋军, 除留下少部分监视合肥城內的姚兰,悉数化为伏兵,隱於周遭。 桓温倒也没有搞出十面埋伏的阵仗,但五路出击,也足够让姚襄喝一壶的了。而最为关键的,毫无疑问是桓温亲自督战的中军。 当姚襄收到消息之时,他还在筹划突击,姚军也还在休整。面对北上的桓温大军,姚襄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危急之间,他只有下令列队,整备迎敌。 南下之后的姚襄,並没有退路,退则必败,战则还有一丝胜利的可能。 然而,正面对决,连士气都在突变局势下落於下风的姚军,如何能是桓温的对手? 姚襄,一战大败! 第409章 轮到桓公做选择了 第409章 轮到桓公做选择了 合肥一战,姚襄败了,惨败,败得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姚襄是勇敢的,不服输的,哪怕感形势不利,依旧拒绝后撤,那样只会是一场毫无价值的溃败。 姚襄选择,披坚执锐,毅然决然率军发起对桓温中军的衝锋,寄希望通过“斩首”行动,爭取最后一丝胜利的可能。 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姚襄依旧身先士卒,伤痕累累,仍然率眾突击..::, 遗憾的是,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所有的挣扎与努力,在走到绝望的终点时, 显得那般悲壮。 姚襄的殊死一搏,的確给晋军造成了一定伤亡,但想要撼动桓温中军,击破那些养蓄多年的甲士,还是力有不逮。 最后的结果是,羌军在普军严密的军阵上,碰了个头破血流,姚军赖以成名胜利的战法,完全失了效用,在晋军反击、包抄、围歼之下,逐渐消亡。 合肥之战,最终打成了一场歼灭战,虽然最后时分,在一眾部將的掩护下, 姚襄还是突破重围,狼狐北逃。 但是,精兵丧尽,几乎全军覆没,不只將南下之后的战果全吐了出来,所剩无几的家底也败光了。 如果细数赵末以来,姚襄的经歷,其中虽不乏荣光,但总体而言,还是一段失败史。 枋头之战对符氏,大败; 洛阳之战对苟秦,再败; 此次,合肥之战对桓温,三败.... 並且,一次比一次惨,损失一次比一次严重,如果不是还有一次山桑之战挽尊,或许他都不配矜称一个“当世豪杰”。 如果仔细探究姚襄乃至姚羌部眾的这段“血泪史”,这般的经歷与下场,固然有姚襄本人的性格、野心作祟,但形势於其不利,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过去这些年,姚襄及其部眾,就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从河北到中原,再到淮南,姚襄燃儘自己,哪怕遍体鳞伤,也想为自己,为姚氏,为羌眾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但在合肥,这条布满荆棘的路终於走到底了。过去经歷失败,或许消沉痛苦,他总能振奋精神,重新来过,但这一回,很难了。 这一仗,姚襄丟掉的东西太多了,精兵锐卒,部族元气,还有他的兄弟们, 又战死了好个。姚弋仲四十二个儿子,到合肥之役后,已不足十人。 其余人等,绝大部分都是陨落於赵末乱世,其中大半,又都是在追隨姚襄的过程中,歿於战阵,亡於疾疫。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姚襄自己也出问题了,身上伤痕累累也就罢了,他本人也有些丧失志气了。 金创好治,心伤难医。 衝出重围,玩命北奔之时,姚襄满目盈泪,却不敢回望向南,他怕看见那些死难將士的身影,更无顏面对基本被遗弃的姚兰所部..::: 就是这样,姚襄逃得也並不容易,屁股后边有邓遐猛追。 此人不愧为普军猛將,战场上凶悍无比,率军对姚军突进突出十几次,斩杀十余名姚部將佐,表现极为突出,是击破姚襄最重要的功將之一。 西面,还有见势出击的袁真所部,闻姚襄兵败,其一方面遣军截击,一方面亲率庐江將士,直取寿春。 等姚襄摆脱追兵、截击,返回寿春城时,身边只剩几百残部了,就没这么惨过到了寿春,也不敢进,此城是绝对守不住的,进城无异於自陷绝地。 在这里,需要夸奖一下姚,出於担忧,有备无患,他早就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当败绩传来,更早已组织好守卒,只拣其精壮,隨撤退。 姚襄成功突围归来,姚直接引眾出城,与其会合,两千来人,只隨身携带千粮,其余弱旅、辐重,全数捨弃。 临走之前,接连在寿春城与肥水浮桥放起大火,至少將来自西南方向的袁真军给牵制住..... 到了淮河边上,又快速组织北渡,在这里,姚早已遣长史王亮,备好船只与人手接应。得益於姚这番谨慎操作,终使姚襄这两千来人的残余將士,在晋军追赶上来之前,成功渡河。 也只有踩在淮水北滨的土地上,姚军才算真正摆脱追击,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初夏的淮水,浮光阵阵,几十艘大小、载力不一的船只,被斩断缆绳,隨著汹涌的河流,漂泊东下。 淮水之滨,两千余姚军残部,散落周遭,从合肥之战逃生的羌卒,跪倒一片,哭泣之声,响彻周遭.... 从寿春撤出的兵眾,哪怕没有经歷那场惨烈的战斗,但见其生者之惨状,也都心生恐惧,面带戚色。 姚襄下得马来,血污浸染下,那张英俊的面孔,多了几分狞然。身上有多处伤口未加包扎,浅者已然结,深者仍在缓缓外渗,失血过多的缘故,姚襄嘴唇微微泛白。 姚襄没有如部下那般哭泣,只是將卷刃的战刀拄在地上,目光漠然地注视著淮水南畔。隔河相对的地方,已有普旗闪动。 看不清旗帜字样,但姚襄可以肯定,必是要死咬著不放的贼將邓遐。普骑从合肥一路追到淮水之滨,也不容易,见到已然渡过河去的姚军,则是骂声一片。 还是邓遐,迅速稳住心態,约束士卒,下马歌息取水,又发泄似的往北岸射了一波箭矢,这才缓缓撤去。姚军一路北逃,残余颇多,回军搜捕,还有功劳。 北岸,哭声已然停止,一双双或痛苦、或麻木的眼晴,都聚焦在姚襄的后背而此时的姚襄,已再难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意气风发,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在下一刻他便要举刀自,以谢三军。 不过,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岂能鬱郁自,那是懦夫行为。 最终,姚襄当著眾人的面跪下,向南重重磕了几个头,喙陶大哭一场,起身抹泪,下令北撤.:::: 只能说,姚襄的本钱还没有完全丟乾净,在譙国,当初击破殷浩,虽然志得意满,並未將其部眾全部南迁,在譙国仍有数万之眾,虽然以老弱居多。 在下邳、彭城,姚益等人,连同周成,还有上万兵眾,即便整体素质较弱, 难以同淮南的精甲相比。 但这些,都给姚襄保留了一丝希望。只不过,经此一难,什么雄图大业,都得暂时拋诸脑后,他需要冷静地回归现实,考虑如何保证姚氏的延续,谋求部眾的生存。 只是,那么多姚部健儿,都死难在淮南,姚襄首先要考虑的,是回到譙城后,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 返程的道路,也是一次反思的过程。四月初六,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狐姿態,姚襄率领残部,返回譙城。 虽无顏再见父老,但穷困之时,也只有这些追隨姚氏几十年的部眾,可以依靠。 回到譙城的姚襄,做了三件事,其一就地整备兵马军辐,其二召还徐州之师,其三再度遣使北向燕国求援,並直接派人联络坐镇丘的慕容军。 姚襄已然下定决心,一旦普军北来,他绝不与之硬碰,所剩无几的羌部儿郎,他不忍再见多死一个。 不论如何,前者燕帝慕容偽已然接受了姚襄的投降,並封其为征南將军、豫州刺史,虽然在与桓温交战的过程中,他从未打过燕国的旗帜。 但既然败北归来,也是时候打出燕国的旗帜了。姚襄甚至没有在淮北布置防御,毕竟,连徐州都放弃了。 姚襄的打算,若桓温不依不饶,而慕容军不发兵,他立刻引眾北归充州,借著燕军之力,抵御晋军。燕军不来,那便移祸中原..... 至於普军这边,动作也並没有想像中的快,淮南经过此次大战,財货损失惨重,流民数十万,地方法禁完全破坏。 桓温不得不抽出精力,进行善后处置,尤其是此番春季攻势,淮南田亩,毁於一旦,可以想见,今年必起饥荒,也需早做预备。 另外一方面,摧枯拉朽地歼灭姚逆主力,这份赫赫战功,也需向建康朝廷报捷。桓某人不矜功劳,但將士辛苦,却不得不搞赏。 事实证明,他桓公,才是大普的擎天柱臣。 当然,在这些“杂事”之外,一个战略性的问题也再度摆在了桓温面前:是否继续北伐? 虽然此前以收復中原作为目標激励士眾,但等击破姚襄,收復淮南,情势也於悄然之间发生变化。 首先是建康朝廷那边,闻桓温破羌,欣喜之时,对桓温也更加忌惮。 朝廷投入了那么多兵马钱粮,最后落得一地鸡毛,江北烽火,桓温这一出马,三两下就把姚襄打趴下了,朝廷顏面何在。 因此,在捏著鼻子对桓温及有功將士进行表功的同时,建康朝堂也隱隱传出这样的声音:淮南遭逢兵,士眾流离,黎民受难,需要时间休养恢復,再图復举. 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希望桓温能收束兵马,暂止北伐。此时的建康朝野, 如王羲之那般的偏安思想,已然成为主流。 没办法,数年北伐,伐了个寂寞,损失太惨重了,那么多兵马、子民、钱粮,教训太深刻了。 更何况,击败姚襄固然可喜,但桓温大军就在江北,这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过去,桓温在荆州时,其顺流东下,朝廷怎么也有几日时间反应。 而今,水陆大军在手,若其调转兵锋,只怕方过长江,建康就得百官出迎, 拜候桓公进京了..... 最好,还是让桓温引军返回江陵,毕竟外寇已逐淮北。桓温在江淮,带给建康朝廷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不过,建康的心思再多,议论声再热烈,也无法直接左右桓温。他若想北伐,已经不是此时的建康朝廷能够拦得住了,甚至於,桓温要钱粮军械,还得想办法筹措供应。 击破姚襄之后,最立竿见影的一点,不论是在军中、民中,甚至就是建康朝中,桓温的声望都快速攀升,无人可比。 桓温若谨守臣节,也无人可敌,暗中下绊子也就罢了,绝不敢正面叫板。 事实上,以征服者的姿態,进入寿春之时,在那扑灭的青烟之中,桓温已然感受到北伐亦或说胜利带来的好处了。 他越发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北伐才是堂堂正道,是顺天应命,王者行为乃至於,建康来使,册封其为太尉,桓温都婉拒了。建康此举背后的机心, 他岂能不知。 这才到哪儿,就开始论功行赏了。若此时受赏,加官晋爵,岂不乱其军心, 动摇將士北伐之志。 因此,表彰可以,搞军也应该,论功行赏的事情,自应到战后,还需要保持將士的饥渴感..::: 真正让桓温犹豫的,是在继续北伐上,荆州集团內部出现了分歧。 郗超等文武,在亲眼见识了淮南的残破之后,也认同建康传来的声音,认为需要偃武修文,安抚灾民流亡,待江淮有所恢復之后,再兴兵北上。在此之前, 只需守好淮河防线即可。 而这样的论调,遭到孙盛、邓遐等人的痛斥。他们认为,將士犹有余力,军辐消耗也不严重,正当趁势掩进,追剿残余,克定中原。 江淮恢復,非数年之功,难见成效,而数年之后,北方早已稳定,如燕秦者,將更加巩固,届时不是普军北伐,而是人家南征了。 因此,必须一鼓作气,打过淮河去。至於安民治政,委派官吏处置即可,如何能成为大军北伐的阻碍.... 而后者,显然更加符合桓温的心意。 其中的政治意义不再赘言,就一条,连殷浩北伐,都一度收復许昌,打到充州境內,差点饮马大河,他桓温总不能连殷浩都不如吧。 因此,爭论或许有,但桓温北伐之心,还是相当坚定。然经歷这些许风波与牵扯,对其进兵,多多少少是有影响的。 至少,给譙城的姚襄以更多时间,去调整布置...... 並且相比於北伐与否,对桓温来说,真正伤神费脑的,是渡淮之后,伐燕还是攻秦。 这个时期的北方,留给桓温的选择,就这么多,燕国据充州,苟秦在伊洛。 如果在江陵,那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討论的空间,干苟秦没话说。 但这是在淮南.:::: 第410章 秦宫添口 第410章 秦宫添口 当合肥之战的结果,通过中原的別部探事,飞越千里关山,传至长安时,秦王苟政正逢喜事,王后郭蕙临盆,诞下了秦国第二名公主,也是苟政的嫡女。 由於早產的缘故,小公主看起来有些瘦弱,捧在手里,生怕多用一分力。不过,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每次看到,苟政心头都忍不住生出怜爱之情。 平心而论,比起长女红莲,苟政对这嫡女显然要更疼爱些,毕竟子以母贵。 “我要看阿妹!”已经三岁的嫡子苟捷,在苟政脚边蹦蹦跳跳,抓著袍服不住叫唤,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日日看,晚晚瞧,你还没看够吗?”见其状,苟政轻笑著斥道。 “不够!不够!”苟捷蹦噠起来,一把差点没把苟政的腰带给扯掉。 然后被苟政一手镇压:“你这小子,给我安分些!” 大概是感受到父王的威严,苟捷总算平静下来,但一双眼晴打看转儿,似乎在考虑著什么,不时嘿嘿傻笑两声.:::: 苟政则抱著小公主,坐到榻边,看著仍在坐月子的郭蕙,笑道:“瑞临此子,活泼多言,精神十足,今后应当有所作为!” 言语中,除了喜爱,更隱隱带有几分期许。气色好转许多的郭蕙闻之,心中微动,轻笑应道:“我不求他有所成就,只盼將来不惹是生非即可......” “这是什么话?他生来不凡!”闻言,苟政当即道:“秦王的嫡子,岂能做庸人?” 见苟政这强势的模样,郭蕙心头,又是欣喜,又是心忧,格外复杂。 “长恭(苟政长子苟定)已经到小学听课,我看瑞临也差不多了,今后每日早晚各抽一个时辰去旁听,不要求课业启蒙,耳濡目染,总能学到些东西......”苟政这边却是动了点心思,交待道。 而苟政都做决定了,郭蕙自然只有答应,身为王室贵胃,理所应当要承受更多,即便他才三岁。 “哇”的一声,强裸中的小公主忽然开始爆发了,紧跟著便是豪声大作,那撕心裂肺的模样,让苟政都有些手忙脚乱。 还是郭蕙上手,配合著乳母,检查一番,尿了,加饿了.... 直到换好尿布,郭蕙又解开衣襟,开始哺乳了,哭声方才消停。 此时的郭蕙,面上泛著母性的光辉,苟政有剎那的恍惚,注意到小公主那用劲儿嘬奶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奶水够吗?” 对此问,郭蕙嗔了苟政一眼,下巴往边上侍候乳母警了下:“还有婉娘帮衬3 乳母名唤“婉娘”,年纪实则也不算大,也就二十多岁,郭府女僕。王后產子,正好被送进宫中侍候,容貌普通,不足为道,但那一对本钱,却是肉眼可见的雄厚。 审视著这乳娘,苟政稍加琢磨,问道:“既在哺乳期,你进宫了,你家孩子缺奶怎么处置?” 闻问,乳娘跪倒应道:“主人皆有安排,进宫侍奉王后,乃是奴婢福分...: “进宫多长时间了?”苟政又问。 “回大王,十二日!” “可想你的孩子?” 乳娘双眼顿时便红了,垂下头去,未发一言,却有千言万语响在殿中。 见状,苟政看了看郭蕙母子,轻声一嘆:“哪有母亲不想孩儿的,何况还在哺乳期间。孤岂能为自己的孩子,致人母子分离?” 说著,苟政手一挥,吩咐道:“把你的孩子也带进宫吧,一併照料!” 闻言,乳娘抬首,不敢置信地望著苟政.... “大王恩典,还不谢恩?”见其发愣,还是郭蕙出言提醒了一句。 醒过神,乳娘这才连连磕头,千恩万谢。 见此景,苟政更是慨然,挥手止住她。而郭蕙则以一种略显惊奇的目光打量著苟政,赞道:“大王还是宅心仁厚。” 闻言,苟政顿时大笑两声:“王后这番恭维,若是传將出去,只怕旁人都要耻笑我们夫妻了!” 语气变得低沉,苟政幽幽道:“自起兵以来,多少人因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虽无心作恶,然业力固在。 我这般作为,算是閒时討个心安,更为孩儿积点功德...... 与苟政夫妻多年,郭蕙却是少有见到苟政这样宽厚柔情的一面,但无疑每次,都让她感慨深刻。 敘话间,吃奶的小公主已然睡过去了,拉过衣襟,掩住胸前的春光,郭蕙说道:“大王还没给孩子赐名.” 闻之,苟政抬眼朝外望去,雨声阵阵,说道:“雨生百穀,就叫穀雨吧就和当年给苟捷取小名“瑞临”那般,郭蕙轻声念道两声,抬眼看向苟政:“大王心忧社稷,泽被苍生,只是此女,恐怕承受不起这个名字。” 探手轻轻触碰了下嫡女柔嫩的脸蛋,苟政温声道:“既是祝福,也庇佑!好好休养,我先回太极殿了!” “大王慢走!” 苟政起身,扬了扬手,长舒一口气,快步朝外走去。望著苟政的背影,郭蕙面上冉添儿分红润,美眸之中流转看温柔与喜悦。 “恭送大王!”这个时候,苟捷又蹄了出来,笑呵呵地向苟政拜道。 看著这个活泼的儿子,苟政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照顾好你娘亲与妹妹!” “诺!”苟捷昂著脑袋,表情格外认真地应道。 殿外大雨如注,飞溅的雨点打在羽林卫士的甲胃上,见到苟政步出,当值年轻羽林郎吕光立刻上前参拜。 “何人何事?”看了眼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宿卫,苟政也不囉嗦,直接问道。 “是別部將军朱晃求见,据报,淮南有军情传来!”吕光將太极殿通报来的消息稟上。 闻言,苟政面上並没有太多异样,但不假思索,摆手道:“回殿!” 但快速,乃至急促的脚步,诉说著此时他紧张的心情。 太极殿內,一片寂静,只有外边飘飞的雨声,不断传入。奏事完毕的朱晃, 垂头束手,静静地候在一边,等候王命。 而苟政则站在舆图前,目光在淮南区域停留良久,终於轻嘆道:“可惜了! 我知姚襄难以挡住桓温,只是旬月即为击破,却也太快了......” “去,把在京的御政大臣都召进宫来!” 第411章 內乱加剧 第411章 內乱加剧 关於淮南战事或者说中原局势,以及由此牵扯的秦国战略应对问题,苟政与秦臣们已经討论过不止一次了。 因此,对姚襄战败及其產生的影响,秦国君臣並没有费太多时间去消化。 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唯一值得意外的,只是姚襄兵败之速,多多少少让人感到失望。 而一场不过半个时辰的会议后,苟秦君臣迅速得出结论,就一个字:等! 等桓温的下一步举措,等燕国的应对,以及凉州乱局进一步发展,而后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採取行动。 当然,等也不是被动等待,必须採取主动,比如即將到来的夏收与夏税,比如洛阳、河东的防御,长安中军的战备,以及秦州兵马的初步动员。 不论局势如何发展,只要钱粮与兵马得到保障,苟秦政权便足以应对一切麻烦与挑战。 事实上,进入四月之后,苟政的伐凉之心,已经越发按捺不住了。没办法实在是凉州那边给机会。 当初,彭姚联合乞伏鲜卑攻打金城郡,被张弘、宋修拒於榆中城下,难以克城。 后乞伏鲜卑在凉州黄河以南的河州地区大加抄掠一番,迫於姑臧援军以及罕张的威胁,选择撤离,留下尷尬的彭姚。 而最让彭姚尷尬,甚至愤怒的是,雍侯苟雄趁机落並下石,派人收取狄道, 基本绝了彭姚的后路。 狄道本是陇西下属治邑,苟雄作为秦州刺史,收取这个北上凉州的战略要道,自是理由应当的事。 不过,雍侯毕竟是重信义的豪杰,收取狄道后,將彭姚留守的兵卒、人口乃至粮草军械,全部打包,给金城前线的彭姚送去。 雍侯乃至整个秦国,態度依旧,坚定支持彭將军攻取金城...: 面对这种情况,彭姚自是怒不可遏、急火攻心,然而,被逼到这个份儿上, 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已经与凉州开战,若再与苟秦翻脸,那这秦陇之地,就真没有他容身之所了至於苟雄的“险恶用心”,彭姚也清楚,他也是甘愿以身入局的,只是没想到,乞伏鲜卑竟然那般狡猾,自己反倒成为被鲜卑人利用的对象。 当然,彭姚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比如强行返回陇西,比如以夏入胡彻底投靠乞伏鲜卑,以他手中的实力,总能混个部落大人。 但这两者,彭姚也都心存疑虑,秦国狼子野心,哪里容得他这样的独立军阀,至於乞伏鲜卑,他怎么也是陇西大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那一步。 天无绝人之路,在彭姚收缩兵马部眾,撤离榆中驻扎,思考去路时,还真让他等来了希望。 希望来自於凉州,鲜卑撤军,彭姚退避,凉州危局直接得到缓解。陈兵“河北”的索孚,也终於率军渡河,进入榆中,紧跟著,是张祚的心腹將领易揣、张玲。 一时间,小小的渝中城內,聚集了近三万军队,虽说打著对付彭姚的名义, 但看起来就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张祚的心思,在姑臧大军进驻后,便直接暴露出来.: 夺张弘、宋修之权,收榆中之师,將二者槛车押赴姑臧治罪,罪名则是,守境不利,致使金城士民惨罹祸难。 这样的做法,都不需多做评价了,总之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决策昏味也就罢了,执行起来也是一团乱麻。 索孚、易揣等人没能稳住局面,张弘、宋修也非任人宰割之徒,对张祚的一系列做法更是失望乃至愤恨。 於是,榆中爆发了一场內江,凉州军分裂,並且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相互攻杀....: 不过,张祚虽是篡位,但毕竟上位成功,占个大义名分,而张弘、宋修则起事匆忙,且久困城中,兵眾疲惫,人数还处劣势。 最终张、宋败走,率数千军西走罕,投奔河州刺史张去了。 榆中这一乱,对彭姚来说,可是巨大的利好消息。彭姚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果断从部属精选出五千戎卒,北上再打榆中。 彼时,索孚等人正因办砸了张祚的差使而不知如何交待。闻彭姚再度来犯, 並探明其兵力之后,几个人一商量,千脆举兵出城迎击,意图借彭姚的头颅,消除罪过。 结果,竟为彭姚大败,倒不是彭姚的军队真有那么厉害,能以一敌三,而是乞伏鲜卑留下活动於金城东部的五千骑兵被彭姚联繫上了。 鲜卑人对野战击破凉军,还是很有兴趣的,尤其有彭姚豁出去,自甘作为诱饵。 而这一回,彭姚显然赌贏了,凉军根本没料到那支鲜卑骑兵,毫无防备之下,遭其背刺,结果自是大败亏输。 一万七千余凉军,被斩杀六千多人,余者四下而逃。索孚也被临阵斩杀,易揣、张玲见机逃得快,却也仅率三千多卒,丟盔弃械,北逃, 连榆中城也不敢回,直接跑到大河渡口,渡河求生。然而在鲜卑骑兵的追杀之下,又有上千人,死在大河之畔...... 前后不过五六日时间,榆中形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张弘、宋修被迫逃往罕,索孚身死,易揣、张玲率残部逃回河北,三万余眾凉州將土,或死或逃或降。 而原本几乎陷入绝境的彭姚,却时来运转,不只破除窘境,大败凉军,缴获丰厚,还將榆中城给拿下了,得到一块立足之地。 比起狄道,大河之滨的榆中,各方麵条件可要优厚多了。 虽然要分给鲜卑人一大批战利品,但彭姚藉此,实力还是得到跨越式的提升,连俘虏带裹挟,兵民眾达三万余人.:::: 並且,彭姚还趁机再次派人,携带礼物前往乞伏部,表以结盟之事,想把这个临时缔结的关係给稳固下来。 虽然打心里防备、忌惮鲜卑人,但战场上鲜卑骑兵也是真好用。 榆中一番乱战,消息传到姑臧,张祚可恼火极了,一万多兵马的损失,对张祚来说,也堪称伤筋动骨了。 毕竟在保障姑臧安全的基础上,他能动用的兵马本就不多,败报传来,张祚杀了易揣、张玲的心都有。 不过,张祚还是忍住了,比起兵马,他手中更缺可用之人,尤其带兵的將领。 至於榆中的失陷,张祚一时还真就没放在心上,在他眼里,那甚至不算他的领地。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张弘、宋修二人残部,其西奔罕的做法,则让他寢食难安,他本就对张忌惮不已,又和叛贼张、宋纠缠到一块儿,必起祸端。 针对“河南”的局势,张祚採取的第一项举措,是清晰姑臧內部,尤其是与张、张弘、宋修等人有牵涉的凉州將臣。 而这,又激起姑臧一番动乱,以宋混为首的一千凉州文武,为免遭张祚迫害,乾脆叛出姑臧,而后发出文,號召凉州士民,诛杀逆贼张祚,还张氏安定。 宋混等人这边一动静,张罐在罕,也紧跟著举兵响应,广发文,討伐张祚。 凉州內乱,由此彻底升级,其內部动盪,也更加激烈。而张氏內乱,自然也给了彭姚立足榆中的时间与空间。 並且,彭姚还从一外寇,转变成影响凉州局势的香饶饶。 张祚、张,纷纷派人联络,希望借著其力量,消灭逆贼.... 第412章 挺进中原 第412章 挺进中原 彭姚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恶名昭彰的外寇,有朝一日竟成为左右凉州局势的人物,举足轻重。 除了他手中掌握的兵马,背靠苟秦与乞伏鲜卑,更因为榆中的要害位置。北则威胁武威,西则直取罕,不管是对张罐,还是对张祚,彭姚都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存在。 而面对二张的拉拢,彭姚在自得之余,也还颇为纠结,不知道助哪方为好。 如果依他当初北上之时打的口號,当然得站在张灌等人的立场,声討奸贼逆臣,还凉州以太平。 然而,真这么干,彭姚心中又不免嘀咕,他对凉州的心思与野望,瞒得过愚民,瞒不过他自己。 当初那般做,只是乱凉的手段,为消减北上的阻力,而今张氏自己都乱了, 形势变了,那立场与策略自应调整。 而基於个人的利益,彭姚显然是倾向於张祚的,就因为他德行有亏、声名狼籍,才有他发展壮大乃至吞併的凉州的机会。 若支持张、宋混等凉州的老臣重臣,真推翻了张祚,將凉州拨乱反正,只怕那些人转脸便要来对付他。 不得不说,在此事的利害上,彭姚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但真支持张祚,又有些难以下定决心,毕竟张祚看起来实在太烂,与之相比,他彭姚都算是个好人了..... 於是,彭姚不出意外地选择按捺观望,与二张同时联络著,就是不表態。 至於二张,在稳住彭姚的同时,也大肆徵召役夫,扩充兵马。到四月初,张罐已於罕聚兵眾四万,张祚也在凉州境內大徵兵马,得五万余眾,发放武器, 训练备战。 这样的动员规模与深度,比当年对抗羯赵更甚之,而论对国力的损耗、民生的破坏,內战显然比外战更加剧烈。 一姑臧,一罕,凉州內部两大势力,在军事武装对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也越走越近。 而隨著时间的推移,彭姚的立场也愈显关键。甚至於,若非彭姚的存在,二张之间早就战开了。 因此,目前的凉州,在二张彻底撕破脸皮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种紧张的平衡但可以想见的,这种平衡势必难以持久,凉州的局面可不是彭姚这股力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就能长期制衡的。 数万兵眾的动员,代价可是不轻的,也不可能长期维持战备,光粮草消耗, 就不是二张能够承受的,更论农业生產、民生人心方面的负面影响..... 当然,如果有外力干预,比如苟秦、乞伏鲜卑,乃至吐谷浑等周遭势力,此时涉入,那凉州的局面也立时能被打破。 而鑑於凉州局势的复杂性,秦国这边最合適的选择,还是等,至少要等到局面初步明朗起来。 苟政的考虑,是要儘可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凉州问题,张氏內乱自爆,再好不过了。 同时,凉州问题也绝不只是张氏属地的问题,周边的胡部也必须综合考虑进去,从今春乞伏鲜卑发兵参与攻掠“河南”之后,苟政就再不敢大意。 在苟政看来,哪怕等凉州在內乱下打成一片废墟,而后收拾,也比陷入当地士民反抗的泥潭要好,要更有利於秦国。 便是如此,想要平凉,需要投入的国力、军力也都不是个小数目。 在关东不稳,更准確点讲,在桓温下一步北伐没个定数之前,苟政也不敢大举向西北投入,兵马钱粮调度,一举一动,都是成本,一旦动起来,就没那么容易转向了,必须谨慎。 五月初,一则消息自关东传来,立刻撩动秦国君臣的心弦。 姚襄叛反东普之时,割据许昌,向秦国投降,被苟政封为豫州刺史、平南將军的王瀆,背秦归普。 这都算不上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如王瀆这样墙头草的行为,更不值得惊讶, 但王瀆叛秦,儼然成为中原局势进一步发展变化的开端。 王瀆显然是被桓温的声势给嚇到了,也因姚襄兵败的速度而震惊,当普军於淮南蓄势待发,他並没有经过多少挣扎,便决定再度归晋。 许昌及其周遭地区,经过前儿年的兵祸,早已残破不堪,尤其诚桥大战后, 秦军对当地人口的大举迁徙,更使其彻底沉沦。 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支持,根本不足以割据,当初王瀆奉命“收復”许昌, 背后也少不了殷浩在后勤上的大力支持。 回头去看王瀆的投秦决策,多少有些不理智,毕竟秦国根本不足以给他提供保护,甚至容易成为燕普的攻伐目標。 而实事求是地讲,王瀆此前反普,仅仅停留於名义上,不像姚襄,与普军天雷勾地火地干过几场,给东普造成严重的国力损失,甚至动摇其朝局。 最出格的一件事,也就是投靠秦国了。不过,在时隔数月之后,选择回归东普的怀抱,也算回头是岸了::::: 桓温这边,面对王瀆的迷途知返,也果然表现得很大度,毫无苛责之意,还遣军中从事北上许昌安抚,復其普国职衔, 而王瀆復归,也仿佛坚定了桓温继续北伐的决心,至少也算得上是个引子。 在寿春休整了近一个月后,普军再次出动。 此番,桓温分三路北伐,西路以其部將应诞加建威將军戴施为將,引军一万,北上许昌,会同王瀆所部,威胁滎阳、陈留地区。 东路以荀羡、郝曇为將,率领江北、广陵之师,北上收取徐州。 中路自是北伐普军主力,重兵云集,由桓温率领,水陆並进,北伐譙国,目標直指仍逗留在譙城舔伤口的姚襄,逮著这个穷寇追打。 当晋军的动向陆续传至长安,秦国君臣都下意识地鬆了口气,就像是等待已久的答案,终於揭晓,至少揭晓了大半。 从桓温的用兵方略,基本可以判断,他应该是打算先定中原,短时间內,当不至於谋算秦国。 而目下中原,除了姚襄残部,以及其他依附燕国的小军阀,最大的势力,恰恰是燕国。 慕容偽称帝后,燕普已成仇敌,接受姚襄投诚,又添新仇,但凡桓温渡过淮水,挺进充豫,二者之间就別想相安无事。 当然,也不排除桓温使一招声东击西,毕竟,从政治利益出发,对桓温来说,西进攻取洛阳,神益要更大一些。 不过这种可能性终究不大,且不提千里转进的难度、代价,就中原燕军的存在,桓温岂敢將后背暴露给慕容军。 反之亦然,燕军又如何放心,晋军“借”道伐秦? 隨著中原战火重燃,苟政一大块心病总算得到解决,不过出于谨慎的心理, 仍不敢过於放鬆。 站在秦国的视角,桓温安排许昌那一路晋军,动向可是有些耐人寻味的..:::.看似从西面包抄滎阳、陈留,然只需转个方向,便可侵入洛阳。 过去一段时间,秦国虽对洛阳守备进行了一定加强,但实力终究有限,一旦战起,能够徵召丁壮,组织起上万守备,都不容易。 苟武当初的建议,苟政还是听进去了的,尤其从去年开始对秦国军事成防进行整体调度之后,洛阳就更处在一种隨时可以放弃的地位。 而之所以坚持屯兵成防於洛阳,更像是一个诱饵,同时也还未面临难以对抗的压力。扎下一颗钉子,让晋燕都难受,也是缓解关河防御压力的一种布置。 不过,隨看桓温大举北伐中原,哪怕晋军尚在千里之外,伊洛盆地间的氛围,也紧张起来。 洛阳总管杜郁,甚至亲自出马,督促洛阳的夏收进展,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以防变故,一旦危机降临,隨时可以弃守。 而比起这些未雨绸繆的布置,苟政显然更加关心普军北伐之下,燕国方面的应对。 过去一年,由於內部素乱,以及并州大战,燕国在中原方向的军事战略,更多採取收缩防御。 正因如此,在姚襄反普、段龕伐徐、淮南大战,这一系列导致中原乱局的战事中,燕国始终没有大动静,河南充州所驻燕军,更无一兵一卒的调动。 若非慕容偽对姚襄的投诚有明確反馈,甚至让人怀疑,燕国在中原局势方面已经变成聋子、瞎子..... 而面对桓温北伐,燕国方面,又岂能不关注,事实上也是颇感压力。 去年,一场并州大战,一次野王战役,前者消耗巨大,后者损失惨重,都需要燕国费时间与人物力去恢復。 当姚襄反普之时,燕国这边的態度,实则与秦国差不多,都是幸灾乐祸、隔岸观火,恨不能姚襄把淮南搅个天翻地覆。 桓温出兵北伐之初,慕容偽之所以接纳姚襄投诚,也是出於利用心理,坚定其信心,使其无后顾之忧。 和苟政一样,口惠而实不至,只是把姚襄当个棋子利用。 只不过,合肥之战的走向,多多少少有些出人意料。谁也不曾想到,此前那般强势,纵横江淮的姚襄,面对桓温,竟非一合之敌,败得那样乾脆。 姚襄一败,那压力很快便给到燕国这边了,尤其在姚襄再次遣使,请求归附之后。 与晋国互为敌对,已是事实,但若说与晋国展开大战,短时间內燕国还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毕竟此前还有中原作为缓衝,东普主持北伐的又是殷浩,但短短半年多的功夫,便使燕普两国直接对上,还是直面桓温兵锋,这多少让燕国君臣措手不及。 以负责坐镇鄴城、主持冀充乃至整个南方事务的慕容评为例,入夏之后,他正打算调兵遣將,同时从并州慕容恪那里请求援军,再伐河內,將吕护这颗钉子拔出,一雪去年野王兵败之耻。 何曾想过与晋军,与桓温对阵。但隨著桓温引军北上,不想也得想了.... 五月十三日,桓温大军兵进譙城,不费兵甲,轻鬆克之。在普军抵达之前, 姚襄已经率领全部军队与部眾北撤了,走得很彻底,桓温就是派骑兵追击都没摔上。 而桓温北上,显然不是为了一座空城,夺取譙城之后,只休整一日,便继续北上。 五月十五日,桓温军抵雕阳,卷甲入城。 其后沿睢水,一路向西北进发,挺进地陈留,这也是姚襄率部迁徙的路线, 仿佛就是衝著姚襄去的一般。 在小黄城,经过漫长的追击路程,普军终於上了姚襄,双方直接战在一起。作为前部的邓遐兵马並不多,只五千余眾,但缠住姚襄,问题却是不大。 为了给其余部眾爭取撤离的时间,姚襄也不得不组织兵马,与邓遐对战,试图击破这支晋军精锐步骑。 然而,淮南一战,姚军骨干力量的损失实在太惨重了,重新组织的兵马,战斗力十分堪忧。 莫说击败邓遐了,如果不是靠著人多,姚氏子弟与羌部拼命,再加上姚襄不避危险,亲自督战,他们甚至打不过邓遐。 就是如此,当大將毛穆之率军援至,加入战场,姚襄终究没能摆脱败北的下场,又一次丟盔弃甲,狼狈北遁。 五月十九日,桓温兵至仓垣,陈留士民,纷纷投降。 此时,隨著消息的散播与发酵,中原彻底震动,由燕国所控制的兗州郡县, 立时不稳,秩序大乱。 到了陈留,也意味著在此次北伐战略上,桓温面临著最后一次抉择。 或继续西进,会合许昌之师,攻伐洛阳,收復旧都,扫祭园陵,挣取政治上的好名声。 或转而北上、东进,与睢阳、徐州乃至青州之师配合,攻取兗州,使用大河以南,中原州郡,重新回到普国的怀抱。 趁著休整將士、梳理粮道的功夫,桓温犹豫不决。而在此期间,燕国那边, 也总算有个定论了。 燕国此番在应对桓温北伐的反应上,是相当迟缓的,除了蓟城距离遥远,无法及时洞察中原形势变化之外,燕国上层的犹豫,也是重要原因。 而隨著桓温的大举北进,来自蓟城的詔令,也终於抵达邮城。內容翻译过来,核心就一条,只要桓温敢於北犯大河,坚决打回去。 几经斟酌后,慕容偽选择態度强硬,他这个北方天子,岂能为一南臣所? 他堂堂大燕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已经攻取的土地,岂能轻易放弃。 但强硬的背后,多多少少带有一丝保守..:: 而蓟城有了定调,黄河一线的燕军也隨之变动,至少慕容评费心调度以对付吕护的燕军,正好用来防御普军了。 而为了避免后方失火,慕容偽那边甚至不惜採取绥靖政策,派人前往野王, 招抚吕护,给他封官加爵,准其一定独立性。 第413章 仓垣之战 第413章 仓垣之战 五月二十五日,燕司徒、驃骑將军、上庸王慕容评自鄴城起四万大军南下,经枋头走文石津的渡河,驻扎河南,遥望仓垣。 这下,桓温就是想转变进攻目標都不行了,他再自信,也不敢当著几万燕军的面,再走几百里去打洛阳。 甚至都不需那么多人,只有个一万步骑,就足以南下掐断晋军的粮道。而这,是桓温不可,也不敢不顾及的。 深入中原之后,还未经大战、苦战,但一个切切实实的难关已经摆在桓温面前,那便是粮辐转运。 中原也算水脉纵横,然而一不成体系,二则年久失修,周转困难,再加上南船普遍难以在北水畅行。 也就使得晋军在水路转运上的优势,大大被削弱了,进入淮北之后,为了保证后勤补给,桓温不得不暂时採用人力、车马自陆上转运。 越是深入北上,转运就越困难,补给线拉得越长,带来的压力就越大。为了保证粮道,桓温也不得不在粮道转运与保护上,投入大量军力、民力。 以荆扬之力,为北伐普军提供充足的粮械,是绰绰有余的,问题就在於如何从江南运输到中原战场。 在这方面,桓温及其幕僚,是失算了的,或者说小了其中难度。当然也可以理解, 毕竟多少年没有普师,如此大规模深入充豫了。 这是“轰轰烈烈”的殷浩北伐,都不曾触及的深度与广度..:: 一则受制於粮道,二则燕军窥伺在侧,桓温彻底掐灭了趁机收復洛阳的心思,转而果断將目標集中到南渡的燕军身上。 从仓垣到大河边,距离实在不算远,若以骑兵出击,快马加鞭,旦夕可至。 而在桓温坚定目標,筹谋如何对付燕军之时,率先採取主动的,却是慕容评。原因很简单,慕容评抓住了桓温兵力不足的破绽,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这个时候,桓温身边兵力的確不算多,分兵进击,加上沿途留兵成守,维护治安,保护粮道,使仓垣晋军只有两万三千余眾。 但若以兵力多寡来判断军队战斗力,真到战场上,那必然是要吃亏的。而仓垣晋军, 绝大多数都是桓温从荆州带来的精兵。 不论武器装备、训练素质还是军纪指挥,皆为当世少有,在横扫中原,望风披靡的大背景下,士气还十分高昂。 但慕容评看到的,一是桓温兵少,二是以步军为主,这便给了慕容评足够多出击的理由。即便不利,他也能从容而退。 要知道,因去岁野王之败,以及由此產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燕帝慕容偽专门从龙城及辽东地区迁徙了几万鲜卑部民南下,充实鄴城,巩固南冀州与大河一线。 而这批鲜卑部卒,自然也大大加强了慕容评手中的实力,他从中徵召了上万鲜卑士兵以及鲜卑化的“汉籍”士卒,这些都是燕国值得依靠的力量。 隨其南渡的燕军中,更有足足上万燕骑,这可是一股足以改变任何战局的力量,也是慕容评敢於出击的信心所在。 二十八日,慕容评军抵至仓垣以北面对燕军来袭,桓温没有丝毫犹豫与胆怯,虽处弱势,但他选择直接迎上去,燕普双方战於仓垣以北三十里。 仓垣之战,是北方大乱以来,晋燕双方第一次大战。两者之间上一次交手,得往前追溯几十年,那时还在西晋时期,燕国都还未建立。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对抗,双方摆开阵势,亮明刀枪,可以说是明牌战斗。 燕军主动来袭,且兵马眾多,也选择主动进攻。晋军结阵相抗,为了防备游弋於两翼的燕骑,还將军中的大车全部拉开,消减骑兵衝击,同时广布弓弩。 慕容评在排兵布阵上並没有什么问题,主次分明,有板有眼,各部之间,也有配合。 以平州鲜卑为主力燕军,还是存有些骄气的,尤其受到燕国大肆扩张的影响,更加瞧不上晋军。 但是与桓温的军队实打实碰撞一番后,很快就清醒了,对面普军,军阵配合严密,作战凶猛也就罢了,光那一轮一轮,几乎无穷无尽的箭雨,就狼狠地压制了燕军的气焰。 燕军横扫河北这几年,说白了,除了对冉閔以及代军,打的也基本都是一群臭鱼烂臥,更关键的,打的都是一十“穷鬼”。 哪里见识过普军这等阵势,那“负甲率”,看得燕军將土,既眼馋,又忌惮。 即便成功闯过远程打击,与普军短兵相接,也討不到多少便宜,普军方阵不论是作战配合还是调度指挥,都相当熟稔,进退有据,秩序井然。 不管损伤多少,总有后续兵卒,在军官指挥下,迅速填补上来,很快燕军就发现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头吞噬生命的猛兽。 晋军的坚韧与犀利,远超燕军想像,而要击破这样攻守兼备的军政,可不是靠兵多就可以的。 当然,燕军的战斗力也还是在线的,也足以同普军纠缠,只是隨著攻势受挫,慕容评也不得不做出相应调整。 除了加派兵力,尤其使用弓弩阵前移,以支撑进攻,打击当面普军,同时从两翼想办法,正面无法制敌,那便採取迁回办法。 为此,慕容评还特地下令骑兵出击,不只奢侈地派骑兵,发起对晋军两翼的决死衝击,还派师绕后,意图从背面突袭普军,动摇其方阵、兵心。 慕容评这一番操作,也的確给桓温带来了巨大压力,换作任何人,身处四面受敌的境地,都很难轻鬆起来。 不过,桓温的调度很及时,晋军方阵调整也迅速到位,燕军的出击,虽然起到了一定效果,一度衝散前线普军阵势。 但在晋军將校的紧急调度组织下,又重新结阵抵抗,使其防御,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燕军想要彻底击破晋军,总还是差一些。双方战斗,也由此进入更加激烈的状態,伤亡剧增。 不过,桓温威望在那里,他的帅旗,始终高扬在最显眼的地方,而进击的战鼓,也始终不曾停歇。 也就使得,晋军各部,皆卖力死战,不曾怯战,退后一步。桓温费大代价,收买、 武装、训练而成的荆州精锐,在战场上很好地回报了他。 对普通將士来说,视野有限,无法纵观全局,大部分人只是麻木地听取命令,杀死当面之敌,又或者被杀。 这样烈度的激战,对桓温来说,也算久违了,燕军带来的压迫力,也远超姚襄,毕竟他处在劣势。 相持不下之际,桓温想起了当年平蜀的战斗,於是在战半日多后,选择主动破局。 慕容评都快全军压上了,桓温在中军,依旧留有几分余力,他把这份“余力”用来破局。 三千亲军,桓温交给邓遐,由其率领,向正面的燕军发起反衝击。並且,很快就收穫奇效果。 一直压著晋军打的燕军,哪里想晋军会来这一手,又有邓遐这等猛將带头突击,很快阵前燕军便被击破,溃散。 见邓遐建功,桓温也抓住时机,拔剑鼓动进兵,发起反击。一时间,普军阵中,鼓声大作,激战普军,奋勇向前,朝当面之敌杀去。 闻鼓而进,鸣金收兵,无畏无虑,能够坚决做到这几点的军队,就堪称精锐了。 面对普军突然的变奏,燕军自是措手不及,在晋军的一鼓作气下,各处战线,燕军纷纷后撤。 这一回,轮到慕容评紧张了,尤其注意到那支由邓遐率领,有如箭头一般,赶逐败兵,直奔他中军衝来的晋军。 慕容评意识到,他成晋军的目標了! 所幸,慕容评的作战经验还是有的,手中还有部分兵力,危急之下,他全部派出去, 抵挡晋军,自己收拢败兵,冲正旗鼓的同时,也给其他各部燕军下令,继续进攻,將晋军的反扑压制住..:: 慕容评的布置,还是收穫效果的,也帮助燕军稳住了阵脚,而邓遐的突击,在距离慕容评百余步的时候,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他虽勇猛,却也难以突破密密麻麻的燕军阻碍, 並且在慕容评调度下,陷入重围之中。 不过,为了围剿邓遐这支突击部队,慕容评也无法彻底压制普军了。邓遐完美破局, 吸引燕军注意,甚至动摇其阵脚,起到突出的战术作用。 桓温见机,则继续督促各部,发起对燕军军反击,他甚至不顾危险,靠近战斗一线, 拔剑指挥,激励士气。 在桓温动员下,普军自是勇气大作,战斗意志更加坚定。 而双方的战斗,也逐渐演变成一场乱斗,晋燕两军六万余眾,在方圆十数里的区域內,展开激烈廝杀,短兵相接,各自为战。 一直到傍晚时分,战斗仍不分胜负,不过,从战局上看,晋军已然逐渐掌握战爭主动。长时间的战与血拼下,燕军的混乱,明显加多。 夜幕降临,在暮色彻底吞噬云霞之前,鸣金声在仓垣北部的原野间响起,晋燕双方各自收兵,脱离战圈,留下一地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结束了一日的战斗,双方都各自整兵进食,包扎伤口,就地休息,枕戈待旦,等待著下一场战斗。 桓温自认已占据上风,甚至可以说胜势,自不可能放弃,而慕容评也不服气,更不肯接受失败,惨重的伤亡,也扰乱了他的心境与判断。 双方就隔著几里地,几乎在各自眼皮子底下,防备敌袭的同时,休整恢復。 当夜,桓温与慕容评各自召开军事会议。 桓温这边,迅速统一思想,激励士气,决定明日发起主动进攻,普军將帅这边,已然敏锐察觉到燕军势衰,自当抓住机会,一举破之。 慕容评这边,异议可就颇多了,有力主作战的,也有建议撤军的,桓温这块骨头,確实难啃。 步骑进击,以眾凌寡,都不能吃掉,甚至在其反击之下,还崩掉了好几颗牙。也都是打老了仗的,就算难有纵览全局的视野与见识,对危机的噢觉总还是有的。 慕容评也很犹豫,在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决定再斗一场,明日根据战况而定,直接他实在不甘心。 那些“汉族”士兵死多少,他不关心,但从征的鲜卑健儿,惨重的死伤,让慕容评实在难以咽下一口气。 更何况,他自觉依旧掌握绝对的兵力与实力优势,白日作战失利,只是小看了普军。 当重视起来,调整战法,击破晋军不是难题。 不管怎么样,拥有骑兵优势的燕军,在面对普军的时候,总是具备更多主动权的,进退自如。 只不过,这份自如,也是要分时候的。翌日清晨,双方在各自进食,再度交手。 这一回,慕容评又失算了,晋军竟然率先发难,主动抵近,与燕军战在一起。 这显然出乎慕容评意料,略显仓促地组织迎敌,在普军全力纠缠下,燕骑的优势,也没能发挥出来。 失去衝击力的骑兵,真不如步军好使,尤其是那一个个拿著步类的晋军,一捅一个准,几乎赶著燕军跑,好不容易才在慕容评的指挥下稳住阵脚,掩护燕骑退出战圈,重整阵势。 然而,桓温的杀招,绝不止於此。 吸引慕容评南下的,是桓温孤军驻於仓垣,然而,当他兵力这一弱点得到弥补后,那燕军的崩溃,也只在片刻之间。 在晋燕双方廝杀正酣之时,自西北方向,开来一支晋军,打著“普”、“戴”、“王”、“应”等旗號,那是来自许昌的西路军。 早在慕容评渡河之后,桓温便早早传去军令,密使许昌之师北上,攻取陈留,配合作战。 当燕军南下之时,戴施、应诞等人,正快速引军北上,仓垣开战之前,更是日夜兼程奔来。 为了避过燕军侦骑,还刻意绕了些远路,否则,也许在慕容评抵达仓垣之前,西路晋军也赶到了。 对晋军可能出现的援军,慕容评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只是一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二则在激烈的仓垣战场中有所迷失。 当普军援军將至的消息紧急送达,慕容评彻底绷不住了。打顺风仗,优势仗,慕容评尚可一板一眼,但凡面临危局、困境,他立马坐蜡。 慕容评下令撤军了,他希望能利用骑兵掩护,边打边撤。然而双方已然展开,整条战线都纠缠在一起,撤军,哪儿是容易的。 隨著桓温鼓励进军,三军爭先,又有戴施等人率军绕袭,燕军的撤退,很快便演变成一场败退。 在仓垣,桓温取得了北伐以来第二场大胜,对燕国第一场大胜,决定整个中原战局走向的胜利。 第414章 可以预料的结局 第414章 可以预料的结局 长安,秦宫,太极殿。 盛夏的炎热笼罩大地,比天气更为火热的,是秦宫大殿內激烈的爭论。 当普燕开战的消息西传,秦廷文武纵然算不上弹冠相庆,也称得上幸灾乐祸了,也有閒情逸致,去回溯、探討发生在五月末的仓垣之战。 “慕容评果真废物,以近两倍之眾,正面对阵,竟无法克敌制胜,反让晋军击破..::.:”虎威將军、潞安伯弓蚝的嗓门响在殿中,语气中略带不屑。 “慕容评自恃兵眾,大胆急进,乃有此败!”中军领军、宜阳伯郑权轻轻摇头,语气平稳说道:“桓温及荆州兵马,非其他普军可比,有姚襄前车之鑑,却不加警醒,失败在所难免!” “不然!”闻言,弓蚝当即反驳道:“军力占优,又背靠河北,还占据骑军优势,晋军则远道而来,即便不能取胜,也不至於如此惨败。 说起来,还是慕容评无能,又或是燕军太弱!” 从来一副阴沉模样新城伯、长安卫成將军丁良也开口了,语调冷静地说道:“这几年,燕国四处出击,招降纳叛,兵眾虽急速膨胀,却也不復南下之初的精悍。 即便还有精锐,部分在并州,部分在幽平,大河一线燕军,滥等充数者不在少数,正面对决,岂是养士数年的桓温对手?” 说到这儿,丁良的语气也少有地带上几分讥消:“从绎幕到野王,再到仓垣,燕军这几年打的大败仗,似乎都操於慕容评之手。也不知,燕帝何以如此重视此人?” “此人是皇叔,宗室长老,地位尊崇,岂是一般將校能比?”弓蚝说了句,似是有口无心,又有些不阴不阳。 闻之,部阳伯苟须两眼一眯,斜向弓蚝,冷冷道:“潞安伯此话,似有言外之意啊?” “嗯?”弓蚝目露“迷惑”,瞧向苟须:“部阳伯何意,我实在不解,还请解惑?” 很难想像,这俩战场上的廝杀汉,在这殿上玩起心机来了。 见二人话锋不对,大司马苟武轻咳一声,打断道:“今日殿议军机大事,你二人莫要说些不相干的话!” 苟武还是很有威势的,他一开口,弓蚝与苟须顿时压下情绪,对视一眼,同时別过头去,一副相看两厌的模样。 此时,对仓垣之战前后细节研究许久的定安伯邓羌评价道:“以我之见,燕军之败, 还是策略上失算。 晋军受制於粮道,最好的办法便是遣师截其后路,断其粮道,乱其军心,不消一月, 晋军纵然不自溃,也要退军。 慕容评掌握上万鲜卑骑兵,这样强悍机动之力量,不去迁回、袭扰,发挥其优势,反而用来与冲阵决战,非但失策,更是失智! 安伯所言不假,慕容评用兵之能,確实庸劣..::: “倘能直接击破桓温,获取胜利,又何必兜圈子?”薛强开口了:“只可惜,慕容评將战事想的太简单了,高估自己与燕军,也小瞧了桓温的厉害!” 品》 殿中议论纷纷,苟政则一言不发,目光默默地落在殿左悬掛的那张中原舆图上。面色虽然平静,但其双眼,却分明闪动著淡淡的兴奋色彩。 苟政是相当感慨的,他预见到慕容评非桓温对手,只是慕容评竟敢主动引军去进攻普军,这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对其勇气,还是该讚嘆一二的。 这下,反而轮到苟政对燕国表示担忧了,当然了,此时燕国国力正盛,桓温则兵锋正锐,双方还有的碰撞。 燕军虽败,还有幽平冀平作为后方,还有大河为凭,重整旗鼓,再战桓温,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至於桓温,当他与燕国正式对上之后,其北伐前景,也基本望得到头了。 以其实力,打到黄河一线,便是极限了,想更进一步,恐怕千难万难,甚至隨时可能面临燕军的反扑。 而燕军,也必然会反扑,否则南冀州一线都难以安寧了。 可以肯定,晋燕双方围绕著充州,还有一番龙爭虎斗,这对秦国来说,自是大大有利的事情。 仅以苟政的见识来判断,仓垣之战及其后续影响,至少为秦国再爭取一年的发展时间,何其难得。 另一方面,仓垣一战,算是进一步把燕军的锐气与骄气,彻底打没了。 欺负些“弱小”算什么本事,在面对秦、晋双方,都遭遇惨败,这种气势上的影响也是十分深远的。 即便还没碰上燕国那些厉害角色,尤其是慕容恪、慕容垂(已经被他那猜忌到骨子里的皇兄改名“”了),但秦军已经可以据此,建立起对燕军作战的信心了,至少心理上不会弱势。 “好了,仓垣之战已成定局,胜负探討,到此为止!”终於,苟政开口了,扬扬手一锤定音。 转过身来,殿中氛围也为之一变,苟政看向站如“嘍囉”的別部將军朱晃:“给大伙说说中原目下的形势吧!” “诺!”朱晃躬身应道,而后从容述来:“大王,仓垣之战,燕军损兵折將,大败北逃,晋军趁势追杀,一直抵近大河之畔,方得重整兵马,在姚襄接应下,方才彻底摆脱晋军追杀。” “姚襄...:.:”提起此人,苟政心中就不免產生一丝异样,甚至赶得上的麻秋了。 插播一条消息,当初汾水大战后,燕军大获全胜,麻將军也很快率晋阳之眾出降。投降之后,出动献出兵马钱粮,並嚮慕容偽请求归隱,一副大彻大悟,彻底无心军政的模样。 慕容偽呢,或许是对麻秋的臣服感到得意,又或者为安抚其部下,虽同意其请,却封其为雁门郡公,將其与家人迁至蓟县安顿,置於监视之下。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度见证麻將军的“传奇”:: 说回姚襄,当初为晋军追上,爆发小黄之战,姚襄再度损兵,最终只率两万多老弱残部,进驻滑台,修城筑垒,以作防御。 在姚襄幕僚们的谋算中,黄河一线,也是姚部最后退守的地方,他们断定,燕国不可能容忍晋军饮马黄河,在其眼皮子底下肆虐。 对於晋阳仓垣之战,姚襄也密切关注著,甚至当慕容评南渡之后,还专门派人拜见, 提醒慕容评小心为上。 慕容评当然没听,甚至瞧不上这些丧胆之师、乌合之眾,丝毫不把姚襄及其残部放在心上。 而等到慕容评兵败之后,姚襄七拼八凑出三千戎卒,西进接应,靠著生力军的微薄优势,击退普军追击,帮助慕容评获得喘息之机。 姚襄的这一次行动,与当初诚桥之战,冒死营救谢尚一样,算是一次政治上的投机。 而面对姚襄,慕容评虽出於自尊,心中羞耻,但对姚襄的援手,还是表示感激,並以燕国皇叔、驃骑將军的身份,正式接纳姚襄。 並且,在姚襄的建议之下,收拢败军,退往滑台,与羌眾一起成守。 晋军就在不远,兵锋正劲,慕容评实在不敢贸然渡河,也不敢就地驻扎,姚襄的建议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至少,据滑台而守,足以对晋军形成钳制,使其难以威胁河北。河南打烂了不要紧, 要是河北尤其南冀州一线出问题,那是比兵败还要严重的事情。 毕竟从慕容恪到他慕容评,在蓟城朝廷的支持下,费了大量心血,方才勉强將南冀州地区的秩序勉强梳理出来。 在滑台,慕容评陆续收拢起近万燕军溃卒,联合姚襄残部,就地坚壁,抱团取暖。 得知慕容评动向,桓温也毫不犹豫,只稍加整顿,便起大军,进抵滑台,意图攻取, 完成对充州战局的收尾。 事实上,此时的充州战局,北伐晋军已经全面占据优势,燕军以及燕国势力,可以说是全面溃退。 受仓垣之战的影响,充州各郡残余士民,地方豪强,纷纷背反燕国,响应普军,热泪盈眶,殷殷盼切王师北伐。 过去两年,燕国在大河以南地区,除了慕容军所部驻守丘之外,並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对各郡,也基本维持著羈统治,靠如高昌、李歷等燕赵降將旧臣,维持秩序。 並且,由於鲜卑將士的野蛮搜掠,治安始终不稳,人心不附,胡汉矛盾尤其突出,比之羯赵时期,也不多让这也是,当桓温大举北伐,挺进充州之后,得到当地士民热情欢迎的民意基础。 仓垣之战,则彻底打破了燕军此前建立的威,消息传开后,充州各地豪杰,顿时收起观望的心思,反燕归晋。 似高昌、李歷这样的地方军阀,动作更是迅速, 本来,他们是有所犹豫,但一则桓温威势难挡,二则青徐之师,两路並进,一齐向丘逼来,感大势所趋,也举兵討燕。 而东部充州,有慕容评败绩在前,总兵力不过一万余人的襄阳王慕容军,军心动摇, 不敢与晋军交战,直接退到。 到六月中旬,燕国当初大举渡河南下攻取的兗州地区,悉数沦陷,復归晋国。 整个大河以南,只剩下滑台、稿两座孤城,还在坚守待援,並且看起来,摇摇欲坠大河沿岸,烽火连连,告急文书,像雪片一般飞往蓟城。 冀州地区,再起动乱,那些被打压下的河北豪强,受到晋师北伐的鼓舞,再度起兵作乱。 动静闹得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乐陵地区。燕青州刺史朱禿,杀乐陵太守慕容鉤,举兵响应。 前文有述,朱禿为乐陵豪杰,曾聚眾数万自保,后投降燕国,受封青州刺史。 燕国扫荡河北之后,慕容偽分封鲜卑贵族,慕容鉤作为燕国宗室(其父是被慕容猜忌至死的慕容翰,一代英才),被封为乐陵太守,与朱禿共治厌次。 两者矛盾重重,朱禿屡屡受辱於慕容钧,此前,苟政在谋乱燕国之时,还让朱晃秘密联络朱禿,策动其反燕。 而这一次,都不需秦国在背后耍阴谋,朱禿直接就反了,包括充州地区,別部探事秘密勾连的中原豪强,也纷纷动手归晋。 至於秦普之间,也是生死仇敌的事情,则不值一晒,难道还能期待他们效忠秦国不成? 对苟政来说,唯一值得可惜的,是秦国別部前期投入的大量心血,此番算是白费了。 在这么个时机,帮桓温与普军造势,苟政也好,朱晃也罢,都觉得亏得慌。 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比局势更难预测的是人心,这世上也有太多事物不在苟政君臣的掌控之中了。 隨著中原局势的演变,桓温此次北伐,声势也攀至巔峰,横扫中原的壮举,也让他再度扬名天下,声振寰宇。 当然,在有识之士眼中,桓温此次北伐,已然濒临极限,声势再大,也只是泡沫,一戳就破。 夺目的成绩背后,实则隱藏著巨大危机.:::: 太极殿內,王猛便针对目下中原局势,侃侃而谈:“桓温危机有三,其一劳师远征, 自春入夏,转战两千余里,虽连战连捷,却师老兵疲,炎夏已至,更困於气候; 其二,粮道受制,千里馈粮,转运不便,靡耗甚多,稍有差池,便將陷入断粮危机; 其三,滑台、硫不下,燕军便隨时保留反攻之机会,不能北渡大河,將战火烧至冀州,燕国便可从容整兵,平乱御敌。 有此三条,臣敢断言,桓温若久留中原,必定有失,转胜为败,或在旦夕之间.... ,” 王猛的话,也引得殿中秦臣,纷纷点头表示认可。薛强补充道:“即便桓温见好便收,一旦其撤军,那攻取的中原郡县,恐怕也很难守住,燕军隨时可能南下。 若燕军行动迅速,甚至可趁其撤军,发起追击,反败为胜,击破桓温,也不无可能》 对此,苟政微微頷首,说道:“据报,慕容偽已遣慕容恪自太原引军东出太行,收拾乱局。慕容恪,可非慕容评之类能比啊! 桓温若是不加小心,恐怕要吃大亏!” 对此,王猛面带微笑,向苟政道:“恭喜大王,天佑秦国!晋燕此番交锋,不论胜败如何,必是筋疲力竭,两败俱伤。 大王可以从容调度,收拾西睡了..... 第415章 薛强的提醒 第415章 薛强的提醒 隨著王猛的发言,秦国君臣的话题很快便从晋燕交锋,转移到凉州攻略上来。 如今的秦国,夏收已毕,新粮入库,兵马齐备,关东无事,凉州內乱,自当举兵征伐,克定河西。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便不知要到何时方得重遇,尤其在晋燕依旧强势的情况下。 苟政篤定,但凡没有此次中原乱局,苟政若大举西进,桓温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也必定趁机引军进犯关中。 因此,在苟政眼中,这是一个提前数年乃至十年平定凉州的机会,至少在半年时间內要实现军事占领,再用半年时间实现基本治安。 窗口就这么大,久必生变,时不我待! 而在这场殿议结束前,秦国君臣下定决心:全面备战,秋凉后出兵河西。 从长安到陇西,秦国將全面动员起来,不只是战爭所需军力、民力、物力,还包括进军方略、战爭目標,以及攻取河西之后的善后绥靖问题。 在苟政的统筹下,平凉之战,將以一种相当充分的备战与战略高度展开。苟政要的, 也绝不仅仅是军事占领,而是一块可靠的战略后方。 殿议在一种振奋人心的氛围中结束了,与会秦臣,纷纷离去。难得的,王猛受邀,与薛强一道出宫这两个好友,如今一个主管御史台,都察关內,一个在大司马府,协助苟武主持军务,很难得暇,纵论时政,畅敘友谊。 当然,其中也未必没有避嫌的想法在里边,毕竟王薛二人的权势都不轻,尤其是王猛,比起薛强资歷要薄弱许多,但受到的宠信却更重。 御史台在王猛的带领下,本就是个沾惹是非的衙门,並且在苟政的默默支持下,越发强势。 而王猛本人,更是饱受非议与攻计,光一个被苟政强行抬上的“东莱伯爵”,就让他长期处在一干功臣旧將的敌视之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对於这些,王猛始终如常处之,做起事来依旧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身陷政治旋涡,却能操舟逆行。 相比之下,薛强的得失心却明显重一些,甚至有刻意韜晦的意思,以免招惹麻烦。以薛强的眼光,自然看得出,王猛处境的敏感或许说危险。 而此番主动相邀请,自然也怀有一定的心思与目的。 二人同乘一车,在车夫的驾驭下,稳稳地行驶在长安街坊间。车內,王猛手执一把蒲扇,轻轻地扇动著,与薛强畅谈。 两人的交谈,仍离不开“西征决议”,不过二者的態度倒是一致,都认为战略机遇不可错过。 而提起战备计划,就不免对秦王苟政那过分周全的考量,產生感慨乃至敬佩之情。 “我观秦王多年,一向谋定而后动,以凉州之纷扰离乱,寻常遣师,亦能平之,而况如此深谋细思!”薛强感慨著说道。 “秦王所以成事,我等何以追隨效力,正源於此!”王猛淡淡一笑,应道。 对此,薛强也是笑笑,没有接这场面话,不过那双眼晴中,却露出几分深沉。 见其状,王猛换了个端正些的坐姿,微笑道:“威明兄,你我相交多年,若有指教不妨直言,何需顾忌?” 听王猛这么说,薛强眼皮子跳了下,抬眼与之对视少许。紧跟著,掀开青色的帘布, 夏日立刻透进车厢內,照在二人身上,也带来丝丝灼热之感。 薛强对著马车外边,重重地吸了口气,而后意有所指地说道:“近来,长安市並间, 却不似此前,酒香四溢了..:...” 薛强这一张嘴,王猛便知其意如何,所指不过秦国禁酒之事。 禁酒令,虽是秦王苟政提出,但具体操办,尤其是都察违禁,皆由御史台负责。 数月以来,御史台吏卒,大举出动,长安及近畿城镇大小酒坊,悉数取缔,一应酒器、酒麴,收归国有..... 一些敢於抗法的豪强、百姓,也被王猛毫不留情地抓起来,投入狱中。 在其“苛法”之下,长安的禁酒事务,得到快速推进。到如今,至少明面上,长安內外,士民私酿酒麴几乎绝跡,一应酒水酿製、售卖,悉由尚书台民部下属酒监掌管处置。 关于禁酒之事,哪怕此前吹了好几月的风,等真正执行起来,依旧是阻力重重,予盾不断,也就是王猛手腕够硬,否则还不知会引发多少混乱。 便是如此,长安城內也颇有些怨声载道的意思,对普通士民来说,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酒价暴涨,翻倍地涨..... 秦国官府,自是藉此收穫好大一笔財税,然而,比官府赚的更多的,是那些借官营政策大发横財的人。 毕竟,官府经营酒水定价,比起此前虽有上浮,但总是设置了一个上限。但其他人, 可就没有官府应有的节操与约束了。 利用关係,低买高卖,盗取国利,扰乱市场..:::.种种行为,可谓层出不穷。 再加上,禁令初期,覆盖范围有限,还有许多转入“地下”,以及外郡酒坊,趁机扩大酿酒规模,以牟取暴利的,更加剧混乱。 敢於从事此类经营的,绝不是普通豪强士民,其中代表扛旗的,背后往往通著秦国的功臣勛贵们.:::: 而王猛用重典打击不法,巩固秩序,维护治安,自然免不了得罪一些人。一些自恃身份特殊的人,甚至给王猛传信,希望他能高抬一手。 比如,骑都尉、大司马府郎中苟信,手下有一家僕私贩酒麴,被御史台索拿,苟信便找上门,让王猛通融一二。 结果是必然的,苟信找到王猛,反而加重了王猛的杀心,不只苟信的家僕因“盗卖国酒”被判死,酒监內几名牵涉的官吏,也一併被出法办,狠狠地震镊了一波人。 原本,依苟政的考量,他是想儘可能平和地完成禁酒,但隨之发生的一系列乱象,则让他彻底认清现实,这的確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问题从来不在饮酒本身,而是背后產生的利益链条,不过,既然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半途而废之说。 於是,苟政也明里暗里,坚决支持王猛以严法治事。王上態度明確,意志坚定,臣下干起事就有劲儿,尤其对王猛这样的能臣干吏来说。 一段时间下来,旁的不说,至少增加国家收入,抑制酗酒之风,减少主粮损耗,这些最初的目標,还是得到了部分实现..... 代价则是,得罪了不少相关利益集体,一般人也就罢了,关键在於那些功臣勛贵。 比如苟信,那是谷阳伯、军辐监苟侍的弟弟,虽然在王猛的强势下低头,但他本人对王猛的仇视,却显然不可能消散。 甚至於,其背后的苟侍,也未必没有看法。而苟侍,可不是一般的苟氏亲贵..... 这些事情,在薛强看来,都是隱患与危险,毕竟,王猛得罪人的地方,又何止禁酒一事? “景略执掌御史台以来,內纠吏治,外察民生,一年半时间,经办案件,何止千起, 所涉吏民成千上万。 恕我直言,而今长安內外,朝野上下,对景略可谓含恨衔怨愤,你就不担心?”看著王猛,薛强嘆息一声,缓缓说道。 “威明所言不无道理,然我又何虑之有?”听其言,王猛若有所思,但是轻笑著反问道。 见状,薛强紧锁著眉头,直接道:“景略莫非欲做孤臣?秦王重视你,人所共知,然你与苟氏亲贵之间,若有朝一日,秦王有所取捨,岂不自陷窘境?” 王猛的表情终於严肃了些,却对薛强说道:“威明此言,不该出於人臣之口!” 薛强面色坦然,说道:“若非景略,我又何必赘言?也唯景略,敢发肺腑!” 这话,王猛却是相信,这也是薛强的风格。看著这个以见识善断著称的好友,王猛拱手,正色道:“威明一片苦心关怀,我感激万分。 只是,我不欲做狐臣,只是践行其志罢了! 秦王有大志向、大胸襟、大气魄,我等既投座下,助其经略社稷,又何惜个人祸福荣辱?” 王猛这番话,不免让薛强惊奇,以他对王猛的了解,不至於如此“愚鲁”才是。然而观其作態,又不似作偽。 一时间,薛强脑海中涌现出诸多猜测与想法,最后全部压在心头,苦笑道:“景略之胸襟气度,令人敬佩。与之相比,我成小人了.::::: 1 “威明何必菲薄?兄之才干,人所推崇!”王猛哈哈一笑,郑重道:“你共同尽忠秦王,只是效用不同罢了,何分高下?” 对王猛的夸奖,薛强默然,观其表现,他心中也知,自己今日一番劝说,算是白费。 不过想来也是,以王猛的聪敏,又如何看不出其中利害,既然选择这般做,则必有其考量。 事实上,薛强今日这番劝说背后,又何尝没有试探的意思呢? 如今的苟秦政权,自然是有问题,从权力结构,到人员配置,再到利益分割,都有诸多矛盾、妥协之处。 斗爭始终存在,问题迟早会爆发出来,而从薛强的视角看去,王猛这个好友,已然站在斗爭中心,比他更靠近秦国的权力核心..::: 隨著与苟秦政权绑定加深,薛强更是十八侯伯之一,河东薛氏更因此大获益,一向深谋远虑的他,自然不免做一些准备。 这大抵就是薛强与王猛的不同了,出身,性格,见识,以及立场,导致行事作风上的鲜明对比。 这也是薛强,永远不可能像王猛一样,得到苟政这般信重的原因。 薛强揣测、顾虑的东西,在苟政与王猛那里,却早已是和盘托出、心心相印。 王猛当然不是迁腐之辈,更不会轻易陷自己於窘境,只不过,他相信自己对苟政的判断。而过去这几年,苟政不断地表示著自己的“诚意”。 “听闻景略,正在调派吏卒,准备对各郡私营酒坊进行清查?”压下心中淡淡的彆扭,薛强又提起一事。 “消息传的可真快!”王猛淡淡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长安城內,可是沸沸扬扬!”薛强说道,看著王猛,略带一丝探究:“恕我直言, 以景略知睿智,应当明白,酒麴难禁,官府压制越狠,私酿便越多,多少人为牟暴利,何惜链而走险?” 对此,王猛又轻摇起手中蒲扇,悠悠然道:“禁酒之策,並非禁绝酒水,其根本目的,在於打击酗酒风俗,节省粮米消耗,而不在於取缔多少酒坊,惩罚多少商民。 大王思谋清晰,目標明確,只图大局,纵有漏洞为人利用,却也无碍,甚至是缓解民怨的口子.: 3 说著,王猛嘴角不禁泛起些笑意:“就拿此次清查酒坊来说,大王就一个指示,抓大放小!” 闻之,薛强微訥,但紧跟著轻舒一口气,感慨道:“大王之睿智,確实不凡啊!秦国根基虽薄,然如此励精图治,倘能坚持,早晚必雄立关中,虎视天下!” “抓大放小......”说到这儿,薛强嘴里呢喃一句,抬眼瞟向王猛,好奇道: “朝廷上下,许多人都清楚,地方私酿酒麴,属蒲阳伯苟旦最为猖獗。不知,景略意欲如何处置?” 苟旦之骄横难缠,也是秦臣尽知的,若能解决苟旦,那么其他类似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关键在於,如何解决。苟旦又是勛贵,又掌兵马,又驻守蒲坂要地,若因禁酒之事, 搞出乱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苟政若是出面,问题也不大,但王猛显然不能直接將问题上报..:: 面对薛强的好奇,王猛悠然一笑,指出一条:“大王曾赐我一得力臂助,合该用在此处。他一出马,蒲阳伯之事,便能解决大半!” “得力臂助?”薛强一愣,见王猛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凝思几许,两眼忽然放亮:“桓侯?” 王猛頜首。 深吸一口气,薛强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桓侯出马,確可迎刃而解!” 无他,就凭藉桓侯苟恆是苟胜之子,而苟旦最引以为凭的老资歷,便是苟胜心腹..... 第416章 顶峰之后 第416章 顶峰之后 “稍微留意一下即可,不必过多关注!”苟政低沉的声音飘荡在太极殿內:“接下来要紧之事,还是给孤盯死雍秦那几家豪强、大族!” “诺!”肃立於殿下的司隶校事苟忠,躬身应道。 从司隶校事成立伊始,就包括对苟氏勛贵的监视,苟秦政权的根基是他们,但最能惹事的,同样是他们,尤其是那几个刺头。 此番苟忠前来请示的,自是桓侯苟恆奉命前往河东,督察当地私酒酿製、售卖事宜。 消息稍微灵通的人都知道,这是衝著蒲阳伯苟旦去的。 对此蒲坂禁酒一事,很多秦臣都抱著看戏的心態,不怀好意地看王猛这个“酷吏”如何推行禁令,幸灾乐祸地期待王猛与苟旦的衝突。 然王猛却出人意料地祭出桓侯苟恆这张牌,一下子便使问题简单化了,至少於王猛来说是这样的。 哪怕再是心怀怨愤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王猛这步棋走得不错。当然,一些见事敏锐的秦臣,也不禁將目光投向秦宫之內。 显然,秦王苟政才是隱於幕后的操盘手。当初苟恆主动请缨任事,为何特地將他放在王猛身边,还美其名日学习、磨礪。 一段时间下来,秦王的用意已经越发明显了。仅过去数月间,由苟恆带队经手的案件,足有十余起,被处置的官吏、將士也多多少少有些背景。 办结之后,还得夸奖桓侯铁面无私,苟恆年轻,也享受那种被讚誉包围的感觉。因此,此番被派去河东,他也是不辞辛苦,乐意效劳。 而此事,苟忠也相当关注,当然比起秦廷中的那些议论与看法,他的出发点,在於苟恆的特殊的身份,以及苟旦本身就属於司隶校事的重点关注对象。 因此,不得不专门前来请示,只是苟政的態度,显得相当平淡,甚至冷淡。 等到苟忠退下之后,伏首於案的苟政终於彻底直起上身,放下硃笔,仔细思吟许久, 双目分外深邃。 虽然態度上很平静,甚至看起来不以为意,但內心中,苟政又怎能没点想法。 禁酒风波,从提议开始,前前后后,也近一年了,发展到目下的局面,苟政目標与要求,也是一再降低。 到如今,进一步明確的是,“禁”只是手段,而非目的,要起到的效果,也绝不是“ 禁绝”。 如苟旦者,若不是他在蒲坂搞的实在过火,又在苟政的“黑名单”上,也未必会被王猛当出头鸟来打。 最鲜明的对比,如今仍是白身的苟威,他同样在搞私酒生意,但很“老实”地躲在自家庄园里酿酒,卖酒也很低调,对这种情况,不管苟政还是王猛,实则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接下来的凉州攻略对秦国很重要,在这件事面前,其他问题都是小节。 苟政搞禁酒,本质上还是为了储粮备战,积蓄力量,战爭优先的情况下,也不愿因此事闹出太大的乱子。 尤其不愿再引起苟氏內部的纷扰,再加上蒲坂位置的敏感性与要紧性,即便要大力整治苟旦,也要另选时机。 因此,王猛派苟恆前往,苟政心中还是相当认可,这就是“知人善用”,也不枉他一番心思。 另一方面,对王猛,苟政可不像薛强理解的那般,用作“孤臣”。这是宰辅之臣,是股肱栋樑。 在王猛为苟秦的法制建设弹精竭虑、衝锋陷阵之时,苟政也会注意保护王猛,替他承担诸多压力,全力支持。 至於苟恆这个侄儿,蒲坂之行,也未尝没有考验的意思在里边..::: 思虑过深,也会头疼的,再加天气炎热,苟政接过內侍递上的冰帕,在额头敷了一阵,方才感到一丝清爽。 呼出一口气低长的气息,拋开那些杂念,苟政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眼下秦国最重要的事情上来。 此时的苟政,就关注三件事,一是备战,军队与后勤;二是中原仍在持续的晋燕交锋,或者说对峙;三则是凉州乱局演变。 显然,在永和十年的六月,是桓温以及晋军北伐的一次巔峰,几乎横扫中原,一向强势的燕军,被打的节节败退。 整个大河以南,只剩滑台、稿两座堡垒,其形势之危急、惨澹,可想而知。 不过,巔峰之后,往往意味著滑落,这一点,从六月下旬开始,在桓温北伐的形势演变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七月中,已经立秋,距离桓温击破慕容评,兵围滑台,已经一个半多月过去了,而晋军到此,寸步难进。 在慕容评与姚襄两部合力坚守下,滑台难下,稿那边的各路联军,在慕容军的反击之下,甚至损失了不少兵马。 显然,於桓温,於普军而言,北伐已经陷入僵局。 至於中原各州郡,那种豪强响应、民心归附的盛景,本质上只是在桓温头戴的光环上加一团无用的锦簇,除了把他架到高处,別无益处。 想要破局,谋求更进一步,事实上並不难,只需要做两件事: 其一,先將滑台、稿攻克,把燕国在河南地区最后两颗钉子拔除。 其次,再举兵北渡大河,將战火彻底烧到河北。 而这两件事,都是知易行难,別说打到河北去了,就连面前的滑台,桓温都不敢尽全力去攻取,一受制於酷暑,二则顾虑伤亡。 事实上,滑台虽有慕容评与姚襄两部上万兵眾驻扎,但只经过简单修的台城並不算坚实,守卫卒士气低落,军械匱乏,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的拖累。 桓温若狠得下心,凭普军之兵精器坚,克之並不是那么困难。但桓温没能豁出去,因而,他只能坐困坚壁之下。 更何况,就算是拿下滑台,拿下丘,桓温又敢发兵渡河,到河北大地与燕军角力吗?这,显然需要打个大大的问號。 过河容易,想要退回来,可就难了,其中的风险,以桓温的精明,岂能不仔细权衡。 再者,军需补给的问题始终存在,收取充州,饮马大河,后勤供馈已经很艰难了。 在对燕作战的事宜上,北伐之前,桓温及其僚属们,不论从思想,还是军事准备上, 都极不充分。 甚至他们一开始的目標,只是姚襄,等渡淮北上,横扫中原,享受胜利与荣耀的同时,也让他们不得不承担更多准备不足的压力。 当然,面对僵局的时候,桓温也不是毫无作为,比如巩固后方,梳理粮道,招抚中原土眾,维持占领地治安。 甚至於对河北地区,桓温也有动作,鑑於燕军失利中原后,引发河北的骚乱,他果断派出使者,偷渡北上,积极联络,封官许愿,鼓励河北豪强,积极举义,討伐燕逆,意图通过河北豪强,扰乱燕国,破坏其军事布置。 此举不能说没用,比如已经在乐陵郡造反的朱禿,便十分积极响应,朱禿甚至派人南下,专门找到桓温,希望他能发兵北上,他愿意在河北接应王师北伐。 然而,桓温的反应相当真实,面对使者,顾左右而言他,口惠而实不至,除了代表朝廷封朱禿为冀州刺史、平北將军,鼓励他率眾坚守,坚持抗燕,没有一兵一卒的支援。 桓温態度与反应是这样,又如何能期待河北那些豪强有大作为呢?除了朱禿这等已经没有退路的豪强、军阀势力之外,其他河北大小势力,更多持观望態度。 可以想见,如果桓温敢於举兵渡河,並且再对燕军获得一两次胜利,那发生在中原的云集响应,未必不能在河北重现地。 但是,不管出於个人顾虑还是现实局势,桓温都不敢轻易冒险,他甚至不敢派一支精锐偏师北渡,去挑动河北乱局。 桓温瞻前顾后,蜘不前,河北的豪强们又不傻,又岂能真的举“义师”为王前驱? 观望越久,也就越失望,一个多月的功夫,发生在河北的那些骚动也就慢慢沉寂下去了。 甚至於,一些扯旗作乱的豪强,又斩断军旗、普旗,自觉重新掛起燕旗,向鄴城表示醒悟、臣服。 普军作为有限,但燕国方面的动作可不停,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迅速调整,调兵遣將,乱安民,抗晋保国。 尤其是慕容恪引军东出太行之后,此人的威名与声望,在燕国、在河北实在是高。 慕容评兵败后,留守鄴城的皇甫真竭力维稳,但收效甚微,別说大河一线士民了,就是燕军,都混乱不安。 但是,当慕容恪的將旗插在鄴城城头后,冀州人心便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慕容恪剿抚並用下,迅速消停下来。 比如乐陵朱禿,在桓温拒绝派兵北渡之后,很快就迎来燕军的打击,为了快速消灭这个叛臣,慕容恪没有进鄴城,而是亲自率七千燕骑,东进奔袭厌次。 彼时的朱禿,正对桓温的“毒鸡汤”大骂不已,面对燕军神兵天降,完全措手不及, 毫无应对。 当慕容恪的帅旗出现在厌次城外,抵抗意志便减了大半,而朱禿,根本没有与慕容恪交战的胆量,城也不守,直接弃逃,带著亲信部曲,渡河去投段龕了。 说起青州段龕,虽然此前在南下徐州的过程中,经歷下邳之败,损失惨重,但桓温北伐之后,还是收穫颇丰。 徐州北部东海、琅琊地区,始终在其手里,荀羡奉命北取徐州后,也暂时採取默认態度。 在发兵,配合攻取充州的过程中,段齐又趁机將充州东部的泰山、济北、鲁国、东平部分地区占领,势力大涨。 朱禿起兵之时,事实上也曾遣使向段龕求援,不过当时的段龕,精力全放在南边的扩张上,剩下的兵力也要保证青州与广固的安全,岂能有余力渡河支援朱禿,也是拒绝。 不过,当朱禿率部来归,段龕还是欣然接纳,左右,与燕军已经彻底撕破脸皮,朱禿作为河北有名的豪强,將来总是有用处的。 慕容恪当然不在意区区一个朱禿的去留与死活,当此人被当作典型处置之后,消息传开,整个南冀州的局面就彻底控制住了,那些豪强也安分下来。 河北稍安,慕容恪的目光自然而然,投到河南地区。虽然早两年,慕容恪並不赞同燕国贸然涉足中原,但形势至此,且已经与普军战开,他便只有集中精力,收拾这烂摊子。 至少滑台与稿两地,足足有燕国两万多兵马,其中大半都是鲜卑儿郎,那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从六月到七月,当桓温寸步难进时,慕容恪也在运筹调度,配酿反击..::: 虽已立秋,但天气依旧酷热难握,秋老虎肆虐的大河之滨,满是沉闷与压抑。 滑台城上,守军还在苦苦坚持,不过隨著河北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信心却是却是越发充足了。 见普军无力攻城,慕容评甚至专门抽出一半鲜卑健儿,养精蓄锐,准备反击。从得知慕容恪东出主持大局之后,慕容评便坚信,必有反击雪耻的一日。 只不过,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从盛夏到秋暑,滑台城中大部分军民,从精神到体力,也已濒临极限。 城中守军难熬,城外的普军,同样也不好过。炎热与疾疫,不断消磨著他们的意志, 折磨著他们的精神。 事实上,到这个地步,北伐晋军大多已无心再战,而大部分晋军高层,都意识到,北伐至此,已是无以为继了。 比如超,便七月初,便向桓温示警,希望他能及早撤军休整,待暑气过后,再行谋求捲土重来。 而桓温不听,甚至以超动摇军心,將他狠狠地责难了一番,把他贬到雕阳,督监粮草转运::: 桓温显然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他只是隔河眺望北方,在等,在期待。 直到朱禿逃亡,河北渐安,这一系列的消息南传,桓温终於决定,撤军,再不撤,可就真危险了。 做下决定之后,桓温动作还是快速而果决的,只不过,他的撤军旅途,註定不可能轻鬆。 且不提滑台的慕容评,在枋头,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慕容恪已亲率两万步骑渡河..: 第417章 桓温兵败 第417章 桓温兵败 滑台以外,秋日肆意释放著热量,炙烤大地,从河谷到原野,从土冈到溪林,原本庞大而壮观的晋营,已然人去营空。 在桓温统筹、眾將指挥下,晋军撤离的效率很快,完全就是在抢时间,大量的辐重、 器械与累赘物,全部弃於营垒。 显然,桓温是嗅到了危险的,因而明显少了从容,多了急切。 但几万兵马的撤退,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纵然快也快的有限,並且很难不留痕跡不过,晋军留下的空营並没有安静太久,在確认安全之后,城中姚羌部眾,便在姚的率领下出城,到晋营內收拾捡漏。 从譙城到滑台,姚羌失去了太多,军队、人口、財货,都到一种异常拮据的地步,又经过一个盛夏酷暑的折磨,自上而下,都已到达崩溃的边缘。 晋军丟弃的辐重,对此时的姚羌部民们来说,都是好东西,尤其是粮食、被服,更是姚部急缺,甚至那些扎营的木料都极具价值。 为了把营垒拾乾净,姚部的男女老少纷纷出动,忍看烈日,满怀热情。 姚行走营地中,穿梭在乱糟糟的人群间,看著那些或枯黄、或苍老、或粗糙、或幼弱的身影与面庞,心中忽地生出无限的酸涩与悲戚。 就在几年前,头集团还是北方响噹噹的一派势力,旁人提起姚氏父子,纵然不肃然起敬,也绝不敢小瞧。 辉煌时期,戎卒数万,归附士民百姓更是数十万,然如今,部眾精英死亡殆尽,姚氏子弟接连陨落,只剩下一干败残乌合。 活著的姚氏部民,不论胡汉,没有哪一家哪一户,不曾死人。死的都是壮劳力,顶樑柱,幸运苟存的,也顾不得伤心,甚至没有披麻戴孝的机会,他们还得辛苦活下去..::: 而带他们走到如今境地的,自然是姚襄了,他的確有能力,有魅力,引得一眾拥是誓死追隨。 但长期且不断的失利,还是使姚襄的威望不断下跌,这种滑落,不是曇一现的胜利便能弥补的。 比起那些心怀不满的族人、部眾、下属,姚算是比较能够理解兄长的了。 走到如今的地步,岂是姚襄初衷,这一路走来,又何其艰难,只是在时代浪潮中,如姚襄这样的梟雄人物,如姚羌这样的有数势力,都显得那般脆弱乏力。 当初从瀑头出发,一路斗爭南下,又一路狼狐北逃,兜兜转转两年多,再次回到大河之滨,姚氏与姚羌部眾的前途也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 此时的姚,不禁为姚氏的未来前途担忧,而姚襄也在为姚氏的生死存亡而努力。 从淮水北滨开始,姚襄就变了,放下了所有的野望与志向,一心一意,要为族部谋求一个良好的棲身结果,在燕国。 为此,哪怕对慕容评追击晋军的提议心怀忧虑,他也义无反顾的率领魔下仅剩的几千儿郎,跟隨慕容评钟跡南下,追杀桓温。 “稟报將军,西面开来一支军队!”姚思虑间,他布置在周边哨探情报的部卒,匆匆来报。 闻报,姚面色大惊,扫了眼此时普营中的散乱景象,倘此时有敌军来袭,撤回城是绝对来不及的。 久经考验的姚心理素质极佳,迅速冷静下来,至少是来自西边的,当即反问:“来者何人?可是燕军?” 部卒显然没搞清楚,訥訥不言,姚见状恼怒,但忍著没有发作,而是派人把情况探明。 至於晋营內,他甚至没有组织戒备的意思,真有敌军復来,那他们只有接受屠戮的份。贸然示警,则更容易引发混乱..... 所幸,姚的判断,以及內心隱隱的期待,没有辜负,情况很快搞清楚,来者的確是燕军,並且是由大司马、侍中、录尚书事、太原王慕容恪亲自统帅的燕军主力。 知是慕容恪前来,姚大鬆一口气,虽然境况惨澹,却也匆忙布置出一个简陋的仪仗,率眾迎接。 结果,姚是被燕军前哨军官带到慕容恪面前问话。趁此机会,姚还小心翼翼观察了下慕容恪所率燕军的情况。 旌旗猎猎,长枪如林,行进间的队伍,一眼根本望不著头,那些高头大马上的士卒个个精悍冷冽,盔甲上,则反射著阵阵寒芒... 姚心知,这必是真正的燕军精锐,比起此前见到的慕容评魔下那些辽西鲜卑,还要精悍的军队,最大的区別,就在於那肉眼可见的纪律性。 心怀一抹沉重,被带至军前,望著立於马上的慕容恪,神目如电,威仪孔时,姚心中更添谨慎。 压下心绪,平静地拜道:“末將姚,拜见大王!” 扫了眼姚,慕容恪问道:“你是姚景国之弟?” “回大王,正是!” 不管经歷了多少失败与挫折,姚襄本人的名气固在,包括在燕国也是一般。 如慕容恪这样的人杰,碰到之后,关心的依旧是姚襄,至於姚,无名之辈罢了,完全不值得关注。 “上庸王何在?” “晋军昨日突然撤离,为免其走远,上庸王率军南下追袭,家兄率部从征!”姚答道。 闻之,慕容恪当即道:“你將滑台攻伐及晋军动向,给我详细讲来!” 姚不敢怠慢,稍加组织语言,即可一五一十,將他所知滑台军情详述一遍。 听完,慕容恪眉头立刻锁了起来,但没有置下评价,略作思量后,再度看向姚:“我需要嚮导,你的部下可有熟路的侦骑?” 闻问,姚心中微动,深吸一口气,拜道:“若大王不嫌弃,末將愿为引路!” 见姚主动,慕容恪微讶,但当即称善,著其开路。 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姚襄侍奉慕容评,他则来烧慕容恪的灶,不论如何,姚氏总有益处。至於滑台与部眾,还有大兄姚益与王亮、权翼等人操持。 “传令三军,调转方向,南下进兵!” 军骑出动,带著慕容恪的军令,传遍三军,很快,两万燕军步骑,便转变方向,有序进发,沿著大部队的痕跡,在姚及其部下的引导下,追击而去。 未半日,便收到了最新军情,不是什么好消息,慕容评与姚襄又败了。败的地方,多少有些巧合,正是当初慕容军、慕舆根击破秦罗文惠的韦邑。 桓温还是老谋深算的,军中也有一干谋臣宿將出谋划策,对燕军的追击怎能没有准备。 率军过韦邑之后,直抵濮水,稍加休整,找到浅滩渡口,做出大举渡河的声势。在渡河的同时,则暗藏伏兵,等待追兵。 而慕容评得讯,生怕放走了桓温,於是趁其半渡,与姚襄合兵,直袭河滨,向普军发起进攻。 十分“配合”地钻进桓温精心构建的圈套里,面对三路伏兵,在毛穆之、邓遐、戴施三名晋军名將的合击之下,惨败。 甚至比仓垣之战还要悽惨,那一仗说到底只是追击战,这一次可是围歼。为了震镊燕军的追击意图,桓温甚至下令,往死了打,不留俘虏,尽最大可能杀伤燕军有生力量。 不得不说,这才是慕容评领军以来,打过最凶险的一战,差点就交待在桓温手里了。 经过一番苦战之后,方才在姚襄的接应下,衝出重围,狼奔家突,一路北逃。经此一战役,慕容评又欠姚襄一个人情了...... 而晋军这边,面对逃窜的慕容评,自是秉持穷寇勿追的道理,很快脱离战斗,重新组织渡河,顺利跨过濮水的阻隔,沿著既定的撤退路线迅速南去。 慕容评、姚襄率眾北逃,自然不免与慕容恪大军碰上,从慕容评嘴中得知战况,不免嘆息。 当然,这份嘆息针对的只是慕容评的指挥作战,他追击並没有问题,当然不能让桓温顺利平安南撤,慕容评只是操作失误,有些急功近利了。 用慕容恪的话来说,桓温势穷锐消,被迫南撤,该著急的是桓温,不是他们。 不过,慕容评此败,虽损兵两千余人,却也不是全无意义,对桓温撤军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至少耽搁了他一日的时间。 而爭取来的时间,对慕容恪用兵决策,也是极为有益, 桓温想通过一场伏击、一场强势的胜利,展示崢嶸,震燕军,打消燕军继续追击的念头。 只不过,他面对是慕容恪,对军情战况有看敏锐判断的一代名师。桓温越是如此,反而使慕容恪坚信自己的判断,坚定追击的决心。 於是,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会合慕容评、姚襄残部,继续追击旅途。一日后,在桓温渡河的地方,也渡濮南下。 即便桓温拋弃了大部分辐重,但以步军为主的他们,行进速度,依旧很难快的起来。 毕竟,他们不敢放开了跑,得保持集中,节省体力精神,要隨时做好作战的准备。 而燕军的负担则更少,机动性更强,在慕容恪的统师下,也更从容。当桓温大军,越野涉水,抵达济阳城时,慕容恪已基本上了,並且派出骑兵,轮番骚扰、迟滯。 慕容恪並不急於决战,他只是通过袭扰战术,不断试探、消耗,等待著战机,发起致命的一击。 面对燕骑的骚扰,桓温可就难受了,那种利刃悬於脖颈的感觉,几欲使其抓狂。 为了破坏燕军的追击节奏,桓温也做出反制,不管是將为数不多的普骑拿去消耗,抑或是结阵於途,试图与燕军展开决战,都被慕容恪轻易化解,不加理会即可..... 慕容恪可是一个钓鱼高手,这样作战节奏,他也太熟悉,甚至享受。他就像一个控场高手,率军保持追击节奏,保持著对晋军的压迫,等待其露出破绽。 而从济阳开始,慕容恪与桓温,燕军与晋军之间,则是一场耐心与意志的比拼了的。 但这场比拼,桓温与晋军显然是落於下风的,燕国从一开始,便占据著军事进攻的主动。 面对燕军的施压,桓温也不是全然没有破局办法,比如分兵,留兵殿后,甚至是夜行..:...或许都要冒些风险,但总比起一步步被慕容恪扼喉要来的有希望。 但桓温,还是选择,集中兵力,大队结阵徐行。桓温当然有他的考量,怕被各个击破,怕放弃阵型、打散编制之后形成直接溃退。 另一方面,桓温也还有后手,比如在雕阳那边,桓冲以及郗超已然奉命率军前来接应,济阳距离睢阳,严格来说並不算远,只是一郡之隔罢了。 但是,桓温能在危局中保持冷静,坚忍抗压,但他的下属,以及那数万晋军及僕从, 可就没有那么优秀的心理素质与抗压能力了。 包括那些从荆州一路北伐的普军精锐,其军心士气、作战意志,都在漫长的征途与酷暑,连续进兵与袭扰下,消磨殆尽。 待行至陈留郡外黄县,高压之下,身心俱疲的晋军,终於崩溃了,桓温也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將土了.::: 晋永和十年、燕元璽三年(354年),秋七月二十一,在一个凉爽的早晨,按捺已久的慕容恪,终於发动对普军的总攻。 一出手,便是全军压上,不留余力。这一仗,燕晋双方的军力调了个,燕军总计两万余人,普军零零总总加起来则倍於燕军,但双方的战斗状態与士气,则是天差地別。 在燕军的全力衝击下,身心俱疲的普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即便有一干晋將努力作战,但失败在所难免,晋军很快崩溃,並陷入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散乱状態。 虽然很屈,但在紧急关头,桓温也只能下达一道“各自亡命,雕阳集结”的军令, 而后便在桓氏家兵的护卫下,拼死杀出,往东南方向逃去..:::: 危急之时,桓温头脑倒也还算清楚,败势难挽,各自逃亡,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犹豫太多,损失只会越大。 更为关键的,他桓温可不能失陷阵中,他还有大志,有事业,只要逃到睢阳,便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代价则是,外黄一战,普军大败,损兵大半..:: 第418章 三足鼎立 第418章 三足鼎立 外黄一战,不只是桓温军事生涯,更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挫折,由慕容恪这个鲜卑名帅亲手奉上。 不过,失败的苦果虽然酸涩,但至少保全了有用之身,他又不是姚襄,他的容错空间不小,他败的起。 在桓冲的接应下,桓温及其僚佐最终顺利撤回雕阳,也救下了相当一部分军事力量, 尤其是毛穆之、邓遐、戴施等晋军將领,也都摆脱燕军追杀,各自返回。 兵马、钱粮、装备损失再多,都可以重新徵召、训练、打造,但荆州集团的精英们, 若是损折太多,可就真的伤筋动骨了。 当然,外黄之役,桓温的损失確实难以用轻鬆、寻常之类的词眼来形容。 那些占据半数的杂牌、僕从、丁夫之流队伍就不说了,真正痛入骨髓的,还得是荆州精锐。 近三万上游精兵,久经训练,忠心耿耿,一路隨他北上,饮马大河,本该荣归故里, 但最终带回去的,却是丧讯噩耗。 外黄一战,就给桓温干掉了近万卒,这种痛楚,可不是一句“捲土重来”的自慰便能轻易抚平了。 一想起回到荆州,踏足江陵,面对那满城素的情景,便如桓温这样心如铁石的一代豪杰,也不免懦懦。 当然,江陵的事还太远,撤回睢阳的桓温,紧接著面对的,便是雪崩一般的中原局势在外黄之战结束后,慕容恪並没有深追,对桓温晋军穷追猛打,而是及时收兵,带著俘虏与斩获,进驻襄邑休整,同时窥探睢阳。 一则有桓冲援兵,晋军犹有一战之力;二则燕军南下兵、作战的过程,又何尝不煎熬,也已到筋疲力竭的地步;三则慕容恪的战役目標已经完成,击破桓温,收治中原。 而雕阳,在桓温返回后,几乎成为败军收容所,除了来自西面的败兵,同时还有稿方向的溃卒。 作为普军北伐势盛之时,燕军在河南所剩唯二的堡壁,滑台虽因桓温主力所在而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但那边同样发生了异常峙。 只不过比起慕容评败走滑台,襄阳王慕容军那边,则属於主动收缩,以避锋芒。整体情况上,稿燕军要比滑台这边好的多。 慕容恪对普军反击的酝酿,自然也包括稿战场,甚至於,硫那边的动作,还要早上两日。 扫平乐陵朱禿的叛乱后,慕容恪与护军將军、南冀州刺史慕容强有过一番交待。於是,慕容行动於西面时,在稿方向,慕容强也率一支燕骑劲旅渡河,间道奔袭码。 在慕容军与慕容强的里应外合之下,军心、士气、体力同样衰败不堪的东路晋军,惨遭败绩。 在桓温决定撤军之后,也同时遣快马通知东路军的荀羡,要求其相机撤军。然而,东路晋军人数虽眾,但战力低下,行动力更弱。 慕容强的动作,却更快,东路普军还未正式启程,来自燕军的反击已至。 东路军的失败,比起桓温还要惨澹,不论如何,桓温还一路南撤几百里,与慕容恪相持多日,甚至在韦邑还坚忍地打了一场反击胜仗,即便外黄战败,还是得以保存部分实力,回到睢阳.::: 荀羡那边则不然,那是一点反抗能力都不能显现,在燕军的內外夹攻之下,直接宣告崩溃。 段黑率领的齐军毫无抵抗心思,察觉到燕军反击之犀利,直接不战而走,向东平方向逃亡。至於那些僕从军队,能不临阵叛乱,都算其仁义了。 大败之际,荀羡也努力维持部队,但都告无用,最终在郗曇的建议下,率军沿来路, 直往徐州溃去。 还有一部分助战的荆州兵马,则是向南逃亡,直奔睢阳这座前进基地,但其主將刘泓阵亡於燕军的追杀中,这也是桓温北伐以来,晋军损失最高级的將领。 最终从稿逃回的普军,只有两千来人。 至此,也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的评估,东西两路普军,除荆扬徐三州正规军外,把僕从、民夫都算上,十万之眾,大半损失在燕军的反击当中,或死、或降、或走散、或失踪. 而桓温北伐以来,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也吐出了大半,那些攻克的土地城池、收服的人心民意,都在燕军的强势反击之下,支离破碎。 所幸,桓温的失败,是有限度的,可托底的,不似殷浩山桑惨败那般一泻千里。 在雕阳,桓温用了半个月时间,重新集结组织起来三万人马,总算缓过劲儿来,重整旗鼓,也挡住了燕军反击下兗州再度沦陷的滚滚浪潮,使晋军的战旗,依旧能够稳稳扎在淮北。 慕容恪那边在经过休整之后,也曾派军东下,向雕阳进发,当然那只是试探而已,在桓温集结精锐,背靠睢阳发起一次反击之后,慕容恪又果断缩了回去。 而在雕阳品尝失败苦果的日子里,充州局势再度沸腾起来,只不过这一回由燕军掀起。 事实上也不需他们做更多东西,就和当初仓垣之战后的影响一般,当稿、外黄两仗的结果传开后,充州各郡又上演了一场变色的戏码。 曾经高举义旗、喜迎王师的中原豪强们,又纷纷斩断与东普的大义联繫,將家中收好的燕旗树起来,重回燕国忠臣顺民的身份。 这很豪强,很士族,但身处如此乱战之地,审时度势、身段柔软是必要的手段,是生存之本能。 对於这些墙头草,慕容恪也並未苛责,强行压下了军中报復的声音,在盯著睢阳的同时,还叫人广发文,向中原各州士民宣告:既往不咎!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在慕容恪的招抚政策之下,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安定下来,各地豪强自守其地,各安其眾,但是重回燕统。 不得不说,慕容恪这几年,在北伐打出的威名与声名,还是相当具备说服力。 当然了,慕容恪的宽恕,只是针对那些普通士民,不管是为了震群小,抑或是排解燕军內部的愤怒,必要的惩戒与报復措施还是要採取的,只是不能扩大化。 被慕容恪拿来当杀鸡猴典型的,正是此前的赵魏降將李歷、高昌。 这二人在投靠燕国后,还是得到厚待的,虽然虚多实少,但地位还是在那里,部眾也未打散,还在充州给其地盘屯成, 结果桓温一来,燕军失利,二者反叛动作也利索得很。虽然他们可以辩解,说迫不得已,说又不止他们,但在燕国这边,他们就是叛臣,需要诛灭,以做效尤。 於是,稿的慕容军、慕容强两部,在击破东路普军,收復丘等充州大城后,又很快重整兵马,奉命东进,收復充州东部郡县,打击高昌、李歷二叛,乃至背后的段齐。 比时,高昌在济北,李歷在东平,面对慕容强所率燕军,二者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想投降,燕军不许;想求援,段黑在泰山郡构建防御,晋军逃的远,则更加指望不上;而靠自己,魔下部眾没有分崩离析,都只是燕军没有直接来攻。 当燕军东进之后,这两名从羯赵末年以来便挣扎於北方的名宦、军阀,也走到了尽头高昌不知谁给他的勇气,竟率眾迎击,结果遭遇一场摧枯拉朽的失败,本人也被擒斩。 李歷不甘受缚,也不敢与燕军作战,只率小部分亲信扈从,护著家人,逃往泰山。结果未至泰山,便遭扈从背反,同样没能逃过族灭下场,本人首级,也被献燕军。 到八月初,充州局势渐定,慕容恪、桓温虽仍在睢阳一线对峙,罢战已久,並且,都有些无心再战的意思。 桓温忙著止损,忙著恢復善后,而慕容恪这边,要收拾的烂摊子,比之桓温丝毫不小。 事实上,在慕容恪这里,当高昌、李歷二叛臣被討平,这场战爭就基本结束了。中原一番大乱,东普国力损失巨大,燕国又何尝不是,他们痛楚又岂止於充州? 晋燕双方,都有些打不下去了,双方也都意识到这一点。 於是,在慕容恪主动派人前往雕阳,向桓温表以休战之意后,桓温这边也积极反馈, 他得撤军,他得回荆州了,以防朝廷“偷家”。 当北伐失利的消息传回建康后,隔著上千里,桓温都能感受到身后的躁动..:: 也无需达成什么纸面协议,只需一种默契,一种当世有数豪杰的信誉即可。 八月中旬,桓温、慕容恪不约而同,各自撤退军,桓温北伐、中原大战,也由此彻底告一段落。 慕容恪那边暂且不表,但桓温,儼然是带著些许失意踏上返程的。在率军离开睢阳时,桓温心中仍不禁默默嘆息:早听景兴致言,及早撤军便好了..... 也是这个时候,桓温对“急流勇退”、“过犹不及”之类的词语,有了更深刻的感触桓温此番北伐,仅从战果上来说,其实还是相当丰硕,一路北上,连败姚襄、燕军, 所破敌眾达十万,收復土地,影响的人口,则更加庞大。 兗州虽得而復失,但徐豫二州却得到全面的收復,殷浩耗费无数钱粮,都不曾完全实现的成绩,在桓温半年就成就了,並得到巩固。 稿那边荀羡担责,外黄战败,实非战之罪,实在瑕不掩瑜。即便不用春秋笔法,桓温在这次北伐中的表现与功绩,也是可圈可点,堪称辉煌。 让他感到难受的,除了荆州精锐的重大损失之外,更重要的,是外黄之败导致的政治利益的损失,难以估量。 北伐让桓温成功获取了巨大的权力与威望,但外黄之役,儼然给他隆重的威望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具体造成了多大影响,大抵只有回师之后,再慢慢体会了。 而引发桓温后悔的,显然不是兵败,而是撤军的不及时。 倘若在事不可为之时,能够及早撤退,巔峰落幕,即便充州地区得而復失,也可以罪於留守將臣,而不至於让他桓公直面失败,置於让人审视、怀疑的境地..:::, 更为关键的,是桓温並非认不清形势,看不到风险,只是耽於荣耀与功勋,再加被激发的野望与急切作崇,使他丧失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理智,乃有此败。 在回军途中,桓温在反思此次北伐得失的同时,也默默做好了下一步计划。 首先回荆州,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下属將土,都需要休养,舔伤口,恢復土气。 不论如何,荆州才是他的基本盘,荆州稳了,这大权就仍是他掌中之物,至於建康朝廷的些许风波,岂能动摇中流砥柱? 而中原,桓温决定,暂时放手,交给那些公卿大臣、王谢之流。亲眼亲身经歷过一遭后,桓温確认,中原真的烂透了,让朝廷去头疼,给那些朝臣找点事情做,免得全盯著他在桓温回师,直面东晋內部的风浪之时,慕容恪在重新撑起燕国大河一线局面后,也上书蓟城,给慕容偽提了一系列的建议。 条陈许多,但核心只一条,偃武修文、休养生息,经过连年的战爭,尤其是连续的大战,燕国从南到北、自东而西,都需要休息。 否则,燕国內部的骚乱永远不会平息,燕国也无法拖著一身的衰弱与疲惫,去爭锋去扩张。 另一方面,对燕国下一步的军事目標,慕容恪也明確提出,择机先取青州,灭段龕, 彻底巩固河北地区的安全。 在这次中原乱战、普军交锋中,段齐表现得相当活跃,也成功吸引了燕国的注意。而隨著桓温北伐的浩荡潮水退去,留下的段龕可就尷尬了。 他將直面燕军的威胁,而普军能够给他提供的支持与帮助,完全可以预见,是不多的..:: 明显的是,当晋燕相继调整战略之后,秦晋燕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更加稳固了。站在歷史的高度,桓温此番北伐与燕交锋,彻底奠定了“新三国”长期对抗的基础。 於当下的苟秦而言,晋燕两败俱伤,则给於秦国一个难得的宽鬆的战略空间,使其放心西顾,收拾凉州。 (本卷完) 第419章 征凉 第419章 征凉 在晋燕双方还在中原斗,甚至慕容恪还未正式发动对桓温反击之时,在关中,按撩多时的秦国,也终於有了动作。 当河北的別部探吏,將慕容恪已抵邮城的消息上报至长安,秦王苟政对在场的秦国文武就一句话,一句斩钉截铁的战爭宣言:轮到我们了! 秦正统二年七月既望,苟政正式下令出兵,收復河西。 这该是起兵以来,苟政在战爭准备中最充分、最周全的一次。 为了激励士气,消解凉州士民抗拒,在“师出有名”上,苟政也费了相当大的心思。 特命礼部从事韦逞书写一道討伐文,改了三版方才確定。 韦逞在文中,先是追溯晋室无道失国以及永嘉之乱以来北方夏民所遭苦难,其次肯定几代张氏先王守土安民的功绩,再谈当下张氏子孙同室操戈、背祖忘德祸罹百姓的黑暗现状。 在此基础上,再替秦王苟政歌功颂德,述其还復雍秦之功,扬其安邦定国之能,表其天下之志。 最后得出结论,秦王发兵西进,是以王道伐无道,以仁德伐虐残,號召凉州仁义之土,积极举义投效,与王师携手並肩,共拯河西黎庶於危难。 秦国这道文,显然不是一封战斗文,那些冠冕堂皇之辞,也不是说给底层黎民黔首听的,针对的目標很明確,是那些凉州士宦豪右,不论凉州局势乱成什么样,他们都是那片地界的统治阶级。 剿也好,抚也罢,有这部分群体的依附、配合,秦国对凉州的征服才会更加顺利。 苟政自不会奢望,文一出,西北云动,大军一至,望风披靡。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然而,他的目的,本就只在增加討伐的正义性,动摇凉州人心,再收买一部分人。 友善与诚意,这是写在文里边的,而没有落实於文字的,则是一个“顺昌逆亡”的態度与原则。 识时务者,苟政欣然接纳,愿意让渡权力与利益,携手共治凉州,至於不识时务者, 自有秦军將士的刀枪弓弩说话..... 征凉战事,秦国的军事动员规模很广,西起秦陇,东至关河,当然所承担的军事任务各有不同。 具体参战之步骑兵马,则以秦州为主,此前屯成秦陇的內外军,本就有近两万兵马, 隨著凉州攻略展开,苟雄更一步步徵召兵役,加强战备。 再加上苟政从长安调派的一万中军步骑,苟雄可用於凉州战场的兵马,足有三万之眾。 以秦国的军队组织模式,这绝不是一个小数字,要知道,这些可是战兵,其中仅仅常备中军,便占据一半有余。 破军、先登、归义、驍骑、锐骑、果骑,光听这些部队名字,便知苟政在西征大业上的投入了。 其他营幢说服力或许不强,但破军、先登二营可是苟政早年起家的部队。 再加上,苟政几乎把长安所有骑兵,都投入进去了,打胡夷聚居的西北,骑兵数量再翻一倍都不嫌多。 说起来,这也是苟政如此大规模动用骑兵,万骑出动,在早几年,对苟秦来说根本无法想像。也是这几年,赞下了些家底,这次直接掏出来大半。 在將帅方面,雍侯苟雄是毫无爭议的统帅,不管从政治还是军事出发,他都是第一人选,就是大司马苟武都无法替代。 除非苟政选择亲征,又或者苟雄遭遇失败,否则换作其他任何人,至少秦州那些將土,必不会甘愿。 事实就是,眼下只有苟雄能够充分调动、发挥秦州將士的积极性与战斗力,这也是苟雄自我“流放”秦州多年產生的效果。 苟雄之下,有邓羌、弓蚝、苟须、赵思四將,加上秦州地区的苟兴、苟涛、贾虎、雷弱儿、姜衡、邵羌等人,也算是將星璀璨、精英齐聚了。 当然,將如此强大的一支力量交给苟雄手里,苟政还是相当大度从容的。 也没什么好担心,一是相信二兄深明大义、家族情怀,二则是他秦王对秦军的控制与威镊,也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大。 最重要的,大军出征的一切军需用度,则掌握在三个要紧人物手中。 左相郭毅、军辐监苟侍,坐镇长安,总体筹措,统一调度,秦州长史邓始则坐镇襄武,居中转运,供馈前线。 这三者,与苟政的关係,对苟政的支持,无需多言。再看看出征大军有多少苟政亲信將领,足以让苟政保持从容,避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顾虑了。 至於关中动员的其他兵马,其主要作用,则以弹压治安,控制秩序,同时对西征大军留后支援。 虽然血拼一场后的普燕,对关中威胁暂时降至最低,但並不意味著关中就高枕无忧, 苟政可以不留余力西征了。 不管是当前,还是將来,关河周遭的威胁固在,晋燕不来犯,环绕在周围的大小胡夷势力,未必不会藉机生事,苟政不得不防。 尤其是仇池杨氏,过去几年,双方之间虽未大战,但也是不断,苟政难容臥榻之侧的酣睡之人,杨氏同样对苟秦的强势崛起而忌惮。 秦军大举西征,不管苟政做多充足的准备,兵马粮草一动,必然露出破绽,尤其是仇池能够直接威胁到的略阳、扶风地区。 苟政並不能保证,仇池王杨初会不会趁机发难,虽然就过去几年打过的交道来看,此人意志不坚、投鼠忌器。 但万一其野心高炽,发兵来犯,因此不得不防, 事实上,单一个仇池国,仍不足动摇大局,倘有变故,关中犹有余力拒之。苟政真正忧虑的,是周边那些胡夷势力,一齐作乱,来打秦国的秋风.... 这不是杞人忧天,过去几年间,但凡秦国有事,从渭北高原,到秦陇边睡,那些大大小小的胡部,总有不消停的。 而在凉州这盘棋局,已经有两股大的胡部势力参与进来了,一是乞伏鲜卑,二则是吐谷浑部。 当然,苟政在军事准备上往最恶劣的情况去考量,但引得周边势力群起而攻的可能, 还是不大的。 这两年,苟政在外交事务上,还是做了不小努力,取得了不少成绩。从铁弗匈奴,到渭北鲜卑,包括乞伏、吐谷浑等族,都与秦国建立了一定往来关係,秦国周遭形势比起几年前是大有改善的。 不论如何,在七月初秋,当秦国这架战车正式启动之后,在苟政的把控之下,其车轮便带著无可匹敌的气势,向著凉州以及整个河西走廊滚滚碾压而去。 可以明確的一点是,当苟政决定动兵之时,凉州局势便到了利於出兵的时候。 而当秦军大举出动之际,凉州是怎样一种形势呢?简单地讲,张祚与倒张派早已打起来了,並且人脑子已打成狗脑子,在这个过程中,张氏对凉州的统治也彻底动摇。 此前,姑臧与罕之间同时备战,相互声討,再加上一个榆中的彭姚,勉强形成了一个脆弱的三角平衡。 但这个平衡,没有持续一个月,便宣告破灭。打破平衡的,恰恰是被二张爭取的彭姚。 在徘徊观望一阵后,彭姚最终选择支持张祚,不为其他,就因为他够烂,因为不得人心。 也唯有张祚,能给实惠,能让巨利。在张祚那里,彭姚能够获得最大的好处,他也捨得。 因此,五月末,在接受张祚平西將军、河州刺史的委任后,彭姚不再犹豫,当即出兵西进,配合姑臧的张祚大军,进攻罕。 彼时的罕,已成为凉州“倒张派”的聚集地,靠著河州之力,再加宋混、张弘、宋修以及大量南投豪强的支持,张灌组织起了足足五万多戎卒,可谓强势了。 而张祚与彭姚呢,双方合力,生生搞出了近八万兵眾..... 虽然可以预见,这么多兵马之中,必然存在许多壮丁,即便凉人剽悍,其战斗力也必是参差不齐。 然双方搞出的架势,也確实够嘘人,够夸张,够魔幻。 在地域偏狭的凉州,“二张”生生堆出了十几万人,这意味著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这是一场疯狂的內耗,一场涸泽而渔的互,可以说,张凉治下,但凡在两方徵发能力范畴之內的青壮,都被武装起来,逼上战场。 这样的斗爭,流的是土民的鲜血,消耗的是凉州的元气,动摇的是张氏的根基。这样一场兵之后,不论谁胜谁负,凉州也必將满目疮。 不过,那时的张祚与张,都只能顾眼前,都只能先將对方消灭,再谈將来。 即便诸多有识之土,痛心疾首,却也无能为力,甚至只能裹挟其中,各自站位,以期消灭对手,儘快结束內战,恢復治安,休养生息。 这种对抗,尤其是內部对抗,一怕无底线內耗,二怕相持不下,而这两者几乎都占了有彭姚在河南接应,张祚的大军,得以顺利渡河南下。张灌自翊魔下精兵眾多(毕竟有诸多豪强大族支持),亲自引军去打。 结果,张祚凭藉人多势眾,竟把张击败了。其中,需要肯定彭姚所部的凶悍,以及那支鲜卑骑兵的战术作用。 击败张之后,张祚一路平推,直抵抱罕,將张困於城中,那是张祚距离胜局最近的时候。 在盛夏时分,志骄意满的张祚,驱使魔下,对罕发动了连续的强攻。面临绝境的张灌,也展现出了坚韧,率眾坚决抵抗,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罕毕竟也是他经营许久的主城,据坚壁而守,又岂是张祚能够轻易攻克的。 当张祚攻城不利,劝降未果,接下来,便是张灌的反击了,他也是有后手的....: 彭姚北犯,联合乞伏鲜卑;张祚南下,也收买彭姚助战。而这两者,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此前,当彭姚选择投靠张祚之后,张这边也迅速调整求援对象,他向吐谷浑王碎妥派去使者,希望能引吐谷浑部为援,並许以土地、城池,粮帛、器械。 张瑾坐镇河州期间,与吐谷浑这个邻居打了不少交道,尤其是新王碎妥温和仁厚,愿意交好,往来更加频繁。 因为性情的缘故,碎妥只想过安生日子,並不愿意贸然参与凉州的內斗中。 只不过,碎妥保守,但他掌权的王弟以及族內酋长、大人们却十分动心,主战意愿强烈,力促应邀发兵。 乞伏鲜卑榜样在前,听说的吐谷浑族部早就羡慕了,张主动邀请,这样的机遇可是难得,怎能坐失? 迫於眾情,碎妥无奈,只能下令聚眾,出兵援救罕。 吐谷浑部足足出动了两万兵马,可以想见,这样一股战略级的力量,投放在焦灼、困顿的罕战场上时,起到怎样的效果。 对吐谷浑军的来袭,张祚根本没有意料,他也根本想不到那么多。於是,张祚利落地败北,在罕守军与吐谷浑援军的夹击之下,他的“二十万”大军,被彻底摧毁。 兵败之际,张祚连像样的反击都没努力一下,见营中大乱,直接率领亲军衝出大营, 一路往黄河渡口狂奔,至於他的大军,全然不顾。 结果,张祚倒是很幸运地率领部分残军,回到姑臧。那些被他徵发南下的凉州军队, 虽然战斗时死伤颇眾,但在张、宋混等人招抚之下,战后也基本能得到保全。 最苦逼的,反而是彭姚,他算是被张祚坑惨了。张祚逃的痛快,但彭姚可捨不得他好不容易才扩充出的部队。 然而越是捨不得,损失越大,遭袭之时,彭姚竭力组织部眾抵抗,於是遭到了吐谷浑军的重点关照。 到最后经不住打击,不得已下,率部扛著追杀东逃。等回到榆中时,他的两万大军, 也只剩下几千人。 参与二张决战前,彭姚又向乞伏鲜卑请了五千骑助战,但这一回,乞伏部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足足一千多骑留在罕以及逃亡途中。 罕之战结束后,凉州乱局,自然迎来张灌、宋混的全面反推。而其首要目標,不是北上武威,而是东进榆中,意图先把彭姚这个颗盲刺拔除。 面对张大军,彭姚骂骂咧咧,不想硬拼,对秦国更无信任可言,无奈之下,选择率眾东迁,前去投奔乞伏鲜卑,最终还是踏上一条流亡异域、寄人篱下的旅途。 在逼走彭姚,收取榆中之后,张灌迅速调转兵锋,北渡大河,向姑臧进军, 张祚的大军,基本都留在了罕,从姑臧到武威,几乎一片空虚,面对张大军,自然毫无抵抗能力。 当秦国正式启动西征之时,张罐已然兵临姑藏,把张祚等乱臣解决了。 只是,內乱方定的凉州上下,没有任何人高兴得起来,且不提一片凋的凉州,秦军这个外患,如何解决? 第420章 先遣告捷 第420章 先遣告捷 此前,在率军驱逐彭姚、收復榆中之后,张灌留兵驻守,以备秦军。 別看凉州內乱,打生打死,但这些將军、辅臣之流,也並不是看不到的秦国威胁与祸心,只是时势所迫,很多情况不得已罢了。 留成之將,自然是张弘了,他原本就是金城太守,榆中本就是他的地盘,由他收拾乱局,可说是理所应当。 於是,张表张弘为镇南將军,又在其三千本部的基础上,给他增兵一万,可谓厚待了。 但张弘对此,显然是不满意的,在他看来,这不过小恩小惠罢了。 须知,他们这些人造张祚的反,是为安定王室、重肃朝纲,军事上的胜利只是一个基础,虽开始收割胜果,但最大最甜的那颗显然在姑臧。 张灌是“盟主”,实力最强,掌握勤王反正利益的最终宰分权,也属正常。 但对张弘来说,在完全胜利的前夕,把那块“肉”的边边角角分给自己,就有些欺负人了,岂能心服。 被战爭反覆摧残犁锄的榆中,就是边边角角,除了那座基本保全完好的城池外,余者儘是废墟绝域。 土地荒芜,秩序崩溃,人口十不存一,这样的烂摊子,让张弘这位父母官实不忍直视,甚至视而避之。 至於张调拨的那一万兵眾,看起来大方,但都是些降卒、败兵,几乎没什么精兵悍卒,与其说充实榆中守备,不如说是在甩掉累赘,减轻张瑾自己的养兵负担。 更何况,还要面对秦军,乃至彭姚余部与乞伏鲜卑的反扑,这样的形势压力,他张弘何德何能,敢一力肩之? 七月二十日,当秦军前锋经狄道北上,直趋榆中之时,闻讯的张弘顿时坐蜡了,他的心態也紧跟著失衡了。 此时,距离张灌率大军渡河北去姑臧进行“胜利结算”,也就过去十日。而张弘呢连养军之费都还个著落。 不过,当秦军北来,他也不用那般头疼了,很简单的道理,榆中城的守备成为主要矛盾了。 但以榆中城目下的状况,守得住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当张弘於榆中衙內召集部將,商討御敌之策时,面对的是一张张惶恐、茫然乃至麻木的面孔。至於问起如何拒敌,一片默然..... 荒凉,孤寂,这是秦军將校们进入榆中境內后,最直观的感受。初秋的河陇景象,本该是天高云阔、无限风光,然纵目望去,只有萧索与冷清。 从狄道出发,北行上百里,竟了无人烟,別说人了,就是动物也见不到几只。当然, 若是严谨地说来,还是有那么些微人气的,比如榆中凉军派来侦探的斥候。 进取凉州,建功立业,对於秦州的將领们来说,本该是激动振奋的。不过,在见识了一路淒凉之后,步兵校尉、天水营督姜衡,终是忍不住感慨道: “榆中本为一方沃土胜地,通衢之所,人烟稠密,財货密集,而今竟然沦落至此,荒凉如廝,实在令人嘘!” 与其共同领军的扬武將军苟兴听了,却神色如常,淡淡回应道:“张氏无道,不能守土安民,有此境地,不足为奇。 唯有我大秦,方能庇护百姓,造福一方,我们此来,正为拯救凉州士民..:.:, 看起来,苟兴在宣传意识上,还是很到位的。凉州情况越惨,士民遭遇的苦难越深重,才更显他们出兵的正义性,不管从军事还是政治层面,都有利於秦国的行动。 別看苟兴年纪轻轻,但他的经歷却相当丰富,当年起兵之时,见识过多少的死城绝域,榆中的情况,也不过寻常,还不值得为之“哀鸣”。 而比起这些无谓的晞嘘感慨,苟兴更加关心,如何攻克榆中城,为征凉夺得一个开门红,不负前锋之任。 这先遣军的任务,还是苟兴向苟雄討来的,存著必胜的信念。 由苟兴、姜衡所率大军前部,共六千步骑,由锐骑、天水二营,再杂以一批辅卒、民夫构成,是一支足够精悍且攻守平衡的部队了。 “姜校尉以为,当如何攻取榆中,完成大都督交待任务?”在榆中城遥遥在望之时, 苟兴下令停止进军,就地休息,同时找来姜衡问询。 姜衡思索少许,应道:“若探报属实,榆中兵力虽多,但人心散乱,补给匱乏。以末將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兵临城下之后,先劝降,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 “若张弘顽固不降呢?”苟兴反问。 “那便只有打了!”姜衡眼神锐利,淡定地应道。 “我自是不怕打,若张弘敢率军来战,更是求之不得。如其缩守城中,坚拒不出,反倒麻烦!”苟兴微眉道。 姜衡道:“倘若此,那便当设法诱其出战,攻坚武器,多在大都督军中,待中军抵至,凭我军之英勇锐气,克城不难!” “若要等到大都督军至,要我们这些前锋做甚?”苟兴低声道,显得有些立功心切。 虽然苟雄给他的任务,只是为大军开路,侦探敌情,但苟兴的目標,显然不止於此, 他是真想一举攻下榆中的。 但结果如何,还得因敌制策,顺势而为。战爭的主动权当然掌握在秦军手里,但能否速下榆中,反而要看张弘的抉择。 而此时的榆中城內是怎样一种情况呢,倒没有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只是自上而下, 都显得有些麻木,再加一抹挥之不去的绝望感,笼罩將士心头。 別说下面的將领了,就是张弘自己,又何尝不心生绝望了,但更多是一种无力与疲惫在御敌之策上,將校们討论出的答案,还真与苟兴期待相反的方向,建议据城而守。 別看秦军前部兵力不多,但他们並不敢主动出城与战,自家人知自家事,装备不好, 粮草短缺,人心不齐,士气低落,凭什么与秦军精锐去碰撞。 不过,张弘却像是听到苟兴的心声一般,他力主趁秦军初至,立足不稳,全军出动, 以两倍之眾击之。 张弘想的很简单,如胜,那仗还有的打,挫秦军锐气,缴获军械粮草,回师守城,向姑臧求援; 如不胜,那就更简单,该逃则逃,愿降则降,他张弘也算为凉州尽最后一丝忠诚,不负先王之恩禄。 总之,张弘是不愿再死守榆中,年初被彭姚与乞伏联军围困其中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他不想再经歷一遍。 最关键的,从张祚到张,张弘已经丧失信任,对凉州的未来,更缺乏信心..::: 当张弘抱著这样的心態,率军出征迎敌,那结果岂能好的了。 秦军这边,苟兴与姜衡正思谋著各种对策,得知凉军出城来击,自是大喜过望,没有丝毫迟疑,率军快速逼上,生怕张弘又缩回城中。 即便这是杀人效率低下的冷兵器时代,兵力也不是决定战爭胜负的绝对因素,而放在秦凉两军在榆中城南的交战,凉军多出来的数量,更难起到战役性作用。 说起来,当了几年邻居,这还是苟秦与张凉之间,第一次在战场上正面交锋。 战役的过程,並不复杂,自双方摆开阵势,张弘便直接下令,全军压上,意图靠人数堆死秦军。 秦军这边则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由姜衡率天水营列阵,正面御之,苟兴则分兵,亲率秦骑迁回,从侧翼、从后方寻找凉军破绽进攻。 整个过程,凉军並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能够胜利的气质与风采,苟兴所率秦军,对凉军进行了手术刀一般的肢解、切割。 姜衡所率天水营,在正面的对抗中,也保持著坚固与犀利,张弘的进攻,就仿佛弱水碰上磐石,磐石脂然不动,自身则水四溅。 只激战不过半个时辰,一线凉军便被姜衡反推,其后处处溃散,直到全面崩乱.... 再之后,便是秦军轻鬆从容的俘虏时刻了。 由於战役烈度较低的缘故,一万三千余凉军,伤亡不足两千,逃跑的也不多,大部分人的选择,是就地弃械投降,对秦军的收俘异常配合、顺从,这绝对省了许多麻烦。 最终呈现的结果便是,一场两万人规模的战斗,从开战到战场打扫完毕,前前后后, 只费了不到三个时辰..... 至於张弘,落了个求仁得仁的结局。 夕阳余暉中,苟兴迈步於被他征服的这片战场间,敌我双方的户身已然清理差不多了,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於他而言,更像是胜利的芬芳..... “这便是张弘?”苟兴问道。 看著被抬到面前的张弘尸身,苟兴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两眼,除了脖间那道伤口显得森然可怖,整体看来还是很乾净的。 部將稟道:“据俘虏的亲兵言,战败之际,张弘只下令让凉军各自活命,自己则拔剑自勿!” 闻之,苟兴愣了下神,不由感慨道:“如此说来,此人倒不失为一忠臣义士!凉州, 有忠良啊!” “子孙不肖,只能连累忠良受!”姜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道。 对此,苟兴认可地点了点头,稍加思索,偏头冲姜衡微笑道:“不过,这样的忠良, 还是少些为好!” 说著,便拔出战刀,对准张弘的脖颈斩了下去..: 费了些功夫,方才將张弘首级取下,隨手丟给亲兵,淡淡吩咐道:“將此人首级收拾收拾,飞马送与大都督报捷!” “诺!”亲兵也不嫌噁心,甚至有些振奋。 而姜衡看著苟兴年轻的侧颊,溅在上边的血点,在其淡淡笑容的映衬下,多了一抹鲜艷。心中则默默感慨著,深受宠信,年轻气盛,但也確是一员驍將。 布条从刀身上擦过,带走血跡,又简单擦了擦染血的手,收刀回鞘,苟兴抬眼望了望西方,而后大声吩附道:“ 传令各幢队,收拾停当,即刻整兵,押送俘虏缴获,向榆中城进发。 天色不早了,告诉弟兄们,今夜我们进城休息,酒肉搞劳!” 战场距离榆中城並不算远,只十来里,哪怕押解著俘虏与缴获,日暮之前也能抵至。 而此时的榆中,即便有些败军逃回,也只是一座等著秦军接受的战果罢了。 而在开进的过程中,一则喜讯传来,榆中城已克。值得一提的是,拿下榆中的人,只是一队骑兵,队长名唤张復。 张復,便是前天水太守张先之侄,为报復仇,刺杀张先父子,而后被苟雄保下,更名改换身份的那位。 当初攻打王擢、平定陇西,战后以斩首之功,受到提拔,战后已是天水营一名队长。 而作为在苟雄那里掛了號的人,只要有所表现,得到提拔是理所应当的事。 过去一年间,又因治安剿贼、抵御戎狄有功,被调何锐骑营,担当骑兵队长。虽是平职调动,但二者之间的地位待遇可是有巨大悬殊的。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福运的人,也有几分胆气。击破张弘,自是苟兴、姜衡两位將领之功,但他成功把自己的名字,写到战报中去,就衝著“夺城之功”。 事实上,张復夺取榆中並没有费什么力气,他只是率领部下追歼敌军,一路跑到榆中城前。 然后见城门洞开,凉军散乱,大胆地率领身边几十號秦骑,勇猛地闯入,然后城中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將主动投诚。 过程就这么简单,但其中所需运气、胆气,却不是一般军官具备的。 苟兴闻之,也不免赞其胆大。有部下不服气,认为张復投机取巧,却遭到苟兴的斥骂。 就一条,那么多人,为何独独张復追到城下,大胆进城?这其中缘由,又岂只是运气所能解释的。 而可以预见的一点,此战之后,张復又要升职了,前提是能活到战爭结束之后..::. 二十二日,秦征西大都督、秦州刺史、雍侯苟雄,率领大军抵至榆中城,兵陈大河, 遥望姑臧,凉州大震。 从张重华病故以来,凉州前前后后乱了近一年了,从政乱到兵乱,从外寇到內斗,形势几度翻转,一度让人眼繚乱。 不过,隨著秦国的大举进兵,在震动各方势力的同时,也儼然为河西地区的局势发展定下个基调了..... 第421章 谋战 第421章 谋战 “君侯(大都督)!”榆中衙內,西征秦军將们齐聚一堂,整齐地向苟雄行礼,各种称呼不一而足。 “各位免礼!”苟雄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微笑示意道。 “谢君侯(大都督)!” “诸君!”环视一圈,苟雄面色威严,声音厚重道:“吾奉王命伐凉,赖前部效力, 初战告捷。 榆中虽下,不过初窥门径,凉州不曾臣服,贼眾仍在肆虐,诸將尚未功成, 当此之时,还望诸君努力奋进,待凉州平定,吾亲自请功,朝廷必不吝勋爵之赏.” 苟雄这番勉励之言,自然得到眾將积极回应,纷纷表態,愿意追隨旗之下,勇往直前,討平凉州云云。 並非是场面话,此时的秦军士气高昂,统兵將领们心气更高,再加上苟兴、姜衡建功的刺激,一个个更是嗷直叫,恨不能飞到姑臧城下,击破张氏,获取功勋。 眾將踊跃,作为统帅,苟雄心情自然是愉悦。嘴角稍微翘了下,又迅速恢復严肃,说道:“接下来,就下一步进兵进行安排!” 凉州目前的局势,在秦军这边並没有太多秘密,关於进兵方略,苟雄也早已同僚属、 部將们商討多次。 因此,打下榆中,控制这座通衢要地之后,並不需多少纠结,按照既定计划实施即可。 衙堂间很快安静下来,只剩苟雄爽朗有力的发令声在迴荡,秦军將校们一个个目不转晴盯著苟雄,聚精会神地听取著军令。 “苟涛率先登营进据渡口,监视北岸凉军,同时製备皮筏、舟,准备渡河北击!” “苟兴、姜衡率所部为后援,隨时支持先登营渡河破敌!” “其余各部,暂时休整,厉兵秣马,待命出击!” “姜宇、赵俱负责粮秣、军械之调度补充!” ? 隨著苟雄的命令,堂间眾將也是神色各异,被安排明確任务,自是喜不自禁,没有捞到的,也不免烦闷。 “贾虎、雷弱儿!”停顿片刻后,目光在眾將身上扫过,苟雄肃声唤道, “末將在!”被点到名的二人,顿时精神大振,出列接令。 看著二人,苟雄严肃道:“你二人率所部步骑七千西进,直取抱罕!” “诺!”没有丝毫犹豫,二人乾脆应道。 苟雄表情则无丝毫变化,语气则更加郑重:“罕乃张灌经营多年之根据,城池坚利,据报,其留兵三万驻守!我再给你们增派五千俘虏兵,可有问题?” 闻问,贾虎自无二话,当即道:“请大都督静候捷报!” 雷弱儿也是这般反应,脸上根本不存在疑虑。他们二人,可都是经过艰苦战爭考验的,对敌我形势也有相对清楚的认知,更加相信自己部下的战斗力。 “我不严令你们速下罕,但是,我要求你们,必须对罕凉军造成震,要让罕告急的消息迅速传至姑臧,要保证我大军西部无侧翼威胁!”为免二人掉以轻心,苟雄语气已然带上了几分严厉。 “诺!”闻言,二人再抱拳道:“请大都督放心!” 军议结束,眾將鱼贯而出,各自还营。弓蚝与邓羌並肩而行,带著凶悍之气的面容间,带著明显快快之色,不满道:“我等奉王命前来助战,雍侯却弃精兵猛將不用,只相信秦州兵马,思之不免寒心!” 听弓蚝所言,邓羌眉头稍微燮了下,回头望了望,淡淡道:“如此也好,自长安至凉州千里之遥,省的我將士辛苦!” 大概觉得这样的话有些不利於团结,在低头思吟片刻后,邓羌又道:“將军也不必心焦,西征大军连战兵带辅卒、民夫,也不过五万余人。 据闻,凉州仅姑臧便聚有十万之眾,还要提防地方豪右、贼匪以及周遭夷狄,將军何愁没有仗打,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克城、渡河,不过小役,也不影响西征大局,何必介意?” 听邓羌这么说,弓蚝想想,也觉有理,点头道:“但愿如將军所言..:, 话是这般说,但不管是邓羌还是弓蚝,心中都带点淡淡的不爽。尤其邓羌,他可是当前苟秦有数的统帅,关係又亲,功劳又大,独立统军征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番给苟雄作配,虽算不得委屈,但总是不得自由施展。 以邓羌內心骄傲,若非苟政临行前的交待,若非顾忌苟雄身份,若非苟雄对其父邓始还算尊重照顾,若非苟雄目前的进兵方略还没有明显疏漏..::: 说一千,道一万,秦军內部也並不是那么的和谐。只不过,秦军的將帅们,还是有顾全大局的认识,在征凉的目標上,也能齐心一致。 堂间,苟雄留下几名幕僚继续討论军政,想要查漏补缺。作为苟雄最器重的幕僚,参军姜宇察觉到长安將领们情绪变化,不由以此事提醒。 对此,苟雄拧著眉头思虑几许,嘆道:“长安中军远来,车马劳顿,不免疲惫,我本意体恤將土,想让他们多加歇息,不曾想,却引发这样的误会!” 沉吟少许,又道:“再者,我秦州將士成边数年,剿匪击贼,戴乱治安,乾的都是辛苦活计,少有立功机会,以致功名难立,为人耻笑。 而今大王伐凉,自当以我秦陇將士为主,他们又有什么抱怨可言?” 显然,那一系列区別的军事安排背后,並不是苟雄没有思考,而是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对苟雄的思量,作为心腹,姜宇自然明白,见他面露不愉,冷静地拜道:“君侯所虑,不无道理。 然欲平定凉州,扫荡不臣,还需长安中军出力,大王遣师西来,也正为加强西征大军实力。 窃以为,对邓、弓等將,还需加以安抚。君侯素来豁达,以信义服人,坦诚相待,必可消除误会...... 》 听姜宇这么说,苟雄也微微点头,轻嘆一声,道:“诸將之中,以邓羌身份、职爵、 功劳第一,我会找他谈一谈!” “君侯英明!” 闻之,苟雄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少许苦笑。深吸一口气,看著堂间几名秦州僚属,说道:“凉军虽於河岸布防,然河水曲折频繁,可渡之地甚多,却也不虑渡河之事。 不过,张聚兵姑臧,其眾多为乌合,但毕竟有近十万之眾。我军虽精,然人数毕竟不足,还要分心他顾,渡河之后,如何减少伤亡,击破张,我主意未定,还需诸位帮忙参详..::.:” 其言落,早有计议的姜宇,立刻稟来:“君侯,凉军虽眾,然其粮寡,累月之內耗, 其早已困竭。 以在下之见,只需大军前趋逼迫,与之相持月余,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届时,姑臧之兵纵不自溃,也必能逼得张灌率眾出击,如若野战,凭我秦军將士之精悍,指挥之统一,士气之高昂,足可破之。” 姜宇年轻英俊的面庞上满带自信,苟雄也很是欣赏,只是对其意见,微微摇头:“子居所议,確是制胜之法,就是耗时太久。 凉军固然难以持久,然相持多久,並不確晓。我军也难以长久在凉州与之兵,既损国力,也容易引发后方变乱。 若能速战速决,最好不过!” 说著,苟雄面上浮现少许忧虑:“更何况,大王反覆强调,凉州问题,绝不止於张氏与凉兵。 乞伏鲜卑、吐谷浑等夷部,正虎视耽,吐谷浑兵甚至在姑臧助阵。我军西进,若不能以雷霆霹雳之势,击破凉军,攻取姑臧,震镊四夷,只怕接下来会有无尽麻烦。 至少周边这些夷狄蛮部,恐怕不会坐视我们,攻略凉州..::: 》 看的出来,苟雄在西征事务上,有著充分的准备,並且绝不止於军事考量,意识上也有充分的思虑与考量。 他的话,也引发僚属们的深思。姜宇想了想,又拱手道:“需多少时日,方可破姑臧,在下实不敢保证。 不过,君侯若虑夷狄之扰,在下却有点拙见..::: “直言无妨!”闻之,苟雄当场示意道,一双虎目盯著姜宇,听其下文。 迎著苟雄的目光,姜宇轻轻一笑,道:“在下听闻,吐谷浑王碎妥仁厚近似软弱,继位以来,只求安治修好,不愿妄动兵戈。 前者发兵襄助张,也是受国內主战贵族、大人裹挟。吐谷浑与我大秦,虽非厚交, 此前也是往来不断。 君侯或可遣使西去,若能成功说动吐谷浑王碎妥,弃凉拥秦,那姑臧之吐谷浑军,將不是君侯平凉之阻碍,反成助力。 即便不成,也可趁机於张与吐谷浑之间,巧施间策。 据闻,张以厚诺邀吐谷浑军助阵,破张祚后,吐谷浑军隨其北上,抄掠过境,大扰凉州,索求无度,而张璀不能满足...... , “君侯,以在下愚见,这些情况都可以善加利用!”看著苟雄,姜宇明亮的双目中闪动看智慧的光芒: “至於乞伏部,一向与我秦国交好,且以其贪利畏威之习性,绝不敢妄动。君侯只需遣使联络,再驻精兵於榆中,短时间內,当可稳住乞伏鲜卑.::::. 隨著姜宇讲述,苟雄眼神中欣赏之意愈浓,只稍加思吟,抚掌道:“就依子居所言, 先抚夷狄,寻机再破姑臧!” “这纵横闔的本事,可非常人具备,何人堪为使者!”苟雄又道。 闻问,姜宇昂首挺胸,正色拜道:“既是在下提出的策略,吐谷浑部,便由在下前往!” 这显然不在苟雄打算之內,闻之不免然,面露顾虑道:“子居乃我臂膀,岂能擅离。何况,我何忍子居亲身涉险?” 感受到苟雄的关怀,姜宇洒然一笑,给那本就俊朗面容,更添几分魅力:“在下若畏难虑险,又如何让旁人尽心竭力,不避险恶? 为平凉大计,以此躯稍涉危险,又何足道?更湟论,只要君侯大军在此,在下安全, 便有保障!” 见姜宇態度坚决,苟雄不再劝阻了,心中感动,嘴上则赌誓一般保证,让他安心出使吐谷浑,如若吐谷浑敢害秦使,他將杀一万名吐谷浑人,为其陪葬! 让苟雄发出这样的誓言,也可见他对姜宇的看重与欣赏。 相比於吐谷浑,反是此前往来频繁的乞伏部,更容易交流。毕竟,眼下乞伏部已经置身凉州乱局之外,再者还有彭姚在。 独立於陇西的彭姚,让人厌恶,但流亡乞伏部的彭姚,就要可爱多了,苟雄也愿意再向他拋出橄欖枝....: 姜宇建言献策、主动请缨,可谓出尽了风头,一旁,被苟雄带上的陇西太守李儼,也收起苦脸,主动道:“君侯!” 见一脸肃容的李儼,苟雄眼珠子一转,微笑道:“正有事拜託太守!” 李儼闻问稍愣,顺势拜道:“请君侯示下!” 苟雄道:“大王有言,收取凉州,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对凉州士民,当以招抚为主,尤其是凉州豪右望族。 我本欲待战事结束,凉州初定,再图抚治,不过现在看来,理应同时进行! 太守乃陇西大族,声誉远扬,威望隆著,我意辛苦太守,代我军招揽凉州士民,分化其眾,助我平凉!” 听苟雄道明意图,李儼精神大振,当即笑吟吟道:“正欲向君侯请命!” 这也恰是李儼准备提出的建议,他当初就是秦国平定王擢之时,享受了招抚政策福利,本身就是一个再合適不过的例子了。 深有感触,对这项差事,自是信心十足。毕竟往那儿一站,便具备强大的说服力。 见李儼如此配合,苟雄心中满意,回礼道:“那便拜託了,有太守相助,平凉指日可待......” 对苟雄的恭维,李儼自不会当真,但借秦国討伐凉州,给他与陇西李氏谋取些利益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而苟雄,虽进一步理清了平凉之思路与策略,但他心情却不见丝毫放鬆,反而更加沉重了。 当著眾僚面思吟良久,终抬首道:“谋略得当,確可事半功倍,然欲平凉,终需战场用命!” 第422章 急进缓图,无以为继 第422章 急进缓图,无以为继 清秋夜色之下,难以分清方向的凉风拂过庭树,穿过堂房,透过窗杨的缝隙不住往里钻,似乎对那灯火阑珊处的景象分外感兴趣。 昏黄的灯光將苟雄与邓羌的身影映在墙上,二人对案而坐,属於西征统帅与秦军大將之间的私谈已然接近尾声了。 苟雄以他的豪爽豁达感人,邓羌在他的亲自招待下,心情也开许多..::: 作为秦王姻亲,又是秦国有数的统帅之才,不管是出於安抚,还是出於请教,在军事策略上,苟雄都不能忽视邓羌的意见。 此时,当苟雄將自己与幕僚们商定的策略说与邓羌之后,邓羌却一副不悲不喜的表情。 抿了口苟雄招待的陇西烈酒,邓羌方抬眼,平静地说道:“大都督,不论急进,抑或缓图,皆有其理,不需末將分说。 不过,以末將浅见,如欲速定凉州,便不要犹豫,当儘早提兵渡河,北击姑臧,凉州之眾悉聚於此,却是给我军一战定凉州的机会。 以犁庭扫穴之势,破张罐,克姑臧,扬兵威,抚士民,其余郡县可传而定,若夷狄犯境,也可调过头来,集中力量,从容攘除! 当然此策极险,一旦採取,则必须求胜,倘有差池,即便不满盘皆输,凉州局势便就此糜烂,我军將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难与复杂处境。 大都督若欲缓图,那便步步为营,吐谷浑、乞伏部继续遣使交通安抚,攻心离间之策继续落实。 同时,大都督既看到罕的威胁,也遣师討之,何不加强军力,將之彻底攻取,动摇张之志,扫除河南之患,而后北渡,寻求决战。 平凉之战不宜过分拖延,但留给大都督的时间还是很充分,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至少寒冬之前,大都督仍可从容筹谋布置..... 邓羌並未推翻苟雄的进击方略,只是在其基础上,进行探討,然而苟雄闻之,仍不免生出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总结来说,邓羌认为苟雄此前的筹谋考量,激进不够彻底,保守不够扎实.... 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另外半张则透著深思,见其状,邓羌又吃了口酒,轻笑著打了个比方:“大都督,凉州敌军与陇西诸夷,就是我军釜中的菜,是燉是烩,最忌半生不熟!” 邓羌的话让苟雄回了神,看著对面这张硬朗的面孔,自信而克制,苟雄不由心中暗嘆:难怪元直喜欢此人! 在苟雄看来,邓羌为人骄傲自矜,但也確实有才,以其功绩,还算不得苟政的卫青, 但也绝非凡人。 念及此,苟雄忽然挺直了身体,抬手拜道:“征凉启动,我忙於军务,对子戎多有怠慢,还望包涵。 平凉之事,关乎秦国大业,西陆寧定,概不容失,此后需仰仗子戎与长安將士之处还有许多,望子戎全力襄助!” 苟雄如此態度,已然给足了面子,邓羌感之,也不继续矜持,拱手回礼,正色应道:“末將奉王命而来,本为共襄盛举,扫平西陲,自当全力以赴,岂敢有所保留!” 听其表態,苟雄哈哈大笑两声,当即又倒上两碗酒,邀请邓羌共饮。酒水已凉,但过喉入腹,那股涌动的烈性,让二人都觉暖洋洋的。 告退之后,邓羌策马还营,面上微浮酒意,还有一点好奇,不知苟雄,最终作何抉择?是激进,还是求稳? 若依邓羌本意,他赞同快速渡河北上,风险虽大,但收益很高。邓羌並不是一个惯於行险的人,他也是根据凉州当前的形势做判断的。 经过几轮外战內乱之后,凉州军民损失巨大,尤其是忠於、倾向於张氏的力量。聚集在姑臧的兵眾,可以说是张氏政权仅存的军事力量了。 不管是从战略高度,还是战术角度,击破这支军队,就意味著凉州的平定,这是相当明確的一件事了。 因此,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唯一的问题,只是能否击破、如何击破?这也是收益与风险权衡的核心。 邓羌並没有將自己的態度明確表达出来,毕竟他不是大军主帅,承担各种军事决策风险的也不是他.:::: 邓羌的疑问,在翌日便得到了解答。在作战方向指明之后,苟雄没有更多犹豫了,在急进与缓图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翌日,包括姜宇在內的两支使者各奔东西,前往乞伏部与吐谷浑寻求外交建树。 而在前日的军事调度安排基础上,苟雄又进行了补充,他命邓羌率驍骑营,又增派三千步军,与大量攻城器械,会同贾虎、雷弱儿两部,一併西进,攻打罕。 攻取罕,掏了张的老巢,在此事上,苟雄可谓坚决, 毕竟,邓羌再加贾虎、雷弱儿所部,此次秦军西征,接近半数的核心军事作战力量, 都投入进去了。 对罕方向的作战要求与目標,自然也隨之发生变化,从侧面牵制、震,转变为主攻。 一举將包括罕、大夏乃至更远西平在內的湟河地区,彻底攻克,扫平侧翼的威胁。 如此,对姜宇的出使吐谷浑,也是有利的。虽然吐谷浑王碎妥以软弱著称,但与这等胡部交往,最有效的手段,还是拳头与刀枪,这是一切博弈的根本。 大都督还是求稳啊! 点起兵马出征之时,邓羌不免在心中暗暗感慨,即便他能够理解这份慎重。不过转而,他便仔细思量起,如何攻取罕的问题。 当邓羌参与到进攻罕的战役中,那他毫无疑问,替代贾虎、雷弱儿成功这支“西路车”的主將,贾、雷可没法和他比, 而就像平定凉州的关键在於攻取姑臧,罕若是拿下了,那由“河南”、湟中构成的河州地区,也基本可以平定。 张瑾北上姑臧前,屯三万兵马於河州,罕、大夏独占两万。 罕在大河以南,洮水以西,在地理位置上,处於榆中的西南方,就冲这个方位以及敌军实力,苟雄就不可能忽略此地的威胁。 因此,邓羌真的能够理解! 如果说,苟雄承担著整个伐凉大业的成败,那么西取河州的压力,则切实地落到邓羌身上了。 而这点压力,邓羌不说甘之如怡,却也实在不觉得攻取罕是多么艰巨的任务..... 武威,姑臧。 当苟雄调整进兵方略与作战思路,当秦军將士於大河之畔磨刀霍霍、跃跃欲试之际, 此时的姑臧城,正处在持续的动盪之中,流言与恐惧几乎將整座城市填满,这颗凉州的心臟从未如此混乱与紧张,仿佛隨时会陷入停摆。 初期的姑臧上空,是一片天高云阔,令人徜祥嚮往,然而姑臧城內外的凉州士民们, 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染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从去年冬先王张重华病故开始,这层阴霾便已经出现了,只是到如今,方彻底填充满士民心头,让人几乎难以喘息。 二十日前,当“大將军”张罐率勤王大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姑臧,摧枯拉朽地攻入城中,剷除张祚、赵长、尉缉等乱臣贼子及其党羽。 姑臧上下,无不欢欣鼓舞,黎民黔首期待內乱的结束,忠臣义士欢庆拨乱反正,无数人都期待凉州能够回到原本稳定安全的秩序,张也当仁不让地登上辅臣之首,准备开启自己的凉州时代....· 但隨著秦军的大举来犯,所有期待,都成幻影了。 在大乱之中,姑臧並未经过太多的破坏,但其情况,却十分糟糕。 人心与秩序的混乱是最严重的,凉州的法禁,在內乱之中几乎失效,一眾权贵、豪右,各怀心思,而大量军队、难民的涌入,又给这座西北名城带来了巨大的人口矛盾当然,如果给张足够的时间,他未必不能压服凉州各方,协调好內部矛盾,恢復凉州的统治秩序,成为“擎天安凉之臣”。 不论如何,张都掌握著兵权,凉州军队中,属他实力最强。 但是,秦军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当苟雄大张旗鼓、大张声势北进之时,就断了凉州喘息的机会。 而即便以张氏在凉州数十年之积累,在这种持续的內乱与外战高压之下,又能撑多久呢? 当秦军北上的消息传来时,姑臧的凉州高层们,可谓人人悚惧。 秦军,毫无疑问是极其难缠且危险的大敌人,最关键的是,此时的凉州,拿什么来拒敌? 仅发兵南下,就反覆拉扯了三日,最终在张、宋混的合力之下,以將军宗悠为將, 领军一万南下,进驻广武郡,把守黄河渡口。 为此,张还忍著心疼,从姑臧府库以及自己军中,调拨一部分粮草军械,作为支持然而宗悠领军方开拔,金城败报传来了,榆中城破,张弘战死,部下投降。榆中一失,那整个河湟地区,都將陷入危险。 更重要的,一旦秦军北渡,向姑臧进军,如何御之? 此时的姑臧城,虽號称“十万凉军”,然事实上,刨除留成河湟的军队,以及那两万吐谷浑友军,也就六七万。 再把南下广武的宗悠军排除,连六万都不到了。原本,为缓解姑臧养军之压力,宋混等人提议的裁减部卒,还军於民,儘快恢復生產的提议,也被否决了。 否则,即便暂时拋开秦军的威胁,仅吐谷浑军,都要失控了。吐谷浑军帮助张灌,可不是出於什么道义,他们也绝不是什么良善的盟友。 从罕到榆中的战场缴获,张分享了一大笔,北渡之后,因其抄掠郡县,侵害士民,感民沸腾,张又不得不拿出钱帛粮,进行安抚,以满足吐谷浑军的贪慾,让他们少生事。 然而,对张来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难题,正日益深峻。 出於“盟友”的关係,一路將吐谷浑军带到姑臧,带到河西腹地,这简直给自己招惹来一个捉摸不定的麻烦。 也是由於秦军来犯的缘故,“礼送”吐谷浑军回军的计划也搁浅了,非但不能送走, 还得继续安抚,以藉助其力量,对抗秦军。 只是,吐谷浑人的贪慾依旧,而张灌的供养能力却有限,凉州经过“张祚之乱”后, 也没多少家底给张灌继续败了。 到目前为止,张一些军政之开支,部分从河州转运,部分缴获自战场,还有就是姑臧府库所遗。 万幸,在进军姑臧的过程中,府库完好地保全下来,若是张祚在兵败之前放一把火, 恐怕张灌得当场坐蜡。 便是如此,姑臧光养兵济民之消耗,就足以让人绝望。 连吐谷浑人之內,七八万人马,加上凉州官吏,再加上城中士民,还有纷纷涌来的难民,以姑臧的积蓄,也很快见底。 而在供养军民的次序中,吐谷浑优先,张灌的河州兵次之,官吏再次之,反正的凉州官军及豪强部曲再次,其他人马包括降军,则是飢一顿,饱一顿。 至於饥民、难民,除入城之初,张罐为收买人心,拿出一部分粮食,用以賑济之外, 很快就彻底把他们遗忘了。 实在是扛不住,这个时代,人心再“便宜”,没有足够的本钱,也同样买不起。 黎民黔首属於被漠视的群体,暂时可以忽略,但光军队內部,因区別对待,而產生的矛盾,以及甚囂尘上的怨气,就足以把张掀翻了..::: 当然了,以凉州过去几十年的积累,即便有內乱消耗,也不至於迅速滑落到这般拮据的地步。 穷的是官府,败的是张凉政权。而在民间,凉州的地主豪强们,手中依旧掌握著大量的財富,甚至就在姑臧城內,那些权贵、官宦家里,必定积储丰仓。 如果张狠得下心抄掠一番的话,筹措出一笔用於养兵御敌的军费,问题想来是不大的。 只不过,如非万不得已,张灌也绝不敢这么干,那样得利的只会是秦军。张灌胆敢动刀子,那么凉州豪右们转脸就要举义反正,喜迎王师了。 而粮草与后勤,显然只是凉州问题的表象,其要害还在於人心丧乱,秩序失禁。 当年,羯赵伐凉,那声势可比如今的苟秦大得多,然而,不论赵军多么势大,凉军却能始终把他们牵制在黄河一线战对峙,姑臧这边,始终安稳,没有遭遇多少威胁。 只因为那时,有张重华这个君主,有谢艾这样的名师,还有张氏先王几代之积累,凉州上下臣民更是齐心.:::: 而眼下的凉州,就一条便足以致命,张祚被张擒杀,而在张祚在兵败返回姑臧后, 又將张耀灵给杀了。 由於入姑臧后一些博弈,到目前为止,“凉州之主”的位置,可还空缺著..:: 第423章 反制 第423章 反制 猎猎秋风眾中,一队信骑打南边,风尘僕僕急驰而来,直至姑臧城下,面对城门守令近似为难的盘问,领头军官表明身份,而后怒吼一句“河州军情”,终於叫开了姑臧那厚重的南门。 待城门洞开,没有丝毫停歇,又快马加鞭,进入城中,直奔凉王霸府所在,作为当前姑臧乃至整个凉州的最高掌权者一一大將军张瑾,正在那里办公。 蹄角踏在石板干道上,发出急促而密集的动静,每一道声响,都仿佛敲打在沿途耳闻者的心臟之上。 比起以往任何时候,王府的守备都要更加是森严,张灌专门从自己的河州亲军中,挑选了一千精甲驻守。 实在是,此时的王府与姑臧难以带给张丝毫的安全感,城里城外,从军营到民间, 隨时隨地都可能正酝酿看恐怖与危险。 张正值盛年,又大权在握,但此时已无初入姑臧时的意气风发了。哪怕將时间拉长到在罕反败为胜大破张祚之时,他人生的巔峰期,也过分短暂了些。 月前膨胀的野心,也在凉州的內忧外患、风雨飘摇中,被打击下来了。此时的张算不上冷静,但至少不再骄狂。 不过,当信使带著罕的军情拜见,张灌那好不容易控制的心情又被撩起来了。 盯著来人,张璀几乎將下頜浓密的鬍鬚一把揪下,顾不得生疼,急问道:“罕怎能丟了?他张肃是怎么守的城?” 心急火燎之下,张瑾几乎闭过气去,好不容易方才克制住,但目光却越发凶狠。 信使也是直冒冷汗,按捺住志芯的心情,哭唧唧稟来:“五日前,秦军西进,攻我罕。张將军派兵於洮水截击,作战不利,被秦军突破。 后秦军兵临罕,其前部骄狂,竟直接攻城,张將军据城坚守,挫其锐气,又遣兵绕袭其后,终破秦军。 秦军败退,张將军趁机率眾追杀,欲趁秦军中军抵达之前,將其前部歼灭。张將军出击三十里,斩获颇多。 然正当告捷之际,秦將贾虎、雷弱儿忽率秦军出现在战场,並迁回迁回夹击,张將军一时大意不察,为其所破,大败。 张將军本欲收容败军返回罕坚守,不料秦军主將邓羌力已率精骑,倍道而驰,直袭抱罕。 罕空虚,为其所趁,张將军率军加入激战,欲配合守军將秦军赶出城,但追兵赶至,形势恶化。 见事不为违,为免全军覆没,张將军不得已率军撤往大夏。 目下,张將军正於大夏整顿兵马,坚守大夏。特遣末將,兼程北来,通报军情。 张將军托末將告大將军,他必定率眾死战,誓死不降,帮大將军拖住秦军,请大军速速发兵破秦......” 听其描述,尤其是最后一句便宜话,张璀顿时怒火攻心,直接忍不住骂了出来:“两万兵马,以逸待劳,都被秦军战败,他拿什么与秦军死战? 罕都守不住,他凭什么守大夏?凭那败兵?还是那矮城?” 张瑾一番发作,让来人默然,他只是个信使,此时只能低头默默承受,並期望大將军別迁怒於他。 而张灌的喝骂还在继续:“当初临行前,我是如何交待的?秦军北犯,我又是如何叮瞩的? 安守城池,安守城池,他便是这般守的?谁让他自作聪明,擅自出兵的?秦军若是容易对付这般易於对付,岂有今日之秦国?” 一时间,整个堂间,便只迴荡著张灌的怒骂声,若是那罕守將张肃在眼前,只怕能被张的口水淹死。 但是,再多的愤怒也於事无补,当暴躁稍稍平復,张也不由发出一声哀嘆:“张肃误我啊! 也怪不得张璀破防,罕不仅是他镇守、经营多年的老巢,更重要的,那是对抗秦车、拱卫凉州的一道屏障。 那里虽僻处侧翼,但战略价值,早在当年羯赵西征之时就充分证明了的。只要有河湟之师在,对北上秦军就是一道牵制。 甚至可以大胆畅想一下,倘若秦军进展不利,凉军获得反击的机会,届时他在罕囤的兵马,便將是决定胜负的战略力量。 如今,城池被破,军队损伤,梦也可以彻底不用做了.:: 即便以张的见识,都能一眼看到河湟地区的结局,张肃绝对守不住大夏,至於位置靠北的湟水以南地区,虽有些守军,但布置分散且战力屏弱,根本无从抵挡秦军。 也就是说,隨著罕之战的失败,凉州已经彻底丧失將秦军牵制在大河以南的可能。 一旦让秦军扫平河湟,提兵北上,其兵锋便將直接威胁到姑臧,这是当年羯赵大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显然,凉州的危机,正在一步步加剧。虽还是初秋,但对此时的姑臧来说,真有种雪上加霜的味道。 “大將军,事已至此,还请暂息雷霆之怒!”此时,坐在堂间的一名心腹幕僚,开口劝慰道:“河州生变,还当及时应对啊!” 大部分时候,这些当幕僚的,总能心平气和,从容淡定,毕竟不是他们做决策,也不是他们承担权责,而他们往往不会缺主人.:::: 听其言,张灌恼火道:“如何应对?秦军已下榆中,隨时可能渡河,难道还能再抽到兵马,去河州支援吗?” 闻问,幕僚却是肯定地说道:“张肃將军虽败,但秦军想要收拾河州局面,仍需时间。大將军,则不可让秦军轻易收拾局面!” “如何阻之?”张当即反问道:“为保姑臧安全,眼下我已无兵可调!” “大將军手中有一支精兵,何故弃用?”幕僚轻笑道。 张灌闻言一愣,看著幕僚,只见他笑眯眯道:“那支让大將军头疼已久的劲旅!” “你是说吐谷浑人!”张凝眉,陷入思索。 幕僚頜首,拱手拜道:“若驱吐谷浑军南下,直奔河湟,纵然无法稳定河州局势,其与秦军也必有一番爭斗! 而今吐谷浑军,身处我凉州腹地,屡次启畔,祸害士民,乱我军心,上下衔怨,正可將其驱离......” 这条建议倒给张打开了一条思路,意动之下,两眼顿时放光,但很快又转暗,提出疑虑:“吐谷浑人贪利寡义,只怕不易驱使,而况与秦军拼杀!” “正因吐谷浑人贪利,方可驱使!而戎狄之所以难驯,只是大將军予利尚嫌不足!” 幕僚说道。 面对著张灌拧巴的表情,幕僚躬身说道:“財货不足以动其心,那便用城池土地!大將军让將河湟之地许以吐谷浑,何愁吐谷浑人不卖力死战,与秦军相爭?” “你让我割地?河湟之地我镇守多年,更是先祖打下的基业!”张灌悚然一惊。 幕僚大概也没想到,张竟然还有点道德洁癖? 不过,张脸色虽然阴沉,但从那犹疑的目光与颤动的面颊,都能看出,也仅仅有一点罢了。 於是幕僚再度苦口婆心劝道:“此时此景,如不许吐谷浑,也將落入秦军手中,届时凉州危矣! 大將军当总揽大局,以凉州安危为重啊!只要挡住秦军,保全凉州,保住张氏宗祠, 將来便还有復兴希望。 还请大將军痛下决断!” “看来,我得学习越王勾践,臥薪尝胆了!”张终於被说服了,略显矜持地嘆息一声,而后定定说道:“我当亲自前往吐谷浑军中说之!再遣使,去拜见吐谷浑王!” “大將军英明!” “英明?只盼九泉之下,歷代先王,不问罪於我,便足以庆幸了!”张摇头,略带苦涩道。 虽然有足够的理由来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对他这个前河州刺史来说,亲自把河湟地区割出去,即便尚未落实,也已感受到割肉一般的疼痛。 “还有一事!” “讲!”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姑臧人心丧乱,朝政动盪,除了內乱外侮,也因主上未立!”幕僚郑重地拜道: “大將军,该做决定了!唯有明確主臣名分,方可重塑朝纲,凝聚人心,藉以號召凉州士民,同仇敌气,共抗大敌!” 对此议,张沉默了。 事实上,剷除张祚等乱臣之后,凉州之主的位置之所以虚悬至今,可不只是因为“安凉眾臣”们內部的分歧。 分歧再大,还能大过张乱除奸的威望,以及他手中掌握的武力?根本原因,还在於张罐的小心思。 欲立新主,最顺理成章的,毫无疑问是先王张重华之少子张玄靚,张耀灵被张祚杀害后,他便是最合適的继承人。 而张灌表示异议的理由,只有一点,之所以生出张祚之乱,皆因国无长君,张玄靚年方五岁,尚不知事,別说治国了,连自己都不能料理好。 事实上,此前张谈及此事的嘴脸,与去年的张祚,別无二样。在那些大言炎炎之下,则是他那颗同样躁动不定的野心。 而张灌暗示的所谓长君,自然也不是年纪尚小的张重华幼弟张天锡。 至於意在何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璀毕竟也是安定乌氏人,虽非王室嫡出,总也算沾点边..... 而这註定將引发宋混等凉臣的反对乃至反弹,毕竟,张罐比张祚还没资格,若非张祚实在太不堪、太不得人心,哪轮到到张灌到姑臧来耀武扬威。 事实上,让张揽权辅政,已经是形势所迫下,一眾凉州老臣们能够给出最大的容忍了。 若非秦军此番討伐,以姑臧的局面,张与眾辅臣之间,只怕少不了一番龙爭虎斗。 秦军的西征,使凉州风雨飘摇、乱象丛生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也让姑臧形势获得了相对稳定,压制了在议立凉王之事上的矛盾。 当然,对凉州来说,这也只是两杯毒酒,先饮哪一杯的问题。 此时,再听此议,张灌仍然有些心浮气躁,不知出於表情还是肤色,一张脸黑的很。 阴晴变幻几许,张灌终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沉声道:“明日召集眾臣,再议王位,我当扶立凉武侯(张玄靚)为王!” 秦正统二年,秋八月初一,在一场简单乃至草率的典礼过后,先凉王张重华之子张玄靚,在眾人的扶持下,建號称王,成为新一代的凉州之主。 只不过,这个年方五岁的稚童,收穫的只是一个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破碎山河。 张以大將军、尚书令专权辅政,此前的军政盟友宋混得了个尚书僕射的职位,但被张瑾牢牢压制。 张玄靚被扶上位后,姑臧城中那持续的、紧张的、压抑的氛围,隱隱得到了一丝缓解,似乎为凉州带来了一丝新希望。 新王新气象,在张玄靚称王之后,凉州也確实收穫了两则好消息。 其一,吐谷浑军主帅和舆(碎妥之弟,力主出兵干预凉州內乱),被张的大方说动了,在缔结协议之后,果断率军南下,直奔湟中地区。 吐谷浑军能否战败秦军倒是其次,但吐谷浑人离开后,对姑臧及其周边的凉州人来说,无异於走了一大祸害,这也有效缓解了姑臧內部不断膨胀的军民矛盾。 其二,则是张掖、酒泉、敦煌等西部郡县,终於向姑臧输送来一批粮与军辐,虽仍不解决根本,但对姑臧快要爆炸的供给压力,显然也是一种缓释。 姑臧的情况,似乎正在变好..::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错觉。 就在八月初三,又有军情自河州北传,大夏城为秦军攻破,守將张肃並没有兑现死守的诺言,在危急时刻,他选择了向邓羌投降。 而在攻破大夏后,邓羌紧跟看便调转兵锋,北渡大河,前往湟中地区,支援在那里作战的雷弱儿。 在深秋到来、寒意渐重之际,唯一让姑臧臣民感到一丝温暖的,大抵是吐谷浑军也进入湟水以南,与秦军战到一起。 不得不说,吐谷浑军的动向,打乱了秦军的布置,使湟河地区持续升温,成为左右西征大业的主战场。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原本遣姜宇出使,是欲借吐谷浑之力,不曾想双方还是直接对上了,甚至先於同姑臧凉军的决战。 虽然意外,但对於这种情况,秦国这边也不是没有预案,倒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毕竟,此前做那么多准备,就有针对吐谷浑这种周遭戎狄势力干涉、对抗的打算。 只是在收到湟河地区军情变故的时候,苟雄第一反应,是关心姜宇的安危。 这可是他看重的人,若吐谷浑人铁了心与秦国为敌,那他的安全可就彻底得不到保障了。 邓羌在湟河打的越狠,姜宇就越危险.:::: 第424章 湟河攻略 第424章 湟河攻略 两河一北一南,自西而东流淌,於榆中境內匯流,沿途流域则形成湟水、黄河两大谷地,也是连接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 在这片绵延数百里的两河谷地,既是连接秦陇的通道,也是西北之屏障。而张凉政权从张轨时期起,便设有湟河、普兴、西平三郡,作为河州辖郡。 西平再往西,便是名气斐然的高原明珠一一西海,而三郡的西、南部,那密集重迭的高原、谷地间,便是吐谷浑部繁衍多年的地盘。 湟河三郡已是偏鄙之所了,然依山傍水,两河哺育,比起更加贫瘠、恶劣的高原地区,其生存条件则要优越的多。 对地產贫瘠始终面临生存危机的高山游牧民族来说,湟中地区儼然是极具诱惑的,当张灌大方地拿出湟水三郡乃至包括洮西罕、大夏在內的河州地区,吐谷浑部是很难不动心的。 这是攸关部族前途、扩充生存空间的大事,上至贵族首领,下至部卒奴隶,都具备一种本能的扩张欲望。 张凉曾为西北一霸,对他们这些边缘部落来说,不利交恶,哪怕有野心,大部分时候也只能克制著。 而今张氏式微,又主动割让土地、城池、人口,这样机遇摆在面前,若是不把握住, 是会遭到天遣的。 至於张璀移祸湟中的图谋,和舆並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对方出让的利益实在太大罢了,大到足以忽视其中的风险。 更何况,吐谷浑人也不至於蠢到,等凉州夺回河州,再拱手相让。也唯有儿郎们通过手中战刀夺取的土地与草场,才更可靠! 而吐谷浑军主將和舆,在被张说动后,便急不可耐地率眾南下,经广武直奔普兴也是想趁秦军尚逗留河南之际,先把湟水三郡给占了。 这片区域,对吐谷浑人来说,也並不算陌生,本就是汉夷杂居的地方,当地吐谷浑下属游牧部落,也不少,他们同样也是有人口基础的。 和舆也是精明地权衡著,若快速拿下三郡,直接將秦军挡在湟河之外,那就既占得土地好处,也避免与秦军的血拼,可谓两全其美。 至於留守当地的凉军士民,他可是拿著姑臧的“王令”去接收土地的,若敢不从,仅凭当地的屏兵弱旅,焉能挡他兵锋? 另一方面,和舆也有看自己的小算盘,前者力主出兵,他便存看建功立业、提升威望的目的。並且靠著罕之战,以及进入凉州之后的收穫,得到了很多吐谷浑首领与部眾的拥戴与支持。 新王碎妥,不过痴长两年,靠著长子的身份,得以继位为王,但他太仁厚,也太软弱温柔的绵羊,是领导不了狼群的,值此大爭之际,更无法带领吐谷浑部眾走出高山, 获取更广阔、更肥美的土地与草场。 同为先王之子,和舆儼然把自己当作那头能够带领吐谷浑开疆扩土的狼王! 如果能够一举拿下湟水三郡,此等功绩带来的威望与好处,几乎肉眼可见,那种美妙,甚让和舆提前徜祥其中..... 甚至胸襟再博大些,视野再放宽些,站在吐谷浑族未来发展大计的博大角度来看待此事。 一旦拿下湟水三郡,除了拥有一片全新的土地与牧场,更把吐谷浑人的爪牙直接楔进河陇要害,再进一步甚至可以攻略秦陇与河西走廊了。 比起荒凉偏僻、原始贫瘠的高原,这一大片地盘才是真正的膏之地,尤其是河西走廊,不只是连接东西的交通要道,光那绵亘广的祁连大牧场,便是极具诱惑的传说之所。 没机会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机会降临,哪怕只窥得一丝希望,那便足以让人心血来潮,激情喷涌..... 铁了心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总能找出无数条理由,而和舆领军南下,直扑普兴,甚至怀著一种强烈的信念感,誓必要为吐谷浑的族民部眾,开闢出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前途来。 不过,满怀野心与期待是一方面,真正行动起来,和舆还是不失狡猾与谨慎。 他也不敢小秦军,吐谷浑虽地处边远,却非完全闭塞世外,对这几年在关西强势崛起的秦政权,他们这些贵族大人,还是有所耳闻的。 秦军的厉害与威风,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为確保湟河攻略的顺利,和舆南下之前,还专门派人回王廷,告知王兄碎妥,並请求支援。 不过,和舆抢占三郡的图谋,首先就宣告失败,当他领军经广武郡跋山涉水斜下,横渡湟水,便发现,秦军的速度比他想像的要快得多。 邓羌在攻取罕,紧跟著进军大夏,剿灭张肃残部的同时,也命南安太守雷弱儿领军北上,收取湟水三郡,来自长安的文也像风一般,迅速在两河谷地传播开来。 和舆军渡河之后,恰逢雷弱儿攻取湟水郡,並继续向北,攻略晋兴。 於是,在晋兴,两军適逢其会地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秦军连同降卒在內,一共八千余眾,降兵战斗力劣下,但作为骨干的南安、新兴二营,虽是地方部队,但战力却相当强悍。 由南安羌氏以及豪强部曲构成,不论兵源素质,还是训练装备、抑或组织水平,在秦陇也都排的上號。 吐谷浑军人数也不多,参战的只有七千轻骑。当初吐谷浑发兵援助张,共遣两万骑,经过连续的进军作战,损失並不大,到从姑臧“南归”,人数反而减反增,因为他趁机俘获了一些奴隶。 由於此前僱佣作战,缴获颇多,带著所有辐重行动,显然快不起来。 兵贵神速,在南下之后,感行军缓慢,和舆迅速决定分兵,留下大部押后徐行,他则亲率五千精骑,倍道兼城南下,意欲抢占先机。 然后便碰到同样翻山越岭、渡河北上的秦军.::: 双方在湟水河谷,不期而遇,对望一眼,確定是敌人,而后迅速开启一场激烈的廝杀。 没有摆开阵势,亮明刀枪的机会,战斗直接以一种乱战的形式展开。靠著机动与马力,由吐谷浑骑兵率先展开进攻,並且很快就將秦军中的降军击败,溃散成片。 这部分当苦力尚可,做炮灰勉强,本就不值得倚仗,不过南安、新兴二营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新兴营,那是雷弱儿从百十號扈从,一步步拉起来,並实现攻取南安的队伍。 雷弱儿与邵羌也都是一方豪杰,临危不乱,紧要时刻,各率一营,指挥部卒,结阵相抗,甚至还相互配合。 既缺少防护,更缺乏攻坚手段,当丧失了衝击力与突袭性,面对秦军的步军方阵,吐谷浑骑兵也没有更多直接击破的办法。 甚至当双方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秦军將士,还能发起反击,枪盾弩阵的配合下,杀伤起敌骑来,效率奇高。 等和舆反应过来,调整阵型时,隱藏於秦军阵后的五百羌骑,又在雷弱儿的命令下, 向吐谷浑发起突然反击,打得后撤不及的吐谷浑骑兵溃不成军。 不过终究是遭遇战,又没有提前占据好有利地形,以步军为主的秦军,一时间拿专注后撤的吐谷浑骑军,还真没有多少办法。 最终的结局,也就是摆脱战斗,各自收兵。 和舆领军退至晋兴东北,驻於湟水之阴的川口渡,准备接应后续大军。 一场遭遇战下来,他足足损失了千余骑兵,比整个“援张战爭”还严重,血的教训证明,秦军真的不好对付,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不敢再贸贸然与其开战了。 和舆免不了骂骂咧咧,在姑臧,张刻意拖他三日,说是筹措一批粮草支援友军,並请他参加新王的继位仪式。 后知后觉地看待此事,那张灌分明是包藏祸心,倘若没有多耽搁那几日,湟水地区恐怕已经被他提前拿下了,何至於同秦军如此正面碰上。 至於秦军,损伤倒也不算严重,作战主力的新兴、南安二营,连伤带亡也就三百余人,大部分损失都是在敌骑一二轮衝击之中造成的,不过军械尤其是箭矢的消耗较大。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雷弱儿也没有选择冒进,而是收容溃卒,后撤至左南县(今永靖),重整旗鼓,探查敌情,並向大夏的邓羌与榆中的苟雄匯报。 吐谷浑军的突然出现,显然是一个意外,不管从战略还是战术上,都需进行相应调整。至於最初的目標普兴(今民和),反而成为次要的了。 而在接下来的十余日內,秦军与吐谷浑军从南北两个方向,陆续向两河谷地间增兵。 和舆接应过后军与辐重缴获后,果断引军西进,率先占了晋兴城。 骑兵过境,席捲谷地,但比之规模更大的,是大量的弩马辐重与缴获,生生拖慢了其行军速度。 在其西移期间,雷弱儿还胆大心细地率所部骑军游弋袭扰,专门盯著吐谷浑军那些笨重的恨不能连针头线脑都要带上的辐重部队打。 往往一触即走,见机不对,迅速撤离,虽斩获不多,但对袭扰效果是很不错的,引的和舆调集重兵围剿,方才把雷弱儿赶回左南。 並且通过这一番试探,再加上俘虏,倒也进一步摸到一些吐谷浑军的情况。 而邓羌闻湟中军情变故,在收降张肃军后,也顾不得留出时间稳定当地,只留出两支兵马镇守罕、大夏,而后马不停蹄整军北上,支援雷弱儿。 到八月中旬,邓羌已於左南屯兵一万五千余眾,並且西路军的大部分主力,大都集中於此。 为了对付吐谷浑军,邓羌也是倾尽全力了,而原本作为偏师西路军,也由此彻底变成主攻方向了,这却是完全脱离此前计划了。 不过,由於邓羌领军西进以来,连番作战,又调动频繁,对秦军各部將士的精神与体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因而在进驻左南之后,邓羌果断选择高掛免战牌,搞赏三军,並让將士休息,养精蓄锐。 在秦军將土默默恢復精神与体力的同时,邓羌乃至榆中的苟雄,都在紧锣密鼓地调整著兵略。 在此期间,邓羌还派人给苟雄去了一封书信,在信中他直接指明张移祸湟中的阴谋,並细述吐谷浑军的威胁,以及收取湟水三郡的必要性。 邓羌认为,张罐出招,他们不能不应著,並且还要反客为主,一举击破吐谷浑。 如此,收取湟中地区倒是其次,解除吐谷浑威胁,去凉州一强援,並对河陇各地戎狄部族形成强大震,才是更重要的,这也有利於收取凉州之后的治安问题。 与秦国最初的计划相比,这显然有了巨大变化,但湟河谷地的归属与吐谷浑军,已然同整个伐凉大局结合到一起了。 对邓羌的建议,苟雄在认真思考之后,还是同意了,即便邓羌此举,算是將他此前与僚属们的筹谋一举推翻了。 毕竟,从招抚吐谷浑,变成击破吐谷浑,这其中的转折,实在有些大。 为此,一些秦州文武表示强烈反对。他们认为,为了湟河谷地这种边鄙贫瘠之地,与吐谷浑战,是主次不分,捨本逐末。 那样得利的只会是凉州与张罐,十分不智,最好的办法,还是与吐谷浑人达成和议, 捨弃三郡,然后全力北上,对付张,先把凉州拿下,待大局在握,再掉过头解决湟中的问题这样建议,在伐凉秦军文武中,还挺有市场。 当然,有些人反对,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依邓羌所议,他率领的那支秦军偏师,反倒成为经略主力了。 他们这些追隨雍侯,团结在主帅身边的將土,反而成为配角,要配合邓羌在湟水的攻略了,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不过,面对汹涌的反对声,哪怕心头有那么一丝彆扭,苟雄还是安抚住部下们,对邓羌表示支持。 並且,苟雄的支持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而是採取了实际的军事行动。 先於八月八日,於榆中遣使渡河,击破宗悠布置在对岸的守军,而后直趋广武,做出大举北进的声势。 虽然没能攻克广武,但也將姑臧方面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榆中一线来。 在成功吸引凉军注意后,苟雄又秘密派遣弓蚝率领果骑营並部分秦州骑兵,共四千骑,秘密转进湟中,支援邓羌。 主攻变伴攻又如何,只要能击破吐谷浑,只要有利於凉州攻略。 不过,当苟雄甘愿让出“主角”的身份,做出如此大力度的支持后,压力也一下子转移到邓羌身上来。 能否快速击破和舆所部吐谷浑军,成为了攸关整个凉州大局的问题! 第425章 晋兴鏖兵,姜宇使归 第425章 晋兴鏖兵,姜宇使归 左南县西,秦军大营。 连辅卒、民夫算上,將近两万人的营垒,沿著湟水南部的山峦与丘壑设立,人、畜、 辐、械各营,严密有序铺布开来,也是蔚为壮观的景象。 此时,秦军可谓精锐云集、蓄势待发,除了驍骑、归义、南安、新兴四营之外,就连弓蚝所率秘密转进的四千铁骑,都已休整三四日了。 这几日,秦军將校虽然纷纷请缨,希望邓羌发兵西进,攻打普兴,但都被邓羌压制住了,他仍选择按兵不动,继续探查敌情,观望局势。 大帐洞开著,帐內架著一个铜炉,炉中燃烧著炭火,炉上温著酒。食案几乎紧挨著, 邓羌一身利落的武服,盘腿坐在边上。 脑袋大的馒头,被他分成几份,又切成片,而后架在炉上烤..::: 忙活著这些动作的同时,邓羌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一旁竖掛的的军事舆图上,目光几乎不曾挪开过。 这是张简图,但图上的標记与线条却很丰富,丰富到邓羌自己才能看懂。这是由他手绘,將左南到普兴的地理形势、城镇渡口、道路交通,悉数记录其上。 尤其是通往普兴的道路,路径曲折,距离標识,这些都是半个月来,牺牲了好几名精英斥候,方才探查清楚的情报,匯总到邓羌这里来。 因为此事,探骑军官没少向邓羌诉苦,邓羌也甚大感可惜,毕竟培养一名有经验的斥候实在不容易,那是大军耳目最基本的保障。 斥候本就是一支军队中,优中选优的精兵,而精英斥候,除了丰富的作战素质与技能,更兼具嗅觉、记忆以及信息处理能力等天赋,一名优秀的斥候,远比一些普通军官, 更难出现。 这些年,秦军斥候的待遇始终在上升,而由斥候被提拔为带兵军官的例子,更比比皆是。用秦王苟政的话来说,一支军队的成色如何,看其斥候表现即可。 此时,吐谷浑军的位置,前往晋兴的道路,距离,以及沿途紧要的路口、山林、壑谷等要紧信息,邓羌都已经刺探完毕。 直接发兵进討,问题是不大的,然如何战而胜之,如何收穫一场乾脆利落的胜利,邓羌仍在思考。 出於一名优秀统帅的敏锐嗅觉,邓羌总觉得还欠缺些什么....: 正自思吟间,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右司马(邓羌身兼大司马府右司马) 可在?末將前来復命!” 却是弓蚝发出的声音,不待亲兵通报,邓羌直接唤道:“请幼长將军入帐敘话!” 转眼间弓蚝那魁壮的身躯便出现帐前,几乎把帐门遮个严实,剽悍的气势几乎从其体內溢出。 入內,虎目一扫,注意到邓羌,弓蚝並不客气,三两步上前,也一屁股坐在案边。拿起上边的一盅酒便往嘴里灌,又不怕烫地取过一片馒头片往嘴里塞,以填补体力消耗。 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此时弓蚝的眉眼间仍带著一抹凌厉与凶悍,他刚从战场上下来。 对弓蚝的无礼,邓羌並不在意,他有这个资格。看著这员秦军第一猛將,邓羌轻笑著给他又斟满一盅酒,问道:“来犯之敌可曾击退?” “若未解决,某何来脸面还营?”弓蚝应道:“贼军已退,斩首两百余骑!” 却是此前哨骑来报,有一支吐谷浑骑兵来犯,人马不多,千骑上下,弓蚝坐不住,主动请战,於是邓羌顺势答应,令其率军出击。而弓蚝率秦军精骑出马,自是马到成功。 “幼长將军不愧我秦军第一战將!”闻之,邓羌当即赞道,偏头对帐中主簿吩咐道:“记下幼长將军与磨下斩首退敌之功!” “诺!”主簿赶忙应道,打开军功簿,提笔记录。 邓羌这一夸,弓蛀表情立刻便多了几分喜悦,扫了眼邓羌仍在研究的地图,知他还在筹谋破敌之策。 弓蚝忍不住道:“右司马,你这一示弱,贼骑便骄狂起来,区区千骑,也敢来我大营挑畔。此番只是试探,观其动向,恐怕是想截我粮道!” 闻之,邓羌眉头接连跳跃两下,看起来,吐谷浑人在休整一段时间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一点是否可以利用? 脑子里思索筹谋之时,嘴上也不慢,唤来传令军官,道:“传令邓通,让他率所部进入谷道巡逻,保护运粮队伍!” “诺!” 看向又陷入沉思的邓羌,弓蚝撇撇嘴,直接道:“要某看来,而今三军休整完毕,兵精粮足,甲坚器利,普兴也不远,直接起步骑大军西进,逼迫吐谷浑人决战即可,何故迟疑?” “右司马,恕我直言,大都督与秦州那干文武,可盯著你了!甚至长安,也在期待你破敌之日,这仗再拖下去,也无甚好处..:::: 3 听弓蚝这么说,邓羌忍不住向弓蚝投以异之色,不曾想此人粗蛮的背后,竟有这般剔透的心思。 仅这番话,便足以证明,弓蚝绝非什么粗鲁狂妄的无脑匹夫.... 见其言深,邓羌嘆口气,也坦诚地说道:“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今我们是知己而不知彼,凭我军之精悍,我固然有信心破敌,然完胜、小胜与惨胜,也大有区別。 我想,不论是大都督,还是大王,希望在湟中看到的,当是一场酣畅淋漓、乾净利落的胜利!” 闻之,弓蚝眉头微,问道:“右司马还想知道什么?” 邓羌直接说道:“吐谷浑军兵力具体如何?粮草可足备?屯於何处?可有援军?士气如何?” 听邓羌一连串的问题,弓蚝顿时苦笑道:“这都是最要紧的军事机密,岂是侯骑所能尽数侦知?” 邓羌当然也知道,岂能尽悉敌情而后作战?若是强求,看似稳妥,也不过庸將罢了。 只不过,当作战目標高到获取完胜之时,那战前准备就必须更加充分,战爭迷雾越深,往往意味著风险越大..:.. 思著,邓羌问道:“雷弱儿、邵羌说吐谷浑军虽剽悍,然军纪散乱,指令不明,意志不坚,今日幼长也与之交手,感觉如何?” 弓蚝道:“我看说的不假,一两千骑对战,或许能斗个旗鼓相当,一旦翻倍,满万, 凭我將士军纪训练、武器装备、沙场经验,破之不会困难!』 微顿,弓蚝又补充一句:“吐谷浑人的马真是好马,高大强健,胜过我军绝大部分战马。放在他们手里,真是可惜了。 待破了吐谷浑,我定要选上几十匹好马..::: 见弓蚝那一脸眼馋相,邓羌不由乐了,哈哈笑道:“堂堂潞安伯,莫说几十匹健马, 就是百匹、千匹又如何?” 闻之,弓蚝也大笑两声:“三五十匹也就足够,再多,传將开来,只怕大王那边不好交待啊.....” 他们所言,当然不是充公的战场缴获,而谋做私產。 当然,若能大破吐谷浑,缴获战马恐怕数以万计,届时区区几十匹,在庞大的数量面前,也確实算不得什么了。 左右不过做个帐罢了,只要做的不过分,也没人会深究...:..而毫无疑问,胜利是一切收穫的前提。 弓蚝退下休息了,邓羌独留帐中,继续权衡著。 与弓蚝一番交流,还是极具价值的,至少他再一次確定,吐谷浑军战斗力不足为惧, 而秦军將士,士气高昂,战意强烈,这些已经具备战而胜之的条件。 不论如何,邓羌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战术时间与空间不多了,对敌对己,兵都是有个度的,尤其他还承担著必胜的压力。 就在邓羌为破敌而绞尽脑汁之时,一个意外来客打断了他的思路,部將来报,营门口有一行人求见,领头的自称秦州参军从事姜宇。 没错,姜宇出使吐谷浑归来了,就在秦军与吐谷浑军兵湟中,即將展开决战的关键时刻。 而听闻姜宇求见,邓羌只觉天都放亮了,甚至有些抑制不住喜悦,赶忙令人请进营中敘话。 於邓羌而言,最大的问题,在於对吐谷浑军的虚实缺乏足够的了解,联繫太少,时间太短,导致认识不足。 而出使的姜宇,儼然具备补足这块未知的可能。邓羌有预感,姜宇的归来,將带给他惊喜军帐內,邓羌亲自引姜宇落座,而后略显惊奇地看看这位年轻俊朗的参军从事。 与想像中的不同,此时的姜宇身上,除了明显的风尘与疲惫,以及在唇周肆虐蔓延的胡茬,看起来乾乾净净的,似乎並没有受多少苦的样子。 “唷一久置炉上的酒水,差点没把姜宇烫得惊起,酒盅都打翻了。 见状,邓羌告著罪,给姜宇倒上一碗清水,待他平復下来,方才问道:“虽说进出吐谷浑就这一条大道便於通行,然於此处见到姜参军,仍旧令人感到惊喜。得知参军归来, 大都督那边,想必会很高兴的。” 闻言,姜宇抬手抱拳,向东方拱了拱手:“有劳君侯掛念了!” 客套话过后,邓羌直接问道:“姜参军这是自吐谷浑王廷返回?” 迎著邓羌审视的目光,姜宇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矜持的浅笑,然回答却让邓羌惊喜莫名:“稟定安伯,在下此行,是自晋兴和舆军中返回......“” 一句话,直接让邓羌没能反应过来,但看姜宇那从容自信的模样,心有所感,立刻拱手请教。 在邓羌灼热的目光下,姜宇这才將他出使吐谷浑部的情况述来。 此前姜宇西行,也是走的湟中路线,不过当时仍在凉州军控制之下,为策安全,与扈从偽装潜行,耽搁了些时间。 等西出临羌,进入吐谷浑辖境,便顺利多了。由於吐谷浑大军在外,碎妥的王廷也正驻於海南,因而在当地部落的“护送”下,很快找寻到吐谷浑王廷。 姜宇身负使命,得到了吐谷浑王碎妥的热情接待,对秦国表达的善意,也表现积极, 但对背弃盟友凉州,转投秦国之事,同样迟疑。 但姜宇口舌甚利,一连三日,对碎妥详细分析形势、推演战事、参谋利弊,终於將碎妥说的意动。 眼看即將功成,和舆的信使返回了,並带回最新的情况。而后可以预想的,姜宇的一番辛苦说辞,全告白费。 毕竟,与张许诺湟河地区相比,秦国的一些承诺与好处,都太薄弱了些。再怎么样,秦国都不可能將这么要紧的一块地盘送给吐谷浑人。 从地缘上看,吐谷浑占据湟中地区,对秦陇的威胁,可远大於对凉州,因此秦国是更加不能容忍湟中失落,尤其在已经收取“河南”地区的情况下。 於是,双方之间的“友好”,直接演变为根本性的利益衝突。和舆南下收取湟中的行动,得到了吐谷浑王廷贵族、大人们的全力支持。 甚至那些对王弟骄横擅权心怀隱忧的大臣、僚属,也赞同收取湟中地区,这毕竟是对整个族群有利的事情。 如此一来,姜宇的处境立刻变得尷尬起来,甚至於,既然註定要与秦军开战,有人提议,杀秦使以祭旗..... 所幸,吐谷浑王碎妥还是一个比较有节操的胡王,拒绝了臣下的建议,而是选择將姜宇放归。 有意思的是,在遣返姜宇之前,碎妥还设宴给姜宇饿行,於宴上,碎妥表示,他並不愿意与秦国为敌,只是迫於国人眾情汹汹,不得不如此。 碎妥向姜宇表明,若湟中开战,不论胜败,待战爭结束之后,吐谷浑仍愿与秦国交好,希望在湟中只是打一场“友谊仗”,请姜宇回国后將此情拜呈秦王..::: 听到这儿,邓羌实在忍不住乐了,道:“这吐谷浑王,究竟是迁腐,还是天真?” 对此,姜宇依旧那副师气浅笑:“依我看来,吐谷浑王,仁厚其表,软弱其里,却也不失贪婪与猾点。 不愿大动干戈,不愿与我大秦为敌,是真。谋取湟中机会在前,又难以遏制欲望,更无法压制国內主战之首领、大人! 因而,方有如此迁化,令人啼笑之答覆..:: 第426章 发兵决战 第426章 发兵决战 “主弱臣强,又是这样一位迁懦之主,这吐谷浑也难有前途,早晚必生祸端!”听姜宇一番敘说,邓羌只觉映照在帐上夕阳都变得明媚起来,轻笑道。 “定安伯此言,真可谓一针见血!”对邓羌犀利的点评,姜宇頜首,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以我粗观,吐谷浑王碎妥继位虽已三载,以仁厚待人,饱受讚誉,然祸害已伏。 目下,吐谷浑国中,几个王弟专横擅权,贵族大人、西夷豪强,也多暗怀心思,而碎妥一不能调和,而不能制之,实为取祸之道。 前者若非王弟和舆纠集一干首领头人,以碎妥脾性,恐怕轻易不会参与到凉州內乱。 此番湟河之事,他仍显迟疑,但依旧不能制之...: 对姜宇所谈吐谷浑王廷见闻,邓羌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並谦虚地向其请教。 作为一个军政势力的心臟,它的每一次跳动,都牵扯著前方將士的前途命运,於邓羌这样的对手而言,从中看到的则破敌机会。 姜宇也不推辞,他前来拜见,本就是这个目的,继续侃侃而谈,事无巨细地將吐谷浑王廷见闻,以及一些他自己的见识分析,向邓羌述说。 姜宇认为,碎妥既贪图土地,又迫於眾情,不便阻止和舆攻取湟中地区,只能被动採取放任態度。 然而,碎妥也同样不愿意继续增兵湟中,支持和舆作战。 就姜宇旁敲侧击的了解,加上一些细致的观察,此前两万骑兵,已经將西海周边吐谷浑部的控弦之士抽调一空了。 吐谷浑才多少人口,徵召如此大规模一支军队进行外战,对其人畜物力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此前有凉州方面养著,但在湟中地区与秦军展开长期战廝杀,困难会翻倍上涨。 当然,以其游牧为主的生產组织形式与统治模式,继续徵召,还是能动员出一批兵马的。 但那继需要时间,兵源素质与战斗能力也不能保证,关键在於,湟中地区虽然诱人, 但是否值得吐谷浑以倾国之师来与秦军爭夺? 即便碎妥醍醐灌顶,突然生出这样的雄心,牺牲吐谷浑的部卒,给凉州挡灾,替张氏卖命,这笔生意是否划算,也需斟酌。 再退一步,就是倾国中部卒东进,与秦军爭夺湟中,这倾国之师,由谁统领? 碎妥显然是不可能更不愿意亲自统兵,至於把倾国之师交给王弟和舆,他虽然迁弱对王弟们也多有退让,但岂能毫无忌惮? 至少姜宇认为,碎妥软归软,若毫无城府可言,早被他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弟弟给赶下台了,篡权夺位,在胡人部族再寻常不过了。 姜宇发现,哪怕大军出征在外,吐谷浑王廷依旧常备有一支队伍,守卫碎妥,规模不大,但足够精锐。 从依附王廷的下属部落中,也隨时可以再徵召出一支人马,多了不说,五六千骑,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到姜宇离开西海东归之前,吐谷浑王廷都没有任何继续徵召兵马的跡象。 对湟中地区的热情,似乎仅仅局限於吐谷浑上层贵族、僚属,他们密切关注,热闹討论,但仅此而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综上,姜宇得出结论,短时间內,秦军在湟中面对的,只是和舆所率那支两万人马左右的军队。 “因而,此番湟中战,若双方相持不下,碎妥绝不会再妄动;若我军小胜,和舆败而不溃,吐谷浑下一步动向,王廷是否增兵支援,便不可测了; 也唯有大破和舆,大量杀伤、俘获其兵眾,使其无力再战,方可震西夷,迫吐谷浑臣服求和,退出战爭,解除我军西路威胁姜宇一番鏗鏘见解,让邓羌心生感佩,抬手表示道:“后者,也正是我苦思谋求的, 也是大王与大都督对我军寄予之厚望!” 见状,姜宇嘴角又露出一抹笑容,谦虚道:“在下於吐谷浑逗留时间不长,费尽心机,穷思竭力,也只探得这些许浮浅消息,但愿对定安伯破敌有用!” “参军过谦了!如此胆识谋略,远非常人可比,大都督所託,是其人也!”邓羌摇头,语气肯定道:“你带回的,可都是绝密消息,价值极高。 於我而言,恰如拨开眼前迷雾,见得敌军真容。有用!大大有用!” 说到这儿,邓羌又微笑著凝视姜宇:“適才听参军说,你自晋兴和舆军营中归来?此事可值得细细说道!” 此时邓羌双目中的期待之意,更加浓厚了。而提及此,姜宇嘴角,也不禁泛起一丝自得的笑意。 没有直接作话,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羊皮,在邓羌好奇的目光下解释道:“此为的晋兴吐谷浑军驻军详图,请定安伯过目...... 3 闻之,邓羌展现出一名顶级武將该有的敏捷与速度。 姜宇只觉眼前一,一股劲风闪过,再抬眼只见邓羌已迫不及待打开羊皮图纸,埋头研究起来。 然后便见到,邓羌的表情由惊变为狂喜,抬头,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著姜宇,郑重道:“若此图不假,子居助我破敌矣!” 心情激动,连称呼都变为更加亲切的表字,当然也能从中感受到邓羌保留的一丝谨慎与怀疑。 察之,姜宇淡定一拱手,从从容容地將他如何深入和舆军营的故事讲来....: 碎妥给姜宇饯行之后,感受吐谷浑王廷的恶意,他也不敢久待,领著仅剩的几名隨从,快马东归。临行前,姜宇还特意向碎妥请了一件信物作为通关凭证。 离开西海,至西平郡时间,方进一步悉知两军交战的消息。得知邓羌与和舆相持於晋兴、左南一线的情况,姜宇稍加思考,做出一个大胆决策。 姜宇玩了一出狐假虎威的把戏,变装假冒吐谷浑王使者,从碎妥那里求来的信物,则被巧用为身份证明。 通过西平守军,联络当地几家有意投靠吐谷浑的豪强,搜集出一批牛羊、土產,前往晋兴和舆军中搞军。 这件极其考验演技与心理素质,且充满危险的事情,真就让姜宇办成了。 当然了,也是湟中地区的吐谷浑人,包括那些土豪、酋长,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个秦使玩这样一套把戏。 在晋兴敌营,姜宇一行得到了和舆的热情接待,哪怕不冲“使者”的面子,冲那批搞军物资也足够了。 当然,和舆更想从姜宇这里得知王廷动向与碎妥意思。 而姜宇自是挑和舆高兴的事说,比如王廷眾臣闻湟中之事,各个心潮澎湃,一片支持之声。 大王碎妥也表示,將继续动员部卒、粮草,支援和舆作战,让他全力以赴,击败秦军,夺取湟中云云。 並且,姜宇东进,也正是奉王命到军中视察,將军情带回,看和舆有什么需要. .. 如此巧舌如簧,说的和舆眉开眼笑,也將姜宇身上的一些疑点给图图过去了,比如那异样的口音,还有陌生的记忆..... 碎妥身边虽也养著一些秦陇豪杰、流亡士人作为近臣僚属,但姜宇实在陌生了些,不过对於愿意相信的事情,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於是,姜宇得到了在和舆军中视察的宝贵机会,了差不多两日时间,在晋兴敌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甚至不乏询问。 等將和舆军虚实尽数探明之后,姜宇又以“復命”的向碎妥告辞,离营之后一路西进,而后绕行玩命狂奔,往左南秦军大营而来。 带出来的,则是呈於邓羌面前的这份吐谷浑军军事布置详图,和舆在晋兴城內外的所有营帐设置、兵力配置、领军將领、后勤、战马、俘虏等等要害信息,都有详细记录,並在图纸上生动完整地呈现。 而这样一份军事情报,放在邓羌这样的战將手中,將发挥出无与伦比的价值。 可以说,姜宇是帮邓羌把秦军的战刀,架到和舆以及那两万吐谷浑军的脖子上了。 听其说完,邓羌再也不抑制他的大喜过望,拍案而起,狂笑两声,右手用力握拳,昂然慨声:“我必破吐谷浑!” 看向安然在座的姜宇,邓羌笑容满面,揖手拜道:“如破吐谷浑,子居当为首功!” “那便提前祝贺定安伯大破敌军!”姜宇见状,瀟洒起身,回礼道。 说著,姜宇面色严肃,提醒道:“定安伯,我昨日离开普兴敌营,绕路潜行,难保不被敌军察觉。 若和舆反应过来,那此图作用便將削弱,兵贵神速,还望定安伯省知!” 对此,邓羌往帐门看了看,天色已然暗淡下来,但於他而言,正是前路光明之时。 “我当连夜起兵,直袭普兴敌营!”邓羌定定道,眼神格外犀利。 “来人,传令诸將及各营都督,半个时辰后,大帐议军!”邓羌吩咐完,又朝姜宇伸伸手:“子居稍歇,吃些酒,用些食物,届时还需你向眾將讲述敌情,莫嫌辛苦!” “定安伯言重了,此为应有之义!”姜宇表態道, “此事,还需擬一份军报,呈与榆中大都督案上!”邓羌又道:“此事仍需烦劳子居!” 姜宇頜首:“应当如此!” 事实上,作为苟雄派出的使者,姜宇如此详尽细致地向邓羌匯报,是不太合適的,上纲上线,多少有些逾越。 不过,军情紧急,正当破敌之时,姜宇洞悉局面,也只能选择从权,儘可能充分地把自己探得的情报消息提供给邓羌,以便囊助破敌。 只要能获胜,这些小节自然都无足轻重了。 军帐內慢慢安静下来,但埋头研究敌情的邓羌胸腔之中,却满是激盪豪情.. 毫无疑问,姜宇此番带回的情报消息,价值极高,直接关係到一场数万兵马大战的胜负,关乎到湟河谷地的归属,更对秦国的伐凉大业前途具备重大影响。 而其中,对邓羌来说最具价值的部分,却非那张军事布置详图,这只是锦上添的事。哪怕没有那张图,邓羌决议动兵,凭藉秦军的战斗与指挥能力,也足以破之。 意义最大的,反而是来自吐谷浑內部的那些軼闻。就像邓羌所言,那些情报消息,很好地破除了笼於他眼前的迷障,让他可以彻底放开,大干一场。 邓羌思谋间,甚至考虑起倘若姜宇所报有误,或者姜宇背秦投敌,又当如何安排。虽然,这种可能极其微小..... 隨著命令下达,一眾秦军將领,陆续奉令前来,聚集於邓羌大帐。当好奇的將领们, 从姜宇嘴中得知敌情之后,他们的作战热情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 弓蚝当场起身,振臂道:“这还有何可议?右司马,发兵吧,破了吐谷浑!” 雷弱儿:“弓將军所言甚是,贼军虚实尽显,当抓住战机!” 贾虎:“机会难得,值得一战!” “將士们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已然忍耐多时了!” , 一干秦將,战意激昂,跃跃欲试,而邓羌自没有拂眾人志气的意思。起身,一锤定音地道:“我已决意发兵,突袭晋兴,一战破之!” “请右司马(定安伯)下令!”眾將请道。 在眾人热切的目光下,邓羌满面威严,沉声將总体战术安排说来:“我意集中军中全部骑兵,连夜西进,奔袭六十里,隱伏普兴周遭,略作休整后,於明城拂晓,发起进攻。 广武將军贾虎与南安太守雷弱儿,率步军押后徐行,隨时支援!” 紧跟著,在进军时间、顺序、路线,邓羌也做细致安排,甚至对运动到晋兴敌营周边后隱伏位置,以及各部进攻目標,都根据姜宇提供的情报,做初步安排。 当然,等运动到普兴,还需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但有充足的情报支撑,以及邓羌此前在军事地理情报上做的充分准备,也使得邓羌在军队调度安排,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回身拿起將案上水碗,往嘴里灌了一口,邓羌看向眾將,做著战前最后的总结动员:“诸位,我西路军功成,就在明日一战! 眾將士当同心协力,並肩作战,將晋兴贼军,斩尽杀绝,扬我大秦兵威!” 第427章 已报生擒吐谷浑 第427章 已报生擒吐谷浑 八月,秋高,长安。 由於战爭的缘故,从官府到民间,都没能好好过一个中秋。不过也未必是件坏事,於官府是减省钱粮损耗,於挣扎於生计的黔首贫民则少一份不要的负担。 甚至於,长安市井间,除却有子弟参战的家庭以及那些喜好清谈阔论的文人雅士,关心正轰轰烈烈进行的伐凉大业的平民,都少之又少。 即便自秦王以下的秦廷高官重臣们看来,这是关乎西睡稳定,夯实秦国统治根基的大事。 当然了,作为被统治者,在没有感受到休戚相关的利益之前,又怎会关心统治者如何强大自身,如何巩固建立在他们身上的税务与剥削关係呢? 不过,进入八月以来,长安百姓对秦王苟政,又添了几分欢迎与信任。 秦王令下,长安丰民、益民两仓,开仓输粮,將连续上浮的粮价平抑下来,这自然引的民心大悦。 即便,长安粮价的大幅波动,本就是因为秦王大兴征伐引发的。 为支持西征,保障后勤供给,尤其是粮秣供应,长安三大仓,也开启仓门,向凉州前线转运。 隨著战事持续,苟政又下令,今秋粮税,地方官府组织民力,直接向凉州前线供应的,可进行相应减省,免输长安公仓,此事由尚书台整体统筹、协调,御史台监察运转。 大战一起,前方兵荒马乱,战情紧急,后方实则也是鸡飞狗跳,紧锣密鼓, 所幸,如今的秦军拥有一个相对稳定可靠的后方,以及一套不算完善但已能顺畅运转的体制,可以减少西征將土们后顾之忧,让他们放心作战。 战爭消耗无疑是巨大的,隨看大举伐凉,苟政当初填满长安三大仓的愿景,又不知要往后拖延多少日子才能实现了... 让人感到心稳的,还是今岁,关中三辅及河东大熟,地有所產,民有所食,军有所用,秦国这艘大船便能顶风冒雨、破浪前行,而如履平地。 与之相比,晋燕则仍处於连续战爭及动乱的后遗症中,尤其是黄淮地区,真可谓兵连祸结。 据关东別部上报,早在夏初,淮南、中原、河北地区,便有饥荒之兆,只是被战爭压制或者说转移了注意力。 等到普燕罢战,各自撤军,问题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彻底爆发出来,黄、淮州郡,边地飢谨,流民蚁聚,惨剧连连。 並且,可以断言,这场饥荒与天时无关,完全是人祸导致。在种地育苗的时节,大动干戈,还直接破坏田亩,不出饥荒才奇怪。 目下,整个黄淮流域,不管是賑灾也好,戴乱也罢,普燕双方都在不约而同收拾乱局,维稳秩序。 也就导致,秦国大举伐凉的消息传开之后,不管是蓟城、鄴城,还是建康、江陵,都只是抬眼西顾,张望两眼,而后又迅速埋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彼之祸患,我之福泽,也因如此,苟政也相应减少了对关东方面的关注与忌惮,將更多精力用在关中缘边军政事务上。 隨著战爭开启,来自漆县与夏阳的生铁,更加密集地向长安城输送,经过冶炼署、兵器坊加工锻造,製备军械,而后输抵战场。 得益於这几年苟政不遗余力对铜铁采炼的发展,如今的关中,对铜铁器的饥渴依旧存在,並且大概率將长期存在,但在军事器械的製造上,已不像当年那般短缺了。 而秩序的建立,治安的巩固,加上经济民生的发展,也使长安手工业得到长足而全面的发展。 尤其是鞋帽、被服、雨衣等大小作坊,它们的兴起与存在,则丰富了秦军后勤的供应,这一战,还是秦国官府第一次大规模从民间採买军需物资。 似皮革、皮具、草料等,由於稀缺性,则更加抢手。而隨著秋意渐浓,兵部也开始未雨绸繆,准备御寒的军用被服、鞋袜、手套等,但凡到冬季,总是用得上的。 值得一提的是,趁著此次西征机会,丞相郭毅將尚书台下属兵部的架子彻底搭起来了,当然职权范围仍旧狭窄,却也爭取了一部分军需后勤上的权力。 尤其是从民间採买的这部分物资,更牢牢掌握在郭毅手中,他手中毕竟还掌握著秦国的財政大权,有钱,在此事上话语权就重。 掌管军辐监的谷阳伯苟侍对此十分不满,表现的相当抗拒,郭毅这毕竟是从他手上分权,不过对郭毅的做法,苟政则选择默认。 就像在大司马府体制下,苟政用苟氏掌握军辐监,是对大司马苟武的一项牵制。此番,放任郭毅操作兵部后勤,同样是为了分军辐监之权。 毕竟,目前秦国的军辐监权力以及牵涉的利益实在太大,它掌管著整个秦国秦军的后勤系统,从军械到被服,从生產到储备,从辅卒到转运,方方面面都在军辐监的管辖之下..: 对於这种情况,不考虑制度是否完善,权力是否过度集中,只出於王者本能,都需做相应调整。 伐凉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契机,並且郭毅如今所做,只是一个开始,今后还当继续加强兵部的权力与职能。 此前的兵部,就是尚书台下属一个虚有其名的衙门,与大司马府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甚至不適合拿来做对比 说回伐凉,在此事上,苟政自认已经竭尽全力,从军事到政治,都做了充分的保障。 从西征全面铺开之后,他个人,更多只需等待一个好或坏的结果罢了。 按理说,下令出徵才一个多月,苟雄也已率军全面挺进黄河一线,战局牢牢掌握在秦军手中,苟政完全不需要著急。 但中秋都过了,秦军仍旧没有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这就难免让他感到焦躁了。 虽然过去一个月,秦军在河南洮西攻城略地,击破凉军数万之眾,拿下榆中、罕、 大夏等城池,但这岂是苟政期待的? 他要的是姑臧,是凉州,是河西走廊,河州虽具备山河形胜之要,然若无法挺进凉州腹地,苟政就忍不住心生隱忧。 虽然前线的战报,种种军情,源源不断地向长安匯总而来,对苟雄与邓羌的战术决策,苟政也能够表示理解,但..:.: 说到底,还是被动等待的滋味太难熬了,而苟政虽然很豁达地做著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但心中对西征的结果实则格外在意。 时不我待! 隨著秋意渐浓,乍暖还寒,近今日秦王苟政的心情又变得糟糕了。这回倒不是因为西征战事未果,而是他的幼子苟额(三子,夫人柳苏所生)染病。 突染风寒,高热不退,火毒烧著小王子的脑门,更烧在苟政这为人父的心上..::, 后宫,在看望完幼子,专门抽出时间安慰柳夫人之后,苟政返回太极殿。 连接內外宫廷的廊道间,苟政背著双手,缓步而行,身姿依旧挺拔,脚步仍然稳健, 但一张臭脸,却有些令人生畏。 知晓秦王心情不好,伴驾的宫人、卫土,一个个都谨小慎微的,前头引路的內侍,垂首步,就差缩成一团,卑微极了。 不过,待归太极殿,於门前迎候的,却是几张灿烂的笑脸,大司马苟武、右长史薛强还有殿中监赵焕。 “恭喜大王!”三人齐声拜道。 见三人喜气洋洋的样子,苟政眉头微:“何喜之有?” 但迅速反应过来,两眼微眯,审量的目光落在苟武、薛强二人身上,道:“能让你二人联诀来见,莫不是湟中有战果了?” “大王睿智,令人钦佩!”薛强表示道。 “好了好了!如何!”虽然看面前几臣反应,也知结果了,但苟政依旧克制著情绪发问。 “恭喜大王!”薛强再度道贺,稟来:“本月十七日晨,定安伯邓羌率我湟水精锐前趋晋兴,大破吐谷浑军,生擒敌主將和舆..:::: : “哈哈..:..:”用几个呼吸的功夫消化这则喜讯,紧跟著苟政便一阵大笑,其中的畅快之意,几乎將笼罩在秦宫中的阴霾与压抑衝散。 “邓羌不负我望,再立殊勛啊!”苟政笑眯眯地讚嘆一句,而后招呼著苟武、薛强:“走,进殿奉茶,与我详细说说!” “诺!” 3 “好!很好!这仗打的,痛快!胜的利落!”太极殿內,当听完苟武二人对发生在几日前的普兴大战的详细匯报后,苟政再度大笑,盛讚道:“邓子戎当世名將,堪为孤之霍去病啊!” 苟政的“卫青”,当然是正坐在殿中的秦国大司马苟武了.... “擬制,嘉奖晋兴之役所有有功將士,一应功劳,悉数记录,战后匯总长安,由大司马府..:...嗯,会同兵部考功!”苟政很快从喜悦中冷静下来,看了苟武一眼,吩咐道。 听此吩咐,苟武眉头也稍微颤了下,抬眼警了下面色如常的苟政,拱手应道:“诺!” “这个姜宇,很不错!”回味著军报上所述,苟政又是感慨,又是欣赏:“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是个人才!二兄发掘了一个俊杰啊,该当重用,大用!” “待西征战事结束,让姜宇来长安述职,孤要再见见他!”苟政表达著他的喜悦之情此前姜宇已经来过一次长安,在苟政称王之时,不过那时他代表著苟雄前来道贺。而此役之后,他大概会代表他自己,接受苟政的邀请了。 前途无量!这是在场几名秦臣,在听苟政吩咐之后,脑中闪过的念头。 虽然破敌擒贼之功在邓羌、弓蚝等西路將土,但苟政同样能看得出姜宇在其中所起作用,以及他带回情报的重大价值。 凭苟政素来对情报系统的重视,对姜宇的功劳也更肯定。倘非如此,邓羌也未必敢那股大胆冒进,放心用兵,而后获取全胜, 当和舆与吐谷浑军的虚实都暴露在邓羌面前,凭其卓越的军事才干,以及一眾秦军將士的驍勇,获取晋兴大捷,也並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了。 当邓羌率秦军精骑,活动至晋兴郊外,成功隱伏周遭,並让邓羌从容部署进攻安排, 这一仗唯一值得疑问的,只是秦军战果有多大。 而从来自邓羌与苟雄的军报上看,结果是相当辉煌的。大获全胜的形容,如果显得太空洞,那么落实在纸面上的那一串具体数据,则足以惊艷眼球。 激战两日夜,追击三百里,斩首七千级,收俘一万二,缴获战马三万余匹,牛羊两万余头(只),军械、旗甲若干....: 至於和舆与吐谷浑军在凉州战场缴获、搜过的大量財货、粮食等各类物资,辛辛苦苦,成车成车转运至晋兴,也全部隨著普兴城的陷落,被秦军捡了便宜。 甚至於,还额外收穫了几千俘虏,那些被吐谷浑军掳掠成奴的凉州夷夏士民,而这些人,被解决脱离苦海,极其乐意转头。 於是,普兴大捷后,秦国在张凉故地,开始收穫民意基础了,即便才几千人.:::: 至於和舆,在遇袭之际,睡的正香,对他来说,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战斗,比此前与雷弱儿所部的遭遇战还要意外。 蒙头蒙脑,慌慌张张,等他反应过来,传令组织兵马御敌之时,吐谷浑军已然全军大乱了。 邓羌可是按图布置,结合其观察,几乎盯著吐谷浑军的虚弱与关键节点打击。 也就使得,秦军的进攻,更有条理,更加犀利,更具威胁,吐谷浑军的溃败也就来的更加迅速,恰如山崩之势。 吐谷浑军的战斗力,大多在马上,而很多士卒,连马都没上,便被秦军斩杀抑或驱散了。 而作为主帅的和舆在率亲军与秦军力战一个多时辰后,终於见势不妙,虽目欲裂, 终忍著痛楚西逃。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他想走就走的,邓羌安排弓蚝,对和舆进行针对性“服务”。 弓蚝衝锋陷阵,也是盯著和舆打,当和舆西逃,他当即聚兵,脱离主战场,尾隨追击。 一追一逃,打打停停,从晋兴一路打到西平,终於在西平城外,只剩百余残部在身边和舆,被弓蚝带人围上,生擒活捉....: 第428章 河州安排 第428章 河州安排 “晋兴告捷,西路无忧矣!”苟政的所有焦躁与烦闷,都被一则捷报冲刷乾净了, 步於殿中,目进精光,振奋道:“接下来,可以放开手脚,北上武威了!” “仲威正是此意!”苟武说道:“普兴之战相持仅半月,胜的也漂亮乾脆,我军损失不重,只需休整几日,留人成守,兵马东调,配合榆中之师,先將广武拿下。 广武郡乃姑臧门户,仅凉將宗悠不足万卒驻守,战力一般,补给不足,以我军新胜之势,破之易如反掌。 如一切顺利,十日之后,我军便兵临姑臧了..::: 7 听苟武之言,苟政连连点头,但双目一凝,沉声道:“若前日所报无误,张在姑臧仍有六七万眾,又新得张掖、酒泉、敦煌三郡援兵以及军辐支持!” 察觉到苟政的慎重亦或说疑虑,苟武淡定一笑:“大王,心怀不臣、敢於反抗的凉州兵马匯聚姑臧,於我军而言,並非坏事,正好一併解决,毕其功於一役! 凉州民风剽悍善战,然连续內乱外战下来,精锐还剩几何? 再者,姑臧兵眾虽多,然来源复杂,令出多门,供馈艰难,这样的乌合之眾,再多几万人,也不足惧!” “德长所言不无道理,但那毕竟是近十万之眾!別管其虚实如何,就是十万个馒头, 也够我军啃一阵子了!”苟政自然不是怯惧,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嘆道: “看起来,张灌等人已经把姑臧的局势稳住了,晋兴大捷酣畅淋漓,对姑臧却是平添困阻啊!” 听苟政这么说,薛强拱手道:“大王,凉州之丧乱,可不是扶立一个幼主便能平復。 姑臧那眾多凉军,也非敦煌三郡所能长久供馈! 姑臧此时稳定,不过吐谷浑人献祭自身,为他们爭得时间。而今,吐谷浑一战覆没, 消息传开,西睡震动,凉州军民又岂能不悚惧恐惶?” “说的是!”苟政偏过头,稍一思索,抬指道:“还是孤关心则切,有失常心!” 微微一嘆,苟政又释然道:“长安距姑臧两千里之遥,兵锋所至,也只能拜託二兄及前线將士奋勇建功了。 多虑无益,平添烦恼,还是做好眼前之事吧!维稳雍秦,全力支持!” “大王英明!”苟武几人闻言,安慰性地表示道。 “赵焕!”回过头,苟政又叫道。 “臣在!请大王吩咐!” 指著由苟武呈来的西征军报,苟政笑著吩咐:“晋兴大捷,是我秦国的喜事,独乐乐不如眾乐乐! 將战果总结,抄呈长安文武、地方官吏,並宣告关中士民,让我秦国上下臣民,都高兴高兴! 还有,我们的那些友邻们也不该遗忘..::..总之,大力宣扬!” “诺!”赵焕当即应道。 苟武、薛强闻言,也不由笑了,苟政此道命令的用意,他们自然也明白。 苟武道:“榆中、罕、大夏、晋兴,我军西征不足两月,连战连捷,战果一次比一次辉煌。 喜讯传扬,对我秦国臣民是莫大鼓舞,对居心回测之辈则是极大震,內外宵小將安分许多了...... 提及此,苟政若有所思,眼神中则闪过一道冷冽,在秦国大举伐凉的背景下,关中虽在苟政的强力预备弹压下保持著稳定,但在那些阴影底下的暗流可一点不少。 伐凉这样的腥风血雨,又怎么少的了阴谋鬼票之徒兴风作浪呢? “仍不能大意啊!”苟政呢喃道。 苟政思间,薛强想了想,也说起一事:“大王,晋兴告捷后,张凉所设河州之地已悉归秦国。 依臣之见,仅留兵成守,只怕不足,当遣重臣干吏,收拾军政,招抚士民,致於治安,减省西征大军负担,让大都督专心伐凉。 吐谷浑经此重创,固然元气大伤,其王虽则软弱,但接下来是究竟作何反应,是惊惧臣服,还是兴兵復仇,仍然未知。 因此,湟河一线守备需要快速巩固,对吐谷浑也不能真正放鬆,需委一位德才兼备、 文武双全且熟悉边事之千臣.:::: , 听薛强建议,苟政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孤本来准备,待平定凉州,彻底收取河西走廊之后,再行著手委派官员干吏前往收治。 不过,威明所言甚是,既已收取河州,便当致治,使其儘快安定下来,既为征凉大军减轻负担,也为將来接收凉州,做个预演。 比起凉州之广远、复杂,河州正適合拿来练手!” 说著,苟政便高声招呼著:“派人,去把郭相与吏部王尚书请来!正好德长也在,我们便一道把河州军政梳理清楚,儘快安排落实!” “诺!” 吏部尚书,本是杨间这个河东时期的心腹幕僚,杨间遭贬平阳之后,由丞相郭毅兼任了一阵子,去年冬巡归来,苟政正式以王墮为吏部尚书。 这项任命,也被普遍认为,是苟秦政权与关中士族进一步合流协作的標誌。 王墮不似杜郁常镇洛阳,也不似邓氏属於秦王姻亲,本身出自京兆大族,又是“西归派”的领袖,他身秦国决策层,意义自然重大。 殿內,转眼看向薛强,苟政说道:“一般的將领、官吏,哪怕是郡守大员,安排起来也不难。 不过,若要找个德才兼备、允文允武,还要能从容应对复杂边情的统筹干才,却不简单了。 孤思来想去,眼下不正有一人?依孤看,威明便很合適!” 迎著苟政的目光,薛强微訥,而后揖手道:“大王信重,臣感激不尽,只是,臣绝非向大王討要职权......” “威明何出此言?孤也只是就事论事,要找个能够收拾河州军政的方面之才!”苟政摆摆手道。 不过,没等薛强回復,先急的反而是苟武,一副又被挖墙角的烦恼模样:“大王,关中军事,包括此番西征大军之编制调度,皆有右长史经手,此时大司马府,可离不开他, 贸然调离,只怕” 顿了下,苟武又说道:“而况,以薛威明之大才,区区河州,岂是他施展之地?依我看,不若待凉州平定之后,让他再一展所长?” 苟武言罢,薛强连连摆手,苦笑著谦虚道:“大司马谬讚了!臣不敢当!” 苟政的目光则在二人身上徘徊几下,审思少许,冲苟武笑骂道:“德长,你大司马府人才济济,你为何总像老母鸡抱小鸡仔一般护著他们,生怕孤给抢了去?” “大王玩笑了!”如今已不能根据苟政脸上的笑容判断其心情了,听其调笑,苟武端重依旧,应道:“大司马府眾僚,皆是大王臣子,皆为大王、为秦国尽忠..:.: 1 “无趣!”见其反应,苟政说道。 又警了薛强一眼,苟政略加思索,摆手道:“罢了,眼下以西征为要,德长又不愿放人,孤便不夺人所爱了,威明暂时还是在大司马府继续施展吧!” “诺!”薛强应道,心中则暗觉可惜。 薛强从汾阴率领乡人部曲走出,来到长安,路身秦国高层,参谋军政机务,算是达到一个人生高度了。 以他如今在秦国朝廷的地位,若外放河州,那必是掌管军政实权的方面大员。 虽然河州属於新占之地,形势复杂,料理起来会很困难,但也正是用武之地,並且级別摆在那里。 要知道,如今秦国下属臣属,不管是朝廷大员,还是地方將臣,身兼“刺史”之任者,只有一人,掛著“秦州刺史”衔的雍侯苟雄..... 不过,也正因如此,若让薛强这个外臣成为苟雄之后“第二人”,却也过於显眼了, 不是薛强的习惯。 因此,可惜归可惜,却也过分在意。 至於苟武所提凉州,就连薛强自己也觉不现实,不论是出於安全稳定,还是出於安心信任,非苟氏亲贵不可。 “以冯翊太守、材官將军、临安伯苟范为河州刺史、护羌校尉,都督湟中诸军事,令到之后,即可动身前来长安述职,而后西行赴任!”苟政这边,则在仔细思量过后,做出一个决定。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河州只有派遣苟氏勛贵,而苟氏勛贵之中,苟政最信任的,毫无疑问还是涇阳侯苟安。 但是,眼下渭北鲜卑不稳,活动於安定西北部的鲜卑破多罗部犯境侵扰,需要苟安镇守,维稳大局下,不便轻易调离。 排除苟安,苟武的责任与地位又太高,数来数去,有那个能力镇守一方的,只有冯翊的苟范。 更何况,苟范在冯翊也的確太久,需要挪个位置1.. 定下苟范之后,河州下属其他郡县,就好安排多了,相关职司商量著来便是。 很快,郭毅、王墮先后赶到太极殿覲见,当然是兴高采烈地向苟政表示恭贺,他们都看得出来,晋兴击破敌人虽不算太多(榆中、罕、大夏三战加起来,共击破凉州三四万眾),但却是具备决定性意义的。 更別提那记录在军报上,让人流口水的缴获,仅战马、牛羊,便足以让相关得益方幸福得晕过去。 不过,在商討河州善后及官吏委派之前,苟政首先提出的,却是河州建制区划的问题:“首先给我改名,什么普兴,那偏安江南的弱残败普,早该扫进坟墓了! 必须改名,今我秦国大兴,虎据关西,就叫兴秦郡!” 对此,秦臣们並无意见,与普决裂之后,他们正在自立自强的道路上快马驰奔,並且越跑越稳,“晋兴”这种名字,既不合適,也不吉利,更名也属应有之义。 “另外,河州下属郡县建置,也需重新调整,区区弹丸之地,设置六个郡,如此除了增加官员,有何益处? 孤的意思,大体调整为四个郡,罕、大夏合併为洮西郡,湟水三郡压缩为两个兴秦、西平二郡,再加上金城。 至於郡县具体辖境,等苟范到任之后,加以调查匯报,而后交由朝廷確认!” “诺!” “再议一议各郡官吏安排及成防布置!”苟政又道。 这世上,绝不缺当官的,哪怕人口短缺如关中,也是这般。並没有费太多时间,就在太极殿內,关於河州地区半数的军政职吏安排,便有初步决定了。 至於剩下的一半,则是留给即將新上任的河州刺史、临安伯苟范,以及当地豪强势力。 就苟政这些年攻城略地、治国理政所得经验,想要一个地方稳定下来,必须要因地制宜,也必须学会让渡一部分利益,这可以称为“妥协”,也可以叫做“权变”。 苟政在得罪一些地方势力的同时,也通过此番筛选、团结了一批盟友,如今的秦国, 就是这样拉扯壮大起来的。 “赵焕!”略显轻鬆的討论氛围中,苟政忽然又叫提笔记录的赵焕。 赵焕习惯性地拱手应道:“大王有何吩咐?” 看著这个文质彬彬的近侍之臣,苟政微笑道:“你在孤身边当值,也有些年头了,处事干练,沉稳有度,孤很满意。 再待在孤身边,对你提升不大了,孤有意將你外放,到地方上治政驭民,增进经验能力..” 闻言,赵焕稍稍惊讶了下,便起身离案,恭敬一礼,感激拜道:“大王擢拔之恩、栽培之心,臣感激涕零!” “那便如此定了,你收拾收拾,稍后隨传制使者一併出发,前往冯翊,与苟范做好交接!”苟政摆手道:“你便是下一任冯翊太守!” 此言落,不只赵焕,就是郭毅与王墮也不由暗暗心惊。他们原以为,苟政是打算把赵焕外放到河州,不曾想直接安排接替苟范。 郭、王甚至觉得有些可惜,他们都在考虑著,安排一位“德才兼备”的贤能之士,將这座三辅大郡彻底纳入朝廷管治之下。 那可是冯翊啊!光多年经营屯田,位居前列的人口数量,以及產量节节攀高的夏阳铁监,便足以吸引绝大部分秦臣了。 只可惜,苟政乾纲独断,连爭取的的机会都不给,甚至赵焕都惊喜的有些惶恐。 事实上,这也是一份回报,赵焕陪王伴驾、兢兢业业多年,其父更死难在河內....: 那些忠义故事,苟政没有忘记,这是秦王对忠臣孝子明晃晃的酬报! 而不管如何,秦国这个利益盘子,正在苟政的带领下不断做大,仅仅一个河州,便引发如此眾多的人员调动与利益分配。 而况凉州?而况关东?而况天下? 以关中形胜为骨架的苟秦政权,儼然正在汲取营养,往身上“掛肉”::: “还有一事,晋兴一战,缴获颇多,为免前线將士分心,由大司马府、尚书台、秦州以及军前,各遣人前往,协调分配处置! 此事,由大司马府主导..::: ,” 第429章 未雨绸繆 第429章 未雨绸繆 暮色悄然降临,成排的灯烛將太极殿点亮,王座之后,简单用完晚膳的苟政,擦完嘴,便再度拿起文简阅览起来。 这是別部、秦陇官府与凉州军前费了不少功夫,方才搜集而来关於凉州各方面的军政民情,內容很多,情势很杂,看的人头晕眼。 晚食开始消化,血液都仿佛往胃里匯聚,一时间,苟政颇有种精力不足、脑袋昏昏之感,心情都没来由变得烦躁。 闭目养会儿神,脑袋不昏了,人也疲倦了,困意袭来,“啪”的一声,將手中文简摔在案上,声音不大,却將殿中侍候的几名內侍宫娥给嚇了一跳。 努力平復下心情,又將那道文简拿起,上边介绍的,却是关於凉州士族的一些介绍, 尤其是几个从张轨时期,便参与到凉州政权建立的家族。 张氏、索氏、宋氏是其最具代表的,几十年发展下来,其影响力已经深入凉州高层, 与张凉政权深度绑定,也是目前苟秦平凉最大的阻碍。 就此前情报来看,姑臧局势能够勉强维繫下来,也恰是张、宋混,再加此前被张祚赶回敦煌的索遐,共同维繫..:.: 苟政此前考量,倘若能摧枯拉朽,攻灭张氏,平定凉州,为了迅速恢復治安,稳定人心,对凉州这几大家族,会相应採取怀柔、收买政策,利用其影响力,使凉州快速安稳下来。 不过隨著凉州战局变化,以及秦国內外形势持续改善,绥靖之策继续使用,但绥靖程度与具体方案,却要改变了。 至少现在,盯著那几个还在姑臧苦苦支撑张凉政权,为对抗秦军弹精竭虑的凉州大姓,苟政觉得手段不能太软了,得將他们打下来,重塑凉州格局。 尤其是“敦煌派”,索氏、宋氏可都出自敦煌,而凉州的军政要员,隨手抓一把,则必有出自敦煌。 这种情况,显然不允许出现在苟秦统治下的凉州,了解越多,越不可能,越忌惮,处置的政策办法越要调整。 也难怪索、宋等大姓,要与张氏共进退了,他们维护的不只是张氏,更是自己的法统。张氏能给他们的政治待遇,绝不是苟政给的起抑或愿意给的..... 当然,並不怕手段过激会引发什么反噬,有人落,就有人起,凉州士族又何止这几家? 张、索、宋氏,凭藉著过去几十年的发展积累,几乎垄断凉州政权的高级军政资源, 其他凉州士族几乎只能捡剩下的吃,岂能没有想法,这显然是可以利用的。 “武威阴氏、贾氏,酒泉祈氏、马氏,金城赵氏、宗氏..:..:”缓缓摩著拇指上戴著玉,苟政嘴上呢喃著,並且越念两眼越亮。 “贾氏!”苟政忽地一抚脑门,嘴角露出少许笑意:“中便有一人,怎把他忘记了!” 苟政想起的人,正是贾玄硕! 当初枋头大战后,王墮为首的一干原符氏下属关西士人,相率西归,投靠苟政,贾玄硕力主此事。 到达长安后,靠著不错才学与见识,再加上积极主动依附,贾玄硕很快冒头,甚至被调到雍州刺史府任职。 不过因为在苟雄的问题上,莽撞进言,引得苟雄激烈不满,遭到贬斥。 恰逢“苟起案”后,长安遣人收拾高陆的烂摊子,贾玄硕也就顺势被派去高陆,协助郭铣料理,同时完成“三长制”的试验落实。 靠著在高陆的政绩,郭铣、贾玄硕双双升迁,郭铣升至新平太守,重点主持漆县铁务的復兴,贾玄硕则还要早一些,调任典农校尉,协助屯骑將军、新丰伯苟顺,主持关中屯田事务。 数年以来,发生在关中尤其是渭南屯田大大小小的改革事务,都有贾玄硕深入参与其中,很多沿用下来的规章制度,都是经过贾玄硕提议、匡正与完善的。 不论政绩与功劳,贾玄硕都绰绰有余,也该提拔了。 如果王猛、朱彤等人推动的屯田深化改革(涉及均由)进入落实阶段,那么贾玄硕会是一位干將,一把好刀,不过苟政显然不打算短时间推进,那么再把贾玄硕留任,就不大合適了。 以贾玄硕的性格与才情,值得更高的位置、更大的舞台,凉州显然是一个合適的去处。 贾玄硕出身武威贾氏,在权势的光环下,具备天然的號召力。迁居关东、流落枋头, 至今已有二十载未归,与凉州有无过深的利益联繫....: 思来想去,苟政越发认为,如欲对凉州进行善后,贾玄硕是一个各方面都合適的人, 完全可以委以重任..: “明日派人,传召典农校尉贾玄硕,让他回长安述职!”念及此,苟政召来一名太极殿郎官,吩咐道。 念头一起,苟政便想召贾玄硕回长安聊聊,不管如何,先预备著。 凉州不比河州,毕竟还在张氏手中,还有大量敌军未曾解决,再自信也不便似河州那边直接安排军政要员,否则但凡出现些意外差池,尷尬的可是自己。 不过,苟政在心里,已经给贾玄硕擬好了下一个去向:凉州別驾、武威太守! “今夜就到这儿了!”或许是湟中告捷的刺激,又或许是长期的疲惫有些撑不住,苟政难题提前结束了“加夜班”,放下公务,招呼道。 殿中侍者顿时手忙脚乱,准备仪仗,內侍头子则恭敬地凑上来,询问道:“敢问大王,今夜宿於何处?” 苟政伸了个懒腰,畅快地大打呵欠,眼晴一酸,甚至挤出了点泪瀅。看来是真累了, 苟政心中默默念道。 面对请示,稍一思索,即示意道:“去柳夫人那里,再看看他们母子!” “诺!” 在前方大捷的同时,四王子苟的寒热之症也开始好转了,这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深夜,红缎暖榻间,翻飞的被浪在一阵剧烈的拉扯过后,终於以一种纠结的姿態停止秋风透过窗根钻入阁內,撩动著珠帘与帷慢,两道剧烈的喘息,也逐渐恢復平静,没一会儿,一阵鸣咽的哭泣声响起。 几缕髮丝,被汗水吸附在嫵媚的面庞之上,看著一脸滋然的柳苏,浴火退去的苟政, 眼神也恢復清明,纳罕道:“何故哭泣?孤太用力了?” 柳苏柔嫩的脸蛋上仍飞著一团红晕,闻问,光洁的玉臂迅速向苟政缠了过来,哭声更大了...... 轻抚香肩,好不容易方才平復下来,柳苏带著哭腔,道:“棘子(苟乳名)此次太险了,妾真怕他,怕他...:..即便好了,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 说著,柳苏又哭了起来,美人垂泪,总是別具一番魅力,又是这样一种暖昧的姿势。 当然,贤者模式的苟政,已无心想那有的没的,怜她爱子心切,也只能温言抚慰:“挺过来便好,渡过此劫,今后必定能平安顺遂..::: 》 “大王,妾还是害怕!”柳苏又柔柔的说道,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间,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嫵媚。 一抹瘙痒,从脖间开始蔓延,苟政只觉心都要被勾出来,强抑住体內快要涌动的暖流,故作冷静地问道:“有孤在,你怕什么?” 言罢,便直接翻身压了过去..... 约摸半刻钟过去,男女之间那点战爭宣告结束,苟政身心俱疲,眼皮子打架,很快便睡了过去。 呼嚕声间,柳夫人则保持著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美丽的面庞上还有汗意,秋水般的眸子里,则释放著黑夜也掩饰不住的期待...... 翌日,拖著依旧疲惫的身体,苟政回到太极殿,心中暗嘆,国事繁重,军机紧要,后宫不宜多去,尤其柳夫人那里,简直吸精吞髓。 “大王,御史大夫求见!” 听是王猛前来,苟政立刻打起精神,回应道:“快请!” 未己,王猛入內拜见,苟政连连摆手:“免礼!赐座!来人!奉茶!” “谢大王!” “景略此来,所谓何事?莫非凉州战局,还有策略与建议?”苟政主动问道。 对此,王猛显得很谦虚,应道:“凉州战局,惟千里,朝堂军前,皆已算尽,实无需臣再赘言。 前方將帅官兵,定能不负所托,为大秦建功,大王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言罢,王猛拿起茶汤抿了一口,稟道:“大王,桓侯回长安了!” “哦?”闻之,苟政眉毛微挑,直接道:“蒲坂之事解决了?” 王猛拿出一份奏报,交与侍者,呈与苟政:“这是桓侯对河东一行的报告,请大王审阅!” 就像此前预期的那般,苟恆出马,蒲坂那边泛滥的私酒立刻得到遏制,主要苟旦的服从与收敛。 换作其他人,他都得抗拒、扯、拖延一番,哪怕是王猛亲自去,他也要给你搞出点事来。 但是对苟恆,这涉及到苟旦在秦国、苟氏的立身之本,他很难抗拒。因此,当苟恆抵达蒲坂之后,苟旦表现得相当热情且配合。 不只当著苟恆与隨行御史台职吏进入他的庄园,当眾將炉、锅、等酿酒器具捣毁, 以示遵从朝廷政令的决心,也向苟恆请罪。 而比起正事,苟恆蒲坂之行,最值得关注的,反而是在苟旦的招待上。 在苟旦的庄园內,苟恆足足待了五日,每日歌舞宴席不停,苟旦对苟恆的恭敬与关怀,更是发自骨子里。 而二者间的交流,就难免提及其亡父苟胜,追怀也好,晞嘘也罢,反正就苟政得到的密报,每提到苟胜,二人便大哭一场,而苟旦哭的比苟恆还要伤心..::: 当然,这些细节,自然是不可能体现在苟恆的匯报中的,其中重点突出的,恰恰是苟旦砸锅毁的表现。 放下奏报,苟政稍一思索,问王猛道:“景略觉得,蒲坂的禁酒工作,可算完成?苟旦可能就此安分?” 闻问,王猛抬头警了苟政一眼,应道:“蒲阳伯一番精心表现,当不会自食其言,否则桓侯面上也不好看。 禁绝或许有困难,但只要蒲阳伯收敛,那整体局势便在掌控,风气也能得到纠正..., “景略,你的考虑,总是这般冷静且现实啊!”苟政轻嘆一声:“关中禁酒工作,眼下进程如何?” 王猛想了想,道:“目下,关中各郡城镇之中,私营酒坊,已然尽数取缔,酒监也已陆续设立。 接下来,臣有意配合各地酒监,查察打击私酒贩子,以保证官营秩序..:.: 禁酒之事,蒲坂的苟旦是一个大標靶,蒲坂私酒的处置,固然是风向標,但岂能真等蒲坂的消息。 在苟恆前往河东的同时,王猛与朝廷酒监,也在相互配合,全力推进各郡禁酒事宜, 至少在秦官府控制相对严密的城镇,打击粮食私酿的行为,如今也算取得阶段性成果了。 “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沉默少许,苟政这么问道。 王猛很肯定地点头:“大王,恕臣直言,继续深入,得不偿失,弊大於利!” “孤又岂能不知?”苟政嘴角掛著点笑容,微嘆道:“自今岁开年以来,一直做到如今的程度,你景略已经顶著偌大的压力与非议,这些都是替孤扛著的啊!” “上有所命,职权所在,自无趋避!”王猛淡定地表示。 “现在,那些私酒私酿,都转入地下,藏入民间,躲到那些庄园堡垒中去了吧!”苟政说道。 王猛道:“至少,不敢再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想来也是,城镇好办,但当关中的勛贵、豪强们,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庄园、堡壁中私酿,官府总不能回回闯屋破门去查办吧,那样太过粗糙,也迟早会乱套。 而对王猛来说,禁酒之事,更大的意义,反而是借推行禁令,以锻链御史台的执法吏卒,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整顿官场,可不能永远吹酷烈秋风..: “这些坞堡壁垒,抵御胡虏,是依靠庇护,但藏污纳垢,枉法逾制,也是一大障碍啊!”苟政声音低悠悠地感慨道。 闻之,王猛表情慎重,以一种提醒的语气道:“大王,有些事务,当因时制宜,缓图为上啊!” “是啊!终究是稳定大於一切!”闻之,苟政长舒一口气,而后摆手轻笑道:“接下来,便是扬汤止沸了,景略,且放手去做吧!” “诺!” 目光又落在案上的那道匯报上,苟政手指轻轻敲打几下桌面,沉吟良久,忽地抬头, 和声细气问道:“景略,我这侄儿,也在你身边半年之久了。依你看来,他表现如何? 1 闻问,王猛眉头下意识锁了起来,略显迟疑也抬眼望向苟政,见他一脸漠然,又低头沉吟。 少顷,方谨慎而不失坦诚地道来:“桓侯少年壮志,有报国之心,但毕竟年少,缺乏经验,然其性格坚韧,思维敏捷,再多些歷练,假以时日,当有所作为!” “孤知道了.. 第430章 吕王 暗线 第430章 吕王 暗线 简单略过苟恆的话题,苟政稍加调整,转口说道:“谈谈吕婆楼的事吧!” “吕广平?”王猛微愣,吕婆楼有何事?望向苟政,拜道:“请大王示下。” “孤有意选拔军政干才,用事於陇右,以固西隆,思虑人选,吕婆楼是个不错的选择!”苟政悠悠道来:“景略以为,吕婆楼可堪重任?可堪信任?” 面对这份询问,王猛大感意外,脑筋简单转了一圈,便回味过来了。 关於往秦陇、河州,乃至尚未平定的凉州派遣官吏,以稳固当地局面,此事在秦廷已然蔓延开来了。 从河州人事任命引发的一连串调动、升迁,牵动著上下人心,其影响也正在不断发酵中。 眼下,尚书台吏部仍在网罗、选西遣吏员,吕婆楼作为略阳氏豪大姓,又附秦多年,他被看上並不足为奇。 而苟政既提到吕婆楼,那么疑虑的显然不是其能力,这几年吕婆楼在御史台的表现, 也是有目共睹的,要能力有能力,要见识有见识,是王猛的得力臂助。 所以,秦王更加关注的,是吕氏“可堪信任”?毕竟吕婆楼也算是有“前科”的? 不过,这些年秦国从敌人对手阵营接纳的人才不在少数,委以重任的也不在少数,王墮一行且不提,如梁安、雷弱儿、梁平老、鱼遵、赵俱等人可是正儿八经的降臣俘虏。 吕婆楼比之他们,都要显得更具“进步性”,既如此,秦王仍以一种迟疑的语气发出此问,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是真准备大用、重用吕婆楼! 王猛默默分析著,迎著苟政的目光,也很快给出答案:“大王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如海纳百川。 既能用吕光为羽林,宿卫宫廷,又何忧其父?吕广平才识明达,忠慎勤勉,可托重任!” 固然捨不得吕婆楼这个得力臂膀,但有机会,王猛还是愿意推他一把。 以王猛对吕婆楼的了解,他也定然是愿意另谋建树的,对吕氏来说,想要追求在秦国扎根立足,还是需要一些更为扎实的功绩,秦国御史台的资歷,是远远不足的。 “孤明白了!”听其回答,苟政微微頜首,简单应了句,再无下文。 看起来,苟政也仅仅是就此事提前吹吹风罢了。 “景略!” “臣在!” 短暂的沉吟后,苟政以一种不確定的语气问道:“你有经时佐时大才,孤却独独授予监刺察查之事,置你於炉上...... 可曾觉得屈才?可曾觉得委屈?” 苟政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王猛大感异,但紧跟著就是一阵沉默。了表情凝沉的苟政一眼,王猛也拧著眉头思索少许,委屈自不至於,若说屈才,多少有些吧..:.., 不管苟政如何表现对王猛的信重,又把御史台抬到与尚书台、大司马府抗衡的地位, 但是事实上,御史台怎么可能与那两大军政权力中枢相提並论? 並且,御史台的工作显然是不好做的,局限是切实可见的,更无法供王猛尽情施展才华。 至於苟政想通过王猛结合御史台,来肃立的秦法新制的威严,只怕也是事与愿违了, 无他,权柄不够,限制太多。 隨著时间的推移,眼瞧著王猛越发深陷御史台事的內耗,终日与那些是非纠缠,苟政这心头既有不忍,也有惭愧,更有一丝隱忧...... 苟政內心的纠结自非王猛所能直接窥得,不过当苟政主动正面提起此事,王猛还是展现出他的从容:“在其位,谋其政,大王待臣以国士,臣唯鞠躬尽以报之!些许纷扰又何足道?” 王猛这番表態,坦荡而大气,更有几分自信,当苟政目光再度投过去,看到的是一片云淡风轻。 事实上,当苟政做这方面的考量,甚至不避讳与王猛当面谈及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给王猛换个位置的念头。 平心而论,苟政可从没有如此用心去体谅一个人,一个臣下。 也就是王猛了,苟政也怕把他埋没了,在御史台待的越久,今后即便在他的支持下上位了,其为政治国的限制与阻力也就越大.... 念及此,苟政抬眼平视著王猛,深吸一口气,也推心置腹一般说道:“烦劳景略再坚持一阵,待伐凉事毕,孤对你自有一番交代!” 与苟政对视一眼,注意到他目光中的诚恳,王猛心下也不由生出一股感激之情,郑重拜道:“王有所命,决无推辞!” 表態的同时,王猛心中却不禁暗暗揣测,苟政所言“交代”是什么。 尚书台?一股激流自心间淌过,但王猛很快清醒了,以秦国目前的政治格局,怕是不现实,也不合適..... 而苟政见状,则再度以一种郑重態度,强调道:“景略,当年薛宅初见夜谈之景,至今歷歷在目,孤从未忘怀!” 对王猛,苟政虽然仍未彻底交底,但一番安慰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太极殿內,苟政一坐,便又是一个上午,正当他为秦国未来发展而弹精竭虑之时,司隶校事苟忠前来覲见。 看著这位年轻的“內务”头子,苟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张遇近来动向如何?” 前者,殷浩秘遣间谍潜入关中,联络关中各地豪右、名宦,意图促其叛秦。此事秦国相当警觉,后苟政令苟忠秘密监察、调查,其后一个个关中大族,乃至秦国將臣,都陆续进入视野。 其中,甚至包括张遇这个秦国的“豫州牧”。 由於权力与利益都没能被苟政满足,从许昌带来的部眾与势力更被秦国拆分、打散、 吞併,张遇对苟政与秦国的不满也在加剧。 大概就是从去年开始,张遇不只嘴上抱怨,暗中还在与一些关中豪右交通联络。去年殷浩大败、江淮大乱之后,彼等有所消停。 但今年以来,从桓温北伐,到秦军征凉,一些骚动又不可避免抬头了。尤其苟政开始与民爭利,將酒麴纳入官营,派王猛在关中禁酒之后,就文加重一笔反叛的筹码。 此时,听苟政问起,苟忠还是一副干练模样,但语气中带著明显的冷厉:“稟大王, 张遇近来活动频繁,除鄂县刘珍、夏侯显外,又与杜陵刘晃、池阳孔特联繫上,雍城乔秉那边似也有联繫......” “好嘛!”听其言,苟政都不禁咋舌,泛著冷冽的眉梢一跳一跳的:“这关中几家的贰臣,眼看就要合流了!” 苟忠沉著脸继续稟道:“中秋之前,张遇曾遣家僕出关,臣几经探查,方知其去乃是江陵!” 说到这儿,苟忠深吸一口气,拜道:“大王,张遇心怀怨愤,外结桓温,內连豪右, 阴谋作乱之意已明,反跡已现。 为免变乱,以臣愚见,当著手剷除,消灾祸於无形,灭叛乱於未发!” 过去两年间,苟忠几乎將他所有的精力与注意力都放在关中这些苟氏异己身上,布了这么久的局,他明显按捺不住了,亟欲將那干乱臣贼子剷除建功,以彰其能。 不似朱晃统师的司军別部,苟忠负责的司隶校事,成立以来,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业绩”了。 面对其建议,苟政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道:“其他人呢?关中可不只这几家豪右,也绝不只这几家对孤不满,对大秦怀有歹心!” 对此,苟忠略显迟疑,还是低头应道:“其余豪右,不似张遇等人,行跡张扬,臣正督促下属,加紧探查......“ 闻言,苟政悠然一嘆,道:“这些暴露出来的乱臣贼子,並不可怕,可虑的,反而是那些行事隱秘,甚至貌似忠良、暗怀阴谋的蛇鼠!” “臣一定加紧探查!”苟忠用力抱拳,咬牙道。 “你司隶校事才多少人,岂能面面俱到?”苟政驳斥道。 略加沉吟,吩咐道:“先將精力,集中到张遇等人身上!” “诺!”苟忠应道,望向苟政的目光中则仍带有一丝期待。 察其状,苟政在默默权衡过后,还是摇摇头:“西征战事正急,贼若不动,也不必急於戳破! 人在眼下,家在关中,难道这些人还逃的掉吗?给孤盯死了,凉州战事告捷之后,便起网拿人,一举扫除这些乱逆!” 听苟政吩咐,虽暗觉可惜,还是恭敬应道:“诺!” 转念一想,若是平凉不利呢?又当如何?当然,这种念头,也就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除了勾连那些豪右,张遇最能倚仗,恐怕还是他那些许昌旧部,彼等虽被孤打散, 然还需警惕,不可疏忽大意!”苟政又交待道。 对此,苟忠拱手道来:“正欲稟报大王,张遇的確暗中联繫屯成杜陵的皇甫真。然皇甫真胆怯,臣找上去后,果断招供,大表忠心。 杜陵刘晃与张遇的联繫,也是皇甫真主动透露给臣..::: 皇甫真乃是张遇在许昌时的大將,与其一起叛晋,一起对抗晋军,后又奉命西赴长安,请援长安。 秦晋诚桥大战后,皇甫真与张遇连同数万豫州士民,一併被迁入关中,张遇被迫养在长安,皇甫真则与部分许昌军民,被南迁至杜陵屯成,为杜陵屯军之副。 虽然与部下已转为半兵半农的屯成部队,但手底下还是掌握著一定军事实力,要紧时刻,也能號召拉起一支兵马。 可以说,皇甫真算是张遇的一张底牌了,而这张底牌如今选择追寻光明,直接將其底细都给透了。 “是个聪明人!”苟政嘴角稍微一勾,不带感情地交待道:“此人也要盯牢。令其继续与张遇虚以委蛇,告诉他,是功是罪,是福是祸,全看他自己选择!” “诺!”苟忠十分自信地表示道:“请大王放心,从臣找上门去之后,皇甫真便绝不敢背反!” “只是见他面露迟疑的模样,苟政摆手授意道:“还有何顾虑?” 苟忠道:“关中奸细清查,逆臣豪右监控,也非一两日,下属执行任务之时,也难免不露行跡,时间拖的越久,只怕贼子有警!” 对其疑虑,苟政微微一笑,淡定极了,口吻平静地指示道:“孤既有备,难道还怕贼子造反作乱吗?” “是臣多嘴了!”见苟政胸有成竹,苟忠又低头表示道。 看著这个小心的內务头子,苟政嘴角绽开点笑容,平和地抚慰道:“做的不错!” 闻言,苟忠立刻激动拜道:“为大王尽忠,是臣之大幸!” “去吧!” “臣告退!” “张遇......”苟忠退下后,苟政又晒笑著念叨一声。 事实上,苟政不打算立刻將这一干阴谋不臣份子起获,並不单纯因凉州战事,另一方面,也是想放一放,再看看,是否会有更多人跳出来。 隨著秦国日益稳固,形势向好,这种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毕竟豪右们又不傻,转变蛰伏,觅时待机,也是他们擅长的。 似张遇等人那般不加收敛的,终究是少数。於苟政而言,则想在苟秦政权走向下一阶段前,儘可能给这具年轻但伤痕累累的躯体多祛病除毒...... 就像是约好的一般,苟忠退下后不久,別部將军朱晃也相继赶来。 扫了眼朱晃,苟政起身伸了个懒腰,不顾形象地拍了拍发酸的股臀,招呼道:“陪孤出去走走!” “诺!”朱晃自是一副荣幸的模样。 “大王,仇池那边有最新消息传来!”陪同苟政漫步在秋阳映照的殿虎下,朱晃稟道“讲讲!”苟政一脸平静,示意道。 “前不久,有晋使北上,改封杨初为天水公,杨初已接受晋廷封赏!”朱晃道。 闻言,苟政眉头轻:“杨初这个仇池国主,前纳凉使,今又接受晋廷册封。天水公,哼哼,看来还是不甘寂寞,有所图谋了!” 朱晃稟道:“大王所言甚是,据报,我秦军西征,仇池也颇为震动,杨初害怕大王平凉之后,调转兵锋,去谋他仇池,因而有出兵援张之意!” “另,耿儼自南郑传来消息,江陵有使者至南郑,梁州兵马亦有集结调动跡象.:: 3 第431章 纵横捭闔 第431章 纵横捭闔 “司马勛?鄙县大战情景,孤都记忆犹新,整整四年,蛰伏至今,他又敢炸刺了?”提起这个老冤家,苟政“惊奇”地说道:“看来当年的教训,已不那么深刻了!” 见苟政面露讥消,朱晃抬手道:“当年司马勛引军北上,被大王打的损兵折將,几近覆没。 其在梁州根基本就不深,惨败以及数万兵马的损失,岂是短短四年,便能恢復的。 这几年,司马勛也的確苦心致力於屯练兵马,恢復实力,但远不比当初,逊色极大。 据耿儼分析,此番司马勛敢於动作,大抵有三方面原因。其一,报復之心;其二姑臧有使者求援;其三,桓温背后推动..:::: 2 “分析的不错!”听其言,苟政微微点头,双目中闪烁著冷冽的神采:“孤好奇的是,桓温也来凑这份热闹? 看来,慕容恪在外黄一战,还没把他打痛啊!这才过去多久,桓温回江陵又才多久, 这便迫不及待地操心关右之事了!” 苟政调侃著,从他嘴角的笑意便可看出,对司马勛以及桓温,並没有过分的忌惮。 司马勛是先天不足、实力有限,至於桓太尉(兵败外黄,与燕划中原而治南归后,以北伐之功,桓温不再推辞,接受建康太尉的封赏),自是心怀天下,有志关中,中原才遭一场失利,损耗巨大,便是有心也无力。 可以做出基本判断,桓温短时间內,只是假司马勛之力,牵制秦国,为凉州减轻压力毕竟,不管从公从私,若凉州被秦国吞併,对普国与桓温都是不利的。倘没有张氏这个坚守河陇的“大晋忠良”从背后威胁,苟逆只会更加难制,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甚至於,苟政怀疑,仇池杨氏那边,也是桓温在推动,仅靠梁州兵马,儼然是不够的,若两路合力並进,或许还能给秦国带来更大压力。 而不管如何,至少短时间內,不虞桓温与荆州集团的直接军事威胁,动兵少则难起作用,动兵多则需要更多时间、更充分准备。 对此,苟政还是有自信的。当然,若是凉州战事不利,拖延日久,让桓温从外黄战败的不利影响中缓过劲儿来,那就不一定了。 “破多罗部、仇池杨氏、凉州司马勛..::.:”沉吟少许,苟政悠悠嘆道:“看起来, 我们的这些邻居们,是都坐不住了啊!” “这些个势力,不论大小,单拎出来,都不足为惧,然若同时生事,也是麻烦!”苟政琢磨著:“需分而破之,不能真让他们形成合力!” “来人,传光禄大夫薛赞!”招来一名侍者,吩咐下去。 转眼,苟政又瞧向朱晃,问:“杨宋奴可有回覆?” 闻问,朱晃那浓眉大眼间顿时多了几分雀跃,躬身拜道:“不出大王所料,杨宋奴果然动心,遣人答覆,愿意率仇池向大王称臣!” “哈哈!”闻之,苟政顿时一乐:“他有什么要求?” 闻问,朱晃面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有些曙道:“杨宋奴希望大王能赐下国书、金册,另希望为其孙求娶大秦公主.:::: 一3 这样的要求,苟政有些惊奇:“这是杨宋奴倒是敢想,孤膝下两位公主,一个年方两岁,一个尚在强裸,如何许之?” 苟政表情不悦,朱晃汕汕一笑,代为解释道:“大王膝下,还有一位公主,也是杨宋奴求娶目標。” “你是指苟芮?”苟政反应过来了。 “正是芮公主!” 当年苟政纳赵夫人时,是带著一双儿女的,后被苟政收为养子女,这些年虽未过多关注,也一直待遇优厚地养著。 但是,就算养女苟芮,如今也不满十岁啊..... 见苟政眉头轻,朱晃又道:“杨宋奴之意,请大王先赐婚书,將婚约定下,待公主及笋,必携重礼前来长安,迎娶公主!” 对此,苟政放慢步子,徘徊几许,思吟良久,目光渐凝,抬指道:“答覆杨宋奴,国书、婚书,孤都可以赐下! 孤希望与仇池睦邻永好,也愿意扶持心向大秦的开明之土,但能否获得孤的友谊,就看他表现,让他好自为之!” “诺!”朱晃兴奋地应道,在他看来,苟政允诺在此,促成仇池国变的可能又加大几分。 也是这些年,苟政“重信守诺”的名声经营的不错,否则,別说国书,就是血为盟,也未必能让人相信。 即便如此,杨宋奴那边也未必真的相信秦国与苟政,他愿意在仇池国內採取“紧急措施”,本质上还是存有復仇之志,夺位之心。 前者为次,后者为主。 这其中,牵扯到杨氏族內的一桩旧案,十七年前,杨初便是通过政变,杀其堂兄、前仇池国主杨毅,篡得权位。 而杨宋奴,乃是杨毅之弟,蛰伏至今,对本属於他们一脉的王位,显然不可能没有想法。 这些久远的旧怨被秦国探得后,苟政果断降下命令,遣別部联络杨宋奴。在经过简单试探后,双方很快就“郎情妾意”地勾搭到一起。 朱晃此来奏报,则是杨宋奴这条线,已然进入实施阶段。 或许杨宋奴並非看不出苟政的包藏祸心,但面对夺位之恨,面对国主位置的诱惑,继续忍让位国,坐看杨初一家在仇池耀武扬威,则过於考验人性了。 就算没有秦国,杨宋奴瞅准机会,恐怕都敢下杀手。而秦国的主动联络,则彻底激发了杨宋奴心中的仇恨与野心。 对杨宋奴来说,成则为一国之主,钟鸣鼎食,提出那两点要求,既是一种狡猾的试探,也是留一条后路。 如苟政守诺,那么他的仇池国主之位,会迅速稳固,应对起杨初一脉的反扑,也將更轻鬆;如秦国毁诺,那就转向晋国,假晋军之力以抗秦军,仇池地势险要,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拿下的。 如果事败,那就更加简单了,秦国就是一条最好的退路。届时,不管是借秦国力量復国,又或者乾脆把仇池献给秦国,以谋取子孙富贵福荫,都是出路。 不论何种走向,对杨宋奴来说,都比继续在杨初的统治下低眉顺眼、半死不活要好. 1 “仇池之事,大有可为,你专门盯著,全力促其国变!”苟政又严肃地对朱晃吩咐道。 “诺!”朱晃郑重应道,稍加思考,又道:“大王,杨初毕竟掌权近二十载,其在杨氏族內与仇池国中力量,绝非杨宋奴可以抗衡。 如要主动促其政变,恐怕还需等待时机,否则即便杨宋奴成功阴谋袭杀杨初,也难以抵挡杨初一脉的反扑!” “你还真替杨宋奴考虑!”苟政转向朱晃,语气冷淡地问道:“孤让你策动杨宋奴反叛,难道是让你一心一意为他谋国篡位、稳固统治?” 此言一出,朱晃愣了,紧跟著面色一惊,冷汗差点直接嚇出。策动一国政变这种大事,这等功劳,显然让朱晃有些沉浸进去了。 反而忽略了此事的根本目標,只要仇池內乱,杨氏互,哪有遗力再来找秦国的麻烦。仇池这一路哑火,司马勛那边如何合力。 另一方面,苟政儼然不可能长久坐视臥榻之侧有仇池国存在,杨氏內乱,对其国力, 人心必是打击与削弱,也有利於將来秦国收取武都地区。 至於杨宋奴,成也好,败也罢,管他死活? 可谓幡然醒悟,再看向苟政那漠然的表情时,朱晃深吸一口气,郑重拜道:“臣明白了!” 审量了朱晃两眼,见他那警醒的模样,苟政心中暗赞,此人虽出身微贱,但的確机智,如今也更具政治意识了。 当然,对其提醒,苟政也不是没有考量。 如果仇池事发,杨宋奴直接被杨初干掉,祸乱范围与影响不足,那策动此事的意义就不大了,相反给杨初一个清除异已与不臣的机会,助其稳固政权,这就背离苟政的初衷了。 思量著,苟政又指出:“杨初如欲趁我伐凉,略我秦地,其一旦出兵,国中必然空虚,孤再调动军,从外部施压。 对杨宋奴来说,就是机会,若是不能把握,也休谈什么合作未来了!” “大王所言甚是!”朱晃恭敬一拜,面上毫不掩饰钦佩之情。 不过,在心头,朱晃则暗暗嘀咕著,又是许诺,又是国书、婚书,依大王此时展现的態度,若杨宋奴成功了,莫非准备毁诺? 这种念头转瞬即逝,朱晃也是真看明白了,那杨宋奴得先具备让大王兑现承诺的资格,再不济,也得保全他那一脉的性命吧.... “去,召大司马!”结束对朱晃的交待,苟政又差人去请。 先奉命来见的乃是光禄大夫薛赞,自使代归来之后,薛赞便正式收穫苟政的信任,被委以重任,参赞军政。 过去一段时间,他的主要任务,都放在与铁弗右贤王曹轂所部的交往,前后半载时间,双方基本確认了一套稳定的交流机制,双方甚至开启了官方的贸易通道。 薛赞跑前跑后,费心劳力,促成此事,建树颇多。当然,在双方的往来中,也有些波折,比如燕国那边,也遣使曹轂部招抚绥靖,封官加爵。 这自然引起秦国方面的不满,然而却拿不出什么反制的措施,甚至不便用此事拿捏什么。即便,当初曹轂主动向苟秦示好,就是因为燕国方面的军事压力。 而今,燕国主动向曹轂示好,不说直接把他拉过去,但在外交决策上,显然不会顾忌秦国的感受。 当曹轂摆明要左右逢源时,秦国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薛赞也曾就此事向苟政请罪觉得没把事情办好。 苟政当然是温言宽慰,不以为意,冷静地指出,交好曹轂,本身只是为了稳固周边形势,同时建立一个通往代国与获取马匹、牛羊的渠道。 曹轂左顾右盼,首鼠两端,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与秦国为敌,根本目標就达到了, 至於其他,皆属次要。 当然,打心底,苟政对曹轂及其所部铁弗,是十分不满的。也就是目前形势不对,实力不足,有朝一日,必定给他拉清单。 苟政与王猛给秦国制定的发展基调,外御普燕,內安国政,埋头发展十年,而后抬头相见。 但这个过程,绝不是被动的,也不是老老实实埋头种地。保证秦国治安,改善地缘形势,是需要长期坚持的事情。 该亮刀子时,绝不留守,伐凉便是基於发展战略条件下的主动出击。而不只是凉州, 包括仇池、秦陇渭北鲜卑、铁弗匈奴等环关中一线大小势力,都將是苟政的攻略对象。 羈摩也好,归化也罢,显然不可能仅仅通过招抚绥靖政策来实现,动刀动兵,几乎是必须经歷的一种过程与手段。 什么时候遍布关陇的诸族势力被驯服了、稳定了,那么苟秦的强国基础才算真正奠定或许,过於强硬的政策,会导致这个过程增加许多不必要的困难与阻碍,耗费更多时间。 但还是那个道理,根基稳固了,秦国才能走的更远。 嗯,苟政的政治抱负,只是让苟秦政权走的更远,至於一些显得不切实际的目標,只是宣传需要,政治正確。 本质上,苟政的一系列思想政策出发点,只是摸著符坚过河..::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努力寻求避免重蹈坚覆辙。 回到召见薛赞,苟政又给他下达一个外交任务,派遣他出使铁弗,只不过这一回目標是左贤王刘务桓。 与秦国犬牙交错的大小部族中,铁弗人显然是最值得重视的几个势力之一。 而比起右贤王部,左贤王刘务桓部,与关中的联繫要更加“紧密”,毕竟当年苟符大战时,双方还做过一场。 既有前科在,苟政当然要当心,儘量稳住刘务桓,別在这个时候给他搞事! 不管是姑臧,江陵,抑或建康,都在玩合纵连横,驱狼袭虎,苟政自然也能纵横闔,连消带打,破除其图谋。 从吐谷浑、仇池,再到铁弗人、鲜卑人,皆是如此。 至於召苟武覲见的目的,也很简单,针对仇池、梁州方面蓄势待发的动向,进行军事调整布置。 但凡二者敢於来犯,便让他们明白,秦军已非当年的“一路军”,秦国也非这些阿猫阿狗所能隨便冒犯了。 第432章 山雨欲来 第432章 山雨欲来 在长安,秦国君臣苦思对策,筹谋应付內外挑战,消除因西征凉州而引发的一系列反响与隱患在姑藏,凉州君臣则再度陷入恐慌与挣扎之中。 九月的姑臧,万里长空之下,却儘是阴云,压抑的氛围再度笼罩全城,隨著湟中秦军陆续向东调动,军心、民心与治安秩序再度动盪起来。 当暴风骤雨直袭而来,由张、宋、索等核心构成的凉州政权,其脆弱的一面也再度暴露出来。 张並非一个统筹全局的大才,既没有力挽狂澜的手腕,也缺乏凝聚人心的智慧,甚至因为晋位凉州牧,进一步收揽军政大权,而引发凉州权贵们的不满。 宋混、索遐等人有远见卓识,更有拒秦安凉的志向,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小股东,纵有千般计较,也难脱离门户私见,在生死存亡的问题上,更难豁出一切。 他们比张罐,更加挣扎,更加纠结。 凉州形势再度恶化,毫无疑问是以湟中之战的结束作为开端,当吐谷浑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 凉州政权的掌权者们,无不震悚。 尤其是张,他对和舆、对吐谷浑人,可是寄予厚望。甚至,还一度因为巧施谋略、借力打力,吸引秦军西进与吐谷浑人拼杀,而沾沾自喜。 张自封为凉州牧,也恰因此事带来的影响,那时他声望正隆,正饱受讚扬,也真把自己当成张凉政权的救世主了。 只可惜,前前后后,邓羌及其所率秦军,只用半个多月,只用一日夜的战斗,便將那梦幻泡影戳破。 而现实的情况,依旧那般惨澹,甚至比之前更加严峻。毕竟,这一回秦军將不再於黄河一线厉兵株马,他们將真正直面秦军兵锋。 令一些凉州有识之士无法接受的是,从张灌扶持幼主张玄靚即位以来,足足一个多月,张灌与凉州军毫无作为,错失良机。 那么长时间,度过初期的手忙脚乱,秦军的一些军事情况,凉州这边也基本探明了,秦国西征动用兵马並不算多。 当秦军半数主力被吐谷浑牵制在湟中之时,张瑾应该果断举大军南下,直逼榆中,凭藉兵力与本土作战的优势击破苟雄。 苟雄若败,那秦军西征立刻宣告失败,甚至那数万秦军,也能全部留下。守备广武郡的宗悠, 便力主此事,几度派使者北上,希望张灌能够率姑臧之师南下,与他匯合,共击苟雄。 但是,不管是广武的请求,还是姑臧的建议,张灌都召集凉州臣僚进行討论,但落到决策层面,始终没有定数。 张璀犹疑不定,顾虑重重,结果按兵不动, 理由能找出很多,比如秦军有诈,有诱其南下之嫌;宗悠怯敌畏战,夸大广武危情;吐谷浑军强悍,足以拖延秦军,凉州完全可以坐观虎斗,看他们两败俱伤.... 最主要的,还是顾虑凉州军队本身,虽人多势眾,也在姑臧得到了一定休整补充,但精锐损伤巨大,训练严重不足,士气也未恢復,供给断断续续,全师南下,张罐还真没有那么充足的自信。 当然,最让张灌感到措手不及的,还是湟中战局的发展与结果,他也必须为秦国与吐谷浑兵期间的瞻前顾后负责。 要知道,在那期间,苟雄在榆中做了大量军事防御准备,时刻迎接凉州大军南下进討。 榆中的秦州將帅们同样没料到湟中之战会以那样的方式收场,但他们一致认为,凉军如欲破局,趁湟中鹰战之际,破釜沉舟,全师来下,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战机。 可惜,全军绷紧弦等待多时,最后白瞎了表情,张就像个乌龟一样,趴在姑臧不动弹。 而湟中战果传来,对凉州局势固然是雪上加霜,加剧其动盪与混乱,却也佐证了张此前谨慎的正確性。 甚至该感到庆幸,他若率军南下与苟雄激战,那时吐谷浑败报东传,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將何其严重。 届时,他与凉州军可就真的没退路,邓羌引军东来,如何应对?当初他正是依靠抱罕,与和舆里应外合,大破张祚。 一旦出现那样的局面,凉州必危!毕竟,张氏仅剩可以用於抵抗秦军的力量,全在这里了。 往者不可追,不管有多恐慌与压抑,便又回到了那个最现实的问题,如何对付秦军,对付那支取得湟中大捷,声威震天的秦军。 这个时候,另外一种思路在姑臧的凉臣中冒头了,並且获得了大量支持。 那便是,主动收缩,放秦军北上,借姑臧王城之坚利死守,挫其锐气,等待战机,一旦机会出现,立刻寻求反击.:::: 无数歷史与战例都证明,这是一个有效的办法,多少英雄豪杰、梟雄霸主,都败在这种战法下。 而姑臧,显然具备这样的条件,从地利到人和,若拖到入冬,寒潮来袭,粮道受困,秦军必难坚持。 基於这样的考量,在秦军於黄河一线调兵遣將、蓄势北上之时,张灌也终於定下了对秦战术。 诱敌北上,坚守姑藏,以拖待变,伺机反攻! 这並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决策,秦军受制於湟中战场时,都不敢举兵南下,当两路秦军重新合兵,又岂敢冒险? 於是,当宗悠在第一线因秦军压力而焦急不已时,姑臧的命令传来了。他非但没有等来希望的援兵,反而是张灌撤退命令。 张灌要求宗悠放弃广武,保存实力,率军回撤姑臧,据城坚守,给秦军让开北上的道路.... 受时局影响,秋夜下的姑臧城,里里外外明明有十数万军民,但感受到任何活力,军队的士气,百姓的生气,都被长期的混乱与兵灾磨灭了。 整座城市,都仿佛被压抑成苍白顏色,希望之光,日渐渺茫。 那些聚集姑臧的难民,已十余日没有得到救济了,这回是连糟糠、敷料都没有。所有的粮食, 甚至可供充飢的食物,都要供应军队以及城中的权贵、官僚。 一些前来投奔,希望借姑臧坚城以躲避兵灾的士民,其家財与口粮,甚至直接被凉军徵收,瞬间沦为难民。 八月末,为了减轻姑臧的供养压力,张灌又狠下心下令,驱逐那些依附於姑臧的流难民,將他们往后方驱赶,令其自救。 在张灌看来,那些流民除了浪费粮食,破坏治安,扰乱人心,於御敌守城毫无益处,还不如赶走。 姑臧没有多余的粮食养閒人,与其在这里饿死,抑或为战爭殉葬,还不如向后方的张掖等地迁徙,那样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此举,也算一种仁慈,至少给他们自求的机会。当然,要是將强行徵收的粮、物还给他们就好了..::: 姑臧城中,宋府。 中堂之內,一道清瘦的身影佇立在开启的窗前,儒雅的面孔上,带有悲色,一双不乏智慧的双目,则难掩忧虑。 这便是宋混了,凉王张玄靚座下的尚书令,敦煌人杰,凉州士族领袖,也是维持姑臧乃至张凉政权的一大“巨头”。 张凉政权,已然面临自建立以来最严峻的危机,形势之恶劣,可说危如累卵,忧虑也在脸上写了一个多月了。 不过此时此刻,望著皎洁月光洒落的庭院,宋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道道北行的流民背影,那一张张悲苦、绝望与愤恨交杂的面孔,让他从心底感到发凉。 作为还有一定气节的敦煌名士、凉州大臣,对於张凉国难,对於民生疾苦,还是有几分自责与痛苦。 “即便能击退秦军,这断壁残垣、破碎人心,又如何收拾凝聚?凉州,將就此沉沦了.....:”宋混在心中哀嘆中,双目之中满是悲戚,甚至泛著些晶莹。 “兄长!”正暗自神伤之时,一名与宋混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匆匆入堂,急声唤道。 来人正是宋混胞弟左將军宋澄,也是宋氏家族的骨干人物,而今正掌握著姑臧部分由宋氏联合豪右组织起来的兵马,是宋混面对张仍能掌握一定话语权的坚实支撑。 “出了何事?”看著表情严肃的宋澄,宋混问道。 宋澄深吸一口气,拱手,语气沉重:“广武传来最新消息,宗悠率守军投降秦军!” 宋混的心理素质算是强的了,但面对这突然的噩耗,脑袋也嗡的一声炸开,然后思绪乱个七荤八素,良久方才缓过来。 “他一一”宋混一脸怒容,本欲指责些什么,最终化作一缕嘆息:“山雨欲来,大祸临头,人心思变吶!” “宗悠一降,广武失陷,秦军北上姑臧的通道,可就彻底打开,再无阻碍了!”宋澄阴著一张脸,语气中隱隱带著不满。 抬眼看向表情有些木然的兄长,宋澄又愤道:“前者宗悠请援,不许! 十数万军民,竟缩首国都,不敢与战,如此怯懦,岂能要求广武將士与秦军死战。 宗悠投降,是被生生逼迫的啊.::: 没有一个字提到张,但每一句话都像是对张璀及其僚属们的声討。显然,宋澄也是“南下派“此时此境,再说这些也无多益!”见宋澄满脸怨愤,宋混反而冷静了下来,凝眉道:“秦军已寇国门,凉州山河破碎,值此危难之际,正该上下同心,共度时艰,以保山河!” “兄长高义,顾全大局!”闻言,宋澄语气更加激动,几乎手舞足蹈道:“然张璀匹夫,骄横跋扈,一味揽权,不能容人,他岂有统筹军政、谋划全局的能望? 若非秦军来犯,只怕他也是下一个张祚,乱张氏嗣续者,必是此人!” 见宋澄越说越没边,宋混语气严厉地呵斥道:“惠明,你失態了!” 迎著兄长那严肃的目光,宋澄的气势慢慢弱了下去,悵然道:“兄长,局势崩坏至此,我心中焦急啊!” “何尝不是?”宋混心中暗嘆。 思吟少许,抬眼之时,宋混眼神中已恢復了一抹坚定:“惠明,做好准备吧,姑臧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闻言,宋澄面上闪过一抹迟疑,犹豫几许,还是说道:“兄长,恕我直言,以而今形势,凭张璀之才干,只怕不是秦军对手!” 从宋澄的话风中感受到一丝异样,宋混猛的转过身来,死死地盯著他:“你这是何意?” “乌合之眾,败残之军,低落士气,拮据粮草,如何与秦军精锐抗衡?”宋澄说道:“兄长, 你需要为我宋氏多做考虑了!” 听其言,宋混颤著手指著宋澄,怒道:“莫非,你想让我效仿宗悠,背凉投秦?” “我一—”宋澄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看著兄弟,宋混清瘦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慨然:“我宋氏世受张氏厚恩,今逢国难,正当尽忠职守,坚定意志以图报!” 见宋混那大义漂然之態,宋澄反而被激起了抗拒心理,咬牙道:“张氏之恩,我宋氏数十年效忠,早已回报。 秦军是豺狼,难道兄长要率宋氏,与张氏共存亡吗?” 说著,宋澄又道:“姑臧而今是何等形势,难道兄长不知?府库已濒临枯竭,军资筹措困难, 张欲以拖待变,旷日持久之下,只怕先垮的是姑臧!” 对於宋澄这番话,宋混终於没有直接驳斥,低头思吟几许后,嘆道:“给索光远(索遐)去一封信,请他再设法,於河西三郡、沙州乃至西域筹措兵马钱粮,向姑臧东输馈。 明日,再召集城中大姓豪强,募集军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该他们出力了! 不论如何,为了凉州,总要尽一份心力!” 说到这儿,宋混捏紧了拳头,两眼中泛著血丝,郑重道:“张氏牧养凉州数十年,根基深厚, 民望所聚,人心所依,没那么容易亡!” “诺!”见兄长態度坚决,宋澄无奈,只能拱手应道。 不过,对宋混的想法与措施,並不是太看好,西域、沙州甚至敦煌都太远,远水难救近火。何况索遐那边,前面能促成一次支援,再想第二次,岂能容易。 何况,索氏暂时跳出了姑臧的泥潭,他们的態度也未必坚定。 至於从城中大族豪右们手中筹集军资,更是可以预见的不轻鬆....: 由於意见分歧,堂间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兄弟俩默然良久,方才被一名僕人的通报打断。 却州牧张璀那边遣人过府,邀请宋氏兄弟前往凉王府议事,而需要如此急匆匆连夜討论的,大概率就是广武之变。 宗悠举兵降秦,其带来的负面影响,显然不止於那点兵马与北上通道,这將进一步动摇凉州土民抵抗的信心.... 第433章 挺进姑臧 第433章 挺进姑臧 对凉州来说,宗悠举广武郡降秦最恶劣的影响,並不是失去一个阻挡秦军的根据,以及他磨下,而是起了一个坏头,不战而降的开端。 要知道,自秦军举兵以来,凉军虽屡败屡战,也不乏势穷归降,但还没有哪一个將领,哪一支部队,不战而降。 张弘殉节,张肃从罕跑到大夏,也是到了最后时分,实在山穷水尽了,方才投降。 而宗悠,在广武布防月余,进行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交手,然后放弃抵抗,率眾归降,並且迅速被苟雄所接纳,表拜西平都督,仍领旧部,隨军北上。 毫无疑问,宗悠是给整个凉州文武士民们打了个样,给那险峻的形势、脆弱的人心再添几分混乱。 而宗悠,不只降军献城,还將广武以北的洪池岭要隘夺取,一併奉送苟雄。至此,秦军北上姑臧的大门彻底洞开,关都关不上的那种。 九月初五,在宗悠的接应嚮导之下,秦征西大都督苟雄,起步骑五万大军北上,经广武,过洪池,长驱而直入,秋风扫落叶般,挺进姑臧。 重阳当日,苟雄驻军於仓松小邑,至此,秦军距姑臧不过数十里,两者之间,仅剩一条浅狭的绕城而过谷水勉强可称阻碍。 这一回,狼真的来了! 秦军北上过程,自是势如破竹,过程轻鬆,比饮清水也难不到哪里去。 所过之处,望风披靡,降者无数。內乱外侮,被战火摧残了一轮又一轮的凉州士民,不论豪强,抑或贱民,纷纷归附。 既无法抵抗,难获胜利,那莫若投降归附,以保身家性命。 而苟政此前费了不少心血,对凉州实行的统战招抚工作,隨著秦军深入武威境內,也开始起效果了。 自秦晋反目之后,一向抱忠守节、自翊正义的凉州,也对苟秦大加鄙夷,不论行文抑或口呼, 皆以“苟逆”称之。 但隨著秦国大兵压境,並连战连捷,到如今甚至已经侵入凉州腹地,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至少有一部分凉州士民,尤其是那些已经投诚以及准备投诚的凉州士民,他们十分灵活地转变著思想立场。 管秦国是不是晋室叛臣,它至少是一个“汉人”势力,对长期孤立西陆、坚守夏统的遗民们来说,心理上绝对不会如明面上那般牴触。 任何时候,任何局势,实力才是最基础、最根本的东西。 而兵临仓松之后,苟雄也勒马不前了,没有选择趁势急进,直捣姑臧。 一则姑臧就在那里,旦夕可至,不必急於一时; 二则秦军的战线进一步拉长,行军多日,將士需要休整,后勤需要巩固; 三则他需要对姑臧的情况做更进一步的了解与判断,同时也需贯彻执行苟政擬定的“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攻略。 在秦军將臣们的建议下,苟雄决定,继续採取攻心之策,遣使北上,大张旗鼓,对姑臧军民予以劝降,动摇其军心。 同时对武威境內投降的士民进行安抚,一些有名望、有势力的豪强,可以得到苟雄的亲自接见,像宗悠这样的前凉將臣,甚至能成为苟雄的座上宾。 对於南投的凉州流难民,苟雄专门在广武划出一片区域进行安置,並酌情拿出部分粮食,予以賑济,救其於飢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要知道,军粮何等宝贵,用来救一些敌我尚不分明的凉州难民,对一些秦军將士来说,是过於浪费了。 当然,也是南投的难民规模不大,否则苟雄未必敢行此事。但也正因为这种救命的恩惠,能起奇效,尤其与张璀在姑臧的举措,更形成鲜明对比。 消息北传之后,凉州军民的抵抗意志,遭到进一步削弱。 政治招抚,要出实效,还需与军事行动相配合。 略事整顿之后,苟雄遣部阳伯苟须、扬武將军苟兴,率领一万骑兵北上,搜掠姑臧周遭地区, 扼控交通,截断其与西北部郡县联繫,將其彻底变成一座孤城。 秦军的意图何其明显,张灌看出苟雄此举的险恶用心与蕴含的危险,不得已之下,將手中仅剩的一支骑兵派出,与秦骑纠缠,试图阻其阴谋,破除被秦军封锁的危机。 自古以来,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然而,在接连的耗损之后,姑臧所遗凉军骑军,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数量,都遭到了严重削弱。 刨除必要的预备,张能够用於出击对付秦骑的,只有六千骑。与之相比,秦骑的情况,可就要乐观甚至优越许多了。 苟须、苟兴所率北上执行战术任务的秦骑,以三千锐骑为主,这是苟兴如臂驱使的老部队,湟中大捷之后,又得到了一轮补充、更新,来自吐谷浑的“青海”,对秦骑的战斗力无疑是一种加成。 至於剩下的七千骑军,则属於僕从性质了,来源很杂,既有秦州地方骑兵,也有从各郡徵召的氏羌豪杰骑士,以及一些臣服的部落。 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来自禿髮鲜卑,由其首领禿髮源平亲自率领,投靠秦国。 禿髮鲜卑虽比不得乞伏部与吐谷浑,也算秦陇地区一大鲜卑豪强,祖上也是阔过了,其先祖禿髮树机能,曾於西晋时期,掀起波及秦陇的叛乱。 虽然后来由於实力差距太大,被击败,但也算在西北的歷史上翻起过波澜。 自那之后,禿髮部便沉寂下来,在秦陇地区默默繁衍发展了几十年,到如今,仍然算不得什么大势力。 但由於长期以来,禿髮部主要活动区域,恰好在广武周边,也很难不受这一年以来围绕金城、 广武等大河流域展开的战爭影响从年初彭姚引乞伏鲜卑进犯凉州开始,禿髮部便警惕起来,將分散的部眾召集起来,聚兵自保。 几乎在“贵宾席”上欣赏的自春至秋,发生在秦陇、河西的风云变化、跌岩起伏,直到湟中大捷,秦军强盛的锋芒再次绽放,作为禿髮部首领的禿髮源平终於做出决定,押注秦国。 此举,既是寻求自保,也是为了谋求部族进一步復兴与发展,至少强横一时的张凉如果倒下了,那河西走廊间大大小小的势力们,都將迎来空前的发展机遇。 或许秦国將吃掉最大、最肥美的一块肥肉,但剩下的,也足以让诸如禿髮部这样的势力吃饱了。 当秦军在宗悠的接应上进驻广武,禿髮源平抓住时机,率领三千部骑前来投靠,对这种识时务者豪强,苟雄欣然接纳,亲自接见。 当然,苟雄更加看重的,恐怕还是禿髮源平带来的那三千鲜卑骑兵。 而禿髮部很快就利用上了,在北上的差遣中,苟雄特意將之编排在苟须军中,检察其战斗能力,也考验其诚心。 在姑臧西、北部,有诸如武兴、西郡、宣威这样的卫星郡县,距离较近的武兴、西郡则是苟须与苟兴重点攻略目標。 不过,在两地並没有捞到什么仗打,薄弱的守卒不堪一击,至於那些惨兮兮的凉州黔首,更没有多少价值,即便没有苟雄的军令约束,他没有抢掠的兴致。 在基本完成对姑臧西、北部交通封锁、消息断绝后,苟须与苟兴正为下一步行动而绞尽脑汁。 邓羌、弓蚝等將完成对洮西、湟中地区的攻略,於榆中地区的秦將们而言,是莫大的刺激,尤其是自翊为此番西征主力的苟氏部將们。 苟须、苟兴领军北上,更是直叫,仅是封锁道路、断绝交通,才多大点功劳,二苟又岂能满足。 於是,在收取西郡后,二苟商討,还真让他们討论出一道策略来。二人决定,施展计策,看能否诱出部分凉军,然后寻机歼灭。 具体的办法则是,苟兴继续领军西进,大张旗鼓,营造出大队往张掖进攻的假象,实则半路秘密率主力返回,隱伏於西都境內, 至於苟须,则回到武兴,率领部分兵马,做出监视姑臧,继续扼断交通的样子。 而秦军的分兵、托大,也是张灌敢於遣凉骑出击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诱敌的事情上,二苟还是考虑的比较充分的,首先是战场选择,武兴距离姑臧过近,西郡则要合適些。 同时,倘若吸引出来的凉军过多,则相机行动,靠著锐骑营一人双马的高机动能力,足够拉扯二苟的计谋並不高深,甚至显得很平庸,但就是管用。张灌有不得不出击的理由,秦军又適时地露出破绽,最终促成凉骑出击。 得知凉军出动后,苟须是大喜过望,当即命禿髮源平率领所部前往迎击,由兵力处於弱势,理所应当被击败。 凉军追击,苟须又率两千羌、氏部骑前去接应,双方战於武兴城外,秦军一触即退,凉军则连战连捷、大破秦军的诱惑下,果断髮起追击。 秦军各部,按照既定计划,朝著西郡撤去,沿途留下一些旗甲、兵器、粮草,甚至是战马,而凉骑则在追击之中,队形越来越开,距离姑臧也越来越远。 西郡这边,由苟兴率领的秦骑精锐,则磨刀霍霍,等待多时。当凉军进入进攻范围,並且確认其后没有援应之后,苟兴果断率领锐骑营將土杀出,生生將追击中凉军截断、扰乱。 而苟须也趁机率军调转马头,回师进攻,配合苟兴歼灭凉骑。苟须所率的僕从军队,纪律性与凝聚力稍差,在诱敌过程中由於各种意外因素走散、损失颇多,但打起顺风仗来,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在秦军发起进攻之后,凉军的败局就基本註定了,这种情况下,即便姑臧能派出援军,都挽不回了,这给秦军提供了足够从容的破故机会。 不过,凉军的溃败速度过快,一场规模中等的骑兵会战,持续一个多时辰后,整条战线彻底混乱凉军再也挡不住,纷纷溃逃, 苟须与苟兴则是穷追猛打,一路从西郡,追杀至姑臧,虽然最后也没能实现全歼的战役目標, 但成功被守军接应回城的凉骑,也就千余..... 西郡一战,对张瑾与姑臧守军而言,无疑是又一次打击,士气跌落到极点,而张灌彻底放弃了其他想法,彻彻底底贯彻死守待变的策略,再无出城念头。 而对於某些群体而言,则更加煎熬了,如宋澄,就再度悲观对其兄宋混表示:数万戎卒,未经大战,已成强弩之末,姑臧难守! 於苟雄而言,西郡一役的胜利,则属於意外之喜了,他也没想到,苟兴竟能提出如此策略,还干成了! 苟雄是相当高兴,当即遣使北上,找到二苟,予以嘉奖表彰。 苟雄是打心眼里感到欣慰的,多年的悉心培养,没有白费。 苟兴从小在军营摸爬滚打,十五六岁便上阵杀敌,追隨苟氏兄弟打天下,对这个小兄弟,苟雄是寄予厚望的。 曾经那个莽撞少年,在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练中,起起落落,终於成长为一名有勇有谋的大將了,这一点比西郡战役的胜利本身,更让苟雄高兴。 仓松,这座位於河西走廊间的小邑,隨著秦军的进驻,已彻底成为一座军营。十几座连营,数十道壁垒,上千顶毡帐,共同构成一座壮观而瑰丽的战爭画面。 苟雄所率北上姑藏的五方步骑,与西征之初的构成,自然大有不同。真正属於秦军作战精锐的,只有两万人,而剩下的三万人,不是僕从,就是降军。 之所以在连续取得胜利之后,依旧拖了那么长时间,方才北上,原因也在这里。军队需要整编,尤其是俘虏、降眾,他们的整顿与磨合,尤其费精力。 不过,挺进到仓松,姑臧已遥遥在望,哪怕是新近依附的降臣、部卒,其士气,也远远高於姑臧城的凉军。 乃至於,如宗悠所部、罕、大夏降军,甚至部分被转移到凉州战场的吐谷浑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在进攻姑臧的战斗中建功。 一句话,秦国西征凉州的局势,一片大好! 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何將张灌严防死守的姑臧城拿下,已然成为摆在苟雄与秦军面前的最后一道难题。 拿下姑臧,凉州大局便彻底奠定! 第434章 成败在此一举 第434章 成败在此一举 仓松城內,原本驛站所在,被收拾出来,作为帅帐驻所。 简洁而庄严的堂间,瀰漫著酒肉香气,架在炭火上的炊鼎內,热汤滚滚,几块大肉在沸腾的汤水中忽隱忽现。 帅案后,苟雄面上带著平易近人的笑容,热情地招待著邓羌。 而今,哪怕不考虑其他因素,仅衝著湟中大捷,苟雄都得给邓羌面子,这是用战场表现实打实挣来的地位。 虽然,在攻取姑臧的关键性战役上,苟雄已经暗暗决定,要重用秦州以及榆中一线將士为主攻,但对邓羌等將士,也不敢忽视, 尤其是邓羌,苟雄並非刚忆自用之人,虽然心情不是那么美妙,但他已有自知之明,论军事谋略与指挥,他与邓羌差距甚大。 因此,在攻克姑臧,击破张瑾,收取伐凉最关键的一场战役上,苟雄还是打算多听听邓羌的意见。 能够感受到苟雄释放的善意,邓羌的锋芒也收敛起来,那张刚毅的面孔也多了几分柔和。 吃著由长安输馈前线作为搞军物资的烈酒(很多都是查禁私酒期间缴获),享用著周遭部落献上的肥羊,与苟雄之间的交流氛围,则更显融洽。 杯酒下肚,邓羌保持著一个放鬆的姿態,慢条斯理地对苟雄道:“大都督,张灌採取的防御策略,已然摆上明面,西郡一役后,更不敢轻出,必然坚定死守决心! 既如此,我军自不能如其所愿,被他白白挫伤士气,损折兵马。我的建议,继续按兵不动,等候战机! 眼下姑藏与城中凉军,已然是我们嘴边的一块肉,只是看何时下嘴罢了! 张璀赖坚城固守,轻易之间不便攻取,却也將自己置於绝地,插翅难逃.... 听邓羌之言,苟雄微微点头,但轻著眉头:“道理是这般,我也明白。只是战事拖延太久, 只恐后方有变啊!” 说著,苟雄发出一缕嘆息,语气郑重道:“我数万大军,千里远征,长安供馈,更长达三千里。 粮草被服、军械辐重,转运艰难,从京畿到秦陇,从官府到民间,各项事务繁重而艰难,还要顾虑內贼外寇...... 大王竭尽全力,支撑大军,让我將士专心作战破敌,不受他扰。我们身为將帅,也当体谅大王与朝廷的不易啊!” 苟雄这番话,自是发自肺腑,表情真挚,做不得假,他也不屑装模作样。邓羌闻之,多少有些意外,心中则暗赞,都说雍侯是仁义豪杰,这份格局与气度倒也不负其名。 “当然,我也知晓不宜操之过急,然子戎所言战机为何,还请指教!”苟雄向邓羌抱拳道。 见状,邓羌坐直身子,拱手还礼。 又吃一口酒,低头认真地考虑几许,邓羌方抬眼,严谨地说道:“大都督,恕末將直言,军情瞬息方变,战机稍纵即逝,想要及时把握,还需更多消息情报。 眼下,我们对姑臧城中情势的了解仍然不够,局势发展如何,凉军有无最新动向,都不甚清楚还需多方探查了解,而后根据敌情,制定破敌克城策略..... 听邓羌所述,苟雄接话道:“就如当日子戎击破吐谷浑,生擒和舆那般,鹰兵半月余,待敌虚实尽现,战机出现,破敌只在朝夕之间!” “兵法韜略,確是如此!”邓羌頜首道:“只不过,战场不同,对手不同,形势不同,作战的策略也应及时调整.:::::” “大都督,当初和舆兵败,我既知其虚实,所以大胆用兵,奇袭兴秦(晋兴),也因吐谷浑人本不善守城,其营垒布置更是错漏百出,一触即溃,因而收取大胜。 姑臧则不然,张氏经营数十载,城池坚利,又有数万兵眾驻防,若一味死守,我將士再英勇, 也未必能克,反而容易陷入疲乏,那也正是张瑾期待的。 因此,以末將之见,对姑臧,还需儘可能从內部琢磨办法,强攻急战,实不可取!” “子戎所言有理!”苟雄认可邓羌说法,但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说道:“凉州別部密探此前倒是提供了不少军情,然而隨著凉军收缩,姑臧戒严设禁,城中消息便很难传出了。 更何况,仅靠些许密探,也难以触及凉军真正要害的地方。至於斥候,对敌城守军刺探,所得有用消息就更匱乏了.....” 说著,苟雄苦笑道:“知己知彼的道理,我亦明白。只是,我们不能保证每一仗,都有一个姜子居,把敌军底细都摸清楚带回来啊! 再拖一阵子,只怕我们想要强攻,都没机会了。一旦天寒,我们总不能让將士们冒著刺骨寒风去冲城! 我们等候战机,张又何尝不在等待?我军可拖一时,然拖延过久,得利的可就是张瑾与凉军.....“ “既如此,大都督便举兵北上,將营垒扎到姑臧城外去,继续逼迫张瑾,给守军施压!”对苟雄的思路,邓羌也表示认可,淡定地建议道: “把北上骑军,也尽数召还,而今我们在军力上,已不再薄弱,足以將姑臧彻底变成一座孤城,眼下的布置,还是难免给凉军一些空隙与喘息。 另外,兵临城下后,大都督可使宗悠与河州降军,进攻姑臧,既坚定这些降眾决心,也试探守军虚实,据其反应而定下一步策略!” “好!就依子戎所言!”听邓羌侃侃建言,苟雄一拍大腿,当即说道。 显然,这才是苟雄倾向的决策,一时间愁绪尽展,端起酒杯,便邀请邓羌同饮。 二人酒至微酣,肉也到半饱,一名將前来稟报,说参军姜宇归来了。 苟雄闻之大喜,赶忙下令相邀,很快姜宇进入帅堂间,还是风尘僕僕的模样,在苟雄亲切的招呼下,也加入吃酒食肉的行列。 显然,姜宇这又是带著任务归来的。湟中大捷后,秦军整兵北上,声威之盛,足以撼动霄汉。 但强势之下,也並不是没有隱患。 其他摇摆观望的小部落、小土豪不提,吐谷浑一战被打残了,短时间內报復不起;禿髮鲜卑主动归附,连部族大头领都率军从征; 剩下一个,便是实力更强,部眾更多,威胁更大的乞伏鲜卑联盟。 而由於此前的交通往来,以及双方之间始终没有结下什么大仇,哪怕秦军伐凉,仍然没有正面衝突,这也给秦军建立了招抚怀柔的基础。 当然,河陇三大夷部,一打,一拉,一抚,也是符合规律的。 对秦军来说,攻取凉州是绝对的战略目標,其他一切军事行动、政治谋略,都是为此行动,不能本末倒置、主次不分。 打吐谷浑,是因为和舆经不住诱惑,主动以身入局,又有河州地区的隱患需要消除。 若因湟中大捷,而自大到想著把乞伏鲜卑一併收拾了,那就是不智,乃至愚蠢了。 於是,从湟中战场返回榆中復命的姜宇,很快又在新形势下,代表苟雄,再度东去,拜访艺伏部统主乞伏大寒。 此前,在姜宇西使吐谷浑时,苟雄同时遣僚属去乞伏部,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乞伏大寒虽然態度暖味不说,根据布置在陇北哨骑与眼线,也能发现,乞伏部还是集结了一批部卒,崢嶸锋芒,隔著几百里,也能感受到, 战前动员的三万秦军戎卒,为何到北上姑臧之时,只有两万布置在战斗序列,就是因为需要弹压占领地,以及保障后路,防备如乞伏部这样態度暖味不明的势力。 但是,仅靠那些兵马,加上一些降兵、附眾,想要完全实现后方的稳固与粮道的通畅,显然是力有不逮的。 尤其是,乞伏联盟这种部族眾多、分布广泛的势力,可以说,如果乞伏部铁了心与秦国为敌, 发起进攻,那么在长达两千里的秦陇乃雍州边境,都將面临其侵扰与威胁。 当然,这並不意味著秦军就怕了乞伏部,就一定会被它掐住命脉,只是那样,秦国將面临更加复杂、紧张的局面。 付出的代价会更大,前线的也压力会更大,西征大业更加面临不可测的风险, 这恰恰是秦国不愿意面对的,也是苟雄有些急於攻取姑臧的真正原因,绝非急於建功把邓羌比下去那么简单...... 为了保证西征的战略目標,对乞伏部,自然是能抚则抚,能绥靖就绥靖,等秦军在姑臧把事情干完了,届时任他是敌是友,主动权都將重回秦国手中。 堂间,只需看姜宇那轻鬆愉悦的表情,便知他出使的结果不差了。 “子居,大寒是何回应?”招呼著姜宇享用了一番酒肉,苟雄便直接问道。一旁,邓羌也把目光投过来,十分关切。 闻问,姜宇擦了擦嘴,將放在身边的一个匣子取出,打开匣盖,呈与苟雄:“这是乞伏统主大寒给君侯的礼物!” 匣內物件映入眼帘,苟雄眉头顿时一挑,微微异:“这是何意?” 里边装著的,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未加遮掩,有些恐怖,但对於苟雄、邓羌来说,也不过尔尔了,显然这背后的故事,才是更值得关注的。 迎著两道好奇的目光,姜宇轻笑著解释道:“此为凉州向乞伏部求援使者,属下抵至时,此人正极力游说大寒,发兵救援.....“ 闻之,苟雄猛的扭头,对邓羌道:“果然,张瑾不只在等,也在主动寻求破局!乞伏部有使者,据长安来信,仇池、南郑同样有凉使。 这些个势力,若真被凉州鼓动起来,那便是巨大的麻烦啊!” 说著,又转向姜宇,严肃问道:“大寒是如何回復的?” 姜宇拱手应道:“大寒承诺,与大秦盟好,互不侵犯。他还另外提出,与大秦结为姻亲,愿送其女入长安,希望秦王纳之.:::::” “哈哈!”闻之,苟雄顿时大笑两声,一时间,就仿佛压在身上的重担解除了大半,指著姜宇道:“子居纵横闔,无往不利,有张仪之才啊!” 闻赞,姜宇连连表示,一脸汗顏的样子:“君侯如此盛讚,属下实不敢当,区区薄才,只是仰仗君侯与秦军之威,岂敢与纵横大家相提並论? 属下此去乞伏,带了两样东西,一块玉璧,一把秦刀,让大寒选择。当湟中大捷的详情为其所知,並不需在下多说什么,他便做出正確的决定! 这背后,正是我大秦军威国力作为强大支撑,否则,纵使姜宇如佛图澄高僧那般舌灿莲,也难说动大寒分毫!” “子居谦虚了!”邓羌此时则表示道:“你今日这番作为,却未必是张仪所能做到。 至少,他未必熟悉这胡言乱语,熟悉鲜卑民风,更无法將秦国之志、秦军之锐清楚准確地传达与鲜卑人!” “子戎將军所言甚是,子居不必谦虚!不论如何,要再给你记一笔大功了!”苟雄说道, 见苟雄那振奋的模样,姜宇反倒冷静下来,思索少许,不失谨慎地提醒道:“君侯,褥大寒虽表示修好之意,甚至愿意缔结姻亲,然其终究是震於我军兵威,以及在凉州战场的精进与犀利。 然一旦接下来作战不利,抑或姑臧难以攻取,难保其不反覆。秋高马肥之际,正是胡人驰骋狩猎之时,属下返回时发现,乞伏部徵召的部卒,也並未遣散...... 听姜宇此言,苟雄与邓羌都严肃起来,当然忌惮或许有之,但更多是坚定:“显然,不论征凉成败,还是河陇局势,最终都要落在姑臧城上!”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苟雄转身向北,定定地道。 “来人,撤了酒肉,擂鼓聚將,商討进军之事!”苟雄吩咐著,又看向邓羌:“子戎,进军安排以及抵达姑臧后的营寨布防安排,就交给你了!” “诺!”这是军令,邓羌起身郑重拜道。微微一顿,又提醒道:“大都督,倘若子居所言,对乞伏鲜卑,还需多加提防!” 苟雄頜首,稍加思索,而后做出指示:“给后方传令,要求各郡各城守军將吏,加强戒备,做好乞伏袭击之准备。 另外,再派人去问苟范,看他到何处了,让他儘快將河州军政收拾起来...... “诺!” 大抵是感受到那股紧迫与严峻,帅堂间的氛围,也变得严肃起来,苟、邓、姜三人,各自沉吟著。 见气氛略显沉闷,还是苟雄忽然哈哈一笑,看向二人,以一种好奇的语气道:“大寒有心和亲通好,只是不知其女姿色如何?” 姜宇微愣,而后笑道:“据传,其女生的甚是美貌,號称『无孤明珠”!” 苟雄声音稍稍控制下来,玩笑道:“为了让大王摘得这颗明珠,我们也得打下姑臧!” 第435章 困城 第435章 困城 秦正统二年,九月十七日,秦军北上,兵临姑臧,困城。 由於兵力与实力的缘故,秦军只能选择在地理形势,於要点设防立寨,控扼交通,断绝消息。 邓羌对秦军营垒的控制为主,防御为基,同时留出进攻的空间。 虽然无法不能做到水泄不通一般的围城,但在姑臧城外,秦军依旧大兴土木,广设壁垒,深挖沟壕,將姑臧控制的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都在秦军眼皮底下,都能及时反应。 而从秦军北上到扎营的整个过程中,姑臧城內凉军,毫无作为! 当然严谨地讲,张灌並不是全无动作,他还是做了些事情。比如,他下令將姑臧城內的老弱妇孺以及断粮断炊者,尽数赶出城外。 此举针对人群范围很广,除了原本就居住城中的“巫衣百工”,还包括一些富贵、官宦之家的仆佣,乃至一些原本奉献了財货方才入城避难的商贾、富豪。而能安安稳稳待在城中,只有王室、 官宦以及一些豪强大姓。 而张採取如此酷烈之策,目的很明確,清除多余、无用人口,减省粮食消耗,为长期守城鹰战做准备。 只是,这样的做法,自是不得人心,乃至天怒人怨。荒诞而现实的一幕,一些姑臧籍凉军將士,他们的家人也没能获得留在城中的机会.... 张璀这种作为,遭到了大量凉臣的批评,乃至攻计。然而此事未已,张灌的下一步动作,紧跟著便开始了。 他派出官员將吏,將姑臧分片分区,对城中留下士民进行全面的、彻底的军事动员,挨家挨户徵收粮食、人丁以及一切可用於守城的物资。 並且这一回,是针对所有人,整个城中,大抵除凉王府臣僕之外,没有哪家门第能够免除。 凉州臣僚,食俸禄,受厚恩,正当积极奉献,努力报效之时,不能落於人后。至於那些凉州大姓、士族豪右,就更是重点关照目標,毕竟他们手中掌握著城中大部分的资源。 倘若,把城中权贵豪右之家全部抄上一遍,那么所得钱粮財货,不说与秦军战一年半载,支撑过一个冬季,想来问题是不大的。 当然,张灌倒也没有做到那个份上,他还是保持著一定克制,进行逼捐纳献,但就是这样,已经让城中沸反盈天,怨声载道了。 然而,寻常时候,张璀或许对这些豪右大姓还忌禪、忍让三分,但如今是何等形势,什么光景?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在秦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下,姑臧渐城图图,而在这座图图中,张掌握著最强大、最眾多的武力,也將那些凉州的“统治阶级”压制的死死的。 因而,不管反对声浪有多大,该捐献的钱粮与丁壮,是一点不能少。 一逐民,二敛粮,双管齐下,张灌自是所获匪浅,並且在军需后勤上的压力,也再度得到缓解不过代价也是巨大的,兵心不安,人心尽失,尤其是能够代表整个凉州民心的“士人”之心。 可以说,张此举,將很多人往秦国那边推了,一大批的投降派、带路党,在此事过后,悄然於姑臧城中诞生了,待得机会,是势必有所作为的。 骂声一片中,张璀是不为所动,甚至进一步加强城中戒严,实行长期的、全天候戒严,將所有人的怨气,限制在那些街坊之中。 一时间,能够在姑臧城中活动的,除了高级將领、官僚,守城、巡逻將士与后勤人员,便是少部分拿著张罐颁发的通行文书的人员。 在秦军北上困城的同时,姑臧正一步步变成一座严肃、压抑的军事堡垒,个人乃至部分群体的利益与需求,被压制到极点。 这无疑是危险的,紧张的,也是脆弱的。谁也说不准,张灌如此搞法,姑臧又能坚持多久。 包括张瑾的亲信僚属,都曾奉劝他,过犹不及,刚极易折,但张瑾全然不听。 他想的很清楚,自个儿是寧死不降,誓与姑臧共存亡,至於其他人,如违此志,他寧愿先解决了,也绝不给他们机会,去投降秦国,改换门庭,继续享福。 他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就在姑臧城外,一座座营垒,按照邓羌的布置拔地而起之时, 在城中,张罐又发起了一场肃清活动。 他以误军、通故之罪,掌下了十儿家豪强,家產籍没,主家处死,僕从充军,手段之狼辣,闻之无不肃然。大抵,也只有铁与血,生与死,才能真正使人冷静清醒饿。 张璀疯魔了,这是宋澄的哀嘆! 嘆息之余,还有后怕,因为让在霸府议事之时,曾当眾顶撞张,鄙其用兵谋略。比如派骑兵出击前,宋澄就建议,当多派兵马,不论能否击破秦骑,打破封锁,至少要將武兴郡控制在手。 宋澄自请率两万步骑出镇,与姑臧城椅角之势,相互援应,牵制秦军,以稳守势,以策万全。 结果张灌不听,他只相信力量集中一点的强大,並且他不信宋澄,怀疑宋氏有异心“ 当时面对宋澄顶撞,张灌的眼神便饱含杀意,之后再看,却是真动了杀心,並且是真敢动手的。 后怕之余,更有愤怒!事实上,张这种搞法,宋氏是相当尷尬的。 一方面,作为凉州第二大家族,他们的声望与顏面,正被张灌肆意压制乃至践踏; 另一方面,就在不久前,城中大姓豪右们,还在宋混的號召下,捐丁献粮,为保卫凉州贡献力量。 大抵是从那次捐献中看到了世家豪右们的积蓄与潜力,张瑾方才再度张开贪婪巨口。 然而右族们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屠刀相向,而充斥各家府邸的愤怒与怨气,自然难免有部分,是冲宋氏兄弟去的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此前心如铁石,一意为张氏尽忠、为凉州尽力的宋混,面对胞弟宋澄的怨恨之言,第一次默不作声,没有反驳。 张罐在城中如此忙碌,又如何有閒暇,去管秦军在城外的动作呢?在秦军没有发起攻城之前, 都不算大事。 显然,张一些准备,都是奔著城战与鹰战去的,並且,在西郡之役,骑军几乎全损之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出城作战的念头,不论秦军做多少表情,都只一心一意坚守姑臧。 邓羌原本还设谋,建议苟雄於城外伏兵,以未稳之阵脚,吸引凉军出击。 结果,准备了半天圈套,用不上。 由於姑臧城严密的守备与封锁,並不能知悉城中情况,但秦军的將帅僚臣们,却隱隱能够感受到一丝异样。 姑臧已在嘴边,但想要一口將其吃下,恐怕还需费些功夫“ 第436章 困城2 第436章 困城2 作为凉州首府、丝路重镇,姑臧的壮观与秀丽是无与伦比的,可以肯定地说,长安以西,首屈一指。 张氏治凉数十载,自有值得讚扬的功绩与建树,而陈於西征秦军面前的姑臧城,便是最重要的標誌在。 张氏统治期间,姑臧的规模,在老城基础上朝四周扩充了五倍有余,是一座人口数万家的大城。在人烟、商业与文化上,甚至要超过几年前的长安。 俯视姑臧,观其中城为躯,南城作首,北城是尾,辅以东西苑城为翼,就像一只张翼俯衝的玄鸟,一头扎进河西这条旷远绵邈的歷史走廊上。 这个时期的姑臧,城中人文薈萃,百业兴旺,城外则是水草丰饶,畜產发达,是一片依山傍水的臥龙之地,绝非后人固有印象中的荒凉与偏僻。 发源於祁连的谷水,晶莹澄澈,有如一条匹练,绕城而过,滋润著土地与庄稼,孕育著风俗与文化。 天高云阔,瀚海无垠,远可望群山,近可观茂林,若非战爭的破坏,这神秘悠远、壮丽多姿的河西风光,足以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在姜宇以及卫队的陪同下,苟雄走马观城,纵览风光,同时听取著姜宇有关姑臧歷史、人文的介绍姑臧南北长约七里,不求速度,自北而南,走上一遭,也颇费时间。勒韁驻马,一边安抚著下坐骑,一边望著面前雄伟的城池,苟雄不禁感慨道:“好山!好水!好地!好城池!好景致!” “子居,听你讲解,我对张轨、张茂、张骏乃至那张重华,都不禁生出几分佩服来!尤其是张轨、张骏,前者奠基,后者將张氏带至极盛,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长吐出一口气,苟雄不禁偏头,对姜宇说道:“只可惜,子孙不肖,內乱阅墙,不能守之,否则我大秦莫说攻取凉州,就是兵临姑臧,都不会这般轻鬆!” “君侯所言甚是!”姜宇附和道:“张氏拒虏寇,守西土,庇生灵,兴文教,承礼仪,功德甚篤。若非张氏率牧士民,使凉州无受胡虏侵害,姑臧也绝难有今日气象!” “看起来,子居对张氏评价颇高啊!”异地扫了姜宇两眼,苟雄摆手说道:“只可惜,祖宗的功绩与福泽,却不能永远庇护子孙。 后辈无能,张氏失德,合该由我苟氏代之!” 出此言时,苟雄强势而霸气,表情间甚至隱隱带著一丝傲娇。 而姜宇在沉吟少许后,目光坦诚地望著苟雄,双手抱拳,郑重道:“君侯,属下斗胆进言!凉州之昏乱,就在这几年间,甚至只在近一年间。 凉州士民虽饱受其苦,然对张氏先王牧养庇护之恩,却非轻易所能遗忘,甚至因为离乱之苦, 而更加感怀! 以属下之见,大秦欲收凉州士民之心,破城擒王之后,对张氏子孙,尤其是凉王张玄靚,当多加善待才是!” 苟雄听著,微微点头,见状,姜宇稍一思索,又道:“至於张氏的罪过,自有张璀等凉诸辅將臣承担,世人皆知张玄靚不过一稚童,断不会罪於他。 若能恩养於长安,海內闻之,必將盛讚大秦之宽容,大王之仁德....: 与姜宇对视两眼,考虑几许,苟雄方答道:“子居这番话,可谓治安之策,老成之言!待破了姑臧,我会亲自给长安写信,上奏此事!” 苟雄如此表態,却有几分为姜宇背书的意思,毕竟,关於张氏与凉州如何善后的问题,长安目前为止也没有个定论,秦王苟政也没有相应的表態,姜宇区区一个秦州参军从事,如此提议,多少是担著著政治风险,甚至可能影响前途。 顿了下,苟雄又道:“子居,此次西征,你建树颇多,名声大噪,连长安那边都几度来书询问。 大王已然明確表示,待西徵结束之后,便调你去长安供职,必有重用。我虽不舍,但並不能拒绝大王,也不好耽误你的前途,更不可违抗王命.....:” 苟雄说著一些看似不相干的话,但姜宇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番诚心,不由面露感动之色,立於马上,郑重拜道:“多谢君侯!” 言落,又有不舍,说道:“在下生长於天水,还是更愿在君侯身边多加学习歷练,辅助君侯建立功业,为秦州父老谋些福祉..::::” “你子居建功,全靠多年见识,积淀自礪,与我何干?”苟雄略带一丝自嘲,旋即摆手道:“罢了,此事勿提,等长安制令即可!” “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破了此城!”沉凝的目光再度投向耸立面前的姑臧,苟雄表情冷峻地说道。 遥遥望去,姑臧城上旗帜林立,人头攒动,崢嶸之態,肉眼可见。 “张璀並非不知兵之人!自我大军北进以来,除却西郡一役,毫无动静,一味坐守城池!”凝视著姑臧城头,苟雄沉声道: “將军们皆以张璀无胆无谋,畏缩怯战,然观此城形势,若因此而掉以轻心,恐怕是会吃大亏的! 虽尚未於城下交手,但绕著此城走上一圈,我便有预感,將士们高兴的有些早了...., 望著苟雄那严肃的面孔,姜宇多少有些意外,拱手赞道:“兵者大事,君侯提兵困城,全据胜势,犹有如此审慎详查之心,岂能无功。 属下佩服!” “子居就不必恭维我了!”苟雄呵呵一笑,一双虎目露出少见的迷离,低声说道:“我只是不敢辜负大王重託,希望能让更多將士回到家乡,回见家人!” 顿了下,一道只有苟雄自己能听到的呢喃从他嘴里发出:“元直不易啊! 苟氏能有如今的气象,也不易啊......容不得失败!” 苟雄就是这样,或许性格上、能力上,有著一些见仁见智的缺陷,但在顾全大局、深明大义上,从不弱於人。 就拿此次西征来说,他或许难以像一位名帅般,洞察全局,对形势变化有著敏锐嗅觉与及时反应,但对於此战的目標及其意义,他始终保持著清醒。 念及此,苟雄双眼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升腾的背景,便是屹立不动的姑臧城。 第437章 攻城 第437章 攻城 “子居,如欲攻城,以你之见,从哪个方向进攻合適?”回过神,苟雄又问道。 闻问,姜宇稍加思索,便拱手答道:“南城乃凉宫殿、官署聚集之地,必定重兵云集,守备森严;东苑城正对谷水,大军施展不开; 唯有从北城、西苑城著手,不过,据属下所知,西苑城中仓场府库眾多,乃军辐储蓄之地..::” 听其言,苟雄当即说道:“如你所言,东西苑城如鸟之两翼,附於姑臧,蓄势待飞,那我们就先折其一翼!” “阵脚已然扎稳,重械业已足备,该动真格了!”说著,回首望向西北,看著大面积布置在那个方向的秦军营垒,苟雄右手挥拳:“回营之后传我军令,明日由宗悠率军,向姑臧西苑城发起进攻!” 九月二十二日,阵寨既稳,诸事完备之后,秦军第一次发起对姑臧的进攻。动静很大,以降將宗悠为首,发降卒万人,分为两阵,对姑臧西苑城、北城发起进攻。 这上万降卒,都是经过筛选,並且有整编训练的处置,尤其宗悠所部,可以说比较完整地投降秦军,保持著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因此,苟雄此番下令攻城,虽然连秦军三成力都没用上,但也绝不是全无战力。 不过,即便战术目標仅是试探姑臧防御的虚实,但整个城战攻防的过程,仍旧有些出乎苟雄的意料。 战云密布,秋风呼啸,滚滚烟尘之中,又一幢士卒,或持刀盾,或挺长类,踩著鼓点,在秦军督战队的驱使下,忍著恐惧,朝姑臧西苑城衝去。 比起前几轮发起衝锋的同袍,他们还算幸运,横亘在城前壕沟,已然被分段填充,他们咬著牙,几乎可以直抵城垣之下。 然而最危险的战斗,也才刚刚开始,激战已然两个多时辰,来自城上的弓弩攻击就不曾停过, 不知是守军的箭矢无穷无尽,还是弓弩手的手臂不知疲倦..... 密集的盾阵,防御还是不差的,直接被射杀的攻城士卒,並不算多,尤其与箭矢投射的密度相比。但专注於防御,就难免削弱在进攻上的发挥。 最大的伤亡,还在蚁附攻城,进城的途径那么几条,能够採取的措施,更被限死。 厚实的城门底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推至门前的衝车,攻城锤还没撞几下,便散了架,不只压死了好几名秦卒,最重要的,是把城门堵住了。 数十名士卒,正在军官声嘶力竭的招呼下,顶著满城的杀声,靠著人力清理,试图搬开条通道,让新的衝车上来。 而付出大量牺牲,方才架到城前的云梯与井阑,则成为秦军上城的必经之路了,每名士卒,都得走上一遭,否则,即便不死在城上守军手里,幢队中有督战军吏,后方有督战队,再后方还有远远观战的秦军將帅们。 后方,从发起进攻开始,便一直关注著战况的部阳侯苟须,见连续攻击数场,杀声仍炽的城战场面,不禁疑惑:“这些降军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看起来並不算弱啊!” “秦陇河西夷夏杂处,民风剽悍,军纪指挥不敢说,但一手执刀、一手持犁的士卒,又能弱到哪里去呢?”苟兴在陇西久了,也培养出相当的见识,主动解释道: “此前出问题的,不是下面听命的凉军士卒,而是上面指挥的將帅! 再者,凉州真正的精锐,早在歷次战斗中损折殆尽的,所剩不多,也正在城中抵抗。 至於这些降军表现,宗悠等降將的作用很大,当然还有我们的督战队,若无督战之法,恐怕也早就溃散下来了.::::: “扬武將军所言不差!”对苟兴的见解,邓羌表示同意,轻笑著对苟雄道:“更何况,此为攻城首战,宗悠正希望藉此战表现,將他的『西平都督”扶正了!” 言谈间,西苑城前的杀声明显减弱了,抬眼望去,適才涌上去的攻城士卒,又如潮水一般退了回来,新一轮的进攻也基本宣告失败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邓羌说道:“宗悠等人能够坚持这般久,已然不易了,再打下去,於城池威胁不大,伤亡只会更加快速,若將降军士气彻底打崩溃,於我军却也不利!” “北城情况如何?”闻言,苟雄反而问起另外一边的情况。 “许久未有消息,攻城怕也不利!”姜宇拱手说道, 未己,在苟雄沉著脸,观察西苑城下的状况时,前往北城察问战况的军令官回来了。果不其然,北城进攻不利,四次衝击,全部被守军打了回来,伤亡数百人。 与此同时,宗悠也遣人前来请示,言將士消耗巨大,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希望能暂停进攻, 回营休整,再图进取, 对宗悠的请求,苟雄原本紧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偏头问姜宇:“宗悠发起几次进攻了?” 姜宇不假思索:“已有八次!” “伤亡如何?”苟雄又问。 稍加盘算,姜宇道:“怕不下千人!” “已然竭尽全力了!”苟雄嘆道,又问邓羌:“关於敌情,子戎可有收穫?” “收穫匪浅,还需继续试探!”邓羌沉吟少许,应道:“不过,今日確实差不多了,可以让攻城將士撤下来了!” 望向西苑城外,五六千的降部,东一幢,西一队,散乱开来,离城远远的,而城下已然成为生命禁区,除少数重伤未死的士卒尚在哀吟,只剩一片血腥狼藉。 而宗悠,正满脸焦急,手中挥动令旗,大声疾呼著,试图重整兵马,不管苟雄准与不允,至少得组织起一支能够重新投入攻城战斗队伍....· “传令,鸣金收兵!”再度望了望深秋冷阳之下然不动的姑臧,苟雄略显沉重地吩附道。 “诺!” 隨著穿透力强大的金锣声起,这一日的攻城战斗,也就此落下惟幕了,试探进攻,终成血战, 残酷不减。 回营之前,苟雄忽地严肃对身边的文武將臣们交待道:“人家已然用鲜血贡献忠诚,自今以后,不许再用“降卒”、“仆佣”之类鄙称称呼他们。 今日参战將土,也是秦军,回营之后,予以搞赏。另拨出部分医药,对(轻)伤者进行救治! “诺!”苟雄说得严肃甚至严厉,眾人见状,不敢怠慢,齐声应道。 西苑城下的將士,隨著鸣金声响,整备的速度反而加快了,紧接著便在宗悠的率领下,扛著武器,、抬著受伤的袍泽,朝大营退去。 然而,西面无事,北面却出问题了,军令官急报,凉军突然自北门杀出,措手不及,为其击溃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张灌也给攻城的秦军製造这么个“惊喜”,也告诉秦军將帅们:他张璀修炼了两个月的守城技,不是那么好破的! 第438章 攻城2 第438章 攻城2 张瓘在姑臧城北发起的反击,不只让苟雄等將帅感受到敌城的防御强度,也著实打乱了秦军整体的进攻节奏。 与西苑城秦军的主动且有序退下不同,北城那边,是直接被凉军击溃的。 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张抱定死守心態,不敢出城时,他集中了四五千精兵,趁北城秦军精力疲惫、士气滑落之际,猛然杀出,一举建功。 北城秦军,在整天的冲城进攻之中,伤亡也不过数百,临收兵前,被凉军突然衝杀一通,攻城各部兵卒的数字,立刻便奔著两千去了。 若非押阵秦军,及时奉命衝上去支援,损失恐怕还要扩大。奉义將军苟涛见凉军出城,率眾与战,试图將城凉军缠住,並趁机攻入姑藏。 结果凉军出击时很猛,撤退也相当麻利,尤其带头的將领,似乎得了死命令,根本不管后背暴露给秦军造成的伤亡,回撤异常果断。 虽然在秦军追杀中伤亡了些人马,但也基本摆脱纠缠,等苟涛带著一股怒气追至城下时,面对的则是紧闭的城门,以及少量被拋弃城外的凉卒,再加上城上的箭雨伺候..... 也由於傍晚的这样一场“意外”,使秦军的攻城受挫,变成小败了。从主帅苟雄,到下属各部將领,回营之时,无不冷著张脸, 虽然战前便很清楚,这只是一次试探,並且损失的大多是降附之眾,凉军战降军,於他秦军无害但是一味持此想法,也不过自我宽慰罢了,士气这东西玄而又玄,但確实存在,並且影响巨大,甚至直接关乎一场战爭的胜利。 尤其,就在西苑城外,因为宗悠等將士的英勇表现,苟雄才当眾发出豪言壮语,诫諭诸將,接纳降眾为秦军。 当然更多的负面影响与相应思考,还在张璀以及姑藏守军身上。 大概是自西征以来,秦军的进展过於胜利,並未经歷什么苦战、恶战,便收穫大量胜利。尤其在对凉军的作战上,更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前前后后加起来,被秦军击败+收降的各路凉军,足有五六万之眾,即便以杂牌居多,但成绩確实好看,听著也提气。 哪怕一小卒,或许都明白一个道理,战爭切忌骄傲轻敌,然道理是这个道理,真正身处局中的时候,又能有多少人能保持一个寻常心態呢? 作为主帅的苟雄都急切地想要攻取姑臧,邓羌运筹帷、淡定如常也是建立在对凉军必胜的前提下,至於其他將领,就更提了。 在一些將领眼中,北上,攻城,破敌,收降,轻鬆搞定,获取功勋。结果,张灌不投降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反击..... 对於凉军带来的闷头一棍,秦军將领们这边,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还是姜宇见氛围不对,將士士气跌落有些超出控制,果断向苟雄进言,认为当对攻城將士进行安抚,尤其是那些表现英勇、出色的士卒,更需搞劳。 邓羌也是同样的建议,並且认为,白日经受的挫败,並非全是坏事,连战连捷之下,不少將土都失了警惕,把战爭看的太轻鬆简单了。 此战,虽不至於让所有人直接警醒,至少那股在全军中瀰漫的浮躁之风將得到遏制。 姜、邓二人的建议点醒了苟雄,在后来的军议中,他振奋精神,对败绩只字不提,反而夸奖將土表现,並命辐重营拿出肉食,进行搞赏。 帐中,亲自给宗悠等降將敬酒,军议之后,又亲自去看望伤兵..... 另一方面,则对此前的急躁与大意,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要求眾將静下心绪,努力奋进,破城之后,全军大庆,他也將亲自向长安为眾人请功,届时勋爵俸禄、土地奴僕,应有尽有! 一番操作下来,那无形的士气得到了实质的提升,普通炮灰走卒且不论,至少如宗悠这样的降將,表现的十分振奋,感动地表示,要重整旗鼓,再战凉军,誓要將姑臧拿下,献与苟大都督与秦王。 如宗悠者的心態与表现,用“皈依者狂热”来形容,还是有几分恰当的。苟雄虽然不知道这个儿词汇,但观察著宗悠等人,感受著他们的情绪,他便知道,这些人可用! 为了表示支持,苟雄直接从其他降部抽调兵卒,对参战营幢进行补充,又派发军械,將他们重新武装,儘快形成战斗力。 这种临阵整编,属於紧急任务,事急从权,要求简洁、高效,但把军官、兵卒、军械、编制这些梳理下来,依旧付出了两日的时间。 二十五日,重整旗鼓的秦军,再次向姑臧发动进攻,西苑城依旧是主攻方向,但与此同时,苟雄又组织人马,弃北城而改攻南城。 姑臧南城乃是权贵云集之所,出入皆是凉州的上层统治阶级,苟雄决定,让他们更进一步感受一下刀兵的威胁。 两日的整顿休整,使攻城秦军士气有了明显回復,有了前次进攻的经验,秦军这边攻城准备也更充分,布置更具层次与条理。 凶猛的攻势,很快形成潮水,向姑臧西、南二城涌去。西苑城这边,宗悠依旧率军主攻,少了些重复的前奏,攻守双方迅速围绕著城垣的爭夺展开激战。 不似之前,调整后的秦军,已经能够触及到女墙,能够看到,源源不断的扑杀下,已经有秦卒通过蚁附登上城头了,即便像朵小火苗一般被瞬间掐灭。 然而,秦军在调整,守军似乎也同样有所进步,前日轻鬆坚守的胜利,对守军士气是有显著提升的。 再面对秦军进攻时,凉军也显得从容许多,从西苑城的攻防场面,便能察觉。守军明显少了些紧张,城上的弓弩也不再像不要钱一般射下,而是重点压制秦军的弓弩手。凉军似乎在控制防御器械、物资的消耗,尤其是箭矢损耗。 从这个角度看,秦军对城垣的突破,就並不是太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而缘城交战,短兵相接, 据姑臧之高大坚实,守军几乎占据绝对优势。 一日的激战下来,再度以秦军的失败告终,这一次,宗悠几乎是拼尽全力了,对守军也造成了一定杀伤,但姑藏的防御,依旧固若金汤。 再度带著近千人的伤亡,宗悠退回了秦营。西苑城尚且如此,作为伴攻的南城,就更难取得突破了。 张明显尝到了甜头,还想借城防再搞一次突然袭击,所幸秦军有备,出城的凉军,被斩杀四百余人,狼狐逃归,闭门拒守。 虽只两次城战,但双方的攻防態势,也显露大半。 秦军用降眾,消耗的意图很明显,但局限也在那里,想要获取决定性的突破,难上加难,相反,有给姑臧守军提升士气、增加防御经验的嫌疑。 而最大的问题在於,姑臧城虽大,但张徵集的守卒、丁壮並不少,野战能力不敢保证,但守城的兵丁,他是真不缺。姑臧的城池之利,也很少地將凉军的弱点给掩饰起来。 充沛的兵力,使张璀拥有足够多带来预备力量,带来足够高的容错,即便有失误错漏,也能及时弥补。 而在察觉凉军具备反击的能力与勇气后,为防备其反扑,也需要留下足够预备,使投入在攻城上的力量削弱。 说到底,在城池攻防上,秦军面对姑臧守军,並没有绝对的实力优势。 后续的交手,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第439章 微妙 第439章 微妙 二十六日,苟雄派人劝降,未果。 二十七日,秦军再遣师攻姑臧西苑城,此次虽以凉州降眾中的生力军为主,並且动用了部分秦州屯防將土,但毕竟还未適应姑藏激烈的攻防强度,效果不佳。 最终虽给守军与城垣造成一定损伤,但姑臧看起来依旧坚如磐石,不过隨著邓羌统筹调度、总结经验,及时调整战法,秦军的伤亡率开始得到控制。 二十八日,休战,秦军重新组织攻城幢队,修、补充军械。 二十九日,苟雄再次动员五千步卒、弓弩手,进攻西苑城,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回没有再搞伴攻,意欲集中力量,攻敌於一点,从激战数场的西苑城突破。 西苑城的凉军,在秦军连续的针对性进攻之下,也已疲惫不堪,损失惨重,不过在得到张璀调派后备支援后,依旧牢牢守住关城,击退数波秦军进攻。 三十日,苟雄继续发兵进攻,战前制定计划,已不为克城,而是打算用来练兵、选兵。 十月初三,在休整两日后,秦军再次遣军攻城,此次声势极大,动员秦军一万两千余人,从三面向姑臧发起进攻。 至此,所有降附之眾,都已参与姑臧攻城,很多士卒甚至参与了两轮,而参战三次的,则真正为秦军接纳,被吸收补充进秦州兵马。 而秦军主力部队,除了预备、压阵、警戒部队之外,也有天水、略阳、天水三营参战,已非单纯拿降附之眾当炮灰了。 损失是相当严重的,各部加起来,伤亡逾八千,仅阵亡便超过四千,接近秦军总兵力的两成。 若非採取轮战之法,又及时整编、补充,苟雄又劳心劳心、躬亲抚慰,早就军心动摇了。 不过经过这一轮轮筛选,秦军倒也收穫了一批可堪一战的老卒,战爭的规则就是这样,血战余生的都是宝贝,是军队的財富。 当然,战爭残酷的一方面,也在於此,简陋的医疗条件夏,满营伤兵,每天都有人死去,这几乎是一个持续的、规律的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逃西举大夏之眾投降的凉將张肃也半情半愿地参与进攻,直面张瑾这个旧主。 这个人还相当怯战,不说身先士卒了,甚至不敢到前线指挥,但有些噩运是躲都躲不过的,城上一发大黄弩,意外地將他穿了个透,扁鹊、华佗在世也难救..... 即便张肃是个降將,他也是秦军发动姑臧攻防战以来阵亡的最高级別將领,毕竟他还是秦国方面出於招抚,而册封的顺义將军。 结果这个顺义將军,在姑臧城下英勇就义了。 十月初四,苟雄有些恼火了,大发秦军万人,再度攻城。 此一回,不论强度还是烈度都远超前几次,苟雄也是发狠了,在南北两路伴攻的同时,还在最后,將先登营派去攻城, 先登营,可是秦国中军歷史最早的两个营,更算是苟雄的起家部队,是秦州秦军中,装备最好、训练最精、战力最强的步军,將它派出,可见苟雄拿下姑臧的决心。 奉义將军苟涛,再度扛起先登大旗,披坚执锐,亲冒矢石,率眾攻城。秦军如此发力,带给凉军的压力,自然也是巨大的,甚至已经超过西苑城的防御限度。 不过,凉军在城下使出一招火攻,当大量的火油被点燃,冲天火起,烈焰焚城,也吞噬著秦军將士的性命。 当远远地望著那些被火龙吞噬的儿郎,苟雄眼晴都红了,一度想要下令继续进攻,终在邓羌等人的劝说下,宣布收兵。 这一收兵,也基本意味著,秦军北上以来,对姑臧持续半个月的高强度进攻,宣布结束了。 初四的战斗,是秦军进攻最猛,也没怎么留力的一次,也是受挫最严重的一次。 姑臧攻防,並不是苟氏成军建国以来打的最大的一场仗,也不是最艰苦、最险恶的一仗,但论困顿、无奈,其当属第一。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苟雄没想到,恐怕也在秦王苟政的意料之外。 自苟氏立足关中开始,往往只见苟军、秦军,占据地利、防守反击,击败了大量对手,最终成为“关中爭夺战”的最后贏家。 而今,同样的滋味,也让秦军自己尝了尝,当初对手经歷的憋屈与困窘,也如实反馈到姑臧城下的秦军身上了。 事实上,姑臧攻防打到这个份上,已经说明,张的御敌策略,正在起作用,並朝著他期待的方向去发展。 初四之后,眼见攻城受挫,损失巨大,而冬季的脚步正一步步快速迈进,苟雄也不得不隨著那冰冷的空气冷静下来,进一步打开思路,筹谋其他破城办法。 强攻,是建立在强大实力的基础以及急於建功的心理下,当这套办法不起作用,只能相机更换策略。 从初五到初九,连续五日,秦军没有什么动作,除照常控制交通、封锁消息的骑兵之外,没有任何大的军事行动,一副军心士气受挫,彻底放弃攻城的模样。 然而暗中,被苟雄交付指挥权的邓羌,正紧锣密鼓地筹谋著战术变化。首先示敌以弱,在连续暴露出秦军士气下滑、军心动盪、疲惫不堪的弱点之后,张终於忍不住了。 於十日夜,突然发兵出城,直袭秦军中军,意图斩首苟雄,同时收穫反击胜利。 在通过防御性胜利建立的自信之下,张灌只稍动了这一丝侥倖心理,便迎来一场惨败。 出击秦军大营的凉军,几乎一头扎进邓羌构建的埋伏圈里,其后各路秦军步骑,合围聚歼..., 虽然张灌最终突破重围,在守城部將的接应下,回到了姑臧,但隨他出击的上万凉军,只活著回了不到一半。 这样的损失,秦军拼死拼活,强打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给守军造成的。 打仗,一味硬拼不行,还得隨机应变,用智用谋。这是十月初十夜战之后,苟雄发自內心的感慨,其后便彻底將征凉大军的指挥权,移交给邓羌了,自己继续辅助。 而张瑾,经此一败,原本乐观的形势,开始恶化了。虽然只在城外丟了五千多卒,但这些人, 可是他的骨干力量,不只对秦军防御,也是对內部弹压震。 为了集中力量,对付秦军,张灌可是豁出一切,大搞“战时政策”,而那一系列天怒人怨的政策,可不是毫无代价的。 此前通过对秦军的防御胜利,尚可维持平衡,甚至將內部不满的声音压制。但当张的直辖军事力量遭到削弱,姑臧那看似顽强的军事防御,也开始出现溃斑了。 只是,秦军战损至此,轻易之间未必再敢轻启攻城,而城中局势若有变故,也需酝酿..... 第440章 胜利前夕 第440章 胜利前夕 十二日,天上久未滴雨后,突发大霖,雨水冲刷著天地间的尘障,清洗著密布姑臧城垣的血污,也让城里城外廝杀著、焦灼著的军民,提前感受到一场彻骨之寒。 对秦军而言,这场大雨来的十分不妙,大大影响了对姑臧城的进攻。短时间內,虽无重启强攻之意,但秦军对破城的筹谋从未停止过。 在初十那场诱伏胜利之前,在邓羌的提议下,秦军便秘密调集人手,於城外挖掘地道,意图通过穴攻破城。 上千军民力及匠人,接日连夜,轮番开掘运土,到十二日时,地道已然深入至姑臧城前,而守军並无所觉。 眼瞧著就要抓住胜利契机,这场初冬的大雨,又將希望掐灭。大雨冲刷下,地道上方出现大面积凹陷,形成几个庞大的水函,除非城上凉军全部是瞎子,方才发觉不了异状。 地道进攻天折,更不走运的是,还有五十余名兵丁未及撤离,淹没在意外的塌陷之中。秦军的地道挖掘,本就属於高危工程,几乎没有多少安全技术含量,又哪里经得住一次暴雨的侵袭。 穴攻策略,也可以提前宣布失效了,这种策略也讲究个出其不意,兼具一定时效性,这样一番波折后,即便等到天晴地干,城中凉军也早有防备了。 而策略的失败,还不是最严重的,毕竟此策不同,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真正严重的是,这场寒雨带来的急剧的气温变化。 原本秦军身上的秋衣,还是能够勉强支撑立冬以来的天凉,但这场冬雨过后,姑臧乃至整个秦陇气温陡然下降,保暖则一跃成为秦军面临最紧迫的问题。 虽然秦国自秦王苟政以下,为西征凉州战爭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其中也包括战事久持不利, 包括拖延至冬季后被服御寒问题。 然而,准备是一方面,准备了能够及时落实並起到作用,又是另一方面。 事实上,不管是长安,还是冀县、襄武,秦国官府都有为大军准备冬衣,並在九月便开始往前线运输了。 只不过,到立冬为止,零零碎碎运抵姑臧前线的,只有不到五千套,至於剩下的,不是在运输路上,就是在沿途某座城镇之中,而这个过程同样受到天气、道路以及人力等各种因素的影响。 因为冬衣之不足,苟雄少有的大发脾气,责难负责后勤的赵俱,认为他办事不力,准备不足。 赵俱也是符氏降臣,出身安定赵氏,实则是一个见识出眾、相当能干的人才。 赵俱也委屈,毕竟他具体负责的,只是军前辐需的调度分配,冬装供应不上,那是后方製作、 运输的问题。 他甚至提前向秦州方面负责军需转运的邓始催要,但回应也只是正在加紧运输,邓始既是邓羌之父,更是秦王的老丈人啊,赵俱还能去一道措辞更加严厉的公函吗? 赵俱虽然委屈,却也別想苟雄去体谅,毕竟他正为姑臧的顽固难下而心急火燎,哪里会顾及这许多,他只知道,他魔下將士需要冬季被服御寒,而赵俱不能提供充分。 冲这一条,苟雄杀了赵俱,都不算特別过分。还是邓羌,看在同为安定右族的份上,帮赵俱求情说项,又命他採取一些临时、应急的措施,方才勉强消解苟雄怒火。 不过,御寒的问题可以通过伐木取火,调整营房设置,乃至乾脆抱团取暖,以度过过渡时期, 但是,因气候急剧变化而带来的疾病、疫症,却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仅在寒雨期间,就有近百名士卒,因为避寒不足,而直接被冻死,而在后续日子里,感染风寒的將士人数则呈指数级上涨,大量非战斗伤亡开始產生。 到十七日,秦军西征三个月了,姑臧城外病倒的秦军已达五千余人。比起战场上的刀兵相交, 血肉横飞,这种疾病乃至疫症才是真正的杀手,动輒就是成千上万人的损伤。 现实情况是,面对大面积的病症,秦军根本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去救治,除了少量军官有优待,大部分秦军官兵只能靠身体去硬顶,扛住则罢了,扛不过小命可能就没了。 为了控制疫症,避免传染扩散,苟雄也採取了一些通用办法,最显著的就是隔离手段。凡是染病的將土,不论官兵,一律送到南边的仓松去, 战爭的不確定性,在姑臧之战中,体现的可谓淋漓尽致。很多时候,最大的敌人並不是照面手执武器的敌军,而是多变的气候,与险要的地势。 当然,在这场“天变”之中,死亡人数最多的,並不是秦军,而是依附他们的丁口百姓。 秦军不论怎么说,还是有组织,有援护,但从征的民夫僕妇们,可就毫无保障可言了,因此, 他们的死亡率极高,甚至可以说可怕。 须知一点,姑臧城下为秦军服务的大部分丁口,都是武威当地百姓,甚至很多人是被张罐从城中赶出来的。 当时在姜宇的建议下,苟雄拿出部分军粮进行救济,並派人將他们组织起来,为秦军服务。 张逐人,秦军救人,两者高下立判,凉州人心转向,也在其中。 这是姜宇提议时的说法,但更重要的是,秦军从后方徵召民夫,到军前服役,代价实在高昂, 后方也需要足够的劳力以维持军需输馈。 军前效力人员,是从来不会嫌多的,哪怕是一些老弱,也能提供助力,而付出的成本反而不高。 於是,在秦凉两军在姑臧城垣血战之时,在城外,一大批凉州的男女老少,为了生计,为了安全,默默为秦军服务。 苟雄下令,组建了三座临时的流民营,女人为秦军备炊造饭、清洗衣物,男人则付出劳力,战场上有的是杂活,秦军的营垒、沟壕,有不少都是这些民夫建造的....., 当秦军饱受天时之苦、地利之困时,城中的凉军状况,也不容乐观。 雨后的日子,又是凉军反击的机会,但他们根本无力再出击,一是有些被秦军野战打怕了,二则是姑臧的內部危机正在加剧。 简单的讲,是张灌对姑臧的控制力大幅减弱了,他无法再像此前那样,强势而严酷地压制內部的不谐。 就在十六日,姑臧城內爆发了一场內乱,北城部分凉军譁变,衝击城防,虽然被张调兵增援平定,但影响极其恶劣且严重。 守军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譁变,其背后,大概率也是有凉军內部的不满者在策动,但重点在於,这酿成了一场实质的动乱。 虽然秦军因为疫病与士气的原因,未能及时抓住机会直接破局,但自身情况糟糕,敌军情况更差,这便是好消息。 凉军的內部撕裂,就是好兆头! 第441章 双喜临门 第441章 双喜临门 二十三日,谷水东畔,淒清旷野中,一支庞大的车队,顶著萧索寒风,缓缓至南边驶来。 秦军的旗帜,在河西烈风的吹拂下高高扬起,呼呼作响。大大小小的车辆,满载著物资,尤其是粮食穀物,以及姑臧前线急需的各类御寒过冬物资。 当姑臧与秦军营垒遥遥在望时,饱受寒风侵袭、面上带著冻疮的押运兵丁们,第一次露出释然的表情。 冬季搞军事运输,这滋味,尝过一次就不想来第二次,也唯有军法的严苛,方能压制兵役们本能的不適。 除了护卫步军之外,更有秦骑游弋在侧,目的地將至,一些將士都忍不住在长官的带领下跑起马来,呼声不断,以示庆贺。 早在运输队伍抵达广武之时,苟雄便专门遣使调兵,前往护卫,姑臧秦军太需要这些物资来提振士气。 为表重视,秦州长史邓始甚至亲自押运这一批。得知邓始亲赴姑臧,苟雄也带著邓羌等將校, 通过谷水浮梁,东渡迎接。 姑臧东苑城,从来不是秦军进攻的目標,从开战以来,甚至没有遭到过进攻,但在谷水东畔, 秦军依旧树起了一座营垒,以及四座哨楼,专为监视东苑城凉军动向, 谷水秦营前,歷尽辛苦,跋涉而来的辐重队伍,终於与前线將士会师了。 “烦劳邓公辛苦一趟,感激不尽!”看著灰发染白霜的邓始,苟雄快步上前,两手托住邓氏双臂,畅快一笑。 “大都督顶风冒寒,披肝沥胆,浴血作战,尚不觉苦,老朽不过走这一遭,又何足道?”邓始清瘤的面庞上泛著一丝红润,指著已经在赵俱协调下往谷水营中归置的车队,也是鬆了口气,笑道: “大都督,这几百车粮料被服输抵姑臧,老朽可是交差了!” 苟雄望去,那张冷峻的面孔上,再度恢復了往日的豪情,又是喜悦,又是郑重道:“邓公放心,此后就看我秦军儿郎建功了!” “子戎,调一支兵马,加强谷水营寨守备,这批辐重不容有失!”扭头,苟雄又对邓羌交待道。 “诺!”邓羌应道。 言罢,这才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大人行礼问候。 不过,面对邓羌,邓始依旧保持著老父亲的矜持与严肃,但老眼中的讚许却无法完全克制,邓始显然明白,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在此次西征中起到的作用,以及在秦军中的重要地位。 夜下,秦军中军大营,结束了一场为邓始准备的接风答谢宴后,苟雄特地將邓羌与姜宇留下。 烈火炼金,大浪淘沙,经歷了西征以来的那些胜利与挫折、惨痛与惊喜,邓羌与姜宇这对文武,已经是他最为倚重的下属亦或说臂膀。 寒夜下的秦营,比起往日,明显多了几分活力,邓始一行的北上,儼然是为前线將士们送温暖来了,新到的冬季被服,以极其高效的速度分发各军营幢队。 天方擦黑的时候,便见到许多秦军將士换上了新装,而巡逻、值勤的官兵,装备则更齐全,不只有手套、围幣,甚至还有半遮的面罩。 邓始的到来,也绝不仅仅是运送一批军辐这么简单,其中附带著的內涵则更加重要,这是秦国不惜代价保障后勤的坚定决心,以及誓破姑臧的强大意志。 对受挫姑臧城下的秦军將士们来说,精神上的鼓舞、军心上的抚慰,明显更加可贵。 秦营中灯火,依旧如往常一般,零散、微弱而暗淡,但在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后,明显多了一抹安稳与自信。 大帐外,三道身影迎著寒风,挺身直立,体会著並不舒適的寒夜。 酷烈的风不断侵袭著又糙又乾的面庞,苟雄却似无所觉,沉静的目光遥望著远处的姑臧,黑夜之中隱隱幢幢,看不真切,但它就在那里,一度让秦军头破血流。 没有白日的喜悦,苟雄以一种低沉的声音对身边二人说道:“补给、御寒问题得到解决,疫症也有所缓解,但姑臧仍然坚守难克,我们最大的问题,仍未解决! 姑臧不破,我们就仍是失败者,说说吧,这块硬骨头,该怎么啃下来!” 事实上,就在前几日,感情势艰难,军中已经出现撤军的声音,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部分秦军將校。 倒也不单纯因为怯战畏敌,而是他们察觉到了危险,希望能够暂时收兵,退回榆中乃至广武休整,待到来年开春,春暖开,再捲土重来。 这样的考量,放在大部分战役战局,都属於审时度势的理智进言。以姑臧战役爆发以来的局势走向来看,整体形势上,对秦军的確是不利的。 损伤、消耗倒是其次,毕竟秦军艰难,凉军也不轻鬆,但天气会越来越冷,后方也不会一直保持稳定,后勤补给会那般艰难,除气候、交通条件之外,也跟沿途的治安有关。 到目前为止,秦军每在姑臧城外多待一天,就多增一分风险..... 基於这样的考量,那不需分说了,直接撤军了事!然而,撤军之议,也遭到了一批將臣、僚属的坚决反对,邓羌、姜宇也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与大部分將校得出截然相反结论的原因也不复杂,因为他们建立在一个更为宏阔的视野上,他们的考量並不局限於姑臧城,而是放大到整个凉州、河陇乃至秦国西睡大局上。 撤退很简单,但捲土重来谈何容易?让张灌等人挡住此次攻势,下一次他们將更能扛,最可虑者,还是密切关注著的此次秦凉大战的各方势力,各方豺狼。 就拿那主动提出要与亲王联姻的乞伏部统主乞伏大寒吧,一旦秦军正式宣告伐凉失败,其顺风倒戈也不是没可能。 甚至,眼下秦国在秦陇一带勉强维稳的局势,也是因为秦军还在姑臧僵持著。倘若这份僵持变成撤退,只怕立时就有牛鬼蛇神冒头。 因此,除非战败,除非局势崩坏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秦军是绝对不能后退的,只要还想著藉机谋取“兼併雍凉”的大业。 靠著苟雄等將帅的坚持与安抚,当然还有来自长安不容动摇的决心,方才勉强將军中撤退的声音压制。 然而,就像苟雄所忧虑的那般,姑臧还在敌手,那问题就没完,这是根本的问题,不是单靠增加给养与精神力量就能解决的,办法或者说结果只有一条:拿下敌城! “而今之计,只能从凉军內部著手!姑臧这月余来,各项损耗同样不小,孤城绝地,饱受侵袭,岂能如此团结一致,眾志成城!”邓羌的口吻依旧坚定: “倘凉军將士皆有此志此心,何至於让我们打到都邑来!前者北城譁变內乱,已然证明,姑臧凉军也在危险內乱边缘,坚持下去,必定大有收穫!” 闻之,苟雄眉头紧锁,语气中带著几分焦躁:“子戎的判断,我也支持,然而我们总是不能在城外坐等守军自溃! 纵然等,又要等多久,一月,两月,还是半年?我愿意相信子戎,然如何让將士们长期信服, 长安与大王如何交待? 即便我军能等,那些隱伏秦国周边虎视耽之徒,他们又岂能等?” 面对苟雄一番诉说,邓羌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作为秦军的高级將帅,他能根据战场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提出作战思路,但他毕竟不是神,没法对不曾確切发生的事情打包票。 邓羌坚定认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秦军倾斜,但这场战爭最终的落点在何时何地,他也无法给出一个確切的答案。 “子居,为何不言语,你也束手无策了?”苟雄又看向默不作声的另外一人。 闻问,姜宇方回过神一般,迎著苟雄有些怒的目光,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子,语气沉稳地说道:“君侯,张灌与凉军能够坚持到如今,必定是有问题的,属下也一直在思量,问题出在何处?” “子居有话直言!”苟雄轻斥道,不喜欢听其兜圈子。 “诺!”见状,姜宇尷尬一笑,而后严肃应道:“我军北上之初,屡次多方探报表明,姑臧官库空虚,凉军辐需不足,即便有来自三郡及沙州的两次支援,张也採取了一定减省策略。 然而,数万凉军,加上权贵、官吏及其附从,还有数目未知的士民百姓,又经过如此连续、激烈的攻防战斗..... 且不提那些伤亡与失利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属下只是好奇,张如何供养这么多人,坚持到如今?总不至於,靠著製作“肉脯”充飢?” 显然,姜宇考虑事情的角度,还在姑臧的后勤供应上,此事一度是秦军对凉军必胜信心的来源,但隨著张在姑臧数月如一日的坚持,“耗死”凉军的事情,渐渐也没人提了。 “姑臧城內,究竟还有多少人,多少粮,多少械?”当姜宇重提此事,苟雄沉思几许,也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 “就后面几场攻防大战场面来看,凉军兵械有明显不足,尤其是弩箭等军械器材之使用,稀疏不少!”邓羌提醒道。 旧思路的重提,让三人心中都涌起不少波澜,沉吟少许,姜宇忍不住扶额,嘆息道:“只可惜,围城以来凉军严防死守,与城中联繫彻底断绝,难以获取敌情,不知城內情况,敌军虚实,否则... “子居此言何益?若知城中虚实,我等又何必在此晞嘘苦恼?”邓羌说道。 姜宇也面露无奈之色,想了想,看向苟雄:“君侯,可否让凉州別部再想想办法?” 凉州別部在此次西征过程中,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除前期一些军政情报的刺探,在宗悠率部投诚一事上,也是凉州別部头领刘皋居中联络,最终促成广武易帜。 不过,对於这些別部探吏,苟雄总是忍不住生出鄙夷之情,认为他们行事不够光明,但又无法否认这些行阴谋事者的作用与功劳。 此时听姜宇提起,苟雄不禁摇摇头,说道:“我虽不喜那刘皋,但此人確实有几分能耐。即便城中还有他几名密探,困穷至此,怕也难以传出消息。如有状况,他早就来报了” 一时间,三者默然。 “大都督,帐外天寒,还请回帐歇息!”来自护军校尉关怀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沉默。 回过神,看了看天色,深沉夜色中不知何时笼起了一阵寒雾,冰凉的双手揉了揉日见消瘦的面庞,苟雄收拾心情,问邓姜二人:“二位头脑可曾冷静足够?进帐再討论一二?” 见状,邓姜二人齐拜道:“听大都督(君侯)安排!” 三人再度进帐,加炭火,奉热奶,寒意渐渐消退,思维也再度活跃起来。当三人重拾心情,为攻破姑臧重新筹谋之时,帐前卫兵通稟:別部校尉刘皋求见。 別部校尉刘皋,略阳人,氏族。是当年郡县大战后,隨羽林將军连英杰一併归附,后被举荐给苟政,因其心思縝密,熟悉边情,精通各地语言,后被苟政派到秦州,负责河陇一带別部刺探工作。 就和梁益方向的耿儼一般,这刘皋也是负责方面情报系统统筹发展的干吏,此番西征凉州,不只对秦国战略意义重大,对刘皋及其魔下別部探事吏卒来说,也是一次大考。 姑臧难下,著急的不只是苟雄与秦军將士,也包括刘皋这个军前情报主官,尤其在与城內下属联繫彻底断绝之后。 刘皋的到来,让苟雄三人都不禁动了心思,对视一眼,苟雄当即吩咐,让其进帐答话。 很快,体型魁梧、面目粗獷,毫无特务气质的刘皋出现了,此时刘皋的脸上,堆满了久违的笑容,见到苟雄,便直接呈上一封书简,声音中透著激动的狂喜:“启稟大都督,城中逃出一名探事,带回一封密信,请大都督过目!” 闻报,苟雄迫不及待命其呈上,打开,迅速扫过,惊喜的表情很快从他脸上绽开。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用力合上书信,苟雄目光炯炯地盯著刘皋:“来人何在?” 此时,苟雄手中握著的仿佛不是密信,而是张的咽喉,姑臧的命门! 第442章 破城1 第442章 破城1 “小人参见大都督!”很快,一名面带菜色的中年男子走进帐来,纳头便拜。 几道锐利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此人身上,苟雄问道:“你是別部安插在姑臧的密探,自城中遁出?” “回大都督,正是!”来人赶忙答道。 审视了此人两眼,苟雄当即对侍从吩咐道:“赐其酒肉!” 很快,一盘热腾腾的羊肉,与热好的酒水,被端进帐来。 目睹鼻嗅,来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著,略显侷促地望向苟雄,待得到肯定的眼神,方才千恩万谢,屁股落席,便狼吞虎咽起来显然,身体对食物本能的渴望,压过了对上位者的敬畏。对其状,苟雄非但没有不愉,心中反而生出几分喜悦,偏头看了姜宇一眼,只见他也正摩著下巴思吟著。 窥一斑而见全豹,密探虽非凉军,但也能体现姑臧城中的部分现状。 “这是凉宣威將军贾玄策给我的信,二位先看看!”苟雄这边,则將密信传视与邓、姜二人。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城里城外,交通消息断绝这么久,除了出击的凉军,连只蚊子都飞不出来,別部密探这么个大活人,完完整整地出城,直奔秦营,自然是有问题的。 这进出的门路,自然来源於这位凉州的宣威將军。此一点,让苟雄几人尤其振奋,姜宇都有些忍耐不住,要仔细盘问来人了。 对於目下姑臧情况、凉军虚实,秦军高层有著极其饥渴的需求,只是一个多月来,姑臧被张灌把守的水泼不进,一直难窥全貌。 而今门路已现,自然要抓住机会,將其扩大、夯实,变成一座通往胜利的大门。 耐著性子等待片刻,来人也风捲残云般解决完面前的酒肉,而后向苟雄叩头,表示感激:“城中衣食无周,百姓飢肠,小人已许久不知肉滋味,让大都督见笑了!失礼之处......” “好了,好了!都是军旅豪杰、沙场义士,哪有那诸般讲究!”苟雄摆摆手,大方地说道:“看你已恢復几分气色,给在座几位都说说城中情况,尤其是,那贾玄策是如何联繫上的.....” “诺!”闻问,来人立刻应声,但朝边上的別部校尉刘皋看了眼,见他轻微地点了下头,方才组织著语言,从头道来。 来人名唤王翼,身份乃是苟秦司军別部下属,准確地讲应该属於“凉州分部驻姑臧站站长”, 早早奉命潜伏姑藏,刺探凉州军政消息,收集情报。 从战前到战中,很多有价值的消息,都是经过此人之手,转发刘皋,而后上报秦国高层。 在姑臧战役爆发之前,张罐已经在城中实行严格的戒严制度了,因此,自那之后,王翼不只无法对外传递消息,连探查的渠道与范围都缩窄了,到后面甚至已经完全无法展开情报工作,因为他连基本的生计都艰难。 战爭期间,城中一切经营活动都几乎停废,原本用来掩饰的营生也无法坚持,军队、权贵、豪右之外,所有人都在生扛硬撑。 在秦凉两军於姑臧城头血战之时,王翼还作为被徵发的民夫,往城上搬运武器、军粮,清理尸体,修復城垣,如此方勉强获得少许糠敷、漕食之类的食物,用以充飢。 比这更艰难的,还是遇到变节,为了几口吃的,一名手下吏卒直接向凉军举报......也就是王翼机警,方才逃脱州牧府军的批捕,但城內落脚的站点与其他几名下属,全部被端掉了。 虽然摆脱追捕,但这名“姑臧站长”也陷入到山穷水尽的险恶处境中,別说继续坚持情报工作,能否活过明天都要打个大大的问號。 最后,面对著穷困绝境,经过一番纠结,王翼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拜访凉宣威將军贾玄策。 贾玄策,自然是武威贾氏出身,虽比不得宋、索等族,那也是凉州排得上號的豪右,最重要的,在姑臧城中,他也掌握著部分军事实力。 而贾氏之所以进入王翼的选择,当然牵扯到长安,与那典农校尉贾玄硕联繫到一起,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又同属“玄”字辈。 早在秦军北上困城之前,王翼收到来自刘皋的最后一道指令便是,以贾玄硕家僕的身份,给贾玄策联送一封“家书”..... 王翼照做,也与贾玄策有过那么一次浅尝輒止的接触,双方也都有种心知肚明的默契。贾玄策此前表现出的暖味,让王翼敢於赌一次。 当再度拜见贾玄策,王翼没有遮掩,坦荡荡的,直接表明身份,甚至做好就擒赴死的准备。而彼时,正是秦军连番攻城失利的时候。 而贾玄策的態度,仍旧暖味,虽未就秦国方面的招揽明確表示什么,也没有將王翼交出,当时张正在全城清查奸细.... 但对王翼来说,却已经获得了这场赌博的胜利,被关在贾府,虽失去了自由,但安全暂时无虞,关键是每日贾府还提供一份简餐,食物虽然粗劣,但至少饿不死。 一直到白日,贾玄策重新召见王翼,直接表明要求,他手书一封,希望他能潜出姑臧,替他给秦军送信。 也就是经刘皋转呈苟雄的这封密信,至於出城,如贾玄策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从城中送出一个人,並非太过困难,只需给他城上当值的贾氏族人交待一声即可。 简单地讲,姑臧之役艰苦鹰峙至今,城中军民已经越发难熬了,秦军带来的压力是一方面,张璀也越发不当人了,对城中士民的压榨控制已经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於是,以贾氏为代表的一些凉州豪右,终於动摇了,当然他们早就动摇了,只是而今开始付出实际行动。 而与秦国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分“交情”在,贾玄策自然当仁不让。事实上,白日秦军辐重大举输入,秦营中在欢呼,姑臧城內的人心则在骚乱。 这样的苦战,城中军民,又何尝不煎熬,不想摆脱。 事实上,如果仅靠几名细作间谍,就想探得敌军的虚实,显然是不现实的。 人的视野、见识都有限,姑臧城大,控制又密,凉军也不是木偶,但是若有內部人员,尤其是內部高层人员泄露,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眼下,贾玄策便扮演著这样一个关键且要害的角色。 此人也是豁出去了,在给苟雄的信中,除了一些“大义”、“仁道”、“救民”之类的说辞, 贾玄策很明確地表达一点,愿意响应苟王大义號召,归附大秦,助秦军破城,解凉州士民於倒悬。 为表诚意,他还特意透露了许多凉州上层的隱秘,以及姑臧城中人情现状,特別还將张灌对诸城军事防御、兵力配备也点了出来。 而他將採取的实际行动则是,约定时间,愿意率部,打开城门,迎秦军入城..... “子戎、子居!”当王翼將他的经歷匯报完,又结合贾玄策来信,苟雄的嘴角彻底压制不住, 看向邓羌、姜宇:“二位以为如何?” 邓羌则瞧了一眼姜宇,略带感慨地说道:“看到此封来信,末將不禁想起当初破吐谷浑一役!” 姜宇也附和道:“倘有贾氏为內应,收取胜利,將更加简单!” 看著二人,苟雄认真地问道:“听二位之意,贾玄策值得信任,其进城之邀,值得一赴?” 对此,邓羌肯定地答道:“至少,值得一试!” “倘此事为真,那我军攻克姑臧,將节省大量时日与损耗!”姜宇道。 二人的意思很明確,即便有诈,也值得一试,因为其中的收益实在太高了,尤其在秦军当前面临的局势之下,而苟雄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再看向帐中的两名別部职官,目光从刘皋转移到王翼身上,苟雄肃声道:“你可敢再回城,为大军与贾玄策联络约定!” 如果可以,王翼当然不愿意再回姑臧这个困城,但此时面对著苟雄等人,事情又到这个份儿上,若是拒绝,即便性命无忧,那此前所受的苦可就白吃了。 因此,王翼最终的选择,也是可以预见了,躬身长拜:“但听大都督军令!” “好!”见其表態,苟雄顿时面露满意之色,也直接允诺道:“功成之后,不论从政从军,抑或是继续在司军別部,我都当为你谋一份前途!” “多谢大都督!” 面对这样明確的“晋升之阶”的允诺,似王翼者,又怎能不动心。 “你配合好王翼行动,保证与贾玄策联繫,及时把握城中局势变化!”苟雄又冲一旁的刘皋交待道。 “诺!” 两名別部职吏退下之后,苟雄深吸一口气,又对邓羌道:“子戎,大军需要准备起来,这调兵遣將之事,还需你筹谋!动作要快,动静要小,外松內紧,蓄势待发!” “诺!”邓羌起身,抱拳一礼,冷静而坚决。 吩咐完,苟雄又不禁笑了出来,苦笑,付出上万兵丁的伤亡,也不曾真正动摇姑臧的防御。然而,仅仅是一封信,这座河西坚堡防御便露出致命的破绽了...... 此时,苟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苟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堡垒总是容易从內部攻破! 郎有情,妾有意,在王翼不辞辛苦、躬身犯险的奔波之下,秦军与贾玄策之间的內外勾连,进展神速,不到两日的功夫,双方就內应破城之事,达成实质约定,並快速进入落实阶段。 毕竟军情紧急,贾玄策又是秘密行事,容不得反覆的拉锯谈判。 甚至於,贾玄策也未就反正后的待遇提出什么要求,他让王翼传话说,他迎秦军入城,是不忍武威乡梓受苦,姑臧士民罹难,是行正道,倡义举,而非为个人荣禄..... 话说的是真漂亮!不过,贾玄策能有此觉悟,苟雄还是相当高兴的,还是命王翼传话,秦国不负有功之臣! 二十三日夜,姑臧东苑城外。 始终不曾被秦军“光顾”过的东城,却成为破城的关键,一方面这里的凉州戒备程度相对较低,另一方面贾玄策的族部便被安插东城,甚至是城门及瓮城守备兵马的一部。 城外,被冬季渲染成一片荒芜的野地里,两千余名先登营將士已然隱伏到位,未免凉军警觉自然不能派遣太多人马实行战术突袭。 夜色与寂静的笼罩下,人的感知被极大地放大。冬日的严寒,无处不在地侵袭著秦军官兵们的身体,消磨著他们的意志,就仿佛身处极寒炼狱之中。 不过,先登营优秀的战术素养以及出发前严厉的纪律交待,让所有人都默默忍耐著,一双双有如恶狼的眼睛,都直直地斜望向远处的城门。 那正是他们的目標,两百来步的距离,几乎可以说近在尺,只要城上打上信號,城门洞开, 他们便將衝上去,控制城门,夺取这先登之功。 奉义將军苟涛,仍然请命,亲自带队,谷水流动的声音不停迴响在耳边,声声都透著寒冬的凛例,但他的心头却满是火热。 与普通將士不同,他的目標很明確,夺城,建功,封爵! 大营秦军將士已然蓄势待发,只等他在东苑城建功,而他则等待著城中的內应,如约打开城门时间不断流逝,耐性也在不断消磨,先登將士们的手脚也在麻木,就在苟涛心焦火燎、患得患失之时,远处东苑城头,忽地亮起大量火把,几乎將城门上下照成白昼。 苟涛拔出佩刀,差点就下令突击了,不过常年作战的经验,让他冷静了下来,按捺住涌到喉头的命令。 无他,城上的状况,与约定的动手信號不同,而城门那边也並未爆发出夺城破门的动静。 出事了! 正当苟涛犹疑之时,隱隱听到东苑城上有人在呼喊著什么,当即遣亲兵趋城倾听,而得到的答案,让苟涛惊孩不已。 城上凉军齐声呼喊的是:城外的秦贼不必再等了,叛贼贾氏已经伏诛! 不只如此,还从城上悬掛起十几颗头颅,都是城中贾氏嫡系族人,当然也包括王翼这名的別部的“姑臧站长”::: 再无侥倖,苟涛赶忙派人回营稟报,而得到的命令,简单而乾脆:撤退! 第443章 破城(完) 第443章 破城(完) “谋划失败,不足过屡,我只是略想不通,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绽,为张瑾侦知!”中军大帐中,苟雄背著手徘徊几步,不由回首看向几名秦军文武。 炭火熊熊燃烧著,光亮与热量映在所有人面庞上,都是深度参与破城准备的秦军高层,才经一次挫折,都有些意难平,乾脆召集一起,总结教训,也安抚军心。 帐中气氛却也没有过於压抑,比起此前经歷的阵仗,今夜只是劳动將士付出些体力,受点寒罢了,不算什么。 只是,失望亦或说遗憾的情绪,总是避免不了的,毕竟好机会啊! 稍显沉闷的氛围中,全程参与此事筹划、推进的姜宇开口了:“我军调度,一直紧锣密鼓,小心翼翼,军纪纠察也始终保持,走漏消息的可能不大。 问题只能出在城內,出在贾氏自身,或是其行事不秘,或许为人举报..... , 稍顿,姜宇又补充道:“那王翼作为使者,往返城內外的次数,有些过多了!” 对此,苟雄眉头微,不由轻嘆道:“王翼却是可惜了,这是一个忠义之士!” 看向同样列席帐中的刘皋,苟雄交待道:“此人为国捐躯,其后事当悉心料理才是!” 刘皋表情鬱郁,闻言,强打精神,应道:“大都督放心,別部自有章程!” 沉吟少许,苟雄又深吸一口气,看向眾人:“接下来,为姑臧奈何?” 对此,姜宇却轻轻地笑出了声,看起来並不为此事感到焦虑。 在眾人异的目光中,姜宇解释道:“此番破城尝试虽告失利,然城中虚实,已不再朦朧一片城中军民处境艰难,姑臧府库趋於枯竭,官宦將校人心浮动,豪强右族怨气满怀..... 自困城以来,姑臧几经內乱,张璀显然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下姑臧城中民情人心,汹涌如洪水,张瑾便在拦截围堵,他堵住了贾氏这个口子,还能堵住满城人心吗? 我军围攻姑臧月余,虽未破城,但城中的军民心气已被打散了。 贾氏虽死,然其后,岂能无人? 请大都督稍候两日即可...: “那便,再等等?”听姜宇的分析,苟雄的表情舒展许多,环视一圈,沉声道。 在苟雄的安抚下,秦军各部再度恢復到按部就班、厉兵秣马的状態,当然,新得援应,正是土气、体力恢復之际,不可能完全被动等待。 在邓羌的提议下,秦军进一步加强对姑臧凉军的攻心作战。 从翌日起,邓羌便派遣大队骑兵,穿著新换的冬装,戴著羊皮帽子,到姑臧城下耀武扬武,高呼劝降。 到开饭时间,又差人带著熟食到城下显摆,一些大胆的秦卒,甚至逼近城垣,当著城上眾艷羡的目光,吃熟肉,饮烈酒...... 骨头一丟,则继续发动著心理攻势,言姑臧城中粮秣已尽,他们早晚会饿死,秦营之中却满是粮米白面,只要投降,所有人都將得到救助,吃上一顿饱饭。 当守城军官恼羞成怒,下令放箭之时,方才笑嘻嘻地策马躲开,那稀疏绵软的箭矢则仿佛在恭送秦卒一般。 隔一日,由姜宇等人手抄的几百份劝降书,被秦骑射进城中,苟雄作为秦军主帅,代表秦国明確向城中士民承诺: 凉州罪责,只在张瑾,进城之后,只诛首恶,余者不论,擒斩张瑾、开门献降者,重赏! 之前秦军劝降,也使用过类似的手段,但效果不佳,反响寥寥。但同样的策略,放在局势改易的当下,效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正当姑臧守军,被秦军的攻心之计搞得的军心不稳、人心思变之际,秦军又出招了。 苟雄派人,拿著一份名单到姑臧城下喊话,名单上都是当前姑臧城中数得上的豪强、官僚乃至將领。 內容大意则是,秦国已知悉他们的归心与诚意,希望他们儘快动手,欢迎他们来归.....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把那些豪强架在火上,很明显的离间之策,但就是有用,毕竟有贾氏在前,那么谁都有可能叛变投降。 姜宇提出的这条策略很毒,可以说直接激化姑臧城中的主要矛盾,將那些人暴露在张璀面前。 並且,还不是毫无根据,贾氏在与秦军秘密勾连的过程中,可透露了太多城中绝密情报,其中自然包括哪些凉州將臣、豪右对张不满,哪些人与张有怨等等。 而秦军拿出来宣告的名单,则是在贾玄策提供情报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加工..., 当秦军使出这样的手段之后,姑臧城內那骚乱的人心,则彻底走向四分五裂,凉州上层,直接陷入相互猜忌、怀疑、戒备的收散乱状態。 若是此时秦军进攻,並拿出此前的高强度,凉军恐怕也是守不住了。 但苟雄仍旧选择等,等城中局势继续发酵,这一回,他真的很从容。 秦军按兵不动,而在城中,以张灌为首的顽敌一时间也没有大的动作。 对秦军的包藏祸心,张灌当然明白,对城中的怨气不满,对那些政敌与利益受损的豪右,他也同样忌惮。 但是,张璀却不敢贸贸然动手,即便秦军已经把“证据”送过来了,毕竟波及面太大了,甚至包括尚书令宋混一家....· 当然,不管是谁,如果真的通敌,那么张自然不会捨不得下辣手,关键在於,不比扑杀贾氏的突然,这回大伙儿可是有所防备。 张如果敢於搞清洗,那么姑臧城內爆发的就將不是內乱,而是內战了。那样,与直接把姑臧拱手让与秦军,没有任何区別。 然而若毫无作为,张璀又於心何安,那些被“点名”的豪右,又岂能安心? 但凡有个做贼心虚者,悍然发难,那乱事就不可避免了,並且可以肯定会蔓延扩大,难以收拾对张灌来说,又面临著一个两难的选择,而不管选哪条路,都是步履维艰,危机四伏。 於是,在以凉王名义,对全城官军士民发布一道抚慰官文的同时,张瑾也命令他所掌握的军队,提高警备,守好城关,对外,也对內。 另一方面,经过审慎的考量后,张灌还是决定,舍下面子,向宋混求助,为了张氏与凉州。 张向宋混发出邀请,冀希望宋混能够出面,澄清谣言,代为安抚各家豪强,为了凉州,他也愿意做出相应妥协,解除政治、军事乃至財產上的压迫。 这件事情,张也清楚,他做不了,他在凉州的豪右中已经失去了人望,不具备互信基础,也唯有宋混有那个威望与关係去做。 张璀自认为了凉州呕心沥血、翰躬尽,也愿意弯下身段妥协。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开始寄希望於宋混对凉州的忠诚,宋氏与张氏数十年休戚与共的情分了。 然而,过去几个月,不论形势如何,政见如何衝突,张灌如有召,宋混往往主动赴约。 但这一回,宋混第一次迟疑了,他託病推辞。显然,宋混对张璀也產生疑忌了,而坚持公义如宋混者,都是如此反应,也可见姑臧城內官军士民是怎样一种状態了。 被张璀吸乾了水分的姑臧士民,就仿佛冬日里的一堆乾柴,而这堆乾柴,已经被秦军点燃了., 宋混辞不赴召,张瑾可就真的急了,若宋氏有变,那姑臧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当即点起亲兵,要前往宋府,亲自与宋混商谈,不论心腹僚佐,抑或忠心將臣,都劝阻不住。 然而临出发时,张又迟疑了,倘若宋混真的有异心,那么他去宋府岂不自投罗网? 於是亲自登门以表诚意,变成了派人监视,四城守军不便轻动,就从官署调集亲兵,做好乱准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稍加一点外力刺激,便能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 但是,当张璀採取一些自认为“保守”的举措时,对局势非但没有任何控制与缓解,反而加重其滑落。 最严重的事情则是,张灌有心集中力量,努力守护凉州,但到此时此景,他已经无法区分敌我了。 短短三两日间,姑臧城中的局势就如烈火烹油,迅速炸裂开来。 作为凉州政权也是姑臧守备的核心,宋混与宋氏的扶择,也的確牵动著太多人心。 夜幕下的宋府,一片寂静,静的甚至有些不寻常,而越过那高大的府门院墙,在府中,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所有的家將部曲,都已集结起来,齐装满备,库房中的兵器,包括弓弩、甲胃之类敏感的装备,也都拿出来。 如今这种形势,什么忌讳也都没必要再顾及了,就连家丁僕役,也都发放武器,武装起来。 当然,仅凭府內两三百武装部曲,想要起到什么大用,也不现实,他们唯一的任务,只是保护宋氏兄弟,確保在紧急时刻,能够把他们护送到北城。 凉州北城的守军,虽有张安插的將领与兵马,但整体还是掌控在宋氏手中的,那既是姑臧北面的安全保障线,也是宋氏的一条退路。 正堂间,宋混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后,老脸上带著明显的疲惫,还有一抹沧桑。 站在宋混当面的,则是其弟宋澄与几名宋氏子侄、家將,而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是,他们各个身披甲胃,神情严肃。 复杂的目光落在带头的宋澄身上,宋混张了张嘴,化作一缕深沉的嘆息:“惠明,你可知,此举之后,我宋氏忠名义德,將不復存在!” 对此,宋澄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很肯定地答道:“兄长,我们还需为宋氏的前途与延续考量, 若有罪责,我自承担,绝不污兄长清名!” “什么话!”闻之,宋混语气中透著一丝恼火:“你我兄弟,子侄当前,如何能分彼此?你若动手,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见状,宋澄默然几许,躬身拜道:“兄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轮到宋混沉默了,埋头思吟几许,再度抬头,宋混面上带著浓浓的苦涩:“若降秦国,失了荣宠,我宋氏將昌盛不再!” “生死存亡关头,又何必在意这些!”宋澄江严肃地说道:“若秦军破城,届时不保的,恐怕就是性命了! 兄长,我们如今做的,也正是为宋氏,为了子孙后代。若不加表示,以我宋氏在凉州的声望, 將来纵使能够保全,也必將遭遇打击!” “秦军难以攻克姑臧,因而使攻心离间之计,若能消除芥蒂,齐心守城,姑臧依旧固若金汤!”宋混说这话时,双目之中闪动著少许暗淡的希望。 对此,宋澄不由冷笑两声,反问道:“兄长心知肚明,而今姑臧城中是什么景况,上下各怀心思,如何能够同舟共济?靠张璀以兵戈,还是大兄以声望?” 顿了一下,宋澄也发出一番锥心之问:“敢问兄长,为何拒绝张瑾过府之请?” 看著脸色阴晴不定的宋混,宋澄缓缓道:“即便如兄长所言,侥倖守住了凉州,击退秦军,凭守城拒敌之功,张气焰將何等囂张。 届时,姑藏朝堂上层,又岂能还有我宋氏容身之处?以兄长之威望,甚至將遭到张璀的排挤、 打压与迫害,一如数月前姑臧初兴復之时!” 事实上,宋澄所说这些道理,宋混不是不明白,他只是需要更多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 再度扫了眼堂上甲光闪烁的子侄家將们,宋混抬手顿在空中几许,终是用力挥下,对宋澄道:“惠明,一切依你所计划的去办吧!” “诺!”闻言,宋澄顿时大喜,拜道:“请大兄速速动身,隨我等去北城,接管城防,迎秦军入城! 府外已有不明人等,必是张灌眼线,迟则生变。和我们持相似想法的人,恐怕也不少,不能让其他家族抢了先!” 贾氏之后是谁?答案是宋氏! 隨著宋氏府门大开,宋混、宋澄兄弟,率领部曲,突破禁令,逕往北城而去,姑臧城中这团火,也彻底燃烧起来.:::: 秦正统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在宋氏及一眾凉州豪右的接应下,秦军终於进入城中.... 姑臧,这座让西征秦军吃足了苦头的河西重镇,终於宣告失守,也基本意味著张凉政权的终结 第444章 捷报东传 第444章 捷报东传 冬十一月,一场大雪过后,关中各处便披上了一层素装,虽少不了白灾冻害,但对指望著土產庄稼的黎民百姓来说,总是多了几分“瑞雪兆丰年”的期待。 这已经是进步的表现了,放在前些年,底层的黔首们,连这点期待都没条件,更没资格。 长安城內的烟火气,使各处积雪快速消融,坊市间虽不似往常那般热闹,但属於苟秦治下的街市繁荣与活力,还是肉眼可见的。 临近冬至了,长安的小市民们,也终於有些余钱,採买些布匹,给家人置办一身新衣。可以看见,入冬以来长安市肆间的布匹、绸缎、裁缝店铺,生意尤其火热,冬至越近,越是如此。 当然,要说火爆,还得是市坊的大小酒楼、酒肆,禁酒令的长期、大面积施行,催发了一种压迫下的需求繁荣,即便酒价比之往常上涨了数倍不止。 禁酒,逐渐演变成一场財政增收的政策戏码,官府肆意收割著酒利,而在一定的妥协与默许之中,从事相关经营的权贵、富豪,则继续食利。 秦宫,太极殿。 一阵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打乱了宫禁之內的寧静与肃穆,大司马苟武的牵头下,苟侍、薛强、段陵、王鱼等一眾僚属,偕同而来。 好傢伙,大司马府的重臣僚属们,几乎齐聚而来,那架势,气势汹汹,仿佛来逼宫特別。 是过,观眾人喜气洋洋的模样,显然是没坏事发生了,而能让小司马府集体出动,小抵是姑臧后线没结果了,並且是没利可喜的突破闻言,苟政笑应道:“姑臧守备是可谓是坚韧,张灌也足够弱硬,但终究敌是过你秦军的牙口!” 殿中,苟武正与王猛正就凉州战事与关中內里形势退行商谈,听阎负稟报,精神顿时一振,当即吩咐引苟政等人入殿敘话。 “谢小王!” 对那个年重的秦王近臣,谢风並是陌生,但也丝毫是客气,直接吩附道:“小王可在?慢去通稟,就说凉州小捷!” 然而拋开这些细节要点,核心的一条很明確,姑臧城破,秦军小捷,平凉战爭终於取得决定性的突破,整个关中士民,都不能鬆一口气了。 闻之,苟武嘴角终於扬起些许笑意,摆摆手道:“来都来了,诸卿都入座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而今,隨著捷报呈至案头,虽只重飘飘一封信笺,但却卸上我心头如山岳特別的负重。 目光落在置於案下的捷报,谢风沉吟著,许久是曾触碰,面下依旧此斯,但袖袍中的双手,却是自觉地颤抖著,我显然是愿意让臣上们看到我此时激动、轻鬆的心情。 良久,在眾人注视上,苟武方面带微笑,探手拾起,打开阅览。 “虽略经波折,但姑臧那根硬骨头,总算是啃上了!”放上捷报,苟武微笑著感慨道, 新调至太极殿当值的侍御史阎负在心中一边盘桓著,一边迎下后去,躬身一礼:“上官拜见小司马!” 而姑臧告捷,也有疑是对此后所没坚持的一次完美回报,一则失败的消息,足以消除绝小部分蔓延在秦国躯体下的是安与混乱。 包括破城的曲折过程,秦军的表现,姑臧城中的状况,以及凉州政权主要人物的结局与控制情况在西征小业下,苟武寄託了太少志向,付出了太少心血,秦国为此投入的代价也是巨小了,一层层,一日日地堆积下去,已到损失是起的地步。 “左司马所言是假,正当迅速提振士气,安抚人心!”立刻没人附议。 羽林中郎將李俭闻唤入殿,拜道:“末將在!” “诺!” 听苟武那么说,苟政愣了上,但见苟武这云淡风重的模样,表情微收,还是欣然拜道:“凉州小捷,你军小胜,秦国小喜,闔衙下上,皆喜是自禁,难以自持......” 闻问,薛弱站了出来,拱手表示道:“姑臧献捷,於你秦国而言,小吉小利,该当举国同庆。 当尽慢將此消息传播开来,周而告之,以安下上臣民之心,以镊中里鬼票之徒!” 以往,小司马府军政令事务少由薛弱稟报,此次苟政站了出来,亲自將凉州飞马东传的捷报呈与苟武:“下月七十一日,你军已破姑臧,张罐兵败自尽,张玄靚投降!” 在梦中,难免放小心中的放心与恐惧,但也直观地反映了苟武的担忧心理, 谢风也笑了笑,悄然平復上心间的涟漪,略作沉吟,苟武环视一圈,问眾人道:“对姑臧之役,诸位没何感想?” 看著那名心腹將领,苟武笑吟吟地吩咐道:“他派一队羽林骑土,沿著街坊低呼,要让全长安土民都知道,凉州小捷!” 后些日子,谢风甚至从梦中惊醒,因为我梦见苟雄兵败,秦军损失惨重,內里宵大仇一併趁机发难,陇西沦陷,关中动盪,关东背反,秦国一上子从冉冉下升的蓬勃態势,陷入风云飘摇的的危亡局面。 虽然最终破城的契机出现在凉军內部的撕裂与混乱,但秦军持续施加的压力,也是很重要的里因。 短时间內,是可能將所没斩获、战损以及凉州局势详尽地讲含糊,因此那只是一份简报,但內容已足够丰富了。 包括苟武那个秦王,別看我眼上是动如山,闻捷报似听閒话,然而在姑臧鹰兵期间,我是止一次在私上外感到焦虑、烦躁、担忧乃至恐惧。 “李俭!” 薛弱出此建议的目的是言而喻,毕竟,从始至终,秦国平凉,面对的始终是只是凉州敌军,在秦国其我军政战线,也一直面临著压力。 自秋而冬,为了平凉小业,整个关中、整个秦国,都在军事战略及国策之上,紧绷著神经,难得放鬆。 “说说吧,战果如何?”待眾人落座,苟武方才问谢风。 闻言,阎负暗道果然,但面下迅速露出狂喜之色,应了声,转身便往殿中跑去,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然等见到苟政带著小司马府这一竿子人后来,也是由暗自惊讶,重笑道:“德长,是不是凉州告捷,也值得他如此兴师动眾?” 凉州告捷,笼罩在秦国下空的阴云一上子破除,苟武也能安稳了。 第445章 总结 第445章 总结 欢庆的喧囂过后,太极殿內再度恢復寧静与肃穆,被留下的苟、王、薛三人,看著沉吟在座, 埋头继续审读著捷报的苟政,面面相。 兴奋劲儿过去,苟武不禁询问道:“姑臧城破,凉州僵局解除,河陇平定指日可待,打通西域重启丝路亦不再遥不可及...... 满朝欢喜,上下咸庆,大王何故快快不乐?” 闻问,苟政从思吟的中醒过神来,迎著三人或好奇、或疑问的目光,轻轻摇头:“前线告捷, 我自然为之欣喜、振奋! 只是,此一役,耗时之久,过程之艰,靡费之巨,实在让人晞嘘良多..... 看著三人,苟政略显悵然道:“该是这几年顺风顺水习惯了,此番遭遇如此险恶、艰苦的战爭,如何冷静细思,都觉后怕不已啊!” 苟政这份感慨,绝非无的放矢,可以肯定地说,平凉战爭,准確地讲是姑臧战役,大概是有苟有秦以来,所经最苦、最难、最险之战。 而这三最,或许並不体现在战役本身,而在苟政的意志与心態,尤其越到旷日持久的后期,他在长安表现的越坚决,心中实则越发虚。 这在苟政身上,既显矛盾,也属正常。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隨著秦国日益巩固乃至强大,苟政反而输不起了。 哪怕当年面对符氏十数万兵民眾疯狂来击,苟政都不曾胆怯、怀疑与犹豫,他对最终的胜利始终充满信心,始终拥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但在征凉事务上,苟政却丧失了许多曾经那些难得的特质,许多坚决与无畏,只是形势使然下的无奈妥协,而非苟政喜欢如此,他本质上並不是一个赌徒。 平凉战爭,则有些让苟政认清自己了,毕竟这是完全“逆歷史”的一场大仗,攸关苟秦前途、 大业乃至生死,完全由苟政顺势自发策动,而没有任何借鑑可言。 而苟政的恐惧,也大抵源於丧失了歷史参照,以及战爭过程中的屡次失控.... 所幸,是苟政在最终目標上,始终坚定坚决,没有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理波动,而採取一些实质性的措施,给本就波折不断的西征大业,再添些影响。 更值得庆幸的,是苟政不遗余力,全心施为之下,苟雄为首的西征將士们,没有让他失望,不管过程如何,终究以“姑臧成破、凉王献降”回报他。 而这些心態变化,可以说直探苟政这个秦王心底深处的隱秘,哪怕以苟、王、薛三人的机敏, 都难以知悉,只当他是在为姑臧战役的艰难代价而感慨。 王猛想了想,抬手一礼,以一种探討的口吻说道:“大王可还记得当年冉閔围攻囊国之战?” 听其言,苟政心中微动,说道:“如何不记得?那可是冉魏由极盛迅速滑落的一仗,也是孤极力想避免的! 不敢想像,如我军也久挫城下半年,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毕竟,我军千里远征,远长於裹国与鄴城的距离,姑臧冬季的酷寒也远甚於裹国.... 3 对苟政所言,王猛也是连连点头,待其言毕,方轻笑著说道:“以赵末石氏之衰残,以襄国鄴城之邻近,以冉魏十数万兵眾之势大,面对石祗坚拒死守,尚难破之。 姑臧,河西雄城,张氏经营数十载,又有数万凉军守备,我军又无绝对兵力优势,此战能胜, 能克敌都,已经前方將士智勇並勇,上天垂佑。 大王须知,姑臧之役,大秦拿下的不只是区区一座城池,更是张氏牧养凉州数十年的根基..., “御史大夫所言不假!”王猛言罢,苟武也开口道:“姑臧之战有此艰难,不足为奇,张氏深耕凉州数十载,此番如非子孙不肖,內乱接连外祸,我军绝难克之。 至多如羯赵那般,攻取几座城池,收穫些许人口、財货罢了,断不会有如此犁庭扫穴之大胜! 再者,如大王所言,这几年我军对外征战,胜绩多,败绩少,尤其大战,更是屡战屡胜,连挫晋燕之强。 中外军中將士,多有骄纵轻敌之意,小天下英雄,这种风气不好,大王几度告诫,臣与僚属也尝试更改,但效果不显。 西征凉州,我多有我中外精锐参与,经此一番血战、苦战,对军风、军纪之重塑,是有好处的。 待征凉大军回朝献捷,正可趁机,对中军进行相应调整,让西征的铁血之风,融入中军.... 7 王猛、苟武相继纵论姑臧之役,但言语间流露的,却明显在宽慰自己,苟政反而愣了下。 稍一思索,不由面露哑然,摆手示意下,以一种自嘲的语气道:“孤这一番感慨,倒是让几位见笑了!” 说著,便换了副神態,面上再无戚戚然,而是收拾好心情的样子,严肃道:“景略、德长总结的不错! 不论过程如何曲折,平凉將士们的功勋还当迅速予以肯定、表彰与搞赏,此事,大司马府当与姑臧军前及时交流,做好准备!” “诺!”苟武应道。 看著秦国的大司马,念及他此前提到的军风调整之事,思维却不禁发散了,但凡整顿,便免不了军队编制与权力的调整。 中军已有成制,隨著授田等基本国策的落实,已经趋於稳定,在既有框架內进行调整,难度並不会太大,只要不涉及到根本(利益)性的东西。 而让苟政思索的,则是地方屯成兵马,也是地方军队“山头”的问题。而秦州兵马,显然是秦军內部最大的一个山头,也是最复杂的一个,因为兼具中外军,並且以雍侯苟雄作为绝对核心。 苟武的建议对苟政提醒作用巨大,他的思路也开始清晰起来,稍加琢磨,旋即看向苟武,指示道:“德长,给仲威传令,让他儘快稳定姑臧局势,而后儘快收取凉州诸郡。 姑臧既下,张玄靚既降,对其余诸郡臣民,当以抚为主,愿归顺者,一概接纳! 来年,待凉州初定,让他率军回长安献捷!” 顿了下,苟政又道:“德长、威明,还需辛苦你们二人,事情当做在前头,对秦、凉、河三州军事布防,大司马府当做统筹规划......” “诺!” 第446章 冬至 援凉 第446章 冬至 援凉 冬至日,长安城內瀰漫著闔家欢乐的氛围,在秦宫,苟政也难得放下繁重的军政事务,將他后宫的一大家子聚集一堂,一起吃顿饺子。 对苟政来说,比起秦国偌大的基业,以及终日匍匐在脚下的文武臣僚们,这些簇拥在身边的女人与孩子们,才是苟政与这个世界紧密联繫的纽带。 这些与苟政有著深入交流的美貌女人们,六名与他血脉相连的子女,让他在经歷了那么多黑暗与残酷之后,苟政的內心依旧还留有一些温度与柔软。 平心而论,对苟胜、苟雄两位兄长所珍视並为之牺牲、奉献的苟氏家族,苟政並没有太深厚的情感牵绊,这些年对苟氏的重视、提拔、培养,也更多是出於利用与利益。 不过,对於以自己为核心,“造”出来的苟氏,那感情可就不一样了,这男童、女童六小只, 才是他血脉延续,是苟秦王室的核心嫡传。 鑑於此,苟政甚至觉得只四子二女远远不够,他还得继续努力,为苟秦王室开枝散叶,发展壮大。 姚弋仲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他有四十二个儿子,並且成材率不低,一向是姚羌集团根基所在,哪怕在姚襄带领下,一步步沦落成为燕国附庸、打手,维繫著姚氏部曲实力的,依旧是那些姚氏子弟。 苟政觉得,自己就算做不到姚弋仲那种程度,生他个十几二十个,总还是有机会的,也不要求个个成才,对秦政权的传承与稳定,都將大有益。 而实现这样重要意义的目標,除了需要苟政付出更多体力与精力之外,秦宫后宫的大门也得跟著松一鬆了,仅靠郭、邓、柳、赵几女,生育能力是远远不足的。 毕竟这个时期育养子女,哪怕是王室宫廷的条件,也要把流產率与天折率考虑进去。別看苟政这几年造出了四子二女,但这仅仅是顺利生下来並躲过病祸意外,在序齿之列的。 大抵是出於这方面的考量,就在冬至日后,苟政下令礼部,与乞伏部那边好生沟通一下,將婚约擬定,让乞伏大寒儘快把那个乞伏部的“明珠”送来长安。 说起乞伏部,其在姑臧战役前后的表现,可谓真实。 城破之前,虎视在侧,蠢蠢欲动,若非秦国在河州、陇东地区也做了相应军事准备作为震, 说不准乞伏部也跟著凑热闹扑上来咬上两口。 待城破之后,双方边界,尤其是与其部眾广泛接壤杂聚的陇西、南安二郡,顿时恢復寧定,连小的骚乱都消失了,再度回到冬日该有氛围。 不只如此,闻听秦军取得姑臧大捷之后,乞伏大寒迅速遣使来长安,恭喜苟政的同时,也重提联姻之事,並且希望加速推进,儘快落实下来。 对当初姜宇出使一趟,给自己谈回一个后妃,苟政是洒然一笑,他当然不排斥。自然不是出於男女之间那点屌事,重点在於乞伏鲜卑。 湟中大捷之后,惨败的吐谷浑,遭到严重削弱,对陇西的影响,对秦国的威胁大大降低。 据西平郡来报,吐谷浑国內討秦復仇之声炽烈,但一直没有实际行动,除了吐谷浑王碎妥意愿不强烈之外,其军民畜力损失巨大,无力动兵才是主因。 吐谷浑人伤痕累累,禿髮鲜卑主动依附,秦陇羌氏则属於“半国人”了,至於他杂胡小部,纵然有事,也属於疥癣之疾。 所余,也唯有乞伏鲜卑,实力不俗,部落眾多,对秦国具备重大威胁了。论威胁,乞伏鲜卑显然是要排在渭北的破多罗部,乃至与秦国衝突不断的仇池杨氏。 在姑臧初下,凉州尚未彻底平定,秦国也因西征消耗巨大的情况下,乞伏鲜卑当然是值得拉拢与安抚的,其愿主动修好联姻,苟政不说欣喜若狂,总是乐意之至的..:: 冬至后第一日,太极殿內,左相郭毅携带著一堆公文前来拜见,自姑臧告捷以来,苟政见到郭毅便不禁大感头疼。 而郭毅则一如往常恭谨,一板一眼地行礼奏道:“大王,这些都是需要大王签署用印下发的政令,还请过目!” 苟政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看著由托盘呈至大案上,堆了四层的文简,不由苦笑著冲郭毅道:“大部分都是与凉州事务相关的吧!” 郭毅頜首,嘴角带著点浅笑应道:“恰如大王所言,欲平凉州,军事征服只是第一步,安民治政,收取民心,致其寧定,则更为重要,眼下才刚刚开始,正当繁忙之时..::.: 这是用苟政的话堵他的嘴了,苟政也不以为意,简单翻看了两道令文,不是官员委派、建置调整,便是物资徵发调配。 “援凉物资,筹备如何?”苟政抬眼问道, 对凉州事务而言,姑臧的攻克並不意味著事情的终结,相反只是新一轮的开始,尤其对长安朝廷来说。 仍未彻底收取的凉州、沙州郡县城池就不说了,仅就已收取地盘的善后问题,就足以让秦国君臣头疼不已。 尤其凉州的情况,又远比此前的河州复杂,涉及到凉州各利益阶层及周遭部族势力又多,处理起来就更考验秦国的执政能力了。 与之相比,军事问题反倒显得简单了。光是战乱之后的满目疮、一片凋,就需要秦国投入大量人物力去收拾。 而那烂摊子,还不能不管,尤其是几乎遍及凉州全境的饥荒,那十数万眾的藜藿之眾,待哺,亟需援济。 这些人,仅靠养军之余,是完全不够解决的,除了从当地想办法,只能由於秦国继续发力了。 因此,凉州大局虽然趋向秦国臣服,但以长安为始发,向西输送粮资的行为,非但没有停罢, 需求规模反而越大。 哪怕咬著牙,秦国也得顶上,巩固既得战果,收买人心。在整个关西,凉州士民大抵是除雍州之外,最值得苟政费心思去收买的了。 无他,那里提供的不只是战略后方的稳定,更增加秦国主体人口,优化秦国族群结构,意义重大。 第447章 凉州善后 第447章 凉州善后 “第一批援凉物资,除药材奇缺,盐巴、铁器、农具略有不足,其他诸如粮料布匹皆有来处......”郭毅沉稳敘说著: “目下最大的问题,仍是运输,道路太远,便是將所有物料集中於仓场,都相当困难,更湟论往凉州转运了!” 闻之,苟政眉头微,道:“为何不就近抽调?从扶风、始平,从新平、安定率先调运。陇东三都可有储余,让他们就近先支援一批。” 对此,郭毅摇摇头,略带苦笑道:“此前为供馈西征大军,秦州诸郡能够调用的粮资都调用了,就是扶风、始平,府库也多空虚。即便剩下些积蓄,也需满足当地军政官民维持、应急之用。 援凉物资大部,还需从长安诸库调拨,从京兆、冯翊、河东筹措,而三千里长途转运,困难重重无需臣赘述,而官府目前掌握的运力严重不足....: ” “这確实是个问题!”听郭毅描述,苟政也有些头疼了,略作思,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而今正值冬閒,可否由官府出钱粮,减赋税役,徵发部分民役?” 闻问,郭毅抬头望了苟政一眼,稍加斟酌,拱手稟道:“这是一条办法,只是大王当知,道路遥远仍非最大的难题。 已是三九严冬,天寒地冻,关西各地,多有飞雪,道途断绝者,比比皆是,此时大量转运,危险重重,且事倍功半。 十斛粟麦,最终不知能否有一斛输抵姑臧。” 见郭毅给摆问题,上难度,苟政心中浮现出少许烦躁,很想说一句“不至於吧”。不过,终究是说不出口,有西征各项军政事务的经验在前,对於一些情况的基本判断,他还是具备的。 思吟几许,苟政长舒一口气以平復心情,微笑著看著郭毅:“依丞相之言,此事无解?” 抬头与苟政对视一眼,郭毅神情微凝,沉声道:“以臣之见,而今唯有让凉州方面再坚持一二,抑或从当地想想办法,朝廷这边也尽力筹措,待到来年开春,天气回暖,道路重启,秦国周边局势也进一步稳定,再从容调粮西援!” “这一耽搁,恐怕就是两三个月了,凉州能坚持吗?”苟政眼皮子抬了抬,说道。 郭毅拱手,以一种认真的语气道:“臣等经过测算,以当前军前储备,再兼缴获,姑臧以南, 当可无忧。 再开动脑筋,就地取用,也能解决更多不足,救助更多难民。” 稍顿一下,郭毅又拱手道:“臣闻凉人抗秦之时,各家豪右纷纷捐献钱粮,出人出力,而今彼等投诚,这救民之事,岂能全然指望朝廷。 凉人之灾,多源於內患,还当寻求自救。凉州豪右、大姓、权贵,多年以来依靠凉州黎庶供养,而今也该他们回报乡梓,共度时艰,只需握过此冬即可.....: 隨著郭毅一番话落,苟政笑了,饶有兴趣地对郭毅道:“我就说嘛!丞相併非畏难惧险之人, 也从不推卸责任,今日何来这么多推搪之言,原来目的在此。 凉人自救,这的確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人,终究得靠自己.....” 听苟政感慨,郭毅想了想,老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深吸一口气,弓腰抱拳:“大王,怒臣直言,凉州地理形势、人文教化,的確重要,攸关秦国大局。 然而,不论何时,雍州才是秦国根基。西征平凉,已然靡费巨大,再空竭府库,以大批粮物资財援凉,只恐无力应对其他急情,也容易引发雍州士民不满。” 闻之,苟政眉头上挑,略显异地看了郭毅两眼,微笑依旧:“这是丞相的看法,还是朝中那些臣僚的意见?” 迎著苟政的目光,郭毅沉吟片刻,还是抬手答道:“不敢欺瞒大王,两者兼有!” 此时这个老丈人,多多少少给苟政一种不服气的感觉,苟政也就此思量几许,心下有了决定。 捲起案上一道签署好的令文,语气平静地说道:“朝中的不满情绪与声音,孤感受得到,丞相做到如今的程度,也算尽力了,孤也不当苛责。 援凉之事,就暂依丞相所言,再给姑臧去一道训令,让他们再坚持坚持。 需教雍侯他们知晓,孤已视凉州士民为大秦子民,只要力所能及,便当竭力救济,今冬救得一人,来年大秦便多得一份民心,將来更有十倍百倍的回报,这比一些粮食物资,要更加珍稀可贵!” 不待郭毅接话,苟政又补充道:“朝廷物力有限,转运艰难,孤也不过分逼迫,按照既定计划推进。 至於其他,通知苟侍,让军监想办法,往姑臧再输送一批。这等时候,只有用军队顶上了, 辅卒也是军队,无法攻城拔寨,那便攻坚克难!” 对苟政的吩咐,即便郭毅心中仍保留一丝意见,也不宣之於口了。毕竟,苟政已经妥协了,並且给他与尚书台诸部减轻压力,这便足够了,也是他今日斗胆进言的主要目標。 不知觉间,苟政看向郭毅这个老丈人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审视与疑虑,虽然只是一种相当直观的感受,但这位秦国左相,已经隱隱有些跟不上苟政的思路与决策,即便他的许多建议,都是老成谋国之言。 长舒一口气,仿佛把脑中的杂念也一併排出了一般,苟政定定神,说道:“想要凉州安定,除了继续向西,占领敦煌等郡,其治安恢復、民政治理,也当儘快著手落实。 欲求致治,需要足够的治政驭民之才,尤其是州郡民政之长官。凉州那些官吏可以接收一部分,但不足尽信,最终还要从朝廷考虑。 这州郡之任,必须谨慎,人员安排,尚书台近来考虑如何,此事可拖不得!” 一旦提起人事问题,郭毅就不免上心,只见他精神微振,略作沉吟,便揖手道来:“而今,能主凉州军政者,舍雍侯之外,別无他人......” “这是自然!”苟政微微頜首,紧跟著问道:“武威、广武、武兴、西郡、宣威等地呢?” 第448章 两郡之任 第448章 两郡之任 关於凉州后续的人员安排,苟政心里当然有个数的,尤其是战后的成防安排,雍侯苟雄將是不二人选,也责无旁贷,一如这些年坐镇秦州之时。 军政一肩挑乃是基本的,还不到防备、猜忌放权过甚的时候,不过比起在秦州之时,在文臣武將以及军队的配置上,將有一些大的,或者说彻底的变化。 这是从姑臧告破消息东传长安,与一眾秦国高层商討过程中,苟政就暗暗决定的。那些多年追隨苟雄,隨其镇守秦州的军队,將进行必要的换防。 尤其是先登、锐骑、归义这样的中军幢队,不管是出於稳定,还是维护秦国既定的兵制、轮成制度,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这样的措施势在必行。 如苟兴、苟涛等將领,如意愿强烈,可以酌情留成河陇之地,也必將有赏赐酬报,但秦国兵制、屯成制度的进一步完善,也由此开始。 也不怕这样的大动作影响西稳定,破坏安全,过去秦州三面皆敌,形势危沮,不得不投入稳定重兵。 而今情况就大大不同了,姑臧大捷后,秦军在西北的军威兵势已攀上一个巔峰,无人敢缨其锋乞伏鲜卑、破多罗鲜卑乃至铁弗人就不多提了,发兵北犯的仇池杨氏、梁州司马勛,在收到消息后,都果断缩了回去,生怕走的慢了,被当面拒止的秦军追杀。 更何况,此次歷时数月的平凉之战,秦国在西北也打出了一批精锐,从河湟到河西,维持编制的军队数目眾多,削减整编是必然的事情。 为减少牴触心理,苟政甚至决定以“献捷”的名义,让西征大军回朝,儘可能將事情做得漂亮些,和谐些..... 凉州牧、驃骑大將军、都督凉、沙州军事,晋爵武兴公,柱国,加食邑三千户,这是苟政对苟雄的搞赏安排,这是一份厚礼,並且绝非针对此次西征功绩。 可以想见的,这样一份制令一旦下达,苟雄秦国二號人物的地位,將再度得到巩固,但同样的,他的未来也基本限死在凉州了。 因为苟政已经將“股东”该有的地位、待遇与权势,都儘可能给他了,已经封无可封。苟雄若还想更进一步,要么等苟政登封晋位,要么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后者,对苟氏、对秦国,显然是大害、大弊,而以苟雄的性格、意气与志向,显然是不会做亲痛仇快之事。 这是苟雄可以欺之以方的地方,也是苟政敢於展现他大方、大度的原因。 二兄这些年,用实际表现,贏得了苟政更多的包容与信任。如果可以,苟政也还是希望双方之间,能够一如既往,兄弟同心,共昌苟氏,共兴大秦。 说回到凉州的人事安排,州府僚属以及军事將领且不论,凉州下属的都守疆臣们,最重要也最受关注的,无外乎两个地方:武威与敦煌。 前者是凉州毋庸置疑的政治、军事、经济与人口中心,並且对周遭的广武、武兴、西郡、宣威、祁连地区,都具备强大的辐射能力。 凉州大半实力与底蕴,大抵集中在武威,武威若能迅速稳定、恢復,那么整个凉州的局势都能跟著安定下来。 因此,凉州之治,首在武威,武威之治,在於姑臧,武威郡守的任命,自然极其关键。 至於敦煌,则在於其要害的地理位置,交通东西,是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近则拱卫凉州腹地,外则为经略西域的前进基地。 因此,当郭毅摆出他与吏部商討的预备人选,苟政最关心的,也是这两郡守之职,即便他心中早已有考量。 “赵俱?”面对郭毅提议的敦煌太守人选,苟政念道。 郭毅拱手应道:“赵俱其人,文武双全,沉稳多识,自归附以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为官民称道。 此番效力军前,调度钱粮,供馈作战,略无疏漏,干练有为,眾所称道。 其参与西征戎马,熟悉军情边务,待敦煌归附,以其治事,稳固西陲,顺理成章.... 郭毅开口一番讚誉,几乎將赵俱这个符氏旧臣夸成一朵,但苟政心知,郭毅如此力荐赵俱, 除了其的確有一定能力之外,更多因为他是安定赵氏出身。 当初,在苟政初入关中的一两年间,主动投附的关西豪右群体中,安定赵氏算是具备代表性的了,仅仅落后於邓氏。 而赵氏被接纳,並快速融入苟氏为核心的关中集团,走的就是郭毅的府门,此次赵俱在西征前线,表现出色,公私兼顾地抬举一把,並不足为奇。 平心而论,苟政对赵俱的感观並不差,尤其是经过这两年在秦州下属以及此次西征的考验,算是进一步被接纳为“自己人”。 但把敦煌交给此人,就难免生出些疑虑了,毕竟那是自己经营西域的重要支点,而苟政在这方面,定要选一个具备战略眼光,且能实施西域攻略的方面之才。 苟政属意的乃是御史中丞吕婆楼,未必是赵俱的能耐不行,只不过吕婆楼在苟政这边名气的確要大一些,同样经受过长期考验,还有王猛作保,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儿子吕光在自己身边做“人质”。 不过,郭毅提议赵俱,苟政一时间也未直接拒绝,面上点著头,嘴上不给明確答覆,算是“留中不发”了。 相比之下,苟政显然更在意武威太守的人选,对这个位置,苟政这边商量的余地则更小,而郭毅给出的建议是:平阳太守杨间。 不管从资歷,还是亲信程度,杨间都足以担当其职,毕竟当初在外放平阳之前,人家还是堂堂吏部尚书,尚书台下属第一佐臣。 哪怕在平阳任上,也是收拾心情,不怨不愤,尽心国事,政绩卓著。担当平阳太守期间,当地的民生经济得到了长足恢復,趁并州之乱从太原、西河招揽的流民,也安置地妥妥噹噹,人心渐附。 在秦国於雀鼠谷一带建立的对燕并州方向防线上,杨间也出力颇多。就在前不久,当秦国深陷西征战爭泥潭之时,杨间还在平阳起获了一场叛乱。 当地有个叫刘康的杂胡,诈称是汉赵皇帝刘曜之子,在平阳纠集了一批胡人,自称赵王,扯旗反秦,並向并州燕军投降。 此贼虽小,若处置稍有不慎,还真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即便并州经前次大后,境內残破不堪,被慕容偽委任接替慕容恪的并州刺史悦缩,也坚持休养生息的政策,但平阳若真有事,燕军未必会按兵不动。 所幸,对刘康这股蠢蠢欲动的叛胡,杨间早就盯上了,当初苟政把他外放时,还专门提点过, 平阳不稳,胡部不安。 为了早日重返长安,对秦王的交待,杨间怎能不上心,刘康及其党羽、附从,则早就在他关注名单之上,只是一时隱忍不发罢了。 当其举旗反叛,杨间这边立刻有了反应,与寧武將军苏国一道,引军平叛,几乎以雷霆之势, 趁燕军干预之前,將刘康及其叛眾剿杀。 刘康这个“赵王”,前前后后,也就当了三日,严谨一些,不到三日。 剿灭叛眾的同时,杨间还趁机,將这几年间,迁徙、流亡平阳境內的那些独立部族,一举荡平,得胡民八千余落,大小牲畜数方。 进一步解决境內不稳定因素的同时,还收穫了不少財货,看起来,在平阳任上,杨间不只积极性高涨,手段频出,做事的风格也有了明显改变,更加犀利。 这么多年了,郭毅对苟政显然也更加熟悉,有更多了解,所举人选,总能搔到他的一点痒处, 至少让他多几分犹豫与考量。 而苟政,也做出认真思考状,只一会儿,看向郭毅,给出明確答覆:“杨閭久经考验,是值得信任的干臣,以其能力,主政武威,绰绰有余。 只是,他对凉州边情,毕竟不熟悉,平阳又经刘康之乱,还需他收拾安治,当此之时,不宜轻动。 武威之任,还当另选贤才,最好有当地背景,能够更好適应.... 听苟政这么说,郭毅那雷打不动的表情,终於绷不住了。原本他想,武威、敦煌,总能拿下一个吧,结果苟政一个不给。 关於敦煌人选,苟政虽未说死,但郭毅心知,他必有考量,赵俱希望不大,结果到武威,更是直接拒绝,连杨间都竞爭不过,王上究竟属意谁? 心中带著点气,郭毅望向苟政,直接问道:“不知大王属意何人?莫非,要从凉州那些降臣中挑选。” 说著,郭毅还顺著这个思路提出建议:“目下西征大军仍在姑臧休整,河西诸郡,唯有敦煌索遐具备威胁,若以武威换敦煌,大势之下,臣想他会主动降服。 又或者,以宋混治武威、姑臧,他在张凉名实具备,有他出面,武威乃至凉州局势恢復安稳的速度,也会更快!” 听郭毅这一本正经的建言模样,苟政忍不住抬手指了指他,笑道:“丞相此言,却是有些意气了。孤连杨间这样的亲信臣僚都舍下,又如何放心將如此要害职责,交给这些新降之人?” 闻言,郭毅稍顿,注意到苟政那平静而坦荡的眼神,心下报然,平復下那复杂心绪,沉声说道:“然大王如欲安凉州,收河西士民之心,对这些张凉旧臣、河西豪右,还是应当招抚任用.....” “用固然要用,但如何用,却由我大秦说了算,孤自然无法做到,像张氏那般恩养乃至纵容他们!”苟政淡淡然地说道,话中带著凌厉的锋芒。 眼神一闪,苟政突然转变话题,道:“张玄靚已然起行了吧!” 郭毅应道:“据前报,张玄靚及凉宫后妃夫人,连同在姑臧之张氏族裔,共百余人,已在中军甲士护送下,前来长安。 张氏家私细软颇多,又受天气左右,脚程难快,眼下恐怕还未过河... 闻之,苟政微微頜首,稍加思索,即对一旁的尚书郎阎负交待道:“去一道训令,要求护送军官將士,不得隨意欺辱、敲诈、盘剥张氏族人,尤其张玄靚,务必保证其安全,长安的庆功宴上, 孤要看到他。 张玄靚若有事,让押赴军官提头来见!” “诺!”阎负应命,当即擬写训令,发传大司马府。 又看向郭毅,苟政继续笑眯眯道:“孤在长安,有的是空置房舍,仅仅张氏一族,恐怕还住不满。给雍侯再去一道制令,让他將凉州那些大姓、望族,顺带著都给孤送来长安! 尤其是那宋混,不是说他名望高、能力强吗?孤倒要见识见识!” 说著眼神就变得犀利,抬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悠悠道:“等人来了,何人可信,何人可用, 就观其表现而定了!” 对其吩咐,郭毅心思微动,也不由頜首,躬身应道:“诺!大王此举,甚是英明!” 洒然一笑,苟政摆摆手,看著面前表情快快的老丈人,稍加琢磨,还是以一种温和的语调开口道:“凉州职事安排,还需丞相与吏部综合考量,要结合凉州形势、人情,审慎定夺!” 对此,郭毅嘴张了下,但合上时便形成一道略显苦涩的弧度,最终还是恢復一贯的弱势,恭谨拜道:“臣遵命!” 拧著眉头,郭毅犹豫几许,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大王,不知武威之任,属意何人?吏部这边,也好提前准备!” 这话里,试探的意味,明显大过请示。 迎著郭毅好奇的目光,苟政手指在案上轻敲几下,缓缓说道:“据前报,姑臧城破之前,凉宣威將军贾玄策曾主动联络,约以开门献降,结果为张发觉,连同族部,不幸蒙难。 有此血仇在,这武威贾氏,可用啊..::: “可眼下武威贾氏无人啊!”郭毅微愣,脱口而出,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注意到苟政那淡定的模样,轻抽了口气,道:“大王所指,是典农校尉贾玄硕?” “对此人,丞相的了解,想必不弱於孤。以其西赴武威,担当要职,可还恰当?”苟政微笑道郭毅沉默了会儿,最终出一句话:“大王英明,贾玄硕再合適不过!” 第449章 饯別辞行,苟安返京 第449章 饯別辞行,苟安返京 寒风凛冽,一个冬日初升不那么生冷的日子,太极殿內,一场饿行宴已然接近尾声。 主案之后,苟政面带微笑,以奶代酒,持杯对三名奉召而来的臣下道:“三位皆是孤精挑细选出的大秦能臣,此去凉州,儘管放心大胆施为,孤与大秦便是你们的坚实后盾,孤等著你们的好消息!” 闻言,分居客席的吕婆楼、贾玄硕以及郭將三人互视一眼,举杯齐声拜道:“多谢大王信任, 臣等必將鞠躬尽,不负大王厚爱!” 饮酒(奶)毕,放下杯爵,苟政抬手拭了拭嘴角,轻舒一口气,又继续道:“该说的该交待的,已然说尽,孤也不再赘言。 最后,此去关山路远,务必珍重,凉州诸事,拜託了!” 言方罢了,三人立时起身,声音更加齐整,再拜道:“多谢大王!” 吕、贾、郭三人,乃是苟政自长安遣派凉州任职的三名要员,並且任命已经下达,即將动身起行。 吕婆楼授敦煌太守、西域都护,苟政可谓大胆用人,敦煌以西攻略,便交由他主导; 贾玄硕为凉州別驾从事、武威太守,兼任姑臧令,全面负责武威辖境內民政事务,也算是“凉人治凉”,毕竟贾氏也算武威大姓了。 至於郭將,这是冯翊郭氏出身,当年苟军西征突破蒲坂防线下临晋后,主动率领郭氏部曲上百人,投靠苟军。 而不管郭將当初投靠的初衷为何,但有那样为关西豪右表率的行动在前,多年以后,郭將竟成为关中苟氏政权的元老人物。 此人或许没有经天纬地的能力,但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军政之才,上马能带兵,下马能治民,过去几年则一直在关中搞屯田,而今也是关中屯田系统中的二號人物,接替已经升任大司农的苟顺担任屯骑將军。 此番秦廷选派官吏援凉,郭將也在抽调之列,他到凉州的任务也很明確,將秦国的屯田制度移植到凉州,为凉州的恢復发展提供基础的物资保证。 於此同时,还有一个重要差事,那就是在凉州实行马政,建立起几座军马场来,祁连山脉下的草场,水土条件实在得天独厚,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擬的,需要充分有效利用起来。 拿下凉州的好处之一,便是秦国从此有了一个稳定的优质战马来源,当然还需要仔细经营,包括首宿这样的优质草料种植,也需推广种植。 这些,苟政暂时都交给郭將负责.... 当然在郭將西调的背后,也暗含苟政对关中尤其是渭南屯营的调整,从苟顺到郭將,包括贾玄硕在內,把他们从屯营调离,都是在削弱屯营系统中的山头。 此举是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开启的屯田制改革铺垫,毕竟他们在任时间太长,对屯田各营影响太深,同时也算是一种保护。 毕竟在其位谋其政,而一些相关利益,苟政自有其他方面的补偿,秦王从不亏待功臣,尤其是自己人。 而不管背后有多少政治因素,苟政调这三人西赴凉州,是真心想用其才,期待他们有所建树, 为陇右河西之兴復奋进,为秦国西之稳定立功。 宴终,三人告辞,陆续退出。 当步出太极殿,直面秦宫上方时,贾玄硕忽然觉得,头顶那轮暗淡的冬日,又明媚灿烂许多,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面上的悲戚之色,已消失无形,那是苟政提起在姑臧遇难的“义士”贾玄策,不得不做出感伤之態,为免显得自己无情。 而实际上,对贾玄策这个族弟及其一家的遇难,贾玄硕不说平静如水,也实在没有太多波澜。 他与本家东迁二十余年,如此漫长的时间,再亲密的关係也生疏了。当然,同出武威贾氏,各自开宗设堂,相互扶持,共同发展家族,也没有问题。 只是贾玄策一脉的沉沦,再加上他被委以重任,这几乎是一种水到渠成般的替代。衣锦还家重返族地,多少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而从今日起,他贾玄硕一脉,正式重返武威,为贾氏宗脉....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来自秦王苟政的看重,以秦国目前的势头,只要紧跟步伐,他贾氏也定能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与贾玄硕有类似感触的,当属吕婆楼了,不过他的心情要更为复杂些。 三人之中,苟政对他的委派与期许,显然是最高的。即便早就收到风,但王命下达之后,吕婆楼依旧忍不住惊讶。 经营西域,但凡与这四个字沾上边,那就足以名留青史了。作为一个高度汉化的氏人,吕婆楼心中,又何尝没有这方面的嚮往与志向。 只不过,他的工作,恐怕比贾玄硕还要难以展开,一者敦煌仍在索遐为首的张凉旧臣遗民手中。 二者,吕婆楼的地军事任务要远重於政治任务,这就难免与秦陇军队產生干係,与他们打交道不会轻鬆,即便苟雄顾全大局,予以支持,他底下的那些骄兵悍將们,未必会买帐。 毕竟,西取敦煌、沙州,乃至恢復西域,这些事情他们都能做,在一些將领眼中,他这个敦煌太守、西域都护,怕不是去抢功的..... 念及此,吕婆楼振奋之余,眉头又实难真正舒展开来。 与贾、吕二人相比,郭將的心態最平,毕竟出身、资歷最稳,差事也最“纯粹”,少了很多非必要负担。 长安城西,安静的驛道边,光禿禿的柳枝下,一场告別正在展开。 年轻的羽林郎官吕光,恭敬地朝著即將西行的老父拜道:“大人此去凉州,山高水险,道阻且长,万望珍重!” 看著这个出色的儿子,吕婆楼眼神中少了许多平日里的严肃,多了些温和与欣赏,叮瞩道:“大王不念旧恶,信重我父子二人,当竭诚报之! 你在宫中当值,当好自为之,尽心侍奉。” “诺!”吕光郑重地点点头。 “此番西去,非数年之功,恐难返回,我不在的日子,照顾好家中,上奉母仪,下守悌义!” 吕婆楼又交待道。 “大人放心!儿谨记!”吕光目光中带著些许伤感,再拜道。 见其状,吕婆楼不由哈哈大笑两声,打破冬寒包裹下的感伤氛围,大手一挥,豪情道:“收起你这副戚戚之態,为父此去,是收復关山,开通西域,建功立业! 待老夫功臣归来,在家中备好酒水,你我父子同饮,共庆功勋!” 闻之,吕光深受感染,恢復平日的意气风发,还不禁笑道:“儿与母、弟便在家中,静候大人功成!不过,据闻西域有国三十六,还请大人不要全部消灭了,给后辈们留下一些,如有机会,儿也要率师伐国.....” 听吕光之言,吕婆楼微訥,但紧跟著心情大好的长笑一阵,显然对长子的昂扬志气很满意。 待笑声收敛,吕婆楼吐出一口热气,认真看著自己长子,满带期许地说道:“吾儿,好生努力,他日成就,必在为父之上!” 言罢,便转身登上车驾,同时摆摆手:“回去吧!不必再远送了!” 马车起行,在几名吕氏扈从的陪同下,顺著坎坷的官道,缓缓向西驶去。 吕光目不转睛地望著那渐行渐远的车辆,心中仍在回味老父临行前的叮瞩与期许,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再度躬腰长拜,一直到车辆消失在视野,方才直起身,踩蹬上马,回马向长安,留下一道蹄踏声,驛道边很快又恢復了安静。 在吕、贾、郭三人纷纷动身西行凉州赴任之际,秦宫內,苟政仍在审阅著凉州的人事问题。 只不过,在安排了几个关键职位后,对其他官职,哪怕是州郡高官上佐,他也决定放权,多听听尚书台的意见。 在丞相郭毅新提交的一份凉州官员任免名单后,苟政沉吟少许,提笔做下批覆:凉州官吏安排,当留有余地,对西征有功之臣及凉州贤才,加以考量。 可以说,除了安排得太满,略显急躁,苟政对尚书台、吏部的擬议,並无其他意见。 “发还尚书台,让丞相儘快处置!”將批覆好的几道奏章交给殿前侍候的任群,苟政吩咐道。 “诺!”任群接过,揽在怀中,恭谨告退而去。 “吕婆楼三人都出发了吧!”起身,伸了个懒腰,苟政隨口问起。 侍候在另一边的程宪关注著此事,稟道:“吕、贾二人,已然启程,郭將军正在渭南屯营,挑选將吏,尚需些时间!” 微微頜首,想了想,苟政又叮嘱道:“接下来仍如此前,凉州若有情况,当第一时间报孤!” “臣明白!”程宪恭敬地应道轻舒一口气,苟政回座,又拿起一道加急奏章,正是来自凉州,二兄苟雄亲自发来。 阅览著上书內容,苟政眉毛挑了挑,嘴角下意识地掠起一道弧度。所述之事並不复杂,甚至谈不上重大,但是耐人寻味。 苟雄在信上婉拒了苟政的厚赏,希望苟政能收回成命,理由也很简单,西征尚未结束,上下將士也未受封,他不敢独专。 对此,苟政既觉得正常,也不免多虑,苟雄这是急於为下属请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然而想来想去,对苟雄所请,最终还是书下一个红彤彤的“允”字。 不过,爵禄、食邑暂时可以按下,但官职委派,却不能拖,河西凉州,正需要苟雄署理军政, 名正方能言顺。 更何况,苟政给二兄调迁的背后,还牵扯著下一步的安排。 正当他思吟之际,一名殿前通事入內稟报:“启稟大王,临涇侯(苟安)、部阳伯(苟侍)求见!” “子平回来了!”闻讯,苟政面上飞上了一抹喜色,立刻示意道:“宣!” 很快,苟安与苟侍联袂入殿,见到苟政,纳头便拜:“参见大王!“ “快快免礼!”苟政连连摆手,看著二人,不由纳罕:“你二人如何走到一起了?” 闻问,苟侍面上堆著笑容,主动解释,语气亲切地不得了:“臣入宫奏事,正巧碰到子平归返京。” 苟侍在苟侍亲贵中,算是老资格有地位了,但与苟安相比,又弱了何止一筹,这才是苟政的心腹股肱,整个苟氏部曲独一份。 某种程度上,苟雄、苟武都比不了,毕竟苟政还是一小小什长之时,苟安就是他最亲密的兄弟好友了,能把后背放心交待的那种。 而苟政看著苟安,更是不胜欣喜,道:“子平,又是近一年未见,可是让我好生想念!” 镇守渭北多年,苟安比起当年,可成熟多了,不再那浓密的鬍鬚,而在那一举一动的气度,颇具威势。 不过,在面对苟政时,还是显出几分当年的憨厚,嘿嘿笑应道:“大王召令一至,臣便快马加鞭,直奔长安。 不知大王有何吩咐?臣来的可还及时?可有误事?” 苟安这一连三问,倒把苟政问笑了,不管是忠直如此,还是刻意表现,对苟安,苟政总是愿意付出更多信任的。 扬扬手,苟政轻笑道:“不必急躁!若是十万火急之事,孤的命令早就下达到你手上了!” 苟安想了想,汗顏一笑,整个人也放鬆了下来。实在是,这几年,苟安默默坐镇安定,守备渭北,存在感比苟雄还低,多少是有些寂寞的。 “来人,赐座!” “谢大王!” 很快便有侍者,摆上两张席位,君臣三人,围炉而坐。苟政不顾形象地抠了抠脚,问询苟安:“近来,破多罗部可还消停?” 苟安答道:“自姑臧城破之后,便沉寂下去,不敢再扰边了。破多罗部首领没弈干,还遣使求见臣,希望能够开启边市榨场,与其部属交易往来,还给臣送了一批礼物.... 这些个鲜卑胡虏,都是贱骨头,大秦有事,便启畔犯边,猖獗不知收敛,一旦大秦获胜,便有求和通好,温顺如绵羊。” “胡人一贯如此,畏威而不怀德,不足为奇!”苟政轻笑道,隨口问道:“那没弈干送给你什么礼物?” 苟安不假思索,直接答道:“十匹健马,一箱黄金、玉器,再加上一些毛皮,还有一只鹰隼。 臣此行,全都带上了,藉以覲献大王!” 闻之,苟政摆摆手,笑道:“不必,既是给你的,你收著便是!” 苟安道:“大王,那只隼,甚是凶悍,但臣之,颇具灵气,臣自问难以驯服,想来只有以大王威势,能使此神禽伏首听命....” “哈哈!”面对苟安这略显拙劣的马屁,苟政还是不禁乐了,说道:“子平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听你所言,孤却是来了兴趣,便收下了!” 苟安闻之大喜,连忙表示,稍后即送进宫中。 閒话稍提,苟政又恢復严肃,悠悠说道:“子平坐镇渭北多年,虽无赫赫之功,但有兢兢之劳,为表搞赏,孤有意给你换个位置......” 第450章 战利品 第450章 战利品 “我听大王之命!”听到要给自己挪位置,苟安的反应乾脆而利落,笑应道:“我在安定待得久了,也觉无趣,正可换个地方!” 见其憨直反应,苟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欲拜子平为秦州刺史!” 闻之,即便对去处並不太在意,苟安依旧不免愣然,看向苟政,愣愣道:“我去秦州,置雍侯於何地?” “孤已任命二兄为凉州牧,统筹凉、沙及西域军政事,姑臧初下,人心未附,河西诸地短时间难以安稳,需要二兄长期坐镇治安...:..”苟政平静地解释道。 对此,苟安微微頷首,但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仍然带著些许蜘,显然对替代苟雄, 有些心理负担。 见其状,苟政笑了笑,安抚道:“此事我与二兄是早说好的,你不必多虑!” 苟政言罢,可以明显看见苟安放鬆下来,拱手露出一口白牙:“诺!谢大王擢拔!” “你我相识微末,发於行伍,这等谦辞客套就不要了!”苟政抬指点了苟安两下,面上瞬间转为严肃,轻声道:“秦州可是关中西壁,略阳更是苟氏族地,你可给孤守好了!” “诺!”苟安也知轻重,当即起身,郑重拜道:“请大王放心!” “若是连你子平都信不过,这天下还有何人可信?”苟政感慨中略带一丝深沉,以一种坦诚的语气说道:“更何况,你子平能给孤守好安定,绥靖渭北,就能守好秦州!” “多谢大王信任!”苟安表示道。 听其言,苟政沉默下来,看著苟安,目光深沉而又复杂。勤见以来,苟安虽然一直表现的坦荡自然,亲近如旧,但那种隱藏在细微之间的拘谨与小心,苟政还是感受真切的。 连苟安尚且如此,更论他人,一个亲密无间、知心体己之人,对苟政来说,正越发成为一种奢望,孤家寡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面对苟政那出神的双眼,苟安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垂下头,轻抿嘴唇,但神情举止依旧。 回过神来,苟政轻嘆一口气,恢復寻常的口吻,对苟安继续交待道:“秦州方面,经过二兄这几年经营,还是有些基础。 不过近两年来,征伐不断,军民物力耗损不菲,情况不甚乐观。你到任之后,就两件事,其一弹压治安,其二恢復生產,孤要秦州局面儘快稳定下来。 民政事务,有邓公(邓始)协助,军事方面,则由你多多担待,各郡屯成部队的归建、安置、发展,则是重中之重!” “诺!”苟安连连点头,仔细恭听看。 “还有仇池那边,需要多加关注,如孤所料不差,接下来一两年间,杨氏不会安稳! ”苟政又提起一事。 闻言,苟安有些讶异:“听闻氏贼早已退兵,难道他们还敢作乱?” 苟政笑笑,意味深长地道:“大秦的虎鬚,可不是授完一跑,就当无事发生!” 苟安眨眨眼,问道:“大王有意征討仇池?” 苟政淡淡道:“仇池山险固,武都威胁秦陇,对臥榻之侧的威胁,孤岂能放过,討伐是早晚之事。只不过,凉州未定,国家、军民消耗巨大,还需等待时机,顺时而动。 不过,此事你心中要有预警,一旦有事,秦州便要承担起重任!” “诺!”苟安肃重再拜。 “本是要留你在长安过节的,只是秦州诸事拖不得,需要人维持局面,等不到来年了!在长安歇息两日,便西赴陇西上任吧!”交待完,苟政露出抹惭愧的表情。 见状,苟安立刻表示道:“既事情紧急,那片刻都耽搁不得,臣明日便启程西进!” 对苟安的积极,苟政不置可否,但眼神深处,还是饱含认可。 “你此番求见,所谓何事?” 交待完对苟安的安排,苟政又转向苟侍。 此时,苟侍正在为苟政君臣之间的交流交待,而感到艷羡,这样心腹信任的关係,整个朝廷上下,恐怕也就苟安了。 但是,苟侍也清楚,这是羡慕不来的,谁叫当年被选去照顾苟政的,是苟安呢? 更何况,即便当初苟胜让他苟侍去,他必定是不愿意的,毕竟当初他苟侍也算苟氏部曲中一个比较有地位的人物了..... 发散的思维,被苟政的问话唤回,迎著苟政的目光,苟侍顿时压下小心思,带著褶子的脸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大王,苟信自湟中回来了!” 喜悦与振奋,几乎从苟侍的嘴中溢出来,而苟政闻之,也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如何?收穫不错吧!” 苟侍笑吟吟报喜道:“启稟大王,苟信此番足足带回了將近五千匹战马...: 闻之,即便城府深沉如苟政,也不由两眼一亮,连忙问道:“马在何处?” 苟侍道:“因马匹数目过多,暂时圈养於渭河之畔,等候朝廷下一步安排分配,苟信遣人回城报告此事,臣特地前来向大王报喜!” “好!好!”其言罢,苟政连叫两声好,几乎鼓掌来。五千匹马了,还是战马,这是怎样巨大一笔財富啊地。 “来人,安排卤簿仪仗,孤要出城视察!”不假思索,苟政冲殿中侍者吩咐一声,又转向苟侍,注意到他眼神中的欣喜与期待,示意道:“苟信此番確实立功了,再给孤讲讲详细情况!” “诺!”苟侍神情微振,赶忙应道苟信乃是苟侍胞弟,前者湟中大捷,秦军缴获颇多,尤其是战马,足足三万多匹,让人眼馋,自苟政以下很多人都盯著。 於是,为了减轻前线“负担”,长安这边做出决议,抽调人手、钱粮,前去接(分) 收(配)。 尚书台、大司马府两府都有遣人,其中大司马府这边,自然由苟侍这个军辐监负责, 而他特意將这个差事交给其弟苟信。 这项任务,自然重要无比,风险小,功劳大,並且还有油水可捞,正適合苟信这样的亲近之臣了。 当然会很辛苦,还面临看一些复杂的利益关係处置,但有苟侍在背后撑看,所有问题,都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从苟信等人西赴湟中开始,已然数月过去了,而今总算归来,带著丰厚的成果,也是沉甸甸的功劳,秦王认可的,苟侍怎能不高兴。 经过前线后方、台前幕后的一些协商乃至爭抢,湟中大捷收穫的那些战利品,尤其战马,基本被一分为四。 最大的一块,自然属於军前,凉州战爭持续,大量的马匹都被直接补充、替换前线秦军。 几支中军精骑,甚至第一次享受到“一骑三马”的待遇,这对自成军开始,便始终缺乏合格战马的秦骑来说,是相当奢侈的一件事情。 感谢和舆,感谢吐谷浑......而除了征战骑兵,其余步军各部,乃至后勤重幢队, 在接收弩马牲畜的同时,都分到了少量马匹,以提升运力与效率。 可以说,在湟中大捷战利品的分配上,苟雄为首的西征將士,是毫不客气,大吃特吃,直接消化了六七成。 並且理由正当,一切以伐凉大业为重,让人挑不出大的毛病来..::: 至於剩下的,小头自然归长安朝廷分取,其中大司马府自然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苟信带回来的,自然也不仅仅是五千匹战马,还有大量牛羊牲畜,以及上百车的各类物资与河陇土產。 再次之,便是秦州地方以及新建置不久的河州官府了,但两者能够分配的,只是小头中的小头。当然,出於实际情况考量,二者更多爭取牛羊、农具、铁器等其他有助於地方生產恢復的牲畜、器物。 听取苟侍匯报间,出巡仪仗很快准备完毕,当然,由於苟政决定出巡的突然性,所谓卤簿,更多体现在护卫力量上,由羽林中郎將调集一支幢队,准备好车马,也就是了。 凝结的渭河冰面上,匐盒看寒气,萧索而荒芜的河畔平原上,苟政並没有见到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相反,在用旗帜与木石简单圈起的营地间,见到的只有杂乱与喧囂。 冷空气也压制不住的粪土臭气,人声与畜鸣交织,来来往往的军吏、辅卒与民夫,忍著饥寒照料著马匹的马夫,还有一些四处照看牲畜状况的兽医。 活物不比其他財货,將这些马匹牲畜从两千余里之遥的湟中运回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秋入冬,在经歷了这样一场艰难的“动物大迁徙”后,不论人或畜,状態都是好不了的。 除了相应的物料供应之外,军辐监这边,足足给苟信配备了近千的吏员与辅卒,在湟中,招揽了一批吐谷浑降眾,提供劳力以及相应照料战马牲畜的经验。 显然,管秦廷的臣下如何抱怨西征靡费,秦国又如何国库、人力枯竭,事实上都是有余力的,否则同样的气候、地理、交通条件下,不至於西输困难,而东运就能实现。 眼睛看到的景象或许不那么如意,耳边也充斥著杂音,隆冬的寒风更如刀子般在脸上刮,但都不影响苟政愉悦的心情。 西征凉州秦国消耗巨大,甚至在不少秦臣眼中,就是一场亏本生意。但在今日,在收取凉州这样一个后方与纵深,在实现那些军政战略意义的同时,还看到了更实在的收穫。 那上百车財货就不提了,光是几千匹战马与那些牛羊牲畜,不菲的价值,便能平復诸多怨气。而秦国在凉州方面的收穫,远不止於此。 有来有去,方能长久。 当然,苟政最关心的,还是那些战马的情况。 简单巡看过后,苟政直接进入苟信的毡帐內,落座,饮一口热奶,便问羽林將军连英杰道:“你可是相马的行家,这些战马如何?” 闻问,连英杰难掩面上喜悦,兴冲冲道:“启票大王,末將仔细观察,大都是河西大马、西海雄骏,东归旅途辛苦,照料不周,难免掉染病,但只需安顿下来,好生照料, 定能恢復其雄健!” 说著,连英杰便请求道:“大王,玄甲营正需更换战马,扩充战力,这批战马,当由我玄甲精骑挑选!” 见他那迫不及待甚至有些紧张的模样,苟政洒然一笑,摆手道:“就依你!你先挑!” “谢大王!”连英杰顿时乐开了。 靠著既往之战功,连英杰从一个玄甲队长,一步步升任羽林將军,而当初两三百人的玄甲队,也一步步扩充为一千五百战卒的重骑,是羽林军下属最为强大的战力。 而连英杰,依旧是这支军队的统军战將,原本出於培养,苟政有意让他换个位置,中车也好,地方也罢,让他多多歷练。 不过这匹夫“胸无大志”,直言自己没有大能耐,也不愿升官加爵,只想率领重骑, 为秦王衝锋陷阵.:::: 苟政在考量之后,还是同意了,不管如何,连英杰这个氏將,其个人能力属性,还是比较契合玄甲精骑的。 轻鬆的氛围中,苟政终於將目光转移到有些侷促的苟信身上,他是很好认的,面上罩一个假鼻就是最明显的標誌,是当年苟政在安邑整治不法军吏时留下的印记。 “苟信,此次表现不错!”瞟了眼一旁的苟侍,苟政低幽幽地说道。 这么多年了,苟信对苟政是又恨又惧,见面也就那么三两次,而今听到苟政的褒奖, 直接愣住了。 还是苟侍端了他一脚,方才回神,见苟政眉头轻,很没出息地跪倒在地,几乎颤著声答道:“臣是戴罪之人,只求为大王、为大秦效忠,以赎当年的罪过...:..” 见苟信这副激动的模样,苟政心中却毫无波澜,苟侍这个弟弟的名声,他可不是没有耳闻。比起当初,確实有所收敛,但仅仅是收敛罢了。 心性本就不佳,当年又被苟政处以刑,当了这么几年残疾人,苟政也並不相信他能成为秦国的忠臣干吏。 只不过,苟侍的面子,还是得给几分的。 审视了苟信一会儿,苟政方摆手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再接再厉吧.... 第451章 影响蔓延 第451章 影响蔓延 正统二年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在隆冬严寒之中,秦国继续稳守山河,消化西征战果,平復战爭疮。 而在关陇周遭以及更远的地方,苟秦西取凉州的影响,则在持续发酵。 不管是周遭的“友邻”与豺狼们,还是如普、燕这样的大国,都不可能对此无动於衷,当消息东传,都不约而同,抬头西顾。 然后惊疑不定,忌惮万分,还真让“苟贼”干成了,难以理解的是,前番还陷於姑臧难下,久攻不克,已在失败边缘,转眼间便城破国灭、君臣受俘,局势变化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反应不及。 於是乎,不论普两强,还是其他割据、军阀势力,乃至秦国內部,都开始重新评估、思考,以应对“秦凉混一”的关西新局面。 甚至想方设法,意图做出一些回应,找补些事情,不能让秦国就那样轻易吞併凉州。 只不过,在秦军陷於苦战之时,尚不思进取,隔岸观火,而今这个时候,纵然来些隔靴搔痒的动作,於秦国又能有多大害处呢? 不管是蓟城的慕容偽,抑或是江陵的桓温,原本就对苟秦相当重视,经此一遭,则可算是正视了,警铃大作,忌惮异常,视为大敌。 当然也不能说普燕两方没有见识,只是形势不由人,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燕国方面,一年半载间,接连经歷并州、中原两场大战,其中还遭遇秦国抽冷子来的一次突袭(野王之战),再兼內部不寧,骚乱不断。 即便对秦凉战爭有些想法,也有心无力,燕国的內外形势都不足以支持燕军採取一些有效措施。 不过,当姑臧告破的消息传至蓟城后,燕帝慕容偽便立刻將諫议大夫李洪召至宫中,咨之以关西事。 当年,为进取河北,慕容偽曾遣李洪西赴长安,请苟政发兵,与燕军夹击赵魏。也是在长安的那段接触,让李洪认识到了苟政的不凡与秦军的威胁,返回蓟城之后,便建议慕容偽,当早除苟氏,速定关西。 只是,那时燕、秦之间,隔著并州与河北,即便慕容偽对关中有野心,也没法隔空对付,近两年,又忙於河北、中原的平定、乱,哪怕双方已交恶数场, 仍未將秦国当作第一攻击目標。 只是隨著秦燕两国之间大面积接壤,缓衝消失,两者也越发爭锋相对起来了。 燕普才在中原斗上一场,战事方休,苟政便在关西搞出“平凉”这等大事, 慕容偽惊之余,则更有怒意,他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 而召见李洪,慕容偽也並不能抚平內心的浮躁,更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效的策略措施,毕竟,就算要动兵討伐秦国,也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 不过,慕容偽要求李洪,仔仔细细地將他当年拜见苟政的过程以及苟政的表现讲来,他也听的格外仔细。 也就是李洪记性好,苟政给他的印象又格外深刻,否则还真满足不了慕容傀的求知慾....: 李洪之后,慕容偽又召集蓟城的燕国大臣们,討论关西之事,但不管怎么排,苟秦的事情都得放到后边去。 对燕国来说,稳定、巩固既占土地城池、安民休养、恢復国力军力,是接下来一两年间排在首位的事情,打了那么多仗,付出那么多兵民伤亡、钱粮损耗, 哪怕有燕国三代之积累,也有些撑不住了。 燕国的扩张,已经濒临极限了,而新占的冀、充、並诸州郡县,就没有不需要休养生息的,燕国不可能拖著一座座废墟,继续穷兵武,动兵打仗。 即便要动兵,盘踞广固的段齐,显然是一个更好、更合適的目標,那已经是嘴边的一块肉,拿下不只可以保护充州侧翼,进一步巩固燕国在中原的势力,甚至可以趁机接收徐州北部(东海、琅琊两郡仍在段凳手中)。 另一方面,自羯赵末年以来,北方大乱,战爭、疾疫与死亡持续摧残看北方诸州,胶东半岛也难逃厄运。 但说起来,青州地区虽然依旧遭遇羯赵的野蛮统治与后期的混乱,但因段龕东进占据较早,各方面情况反而要良好一些,尤其民生地產,得到了保全,还涌入了不少其他地区的流难民。 至於段氏粗糙统治造成的损害,与战乱失序相比,则不值一提了。因此,青州对燕国来说,是一块难得的肥肉,比起冀、兗、並三州,是能熬出油水来的.: 西进伐秦之事,虽然暂时搁置,不过燕国方面对秦国的关注与侦察,也进一步加强,尤其是河洛地区,一旦动兵,这个秦国地盘的突出部,便是第一目標。 而念及过去两年间,秦燕之间的交锋,秦军的难缠,慕容偽对关中方面,也第一次生出紧张之感。 这对奋两世余烈,率领燕国走向巔峰的慕容偽来说,是相当不易的。这个时期的慕容偽,隨著燕国的扩张,正越发志得意满。 与燕国相比,东晋则是一片譁然,尤其是建康朝廷,曾经的张凉,因为若即若离以及一些偕越的行为,也曾受到建康的猜忌。 但姑臧一破,张氏走向灭亡,立刻便成为大普忠良,忠贞不渝、擎起西北大局的柱石,自然饱受地普廷同情。 然而,除了声討之外,建康朝廷能做的,实在不多。不过,北伐“苟逆”的声音,迅速在东普国內拾头,並从建康蔓延到江陵。 而可以明確的是,鼓吹“伐秦”的声音中,真正为张凉鸣不平,为秦並西凉后的局势感到忧虑的,只是极少数。 结合东晋內部的局势,这股北伐声浪,儼然有把桓温架起来的意思,而压力事实上已经来到桓太尉这边了..... 殷浩主持北伐时,普廷內部反对北伐的声音此起彼伏,等轮到桓温,那就得不断拱火了。实在是,假北伐名义掌握东普內外大权的桓温,比起过往,更加让人忌惮。 毕竟,桓温在名义上,几乎可以调动晋国绝大部分的军民力,这太可怕了, 不能让他安稳待在江陵,借大义而谋私利! 至於桓温,虽然受到外黄之战的影响,荆州精锐需要休整恢復,但仍有足够的能力与实力,给秦国找点麻烦。 毕竟桓公在荆州经营多年,兵马、钱粮以及文武干才,可屯积了不少,中原北伐虽受挫於燕国,遭遇外黄惨败,但严格来说也只属於小试牛刀罢了,荆州集团依旧掌握著充足且强横的实力,断然不至於因外黄战役,便一不振。 关键在於,秦军西征,乃至姑臧战之时,他才歷经周折,从淮北撤回江陵不久,即便想对凉州施以援助,也是鞭长莫及。 军事战略调整,不是一而就的,北伐將士休养与兵马钱粮调动也都需要时间,再加上还要应付来自东普內部的压力与肘。 与燕国一番交锋,桓温见识到了燕军的强度,也试探出中原北伐的极限。 於是决定暂时搁置中原方向北伐,让建康朝廷去收拾烂摊子,但那不意味著放任,好不容易把殷浩赶下台,擢取普廷內外大权,实现对建康朝廷的压制,需要防备其“反覆”。 鑑於此,不管是当前还是未来,桓太尉永远不可能全力北伐,或许他能够动用的能量依旧庞大,能够消灭绝大多数的割据势力,但绝不包括强盛期的慕容燕国,以及骨头硬的苟秦。 而针对秦凉战爭,桓温也绝不是毫无作为,不管是拉拢仇池杨氏,还是力促梁州司马勛出兵,背后都是桓温在操作。 荆州大军不宜轻动,但桓公小弟多,不说直接解凉州於危难,多少得给秦国造成些麻烦,减轻张氏压力。 但结果,只能说事与愿违,双方先后出兵,但都毫无建树。司马勛敷衍了事,只派出了五千兵马,沿著赵末时期他第一次北伐关中的道路,走子午道,做出一副直取长安的架势。 而子午道虽狭长险峻、崎嶇难行,他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沿途小心翼翼, 仔细查勘地势,生恐遇伏。日行不过二十里,遇有雨雪,更是乾脆停驻歇息。 然后在天气急剧转寒,军中粮食也渐尽时,果断下令撤军,不过数日时间, 便已回返汉中。当姑臧城破消息传到梁州时,梁州军已然回到南郑.::::, 从头至尾,未与秦军一战,几十名伤亡,也只是因为道险而造成的意外损失,而梁州军走到最远的地方,距离秦国在子午道一线设置的成堡,都还有十余里的路程。 五千梁州军北上,最大的意义,大抵是將子午道重新开闢巩固了一番,给关中与汉中的交通往来,做出身体力行的贡献。 从梁州军这一系列操作来看,司马勛还是记得当年鄙县惨败的教训,秦国不好惹啊。 江陵离的远,对秦国秦军的了解,在情报刺探、消息传递上,难免失真,但司马勛这几年,可是眼睁睁瞧著苟秦的发展、巩固、建立与壮大,深知其危险与难缠。 你桓温节制天下兵马,都不出击,他司马勛又不傻,岂能贸贸然再去碰秦军: 至於仇池方面,杨初倒是积极,他面临秦国的威胁更大,对秦军攻伐凉州也更敏感,因此当確认秦国大军受挫於姑臧,他果断选择出兵。 由世子杨国与其弟杨俊为左右將军,率领一万五千步骑,东出故道,直逼关中重镇陈仓。 比起过去几年,杨氏一直把精力放在天水、略阳方向,这一回倒是放聪明了些,按照“蛇打七寸”的道理来。 陈仓若破,那么直接扎到秦国的腰眼上了,直接將雍秦截断,东可掠扶风, 西可击略阳,最次也可对秦国西征战略形成威胁..... 然而谋划很合理,蓝图很美好,就是实现起来,没有设想的那般容易。首先派遣的左右两军,杨国与杨俊这叔侄俩之间,就有矛盾,意见不合,几无配合。 再者,秦国的陈仓守將贾豹也不是吃素的,他在陈仓用五年时间,耐心建立、打磨的防御体系,起了奇效。 仇池军的来袭,既没有突然性,更缺乏击破强关要塞的实力与勇气,贾豹仅靠两千屯成兵马,便將二杨挡得死死的,还趁两军营寨布置的衝突,主动出击, 在氏军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等苟政遣宜阳伯郑权率军五千支援陈仓后,氏军就彻底僵在陈仓地区了,甚至於,郑权与贾豹,已经酝酿著反击,就驻扎二杨之间的不配合来打。 只是,姑臧告破的消息来的不巧,在郑、贾二人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杨俊、杨国那叔侄俩,撤得一个比一个快。 郑权率军追击,倒是斩获了一些氏军与辐重,但也只是聊以自慰,谨慎起见,也没趁机向故道方向进发,毕竟氏军实力犹在。 於是,仇池这一路兵马,也彻底宣告失败,对秦国也確实產生了一定牵製作用,但仅此而已..:: 在梁州与仇池之外,桓温实则还动员了一路兵马,那就是洛阳方向,由討虏將军、鲁阳督护荷生领军,北上洛阳。 当年苟符大战,秦军全面反击之后,氏大军彻底崩溃,符氏子弟、精英、 部眾死伤略尽,但在符生等人的率领下,还是成功逃出了一批部眾。 从潼关一路败逃洛阳,匯合留驻兵民眾,又在秦军的追杀下,弃城而走,南投东普,最终被桓温安置在南阳郡北部的鲁阳一带。 如此,以符生为首的那批符氏残部,有了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也算是保留了符氏復兴的火种。 这些年,符氏在鲁阳发展生產、招聚流民,倒也恢復了几分实力,不过,也承担著守备鲁阳、监视伊洛的重任,对桓温更是不敢性逆。 桓温让符生出击,生也没有犹豫,亲率三千氏军北上,还真取得了一定建树,破新城、陆浑,兵临伊闕。 不过,仅凭区区三千氏军,想要打破伊闕,打到洛阳显然是不现实。桓温没派后援,而秦国的洛阳总管杜郁又自洛阳遣兵援应,最终生也撤回鲁阳。 以斩首两百余、掠民五百户的“优秀战绩”,算是给了桓温一个交待,桓温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派人嘉奖,搞其功劳。 当姑臧战报传至江陵后不久,桓温文派人將符生从鲁阳召至江陵,一番交待,又拨给一批军械、钱粮。 意图很明显,北伐苟逆之时,生与所部鲁阳氏军,当为大军先锋前部,对此,符生仍旧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桓温这边,在与荆州僚臣们结合內外形势,仔细筹谋之后,也已基本確定,下一步北伐目標。 北伐是不可能停止的,这是桓温上位掌权的大义,面对建康乃至其他门阀的拱火,他也必须给出回应。 中原走上一趟,已经发现,劳师远征,多有不便,且燕军难以对付,相比之下,把目標放在秦国方向,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秦国占据关中形胜,已成大患,不过,荆州的僚属们判断,在秦国平凉之后,將有很大精力,被牵扯到河陇地区,短时间內,难以东顾。 因此,必须在秦国彻底稳定西睡之前,发起对秦国的进攻,並且越早越好, 否则,再难制之。 对苟秦,桓温的紧迫感更足,留给他的战略空间,也同样不多了。而一旦討伐苟秦,洛阳则必是重点! 第452章 长安来客 第452章 长安来客 武都,下辩。 隆冬腊月,这座仇池国的主城,也笼罩在一片寒天雪地之內,城里城外,氏夏黔首,无不咬牙坚持,苦苦等待冬去春来的那天。 作为仇池国主的杨初,当然不需要像底层贱民那般,忍受苦寒的折磨,但一个多月来,他的內心也饱受煎熬,难以自安。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从姑臧城破的消息传来之后,便开始了。 对杨初这老氏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然后这老氏,迅速收起了此前猖獗骄狂、张牙舞爪,將陈置於陈仓一线的“二杨”大军,收缩回来。 至於杨初本人,则把自己关在下辩城中的公府內,也不理军政,更不照料他的美姬娇妾,终日惶惧不安,生怕秦军报復。 看的出来,杨初这老氏,的確是老了,爪牙不再尖利,威风已然扫地,遭逢变故,也只是把自己隱藏起来,不敢將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 不过,新年將至,总是带给人一些新的希望与期待,杨初的焦虑,也终於真正得到缓解。 经过多方打探所得消息都表明,秦国正忙於梳理內政、维稳治安、巩固凉州,的確无心对付他仇池。再加上,双方边境上,也始终平静,除了此前在陈仓小打小闹一场,再没有其他动静。 於是,在进一步確认安全后,杨初终於下达命令,让杨国、杨俊率军返回。 之前虽然撤军,但为了防止秦军的反击、报復,杨初还是將大军屯於边境, 杨国守故道,杨俊要辛苦些,转进到祁山方向,防范天水秦军,一东一西,扼守要隘,保护仇池。 这就是做贼心虚了,短时间內,对仇池,秦国动兵的意愿並不高。 而於仇池而言,大冬天的,国中精锐齐出,靡耗巨大,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別说侵入关中平原,扼制苟秦咽喉了,甚至没能在秦军手上討得半点便宜。 远不如当初了!就连杨初自己,都有种越活越回去的感觉。 不过,这场並未怎么被秦国放在心上的“苟杨衝突”,在仇池这边,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了,可以安心迎接新年了。 在与仇池的僚臣们的商討中,杨初做下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儘快召还故道与祁山的两路大军,並进行遣散。 弹丸之地的仇池国,维持大军在外,实在负担不起,气候不对,钱粮物资更是成倍消耗,儘快解决,儘早放鬆..::: 与此同时,同秦国磕磕绊绊这么些年下来,好处没占,损失一点不少,眼瞧著秦国越发壮大,已然显示出併吞整个关西的气势。 杨初那固执而昏的大脑,也难得清醒起来,第一次认真而审慎地思考与秦国之间的关係。 畏惧与忌惮是一定的,以苟秦的贪婪,早晚有一日要谋他仇池基业,这一点,杨初再老迈,心里也清楚,这是他始终对秦国採取敌视、对抗態度与政策的根本原因。 但隨著时局变化,再让杨初去生抗秦国,乃至动兵,他也有些不敢了。至於东晋,杨初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了,滚一边去! 在一阵纠结、为难与惶恐过后,杨初第一次提议,与秦国和,修復关係, 只要秦国不南犯,称臣也是可以商量的。 而杨初的想法,几乎得到了仇池上层权贵一致的认同。得到眾人支持后,杨初也果断决定,挑选礼物,趁新年遣使北上,祝贺秦王平定凉州与秦国化敌为友,结束仇视关係,进行友好往来,这並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只要杨氏拿出诚意,做足姿態,甘愿臣服,毕竟秦国也不愿意在肘腋之处动盪衝突不断。 再者,过去几个月间,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杨初的堂兄杨宋奴可与秦国方面秘密勾连,联繫密切,连推翻杨初的计划都制定几个版本了。 而说起来,杨初打算向苟政服软,与秦国缓和关係,这项决策,受影响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秘密背反、阴谋篡位的杨宋奴了。 杨初考虑给秦国表示的“诚意”,可都是杨宋奴勾连秦国时的说辞,他杨初若是这样干了,那秦国还要他杨宋奴干什么,直接与杨初谈多方便。 再加上,杨宋奴因为长期观望局势、按捺不动,没能如苟政所愿那样趁仇池大军在外掀起內乱,已经引发秦国方面的不满了。 因此,当杨初筹谋著向秦国称臣之时,韜晦於暗处的杨宋奴,却有些著急上火了. 正统二年的尾巴越来越短,眼看著便要过年了,下辩城中也明显热闹几分, 周遭的氏夏百姓纷纷带著田园牧场的辛苦產出,往来主城,换取些生计物资。 趁著一个飘雪的天气,打东北边来了几名汉子,氏人服饰,牧民打扮,混在人群,轻鬆潜入下辩城中。 入城之后,也不乱走,大隱於市,约在日暮时分,在下辩城中集市逐渐冷清之际,终於接上头,在城中內应的接应下,进入下辩南城的一所民居內。 这伙人行踪隱秘,如此小心,来歷自然不凡,身份也不难猜,秦国司军別部下属密探。 不过,当领头的短须汉子出现在下辩城中別部头领面前时,其人也是大吃一惊,躬身拜道:“属下参见將军!” 来人,正是秦国別部將军朱晃,秦国所有別部下属吏卒的大头领。也难怪下辩城中探吏如此吃惊,作为秦別部主官的朱晃亲自前来下辩,自是不同寻常。 朱晃自带一股威势,被寒霜侵袭过的面庞显得格外生冷,只警了探更一眼, 便让他紧张起来。 “进屋再说!”朱晃没二话,只淡淡说了句,逕往堂屋里去。 见状,探吏更加提心弔胆了,搞情报工作,没点敏锐与洞察是不行的,下辩这边的探吏,也知道自己差事办砸了.... 看著几名隨行人员干练分站各处警戒,探吏志芯地跟进堂內,隨后便殷勤地奉上一杯的热水,而后表著忠心,关怀道:“將军请用!此间危险,將军何故冒险亲来?” 接过水碗,吹一吹,啜一口,动作慢条斯理的,浓浓的热汽在朱晃眉间凝结出几滴水珠,让那张冰冷的面庞多了几分朦朧,但其表情依旧严肃。 警了其人一眼,朱晃又开口了,声音冷幽幽的:“我来,看看你们的成绩!” 此言落,下辩探吏站不住,当即拜倒在地:“属下无能,请將军问罪!” 朱晃当即斥道,声调都高了几分:“我不管你们什么罪过,我只要杨氏內乱!” 对此,探吏深埋著头,额间竟渗出些许冷汗,支支吾吾解释道:“属下已经几番催促杨宋奴动手,只是他始终推拖延,前者甚至避而不谈,依属下愚见, 此人恐怕后悔!” 闻之,朱晃冷笑道:“这等大事,岂容其悔?你们就任他拖延,你们的手段呢?” 探吏道:“属下也曾考虑威胁、逼迫,然无长安命令,不敢冒险,我等生死是小,只恐耽误大事......“ “呵呵!”对这番言辞,朱晃不由笑两声:“依你所言,是我的问题了!” “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实在是那杨宋奴过於奸猾,又有秦王所赐国书.....:”探吏慌忙道。 “愚蠢!”朱晃斥骂一句,深吸一口气,平復下心头涌动的不满情绪,看著探吏道:“那道国书,等他夺取仇池国位才有用,毫无建树,只会是他的一道催命符,你却为其反制,难道不觉得可笑?” 探吏那满眼的迷茫,看的朱晃暗暗嘆息,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能够策动一场国变的人才,可不是隨处可见的。 面前之人,已经是自己从眾多別部下属中,仔细筛选出的精英了,忠心谨慎,能做到如今的程度,保持对长安的情报输送,已然不易了。 “起来吧!”嘆了口气,朱晃摆手示意道。 能够感受到朱晃情绪的变化,探吏也终於鬆了口气,赶忙拜谢。 “仇池国內近来是何情况?杨氏有何动向?”操著一口平稳的语调,朱晃问道。 闻问,探吏赶忙將近来仇池国內发生的一些状况稟明,尤其是撤军之事。最后,又道:“属下才探明,仇池公杨初恐惧大秦出兵报復,与臣下討论与大秦罢兵修好,弥合关係。 这几日,杨初下令,於国內挑选礼物,准备出使长安进献...... 听到这样一则消息,朱晃也不禁面露讶然,眉毛跳了跳,玩味地说道:“还有这等事?杨初这老氏,看来是真怕了,只可惜有些晚了!” 探吏道:“此事关乎仇池国策变化,属下本欲再多进行刺探,而后上稟长安。倘大王接受杨初臣服,那属下当如何行事,还需请示,因而不敢妄动!” 听其顾虑,朱晃不由冷笑出声,道:“尔等还是不明白大王之用意,不知何等形势对我秦国有利! 大王丝毫不关心,谁为仇池国主,大王要的,是杨氏內乱,是氏人互,是不动秦军刀兵,而致仇池国力削弱。 杨初臣服也好,敌对也罢,都不影响我们乱仇池之策略! 如此,尔可能明白?” 闻之,探吏终於面露恍然,心知是自己想多了,深吸一口气,再拜道:“多谢將军教诲,属下险些一误再误!” 屋內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室外风雪声声作响,良久,见朱晃自沉思中醒来,探吏躬身道:“而今將军亲来,仇池大局必在掌控,属下等也可安心了!” 朱晃笑了笑,不置可否。 略作犹豫,探吏请示道:“还请將军示下,接下来当如何行动,我等也好早作准备!” 闻问,朱晃道:“我此番秘密潜来,身边就些许护卫,凭別部在下辩的这些许人手,又能如何行动?” 顿了下,朱晃悠悠道:“事情,还得落在杨宋奴身上!” 稍加思,朱晃吩咐道:“明日,引我去见见此人!” 探吏大惊:“將军亲至下辩,已是冒险,杨宋奴態度不明,再亲自登门,只恐危险!” “姑且安心!”朱晃淡定极了,双目之中闪烁著冷冽的光芒:“此人或许反覆无常,然谅他还不敢害我!” 探吏有心再劝,但见朱晃满脸坚决,也不敢再多嘴了,虽然不知道朱晃信心何来,但別部將军都不怕冒险,他这当下属的又怕什么,惜命也不是在这等时候。 当即表示,明日便去安排,誓死相隨. 2 作为秦国別部將军,这大冬天,放下手头各项要务,隱姓理名,亲自跑到仇池国的都城,自然不是来旅游的,要知道,朱晃的时间,可同样宝贵。 朱晃向苟政请命亲来,除了亲自过问这边的情报,也是为了促成杨氏內乱。 说起来,此前杨宋奴答应得好好的,要举义反正,要夺回公位,要向秦国称臣,要与苟政做亲家,也得到了苟政的积极回应。 结果,事到临头,却退缩了,秦军陷於姑臧苦战之时,甚至开始装死,问就是查无此人、查无此事。 此事传回长安之时,自然引得苟政、朱晃这对君臣愤慨不已。甚至於,朱晃要比苟政更加愤怒,也更加在意这件事情。 毕竟对苟政来说,只不过是一招暗棋,暂时没起作用,但对朱晃来说,却是关乎前途的大事。 策动一国內乱,兵不血刃,解除秦国周遭一大威胁,还有比这更能展现別部作用的功绩与建树吗? 只可惜,朱晃在长安满怀期待,但选中的棋子却不大听使唤,这让他恼火异常。 於是,在凉州初定,秦国暂时没有其他警情的情况下,朱晃请命前来下辩。 朱晃是满怀期待的,倘若能推动杨宋奴,將未竟的事业完成,功成之后,他甚至能挣个爵位,这可是临出发时,秦王苟政亲口允诺。 因此,他杨宋奴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由不得他!秦国的船可没那么好下,秦王的赐书,更不是好拿的。 而对如何促成此事,朱晃也早早有筹谋,结合新得情况,他的信心反而更足! 心中默默计较完,抬眼,朱晃又吩道:“杨宋奴事,不论成与不成,仇池山的地理、道路、驻军情况,要多派人手,加紧刺探!” “诺!” 虽然短时间內,秦国並不打算动兵征討仇池,但终有一日,要解决这个问题。而仇池国的根,並不在这座下辩城,恰恰是仇池山,那里地势险要,几乎可以说是杨氏发源之氏。 过去数十年间,杨氏但凡遭遇危机,便聚集部眾,退守仇池山,凭藉天险自保,待形势好转,再出山攻略,如此方在这乱世坚持至今。 如秦军討伐,对此也不得不防,朱晃这是为將来消灭仇池、收復武都、阴平地区做长远准备了。 第453章 仇池国变 第453章 仇池国变 乾瘦的身材,白的头髮,阴骂的眼神,还有那始终隱藏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就仿佛一条阴暗的毒蛇,隨时可能露出疗牙咬人。 这是朱晃见到杨宋奴的第一印象,恍然间,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虽然杨宋奴的年龄不是那么大,但就其形象,也不过一冬烘老朽,居然贼心不死,还想著谋夺仇池国主之位.... 若是年轻有为也就罢了,但这种年纪,这种气质,绝不是一个合適的扶持对象。当然,秦国主臣从来没想过真心扶持他,只是利用其野心乱其族国罢了,越是德不配位,效果反而越好。 “来使请坐!”朱晃观察著杨宋奴的同时,他也审视著朱晃,也不起身,淡淡一摆手。 见这老氏一副拿捏的模样,朱晃心中冷哼,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坐下,警了杨宋奴一眼,淡淡然道:““多谢!” 朱晃看起来,还要更矜持,带著明显的大国的傲慢,那小眼神中的冷淡与蔑视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不知秦王遣使者此来所谓何事?”见状,杨宋奴面有不愉,沉声道。 朱晃有些被这老氏的蠢顽逗乐了,笑一声,道:“在下此来,只为提醒杨將军两件事!” 杨宋奴眉头起:“请讲!” 朱晃竖起手指,晃悠两下,慢吞吞道:“其一,对將军毁诺迟误大事,秦王很生气;其二,秦国愿意与仇池睦邻友好,若將军难以承担仇池国事、牧养氏夏士民之责任,秦王只能另做选择,听闻仇池公杨初有意与秦国化千戈为玉帛......” 听朱晃这么说,杨宋奴顿时就有些跳脚,这也是近几日来,他忧患难以的地方。见朱晃这秦使,见面便捅破,言语间隱有威胁之意,杨宋奴是又慌又怒。 “你这是何意?秦国意欲何为?”瞪著朱晃,杨宋奴鬍鬚一颤一颤的。 见这老氏急了,朱晃依旧一副淡定模样:“秦国如何做,全凭將军如何选择!將军须知一事,秦王的威严不容褻瀆,否则..:.: 2 对朱晃的“阴阳怪气”,杨宋奴也是忍耐到了极点,遂然起身,怒道:“如此逼迫,我若不从?” 此时,“能奈我何”四个字几乎就写在杨宋奴脸上,见其状,朱晃都愣住了,大抵是没料到这老氏的患蠢。 看起来,不管是苟政还是朱晃,此前对仇池、对杨宋奴的判断都出现偏差了,原以为是个韜光养嗨、隱忍待机的梟雄人物,不曾想到了现在,这老氏连其中的利害都没有想清楚,更对他这个“秦使”的到来,缺乏认识。 这等氏奴,能够成事?朱晃有些缺乏信心了,甚至感到牙疼,这合作对象, 选的不好.:::: 若非看中杨氏家族內部的旧事宿怨,朱晃甚至觉得,该去找杨俊,问问他有没有替兄自立的想法,他至少更年轻,手中还掌握著军队。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发散的思绪被迅速收拢,毕竟眼前还有个气势汹汹、满脸不忿的老氏等著, 与之对视两眼,朱晃不慌不忙,继续以一种提醒语气说道: “秦乃大国,自有大国风度,何谈逼迫?只是可惜,將军此番退却,兄长之深仇大恨,十七年之心酸苦楚,却再难洗刷了。 若涉事不密,为杨初侦之,却不知,杨初能否见容,將军一家是否有性命之忧?” 朱晃一番话,杨宋奴显然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脸上勃然色变,惊怒之余, 双自之中第一次出现慌张与恐惧。 “你在威胁老氏?”杨宋奴恶狠狠地盯著朱晃。 朱晃则淡然回视,语气中甚至带著几分温和:“將军多心了,在下只是据实分析,为將军感到担忧而已!” 隨著朱晃言罢,杨宋奴气势彻底弱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愚蛮,坐在那里, 脸色在堂间灯火的映照下阴晴不定。 沉默良久,杨宋奴了眼始终安然在座的朱晃,低声道:“非我不尽力,只是杨初老贼始终待在公府,守备森严,身边护卫眾多,老氏实在找不到机会。 再者,眼下我手中实力不足,贸然举事,即便侥倖除了杨初,也难掌控下辩” 对杨宋奴的说辞,朱晃心中不屑,如此投鼠忌器,还想把仇池国主之位抢回来,简直痴心妄想。 不过见这老匹夫能够正常交流了,朱晃態度也改善许多,不过一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杨宋奴,道: “杨將军,恕在下直言,你要做的,是要命的买卖,其中危险,动此念头之前,便当考虑清楚才是! 更湟论,对付杨初,本当乘隙动手,发出致命一击,难道还妄想准备充足再发难?” 对朱晃之言,杨宋奴有心反驳,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了。苦著老脸,杨宋奴忽然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眼下杨俊、杨国叔侄正领军返程, 此时动手,不合时宜,若二人反扑,只怕难以抵挡。 若秦王能够遣师,於祁山、故道一线活动,將两军吸引北上抵御,我立刻动手......” 此议一出,堂间再度静了下来,强行忍住嘲弄的衝动,但朱晃看向杨宋奴的眼神,依旧带著几分讥讽。亏这老氏想的出来,让秦国出动,就为配合他在下辩夺位。 当初双方峙於陈仓之时,那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动手,现在知道不合时宜了,早干什么去了!朱晃暗晒道。 杨宋奴被朱晃看的有些尷尬,但事关重大,仍然厚著脸皮,老眼之中饱含期待。 见状,朱晃笑一阵,似自嘲道:“杨將军可是高看在下了,在下只是一信使,如何能调动秦国大军? 在下此来,除秦王密令,与隨从若干,子然一身,將军眼下只能依靠自己的智勇,至於其他,暂时无法指望!” “既如此,那老氏也无可奈何!”闻言,杨宋奴顿时恼火地摊开手,一副摆烂的样子。 然而,这套对朱晃无效,只见他垂下眼脸,轻声提醒道:“杨將军,据闻杨国率军已回至河池县,距下辩也就百余里,將军所剩无几的机会,也就在这百余里间。 若再次错过,待杨国回到下辩,再想拥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知要等多久了, 这其中会发生什么意外,也难说了。 还请將军三思!” 说是三思,但根本就没给杨宋奴其他思考的机会,朱晃一番话,杨宋奴就只感受到两个字:威胁! 老眼浮现杀意,但见朱晃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又只能按捺下来,他再愚顽, 也明白,此人若出事,只怕自己勾结秦国的事情,转瞬间就將暴露给杨初知道。 倘若如此,那他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这种受制於人的感觉,实在难受,此时,杨宋奴心中还有暇生出些懊恼的情绪,与秦国勾连,似乎不太妥当了。 为此事,杨宋奴早就有些急火攻心,此时再被朱晃一激,真想叫外边守卫上堂,將朱晃砍了的衝动,所幸,这老氏还有些理智。 与朱晃对视两眼,杨宋奴终於露出无奈之色,开口了,语气中甚至带著几分委屈:“贵使如此逼迫,是要老氏去死?” 闻之,朱晃当即反驳道:“將军此言过激了?拼死一搏是其实,然说送死, 却言过其实了!” 听他这么说,杨宋奴当即道:“难道贵使有办法?” 朱晃看看杨宋奴,露出一抹微笑,道:“眼下仇池大军在外,於將军而言, 的確是举事的大好时机。杨初深居简出,护卫森严,不便强攻,设法將其诱出来即可。 將军经营十数载,手下总有些可用之人吧,只要杨初授首,將下辩控制在手,事情便成了一半。 至於將军顾虑杨国、杨俊之反扑,我听闻那叔侄二人不和,可以採用离间之策。 即便其引军来犯,將军只需坚壁固守即可,时值隆冬,还怕挡不住那万余兵眾? 再者,仇池大半钱粮辐財,都在下辩,没有下辩辐需供馈,二杨所部或可不战自溃。 届时,將军或可趁机招揽,扩充实力,待拖得些许时日,有大秦支持,將军这仇池国主之位,还怕稳固不下来吗?” 面对朱晃这番分析,杨宋奴愣了愣神,凝眉沉思几许,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咬牙道:“就依贵使所言,老氏豁出去了!” “將军豪胆,必能功成!”闻之,朱晃哈哈笑了两声。 不过,杨宋奴转脸,又道:“不过,老氏也有要求,你要留在我府上,为我谋算杨初!等擒杀杨初老贼,你要站出来,代表秦王秦国,助我安抚下辩臣民, 掌控下辩!” 这大抵是会面以来,第一次见杨宋奴狠决的模样,或许也是这老氏隱藏在骨子的凶性。 在杨宋奴凶狠的目光下,朱晃稍加思索,拱手应道:“將军有请,在下愿意效劳!” “好!”见状,杨宋奴鬆了口气,难得笑道:“你虽让老氏不喜,但若功成,必有厚报!你且在府上安居两日,老氏需要再做些准备......” “那在下,便叨扰了!”朱晃平静地表示道。 终於说动这老氏了,朱晃心中暗暗鬆了口气,然而思及与杨宋奴一番交流, 心中对此人评价更低,也更不看好,就这投鼠忌器、趋利避害的个性,还妄想成就大事? 不过也是,真要是个英明神武的人物,將来反而对秦国不利,那还不如让杨初继续干下去呢.....· 总之,一切以秦国利益优先! 朱晃的到来,就像是给下辩平静的局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待其与杨宋奴秘密会面后,由其引发的涟漪也开始不断扩散开来。 在武都冬雪的掩映下,杨宋奴加速著他的阴谋行动,以自与秦国勾搭上开始,从未有过的效率。 就如朱晃所说,可供杨宋奴动手的机会只有那么大,必须赶在杨国或杨俊返回之前,否则,即便谋算杨初成功,也將被那叔侄轻鬆镇压。 因此,在朱晃的建议筹谋下,杨宋奴怀著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操纵阴谋。所幸,天公作美,又是一场连续三日的大雪,耽搁了二杨回师的脚程,也给杨宋奴创造了难得的机会。 而杨宋奴敢於谋划杨初,靠的也不只是一颗野心,十数年经营,还是有些成果的。 杨初的公府內埋有眼线,仇池权贵中也有同盟,也掌握部分下辩驻军,还有他的子孙、扈从、部眾们,也是可以依靠。 不过,杨宋奴却没有第一时间动员这些力量,即便全部加起来,也难与杨初相比,相反只会引发杨初的注意。 在朱晃的建议下,杨宋奴决定以最小的动静与代价,解决杨初...... 秦正统二年冬腊月二十四日,一切风平浪静的,对下辩士民们来说,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杨宋奴正式发动对仇池公杨初的背刺。 经与朱晃商討,在这一天,杨宋奴成功將杨初诱至自己府上,理由並不复杂,扯了一个十分玄学的谎言。 杨宋奴派人向杨初稟报,说他府中水井,每至夜间,有七彩光芒闪烁,从井中又隱约传出对话声,如仙人低语,让人心清神定。 杨宋奴不敢冒犯,特地向杨初稟报,希望他能过府查看。 这种欺骗,或许拙劣,但就是有用,杨初还真就被这鬼话忽悠住了。当然, 最终促成杨初过府,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参与仇池公室事务管理、深得梁初信任的將领梁式王(杨宋奴稟报时,此人正在杨初身边)。 对杨宋奴,杨初还是有所顾忌的,得其报后,虽感兴趣,便遣梁式王前去查看,而梁式王回公府復命时,不只替杨宋奴遮掩,还夸大其神异,称其为神井。 显然,梁式王早已被杨宋奴秘密策动,而他还有一个身份,乃是杨宋奴姑母之子.: 而可以想见,当杨初兴冲衝出门,摆驾杨宋奴府上,会是怎样的结果。即便他带了大量护卫,但一有梁式王这个內应,二有杨宋奴於府中隱藏刀兵。 当杨宋奴暴起发难之时,准备不及的杨初,根本没有逃命的可能,第一个被杀的,就是杨初本人,隨行的一些忠心护卫,也在伏兵与內应的联合下,被迅速斩杀。 动手杀杨初的,也正是他十分信任的梁式王,哪怕到死,杨初老脸上都掛著对“神並”的稀奇与兴奋,当然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杨宋奴府后院,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斯杀已然结束,尸身遍地,积雪被鲜血染红,在亲信们的护卫下,杨宋奴抬腿,將杨初那张已然僵硬的面庞踩在脚下,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最终,杨宋奴还是满足了杨初临终前的愿望,將他的尸体丟进那口枯涸已久的“神井”中。 而杨初既死,杨宋奴很快就呼朋引伴,抢占公府、城门,使这场充满“传奇”的政变,进入高潮阶段..::: 第454章 功成返国 第454章 功成返国 隨著杨宋奴的全面发动,下辩城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並且迅速陷入混乱之中,廝杀声很快成为这座城池的主旋律。 在杨宋奴掌控下辩的行动中,受到了相当强的阻力乃至反抗,下辩城的空虚,终究是相对而言的。 拋开那些搞不清情况与分不出敌我的仇池权贵与氏人豪强,城池內外直属於杨初的护卫、守卒乃至奴僕,不下两千人,其中有不少忠诚於公室的死忠。 那些死忠,在察觉杨宋奴的反叛之后,是奋起反抗,而杨宋奴这边,虽也聚集起来一批军事力量,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千余人,能顶事的就更少了。 论绝对力量,比起杨初的“余孽”,可有著显著差距。 不过,杨宋奴也掌握著决定性的优势,突然发动,第一件事就把杨初给干掉了,使公室力量失去主心骨,即便兴起反抗,也零散、混乱,毫无配合可言。 至於杨宋奴,目標明確,一方面遣心腹去接收诸城门小、官署,收编兵卒,控制进出,自己则集中人手,去攻取仇池公府。 那是下辩乃至仇池国的军政中枢,只要拿下,那下辩的大局就彻底稳定了。 但杨宋奴的“收尾”工作並不顺利,首先公府方面遭到了激烈抵抗,城门方面也没能全部掌握,东、北二门的守备就坚决拒绝杨宋奴的收编,甚至对杨宋奴的部属主动发起进攻。 再加上城中氏人权贵、豪强,陆续反应过来,除了中立观望者外,或参与叛乱,或主动乱,还有些浑水摸鱼的人趁机闹事...... 一时间,下辩城內,混乱无比,造反的与平叛的相互纠缠,双方热火朝天干到一起! 兵荒马乱之中,作为这场政变的幕后操盘手,朱晃却没有与杨宋奴並肩作战,反而趁杨宋奴全力夺取仇池公府之时,摆脱其安排的“护卫”,与別部属下们一道,隱入城中。 东门內,一栋毫不起眼的破落小院里,朱晃背手肃立著,面无表情,但双目之中却满是波澜。 城中各处有火光闪烁,给暗沉的冬夜增添几分光彩与温暖,耳边迴响的,是乱七八糟的喊杀声,或远或近,时起时伏..... 沉浸其间,朱晃甚至有种享受的感觉,这些一派乱象,正是他的杰作! 城中的斯杀声与喧囂声越大,越显效果,越出成绩。对朱晃而言,此时充斥耳中的,仿佛是胜利的欢呼,他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看到了情报工作的上限究竟能有多高! 隨著时间的流逝,朱晃心头的激盪也慢慢平復下来,城中的喊杀声隱隱也下降了许多,对抗的局势似乎正在走向缓和。 不过,混乱的气息,哪怕隔著重重街巷与院墙,朱晃都能嗅到。默默测算了下时间,一道蔑笑从朱晃嘴里发出:“一个多时辰了,局势仍未掌控,杨宋奴这个老氏......” 在朱晃为杨宋奴的低效无能感到鄙视之时,紧闭已久的院门外忽然传来敲击声,院中警戒的护卫们顿时警醒,佩刀半出。 简单对过暗號后,来人被放进院中,正是下辩別部探吏,只见他长舒一口气,快速步至朱晃身边,拱手稟道:“將军,杨宋奴已经攻破仇池公府!” 闻之,一直看似平静的朱晃终於彻底放鬆下来,此前他心存隱忧,就怕杨宋奴在占儘先机的情况下,连城中的杨初残党都摆不平,那样此次策动政变的效果与收益就不高了。 对杨宋奴,朱晃实在难有足够的信心,毕竟在有梁式王做內应的情况下,依旧无法快速拿下公府,不管是能力还是实力,都显得太屏弱了。 朱晃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设谋把杨初干掉了,若杨宋奴敢掀起兵变,怕只需一道杨初的命令,就能將之摆平。 所幸,虽然经歷波折,拖延了些时刻,仇池公府终於被拿下了,下辩城中的局势,將偏向杨宋奴了..... 收回思绪,朱晃朝著公府方向望了望,回首则对院中的別部下属们吩附道: “收拾收拾,准备出城!” “你的人,也一併带上!”又看向下辩探吏,问道:“下辩东门,而今在何人手中,可曾为杨宋奴兵眾占领?” 对朱晃的决定,探吏略感讶然,但不敢多问,稍一思索,应道:“东门仍然掌握在杨初亲信守將手中,杨宋奴军进攻未果,被击退。” 闻之,朱晃手一挥,即道:“走,去东门! 1 东门守城校尉,还是有些本事与警觉的,此前看破了杨宋奴部下的谁骗与偷袭,成功保住城门。得知杨宋奴作乱后,还遣部下往公府进行支援,但手中守卒不多,並不能缓解下辩城中的混乱。 当朱晃一行潜至东门以內时,城门守备们也有些混乱了,原因很简单,杨初死讯才传过来,伴著公府告破的消息。 刀兵的威胁,远不如军心土气的动摇,而面对这样的局面,东门校尉也失措了,他甚至无法再控制下属了。 当然,出於对杨初与公室的忠诚,他不愿投降杨宋奴这个叛贼,而选择带著部分亲信下属,弃门而出,往河池方向逃去,投奔世子杨国,並通报下辩之乱的消息。 至於剩下的守卒,大多不愿离开,他们的家还在下辩。於是,不愿从贼的四散而逃,大多藏回家中,余者,要么主动前去投降杨宋奴,求得活命乃至一官半职,要么乾脆束手,等待命运的审判。 而东门的守备,一时间形同虚设,几无管控进出的能力,趁看这个空档,朱晃集合手下十余名別部精卒,暴起发难,一举突破东门。 为数不多的东门守卫,面对朱晃这一干凶神恶煞,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勇气, 直接弃械投降,而后茫然地望看他们闯出城去,而后迅速消失在寒夜之中..::: 虽然对下辩探吏在此前策反杨宋奴的作为上不甚满意,但其他工作,朱晃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后勤准备,相当充分。 在距离城东北约十里的一处据点中,潜行至此的朱晃,彻底放鬆下来,回想起这几日在下辩的经歷,以及才给仇池国製造的惊喜,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狂喜与快意终於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了。 翌日清晨,天光尚且黯淡,据点內,一眾別部下属已然做看远行准备,食物、饮水与马匹,仔细查看。 趁著出发前的空隙,朱晃將下辩探吏叫至身边,对这个旧部,露出亲和之色,夸奖道:“此番你表现不错,回长安后,我当为你请功,校尉不敢保证,但別部从事之职,我直接允你!” “多谢將军!”闻言,探吏顿时大喜,感激拜道。 此时秦国別部的架构並不复杂,朱晃这个別部將军以下,分设几个主管方面事务的校尉,下设从事之职,再下便是郡县探吏,以及一些“在册不在编”的密探、军卒了。 朱晃此番,却是將之提拔到第三级別部官员,兼仇池国情报主官了,这毫无疑问是一大进步,权力、地位、荣禄都有提升,並且开始摆脱“棋子”的身份束缚了,怎能不感激。 朱晃摆摆手,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继续交待道:“我將返回长安,向大王復命。 接下来一段时间,下辩將是多事之地,危机四伏,你率属下,隱藏於城郊活动。记住,监视为主,保全自身,及时匯报!” “诺!”探吏稳定心神,郑重应道。 眼看著朱晃即將起行,探吏在迟疑几许后,还是忍不住发出心头疑问:“將军,属下有一事不明,斗胆向將军请教!”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朱晃轻笑道:“你是想问,我既为杨宋奴出谋划策, 助其政变,眼见其成功在即,为何急於摆脱,返回长安?” 探吏点头,拱手道:“將军明察,属下正为此事不解!” 对此,朱晃沉吟少许,面上露出一抹轻鬆而自信的笑容,悠悠道:“道理很简单,其一我不看好杨宋奴,这老氏做事不讲究,要借大秦的威风,但我手中却无更多助力给他,若陷於其手,必然麻烦: 其二,我此番前来,只为点火,而今下辩这场內乱之火已经点燃,並且將席捲整个杨氏与仇池,也该功成身退了。 而况,这是非之地,及早摆脱为好..::, “將军英明!”闻之,探吏面露恍然,敬佩地拜道:“属下明白了!” 在天色更亮,足以看清道路之际,朱晃再无耽搁,领著几名隨从,伴著冬寒,匆匆踏上返回长安的旅途。 走得乾脆而迅速,背景则是一座混乱而动盪的下辩城,至於杨宋奴,则完全不在他考虑之中了。 甚至於,在朱晃眼中,杨宋奴脑门上已经写上了一个大大的“死”字,秦王应该可以省下一个公主了。想想年方十岁的“芮公主”,若嫁给这氏奴之孙,著实委屈了.::: 朱晃罔顾杨宋奴,毫不留念奔长安而去,但杨宋奴可想著他。 然而,等他占领公府,將杨初的妻妾、子女收押,顽敌剿除,又陆续派人弹压、招抚、联合,好不容易將下辩城局面控制住。 回过头来,他的“谋士”消失不见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实现乱战中,並派人寻找,折腾一阵子,方才醒悟,朱晃这“秦贼”是逃了! 后知后觉的杨宋奴,顿时大骂不已,自觉上当,连著秦王苟政一道,痛骂小一刻钟。真到动手之后,杨宋奴方才发现,不管是秦王,还是朱晃,给自己许的都是些“空头支票”。 那封经由別部之手,赐与杨宋奴的国书,当此之时,非但不能给他带来助力,反而是他勾结外侮的证据,他根本不敢拿出来。 怒则怒矣,骂也骂了,到最后,杨宋奴还得收拾心情,稳定下辩局势。不管怎么样,杨初都乾死了,仇池大权暂时也掌握在手中,已经没有退路了。 只能竭尽全力,扩充力量,以应对来自杨初一脉的反扑,保住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当下辩之乱的消息传开之后,反扑迅速降临了,军於河池的杨国得知变故, 当著眾將的面,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痛骂杨宋奴叛逆,而后誓师西进,討伐叛贼,为父復仇,拨乱反正,匡扶公室。 而在下辩北部,一直以天气原因,回师迟缓,甚至有意就地驻军等待春归的杨俊,闻听杨宋奴作乱,杨初身死之后,则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场国变,喜的则是兄长之死,这让杨俊也看到了机会。杨初当年是怎么上位的,杨俊可是旁观者。 兄可为之,弟可效之,亦可替之! 如果没这档子事,杨俊或许还能按捺,毕竟杨初余威犹在,但形势猝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就怪不得杨俊动心思了。 於是,杨俊也起兵,快速返回下辩,只不过嘴上叫著平叛救国,心中则盘算著夺位。心中急切,就差拿鞭子抽魔下將士了。 不过,紧赶慢赶,终究比不过杨国,毕竟河池距离更近,那是绝对的路程优势。在杨宋奴政变的第三日,杨国率领九千氏军,重返下辩。 对杨俊来说,值得庆幸的,是杨国虽先至,但由於天气严寒、將士疲惫,一时间还奈何不得杨宋奴。 而此时,下辩城內,杨宋奴正手忙脚乱,短短三两日的功夫,威逼利诱,连抓壮丁的手段都用上了,方才在城中聚集起了五千兵眾。 但是可以想见的,这些人马,守城能力尚且堪忧,湟论击破来敌了。 秦正统三年(355年),正月初一,在经过连续的赶路之后,杨俊也率军返回下辩,与杨国会师,合围下辩。 而隨著杨俊的到来,下辩的局势,就如那天气一般僵硬。 面对二杨的威胁,杨宋奴是惊恐难安,他想起朱晃所说的,杨俊、杨国叔侄不合,可以採取离间之策,但是朱晃没说如何用计啊.:::: 而杨国、杨俊叔侄俩,也各怀心思,尤其是杨国,当杨俊赶到之后,他反而熄了强攻乱的心思,怕手中实力损伤。 但不管如何,不管是对杨氏,抑或仇池国来说,这个冬季,註定悲伤! 第455章 凉州终定,谋乱继续 第455章 凉州终定,谋乱继续 等朱晃返回长安时,也已翻过新的一年,在仇池国內耽搁了不少时间,毕竟是在敌境內,行踪上总是要小心一些,等通过故道,进入扶风之后,便是策马疾行、日夜兼程了。 上元佳节將至,长安城內也有了浓浓的节庆氛围,到处张灯结彩不现实,也没那个奢侈的条件,但城中小民之家,也有备年货、穿新衣的活动。 当然,秦宫之內,也筹备著上元节庆,这毕竟是秦国到目前为止,正儿八经过的一个节日,祭祀与宫宴更是保留节目。 回到长安,朱晃严刻的面孔上也露出了笑容,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舒適乃至温馨,这毕竟他们这些人追隨秦王打下的江山。 简单收拾旅途的疲惫,朱晃直接进宫覲见,不过到太极殿前,却被侍御史阎负拦了下来:“大王正在宴客,请朱將军到偏殿稍候!” 闻之,朱晃拱手称诺,但心中不免好奇,问道:“不知是何人,竟得大王亲自宴请!” 並非是什么机密要闻,面对的还是专搞情报工作的別部將军,阎负稍微犹豫后,低声说道:“昨日,张氏主臣被押抵长安,大王特地设宴款待,以作安抚!” 朱晃恍然,若有所思,心思机敏的他,立刻便反应过来,秦王这是以此安抚凉州人心了。 摆手冲阎负表示谢意,朱晃却没有去偏殿,而悄步站至正殿门前等候,顺带著观察— 番殿堂中的情况。 从洞开的殿门侧顏往里瞟,便能发现,堂间就只数席,秦王何人,便是要怀柔施恩,也不是一般凉臣能够登堂入室的。 除了风度翩翩能够代表大半凉州豪右仕宦的宋混之外,余下几人,都是河西大姓与凉州重臣,当然,粗略一览,朱晃自是一个也不认识。 但张玄靚还是一眼便能认出的,毕竟一个五岁稚童,在秦宫大殿上,还是相当显眼的。 搂著张玄靚的,是一名衣著素净的年轻美貌妇人,乃是其母,容色本就秀丽,在哀伤、无助的情绪渲染下,更添一抹我见犹怜的风韵。 唯一可惜的,是张祚当权期间,也將其玷污,只能说红顏薄命多舛... 这样的宴会,吃什么说什么实则並不重要,这是一种政治表態。此时,这场由秦王躬亲款待的殿宴,也已接近尾声。 苟政也在最后,亲口允下对张玄靚的安排,赐其为西寧侯,长安內城置一大宅供其母子居住,其財產不予剥夺,隨行僕役仍然保留伺候,另於渭南划出两千亩良田,供张氏族人生计。 自苟政起兵以来,所破灭俘获的敌酋不下双十之数,对他们的处置下场大多不好,此番,对张玄靚儼然是最仁慈、最宽厚的一次了。 当决定自己母子命运的话语从苟政嘴里吐露,首先绷不住的便是张母,只见她激动了站出来,拉著懵懵懂懂的张玄靚拜倒,满带哭腔地向苟政谢恩,圆润的臀部翘得高高的,以示雌伏.. 这副场景,倒是让人感慨良多,尤其宋混等几名凉臣,这毕竟是他们曾经的主公、主母,沦落至今,生死荣辱皆由苟政一言而决。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当张玄靚得到善待之后,这些凉臣们的心理,也能放鬆许多。 约莫在一刻钟后,竹海文山堆积的偏殿內,朱晃终於见到了苟政。甫一照面,纳头便拜,连表忠心、敬佩。 看著朱晃,苟政轻笑著摆摆:“孤適才看到有人在殿外探头探脑,果然是你!” 闻之,朱晃陪著笑:“这两年,只闻凉王、凉臣,却不曾亲眼见识,不免好奇,失仪之处,请大王问罪!” “你这是拿话堵孤了,些许小事何妨?”苟政瞟了眼朱晃。 “多谢大王!”朱晃拱手一拜,又感慨著道:“大王如此恩待张氏母子,凉州士民闻大王仁厚,必然归心!” “哪是这般容易的!”对其恭维,苟政微微摇头,嘆道:“自古便是,攻城易,攻心难!而况凉州,张氏数十年之积权余恩,想要將其瓦解,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成功!“ “所幸,敦煌以东,已尽数来归,倒减省我军不少麻烦!”嘴角掛著微笑,显示出苟政愉悦的心情。 就在过去一个多月间,凉州的局势进一步向好,到新年之前,武威以西的祁连、张掖、酒泉、敦煌等郡,相继来降,表示臣服秦国。 包括敦煌太守索遐,虽有挣扎犹豫,但形势不由人,又有姑臧一干降臣同僚的劝说,最终在开年之前,主动向姑臧的苟雄投降,也让凉州乃至秦国在新的一年迎来一个全新的乐观局面。 索遐在凉州,也是精英之流了,有见识,有决断,把敦煌卖给秦国,也选了个比较恰当的时机。太早显得不够矜持,容易贱卖,再晚一些,待到春后,苟雄恐怕就要动兵了。 虽然“苟代张氏”,对他们这些凉州大姓来说,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很多东西都要推翻,重头再来。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右族,自有其生存之道,很多选择也並不难做,大不了重头再来。 而隨著吕婆楼率军,进驻敦煌,主持军政,也意味著秦国终於对凉州实现基本的军事占领。也因此,苟政见到张凉君臣,態度那般亲切的原因。 否则,即便有施恩绥靖之意,那也只是手段,而无半点心情,对张玄靚母子也不会那般优待... 听闻诸郡投降、凉州平定,朱晃再度向苟政道喜。 而见他笑眯眯的模样,苟政也乐呵呵地点了下他,说道:“观你神情,下辩一行,颇为顺利啊! 你此前匯报,略有提及,但语焉不详,人既然回来了,就说说看吧,有什么好消息,让孤高兴高兴!” 这自然是朱晃的主要目的,被苟政点破,也顺杆上,从头到尾,將下辩一行以及仇池国变的前后情况详详细细稟报解释一遍。 君臣俩这一聊,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几缕寒风相继涌入殿內,扑打在苟政那张沉吟的面庞上,寒意一激,苟政哆嗦了下,紧了紧身上裘袍,看著朱晃,语气中满是讚嘆:“ 乾的漂亮!下辩一行,纵横捭闔,所起作用,更胜三万雄师啊!” 闻赞,朱晃心中欢喜,但面上不敢表露自得,而是满脸堆笑,谦虚道:“大王谬讚,臣不敢居功! 若无大王英明指示,无大秦国力军力支持,纵臣穷思竭力,也难以挑起杨氏祸端。,闻言,苟政大方地一摆手,道:“你不必自谦,该你与別部的功劳,孤不会忽视,尔等也放心受著!” “多谢大王!”见状,朱晃也不矫情,立刻感激地拜道。 说著,朱晃也不禁感慨:“也是杨初无备,为杨宋奴所趁,否则...... ,念及杨宋奴作乱的过程与场面,哪怕当著苟政之面,朱晃也不禁摇头感慨著。 见状,苟政说道:“听你话风,对杨宋奴不甚看好啊!” “王真是慧眼如炬!”朱晃頷首表示道:“就臣亲自接触下来,以愚见,杨宋奴这老氐,若是幸运或能坚持到春至,如若不幸,或许半个月都坚持不了,或许就在此刻,其已为杨国、杨俊所诛!” 迎著苟政略带诧异的目光,朱晃补充道:“臣以为,杨宋奴作乱,拿下下辩后,若能凝聚兵力、人心,稳定局面,或许可以依靠天气与城池之坚利,抵挡二杨。 然这老氐,不论实力、威望抑或能耐,都难以真正掌控下辩大局。以臣观来,杨初一脉,对仇池国的影响,还是十分强大的。 而杨又手握重兵,待兵临城下,或许不用攻城,杨宋奴自乱,其下场自然堪忧!” 隨著朱晃讲述,苟政不住点头,显然对他的见解还是比较认同的。只是,倘若如此,仇池经此乱事,国力人心虽有损伤,於秦国之利,却没有想像中的大了。 不过.—— 闷头琢磨几许,苟政抬头,又以一种徵询的语气问朱晃道:“你是亲自去过下辩的,又亲手促成此事,依你之见,此次杨內乱,最终结果会向何方?” 大概感受到苟政语气的严肃,朱晃没有贸然回答,而是仔细思忖片刻,方才以一种谨慎的態度说道:“稟大王,以臣愚见,杨宋奴难敌杨国、杨俊大军反扑,但仇池想要就此安定下来,却也同样困难。 杨宋奴叛眾不难解决,但平乱之后,仇池国主之位的归属,就难免於一场爭斗了。 杨氏的內斗,会持续下去,就在杨俊、杨国这叔侄之间! 二者各拥兵马,实力不相上下,一旦衝突加剧,便是一场混战,届时场面,以及对仇池的破坏、伤害,恐怕非杨宋奴之乱可比了.”,“分析的不错,继续!”朱晃的见解,苟政显然爱听,伸手示意了下:“这数侄二人,谁优谁劣?” 朱晃精神微振,稍加组织语言,又缓缓说道:“大王,臣对二杨不算熟悉,但也有耳闻,二者关係不睦,此番率军出击,更是矛盾重重。 过去有杨初压著,尚可维持体面,而今杨初被害,待除了叛逆,这叔侄二人必然爭锋相对! 如论优劣,各有其长,杨俊辈份既高,威望更足,至於杨国,有世子身份,继位名正言顺。 最终谁能胜出,就看各自手段了!” “既然不熟悉,那就多多了解!”其言罢,心中已有计较的苟政,立刻交待道,语气严肃而强势:“仇池国內,还是热闹些好,越闹越好,孤还没看够。若情况合適,还当继续推一把手!” “诺!臣明白!”朱晃两眼泛亮,微笑著拱手应道。 双目中思索之色一闪,朱晃又请示道:“大王,如欲继续干预仇池国事,二杨之间,当偏重哪方?” 对此问,苟政没有正面回答,而悠悠然地说道:“如你所言,杨国身为世子,名正言顺,手中又有兵马,他继位,仇池可安。 杨俊辈分虽高,但理由再多,他继位也是夺位,那么..... ? “仇池必乱!”苟政晃动著手指,直接把朱晃的话勾出来了:“臣明白了!” 总之,就一个道理,一切以仇池国乱为先,这是核心不变之原则。 “杨氐之事,就由你继续盯著!”对朱晃机敏,苟政也是越发满意了,转脸又叮嘱道:“別部成数年,建树颇多,但孤此番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能耐!” 闻言,朱晃顿时表情肃然,应道:“臣等必定悉心竭力,將仇池搅个天翻地覆,就请大王拭目以待!” 三言两语间,秦国这君臣俩,已为仇池杨氏擬好了一条丧乱之路... “好!”苟政大笑两声,再度看向朱晃,以一种认真的语气道:“孤也爽快直言,开春之后,朝廷也当为西征將士论功行赏,仇池国的事若能办好,孤也不吝侯伯之赏!“ “臣拜谢大王!”闻之,朱晃面露狂喜,激动地拜倒道。 封爵之事,可是朱晃无法想像的荣誉与恩典,尤其是眼下秦国的爵位,可珍稀著。 当有机会触及时,就是拼了命也要去爭取,一时间,朱晃面上儘是坚定狠色,杨氏与仇池,必须得乱! 交待完仇池方面事务,精神放鬆下来,稍加回味,看著朱晃,苟政又不禁感慨道:“自古以来,外患易挡,內乱难防!內外勾结,危害则更篤重! 孤只用两个承诺,外加些许间谍密探,便挑的杨初身死,下辩大乱,仇池国危! 若是有人也在长安,对孤与大秦耍这样的招.... ,苟政感慨著,语调阴冷,让人生寒,朱晃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心下微惊,有些犹豫,朱晃拱手道:“大王,莫非有宵小密谋作乱?” 既是搞情报工作的,哪怕只是对外,朱晃又岂能毫无耳闻,尤其苟忠所率司隶校事在这一两年间的动作,並不算小。 察觉到朱晃言语间的谨慎,苟政嘌了他一眼,心中满意,冷幽幽地说道:“腾出手后,就该收网了,..”, 第456章 天赐良机 第456章 天赐良机 上元夜宴,秦国君臣齐聚一堂,共同迎新过节,总结过去一年为政得失,展望新来一年政策方针。几年下来,这已经成为秦国在上元节的惯例了,尤其在秦国建立之后,就进化成仪制。 而在正统三年的上元宴上,西征平凉自是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在凉州初定的前提下,苟政当眾宣布朝廷將从二月开始,对平凉功过进行论定,以安抚西征將士。 与此同时,正统三年的施政方针策略,也基本定下,左安关內,右稳陇西,精兵简政,与民休息。 经过这几年治政用兵歷练,再结合秦国创立的过程,对秦国今后的发展,苟政心中也有了一个笼统的想法:打一年,养一年,稳一年,如此循环,直到打出一个北方霸主、铁桶江山。 当然,这只是苟政一个粗略的构想,还需完善,並且发展仍然是秦国在接下十到二十年的主基调。 但对上元夜宴上的诸多秦臣们来说,听到“偃武修文”的决策之后,大多鬆了口气,尤其是丞相郭毅为首一干秦臣。 平凉的战爭,是入主关中以来消耗最严重的一场战爭,没有之一,军民物力损耗严重,然平凉之后,还要安凉,还要赏军搞功,都需要钱粮。 就秦国积累的家底,是经不起造的,苟政能及时从军事征服扩张的虚荣中摆脱出来,自然受到这干务安维稳之臣的欢迎。 上元之后,在苟政及一干精英大臣的统筹规划下,秦国军政臣民,再度迈上发展的正轨, 时间不等人,事情也很多,渭河南北,春耕准备大规模展开,秦陇河西地区,军事成防及人员调动相继展开,民政事务尤其是农业生產恢復更是重中之重。 千头万绪,日理万机,没有一件事是轻鬆的,比之军事斗爭,也更加琐碎复杂。但对如今的苟政与秦国来说,已经能够从容应对了。 苟政的初步目標,个两三年,將西征的战果消化、巩固並扩大,使广大陇西地区成为秦国牢靠的后方,提供真正的战略纵深。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態,那些魅不算,也得看晋燕两国给不给机会。 苟政也清楚,不管是慕容偽还是桓温,大概率是不会再放任苟秦野蛮生长、肆意扩张了。 一骑踏破春寒,穿越长街,直至小城內的张府门前,蹄脚声方才停止。立刻有护卫上前牵马坠蹬,一身华服的张遇翻身跃下马来,稳稳落地,从那矫捷的身姿也能看出,哪怕在长安寓居两年, 张遇手上的功夫並没有落下。 马鞭往另一名家僕手中一扔,理了理衣裳,三两步跨上台阶,到此时,几名徒步的僕从,方回到门前,急奔之下,一个个气喘吁吁的。 “都去休息吧!”听到动静,张遇头也不回,只扬扬手吩咐了声。 “恭迎大人回府!”闻父归来,张遇长子张阔立刻迎了出来,躬身拜道。 看著年轻却沉稳敦厚的长子,张遇收敛嘴角的笑意,恢復严父的威严,轻轻应了声:“嗯!” “大人心情很好!”张閎则注意到张遇表情的变化,好奇问道:“想来秦王召大人进宫,是有好事了!” “呵呵!”张遇瞟了长子一眼,露出一点莫测高深的笑容,道:“好事!喜事!” 进入堂中,宽衣、净手、洁面,又饮一口热茶,张遇整个人方才放鬆下来,那张端正的面庞上,也渐渐浮现出深思的表情。 看得出来,张遇在长安的“寓公”生涯,生活水平还是很不错的,钟鸣鼎食、冠盖华服都不缺。 实事求是地讲,苟政对张遇是足够善待的,高官厚遇,勋爵加身,俸禄不断,还有田宅赏赐个人自由也没有严格限制,逢年过节也能记得。 如果,张遇能够本本分分,只要秦国稳定维持,他至少也是富贵一生,荣华无忧。 唯一的缺陷,大抵只是手中没有没有实权,而这对曾经的一方诸侯,真切享受过权柄滋味的张遇来说,是极其煎熬,甚至是难以容忍的。 面对现实与心理上的落差,早先时候,张遇还经常不分场合地抱怨一二,后来他慢慢地把嘴闭上了。 不是因为怨气消减了,而是张遇知道,那无助於境况的改善,反而会引起警惕。 当初,张遇就曾在行猎过程中,因为猎物问题,与大將弓蚝起了衝突,本人连同隨从被狠揍一顿。弓蚝更是放言,是替秦王教训他...... 虽然后来自己得到了苟政的慰劳与安抚,弓蚝因此受到责罚,但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俸禄处罚,张遇自己实则顏面扫地。 也是从那时开始,张遇学会將不满乃至愤恨隱藏在心中,並决定用自己的办法重新夺回属於自已的荣誉与权力。 野心也好,报復也罢,为了这个目標,近一两年间,张遇已经默默做了许多准备与动作,但一直以来,对最后的追求,始终是有些模糊。 而隨著时势变化,张遇的目標日益清晰,掀翻苟氏! 只是,这个目標,在如今的长安,简直是异想天开,自寻死路。由於秦国发展形势不断向好, 而苟氏在关中、在长安的势力充沛而强大,更增加其难度。 但张遇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已经採取的一些措施与行动,更让他没有退路,毕竟有些举措暴露出来,那就是个族灭的下场。 在观察许久之后,张遇也找到了秦国的要害,找到了凭藉他本人以及联合的力量能够抓住秦国死穴的办法,那就是苟政。 秦国的稳定、发展、强大乃至一切,都源於苟政这个秦王,源於他总督统筹、驾驭文武、鞭策臣民。 秦国內部並不安稳,建立既短,不论是功臣將士,还是那些豪右黔首,对这个新兴政权都缺乏足够的认同、凝聚。 苟政在,尚可压制各方矛盾,维繫这个政权平稳运转,苟政若出了问题,直白点说,苟政若是死了,那秦国当前良好的大局,將一朝崩溃。 苟政若死,那么在短时间內,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哪怕是苟雄、苟武,也是一般。或许能够维持一阵子,但秦国的崩乱则不可避免,因为那些自谢於关中主人的关西豪右们,不会坐视。 不管苟政入主关中后,对这些地方势力让利多少、绥抚多少,以苟氏为核心的这个军政集团, 大大压缩乃至侵害了关中豪强郡望、权贵名宦的利益。 仅仅一个清丁编户,就得罪了多少关中豪右,张遇秘密联络的地方豪强,他们对苟政与秦政权的不满,也大多来源於此。 不满於由苟政操盘,逐渐建立的关西统治新秩序,在这套秩序下,他们的话语权大大减弱。 这两年,反对的声音小了,但不意味著仇怨的消除,只是在一种相对平衡的局面下,不得不採取的隱忍与韜晦罢了。 以张遇的政治嘎觉与眼光,他未必能看清背后的政治逻辑,但通过与那些关西豪右的交往,以及两年多的观察,他確信在关中確实存在著一股反对苟氏政权的力量,或许分散,但扎根极深。 只要解决了苟政,那么就能够掀起一场动摇乃至推倒苟秦政权的浪潮..... 於是乎,在不知觉间,“刺秦”成为了张遇的秘密目標。然而,哪怕把目標“放小”,依旧不容易。 毕竟,苟政对自身的安全一向注意,大多时间又待在长安与秦宫处置国事。即便出巡,身边也必是甲士林立,护卫森严,仅凭张遇在长安养的一些家將、门客,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连靠近都难,湟论刺杀,苦觅良机而不得,张遇心中也愈发紧迫。不过,近来他又增添了几分信心,来自於仇池国內的消息。 仇池国那边,杨宋奴作乱的消息,也在长安传开了,虽然杨宋奴的下场很惨,就在上元前后, 杨宋奴叛眾自乱,打开城门,引杨国、杨俊的平叛大军进城,杨宋奴及其党羽悉数被杀,本人更被五马分尸。 但在张遇眼中,可就有大大的借鑑意义了,杨宋奴虽死,但却通过合適的谋划,杀死了杨初, 乱了仇池。 而这,也正是张遇想要在秦国复製实现的,杨宋奴的“成功”,大大提升了张遇的信心。 杨宋奴那碌碌老氏,他一代豪雄张遇为何不行? 只是,如何实施並落实,仍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一直以来,张遇就仿佛身陷於黑暗之局中, 苦苦寻觅破局的希望而不得。 但时至今日,他终於有种夜尽天明之感,终於窥探到了苦等多时的良机....: 身姿笔挺,张遇沉吟良久,表情也隨著脑海中翻飞的思绪变幻不断,良久,他终於睁开了双眼,拱手侍立於一旁的张阅发现,自己大人的双目格外明亮,自西迁长安后染上的浑浊,彻底消除了。 见此景,张閎心头微突,有些志芯地唤了声:“大人!” 对长子,张遇没有隱瞒的必要,哪怕他才十六,但从十二岁开始,就已经帮助张遇料理府宅事务了。 嘴角著点微笑,张遇语气平静,但眼神中洋溢著振奋:“適才苟政召我入宫,言他有意效古之君王,行『春冤』之礼,准备出城围猎。 为父这两年好猎,在长安都是出了名的,因而,此番苟政也邀请我,要我隨驾。 更可贵者,苟政要去杜城围猎!” 看著父亲那兴奋乃至疯狂的表情,张阔想到了什么,面上难掩惊骇,失声道:“大人莫非是想大抵是心头的想法过於恐怖,张阔下意识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將涌到喉头的下音抽了回去,但双目中的惊悚之意却更甚。 见其不堪之状,张遇心中不满,眉头一,道:“你怕甚?我隱忍两载,默默准备至今,不正是为了这等良机? 苦苦寻觅,今苟政自寻死路,此天赐良机,我又岂能坐失!在长安,我拿他无法,出了长安, 必能寻到破绽!” 对张遇的阴谋,张阔不说尽知,总是有所了解的。然而,策划与执行,几乎是两种概念的事情,见他终於打算落实了,张阔內心却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事啊! 不敢有任何怠慢,张阔直接提出他的担忧,抑或是劝阻。然后便迎来张遇的怒斥:“小子如此胆怯,如何成就大事?” 面对一脸怒容的父亲,一向顺从的张阔,也第一次出现“逆”的言行:“大人这是在背恩作乱啊!” “放肆!”张遇再难忍耐胸中暴躁,猛力砸了下桌案,恶狠狠道:“夺我兵马,拆我部眾,收我权柄,是我仇敌,何谈恩典? 些许宅地,能换许昌,值得许颖上万军民?至於作乱,连苟政自己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杀了他,他就是贼!” 张遇气势十足,张閎却丝毫不惧,或者说不敢害怕,急声道:“即便秦王出宫围猎,身边必是羽林隨行,护卫眾多,大人焉得刺驾,何称良机?” 对此,张遇冷哼一声,言语间充满自信:“此番行动,在於出其不意,一击制命!有皇甫真在杜城,届时以其吸引注意,再集各家死士,突袭王帐,何愁苟政不授首?” 大抵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张遇此时显得格外激动,甚至略显疯狂,就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生怕机会落空。 至於张閎,也更急了,脱口而出:“大人,秦军军法森严,皇甫將军手中屯卒,必受监视,只怕难以轻动。那几家豪强,也未必可信。 再者,即便刺杀了秦王,长安尚有郭丞相、大司马,而我家,却將面临灭顶之灾啊!” “竖子,你懂得什么大局?”张遇已然厌烦到极点,斥道:“你要逆为父,耽误我大事吗? 见状,张閎直接哭了出来,扑通跪倒,恳切道:“还请大人顾念家人,万万三思啊!” 说著,便磕头不止。 而见长子如此表现,张遇渐渐冷静下来,冷峻的目光注视著他,思付少许,沉声道:“你也做好准备,苟政出城之日,记得將你祖母、母亲与弟妹带出长安,潜藏起来。 我若功成,自来接应,我若失败,立刻逃出关中,投燕国去!” 第457章 钓鱼执法 第457章 钓鱼执法 秦正统三年二月初二,在渭南的一片营田中,秦王苟政亲自下田,挥舞锄头,翻开脚下沉睡了一个冬季的关中沃土,也从官方层面宣布今年关中春耕的大规模展开。 在司农苟顺以及一干屯田將吏的陪同下,对几个“模范屯营”视察,亲眼確认其下属各耕作单位,已然组织动员屯民,投入到“春耕作战”之后,苟政方下令,变道向南,朝杜陵而去。 春寒料峭,宽大的王驾,在千余羽林的护卫下,稳稳南行。在王驾后边,大量隨行文武及应邀將臣並其隨扈人员,也在其列。 就出巡规模而言,不算小了,或许由於春蒐围猎的缘故,队伍中氛围很轻鬆。 隨行將臣、各家子弟扈从,齐备弓矢,摩拳擦掌,意图在大秦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围猎中全力表现,若能进入秦王视野,便是名利双收了。 王驾车厢內,苟政的身体隨著车驾的行进不断摇晃著,每每出巡坐车,苟政都有种强烈的衝动,要將关中的主要道路重新修整一遍,实在交通条件过於恶劣。 顛簸的滋味不好受,但苟政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冷冰冰的眼神,不时从年轻的司隶校事脸上划过。 此时,苟忠很是拘谨,面色格外沉凝,身体紧绷著,屁股都不敢坐实。若非事情紧急且重大,为掩人耳目,他恐怕也没有机会与秦王同乘王驾。 “情况如何了?”苟政淡淡地问道。 闻问,苟忠立刻拱手,沉稳地道来:“稟大王,贼子们果真按捺不住了!张遇的豢养扈从、死士七十余人,已然先行前往杜陵,此贼狡猾,为免引人注目,分批前往,却不知已在臣等监视之下。 鄠县那边,刘珍与夏侯显二贼,也秘密派遣族人、庄客潜往杜陵,约两百余人,各负武器,不乏弓弩。 目下,业已与张遇贼眾匯合..··.. ,“这几人,果真臭味相投!”闻之,苟政面上毫无动容,只是语气更加冷冽:“这些贼眾,现在何处?“ “张遇曾於杜陵置有一庄园,眼下贼眾正隱於其间,等候消息!” “给孤盯死了!”苟政道。 “大王放心,除眼线监视之外,还有下属隱伏其间,贼眾但有异动,绝难逃过!“苟忠自信满满道。 “不要太自负!”苟政斜了他一眼,简单却威严地警醒道。 虽然贼跡已显,尽在掌控,苟政这边也已做好了相当充足的戡乱平叛准备,但这种事情,从来就与失序与意外相伴,若是大意,难保不受其害。 闻言,苟忠也迅速收敛心神,郑重拜道:“诺!” “区区两三百乌合之眾,就想谋孤,这张遇,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另有阴谋?“”苟政眉头微凝。 对此,苟忠沉默了,一时无法应答。毕竟,张遇虽然反跡已现,但造反作乱、谋刺秦王的大计划,不可能全然透露给旁人,心腹幕僚尚需谨慎,更遑论那些死士部曲。 因此,司隶校事监视再久再充分,也不能获悉张遇的通盘计划。不过,通过那些蛛丝马跡与情报支持,还是能够做出一些基本判断的。 稍加思忖后,苟忠稟道:“大王,张遇此贼,虽私下串联密谋,然所盟不法豪强,也就聚集起一些乌合之眾,不足为道。 臣斗胆揣之,张遇所倚仗者,一则出其不意,二则不惜一切,谋刺大王,三则引晋燕为援...”' 听其言,苟政轻哼了声,眉头微微蹙起:“孤决定行猎,也就近来方放出消息,不到十日的时间,他能联络好晋燕两国援兵?” 闻问,苟忠答道:“恐怕不能,然张遇与晋燕两国早已秘密勾连在一起,或许双方之间,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约定!张遇在关中谋乱,晋燕两国隨即响应!“ “什么时候,你学会靠猜测奏事了!”苟政眼神冷漠地瞥了苟忠一眼,疑问道。 此言落,苟忠表情微变,赶忙请罪道:“臣愚鲁失,请大王问罪!” 苟政摆了摆手,略作思吟,眼神中浮现一抹明智的色彩,嘴角微微翘起,如讥似晒,悠悠然道:“只怕如你所言,张遇此贼,是要拼死一搏,擒王刺驾。 只要孤一死,秦国必乱,晋燕必定来犯,关西贼子必然举叛,他也可趁乱谋事! 若孤不察,为其所趁,恐怕还真就让他成功效仿杨宋奴,乱我秦国了。只可惜,孤早有准备,当初,他不该表现的过於张扬明显,,,毫无疑问,对张遇谋乱之事,苟政这边,是標准的钓鱼执法了,而今已然进入落实阶段了。 但是,灭一张氏,易如反掌,苟政费心劳力地搞出这样一场阵仗,所谋必大,他要趁机,再对关中內部进行一次清洗。 针对的,自然是那些已然“榜上有名”的关西豪强右族,包括一些貌似恭顺、心怀不臣的降附之辈。 为了少失些人心,为了儘量维持內部的稳定与凝聚,无罪加诛是万万不可的,或者说不智的。 而再没有比剿贼平叛,戡乱治安,更师出有名,更能堵住各方的嘴,也更能出效果。 这也是苟政如此大费周章,筹谋设计的缘故。 当然,眼下的苟政与秦国,具备足够弹压维稳局势的能力,是一大重要前提,再辅以出色的情报支持。 “皇甫真那边是何反应,他可是张遇眼下最倚重的力量了!”收回思绪,苟政微笑著问道,语气中带著一抹玩味。 闻问,苟忠面上也露出了笑意,稟道:“张遇一派人联络皇甫真,他便立刻上报,眼下此人,正自惶恐著,生怕被张遇牵连。” “告诉他,他的情况,孤都清楚,只要配合好此次行动,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苟政严肃地交待道:“然若惊动了张遇,那便是休怪孤无情,让他知国法森严了!” “皇甫真是个识时务之人,不似张遇那般狂妄自负!有大王这番交待,想来让他认清形势不难!”苟忠说道: “臣当与之保持联繫,儘快搞清张遇谋乱计划,皇甫真为杜城营副,许昌旧部多屯於此,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俗的力量,张遇绝不会放弃!“ “不管张遇如何谋划,他就在行营之列,就在孤眼皮子底下,擒之不难!”苟政做出指示: “他的那些盟友,刘珍、夏侯显,还有那孔特、乔秉等人,也给孤盯著。这些人在地方根深蒂固,若是兴风作浪,危害可比区区张遇,还要大!” 苟忠连连頷首,郑重道:“以臣目下所探,这些乱逆,尤其是鄠县的刘珍、夏侯显,正默默聚眾,只待张遇得手,便將兴兵造反。 所幸,大王早有准备,任其阴险狡猾,终难逃覆灭之途!” “张遇在长安的家小,也別放鬆了监视!”苟政又交待道:“此贼若敢作乱,必不至使家人陷落长安,必有安排! 张府之中,若是走脱了任何一人,孤都拿你是问!“ “诺!”苟忠心头一紧,肃然应道。 而观苟政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张氏一族,下场儼然不妙了,毕竟是拿来当典型,当展开大清洗的藉口,其结局註定是悽惨的,否则苟政费这么多气力,成本都收不回。 “去忙吧!”再度了解“钓鱼”进展之后,心中有数的苟政,冲苟忠摆摆手。 苟忠应了声,正欲下车,又停住了,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见其状,苟政也不囉嗦,径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苟忠深吸一口气,垂头拱手道:“大王,而今所做一切准备,都建立在张遇趁大王围猎谋乱的前提下,若张遇有所警觉,抑或改变主意、及时收手,那... ,,“这......也值得你疑虑?”似乎觉得苟忠的问题有些可笑,苟政嘴里发出“呵呵” 两声。 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著发愣的苟忠,苟政冷幽幽道:“孤虽求一个师出有名,却也不至於迂腐执著此义。 张遇反跡早现,若非为了揪出更多叛逆之徒,孤早將其拿下法办,族灭诛除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而况,此番孤有所大张旗鼓围猎,又是调兵遣將,陈设诸郡,以备祸乱,这么大的动静,岂能无功而返?“ 言下之意很明显,不管此番杜城围猎,能不能钓得张遇等人作乱,苟政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给关中疗疗毒,清清障碍了。 即便不那么名正言顺,已经半举的长刀,也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 “臣明白了!”得知苟政的决心,苟忠心下也更稳,轻舒一口气,拜道。 “还有其他问题吗?”看著这个被自己从童子营中亲自简拔出来的“內卫”头领,微笑道。 “臣立刻去安排!”苟忠正色道。 不过告退之前,苟忠又咬牙请道:“大王,张遇叛眾,虽人寡力薄,然其专谋刺驾。 大王万乘之尊,身系社稷,为防不测,还望大王以王驾安危周全为先,勿要轻涉险地.. ,,“忠心可嘉!”听其劝諫,苟政笑了笑,但是淡淡然地表示道:“孤这些年,经歷了多少巨浪狂澜,就张遇掀起的风波,何足为道? 且不提隨行护卫的羽林,就目下局面,还能为贼子所趁,使孤陷於险境,那你们这些人,罪不容诛,孤纵死也不值得可怜!” 冷淡的话语中,透著坚定的自信,苟忠受其感染,也不再多话,恭敬告退的同时,心中则暗暗发誓,此番定要將那干乱臣贼子,连根拔起,团灭族诛,绝不放过一人。 比起朱晃的司军別部,苟忠这司隶校尉,对功劳才更加饥渴,毕竟自成立以来,还有什么太拿得出手的东西。 此番关內除奸平叛,对苟忠与司隶校事下属吏卒们来说,既是一场等待多时的考验,更是一次难得表现的舞台! 杜城,就在长安以南,算是长安的卫星城市,南依终南,东临蓝田,算不得什么战略要地,但无疑是关內腹地,哪怕衝著与长安比邻的距离,也无法完全忽视这个地方。 而从其名字,便可知这片县域的特点了,“城南韦杜,去天五尺”,大抵说的就是这里了。 京兆杜氏,与苟秦政权算是颇有渊源,纠葛颇深了。当年,杜洪一度趁势崛起,將杜氏带到“关中王”的高度,然后脆弱的霸权,被苟政率军推倒碾碎,杜氏也一度陷入危亡境地。 杜洪那一番主动作为,给杜氏带来的损失与破坏是极其严重的,哪怕以其世家底蕴,也是经不住的。 所幸杜氏除了杜洪,还有杜郁,在一个敏感而危险的时刻,他选择与兄决裂,大胆投入苟政摩下。 哪怕放到数年之后,杜郁已经是秦国数得著的重臣,总管洛阳军政的方面大员,回顾当初举长安献降的决定,都是一场足以让人冒冷汗的冒险。 苟氏毕竟是穷山恶水中出来的无名小族,若苟政器量小些,又或者流寇习性爆发,不讲世家士族那套规则,给他来个生吞活剥,那么杜氏不说族灭,恐怕也得彻底消沉下去,不知在多少年后,方才迎来復兴。 还好,杜郁投诚的对象是苟政,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在苟政入主长安初期出谋献策、招降纳叛,对苟政稳固长安乃至雍州局势,做出了重要贡献,杜郁最终得到苟政信任,並一步步提拔重用。 而靠著与苟秦政权的深入绑定,在杜郁的带领下,“城南韦杜”的名声,也开始在关中传开了。 与韦氏靠著与苟雄的姻亲关係不同,杜氏可是实在的功劳。效忠苟秦之后,在歷次战事之中,杜氏的子弟与部曲,可死伤不少。 但杜氏在关中的政治声望与地位,却是显著拔高,家族声望,也日益旺盛,他们在秦国获得了真正属於一个世家大族的影响力与话语权。 苟政巡猎到了杜城,自然免不了拜访杜氏,就在当日,便將杜氏的庄园,作为下榻之所。 当夜,在苟政性之所至,搂著杜氏献上的大家闺秀熟睡之时,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美梦,也给他的清理计划,带来些许变化.... 第458章 举报,收网 第458章 举报,收网 在这寒意涔涔的初春深夜,被从温柔乡中强行唤起,绝不是什么好体验,寻常百姓都难免骂娘,苟政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强行將那种近乎本能的负面情绪克制住了。 “大王.:::::”怯生生的呼唤自榻上传来。 苟政身著单衣,双手扶膝,在春寒的刺激下,整个人已经清醒冷静下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罢了。 闻声,回头一看,正见一名俏丽美人羞答答地望著自己,夜色掩不住双眸中的秋波,被矜也捂不住胸前的春光。 此女名唤杜鳶,自是杜氏之女,虽属旁支,论辈分也算杜郁侄女。年方十七,身段婀娜,容顏妍丽,肌肤白皙,哪怕不考虑政治因素,在这样一个春寒侵骨的季节里,苟政也很难不动心。 此时的杜鳶,哪怕在夜色之中,也难掩那种蓓蕾绽放的青春活力,楚楚动人的模样,更让挠得苟政心头痒痒的。 见此女目露羞怯,苟政收起严肃的表情,露出一点少见的温柔与亲切,探手在那光洁的肩膀上抚了抚,道:“无甚大事,你给孤把被窝暖好,待孤处理完些许俗务,再来疼爱你......“ 在小杜娘子的伺候下,苟政很快穿戴好锦袄,收拾心情,踏出暖室。甫一出门,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不禁打了个哆嗦,苟政心情又添了两分不愉。 三两步跨入会客的堂室,落座,內侍们已然掌灯、热炉,四处还算光亮,看向紧闭的正门,苟政沉声吩咐道:“让郭相进来吧!” 在这寒夜把苟政唤起的,正是苟秦丞相郭毅,言有十万火急之事。既然都火烧屁股了,一向以明君自勉示人的苟政,又怎能继续沉酒於那锦被暖榻的温柔乡中。 不过,苟政对地郭毅所言“十万火急之事”,还是很关心,长安虽然不远,但要让堂堂大秦丞相簧莜狂莽上百里南来,就不可能是小事。 就在郭毅一脚踏入会客室时,苟政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郭毅此来要说的,不会也是张遇作乱之事吧..:. “拜见大王!”登堂,覲见,注意到一切安好的苟政,郭毅则彻底鬆了口气。 “丞相免礼!”苟政摆摆手,微笑问道:“出了何事,让你不辞辛苦,连奔百里,夜前来示警!” 郭毅也不废话,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王,臣收到消息,张遇要趁大王围猎期间,刺杀王驾,谋反作乱!” 真是巧了! 苟政表情微讶,但绝不是因为这则消息,而是郭毅竟也察觉此事了,苟政这边是盯著张遇许久了,此番设谋更是秘密进行,十分小心了。 这其中,必有缘故,相比於郭毅的簧夜示警,苟政也更加关心,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对他的计划又是否有影响。 眼神转悠两圈,苟政直起上身,好奇问道:“竟有此事?丞相是从何处得知?” “来人!把人带上来!”闻问,郭毅让开半个身子,朝外招呼了声。 很快,在两名宿卫的看押下,一名身形狼狈、满脸惶惧不安的年轻人被带上堂来,见到苟政, 两腿顿时软倒,一头磕在地上,带著哭腔:“小人张閎,拜见大王!” “张閎!”苟政瞟了眼表情严肃的郭毅,念叻道:“张遇之子?” “正是!”郭毅頜首道,侧过身,盯著张阔,严厉道:“张阔,將你傍晚与老夫所讲,原原本本,说与大王!” “诺!”张閒应声,但抬眼注意到苟政那冷漠的审视眼神,却是喏喏难言。 “孤在听!”见其疑惧表现,苟政淡淡地提醒道, 闻之,张閎顿时悚然,颤著嘴唇,哭唧唧地將张遇谋反之事,举报给苟政,包括父子俩此前的密谈,张遇的一些计划与安排,与关西豪强乃至晋燕的勾结等等。 隨著张阔的陈说,张遇谋反之事不只已板上钉钉,还更加详尽丰满了。苟政这边虽有大量眼线进行监视、刺探,但雾里看,总是看不太真切,连蒙带猜,也只知其个大概,更多细节,就不是那么容易探得了。 而张阔所述,对苟政来说,也算是一个重要补充,对平叛乱,还是有一定益处的,至少进一步消除了许多不確定的因素。 “你父可有说,他准备何时作乱?”许久之后,堂间响起了苟政的问话。 张阔並无隱瞒,埋著头,语气诚恳地说道:“小人不知,小人那逆父只说,要设法让大王身边护卫力量减弱,而后趁机率领叛眾作乱... 多这话还算实诚,苟政点了点头,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凝视著张閎:“把头抬起来!” 自进堂之后,就始终深埋著头的张阔,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孔显得有些稚嫩,双目通红,从中能看出紧张与恐惧。 苟政审视了此人两眼,苟政语气平稳地问道:“孤有些好奇,你为何要背叛自己父亲,將此事举报於朝廷?” 闻问,张阔咬了咬嘴唇,再度即头道:“家父衔怨谋乱,实乃背恩忘义之举,必为天下所鄙弃,小人学识浅薄,却也知忠义之事,实不敢从逆。 若忠孝难以两全,小人也唯有舍孝而取忠心。 更湟论,以大王之英明睿智,秦国之繁盛巩固,岂能逆父与关西那干宵小所能撼动?小人举告,亦是顺从天意人心..:..: ” 张阔这番解释,怎么说呢,有那么些冠冕堂皇,但在这个年纪,面对著这等大事,又直面著苟政,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难得了。 当然,张閎背父的实际原因,没那么复杂,实则很简单,他怕了,怕死! 在张遇秘密联络、准备的那些日子里,张阔已经是寢食难安,夜夜惊醒了,等到今日王驾南行,张遇也出发伴驾,更是睡不看觉了。 虽然张遇临走前有交待他,带著家人潜出长安,但张阔根本不敢动弹,他实在不愿意过亡命天涯的生活,更对张遇作乱与逃出关中没有信心。 於是,在经过剧烈的內心挣扎后,张閎终是决定,出首举报。甚至等不及,就在今日傍晚,他便主动找到丞相郭毅府上,他怕再晚,张遇已经动手行刺了,那就连爭取的希望都没有了.... “舍孝而取忠,难得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深明大义!”听其解释,苟政嘴角著点笑容,说道:“不过,你可知,经你举报后,你父会是什么下场?” “小人明白!”张阔身体绷得紧紧的。 “这可是族灭的大罪!包括你本人在內,张氏一族,都该判死!”苟政轻声道。 “小人知道!” 又审视张阅两眼,苟政忽然呵呵笑出了声,感慨著说道:“你主动举报汝父谋乱,的確难得, 也是一桩功劳。然而汝父所犯之罪,却是族诛不救之重罪。 你说说看,孤该如何处置你?” 闻问,张阔瞳孔微缩,麵皮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而后叩头颤声道:“大王明鑑,小人別无他求,愿陪家父伏法赴死。 家父与小人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幼无辜,恳请大王能够放过,倘大王宽恩,小人今生来世, 必当感激涕零....“ “不曾想,你小小年纪,还是个仁厚之人!”苟政笑了笑,看著这个始终不曾坦然抬首的叛逆之子,苟政语气莫名地说道。 “来人,先將此人带下去,拘起来。孤,要筹谋平乱了!”苟政冲卫士交待道:“如何处置, 待孤平定乱贼,再来討论!” “请大王开恩!请大王开恩!”张阔並不反抗,但被带下去前,表情很激动,大声祈求著。 “臣叛君,子背父,今夜既不安寧,也甚有意思啊!”直到张阔哀求的声音消失,苟政的目光方才重新落在郭毅身上,轻笑著:“大秦出了叛逆,贼子就在孤身边,劳丞相亲来示警,辛苦了!” “大王安危,重於泰山,攸关社稷,岂能怠慢?莫说百里,就是千里、万里,也当从速来报!”郭毅正色道。 但紧跟著,那双老眼之中露出一抹精明之色,望著苟政,意味深长地道:“只是,老臣略有不解,对张遇谋乱,大王似乎並无多少异,仿佛早有预感!” 听郭毅之言,苟政呵呵笑了笑,目光与其在空中碰撞少许,方感慨道:“丞相果然机敏,却是瞒不过你这双慧眼啊! 不错,张遇谋乱这么大的事情,孤岂能毫无察觉啊?也早有应对准备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隱蔽隱瞒什么的,也已没了必要,何况郭毅这妇翁,已然带著张阅到王驾前了,任何遮掩隱晦都多余了。 听苟政回答,郭毅心道果然,但深吸一口气后,重重一抱拳,朗声严肃道:“这样大的事情, 老臣这个大秦丞相,却一无所知!若非今日张阔主动过府举报,或许要等围场生乱之后,方才得知......” 显然,郭毅心头有气,见其状,苟政面上尷尬色一闪,解释道:“事关重大,所涉乱贼颇多, 尤其几家郡望豪强,稍有不慎,便可祸连郡县,大扰关內,孤不得不小心行事。 更何况,张遇当初举许颖之眾西投,也算大秦功臣,其乱而未发,即便要拿其法办,也要寻个名正言顺,以免有人说孤鸟尽弓藏、过河拆桥..:::: ? “大王所言有理!”郭毅頜首表示认同,又紧跟著问道:“老臣闻讯之后,曾找大司马通报此事,然大司马镇定沉著,叫老臣不必慌张,似乎也有察觉,又或者大王早有交待?” 面对郭毅近乎质问的语气,苟政也不恼,笑应道:“此事,却是孤的疏忽,怠慢了丞相。张遇勾连关右豪强作乱,牵涉广泛,为及时乱剿贼,需秘密调兵,以备不测。 这调兵遣將之事,德长身为大司马,乃他分內之事,孤擬定的製法,不能自相违背!” 简单解释两句,苟政轻鬆地揭过此事,拱手向郭毅道:“而今,张遇此贼反跡已明,事態紧急,当以处置叛逆为要。丞相心中若有不愉,待回长安之后,孤亲自设宴,向你赔罪!” “老臣绝非此意!”见苟政把姿態放低,郭毅也不好继续端著,但心中总是堵的慌,而迎著苟政的目光,终是嘆了口气,又应道:“诺!” 看得出来,在郭毅眼中,张遇谋乱並不足虑,这等事情在於隱秘突发,一旦泄露,就无甚威胁可言。 相比之下,郭毅更加在意,在此事上,苟政对他这个大秦丞相的隱瞒。 这么要紧的事情,都秘密调兵了,他这个丞相加国丈却不知道,简直荒唐!苟政在此事的筹谋上,多少是有些不妥的,对郭毅,缺乏起码的信任与尊重,这也是让郭毅最难受的事情。 也难怪这老丈,如此气愤,甚至不惜当面对苟政发出质问....· 当然了,作为王者,可以表现自己的宽和,也能顾及臣下的情绪和感受,但都是有限度的,哪怕郭毅是自己老丈人。 堂间,翁婿俩相继陷入沉默,气氛也逐渐趋於尷尬。不过,只一会儿,苟政抬起头来,冲郭毅说道:“原本,孤是打算待张遇乱发,既师出有名,也能诱出更多潜伏的乱臣贼子,而后一举巢除。 不过,有张閎主动举报,证据、名义皆足,再搞些诱招,却无太大必要了,该果断动手,直接收网了!” 对苟政的决定,郭毅依旧绷著张脸,拱手应道:“大王英明,的確应当果决从速,將叛贼擒拿剿除,以免乱事扩散,生出不测!” “来人,传李俭、苟忠、郭鉉、吕光!”不去管郭毅那难看的表情,苟政朗声对外唤道。 都在杜堡之中,很快,几个人便齐聚苟政下榻之处。新增两排烛火,堂间已然彻底亮堂起来, 苟政端坐著,严肃地对几人吩咐道: “李俭,你执孤令箭,前去接管杜城屯成幢队,先把皇甫真控制起来,容后处置。 吕光率五百羽林,前去擒杀张遇叛眾,苟忠嚮导配合,死活不论,不得走脱一人!” “至於郭鉉!”苟政瞟了郭毅一眼,看向跃跃欲试的舅子:“你带一队人,去把张遇给孤拿来,最好生擒!” “诺!” “即刻行动!” 第459章 张遇就擒 第459章 张遇就擒 领取到任务的將臣们鱼贯而出,並不宽的堂室內,再度安静了下来,但空气中的那种紧迫, 却余韵久存。 “时辰已晚,丞相今夜奔波劳苦,孤於心不忍,先下去歇息,一觉醒来,贼眾当已受缚!”轻吁一口气,苟政对郭毅道。 “来人,通知杜涛,让他在庄內准备臥室,供丞相下榻!”偏头,苟政又吩咐道。 “诺!” 杜涛乃是杜郁长子,目前是这座庄堡的管理者,过去这些年,杜郁率杜氏子弟在洛阳成防打拼,杜涛则留守族地。 此番苟政杜城围猎,下榻杜堡,是他经歷最大的考验,也动员全庄,全力接待王驾,供馈所需,几乎当成一场硬仗、要仗来打。 苟政虽只在堡內待了半夜,但对那个严谨沉稳、举止有度的杜家长子印象十分好,还当眾赞杜郁所託是人。 “多谢大王关怀!”不管如何,见苟政亲自关心自己下榻之处,郭毅心中的鬱闷有所缓解,拱手应道:“不过却也不急,既然张遇就在堡內,待拿下此贼,否则老臣难以入眠!” 见郭毅坚持,苟政也微微頜首,摆手道:“既如此,那便等郭鉉片刻!天寒,来人给丞相上热汤,祛祛寒!” “谢大王!” 並没有让苟政与郭毅等上太久,甚至没有出现什么引人注意的动静,很快郭鉉便带著人回来了。 “末將郭鉉,已擒叛贼,向大王復命!”郭鉉快步入內,脚步带风,与老父亲对视一眼,而后向苟政拜道。 自当年在职关与燕军角力,遭遇败绩后,郭鉉在长安已然沉淀快三年了。 比起当初,自是內敛不少,但那股子锐气並没有泯灭,今夜虽只擒拿张遇,却仿佛再度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看他那副兴奋的模样便知了。 “受伤了?”苟政先关心郭鉉那被包扎起来的左臂。 “些许擦伤,无碍!”看了眼自己左臂的伤口,郭鉉洒然一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答道: “张遇老贼,做贼心虚,末將带人甫围其下处,便为此贼察觉,率其贼眾拘捕顽抗。此贼私藏警机,末將一时疏忽,为其所伤。 张遇老贼,竟也有几分勇力,为擒此贼,五名羽林负伤,两名身亡,不过这老贼终为末將所擒,其附从死士九人,悉数被杀!” 听郭鉉稟报,苟政微微点头,稍一思索,即吩咐道:“將张遇带进来!” 堂门大开,书案后苟政以胜利者的姿態安然在座,张遇则被捆缚著,押上堂来。他的情况,可要悽惨多了,身上多处负伤,没有得到任何救治,脸色惨白。 不过,直面苟政那近乎审判的眼神,张遇面上却没有多少畏惧,脑袋始终昂著。 而比起身上的痛苦,他更关心自己的为何会失败,为何会被提前侦知,死也就罢了,死得不明不白才是最难受的事情。 “谋事不成,不过一死而已!”望著苟政,张遇表情甚至带著几分傲然,似乎想要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 “此贼倒豁达起来了!”见其表现,苟政哈哈一笑,冲坐在一旁的郭毅调侃道:“此贼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郭毅保持著他的风度,並未出言讥讽什么,但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对张遇来说,依旧如刺一般,扎在麵皮与心头。 面上闪过羞怒之色,张遇深吸一口气,尝试著挣扎了几下,可惜无法摆脱卫士有力的掌控。 “事已至此,某无话可说!本就冒死一搏,今为所擒,只想知道,某败在何处?”直直地望著苟政,张遇双目之中甚至带有几分渴求。 看似豁达,实则不甘之极! 苟政也满足他的好奇,轻轻一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深明大义,知时达务! 能把私情与公义区分开来,在尽孝与尽忠之间,选择了后者。若非有你这样背恩作乱的贼父, 將来一定前途无量! 可惜啊!” 听此言,张遇立时反应过来,脑海中浮现出还在家中时张閎的忧心、疑虑与劝阻,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破口大骂:“逆子庸儿,坏我大事!可恶!可恨!” “你出卖汝父,难道就能苟活?苟贼心黑手狠,岂能放过你?不过置张氏於案板之上,任人鱼肉罢了!” 见张遇那歇斯底里的模样,苟政又轻笑两声:“你也不用激动,声音再大,张阔也听不到。” 说著,眼神一冷,继续笑眯眯问道:“莫非你以为,没有张閎举报泄密,你便能功成,便能找到机会谋害孤?” 闻之,张遇微訥,不待其反应,苟政又笑著说道:“如果你以为,孤对你张遇的密谋作乱毫无察觉,那可就太小瞧孤了。 你在这两年的秘密活动,若认为些许偽装,就能避过孤的眼线,也未免太天真了... “等著吧!”说著,苟政悠悠一嘆:“你的那些盟友扈从,那些附逆从贼之人,很快就见到了,都將被孤连根拔起,一个也別想走脱!” 对此,张遇面露惊骇,但文很快平静下来,做出一副坦荡的姿態,道:“张某无能,谋事不密,事败身死,怨不得旁人。而今只盼秦王仁道,给某一个痛快!” 看他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自己反倒成为一个大反派一般,苟政微笑道:“死亦何难?不过, 你就不关心关心家人子弟?” 不待张遇开口,苟政又轻声细语地说了句:“你適才痛骂张阔的那番话,不会是想以此激孤, 让孤保全他乃至张府妇幼的性命吧?” 此时苟政的双眼,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但目光有如刀子一般,直刺入张遇心底。 也是在这句话后,张遇面上第一次露出惊孩乃至恐惧的神色,眼神闪烁地迎著苟政阴冷的眼神,嘴唇微微颤抖著,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应答。 此时的张遇,就仿佛被苟政扒下了底裤一样,神魂难定。敌人的恐惧,对苟政来说,就仿佛胜利的佐料,美味而香甜...... 稍加享受,即挥手对郭鉉吩咐道:“將此贼带下去,拘起来!给孤看住了,不要让他自,孤要带回长安,將其明正典刑!” “当然,张阔的確举报有功,值得肯定与褒奖,郭丞相也允他,尽力保全其与张氏妇幼性命。 丞相的面子,孤不能不给,不过你这十恶不赦、株连九族之罪,也不是这般容易就能免除的......“ 临被带下去之前,苟政又冷不丁以一种诱惑的语气,对张遇建议道:“你死则死矣,只是可怜家人受到牵连。 若顾念他们性命,便將与你勾连那些乱臣贼子,一一交待,戴罪立功,孤或许会考虑酌情减罪乃至宽恕他们!” “考虑考虑吧..... 已然“了无生气”的张遇闻言,身体顿了一下,没有接话,但那双暗淡无光的双眼中,多了几分亮色,那是意动的表现。 “贼首张遇就缚,余眾只需按图索驥即可!”等张遇被带离开,苟政伸了个懒腰,衝堂间的郭氏父子道:“郭鉉去疗伤,丞相去歇息吧!” “诺!”父子俩齐声拜道, 不过,全程听完苟政与张遇的对话,郭毅心中不免有些思虑,犹疑几许,还是拱手稟道:“听大王之意,似乎是想借张遇谋乱之事,对关中豪右进行大力打击清除?” 听其疑问,苟政表情变得平静,点头道:“不瞒丞相,正有此意!” “丞相有何见教,不妨直言!”苟政紧跟著补充一句。 “不敢当!”郭毅躬身一拜,而后沉声说来:“乱臣贼子,从贼附逆之徒,自当剿除,別无异议。 老臣只是想提醒大王,当防备张遇趁机,肆意攀咬,使乱事扩大,致人心不安。大秦有今日之盛,关西有今日之安,实在来之不易..... 万望大王明辨忠奸,审慎而决!” 此时郭毅的脑门上,就差刻上“保守”两个字了,而面对他坦诚的提醒,苟政眉宇虽阴,但嘴上话依旧说的漂亮:“丞相一番老成谋国、金玉良言,孤记住了!” “老臣告退!” 安稳!安稳!为了安稳,连一些原则性问题,似乎都能妥协了!郭毅父子退下后,苟政表情迅速阴沉下来,心中暗暗斥道。 闭上眼晴,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不满情绪,脑子里再把今夜之事与张遇之乱整个过一遍,嘴角露出一抹晒笑:刀都已经亮出来了,不饮够血,如何回鞘? 望了望室外天色,春夜依旧,寒意阵阵,又看看侧边的寢室,里边还有一名秀色可餐的美人, 正给他暖著床榻,不过苟政心知,这温柔乡今夜是没法好好享受了。 室外,郭氏父子一起告退,二人单独走在一起。郭毅老脸满是沉凝,郭鉉在连连偏头观察,若有所思,良久忍不住说道:“大人似乎不赞同大王藉机整治关西豪强?” “你看出来了?”郭毅沉吟著,隨口应道。 郭鉉心说我又不傻,道:“是!儿只是有些不解..:: 闻之,郭毅抬首,轻嘆一声:“对那些与张遇勾结密切、聚眾谋反之人,自当剿除,不容徇情但大王目的,远不止於此,为父不赞同的,只是肆意扩大株连,那对秦国的稳定与治安无益, 只会使上下离心、民怨重重。 大王自入主长安以来,穷数年之功,呕心沥血,方使关內寧定。豪强深耕地方,若贸然大举诛除,只会使地方动盪,骚乱復起。 而今秦国国力不足,边患未定,又有普燕时时窥探在侧,经不住折腾,更不可掉以轻心啊..:, 对老父亲所言,郭鉉听的认真,但想了想,说道:“大人所虑,不无道理,然以大王之明智, 岂能不知? 入关后这些年,关內大部分骚乱动盪,除外敌入寇,都由地方豪强引发。近两年,他们虽有所消沉,但在暗中与朝廷对抗者,不在少数,拉拢、威胁官员,肆意安插职吏,抢夺治权,隱匿人口,偷逃税赋.... 大王对他们已然足够宽忍,然彼等却不知收敛,反而理所当然,肆意妄为,不肯以秦臣民自居,不愿为大秦尽忠效命。 似这些顽固不化、贪婪不臣乃至勾结外侮、阴谋作乱者,难道不当仔细清除吗? 需要让这些人,知道何为秦法,知晓谋逆之罪如何重大!” 郭鉉竟然说出这番话,郭毅不由顿步,满是惊奇地看著这个次子:“我只道我儿专注武功,不曾想竟能说出这般道理!” 郭鉉道:“侍从两年,耳濡目染,儿也当有所进步。更何况,前者兄长(新平太守郭铣)进京述职,我兄弟畅敘,也曾谈及地方豪强抗法乱制之事..:...” 说到这儿,郭鉉往苟政下榻处张望了下,略作犹豫,还是垂头低声道:“对大人今夜进言,大王似有不愉!” 闻言,深深地看了郭鉉两眼,郭毅赞道:“我儿今夜,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了!” 郭鉉今夜的表现,大抵是唯一让郭毅心情好受些的事情了。 “大人!”郭鉉轻唤一声,他总觉得,自家老父亲与秦王政见分歧乃至隱隱对抗,不是一件好事,有心劝说。 而似乎知道郭鉉想说什么,郭毅摆了摆手,面色认真,语气坚定:“一切为大王、为秦国考量,为父问心无愧! 若凡是不能执己见,守正道,那要我这个左相何用?莫不如回乡治学养老.... 郭氏父子的交谈,自难为苟政所知,但显然,不论郭毅持何看法,顾虑如何,都动摇苟政决心,也无法阻止苟政趁机搞扩大化,清理关中不法豪强。 一直到天亮之后,外派的李俭、吕光、苟忠三人,陆续传来消息,杜城屯卒已然控制,皇甫真等张氏旧部尽在掌控。 最关键的,突袭张氏庄园的吕光,也成功將隱匿其间的近三百贼眾消灭。斩杀贼眾两百一十五人,俘六十七人,在司隶校事吏卒的配合下,无一人漏网。 而隨著对俘获贼眾的突击审讯,加上张遇的主动“交待”,杜城之事告一段落,但在整个关內,一场更大的风波与动乱紧跟著蔓延、爆发开来...... 第460章 鄠县平叛 第460章 鄠县平叛 鄠县在长安西南,位於秦岭北麓,夹灃水、涝水这两条“关中八川”之间,是关中腹地,近畿要邑。 若鄂县有事,从此处发兵,越洋水直袭长安,可以轻鬆做到朝发夕至。鑑於这种关键的地缘关係,苟政对这些长安近畿要邑岂能不多加关注,尤其是存在明显不安分因素的情况下。 在这充满希望的仲春时节,由杜城那边颳起的风,在百里之外的鄂县,终於形成了一场风暴。 刘氏与夏侯两家,在鄂县或许算不得什么高门大姓,世家望族,不管怎么认祖宗,他们都是最近几十年方才从鄂县扎根崛起,上数三代,恐怕不是匈奴,就是氏羌,抑或是其他什么戎狄、杂胡。 但在当前的鄂县,这两家,绝对是排得上號的豪右,源於手中掌握强横的实力,包括土地、人口、牲畜、农具在內的一切生產要素。 在当年的清丁编户政策中,刘氏与夏侯两家登记到县衙的簿册上的数据,加起来也只有四百余丁口,然而实际上,十倍不止。 否则刘氏在渭河阶地间的数万亩农田,如何能够经营起来....: 倘若两家有意,组织起两千家丁部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若再发挥在县域內的影响力,这个数字还可以再翻倍。 而四五千人,已经足以形成一场破坏力巨大的动乱了,恰如当年司竹胡阳赤、霸城呼延毒之乱那般。 苟政是吃过这方面亏的,也长教训,因此自从侦得张遇与这两家暗中勾结到一起之后,就倍加关注、警惕。 钓鱼执法只是策略,是手段,在执行的过程中,要提防把“鱼塘”给毁坏了。 於是,苟政在鄂县方面的布置,要求很明確,將乱事控制在刘氏,夏侯两家,从速从效,避免破坏蔓延。 毕竟正值春耕时节,苟政可不想因为这一干乱臣贼子,破坏了关中的生產大计。在解决豪强之患后,还要儘快让地方士民,儘快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 因此,当都城的风颳来,夏侯、刘氏两家闻风而动之时,早已秘密调动、隱於的渭水谷地间的秦军,隨即动手,以雷霆之势,碾压过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二月初七,在相继收到“秦王遇刺”的回信后,县豪强刘珍、夏侯显各自聚集部曲、佃丁两千人,东西对进,合围鄂县城。 两人高举“討伐叛逆,反秦兴晋”的大旗,同时派人,四处联络,意图掀起一场反秦浪潮..., 事实上,对於举兵反秦之事,不管是刘珍,还是夏侯显,並不是太坚决。反对长安政策,蔑视苟秦政权,是一回事,但真刀真枪干仗,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在这么个时节,可不只苟政重视关中农业生產,这些地方豪强一样,也想要安心种地產粮,不愿多是非。 对他们来说,地里若种不上粟,那心都是不稳的。 只不过,时局的发展並不以个人意志转移,刘珍、夏侯显与张遇勾连,又过深。当张遇举事, 不管意愿如何,他们都被迫捲入其中,否则张遇事败,把他们供出来,同样没好果子吃。 张遇在筹谋刺驾之事时,也在这方面进行了一定威,將这两家捆得死死的。 另一方面,对张遇的说法,他们也是认可的。苟政围猎,护卫力量薄弱,这样的机会若是不把握住,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遇到如此良机。 而一旦功成,那收益可就大了,否则也不会秘遣部曲,支援张遇的行动。 在苟政的操盘控制下,刘珍与夏侯显收到的,是张遇“功成”的消息。局势到了这等“地步”,二者也只能鼓足勇气、满怀期待,率眾起兵反秦,响应张遇在杜城的行动。 而这一番作为背后的根本原因,绝不是长安政治上的压制、利益上的剥削,本质上,是这两家有些不甘寂寞,想要从鄂县走出来。 促使他们敢於兴师动眾的原因,也在“苟政遇刺”这一关键。 苟政一死,关中大乱!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只可惜,对刘珍、夏侯显等豪强来说,此事终究只是一场妄想,由苟政於暗处精心给他们编织的一场虚幻的泡沫。 刘珍与夏侯显联繫颇深,二者本是打算,以最快速度拿下鄂县,而后观望局势,寻机向周边扩张,乃至谋划长安.... 这个过程中,挑动关中各家豪右起兵,造成“全民反苟”的声势,是很重要的事情。 毕竟就算苟政死了,苟氏在关中的力量还是不俗的,不是他们一、二县之力所能对抗,若不能把反秦的声势搞大,未必能坚持到最后。 事情顺利,他们將成为一方诸侯,封侯拜將,乃至称王称霸;若不顺,也可据鄂自保,等待晋军西进,桓温与荆州普军虽在千里之外,却是他们最后的依仗与底气。 只能说,刘珍与夏侯显的梦做得很美,但现实很残酷,结果很惨澹。別说把整个关中搅乱,就连鄂县都没能乱起来。 简单地讲,他们连鄂县城都没能拿下,相反,那就是一个圈套,將两家三四千叛眾,直接装了进去。 为扑平鄂县叛乱,苟政直接调动了六千中军步骑,由宜阳伯郑权以及中军將领赵思负责。有苟政的训令在上,当引得叛军出动后,郑权便不再拖延,果断出击,將叛乱扼杀,避免乱象扩大。 刘珍与夏侯显的叛眾中,虽不之一些瓢悍之辈、亡命之徒,然论兵力,论装备,论训练,乃至军心士气又如何能是秦国中军將士对手,如何能够抵挡来自秦军的突然夹击? 鄂县城下爆发的,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当郑权、赵思率秦军发起平叛进攻之时,叛军的士气便直接动摇,战斗意志也一落到底。 最终,演变成一场抓俘虏的行动,为减少民力损耗,郑权的指挥安排,也贯彻生擒活捉的作战方针,降者无数。 作为叛军首领夏侯显临阵被斩,刘珍倒是率领残部,逃回了老巢,但紧跟著便面临秦军的围剿。 破堡,擒拿,抄家,几乎是一条龙服务,过程过於轻鬆,出人意料。 如果说鄂县这边,多少闹出了些动静的话,在其他地方,那些与张、刘、夏侯有明里暗里往来的豪强、右族乃至官吏,则连点水都没有溅起。 豁出老本,把家族押上,这也是需要勇气的。如果说居心回测、阴谋诡计,或许还有其他可能,那么聚眾叛乱,可就毫无余地可言了。 从杜城到鄂县,从池阳到雍城,整个二月份,秦国吏卒大举出动,军队压阵,官吏做事,自东而西,数十家豪强,遭到逮捕、清算..:.. 第461章 適可而止 第461章 適可而止 草长鶯飞、阳光和煦的春日里,又一批叛乱豪强被押赴长安,於眾目间,自城北平朔门入城。 粗略一扫,得有四五十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显然是被连窝端......这样的阵仗,对长安士民来说,也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 毕竟,上月初杜城、鄂县相继出现谋反之后,整个关中都沸腾了,京兆、扶风、始平、安定乃至更远的略阳,都有乱事发生。 不是这里有人作乱,就是那里有人造反,中军与地方屯成兵马调度频繁,戴乱剿贼,四处扑火一时间,长安內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就仿佛整个关中豪强都联合起来造反,苟秦政权遇到了什么严重的统治危机一般..... 有那么一段时间,长安士民是一日一惊,哪怕秦王王驾平安顺利自杜城返回,也不曾改善。毕竟,谣言的传播速度与能量,远超真相。 不过,隨著一批又一批受俘叛眾被押回长安,人心渐安,取而代之的,则是甚囂尘上的议论, 长安各阶层百姓十分好奇,怎么会有那么多豪强郡望、贤达名流,群起造反?说什么的都有, 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將之转到自私自利、抗法抗税之事上来。 当然也有一种声音,说这些人心怀晋室故国,不愿依附苟氏为逆。当然,这种声音甫一冒头, 便遭到严厉打压,朝廷的戴乱除奸不只在地方郡县,也在都城之內。 市井之间喧闹不已的同时,长安的高门府第之內,苟秦政权的统治上层们,却是一片寂然,几乎全体声。 一方面是物伤其类,虽然秦王打著乱制暴的名义,惩治不法,剿灭叛贼,但以如此酷烈之法,对付豪强,还是让人心惊。 另一方面,也是苟政此番搞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波及面太大,手段太狠,甚至不惜动用中军,意志之坚决,肉眼可见。 在任何一个国家与政权,动用军队去达成政治目的,都是一个极其严重的事件,容易引发严重后患。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至少对相当一部分秦国权贵来说,都难免忧虑,这样的手段倘若用在自己身上,那会是怎样的局面,怎样的结果。 秦国的这些高官重臣们,不论是新贵,还是旧臣,本质上与苟政正在对付的那些地方豪强,属於同一群体,只是在文化的解释权、政治的话语权以及经济的掌控能量上有所差距罢了。 那些愚民黔首难以窥其全貌,秦国的精英阶级,尤其是那些关西本地豪右出身的文武,如何不晓所谓的平叛剿贼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 哪来的那么多逆臣,又哪有那么多叛军,关西的这些土著豪强们,若有这样的能量,掀起这样大声势的叛乱,早在苟政西进之初,抑或立足长安早期的几次对外激战中,就將苟氏统治掀翻了。 事实上,从头至尾,真正掀起成规模叛乱的,只有鄂县的刘珍、夏侯显两家,他们直接且深入参与到张遇谋反中,是不得不反。 结果也就掀起些许波澜,而后被砍瓜切菜般,迅速平定,二者与张遇一家子,也是第一批被逮捕入长安,槛车游行的叛贼。 而在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所谓的叛乱,也仅仅是些小骚乱,造成的原因,还是因为秦王“特使”们的按图索驥,大肆逮捕。 关中绝没有这么多叛逆,这是肯定的!即便有,也绝不会有这么多人採取直接的武装叛乱。 许多有识之臣都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最顺理成章的藉口,用於打击地方豪强,加强中央集权, 充实国家財税来源。 这才是主要目的,至於剿除乱逆、消灭叛乱什么的,只是一个表象罢了。 而越是明白其中道理,则越觉压抑,所谓的人心骚乱、大失民心,说的也正是沉默的这些人到如今,已然进入暮春,关河上下正进入快速的復甦发展阶段,春日是那般明媚与和煦,但长安上层的空气也越发沉闷与压抑。 眼瞧著越来越多的乱臣被拘入京,沉默之中,一股暗流也不可避免產生了。包括丞相郭毅在內的许多秦臣,在暗中达成一种共识,不能让秦王再任意下去了。 否则,秦国就要真乱了! “不曾想,我秦国还真是遍地反贼啊..::.:”太极殿內,苟政瀏览著新近逮捕入京的不法豪强名单,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恭立於下者,乃是司隶校事苟忠,其神情疲惫,但眼神中透著明显的兴奋,仍然干劲十足的样子。 要知道,过去这一个月,在对关內作乱不法豪强的消灭与逮捕中,苟忠统领的司隶校事,可是存在感十足,不只提供情报,嚮导引路,还有亲自布置、参与平乱。 比如新近一批,被押回长安的雍城乔氏一族,便是苟忠亲自前往,配合陈仓守將贾豹出兵,破其堡壁,俘乔氏一族来归。 “宫外议论、担忧、抱怨之声不小吧.....:”放下手中名单以及雍城行动的匯报,苟政抬首, 双目之中同样流露出少许疲惫,问道。 闻问,苟忠的兴奋劲儿散去不少,抬眼小心地望了苟政一眼,低声道:“据属下报,近日来, 长安朝臣、豪右,频繁往郭相府上拜访,所谈不详,然据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似对大王剿贼平乱之事非议不满......” “你也敢非议朝政?”苟忠言方落,便听苟政近乎斥责的问话。 闻言,苟忠抬眼,正对著苟政那双冰冷的眼神,心中陡然一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臣据实而报,绝无非议朝政之事!” 审视著这个近来有些飘飘然的內务部门头子,沉吟少许,收回目光,沉声吩咐道:“就此打住吧!” 苟忠闻言稍愣,拱手道:“大王,关中乱贼,尚未一网打尽,还有许多不法之徒逍遥法外。” “乱不乱,法不法,是由你个小小司隶校事说了算的吗?”苟政声音拔高,却让苟忠寒到心里。 不敢直视其眼神,苟忠即头道:“臣不敢!” 这段时间,苟忠抓人抓上头了,权力的滋味让这个年轻人十分上癮,同样的,苟政心情也並不如表面平静,时不时总能流露出几分暴躁。 深吸一口气,苟政冷冷道:“长安的监狱已经装不下了,你难道还真想將关內所有豪强都给孤抓到长安来,要关中真正走向大乱吗?” 对此,苟忠只觉脊背生寒,连连摇头,嘴里也只剩一句:“臣不敢!” “要懂得適可而止!”嘆了口气,苟政轻声吩咐道。 “诺!” 第462章 善后之议 第462章 善后之议 “参见丞相、御史大夫!”战战兢兢地从太极殿告退而出,正碰见联诀而来的郭毅与王猛,苟忠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见礼。 郭、王二人都板板正正的,尤其是郭毅,神情严肃,看向苟忠时,目光甚至透著一股锐利,让苟忠有种芒刺扎胸的感觉。 “原来是司隶校事,这月余时间,苟校尉可真是风光无限、势不可挡,满朝公卿勛贵,怕也不敢缨其锋啊.....:”郭毅冷声说道,言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郭毅是个极重涵养与风度的人,尤其在追隨苟政,一步步从河东小家族长成为一国宰相之后, 就更加注重言行威仪。 但此时,在秦王殿前,竟不惜以势压人,如此阴阳怪气,实在少见,也可以看出对眼前这个年轻的特务头子,是如何厌恶。 郭毅还是一贯的態度,对打击不法豪强、清除不安因素,他並不反对,但对肆意扩大株连,引起社会动盪,引发秦国统治危机的行为,坚决抵制。 这些时日,郭毅明里暗里多次向苟政諫言未果,心中又是不满,又是忧虑。对苟政自不敢过分怨艾,但有些“为虎作依”的苟忠,则厌恶异常了,甚至不加掩饰。 在郭毅眼中,苟忠就属於典型的“小人”,媚上欺下,像犬一样露出獠牙到处咬人,以逢迎王上。 童子营,都是一干缺乏教养的孤儿流民,能出什么人才?即便有,大抵也只能出现如苟忠这样的爪牙了..... 而苟忠近来虽然受宠得势,但也確实只是个小人物,也並没有真正学会如何面对秦国的功臣勛贵、公卿大臣,尤其还是当朝丞相、国丈,更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面对郭毅的讥讽,苟忠羞恼之余,也只能受著,同时连道“丞相言重、下官不敢”之类的话。 姿態放得极低,但郭毅却不买帐,扫视著苟忠,挖苦道:“苟校尉这是又立新功,来向大王表功了?” 见自己卑敬如斯,郭毅仍旧不依不饶,苟忠也是心头火气,不过念及双方身份地位的巨大悬殊,也不得不克制著,侷促左右张望,抬眼求救似地看向沉默不语的王猛。 而王猛呢,则若有所思,注意到苟忠的目光,洒然一笑,冲郭毅一拱手:“丞相,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莫让大王久等!” 或许是给王猛面子,又或者不愿意苟忠站在同一殿檐下,抬手甩了下袖子,郭毅径直朝太极殿中走去。 望著郭毅的背影,王猛笑了笑,扭头又打量著长舒放鬆的苟忠,道:“苟校尉去忙吧!” “下官告退!”苟忠也看了王猛两眼,似乎將御史大夫记住了,这才拱手一礼,缓缓退后两步,而后转身快步离开。 对苟忠来说,这段日子,整个人生都仿佛发生了蜕变一般。过去,进出太极殿时,也不是没与秦国大臣们照面,但大部分形同陌路,几乎属於被无视的对象。 哪像如今,便如丞相、御史大夫这样的秦国重臣,都主动打招呼,即便態度並不那么友好。这无疑是一种进步,毕竟没有比无视更严重的蔑视了。 离开太极殿时,苟忠的头始终深埋著,似乎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表情,袖子底下的右拳,则紧紧地握著。 都道御史大夫冷麵黑心、执法无情,而今在苟忠看来,如郭丞相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比王大夫手握之法刀更加森寒。 苟忠这个人聪明机警、思维活跃,否则也难为苟政简拔,但与此同时,这又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郭毅虽贵为大秦丞相、国丈,但今日这种蔑视的態度,於他而言,依旧是一种刺痛。 再加上適才殿中秦王的敲打与警告,也让苟忠近来有些飘飘然的心態,彻底冷静下来。整治点豪强算什么,什么时候能让三公九卿正眼相待,什么时候他才真正成为秦国一號人物。 更何况,秦王已然明確表示,在打击豪强叛乱的事务上,他的司隶校事已经结束了直接参与、 干预的工作,后续审查问罪也好,善后处置也罢,都与他无关了。 另一边,土猛则面带好奇地看看苟忠渐行渐远的背影,目露深意,嘴角不时飞起一点弧度。 郭丞相有他的政治立场,在此次豪强叛乱风波中,看到的是司隶校事的胡作非为,肆意捕人, 但王猛看到的,则是这种內务部门对统治力的强化。 在这场波及全关中的乱制暴的行动中,若无苟忠与司隶校事在其中穿针引线、辅助配合,可没法那么高效,让人寒意颤颤。 王猛心中有明悟,这是一把比之御史台更加犀利的刀,御史台还讲章法条制,司隶校事?唯王命是从。 若再加上已有些声名在外的司军別部,这一內一外,秦王是在强化王权,磨礪其锋芒啊.... “大王!”郭王二人进殿参拜。 “二位请坐!”看著奉召而来的郭毅与王猛,苟政平静地招呼道。 “谢大王!” 而后,没有任何囉嗦,在郭毅开口之前,苟政不疾不徐地交待道:“丞相不必再劝了,与其多费唇舌,不若想想如何对此事善后!” 郭毅闻言稍愣,咽下喉头的諫言,紧跟著便道:“如欲善后,恐怕得先改变眼下株连攀咬、人人自危的的局面! 否则,莫说善后,关中的不安將持续加剧,直至酿成无可挽回之祸乱与动盪!”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拉扯,在谈及此次“豪强之乱”的问题上,郭毅已无多少隱晦,显得直来直去,毫不客气。 对郭毅的“危言耸听”,苟政面露微笑,感慨著说道:“孤这两日查看了一番乱制暴的战果,成绩不俗,却也大感震惊。 孤自问对关中士民多有宽待,却不想,恭顺的表面下,竟有如此眾多居心回测、抗法背秦的逆乱之徒。 孤这心头,既觉感伤,更觉愤怒! 不过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问题,倘若关中潜伏著如此多贼子,只怕孤也坐不稳这关西江山, 早被人赶出长安去了...... 多苟政这样一番感慨,可是让郭毅迷惑了,有些把不稳他的脉,不过听话听音,还是能够听出苟政態度的转变,也意味著这场风波可以走向缓和与稳定了。 接收到苟政释放的讯號,郭毅深吸一口气,提手一揖:“还请大王明示!” 苟政道:“孤已下令,停止对民间搜捕行动,丞相可以尚书台名义,给地方下达一份制令,要求各地官府出榜安民,儘快稳定人心,时下正值春耕要紧时刻,要让各地百姓专心务农!” “诺!”听到苟政的吩咐,郭毅整个人都放鬆下来了。 “其二,对已经批捕入长安的各地豪强、附眾,交由尚书、御史二台,仔细审问甄別,做出处置意见。有罪诛罚,无罪释放!” 苟政看著二人,冷冷地交待道:“论罪之事,孤全权交给二卿,其他人孤不管,但张、刘、夏侯、孔、乔五家,聚眾谋乱、危害地方,罪不可赦,全部族诛!” 本来趋於缓和的氛围,隨著苟政的交待,瞬间多了几分紧张,郭毅更是一副悚然而惊的模样。 “族诛!大王,是不是有些.....:”郭毅望著苟政,惊疑不定,脱口而出,仿佛被苟政的辣手嚇到了一般。 “严苛?酷烈?”看著郭毅,苟政替他说出两个词见苟政那淡淡然的模样,郭毅不由沉默了。见其状,苟政则继续以一种平和的口吻说道:“若是连勾结外敌、阴谋造反都不以严刑惩治,以做世人,那关中上下,还有何人遵行秦法?” 面对苟政那冷酷的模样,郭毅张了张嘴,最终轻嘆道:“老臣並非此意,只是,只是, 喉......“ “丞相还是仁厚之人,这心肠就是有些软吶!”苟政轻笑著调侃一句,扭头看向王猛:“景略有何意见?” 王猛的回答坚定而有力,语气和苟政一般冷静而沉稳:“是该给这些心怀贰逆的不法豪强予以震,秦法之威严,也需用鲜血洗礼,让关中臣民知晓,何为敬畏,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著,王猛又拱手道:“臣以为,可趁此机会,正式颁布秦法律例,让秦国官民有法可依、有法可守!” “《秦律》之编篆设立,已趋於完善,正合適颁布出台!”对王猛的建议,苟政直接表示认可,吩咐道:“此事事关国家治安之根本,不容有失,仍由丞相统筹推进,擢辛諶为刑部尚书,儘快落实!” 苟政自入主长安之后,设立了不少律法条制,比如税法新制、中外兵制、轮成法、屯田制、军功授田法、三长制等等。 但这些法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都是为解决苟秦政权创立发展过程中所面临具体问题,而出台的条律,虽然这些条制,到正统三年的今天,已然逐渐成为苟秦政权的核心统治製法,但始终不够系统与完善。 当初称王建国之时,曾颗合晋律、赵法作为秦国的临时製法,以完善统治,但这显然是稳固的,也没有秦国特色。 而事实上,哪怕到今时今日,许多秦国官吏在治政驭民事务上,奉行的仍然是苟政早年入关中那一套《约法三章》。 隨著秦国形势的日益巩固向安,不管是出於现状问题的解决,还是未来的长足发展,一套注入秦王治国理念的真正属於秦国的法典,也该出台了。 而在《秦律》的编纂筹备上,郭毅、王猛、王墮、辛諶、韦逞等臣都是重要参与者。 此时,郭毅还在为善后问题而思虑,不曾想苟政与王猛又邃然將话题扯到秦律新法的颁布上, 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反应虽慢了半拍,但也深知《秦律》颁布的重要性,新法也凝聚著他的不少心血,因此苟政委以重任,他还是很乐意与重视的,赶忙称是。 等话题再转回善后之事上,苟政看向表情拧巴的郭毅,轻声微笑道:“关於甄別处置之事,丞相可还有异议?” 闻问,郭毅轻轻摇头,忽地一顿,儼然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王,张阔曾主动举报,使张遇阴谋大白天下,解一危乱,虽属叛贼之子,却於国有功,是否酌情宽免?” “贪生怕死之徒罢了!”对此,苟政冷幽幽地应道:“似这等人,为苟活性命,连生父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事是他做出不来的? 以丞相之洞察,难道会为此人当夜那一番说辞迷惑?孤料想丞相是欲守诺,全其性命,不过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后患无穷啊! 毕竟,孤若杀害了张氏一族,独留此人,难道他还能无恨无怨,安分守己吗?” “更何况,没有张閒那多此一举的自首,难道张遇就能成事?”苟政又不屑道。 显然,从张遇萌生叛乱之心,且开始行动落实之后,他与张氏一族的下场,就註定淒凉。 不是如张閎这般的挣扎,就能挽回的,到了此时,郭毅才真正体会到苟政那坚硬、冷酷的心態。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缕嘆息,有些消沉。 沉闷的氛围中,苟政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桌案,条地抬头,在郭毅与王猛脸上徘徊两下,似做妥协一般,说道:“论跡不论心,念张閎確有悬崖勒马、及时悔悟、尽忠举报之举,若全族诛除, 有些过於无情了!” “这样!”笑眯眯地看著郭毅,苟政补充道:“张阔当夜不是说了吗?愿与乃父共同赴死,以换取家人性命,孤便成全他,成其美名,让他死得其所。 张氏一族,所有男丁,全部处死,妇女有姿色者充入教坊司,余者打为官奴。至於一应附逆之扈从、旧部,全部处死,家人配与將士为奴!” 言罢,苟政问郭毅道:“如此处置,丞相以为如何?” 但见苟政那一副“孤够仁慈了吧”的模样,郭毅心中微嘆,也不再劝諫,頜首称是,左右他也尽力进言了,问心无愧。 而苟政在交待完此事后,又稍稍琢磨几许,而后又交待道:“此番戴乱过程中,收缴了不少土地、財货、牲畜与丁口,这些东西,尚书台派专人做好统计,正好用来赐予征凉有功將士. 99 > 第463章 恶名 分家 第463章 恶名 分家 郭毅与王猛退下之后,苟政独坐孤案,两眼微闭,面无表情,脑子里则回顾著此次“清洗行动”,良久方才睁眼,轻嘘一声。 总结的来说,此次行动成效虽然不错,尤其是震效果,尤为显著,但苟政並不是太满意。 首先时机不是太好,虽然苟政三令五申,强化监督,但行动彻底铺开之后,依旧对关中的春耕进程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以苟政对农业生產的重视,这几乎是无法容忍的。 没灾没难,去年还下了好一场瑞雪,这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当然,本质上还是苟政对此次行动开展之后,造成的负面影响没有一个清晰且直观的认识。 另一方面,则是苟政对自己的掌控能力也过於高估了,如此波及广泛、影响深远的行动,落实到组织执行层面,那真是问题重重,矛盾频发。 为何最终还是酿成一种大规模的逮捕行动,对一些不加限制的攀咬、株连行为也採取默认態度,这实则也是一种简化策略,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將所有问题的解决集中到“抓人”上。 如此,虽然失之粗糙、急躁,但眼下的苟政与秦国,还真不具备进行一些精细化操作的条件。 最后,则是此次风波之中暴露出一些秦国统治內部的问题,尤其是思想意识上的,对一个构成复杂的新兴政权来说,必然是异见成风,人心之散乱也是必然的,这自不利益国家发展、民心稳固。 但当苟政都拿出“剿贼平叛、戴乱制暴”的名义了,上上下下,仍旧不以为然,似乎觉得造反作乱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秦王毕竟“薄待”张遇,毕竟你秦王也是靠造反起家的。 旁人也就罢了,作为丞相+国丈的郭毅,也不与苟政同心,始终坚持著他所谓“和光同尘”的保守怀柔政策,对一干已经被苟政打上“叛逆”標籤的豪强宽忍同情。 长安朝廷內部的一些风气与毛病,郭毅的这种政见,影响很大。这段时间,那么多人前往郭府拜访,说情也好,求饶也罢,都把郭毅当成救星一般,显然很多人都认同,郭丞相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对於这种情况,苟政看在眼里,心情,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的。 “长弘,妇翁,郭翁,丞相......”思索间,苟政以一种低沉的声音呢喃著,语气中满是晞嘘,闪烁的眼神则反应出他此时剧烈的大脑波动。 “唉......”又是一阵悠然长嘆,嘆息中则饱含可惜之意。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走向,通过此次行动,苟政至少达成了一个基本的目標,將张遇为首的一干潜蓄阴谋的乱臣贼子给清除了。 张遇也真是个“交际小能手”,一个失意的关东诸侯,竟能与那么多关西豪右联繫上,还能一起筹谋要命的“生意”,若非张遇,恐怕很多人不等他举旗叛乱,秦廷都不会察觉。 可惜的是,这样的举措与手段,是不能常用的,尤其是动用中外成防兵马,更应尤为小心。如果把这样的清洗当成常规治国手段,那么这国家早晚要乱套。 这是苟政警醒的事情,也是遗憾的地方,毕竟,如果可以,谁都更愿意採用一些简单粗暴、畅快淋漓、直达目標的手段,只可惜治国从来与“简单”二字绝缘。 苟政这边一鬆口,消息便很快传扬开,从长安往外,几乎所有秦国中上阶层紧绷著的神经终於得以放鬆下来, 在郭毅、王猛二人的领衔下,善后事务得以高效有序地展开,对擒拿人员的审讯甄別、问罪处置,则是核心所在。 前前后后被拘拿到长安的“叛眾”,足有上千人,除一些附眾之外,大多数都是各家各族核心成员,甚至就是整家整族被捕来问罪。 涉及到这么多人,如果想要进行细致的甄別,必然是旷日持久,费心劳力。而事实上,从苟政下令开始,郭王二人只用了五日时间,便把事情理顺了,处置结果也很快上呈苟政案上。 被苟政点名的那五家,自是按照秦王意志判罚,族诛起步,除少数漏网之鱼外,只要被锁拿进京的,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唯一的例外,反而出现在张氏身上,虽然留下的只是些妇孺,但多多少少有那么丝张氏骨血得存於世,而其他四家,就没这种“幸运”与“宽恩”了。 关键是,张氏才是首恶啊! 至於剩下的几十家豪右,对他们的处置,就要宽容多了。郭毅是想要儘快解决此次风波,让秦国重回正轨,在他力主之下,秉持著“能不杀就不杀”的原则,图吞枣一般拿出甄別意见与处置结果。 最终,除了少数上了司隶校事名单,罪行深重者被处死之外,绝大多数都得以活命,哪怕处置,都以姓氏、家族为单位。也唯有如此,效率方能那般高。 或许是觉得杀的人够多了,又或许是认为政治目的已然达到,一向用法深峻的王猛对此也没有反对。 等到了苟政案头,有此前的交待放权在前,哪怕心中略有不愉,苟政依旧签署表示认可。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免死豪右及其附从,或充军流刑,或许发配矿山,或许贬为官奴,罪行较轻乃至无辜受难者,也別想再回乡,悉数被迁到长安近畿安置,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 与之相对的,则是大部分土地、牲畜、丁口被收缴充公。考虑到他们的生计情况,郭毅又提议,酌情发还部分財货,供他们在迁入长安之后地理生计。 当然,这项带有温度的提议,如何执行也是一个问题,最终能否发还,又能发还多少,都是大问题。正常情况下,是不当抱有希望的。 但不论如何找补,这样的处置结果出来,反倒显得朝廷心虚,给人一种秦王排除异己、贪掠財货的感觉... 不知觉间,“苟三郎”的仁义之名,是越发名不副实了。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苟氏在关中的统治地位越来越稳,但秦王的名声却越来越坏! 谁在解释,谁在传播,不言而喻! 而不管过程有多曲折,心情有多鬱结,隨著苟政对处置结果签署用印,也意味看这场波及关中的豪强之乱,正式走向平復。 不过,风波虽止,但苟政却在关中所有权贵与豪右的头上悬起一柄达摩克利斯剑,这是此次清洗行动的另一大积极意义。 就在正统三年三月十八日,长安东市口,几家豪豪强两百余口,被集体刑杀,血流如注,染红了整座刑台。 刀斧手的刑刀砍卷了好几把,而不论男女老弱的冷酷,让市內的喧囂逐渐陷入沉寂,周遭一片呕吐之声,包括一些观刑的官吏、值守的兵卒,悉是如此,多面露不忍。 在剧烈的眼球衝击下,秦王狠辣无情,五家豪强可怜无辜,这样的印象逐渐传播开来,大多数人,並不会去思考背后的原因,只被眼前的一些浮表现象而迷惑。 但是,苟政此番也实实在在给关中士民上了一课:论谋逆作乱的下场! 可以想见,今后若再有风吹草动,跟著动歪心思的人会少很多,尤其那些拖家带口的,更会掂量掂量。 后遗症,或许就是苟政的名声坏了,与关西豪右的关係將更加紧张,以及给苟秦统治內部埋下更多隱患。 只不过,苟政看的比较开,想要干事,干成事,哪有不得罪人,不触及既得利益者的。 暖风和煦,水流滔滔,雍秦边界,渭河北畔,沿著东西官道,自略阳方向开来一支队伍,齐装满备,军容整洁,气势威严,人马眾多,显是精锐无疑, “秦”字玄旗高高竖起,在春风的吹拂下,不时展露其雄壮风采,行军队伍之中,另辅以“先登”、“锐骑”、“归义”三道军旗。 这支步骑的身份无需多言,正是常年驻守秦陇,又参与了西征凉州的三支中军。此番,是当年隨苟雄西进以来,他们第一次成建制、成规模地东返长安,他们也是最后一批凯旋长安,向秦王献捷的军队。 在过去的几个月间,哪怕关中因“张遇之乱”而风起云涌之时,秦国对凉州的整顿善后动作, 都一直没有停下。 除了人员、物资援凉,军事方面的调整,则是重中之重。开春之后,隨著凉州各郡的反抗停止,军事驻防压力大大减少,秦国也正式开始从凉州撤军。 毕竟西征大军连诸僕从、俘虏加上民夫在內,七八万人马挤在凉州,负担实在太重,秦国也根本养不起。 除了此前徵发的民夫放还家乡,如禿髮鲜卑这样的僕从也赏赐战利品返回部落,如邓羌、弓蚝、苟须等中军將领,也带著几支参战的中军先行还归长安。 到如今,连先登、锐骑、归义这三支苟雄下属绝对精锐都开拔至此,快出秦州了,也意味著, 凉州那边的局面,已然控制住了,至少军事问题不大。 当然,这三营並不是全部东调,出於军事安全的考量,苟雄直接截留了一半,再辅以原秦州屯成兵马,以及从凉州降卒、周遭夷部中收编武装,苟雄仅在姑臧便屯有一万余兵马,整个凉州更不下三万人。 在相当长的时间之內,秦国对凉州军事占领的局面不会得到根本的改变,但这並不妨碍长安这边,对秦国军事成防的整体规划调整。 而关於苟雄与凉州,有一点趋势已经是很明显的了,凉州的成边军队,將进一步屯田化、地方化、去中军化。 一直以来,追隨苟雄镇守西睡的三支精锐营幢,都存在一个问题:中军外戌。当然,这並不是孤例,苟政在河东、在洛阳都有类似的布置,但至少还採取了一定的轮成政策。 苟雄这边则不然,先登、锐骑、归义三营,多年以来,就没有挪窝的意思。名义上是出於西陆稳固,必须留精兵成防,更深层的原因,则是这三支营幢属於苟雄本部。 尤其是先登、锐骑二营,从组建到发展、壮大,付诸了苟雄大量心血。两营將士,虽不至於到无视秦王的地步,但雍侯的命令,显然是要更优先的。 至于归义营,虽以贾虎等关西流民眾为核心组建,但由於长期驻守秦州,也受苟雄影响极深。 军权,兵制,再加上兄弟情义,交杂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局面。 另一方面,苟政也不全然担心苟雄与这三支精锐,更因为其中,还涉及到一个中军定位的问题。秦国的中军,不只是编制,还意味著特权待遇、军事义务、土地丁口等等,若长期外戌,苟政的许多规定与构想都难以成行。 比如军功授田,也唯有这三营,到如今都还有理顺,分发的田地,经营状况也最差,拋荒范围很广,最核心的原因,就因为將士长期在外。 甚至於,因为他们在秦州,已经趁机置办了不少土地、財產,对关中的肥由沃土,也並不是那么在意。 问题就这样一直存在,也一直没能得到彻底的解决,而癥结所在,不是其他,正是苟雄。 此前,苟政也考虑过一个方案,归义营轮成,先登、锐骑二营干脆“赠”予苟雄,他重新在长安建立起两支中军营,抑或直接压缩编制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个心思,先登、锐骑二营,是有歷史、有根骨的队伍,在苟秦建立的过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给人一种,他与二兄要分家的感觉,那样影响实在不好,不利於苟秦內部的团结。 但到如今,隨著凉州拿下,苟雄也將如秦州那般久镇姑臧,这个问题,也不得不解决了, 该“分家”就得分家。 就一个原因,凉州太远,把中军驻防在距长安三千里外的凉州,根本不现实,从建立之初,对中军的定位以及相应的待遇条件,便註定秦国中军不能远驻的、久驻,尤其目前绝大多数的秦国將土,还没有真正升级成为军功地主阶级。 问题总要解决,但需要以一个更为灵活以及两兄弟都能接受的方式,於是,三营將士还朝献捷,成为了一个契机。 事实上,从三营踏上东归之路开始,苟政与苟雄在先登、锐骑、归义三营的问题上,便已正式进入解决落实阶段。 正式“分家”,长安这边,三营编制正式归建,苟雄那边,则以留戌旧部为核心,重新打造凉州成防军队..... 第464章 总是有人不满意 第464章 总是有人不满意 苟兴威,苟涛横在秦陇军中,二者名气极盛,毕竟是苟氏旧部、秦国元老,苟雄以下,就属他们。尤其是苟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经过平凉,战功这一环则进一步补足,一时风光无限。 作为曾经的先登、锐骑二营督,此番回朝献捷,苟兴与苟涛自然也在其列,他们將代表秦陇將士回朝,接受搞赏,享受其荣光。 三支营幢从容而有序东行,锐骑营打头,先登营居中,归义营缀后。 放眼望去,一排排大马骑士,皆昂扬姿態,多著常服劲装,武器、甲冑及其他装备、饮水、口粮,都另有马匹搭载。 再其后,还有数以千计的战马,在牧马吏卒的引导下前行,虽未有奔腾之状,但同样给人一种磅礴气势。 这也是最后一批东输长安的战马了,湟中大战,加上对凉州战事,前前后后秦军缴获战马、驾马不下七万匹,这是一笔巨大且宝贵的財富,在保证凉州方面基本军事所需后,剩下的全部运往长安。 通过长安派人,加上几次撤军,分时分批,总算將这些价值巨大的畜牲转运到长安。 而在队伍中后段,还有三百多辆大车透迤而行,车上装载的,都是在姑臧以及凉州各地搜刮財货,粮食宝贵,需用於凉州地方的恢復、稳定。 但其他金银细软、兵器甲胃还有各种书籍图册,对长安来说,都是极具价值的。为此,苟政还专门给前方去了一道军令,金银財宝他不在意,但凉州的地理图志、风俗文章,要完完整整地给他带回来,那是凉州的魂与根。 队伍头前,二苟並而行,身穿锦袍,腰配玉带,膀下青马,哪怕顏值普通的苟涛,也显得威武不凡。 沐浴著明媚的春光,心情更妙,就仿佛坐骑四蹄踩著的,不是关西年久失修的官道,而是通往光明与荣耀的前途。 “去,传令,斥候洒远一些,扩大侦察范围,快进入雍州境內了,据闻雍州近来不太平,豪强造反,叛乱屡发,得小心一些.....:”苟涛高声对传令官吩附道,表情轻鬆,语气中带著几分颐指气使。 “哈哈!”一旁,听到苟涛的吩咐,苟兴忍不住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哪怕苟兴是苟雄最看重或者说宠爱的战將,苟涛也没有多少客气。 “有此步骑精锐数千,有哪路反贼叛逆敢来授虎鬚,怕不是活腻味了?”苟兴轻笑道:“涛兄倒不如,派人举著我军旗头前宣扬,告诉沿途官民,我军將至,小心行事,莫犯我虎威......” “此议不错!”苟涛闻之,两眼发亮,一振臂,扭头兴奋地冲传令官更改命令:“去,按照扬武將军所说安排!” “诺!” 见状,苟兴面上笑意微敛,他只是开个玩笑,但苟涛竟然当真,不由道:“涛兄,如此是否太招摇了?” 闻之,苟涛以一种奇怪地眼神看了苟兴两眼,定定地道:“我们是有功之臣,將士百战归来, 还朝献捷,招摇些又如何? 更何况,我们代表的是秦陇將土,是君侯,该高调时,就要高调,否则岂不让长安那干文武小瞧?” 说著,苟涛又左右瞧了瞧,稍稍压低声音:“我们是君侯部属,又久驻秦陇,少还长安,这么多年了,谁知道长安是怎样一种状况,大王对我等又是怎样態度?” 其言落,苟兴眉头顿时皱起,警告道:“涛兄何出此言?大王一向赏罚分明,此番特地让我等回朝献捷,搞赏功勋,你岂能以小人之心见疑?” “与秦王相比,我等自然是小人!”苟涛不以为意地笑两声,而后说道:“子勃(苟兴字),你不要闷头带兵打仗,閒时也要抬眼看看头顶苍穹,听听军队之外的风声......“” 这话可就意味深长了,苟兴的表情严肃起来,盯著苟涛,沉声道:“看来涛兄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不信你子勃一点消息不曾听闻!”苟涛也是一脸正色,沉吟少许,方悠悠道来:“早就听闻,长安有些贼臣,一直在中伤君侯,说君侯拥兵自重,谈什么中军制度,还不是忌惮君侯统率我先登、锐骑、归义三营精锐。 哪怕是亲兄弟,又如何经得住小人在身边反覆中伤?身后这数千地兄,回长安之后,恐怕就走不脱了,君侯这是以此数千军在向长安服软,向大王表忠啊!” 说著,苟涛一脸阴鬱,骂骂咧咧道:“君侯才为大秦攻取凉州,厥有勛功,先夺秦州,再分兵权,思之令人心寒!” 听苟涛这番抱怨之语,苟兴表情彻底拧巴在一起,压抑著声音提醒道:“涛兄,你这话,说的可是越发没有边界了,当心祸从口出!” 闻之,苟涛呵呵轻笑两声,应道:“也就是自家弟兄,否则我又何必费这些许唇舌。” 苟兴沉默少许,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少顷,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涛兄,大王不只是秦王,更是苟氏之长,我等身为苟氏族部,不当如此怨艾! 我们只是当兵打仗的,做好分內之事即可,其余事务,不当过多操心! 再者,大王与君侯兄弟情深,家事亦是国事,岂是旁人所能轻易动摇,涛兄不当受那些流言语蛊惑!” 听苟兴吐露出这样一番话,苟涛不免异地瞟了他两眼,这小子,还真是长能耐了,这说话的语气风格,也越发像君侯身边那些文臣僚属了。 “你倒是看得开!”眉毛挑了挑,苟涛说道。 说白了,苟涛只是心有不忿罢了,倒不存在蔑视秦王权威什么的,这是他们这干苟氏勛贵一贯的风格了。 只不过,那些久在王驾的功臣,时刻感受著秦王日益严重的威严,渐渐收敛,苟涛等人常年外成,感受不深,习惯也难有彻底改变,尤其这种私下交流的时候。 如果说对苟政有什么意见,总结来说,只有一条。那便是,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又姓苟,却没有得到足够的、相应的特权待遇,相反,一大批这家那姓的士族豪强,却不断被提拔,路身秦国朝堂,乃至核心决策层。 而他们这些人,却只能在外边,安安分分带兵,兢兢业业成边,辛辛苦苦乱... 对苟涛这种心態,苟兴纵然不尽知,也有所了解,但若说感同身受,却也难。毕竟,他的心胸更加升阔,处境比起能力平平的苟涛,也要更好。 苟政那里有名气,又有苟雄宠著,人也年轻,可谓前途无量,自不至於鬱郁縈怀。再者,他也还没有到需要过问政治以及其他军事之外因素的地位与阶段。 而能被苟雄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又经歷了诸多磨礪,苟兴还是有一定见识的。虽是私下交谈, 但苟涛所言,无一不吐露心扉,他也看到了,这种想法的“危险性”。 冷峻的目光中显露出少许复杂之意,思付少许,苟兴觉得应该对这个老兄弟、老大哥做些提醒,深吸一口气道:“涛兄,恕小弟直言,你的这些想法与见解,十分危险。既是族人,更是臣子,岂能抱怨王上? 莫说调度调整,就是大王下令,要我等去死,难道还能拒绝反抗吗? 更何况,大王对我等苟氏族部,一向厚待。若非大王带领我们一路打进长安,占领关西,我等早为刀下之鬼,何来今日的光荣与富贵? 还当惜福感恩才是.::::: 听苟兴这么说,苟涛顿时面露不愉,声音都没控制住道:“你此言何意?莫非疑我对苟氏忠诚?倘若大王有令,死又何惧,我只是不想屈而亡罢了!” “至於大王恩典,旁的不说,每每想到苟起下场,便使人不寒而慄啊!”说著,苟涛又语气莫名地提到那件“杀苟”的往事: “苟起兄弟是君侯最信任的將领,更是创业元老功臣,说杀就杀,毫不留情,君侯亲自求情, 都不能保。 为了一群叛逆乱民,竟杀功勋大將,呵呵,听闻此番大王肃清雍州,也是杀得人头滚滚,甚至不惜屠家灭族! 与大王之狠辣相比,苟起当年在高陆犯的那点错,又算是得了什么?” 见苟涛那副顽固的模样,苟兴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了,他本也不是什么利於口舌之人。更何况,还提到了苟起,想当年,他还是一少年,在苟雄军中,他与苟起也颇有交情。 苟起行事或许粗蛮,乃至暴虐,但对自己人,还是很厚道的,对苟兴这个小兄弟也多有照顾: 从这方面来说,苟兴可无顏,也无心情说些大言炎炎之辞。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能不对苟涛加以提醒,毕竟不愿意再少一个老弟兄了:“涛兄,这些话,也就在小弟面前说说,到了长安,可不敢再如此放纵!” 能够感受到苟兴的真诚与关怀,苟涛微低头,笼罩在面上的阴鬱与不忿也消散不少... 抬手迎著有些刺眼的阳光,嘴角绽开些许笑意,苟涛耸耸肩膀,道:“放心,到了长安,我定然將嘴缝上,绝不滥言造次,否则让那些司隶校事探听去,奏报与大王,必然没有好结果!” 说著,深吸一口气,冲苟兴道:“今日我与子勃说这些,也无他意,只想提醒子勃,不论朝廷最终如何安排这些进京的將士,我与几名弟兄,是一定要回姑臧,继续效力君侯。 我这样的人,若在长安,將来下场未必好过苟起。苟起之殤,最大的问题,也因他离君侯太远,所以不论如何,我都將返回姑臧。 长安再高的官职,再多的富贵,都留不住我。还是在君侯手下自在,也不会缺什么.... 说到这儿,苟涛顿了下,盯著苟兴,严肃地道:“子勃,你与我不同,才略足,志向高,也受大王看重。 但我要提醒你,君侯待你如弟如子,你能有今日,多赖君侯多年之教诲、培养,长安用武之地更广,但若弃君侯而走.....” 话未说完,便见苟兴满脸恼怒,愤慨道:“涛兄何以如此小苟兴?且不提河西之地,大有作为,纵然毫无建树,碌碌一生,我又怎敢负恩忘义,別离君侯! 你且看好,待此番献捷结束,我立刻向大王请命,返回凉州!” 见其状,苟涛不恼反喜,看著苟兴,哈哈大笑:“好兄弟,好儿郎,君侯没有看错你!” 听其言,苟兴脸色忽然一变,凝视苟涛:“涛兄,这些话,不会是君侯授意你向我吐露的吧?” 闻之,苟涛双目一阵闪烁,摇头道:“君侯向来以诚待人,对我等更是推心置腹,他若有话又怎会假我之口。” 顿了顿,已然收起所有愤慨的苟涛,竟变得有些喏:“子勃,今日议论,仅限於你我二人, 回凉州后,切莫告与君侯....“” 见其状,苟兴微微一愣,但迅速恍然,看起来苟涛也並不是完全没有自觉。 就今日一番大胆议论,以及他吐露的怨愤,秦王那边什么反应且不用说,若君侯闻之,必定免不了一番责罚。 念及此,苟兴笑笑,脑袋有轻微的点头,似是答应了。但心中,则暗暗决定,还是要將苟涛这些危险的想法怨念告与君侯知晓,否则早晚必引祸上身。 苟兴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君侯的恩信与庇护,不该成为將士弟兄们不知敬畏的倚仗, 在二苟交谈间,献捷將士越过界碑,正式由秦州进入雍州境內, 春风依旧和煦,阳光依旧明媚,密集的蹄踏声中,苟涛忽然扭头,语气中又带著几分期待道:“也不知,以你我在平凉战事中的表现,能否得爵?连苟顺都有个新丰伯......” 话虽带著几分疑问,然看的出来,若长安之行,未能受封,苟涛的怨气,只怕能把含光殿的檐顶掀翻。 “据闻,那张玄靚小儿,被大王封个什么西寧侯,多少將士浴血搏杀、捨命效忠,最后还不如一个降臣......” 第465章 兄弟重逢,赏功赐爵 第465章 兄弟重逢,赏功赐爵 陇西三营一路招摇东归,只可惜雍西地界人烟稀少,除了道路上一些往返东西的官输商队驻足注目,並不能在民间引发更多波澜了。 直至陈仓,闻眾军过境,镇將贾豹亲自带人出关相迎。背后是雄关坚壁,南面是长河峻岭,贾豹则一身青袍,以一种从容乃至文雅的姿態,背手肃立著,与身边陪同的下属军官、甲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一骑脱离大队,快马加鞭,卷尘疾驰而来,贾豹那自信平静的面孔上,终於露出了一抹激动。哪怕经年未见,贾豹依旧能够一眼认出来人,马背上那矫健的身姿,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飞马近前,来势不减,但贾豹毫无惧色,只道寻常,直到贾虎那魁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下马落地,快步迎了上去。 “大兄!” “二郎!” 兄弟重逢,激动之情溢於言表,二人甚至给对方来了个拥抱,铜臭味在空气中交织、融合..., 好一会儿,二人情绪方才缓缓平復下来,贾虎蒲扇般的手掌在贾豹肩膀上拍了拍,仔细打量了贾豹两眼,对他风度翩翻的模样满是惊奇: “变化真是不小啊!二郎,我看你现在不像一位带兵的將军,更像一个做学问的先生!” 闻问,贾豹提袖,自个儿打量了下,而后爽朗一笑,道:“小弟这几年在陈仓,的確读了一些书,明白了不少道理,只可惜,古之圣贤的智慧过於渊博远大,至今也没学到精髓。” 听其言,贾虎喷喷感嘆:“你从小脑子便聪明,看来我家要出一个文武双全的顶樑柱了!” 轻舒一口气,贾虎以一种平和的口吻道:“为兄这辈子,便只能当一战將了,秦王王有命,指哪打哪,衝锋陷阵,挣一份卖命的功劳,说不定何时便亡於阵上。 你与我不一样,或许能走出另外一条路来,將来我贾氏若能昌隆长久,或许要著落在你身上., , 贾虎这番话,比感慨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期许,听的贾豹却是一愣。此时仔细一瞧,方才注意到,或许是吹够了陇西风沙的缘故,兄长那张粗的面孔上,有著明显的沧桑与疲倦。 “大兄何出此言?”贾豹疑声问道,目光又在贾虎身上扫了几下:“大兄气色不佳,身体可还安好?” 注意到贾豹关切的目光,贾虎心中一暖,轻笑著摇头道:“自姑臧至此,遥遥两千里,旅途疲惫,气色如何能好?你也不必多虑,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既如此,还请进城歇息,小弟在关城內准备了酒食!”贾豹道。 “到了你的辖境,岂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弟妹与我俩侄子女可在?”贾虎问。 贾豹:“正在城內,就等著给大兄磕头了!” 贾虎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温情与复杂,嘴里连道好。贾虎是有些隱疾的,成婚多年,家中也不缺女人,但就是一无所出。 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搏杀,好不容易挣得一份家业与福荫,却无后,这儼然成为贾虎的一桩心病了,適才贾虎说那番话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对此,贾豹多少有所察觉,此时注意到兄长縈绕眉宇间的那抹黯色,心中盘算已久的那个念头则更加坚定了。 “进城暂且不急,我可是带著任务的,隨行將士也需安置好!”贾虎望了望立在山河之要的陈仓关城,又道:“另外还有苟兴、苟涛两位將军,稍后我介绍给你,好生招待,若是怠慢了这二人,之后见面,恐怕不好看......” 听贾虎这般说,贾豹神色恢復冷静,微微頜首道:“小弟与大兄一併前往!” 二人上马,一路向北,逕往官道而去,策马间,兄弟俩的交流继续,许久未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听闻去岁杨氏举兵来犯,你以寡兵,力拒氏贼,保关城不失,还予以贼军创伤,干得好啊!” 对此,贾豹则微微一笑,谦虚地说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军,守不好陈仓,才是罪过,可惜的是,最终让氏贼见机跑了。还是不如大兄在陇西,攻城拔寨,破军灭国,那是何等痛快..::::” “自当年西赴秦陇,又是四五年不曾返回武功家乡了,也不知乡里而今是什么情形!” “大兄放心,贾氏庄园、田土,我皆派人置办,前者还出资僱人將我家祖莹修一番,清明將至,大兄东归路过之时,记得祭扫一番......““ “这是自然!”贾虎问道:“二郎可有閒暇,我兄弟一併回去,也算衣锦还乡了!” “这正是小弟心之所想!”贾豹嘆息道:“只是我奉命守关,还需监测仇池国动向,眼下仇池国內局势紧张复杂,杨俊、杨国叔侄爭权,隨时可能出现內乱,下辩风声一起,陈仓也將跟著紧张起来,实在脱身不得!” “可惜了!”贾虎道,沉默少许,又道:“你是对的,国事为重!也不知有无机会,我兄弟二人再同赴战场,並肩作战!” 长安,秦宫。 天空一碧如洗,层云之下的太极殿,笼罩在夺目的光亮之中,丝丝缕缕的光线,奋力透过窗禄,穿过帘幕,躲过其他陈设事物,最终只剩下点点余辉,洒落在秦王苟政身上,也只能照亮小半个身子。 埋首於案的秦王政,几乎整张脸都被阴影所覆盖,不过表情依旧严肃而认真,眼神之中则满是思考与慎重之意。 一张绸布就摊在案上,上边密密麻麻书写著文字,苟政则仔细研究著,几度拾起硃笔,却也只在空中虚划几下,看起来,这道公文已有些改无可改了..... 绸布上所书內容自是重若千钧,一个个名字、標识、记录,综合起来,就是一份对西征將领们的普爵授赏名单。 朝廷策议西征之功,已然两个多月了,按照苟政的意志,自下而上,到目前为止,普通將士官兵的功勋已然基本得到全面的认定,就连搞赏,也开始在尚书台与大司马府的统筹协调下,逐步进入落实阶段。 而这放到最后,则是那些战功赫赫的高级將领的论定,这要更加复杂,也需更加慎重,涉及到爵位,涉及到特权地位,还要考虑勛贵之间的平衡。 比如,雍侯苟雄靠著统帅之功,晋爵为武兴郡公,这是早早確定了的事情,此前虽被推辞,但到了朝廷大规模论功行赏之时,这就是一个最高標准。 而苟雄普爵为公之后,大司马苟武也需相应提爵,在后方统筹调度,战略布防,同样劳苦功高。 再者,苟武也一向被苟政视为宗室统帅,擎天柱石,地位不能低了,到爵位的普升上也不能落后,於是大司马苟武顺理成章普位新平郡公, 那么一个问题来了,作为协助秦王调理阴阳、安民治政的丞相、汾阴侯郭毅,是否也该相应晋爵呢? 这在苟政这里,是打一个大大问號的,而隨著思虑之深,问號则变成一个確定的“x”號了。 哪怕不考虑“张遇之乱”期间郭毅的一些政治立场与表现,他也不可能给郭毅封爵,公爵毕竟是秦王之下第一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赐予外人的! 或许值得玩味的一点,是连食邑苟政都没有加赐的想法,哪怕是增加个一两百户意思意思的念头都没有。 不过,秦国的爵位,需以战功来爭取,若始终坚持这一核心理念,操作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地困难了。 苟雄以下,论战功首推邓羌,湟中大捷就不必多说了,后续挺进姑藏、围城之战,邓羌都是实际的指挥,以其战功第一,没人会有异议,因此可以很简单地做出由伯爵普为侯爵的决定。 不过,爵级定在乡侯,苟政不得不更加谨慎些,这天下可还远未平定,未来的仗可多著,军功普爵,需要更多的余地。 此前苟政在秦国爵位的设定上,还是有些粗糙了,趁此机会,正可实行进一步的细化与规定, 包括爵制与相应的政治、俸禄、土地待遇。 除邓羌之外,同时普为侯爵的,便是率军参战的部阳伯苟须、潞安泊弓蚝了,前者有资歷,又有此番西征表现,爵位普升怎么都无法忽视他,后者就是实实在在的夺目的战场表现了。 如苟兴、苟涛者,都不用苟涛在背地里念念不忘,此番顺利普爵为伯,这不只是因为他们姓苟,以及在平凉战爭中的功劳,更因为他们是苟雄的嫡系部下。 正统元年开国赐爵之时,对苟雄所部將士,是有些压制的,尤其在爵位上,此番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另外,广武將军贾虎,靠著开秦元老以及多年任劳任怨的功绩,此番也赐为伯爵。 还一个特殊的人物,便是时任湟中督军、西夷校尉的雷弱儿了,考虑到他自西赴陇西后的出色表现与卓越战功,同样授伯爵。 雷弱儿也算赶上时候了,苟政擬將之打造为一个榜样。 作为一个在苟伏大战后投降的降將,三两年的打拼,竟成为勋爵重臣,这对深入消化降臣降將,凝聚秦政权內部人心,是有积极意义的。 与其他侯伯不一样的,或许是贾虎与雷弱儿,没有封號,这算是苟政对秦国伯爵的一个简单定级,但並不意味著“光头伯爵”地位低,若依苟政目下赞定,整个秦国就这么俩人。 在高级爵位的变动中,还有一个与西征完全无乾的人,那便是镇守河东的乐平伯陈晃,此番同样普其为侯。 这其中,就包含一定补偿与政治交换的意思,因为苟政把他从安邑调回长安,担任兵部尚书。 作为一个外姓將领,陈晃在河东执掌军政的时间太长了,虽然至今他仍然是苟政的心腹、亲近將领,但连苟安都被调动,而况陈晃。 不过,考虑到陈晃以及河东將士的情绪,为安其心,苟政以兵部尚书与乐平乡侯的爵位,作为回报。 伯爵以下,又於全军之中,选拔资歷深、功绩略有不足的中高级將校,分別授子、男二爵,因而此番赏功授爵,也慢慢变成了全军功勋战將的事情。 零零总总数十人,用了大半个月思考权衡,方才擬出眼下摊在王案上的一份名单。 一旦这份名单颁布,便意味著秦国的五级爵位体系將得到进一步完善,而可以预见的是,其他未赐爵的將土,將更加积极向战,闻战而喜。 勛位虽同样象徵著地位与荣耀,但更多偏向於对战功的物质搞劳,爵位才是可以传家扬名宝器,与权势掛鉤! 对著一份几乎能够背下来的名单,又反覆確认一遍,苟政终於深吸一口气,取印,在左下角印下“大秦秦王制”几个字样。 盯著这几个鲜艷的字样,苟政一阵恍惚,此时,他觉得这方窄窄的私刻印章,略显小气了,脑中不由盘旋起那方已被束之高阁几年的宝璽.....: 收回思绪,轻轻吐息,嘴角洋溢起一抹微笑,已於殿中等候多时的任群,直接吩咐道:“找几名刀笔號的郎中学士,由你领衔,对授赏功將属文表彰! 要儘快完成,先登、锐骑、归义三营將士將至长安了,待他们回京,於献捷仪式上,正式颁告!” 任群一向忠贞谨慎,也知此事重大,顿时严肃拜道:“诺!” 起身,伸个懒腰,长舒一口气,脑袋一时有些发晕,缓了一会儿脑袋方才清醒过来。 朝外走去,温暖明媚的光影在脸上交织,望著殿外的风光,苟政感慨著笑道:“真是个好天气啊!” “什么时辰?”苟政问殿中一名侍者。 “回大王,已过已初一刻!”侍者答。 “备马,叫连英杰护驾,隨孤出城!”苟政不假思索,肃声吩咐道。 今日,乃是御史大夫王猛正式卸任,也是他前往河东赴任的日子。没错,接替陈晃主持河东军政的,正是王猛。 思来想去,苟政还是决定,要亲自送一送这个胸怀经世之才的大臣。 出城一路急驰,终於灞桥赶上王猛的车驾,在灞水之滨,苟政把著王猛双手,只交待了两句话:“河东是你王景略经世治国的试验田,待孤筑好梧桐巢,自当引凤凰还棲!” 本卷终。 第466章 桓公之嘆 第466章 桓公之嘆 晋永和十一年(355年),夏四月,初七日,江陵城郊。 艷阳之下的大较场间,战鼓擂动,號角长鸣,伴著鼓角之音,一万自荆州各军中抽调的精锐集结而来,接受太尉桓温的演武检阅。 青旗伴著江风招展,鎧甲在阳光下生辉,命令声中,一眾齐装整备的晋军將土,踩著细密的鼓点向校场中央活动,大地在步伐与蹄脚的踩踏下震动,尘土渐渐飞扬。 隨著兵马行进,一座座骑步军阵陆续形成,而后在一声高亢而悠长的驻阵令下,所有嘈声杂音立消,全体肃立,一股磅礴肃杀之气开始从以校场为中心,向周遭扩散开来万眾瞩目处,乃正前帅台所在,一面宽大、威严乃至华丽的“桓”字大蠢招摇摆动,其威风儼然盖过了周遭的普字小旗, 又是一阵雄浑的號声响起,在一眾太尉府及荆州文武僚属的陪同下,桓太尉以绝对主角的姿態,龙行虎步,出现在方军之前。 比著装更华丽的,是桓温那自信昂扬的威仪,看起来,经过在江陵老巢大半年的休养,桓太尉已然从中原失利的挫折中恢復过来,並且强势崢更甚往昔,毕竟他是当前大晋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权掌朝廷內外,节制天下兵马,威势一时无两。 帅台上,文武迅速归为两列,在眾人注目下,桓温则步至主座前,霸气一撩军袍,大马金刀落座。 环视一圈,不管是那威武雄壮的將土,还是身边恭谨肃顺臣僚,都让桓温十分满意,严肃的面孔上也绽开一抹笑意。 “启稟太尉,诸军已然整装集结完毕,听候检阅,请太尉军令!”负责演武指挥的扬威將军、 潁川太守毛穆之手执令旗,登台而来,郑重拜道。 桓温也是满脸肃穆,大手一挥,朗声道:“开始!” 命令下达,恰如一颗石子投入静湖,集结而齐的將土,又快速散开,各自奔赴演武场地,很快开阔的校场上便分布著诸军將土,热烈的演武训练则隨即展开.... 高台上,桓温也未久座,而是领著僚属们,在台周转圈,居高临下,欣赏著眾军演武,各种声音与战术动作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副气势磅礴、杀气腾腾的演武画卷。 身边的僚属们个个面带笑意,喷喷讚嘆,皆言有此雄师精锐,何愁不能剿贼除暴、保境安民。 桓温的心情当然也不错,大抵受到演武场中將士气势感染,那双威严的眼晴中又开始涌动著一些激越、振奋的情绪。 长史孙盛陪同在侧,此时也是面带感概,对桓温道:“经过这半年休整,太尉大开府库,搞赏三军,广募新兵,荆州各部军力皆已恢復,只是欠缺些训练,假以时日,我军將恢復到去年北伐前的实力!” 面对孙盛的乐观,桓温却摇摇头,很是冷静地表示道:“去岁北伐將士,是我多年蓄养训练, 又经平蜀戴乱,方才打造而成的精锐,不是短时间內能够赶上的!” 而谈及去岁北伐中原的损失,桓温至今仍觉心痛,欢喜的面庞上也多了一抹嗨色, 孙盛却道:“去岁北伐,虽有外黄失利,然我军驱逐姚逆,收復两淮,挺进中原,功不可没。 外黄一役,损失虽重,然我各路北伐將士也饱经磨礪,百战余生,根本犹存,有他们的带领, 我军实力当更胜往昔!” 听孙盛这么说,桓温思付少许,也不由頜首道:“安国所言有理,是孤纠结了!每每想起去岁还师之后,江陵城內处处素,便於心不忍啊!” “太尉仁厚,爱兵如子,实为荆州將士之福!”见桓温装起来了,孙盛也適时地恭维一句。 桓温笑了笑,不再作话,目光再度扫向校场中各军演练情况,远处尘烟四起,铁蹄奔腾,是骑军正在演练骑射的技艺,南方同样有精於骑射的好儿郎! “听闻苟政那贼酋,组建了一支具装铁骑,人马皆负重甲,衝锋陷阵,无往不利,端是厉害, 当初不论符健、姚襄还是谢尚,都吃过大亏,我们也该有自己的重骑!”望著骑兵队伍,桓温言语间带著少许羡慕与忌惮,说道。 闻言,陪同在另外一边的毛穆之说道:“荆州不缺猛士,不缺甲胃具装,唯独缺马,连普通战马尚嫌不足,而况能负重甲的健马! 至於秦贼重骑,末將也有耳闻,的確犀利,然也非无邂可击,重负之下,不论人马,必难持久,只需避免其突袭,缓其速,挫其锋,以强弩、绊马索等武器对付,可取奇效......” 听毛穆之侃侃而谈,桓温忧虑之色稍缓,但紧跟著又不免嘆息,甚至有些无奈,想了想,扭头对孙盛吩咐道:“重骑暂且不论,但我军骑兵要儘快补充组建,加强训练,形成战力。自梁益二州输来的那儿千匹马,全部配与骑兵!” “诺!”孙盛拱手应道,那些通过梁益中转东输的马匹,还在孙盛的管辖之下。 深吸一口气,桓温又冲毛穆之以及台上其他部属將领们道:“去岁外黄败绩,虽属战局不利, 然损失那般严重,还因小了燕骑之犀利,我军也缺乏与北骑对战的经验,为其突击,便措手不及,自乱阵脚,及至溃败。 眼下北方燕秦二贼,皆具甲骑之利,对付北军,首当其衝,必须將北骑之威胁遏制。一则加强武装我们自己的骑兵,二则步军训练,当著重演练对敌骑之作战技巧与战术......” “太尉英明,此番见解,可谓一语中的!”眾人赞道。 桓温面色不敢,威严的目光从一个个將领们身上扫过,道:“接下来,给孤严加操练兵马,去年北伐,虽有斩获,但终究功败垂成,那是我三军之耻,刻骨铭心。下一次,三军將士,皆当忍辱怀愤,进击破贼,一雪前耻!” “诺!”眾將齐声道。 “继续演练吧!”摆了摆手,桓温又回到主座,神情严肃,略显阴鬱,不似此前激情振奋。 “太尉还在思虑北伐之事?”注意到桓温情绪,孙盛步至其侧,揖手道。 抬眼看向孙盛,桓温悵然道:“时不我待啊!” “目下,徐豫有谢仁祖督师,进取不足,守成无虞。且有段龕策应,燕国又在收缩休养,可谓中原无事,正当用武於关西..:::. 3 听桓温这么说,孙盛表情变得格外严肃,冷静的口吻中饱含劝诫:“太尉如欲进军,以荆州之实力,隨时可以再组建起五六万乃至更多北伐军队,然去岁大战以来,军民士眾皆疲惫不堪,远未恢復。 而况,对关西作战之准备,同样不曾充分,將士犹需休养训练,军粮械还需调度屯集,对关中也不似中原那般熟悉。 更可虑者,关中不比中原开阔平坦,水利几乎失效,道路曲折,关山阻障,我军与秦军也未交手... 在下以为,太尉还当暂作按捺,待万事具备,再行出击,一举攘寇,收取关山,还復旧都!” 到目前为止,晋国这边,尤其是桓温霸府这边,北伐之志尤为旺盛,並且在与强燕硬碰硬一场之后,目標也顺势改变,再度转移到占据关中的苟政身上。 这本也是桓温最初的目標,毕竟两个战略目標(洛阳与长安),道路都更近,后勤更便利,秦国实力也更弱。 如非姚襄在江淮翻江倒海一通乱搅,甚至直接威胁到长江沿岸军镇乃至建康,桓温北伐的第一刀,早就斩向苟政了。 而今,在桓温掌握內外大权,逐步走向政治巔峰之际,其军政决策、北伐目標,只是重新回到原来应有的轨道上。 只是关於,何时重启北伐,何时兵进关中,在桓温集团內部,还是有些爭议的。 包括孙盛、习凿齿、郗超、毛穆之等人在內的大部分军政重臣,都认为该稳一稳,待军力恢復,战力可靠,粮辐足备且敌情熟悉之后,再行动兵。 起初,桓温也是这样认为的,安安稳稳地在江陵舔伤口,然而隨著过去大半年间秦国在关西的那一番作为,那惊天动地的动静,搞得桓太尉也有些心生焦躁、坐立难安了。 “安国所言之理,孤岂不知?”此时,听完孙盛的见解,桓温面上露出一抹苦相,嘆息道“只是,半载以来,苟逆在关西大动干戈,西取凉州,定河陇,震诸戎。 开春以来,又大肆清洗豪右,张遇等人受戮,我们辛苦埋下的暗子,悉数被拔除,余下几人, 也难堪大用。 雍凉州郡,悉归苟逆,关中据山河形胜,本就易守难攻,经此一番变故,直接斩断我西进攻伐的两大臂助。 苟逆虽道貌岸然、沐猴而冠,但观其治政典军,颇具章法,见识才干卓著,绝非一般草莽。西取关中以来,短短数年之间,实力膨胀十倍不止,已成大患。 若任此形势发展下去,不加遏制,只怕我全力施为,收取关中的希望,也將越发渺茫了..... 桓公或有其短,汲汲於权势威望,但观时见机的本事,绝对不差。而孙盛也是见识出眾之人, 对桓温所言,也能洞察其理。 只是,道理是道理,作为是作为,桓温所虑的那些问题已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 晋国实力犹存,荆州將士更是精悍,但毕竟不是天兵天將,面对那关山重重、秦贼奸顽,也不是能简简单单就消灭的。 需要顺势应时,讲究策略方法,更重要的,要掌握自己的节奏,不能被牵著鼻子走..... 沉默间,桓温抬眼扫过热闹的校场,抬手一指,沉声道:“孤若举十万雄师,全力进取,以泰山之势进取关中,能否功成,压垮苟逆!” 注意到桓温那郑重沉凝的目光,孙盛认真地想了想,拱手道:“恕在下直言,如无法从关中內部扰乱、顛覆秦贼,苟逆只需闭关塞道,严守城隘,莫说十万,纵然倍之,也未必能破关而入! 恰如当年,符健举数十万眾,西爭关內,最终受挫於潼关、蒲坂,功败垂成,兵溃身死!” “符健强行掳掠,不过数十万乌合之眾,缺乏粮秣供应,自断后路,兵败身死,不足为奇!”桓温不屑道,有些冷冽的目光落在孙盛身上,轻声道:“若依安国之意,孤伐苟逆,也將自取其辱了...” 注意到桓温的脸色,孙盛面色如常,揖手道:“事在人为,攻秦不易,因而需要採取相应的策略!” 话既然谈到这儿,桓温乾脆也放开了,目光灼灼地盯著孙盛:“还未请教安国之韜略!” 迎著桓温的目光,孙盛却沉默了,面色变幻一阵,竟有些难以启齿。见状,桓温当即问道:“安国似有难言之隱?但说无妨,孤恕你无罪!” 深吸一口气,孙盛这才缓缓道来:“稟太尉,如欲攻取关中,必当寻求內外並举,一则聚重兵於外,分路进击,合攻诸关,二则秘密联络关內一切反秦力量,豪强右族、晋室旧臣、诸部蛮夷” 听此老生常谈的建议,桓温顿时笑了,面上不免失望,轻嘆道:“安国此策,实无奇异之处, 仍是效当年符健西征之故事罢了!” 对此,孙盛不慌不忙道:“恕在下直言,以当前关中之形势,用奇用险,都不足破,唯以堂皇大势,碾压过去!” 顿了下,提出一个让桓温差点揪掉鬍鬚的思路:“太尉可曾考虑,与燕国携手,並力伐秦?” 即便以桓温之胆略,听此建议,也不由心颤,惊疑不定地看著孙盛,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由沉下心思虑起来。 而孙盛则继续说道:“若以晋燕之强,合力攻秦,內外仇秦恶秦者必然的云集响应,则终成破秦之势! 唯一的问题,在於太尉能否捐弃旧嫌,能否忍耐非议,联合燕逆,先破苟贼.... “不妥!”耳边仿佛喻喻作响,但在短暂急思之后,桓温双目恢復清明,很是严肃摇头道:“燕军去才与我军血战一场,仇恨尚篤,不可不顾及军心士气。 再者,慕容偽位称帝,实属北方第一乱逆,为平小贼,而求助大逆,纵然最终平定关中,孤也將声名狼藉,饱受朝野非议攻计,从此为人唾弃了!” 第467章 换个思路,仇池再乱 第467章 换个思路,仇池再乱 “更何况,苟逆据关陇,已分外难缠,若再引燕军入关,届时只怕是自討苦吃,甚至为燕国做嫁衣.:::::”越是细思,桓温头摇的越是厉害。 “安国此议,看似可行,实则弊害甚大,不可取,实不可取!”桓温思付著,又以一种疑问的眼神看向孙盛:“以你孙安国的见识智慧,不当勘不破其中利害!” 闻问,孙盛沉吟少许,不慌不忙道来:“太尉所虑,可谓明见。只是,在下观赵末以来关中人情变化,略有所得。 关西臣民,数十年来,饱受胡羯暴政之害,又经流离战乱之苦,人心早已脆弱不堪,也更期望王师义勇拯溺,殷殷而盼治安。 杜洪趁机举事,苟政西取长安,司马勛两伐关內,乃至王擢、呼延毒之流举事,皆有竖晋旗、 倡大义之举措,並且广受关西夷夏士民响应由此可见,心向普室之臣民土眾,不在少数。 以在下愚见,若太尉决心北伐,不遗余力,联燕破秦,攻入关中之后,纵与燕军反目,只需和协关西豪右名宦,足可拒燕! 人心在晋不在燕,立足於此,將燕军赶出关右,不无可能!至於联燕带来声望之损跌,自可通过战场挽回! 太尉当知,若得据关西形胜之地,则天下亦可兴復,与此擎天之功相比,冒些风险又何妨,而况这只是略施权变策略..... 孙盛言谈间,面容间浮现出明显的兴奋色彩,听其言,观其態,桓温忽然有种“君太高看我桓温”的感慨。 在孙盛注视下,桓温再度思付少许,还是坚决地摇头:“不妥,过於行险,但凡有失,功败垂成,声名俱毁!” 扭头,桓温又严厉地盯著孙盛,眼神中充满警告意味:“当今天下,联谁都可,唯独逆燕例外! 安国勿復此论!” “诺!”见桓温反应,孙盛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揖手道。 孙盛为桓温谋划了一条最轻鬆的路,至少在灭秦之事上,然於桓温而言,那却是一条再艰难不过的道路。 对桓温来说,政治冒险的危害,要远远大於军事冒险,他寧肯举大兵、兴联军,一步步磨死苟政,也不愿授人以柄。 毕竟,如果说苟政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招抚的可能,那么已然称帝与晋帝对面为皇的慕容偽, 才是绝对的生死大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而孙盛的黯然,或许並非桓温否决了自己的进言策略,而是越发察觉,桓太尉北伐之心、之志,並不坚决、彻底。 如今冠冕堂皇坐在他面前的,是权掌內外、左右东晋国运的一代权臣,曾经那个敢於豁出一切、不遗余力发兵平蜀的桓荆州,已然成为歷史了。 念及此,孙盛面上不禁露出一种意味难明的表情,不过见沉吟在座的桓温,心中又默默嘆了口气。 若是连桓温都无法完成北伐大业,那么放眼南国,孙盛也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实力与威望,到了当下,他们这些南方精英,欲倡大志,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思考一阵,孙盛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瞟了桓温一眼,又朝他靠近了些,低声道:“为策万全,兵伐苟逆之时,太尉或可相机调整进兵方略!” “如何调整?”闻之,桓温隨口问道。 孙盛深吸一口气,拱手轻声回应:“按照既定方略,內外並举,分路合击,与其同时,先取洛阳,再定关中!” 这个思路吸引了桓温注意,儼然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见其状,孙盛心中微嘆,继续说道:“洛阳旧都,园陵所在,饱受摧残,人烟稀少,苟逆驻军亦不足。 若太尉统驭士眾北上,破八关,取洛阳,不说易如反掌,也绝非区区杜郁所能抵挡! 既定洛阳,进可西取关中,收復长安,以建不世功勋,退亦不失还復旧都、祭拜园陵之功.:::: 待孙盛讲完,桓温两眼已然微微泛亮了,比起直接举大兵西进去打关中,先打洛阳,確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並且成功率很高。 一个收復旧都的功劳,堪称旱涝保收,对其威望的巩固提升,好处也是显著。 桓温动心了! 即便此时的洛阳地区,实事求是地讲,並没有太大的价值,人烟稀少,空荡荡一片,除了让杜郁等疆臣自食其力,关中並没有投入多少资源,苟政根本没用心经营的意思,属於隨时可以收缩遗弃的对象。 於苟政或属鸡肋,於桓温却有莫大的政治价值,谁叫那是洛阳,是晋朝先帝陵寢所在,即便早已沦为废墟.. 更何况,那毕竟是天下之中,中原核心所在,岂能毫无价值,只不过欠经营恢復罢了。 占住洛阳,不只可以大大提升桓温的政治威望,还可东胁燕国,西制秦国。哪怕仅从攻伐关中的角度考虑,也能打击苟秦士气,向西便可威胁潼关,乃至攻取河东要地。 此时桓温的脑海中,已然基於拿下洛阳,勾勒出一副“十面伏秦”的美妙画卷了,仅桓温这边,便能轻鬆兴起四五路伐秦之师。 带著一个满意的结果,结束了对荆州军队的检阅,劝励將士之后,桓温返回江陵。不过,在回到霸府的第一刻,桓温的好心情便消散无踪,被一则消息彻底败坏。 来自仇池国方面的情报,由桓冲亲自稟报,仇池又起內乱了,在经过三个月的拉扯、对峙之后,杨俊、杨国那叔侄俩的王位之爭,终於直接演变为军事对抗。 事实上,在二杨之爭中,杨国靠著世子的身份,以及手中更多的兵马与更多杨氏酋长的支持, 一直是占据上风的。 杨俊虽拉拢了一批人,但反对他的人,则要更多。但在不久前,杨俊忽然发难,举兵对杨国发起袭击,结果杨国不察,其下属所部反应更是迟钝,竟被生生被杨俊赶出了下辩城。 所幸,在一些亲信死忠的拼死护卫下,逃出了下辩,最终好不容易收拢了三四千残兵,却也不敢再在下辩与杨俊相爭,只得引眾,退回仇池山老营。 而目下,杨俊正聚集兵眾,趁势西进,想著一举剿除杨国,消灭这个后患,好安安心心当他的仇池国主.. 这些消息,经过南郑司马勛一转手,费了不少时日,方才传抵江陵,至於眼下仇池国內是什么状况,不为所知,但绝对不会是桓温乐於见到的情况。 “这些氏奴,真正是鼠目寸光,不堪造就!”而消化完这则消息,即便以桓太尉的涵养,也不由恼怒异常,斥骂道:“同室操戈,连番內耗,受难的是杨氏部眾,得利的是苟逆啊!” “蠢材!” 对仇池杨氏,桓温这边还是费了些心思拉拢的,近来最直接的动静,无疑是给杨初加官进爵, 促其发兵,骚扰关中,声援张氏。 杨初当然也照做了,只可惜,那仿佛彻底开启了杨氏的厄运,一发不可收。 別说给苟秦造成多少麻烦,自己空耗国力不说,还连发內乱,从杨宋奴叛乱,到杨俊、杨国叔侄相爭,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整个仇池杨氏的地盘才多大,不过两郡之地,且多山地,並非什么富裕地方,地狭国弱民贫, 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连番动盪,眼瞧著杨氏快要被这腾地彻底散了架。 桓温当然不会在意杨氏的死活与下场,但他在意自己少了一颗可以用於制衡苟秦的棋子,须知,到自前为止,桓温能够策动的可以有效给秦国腹地製造威胁的,就两个,一仇池、二汉中。 原本最强而有力的是张氏,但张重华死后,直接陷入內乱,还被苟政咬著牙生啃下来,吞入腹中。 而照此形势下去,本就是秦国嘴边一块肉的仇池,也快成熟,就等秦国下嘴了.. “这些氏奴,眼光浅狭,岂知何为大局?”见桓温怒气腾腾,桓冲也微微摇头,提醒道:“仇池山险固,又是杨氏族地,若杨国一味坚守,只怕也非杨俊之流,所能轻易攻取。 双方鹰兵对峙,无暇他顾,需防备秦军趁势发兵,收取武都、阴平。凉州之役后,秦军也已休整数月,平日还则罢了,杨氏內乱至此,实是大好时机啊!” 以己度人,桓温自,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仇池乱成这等模样,都不需发大兵,遣一偏师即可定之。 “以苟逆之奸猾敏锐,恐怕不会放过如此良机!”桓温肯定道,旋即眉泛忧虑: “然而,倘若苟逆出兵,我远隔两千里关山,恐怕也鞭长莫及,无能为力,难以制止。总不能指望司马勛吧....” 见桓温摇头嘆息,桓冲拱著手,沉声道:“眼下能够直接干预仇池局势的,恐怕只有司马勛了!” 而一提起司马勛,桓温也有种牙疼的感觉,此僚也是个不堪大用的人,野心勃勃,而志大才疏当年两度挺进关中,两度功败垂成,后一次,还几乎把梁州精锐丟了个乾净。前者让他策应张氏,也是出工不出力...... 此时,桓温脑中又不禁浮现出他思谋已久的伐秦大计,占据那般要地的,都是这等货色,完全不能依靠。 桓温忽地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日伐秦,不管组织起多少路兵马,最终恐怕还得靠他荆州將士去啃. 回到眼前之事,仇池变故,桓温冷静下来,思吟少许,便严肃道:“不论如何,不能让秦国最终得了利,仇池若为其平定,其后方將更加稳固。 快马加急,传令司马勛,让他做好准备,一旦秦军动作,让他立刻出兵,援助仇池!” “这是应该的!”桓冲頜首,但儼然一副对司马勛信心不足的样子:“只是司马勛未必听令便是听令,倘如前番那般敷衍,也难救仇池。更何况,即便司马勛尽力,也未必是秦军对手!”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坐视旁观,总需有所作为!”桓温倒是彻底恢復了镇定与决断,略作沉吟,又补充道:“告诉司马勛,如杨氏不可救,可取武都、阴平而代之,总之,不能落入苟逆手中!” “如此,或可促其尽力施为!”桓冲道。 桓温露出少许苦笑,那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 “杨氏叔侄相爭已久,朝廷应当及早干预,可惜为时已晚,是我等之失啊.....”一旁,在桓温做出决议后,沉默已久的年轻参军都超开口了,多少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也不知此时介入,对二杨进行调停,使其分治武都、阴平,是否还来得及?” 对这书生之见,桓冲轻轻摇头,淡淡道:“二人爭权夺位,已不惜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又怎会在意朝廷之令?” 听二人谈论,沉默了一会儿的桓温摆摆手,有些悵然道:“眼下,杨俊势力胜过杨国,我倒希望他能直接制伏杨国,儘快结束內乱,稳住仇池局面...... , 而这,显然只是一种愿景,哪怕掌握东晋內外大权的桓太尉,在面对仇池这个小势力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真想即刻发兵,扫平苟逆啊!”威严而豪华的议事堂內,响起桓温极为不甘的声音。 当然,也就嘴上过过乾癮了,关於攻伐关中的问题,桓温集团內部已经商討过不止一次了,在发兵的时间与准备上,也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至少当前不宜出兵。 而桓温並不是一个脑子发热,便衝动决定的人,到了如今的高位,就更没有衝动的权力了。 堂间,在几名僚属的注视下,桓温背著手,来回了几步,猛然回首,以一种近乎坚决的语气说道:“苟逆虽克凉州,然接下来两三年,必定耽於河陇事务,趁其军力分散,必须儘早兴兵征伐! 明年,明年这个时候,必须向关中进兵!” 桓温心中还是明白的,他攻取关中的机会与窗口正在不断缩小,也没多少时间拖延了。再等下去,除非关中也发生如仇池杨氏这样的变故,否则他会丧失提兵西征的勇气..: 第468章 秦军出击 第468章 秦军出击 在桓太尉为伐秦大业而弹精竭虑、苦思对策之时,长安城內,秦宫之中,苟秦君臣的注意力也不由转移到仇池方向了。 没办法,臥榻之侧,长期敌对,本就是防控重点,又有策动杨宋奴之乱的前因,而杨氏叔侄又果如预期那般斗了起来,刀兵相向。 这种情况下,即便偃武修文、休养生息以恢復平凉之国力损耗属於苟秦朝廷的共识,也很难按捺不动。 武都、阴平地区,虽地瘠民贫,实力弱小,但多年以来,始终一个祸害,疥癣之疾,不致命, 但够噁心。 倘能趁机拿下,不只可以彻底解决肘腋之困扰,还能扩大秦国在西南方向防御纵深,继续巩固秦国的关河防御体系。 好处是明显的,不需赘言,一直以来的问题,只不过是秦国能否腾出手来罢了。 如果杨宋奴之乱后的仇池能够迅速恢復稳定,二杨能够相忍为家为国,那么苟政还能再容忍它一阵子。 但眼下,二杨干戈相对,已经打出狗脑子了,仇池国內一片纷扰,人心丧乱,这种情况,无异於把肉放到嘴边,动动嘴的事情,岂能不一口吞下。 有此前打下的基础,仇池国那一亩三分地的情况,对如今的苟秦来说,也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了,比起桓温那边了解反应可要详尽得多。 而隨著杨氏叔侄內斗加剧,各种消息不断传来,出兵的声音也越发拔高起来,並且在一眾勛贵大將的支持下,迅速进入落实阶段。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很简单一个道理,趁此机会平定杨氏,或许对秦国的休养政策会造成一定影响,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若是错过了,或许將来仇池与杨氏的情况会更糟,但那並不值得赌了,尤其在秦国具备把握眼前机会的实力。 太极殿內,关於出兵仇池的最后一次御政会议有序展开,丞相郭毅、大司马苟武、右长史薛强、右司马邓羌、兵部尚书陈晃、军辐监苟侍等文武俱在。 “朱晃,通报一下仇池內乱最新进展!”苟政沉稳的声音响起在清冷的殿堂中。 又一次参与御政会议的別部將军朱晃,已经能够很从容地应对这样的场合,满脸肃穆地出列, 揖手道来:“稟大王,杨俊於四月初二引兵攻仇池山,杨国据险固抵挡,杨俊攻之不克,损兵折將,不得已转为围困,遂相持不下。 目下,二杨熬兵於仇池山,下辩空虚,武都大乱,若此时发兵,收取陇南二郡,定可摧枯拉朽,易如反掌!” 在仇池方面,朱晃可谓呕心沥血了,他可不管其他政治经济上的考量,在他看来眼下正是彻底收穫胜利果实的时候,对发兵举双手支持,即便他並没有“投票权”。 此番这般发言,已经有几分愉悦的嫌疑了。不过,此刻却也非揪问这点小节的时候,苟政轻声感慨道:“二杨是爭红眼了,已经全然不顾其他!” “出兵仇池,诸位可还有异议?”端居王座,苟政环视一圈,微笑著问道。 对此,眾臣纷纷摇头,口称没有,就连始终持保守態度的丞相郭毅,也只是提出疑问:“不知平定杨氏,需要多少兵马?” “这便要问我们的大司马了!”苟政点到苟武。 大司马府早有筹议,因此苟武起身,直接应道:“以仇池当前局面,依其形势,以其军力战力,臣等筹谋,只需遣一偏师,万余步骑即可,若进展顺利,或可一战功成收二郡!” 顿了下,苟武又道:“兵贵神速,臣等建议,以驍骑、果骑两营六千骑师,火速西进,辅以陈仓贾豹守卒与扶风屯营,趁二杨僵持未有突破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取二郡,彻底解决陇南之患!” 苟政微微頜首:“何人为帅?” 苟武淡然说道:“我大秦人才济济,猛將如云,听凭大王调用!” 苟政闻之笑了笑,目光看向邓羌,只见他腰杆直接挺直,统军作战,邓侯从来是当仁不让。 但苟政很快便温言安抚道:“子戎前者饱受西征辛苦,归来亦不久,正需休养,此番就不劳碌你了,何况,杀鸡焉用牛刀牛刀?” 虽然邓羌很想表示,他不介意,但苟政都这般说了,也不强求,毕竟西征確实辛苦,他也藉此收穫了好大一份功劳,也得给其他將领们吃肉的机会。 於是,邓羌嘴角带著一点矜持的微笑,冲苟政点点头,挺直的腰杆也稍稍放鬆了些。 王座上,苟政在简单思量之后,游移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落在薛强身上,道:“此次,便由威明掛帅出征,授平南將军、陇南都督,以曹、赵思、徐成为部属,陈仓镇將贾豹为前锋,即刻发兵!” 这个决定,不只其他人,就连薛强本人都有了异。 要知道,自从西赴长安以来,薛强虽不乏从军作战,但更多是作为陪王伴驾的参谋角色,秦国建立以后,也主要在大司马府协助苟武负责一些军令政策事务。 戎马、驰骋沙场,对薛强来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记忆了。 而今,苟政突然决定启用他,授予兵权,即便深沉如薛强,心中也不由涌过一股热潮, 如果可以,薛强当然愿意接下这项差事,倒不是有什么征战沙场的情结,只是他本人与薛氏需要更多沉淀。 如今河东薛氏,儼然是苟秦政权的核心阶层,河东士族仅次於闻喜郭氏的第二大豪门,甚至要隱隱盖过有柳夫人在宫內的解县柳氏。 这几年,靠著薛强在秦国核心决策层的打拼,薛氏的政治地位不断提升,但秦国这等刀兵拼杀出来的政权,若是在军事上没有足够贡献,总是不稳的。 仇池虽只武都、阴平二郡,可谓弹丸之地,若能收取,赚取一个“灭国之功”,不论对薛强还是薛氏,都有巨大的好处。 琢磨著,薛强面上不免露出少许恍惚之色,难得见他如此表现,苟政不由轻笑著问道:“不知威明,可愿担当平定陇南之重任?” 闻问,薛强立刻回过神,按捺住心头激动,在眾人注视下,起身拜道:“大王信任,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帅师破城,擒拿二杨,还朝献於宫闕,不负王命!” 薛强举止虽然克制,但錚之音响在殿中,让人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自信慷慨。苟政当场赞道:“有薛威明出马,孤可放心了!” “出征之事,就此定下了!”说著大手挥摆,一锤定音,又看向苟侍:“老规矩,军辐调度, 供馈无失。” “诺!请大王放心!”苟侍从容地应道。 如今苟侍手下也有一批从歷次战爭中磨炼出来的后勤管理人才,连跨越秋冬、西征凉州都生生啃下来了,而况区区万余步骑后勤供应,还在家门口。 眼珠子一转,苟侍面上又陪著点笑,躬身一揖,道:“大王,此番出征,臣斗胆向大王举荐一个將才!” 闻之,苟政投以一个疑问的眼神,伸手示意道:“说说看!莫非你发现了什么猛士?” 了苟政一眼,见他表情放鬆,苟侍轻声解释说:“回大王,自前番遭贬,苟威便痛定思痛, 追悔莫及,这两年,深居简出,闭门思过。 臣前两日还见过苟威,发现他脾气收敛,待人和善,听闻他甚至亲自下田察看田亩,关心农户,確实已改过自新,不復从前乖张恣意。 臣想,苟威毕竟是大秦功臣,虽有过错,也受到严惩,这两年更吃足了苦头,若是继续冷落, 传出去总是不大好看,於大王威严也有损......” 听苟侍这番话,苟政顿露恍然,淡淡道:“苟威这是求到你这边了?” “大王明察!”苟侍也不否认,应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臣以为,苟威既能悔悟改正, 冀求为国效力,戴罪立功,国家又值用人之际,大王能否容情,给他一个机会...... 1 苟侍言罢,殿中安静下来,苟政面上变得不悲不喜的,琢磨几许,终於开口了,语调轻鬆:“谷阳伯如此求情,都说出如此一番道理,孤若是不容情,岂不显得狭隘了!” “臣代苟威,拜谢大王隆恩!”见苟政鬆口,苟侍面露喜色,纳头便拜。 “先別忙著谢恩!”见状,苟政语气转而变得严厉,道:“让苟威到军中当个副將,具体从事听征南將军安排。 你替孤给他带句话,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当知军法森严,不要把在长安染上的毛病,带到军中,否则就是军法无情了! 近两年,他屡次求见,皆被孤拒之门外,什么原因,他心知肚明。孤不是不念旧情之人,能否重登殿堂,站到孤面前,就看他自己表现了!” 自当初“纵火风波”之后,除一干纵火恶徒被无情法办,苟威也受到严厉的惩罚,经济上损失也就罢了,政治上也基本被苟政禁。 一晃,都快两年了,如非苟侍求情,或许苟政都快將苟威遗忘了。到眼下,还是苟政第一次鬆口,对苟威而言,自是一桩大好事。 “既如此,散议吧!”苟政又摆摆手。 恰此时,侍立著朱晃在犹豫几许,鼓起勇气唤道:“大王!” 一声呼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已经做起身姿態的苟政。而迎著一道道或好奇、或疑竇乃至晒然的目光,朱晃深吸一口气,埋头拜道:“大王,此番南征,臣,臣亦愿效力军前!” 此言落,殿中顿时出现两道短促的笑声,虽夏然而止,但很清楚地明白,笑声来自郭毅、邓羌这些人。再看过去时,已是一片泰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苟政瞟了眼郭毅,又看向表情凝重,隱隱有些难堪的朱晃,也轻轻笑了两声,算是打破了略显尷尬的气氛。 看起来,都把仇池杨氏当成一块肉了,谁都想趁机咬上一口,挣些资本。 至於朱晃为何有此一举,苟政心里也明白,此前就平凉战爭论功行赏之时,苟政顺带著把仇池方向的对阵也囊括进去了。 陈仓的贾豹,授勋提衔、加赐钱粮、土地,也就打发了,而朱晃这边,以躬身行险,亲赴下辩,策动杨宋奴叛乱之功,苟政本欲授其伯爵,作为激励, 但这个想法,將將表露,便遭到了秦廷文武的一致反对。郭毅因为近来与苟政的执政分歧越来越大,又不在升爵名单之上,心中本就有气,何况他有道德洁癖一般地瞧不上这些走狗爪牙,將这等卑贱出身的小人授予伯爵,形同在打他们这些衣冠士族、功臣大將的脸面。 至於其他功臣將领们,反应则要更加激烈,就一条理由,斥候乾的活计,耍耍阴谋手段,侥倖搞出点成绩,岂能抵得过他们战场卖命拼杀? 见眾情汹涌,朱晃忍辱蒙羞之余,也只能主动请辞,方才將那场议功风波止住。但在仇池之乱,以及过去几年的军情谍报上,朱晃的確劳苦功高,旁人不认同,苟政心中记得清清楚楚。 为表重视,也为了搞赏,激励別部士气,伯爵达不到,但苟政还是授其子爵位。出於补偿,还额外赏赐了水浇地、旱田各五百亩,对朱晃提交的別部下属们的提升、赏赐,也一概准允。 回头来看,如果苟政真的想,他有足够的权力与威望,完成对朱晃的伯爵之赏。 之所以未能坚持,明面上或许是迫於眾情,不好一意孤行,拂眾臣之意。 实际上,则是让朱晃保持一定的飢饿感,並且趁机在別部与秦臣之间,筑起一道无形却事实存在的鸿沟来... 而这两个不便挑明的自標,苟政儼然是达成了的,就从此时殿中朱晃与文武们的表现,便看得出来。 尷尬的氛围中,苟政没有直接回应朱晃,而是徵询薛强:“威明,你是南征主帅,可愿接纳朱晃效力军前?” 薛强谁也没看,只是拧眉思付几许,平静地应道:“朱將军所部,刺探敌情,无孔不入,倘有朱將军效力,大军便如有耳目,將无往不利,臣怎能拒绝?” “那便定,朱晃作为你参谋將军出征!”闻言,苟政当即拍板道。 “多谢大王!” 第469章 威远堡內 第469章 威远堡內 长安东北,霸水之右,威远堡此为苟氏元老、前寧远將军苟威的家堡,规模不算大,占地仅六十余亩,黄土版筑,楼阁亭台都经过明显设计。 被冷落的这两年,苟威倒也没有完全閒著,用了不少心思,耗费人物力,营造他这座堡壁,连名字都是苟威亲自取的。 苟威一家,连同他的有些旧部以及附从,所有人员加起来,也有个上千口,经营著周边三万多亩田土,当然其中大半都属於苟威名下土地。 要知道,当年由苟政赐予的功田,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三千多亩,但到了今时今日,对於一些功臣勛贵来说,几千亩地,也就是个零头了。 苟威这,还是受当年纵火牵连,出售一批土地財產,用於赔偿,这两年为了韜晦,表现得像个乖孩子,而克制著。 就是这样,通过开垦、兼併等手段,苟威也给自己搞出万亩良田来。 秦国的功臣勛贵们,比之苟威做的夸张的,比比皆是,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蒲阳伯苟旦。朝廷赏赐归赏赐,自己凭本事挣的显然是另外一回事,又没去侵占官田、营田、民田,如今的关中,可是地多人少。 比之更珍贵的,反而是人口,在这方面,苟威近来也十分克制著,没有鱼肉百姓,部属有欺男霸女的,他还会予以惩治。 因此,苟威管理手段虽然粗糙,对下属佃户附民租税也收得较高,但愿意依附他的民户,还是不少的。 並且凝聚力也在不断上升,比起当初只能依靠亲信部属以及手中掌握的暴力对所属佃民进行控制,如今的苟威已然建立一定的威望了,这无疑是一种进步。 当然,这种依附与凝聚,是建立在苟威的庇护能力上,他的官爵虽然丟了,但关係还在,不会有官盗肆意掠夺盘剥。 即便这些都不提,光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国姓,就胜过无数关西豪右。当苟威收敛脾性与作风, 甚至愿意对曾经的同类泥腿子们温和一些,那起到的“归心效果”,自是显著的。 而这两年,隨著威远堡逐渐成型,也逐渐形成了一座以此堡为核心的新兴市镇,毕竟在堡市里,总能找到一些稀缺、紧俏的玩意,尤其是与百姓生计息息相关的一些生產及日用工具。 在这样一个时代与社会背景下,若无人庇护,仅凭一家一户的力量,是很难长久生存下去的, 即便是经过苟政下狠手整顿归治的关中。 便是自耕农比例最高的高陆士民,也是靠著相对紧密的联繫与扶助,加上幸运地成为苟政三长、均田两制的试验地,方才比其他关中黎民黔首,多那么一些呼吸的空间。 那些由官府委任的三长,在对底层黔首实行管治的同时,也同样起到庇护作用,而倘若哪天秦国政策有变,又或者再来一个如苟起那般的狠人,那么高陆士民如今享受的“自由”的微光,將瞬间掐灭。 而在威远堡一带,苟威才是一切生產生活与社会运转秩序的巩固者与维护者,而非新颁布的《秦律》,更不是那些受长安朝廷委派的官长与附属聊吏。 威远堡內,有別於满目的简屋陋舍,那所最为瞩目的府宅中,演武场上,一道雄阔的身影正面临四名持盾家將的围攻,肉与盾的撞击声砰砰作响,直到其中一名家將手中的木棍,不偏不倚打在那魁梧汉子的脸上..... 几名家將立刻散开,伤人者则直接跪下,战战兢兢地请饶:“小人失守,请將军恕罪!” 所谓“將军”,当然是这威远堡的主人苟威了。比起当初,苟威自是形象大变,体型整整扩大的一圈,面上也满是横肉,几乎把两眼挤成一条缝。 如果让苟政见他这番脑满肠肥的模样,恐怕就要怀疑,还能否提得起刀。不过近来,苟威在颓废许久之后,重新拿起武器,叫上几名旧部家丁,开始军事训练。 只不过,人若是解怠了,想再重新拾起荒废的武艺,显然是没那么容易的,尤其对苟威这具肥胖而迟钝的躯体而言。 但偏偏苟威又极好面子,一对一的打斗训练不过癮,还要享受以一敌四,这可让陪练的家將们为难了。 虽然苟威有言在先,儘管招呼,伤了也无罪,但谁又敢真的下死手,苟威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瞒得过旁人,瞒不住他们这些亲信。 但若不尽力,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但该放水时,还是要放水,哪怕身上添些伤,也比得罪触怒苟威要好。 於是,这些日子来,苟威在对抗训练中,总是最后的胜利者,家丁打在他身上,有如挠痒痒, 而他一出手,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折胳膊断腿..... 然而,在这样的对抗中,意外总是难免,恰如此时。演武场內静得出奇,几乎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苟威愣在当场,抬手摸了摸有些发麻的面颊,嘴里也有些甜意,该是出血了。 而家將的求饶声让他回了神,一股怒意从苟威心头油然而生,这个贱奴,竟然敢伤他!竟敢打他的脸! 深沉的眼神中浮现出一股暴虐之意,求饶声听得他心烦,手中木刀举起,照著家將脑袋就想劈去。 不过,在注意到其他几人凝重的表情后,苟威脑袋恢復了一丝清明,不行,他现在是个好人, 脾气该要收敛,要宽容些。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要是再传出什么负面消息,怕是彻底难以復出了。回想起这两年鬱闷的“布衣”生涯,苟威再难忍受了,他还想回到从前的威风,哪像如今,除了在威远堡这一亩三分地,在其他地方根本横不起来。 按捺住心头戾气,苟威那肥头大耳的面上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你这是做甚?某有言在先,习武嘛,受点伤正常!起来吧!” 虽然对苟威的反应很意外,但求饶的家將终於放鬆了下,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俊朗刚毅的面庞,站起身来,高大的个子,一下子把苟威“压”住了。 此人名叫宋邑,当年苟威东出洛阳时,自关东掠回的流民,因为长相不错,且颇具勇力,曾在一场平乱战斗中连斩三名“叛贼”,由於表现出色,后被苟威收入魔下,充当隨扈。 这两年,苟威落难,也跟著在威远堡內,担当护卫训练的家將。 此时,几乎是望著这张让他一度欣赏不已的英俊面孔,苟威忽有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因为他衬托得自己的形容更加狞、丑陋。 思考著,对比著,怒火与妒火的交织下,苟威目光又变得冰冷,但糙脸上却掛起一道假笑,还上前拍了两下宋邑肩膀以示亲切:“无妨,再来!” “这回我们一对一!”嘴上说著,苟威走向一旁的兵器架,取下两柄长刀,转身拋给宋邑一把:“这回我们玩真刀!” 宋邑下意识接过长刀,但闻其言,脸色剧变,当今倒提著刀,拱手道:“小人不敢!” “死人堆里爬出来,战场上滚过几回的汉子,有何不敢?不敢伤了我?”苟威冷笑两声。 “小人岂是將军对手?”宋邑后退两步,卑敬地表示道。 “是不是对手,得试过才知道!”虽然对宋邑那悚惧的表现很满意,但苟威可不放过他,也不再废话,提起刀,照著他脖子便砍过去。 见状,宋邑赶忙步后退,让苟威劈了个空。见状,怒色一起,苟威继续欺身而上,又来一刀,宋邑只能继续躲避...... 演武场上一阵动静,但都是苟威发出的声响,粗重的喘息与换气,长刀砍空,抑或砍在地面、 木、石头上的动静,时不时“叮”的一声,则是宋邑招架之时,两刀对击的响声。 整个场面,便是苟威不遗余力地追杀,宋邑不断地躲,躲不过了就挥刀招架一下,当然,嘴里则不断求饶,希望苟威饶过。 然而,越是如此,苟威越发恼怒,初夏的阳光照在庭院,照在演武场上的所有人身上,但苟威只觉面上火辣辣的。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拿不下宋邑,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想在宋邑身上开个口子,给个教训,那么此时,他已经存了必杀之心。 但越是心急,越显狼狈,那双眼睛就越红.::: 当初,在苟军之中,苟威就是靠著一身武勇,方才冒头,在早期那支弱小的苟军中成为骨干。 然而,实事求是地讲,那只是矮子里边拔高个儿,真要比拼个人武力,到河东时期,苟威在军中就已经有些排不上號了。 如果不是占个“苟姓元老”的特殊身份,他也很难在后来成为一方重臣大將,甚至当了一段时间的“弘农王”。 当年都算不得一个好汉了,而况如今的苟威,跑几步就喘,动作又笨,速度又慢,真搏杀起来,哪里是精壮的宋邑的对手...... 就在苟威怒火攻心,场面彻底难以收拾之时,一名堡內管事跑进来解了围:“將军,大司马府来人了,正在堂间等候!” 闻之,苟威手上动作顿时一停,回过身来,面上喜色一闪,联想到不久前苟侍来信,问道:“ 可有说何事?” 管事道:“朝廷发兵征討仇池,徵召將军前往军中听令!” 確认消息,就如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苟威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丟掉手中长刀,道:“去,好好招待来人,我隨后便到!” 言罢,又回头,气喘吁吁地看著那宋邑,“红眼病”是好了,但面上的阴沉之色,那股无形的气场,却没有消散许多。 此时的宋邑也相当狼狈,尘土与汗水混在一起,左下臂上还被划了个口子,苟威拿的可不是烧火棍,而是能见血要命的利器。 宋邑又只能躲避,不敢反击,又要保证不受伤,哪里是容易。但就是这样,也只是手上受点轻创,足见二人之间的差距了。 对於这一点,上头的苟威或许注意不到,但冷静下来,如何发觉不了。或许,宋邑要杀自己, 只需一招,苟威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而有些人,越是清醒地认识到一些问题,就越愤怒,这种愤怒,足以摧毁一个人。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苟威强行压抑住心头的厌恶,用一个自认为豁达的態度笑道:“你小子,不错,去疗伤吧!到了战场上好好表现,某自有重赏!” 说看,又看向其他儿名家將,吩附道:“你们立刻行动,將堡內最精悍的五十名勇士召集起来,今夜之前,备好所有马匹、武器、粮食,明日集中堡前,隨某出征。 某可提前说好了,这是某翻身之战,容不得半点差错!到了战场上,都得拼命,如有畏战、怯战者,某先砍了他!” 最后一句话,就仿佛是衝著宋邑去的,让这汉子面上更加志忑, 隨著苟威交待完,各自散去,演武场上恢復了冷清,一名脸上青了一块的汉子,摇著头,嘆息著冲宋邑道: “吃苦头了吧!你难得不知將军脾气,棍子竟打到他脸上去了,你不受罚,谁受罚?若非长安喜讯传来,你今日只怕难以站著走出此院。 我看將军余怒未消,命令已下,先去疗伤,做出征准备吧,到战场上好好表现,或许能挽回將军好感......“ “多谢!”对这有好为人师之嫌疑的前辈,宋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嘴里出两个字。 但在转身之际,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那双犀利的眼睛中,甚至闪过一抹狠意。 作为苟威身边排得上號的家將,宋邑地位与待遇实际还是不错的,在府內有一所单独的宅院, 手下还管著一队家丁。 昏暗的屋內,一盏烛灯缓缓燃烧著,宋邑默默地拿著一把短刀擦拭著,一遍又一遍,犀利的目光与刀身释放的寒意不断交织著。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过包扎,但那阵阵痛意,不断袭来,提醒著他的遭遇与处境。 愣神期间,门外忽然传来几道脚步声,紧跟著便是三道短促的敲门声。 “进!”宋邑收起短刃,看向门口。 房门缓缓打开,步入一个体態娜的美貌妇人,面色清冷,眼神阴鬱,蛾眉间满是深沉愁绪..... 见到来人,宋邑先是一惊,但紧跟著起身拜道:“参见郑夫人!” 第470章 苟威之死 第470章 苟威之死 夕阳余暉借著半开的房门涌了进来,宋邑有如兔子般蹄上前,一把將门掩上,屋內光线又迅速黯淡下来。 “你,你为何来此?不要命了!”宋邑一把拽过郑夫人,压抑地斥问道,声音中透著明显的紧张与不安。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郑夫人吃痛不已,却也只是了下蛾眉,抬眼望著一脸惶恐的男人,秀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苍白的温柔,轻声说道:“听说宋郎今日差点丟了性命,妾身特地来看望一番!” 说著,目光从宋邑手臂伤口,一路上挪,甚至探手去抚摸那张英俊阳刚的面庞,嚇得宋邑连连后退,直到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没把小案掀翻。 毫无疑问,这对男女之间的关係不正常! “你究竟想做什么!”宋邑厉声喝道,目光带著几分愤怒。 看宋邑见自己如见蛇蝎一般的模样,郑夫人不由掩嘴轻笑两声,白皙的面颊上都晕出一抹緋色,语调却不带丝毫波澜:“当初宋郎將妾身压在身下时,可是恨不得將我一口吞下..:...” “別说了!你闭嘴!”宋邑顿时喘气如牛:“我是中了你的毒计!” 闻之,郑夫人又轻笑两声,丝毫不被宋邑的攻击受影响,走到他身前,屈膝跪在蒲蓆上,探过手温柔地抚摸著宋邑的胸膛,幽幽地说道:“大好男儿,气壮如牛,怎如此胆怯?” “我还想活命!”宋邑没有反抗,只是低沉地说道。 “我並无害宋郎性命之意!”郑夫人这样说道宋邑正想发作,便又听郑夫人轻飘飘说道:“宋郎若想活命,有大把的机会逃出威远堡,远遁他乡,隱姓埋名,摆脱妾身..... 为何始终不见行动?是捨不得苟威给的待遇,捨不得这堡內的地位,该不会是捨不得妾身吧? 闻之,宋邑眼神闪烁,面色也阴晴不定。郑夫人的手有些冷,那纤纤玉指上传来的凉意几乎寒到他心头。 此时的宋邑,只有一种感慨,一失足成千古恨,管不住裤腰带,无异於给自己脖子套上了索命绳沉吟良久,宋邑寒著声音道:“你想让我背叛主公!” 郑夫人轻描淡写將他气势打破:“宋郎淫盗主公之妾,又算怎样一种行为?” 一句话说得宋邑自闭了,郑夫人则继续温声道:“我並不想胁迫宋郎,只是你今日得罪了那头猪,其中利害,可要考虑清楚!” 此言一落,宋邑面上更显阴沉,恐惧与忧虑完全凝结在眉宇间。不知屋內静了多久,或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宋邑忽然道:“如若弒主,我將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宋郎觉得,打了那头猪的脸,还能有好下场?”顿了下,郑夫人又道:“若是行动果决,一击致命,在府內掀起乱象,趁乱逃出,並非没有机会!” “明日便要出征了!来不及了!”宋邑摇头道。 见这张满是沉凝之色的面庞,郑夫人则平声静气:“正因如此,今夜便是最好机会!眼下府中头领,都在出府徵召兵卒备战,府中空虚,而你因伤留了下来...... ” “哪有你说这般容易,稍有差池,便是身首异处,或许死都是最好的结局!”宋邑道。 郑夫人美眸却是毫无惧色,轻声道:“这两年,我对那头猪诸般顺从,他的戒心已然减轻许多。稍后我会派人去请他,明日出征,他当不会拒绝。 宋郎只需准备两身衣服、两匹马,加上一条逃出威远堡的通道. 言罢,郑夫人盈盈起身,步至门口的时候,又回眸一笑:“府中人多眼杂,妾身就不久待了, 以免宋郎紧张,想不明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今夜妾身房中,我与那头猪的生死,便都操於宋郎之手了!”明媚的笑容中,透著一股子决绝。 捏紧的拳头,骨节泛白,宋邑脑子乱到几乎爆炸,一张张或美好、或丑恶、或血腥、或淫靡的画面闪过,最终死咬著牙关,冷幽幽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郑夫人脚步一顿,然后又毫不留恋地退出,还帮忙掩上房门,然后大大方方、坦然自若步出庭院,就仿佛走岔了道,恰巧路过此地罢了。 而没过一会儿,宋邑也冷著张脸走出房门,开始收拾整备起来,不论是马匹、財物、乾粮、武器等等,在平日里或许显眼,但在行將出征的时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郑夫人虽是妇人,但年纪並不算大,至今也才二十岁,但来歷可不普通,经歷则多舛,令人晞嘘,她正是曾经的洛州刺史郑系之女。 当年,苟政西取关中后,曾遣丁良、罗文惠、苟威等將大举东出,以掠夺关东人口,接应西归流民。 当时被冉閔任命为洛州刺史的郑系则成为了拦路虎,千金塌之战后,郑系兵马损折,难以抵挡,不得已投降。 后冉閔兴兵报復,符健南下充州,降服魏军,趁机西进。於是苟军在河洛之地实行焦土政策, 將当地士民数千户,强行西迁。 行至新安境內之时,西迁河南士兵,不耐迁徙之苦与秦军残暴,纷纷抗拒,郑系一家也在迁徙之列,察人情愤怒,趁机率眾叛乱,攻杀押运秦卒,意图东归。 当然,郑系那次登高一呼,並未摆脱苟军,反而与其叛眾,在秦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分崩离析。 那些普通豪强士民也就罢了,充实入关中为奴,但带头的郑系就不一样了,为了震镊,也为报復,苟威施以极其残酷的手段,將郑系一家全部杀害,只留下其女,也就是如今的郑夫人。 当初,小郑娘子年方十五,本也在处死之列,但因其貌美,被贪色的苟威看中,留其一命,纳入房中。 对小郑娘子来说,从那时起,便开启了一段含羞蒙耻、忍辱负重的日子。被苟威霸占期间,她的態度也从激烈反抗到麻木顺从。 当然,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却一直深埋心中,五年屈身事贼,不断忍耐,不断成长,也不断等待、寻觅著一个復仇的机会。 但对於一个弱女子来说,想要完成復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苟威虽然粗鄙、残暴,但他並不傻,虽贪恋郑娘子的美色,但心中始终存著戒心,毕竟自己杀了他全家,他可不会蠢到將郑娘子真放在枕边。 因此,除了强拆那次,后面办事,苟威都是將郑娘子捆起来的,近两年,郑娘子表现得心思麻木之后,戒心虽放下一些,但也始终不敢在她那里过夜,玩完就走,从无例外,门外也始终有两名贴身扈从守著..... 如此小心防备,时间一长,也慢慢让郑娘子意识到,仅靠自己的力量,想杀苟威是极其艰难的,同归於尽都难。 同时,她也能感受到来自苟威那不时散发的杀意,想来也是,全家几十口人,尤其是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苟威哪里能真正安下心来。 但每每考虑到郑娘子那沉鱼落雁之姿,尤其是,这两年彻底长开之后,就更是美艷绝伦,让苟威实在难以割捨。在他看来,郑娘子可比秦王宫中王妃、夫人们要好看得多.... 就这样,郑娘子战战地苟活下来,近来由於身体的缘故,苟威减少了欺侮次数,但不顺的境遇,带来更加暴虐的脾气。 苟威在外面表现得有多和善,私下里便有多暴虐,郑娘子也每每成为其发泄的对象,毕竟,深仇大恨在那里,真一时收不住手,也没有那么可惜。 只是一头贪恋美色的豚犬罢了,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就是这样,郑夫人依旧忍下来了,並慢慢地获得了一定在府中的通行权,直到对宋邑进行多方观察试探后,以一场雨夜中的美丽邂逅,正式开始了他的杀苟復仇计划。 对宋邑,郑娘子从不出威胁之语,但私下接触的时候,不论態度与言行,都从不掩饰对苟威的仇恨与復仇之心。 以色诱之,以情动之,润物细无声一般,使其墮入一个为復仇而编织的情色陷阱,宋邑觉得自已有选择,但实际上后路早已断绝。 直到今日,训练场上的一次意外,一次爆发,让郑娘子意识到,復仇之绽开的日子终於给她等到了。此前的耐心,也到收穫的时候,方有如此大胆来访宋邑的举动。 而苟威应召,参与出征,更让郑娘子觉得,这是上天可怜她,给他创造这样一个復仇的机会。 平日里,这威远堡与苟府,哪能有这样兵荒马乱的状態。 夜渐深了,苟府之內,偶尔响起一声犬吠,打破寂静。在苟府后园一处偏僻的院內,一阵轻风吹过,几缕微光伴著灯笼摇曳著。 在招待完长安令使后,难得郑夫人有请,微的苟威也顾不得多想,正好要上战场了,出发之前好生释放一番,应邀前来...... 两名扈从,一左一右,守在屋檐下,也就是在郑夫人这边,在其他府中妻妾那里,可没有如此阵仗。 而门內,则不时传出阵阵鸣咽与哀鸣,闻之,两名守卫也不禁对视两眼,都露出可惜之色..., 在守卫眼神交流著屋內的“春景”之时,一道高大的身影,顺著廊道走了过来。 “谁?”二人立刻戒备起来。 “是我,宋邑!”自苟威抵达后,估摸著时间的宋邑走近,面上带著点不自然的笑容。 见是宋邑,守卫不由鬆了口气,放下警惕:“原来是宋队长,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关於出征,有点问题要稟报將军!”宋邑离守卫越来越近“宋队长也不分分时候,打扰了將军好事一一”其中一人嘀咕道,忽地反应过来:“宋队长, 焉敢擅长內院?”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这名守卫便被宋邑抹了脖子,鲜血如注,滚滚而出,然后在另一名守卫惊无比的目光中,迅猛地扑上去,捂住其嘴巴,照著肚子,连捅几下,直到他倒在血泊中。 “对不住了.... 、 也曾是並肩作战的袍泽,见了面也是能侃上两句,但是,只能各安天命。 “外面何事?”这时,屋內传出苟威有些恼怒的疑问声。 宋邑没有回答,直接推门而入,紧跟著便是一阵短促尖叫,那是一名陪床的少女,平日里专门侍候郑娘子,此时,儼然是被宋邑那浴血的模样嚇到了。 “別叫!別叫!”宋邑紧紧地捂住丫头的嘴巴,厉声道,但越是如此,其挣扎越厉害。 “让你別叫!” 宋邑压抑著怒吼,手中利刃抹过,选下软倒的丫头,径直闯入旁边的寢室, 室內,察觉到不对劲的苟威才从榻上下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光著屁股去解掛在榻上的刀见状,宋邑没有丝毫犹豫,有如猛虎一般,扑杀过去,先斩其臂,后捅其心,再断其脖,动作稳准狠,比之白日犀利了何止一筹,整个过程,苟威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 夜灯映照下,苟威奄奄一息,瞪大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只可惜,这位以凶暴著称的秦將,如今面对生死搏杀,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甚至连一声怒斥来不及发出。 “穿上衣服,走!”確认苟威死了,扭头看向不著片缕,也下地而来的郑娘子,宋邑唤道。 但郑娘子並不理会,走到苟威身边,冲宋邑伸出手:“刀给我!” 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宋邑不假思索,交给她,而后出门收拾残局。这场刺杀行动,要比他想像的要顺利多,人不多,整个过程中並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而动静越小,爭取的时间越多,逃命的机会也就越大。 很快,宋邑便將屋外守卫的户体拉进房中,又取过藏在墙脚的包括,重返屋內。而此时寢室內,利刃入肉的声音,还在持续。 入內一看,哪怕才犯下连杀四人血案的宋邑,也不由感到头皮发麻,已经数不清郑娘子往苟威那肥硕的户体上捅了多少刀了.:::, 那表情,看著比宋邑可坚毅多了,每一刀,都仿佛在对苟威处刑。 见这女人发疯,宋邑可不想浪费时间陪她,恼火道:“你想不想走?” 郑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慌什么,这头猪哪次来,不闹出点动静!” “动作快!快换衣服!” 宋邑也顾不得与其分说,上前抢过刀子,將郑娘子拽到一边,扯过被子,胡乱帮她擦拭身上血跡,又把衣服丟给她。 见状,郑娘子也终於动了,开始穿衣。宋邑也换上准备好的乾净衣裳,到此时,狂飆的肾上腺素才有所放缓,目光落在苟威尸体上,脸上露出又是紧张、又是厌恶、又是痛快的表情。 再偏头,正见著郑娘子不慌不忙的穿衣动作,有心催促,又按捺住了,暗骂自己没出息,人都杀了,连个女人都不如。 眼帘中的玉体,固然美妙,染著血跡,显得那般冷艷,如果能逃出,这具妙体,就属於自己了...:..宋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此时,他心中是带有几分期待的。 再注意到密布上边的淤青与伤痕,宋邑又忍不住暗骂一声,照著苟威那光溜溜的下身端去,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郑娘子终於穿戴好了,宋邑取过一顶毡帽,戴在她头上,拽著她便出去。 路过外室,注意到那个小丫头,宋邑还解释了句:“我没办法!” 而郑娘子只是点点头,轻声道:“只能怪她,倒霉被安排来伺候我.... 第471章 更名换姓 第471章 更名换姓 对苟府內的院落、道路,宋邑异常熟悉,闭著眼都能找对路的那种。这毕竟是府邸,不是军事要塞,又值特殊时期,夜色掩护下,无惊无险逃出苟府。 一直潜行至府邸之侧的一片竹林內,见到林荫下仍旧拴在那里,不时打著响鼻的马匹,宋邑那一白八的心跳方才有所平復。 作为苟威从征作战、看家护院的家將,这两匹马便是其待遇之意,归属权属於苟威,但宋邑掌握使用权,如今成为二人亡命江湖最重要的倚仗了。此番也属於盗马了,但人都杀了,两匹马虽然价值不菲,却也算不得什么。 “走!”没有废话,宋邑將韁绳往郑娘子怀里一塞。 忽地反应过来:“你可会骑马?” 郑娘子了宋邑一眼,接过韁绳,翻身上马,动作虽然迟钝笨拙,但儼然是有些经验的。见其状,宋邑心下一松,双目中的冷冽之意也消散几分。 郑娘子仿佛对宋邑的眼神变化没有察觉,只是平静地跟著他出林,一路无话,直奔威远堡西门威远堡垒建立之初,便只有东西二门,东门对著霸水,便於取水舟渡,西门则直望长安。 大抵是明日便要奉命出征的缘故,將行之夜,堡內並不如平日里安静,被选在从军之列的部眾扈从,免不了一些离別的准备与叮嘱。 用不了多少时间,穿梭过狭窄侷促的土道,直抵西堡门前。並没有布置多少人,连哨兵带巡逻,不过七八人。 守备虽不多,但控制力並不弱,一道厚重的闸门,便足以隔断进出交通了,外边还有引霸水而注的壕沟,守卫掌握的两把硬弓,更是莫大的威力,足以將任何敢於闯关的来人射杀。 正因清楚其虚实,宋邑並没有强闯的打算,当守备头目察问之时,直接拿出苟威命堡中巧匠搞出的“家令”来,言奉家主之命出堡,往长安送信,事关军情,十万火急。 宋邑是苟府排得上號的家將,手中又有苟威贴身携带的令牌,虽觉二人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者也担心误了事,受到苟威责罚,那可不是骂两句就行的,触了苟威威风,抑或耽误军情,那可是要人命的..... 於是乎,只能放行。 当威远堡的闸门缓缓被绞盘带起,对宋邑来说,就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原本还担心的郑娘子露怯,让守卫发现破绽,然而扭头看著美娇娘淡定的模样,顿觉自己想多了,这小娘子,根本不怕死,对她来说,多活一刻似乎都是赚到的。 八只马蹄踩看吊桥,越过壕沟,一路向西,加速狂奔,转向官道方向。待彻底为夜色包裹,宋邑见郑夫人马技实在差劲,又乾脆將她抱过,二人同乘一马,转向小道,径直朝南奔去...... 两匹健马,一马载人,一马负物,轮换著南奔,不惜体力,也不知时间,直到东方露出少许淡淡曦光,拂晓將至。 “停一下吧!”沿路都没作话的郑夫人又开口了,有些疲惫,但声音依旧清冷而明亮:“就是有追兵,也不会这么快!” 一路紧张至麻木的逃亡,至此方才放缓,疲惫与飢饿感迅速袭来,双股甚至感到刺痛,宋邑知道,这是磨破了皮,多久不曾出现过的状况了。 不过,宋邑还是听话地放缓马速,直到彻底停下,仔细想来,整个过程,有惊无险,他並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亡命生涯已然开始,但仔细想来,一时半刻,安危当也无虞,这都是他快速行动,以及拼命南奔挣来的。 回过神来,感受著怀中软玉温香,宋邑心头泛起一丝涟漪,若非这丝悸动,或许他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脸色一沉,宋邑道:“我可被你害苦了!” 郑娘子探手向后,在宋邑的脖子间轻轻摸了摸,道:“至少宋郎项上头颅还在!” “唉.......”一声重重的嘆息过后,宋邑道:“我真是昏了头,逃出来又如何?只要还在秦国辖境,通缉文书下达,你我二人,太过显眼了!” 恰如宋邑所言,如今的关中,尤其在渭河平原上,存在大片大片的营田、功田,还有为数不少的权贵、豪右堡壁。 丁税制的出台,又导致秦国对关中人口,具备相当强大的控制力,人口流动是极其小的,敢於出现在道路上的,不外乎官兵富贵。 似他们这种两人单独行动的情况,放在哪里都惹眼,都容易引来注意与盘查,若是良臣善民也就罢了,但他们是才犯下血案的逃犯、“狗男女”:... 实事求是地说,逃出威远堡,只是进入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一个由於苟秦政权建立的秩序下的牢笼,尤其在这核心统治区域之內,虽沃野千里,但留给小民自由呼吸的空间实在太小了。 又是一阵沉默,郑娘子忽然抬首,冲宋邑露出一抹笑容:“今我大仇已报,了无牵掛,留在宋郎身边,也是累赘! 我不愿拖累宋郎,也不愿再受人折辱,宋郎可送我一程,自亡命去吧..... 说著,郑娘子便挣扎著下马,站在土路边,微仰面,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闭著双目,一副待死的模样。 宋邑当然是动过这个心思,並且不止一次,似他这样从百万流民中挣扎出的人物,生存能力是极强的,哪怕是在关內,只要能逃到秦国管控的薄弱区域,总有觅得一丝生机的可能。 但带上这么一个累赘,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个美娇娘,实在太惹眼了,哪怕一身男装, 未加修饰,也显得那般清秀娇美。 盯著星光下的美丽脸蛋,宋邑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而后骂道:“说什么蠢话,为了你这小娘子,我放弃安逸生活,犯下如此重罪!你想死,哪里这般容易!” “儘快进食补水,还要赶路!”说著便丟给郑娘子一包干粮以及水。 郑娘子接过,嘴角隱晦地翘了翘......她若真想死,真不愿拖累宋郎,岂会隨他一路遁出? 二马並行,沿著乡野小道,溯著霸水,向南继续前行。简单补充食物,恢復些体力后,郑娘子柔柔地说了一声:“多谢!抱歉!” 这一声道谢与致歉,让宋邑愣了下,扭头一看,这是他见识过郑娘子从未有过的温柔,那双眸下的两行清泪,此时將他心中怨气与戾气都抚去不少。 有心说些什么,但任何宽慰话语都说不出来,仔细想想,私下里接触的时候,话语权从来都掌控在这小娘子手中。 “如你所言,打了苟威的脸,我不杀他,迟早也会死在他手里!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逃命要紧!”沉吟少许,宋邑做出一副坦荡模样,大气地说道。 郑娘子擦了擦眼泪,又展顏一笑,美丽的眼眸中,焕发出一抹坚定,平静地说道:“宋郎,我们还不能死!” 宋邑微证,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郑娘子幽幽道来:“原本杀了那头猪,我便觉得大仇得报,也倍觉快意。但现在想来,即便捅了他几十刀,仍觉便宜他了,我郑氏一门数十口的仇,不该这样便宜!” 听出这小娘子话茬里的不对劲,宋邑瞪向她:“你还想做甚?” 定定地看著宋邑,郑娘子答道:“苟威虽死,但他还有妻妾,还有十几个儿女,我当以牙还牙,终有一日,也要灭他满门!” “呵呵......”听其言,宋邑无语之极,也不发作,冷笑两声:“等我们逃出生天,再畅想这些春秋大梦!” “宋郎为何篤定我们会死?”郑娘子似有不解。 宋邑手指南方:“天快亮了,我若没记错,再往南不久,便是灞桥了,有驛站、有守备、有巡逻,届时若遭到盘问,你我立时將被缚。 若是绕路,还不知闯到哪家地盘,我一个人,尚难保全,何况带著你?即便矇混过灞桥,我们又何去何从?这关中,难道还有你我二人容身之处?” “既如此,宋郎何不拋弃我?”郑娘子又问道。 闻问,宋邑沉默少顷,而后咬咬牙,爆发一般道:“我亦不甘!” 见其状,郑娘子笑了,看向宋邑的目光带著温柔:“还请郎君记住这种不甘,那么我们便不会死!” 宋邑想要驳斥一句,却听郑娘子平静地说道:“如欲活命,首先需要更名改姓,我滎阳郑氏虽不是什么大族,但在中原多少有些声名。 郎君若不嫌弃,从今天开始,或可改姓为郑,再出现人前之时,便是我郑氏嫡出子孙,我有一个堂兄,名唤郑永,父母早亡,寄居我家,后因病而亡,外人不得而知,郎君可假其名......“ 听此言,宋邑顿时两眼一亮,他也是滎阳人,只是出身卑贱,却也听过郑氏的名声,那可是真正的右族。 若能脱贱名而入右族,对他这样的泥腿子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冒名顶姓,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展现底蕴,如何让人接受。 但有了郑娘子这个郑氏嫡出,凭藉她对郑氏的熟悉与了解,宋邑忽然觉得,他这个郑氏嫡系子孙,是名副其实了。 然念及当前处境,一张俊脸又垮了下来,然其面目间的意动,还是被郑娘子捕捉到了。 见其沉吟,又继续说道:“其二,我们当想办法出关,逃回滎阳,只要到了滎阳,你这个郑氏子孙的身份,便能发挥作用,编一段故事经歷,投燕、投晋,乃至投秦! 我宋郎之武勇、胆略,在苟威手下,是大大屈才,只要有机会,定可功成名就!” 宋邑完全被郑娘子的天马行空地惊到了,支吾两声,忍不住问道:“你可知滎阳距此有多远? 可知一路东出有多少关隘,有多少官兵守备?就是要死,也不该是这等送死法!” 闻言,郑娘子微笑道:“那我们便要与秦国官府抢时间了!苟威遇刺,威远堡必是大乱,仅凭那干苟氏爪牙扈从,想要抓到我们,几无可能。 依我估算,威远堡的消息传至长安,再由长安下发通缉文书,而后等地方郡县、关隘盘查甄別,没有三五日,绝难形成大网。 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大大方方东逃,只要赶到官府通缉令文之前即可。 眼下,甚至可直接亮出苟威家臣的身份!苟威虽遭贬斥,然其恶名在外,在秦国,难道还有敢得罪苟氏的地方官兵僚吏吗?” 隨著郑娘子的敘说,宋邑脑中忽然浮现出此前受苟威所遣,往蒲坂购盐的经歷,那可真是畅通无阻啊! “这是让我继续赌命啊!”宋邑道。 “上了战场,同样是搏命!”郑娘子淡淡道:“而况,此举看似危险,只要我们始终赶在威远堡消息之前,那便无虞。 我不知郎君原本作何打算,但唯有向东出关,是一条通往光明前途的生路!” 听完郑娘子的分析,宋邑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论见识胆略,竟不如这一个小女子。同时脊背也有些发寒,操蛋的世道,竟將如此娇美的小娘子磨礪成这样..... 但心中涌起的那股衝动,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背主刺苟已经够疯狂了,再疯一次又何妨。 “我叫郑永,那娘子你呢?”深吸一口气,宋邑盯著郑娘子道。 面对宋邑那审视的目光,郑娘子很坦然地说道:“今日之后,郑系之女,也同样隨著復仇而死掉,取而代之的,是郑永之妻,郑宋氏!” “只是,不知郎君是否嫌弃妾身这骯脏蒲柳之姿?”小娘子微低著头,怯怯地问道,那柔怜的模样,看的宋邑心都要碎了。 哪里还管那许多,当即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纵死何遗?” 听其言,小娘子又展顏而笑,下马抓了些泥灰,在宋邑疑惑的目光中,往脸上隨意地敷了几下,轻笑道:“妾身这张脸,让我苟活至如今,在即君强大起来之前,只会给郎君带来麻烦.” 宋邑闻之呆了一下,但旋即一股暖流淌过心头,一股前所未有的向上拼搏的动力,油然而生! 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 在天明之前,两骑奔上官道,驰向灞桥,恰如小娘子所言,当亮出苟威的名头,连检查都省了而决定这对男女生死的因素,只在秦廷级別的反应降临之前,二人能够跑多远,跑多快。而这,又由小娘子的身体决定。 唯一对他们来说幸运的是,一直到翌日清晨,苟威遇刺的消息,方才被发现,威远堡內自是一片大乱,等传到长安之时,已是当日下午,而那时,宋郑二人已然跑远! 第472章 借题发挥 第472章 借题发挥 长安,在威远堡事件传至之时,已就任征南將军、陇南都督的薛强,正在借题发挥,问题仍出在苟威身上。 前者秦廷还在討论仇池局势之时,经过苟政的首肯,备战已经展开了,驍骑、果骑二营所部將士,在大司马府徵召令下已然集结整备完毕,待命而行。 因此,当苟政正式下达南征王令时,出徵实则只需要半日,至於剩下半日,只是给从征將校们一点富余的准备离別时间。 苟威算是离的远的,但距离长安也就几十里,军令集结要求下,也半日可至。然而,翌日等到行將开拔了,各部將领也都是带著部卒赶到营前点卯报到了,唯独苟威不见踪跡。 如此,自然引得薛强大怒,军令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不管是视主帅,还是怠误军机,可都是杀头的重罪。 薛强在秦廷地位虽不低,但毕竟许久不曾领兵,此番骤然为帅,率眾伐国,难免引起那干骄兵悍將的小与不满。 这一点,仅从驍骑、果骑二营的態度便可知晓,为求令行禁止,避免出征之后貽误战机,薛强正思谋著如何震骄兵悍將,以完成军令的统一。 苟威就撞了上来,没说的,正可拿此人开刀!薛强同样忌惮苟氏亲贵,但这是军国大事,並且绝不包括苟威。 秦王对这个骄横跋扈、囂张犯上的苟氏亲贵,早就不满了,此前犯法,屡次宽纵,也只是顾忌苟氏全体苟氏勛贵们的感受。 这一点,旁人不知,难道他薛强还不知吗?因此,即便深沉谨慎如薛强,对苟威也是不带怕的,不一定要杀他人,但借杀其威风而震眾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於是,到了时辰,薛强直接下令开拔西进,於此同时遣部將率一队甲士东向,意图拿苟威来问罪。 然后大军未出长安辖境,苟威遇刺被杀的消息便传来了...: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薛强最多感到可惜,少了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另外找个立威的办法即可,作为一个精通谋略的主帅,不会缺少机会。 但对保荐苟威復出的谷阳伯苟侍来说,便只有“操蛋”能形容其心情。苟侍也知道秦王並不喜苟威,因此主动举荐是冒著政治风险的,不过出於对他“苟氏长者”地位的维护,再加上苟威也懂事地给了不少好处,还是咬牙做了。 结果,好不容易挣取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尤其在听说其死因之后,就更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触。 亏得苟威家人到长安,哭哭啼啼,一副诉苦鸣冤的委屈模样,苟侍心知,秦王若是得知其情, 只会更加嫌恶...... 苟侍並没有猜错,当得知苟威之死时,苟政並没有太多反应,从他脸上甚至看不出一点惊之色,只是淡淡地给出一个评价:“自作自受!” 治家御下不严,怪不得旁人。更何况,当年苟威自弘农返回长安时,还就那郑娘子的事情提醒过,不听,遭其反噬,自食恶果,不值得同情。 当然了,个人的情绪,並不影响在此事的处置上,做出一个理性的判断。 不论什么原因,宋郑二人的做法,都该遭到严厉打击,尤其是郑娘子参与甚至主导其中,苟威性命不足为道,但若上升到对秦国的復仇,那性质就严重了,朝廷需要拿出一个坚决而明確的態度来。 於是,苟政特地下令,將此案交由刑部尚书辛諶处置,全权负责对逃亡二贼的缉捕,秦国刑部的追捕文书,也如雪片般飞向秦国治下州郡,直至遍布全境,尤其是那些交通要道与关卡。 不得不说,这还是自苟秦建立以来,第一次全国通缉两名罪犯..... 在此之前,秦国的刑部,不说形同虚设,但绝对没有承担起其建制职能与义务,尤其在具体案件、事务的处置上。 以当前秦国各阶级的统治状態,民间若有事情乃至案件,往往在村聚、堡壁、市镇之內便解决了,连上报到县衙的情况都少,更湟论州郡乃至长安中枢了。 一般的案件,显然轮不到刑部来处置,而真有什么大案、要案,抑或涉及到什么功臣勛贵、重要人物,又非区区刑部一个衙门说了算。 因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刑部的定位与处境,都少相当尷尬的。过去两年间,刑部尚书辛諶所做最有意义的事,便是与一干大臣、博士共同编纂完善《秦律》。 直到前不久,苟政正式下令,於秦国全境內,颁布出台《秦律》,並且由刑部主要负责落实推广,如此刑部的影响力方才开始从秦国朝廷,往下往外扩散。 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个开始,刑部也仅仅开始摆脱尚书台下一“纯”中枢部门罢了,要说实际影响力,还弱得很,差得远。 此番把苟威遇刺案交给刑部,可以说重视,也可以说不重视。 苟政在意的,显然不是苟威的死活,以及一对亡命鸳鸯的下场,甚至不在意最终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与之相比,苟政更相信刑部职权的进一步完善,承担起明法强律、执法致安的权责来了,苟威案自然是一个契机。 当將此意给辛諶言明之后,这个颇有胆气与果决的刑部尚书,顿时干劲十足,趁机提出,要建立直属於刑部的差役、捕吏与监狱系统,苟政也同意了,王令一下,財政拨款,... 当然,即便获得了秦王的授意与支持,想要树立起刑部的权威,也並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像当年御史台,能够从无到有,一步步建立其监察体系,並对秦政权內部形成强大震,可是通过一个个案件乃至一颗颗人头方才確立起来的,那並不比打一仗轻鬆。 如今,辛諶要走当初王猛走过的路,只不过侧重点不同。乃至於,到一定程度,便要直面御史台的压力。 毕竟,远不止监察职能的御史台侵犯了相当一部分刑部的权柄,比如缉捕、审讯、收监等,想要收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但对辛諶来说,比起爭权夺利面临的阻力与非议,还是坐冷板凳的滋味更加难受...:: 更何况,如今的御史大夫是王墮,二者同为关中右族,政治立场相近,是有协作空间的,再加上秦王意志这最根本一点,刑部必將在他辛諶手中站起来! 初夏的阳光,还不够毒辣,但照在人身上,已然足以让人发热、发痒了,但对进宫奏事的刑部尚书辛諶而言,却倍觉舒適、畅快。 手里有权了,说话管用了,那自然看什么都顺眼,心情不会差到哪里去。 辛諶出身北地辛氏,当年赵末关中大乱,羯赵力量大幅收缩向东,杜洪趁虚占领长安,號召关西豪右反赵復晋。 而辛諶也是响应关西豪右的一员,趁机聚眾,占领泥阳,当了一阵子北地郡守。 后苟政西进,取杜洪而代之,在他討伐关中不臣期间,辛諶则坐守北地,恢復民生,与长安政权也保持著友好。 直到苟政逐步討平关中割据不臣之豪强,关內形势日益明朗,苟军势力日益强大巩固,当其目標转移到北地之后,辛諶终於选择缴权入长安。 那无疑是一次政治交易,辛諶到长安担任雍州別驾,北地则交给西归的辛氏首领辛牢,到了如今,哪怕辛牢也已奉调进京任职,辛氏在北地郡的地位依旧牢不可破,这是前所未有的,显然得益於这“二辛”的崛起,上对了苟秦的船。 平心而论,当初辛諶卸任进京,更多是迫於苟政的强权与威胁,打心里並不乐意。充任雍州別驾之后,也少有进言献策,自甘当个吉祥物,颇有些“身在秦营心在普”的意思。 苟政呢,也不在意,当时如辛諶这样的人並不少,关中上下也不知有多少“秦皮晋心”的豪强士族。只要他老老实实,养著也就养著。 不过,隨著苟军在各条战线上不断击破来犯之敌,解决关內叛乱,势力不断膨胀,苟政也越发展现出一个统驭关中的梟雄之姿,辛諶的態度也隨之改变。 不管怎么说,辛諶在长安,也算是亲眼看著苟秦的崛起,於是顺理成章地改变立场,从一个“保家派”转变为“拥秦派”。 从当初辛諶敢於舍下北地到长安供职,便能看出,这是有见识、有决断的人物,当决定彻底上苟政的船、押注苟秦之后,他的表现便积极多了。 当然因为先期的犹豫与矜持,他需要更多表现来弥补,这两年间,从普通一尚书台僚臣,被提拔为刑部尚书,直至委以重用! 立法建制的事情,可不是隨隨便便一个人能够堪任! “参见大王!”进入太极殿,辛諶躬身一礼,臣服姿態越发恭谨了。 “免礼!赐座!” 待辛諶落座,注意到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苟政轻轻笑道:“这段时间辛尚书在刑部可是动作频频,引人瞩目啊!” “大王有命,臣唯恐辜负王命,因而不敢怠慢!”辛諶客套一句。 苟政则简单地开了个玩笑:“刑部衙门这摊子要彻底打开,耗费可不小,你可要注意节省!眼下国家財税紧张,仓不足,各项开支又大,想再从郭相嘴里抠出点钱粮,可不容易!” 听此言,辛諶心中微微一动,必是有人对刑部近来大肆“招兵买马”的情况不满,奏到秦王这边了,乃有此话。 稍加思付,辛諶即表示道:“大王教诲,臣当谨记在意!眼下刑部事务,已然展开,各项开支,以人事最大,臣已暂时停止组织部属吏卒......“ 对此,苟政淡淡地表示道:“给你拨发钱粮,调动人才,准你收编吏卒,是要做事的!苟威那件案子处置如何,那宋郑二人,可曾缉拿归案?” 闻问,辛諶答非所问:“回大王,刑部海捕文书,眼下已然传达至各州郡,臣亦派遣一支捕卒向东,侦查搜捕!” “结果呢?”苟政直接追问道辛諶面上闪过一抹尷尬,垂首应道:“暂无下落!” 抬眼一,正注意到苟政那微的眉头,辛諶又赶忙道:“根据京兆、弘农二郡及东西关卡反馈,宋、郑二犯,是一路东出,最终消失於弘农境內!” 闻之,苟政不解道:“既然暴露行踪,为何不拿下?” 辛諶嘆息一声,解释道:“稟大王,此二犯,甚是狡猾大胆,犯案之后,径直东出,沿途城镇、关隘,倘遇盘查,直接亮明苟府扈从身份。 彼时,威远堡案件消息尚未传开,朝廷的缉捕文书也未彻底下达地方,二人又有威远堡与苟氏的身份凭证,沿途官兵、巡吏纵然察之,也难免为其矇混过关... 罗听得此情,苟政忍不住笑了笑,感慨著道:“这对案犯,倒是胆大心细,如此冷静判断,大胆施为,人才啊!” 笑著笑著,语气转厉:“然而,我大秦的关卡,就这般容易通过吗?那些值守將吏都在玩忽职守吗? 报个名字,亮个身份,便能轻鬆放过,乃至免除检查,那这沿途关隘,岂不形同虚设。 这只是两名案犯,孤不禁怀疑,有多少居心回测、心怀贰逆之徒,通过此类办法,过关越隘! 我大秦的关隘,难道就如此任人进出自由?” “大王息怒!”见秦王震怒,辛諶神情微肃,赶忙拜道:“此事,也不能全然罪沿途守吏, 只是二犯的確出人意料,再加......” 辛諶说著便收声了,但苟政也听明白其隱去话语的意思,稍加沉吟,道:“二犯又是如何销声匿跡?” 辛諶心下微松,又稟道:“大王,这一男一女,同行终究不便,想要隱匿行踪,不惹怀疑,十分困难。再兼沿途过关及补给耽搁时间,到弘农境內之时,朝廷的文书已然赶至。 据报,二犯最后一次现身,当在陕县境內,想来是有所察觉,不敢再冒名东出。以臣估计,二者如今正隱匿弘农境內,只要闭关锁道,严加盘查,必能起获....: 第473章 借题发挥2 第473章 借题发挥2 辛諶兴致勃勃地讲述著他对两名案犯行踪下落的分析与布控办法,但苟政却忽然略显不耐烦, 冷淡地打断道:“为了区区两名贱人,要把整个秦国都翻个底朝天吗? 闭关所道,大索乡野,你们不觉铺张扰民,孤还怕被秦国臣民咒骂!” 苟政一番训斥,有如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辛諶热情顿消,但望著苟政,拱手解释道:“大王,臣以为,两名案犯未出函谷,只需在函谷以西、潼关以东的区域內大索..::.:” “为二贼,值得如此兴师动眾吗?”苟政了辛諶一眼,淡淡地反问道。 辛諶微愜,而后说道:“大王,宋郑二犯,罪行深重,影响恶劣,正需擒之以正国法,稍有放鬆,只恐逃之天天,再难追捕!” “说的不错!”苟政微微頜首,而后自案上拿起两道奏章,示意內侍交给辛諶:“这是司隶校事与御史台上奏,卿先看看!” “诺!”辛諶按下心中疑惑,接过快速瀏览一遍,脸色很快变了,起身拜道:“这是臣之疏漏,请大王责罚!” 奏书上所呈之事,乃是各地郡县收到刑部通缉令文后的反应,有些积极的反馈,但更多的,是有充耳不闻,是敷衍了事,是阳奉阴违。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让苟政震怒的,乃是地方僚吏藉机兴风作浪,以清查逮捕案范为由,大搜地方,鱼肉乡里,滥捕勒索,以谋私利。 这种情况,虽不多见,甚至不值得过於惊奇,但確实存在,也绝难为苟政容忍! 有时候,真的寧肯官府不作为,也不愿其乱作为,若是夹杂著私利私慾,则为祸更甚。 这些情况,当然不是辛諶所能悉知,但看到手中奏呈,也不由心惊,注意到苟政那冷冽的眼神,更是冷汁淋漓。 所幸,苟政很快收起了那孩人的目光,摆手道:“辛卿不必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总是免不了有宵小作票,此事不是卿的罪过。” “大王明察!”辛諶鬆了口气,拜谢道。 看著辛諶,苟政稍微酝酿了下,而后以一种提醒的语气交待道:“辛卿,你而今是大秦的刑部尚书,首要任务当是明法立制,当站在全局以主持大秦刑律工作,孤知你想以此案为范本肃立刑部威严,但若过於执著於两名案犯,靡费人物力不说,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之嫌!” “诺!”听苟政这么说,辛諶略加思索,躬身应道,只是言语间始终带著一丝不甘:“只是如此,有宽纵之嫌,恐宋郑二犯走脱!” “谁说要宽纵他们了?”苟政当即驳斥一句:“刑部擬好通缉令,定好赏额,进出关隘照常检查,各地官吏、士民但凡有志於仕途进步与財帛赏赐者,自会积极留意。 如此,岂不比兴师动眾、大索地方更加合適?又岂违我秦法,丧其威严?” “更何况,除非那二人,永远避世不出,否则早晚將之揪出来,便是二犯忍得,荒山僻野,也不是好相与的!” 总之一句话,宋郑那对逃犯,不值得大费周章。只是苟威案,还不值得苟政投入这么多精力, 他更在乎经过上升之后政治收益。 而话说到这个份上,辛諶对上意的领会,就要更加清晰,也不再坚持见状,苟政则继续指著那两道奏章交待著:“与两名案犯相比,此次案件前后反映出的各类问题,更值得重视! 上边所载趁势为虐民之官吏、党从,孤已差人去拿,解抵长安之后,便由刑部会同御史台进行审办!” 闻之,辛諶顿时两眼一亮,不需多言,此举的政治深意他便领会到了,当即拜道:“诺!” “任群,通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卫成將军前来太极殿议事!”扭头,苟政冲侍奉殿前的舍人任群吩咐道。 “诺!” 回首再看向辛諶,苟政又略作思量,问道:“对大秦此后律法刑狱诸事务,辛卿可有见解?” 这却是在问辛諶的治事思路了,而他显然是有考虑的,只是简单组织了下语言,拱手道来:“稟大王,新律例颁布未久,眼下国中各地尚未熟悉,当持续以明法强律为要,此非一时半刻之功,需要鍥而不捨地推广。 至於刑狱之事,往往攸关士民百姓之切身利益,乃至性命,尤需重视。据臣所知,目下秦国各地,私刑泛滥,苛害虐民事件层出不穷。 因此,臣有意打击私刑,將刑罚之权,收归官府!” “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苟政頜首道:“人皆言羯赵残忍,赵法苛暴,然羯赵之暴政,又岂只是那些羯奴造成。 孤既有志解民於倒悬,救其於水火,便从打击强暴私刑开始!个人安危与身体健全都得不到保障,谈何务农固本,缴粮纳税?” 显然,最后一句才是促使苟政支持此事的根本原因,当然了,这也是爭取人心,打击豪右不法的举措。 凡是对巩固苟秦统治有利的事情,苟政都不吝於去做,尤其是有辛諶这样颇具名望的关中士族主动去做。 “只是,想要废止私刑,起到一定效果,可不容易!”苟政看著辛諶,意味深长地说道,似在试探。 辛諶则很坚定地说道:“此为治国安民之策,纵有阻碍,也当锐意破除!” 顿了下,辛諶又表示道:“至少,也当將死刑判决之权,收归朝廷中枢,不能任由地方恣意, 无所忌惮!” 从辛諶的態度可以看出,这些士族出身的臣僚,也並非全然只顾门户私见,在不直接触及本家本户核心利益的前提上,他们还是能够发挥见识才干,还是具备一些道德节操与正直理想的.... 而对辛諶的想法,苟政则表示鲜明而坚定的支持態度,关中人口本就不算多,生计原就艰难, 被剥削压榨也就罢了,还要饱受身体痛苦折磨。 这怎么行,这会大大打击底层百姓们的生產积极性,不利於关中生產力的持续恢復与发展,苟政可不许! “另外,臣有意对诉讼之制进行完善明確,给蒙冤士民百姓以上告之机会与通道...:.:”辛諶又稟道。 这同样是一个收买人心、稳定治安的政策,苟政连连点头,予以肯定,而后大手一挥:“辛卿可將这二事擬成条陈,届时拿到御政会议上討论一番,將之明確下来,拿出一套施行办法,再逐步完善,形成定製!” “诺!”辛諶躬身长拜,腰比入殿覲见时弯得更低,但精气神明显更足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郭毅、苟武、王墮、丁良四名大臣,奉召而来,加上任群,连同还未离去的辛諶,召开一次针对苟威案带来诸多问题的御政会议。 从与会人员身份职位与规模便可知,苟政召集眾人是存著办事的自標,也是,涉及到国防军事安全的问题,再怎么严厉重视都不为过。 而待眾人落座,苟政环视一圈,便毫不客气地说道:“两名案犯,打著一个苟威家奴的旗號, 便能通关过卡,畅通如阻,简直荒谬绝伦,骇人听闻!” 一巴掌狼狼地拍在王案上,苟政毫不掩饰他的怒,冲在场的秦国重臣们质问道:“一个苟威尚且如此,那么其他权贵,是否也是如此? 两名地案犯胆大包天,那么敌国密探奸细,是否也是如此?” “大王息怒!此为臣等疏忽,臣等有罪!”见苟政大发雷霆,郭毅当即带头拜道。 这自是象徵性的表態,但苟政却偏头看著郭毅,淡淡地问道:“难道郭氏族人、扈从通行关卡,也是如如此畅行?” 一句话,直接把郭毅问住了,承认也不是,否认更不是,一时间颇有些尷尬。 在郭毅老脸有些掛不住的时候,苟政送了口,竖起食指道:“孤无责难眾卿之意,更无追究前事的想法! 不过,对秦国治下瀰漫的这些不正之风,危害现象,必须予以纠正! 尤其是诸关要塞之通行,必须重视起来,关防要隘,是关中安全、秦国稳固之根本,於此事上都有疏忽,那么我们距离危险,也就不远了!” 听苟政这么说,平日里本就有负责长安周遭巡逻抽查任务的卫成將军丁良,直接表示道:“大王,此事何难,只需传令各地关卡,加强进出甄別盘查即可,权贵之家,如有通行,一併查验即可! 若再有玩忽懈怠、徇私纵情者,予以严惩,不需多少时日,此等风气,定能得到纠正!” 听完丁良的建议,苟政顿时露出微笑,指了指他道:“就按照善长提议展开! 此事,不只是涉及到关防查验的问题,召诸卿起来,也是想让各衙台配合,共同擬定一份切实可行的章程来,好好给关中正正风气!” “诺!”几人齐声拜道。 不过,声音方落,便又听丞相郭毅以一种犹犹豫豫的態度说道:“大王之意,臣已领会,並无异议。只是如此,恐怕过犹不及,影响来人.... ” 听此言,苟政眉头顿时簇起一道不悦的弧度,淡淡说道:“若来人无异,正常接受检查,自可如常通行! 若守关將吏,恃权违法,趁机牟利,那自有律例军法处置,朝廷做好监督即可!坏关中治安者,恐怕不是沃野之上种地的农民,正是这些往来进出之人!” 郭毅这是碰了一鼻子灰了,见他神情鬱闷,苟政话锋一转,又道:“孤召诸位商討,便是要儘可能拿出一套完善的办法,考虑周全,丞相此虑,也是言之有物! 诸位当向丞相学习,多加思虑,多提意见.. ? 眾臣应诺的同时,目光则不断朝郭毅身上瞟,怎么说呢,都或多或少能够察觉到气氛中那一丝微妙的尷尬,秦王与丞相这对翁婿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 太极殿內的议政仍在继续,但秦王苟政的意图,已然十分明確了,他对当前秦国的治安管控体系不满,想要加强。 而除了对诸关卡的守备检查制度的整顿之外,深层次的目的,则是削弱关中权贵那些理所当然的通行特权,同时加强对关中人口流动的控制。 至於掛在嘴上的军事国防安全云云,反而只是一个藉口罢了,特殊的地理环境决定了秦国的关防制度,而在这方面,是玩不出更多建设性的样了。 坐在关中王座上,以一种统治者的视角俯视群生,时间越久,苟政也越发理解,为何要重农抑商了。 一切的政策举措,最终都是为了统治,而作为苟秦政权的最高统治者,苟政也越发认为,把秦国下辖的各类劳动力们,儘可能圈在土地上,是个长治久安的策略.... 一个苟威之案,竟一步步牵扯到秦国这么多政策变动,这也算苟威之死,带来的另外一种意义与价值了。 与之相比,苟威的死活,实在显得无足轻重了,苟政也根本不在乎。 但是,苟政不在乎,但保荐苟威的苟侍却不能不为其討个说法,他这个“好人”也得做到底, 毕竟还有那么多苟氏部曲的老兄弟们关心著了。 灿烂的霞光铺满太极殿,给殿周笼上一层绚丽,看著再度前来勤见的苟侍,苟政显得不耐烦了,近乎训斥道:“苟威之死,刑部已按朝制处置,你还想做甚? 你们这些人,若有本事,可自去擒拿那贼徒贱妇!还有,若孤没有记错,苟威的勋爵早被孤废了,一个布衣白丁,值得尔等这般费心劳力!” 苟政这番话,可谓绝情了,苟侍也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迎著苟政的目光,喏喏道:“大王, 不论如何,苟威也是我苟氏族部啊,今无辜遇害,擒拿罪犯暂且不提,对其后事总应有所交代” “生前不积善德,作恶多端,遭其反噬,何谈无辜?”苟政也装了,直勾勾地盯著苟侍:“难道,你还想让孤给苟威追赠个勋爵之位,赐他个忠义正名?” 苟侍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看苟政那冷冰冰的眼神,咽下喉头话语,小心地说道:“大王,苟威虽为人无端,但对大王与王室,始终忠心耿耿,当年杀贼乱,也是为了大秦......” 提及此,苟政就有些来气,怒道:“孤让他灭人满门的?斩草也不除根,还敢將郑女留在身边,不过贪其美色罢了,有此下场,可谓咎由自取!” “大王所言甚是!”苟侍连忙表示认可,又低声道:“只是,大王容情,对苟威后事,总该有个说法吧......“ 凝眉看著苟侍,苟政知道,他代表的是部分苟氏族部,尤其是那些跟著功臣名就的老人们。 念及此情,苟政嘆了口气,道:“罢了,人都死了,责难再多也无用!念起过往功劳,追曾子爵,尤其嫡长子袭爵,另外,让苟信代表朝廷前往威远堡,抚慰其遗移孤!” “还有,仇池正在打仗,收收你的心思,用在军后勤事务上,此事若出了岔子,孤拿你法办!”苟政文淡淡的警告道。 “诺!”苟侍身体一绷,赶忙应道。 第474章 挺进敌都 第474章 挺进敌都 在苟秦君臣为“苟威之死”这一意外事件引发的诸多政治影响而弹精竭虑之时,在关中西南, 秦国兵马已然正式进入武都,以一种强势而自信的姿態,参与到“二杨之爭”中,为烈火烹油的陇南局势再添一把火。 故道,既因匯流的三条故道水而名,也因它是连接陇南与关中的重要通道,旧城古关,源远流长。 故道属於仇池国的边关了,由於距离关中尤其是陈仓地区极近,一直以来面临著较大的军事压力。 早期是杨初野心勃勃,窥伺关中,但近年来,来自苟秦的威胁越来越重,杨氏在故道也基本以防御为主了。 但或是鑑於国力不足,或是对远离仇池核心统治区域的穷关僻地並不重视,不论兵力还是城防,一直以来都十分屏弱。 去岁,老旧的故道城关,难得见识了一次仇池氏军兵威,但隨著杨氏连续內乱,势力大幅收缩內耗,这座交通要道,又恢復了以往孤独寧静的模样。 直到三日前,隨著秦陈仓镇將贾豹的一次突袭,这座坐落在秦岭山麓间的小城头,正式变幻了秦旗。 当初杨国奉命自故道撤军时,在故道只留下了一千兵卒驻守,再多粮辐供给不足,而杨氏大概也从未想过,要在故道这样一个“边鄙”之地,力抗来自关中的威胁。 不过,就这千人成卒,也深受仇池內乱的影响,跑了大半。尤其是在杨国被杨俊赶出下辩,退防仇池山后,很多杨国的部属,既担心后方的家人,又怕杨俊报復,果断弃关而走,逃回家中。 后杨俊果然派人来接收並清算,一番折腾后,使得故道关城更加破落,只剩不到五百军。而这些仇池成卒,儼然是士气不足,人心不齐。 这些情况,都被死盯著仇池局势的贾豹看在眼里,仇池內部的纷爭与形势,他或许没有那么敏感熟悉,但对近在尺尺的故道,他可是门清,並且早早便里为夺取故道,制定了相应的军事计划。 而隨著南征命令的正式下达,军令一至,贾豹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徵召命令下达至陈仓周遭屯营、成所(堡),几乎將他这几年在陈仓建立的屯防军事力量都动员起来。 另一方面,贾豹又从陈仓关城之內,精选了两百锐卒,由他亲自率领,渡过渭水,沿早已探明的山道,直趋故道关城。 贾豹在陈仓屯兵养民数年,就像一把不断磨礪的宝剑,而今已然是锋芒毕露。 去年陈仓兵,只是小试牛刀,雍城擒拿乔氏更不足为道,唯有这对仇池的灭国之战,才是展示武功才干的大好机会。 对於一个屯成將领来说,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一旦遇到了,就当紧紧抓住! 诚然,就在去岁冬,苟杨双方才在陈仓、故道一线兵对峙一场,但不管从意识、士气还是军备上,故道的氏军守兵,都没有面对秦国来袭的准备。 对贾豹的突袭,可以说毫无反抗能力,在十几名秦国成卒,冒险攀上故道关城之后,便直接崩溃,很多氏卒都乾脆利落地弃械投降。 整个过程,真就如饮水一般容易,让始终心怀一份谨慎的贾豹大加感慨。故道守备之鬆懈、土气之衰落、意志之薄弱,用两百精卒都显保守了,五十人足矣! 夏四月初十,故道谷道间,一队队秦中军兵马透迤而行,接续不断,绵延十数里,战马的响鼻与飞鸟的鸣叫在这山岭之间交织徘徊著。 经过数日进兵,由征南將军、陇南都督薛强亲率的六千精骑,终於抵至故道,沿途自是顺利, 只是连续的进军,不论兵马,都十分疲惫。 所幸,到故道之后,將士们可以得到一定休整了,占据了这条通道,也能让秦军少几分破关的压力。 关前,面对贾豹与部下的迎接,薛强自是笑脸相向,赞道:“贾將军有胆有识,率兵突袭,一举克城,拿下仇池门户,为我大军打通进军陇南之孔道,是为头功啊!” “都督谬讚,末將不敢居功!”贾豹对薛强並不了解,虽然见其笑容满面,但心中谨慎,谦虚地表示道。 而薛强笑容一敛,又提出一个顾虑:“只是,贾將军这一行动,虽起奇效,使我大军不费吹灰之力顺利过关,然你提前数日动手,一旦消息走漏,让杨俊有了准备,將增加我们攻取下辩的阻碍啊! 出其不意,往往只能用一次,袭关与袭国敦重?其利敦大?” 薛强这番话,隱隱有些责备的意思,贾豹闻之神情微凝,但稍一思索,不慌不忙地道来:“回都督,末將袭取故道之后,尽俘其眾,又遣人封锁道路,扼制交通,此地偏僻,人烟不兴,消息走漏可能不大。 末將这几日间,也遣人秘密向西,往河池、下辩方向打探,就目前所得,仇池国內尚无反应, 杨俊仍旧兵困仇池山,与杨国相持不下!” 说到这儿,贾豹换了口气,向薛强拱手正色道:“而况,即便消息走漏,以杨氏之混乱,如何抵挡我秦军锋锐? 故道既下,仇池门户已开,都督可从容向下辩进军,不论氏眾如何应对,皆可因敌制策。 另,末將以为,欲平仇池,其要害在於击溃、消灭杨氏兵眾,使其无力抗拒,至於城池关隘, 属於次要目標.::::: 听贾豹一番解释,薛强再度露出了笑容,赞道:“早听闻陈仓镇將能识不凡,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难怪大王看重於你!” 提到秦王,贾豹神色顿时变得严肃,郑重地向东北方向一拜,以示对秦王之感激与尊重, 薛强则收回目光,抬首望向故道那破旧的关城,年久失修的模样,不免让人感慨, 此地位置虽然尷尬,但毕竟是仇池门卢,就如此光景,杨氏之衰落,也就不足为奇了。过去能够起起落落数十年,不绝国祚,大抵只是周边势力太烂,抑或不重视罢了..... 而今秦军既至,情况自然大不一样了。 “营宿安排如何?”扫了眼故道地势,薛强问道贾豹拱手:“稟都督,故道关內狭小,不便屯重兵。关前、关后皆有氏军此前所建营垒,这段时间,末將已率魔下军民,將关后营地整理收拾,囤有粮草,备有饮水、柴火,可供中军將士歇息!” 在拿下故道后的这些日子里,贾豹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事,陈仓集结起来的成卒,以及徵召的民夫,陆续西来,还转运来三千多斛军粮草料。 可以说,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內,为秦军大举进军下辩,做了大量且充分准备。 而对领军而来的主帅薛强来说,这些工作,是相当值得认可的,这大大减少了他本人的工作量。有这样的下属,是一件十分舒心的事情。 鑑於此,薛强看向贾豹的目光中,除了讚赏,更添几分亲切了:“贾將军真良將也!” 扭头,看著从关口一直蔓延到谷道尽头的秦军队伍,薛强大手一挥,对身边的军令官吩附道:“传令各幢队,加快速度,通过关城,至关后营寨休整,入驻之后,各部將领至关內议兵!” “诺!” 又一批秦军的到来,给寂静的关山,增添了更多喧囂。夜幕下的关城內,被灯火照得透亮的衙堂上,一眾中军將校齐聚一堂,曹、赵思、徐成等將俱在。 薛强居帅座,看著眾人,將目前仇池国內的形势以及秦军进兵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而后开门见山道:“我原本虑眾军连日进兵,欲让將士在此多休整一日,而后进军。 然眼下二杨仍旧兵於仇池山,浑然不觉我军之至,下辩空虚,机会难得,我意明日,尽起轻骑,直趋下辩,在杨俊醒悟过来之前,拿下此城。 下辩乃杨氏主城,亦是杨俊后方,此城若下,杨俊军必难支撑,可一战成擒。 只是如此,恐將士疲惫,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薛强言罢,堂间安静了一下,一些將校互相看了看,皆不言语,还是將军徐成,略加犹豫,主动表態道:“既然战机难得,末將等当隨都督西进!” “赵將军,你说呢?”薛强看向气质阴沉的赵思。 几名主要將领中,就属赵思最没底气,不似徐成出身安定徐氏,而今甚至背靠邓氏,也不像曹,乃是河东时期便投靠苟政的胡將。 赵思原为羯赵雍州刺史张茂下属,还是在高力举义之后,为梁犊义军裹挟,梁续兵败之后,与羽林中郎將李俭几经周折,方以义军旧部的身份,投靠了当时占据长安的苟政。 这几年,在苟政帐下,也算东征西战,立功不少,一步步也成为秦中军副將。这份资歷,实事求是地讲,並不薄弱。 只不过,因为早年与卫成將军、新城伯丁良之间结下的仇怨,使他始终难以自安。 丁良作为苟政的铁桿心腹,这些年隨著苟政地位的提升水涨船高,与之相比,赵思的卖命,多少显得苍白无力,本就心思复杂,这也使他渐渐养成了一种阴鬱的性格。 薛强为掌握军事指挥权,对几名从征將领,採取了各个击破的“公关行动”,徐成晓之以理赵思则诱之以利,同时带著几分压迫。 而此时,面对薛强的眼神,赵思心头也有种堵得慌的感觉,但最终还是沉声表示道:“都督此为顺应形势、抢占先机之策略,军情紧急,不需怠慢。 至於进军辛苦,我秦军將士更苦的仗都打过,而况这区区数百里路途!听闻下辩城大,杨氏经营已久,攻取下辩,將士们自可好生休整!” 赵思虽然阴沉,但他这番话,倒也坚定,听著就十分提气,薛强也顺势赞其胆识。赵思认同, 曹纵然心中不满,也只是心中抱怨两句,嘴上不好反对了。 作为一个胡將,在苟军势力大发展、大膨胀的这些年,没有彻底掉队,反而成为秦王海纳百川、信用各族诸部人才的代表之一,不说能力如何,至少看形势的眼色还是有几分的。 而得到徐、赵、曹三將的支持后,其他军官,或许都想趁机多歇息一阵,但迫於情势,也不好异议。 “既如此,明日除了武器、甲胃、乾粮、饮水,拋下其他一切累赘、辐重,隨我轻骑奔袭下辩!”环视一圈,薛强拍板道:“诸位还营之后,安抚眾军,明晨饗士卒,向下辩进军!” “诺!”一眾军官,齐声拜道。 不管具体心思如何,至少面上,已然达成统一,对於这些中军將士而言,令行禁止的道理还是很明確的,苟政在这数年间的不断整顿强化,可不是白费功夫。 “都督,我军此来,本就属轻装进兵,若再拋弃辐需,只携带行军乾粮,倘若敌情有变,抑或进兵不顺,无法顺利拿下下辩,我军深入敌境数百里,短於粮草,只怕有倾覆之危!”这个时候, 赵思又提出一个顾虑。 对此,薛强轻轻笑了两声,而后说道:“下辩、河池二县,缘山岭,依汉水,杨氏治之,虽乏善政,却也开闢了大片良田沃土。 而今已入夏时,夏粮將收,到了下辩,难道还怕没有军粮吗?” “因粮於敌,正適合我大秦铁骑发挥!”徐成在旁,頜首笑道。 薛强又看向贾豹,道:“贾將军率陈仓所部,会同扶风营將土,押运军械辐重,隨后进军!务必保证我军后路无忧!” “诺!”贾豹正色应道。 虽然被排除在进军下辩的行列之中,心中略有不甘,但贾豹心中也清楚,这不是被薛强打压排挤,而是他的陈仓军,不適合这样的快速进军。 几百里的路程,足够让他们跑断腿了,而换个思路想想,独领一路,保障后勤、后路,或许难有赫赫之功,表现却也不容忽视。 “诸位可还有异议?”环视一圈,薛强又道。 短暂的沉默后,隨军参谋的朱晃站了出来,表示道:“都督,末將曾亲自往返下辩,对沿途状况,还算熟悉,愿为大军引路!” 对此,薛强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应允! 第475章 下辩陷落 第475章 下辩陷落 十三日,经过两日多的行军,薛强兵临河池县,在见识到河池周边成片成片已开始上色的麦垄之后,薛强以下的秦军將领,都由衷地感到一阵心安。 夹在秦岭余脉与西汉水之间的这片谷地,是一片宜耕的沃野,也是“陇南粮仓”的基础,到了这里,基本不存在饿肚子的问题,至少对掌握著强大武力的秦军將士来说是这样的。 当秦骑过境之时,河池內外,便已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顾不得对城外乡野进行搜掠,薛强选择直趋河池城。 仇池政权虽然建立在对下属氏夏及其他杂胡的统治上,但这些都是可以替代的,而其主要抵抗力量,也基本集中在诸城镇间。 到了现下,则集中在仇池山、下辩、河池这一狭长的谷地区域內。而河池,还是通往下辩的最后一道阻碍。 夏日之下,一面面秦国军旗在河池城外竖起,六千秦国骑兵则隨之展开,列好阵势,將其威武雄壮,肆意地展示在河池守军面前。 驍骑、果骑两营中军的训练有素不是吹出来的,经过此前的强行军,也没有多少掉队的,到了敌城下,也展现出足够的威风。 薛强列出如此阵势,主打一个威,意图很明显,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他的目標很明確一下辩,绝不愿在河池浪费太多时间。 有朱晃在军中,杨氏內乱之时,陇南別部也转移到河池这边,因而此地的军情守备於薛强,也就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了。 守將名唤杨堪,乃杨俊心腹,手下兵马不过五百,即便能紧急徵召一批丁壮,也就千把人,守备力量相对薄弱。 周围不过数里的土城垣,给人一种可以隨时可以摧毁的感觉,紧闭的城门,人影幢幢的城头, 则显示著城中守卒的惊慌与不安。 薛强亲自察看了一番城防,嘆了口气,扭头吩咐道:“派人进城劝降!告诉那杨堪,只要投诚,大秦绝不亏待,可保留其部眾、財產与官职,本都督保证,亲自向秦王上书,为其请得赏赐!” “诺!” “都督,此城矮小,兵马又不多,我军完全可以一战而下!”驍骑营將曹在旁,听到薛强的命令,忍不住道。 看了这匈奴人一眼,薛强反问道:“曹將军魔下的骑士,可能飞马跃上城墙?” “自然不能!”曹语气不满,认为薛强在寻他开心。 见状,薛强则耐著性子说道:“曹將军当知,我们连续奔袭数百里,目標只有下辩,也唯敌都,值得將土不顾辛苦。 河池弹丸之地,破之何难,只是以骑兵攻城,是舍长就短,殊为不智,若耽搁了进军下辩时机,让敌人有了防备,则因小失大!” “若敌將不降,都督当如何?”曹直接问道。 看著一张桀驁的面孔,薛强呵呵笑了笑,语气陡然转肃,遥指西方,厉声道:“那便绕过此城,直奔下辩,届时,便需將士效力,拼死攻城,所有人都需搏命! 只是不知,到时候曹將军,是否还有胆气,身先士卒,率眾攻城!” 曹本想挑挑薛强的理,无畏衝锋,拼死效力,这可是他的看家本事,岂能任由薛强质疑,哪里受得了这等激將,因而气冲冲地对薛强道:“届时我必定衝杀在第一线,都督且看我拿下敌城!” “曹將军壮哉!”薛强哈哈一笑:“我便拭目以待!” 城中的仇池守將,既不察秦军之突来,当然也无心死战抗击,一片紧张之中,薛强的使者,则给他们带去一个充满希望的选择。 而对守將杨堪来说,最大的问题在於,秦军的承诺可不可靠,能不能兑现?出於这层顾虑,杨堪也遣心腹出城,与薛强谈判。 了解其忧虑之后,薛强只淡淡然地举了几个凉州降臣、降將的例子,那些投诚的凉州士人就不说,好些人都得到了秦王的亲自接见,授予官职,在长安享福。 而最值得一说的,便是张肃、宗悠二將了,他们可是与秦军战场斯杀过的,投诚之后,都被授予督將之职,如今就在武兴公苟雄魔下带兵,家族、部属、財產都得到保全,日子仍然滋润著. 薛强的一番说辞,效果还是显著的,杨堪自付,他与秦国可没有什么仇怨,秦军也没有必要为他区区一些氏酋而失信毁诺,终於下定决心出降。 於是,从兵临城下算起,连双方使者往来交涉,前前后后薛强就了一个多时辰,便兵不血刃,拿下河池城,拔除通往下辩的最后一颗钉子。 在顺利拿下河池之后,对进军下辩,薛强又顺势进行调整,杨堪如此识时务地投诚,此人与其手下,若是不利用一二,就实在可惜了。 从杨堪嘴中,也撬出了更多下辩城防守备的军情消息,因而在与杨堪进行一番亲切而坦诚的交流之后,薛强决定,利用此人为前部,往下辩诈城。 下辩作为仇池的军政中心,也承担著杨俊所部的粮辐转运输送重任,虽说空虚,杨俊也在那里屯有两千守卒。 即便精悍有限,但靠著坚城深沟,也具备足够的抵抗能力,甚至於,若进行灵活的调度守备, 完全可以將秦军挡住。 虽然此前激將曹,但如非必要,对把骑兵当步兵用去攻城,薛强还是慎之又慎的。他领军西进,重点在於出其不意,而非正面强攻。 杨堪的投诚,自然也给薛强提供了一个设谋用智的机会。 当然,杨堪这氏將,是否可信,也要打一个问號,倘若他籍此逃回下辩,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薛强可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仔细权衡之后,决定赌一把,收益是显著的,那点风险值得冒。 不过为了增加计策的成功率,薛强又对杨堪多做了一些政治工作,核心就两条,以利诱之,以力镊之。 薛强给杨堪画了个饼,他率眾投降,功劳只够保全当前的財產、地位,若是能助秦军攻取下辩乃至平定陇南二郡,那便前途无量了。 陇南氏部眾多,秦国如欲统治,最终还需他们这些亲秦的氏人豪强协助,杨堪完全可以作为表率,跑在所有氏人的前头。 很浅显的一个道理,越早投诚,越积极,越效忠,好处越大,反之亦然。 另一方面,薛强又直接表明,他所率精骑,只是南征秦军前部,在后方,还有数万大军,正通过狄道,朝下辩方向滚滚开来..... 杨堪难辨真假,但儼然被薛强嚇住了,再加上薛强为其勾勒的陇南平定之后的美妙画面,他也实在动心不已。 此人虽姓杨,但与仇池公室可没有丝毫干係,只是一名依附杨俊的酋长罢了,薛强给他提供一个更进一步乃至数步的机会,怎能放过。 在薛强的动员下,几乎没有多少挣扎,杨堪直接忠心耿耿地表示,愿率部先遣,为薛都督拿下下辩! 兵贵神速,上午降河池,午后稍加休息的秦军则在薛强的率领下,尾隨伴装为败军的杨堪所部,向下辩进军。至於河池,只留下了一队秦军,带著一干降卒看守,以接应贾虎所率后军。 虽然杨堪已经表现得足够积极真诚,但仍不敢百分百保证其不反水,出於监督的目的,朱晃主动请命,带领二十余名秦卒,隨杨堪一起行动。 对朱晃,薛强並不似其他秦臣大將那般小视。但也是此次主动请缨,让薛强第一次正视此人, 这个別部將军,还真是够豁出去的。 朱晃为什么参与此战,薛强看在眼里,然在军事作战上,让他出力的地方实在不多,若仅仅是提供情报上的支持,那么仍然会被一些將领小。 与杨堪前去诈城,自是一次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冒险,然一旦功成,那收穫也是显著的。 朱晃意愿甚是强烈,薛强在思量之后,也同意了,朱晃的存在,对薛强来说,也能提升策略的成功率。 十四日,哺时时分,天边斜阳仍然释放著夺目的光芒,下辩以东,向阳的道路间,一支两百来人的队伍快速奔来。 脚步杂乱,身形狼狈,旗帜有缺,一副焦急之態,仿佛屁股后边有什么吃人的妖魔在追赶一般。不过,这支“杨氏”痕跡明显的队伍,终是顺利抵至下辩东门。 被下属秦卒护卫著,隱在“败兵”中,朱晃仔细观察著下辩城外的景象,数月过去,冰雪早已消融,但重回此地,仍旧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因为这支败兵的到来,城门已被关起,城上也防备起来。而隨著越发靠近那座紧闭的城门,朱晃的心臟也跳动得厉害,手下意识把在腰间的铁刀上,扭头盯著一日夜多以来几乎形影不离的杨堪:“杨兄,成败在此一举,是富贵荣华,还是身死魂灭,就看你的了!” 闻言,杨堪眉头紧著,望著仇池国的王城,眼神之中还是不免闪过一抹犹疑,但朱晃的眼神死死盯著他,周遭的部曲目光也几乎集中在自己身上。 巨大的压力,隨著城上守备的喝问而消散一空,深吸一口气,低声对身边部曲交待道:“让儿郎们都准备好,听我命令行事!” 隨其而来的,都是本部仆属,对杨堪的忠诚是可以保证的,也都明白即將做什么了,因此,杨堪命令一下,所有人都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武器,眼神中也流露出明显的杀意。 “某乃杨堪,快快开门,我有紧急军情稟报公子!”站至队伍前方,杨堪现出自己那张脸,大声喊道。 作为杨俊的心腹將领,杨堪还是比较好认的,城上军官定晴一瞧,不由惊讶问道:“將军不守河池,为何率部返回下辩!” 『河池已为秦军攻克!”杨堪应道:“秦军突然来袭,我寡不敌眾,特来报信,请公子警惕。 快打开城门,某要面见公子!” 城门军官还是有几分警惕的,哪怕是城下確係杨堪,还是迟疑地表示:“將军稍待,容小人先稟报公子!” 二人嘴中的“公子”,乃是杨俊之子杨世,老子在西边追杀杨国,儿子则留守下辩,看护老巢,很合理的分配。 听其言,杨堪心下暗急,回头与朱晃对视一眼,立刻耍起他氏酋的蛮横威风,暴怒道:“你个小小的城门令,焉敢阻某,军情紧急,误了军机,看某不砍下你的脑袋!” “快开城门!”杨堪几乎嘶吼道。 或许是杨堪声音大的底气十足,又或者守备军官真被杨堪威胁到了,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得城上传来一声:“开门!” 不一会儿,下辩城门,果然洞开,待其半开之时,杨堪再也按捺不住,拔出佩刀,便大声喝道:“听我命令,衝上前去,夺取城门,敢阻路者,一概格杀!” 言罢便率下朝城门方向扑杀过去,朱晃缀在后边,眼瞧杨堪著氏酋衝锋在前,並连砍两名开门的守卒,而后一下涌入城门洞去..... 兵凶战危之际,朱晃心中却卸下一块巨石头,杨堪豁出这一波,夺城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压下心头思绪,扭头冲一名下属道:“点火,给曹將军传信!” “诺!” 而朱晃则紧了紧连接著刀柄的手绳,举起长刀,也带头冲向城门:“立功的时候到了,隨我杀!” 朱晃虽不以武力见长,但光他这衝锋向前的举措,便足以起到表率作用了,长官胆气十足,下属们就敢拼命。 在杨堪与朱晃的突袭之下,守卒不察,下辩东门很快宣告失守,让杨朱突进瓮城之內。但是, 很快遭到城內守军的抵抗,乃至反击,杨朱二人压力大增。 仅靠两百来人,想要攻取下辩,自是不现实的,但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逛开城门。 当寧静的下辩城,被东门的战斗惊醒时,在几里外,由秦將曹统率的千骑,也在收到信號后,率军高速朝下辩袭来。 隨著第一名秦骑在杨朱的接应下,杀进城中,下辩城的陷落,也就不可避免了,这也是仇池政权走向灭亡的开端! 第476章 养精蓄锐,意外之喜 第476章 养精蓄锐,意外之喜 毕竟是仇池公室所在,下辩城中还是有几处殿宇楼台,然而在见识过大世面的秦军將帅们眼中,只能算是一些破砖烂瓦了。 谋算得当,攻破下辩城没有费太多功夫,但等完全把全城控制住,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翌日一早,在秦军將土,在一干降卒的配合下,清理混入民间的散兵游勇之时,在那“破砖烂瓦”的仇池公堂上,南征秦军高级將帅们,再度齐聚一堂。 不过,除了对破城居功至伟的朱晃、曹二人面带笑意之外,其余人等多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薛强坐在上座,嘴角掛著点矜持的笑意,冲眾人道:“拿下敌巢,应当高兴才是,我见诸位兴致不高,这是何故?” 闻问,赵思直接开口,语气中带著些许怨意:“自长安至下辩,山高水长,千里之遥,一路走来,弟兄们除了行军,便是赶路,倍道兼程,仗也没能好好打,思只不免鬱闷!” 恰如赵思所言,狄道是贾豹袭取的,河池是强劝降的,下辩也是薛强设谋拿下,未经大战,赵思也没能捞到仗打..... 战爭进境顺利,对秦军大局自是有利,但於渴求功业的赵思来说,辛辛苦苦,跋涉千里,得来的却是这样的过程与结果,总是不如意的。 听其言,薛强还没开口,徐成便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都督筹谋得到,让我等势如破竹,顺利克城,此为名帅用兵莫非,赵將军只会用將士的鲜血与尸骨,为自己建功立业?” 这话里,针对意味可有些明显,虽然徐成本人,也觉不上不下的,但忧赵思一句,他还是乐意的。 出身卑贱,个性阴沉,自私自利,赵思身上,有太多不被徐成这位北地豪杰不喜的地方了,接触的越多,越是如此。 “徐將军此言何意?”听其言,赵思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以一种锐利的目光看向徐成。 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將领,眼神是最没杀伤力的武器了,徐成毫无禪色,相反因为挑起了赵思的情绪,他反而觉得心情愉悦。 “若赵將军连这点道理都听不明白,某多说又有何益?” 淡淡的讥讽,仿佛能把赵思的盔甲都刺破一般,只见他脸皮颤动,低吼一声:“徐成!” “徐某在此,赵將军有何见教!”徐成仍是一副傲然的语气,硬顶回去。 眼见二人便要爆发衝突,还是薛强冷哼一声,及时阻止:“这是在公堂议兵,不相干的话不必多言。二位若有恩怨,我特准你们,出去解决!” 在薛强的注视下,徐成拱拱手,淡淡一笑,不再作话。赵思也微埋著头,面上依旧好似凝结著一层冰霜,但也不再与徐成衝突,同样也不再提出看法。 將二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虽然这有利於他统率大军,但若过於针锋相对,也顾虑影响下一阶段的作战。对薛强来说,攻取下辩,只是此番南征第一阶段的目標,接下来才是决定此次战爭胜负的关键。 略作沉吟,看著眾將,薛强只当堂间的尷尬氛围不存在,笑呵呵几声,说道:“不瞒眾位,本督也觉此仗打得不够痛快,胜得不够醋畅!” 成功吸引眾人注意,薛强以一种自信从容的姿態,继续说道:“不过,请诸位放心,此番南征远不止於此,杨俊、杨国未除,武都、阴平二都未平,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不用怕没有建功立业、升官加爵的机会!” “而眼下!”目光刻意在赵思身上停顿了一下,薛强淡淡道:“诸位要做的,是安抚將士,休整恢復,厉兵马,以待战斗! 如赵將军所言,將士一路从长安至此,並无多少歇息,需要停下来,好好休整一番,待养足精锐,再图进取!” “诺!”薛强这么说,眾將面上也都鬆了口气。 疲惫的面容间多了几分轻鬆,毫无疑问,直接挺进到下辩的这支秦军,已成疲兵。对於下面的將士来说,比起建功立业,最想的恐怕还是吃顿好的,睡顿饱的。 “將城中缴获的酒肉粮果蔬拿出来,给各幢队將士都分发下去,让將士饱餐一顿,作为赏!”扭头,薛强对军需官吩咐一句。 在眾將轻鬆的笑声中,薛强又看向朱晃:“朱將军,下辩城治安,本督就暂时交给你了!你要以最快的速度,甄別奸细,安定城中秩序,而后就地徵集粮畜,以填补我军军需!” “诺!”这是被委以“治安司令”了,朱晃还是乐於接受的,当即欣喜应道。 “还有,派出斥候、密探,向仇池山方向搜索打探,勘明敌情!”薛强继续吩咐著,神情间也多了几分肃重:“哪怕再迟钝,杨俊也该知晓后方的变故了!” “下辩一破,杨俊失了后方根据,定是进退两难,乃至部卒逃亡,不战自溃!”徐成笑道。 对此,薛强浅浅一笑:“怕只怕,杨俊、杨国这叔侄俩握手言和,合兵匯流,一齐抵抗我军。 倘若如此,要解决仇池,將耗费更多时间与精力了!” “呵呵—.”朱晃也笑了:“都督勿忧,若这叔侄有此心胸格局,仇池不会是如今这等局面, 大秦也难这般轻易攻克下辩。” “即便二杨联合又如何?”曹高声道:“届时正可一併灭之,省得一个一个打!” 才立了新功,这嗓门就大。 薛强观之,也不由莞尔,定定神,道:“二位所言甚是,既如此,那便听本督命令,各自还营,先让將士们大睡一场!” “诺!” 欢声落,散议之前,薛强又补充一句:“最后一件事!” 在眾人注视下,薛强哈哈一笑,冲隨军主簿吩咐道:“擬写军报,將我军进展与仇池局势,飞马送往长安,呈与大王!” 对此,眾將皆不由心神一振,薛都督还是很会办事的“ 十七日,经过休整,下辩的秦军將士也都基本缓过劲儿来,解决了最为迫切的疲惫问题,倘有战斗,也不用再忍著疲了。 通过一些恩威並施的手段,下辩城的局势,也掌握在秦军手中。在朱晃的招安之下,甚至临时组织起一支征粮队,出城到下辩周边的村聚的徵收粮畜。 在后方,由贾豹率领陈仓並扶风四千余军民,也押运著一批军械粮秣,抵达河池县。而有了贾豹这股后备部队的支撑,薛强在下辩,也能更加安稳,暂无后顾之忧,可以从容对付杨俊、杨国叔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经多方打探,仇池山方向的军情也传来了,与薛强设想的不一样,那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薛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然,並不是二杨因国难而捐弃前嫌,携手拒敌,而是杨俊把杨国解决了。 解决的办法也並不出奇,在被困仇池山近一个月后,杨国手下的一些氏酋与將领受不了了,在杨俊的阴谋挑动下,发生了一起叛乱,而后被杨俊趁机攻山,一举拿下。 发生的时间,也正在薛强从河池向下辩进军期间,回头来看,也是够紧迫的,倘若不是薛强卯足劲催兵疾进,只怕仇池的战局又是另外一种局面。 但就是如此,隨著二杨变一杨,战局也因之发生根本性的变故。比起杨俊克杨国,薛强寧愿二者合兵,那样仍旧有逐个击破的机会.....· 当然,就整体而言,对薛强来说,问题不大。二杨也好,一杨也罢,秦军是狼,正合吃羊肉! 不过在新形势下,如何破杨俊,收武都,定仇池,还需仔细思谋一番。 在薛强为如何解决杨俊而绞尽脑汁之时,外派的一支斥候队,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稟都督,属下等在上禄地区,抓住此人!”斥候队长指著被捆上堂的一名少年,语气中带著兴奋,道:“自言乃杨国之子杨安,特擒来献与都督!” 闻之,薛强先是异,紧跟著面露喜色,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两眼。黄毛小子,满脸稚嫩, 甲胃破损,身上带伤,但眼神中透著一股子坚韧。 迎著薛强的审视,也毫无惧色,而是主动拜道:“小子杨安,拜见都督!” 杨安的声音,清亮而坚定,这等年纪,这等表现,难免让人心生好感。 对仇池杨氏,至少公室这一家子的情况,在情报与降臣的支持下,薛强还是了解的。作为杨初的嫡系子孙,杨安也算重点关注名单。 但见到来人,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果是杨安!” “都督既占下辩,必有降臣,可任则一人前来,一认便知!”杨安从容说道。 “这倒不必!”听他这么说,薛强便直接確认了,这种事情,在下辩可难作假。 “做得不错,本督给你记上一笔功劳!”薛强冲候在一旁的斥候队长,微笑著表彰道:“先下去休息!” “谢都督!”队长面露振奋,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不逗留,躬身告退。 而薛强回过头来,吩咐甲士给杨安除去绳缚,让他坐下,招待一碗清水..... 待其缓过劲儿来,薛强方脸色一板,肃声道:“你是如何从杨俊手中逃脱!” 闻问,杨安不假思索,应道:“杨俊策反家父属下,攻山之时,小子在扈从追隨下,拼死杀出东逃。至上禄时,闻下辩之变,暂於部下隱於当地,后见秦军斥候,因而主动现身!” 薛强微微頜首,算是认可其说法,又一脸威严道:“你主动来见,必有所图,说说你的目的!” 在薛强的审视下,杨安稚嫩的面孔上也掛起一抹沉凝,但很快,咬破仍显乾涸的嘴皮,拱手望向都督:“杨俊乱我族部,杀害我父,小子欲报父仇,唯有向大秦请援,恳求都督见容!” 哪怕对杨安的目的有所猜测,但真听他亲口讲出来,薛强仍觉异,甚至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这其中是否有诈? 思绪一收,薛强冷笑两声:“本督率军已克下辩,这意味著什么,想来你不会不知!” “小子知晓!”杨安乾脆道:“都督是奉秦王之命,前来收取仇池!” “既如此,你我本为敌对,焉能求到本都督这里来?”薛强始终观察著、分析著杨安的表现, 哪怕一个表情也不放过:“莫非在你眼里,家仇要大於国恨?” 对此问,杨安一时没有作答,微仰著头,一副任凭薛强审视的模样,也不掩饰其面色挣扎。 良久,杨安脸上只剩下坦诚,以一种帐然的语气道:“我杨氏失国,在失德內乱,而非大秦强取,即便没有大秦,也会有其他势力前来攻打。 而今,小子只欲报得父仇,保杨氏血脉之延续,倘得助於大秦,愿以武都、阴平献秦王。 若蒙不弃,亦当终生效忠秦王,此生此世,永不背弃,如有毁诺,天诛地灭.... 杨安这样一番陈情表忠,实在让薛强心生感慨,这样的年纪,如此见识、决断,属实不凡。 倘若仇池国有一日,传在此人手里,那么秦国想要平定陇南二郡,恐怕不会太过轻鬆。只可惜,如今只是一个连遭大变的少年。 稍加思吟,薛强语气放缓,盯著杨安道:“是否接纳於你,本督虽为南征主帅,却难做主,这需要秦土諭令。 不过,本督欲平杨俊,你想要復仇,我们目標一致!你若真心投诚,这便是看你表现的机会!” 闻之,杨安当即拱手道:“都督想让我做甚?” 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那是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薛强直接道:“你先给本督,將杨俊与汝父交战前后,以及仇池山、杨俊军队的情况,详详细细介绍一遍,有什么有什么,不得有丝毫遗漏!” 薛强所提的这些,大抵是眼下杨安价值所在了,原本对这一少年,不当抱有太大期望。但从会面以来,此子的言行表现,薛强觉得,不能小瞧这样一个老成少年。 而杨安果不负期待,只稍加回忆,便有条不紊地將仇池山、武都县以及他所知杨俊军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 知己知彼,对战爭的胜负天平,左右能力太强了.... 第477章 杨俊之败,仇池平定 第477章 杨俊之败,仇池平定 三面环水,一面绝壁,是仇池山之险恶,也是这天险形胜,奠定了仇池杨氏兴起的基础,任世道飘摇震盪,这里始终是过去数十里杨氏最后也最坚实的屏障。 杨国被杨俊赶出下辩,毫不犹豫逃归仇池山,聚旧部老营以抗;杨俊迫不及待,紧跟著率军围山,则忌惮杨国借仇池山势力捲土重来..—. 毕竟,“仇池国”的来源,便是这座山头,可见其战略地位,没有仇池山支撑的仇池公,就像人被抽掉了脊柱一般。 不过,在耗费仇池大量元气,方才占领族地,剷除杨国这个对手之后,还未正式上位“仇池国主”的杨俊,募然回首,却发现自己仍然立不起来。 登临仇池,环顾四野,享受不到多少胜利的喜悦,面临的反而是直线滑落乃至崩溃的形势! 杨俊显然是那种,一心关起门来窝里斗的人物,在解决杨国之后,杨俊有充足的收拾仇池局势的想法与准备。 但秦军叩门而来,甚至直接占领主城都邑,这便让杨俊措手不及、无所適从了。从头到尾,他就没考虑过外敌入侵的情况,满脑子就想著,夺取仇池政权,开启杨氏歷史新篇章。 在薛强筹谋著如何解决杨俊之时,杨俊也不得不压下心头不安,著急忙慌地应付危局。 若说对策,那自是没有多少建设性的意见,从去年秋冬开始,仇池国內就没消停过,连番祸起萧墙,甚至演变成兵戈相向、大军攻杀,哪怕作为杨氏內乱的“胜利者”,杨俊下属文臣武將、部眾士卒,也都筋疲力竭了,甚至感到厌烦了。 在一些脑子还算清醒的僚属建议下,杨俊还是採取了一些有益的行动,他停止了对杨国旧部的清算与迫害。 原本杨俊是想將那些追隨杨国的首领將臣全部诛除,一劳永逸,免生后患。並且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引得降眾不满,不安情绪在仇池山开始扩散。 等秦军来犯、攻取下辩的消息出来,杨俊也不得不忍著杀意,放过剩下的人。不只如此,还专门设宴,款待道歉,並试图以“大义”让那些氏族將领为他效力,与他携手,共抗秦贼。 毕竟,叔侄手足斗得再狠,那也是自家人,不能让秦国捡了便宜。若不能齐心协力,仇池的山川河流、城池土地,都將归秦贼了。 杨俊一番表態,是足够动情了,很难说实际效果如何,但至少表面上,得到了那些杨国旧部的认可与支持。 不支持也不行,否则杨俊这狗贼,就要动刀子。而哪怕同宗同族,前者还血刃交击,生死相博,哪儿能转瞬之间,便同心同德呢? 那些氏酋將领眼睛也不是瞎的,若非出了秦国这档子事情,除了受杨俊收买跳反的几人,剩下的恐怕都得死! 因此,费一番唇舌的努力之后,杨俊得到的,只是一个勉强稳定、看似平静下来的局面。光各部的整编,內部矛盾的化解,就不是杨俊三五日能够解决的。 至於如何对付秦军,如何收復下辩,乃至恢復武都,杨俊在犹豫,下面的杨氏部眾將士,也都心思各异,甚至忧惧不安。 毕竟,有太多的有杨氏部眾的家人、財產、土地、牲畜,在下辩及其周边了。而下辩,正在秦军铁蹄的践踏之下。 对杨俊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在得知秦军袭取下辩之后,仇池將士东归心切,向杨俊请命东进,击破秦军,收復下辩,拯救部民的將土,数不胜数。 杨俊也是有此意的,但被僚臣们给劝住了,无他,秦军驍悍,敌情不明,而他们兵日久,兵马疲惫,人心不稳,贸然行动,恐为秦军所趁。 犹豫几许,又或许源於身心本能的恐惧,杨俊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压制军中东归的声音。 而这又引得一干氏军的不满,抱怨他不恤下情,杨俊也委屈,怒回去,他的家人部属、土地財產,也在下辩..... 仇池山东,滨临西汉水以北的武都县城,杨俊带著五百氏骑护卫,火急火燎地赶来,他收到消息,有秦军使者自下辩而来,还带来了其子杨世。 这似乎是秦军在释放善意,於是带著一抹急切与期待,杨俊飞马出山,但到了武都城,却被当头一棒,迎来一则噩耗。 县堂內,气氛紧张极了,杨俊半跪在地上,此时仿佛有股怒气在这老氏身上蒸腾。 其子杨世,正在地上躺著,脖间刀创触目惊心,肉都翻了出来,颈椎几乎被砍断,大抵夏季炎热的缘故,尸体已然开始腐败,空气中也隱隱瀰漫著一股臭气.... 杨世之死是曹乾的,此前破下辩之时,此人在城中聚兵抵抗,试图將秦军赶出城去,结果激战之时,为流矢所射,后被杀红眼的曹一刀给斩下。 此番,是薛强特意遣使,將杨世的尸体给送回来,解释“误会”,並予以劝降。 这显然是个危险的差事,薛强特地选了一个杨氏的老族叔前来。 此时,看著满脸阴沉的杨俊,念及还在下辩被秦军控制在手的儿孙,鬍子白的老氏也故作悲伤地嘆了口气,道: “杨世不愧是我氏族儿郎,死得英勇!薛都督言,此为意外,对此深表歉意..... “秦贼当某做小儿欺?”不待其说完,杨俊怒吼一声,直直地衝著面前的老氏:“汝为何没死?焉敢起来劝降?” 见其怒態,老氏嚇了一跳,喏喏道:“事已至此,还请节哀,为杨氏前途计,老氏建议, 公还是与秦军谈谈。 薛都督允诺,只要你肯率部归顺,臣服秦王,仍可治理武都、阴平二郡......” “呵呵?那薛强,有这么大权力,做出如此重大决定?”爱子的死,仿佛把杨俊刺激得开窍了,只见他当场斥问道:“你这老贼,究竟受了薛强多少好处,竟敢背主投敌,为其奔走效力?” “老氏,我......”面对杨俊的质问,老氏脸上闪过一抹尷尬,支吾一番,不知何言。 『来人,將这背主老贼拉出去砍了!”见其状,杨俊抬指下令道, 立刻有部卒上堂拿人,那老氏顿时慌了,挣扎著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不能杀老氏!” “你这老贼,可还知道自己姓甚?”杨俊起身,恶狠狠地盯著老氏,杀气腾腾:“我正要领军东进,杀秦贼,復下辩,正合拿你这老贼首级祭旗! 拖下去,砍了!” “杨俊,你不能!” “老氏是你叔!” “饶命啊!” 伴著一声惨叫,作为使者的老氏一命鸣呼,但堂间,杨俊的恨意不加减少,反而更加炽烈,不加思索,又高声冲隨侍一名唤作毛丰的部將吩附道:“传令下去,集中所有兵马,备好军辐粮草, 后日於武都誓师,东征復国,报仇雪恨!” 闻之,毛丰大惊,赶忙劝道:“主公,万万不可啊!怒而兴师,非明主所为!弃仇池险固而出,更弃兵家之利! 而今之计,当固守仇池险要,抵御秦师,请援梁州,以待反攻时机!时下大军士气不足,军心不稳,实不可急躁东进啊!” 听其言,杨俊只觉一股子怒气直衝脑门,冷声驳斥道:“毛丰,莫非你怯战畏敌?还是你族眾、財產皆在武都,未受秦军侵犯,所以不急?” 听杨俊这么说,毛丰更急了,道:“末將甘愿死战!只是—— “既如此,与秦军交战之时,便以你部为前锋!”杨俊粗暴地打断毛丰。 “主公三思啊!”毛丰劝道:“即便不考虑胜败,也要顾及主母与二公子安危呀..:.. 除杨世之外,杨俊还有一个幼子杨统,当然在薛强手里当人质。 而提及此,杨俊眼神更加恐怖了:“为一孺子,我岂能受秦贼挟制?区区数千人马,便想吃下我仇池,他秦贼的胃口,不免太大!” “我已九思、十思,主意已定,不需你囉嗦多言!传令去吧!”杨俊展现出绝对固执且决绝的状態,摆手道。 深吸一口气,又看向另一名僚属:“给我製备一些麻衣素服,所有头领军官,出征之时,都要给我儿披麻戴孝!” “诺!” 交待完,杨俊胸膛依旧不停起伏著,蕴藏的怒气仿佛要破膛而出,回头看著死状悽惨的儿子, 眼眶一红,忍不住豪陶大哭! 杨俊儼然是被刺激得狠了,乃至怒火上涌,方寸大乱,匆忙出兵,而忙中,显然是容易出错的..... 派人把杨世尸体送给杨俊並劝降,这自然不是什么缓和关係的善意举措,就是衝著激怒杨俊去的,而这个建议,正是投降的杨安给的建议。 就一点,杨俊爱其子甚深,同时,又绝不肯受制於人。而薛强则果断採纳,不管成与不成,他都愿试一试,毕竟他从一开始也没想看不战而屈人之兵。 相反,若是杨俊能够忍下杀子之痛,灭国之伤,而甘愿臣服,那薛强反而不好办了。那样对秦国后续的安定统治,可没有多少好处,只会埋下更多后患。 杨氏统治仇池多年,影响力还是不俗的,即便今后要对陇南氏人进行拉拢与安抚,也不该是杨俊。 在薛强看来,杨安就是一个不错的对象,从出生、经歷到见识,都是如此。当然,此事薛强还做不了主,但不妨碍他基於这个认识去进行军事谋略与安排! 二十一日,当了几日仇池公的杨俊,在武都正式誓师出兵,向下辩进军,意欲復仇。 事实上,在整合了杨国所部,又於仇池山地区经过一轮大肆徵发之后,杨俊手中,还是掌握著一股不俗的军事力量,马步军加起来,足有一万三千余眾。 在陇南的战场上,这样的军力,实在不少了,並且这也是仇池杨氏最后的元气了.... 当然,精锐力量在连番的內耗之后,所余不足三四,再加上大量降卒与临时徵召组织的部眾, 说乌合之眾或许过分,但是作为一支军队,一支踏上战场寻求与敌决战的军队,破绽太多了。 而最大的破绽,无疑是军心士气问题,虽然杨俊通过“回家”与“收復下辩”的口號目標,將各部聚集起来,並激发了不少將士的战斗意志。 但他始终无法改变的一个现状就是,这支部队复杂的成分,尤其经过一番血战內斗的二杨各部,其矛盾可不是一句大义就能压制的。 光一个指挥问题,便足以主帅焦头烂额,而一万三千多军队中,有多少效忠杨俊,有多少愿意为他、为仇池死战,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些,对杨俊来说似乎不成问题,毕竟,看不见或罔顾的都不是问题..... 而这样一支问题重重的军队,主动去找秦军决战,会有怎样的结果,並不难猜到。 下辩城这边,当杨俊军的动向急传而来时,薛强是不惊反喜,甚至可以说大喜过望。他怎么也想不到,杨俊竟真的做出如此不智决策。 薛强最忌惮的,恰恰是杨俊龟缩,以仇池山为基,占据武都西部防御。向使如此,想要击破杨俊,平定陇南,就不知要多费多少功夫了,乃至仅凭当前的军力都不足。 毕竟,秦国此番动兵,很大程度上是抱著捡漏目的来的,战事一旦僵持,寻求向国內增兵,那战局可就彻底变了,甚至影响到秦国战略大局。 这自然是薛强要竭力避免的,但主动权,却不在他这边,而在杨俊。 所幸,杨俊果真选择一个最下的策略。 而二十三日,在秦骑的骚扰迟滯之下,杨俊依旧坚定不移地向下辩推进,得知此讯,薛强便知道,仇池国大局已定。 至於出击秦骑的损失,则是值得的,毕竟迟滯敌军的行动本身就带有一定诱敌性质。 对击破杨俊,薛强有充足的把握,这不是他自负,而是他已经將杨俊所部看得透透的,並为之进行了一系列的拉拢分化动作。 再加上,贾虎率后军抵至下辩,兵力上的弱势,也得到缓解,有了足够的实力支撑,薛强怎能不信心十足。 二十四日,薛强主动率领九千步骑,西出下辩,迎战杨俊。 双方战於汉水阳野,隨著杨俊方被委以先锋之任的氏酋毛丰所部临阵倒戈,杨俊的溃败便开始了。 而杨俊一败,仇池国內,再无大规模抵抗秦军的军事力量! 第478章 陇南后事,再起波澜 第478章 陇南后事,再起波澜 长安,太极殿。 “此役,薛威明打得漂亮,用智不逞勇,以谋战取胜,省时便力!”当下辩捷报传来,秦王苟政开怀大笑,如是讚许道。 前来匯报的大司马苟武也轻笑著恭维道:“此皆大王识人之明,用人得法!” 微笑著摆摆手,苟政:“皆是前方將士辛苦效力,孤坐守长安,岂能贪其功劳?传令薛强,让他將此番平南斩获、战损及诸部將士功绩,儘快统计完全,上报长安!” “此事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苟武应道:“二杨败亡,大局虽定,然陇南局势远未安寧,当地士民流亡避难者甚多,杨俊余孽、作乱氏部犹有不少。 目下我军占领的,仅仅是武都大部,阴平士民,尚未臣服,不过,薛威明已然遣徐成率军南渡汉水.....” 听苟武解释,苟政也是頜首,並不因陇南局面而觉麻烦,只是平静地表示道:“这么些年攻城略地,此等局面,也早已习惯了,地盘都打下来了,逐步解决即可!” “而况!”说著苟政嘴角掠起一道弧度,不无讚赏地说道:“孤观薛强用兵,早已將略地与归治结合起来了!杀一批,抚一批,用一批,深谱纵横之道......” 从薛强兵进陇南开始,一直到彻底击破杨俊大军,整个过程那般顺利,主要原因,就是有效利用杨氏內乱,並聪明地对杨氏部属將臣进行分化,如此方庵丁解牛一般解决杨俊大军。 如杨堪、杨安这样的杨氏宗族,以及被秘密策反的的毛丰等氏酋、与杨国旧部,以及其他投诚的杨臣僚、豪强,都是或主动,或被迫,一步步、一个个被薛强拉拢到秦国这边来。 可以说,薛强在军事征服过程中大量运用的政治拉拢手段,已经为今后如何安治陇南、归化杨低,奠定了一个基础。 秦廷要做的,只是对薛强的“陇南政策”进行完善,从中枢层面予以认可,再加以支持。 唯一的问题是,苟秦君臣对薛强的政策接受几分,对他在战爭期间为拉拢招抚武都士民、杨氏臣属而做出的许诺,又能兑现几分。 把玩著手中的笔桿子,苟政沉吟几许,方才开口道:“擬制!” 声方落,殿中侍候的舍人任群,立刻提笔记录。 只见苟政一边思虑著,一边交待道:“仇池降臣如杨堪、毛丰者,当予以厚待,保留其土地、 財產、部眾。 杨、毛二人各授校尉衔,就地组建武都成营,由他们负责对顽抗氏眾、土豪进行討伐,所获財货、人口赐其一半。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余仇池士民豪右,顺者抚,逆者剿,由都督薛强掌握尺度。关於陇南二郡一应文物官吏之任命,由薛强推举,上报吏部审核。 军事之成防,亦由其提报大司马府,確认落实....: 如何措辞,你自己把握,此制下,即刻发往下辩!” “诺!”任群应命,而后又拿出一道空白文简,照著秦王授意,斟酌著重新下笔擬写制令。 “大王这是把陇南军政大权,全部交给薛威明了!”一旁,听完苟政交待的苟武,不免感慨著说道。 “薛威明已然对安定陇南,有其一套办法!”对此,苟政大大方方地表示道:“用人不疑,孤既欲安陇南,何惜大权?” 闻之,苟武微微頜首,提出一点感受:“恕臣直言,大王似乎对陇南二郡並不是太重视。” 瞟了苟武一眼,苟政眼神多了几分深邃,悠悠道:“陇南二郡,地狭土瘠,人寡民贫,於我大秦而言有如鸡肋。 实话实说,若非这几年杨初不识时务,屡屡与孤作对,与凉普勾结,犯我边境,乱我后方,孤是懒得搭理,短时间內绝不会兴兵南下!” 轻嘆一声,苟政表情与语气都多了几分坚定:“当前,於秦之大计,有二事。一者养士民、蓄国力;二者抚河西,安后方。 除此之外,余者都不值得投入更多精力,耗费更多国力。此番仇池內乱,固然是天赐良机,但兴兵征伐,於关中休养,仍是有一定负面影响的。 能以偏师定陇南,孤自是喜不自禁。然而,孤也不瞒德长,倘若出师不利,抑或战事迁延,孤也不会在陇南与杨氏久耗。 当撤兵时,即撤,无需犹豫!”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苟武有些异,抬眼看看这位秦王,沉静如旧,甚至带有几分平和。 显然,苟政对陇南战事已经考虑得极其清楚了,只是这种冷静与清醒,难免给苟武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此时苟武心中忽然生出这样一种感触:当上秦王之后的苟三郎,还在不断进化之中。 当初,苟武提出“虚关东而实关內”的策略,表示一旦事有不济,当果断捨弃洛阳、积关、平阳等关河以外地盘时,苟政还显得小家子气,患得患失。 而今对上万人的征伐,说起放弃,则没有一点不甘的样子....· 当然,这或许是建立在陇南局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但真正属於秦王的庞大格局与开阔气度, 正在不断养成进化之中。 感慨著,揖手表示佩服,念头一转,苟武又提起一事:“大王欲招抚杨氏以求陇南治安,似乎还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 “你说的是那杨安吧!”苟政说道。 苟武頜首:“对此子,薛威明可是多有称讚,此番能够大破杨俊、速定武都,杨安也是功不可没。以其身份,若能收而服之,对安陇南氏眾之心,大有神益!” 在击破杨俊的过程中,杨安这个仇池公室嫡系子孙,其作用可实在不小。 通报杨俊虚实,建言献计,与此同时,还秘密遣其心腹,潜回仇池山秘密联络、拉拢杨国旧部,包括对毛丰等人的策反,也有杨安的作用。 双方决战之前,杨安还於战场上当眾替秦军招降,分化杨俊大军,动摇其军心,辅以毛丰等人战场起义,直接导致杨俊的溃败, 激战之时,杨安也率其部属,对反抗之氏军进行打击,別看他年纪小,但作战勇猛、指挥若定,那种属於优秀將帅的稟赋几乎溢出来,相当瞩目。 也是经过“下辩之战”前后的出色表现,薛强才真正放下对杨安的戒心,在给长安的捷报中, 对其颇多美言。 这其中,固然有出於安抚杨氏、儘快使陇南归於治安的政治考量,但薛强也是真喜欢这个天赋出眾的氏族小子。 但由於杨安身份的特殊以及敏感,对此人究竟如何处置,还得上请苟政处置。而此事,在苟政適才的交待中,几无提及,绝不是有所疏忽,而是有意忽略、搁置。 不过,既然苟武主动提到杨安,苟政也不吝多说两句,想了想,眉道:“实事求是,对杨安究竟如何对待,孤还没想好,有些犹豫!” 闻之,苟武有些惊奇,道:“不过一竖子,不知大王有何顾忌?” 苟政口吻平和地解释道:“首先,杨安乃杨初、杨国嫡传,若无这半年多的变故,他就是仇池国主的继承者,虽然他主动投诚归顺,但大秦与他有灭国之仇。 薛强说此子冷静明智,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如何能平静对待此事?孤对其態度,不免存疑。 其次,杨氏內乱至此,杨初、杨国,杨宋奴父子皆死,杨俊父子业已受缚,可以说,杨氏一脉,只余杨安一人, 孤自然可以善待杨安,以安杨氏余眾,但这难免使用杨氏乃至整个陇南氏部的忠心、期待集中到杨安身。 若杨安忠实恭谨也就罢了,但生回测之心,则后患无穷! 再者,薛强盛讚其天才,表彰其功劳,孤闻之也不免惊奇乃至欣喜。 然如此天赋出眾的年轻俊杰,再结合其身份根底,若是为敌,造成了的祸患,可远超杨俊之流,故不能不考虑养虎为患的风险....” 听苟政將对杨安的考量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苟武也沉默了。苟政所有的考量,总结来说,就一个字:疑。 而此事此字,是最难讲的..... “哪怕这杨安是个庸才,孤也不至於这般为难!”苟政这边,又不禁发出一阵来自肺腑的感慨,手指轻轻敲了敲发疼的脑壳,苦笑道:“疑其忠,惜其才,虑其患,德长以为,孤当如何处置?” 闻问,苟武迅速回神,稍加思量,便道:“不论如何,杨安属主动投诚,於我大秦有功,便当奖掖,否则有失信义威严。 再者,杨安之出身,若能归顺大王,於大秦招抚氏眾、安定陇南確有实利。纳之或有其弊,倘能扬其利而避其害,又有何虑? 此子稟赋再是出眾,以大王之雄才大略,难道还不能令其服?” 苟武言罢,这边擬写好制命的任群也不禁主动开口了:“大王在长安养著一个西寧侯张玄靚, 又何必在意多出一个杨安? 若大王心存疑虑,不若召之来长安,赐予爵禄,养在身边,既可假其名义安抚陇南,又可观察其言行心志......“ 任群言罢,苟政明显一愣,紧跟著呵呵笑道:“卿此言確是点醒孤这个梦中人了!” 应该说,苟政这是在思维上有些偏差了,薛强有意利用杨安,以起到招抚治安陇南的作用,而苟政在此事的思量上,也有些局限在陇南了。 而一旦跳出来,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顾虑那么多做甚,把人先叫到长安来!至於其他, 今后再说! “任卿真是好刀笔啊!”苟政则审阅了一遍任群所擬制文,比起他那些乾巴巴的话,明显多了几分文章上的美感,不由赞了一句。 “大王谬讚!”任群则一贯表现其谦慎。 “再加一道命令!”琢磨著,苟政以一种深沉的口吻交待道:“杨俊一家及其部属酋长將领也不用浪费人物力解送长安了,全部交给杨安处置,他不是一心只求復仇吗?孤给他这个机会! 解决杨俊之后,令杨安东来长安,就说孤想见见这个才识惊人的少年郎....: “诺!”任群面上闪过思索,恭谨应道交代完,苟政又瞅向苟武,幽幽道:“也不知此制下达后,那杨安会不会感激孤?” 对此,苟武只能表示,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陇南既定,但愿四境无事,能够多给孤与关西士民一些喘息的时间.....:”对陇南二郡善后之事做完指示后,苟政又不禁发出一阵饱含深沉期待的感慨。 这几年,苟政苦心孤诣,以求治安,做了不少事,挨了不少骂,成效显著,但远未达预期。 至少,苟政一直想安安心心种地,平平静静发展,但到了正统三年,仍旧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观眾军民士眾,仍旧在每年的军事动员与政策律令中疲於奔命。 不那么令人失望的是,苟秦政权在稳固强大,关中士民的生產生活秩序在持续恢復,周遭的形势更是日益向好。 但毫无疑问,苟秦治下的关西州郡,依旧处在一种高度紧张且疲惫的状態中.... 也就是这几年关西没有发生什么大灾,去年是个平年,今岁仅从夏收前关西土地粮產气象来看,会是个丰年,该能给秦国回回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现状仍在持续,就在苟秦君臣將目光暂时从陇南收回,重新投入雍凉的內政梳理上时,陇南方向又出事了。 简单地讲,司马勛动手了,他以其子司马康为帅,领军八千自白水西进阴平,援济当地的氏族反秦力量。 同时,又自率一万五千兵马,走褒斜谷北上,欲出陈仓,截断关中与陇南之联繫,將薛强所部秦军,堵在武都。 当然,將秦军堵死在武都是不现实的,但问题在於,司马勛这一大动干戈,对陇南二郡,对整个苟秦局势,都造成严重的不可確定的影响。 攻灭仇池,已经是咬著牙上阵,带著捡漏与赌博的性质,又迎来司马勛的进兵,当如何应对? 司马勛或许並不难对付,其甚至很难威胁到关中腹地,但秦国这边不愿打啊! 麻烦..: 第479章 疲秦之计 第479章 疲秦之计 “桓温究竟给了司马勛什么好处,值得他这般卖命?”当梁州晋军的动向传至长安时,当著廷臣的面,秦王苟政忿忿不平道。 倒也没有多么气急败坏,只是有些恼火加头疼罢了。 就像秦国对外趁火打劫、横施征伐,给对手们带去的麻烦一样,仇敌们回报以同样的手段,也只寻常事务罢了。 但要完全心平气和地看待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对苟政乃至整个苟秦来说,这又是一次被打断发展节奏、打乱既定政策计划的意外。 以司马勛的实力,自然不足以给秦国带来什么致命威胁,但足够让秦国难受,让苟政噁心. 司马勛此番进兵动作,还是费了些心思的,出兵之事未进行大的商討,调兵遣將更是遮掩著来,力图也给秦军来个出其不意。 不过再小心,以司马勛的驭下能力以及梁州的组织能力,也难做到滴水不漏,更何况,秦国別部的密探网络,早已在梁州铺开了,別部校尉耿儼更以南郑为情报中心,將眼线直接安插在司马勛的心臟。 得益於耿儼的出色工作,在司马勛提兵北上之前,包括桓温秘密策动、支援粮械在內的消息已经从南郑发出,急传关內,向秦国示警。 这也使得梁军之来虽显突然,但苟秦这边不至於手忙脚乱,否则以当前狄道、陈仓一线的空虚,真让司马勛得逞,那对秦国来说,必是一个巨大麻烦。 就不说关中与陇南被截断会给苟秦西南局势带来的巨大变故,若是司马勛胆子大些,舍陇南而攻关內,哪怕只在扶风、略阳等地抄掠一番,带给秦国的伤害就难以计量了。 此时苟政的心情,说夸张一点,就像是吞进了一只臭虫,死不了人,就是膈应极了.... 等心情稍有平復,苟政抬首,看著参与御政会议的几名大臣,见他们一个个保持沉默,不由轻轻一笑:“为何都不作话?司马勛来犯,诸君有何看法?” 邓羌的回答简洁而有力:“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 “两路普师加起来,也不足三万人,仅凭这点军力与实力,想要威胁我大秦,无异於痴人说梦!”已经就任快两个月的兵部尚书陈晃淡定说道。 苟武作为军方第一大佬,也揖手分析道:“司马勛此番大动干戈来犯,桓温背后策动是一方面,畏惧我大秦威胁则是另一方面。 以我秦军近年来的扩张態势,张凉、仇池更在一年之內,为我討平,司马勛坐守汉中,近在尺,岂能不禪惧? 秦晋之间,矛盾深刻,根本大敌,无可挽回,司马勛则处在直面我军第一线,陇南克定,汉中则更加突出,司马勛岂能不急? 梁州晋军此来,只是唇亡齿寒,为图自保也..... 苟武一向是具备大局观的,经他一番分析,在场秦臣纷纷頜首,同时因司马勛北犯而產生的焦躁感也淡去几分。 显然,司马勛不足为惧,这几乎是秦廷內部的共识, 御史大夫王墮,也发表他的见解:“司马勛贪鄙暴虐,滥施刑罚,在梁州越发不得人心。当年都县大战惨败,实力至今不曾恢復。 前者策应凉州,也是投鼠忌器,半途而返,此番来犯,老臣料定其也无死战求胜之心,不过冀图侥倖,意欲討些便宜,牵制大秦。 一旦兵势受挫,此贼恐怕不会久战,老臣建议,只需稳守关城、控制通道以拒之即可。 眼下武都初定,阴平更未臣服,若於此时,同司马勛展开大战,只恐陇南局势反覆.... 王墮的看法,引得郭毅、任群几臣连连点头,认可不已。邓羌闻之,却不禁眉道:“御史大夫此议,是否过於保守了?” 看向邓羌,王墮不慌不忙,微笑著表示道:“以我大秦之实力,要破司马勛这两路兵马,的確不难,然若结合关中恢復现状与天下形势大局,却不得不忍让几分! 司马勛不过小疾,难成大事,大秦真正的威胁,在江陵与蓟城啊! 这两年来,桓氏谋我之心,日益昭著,秦晋之间,早晚一战,我军与桓军之间必有一场血拼, 那才是值得全力对付的大敌!” 邓羌可不是不通战略的人,听王墮这么说,对其策略,也不多言了。 苟政扫了圈眾人,也开口了,拍板道:“就依御史大夫之议,此番拒敌,以稳守却敌为主,减少消耗,寻机破之!” “诺!” 吐出一口浊气,苟政看向苟武:“德长,大司马府对军事调度如何考虑的?” 苟武略作沉吟,平稳应道:“陇南方面,有薛强所部南征將士,控制局势不成问题。不过,既要弹压武都,稳定秩序,提防降眾反覆,还要应付两路晋军,只怕力有不足。 为实现对司马勛的防控,陈仓一线军力还需加强,那是我西南成防中枢,不容有失! 臣有意加派一支中军西进,再自略阳调临渭营进驻陈仓,保证其安全,倘司马勛露出破绽,出现反击机会,正可充实反击力量!” 对苟武的想法,苟政稍加思付,即頜首认可道:“就照此执行,中军这边,调中垒营西进。 另给秦州降制,让秦州刺史苟安做好相应动员,一旦陇南战局有变,秦州地方成防兵马当及时补上!” “诺!”苟武从容应道。 “文明,中垒营將陈銖可是你旧部爱將,听闻此人打仗很有章法,此番孤可就看他表现了!”苟政又冲陈晃,呵呵笑道。 中垒营当年是以陈晃所部关东籍士卒流民为基础组建,並不断扩充的,这支部队“陈晃”的痕跡很浓,这几几年也一直处在关中、河东的轮成调整之中。 前者陈晃奉调回长安,中垒营也全数调回,彻底归建,此番,司马勛来袭,苟政显然有意藉此仗,对中垒营展开进一步的“中军化”。 也不知陈晃是否察觉到苟政用意,但面上,陈晃总是这般得体,谦逊而不失坚定:“中垒將土饱受大王恩典,此番正是效死之时!” “御敌之事,就这样定下了!”苟政满意地笑笑,环视一圈,轻吁道。 能够看得出来,在对付司马勛的问题上,秦国这边,並不准备大动干戈,中垒营加上临渭营, 增派兵马也不过五千人,只是为了加强西南方向对晋的防控能力。 整体看起来,显得相当克制,若是换做正常时候,司马勛敢这样北上来授鬍鬚,苟政这边战术计划的考量,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如何將之一口吃掉,甚至南下汉中了。 只可惜时候不到,条件不许,形势堪忧.. 但就是这样,秦国仍旧不免为此多背负额外的重担,给秦州刺史苟安的动员令就不说,就新增派两营兵马,哪怕立足本土关口防御,內线作战,所消耗的钱粮军械就不会少。 要知道,目前为止,秦国在陇南战场也就派去了一万出头的兵马,后勤补给方面,得益於薛强聪明“顾家”,儘量就地徵集粮草,给关中减少省了大量后勤负担。 而可以肯定的是,一旦与司马勛战起,陇南方向就没办法省著来了。若是时间僵持久一些,那便是雪上加霜了,而秦国虽不惧司马勛,但对战爭耗时的长短,却没有保证的能力。 从全局来讲,司马勛此来,是给秦国又开一道“出血点”了... 而念及这样的情况,苟政脸色不好看,丞相郭毅的表情就更加苦巴巴的了。关中夏收即將全面展开,但因为陇南战事,郭毅几乎可以肯定,秦廷別想有更多余粮余力去推动內政建设、安民教化。 但对这种情况,郭毅也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底,终究还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建议放弃陇南吧,没打下来还好说,已经打下来了怎么撤? 郭毅虽然保守,但不意味著他会迁腐到自伤军心士气,把敌人放到家门口来裹乱吧。 对此,郭毅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支撑著,就像如今的苟秦政权一般,扛过这些风浪,未来便是光明坦途.. “也就是司马勛行动迟缓,未能及时北上。若是我军兵进下辩之时,司马勛趁隙来袭,南征大军纵然吃大亏,陇南局面恐怕也成泥潭了!”安排既定,陈晃思索,不禁感慨道。 “是薛威明用兵有方,进境神速,再加杨俊犯蠢,自陷危局!”邓羌微微摇头:“否则,局面难说!” “江陵去汉中两千里之遥,桓温从背后策动司马勛出兵,也需要时间!”王墮轻嘆道。 听眾臣议论,苟武则抬眼观察了下苟政,只见他表情沉凝,明显在思索什么。脑中不由回想起此前与苟政就陇南善后问题的討论...... 倘若司马勛及时出兵,两面受敌的情况出现,恐怕大王不会在陇南与之爭锋,及时放弃图谋, 撤军固守,或是更大可能。 若是那样,陇南的局面当是另外一种情况了,未必有当下有利,但绝不会像目前这么难受。 光武都、阴平二郡,就直接牵制了秦军上万的精干力量,拋开镇守弹压当地的兵马不算,能够直接用於对抗来犯晋军的陇南秦师,有一半就不错了。 若没有陇南这个“包袱”,那么在战略战术的安排上,秦国儼然会更加从容一些。 当然,这只是从当前形势来分析,若从长远利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眼下,解决司马勛这个麻烦,就是为了巩固既得利益,立足长远..... “若无他事,都散了吧!”不很长的功夫,苟政从沉吟中回过神,看著眾臣,露出一抹从容的微笑,吩附道:“形成的军政命令,儘快下达落实!” “诺!臣等告退!”一眾文武,起身拜道。 不过,就在散议之前,又一则军情传来了,不算什么噩耗,但也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事情並非出在陇南方向的司马勛,而在千里之外的河洛。 大司马府主王鱼前来稟报,来自洛阳总管杜郁的军报,桓温表授的討虏將军、鲁阳督护生,又率军北上了,此番来势汹汹,足足八千余兵眾。 秦军在伊洛的军事布防,基本以金墉、虎牢二城为核心,军力也多集中於此。而由於经营以及兵力不足,並不能对洛阳周边地理优势利用起来。 尤其是面向东晋南阳方向,更是一向空虚,不算盗贼流民,人口都没多少,城关空置,防御更是虚设。 去年秦军伐凉,荷生奉命北上袭扰,三千兵马,纵横伊洛南部,几乎畅行无阻,就是因为杜郁在洛阳南口,並没有投入多少军政资源。 后来也是姑臧告破后,符生方主动选择撤兵,带著一批不算丰足的缴获与人口。 也是经过去年符生那次行动,杜郁不得不增兵八百,对伊闕加强防御。要知道,秦国在洛阳布置的军队是极其有限的。 除宣德將军刘异率领归德营驻扎虎牢,归总管杜郁调用的屯防营將士,也就五千左右,其中大半的人、大半的时间还要投入到屯垦建设上。 这样的情况下,在伊闕布置八百守卒,已经是大手笔了,再多就要影响其他方向了。 毕竟,在河內方向,还有一个更近、威胁也更大的燕国。 去年生北上,虽未与洛阳秦军有正面激烈的对抗,但秦军在洛阳南部防御的空虚,还是被符生侦知了。 符生对秦国的仇恨不需多言,背后又有桓温的鞭策督促,翻过年来,当司马勛用武於陇南时, 他文再度北犯了。 並且这一回,是联合北犯,桓温派了三千精甲北上,配合生作战。荷生之进军,有些摧枯拉朽的意思,在杜郁奏报之时,已然兵临伊闕。 若是打破伊闕,直扑洛阳、金墉恐怕都不是什么问题,不得已,杜郁只能再度向伊闕增兵,充实防御.... “司马勛、符生这两军,一东一西,偕同用武,犯我秦境,已不是第一次!”殿中安静了半响,苟政用力嗅了嗅,悠悠道:“桓温的味道过於浓郁,该不会是想以此策疲秦吧!” 第480章 敌在江陵 第480章 敌在江陵 苟政提出的“疲秦之计”,在一眾秦臣中引发了巨大反响。如果这个思路正確,那么苟秦君臣对秦晋“决战”的预期准备,就显得远远不足了。 很多跡象都足以表明,桓温对关中有窥伺攻伐之心,但苟秦君臣一致认为,即便桓温引兵来犯,那也要等其从中原北伐的损耗、疲惫中恢復过来,秦国还是有一段应对准备时间。 也鑑於对这段战略空窗期的认识,苟政方才大举西征平凉以安后方,乃至发兵討平仇池。 兴师劳眾,耗费钱粮,付出巨大代价,也可以算是战略备战的一部分,为將来秦晋交锋爭取一个更加良好的局面。 苟政想的很美,但不意味著桓温没有反制措施,当把对苟秦的重视度提到最高的层次,那么各种手段与谋算,也就接钟而来了。 想来也是,桓温如欲伐秦,又岂能真的等到举兵之日? 东晋的形势,桓温手中掌握的权势与资源,可远非紧巴巴的苟秦可比。 八州士眾,府资財,任其调用,可不是说说的,而今掌握內外大权,如有需要,中原留成晋军,也隨时可以朝洛阳方向活动。 在战略战术上,当前的桓太尉,几乎占据著绝对的主动权,这是由地势与国力决定的。 旁的不说,而今荆州主力,仍旧按兵不动,潜心休养,仅仅是一东一西策动司马勛与生两路偏师,便已经让秦国头疼了。 你秦贼想休养,我桓公偏偏不让!倘若真是这样,那么秦国的麻烦,大了! “不论桓温是否存有此意,梁军与符氏来犯,都已形成疲秦之势!”自从就任御史大夫后,王墮在苟秦朝廷积极性大有提升,而今是一心一意为苟政进言献策了, “难道以桓温之聪敏见识,会不晓得,仅凭区区司马勛、生,绝非我大秦对手。只是给大秦寻麻烦,使关中难以安心休养,而他暂时只需付出一些钱粮军械罢了。 司马勛有唇亡齿寒之忧,生与我大秦有生死大仇,二者自然受其驱策...... 显然,王墮对“疲秦”之说,十分认可,说著眉眼间露出深沉的忧虑:“桓温此策,乃是阳谋啊!” “司马勛、符生两路偏师,不足为惧,然而,此番拒敌成功,下一次又当如何? 荆州本为鱼米之乡,人烟稠密,物產丰足,桓温又掌晋国大权,南国军马钱粮任其取用,几乎无穷无尽,他若有意,可隨时策动兵马来犯。 若逐月而来,那必是没完没了,我大秦难得安寧了!”王墮言落,郭毅又发出一声深沉的嘆息,满脸疲態,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几分,这老翁是最见不得秦国多事了。 而事实上,哪怕普师不逐月来袭,就冷不丁给你来一招,发起一次突袭,攻杀將土,抄掠臣民,拉扯防御,秦国就很难受。 积极应对,则必费钱粮,疲於奔命,若坐视不理,疏忽懈怠,那祸害必然扩大。若从国家层面,与桓温、与东普拼消耗,目下的秦国,还不够格。 无他,底蕴太浅,实力不厚,经过凉州战爭的消耗,当下的秦国,若是穷兵默武,组织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是绰绰有余的。 但那又根本不现实,秦国已经没有那么多钱粮用来养兵,以当前秦国积储,哪怕把长安压舱底的一些財货物资算上,都难以支撑一场三个月的战爭。 即便勉强坚持住了,那么迎来的恐怕也是一场大崩盘,这是统治现状决定的...., 所幸,东晋的体量虽然不小,但其內部问题不少,不可能真正为桓温尽情调用,更不可能全部集中到秦国方面。 但哪怕只算桓温能够掌控、调用的,能够投放到关中攻略上的资源,也足以让苟政喝一壶的了目前的秦国,地盘虽然扩张了不少,但根基还在雍州与河东,一切向上向好发展,都源於这两地的物產。 然若论物產资税,桓温属下,单单一个荆州,就足以盖过秦之关河了,毕竟那是桓温秩序治安、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地盘...... 自古以来,阳谋是最难破的,而苟桓爭锋,若拼消耗,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阳谋,是秦国最无奈的地方。 “若桓温果然採取疲秦之策,必须採取反制,不能任其肆意侵扰!”郭毅沉声道,但几乎说了句废话。 当前的秦国,对晋国实则缺乏反制手段,一受限国策,二则国用不足,三则是地理问题了。 关河形胜,为秦国的建立与巩固提供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屏障,但就当前而言,也限制了其行动,尤其对桓温形成直接打击,更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桓温可以在秦国势力周边,隨时组织策动进攻,侵州犯境,扰其治安,但秦国想要威胁到荆州,那需要跨越山河,两千里远征。 洛阳本该是一个不错的战略前进基地,但秦国既无条件,也无时间去发展利用,反而成为秦国军事成防体系中的一个漏洞。 莫说桓温了,仅仅是符氏余孽,便能让其焦头烂额..... 太极殿中的秦国重臣们,无一不是时代精英,能立足秦国朝堂,见识或有多寡,但都能意识到此事的麻烦。 討论了半天,忽然发现,若桓温不惜代价,坚持採取疲秦之计,那么秦国这边,除了见招拆招,当真没有多少有效的应对手段。 但那样,正中其下怀! 桓温若来犯,据关河险固而守,足以拒之,这是秦国的总体战略,也是制胜之法,只不过,桓温会如当年符健那般“老老实实”拿头来磕关中的铜墙铁壁吗? 不见得,桓温非不智之人,他手中握著的牌,也要多得多得多! 不知觉间,太极殿內安静了下来,氛围一片压抑,见一干秦臣皆面色沉凝,仿佛胸口都压著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苟政念头闪动,发出一阵轻巧的笑声。 笑声打破了的殿中寂静沉凝的氛围,也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秦王身上。 苟政知道,自己得提振些士气了,轻笑道:“桓温此策,於我秦国的確是一大麻烦!然而,也不至於让我大秦公卿,如此愁眉苦脸吧! 钝刀子割肉,痛则痛矣,然欲致命,还差得远!桓温想以此法,拖垮我秦国,同样是痴心妄想,我大秦臣民,从来坚忍,些许麻烦,又算甚?” “大王所言甚是!”苟政言落,邓羌立刻起身,表示道:“桓温欲谋我大秦,缩在江陵不行, 只策动两支偏师更不行。 大王,臣请率兵东赴洛阳,必执符生小儿来归,献於朝闕!” 邓羌满脸慨然之態,一副为秦王鞠躬尽的模样,苟政观之,心中阴霾消散不少,当即大笑两声,表其忠勇。 不过,对其所请,態度却异常坚定,摆手道:“此事,不需子戎出马,区区符生,还不值得我秦军大动干戈!” 缓缓起身,在王座前徘徊几步,苟政在眾臣注视下,苟政掷地有声地道来:“司马勛、荷生来犯,固然恼人,但眾卿当知,而今大秦要面对的不是这二人,要解决的不是这两军,而是桓温的来犯大军! 司马勛、符生,不过二爪牙罢了,桓温在江陵,徵募健儿,打造军械,厉兵马,已是磨刀霍霍,討伐大军隨时可能形成! 起初,孤也认为,我们还有时间,但现在看来,想得过於简单了! 桓温已然向我们露出疗牙,我自当以利齿回应! 从此时开始,大秦自孤以下,都当做好应付桓军来袭之准备,全面备战,自此而始!” “诺!” 苟政这番话,自是提气,可谓慷慨激昂,住嘴几息,声音仍然隱约在殿梁间迴荡。但他这番话,却让丞相郭毅面色绷紧,急声道:“大王,以关中目下积储,恐无力支撑大战啊!” 见其急態,苟政知他在顾虑什么,伸手下压以示安抚:“丞相不必紧张,安民、礪士、屯粮、 练兵,同样是备战,而非急於大动干戈!” 说著,苟政似允诺一般,冲眾臣定定道:“从此刻起,桓温不来,我不动兵!” 此言落,郭毅方才长舒一口气,募然回神,竟觉后背生汗,但这显然不是因受到苟政的鼓舞. “只是,司马勛一路增兵防御!”此时,陈晃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洛阳方向,符生来犯, 总需有所应对!” 苟政显然有所考量,不假思索交待道:“传制杜郁、刘异,孤一不给他们添粮,二不给他们增兵,让他们收缩兵马,立足洛阳,灵活御敌!” 『大王之意,欲弃守滎阳、虎牢?”邓羌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不由发问道。 当前秦国在河南的地盘,除了伊洛盆地,还包括水以东几个县域,虽然仅以羈事之,但虎牢毫无疑问是洛东地区成治核心。 看了邓羌一眼,苟政淡定地表示道:“当舍则舍,当弃则弃!” 邓羌若有所思,不再作话,退下了..... “大王!”御政会议结束,苟武被单独留了下来,看著沉吟在座的苟政,躬身一拜。 闻声,苟政抬眼,悵然地舒出一口气,眼神中也略带一丝复杂:“德长,当年你劝孤捨弃洛阳,如今,正得其时了!” 不似此前慷慨激昂,此时苟政面容间,多少带著几分屈:“形势不由人啊!以当前洛阳的局面,仅仅捨弃虎牢如何得够,洛阳已成鸡肋啊! 我暗自琢磨,司马勛受关山之阻,道路难行,不足为惧。如桓温欲使疲敌之策,那么洛阳是最好的用武之地,秦国若与晋军在洛阳与之拉锯纠缠,实在得不偿失,易为其所趁......” 此番,苟政算是彻底认可苟武的弃防收缩战略了,但苟武却也难有丝毫的喜悦可言,来自桓温的强大压力,也实实在在他这个秦国樑柱的身上。 拧著眉头琢磨几许,苟武拱手道:“时下,荷氏进犯,杜郁与洛阳屯防將士正在抵御,不便撤军,否则军心动摇,洛阳士民,尽为其所掳!” “孤不至於如此不智!”苟政摆摆手,以一种冷静的口吻说道:“杜郁这几年,率领洛阳军民在河南辛苦经营,还是有些积累,岂能留给氏贼糟蹋? 待此次风波之后,再考虑弃守之事,不能一窝蜂地退,要退的有准备,有章法,有秩序,儘量將损失控制在最小。 此事,便全权交由德长筹谋!” “诺!”苟武並不推拒,拱手应道,只是眉宇实难舒展:“此事最难,在於民心士气啊!河南成卒,洛阳百姓,难得在当地安置下来...... “还是那句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对此,苟政冷静地说道:“只要人在,便不怕没有土地、財產!” 总不能把他们留下给晋国当良民顺臣吧...:..苟政在心中默默念道,而这种心思,显然不便宣之於口。 苟武再拜,稍加思索,又提醒道:“大王如欲潜心备战,这两路来犯之敌,还是不可拖延过久,当寻求快速解决!” “嗯!”对苟武的见解,苟政还是认可的,思吟几许,道:“孤无意与晋军在洛阳与之纠缠, 想要突破此局,恐怕还要著眼於西南。” “不增兵,可能解决司马勛?”苟政抬眼,拧巴著眉头问道。 兵家之事,苟武又岂能给一个准確的答覆,尤其他远在长安,对陇南战事也无法有一个直接、 全面的了解。 想了想,只能微微一嘆,揖手道来:“增兵之后,以敌我实力对比,若能善加运筹,捕捉战机,未必不能退敌!” 这话,说了跟没说,也无太大区別。 所幸在陇南领军的是薛强,倒也让苟政多几分信心与期待,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恍惚,苟政悠悠道:“只能冀望薛威明能够善用其谋,早退梁军了!” “时间,粮草......”微仰面,望著不算高耸的殿梁,苟政长嘆道:“五年了,每到关键时候,孤总是缺这两样东西!” 沉寂少许,又是一道嘆息声响起:“荷生这个符氏余孽,龟缩鲁阳几年,却是成气候了!这等虎狼之辈,桓温欲用其为爪牙,就不怕如殷浩用姚裹一般,遭其反噬?” 第481章 司马康进军 第481章 司马康进军 武都西南,羌水以北,临江堡。 在这秦巴山脉的交界地,方圆一二百里,大抵就这么一处像样的镇甸。 又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之后,守堡的三百来名秦军,在梁州晋军与当地氏羌部眾的配合下,被赶逐而走,狼犯而走,奔东北方向而去,速度之快,让追击的晋卒怎么也不上。 经过一番简单的收拾,在晋夷將校豪强们的拱卫下,晋军主將、汉中太守司马康,以一副胜利的姿態入驻堡內,当司马氏的普旗在堡壁上树立起来之时,得意之色也在司马康脸上荡漾开来。 环顾四方的崇山峻岭、苍茫峰峦,司马康甚至有閒情与身边部將开起了玩笑:“自西进以来, 终日在这深山老林里打转,而今总算看到一座像样的宿处了!” 嘴上这般说,表情间难掩鄙夷之色,也就是出征在外,否则,这样穷山恶水、荒土僻壤的地方,他待不了一日。 警了眼周边几名浑身粗莽之气,带著几分討好的当地氏羌土豪,眼皮子更是往天上抬,奉命出征以来,几乎一头扎进了戎狄窝,对司马康来说,更有辱贵体...... 阴平、武都,与汉中虽只一山一水之隔,但“汉人”基本都外迁了,这就是一片氏羌二族的聚居地,化外之所。 此番,若不是桓温背后策动,司马勛有志陇南,而司马康又有点建功立业的想法,他才不会到这鸟不生蛋的山沟沟里来受苦。 对司马康来说,此番西进,就是来受苦。蛇虫鼠蚁不说,最大的折磨,便是糟糕头顶的交通。 路太难走了,甚至大片的山径,都不能算路,近乎拓荒来的。在秦巴山水间,兜兜转转,风景就几乎没有变过,只有看不尽的山,走不完的路,尤其在阴平城北上追击秦军之后....., 也难怪,看到这样一座狭小拥塞、陈旧简陋的镇堡,司马康都觉“赏心悦目”。 与之相比,和秦军的交战,反倒成为一件顺带的不怎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了。 须知,自司马康领军自白水出发援助阴平以来,遇上秦军之后,已经连战连捷,打得徐成所部秦军狼狐北遁,抱头鼠窜。 他则率军,尾隨追击,一路踵跡而至这临江堡,再破殿后秦军。虽然每一次,斩获都不多,但积小胜为大胜,司马康也十分享受这种攀著秦军跑的感觉。 秦贼,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难对付嘛......当然了,如果不考虑徐成南下收取阴平那一路兵马, 总共也就两千来人,其中还包括不少氏羌降卒。 而司马康军,足足八千之眾,其中两千精甲,还有阴平当地不愿降秦的土著势力相助,徐成就算战神附体,也难是其对手。 不过,司马康可不会考虑那么多,敌我形势、实力对比什么的,在胜利面前,都只是小节。 在对秦军连续的胜利下,司马康儼然有些飘了,策马入堡间,还不忘笑著问隨军僚属:“这是我军对秦贼第几次胜利了?” 注意到司马康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僚属稟道:“回太守,旬日以来,这已是我军对秦贼第四场胜绩了,只是斩获不甚多,只有不到五百级,其中还有不少羌氏僕从!” 司马康却很满意了,说道:“不少了,那徐成才多少人马,何况这些秦贼,一心逃跑,想要更多斩获,恐怕得打到下辩去才行!” 说到这儿,司马康心中一动,授了授许久未加修饰的鬍鬚,问道:“此处距下辩还有多远?” 僚属道:“据当地氏豪言,由此变道东北,还需走大概两百里山路,可抵下辩!” “两百里!”司马康不免失声,回想起这一路来的辛苦,哪怕坐在马上,也觉腿肚子在打颤, 双股与臀部文隱隱发痛了。 见司马康眉头紧,僚属道:“这些西夷如何晓得路程之远近,这只是属下据其描述推测,或许实际距离,並非如此漫长。 如无秦军设阻,五六日时间也足以通过山岭,待渡过西汉水,路途会平坦不少.... 僚属的安抚,並未改善司马康的心情,念及前路,不由骂咧道:“待破了下辩,我当尽斩秦贼头颅,方泄我恨,方不负我將士这一路辛苦!” 此时,见司马康仍然惦记著攻取下辩,捅秦军的靛眼子,僚属不禁面露迟疑,拱手道:“太守,恕属下直言,北上直取下辩,是否太过行险? 我军虽有斩获,但未伤秦军主力,使君大军进展如何,也未知晓,仅凭几名南归氏豪口述,如何能確认下辩虚实。 倘若敌情有变,我军形势將泪,而况秦岭山径崎嶇难行,即便突破秦军阻碍,顺利通过山道, 我將士也筋疲力竭,如何攻打城垣坚实的下辩城?” 听其言,司马康顿觉不悦:“听汝之意,莫非是要我收兵?” 他司马太守如此娇贵,虽然叫苦,却还没有生出退却之心,这区区僚属竟敢言退? 见司马康眼神不善,心知这父子俩一脉相承的暴虐,僚属额生冷汗,立刻改口道:“属下不敢,只是建议太守,多加小心,提防秦军有诈。 再者,我军连续行军作战,自阴平北上,深入秦山羌水,將士皆已疲惫,且与院粹司马所率后军拉开数十里......” 大概是见僚属言辞恳切,又或许也心生疑竇,稍加思付,司马康终於鬆口了:“你的顾虑,不无道理,秦贼狡猾,不可不防! 这样,传令眾军,沿堡壁展开扎营,休整一日,再行北上。传令粹司马,让他加快行军,儘早与我匯合! 再派出斥候、嚮导,前去探路,务必搞清楚秦军动向,最好亲眼探一探下辩城虚实..:... 2 此番梁州普军兵分两路来犯,自然存著分进合击,相互配合的打算。司马勛那一路是战略主力,司马康这一路,也有重要的战术价值。 虽然司马勛给司马康的任务並不算困难,只让他解阴平之围,而后举阴平之眾北上威胁武都, 策应北路普军,夹击陇南秦军。 不过,在实际投入战场之后,司马康的想法逐渐变了,实在是战局有变,徐成太不经打了。在阴平城外,只晋军前部一场衝锋,就將徐成击败,之后便一路北遁。 而隨著晋军投入追击,捕获的军情也越来越多,一些秦氏俘虏表示,徐成是收到下辩的撤军命令,又遭晋军破袭,士气跌落,兵无战心,只能不断北撤。 后又有武都羌氏之眾,陆续南逃,带来更加重要的消息。闻普师北伐,秦陇南都督薛强亲自率军回返陈仓,意图抵御司马勛。 薛强一走,下辩空虚,对武都掌控能力断崖式下降,各氏羌氏土豪以及杨氏旧部,纷纷起兵作乱,抗拒苟秦统治..... 如此一来,可就让司马康看到了机会,如果仅仅是解阴平之难,杀伤个两三百秦军,这可体现不出他司马康的本事,想要声名鹊起,得有拿得出手的功绩。 此时的武都,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薛强被其父吸引到陈仓,境內空虚,內乱四起,这岂不是天赐他建功扬名的机会。 八千晋甲,加上阴平羌氏,足有万人,若是尽数出现在武都战场,那便瞬间由偏师,转变为扭转陇南战局的决定性力量。 而北追以来的经歷,也让司马康逐渐放下戒心,武都是真出问题了,否则徐成所部不会那般狼独,全然无心恋战。 临江堡一役,虽然只是饮水一般的战斗,斩获也不多,但司马康的心情却更好,至少继续在验证他对武都局势的判断,他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了...... 当然,如果司马康获知的消息,都是属实无误的话,那么他这一路军的战术价值,自是无比巨大,也確实称得上“决定性力量”。 只不过,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往往是会出现损失与偏差的。 薛强在收到普军动向后,的確第一时间派兵回守陈仓,但真正抵至的,只有贾豹所部。 隨著秦晋双方走向军事对抗,对武都氏眾压制力减弱,也的確有不少杨氏旧部、氏眾,聚眾反抗,但乱事规模是有限的。 毕竟还有一干薛强短时间內催生出来的既得利益者在帮忙弹压,其中还包括杨安这个“杨氏嫡出”在做表率,使很多杨氏旧部的反抗失去了法理支撑,即便仇池氏眾也並不是一个太讲究的势力。 薛强自己也率秦军主力出动,但在长安增兵之后,又秘密迁回,南渡汉水隱伏.... 而薛强的一番举动,显然是有所图谋的,司马勛那边兵力不少,且必是主力所在,想要寻求突破,难度不小,且路途更远,往返过於折腾。 与之相比,显然是司马康这只“绵羊”,更好对付了。也不是薛强轻敌,实在是耿儼的情报比较详细,其中就包括对司马康这位汉中太守的性格、能力的一些评价,不甚高..... 秦正统三年,仲夏。 司马康率军,继续沿著西秦岭山道北上,深入秦岭南麓逾百里,道途困难,但进境顺利,连续三次击破秦军。 第三次战斗发生在五月十三日,秦军於一片乱石鳞的山岭立寨,意图依靠有利地形,对晋军展开截击。这回秦军似乎醒过神了,有些害怕晋军突入武都腹地,因此抵御相对坚决。 然而,如此反差的举措,反而引发司马康的自信,亲自督战,一场长达三个多时辰的血战后, 靠著堆命,夺取秦军乱石寨,晋军斩获秦军两百余卒。 至於晋军损失,不提也罢,左右司马勛也不会在乎..... 当然,司马康所不知道的是,这场展示態度的阻击战,来自秦陇南都督薛强的直接命令。只因为,在收到徐成的匯报后,薛强表示,他败得太多,也太容易,恐怕引起司马康的警惕。 不必多说,徐成及秦军的一系列行动,包括那些虚虚实实南传的消息,都是薛强诱敌深入的一环。招式很老,但就是管用,尤其针对性情自负、作风轻慢的司马康,尤其有用。 十五日,司马康军抵至南山谷,此地两面绝壁孤立,內里宽,是个不错的驻扎之所。 此地晋军距离最近的西汉水渡口,只有三十来里脚程了。而司马康不知道的是,这里已经进入薛强的进攻范围了。 十余里外,大石谷。 夏日西斜,摇摇欲坠於西陲,眼见著便要被西岭所吞没。这陇南山岭中,本就是冬暖夏凉,山风带来的丝丝凉意,则更让人感到舒爽。 大石谷內,寂静无声,一排排的营寨、毡帐顺著谷地往那幽深处蔓延,秦旗在山风的吹拂下分外招眼,观其数目,隱伏於此的秦军,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事实上,薛强秘密集结於此的秦军,几乎囊括驍骑、果骑二营所有能够调度参战的主力,足足四千五百骑,再辅以徐成自阴平撤回的千余兵马。 而祭出如此大的阵仗,薛强所图的,自是司马康军。原本是想择一合適谷岭设伏,不过,在侦知司马康的动向后,他决定改变计划。 若其全师而来,仅凭薛强手中的兵力,想要全歼之基本不现实,哪怕把目標降格到击退,以寡击眾,也难免损失扩大。 但是,司马康给机会,那就只能笑纳了。经过数日的急躁进军,司马康与其后军粹所部,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又加大了。 也就是说,司马康在南山谷,只有其所部三千余兵马,已然成为薛强所部秦军精锐的嘴边肉。 帅帐內,徐成快步入內,大抵是近来败绩多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暴躁:“都督,不出所料, 司马康已率部进入南山谷,出击吧!” 薛强的养气功夫很足,看著满脸激动的徐成,微笑著,正欲开口,又一名军校前来匯报。 “凛都督,陈仓来信,陈銖、贾豹二將军,已打退司马勛进攻,目下,司马勛暂退驻五丈原, 陈仓无忧!” 闻之,薛强下意识握紧拳头,但抬眼时,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双目炯炯有神,吩咐道:“通知各幢官兵,大帐议军,准备出击!” 第482章 一波平 第482章 一波平 在薛强召集秦军將校擬定作战计划、安排出击顺序与目標时,西南方向不远处的南山谷,普军那简陋的宿营地也终於安静下来,很快,整个幽深开阔的谷地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嚕声.:::: 晋军这一路北上,跋山涉水逾三百里,翻过大小山头数座,又经过秦军的骚扰与阻滯,至此也已筋疲力竭了。 山路有多难走,谁走谁知道,还是在这等穷乡僻壤、险山恶水间。司马康手下的晋军,自然不是什么意志坚韧的军队,事实上行至半途,便已怨声载道。 之所以能够坚持著,只因为主將之命不敢违,这些出身自梁州的晋军其未来前途、家人命运都掌握在司马父子手中,再加上这一路连战连捷。 而让晋军兵眾感到期待的,大抵是苦日子快到头,就等渡过汉水,走出群山..::. 底下的官兵疲惫,作为主將的司马康,也同样累得够呛,即便他一路被人伺候著,甚至早在几日前,便已经让亲兵轮番抬著走..... 入夜之后,气温降得很快,作为主將特权待遇的军帐內,燃烧的篝火释放著昏黄的光芒,司马康像条死狗一般臥在行军床上,眼皮子半睁,只想睡觉,却敌不过两名下属的碟碟不休。 “公子,情形不对啊,秦军似在引诱我军北上!”看著满脸烦躁的司马康,僚属忧虑道:“我军早在十日之前,便停止追杀,秦军如欲摆脱我军,轻易便可做到,何必这般与我军纠缠。 如欲阻滯我军,每每抵抗,哪怕占据山势地形之利,也往往不够坚决,轻易弃防而走。 北上以来,屡次交手,屡次破之,斩获却不多..::.: 说到这儿,僚属语气沉重道:“公子,倘若秦军有意设谋,诱我北上,我军危矣!” 这番示警,让司马康眉头紧皱,倒不是引起了重视,而是觉得此人胆怯也就罢了,还这般囉嗦,危言耸听,哪有那么夸张..... 更何况,他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毫无准备,每到险恶之地,都会仔细探查,他们是一路探著过来的,根本不怕秦军埋伏。 即便秦军有阴谋,在这崇山之中,难道还怕对方正面杀將过来?他们才多少人马,有多高士气,能是他这“常胜之师”的对手? 正欲出言训斥两句,另外一方圆脸將也开口了,郑重道:“公子,我军已深入武都两百余里,將士隨身所负军粮已所剩无几,亟待需补充,且各部疲惫不堪。 更可虑者,与粹司马所率后军已然拉开七八十里,我军已成孤军,倘有变故,確有致命之危......” 注意到司马康那难看的表情,神將还是鼓起勇气道:“公子,以末將之见,不若就地立寨,让將士好生休整几日,待后军与粮辐运送上来。 届时,两军匯合,兵雄气壮,再行北上,即便秦军有所图谋,凭我近万人马,也足以拒之!” 听神將这么说,司马康的表情好看几分,陷入思考,沉默少许,抬眼问二人:“將土很疲惫?” 这话问的,让二人有些无言以对。司马康这一路来,不是骑马,就是人抬,脚都几乎没沾过地,都累成这幅德行,论下属负甲带兵携粮的晋军將士了。 略微斟酌了下言辞,神將拱手道:“稟公子,末將適才到各部巡查过,弟兄们的確疲惫不堪,几乎人人脚底都磨出血泡,宿营之时,很多倒地便睡。 眼下,全军十成战力,恐怕三成都不到..., “这般严重!”司马康脱口而出,但旋即住嘴,思吟片刻,终以一副通情达理的口气摆手道:“罢了,明日停止进军,就地休整三日。 传令后军,加快速度,粹这匹夫,怎能如此怠慢,告诉他,若再敢拖延,怠误了军机,我拿他问罪!” 听此言,帐中二人面面相,后军可不似前军这般轻装简行,那大量的军辐,哪怕没有重型器械,这翻山越岭,速度也是很难提起来的。 当然了,此时却也不好替司马求情,只能先把司马康安抚住,顺从地表示遵命。 “再派人,向前探路,务必勘清秦军动向,保证我大军进军安全,不能墮入秦军圈套!”又交待两句,司马康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二人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诺!”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待二人退下,司马康也再没精力去操心那许多了,翻了个舒服的姿势,疲惫迅速席捲全身,很快便睡过去,又一会儿,雷鸣般的呼嚕声在帐中响起..::: 虽然条件简陋,但这一觉司马康睡得很香、很沉,他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在梦里, 他率军渡汉水、越秦岭,直趋下辩,破秦军,收武都....:, 就在他率军北上,配合司马勛,打破秦军封锁,攻入关中之际,梦戛然而止,被一股尿意醒了。 醒过来之后,又觉口乾舌燥,帐內暗沉沉的,正在放水与解渴之间犹豫之时,忽然自北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杀声。 司马康一时间並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当成梦中的铁马金戈,慢慢地方才察觉不对劲召进护卫军官察问何事。 “稟公子,北口有秦军偷袭!” “多少人?”司马康心下一惊,问道。 “具体不知,北口將士已然开始防御!” 闻之,司马康穿上靴子,便往外跑去,甫出帐外,一阵山风袭来,不由一个激灵,差点尿出来,但杀声却更加清晰了。 此时应是拂晓时分,天边已微微泛亮,但四周仍旧十分晦暗,远处是一片火光,近处则一片兵荒马乱,根本分不清敌情如何。 “传令眾军,不要乱,就地结阵,打退秦贼!”昨夜下属的提醒在脑海中浮现,司马康没来由一阵心惊,当即吩咐道。 命令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关键是能够得到贯彻执行,然而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晋军显然不具备高效执行军令的条件。 很多晋军幢队,慌张之下,別说执行军令了,能够分清敌我,不自相残杀,都算难得。 乃至於,在司马康命令尚未传达之前,北面营地便陷入大乱了。这支普军,能够一路打到这里,自然还是有些战力的,只不过遭袭的慌乱与疲惫的身躯,都让他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稟公子,北口被破,秦军杀进来了!” “稟公子,大批秦骑杀进营地,北营將士正在抵抗!” 11 秦骑犀利,北营將士难以抵抗,请求支援!” :北营已溃!” 於是,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內,南方谷內,晋军北面营地直接陷入彻底的崩溃。说是营地,实则除了在谷口建起一排寨柵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防御设施,也来不及建立。 当北口被突破,仅凭南山谷內的那零星的营帐,岂能抵抗秦骑突袭?很多晋军,甚至只是就地休息,露天倚壁而眠,对秦骑来说,直接碾碎即可....: “活捉司马康!”不一会儿,南方谷內便响起秦军的呼喊声。 而司马康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赶忙回帐,准备穿戴好甲胃。手忙脚乱间,却是神將提著刀入內,架著司马康便往外走:“公子,北营已破,败势难挽,快隨末將南撤!” 司马康正自六神无主,听其言,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连连点头,嘴上称是。大概反应过来甲胃负重,乾脆將那套华丽的战甲丟了,穿著单衣,跟著逃命。 然而,前脚刚出,便听到一句让他亡魂大冒的喊声:“司马康在那儿!活捉司马康! ”” 抬眼望,只见在三十来丈外,已然出现秦骑身影,虽被沿路普军乱兵影响,但正在持续深入。 “马!牵我的马来!”司马康顿觉膀下一湿,急忙唤道。 “公子,顾不得马了,跑吧!”幕僚这时也匯合到司马康身边,焦急地说道。 闻之,司马康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了,带头便往南而去,在亲兵的护卫下,一头钻入朝南涌去的乱军之中,身姿动作之敏捷,全无娇生惯养的墮怠..::: 而在后方,带头衝锋的秦將曹眼尖,原本只是隨便吼一嗓子,提振士气,不曾想真炸出一条大鱼来。 刚毅的面孔上,顿时露出狂喜,拍马继续向前,举刀高呼道:“穿白衣的是司马康, 隨我杀!” 晦色之中,司马康那一身白,实在太显眼,当然那被簇拥护卫的阵仗,也很难不暴露身份。 不过,曹率军往谷內足足楔入了三里地,突击至此,早已失速。谷內空间虽然还算开阔,但活动起来依旧困难,尤其在兵荒马乱之间。 曹一心追杀司马康,但一则速度提不起来,二则为晋军所阻,哪怕都是些无头苍蝇,也对他形成阻碍。 继续往谷內追杀了两百多步,却只能看见司马康越跑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处。 曹又怒又急,大骂一通,却有些无可奈何。 杀到这儿,他身边只剩三十余名驍骑,放眼四顾,周遭全是晋军,虽然几乎都是一群任人宰割的乱兵,但再往南打,可就有些不冷静了。 他曹可不是弓蚝、连英杰那等强人,武力是有上限的,更擅长骑兵作战指挥与临场应变。 而南山谷南部的普军,反应时间毕竟多些,虽在溃兵的衝击下,也是一片混乱,但人数在那里,也有一些普军军官就地组织抵抗,曹这三十来人若是陷进去,生死难料。 这么多年,曹参与秦军崛起大大小小的仗也不少了,衝锋之时並不落后,但每每能全身而退,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最突出的一点特质,便是心知自己几斤几两,从不上头。 虽然,对斩將夺旗之功,也十分眼馋,毕竟若能生擒司马康这个晋军主將,回朝之后,他普爵伯爵的希望就越大。 但曹还是生生忍住了,爵位虽好,不如性命实在,他早已摆脱靠单纯卖命以博取普升的命运了。 功劳嘛,可积少成多,爵位,再熬一熬资歷,早晚会有,还是活看最重要。 曹在短时间內想清楚利弊之后,果断带人,勒住战马,就地截杀晋军,等待后援。 也並没有等太久,又一支秦军杀了上来,正是徐成,带著百来名步军,竟然到大部分骑兵前面。 当然,此前攻破北口营寨,正是徐成带人完成的,为秦骑衝锋,打开通道曹徐二人一匯合,交流了下局势,当即合兵一处,继续向南突进!百几十名步骑,足以形成一支突击箭头了,要彻底打乱普军的抵抗, 否则,即便胜局已定,若让司马康在南边组织起防御,那还是麻烦。 而在曹徐继续率眾突击之时,司马康在干什么呢?逃,不停地逃,即便部將劝说他已经逃过秦军追杀,可以组织谷南將士节节抗击,避免全军溃败的局面,但司马康根本不听。 也是,不把追击的秦军前部甩开十里山路,他能安心? 部將想要抵抗,正好这阻敌的任务,交给他了......然而,当主將的都跑了,还想普军將士拼死抗击? 即便有些普军为求自保,主动聚集抗击,精神衰弱、体力不足、士气崩溃的情况,又有多少抵抗能力可言。 有曹徐二將在前突击开道,后方秦军元源源不断支援上来,一个半时辰,晋军便全军宣告崩溃,战场也一路转移到南山谷外。 曹带人,沿著谷道,一直杀出去十几里,沿途击破好几支晋军残部,然而,连司马康的影子毛都没揪到。 “司马康何在?”朝南往窄处收束的岭道间,染血的战刀架在一名晋军军官脖子上曹怒喝道。 “向后方逃去了!”感受到生命的威胁,军官老实答道,紧跟著便觉肩膀一松,此时脖间方传来一阵刺痛,显然被割破了皮。 “放下武器,就地等待俘虏,可活命!”简单交待一句,曹招呼著魔下驍骑,继续沿山道追去:“隨我追,定要拿下司马小贼!” 然而,不管曹如何努力,又如何能上一心只顾逃跑的司马康呢? 直到薛强收兵的命令传至,曹方才停下追击的马步,一怒之下,还將追上的二十余名晋军俘虏全部斩杀了。 不过,司马康虽逃,但南山谷一战,秦军已然大获全胜,杀、俘普军两千六百余人。 晋军前部几乎全军覆没,这其中包括绝大部分司马康这一路普军的精锐。 第483章 一潮落 第483章 一潮落 一片狼藉的南山谷內,在部属们的陪同下,陇南都督薛强亲临巡视。战斗早已结束, 整个谷地间一片凌乱,沿途所见皆是忙碌的人影。 休息的,疗伤的,押送俘虏的,打扫战场的..:::.忙乱之中展现的,儘是胜利之后的从容与閒適。 战场还未打扫完,斩获亦不知,但此时的薛强並不需要具体的数据来支撑这场胜利, 於他而言,最关键的问题在於,陇南战局已定。 边走边看,步履从容,薛强那绷了许久的面庞间,不知觉间也露出了不少从容。 跟在其侧,秦將徐成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挥动著手道:“这一仗打得痛快,胜得利落,晋军毫无抵抗能力,几乎一击而溃!” “驍骑將士以逸待劳,徐將军忍辱负重、辛苦诱敌,普军则轻慢无备,形势战况皆利我军,若还不能奏捷,即便秦王宽容不问罪於本督,本督又有何顏面对三军將士?”薛强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 “此皆都督运筹得当,指挥有方!”徐成对薛强此时展现出的气度大感心折,不由恭维道。 “此皆將士奋战之功,尤其你徐將军,智勇双全,诱敌有术,又率先攻破普营,当为此役首功!”摆摆手,薛强微笑著表示道。 闻之,徐成顿时面露振奋,半月以来屈、愁闷与艰苦,在此刻仿佛都消去了,看著沉静高深如常的薛强,拱手一拜,第一次发自內心地表示道:“多谢都督!” 不提长安那边如何审定,但作为主帅,在战功的评定上,薛强当然有极大的建议权他这般表態,对徐成来说是莫大的肯定与酬报了。 徐成的出身並不差,安定徐氏,与邓氏关係不差,本人能力也不错。更为关键的,安定徐氏比较早踏上苟氏这艘船的关西豪右。 其兄徐嵩曾成守潼关,当年在苟军西进之时投降,並在后来继苟威担任弘农太守,直至如今。在外姓地方疆臣中,论苟政的信任度,徐嵩是相当靠前的,甚至要超过柳恭那个王室姻亲。 徐成也早早地隨其兄出仕苟政,多年以来,也算纵横关河东西,在苟秦建立前后的各处战场上,也总能出现他的身影。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显然,徐成是秦之宿將,很难称得上名將、大將,缺乏足够说服力的功绩。 前者秦廷决议南征,调兵遣將,苟政特意选薛强这些人,目的也是给他们建功的机会。毕竟,没有那些苟氏亲贵,也没有邓、弓这等名帅悍將的光芒掩盖,他们冒头的可能也更大些。 而薛强懂得关照部下,更知道分享功劳利益,自然更容易获得徐成等人的敬重,从击破杨俊,薛强上表诸將之功后,南征秦军中就再没与薛强別苗头的人了。 “这是將军应得的!”此时,感受著徐成由衷的谢意,薛强笑容又温和了几分。 在徐成身上打量了两眼,指著那一身与眾不同的甲胃,好奇道:“徐將军这身明光鎧甲,可是异常华丽夺目.....” 见状,徐成还显摆了一下,朗声解释道:“这是属下缴获,据俘虏言,乃是司马康逃命时未及穿戴丟弃,末將试穿,颇为合身!” 说著,徐成眼神一闪,冲薛强道:“此甲的確精致漂亮,灵活坚固,非末將所能享受,当献与都督!” 嘴上大方,但那不舍的態度,岂能瞒过薛强的双眼,更何况,都穿到身上了..:, 薛强自然不会为了一件甲胃得罪一名前途光明的將军,因此,不假思索地摆手道:“宝甲赠英雄,而况此甲与將军相合,这是缘分,本督岂能夺之?” 闻之,徐成顿时哈哈一笑,也不再装模作样谦让,毫不客气收下了。至於秦军的战场缴获制度,有的是灵活应对的办法.... 心情渐好,扫了眼南山谷內的状况,回想起此战前后经过,徐成冲薛强一拱手,认真地提问道:“都督,末將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请讲!”警了徐成一眼,薛强宽和地示意道。 徐成:“都督算定司马康脾性,欲诱其北上而歼之!为何不多等几日,待其后军与司马康匯合,费了这么多辛苦日子,付出数百弟兄性命,最后只歼灭这三千前军,不觉可惜?” “若晋军两部匯合,其兵力可就两倍於我军,徐將军倒是信心十足,能够破之?”薛强呵呵笑道。 徐成拱手道:“晋军越往北走,越是疲惫,我军却是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这便有五成胜算,论司马康骄慢无能......” “你的考虑不错!”听其言,薛强微微頜首,而后转眼望向东北,那是长安方向,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两个原因,其一,司马康前部已是晋军精华所在,破之南路这支晋军威胁,便宣告解除; 其二,若让两支晋军匯合,人数过多了,便如你所言,我將士英勇效死,仍能击破司马康,损失必大,还將承担更多不必要风险。” 说到这儿,薛强收回了北望的目光,回头也以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我们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击败司马康,突破陇南战局,至於斩获多少,反而是次要的!” 薛强很能领会长安“不愿打、不久战”的意图,因此在对付晋军的战术安排上,他选择了一种最省时便力的策略。 徐成对此没有太深的体会,但听薛强这么说,也若有所思,想了想,又道:“可惜让司马康逃走了,他若与后军匯合,仍有威胁! 即便司马康经此一败,不敢再贸然北上,阴平也將落入其手..:.:: 对此,薛强一脸的微笑,很是淡定地说道:“武都、阴平之间,崇山相隔,道途险阻,交通不便,且氏羌杂聚,即便拿下了,非数年之功,难以平復治安。 目下,我们当以安定武都为先,阴平在晋军手中,未必是害。那些不臣之氏羌土豪, 既不降秦,又岂能甘愿臣晋,司马勛本非善政安民之人,看著吧,一年之內,阴平局面还有反覆。 大秦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大王不欲与晋军僵持,虚耗国力,因此,如何使陇南局势迅速恢復稳定,才是第一位的。 至於司马勛父子,待到大秦腾出手来,早晚出手收拾,届时我秦军兵锋所指,便是汉中了......” 听薛强这样一番讲解,徐成方才面露恍然,拜道:“末將明白了!” 至於徐成究竟明白了几分,却不是薛强在意的,抬眼看,只见曹情绪地快步走来,开口便怒气冲冲的:“都督...:..” 显然,这里还有一个需要安抚的有功之臣! 並未出乎薛强意料,南山谷之战,成为此次秦普陇南之战最激烈的一次交锋,也是最后一次。 战败的司马康一路南逃,中间只短暂停歇喘了几口气,一直到与梁州司马粹所率后车匯合,方才冷静了些。 都顾不得多说什么,只解释一句“秦军瓢悍、人多、我寡、战败”之类的,便要求粹立刻撤军,似乎后边的秦军能飞越秦岭直接来咬他屁股一般。 粹所部也是折磨,被司马康连番催促,吃尽了苦头,深入岭道,然后又被告知后撤,自是怨声载道,军心大乱。 乃至於,在后撤之时,酿成了一场自溃,大量的军辐粮械,被弃於武都山岭之间。 北上路途曲折漫长,南逃却只了不到三日时间,等回到阴平城,司马康方才安心下来。当然,也不是彻底安心,毕竟阴平可是一座“胡城”,城里城外都是些氏羌部眾。 此前晋军势盛之时,还可被视为救命的盟友,而今被秦军击败,那些不服王化的夷狄,可就变成吃人的饿狼,隨时可能张开獠牙。 经南山谷之败的司马康,对危险仿佛变得格外敏感,於是不待普军全部收拢,便以染病为由,带看几百兵士回南郑养病去了。 至於阴平的局面,则全部交给倒霉的司马粹了,他本是司马勛派来给司马康托底的。也就是秦军无意,否则,粹那瘦削的肩膀,如何能撑起阴平局面。 而经过司马康这一番操作,西路普军,连最后一丝对武都威胁的可能,都丧失了.:: 与此同时,在陈仓的司马勛,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当然,他倒也没有遭遇司马康那样的惨败,只是有些鬱闷罢了。 他北上,只存著一个念想,趁陈仓空虚,夺取这座关中要隘,在苟秦的腰眼上楔进一颗钉子。 然而,秦军增援与回防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远超他想像。先是临渭营入驻,后有陈銖率领中垒营抵至,如此凭藉著陈仓坚实的关防,便打消了司马勛强攻破城的念头。 等贾豹率军出狄道,自侧后袭扰,司马勛更加忌惮,甚至不敢再在陈仓周遭逗留,果断退驻五丈原,以免为秦军所趁。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司马勛便对此次北上的前景不看好了,让他去强打陈仓,既没本事,更无能力、实力。 原本还指望司马康那一路能有突破,但魔下僚属很快戳破他的奢望,陈仓地区只见到“苟”、“陈”、“贾”等旗,而参与陇南之战的几名主要秦將却不在,这说明什么, 不言而喻。 正当司马勛撤军之心日益强烈之时,兜兜转转,司马康兵败的消息,终於传至五丈原晋军大营。 闻此噩耗,司马勛一顾不得责怪那个犬子,二顾不得怜惜损失的那三千兵甲,全部心思都放在撤军上。 五丈原显然是待不下去了,而大抵是有前车之鑑,在撤军上司马勛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做了各种细致条理的安排,生恐被秦军追击。 毕竟,这么些年来,秦军就是以擅长追击、劫杀而闻名。 当然,司马勛的谨慎值得肯定,但那一番动作表情,全白做了,秦军方面根本没有出动追击的意思、 既无心,也无力,比起司马康,司马勛总还是老辣一些,行军布防,更有章法。 隨著司马勛顺利撤回汉中,晋军此次伐秦再次宣告失败,严格来说,这已经是司马勛第三次討伐苟氏,都败出经验,败成习惯了。 当苟秦西南关防恢復安全、重获平静,於秦国而言,河洛方向的边患,也立时变得突出起来,即便秦廷这边,自秦王苟政以下,对伊洛战局都採取著一种几乎摆烂的態度。 然事实上,为了抵御南阳晋军的北犯,保住洛阳军民辛苦建设的成果,杜郁及下属秦军官民,可是十分卖力,拼死力战,將荷生牢牢挡在伊闕以南。 当然,符生悍勇,其下属尤其氏部精锐,也很能打的,只不过没有过分卖力罢了。 一方面,是杜郁亲率秦军,坚决抗击;另一方面,桓温遣普將应诞率三千精甲配合作战,但那廝只观战,不卖命,符生心怀不满。 再加上,这几年窝在南阳北部,潜心发展,符氏势力好不容易才有所壮大,符生可不愿意將部下儿郎的性命耗费在这等意图不明的战斗上。 另一方面,在符生兵进伊闕之时,其叔祖父符安,正率另一路氏军,在经略洛东。由於河南秦军採取收缩战略,再加上杜郁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伊闕方向。 也就导致,荷安军在洛东地区进境顺利,甚至已经突破轩辕关,就算伊闕难下,此次北上,他符氏所部总是有得赚的。 发展才是硬道理,对符氏来说,壮大才是最重要的事,年少当家的符生,经过这几年磨炼,儼然少了几分急躁,而多了几分冷静。 不过,隨著司马勛撤军的消息东传,伊洛这边的交锋,也自然而然地进入收尾阶段。 当然了,撤不撤军,荷生说了不算,还需得到江陵桓太尉的认可。荷氏那一番举措, 桓温自是洞若观火,虽然恼其出工不出力,但在仔细思量之后,为顾全大局,还是传令撤军。 符氏这条狗还得用,此番北上斩获虽不多,但给苟秦带去的麻烦,却是实实实在在的,至少桓太尉不亏.:::: 而苟秦呢,得片刻安寧,便当好生谋发展! 第484章 翻篇 第484章 翻篇 朝阳自龙门山东缓缓升起,將夏日的光芒播洒在夹山而建的伊闕关內,陈旧的关城上,杜郁背西山而立,直面那带著丝丝灼热的万丈光芒,然心头的阴霾却始终难以消散。 中流的伊水绕城而过,反射著斑驳刺目的光芒,看得杜郁一阵恍惚,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好奇的问话,方才回过神。 “氏贼与晋兵已撤,总管为何仍然愁眉不展?” 开口的是一名身材精壮、面相敦厚的壮年秦將,此乃步兵校尉、洛阳营將马楚,是杜郁旧人,受其提拔,数年之內,从基层牛马走一步步成为秦国的中级將领,是杜郁的得力部属。 此番坚守伊闕,杜郁虽亲自引兵坐镇,但临阵指挥、守城作战却是马楚在负责,尽力尽命,厥有战功。 此时,迎著马楚疑惑的目光,杜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反问道:“此次与符氏交手, 我军伤亡如何?” “阵亡两百一十七人,伤亡共计六百余人,峙一月,挫其图谋,这个伤亡不算大! ”马楚匯报导。 “从去冬到今夏,此番已是我洛阳兵马与符氏第二次交手了,以你之见,倘符生全力进攻,我军能否拒之?”杜郁又问。 陆陆续续的,杜郁一共组织了三千秦卒,驻守伊闕,生抗符生军。作为守方,又占据地理优势,这么多人马不算少了,尤其在普军也不多的情况下。 但需知道的是,杜郁这三千秦卒,久经训练,堪称精锐的只有千把来人,剩下的严格来说,属於屯防营下属农民,虽有基本的军事组织与训练,但战斗素质是堪忧的。 过去两三年间,杜郁在洛阳的屯田生產经营上,投入了大量心力,反而是军事武装, 与之相比,显得落后了。 而这种差异,到了战场上,便是实实在在的战斗能力素质的差距。 相较之下,荷氏虽然同样在种田,但其核心部眾,从来没有放鬆过军事训练与武装, 甚至在符生的强制鞭策之下,比起过去更加严苛乃至疯狂, 因此,生五千氏族精锐,先不说伊闕能否打得下,至少战斗中表现出的面貌,足以让杜郁察觉到其並未尽力。 否则,杜郁早就採取二號方案,退防金墉城,集中所有力量坚守了。秦国在河洛布置的军力实在薄弱,负责区域又太大,地理位置又敏感,使得在很多方面,都力不从心。 杜郁守伊闕,刘异在收缩军力、西迁民户的同时,还要抵御符安那路氏军,洛阳、金墉城更是最后的防线,安危大於一切,更需留精兵戌防..... 这些所有的压力,杜郁作为洛阳总管,此前都默默扛著,如马楚之类的部属將吏,则很难悉之。 而面对杜郁的问题,马楚面露迟疑,沉思几许,方才坚定地表示道:“氏贼精悍善战,我等將士也不怕死,若是那些晋军,也参与进攻,或许最终抵挡不住,但我等绝不后退,定然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已经是战后了,场面话没什么不敢说的,当然也有几分发自肺腑,马楚郑重地看著杜郁道:“伊闕背后就是洛阳,是我等將士亲人家园、土地財產之所在,氏贼欲掠夺,唯有与之拼命!” 听其言,杜郁哈哈大笑两声,看向马楚的目光中带著欣赏之意,笑道:“说的是,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园,置办的產业,岂能任由氏贼糟蹋?有尔等保家卫国,洛阳士民方得安寧!” 然而,面上郑重勉励之余,杜郁心头却是无限嘆息,悵然不已...:: 苟政有意择机放弃洛阳,这个决定仅限於少数秦国高层,而作为洛阳总管的杜郁,自然不可能瞒著。 对此,杜郁既无力,也无奈。他一无法改变秦王的决定,二则对洛阳面临的形势处境洞若观火。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洛阳虽有八关之险,但这显然不是什么久守之地,尤其在直面普燕两大势力的时候。 过去几年的安寧,更多只是两国暂时无力顾及,无暇將精力放到洛阳罢了。 而今,不过半年的时间,桓温仅仅两次策动荷氏这等爪牙北上,就给洛阳带来巨大的危机。 就拿此次来说,但凡符生狠下心,抑或普军效死、桓温增兵,杜郁就得退守洛阳,而伊洛之地,將任由氏贼晋军肆虐.... 当桓太尉把注意力放到洛阳时,那么杜郁及其治下军民,也將长久地处在这种紧张与危机中。 毕竟,普军若採取频繁的袭扰战术,洛阳秦军根本没有多少反制的实力与手段。 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从调兵,继续充实河南,加强洛阳守备实力。 但这一点,无疑是苟政不可能採用的,倘若那样,只怕桓温做梦都能笑醒,秦国在洛阳屯越多兵马,对晋军破秦就越有利。 甚至於,可以合理猜测,桓温同意符生撤军,就是为了带给秦国在洛阳方面的军事压力,诱使其向东增兵,以谋求在洛阳与秦军决战。 不说一战破秦,也要大量歼灭其军力,削弱其国力,动摇其根基..:: 当初汉赵刘曜为石勒所灭,不正是在洛阳决战中惨遭大败,精锐俱丧,刘曜本人还被生擒。 对桓温来说,那等幸运与机遇或许难得,但若能把秦军拉到有利於已方的预设战场上,而不直接去碰险要固的关河防线,总是值得尝试。 只可惜,不论桓太尉是否有那样的宏图大略、通盘考量,秦国这边都决定:我不跟在洛阳玩! 要玩,请来潼关、武关,这里山高水险,更適合交流。 以杜郁的见识,对於长安的考量,自然能够明白,从一个理性的角度,他甚至对这种冷静、果决与捨得感到敬佩。 但是,理解归理解,若要心甘情愿、心平气和地执行,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心头难关难过。 首先一点,洛阳若放弃了,不管什么原因,他这个“洛阳总管”就註定尷尬,攸关前途声望。 其次,即便秦王英明洞察,体其功劳,回长安之后,依旧身高位,但他在洛阳数年建设之心血,也將毁於一旦了,不舍! 最后便是洛阳的秦国军民了,尤其是那些屯成秦军,好不容易在洛阳置办了一些家当,尤其是田宅粮米,让他们捨弃这些,撤往弘农、关中,这显然是一件容易引发民怨、 军怒,乃至动乱的事情。 別说什么军事威胁、战略战术,也別讲“存人失地”之类高屋建领的思想,他们只看得到自己的家人財產,看得到自己的土地屋宅..... 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因为一些虚无縹緲、危言耸听的猜测与顾虑,去当难民?这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 就拿马楚这个步兵校尉、洛阳营督来说,他寧肯留下来与氏贼晋军死战(战不过投降便是),也不会愿意捨弃他在洛阳城內的宽大宅地,以及郊外的三千亩由土、仆佣、附农不管是个人感情、现实利益还是实际问题,都让杜郁对放弃洛阳的命令感到牴触,然而,他能拒绝吗? 不能!就一条,他是京兆杜氏,而非河南杜氏..:: 虽然当了几年的洛阳总管,杜郁仍然只是外来者,他是关西豪右的代表,他的根与魂都在关內,不可能性逆长安的命令与意志。 对杜郁来说,心理建设並不难做,但只要一想到西迁的麻烦、动盪以及可能引发的祸患,他便大感头疼。d 就拿当下来说,他若將此意透露给伊闕关內的秦军,只怕立时就会非沸反盈天。 如果只是乾脆撤军也就罢了,偏偏苟政连人、带粮全要,一点好处都不想给普军留下......这就大大增加操作的难度了。 所幸,苟政並不急於求成,给了杜郁时间,让他可以相对从容地理清思路、筹谋准备。 “喉” 一声带著悵惘的悠长嘆息响起在伊闕关头,旭日初升,洋溢著热情与希望,恰如苟秦国势,然杜郁心头的鬱闷与阴霾,反而愈发深沉。 当日午后,杜郁便带著沉重的心情,率军返回洛阳,沉闷不乐的表现让身边將吏十分纳罕,毕竟击退了氏贼与晋军,为何不悦? 莫非是因为氏贼在洛东地区的抄掠?据说损失不小,为氏贼掳去不少人口、財货。 而符生这边一撤,在洛东地区活动的安也快速南撤,轻鬆愉快,满载而归,他的任务,本就不是攻城略地,就奔著人口、財货去的。 局势到了这等时候,这次由“秦平仇池”引发的秦普交锋,方才彻底落下帷幕。 然而,直接的军事对抗结束了,但不意味著双方之间的局势缓和了,自陇南至河洛, 三千里河山之间,秦晋势力相接的一线,都瀰漫著一股尖锐与躁动的气息..... 杜郁返回洛阳之后,紧跟著便投入到抚军安民之事中,荷生此次北上虽未突破伊闕, 直接侵入洛阳腹地,但符安那边还是带来了不少损失与混乱,洛动军民虽然不多,但也需抚慰。 另一方面,夏收的关键时期,抽调大量军民力去对抗普氏,民间秩序也受到严重衝击,打乱了原本的生產生活秩序,这些都需要恢復调整。 那些耽误的工作,损失的时间,都得抓紧抢回来! 至於杜郁心忧的“舍洛计划”,在愁思苦想之后,终於决定,先把治下所有的军民, 人口与土地状况搞清楚之后再说, 他这番动作,没引发別的问题,反倒使洛阳军民猜测,是不是长安朝廷又要加徵税收了......否则,没事閒著做这等调查? 当洛阳军名在杜郁的带领下,努力从战爭的影响与破坏中摆脱之时,在关中,秦王苟政已早早从此次秦晋(苟桓)交锋之中跳出来了,专心致志,投入到关西的內政事务当中,切切实实为下一场战爭,做著准备。 长安北郊外,临近渭河的大片麦田中,一场规格极高的刘麦生產活动正在进行,说它规格高,是因为热火朝廷忙碌著的,是秦政权的君臣们。 秦王苟政亲自带队,长安文武,但凡有閒暇的,都被叫到郊外干活。还不只是做个样子,割麦,收集,搬运,晾晒..... 整个生產流程,都得有秦国將臣参与,亲自动手,苟政还专门派人盯著,谁干得认真,谁干得不好,都记录著,要记入“考核”的。 对苟政这突来的兴致,一眾秦国文武,自是態度不一,议论纷纷。 不过,当作为秦王的苟政都亲自下地,挥舞著镰刀割麦子,其他人纵然有怨言也不敢发,有气也只能撒在手里的活计上。 比较有趣的是,那些出身良好的士族大臣,对此事相当积极,十分配合,千活卖力, 对秦王重视农务、悯恤小民、躬亲田亩的举措大唱讚歌。 而许多泥腿子出身的秦国將领们,却不情不愿,排斥得很,似乎拿习惯了刀枪的手, 不会使用农具了。 他们贪恋田地,但直面黄土时,又觉有辱身份,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大王若有兴致,有精力,骑马、打猎、饮酒、看歌舞,哪怕玩女人也好,何必要受这份苦楚?”跟著兄长苟侍身边,装了个假鼻的苟信累得不行,低声抱怨道, “大王乐意也就罢了,还要把这一干文武將臣带上,就不怕朝政怠误..:..: 说著,苟信还“呸”了两声,当然不是呸秦王,而是嘴里话太多,吃了些渣子。 “闭嘴!”苟侍也板著一张脸,不过城府可比其弟深多了,听他越说越没边,將手中割好的一把麦子往垄侧一丟,呵斥道:“这是大王重视农桑不忘本,岂容你置喙?” 面对兄长呵斥,苟信张了张嘴,不敢反驳,委屈巴巴地闭上。 苟侍则往侧前方望了望,苟政正著屁股,卖力干著,一排排麦垄,都有人在干,但似乎没有比秦王更快的.:::: “省点力气,多割点麦子!”苟侍回头,严肃地对苟信交待道:“你以为,今日谁都有资格在这片田地干活? 你得庆幸身在其中,好不容易挽回一些在大王心中的印象,別再自误!” 第485章 作秀 柳氏 第485章 作秀 柳氏 “农民之苦,孤今日是再度深切体会到了!”苟政直起身,抬起手臂往脑门上那一络一络的汗水招呼著去,感受著发酸的腰杆,不由感慨道。 “大王,歇会儿,喝两口水吧!”大司农苟顺见状,立刻靠上前来,面上流露出几分关怀之意。 埋头苦干的时候,虽觉劳累,但忍一忍也就是了,然一旦停下来,便哪儿哪儿不舒服了,尤其日头渐高,照在身上的阳光也变得毒辣,麦田里的飞尘混杂汗水贴在身上,那滋味难受极了。 耸耸脖子,用肩膀缓解了下脖子间的瘙痒,看看殷勤侍奉的苟顺,也不再勉强自己镰刀扎进地里,接过他递过来的水袋,一屁股坐在田垄上,汨汨地便猛喝上几口..::: 只一会儿,嘴里发出一阵畅快的吐息,抬眼望了望那夺目的太阳,强光之下,直接失去视野,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环视一圈,虽有光斑障碍,但仍能依稀见到忙活著的秦国將臣们,轻笑道:“大伙都很卖力嘛!” 闻之,苟顺立刻恭维道:“大王以万乘之尊,尚不辞辛苦,躬亲劳作,实为我秦国臣民之表率,臣僚们感之,无不备受激励,又岂敢懈怠!” 苟顺这番话,听个响也就是了,不过苟政见他那副“憨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调侃一句:“什么时候,你苟顺说话也变得文约约的了,这番恭维之辞,可不像早年一大老粗能说出来的!” 闻问,苟顺嘿嘿一笑,露出一点討喜的表情,眼珠子一转,回道:“大王业已开国称尊,建立大秦基业,统驭百万臣民。 臣一无所长,幸得『苟”姓,岂能一直做个粗人?倘若那样,纵然大王赐下天大的恩遇,只怕无福消受了..... ”” 苟顺这番回答,又或者说表態,实在是聪明,苟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见他始终一副恭谨认真的模样,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 “不错,苟氏亲贵之中,数你苟顺最为本分!不错!很不错!继续保持下去,天大的富贵,你也承受得起!” 闻之,苟顺顿时面露振奋,躬身拜道:“诺!臣定当继续保持!” “依稀记得,上一次亲自下田刘麦,还在河北,那时羯赵依旧当道残虐,我苟氏族部仍旧寄人篱下,艰苦度日.:::: , 回过头来,苟政眼神变得深邃,就似解释一般低语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但知道这个道理、践行此理的实在太少。 我苟氏族部是过过苦日子的,秦国更是从艰难困苦、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孤今日组织这样一场刘麦礼,便是帮眾人回忆回忆..:.:. “人不能忘本啊!”突兀地,苟政又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感慨。 说这话时,苟政的心弦都发生了一股震盪。本是国本,族本,家本,根本,然而总是有些人,希望他苟政不要忘本,不要忽视旧人,但自己却连来处是哪里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继续!”吐出一口浊气,一拍大腿,苟政拿起镰刀,便又开始埋头苦干。 见其状,苟顺不由劝道:“大王,天气越发毒辣了,还请多加歇息,保重贵体,这点活计臣找人代劳便是!” “荒唐!”听其言,苟政当即呵斥一句:“若连这点活计都要弄虚作假,孤岂不成为那等冠冕堂皇的虚偽之君? 你也说孤是眾臣表率,那这个表率便要做好,否则之前的苦白吃了,这顏面也要扫地了!” 苟政言罢,苟顺表情严肃,郑重地朝他拜了拜,而后一言不发,擼起袖子,拿起镰刀,衝著边上一垄麦,哼味哼味地收割起来,动作麻利,干劲十足。 见其状,苟政又不禁洒然一笑,此人武艺平平,不善军政,但从来本分听话,忠心耿耿,极具自知之明,善於用行动表示忠诚,做事的態度也一向踏实..... 就像苟顺的名字一般,他是最让苟政省心的苟氏旧部,其他换做任何一个姓苟的,都无法做到苟顺的程度。 又抬眼张望了一圈,成片的麦田朝著周遭蔓延开来,阳光照射下金灿灿的,河风吹过掀起阵阵麦浪。 苟政心知,田间地头忙活著的秦国將臣们,满腹怨言的不在少数,不过总得將他们操练一番,哪怕只是作秀,也得做得漂漂亮亮的...., 而秦王此次作秀的其他效果暂且不论,他本人绝对是累坏了,君臣一干人等,一直干了两天多,收割了足足三千亩地的麦子,方才罢休。 用苟政对身边文武侍从调笑的话说,自称王加尊以来,他就没有这样对自己狠过了..:::.而回到秦宫之后,直奔柳夫人处,经过与美人共浴,便彻底趴下了。 秦宫,椒兰殿,芙蓉阁。 这是夫人柳苏的宿处,夏夜里,殿外蝉鸣稀疏了许多,夜风涌入通透的阁房內,苟政与柳夫人皆以一种清凉穿著贴在一块儿。 只不过,苟政光看膀子趴看,柳夫人则用她那双白皙修长但並不灵活的双手,在苟政的腰上按摩著。 嘴里不时发出几声闷哼,更似呻吟,不知是解劳效果好,还是享受其中情趣......毕竟,娇滴滴的柳夫人,哪里懂得多少按摩舒肌的技巧。 听到苟政嘴里发出的动静,柳夫人轻柔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些疼惜的情绪,手上动作也更加柔缓几分,说道:“大王重视农桑之心,世人皆知,何必以千金之尊,沾染田土?若是累坏了身子,大秦的江山臣民,將何所依?” “妇人之见!”苟政轻笑著驳了一句,当然也没有必要与这美娇娘一般见识,只是语调轻鬆地说道:“孤近两年在关中,名声可是不太好,思其原因,还是在宫廷中待久了。 身为一国之君,岂能长久任人非议,而无动於衷?总是需要做出些事情,改变一下旁人的印象,尤其秦国下臣小民的印象。 不过付出些体力辛苦,便足以让人交口称讚,这笔买卖,划算! 要知道,孤这两日多的作为与辛苦,可是要永载史册的!” 听苟政这番“大论”,柳夫人呆了呆,手中动作都停下了,的呆了片刻,方才感慨著说了句:“大王英明!” 苟政则继续输出著:“此一次,算是浅尝辑止,今后每年夏季,都该进行这样一场刘麦礼。 不只孤与朝廷文武要下地干活,你们这些后宫妃嬪与诸府各家夫人,也要一同行动。 大的体力活干不了,如民妇一般,单食壶浆,送水送饭,还是应该的!” “妾身也要一起?”柳夫人讶然道。 “不只是你,王后也一样!”苟政淡淡地说道:“不只你们,到了年龄的王子公主, 也一样!国家艰难,正是王室做表率的时候,仅靠孤一个人,可不够!” 感受著苟政语气中的强势,柳夫人语调中也多了几分无奈,柔声顺从道:“大王有命,妾身又如何敢不从呢?” “呵呵......”苟政笑了几声,耸了下肩膀,提醒道:“怎么停了?” “大王恕罪!”柳夫人回过神,怯怯地说道。 很快纤纤玉手又在苟政背上活动开来,指间过处,甚至传来几分清凉,凉意直达心底,骚骚的,热热的..... “下面一点!”苟政又指挥道。 “诺!”柳夫人又应了句,不过此时她的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娇媚。 而苟政,忽觉脖子间有些痒痒的,一股热气吐在耳边,柳夫人有些勾人的声音响起:“大王,你有好些时日,没有宠幸过妾身了..:.. 2 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气息,苟政只觉心中一颤,那是一种慌张的感觉,翻过身来,克制著不去看一些美妙的风景,目光落在柳夫人那张带著緋红与期待的玉颊上。 在这场按摩即將隨著柳夫人的手指滑向不正经处时,苟政开口阻止了,苦笑著道:“孤这几日,实在过於疲惫了,下次吧...... ..” 闻之,柳夫人表情一愣,手上动作再度停下了,旋即俏脸一苦,露出快快不乐之色。 对此,苟政自然略显尷尬,但人的精力毕竟不是无限,在军国大事上消耗得太多,到了美色,哪怕是柳夫人这种勾人的妖精,有心无力,就是有心无力。 苟政躺得很安逸,面上则是一本正经,確认他真的打算只要素的之后,柳夫人也只能跟看认真起来,將失望之情埋在心里。 毕竟不敢,在苟政面前过分耍性子,几年下来,在与苟政的相处交流中,柳夫人已经能够把握住其中分寸了。 柳娘子意兴阑珊,动作都不走心了,苟政大概也觉自己扫兴,乾脆叫停,搂过那光洁的肩膀,以一种关心的语气道:“听说你家大人近来身体不豫?” 闻问,柳夫人眼神中流露出少许愁绪,道:“大人年岁毕竟已高,即便在长安静养, 总是敌不过病痛?不过,大人豁达,不以为意,若知大王关怀,只会更加高兴!” 听其言,苟政想了想,道:“柳翁乃孤良师益友,过去几年,向其討教,受益匪浅。 这样,宫库中有一支宝参,孤明日让人送来,你带著与苟一起,出宫去看望老人家。 代孤向柳翁问好,让他务必保重身体,等孤抽出空暇来,当亲自前往探视!” “妾代家翁,拜谢大王!”闻之,柳夫人把苟政贴得更紧了,缩在他怀里,怯怯地道“都是一家人,你们柳氏对孤,也是好处颇多,孤都记在心中......何必言谢!”苟政悠悠道。 这话里,若是结合柳氏过往,多多少少是有些彆扭的,只是不知,柳夫人是否察觉到。 摩著怀中美人滑嫩的肌肤,苟政默默思几许,又主动透露一事:“你家二兄,在扶风任上多年,可谓政绩斐然,功劳卓著,而今扶风政通人和,百业兴旺,都是他的功劳。 孤早有意调他来长安,而今也是时候了,让他进京,担任户部尚书,也正好在柳翁膝前尽孝......” “当真?”柳夫人忍不住坐了起来,玉臂撑在苟政耳边,看著他,美眸中闪烁著振奋的色彩。 “事关朝廷重臣、封疆大吏,孤岂能戏言?”注意著柳苏的反应,苟政微笑著,声音也更加温和,甚至大方地表示道:“这也是一件喜事,就当冲喜了,明日告之柳翁,没准老人一高兴,身体也恢復了!” “多谢大王!”柳夫人欣喜地感谢道,又矮下身子,轻柔地伏在苟政胸前, 柳夫人当然是有理由高兴的,他虽然靠著美艷姿色与独特气质,在秦宫廷十分受宠, 但在前朝却没有多少强力的支撑,这也使他在后宫,常常底气不足。 秦宫几大后妃,赵夫人出身贫贱、姿色普通,自不被当做对手。但其他人就不同了, 王后郭惠,光一个做丞相的父亲,地位便无可动摇。 邓夫人鹃,有著邓始、邓羌父子的强力支撑,尤其是邓羌,那已经是声威响彻整个秦国的將帅之才,极受苟政重视,其背后还有如徐、赵之类的安定右族作为支撑,与涇阳侯苟安的关係,处得也好。 而今,隨著邓氏在秦国军政的崛起,“安定系”也快速抬头,成为秦廷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郭、邓二人就不说了,怎么比也比不过,但这几个月来,苟政又从杜城带回了一个杜家小娘子,这就让柳苏感到莫大的威胁了。 杜氏的名號,在京兆可不是吹的,朝廷有王墮,地方有杜郁,背后还有不知多少亲近他们的京兆士族..::: 毫无疑问,家族的能量,是这些夫人们在秦宫中头能抬多高的重要依靠。而柳夫人自省,她如今除了美貌,以及给苟政生了个王子,再没其他值得称道的了。 但是,如果二兄柳恭能够到长安供职,还是户部尚书这样的要职,不说一举扭转秦宫內的“不利”局面,至少有个可以亲近的出主意的人。 在柳苏的印象中,二兄柳恭脑子一向灵活,主意多..:: 柳夫人窃喜地思索著,期待著,苟政也感受著亲密无间带来一团柔软,但眼神沉静极了,他也在考虑著柳恭的事情。 这个舅哥,人是聪明,也有本事,偌大一个扶风郡,治理得是井井有条,但就是小心思多,有些困於门户私见了。 而再让柳恭在扶风郡待下去,恐怕当地士民,就只认柳府君,不认他秦王了..: 第486章 就事论事 第486章 就事论事 秦正统三年,夏六月,太极殿殿宇遮挡烈日,冰晶驱散暑气,居其中,苟武、郭毅、苟顺、柳恭(新到任户部尚书)等几名御政大臣,默默传视著一道奏章,来自洛阳总管杜郁就河南军民西迁进展以及若干问题的总结陈述..... 到如今,苟政打算“弃洛”或者说“舍洛”的想法,已经在秦国高层间扩散开了,赞同有之,反对有之,但更多是沉默, 反对者的特徵很清晰,以河东、河南、弘农三郡任职抑或出身的秦国將臣为主,因为此事同样关係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河南出身的文武就不说了,虽然他们已经在关中安家落户,但伊洛地区永远是他们的根系所在,既在秦之治下,岂能轻易捨弃。 至於河东、弘农二郡,其考量就更加简单了,洛阳若是直接不要,那燕普的兵锋与威胁岂不直接冲他们去,二郡毫无疑问將成为抵御关东威胁的第一战场,那可有损当地將臣军民的利益。 再加上,还有一些如陈晃、刘异之类关东籍文武,也不愿意秦国在关东军事战略上过於保守与畏缩,对他们来说,只有向东扩张,才更能体现价值..:::, 当然以上诸般,只占少数,还有一大批关西士族將臣,对此默然视之,乃至无动於衷,而这沉默的大多数,才是苟秦政权主要力量之所在,也是苟政用五六年时光,方打造、合出的关西军政集团、新既得利益集团。 有异议、非议,不足为奇,而比较让苟政感慨的是,在他努力巩固、发育苟秦这棵大树之时,壮大“关中”这根主干的同时,更多枝干也隨之获得发展,並能在秦国內部发出声音了,即便並不响亮。 苟政的做法,从宏观上讲,自然是蕴藏著一种审时度势的智慧,也是一种强干弱枝的策略,大方向是没有太多问题的。 但著落在河洛军民身上,割的是他们的肉,放的是他们的血..:::.胳膊或许不过大腿,但想让他们毫无怨言、真心服从,也必定是不可能的。 对於这一点,苟政此前的认识,局限於他秦王高位与视角,多少有些想当然。但隨著杜郁奏报传来,迅速反应过来。 苟政是有些受当年秦军第一次东出后西迁河南士民的影响,当初形势多乱,多紧急, 结果几千户伊洛士民,说迁就迁,还在伊洛各地纵大火、清田野..... 虽然由此引发了一些骚乱,但还是平定下来,关键在於,很好地实现了苟政的初衷, 没给后续占领洛阳的符氏留下什么好处..... 而今,有看充足的时间,更多的粮料车马准备,更有序的计划安排,想来也该顺顺利利才是。 但事实上却是,杜郁在操作过程中,反而束手束脚。今时今日,与当年情况最大的不同是,当初洛阳属於秦新征服的地区,那片土地上,连人口带財货、牲畜,都可以看做是苟军的战利品,面对很多情况,在行事作风上,亮刀子就成。 而今却不成了,至少不能那么简单粗暴,这毕竟已经是的地盘,洛阳军民都是他秦王、秦国的臣民,在手段上若再保持强势暴虐,就不太合適了。 即便到了最后,可能还是需要採取一定强硬的手段,还是需要注意方式方法。当然, 前提是確定的,洛阳军民的情感与利益,必须要服从秦国的整体利益与战略大局。 另外,苟政也未必就真在意洛阳官军士民的感受,在意那万把户口的民心,但总是不能无所顾忌,尤其要当心扩散后的不利影响。 而在此事上,用杜郁的话讲,除非普军再度北上,並直接侵略到洛阳腹地,他们感受到致命威胁了,或许才能配合国家的政策,举家西迁..... 或许有一定道理,但苟政並不是太认可,真到兵荒马乱之时,他恐怕就会做出另外一种选择,连土地、城池带人口,全给他放弃了,何必在此时费心。 虽然有其现实因素,杜郁所言有道理,考虑很周全,但苟政心中总是难免生几分失望,认为其办事不力。 他杜郁在洛阳数年,还没带出一批对秦国死心塌地的臣民?这样的考量,当然有失公允,但这种刻意把问题上报的行为,也实在难以得到体谅与认同。 苟政甚至有理由怀疑,杜郁在公事公办、陈述利害的背后,是否暗含对抗朝廷策略的意思: 不过,苟政的这些“深思熟虑”並未在廷臣们面前表现出来,见眾人基本传阅完毕, 放下手中另外一道密报,微笑著说道: “杜德茂所奏,其考量的確更加周全,朝廷此前考虑,是有些忽视洛阳军民感受了, 对其所陈问题,如何解决,诸卿可有建议?” 此言落,殿中更静了,柳恭初来乍到,对洛阳之事並不清楚,自然不会贸然开口。苟顺一副听王令行事的模样,也不急於表態。 苟武思吟著,反是丞相郭毅,满脸的忧国忧民,拱手道:“洛阳军民不愿西迁,其因有三:一者,晋军撤后,河南恢復平静,局势还算安全,暂无兵赘灾祸; 二者,当地军民田宅財货皆在洛阳,难以割捨,夏收既毕,秋收將至,此时军民皆惦念庄稼; 三者,洛阳军民安家立业,至今方得片刻安寧,重土难迁乃民之习性,轻易之间,安忍背井离乡... 有此三者,若不解决,朝廷倘强行迁之,只恐民怨沸腾、人心涣散,乃至引发变乱, 反而不美。” 郭毅也是,把问题摆出来,却不附上相应解决方案,哪怕是思路也好。 而听其言,苟政很想答一句:孤连偌大的伊洛城池土地都不要了,还在乎那点人心民怨?孤在意的,只是改变秦国的军事防御劣势,並儘量不给普军留下好处。 至於洛阳军民的那点利惠,与秦国大局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不管屯成军队,还是营田百姓,多少人是从外地迁入的,还真把自己当成“洛阳人”了。 西迁或许会拋家舍业,浪费诸多精力,损失大量財產,总比被兵乱祸祸,总比丟了性命强吧。 站在秦王的立场,苟政有充分的理由做类似考量,並为缓慢乃至懈怠的执行效率而感到不满:::: “呵呵呵......”轻笑声在殿中响起,苟政冲郭毅夸奖道:“丞相將个中缘由利害, 分析得相当透彻啊!” “只是,孤有些不明白,底下军民见识有限,看不懂大局,更看不到安寧背后潜藏的危机,捨不得眼前的罈罈罐罐,可以理解!”苟政又幽幽然地感慨道:“然而,我秦国重臣大吏,若做事也如此小家子气,瞻前顾后,只怕最终一事无成了!” 苟政此言,似乎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郭毅。 而郭毅只是眉头稍皱了,而后拱手从容道来:“大王所言有理,只是老臣以为,若徒以强权逼迫,引发民怨骚乱,结果反倒不美,有违初衷,甚至给普燕机会,须知两国对伊洛之地,垂涎窥伺已久。 老臣以为,此事急躁不得,还当从容计议,秋收之后,或许更易成行!” “丞相以为,普军会等到秋收,让我们从容安排,迁回缓撤?”苟政直接反问道。 对此,郭毅仍无异状,却忽然提出另外一条思路:“大王果欲弃洛,不若引燕军南下,若能使晋燕爭锋於河南,可比汲汲於些许洛阳人口、財货之利,好处更大!” 郭毅这话里,带著些刺,隱隱对苟政在弃洛策略与执行方面的作为不满。而苟政呢, 也確实犯了点“既要又要”的毛病。 不过郭毅此时的提议,却让苟政两眼泛亮,认真地思考起其可行性来。最终暗暗给出结论,想法很有建设性,操作起来却难,也不具备充足的现实条件。 桓温有必夺洛阳之志,因为那是晋朝旧都,园陵所在,收復洛阳,对他是一桩巨大的政治投资,有助其提升个人威望, 於燕国则不然,哪怕势力仅一河之隔,眼下却无必夺、必取的理由。 同时,若秦晋交锋,燕国哪怕在旁边看热闹,其可能性,也远大於南下与晋军在洛阳交锋,以慕容偽、慕容恪之精谋见识,岂能那般不智? 因此,打破幻想之后,还需遵从现实考虑,如何將“弃洛”策略,更加平稳落地。 扫了眼板著张脸的郭毅,苟政无心与之爭议,扭头,看向还在沉思著的苟武, 道:“德长,此议乃首倡,这点麻烦既然摆到孤案头了,如何解决,说说你的想法?” 迎看苟政的自光,苟武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总感觉自己这是被苟政拉出来分担压力的。 轻嘆一口气,苟武一脸沉容,稳稳地道来:“回大王,臣以为此事可分批逐步展开! 其一,刘异及所率归德营,乃我中军建制,奉调返回关中,既是军令,也得其理,问题不大; 其二,洛阳屯田,受我屯田军吏管辖,以屯田法令驱策西迁,重置田亩,乃至分田到户,復其自由,总能促其西归,只是费些时间与钱粮罢了; 其三,洛阳屯田军户,彼等虽困囿于田宅財货,然其所拥家资来源,全因大王施恩、 国家赏赐,又有军法约束。 於关內另择,迁其屯户,善加安抚,再予以相应补偿,推动西迁,当可基本成行,毕竟国家若有意弃洛防守,他们的田宅终究保不住,想他们也不愿家人子女受到战祸兵灾; 其四,河南当地及外迁而来豪强、士民,有明大义、晓利害、知进退者,官府可助其西迁.:::: 有此四者,分批分时迁置,便已得我河南所属大部分军民、財货,若得尽数迁成,已然足矣。 至於其他顽固不就者,终非我秦人,也不必强求,任其留下,由其自生自灭即可,於秦无大害,於敌无大利......” 苟武一番话,可谓有理有据,抽丝剥茧一般,將弃洛西迁的问题剖开来解决,当然执行起来,仍然少不了麻烦,但苟政稍加衡量,便断定,条件满足,值得一试。 面上的笑意不加掩饰,苟政环视一圈:“对大司马提议,诸位可有异议?” 察其眼色,眾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哪怕是丞相郭毅,也不会违心地表示反对。 毕竟苟武提议,思路清晰,可行性高,再不济也比当前一团乱麻的情况要好。除非苟政放弃这项计划,但显然不可能。 隨著郭毅一句“老臣附议”,苟政袍袖一摆,道:“既如此,那就此定下,便按大司马提议展开执行! 传制杜郁、刘异,西迁之事,制到即行,孤等不到秋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等!” “诺!” 在微微沉吟之后,丞相郭毅还是很有风度与担当为这项计划查漏补缺,主动稟道:“大王,欲成此计划,西迁是一桩麻烦,西迁之后军民之安置,则是另外一大难题。 若安置不当,必生动乱!” “丞相真是老成谋国!”听其言,苟政笑吟吟地对郭毅赞道:“这也是孤,今日为何召集几位的原因,中军、成军、屯户,便由大司马府、司农、户部诸衙,相互配合,共同落实!” “诺!”闻之,一眾秦臣再度齐声拜道。 事实上,就洛阳那点军民人口,若是西迁,绝对不缺安置的地方,而有过去几年的治国经验打底,秦国君臣在安民置地方面也有相当的基础。 真要落实起来,困难难免,但绝不是完不成、做不到的事,只是看做到什么程度罢了至少,在讲究一定方式方法之后,不会比当年强迁河南士民时,更加混乱、惨澹,落得个一地鸡毛的局面。 而在御政会议做出决议之后,苟政心弦微松的同时,又不免多虑,苟武提出的几条办法,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太复杂,需要什么大智慧的事情。 苟武作为大司马都能拿出一套办法,以杜郁治洛多年,对河南军政民生的熟悉程度, 会束手无策吗? 此事,还是值得细思玩味的.... > 第487章 上党之变 第487章 上党之变 “稟大王,司隶校事苟忠求见!” “宣!” 很快,年轻的內务头子苟忠上殿而来,嘴角著点克制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待站至苟政身前时,脸上已无多余表情,只剩下恭敬。 看著苟忠,苟政也不囉嗦,直接问道:“上党之行结果如何,那冯鸯是何想法?” 闻问,苟忠满脸肃然,干练稟道:“臣潜入上党,察其民情,当地豪强士民,多受欺侮盘剥, 与鲜卑將吏驻军確实矛盾重重。 往返一趟,仅臣亲眼所见,鲜卑掠货夺財、报復杀人之举,便不下数起... 冯鸯虽被拜为上党太守,然军政实权悉数掌握在鲜卑將臣手中!行政关防,税赋役,皆难过问,另燕国那边似有调任冯鸯,將其迁往幽州之意,因而心怀怨愤,暗生背反之志。 臣此番奉命拜访,冯鸯表示,上党士民难耐鲜卑苛法暴政,意欲聚眾反之,希望事发之时,大秦能够发兵援应,他必开关城,迎秦军入境” 上党太守冯鸯,原为张平下属,当初慕容恪引军西取并州之时,背张而投鲜卑,被拜为上党太守。 而就同河北幽冀许多降燕復叛燕的豪右、军阀势力一般,冯鸯也一步步走上了这条路,就在一个多月前,此人突然遣心腹前来长安,奉上降表,表明背燕投秦之意。 此事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勾动了苟政的心思,觉得此事能够利用一番。毕竟,凡是能给普燕惹麻烦的事情,他都愿意尝试一番,当个搅屎棍也在所不惜。 由於对冯鸯不熟悉,也谨防有诈,苟政特地遣苟忠作为秦王秘使,出关往上党一行,探探上党情况与冯鸯的底。 这份差事本该是朱晃的,不过他当时仍在陇南,於是苟忠这个司隶校事適逢其会,受命出关, 拜访冯鸯,也在司隶校事的“业务”上进行一定尝试、扩展。 此刻,认真听完苟忠的匯报,苟政思索一阵,面带晒意地说道:“燕国暴政?比之羯赵之苛暴如何?想当年,以石虎之凶残暴虐,这些上党豪强,尚能安分守己,甘当顺民,会忍受不了燕国? 其他地方孤不清楚,但而今燕国主政并州的乃是悦綰,此君的名声孤也听过,是个具政略、有手段、懂安抚的人。 上党,呵呵,不要被表象欺骗了!” “大王,臣所见所闻,皆据实而报啊!”苟忠一脸惊慌,有些急切地表示道。 警了他一眼,苟政说道:“如若举事,冯鸯能拉出多少人马?” “据其言,一旦举事,可以聚集五千抗燕义师,占领壶关!”苟忠道。 闻之,苟政终於忍不住笑一声:“罢了,这也非成事之人!” 勘酌少许,苟政交待道:“给冯鸯传信,就说燕国方强,不宜贸然动手,正面对抗,让他静待良机行事。 而后,静观其变即可!” 听苟政之令,苟忠愣了下,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秦王对上党与冯鸯的兴趣在降低。面上带著不解,心中更有不甘,苟忠拱手道: “倘若如此,恐怕冯鸯未必敢举事了。以冯鸯与上党之力,或许难以乱燕,但若举事,总能给燕国带去麻烦,以免其窥伺我平阳、河东,大王何不趁机利用一二?” 苟忠此问,却有些失了方寸,甚至可以责他个逾越。不过念其冒险出关,来回奔波,苟政倒也没有苛责什么,而是淡淡地说道: “首先,冯鸯代表不了上党豪强势力,此人不诚,他的话一半都信不得; 其次,孤现在恨不能与晋燕罢战十载,发兵上党,为其张目,绝无可能; 最后,即便要支持冯鸯,也绝不是眼下,他要在適当时机发动,对我大秦方才有利,其他任何时候,也只值得抬眼观望一二!” 对苟政这番话,苟忠显然还是不能太理解,仍旧难免失望,但见秦王决定已下,態度坚决,只能可惜地应诺。 苟忠当然觉得可惜,原本以为能复製朱晃乱仇池的作为,在上党也成就一桩大事,但现在看来,上党之行是白跑了。 秦王不感兴趣,不看重冯鸯的作用,那他再积极也无用。 当然,如果算上他在回程时的收穫,却也不算白辛苦。 见苟忠情绪略显低落,苟政脸上还是露出一点鼓励的笑容,道:“你这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稍后便有赏赐降下!” 闻之,苟忠顿时醒神,恢復肃然,恭敬拜道:“多谢大王,臣无功而返,岂敢受赏?” “这些虚偽谦辞就不必多说了,孤不差饿兵,该你应得的,安心收下即可!”苟政摆摆手,淡定而强势道。 “臣拜谢大王!”苟忠做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谢恩道。 “大王!”不过,苟忠並未直接告退,而又稟报一事:“臣在返回长安途中,无意撞破犯下威远堡大案的宋、郑二贼,已將其擒杀!” “哦?”苟政闻之,有些惊奇,来了些兴趣:“竟有此事?你返京走的应是河东、蒲坂,怎会撞破那两贼?” 苟忠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小心,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臣是在厄口关前,发现二人行跡有鬼、表情有异,当场检查,二人身份遂暴露..... “呵呵!”闻之,苟政不由轻笑道:“辛尚书与徐太守在弘农想尽办法,设卡拦路,搜检两月尚无结果,不曾想二贼竟北走河东,確实有些脑筋与胆量。若非为你撞破,恐怕已矇混过关,遁入太行山中,逃往燕国了!” 『正是!”苟忠附和道:“这对淫男荡妇,正是欲通过厄口,投奔燕地!” “人呢?”苟政隨口问道,並不是太在意的模样。 苟忠面上闪过一丝尷尬,小心地警了苟政一眼,道:“大王恕罪,那宋邑抗拒抓捕,为厄口守卒擒杀,此贼甚有勇力,死到临头,还反杀臣两名部下。 至於那荡妇郑氏,被生擒活捉,原本欲解送长安,交由刑部问罪。大抵此妇自知重罪难逃,西归路上,於渡河时投河自尽了.:::: 听闻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原本还浑不在意的苟政,眼晴立时睁大了,审视了苟忠两眼,身体微微后靠,以一种鬆弛的姿態问道:“二贼身份可曾確认?” “確係无疑!”苟忠肯定地答道。 食指轻敲公案,苟政琢磨几许,洒然一笑:“就这样让二贼死了,未正我秦法虽可惜,但也算是个了结。你去刑部,將此事前后经过,与辛尚书做个详报,让他结案吧!” “诺!”苟忠抬手应道。 “退下吧!” “臣告退!” 苟忠缓缓退出大殿,一直到走出殿门,身体方才释然几分。而望著其背影,苟政眉头却不免皱起,这个苟忠,此番归来,有些异样,似乎多了几分浮躁,不如此前踏实。 在上党冯鸯之事上,也显得有些急功近利,想要建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態度急躁以至逾越本分,就不该了。 其中必有缘由,是被朱晃与別部的表现刺激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原本,苟政还不是太在意,但又听他专门提起“威远堡案”,两名几乎快被苟政忽视的逃犯. 虽不知其中有何异样,但出於本能,苟政感觉心气有些不畅,这其中当不会有什么枝节吧,心中闪过这样的疑思。 当然,转念间的想法,很快就被苟政拋诸脑后了,他的目光再度投到殿侧舆图上党方向,注视良久,也不禁发出一阵可惜的嘆息。 念及这两三年对燕国採取的针对办法,尤其是“乱燕之策”,动作做了不少,也联繫了不少人,策动了不少燕境之內的叛乱。 如河內吕护,乐陵朱禿,算是极具代表性的了,而二者一成一败。 总结来看,前者成是因为秦国直接派兵干预,又趁著燕国忙於并州大战之际,用邓羌打慕容评,偷鸡成功。 后者失败,则因为距离太远,秦国根本无力提供有效支援,彼等虽能掀起兵乱,但实力比之燕国终究弱小,且难以形成合力。 当燕国对抗桓温北伐大军之际,反手顺带著就把朱禿灭了,这是绝对实力上的差距。 仅靠这些小叛小乱,根本无法动摇燕国,相反燕国通过一次平乱,逐渐彻底压制內部不臣,巩固统治,隨著燕国全面转入民生休养、內政发展,就更难指望通过策动一点小疾小乱对其造成多大破坏与伤害了。 而所有类似的阴谋动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苟政这边,对那些合作方、勾连者,不存在什么掌控能力,更无法左右其行动, 这种不可控,往往意味著行动成败效果不一,也很难说给秦国会带来什么好处。最根本的一点,那些燕属关东军阀、豪强、降臣,不可能为秦国的利益而服务,採取行动。 但此前,苟政总能安居长安王座,坐观关东风云,毕竟再小的动乱,多少能给燕国带去些负面影响。 到了现下,这种事情收益越来越低了,效果越来越差了,乃至苟政有些失去继续挑动燕国內乱的兴趣了。 就拿此次冯鸯事件来说,若是正常时候,苟政怎么都要积极策动此事,即便不派兵支援,也要让并州乱上一阵,打乱悦缩在并州休养治安的节奏。 悦缩算是鲜卑將臣中,极具政治眼光的一个人了,在施政安民之事上,能力甚至更优於慕容恪。这个人懂得克制,知道调和矛盾,上任并州以来,在其治抚之下,并州各郡秩序恢復得很快。 正因如此,苟政对“上党士民饱受剥削压榨,亟欲抗击燕之暴政”什么的,並不是很採信。 当然了,隔岸观火的事情,只要有机会,苟政从来不吝於去做。 只是,这个时候,苟秦面临来自东晋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忙於应付隨时可能爆发的桓温北伐,內部又有凉州、河州与陇南一大堆麻烦要解决。 如此形势之下,对支持冯鸯,挑动一场抬眼便能看见结局的上党叛乱,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 桓温不断在秦国周围挑事,已经让苟政很是难受,咬牙应付了,若是再把燕国牵扯上,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便彻底坐蜡了。 燕国常怀谋秦之心是事实,但若主动挑畔,引来纷爭,就实在显得不够聪明了。 而回到上党问题上,若冯鸯那斯能够按捺住,多忍忍,多等等,待到秦国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行发动,那时苟政这边自然没说的,援兵馈粮,不会小气。 但这显然近乎一种妄想,冯鸯听不听是一回事,等不等得起也是一个问题,若是他服软让全族被迁到幽州,那將来的上党问题就与冯氏没有太大干系了。 仔细权衡下来,苟政能做的,真就有限,表现出那种漠视的態度,也不足为奇了.... 就在七月初,冯鸯果然没有听从劝说的意思,在太原方面几次催促其动身起行,前往代郡上任,他终於按捺不住,勾结部分上党豪强,起兵反燕,並靠著在当地经营的影响力,迅速占据上党要隘,而后採取坚壁防御姿態。 但是,这种短视、不智,且意志薄弱、指挥鬆散的造反,如何能够扛住燕国强大的反扑。 或许冯鸯並没有那么笨,他只是想学吕护,毕竟那廝配合秦军在野王击破慕容评三万燕军,最后还是被慕容偶重新接纳,拜为河內太守,作为秦燕缓衝地带。 吕护能成,他冯鸯为何不能成,不能当一个上党郡的土皇帝?而答案是,真不成!无险可守的河內,岂能与军事战略地位极高的上党相比?慕容偽绝难容之! 上党之乱爆发不久,燕国方面便迅速调集军队扑灭,慕容偽对慕容评这个皇叔简直是真爱,念他在对秦、对晋作战上的屡屡失利,顏面尽失,此次仍给他机会,让他率军出征平乱,就连并州刺史悦缩,也只是作为配合。 而这一回,慕容评没有再出漏子,率军西进上党,一番急攻速战,冯鸯那些叛军,毫无抵抗意志,纷纷背反,冯鸯只在壶关坚持了三日,便兵败身死..... 第488章 洛阳之役 第488章 洛阳之役 正统三年秋,秦关中大熟,得粮百万斛计,民稍安,食稍足,官稍宽。 秋意渐浓,凉风乍起,度过“春捂秋冻”的阶段,哪怕是秦国的底层百姓,也开始添衣实草了。 太极殿內,秦王苟政一身墨色王袍,深衣广袖,头髮也少有地用上一支玉簪扎起,没多少变化的还是那一圈精心打理的鬍鬚,那张越发冷峻的面孔,以及批示公文奏章的认真与仔细。 “大王,洛阳总管杜郁来报,晋军已撤!”任群拿来一份急报,躬身稟道。 闻讯,苟政手中动作微顿,又恢復平和,抬眼很是淡然地说道:“洛阳已空虚至此,晋军竟没有趁机拿下?” “杜总管报,似是南阳发生民乱,粮草供馈不及,因而撤军!”任群道:“不过,此等说法, 恐怕有异。” “有何异处?”苟政轻笑道。 任群显然早有琢磨,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据杜总管报,若晋军强攻,金墉城连三五日都再难坚持,短时间內,也无粮遗之忧。 而臣以为,南阳若有动乱,自有荆州普军討之,翻手可定,何须从河南撤军,让邓遐、荷生回师平叛.....:” 闻之,苟政轻轻笑了,眼神中泛著睿智的色彩,一语道破天玄机:“攻取洛阳,收復旧都,这样的功绩与声望,自当由桓太尉亲自收取,岂能便宜邓遐这一部属与符生这等氏奴?” “大王英明!”任群微笑著,躬身一礼。 前者,当长安朝堂决议下达,內外诸衙部署通力合作,全力推动,秦国的“虚洛迁眾”行动也迅速进入快车道。 涉及到数万军民以及大量財货的大行动,从启动开始,便瞒不住人。当消息逐渐扩散,传至江陵桓温案头,桓太尉当场就恼了。 苟政的目的或许难为下臣小民理解,但对於桓温集团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一眼就看破。 也正因如此,桓太尉难受至极,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这苟贼,真是奸猾,怎能不按套路出牌, 洛阳是何等地方,何等意义,怎能说弃便弃。 很简单的原因,桓温所需要、所看重的那些意义、价值,对苟政来说,完全可以弃之履。 而不管如何,当苟秦真做出向西收缩的態势之后,桓温便有一种如在喉、不上不下的感觉了。 “疲秦之计”与“洛阳决战”,是桓温与一干精英僚臣结合两国形势与实力,从而擬定的最有利於晋军的方略。 结果,前者效用不大,苟政已经以关河险要为基,在秦国周遭建立起了铁桶防御,小骚小乱也只是噁心一下。 后者嘛,苟政连洛阳都不要了,你能奈他何?所谓阳谋,就是让你洞察其因,而无可奈何。 苟桓之间,就仿佛在以江山为盘、兆民为子,进行一场大棋博弈。冷静下来,对苟政决断与器量,桓温还真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隨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忌惮。 而苟政出招了,桓温也不得不隨即变招,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再遣生率军北上,並且此一回,又换了个厉害角色率领晋军压阵一一驍將邓遐。 晋军行动,夺取洛阳反而成为次要目標,阻止秦国大规模西迁,同时试探苟政是否决议弃洛。 这一回,北上晋军攻势很猛,与前次相比,出工出力程度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情。 邓遐有桓温严令,生的考量就更简单了,想要再从苟秦身上討好处,只有打到洛阳,进入洛阳周遭腹地了,杜郁在洛阳的苦经营,於符氏而言,实在是一块肥肉。 於是,邓、符二人合军北上,直奔伊闕,轮番进攻。邓遐乃晋之驍將,符生更以韩勇著称,二者所部也俱是精锐之师。 即便这一回,守关秦军仍然卖力坚守,但这个时期的洛阳秦军,正因为长安西迁的政策指令,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而陷入怀疑与动盪之中。 面对邓、荷两军的猛攻,即便守將马楚仍然尽心尽力,但对危局的挽回效果很差,军心动摇, 只坚守三日,伊闕关破,不得不率残部退出伊闕。 並且,在氏骑的追击之下,彻底溃败,两千守备秦卒,最终隨马楚返回洛阳的,不到三百人。 杜郁给马楚的命令,是让他至少在伊闕坚守十日,为洛阳军民的西撤爭取时间。但伊闕三日即陷,直接使杜郁的计划落空,也彻底让洛阳陷入失控的局面。 要知道,伊闕关破了,直取洛阳也就几十里路程,並且再无险阻屏障,骑兵行动都用不了半日而此时的洛阳是个什么情况呢? 中军归德营及其附属,以及河南的两个屯由营,已然西迁入弘农境內;洛阳军户,也已怀著对朝廷多事劳眾的怨气,放弃洛阳田產,踏上西行路途.... 至於其他军民,还在一片纠结、纷扰、对抗之中,有些聪明谨慎的人,早在官府的劝諭下,举家西迁,而更多动作迟钝、目光短浅的,到普军再度北上,而洛阳一片紊乱之际,才感受到危险, 匆忙起行。 还有一些人,不知是心大,还是捨不得田间秋粟,抑或乾脆做好隨时復为晋民的准备,兵荒马乱之际,还不忘抢收田亩...... 总之,晋军的强势北上,直接打乱秦国的西迁节奏,也让杜郁许多计划直接破產。 当伊闕关破,清野、迁民、撤军,一系列工作连半途都未达到,就就不得不放弃,紧急收缩军民,退守洛阳。 到这等时候,杜郁是连走都难走了,若按照原计划,舍洛西归,只怕跑不出几十里,就要被符生的氏骑追上了。 不得已之下,杜郁只能聚集起仅剩的三千来洛阳军民精壮,死守金墉城,他连洛阳外城都放弃了,而是直接退防更加坚实易防的金墉。 当年,姚襄以五万兵眾西进,围攻洛阳,危机之时,杜郁同样只率数千军民死守金墉城,並坚决与其抗爭,数次挫败其攻势。 那时,攻防双方兵力、实力差距更大,但杜郁守得很沉稳,將士杀敌有勇气......因为当时洛阳军民凝聚力在,作战意志坚定,还有来自长安的支援,军民將士有心安的理由。 这一回不一样,什么都没有,相反,长安的西迁政策,將洛阳上下搞得鸡飞狗跳、人心动盪。 这种情况下,別说那三千多军民,就连杜郁自己都没有守住洛阳的信心。 但是,杜郁还得守,他没有退路,更不能投降。否则,危害的就是京兆杜氏了,当年因为杜洪,杜氏已经遭到过一次严重打击,靠著杜郁的知时达务,方没有沉沦,在苟秦政权继续发展。 而他若敢惜命投降,那么不只影响杜氏家族的前途命运,甚至牵连到其舅舅王墮等士族大臣。 这种情况,是杜郁寧死也要避免的。 搞清算,搞株连,这种事情,无疑是秦王苟政做得出来的。 当年可以降苟,如今,却不能降晋,对这方面的认识,杜郁相当清楚,因此他做好了与洛阳共存亡的打算。 而下面的洛阳屯成秦军,虽无杜郁的认识与坚定,但同样心存顾虑与忌惮,那便是他们那些已经上路的家人。 他们总需掂量掂量,倘若他们降晋,西迁的家人们,到了关中,还能否得到妥善、周全的安置,那些允诺的赏赐及待遇还能否发下,甚至於朝廷会不会因此而震怒,迁怒家人,痛降处罚或许总有一些自私自利,不顾家人死活的人,但大部分洛阳成卒,还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於是形成了一股坚守不降的合力。 没有守住洛阳的信心,却有寧死不降的理由,也衝著这个理由,洛阳军民在杜郁的领导指挥下,坚守金墉城,足足抵挡了晋军半个月,而不曾陷落。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非来自江陵的撤军指令,这收復旧都的大功,已被邓遐、荷生收入囊中瞭然晋军虽退,洛阳也彻底毁了,临撤军之前,他与邓遐直接派兵马,將周遭所有兵锋所及的人口、牲畜、財货,全部南迁,也算满载而归。 原本,符生还想再搞些破坏,比如爽毁洛阳之类的操作,但被邓遐阻止了,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早晚还会回来,若是毁了,將来收拾,麻烦的还是他们...... 至此,也可以给此次洛阳之役,做个简单的总结了。 於晋国而言,有些功败垂成的意思,但军事上的微小利益,敌不过政治上的深刻考量, 於秦国而言,不管迁眾,还是御敌,场面上都很难看,明面上损失也很惨重,但战术意义上的失败,掩饰不住战略空间上的宽鬆, 至於这等战略以及秦晋交锋带给洛阳军民的损害与祸难,或许不至於完全被忽视,但在当前形势下,也只能看作军国战略调整所必需付出的代价了.... 殿中,见苟政从沉思中醒来,任群又揖手道:“大王,杜总管请示,洛阳城田已然荒废,所遗三千败残军民,当何去何从?” 这话,实际在问,晋军已撤,洛阳要不要直接放弃? 瞟向任群双手捧著的那道奏章,苟政招手示意了下,任群赶忙奉上。翻阅的同时,苟政隨口问道:“任卿以为,这堂堂洛阳城,该如何处置?” 任群想了想,道:“稟大王,洛阳虽还有金墉坚壁,然险固已失,孤城一座,以当前形势,於我秦国已无用处。 若仍以杜总管军驻此处,徒增供馈,还陷其於危险之境。杜总管以军民坚守金墉,誓死不降, 忠心可鑑,如此忠良臣民,实属难得啊..:::: 听任群这番见解,苟政不由感慨著笑了两声,语气中多少带著些许复杂的情绪。 “事已至此,洛阳已成这等情状,那便继续计划,顺势而为,退就退个彻底吧!”回过神,苟政表情恢復严肃,指示道:“传制杜郁,让他率部撤回来,先至新安驻屯,等候朝廷进一步安排!” “另,发文敦促诸衙,对西迁河洛军民士眾之安置,要儘快落实,土地清丈落户,抚恤补偿到位!”苟政继续交待道, “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军民,对朝廷怨艾情绪,只怕不小,还需尽力消除啊!为免奸吏墨吏,上下其手,趁机作崇,让御史台出人,给孤盯著些!” “诺!”任群正色拜道。 又翻看著手中那道奏报,苟政又嘆息一声:“深明大义,忠贞坚守,不过杜郁!此番,杜德茂与洛阳军民,做到这样的程度,的確不易啊!孤不能不有所表示!” 抬首,长呼一口气,苟政冲任群道:“这样,你代孤亲自去一趟新安,从弘农支取一批粮米酒肉,前往搞军,替孤表彰那一眾军民!” “诺!”任群再拜。 苟政又沉吟一阵,其他事项暂时不做考量,方摆手道:“去吧!” “臣告退!” 秦正统三年秋中,洛阳总管杜郁,率领残存军民三千余眾,踏上西归之路。临走之前,晋军此前捨不得做的事情,秦军干了。 焚洛阳,墮金墉! 洛阳,这座中央古都,又遭受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多灾多,令人晞嘘。 杜郁穷数年之功,方使其有所兴復,所得微薄建设成果,其毁灭也只在一夕之间。而杜郁这一把火,也坚定了一点,数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秦军不欲东出了。 弃洛,弃得端是彻底,毫不留恋! 隨著秦国主动放弃伊洛之地,势力大幅向西收缩,秦晋苟桓双方势力之间,直接接触范围也大大减少,短时间內,双方再度爆发军事衝突的可能性便很小了。 而一旦爆发,恐怕就是一场真正的角力了,桓温在蓄势,苟政也在等待。 在苟桓双方隔著关河峻岭遥遥“深情对视”之时,对被遗弃的洛阳,有人却跳出来显眼了。 得知晋军退,秦军走,割据河內的吕护跳了出来,引军渡河,进驻河南,似乎想要捡捡漏,搜刮一些好处,暂时填补了秦军弃洛后的势力空档....: 第489章 今日苟氏 第489章 今日苟氏 秦正统三年,冬至。 今岁的秦国,终於有些“冬至大如年”的意味了,在开国將满三年的时候,秦王按照仪制,给秦国的大臣们放个大假,让眾人祭祀贺冬。 秦宫之內,苟政也依礼,率请王室宗亲前往宗庙,祭祖拜天,祈福祷告。 秦国宗庙之设立,从建筑规制上说,略显简陋,毕竟是秦国初成气候时设置,择建上难免隨意敷衍。但就是这栋寒酸的庙宇,而今却也颇具威严气质。 庙坛间,粗长的香烛缓缓燃烧著,一阵寒风飘转著捲入室內,香灰飘落,星火微亮。 建国以来,通过一次次军事內政上的胜利,秦宗庙里的香火气息,都更加浓郁了,不是那裊升起的烟气,是一种气氛,一种底蕴。 祭礼已然结束,但苟政没动,其他王室宗亲也不敢乱动弹,哪怕儿名年幼的王子公主,也在母亲的约束下,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苟政在最前头,双目出神,直直地望著並无多少感情与记忆的苟氏先祖们的灵牌,面上並无多少表情,只嘴角一点微翘的弧度显示著他的淡然。 良久,方才回过神,再凝目一视,嘴角的笑意又绽开几分,双膝虽然著地,但此时的苟政仿佛在说:苟氏的祖宗们,该是你们庆幸天赐苟政这样的子孙,让你们有机会长享香火,福祚绵延. “回吧!”终於,隨著苟政起身,轻声吩咐,庙宇中所有人身上都仿佛卸下了一层负担一般, 那显然是苟政带来的威镊。 “宴席准备得如何?”苟政问道。 负责冬至夜宴准备的宫廷司仪官,赶忙稟道:“回大王,皆已备妥,只待大王与贵人们入席!” “都饿了吗?”闻之,苟政做出他自认为亲和的模样,但並无人敢贸然搭话,除了他的嫡子苟捷。 已是深冬,天寒地冻,走出庙宇,望著苍茫的天空,感受著肃杀的北风,苟政的心中却无多少淒凉伤感,只有沉静与坚定。 冬至是个大日子,是一年的重要分界线,今日过后,秦国臣民又该忙碌起来了,高官重臣们要为过去一年收尾,为秦国未来发展筹谋,农民们也要结束“冬歇”,为来年春耕做些提前的准备了。 而秦国,经过几乎一整个秋季与大半个冬季的休息、沉淀,也终於获得了不小的恢復。 当然,整体状况远不如前两年,甚至不如去年远征凉州之时,但至少有些余力了,如有外敌来袭,收缩回来的拳头,已经可以打出去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苟政整个人鬆弛了些,左右瞧瞧,冲嫡子苟捷与长女苟縈(母邓夫人) 招招手,而后一手一个,当前往太极殿而去。 居其后,近来表情、气度愈显端庄严肃的王后郭蕙见此状,美丽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眼神深处则有种放松,这一年间因外朝变故而导致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霾,此时都仿佛消散不少。 不论如何,秦王身边一左一右就那两个位置,自己儿子的小手,则自然而然地被苟政牵著。 到了苟政这样的地位,真是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都能解读出不同的深意来...., 太极殿內,礼乐做景,属於“苟氏”的家宴正在进行,为这酷寒严冬与深宫高墙,增添几分温暖。由於妇孺居多,与平日宫间的筹交错、添杯劝酒相比,氛围也要平和许多。 不过,对与宴的在京苟氏亲贵们来说,这样的场面与环境,是极其愜意的。毕竟,只有他们这些姓名苟的亲贵將臣,而无外姓功臣“打扰”,这是他们最值得依靠与自得的地方。 纵观殿中一眾人等,可以发现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那便是眼下苟氏,后继乏人! 不是人少,而是人幼,毕竟苟政这批“创一代”们,年纪都还不算大,早年也都只是低贱的泥腿子王老五,大部分人,都是在进入关中稳定之后,方才开始孕育后代。 即便如苟侍这等年长者,其家人子嗣,也因当年“高力起义”而被羯赵官兵剿杀,没能从河北逃出来。 当然,这几年,在苟政的带头造人下,苟氏家族的规模也快速壮大,只是殿中的童男童女们, 虽代表著希望与未来,但在十年之內,还无法承担起重任来。 经过苟政的辛苦打拼,苟秦局面日益稳固,已经可以抗拒晋燕两强,不过距离苟氏家族根基夯实,儼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要等待殿中的这批“二代”们成长起来。 “可惜,此情此景,二兄不在啊!他若在场,见到苟氏这番兴旺之景,定然开怀!”在与苟武等人碰杯之后,端著手中的热奶,苟政有些触景生情,脸上露出少见的动容。 闻之,苟武抿了口酒,劝慰道:“待到凉州安定,我大秦稳若泰山,终有重聚之日!” “也是,眼下局势不好,只能辛苦二兄他们成州守郡了!”苟政轻舒一口气,应道:“若非有他们坐镇地方,我在长安,只怕难得一日安寢...... ” “石久!”面上思索之色一闪,苟政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朝著不远处正与苟须对饮的桓侯苟恆唤道。 闻唤,少年立刻持杯,昂首走来,双手捧杯,恭敬拜道:“小侄谨以此酒,敬叔父一杯,以谢叔父爱护之情!” 少年面相虽嫩,但举止得体,风度翩,浑身散发著一股自信与衝劲,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对苟政这个“缺人”的长辈而言。 看著苟恆,苟政感慨中夹杂著欣慰,与他碰了一杯,与苟武对视一眼,笑吟吟道:“石久而今真是一表人才,落落大方,我看可以担负重任了!” 此言落,苟武略带讶然,苟恆则面露振奋,期待望著苟政,再度拜道:“幸赖叔父悉心培养, 小侄感激不尽,必当竭尽全力以报之,为我大秦鞠躬尽!” 闻之,苟政顿时哈哈大笑两声,旋即恢復正色,轻轻拍了拍苟恆肩膀以示鼓励。略作思,说道:“姑臧收取,凉州平定,业已一载。 朝廷为河陇之恢復投入颇多,而今是何成效,民生政如何,孤需要一个更加详尽的观察匯报。 过段时间,孤要派使者西巡,代孤巡视河陇州郡,察其政,励其兵,安其民,你作为副使隨行。 记住,多看,多听,多学,多思,好好见识一番我大秦山河、苟氏基业.. “诺!”苟恆深吸一口气,郑重拜谢道,有些激动。 自王猛外放河东之后,苟恆也结束了在御史台的歷练生涯。由於封侯开府,也不用继续待在宫廷,彻底独立出去。 而赋閒的这半年多时间里,苟恆並未放鬆懈怠,习文练武,十分用心,苟政派人去考校,皆赞之。 这个王侄,正处在增见识、长本事的阶段,而他本人,也是跃跃欲试、积极昂扬。 虽然只是作为一名巡查副使,但对苟恆来说,这仍然是一次不错的表现机会,哪怕仅仅是去西北开开眼界,哪怕只是去拜望一下二叔苟雄,都是值得的,有意义的。 “今日虽例外,但小小年纪,酒麴不宜多饮.....:”又交待一句,苟政温和笑道:“去吧!” “诺!” 苟恆欣喜地退下,又与苟须、苟顺几人扎堆去了,苟政观之,轻嘘一声,表情恢復平静,但目光中多少带著些复杂的情绪。 苟武在旁,想了想,轻声问道:“大王这是想让石久到仲威那边歷练?” “你看出来了?”苟政反问,却是承认了。 苟武想了想,又道:“凉州那边,確是个不错的歷练地方!只是,不免危险,万一有失.....” 姑臧虽已攻克差不多一年,並除西域之外,原属张凉的大部分郡县,都已向秦国投诚。但是, 距离凉州的彻底臣服、士民归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漫长时间的努力来经营。 而今秦国在河西能够做到的,也仅仅是实现河西走廊沿线城镇的控制,至於其他內政民生建设,哪怕了一年时间的调整,也仅仅才开个头而已。 且不提“汉族”豪强士民的態度,光是里外那些降叛反覆、態度不一的胡部戎狄,便始终是一大问题。凉州维持的平静表面下,实则危机潜伏。 不只是局势复杂,条件艰苦,更兼具危险,苟恆若去歷练,其贵胃身份,並不能保障其安危, 哪怕苟雄在那边主事。 感受到苟武的担忧,苟政偏头警了他一眼,而后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道:“若不经歷风雨磨难, 怎能成材?石久是天赋的,这是一块璞玉,需要善加雕琢,方能成器,二兄那里正合適。” 苟武点了点头,又不禁嘆道:“年纪毕竟太小!” 当初,苟恆兄妹可是被苟武一手从河北带著逃至河东,有著生死交託的感情,又怜其出身(父母双亡),难免爱惜之情。 “十六岁,不小了!”苟政回了句,沉吟少许,又以一种复杂却又坚定的语气道:“这么多子侄中,而今能担负使命者,唯有石久,我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 我们都是血与火里闯出来的,子侄们也必须走上这么一遭,否则如何守住我们创下的这片基业? 不只是石久,我那些子嗣,年纪到了,也是同样的安排。秦国的王室子弟,没有舒適安乐可言!” 听苟政这样一番话,苟武愣了半响,又是慨嘆,又是佩服,毕竟苟政似乎已经在为未来、为秦国的继承考虑了。 当然了,已经二十八岁(虚岁)的苟政,年纪並不算小了,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也不算早。 不过,苟武心生隱忧的是,苟政对苟恆的培养,究竟是想让他承先父衣钵,成为宗室支柱,还是另有“期许”? 如果是后者,不,最好一分都没有!那对苟恆没有多少好处,乃至於,若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再被苟旦那些人一激....· 自从回归苟氏,在苟政的带领下创业打天下,隨著对苟政的观察与思考,苟武便逐渐减少了与苟恆兄妹的联繫。 尤其在成为宗室第一帅,担任秦国大司马以来,更是刻意疏远,即便那兄妹俩依旧对他感激乃至依赖,当初的生死相依,可是刻骨铭心的。 而苟武的做法,显然不是因为关係淡了,而是有意避嫌,是为了保护兄妹俩,尤其是作为上任族长遗嗣的苟恆。 一个大家族內部,总是难免出现类似的问题,上升到王室,就更加敏感了,尤其在苟恆已经长大了的情况下... 不过,换条思路思考,將苟恆放到苟雄那边歷练,或许还是好事。苟雄从来爱护部下,善於培养子弟,苟兴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湟论自己的亲侄子。 哪怕衝著故去的苟胜,苟雄都会毫无保留,悉心培养苟恆。 另一方面,苟仲威在文韜武略上或许不是什么顶尖人物,但论及心胸豪情、品行气度,却是少有人及,尤其是在“苟氏家族大义”上,更是持身以正,从来满腔热忱。 有苟雄的薰陶,言传身教,对苟恆来说,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思维发散著,苟武忽地想起一事,近来朝中“册立太子”的呼声忽然高了起来,声音来源於何处,並不难猜,必定逃不脱丞相郭毅为首的那批河东与关西士族文武。 毕竟,如果苟政要立太子,那么除了嫡长子苟捷,其他人都没资格。而苟捷年纪虽幼,却已展现出其聪明活泼,是个討喜的王子,在秦廷中也颇受讚誉,名声很好。 没错,一个几岁的娃娃,在苟秦朝堂名声斐然,至於名声何来,不言而喻..... 念及此,苟武心头一动,从秦国的稳定大局来看,似乎也確实需要一个太子,立苟据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若是此事功成! 念头刚动,便被苟武紧急掐灭了,这等事,不是他该贸然发言了。 回过神,望向殿中,只见苟政已经与王后郭惠等后妃敘上了话,言笑晏晏的。而另外一边,苟须、苟侍、苟顺等人,已经有些喝嗨了. 见此景,苟武也不由心生悵然,而今的苟氏,的確发展壮大,人烟兴旺,但彼此之间的关係, 却也越来越复杂了。 莫说秦王,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这个大司马,也不例外...., 第490章 和舆受苦记 第490章 和舆受苦记 长安西郊,丰东军马场。 在去岁西征战爭中,秦国除了收取河陇大量州郡土地之外,最大的斩获,便是数以万计的马匹、牲畜了。 尤其需要感谢吐谷浑和舆,湟中一战便给秦军奉上近三万匹马,哪怕並非全部缴获都適合做战马,筛选出来的仍旧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再加上凉州以及平夷所得,曾经秦国朝廷面临最大的困难是,短时间內无法將军马运回,並且缺乏足够的草料以及照养马匹的人。 不过,在长安朝廷的统筹协调下,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方才把所有战获马匹处置好,包括最为关键的分配问题前前后后,秦国一共分批从河陇往长安输送了两万多匹良马,这还不包括参战中军將士前线直接分配部分。 总体而言,一场西征,让秦国诸军彻底解决了军马的稀缺问题,並且还不是一次性的,在广开阔的河陇大地,秦国也拥有了相对可靠且稳定的军马来源。 如果说,过去秦骑之犀利,主要体现在几支集中组建、精心训练的中军精骑上,那么西征之后,大量军马的补充,则是对整个秦军的全面提升。 骑军益强,许多步军,也得到了相应的加强,至少拥有一支骑队...: 仅是东输的几万匹马匹,长安这边消化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大头自然用於充实中外成防各军,至於其他,用作官马、驛马,乃至於作为用功之臣的赏赐,若是开了安排,根本就不够。 而在秦军大暴马匹的同时,养育这些马匹,反而成为了一个长期持续的问题。要养几万马,尤其是能做战马的健马良骏,可比养活几万张嘴,成本要更大。 光是优质草料的问题,便一度让兵部下属新成立的军马监愁云密布,当然,战马再精贵,本质上还是畜生,总有临时解决方案。 而一个长远的解决办法,便是安排人在渭北择合適地方,种植首宿,以专供军马之用。、但这项方案,人物力成本不俗,更需要时间沉淀。 相比之下,反而是马夫、兽医的问题,解决起来要轻鬆一些,苟秦可不缺善养马的胡人,俘虏的吐谷浑俘虏中,就被挑出了上千人,专门输至长安,分配至各军马场以及贵族、秦臣之间,作为马奴。 丰东军马场,在长安周遭军马场中,规模並不算大,总计也不过两千匹,但其具备相当的特殊性。 一者,场內军马,都是从西北精挑细选而来的健马良骏,用著秦国目前最优质的养料,得到最好的照顾; 二者,这是专供秦宫羽林军下属玄甲营的军马,规格高,要求严,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秦王的御马场,至少苟政就曾两次亲自巡视这座马场, 严冬下的军马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冰靄之中,寒冷让这片地界里所有生物的活动都减少了,人与马,届时如此。 其中一片区內,几名衣著简陋寒酸连一点皮毛都看不到马夫,正瑟缩著,默默地餵养著內的军马。 从这些马夫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但一个个都十分仔细,毕竟,他们饿肚子,都不能饿著马,马的情况,也与他们的日子水平直接掛鉤。 军马场內的马夫,来源很杂,关西大大小小的夷族部落几乎都有,氏、羌、鲜卑、铁弗、吐谷浑等等,总结得讲,都是与苟秦发生过军事衝突,而后被教育之后,作为有一技之长的“战利品”被甄別出来。 也避免这些生事,还特意將这些族群不同的夷狄马夫混杂安排,以便驾驭。 而丰东军马场內的马夫中,有一人的身份最为特殊,那便是兵败的吐谷浑军主帅、“土王”碎妥之弟和舆。 此前,被邓羌在湟中一战生擒,后被押赴长安,作为献捷的一部分。考虑到此人吐谷浑王室的身份,苟政还是多加几分关注。 不过,在湟中之战后,吐谷浑国力大损、人情大乱,虽一度有兴兵復仇的呼声,但碎妥是个生性软弱、安於现状的主,根本不敢再对苟秦使刀子。 即便,那个时候的湟中地区,秦军实力並不强,毕竟主力都东调隨苟雄去打姑臧了。 等到凉州平定,河州地区也隨著刺史苟范赴任,军政秩序得到恢復,吐谷浑就更加不敢作崇了。据闻,为避秦军锋芒,吐谷浑王碎妥,乾脆將其王帐,向西海西北部迁去,以求安寧。 至於王弟和舆,以及被秦军俘获的吐谷浑族眾,则暂时顾及不得了。当然並不是完全忽视,碎妥也曾遣使到长安,希望能够与秦修好,並请释放和舆与吐谷浑部眾。 对这种请求,苟政当然不会同意,以他的精明算计,怎么可能为一个口头上的服软而放虎归山? 要知道,吐谷浑那上万的俘眾,可都是难得的精壮劳动力,其使者东来时,正在广阔的雍凉土地上为秦国辛苦奉献。 要么当僕从炮灰,要么为奴,要么做马夫,要么在挖矿,就冲这些活计上附加的价值,苟政就不可能轻易放还俘虏。 如果碎妥硬气一些,陈兵湟西,为河州地区带去些压力,那么为了儘快安定西陆,使河陇地区迅速回归秩序,全放不可能,但以和舆为代表的部分吐谷浑贵族首领,放回去表示下诚意,还是没问题的。 但碎妥太软了,他將王庭西迁,使吐谷浑诸部的心气都再度遭到打击,也就別怪苟政拿捏了..... 有这样的因素在里面,也就导致和舆在秦国,足足当了半年多的马夫,一直到如今。秦王苟政的態度很明確,似乎这样的胡蛮,讲仁德用处是不大的,得好生“教育”一番。 而此时的和舆,也在长达半年的马夫生涯中,渐渐沉沦了,任谁也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统率万军的將帅,他吐谷浑王族的身份,在这军马场內,抵不过一名秦国军吏的鞭子。 那些凶横的秦吏,是真敢抽他的,动起手来也是不加留情了,身上鞭痕是最好的詮释,在这严冬寒意的侵袭下,至今仍隱隱作痛。 黯淡无神的双眼,就仿佛此间天地的昏暗一般,也唯独面前餵养的军马,偶尔吸引一下和舆的注意。不过,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更多还是苦涩与酸楚。 眼前的军马,虽然掉了,但那种从骨相上散发出的神骏,依旧是肉眼可见。都是好马,更有不少青海,大抵就是湟中大战时被秦军掳回的.... 对和舆而言,在军马场养马的日子,是十分煎熬的,不只是从事体力劳动以及来自马场军吏不时的体罚,更有精神上的折磨,每一日都仿佛在直面去年那场大败,躲不开的那种。 而每每有暇思考的时候,和舆只感到深深的绝望,这种日子,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不知是否有个头。 可恶的秦国,可恨的秦王,竟如此折磨他。王兄碎妥也是,为何不派人把他赎回去,为何不兴兵给秦国施压? 嗯,后者还是需要审慎一些的,若是因此触怒了秦王,说不准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和舆以为又是暗淡无光的一日时,一缕希望的光彩,忽然照在他光禿禿的脑门上。 当和舆缩著肩膀,目光游移,小心地望著找来的马场军吏,生恐此贼又生恶兴致找他们的麻烦。马场军吏脸上却露出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跟某来,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而后,和舆便茫茫然地被来自长安的两名军骑接走,据说来人是羽林军士,秦王近卫亲军,一路东行,直奔长安。 入城,来不及观察、感慨长安冬日的气象,又被带进小城,进宫,清洗...., 等和舆被换上一身乾净的新衣,並披上一件在军马场想都不敢想的羊皮袄子后,才被告知,秦王要见他。 闻此讯,和舆嚇坏了,他到长安,只见过苟政一面,差点就被宰了,而后便被投到军马场“改造”,不知为何,想起秦王时,他有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不过,志芯之余,心中又生出无限的希望,就这架势,这待遇,如果秦王想要害他,一道口令即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脑子一片混乱,心胸儘是彷徨,被宫侍带到太极殿,又是一段不小的等待时间,秦王正在接见大臣。而片刻的功夫,仿佛比他在丰东军马场半年的时间都要长,都煎熬.... 不一会儿,从殿中走出一名中年大臣,皮肤粗糙,但一身文雅之气,和舆自然不认识此人,但见此人好奇地打量了自己两眼,然后露出一抹笑意。 和舆微愣,正欲陪之以笑容,那名中年秦臣已然离开了。和舆有心问引导的宫侍,但紧跟著又被通知,秦王召见,赶忙屏气凝神,又一次去面对命运的审判。 太极东阁之內,在接见过礼部从事梁安之后,苟政还得暇,又审阅起一道奏书。还不是一件小事,乃是对陇南战事有功將士的搞赏,前后歷时两个月,经大司马府、兵部与丞相府敘定討论,总算有个结果。 到苟政这里,只是补上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手续,尤其是爵位的升赏问题。 陇南战事,动兵规模虽不大,攻取的土地城池虽然也不多,严格来说,就武都一都之域, 但是,毕竟灭掉了盘踞多年、屡兴屡落的仇池政权,並且以弱势兵力,连续取得对杨俊、司马康的胜利,乾净利落。 消除秦西南一患的同时,大大巩固西南边防安全,这是具备战略价值的一次军事行动。因此, 陇南战爭不大,苟政依旧愿意予以厚赏。 其余將士论功行赏授勋赐田,皆已有成制,不需苟政过多操心,值得他审慎研判的,只有名爵主帅薛强,晋爵为侯,毋庸置疑,唯一的考量,只是亭侯抑或乡侯。至於其他诸如曹、徐成、赵思等將,各授伯、子、男爵,从军功与资歷论定,也没有太多为难之处。 只剩一个別部將军朱晃,苟政在默默权衡之后,还是下定决心,这个伯爵不能省。当初派朱晃从征,就是给他机会,而他在陇南战事中,的確表现不错,尤其在善后治安、恢復秩序上,更表现出出色的镇抚手腕。 而如果从整个“仇池攻略”的角度来看,论功以朱晃第一都没有什么问题,那是拿得出手的功绩,岂能因个別人的嫌恶而一再罔顾? 在苟政暗下决心之时,和舆被引上殿来了,掩上案头奏章,苟政审视著这名身份特殊的吐谷浑俘虏,眼神中带著少许玩味。 而近得前来,感受著苟政的目光,不知是紧张、害怕还是羞怒,和舆只觉面颊发热,两腿却软得很自然,跪倒在地:“罪奴和舆,拜见秦王陛下!” 其志芯之態,已经颇为有趣了,待听其自称与对苟政的称呼,苟政顿时哈哈大笑两声,准確地讲应该叫取笑。 和舆此人,姿態摆得是真低,不似当初面见,还敢莫名其妙地拿捏一二,展现其勇敢无畏的风采。而今的和舆,只是一个被磨平了稜角,渴望自由与活命的罪奴罢了。 “孤目下尚未称帝,还当不得“陛下”尊讳!”苟政笑著摆摆手,道。 和舆的反应却快的出奇,拜道:“以陛下之雄武英明,登基称帝,是早晚之事!放眼四海,除秦王陛下,谁堪为天下之主?” 苟政是被彻底逗乐了,这名吐酉的吹捧,听著实在腻味,不过却也並非信口胡来,至少对其表达的核心主旨,苟政心底还是认可的。 笑声在东阁內持续了一阵,对秦王来说,这是比较少见的,只能说这和舆给他带来了一些新鲜感。 声落,笑意收敛,苟政似寒暄般问道:“这半年多来,日子过得如何?可曾適应?” 闻问,和舆就差在心头骂开了,但面上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恭顺地拜道:“不瞒陛下,军马场餵马劳作,实在辛苦,但我罪有应得,为赎罪而活,只觉心中安寧..... 这话说得,还真是让人暖心,也让苟政感慨不已,同时,此酋表露的一点感情都不信。 不过,个人情绪,並不影响苟政接下来的决定:“孤有意赦免你罪,放你返回吐谷浑..:::, 第491章 绥抚 第491章 绥抚 太极殿內,但苟政的话音清晰入耳,和舆呼吸都粗重了起来,脑海中几乎被“放归”两个字完全充斥。 很快,那张精瘦而普通的面孔上,露出激动与感激之色,猛地拜倒,朗声谢道:“罪奴,小人,不,臣拜谢陛下宽容厚恩,陛下之博大胸怀,倾西海之水,也不能填满...:..” 看得出来,为了抓住回家与自由的机会,和舆是豁出一切了,竭尽所能地舔苟政,哪怕有些用力过猛。 不过,苟政对此已然免疫了,注视著和舆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以一种平铺直敘的方式说道:“秦与吐谷浑本无宿怨,你兄碎妥继位以来,也曾遣使长安,交通往来,孤对此也曾满怀喜悦! 然孤不解的是,秦欲与吐谷浑交好,吐谷浑为何与秦为敌,悍然来犯?后来孤方知,是你和舆不甘寂寞,力主出兵,欲藉秦凉之战,谋取好处!” 苟政平淡的话语,比殿外的寒风还冷,直透和舆心底,从狂喜中反应过来,立刻想要解释什么,但心急之下,舌头就跟打结了一般:“陛下...秦王...臣,不,我...... 苟政则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似提醒一般道:“张!” “对,张灌!就是张灌狗贼!”和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有把苟政骂进去的嫌疑,醍醐灌顶一般,急切地说道:“若非张贼蛊惑,臣纵有熊肝豹胆,也不敢与大秦,与陛下为敌啊!恳请陛下明鑑!” 默默地注视其表演,沉吟少许,苟政又淡淡地一摆手:“都过去了,前事便休再提了!” 明明是你在提!和舆还有心思生出这样的念头,可见其心不诚, 而苟政,也没有再施压嚇他的意思,又恢復宽和之態,慢条斯理道:“孤欲与吐谷浑重修於好,正欲遣使西去拜访,为表诚意,尔等酋长、首领,皆在隨行之列。 若吐谷浑王肯接受孤的善意,那么其他吐谷浑俘虏,孤也將择时择机,酌情释放!” “谢陛下!”其言落,和舆几乎五体投地,声音也有些走音,拜道:“陛下之恩德,臣永世难忘,回到吐谷浑后,必当倾其所有,以报陛下..::: 专和舆的表忠,苟政哪能当真,只是一种冷淡的口吻道:“谢恩大可不必!依你的罪过,孤杀了你都是罪有应得。 不过,孤听闻你在军马场十分卖力,颇有悔罪之表现,否则,少你这个王弟,孤一样能与碎妥握手。” “你的王兄,是个仁厚的主君,爱惜部族,怜恤臣民,不愿大索財货、战马,前来赎人,將祸难负担横加於吐谷浑部民身上!”苟政接下来的话里,隱隱带著些意味深长的点拨, “孤也希望,有这样贤德爱民之主做邻居。孤不需你感谢,只盼你回到吐谷浑之后,能痛思己过,谨守臣德,好生辅佐王兄,为我大秦与吐谷浑的友好往来,做一点贡献。 不要使兵戈再起,百姓罹难,那便不枉孤今日对你的宽纵.... 苟政这番话,怎一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了得,身上就差散发出一阵圣光了,而和舆闻之,却只觉心头似火烧一般。 涨红的面庞,有些激动,又似是羞臊,但只有他自已清楚那股从心底滋生的不满与怨愤。 当然了,面上仍是一副幡然悔悟、心悦臣服的模样:“陛下教诲,臣一定牢记在心。请陛下放心,只要有和舆在一日,便当力促吐谷浑臣服大秦,永不侵扰,犯秦边境。” “但愿如此!”深深地看了和舆两眼,苟政摆手道:“来人,带他去找礼部从事梁安,明日隨使团出发!” “诺!” 梁安,正是此次苟政准备派往吐谷浑修復关係的正使,而作为“秦国诚意”隨其出发的,还有上百名被俘吐谷浑贵族、酋长军官头目,其中夹杂一些被秦同化的“亲秦”人士,当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冲这一点,所谓与吐谷浑修復关係,交好往来,秦国这边便动机不纯! “陛下!”临退之前,和舆又鼓足勇气,眼巴巴地望著苟政:“臣有一请,望陛下开恩!” “讲!”苟政略带讶异。 得到充许,和舆又磕了个头,道:“臣有许久不曾饱食,不知肉滋味如何,若陛下怜悯,临行前赐臣一顿酒食,臣必感激不尽!” 见他郑重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请求,苟政倒是愣了下,注意到此人那瘦脱相的模样,洒然一笑, 对一名內侍道:“若一顿酒食,能换来两国友谊,孤又岂能吝嗇?带和舆下去,先让他饱餐一顿!” “谢陛下!” 苟政扬扬手,已经彻底失去对此人的兴趣了。 待和舆退下,苟政看向侍候一旁的侍御史阎负:“你似乎有话要讲?” 闻问,阎负躬身一礼,表情认真地应道:“大王,以臣愚见,此酋貌恭而实奸,卑躬屈膝,信口妄言,所求者,不过是活命! 目下,碎妥西迁,避我兵锋,儼然不敢与我大秦为敌!若此时纵和舆返回,只恐事与愿违,非但不能安吐谷浑,反而...... , 说到这儿,阎负及时收口了,但他眼中的忧虑,与想要表达的意思,苟政却是领会到了。 微微一笑,苟政悠然道:“你在提醒孤,当心作茧自缚? 阎负默然,但必有此意。苟政也不恼火,而是平静地说道:“湟中一役后,数年之內,吐谷浑难以对我造成威胁。上万部族精壮,几万匹良马,可不是短时间內能够恢復的。 碎妥能西迁,自然也能东进。孤释放和舆等人,只是想给碎妥展示一下诚意,至於他是机心如何,是友好,抑或敌视,都不重要。 更何况,碎妥性软,以致此前吐谷浑国事多受王弟裹挟钳制。和舆此前势强,湟中一败,其精锐尽丧,威望大跌,於吐谷浑元气大伤,於和舆之统治,代价虽大,却是有力巩固。 和舆若归吐谷浑,不说子然一身,也断无当初之威势,吐谷浑人恐怕也没有信奉失败者的传统一个野心勃勃而又不甘寂寞的西狄王族,放在长安,养不好马,浪费粮食,回到吐谷浑,却可產生更可能。 不论好坏,总是值得尝试一二。孤暂时无意派兵到那不毛之地,穷山恶水之间,追杀吐谷浑, 但为固西睡安寧,吐谷浑目下的势力组织状態,是值得改变的..:.. ” 阎负为人虽然古板了一些,但思维还算敏捷,听苟政这么说,面上愁云稍淡,语气间也多了几分振奋:“大王是欲效仇池故事,巧施间策於和舆、碎妥,以乱吐谷浑?”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面对阎负直言,苟政轻笑一声,调侃著道:“孤只是不忍其兄弟久別,骨肉分离,特送其重逢..... ” 阎负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苟政言罢,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跟著笑了两声,但很快又恢復严肃,面露思吟,似乎在考虑苟政这番图谋成功的可能性。 而苟政意思很明確,他有意搞事,但不影响暂时与吐谷浑缓和关係,儘量减轻河州湟中方向的压力。 和舆对秦国的“积极”作用,是立足数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周期来看待。 至於和舆回去后,是否立刻翻脸,鼓动碎妥来犯,导致苟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可能性显然很小,甚至小到碎妥重征高原兵马,东犯河陇。 不过话虽如此,在吐谷浑方向,至少一两年內,苟政还是希望能够维持一个稳定的局面的。吐谷浑若老老实实,苟政也不吝嗇善意。 一切所求者,不过是能够集中力量,应付来自普燕的挑战,尤其已经蠢蠢欲动的桓温,隨著各类情报陆续从荆裹传至长安,苟政这边也不得不抓紧备战各项准备。 事实上,正统三年这一整个冬季,苟政都在默默梳理內政,调整军事布防。 而对吐谷浑关係,则是他改善苟秦周遭环境的举措,而其中与关西诸部族的关係,则是重中之重。 这些年,秦国受到內乱外扰的情况太多了,吃的亏也太多了,其中,既有敌对势力的挑唆,也有苟秦自身军国政策的原因。 但不管是哪方面原因,必须尝试改变,苟政也不想继续处在四面为敌的境况下,那实在太危险,尤其在面对桓温这样大敌的时候。 如今的西北大地、关河上下,苟秦还需与扎根、生存其间的诸部各族共存,这是现实问题,未来也只能儘量寻求融合,一味的排斥、镇压是危险的、不可靠的。 对这一点,苟政实则早就意识到了,並且这几年也在寻求改变,看他往周遭鲜卑、铁弗、氏羌诸部派了多少使者,进行了多少外交努力便知道了。 吐谷浑不是唯一,更不会例外,这也是他对河陇地区局面的一次整体梳理。 而眼下的河陇局势,陇南方向,已被薛强牢牢控制,武都在握,乱事渐弹,依託秦岭险固,建立起对梁州方向的警备防御。 甚至於,还没等薛强那边有所谋划,司马勛那边就自乱了。出问题的,也正是阴平,当初被司马康丟下主持阴平局面的司马粹,终究没能稳住阴平局面。 不到两个月,便被一干阴平氏羌豪强联合起来,驱逐出去,司马勛大怒遣兵討伐,竟被伏击打败,损兵上千。 用薛强后续给长安的上报说,倘若秦晋战起,梁益方向,不是司马勛来犯关中,而是秦军南下攻略汉中.. 陇南如此,吐谷浑方向寻求和议,至於河西地区,在完成军事上的基本占领,与民政秩序上的勉强恢復之后,苟政也给武兴公苟雄去文,让他进一步缓和氛围,减少对抗,在政治、经济上放鬆对当地夷夏士民的压迫。 当然,对当地夏族士民的安抚、吸纳、融合,是从姑臧破城之后,秦国这边就一直在做的,这是苟秦在凉州建立长久统治的根本方向。 因此,这一回,苟政要安抚的对象,主要是秦凉各地的蛮夷部族。似乎禿髮鲜卑这种,曾主动参与平凉之战的河西鲜卑,自当重点关照,授予官职,减少贡献,放宽敏感物料交易等等。 其他夷部,纵然得不到禿髮鲜卑的优待,但怀柔绥靖的態度也是释放出去了。如果说,此前在河陇的稳固上,以剿灭、镇压、威镊为主,那么从今冬开始,政策就是大幅转向,改剿为抚了。 总结来说,苟政在河陇之地,尤其那些诸族集聚的区域,行羈摩事了。 绥靖羈之政,固有其弊其害,但在特殊情况、特定时局下,却是一个最优解了。更何况,就秦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力彻底解决那些降叛不定的夷族,只能温水煮青蛙,从长计议。 在关键的事情上,苟政已过了受情绪左右、意气用事的阶段了,彻底从现实情况出发考虑政策。 而在河陇戎狄绥抚事务上,还有一个势力,是不容忽视的,那便是乞伏鲜卑联盟。 不过在乞伏鲜卑之事上,也早有解决思路,鑑於乞伏联盟在陇西地区的庞大势力与影响力,双方之间也早有联繫。 而早在平凉期间,其统主乞伏大寒迫於秦军强悍,便与秦国方面约定,將送公主至长安,与秦联姻。 按理说,此事早该落实了,不过中间出了个意外,乞伏大寒病故了,其子司繁立。而乞伏司繁继位之后,乞伏鲜卑那边的態度,又有所变化了。 不过,秦国在关西的强势,已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了,乞伏司繁也不敢当出头鸟,直接与秦国为敌。 隨著他稳固乞伏首领的地位后,也重新与秦国建立往来联繫,联姻的事情也旧事重提。 不过时隔一年,情况也隨之发生变化,乞伏司繁有了新想法,他將其妹送到长安,但秦国也需將公主送到无孤山(乞伏王廷驻地)。 也就是,你当我妹夫,我当你女婿.... 对此,苟政同意了,当然待嫁之公主,还是此前秘密许与杨宋奴之孙的秦王养女苟芮,待其及笋,即赴乞伏目下,苟政已遣人前往无孤山,迎回乞伏公主。 第492章 渭北问题与冬巡 第492章 渭北问题与冬巡 “迎亲队伍可有消息?”抬首舒出一口气,苟政问阎负道。 秦王当然不是对那颗传说中的“无孤明珠”迫不及待,他关心的当然是军国大事、西陆安寧, 而不得不对与乞伏部的联姻多几分在意。 当然,问阎负自是白问,他只是一个太极殿侍臣,又不负责情报管理。 沉吟少许,苟政只能交待道:“擬制,给秦州刺史府传令,让涇阳侯苟安多关注些,一旦曹苞一行过境,派人保护著,务必保障安全!” “诺!” 作为礼仪使被苟政派去乞伏部迎亲的,乃是散骑侍郎曹苞。曹苞,京兆曹氏出身,早年在华阴之战中为孙万东生俘,作为表忠的诚意献给苟政。 其后,便以一介俘虏、囚犯的身份,亲身经歷了苟政北渡大河、攻取河东的过程,亲眼见识苟秦政权的破茧而出。 等到苟政西征,此人也变成关西士族中的“带路党”了,与王扬之、郭將等人一起,成为苟政招抚关西士族的使者。 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那个时期苟氏外臣之中,有曹苞这么一號人。后苟政设立招贤馆,苟范总其事,曹苞则负责具体事务,还真让他发掘、举荐了不少来投人才。 开国之后,先任吏部从事,又升为散骑侍郎,虽非重臣要职,也不是政治明星,但也称得上一句官运亨通.... 曹苞其人,若说能力有多强不见得,但运道绝对是不差的,从一名败兵俘虏,乘上苟秦飞速崛起的大船,只是做出一个近乎苟且偷生的选择罢了。 整个过程中,说他什么也没做有些过分,但若要说做了什么,则乏善可陈,怎能都比不上那些地出生入死、安邦定国的文武將臣。 而京兆曹氏,也因为其叔曹曜得罪羯赵乐平王石苞,被迫害惨重。曹苞一回长安,便迅速接过大旗,成为一族之长,等苟氏在关中站稳脚跟,曹苞在曹氏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了。 时至如今,关西士族中,鄙曹苞庸碌浅薄的人不少,认为他只是运气好,“我上我也行”,但羡慕他的人,显然要更多。 如果能够知足,没有更大的野心,从一定角度来看,曹苞已经算是人生贏家了。 关键在於,秦王苟政並没有遗忘此人,哪怕在早期曹苞几乎以一个“乐子人”的形象出现。此前,作为使者前往乞伏为秦王迎亲,对曹苞来说,也同样是一种荣幸。 “河西,秦陇.....:”殿中,苟政又低声呢喃著,当目光自西而东游移时,眉头不禁微微起:“渭北,河东,山南.....:” 如果说对西边,苟政还有几分把握与信心,那么对渭北诸胡,苟政头疼之余,一时却拿不出太好的办法。 招抚绥靖必然是要走的,然而缺乏足够实力与威的绥靖,总是让苟政心里不踏实。 秦陇如此,渭北亦然,只是相比於秦陇,渭北诸胡是真能威胁到关中平原腹地的,另一方面, 不论是鲜卑还是铁弗,总是一副桀驁不驯的模样。 如铁弗部,刘务桓那边,使节往来不少,榨场交易也持续几年,但南下打劫从不犹豫;曹轂方面,在秦燕之间左右逢源,眼见燕国威胁愈大,慕容偽给根骨头,便开始亲燕远秦。 至於渭北鲜卑,光一个破多罗部,便成渭北之患,其首领没弈干身强力壮、年轻气盛,是个不服软的,屡屡南犯。 也够狡猾,从不与秦军硬拼,抢完就走,发兵征討,则率部北遁,一个不注意,便又掉头来咬上一口。 苟安坐镇安定期间,没弈干是安定郡治安最不稳定因素,是其民生恢復最大的瘤疾。一度逼得苟安在安定北部建立起几十座成堡、烽火台,后又对缘边夏夷人口进行內迁,方阻其势。 到去年,苟安在安定使了一个诱敌之计,给没弈干以重创,杀俘其上千部卒,方使其消停下去。但秦国这边无法保证的,一旦山东有事,大战爆发,没弈干是否会再度南犯,侵扰渭北郡县。 对此,苟政持悲观態度。当然了,没弈干与破多罗部,只是小患,他才多少人马,但铁弗部可就难说了,双方宿怨又深,当年杏城一战虽把刘务桓打怕了,但以已度人,有机会是一定要报復回来的。 刘务桓统率的铁弗部,可是如今渭北一强虏,即便本部实力不足,还可以从曹轂那里借兵,双方毕竟一左一右、同文同种,曹轂虽猾点,但有机会一定会上,看他前几年趁并州风云激盪期间大捞好处的举措便可窥一二了.... 但有机会,定要发兵北上,將这些盘踞在渭北的贼子饿狼全部剿除,击破其志气,折断其爪牙,使其再不敢南面而弯弓! 苟政在心头暗暗发著狠,然而却不是当前能够做到的事情,而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还需另做考量。 思索著,苟政忽然反应过来,他可还有一个盟友呢!自爭夺并州失利,损失惨重,狼狐逃回盛乐,拓跋什翼犍在塞北也休养两三年了。 “来人,传光禄大夫薛赞!”念头一起,便再难遏制,苟政当即大声招呼道。 不出意外,又將有秦使出塞,前往盛乐拜访代王拓跋什翼键了,而有使代经歷的薛赞无疑是最合適的使者。 而苟政派薛赞出使拓跋鲜卑,加强联络、维持关係固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看能否在铁弗与拓跋鲜卑之间挑拨一二,纵然不至於让代王发兵討伐刘务桓,总是要让刘务桓那边生出嫌隙, 有所忌惮,其中很需要一番操作..::: 长舒一口气,苟政又对阎负吩附道:“传令下去,让前朝內廷做好准备,过两日,孤要出巡! + 阎负儼然被苟政跳跃的思维打了个措手不及,微愣,下意识朝殿外望了望,方拱手拜道:“大王,眼下关內雨雪纷飞,天气酷寒,这个时节出巡,只怕多有不便。以臣之见,不若待来年回春..::” 闻之,苟政抬起手止住阎负,一脸威严地看著他,坚定道:“待到来年,孤再出巡,只怕又少不了扰民,使臣民们无法安心劳作。 就趁此冬,轻装简行,躬亲视事,走马观,儘量少打扰地方!” “如若不然......”顿了下,苟政又略带一丝悵然道:“不出去走走,亲眼看看,孤这心里, 难以自安啊!” 见苟政態度坚决,阎负张张嘴,终是不敢再劝,但还是请示道:“不知大王意欲巡视何处?隨行人员如何安排?” 苟政不假思索,道:“去山南吧!” 不管是河东,还是弘农,虽也直面晋燕威胁,但苟秦毕竟经营多年,有一定根基在,苟政不至於过於担心。 唯有山南一线,虽有崇山峻岭,又有强关险阻,但桓温来袭,必是其进犯方向,至少也有一路强军,因此苟政反而不是太放心。 “至於隨行人员!”苟政又琢磨了下:“其他文武大臣留守长安,让定安侯(邓羌)与御史大夫(王墮)伴驾,护卫不加多,不需大张旗鼓,让李俭选出三百羽林隨行即可。” “只三百羽林,是否过於薄弱了,大王安危,干係重大,不容有失啊!”阎负担忧道。 闻之,苟政警了他一眼,淡淡道:“三百羽林,孤尚觉动静太大!羽林儿郎,个个以一当十, 还怕护不住孤?而况,在我大秦境內,何必多虑?” 对此,阎负很想將关中过去几年发生的动盪与叛乱给苟政枚举一番,但终究没开那个口。他虽以忠直敢諫示人,以拾遗补闕为己任,但並不是全无眼力见。 更何况,经过那一轮又一轮的清洗、震,关中內部必定还有不少居心回测、怀有贰志的豪强势力、夷狄部族,但若说敢於不管不顾、肆意反叛的,不说彻底杜绝,也绝计不多了。 那么多前车之鑑在前,关中的贰逆份子与野心家们,比起当初的躁动难耐,总是清醒几分了, 总需考虑后果。 时至如今,苟政的狠绝,已不需要多言,关中的土地间埋葬的累累尸骨,足够说服力。 在一些豪右眼中,苟政这个小地方土豪出身的秦王,是个不讲“规矩”的,动輒要人性命,一旦反叛失败,亲属族人大概率连去挖矿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说,虽然坏了名声,但苟政又数以千计的关西豪右的性命,让关中上下的秦国臣民们, 真正长著记性。 因此,苟政出巡,即便真有不知死的,想来三百羽林也足以应付了。更何况,又是往山南,在那个方向,这两年秦国可是加强著军力控制、治安强化。 否则,苟政真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阎负是拼死也要坚决諫阻的。 正统三年,腊月,初三。 秦王再度出宫,正式踏上巡视的旅途,並且出长安之后,直奔东南,朝上洛郡而去。 当然,沿途所过,霸城、蓝田都让他驻足停留,尤其是蓝田,秦国在此屯有归义(自秦州迁回)、昭义两营五千中军,拱卫长安东南之余,也策应上洛安全。 一旦山南有事,蓝田秦军,將是第一批向武关方向增援抵御的秦军,蓝田、晓关,也是其防区,由已授封伯爵的广武將军贾虎负责。 虽是隆冬腊月,气候寒冽,但关中的士民百姓绝不似想像中那么清閒,能够安安静静地窝在家里过冬。 农家百姓,只要想干,田里家里,总有忙不完的活计,不论秋冬,而现实生计的压力,也往往让他们停不下来,暖种育种,堆肥制肥,已然开始。 另一方面,秦官府的役,也不会因寒冬时节而耽搁,冬至之后,各地官府便又开始徵召抽调民力了,铺陈道路与兴修水利,这是苟政与秦国大臣们制定,將长久坚持的一项国策,农閒时分尤其得抓紧。 通过战爭,秦国还是捕获了不少劳力,其中也有不少,都投入在道路与水利的基础工程上,但相比於整个关中而言,那点劳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要有所成绩与改善,各地官府还需內部挖潜,动员的民力,除了出人,还要自备口粮乃至工具。 官府的粮食,都得用来养军、养官、养吏,得为將来的战事积粮蓄力,军事优先,民务之上, 当然得省著点来。 对此事,秦廷中,丞相郭毅怜惜百姓、体恤民力,曾提出建议,让关中臣民歇一个冬天,停止冬季役工程。 否则民力耗损,若晋军来袭,恐不利於应对。然而,苟政还没发话,京兆尹朱彤便提出一个问题,桓军何时来犯?明年?后年?年年不来,便年年歇息? 朱彤的问题倒也非刻意针对郭毅,但也確实指出了要害,秦国这边,总是不能为桓军那不確定时间的进犯,而耽搁了秦国正常的生產发展。 不过,秦王还是仁厚与怜悯的,鑑於秦国臣民这些年,的確辛苦,疲惫不堪,因而降制,让各地官府在几年少做工程、少征役,与民歇息。 这是一个折衷的办法,然而,结果如何,是可以想见的。至少在苟政巡视的地方,便发现,该怎样还是怎样。 尤其霸城那边,当地官府直接徵发了七百多壮劳力,对境內沟渠进行挖掘疏浚,动静可不算小,要是干好了,朝廷还得认他有效政绩,予以嘉奖,作为升迁考功的依据。 事实上,修路也好,通渠也罢,哪怕苦累了些,底下的百姓们也不是不能忍受,毕竟是对国家臣民有益的事。 尤其后者,若能引水灌田,获取稳定水源,足以让每个农民由衷喜悦。 怕就怕,有些狼心狗肺的官吏,假国家政令,为私家计议。比如蓝田令杜某,他也在当地徵发几百民夫,去採石伐木,修加固蓝田关。 在其中,他截留了一百多民夫与大量材料,用去扩建他的宅邸。这件事,由御史举报,也正好被苟政撞见..... 於是,有些恼羞成怒的苟政,当即下令,將那名县令拿下,当著闔县僚吏与民夫的面,將其点了天灯。 姓杜,也救不了他的命,这经由秦王,超越秦法的雷霆之罚,只是刑罚之酷烈,还是难免让人感到心悸。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死法.. 第493章 摸底 第493章 摸底 二十来人的骑队,翻越山樑而来,立时便將和山脚下山村的寧静给打破了。 “吕光,你带人到村庄內查勘一番,仔细检查,有无异状!若有异,及时鸣哨示警!”负责护卫王驾的羽林中郎將李俭望著山樑下的村落,对身边的年轻羽林郎官吩咐道。 “诺!”吕光提韁应道,而后点了两名羽林,便策马下坡,直奔那条进村的小道。 至於李俭,则望了望远处银装素裹的村落,裊上升的几缕炊烟,向山林飘去,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招呼一声,又带著几名探马,勒马迴转,去迎秦王了。 微服私访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轻装简行,都不可能,对苟政来说,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至於身临其境,与最底层的山民农户,亲切交谈,愉快畅聊,则属於一种童话了。 更何况,上洛地区,严格来说,並非秦国政权组织建设、巩固的重点地区,犹需小心,尤其在这穷乡僻壤之间。甚至於,都不敢深入山区,只能在这山塬外围寻找目標。 不过,既然出来了,对於风俗民情,对秦国统治下部分基层生產聚集组织状態,还是有心视察一番的。直接亲临农户之家,与小民交流,不太现实,但通过村中“长老”,总能了解一些想知道的信息。 而这座不知名的山村,已被外来人惊起阵阵波澜,就苟政这一行人,高头大马,手执武器,衣著再“朴实”,都难不让人警惕戒备。 吕光三人前往查探,才入村,已被十来名村夫围上了,瘦弱的藜藿之眾不值一提,镰刀锄头虽有一定威胁,也不足为惧,但两把猎弓,可就不能不当回事了。 不过,吕光年纪虽轻,经歷见识丰富,环视一圈,不忘与左右调侃道:“这山野小村,看起来户不过百,反应却是不慢,难得啊!只不过,我等若真是强人,岂有他们活命?” “本地里长可在!”策马上前,锐利的目光在周围山民身上搜索一圈,吕光强势问道,带著长安口音的雅言,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所幸,村中有主事者及时站了出来,避免无知村夫惹祸,不管强人贵人,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而这座背靠和山的村庄,是经过秦国统治化,三长治人,各拥其地,並且根据丁口,照章向上洛官府缴纳丁税,服从役。 里长年纪不小,怎么也有四五十岁,这必是被推为里长的重要原因,毕竟长者之风,见识经验更足,值得信赖。 不过这名长者的见识,可能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大抵是来自县衙的税吏与差官,不是徵收粮食与布匹,便是抽调民役。 当苟政抵至时,一场体察民情的前期准备已经做好了,就在村西头一片冷清的打穀场上,苟政亲自询问里长此村的情况。 苟政当然想要显得温和、亲民一些,但效果显然不佳,不论他做出多么和蔼的表情,於这山村匹夫而言,都是隨时能够噬人的老虎,从会面开始,始终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尝试过之后,苟政也就放弃了那种无谓的亲民盘算,只是正常问询,听取这样一座具备一定代表性的秦统下的村庄。 也是从里长口中,苟政方知,此村名叫“浅山坳”,户不过八十,口仅三百出头,並不是什么世居此地的山民,而是在战乱时局的筛选下,由旧村融合流民、难民,逐渐形成的一座新村聚。 一直到三年多前,上洛太守王泰上任之后,经过一番整顿之后,方才彻底形成当前的村貌、组织结构与生產方式。 若说上洛官府在此村建立了怎样牢靠的统治,却也不至於,王泰只是让上洛士民知道一件事, 他们恢復了一个几百年前的身份一一秦人,同时“新秦”的国家主人,姓苟。 另一方面,则在上洛官府能够触及到的自然村落间,推行“邻保里”三级管理,建立基本粗略的户口登记作为纳税依据,重新將上洛士民,尤其是那些普通黎民百姓约束起来,置於秦统之下。 当然,这种约束是极其有限的,王泰只是在各村聚之间以秦国上层的设计建立起一套初级的基层管理体系,甚至於连那“邻里保”三长都不由官府决定。 官府要保证的,只是在收税与徵发役、兵役的时候,能准確地找到对接的责任人,至於三长怎么管理村民、农户,怎么完成官府的缴税、摊派任务,做到什么程度,则看他们自己的手段与良心了. 村聚所在,虽然寧静,但远离河流与平原,土產不足,只能靠山吃山,依靠山货弥补,而“兔產”则是其重要经济来源。 和山缘何其名,便是因为当地野兔聚集,而山民有食兔、制兔的传统,而浅山均所制兔皮袄子,到了城镇墟市,往往能卖个好价钱,在弥补税收的同时,还能换回一些生活必需与生產工具。 官府的丁税粮税並不算轻,又有每年都不曾断绝的役,村民百姓日子很是贫苦,尤其是早几年间,也就是近两年来有所积累,方才相对而言好过了几分。 但这种改善与好过,显然是脆弱的,经不住一次天灾抑或一场战爭的打击,哪怕是一次平年收成,都可能导致其重归困苦。 当然,对大部分经歷了乱世流离的村民来说,能有这样一片棲息之所,有一个维持数年的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已经不易了。 感恩秦政权不至於,却也不会轻易为作乱。更重要的,这座旧秩序崩塌后於乱世废墟上重新兴起的村聚,还没有形成严重的人身依附关係,村民基本都拥有开荒所得田土,在满足官府税赋的同时,不用再被刮一层“租税”。 以目前此村的状况与势头,只要能再保持几年,不说变成一片富裕之乡,从果腹层中的泥沼中挣扎出来,问题该是不大的。 通过里长磕磕绊绊的描述,加以分析,这个“浅山坳”的境况苟政心中也基本有底了,虽然了解的只是一些肤浅的东西甚至带有相当多的主观成分。 当然,苟政此番出巡,真正的目的,可不是来体察民情,关心民生疾苦的,他只是想確认,当前秦国治下的这些基本生產单位,能否为秦国提供多少助力与贡献。 结果嘛,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打穀场上,冬风不住吹拂著苟政的髮丝,寒潮给他的面容罩上一层冰霜,俯视著始终战战兢兢、局促不安的里长,虽然自觉可笑,苟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秦国治下,生计比之羯赵时期如何?” 里长在犹豫良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日子虽然清苦些,比起羯人之暴政,可要宽鬆、舒服许多,两者不可类比。 只是,年年役,年年不停,官府若能少些徵发,让山民喘几口气,那便再好不过了... 听其言,苟政默默注视著这名里长,两眼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嘴角带著一抹难看的笑容,底气不足地安慰道:“终究会好起来!再坚持两年吧..... ? “走吧!”言罢,苟政便转身,往驻马处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又沿著来路返回,还给这座山村以平静。村聚虽小,苟政却有种心怯之感, 不敢惊扰。 至於心中情绪,多少有些不畅,另外有几分难言的惭愧..: “大王既巡视至此,为何只在山边远望,听那里长漫谈,而不入村查看一番?”回程中,邓羌陪在身边,见苟政情绪,不由问道。 闻问,苟政表情更显复杂了,说道:“孤想知道的,已经了解了。至於更多情况,既不能改善,解民之忧,又何必徒添心堵?” 苟政这番话,虽明显意有所指,却也非邓羌所能领会。不过,苟政很快从侧面给出了一定答案。 只见他抬眼望著暗沉的天色,面露追忆之色,悵然道:“孤犹记得,当年未发跡,尚在弘农境內求生时,曾於弘农山野偶遇避祸山民。 当时便曾放言,让那老丈记住孤的名字,说有朝一日,功业有成,必使其耕食无忧.... 说著,苟政呵呵笑了两声,这是一种自嘲:“而今,孤已贵为秦王,坐拥西北三千里河山,魔下臣民何止百万,面对那乡老臣民,却没有勇气再发出类似的豪言壮语了! 子戎,你说可笑不可笑?” 苟政这番感慨,发自肺腑,少有地动情了,而其中表露的复杂心绪,让邓羌也感受到一股沉重略加思索,邓羌拱手道:“江山社稷,百万臣民,一肩挑起,岂是易事?目下困难,只是一时,而非长久。 大王胸怀天下,將子民福社记掛心头,矢志践行,终有一日,必能造福苍生,泽被秦民......” 显然,邓羌是领会到苟政的几分心境,而听其劝慰,苟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目露欣赏地看著邓羌:“子戎,孤今日方觉,若只让你统军作战,过於屈才,出將入相,安邦定国,这才是你的未来!” 闻言,邓羌微讶,迅速收敛心神,拜道:“大王厚爱,臣感激不尽!唯尽忠王事,不负期许!” “这大秦天下、社稷安危,將来仰赖你邓子戎出力的地方,还多著......”苟政轻声道,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对邓羌寄予的厚望。 对此,邓羌还能如何,只能表態,鞠躬尽,死而后已。虽然邓羌自已都很好奇苟政对他那莫名的信任与看重,但心中还是相当感激的。 从当年护送妹妹入长安以来,苟政对邓羌便一直是推心置腹,对邓氏家族也是荣宠颇多,使其一跃成为关西的顶级士族。 这份恩德,到如今,哪怕不从利益的角度考量,邓羌也是要誓死报之的。更何况,在苟秦政权,苟邓两家已是休戚与共的关係,轻易难以割裂。 商谈间,一行人跃马过山冈,往上洛郡城方向而去。不过,未出十里,有探骑寻来,对李俭稟报著什么。 苟政注意到,招来李俭相询:“何事?” 李俭拱手应道:“稟大王,前队来报,有数十差吏自上洛方向来,似奔王驾而来!” 闻之,苟政摆摆手:“派人去查问一番!” “诺!” 邓羌道:“这王泰,却也敏锐,这是察觉大王行踪了!” 苟政轻轻摇头,淡淡道:“不足为奇,孤出巡並不是什么秘密,又在蓝田处置了那贼官乱臣, 动静不算小。 三百羽林过境,这么多人马,深入上洛腹地,若地方没有察觉,毫无反应,那孤就要怀疑本地官军的能力,能否保境安民,攘寇拒故了!” 对苟政这个思路,邓羌也不禁点头,表示认可。 未己,前头侦探的羽林前来匯报,果是上洛官吏闻王驾消息,前来拜见。只不过,並非太守王泰亲自前来,而长史郭敬带队。 郭敬,金城郡人,苟秦建立之后,受招贤令来投,累功升为步兵校尉,凉州平定后,靠著籍贯出身的福利,迁为上洛长史,成为上洛郡二號人物。 “上洛长史臣郭敬,携僚属拜见大王,恭迎大王巡狩!”郊野小径间,甫一照面,长相端正自带一股內涵气质的郭敬,立刻躬身拜道。 “免礼!”郭敬还不值得苟政下马,就那么俯视著他,挥挥手,道:“听闻郭长史上任之后, 政绩颇著,尽显干练之姿,今日之间,果然风采照人!” “大王谬讚,臣愧不敢当!”郭敬谦虚道也不与其囉嗦,苟政抬眼瞟了眼郭敬身后似鵪鶉般缩首行礼的上洛僚属,问道:“王泰何在? 他在忙甚?” 闻问,郭敬赶忙表示道:“稟大王,王府君正在武关巡看关防守备,臣已遣人通知迎驾。上洛城中已经备好酒食暖榻,还请大王移驾,暂於城中歇息!” “不错,你们王府君却是不曾懈怠!”苟政笑道:“进城就不必了,也不用让王泰来回折腾了,让他在武关候著吧! 传令下去,变向改道,直奔武关 第494章 武关 第494章 武关 站在武关关城上,北望少习之高峻,南观崖谷之幽深,东面视野狭窄,难见全貌,但那盘山而来、崎嶇迁折的险峻道路,却生动地映入脑海中。 “山水环绕,天险自成,百二秦关,以二当百啊!”眺望著远处的淒寒冬景,苟政悠悠长嘆。 “武关千年古隘,地势崢嶸险峻,关中东南门户,此天赐大秦屏障!”邓羌也观察良久,附和著说道。 苟政嘴角微咧:“天赐门户险塞不假,但要守好备实,坚不可摧,终究还要靠人!上天已经足够厚待,我大秦臣民不可辜负,否则必遭反噬!” 苟政言落,侍立在另一旁的上洛太守、武关镇將王泰,顿时面容严肃,郑重表態道:“请大王放心,我武关將士官民,必当尽忠职守,永不懈怠,若贼寇来犯,必定誓死拒之!” 笑声伴著热气自嘴里喷出,扭头看著王泰,苟政一副勉励之態,说道:“王卿所言,孤自无怀疑!见识到此关今日之气象,便可知你尽心了!” 闻之,王泰表情一宽,拱手表示道:“此皆陛下信任,朝廷支持,臣只是略尽职责而已!” “谦虚了!”苟政微笑道,眼神中则带著少许审量,毕竟王泰的个性不说狂傲,总是有些自矜的。不过,他的谦虚,恐怕也仅仅针对包括苟政在內的少数人。 武关地处夹谷平台之上,依山傍水,周长不过三里,略成方形,规模很小,基本由黄土夯筑而成。唯有东西二门,由砖石砌铸卷洞。 几年前,苟政也曾出巡至此,那时的武关虽处险要,但关城內外都透著一股陈旧与衰颓,並不能给人一种一夫当关的气势,仿佛只需拣一支精兵,发起一场突袭便能拿下。 而今则是焕然一新了,从城基到城垣,整个都夯实了一遍,破损与倾颓处尽数得到修復,关內各类军事建筑也在原基础上规划调整,数年之功,方才重新成就这样一座军事要塞、千古名关。 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可喜变化,自然是王泰带来的,早两年的时候,他这个上洛太守,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武关,上洛郡內可供官府调用的人物力,也有大半用在武关的復兴上。 哪怕今日苟政巡至武关,关內仍有叮叮咚咚的凿击声,那是被徵发而来的两百多名工匠、民夫,正在抓紧扩建粮仓,旧仓不论是储存空间还是质量,都有些跟不上武关的备战水平了。 “目下关內,已囤有多少粮食?”苟政问王泰道对於这些,王泰都不用借专管將吏的嘴,烂熟於心般,干练地答来:“回大王,麦两万斛,粟三万,另有麵粉两千斤,及其他可食杂项若干! 粟麦半数由长安供应,半数乃上洛郡內屯田、税收筹集,臣已下令,非到战时,这五万斛粮不可动用!” 说著,王泰又指著关楼下不远处正在动工的武库,介绍道:“守关军械,已备有弩五十具,强弓一百张,软弓两百,上洛缺乏制弓工匠,更缺材料,尤其是弓弦不易获取,因而数年下来,仅积攒这些,但也勉强够用。 与弓弩相比,更缺箭矢,每得空暇,臣便下令製备,箭簇铁料严重不足,曾向长安请求调拨, 回应寥寥。 半年前,兵部陈尚书开恩,给武关调拨一万支备箭,另与一千斤生铁支持打造,而今也已消耗完毕. 还有疗伤药物,更是奇缺.. 王泰匯报武关备战情况的同时,也显然在诉苦求援,不过苟政听得却很开心,笑著冲他摆摆手:“孤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无所表示,將武关守备所缺军事物料,擬出一份清单来,孤帮你带回长安,转交大司马府与兵部,看能否酌情调拨添补一些!” 闻之,王泰更是眉开眼笑,拱手一揖到底:“臣代武关將士,拜谢大王!” 秦王都亲自出面发话了,怎么都能从长安的府部那里抠出来点东西来,而对武关来说,哪怕多一支箭,都是好的。 苟政则正色道:“你们是在大秦与关中安危尽心考虑,尽力贮备,些许支持,都是孤与朝廷该做的,何谢之有?只恨国力不继,物料短缺,该孤对你们说抱歉才是!” 虽然明白苟政这只是场面话,但见他一脸郑重地说出来,王泰还是恭敬且感激地拜道:“大王关怀备至,臣等將土,敢不效死?” 苟政微微頜首,目光又在关城上游移,扫过那些分散堆在墙脚的木石,每一根,每一块,都是能砸死人的那种,有些木石在冰霜的笼罩下,泛著些许冷峻之意。 苔痕与泥跡说明堆放的时间不短了,而作用不言而喻,苟政不由心生感慨:“你们这是为敌寇来袭,做足了准备啊!” 注意到苟政的眼神,王泰微微一笑,按捺住心头自得,说道:“自夏末王令下达,闔关上下, 便不曾懈怠,不论晋军是否来袭,何时来袭,臣等都已做好拼杀守关之准备!” “好!很好!”苟政忍不住叫道,声音中满意几乎溢出来,更透著几分兴奋:“未雨绸繆,有备无患,这正是孤想看到的!有卿等將士在,孤无忧矣!” 眼神一扫,苟政注意力又被安置在关城上放置的几个架大黄弩,立刻走上前去,抓著弩机摇了摇,还挺牢。 回首看著王泰:“这些大弩日晒雨淋,可要当心朽坏!” 王泰道:“大王放心!平日里都有雨布遮掩,將士们也会注意检查!” 闻之,苟政来了兴致,眼神发亮,吩附道:“张弩发射,看看威力!” “请大王检视!”王泰不加犹豫,招呼著部属:“来人,备箭!” “诺!” 很快,便有一名军官自边上取过一支粗长的弩箭,箭簇上泛著幽芒,隱约释放著死亡的气息。 在苟政的注视下,几名成卒齐上,上箭操弩,转向控弦,直接瞄准关外来路,隨著军官一声令“放”,弩机发动,只觉眼前一,粗长的弩箭便以霹雳之势射向关外,那强悍的劲道,仿佛化为实质。 苟政等人立刻往城垣边急走两步,扶著城墙,探头望去,那一弩之威,少说射出去两百步,视线远处,那支弩箭倒插在山道间。 这么大的劲道,若是射在人身上,必是要穿个窟窿的。当然,这东西威力虽足,但杀伤力有限,重点在於对敌士气的打击与震。 確认关上的这些器械不是摆设,满意地点点头,苟政又回身问道:“关內目下守备兵力如何? 王泰如数家珍般道来:“回大王,常备成卒千人,由大王当年调拨士卒整练而来,轮戌兵马分为两部分,三百中军將士,由大司马府调度,成期一年,两百上洛本地屯卒,成期三月......” “也就是说,关內能够调用的守军,只有一千五百人。”苟政说道,语气平静,让人感受不到是喜是忧。 王泰则坦诚地说道:“稟大王,平日无战事时,臣犹觉兵力过多。关城狭小,与其把兵士都屯於此,不如放到后方开垦屯田,耕作训练,积累粮械。 东关城垣,能直接投入拒敌兵力,不过两三百人,若敌军来袭,可用以攻关军卒同样不多。 因此,凭关內一千五百卒,足以控制进出、维持治安,如遇敌袭,臣也有信心,凭藉关险,守到援军抵达!” 对於其中道理,苟政当然也明白,不过,依王泰这种布置法,对守关官兵的素质要求,可就不低了,尤其是心理素质,反应能力。 而王泰就仿佛听到苟政的心声一般,拱手请道:“大王,关城將士,长戌此地,久不沐王化, 若得大王检阅,必定饱受激励,士气大增!” “孤正有此意!”闻之,苟政大方地一摆手,笑道:“既然到了这里,岂能不见识一番我守关將士的风采!” “传令下去,擂鼓聚兵,除东西关楼守备,各幢队迅速集结於校场,接受大王检阅!”王泰大喜,立刻发號施令,转过身来,又朝苟政躬身一揖:“敢请大王移步校场!” “头前引路!”苟政哈哈一笑,冲隨行人员们招呼著:“诸位,隨孤一同欣赏武关將土之雄风!” 武关校场的鼓声由缓到急,密集地响,声音传得很远,不断在关外的幽谷深涧间迴荡,伴隨著集结命令下达,只一刻钟的功夫,上千武关守卒,便在各自幢队军官的率领下,集结起来。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从集结效率,从军容纪律,从那一举一动,目光神采,都能看出来。 事实上,当苟政站在將台上,四下一扫,感受著武关將士那由內而外散发的昂扬的精气神,苟政便知道,这支兵马可用。 经常从广大关中百姓脸上看到的菜色,在这些武关秦军的脸上看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纵然谈不上红润,总是多几分饱食的精神。 如王泰所愿,苟政亲自发言,对守备秦军进行勉励与嘉奖,显示出秦王的亲近与关怀之意,也就结束了阅兵。 至於武关將士的演武训练,苟政则觉得没有太大必要,武关守备的情况,比他想像的要好太多,王泰在这边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远超预期。 亲自走上一遭,苟政心中对武关防御的隱忧,也大大释放了。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眾军散去,各归其职,苟政兴致不减,又让王泰引路,去查看关內其他设置,包括正在修扩建的粮仓、武库,结果自然大体满意的。 不过,当理智的思维压过满意、兴奋的情绪,苟政又提出一个问题:“以当前上洛与武关守备实力,若五万敌军来袭,你能抵挡多久?” 对此,王泰也只稍加沉吟,便自信道:“大王,臣守武关,不在於敌军有多少,只要三五千人,粮械充足,后方安稳,任他十万、八万,足以拒之!” 这番言论,说他张狂也不过分,不过,就苟政所见所得,王泰也是有口出狂言的底气。 “还是不可大意!”態度温和地提醒了一句,苟政说道:“桓军若来谋我,必是大动干戈,切不可疏忽轻敌!” 闻言,王泰面容严肃,郑重拜道:“大王用王泰经营上洛、武关,不正为敌寇来犯?臣不敢小桓军,但正盼他前来!” 面对这股子精气神,苟政也很难不生出好感,至於王泰性情上的耿直桀驁,在武关守备巨大的建设成果面前,则不值一提了。 天色尚早,苟政则游兴不减,又提议,想出关走走看看。此议,立刻遭到了一眾隨臣的强烈諫阻,对他们来说,行至武关,已经是苟政此番山南出巡的终点,再出关,就要担不必要的风险。 哪怕自信如王泰,对此也变得保守起来。而他们的谨小慎微,反倒坚定了苟政的想法,他只是想设身处地走走武关道。 而见苟政態度坚决,眾臣无奈,李俭立刻安排人,让王泰派名嚮导,出关探路清道,確保安全。王泰则请求道:“大王欲观武关险仄,万勿走出哨所范围!” 苟政顺势问道:“你在关东设置了多少哨所?” 王泰答道:“回大王,一共七处,明五暗二,另有两座烽火台,控制二十余里山道,一旦有敌军来袭,必难逃脱眼线,可及时示警关城,备战御敌!” “想的很周到!”苟政笑道:“哨所与烽火台是预警的有效措施,但正因如此,犹需小心,不可疏忽,让人悄悄拔掉哨所!” 对此,王泰微微一笑,指著关外一处孤耸高地上,那里便是一处烽火台,解释道:“大王,那处高地孤绝,视野几可观整条武关山道,人员上下,也需用绳索吊篮...... 闻之,苟政微微点头,再度叮瞩一句小心。此时,对武关关防,苟政除了这二字,似乎已经无法提出更多的要求了苟政心中还是有数的,虽出关巡视,也並不敢走太远,简单体验一番关外山径之崎嶇难行,只一个时辰,也就回关。 夜宿一晚,翌日,便果断起行,返回长安。临行前,对王泰又是一番交待,核心只有一条,武关尽数託付王卿了。 而在回京途中,苟政对王泰,仍是连连讚嘆。 第495章 昭阳密议,乞伏明珠 第495章 昭阳密议,乞伏明珠 秦宫,昭阳殿。 春暖开的时节,丝丝缕缕光线透过门扉窗格,照进殿宇间,带来温暖与光亮。不似太极殿那般威严肃穆、深沉幽冷,作为王后郭蕙的寢殿,昭阳殿在庄严之余,也明显多几分温馨与亲和。 殿檐之下,不知觉间,已筑起一窝燕巢,每到清晨,总能听到雏鸟嘰嘰喳喳的鸣叫,鸟声清脆,但听多了,也不免厌烦。 有宫人怕惊扰了王后与王子公主休息,想要清除,也被王后郭蕙阻止了,不只如此,还让內侍於宫廷菜园捕虫,待母燕觅食之际,攀梯而上投餵...... 这番举动,虽不乏作秀之意,但王后的仁爱善良也正从这些小事中传扬开来,满朝上下、长安臣民闻之,少有不交口称讚的。 毕竟,对几只雏鸟畜生尚能如此,而况人,而况秦国子民? 此时的昭阳殿內,洋溢著喜悦的氛围,不时传出几道欢快的笑声,丞相郭毅与回京新平太守郭铣父子一起进宫,看望王后母子,也带来不少礼物,连伺候的宫侍都能分到一份。 郭毅一副老怀宽慰的模样,抱看秦土嫡女苟苗,捨不得鬆手,快一岁的女童,也不认生,揪看郭毅的鬍鬚,牙牙学语,笑个不停,看得郭毅老脸上愁绪尽散,几乎乐出褶子。 郭铣还是那副家教良好、翩翩君子的模样,从长安到高陆,再到新平,歷练多年,在儒雅的外表上,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沉稳与威严。 坐在那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同时左支右出地回答著小外甥苟捷的问题,王子目前还处在养於深宫、长於妇人的阶段,对长安以外的天地充满了好奇心与求知慾。 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天马行空的想法,还真不是为人做事板正的郭铣所能轻鬆应付的。 “好了,瑞临!”注意了时候,见差不多了,郭蕙叫住了苟捷:“不要再为难你大舅了,待你长大些,自己出宫去看!” 苟捷当即追问,要到何日才能长大?为何要长大才行? 若是平日,郭蕙或许会耐著性子与他解释一番,但现在,只一个眼神过去,苟捷也是够机敏的,立刻起身,还不忘作一个揖告退,而后蹦蹦跳跳出殿了。 等小公主苟苗也被乳母抱下,殿中立时安静下来,郭氏父子(女)三人,各据一案,皆做默然態。內侍宫人都被屏退,只差一个郭鉉,这场“郭氏內部会议”便完整了..... 沉默虽短,却使氛围朝著尷尬偏移,郭毅沉吟,老脸上带著一丝阴鬱,郭铣久在地方,对京中情势了解不深,把握不住关键脉搏,只能持谨慎態度,不敢妄言。 还是郭蕙,展现出秦王妃的大方风采,一双美眸平静无波,看著老父亲,轻嘆道:“册立太子之议,父亲大人可以暂时停止了,眼下並非良机!” 听其言,郭毅顿时眉头凝起,语气显得有些压抑:“大秦已立国三载,根基渐固,民心所望, 东宫久悬,不是长久之计。国本不定,如何使关西臣民心安?” 对郭毅的说辞,郭蕙只是点点头,应道:“大人与眾臣所议,不无道理,大王也未必不知。然而,大王態度已然明確,不欲於眼下立太子!” 说著,那双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犀利之色:“难道我们还能件逆大王之意,强行促成此事? 大人与大王共事多年,相互携扶,崛起艰难,大王是何脾性意志,难道不知?” 闻之,郭毅神色变幻几许,方才嘆息道:“老夫如何不知?只是..... 郭毅语气间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我不解的是,大王究竟在等什么?瑞临名实俱备,乃大秦无可爭议之传人,早定名分,早安臣民,大王何故拖延?” “即便大王认为时宜不合,对未来也当有所明示才是!”顿了下,郭毅继续道:“若大王另有考量,那老夫就不得不怀疑,究竟是何考量,为此早做准备了!” 听其言,郭蕙蛾眉感起,严肃地看著郭毅:“大人,万万不可大王之志行事!” 郭蕙的言语中,带著坚定,乃至犀利,就仿佛在教育他一般。当了几十年父亲,这还是第一次被小女儿教训,郭毅老脸一时间有些掛不住。 不过郭蕙此时却无法完全顾及老父的感受了,稍加思,方道:“半年以来,朝中屡有议立太子之声,大王嘴上不说,但心中已然厌烦。须知,过犹不及!” 看著郭蕙,郭毅不由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既然开头了,岂能轻易罢休,就是老夫罢手,河东旧臣、关西士族,只怕仍然少不了积极进言者!” “那便明確告知他们!”郭蕙声调上扬,言辞犀利:“大王眼下正悉心竭力,应付晋燕威胁, 此时让他分心,哪怕秉正执言,也难免被疑为动机不纯!” 闻之,郭毅麵皮抽动两下,盯著郭蕙那张失了温婉满是严肃的面孔,老眼恍惚一阵,低幽幽地说道:“赵氏出身寒贱,杜氏暂无所出,乞伏鲜卑夷女,皆不足为虑;然柳邓却有二族支撑,柳氏从来不甘寂寞,邓氏又新有身孕,邓氏父子在军中与关西士族中影响不俗,大王態度又如此暖味, 你就毫无忌惮?” 老父亲终於说出其真正隱忧,郭蕙沉吟少许,抬首与他对视良久,方定定地说道:“该是我儿的,难道还能被抢走?” “大人既知瑞临名正言顺,万眾瞩目,我们才不可率先犯错,操之过急!”郭蕙再度叮嘱道。 听其言,观其態,郭蕙那坚定的眼神,竟让郭毅心中生出一种不敢直视的触动来,张了张嘴, 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一个目瞪口呆的,便是郭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父女俩竟聊起这等攸关国本的大事, 初闻之下,没能保住平日那八风不动沉著。 不过,大致情况,郭铣还是听明白了,而仔细思索之后,也结束了臧默,主动拱手道:“父亲,儿以为,王后所言有理,目下大秦正处要紧时期,不宜操之过急! 不若稍待时机,大王英明睿智,断不至於自取其乱,为今之计,当用心教导王子,使其启智明理,早日成材,唯有自强,方可无惧波澜!” 对郭铣之言,郭蕙扭头,眼神微亮,投以欣赏之色,玉容间满是认同。 而郭毅听了,条地站了起来,在郭铣、郭蕙兄妹脸上扫过:“你们所言皆有理!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还请大人息怒!”见状,郭铣赶忙劝慰道,郭蕙语气也软了下来。 熟悉郭毅的人都该看得出来,近年来,丞相有些失了往日的深谋与沉静。他此时的愤怒,也是有来由的,在朝中他的压力越来越大,治国理念与苟政越发不契合,屡屡意见相左。 而今,尽心尽责为郭蕙、苟捷,为郭氏谋划,结果郭蕙竟不领情,不理解,郭铣还在旁边帮腔,这些都难免让老丞相感到心塞。 只是,这种牵涉国本、攸关生死的大事,是容不得感情用事的。 看著殿內这一子一女,一个汕汕赔笑,一个意態坚定,郭毅终是伤神地抚了下额头,悵然若失道:“我又能在大秦丞相之位上待多久?如不趁权势尚在,促成此事,待我逊位让贤,徒添波澜啊!” 而后也不再言语,拖著一个落寞的背影,离殿而去了。 郭毅一走,留下郭铣不免尷尬,朝殿外瞧瞧,又望向郭蕙,眼神中带著些无奈的询问。 郭蕙那雍容间挤出一丝微笑,柔声交待道:“兄长不必担忧,大人心中自然有数,只是心情难免不佳,回府之后,麻烦兄长辛苦,多加关怀照顾,也代我向大人致歉!” “诺!”郭铣嘆了口气,揖拜道:“臣告退!” 待父兄皆退去,昭阳殿內只余郭蕙独处,那张端庄安静的美丽面孔上,流露出比之父兄在时更为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化为一缕嘆息.....: 老父亲是自陷局中,忧心蔽目,看不清形势。但郭蕙,可是耳聪目明,对苟政这个丈夫,也要更加熟悉。 如今的郭氏,宫里有王后,宫外有丞相,郭氏子弟在长安与各郡任职者不下数十,军政皆有, 再加上大量河东、关西士族,以及那些政治立场天然持“嫡长制”的人。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影响力,若是能形成合力,酿成一场动摇秦政权统治的危机都绰绰有余。 这种局面,於苟政是威胁,於郭氏则未必是福。苟政已是个真正的王者,为王便难免猜忌之心。 立太子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向所有秦国臣民宣布这个国家唯一、明確的继承人,郭毅等人既然挑破了,那么苟政就不得不考虑立这个太子的利弊。 而其中一个弊端是极其显著的,那便是,一个手握太子大义的郭氏,能否趁机掀翻苟政的统治。实事求是地讲,不只有可能,更有实力。 郭蕙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也一直具备政治眼光,只默默观察一阵,便做到心中有谱了。而郭毅等人推动立太子,在郭蕙眼中也是对苟政的试探,帮助她判断苟政的想法。 因此,当明確察觉到此事的阻碍乃至危险后,她决定阻止郭毅的“逆流而上”,哪怕有些伤及老父亲的感情与顏面。 在如今的秦国,秦王这股大流,是不能隨便逆的!逆流而上固然是一种值得讚扬的勇气,但顺势而为,往往更显智慧与手段, 另一方面,郭丞相认为他还在位,就当完成“立太子”这样一件彻底巩固郭氏声望与根基的大事,殊不知,这恰恰是此事难以成形的癥结.... 良久,郭蕙自沉吟中醒来,美丽的面容上恢復了平日的明媚大方,招呼近侍入內问道:“大王可在太极殿理政?” 內侍稟道:“据说,祁夫人请大王去狩猎,已然出宫去了!” 闻之,郭蕙沉吟了一会儿,红唇抿出一抹微笑,道:“知道了!” 祈夫人,自然是苟政新纳的乞伏部公主乞伏明珠,到了长安,做秦王后妃,改个汉姓,也是顺理成章。 对这个號称“无孤明珠”的乞伏公主,苟政本没有多少期待的,先入为主地便认为,边塞苦寒之地,能出什么明珠? 不过,等曹苞把人迎回之后,苟政发现自己有些“悲观”了。 站在苟政面前的祈明珠,二八芳华,身材高挑匀称,容貌靚丽极妍,肤色虽不是太白皙,但健康而有活力,凶器不惊人,但也足够饱满,最重要的,还是那股浓浓的野性美与异域风情。 想来也是,乞伏部巔峰十万落部眾,出现一些长相美丽的女子,再正常不过了,而大概率会出现在条件相对优越的贵族首领之家, 於是,秦王欣然笑纳美人一枚,与乞伏部的联姻,亏不到哪里去了。为了表示往来之意,也为安抚乞伏司繁,苟政吩咐从秦宫中挑选了五名美貌宫娥,並配以丰厚的丝绸、茶叶、盐铁、书籍, 让使者带归,作为给气伏司繁的回礼。 至於乞伏司繁求娶的秦公主,还得再等等,毕竟苟芮年方九岁,实在太小了,不太合適,怎么也得等她满十四..... 而祈夫人的到来,也给秦宫注入了新的活力,人都是喜欢新鲜感的,苟政亦然,十分宠爱,临幸频繁,难得閒暇,也会与其习武、打猎,顺便向其请教乞伏部的一些虚实情况。 总而言之,在年轻貌美、身材突出的祈夫人身上,苟政从身心上,都获得了满足。 蕊般的年纪,美妙娇嫩的肉体,总是让人流连。乃至於,秦宫中滋生流言,说秦王被那鲜卑狐媚给迷住了。 此番,受邀出宫打猎,也算不得什么了。 作为王后,若说郭蕙毫无嫉妒之心,那是虚偽,只不过她也习惯了,当了几年王后,她的追求也不仅止於后宫的爭风吃醋了。 另一方面,郭蕙也看得相当清楚,苟政这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邓夫人姿色普通,姑且不论,想当初,柳苏入府时,也是极尽恩宠,几乎日日笙歌。 去年苟政从杜城带回那小杜娘子,也同样是陪王伴驾的首选,侍寢了三个多月,频率方才降下来。 有段时间,苟政甚至经常往教坊司跑,原因后来郭蕙也查清楚了,因为那乱臣张遇艷名在外的继母韩氏就在那里,去享受那半老韩娘的风情.....· 简直是荤素不忌,郭蕙甚至怀疑,若非稍微顾忌一点身份,苟政甚至会直接將那韩氏纳进秦宫而今,只是又多一个鲜卑女人罢了,又能得宠几时?更何况,以郭蕙对苟政与秦国大局的了解,他岂能容忍一个几十万口的部落联盟,长期盘桓在秦国腰腹之地? 仇池灭了,乞伏鲜卑,不会例外..: 第496章 仇池公子,恶犬反噬 第496章 仇池公子,恶犬反噬 长安西南方向,始平境內,熬屋县。 隨著气温回暖,整屋郊外已满是绿意,各类动物觅食活动频繁,也提供了一个狩猎的契机。 熬屋虽是小邑,但地理位置不错,左依涝水,右傍芒河,南对终南,动植物资源丰富,也有围猎的传统,早在秦汉时期便是皇家园林、君王狩猎的核心区域。 事实上,整个长安南部,西起熬屋,东到蓝田,歷来都是皇家游猎赏光的后园。 与去岁杜城一行带著目的不同,今年苟政是真赏景游猎、放鬆身心来了,只带著三百羽林,以及少量隨侍臣僕,当然最特殊的还是新入宫不久的祁夫人。 明日播洒著春暉,映照在郊野绿地上,简单搭成的营地间,苟政以一个懒洋洋的姿態,侧臥在一张宽大的毛毯之上。 面前置一食案,案上摆著一些乳酪之类的吃食,春季是发育的季节,没什么瓜果可以享用,因而那两盘当地奉献的新鲜樱桃,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边上还有个精巧的食鼎,里边正燉著肉,鲜嫩的肉味正在瀰漫。两名来自乞伏部的乐工,一人操琴,一人敲鼓,伴著乐声与鼓点,年轻的祁夫人正赤足在场间,舞动身姿,尽情释放活力,向苟政大方地展示著她那曼妙而精致的身材。 俏丽笑容,玲瓏曲线,实在过於抓人眼球,苟政抿一口茶水,嘴角下意识著点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多少显得不太正经。 但看得出来,苟政的心情相当不错,真的放鬆。因为周遭的青翠欲滴,也因眼前的活力乐舞, 曲罢舞终,苟政恍惚了下,方冲祁夫人鼓掌道:“好!跳得好!” 苟政的文化水平有限,对歌舞更是一窍不通,真让他把“好在哪里”说个详细,却也词穷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只知道曲音悠扬、鼓点明快、舞姿动人,具备出色的感染力,当然人靚条顺是基础。 “大王,和我一起跳!”见苟政久坐在那里,祁夫人近前,朝苟政探出纤长的手,邀请道。 “孤可不会!”苟政摇头拒绝道。 “我教你!”祁夫人明媚一笑,跪到软席边,把著苟政的手臂,轻摇道。 少女的气息,有若芬芳,令人陶醉。而注视著几乎贴在自己臂膀上的明眸皓齿,苟政心头也產生了几分异样,以他秦王的威严,后宫女人也不少,但此前还真没人敢这般冲他撒娇。 因为少见,所以新奇,所以心动。耐不住小娘子的纠缠,苟政將嘴里的樱桃核往地上一吐,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道:“这么多人看著,你是真要让孤出个丑了..... ? 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隨祁夫人站起,然后营地间,乐舞再起,只不过这一回,秦王亲身参与进去了。 苟政確实不会跳舞,尤其是这鲜卑胡舞,手脚也不算笨,只是难以放开罢了,端起的秦王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到最后,苟政乾脆像根柱(钢)子(管)一般,站在场中,鼓著掌,帮她伴著奏,时而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在苟政有些沉酒於祁夫人带来的新奇体验时,一队骑士奔行在而来,精神抖擞,面色踊跃,人皆著武服,负长弓,每匹马上还掛著大大小小的猎物,显然所获匪浅。 “启稟大王,参与狩猎比赛的羽林回来了!”侍卫军官前来匯报。 “哦!”重新歇下来的苟政,又来兴致,搂著祁夫人问道:“谁表现最好?” “回大王,正在清点猎获!”军官答道。 按照行程,这已是苟政在熬屋狩猎的最后一天,兴致一来,自然要玩出点样,不再让人陪玩,而是把舞台让给羽林。 苟政下令,从隨行羽林中精选出三十名骑射俱佳的卫土,进行狩猎比赛,规则很简单,两个时辰,猎物不论大小,以数量论高低。 关键在於彩头,夺魁者,连升三级军职,调至太极殿当值。羽林官兵的待遇已经堪称秦军之最,军官兵士都是选自中外军精锐,这也意味著其內部升拔的竞爭与困难。 通过一场狩猎比拼,便能升职调迁,对参与的羽林卫士来说,这是值得拼搏一番的,並且响应者眾! 虽然这仅是源於秦王一时的兴致,流血出汗或许也仅为博取秦王与夫人一笑,但无疑是一次近乎跃升的进步机会。 连升三级已然难得,更何况还有宝贵的宿卫太极殿的资格,那可是真正的秦王侍从。三千羽林,根据职守不同,也有高低,而其中地位最高、最受人羡慕的,毫无疑问是太极殿殿值,就因为那里离秦王更近,有刷脸的机会,更容易被记住...... 经过一番迅速的清点,帐围外的唱数声止,结果也出来了。作为裁判的吕光入內,眼神不敢乱瞄,微低著头,沉吟许久。 扫了他两眼,苟政轻笑一声:“结果如何?谁斩获头名?” 闻问,吕光蹉曙几许,语气中仍有惊异:“稟大王,是杨安,他一共猎获十九只,其中还有一只麂子,想要献给大王。 大王,不曾想这杨安还有几分真本事..:.. 听其言,苟政拂过一丝波澜,不是惊讶,更似瞭然。毕竟,当初薛强上奏,那般盛讚杨安天赋奇才,有怎样的出奇的表现,都不值得过於惊讶。 相比之下,值得玩味的,是杨安当初奉召前来长安,除了几名扈从,可算是孤身前来。 到长安后,得到苟政接见,一副恭敬臣服的模样,被安排在羽林考察,大半年的时间,也显得低调平庸,与薛强所荐相去甚远,被一些羽林官兵鄙视针对,也是安之若素,从无反驳。 当然,苟政相信薛强的眼光,对杨安也始终怀有一丝戒备与探究之心,此番狩猎比赛,也是他亲自点兵让杨安参与,进一步试探於他。 结果出来,这廝果然在藏拙,那么值得审视的是,什么原因让杨安不再隱藏,崭露崢嶸? 很快,杨安奉召入內,一身羽林的標准武服配饰,身姿挺拔,年轻的面孔间满是从容,肩上还扛著一只被射杀的麂子... “小臣杨安参见大王!”杨安拜道。 此时的杨安,身上那股青年俊杰、风华正茂的精神意气,却是再难抑制住了。 看著他,苟政轻笑道:“杨安,今日你可真是韜晦半载,一鸣惊人啊!” 迎著苟政审视的目光,杨安拱手,露出点惭愧的笑容:“让大王见笑了!” 深深地注视著杨安,时间一长,他不免面色发僵,但始终保持著。终於,苟政又开了口:“从今日开始,你便是羽林幢主,到孤身边当值!” “吕光,杨安的升职事宜,你来协调安排!”苟政又吩咐道。 “诺!” “谢大王!”杨安敬拜道:“小臣必当誓死以报!” “誓死?”苟政眉毛微挑,凝视他道:“阴平尚有一干羌氏豪右不曾臣服,其中多为仇池旧臣,孤若用你討伐,你当如何?” 闻问,杨安没有半点犹豫,望著苟政,重重抱拳,严肃道:“大王剑锋所指,甘效犬马,如有顽固抗拒者,必杀之!” 这是一份表態,若是照此行动,也可看作一道投名状。对其表忠,苟政自不可能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深入究底的意思。 至少在当下,苟政不可能要求杨安更多,相反,苟政还真有几分喜欢他了,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带给苟政这样深的印象,让他迅速记住。 “哈哈哈.....”苟政回应杨安的,则是一阵轻快的笑声,让人摸不清何意。 事实上,杨安的考量很简单,去年初来乍到,身份又敏感,又被安排在羽林,自然需要韜晦, 默默观察秦政权,了解长安的一切。 而经过半年多的蛰伏后,杨安对苟秦的认识进一步加深,作为秦国的心臟,长安的气象能说明的东西太多了,更为关键的,是秦王苟政。 也得益於他原仇池公子的身份,比起一般羽林,受到更多“照顾”,也逐渐建立了一个关於秦王的认知形象。 而杨安暗自评估后认为,目下的秦国,正在向上爬坡,不能逆势而为,他要保全杨氏,庇佑氏眾,甚至给“仇池”一丝希望,还得採取一些主动。 不管能不能获取秦王信任,表忠献诚都是应该做的,至少积极的態度得展现出来。至於出身的问题,汉朝还有一个金日禪呢,只要以此君为榜样,前途犹未可知。 对杨安认识与心理的变化,苟政自然无从得知,但他有眼睛,有知觉,有称王多年的敏锐,能够感受到杨安的坦诚。 如今的苟政,不怕用蛮夷,杨安的身份或许值得疑虑,但若能善用,也有好处,而具体如何发展,暂观后效...... 一旁,祁夫人氏撑著下巴,目光在苟政与杨安身上晃悠,还多留意了下杨安。此君有一份俊朗的外表、英武的气质,还是容易引人注目的。 不过就是这样一位俏郎君,在秦王面前,也得低眉顺眼,谨慎伺候,尽力卖命,只为获得一份认可。 显然,还是秦王更具魅力..... 大抵是心情好的缘故,苟政又吩附道:“传令,杨安之外,名列二三者,依次升职,参与之羽林,各赐钱帛粮粟!” “把这麂子剥皮烹飪,不能枉费杨安一番心意!”扫了眼面前的那只麂子,苟政继续笑道:“这几日所有猎获,都处理乾净,赐予隨行羽林、侍从,每人一份!” “记得挑取些好肉带回长安,给后宫与將臣们,孤这个秦王,不能独享啊.... “诺!” “谢大王!” 三月初九日,苟政收心了,结束此次春,下令起驾,东返长安,也宣告此次纵情欢乐时光的终结。 且不提太极殿中必定积赞的奏章,王驾刚刚踏入京兆境內,便收到一份军报,来自关东的军情当然,不是苟政密切关注了大半年的江陵桓温的动向,而河內吕护。 自去岁秋,晋军北犯,秦军西缩后,在河洛地区,吕护可是动作频繁,先是派军渡河南下,收取洛阳及伊洛诸县。 虽然伊洛经过秦晋的轮番躁,早已是一片废墟,十室九空,人烟散尽,但再是兵过如梳,总能留下些东西,吕护吃的,也恰恰是那些不为秦晋在意的残羹冷炙。 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护据洛,持续不了多久,但吕使君却有些乐在其中,拿下洛阳那片废墟,也显得沾沾自喜。 普国没把吕护当盘菜,秦国则乐得蹄出这么条家犬抢夺丟弃的骨头....: 至於燕国那边,在默默关注著秦晋交锋的同时,也支持吕护南下,来个投石问路。在吕护“攻取”河南之后,慕容偽便下詔册封吕护为洛州刺史、平南將军,还让慕容恪支援了一批粮械。 於是,几乎在三方默许之下,在三国交界地带,吕护倒成为了一个风云人物,甚至一度吸引三国高层的注意。 而此番,又是吕护不安分,有新的动作了。就在几日前,吕护亲自率军,突袭职关,袭取了这座太行要陘。 对职关,不管是吕护,还是燕国,都早有野心,毕竟,在秦国手中,便相当於占据了一个隨时能够东出攻略南冀州的前进基地。 攻取邮城已然数年,慕容偽之所以迟迟未曾迁都,除了中原形势不稳,也跟鄴城的位置过於靠南,尤其是职关、洛阳这些战略支点,都不在手中。 吕护的考量就更简单了,他的地盘就在河內,几乎直面秦军威胁,当初邓羌出击,配合他击破慕容评大军,固然爽快。 但隨著慕容偽重新接纳,吕护又不得不考虑,如果秦军也照样再给他来那么一手,他能否吃得消。 而秦晋交锋导致的秦国向西大幅收缩,对吕护来说,则无疑是解开了束缚的绳索,像一只恶犬一般,盯著眼前的骨头肉,便大胆无忌地张嘴咬人。 当然,秦国这边,从正式放弃洛阳之后,职关的位置便益加突出,也早在割捨之列。 毕竟,隔著几百里山路,输粮运餉,去维持一个战略意义丧失的关卡,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因此,秦国对职关陘的控制,早已西移到太行西麓的厄口关,那是几年前,秦国便投入大量人物力加固的关防。 职关被袭取,对秦国来说,实在无关痛痒,但吕护的反咬,让秦国这边,多少有些难看。毕竟,在此之前,吕护都还保持著与秦国的联繫,秘密称臣,仍旧玩著拙劣的左右逢源的游戏。 吕护不足为虑,但背后是否有燕国的主意,就不得不小心了.... 第497章 燕国要凑热闹 第497章 燕国要凑热闹 卤簿张扬,羽林护从,秦王座驾从容地穿过街坊,进入长安小城,一直到抵近司马门时,车驾外响起负责护卫的羽林郎官吕光的稟报声:“启稟大王,已至宫城!” 闻声,车帘被轻轻撩起,露出半张深沉的面孔,抬眼望了望宫城那高大坚实的城垣,背后便是只剩个名头的未央宫,再其后方是苟政处置朝政、饮食起居的秦国宫室。 回到自己的地盘,总是有种难言的舒心感,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苟政放下帘帷,淡淡地吩附道:“先不回太极殿,直接去大司马府!” “诺!” “恭迎大王回宫!”大司马府官署,当苟政驾至,得知消息的大司马苟武立刻率领一干僚臣属吏前来迎接。 “眾卿免礼!”苟政悠然地抬指示意,给人一种矜持克制的感觉:“不必如此兴师动眾,诸位各归其职,不要怠误了公事!” “诺!” 在苟武引导下,登入他办公的厅堂,缓缓落座,自光快速从苟武、邓羌、段纯、王鱼儿名大司马府高官的身上扫过,平和地问道:“职关方向目下是何情况,吕护军动向如何?” 苟武亲自稟道:“据报,吕护袭取职关后,便勒兵不前,仅有轻骑散队向东垣县活动侵掠。 我职关守卒,已退至东垣境內裴氏堡,监视贼军,另河东王都督(王猛)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加强厄口军备。 不过,以臣等观察揣测,吕护此番偷袭,其意仅在夺职关,守河內,並无西侵河东之意,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臣与那吕护有过接触,此人有几分用兵之谋,魔下亦不乏力士,目光虽浅却有几分狡猾,绝不敢以区区河內之师来犯。 如欲平之,遣一师旅困之,迫其自乱即可!”邓羌慢条斯理地说道:“臣所虑者,是吕护背后,可有燕国推波助澜。 若燕国亦有谋我之心,那便不得等閒视之了!” 对二人的见解,苟政微微頜首,以示认可,而后问道:“以诸君判断,燕国其意如何?” 对此,右司马段纯语气坚定地表示道:“大王,以臣愚见,不论此事背后是否有燕国阴谋,吕护此番来袭,就是一道风声,一个示警,必须加强河东防御,提高战备! 河东,绝不容有失!” 河东当然不容有失,就不说河东盐池、起家之地之类的因素了,就一点,河东是秦国整个关河防线的核心,其重要性丝毫不弱於潼关、武关。 河东若有失,那么冯翊便直面其威胁,破坏整个渭北的防御,而若让晋、燕这样的强敌打到渭北,那长安也就没有安寧这回事了..... 因此,苟秦可以毫无负担地拋弃洛阳这个天下中心,但对河东,却是要誓死守护,哪怕流干秦军与关中士民的血! 段纯的见解,也算是直指要害根本,总体思路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关键是,此时的苟政,要判断的是燕国动向,哪怕確认燕军要对秦国动手,也得考虑其动手时机、规模与决心等等。 而眼下的苟秦,光一个蓄势待发的桓温,就已经压力山大、焦头烂额了,实在不想在燕国方向节外生枝。 当然,对燕国是否会在这个时候进攻秦国,苟政本身是抱有一定怀疑的...., 思付间,苟武则以一种坚定的语气,加强苟政的判断:“毋庸置疑,燕国必有谋我之心!但以燕国君臣之智,绝不当於此时来犯! 自去岁时,秦晋之间针锋相对,边境战事屡发,战云密布,大战气息已然无法掩饰,燕国必有察觉。 此等情形下,坐观秦晋死斗,趁机渔利,才是对燕国最为有利的选择。此时来犯我秦国,得利的只会是桓温,这点利害之辩,慕容偽君臣岂能看不明白?” “德长此论,深切孤心!”苟武言罢,苟政微笑著赞道:“孤若是慕容偽,也必定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此时动手,不智,且无利!” “那吕护此番袭取职关,莫非是其私自举措?”主属王鱼凝眉问道。 “只怕不然!”苟武目光沉凝,道:“这或许,可以看作是燕军西进之前奏!一旦秦普战起, 相持不下,其必择机来攻,河东则是其唯一攻伐目標!” 苟武语气坚定,极有力量,但听得堂间一干秦国君臣心情都大感沉重,一旦將来三国战局如苟武推演那般发展,那秦国压力就真的大了,稍有差池,恐怕就有亡国之危。 桓温与晋军或许强大,但秦国足以拒之,若是再加上燕国,那就生死难料了.. 此时,苟政心中也仿佛被一层阴霾所覆盖,不过见气氛凝滯,眼神一闪,呵呵轻笑两声,打破沉凝:“且不提,这只是一种设想,纵然果如大司马所言,晋燕两国联合来犯又如何,一併击破即可! 我们这个秦国,也是一路打出来的,从不惧苦战、恶战!” “有大王总驭关西臣民,上下同心一致,必能斩尽一切来犯之敌!”段纯拱手,慷慨激昂地表示道,满面的坚定风采。 话虽提气,但对秦国极大可能滑向的险恶处境,並没有根本的改善。过去小一年,秦国的所有备战工作,都是围绕著抗普御桓展开的。 对燕国不是没有防备与考量,但燕国若一心西进,趁火打劫,那秦国这边应付起来,可就真的艰难了。 府堂间的秦国君臣,对此都有著基本的评估与判断,因而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德长、子戎!”並未让压抑的氛围持续太久,苟政邃然起身,招呼道:“隨孤回太极殿!” 不管苟秦君臣如何忌惮,又如何想要避免,燕国的威胁就在那里,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而桓温也好,燕军也罢,显然不是在场几臣就能思谋完全的,要抵御这两大强敌,最终还得依靠秦国的军队、粮械,这才是最实际的。 游猎归来,直奔大司马衙,本就不得片刻歇息,但军国大事的紧迫性,也逼著苟政迅速从那閒適纵情的状態中摆脱出来,全身心投入到领航苟秦的事业中来。 仅仅半个时辰后,一场紧急的御政会议在太极殿展开,在京的秦御政大臣们齐聚一堂,所议者,不过晋燕二事。 而会议做出最重要的决议,便是对当前秦国兵马、粮草、军械等军事战略储备,进行一次综合全面的清查。 苟政至少要知道,一旦战起,秦国这边,能够投入多少力量,用来对付桓军,当然,而今还需要把燕军考虑进去.::: 另一方面,秦国的別部密探们,也紧急出动,尤其是关东谍报,几乎悉数唤醒,对燕普两国进行刺探,尤其是荆、冀、並、洛、梁诸州,大量的情报通过秘密情报,向长安匯聚而来。 隨著秦国各项工作的展开,也意味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后,秦国又將走向战爭。並且,与此前的偷鸡摸狗、小打小闹不同,这是一场全面战爭,决定国家存亡命运的生死之战。 当然,秦国的举措並不是应激反应,也非剃头挑子一头热,因为桓温那边的动作,也早不加掩饰了。 去年的那一系列军事策动就不说了,单说开春以来,就有大量兵马、军械、粮草、船只向江陵集结,並以江陵为枢纽,朝囊阳、南阳输送物资。 虽然桓温还大张旗鼓出城巡视,对荆州士民行劝农之事,好像一心扑在荆州百姓的温饱事业上般,但已经显露出的风吹草动,无不说明,桓太尉即將动兵,他按捺不住了。 事实上,关於討伐苟秦之事,桓温已经召集荆州集团的文臣武將们商討了一次又一次,並早已形成一整套的进兵方略。 晋永和十二年/秦正统四年,春三月二十日,晋太尉桓温正式上表建康,欲率师北伐,收復旧都,攻灭苟逆,並请徐豫之师伴动於中原,以为策应,提防燕国。 只待建康的小皇帝同意,便可正式发兵。而白板天子的回应,总结来就两个字:詔允。 嗯,在桓温给苟政擬定的诸多罪名中,其中就有一条格外醒目:私藏玉璽,有悖於天。 在这个时期,只要桓温实力依旧,荆州兵马方强,只要桓太尉不把兵锋挥向江东,那他就能做任何事,包括兴兵征伐。 至於如此声张,是否会惊动秦国,则不重要了。毕竟,秦国可不是靠突然袭击就能平定的,桓温集团也早在不断的交锋试探中,清楚地认识到,要想攻破苟秦,收取关中,终究要靠硬实力磨, 耍不了太多机巧。 在苟桓两方积极备战的同时,作为北方霸主的燕国,当然也不会无动於衷,甚至於,其目光迅速被吸引到关中方向。 邮城。 费数年之功,被收拾一新的邮宫內,在万物竟发生长的季节里,又迎来了一位新主人一一燕帝慕容偽。 就在今春,慕容偽在彻底安顿幽辽后方之余,终於自蓟城南下,进入鄴城,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这个早已征服数年的都邑名城, 虽然,此次並不是慕容偽正式宣布迁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迟早的事,毕竟大半的燕国重臣、鲜卑权贵,都隨其南下了。 而慕容偽驾临鄴城,也意味著燕国军政战略的彻底南移,並且將由慕容偽这个燕国皇帝,亲自接手操持。 过去几年的燕国,实在分为两个军政中心,北蓟南鄴,而坐镇鄴城的慕容恪,显然掌握极大的权力与自主,乃至对晋燕的军事战略,都由其把握。 此前,慕容偽也试图扶持慕容评等宗亲权贵作为平衡,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慕容评不中用啊,运气也不大好。 如今,燕国都进入元璽五年了,在慕容恪的尽力经营下,南冀州地区情况大大改善,虽然仍有各种反抗与矛盾,但燕国的统治基本確立。 与此同时,邮城也堪用了,慕容偶这个燕国皇帝在蓟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虽然对慕容恪的品性与才干十分信任,但以慕容偽的权力欲望,也不敢过於放纵。 南下接收燕国扩张的胜利果实,也成为必然,慕容偽不能单单成为燕国大扩张、大发展的歷史背景,他需要亲身参与其中,也得让河北士民,都清楚地知道,燕国的皇帝是谁! 並且,慕容偽驻幸鄴城后的第一件对外军事举措,便是策动吕护攻取职关。吕护原本是不欲从的,还对燕使诈病推搪。 只是,在蓟城时,慕容偽对吕护行安抚政策,到了鄴城,態度则一下子强硬起来了,直接让人通知吕护,如若不从,燕国大军立刻西进河內。 进入鄴城的燕国皇帝,隱隱透著一股急躁与轻浮,有些急於向天下人显示他的锋芒....: 邮宫,太吾殿。 伴隨著內侍的高声唱和,太原王慕容恪奉詔覲见。 殿內,一桌酒肉,两张席,慕容兄弟对面而坐,吃酒食肉,畅议军政,而在当前时局下,討论內容,毫无疑问是围绕著秦晋交锋下燕国的抉择问题。 而在这方面,这对君臣兄弟,存在一定异议。慕容恪认为,当先弱后强,先趁机东渡,攻灭段龕,收取青徐,彻底巩固燕国在河北统治与中原立足,再图西进。 秦晋若在关中交锋,燕国用武於青徐与中原,必是无往而不利. .: 但慕容偽另有宏图,他想藉助秦晋交战的机会,搂草打兔子,一举消灭秦晋主力,西取关中, 为將来南下灭晋、一统天下奠定坚实基础。 然而,对慕容偽的筹谋,慕容恪虽不敢以异想天开来形容,却也不太认同。不论苟政,抑或桓温,皆非庸人,二者纵然生死相拼,又岂能不防备燕国? “陛下若聚重兵於河北,不论秦晋,必將警惕,乃至心怀忌惮之下,不敢全力对抗!”殿中, 看著神色沉凝的慕容偽,慕容恪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著: “而今之计,於燕大利,当打消秦晋戒心,使其放手血战,相互消耗!如欲促成此事,发兵东进,既可平定段齐,又可示二国以虚,使其大胆交攻,两全其美,还望陛下明鑑..., 4 第498章 谋略与嫌隙 第498章 谋略与嫌隙 不论慕容恪如何劝说,哪怕把形势判断与道理开揉碎了餵到嘴里,慕容偽的反应总是一副平淡、不感兴趣的样子。 见其状,慕容恪也倍觉无奈,驾临鄴城的慕容偽,依旧睿智深沉,颇具神武之姿,只是心態上变得急躁,或者说有些急於证明自己。 这本就是一个强势的帝王,而慕容恪又不便过分与之爭论,见慕容偽沉吟在座,看似在思付权衡,但慕容恪心中却不免泄气。 太吾殿內的氛围,就这样渐渐变得沉闷,隨著燕国的大发展,隨著慕容恪的盖世功勋,兄友弟恭的局面也不復存在了,或者说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要知道,就因为先王宠爱(想要传位的那种)以及“雄才难制”四个字,慕容偽便十年如一日,对慕容霸猜忌打压,恨不能卒除之,折颗牙齿,还给改一个带有明显侮辱性的“慕容垂”。 对名望与武功都还逊色不少的慕容垂都尚且如此,何况功名赫赫、声威震天的慕容恪,只不过,慕容偽能容之,一方面是慕容恪不犯忌讳,始终谨守臣节,另一方面,也是慕容偽理智地认识到,欲成大业,离不开慕容恪的辅助。 而当前的燕国,偌大的疆域,可以说大半都是慕容恪打下来的。对內心骄傲且强势的慕容偶来说,可以仰仗你打天下,但不能真指著慕容恪一人包打天下,否则岂不让人耻笑? 但建功立业,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南下鄴城之后,也与心腹將臣们私下討论过,秦晋如若战起,对燕国、对慕容偽都是一个大好机会。 至於段龕,虽是一方豪雄,对如今满怀壮志的慕容偽来说,份量有些轻了,不够填补胃一. 慕容偽的这些心思与情绪,从未向旁人表达过,但有些事情何需用嘴说,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身边人观察看、研究看。 不过出於一种羞於启齿的心理,在燕国的下一步战略动向下,他只是强势且固执地提出他的意见,並且获得了不少燕国文武的支持。 但是慕容恪的反对,却成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难题,十个鲜卑权贵、燕国將臣,也抵不过太原王一人啊! 为此,慕容偶也不免伤神,乃至怒, 慕容恪所言,有无道理暂且不说,但对作为皇帝的慕容偽来说,莫非只有你慕容恪的意见才是正確的,只有你的方略才能成就大业,燕国只有依靠你太原王才能克定中原、一统天下? 虽然就过去几年燕国南征北战的情况来看,好像確实如此。至少从表面来看,冉閔是被慕容恪击破的,鄴城是他攻取的,并州是他拿下的,沿河郡县是他稳定,就连桓温这个强敌也是他打退的其余燕国將臣,诸如慕容评、悦綰、慕舆根、慕容垂、慕容军、慕容强等人,虽同样不乏建树,但与慕容恪比起来,恰如萤火与皓月爭辉,不免黯淡。 这也就给人一种深刻的印象,燕国天下,尤其这新打下的半壁江山,都是慕容恪打下来的。 当这种印象传播越发广泛,慕容偽这个大燕皇帝,心中岂能没有想法,又岂能坐得住? 而在燕国的用兵方略上,慕容恪越是苦口相劝,慕容偽则越不耐其烦躁,但是,慕容恪的影响力在那里,他的意见摆出来了,若是粗暴拒之,也不合適。 就在慕容恪心中嘆息,带著无奈,默默饮酒食肉之时,慕容偽从思索中恍过神来,问道:“以玄恭之见,若桓温举兵伐秦,会走何路,如何用兵?” 闻问,慕容恪放下酒爵,擦了擦嘴,应道:“若依我之见,当两路並进,一路集中军力,走武关道,另一路可遣偏师,取洛阳,西进弘农,兵胁潼关、河东,作为策应。 两路兵马之外,可自梁益调兵,自汉中北上,威胁关中后方,又积极联络关西豪强、夷部反秦者,聚眾响应於其內。 如此主次分明、內外並举,可成必杀之局..:::, 听慕容恪分析,慕容偽下意识点著头,提出疑问:“为何要走武关道?不走洛阳,打潼关?要知道,过去一年,桓温屡屡发兵袭扰河南诸县,甚至一度兵临洛阳城下!” 慕容恪摇头道:“首先武关更近,又通水路,便於桓温从荆州调运粮草军械: 其次武关道虽然崎嶇难行,然关城所在,却非奇险绝地,只要桓军登上谷地平台,凭藉兵力、 器械之利,破关之可能,要远大於走潼关: 最后,走武关道,可以避过我军锋芒,毕竟我大燕短时间內无法跨越中原河洛,直接威胁荆州。 若北走洛阳,道路更远,潼关更险,且洛阳已成废墟,十室九空,数百里荒野,难以供馈军资。更为要害者,若大燕发兵南下,袭其后路,可予桓军以灭顶之灾,他不会不防!” “玄恭所言,可谓鞭辟入里,深切军略,只是,若桓温偏就捨近求远,舍武关之利,而走洛阳,又当如何?”慕容偽悠悠问道,此时眼神显得分外深邃。 对这个问题,慕容恪微觉异,然而见慕容偽那张沉稳的面孔,稍加思索,略带迟疑地问道:“为一座废墟,值得桓温冒险走远路,自缚手脚?” “这便要看这位桓太尉如何抉择,又是否有必灭苟政之决心!”慕容偽回道,语气有些高深莫测。 不过,对慕容偽所言內涵,慕容恪还是领会到了。不只是苟秦君臣,燕国这边,慕容兄弟对桓太尉的心机图谋,又何尝没有察觉。 那未必是一种破绽,但当秦国正对桓温北伐制定军事应对政策时,必是一项重要参考依据,恰如此时慕容兄弟的討论。 经过这段缓和式的交流之后,慕容恪也显得更加沉稳与恭敬了,稍加盘桓,便又嚮慕容偽道:“陛下,以臣之见,若桓温西进武关,陛下可寻机发鄴城、并州之师,两路並进,夺取秦之河东,观秦晋战局,渡河攻略渭北; 若桓温北走洛阳,则请陛下,务必稍做按捺,示桓温以安,先定青齐,而后西进,收拾秦晋激战残局!” 显然,慕容恪已经看出用武的坚定决心,既然劝不住,只能尽力周旋,思考一个折中策略。 对此,慕容偽虽未直接应允,但態度也有所缓和,微微頜首道:“那便先看桓温如何抉择了.,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慕容恪深吸一口气,又格外郑重拜道:“陛下,不论如何,只要秦晋交锋,我大燕便已得利!” 面对慕容恪的提醒,慕容偽也认真地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说道:“朕明白!玄恭也当知晓,朕欲坐收渔利,秦晋若不战起,朕也不会妄动,一切皆应重新筹谋!” 闻言,慕容恪起身,彻底恢復平日的从容风度,脸上也掛著带著温度的微笑,恭敬拜道:“陛下英明!” 慕容恪退下了,没了他的气场,太吾殿內又只剩他一人独尊,默默饮著酒,沉沉地思考著,神色显出几分阴鬱。 不知过了多久,酒肉皆已凉透,慕容偽抬首,淡淡地发出威严声:“来人,召上庸王进宫!” 未己,上庸王慕容评奉召进宫覲见,心情愉悦。去年,靠著快速平定上党冯鸯之乱,慕容评总算止住颓势,为此前几年的歷次失败挽尊。 虽然解决一个小小的冯鸯不算什么,但至少给了慕容偽一个重新启用慕容评的理由.... 对慕容偽来说,皇叔慕容评,既忠诚,又贴心,还会说话,能力实则不弱,过去两三年只是运气不佳罢了。 至於个人品性作风问题,从来不是上位者用人的第一標准,湟论在今时之燕国,在慕容偽君臣叔侄之间。 ...河东,盐利所系,关防所在!若取河东,既可断秦財源,又可固我山西领地,西渡便可直接威胁关中!如欲统一北方,则必先取河东!” 太吾殿內,慕容偽徘徊步,手不时挥舞著,唾沫横飞地对慕容评描绘著他的宏图大略与军事考量:“秦晋交锋,这是千载良机,二虎相爭,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以朕看来,桓温虽强,但想攻破关中防御,消灭苟秦,绝非易事,苟政在关中已经坐稳了。他能北伐苟秦,为大燕消耗苟政军民物力,朕岂能不应下这份好意? 苟政若能击败桓温,则三国鼎立之势將彻底形成,待其恢復,不论燕晋,短时间都再难灭之, 天下又將恢復三十年前『两赵一晋”的格局,朕当竭力避免! 桓温若破苟政,朕又岂能坐视晋国掌握天下大局,对我大燕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青徐之地,取之確可固本实基,然与河东、关中相比,与天下大局相比,完全可以押后再议。 但玄恭始终坚持东征段龕,朕甚是苦恼啊..::: 慕容评显然是个好听眾,默默倾听著慕容偽的诉说,神色表情也十分到位,双目之中则是异彩连连。 慕容偽的考量与苦恼他是听明白了,但他更关注的是,慕容偽隱隱对慕容恪的不满以及不忿, 这却是一个机会。 对慕容恪,慕容评很难说没有嫉妒之情,但又深深忌惮其能力、威望与功绩。此时,见皇帝表露心跡,慕容评倒也不至於赤裸裸地开口挑拨关係。 但眼珠子一转,这位大燕皇叔便有主意了,微笑著冲慕容偽拜道:“陛下之忧怀为难,老臣明白了! 陛下之雄图大略,远见卓识,老臣钦佩之至。不过,太原王所言,也不无道理,以老臣之见, 不如就让太原王领军东征段龕,平定青齐,至於关西战事,陛下自专即可!” 见慕容偽面有意动,慕容评又道:“太原王声名在外,威震寰宇,有他掛帅出征,大蠢所至, 必使秦晋放鬆警惕,以为我大燕专心攻略青徐。” 此言一出,慕容偽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坚定了,但嘴上还是一副迟疑的语气:“段龕坐拥数万兵眾,又经营广固多年,城池坚实,粮草足备,欲平青州,需要动用兵马可不少。 这两年,我大燕虽有所恢復,然成防负担严重,处处需要守备,若是东征,可用於西面的军力可就不多了!” 观察著慕容偽的神態,慕容评心中微喜,至於其疑虑,完全不值一提,张口便道:“可秘密调遣幽辽及北冀州之师南下,再兼併州之师,同时於河北徵发丁壮,何愁军力? 以我大燕当前之威势与国力,两面作战,绰绰有余!” 说著,慕容评还很“贴心”地在慕容偽的心理天平上加了一块砝码:“陛下所谋,在天下全局,乃为我大燕千秋基业。 秦晋大战,实属天赐良机,不容错过。当年,赵魏相持激战,陛下坐观虎斗,后来寻机南下, 一举平定河北。 而今,秦晋交锋,故事重演,奠定的则是统一天下的格局......” 隨著慕容评不断给慕容偽的宏图大略上价值,慕容偽的想法也越发坚定了。 事实上,慕容偽图谋“秦晋大战”,战略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慕容恪的反对也不在此事上。 问题在於,慕容偽的胃口实在大了些,而在秦晋交锋的前景判断上,慕容恪又不如慕容偽那般乐观,他还要考虑燕国的实际情况... 但是,慕容偽坚定决心要做什么,也不是慕容恪能够阻止的。於是,在三月二十八日,当慕容偽下詔,东征段龕时,慕容恪也毫不犹豫接受了主帅的差事。 在慕容恪引兵东征的同时,慕容偽也连下詔令,於燕国北境,默默调兵,为捡“秦晋”的漏做著准备。 未免惊了秦晋二国,动作还不敢太大,还搞了些偽装,从南冀州各地收缩兵力到鄴城,做出一副此地空虚、重点防御的架势。 在这个过程中,吴王慕容垂又主动上奏,给慕容偽提出一条思路:“苟政奸雄,坚韧难缠,桓温必难攻灭之! 不若与桓军合力,先灭苟秦,再与桓温爭夺关中。桓温根基远在荆裹,北伐乃为虚名,届时必难久留,关中终属大燕...... ? 如果说慕容恪的话,还能听几分,对慕容垂的提议,而今的慕容偽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哪怕他心中,也隱隱有种纳諫的衝动,但都被激起的情绪所压制了。 而燕国东征,也由此开启了一段战爭岁月。气氛是会传染的,秦晋之间的战爭也早已推进到爆发的边缘! 晋永和十二年,四月初一,太尉桓温正式自江陵起水陆大军七万,北伐秦国,兵锋所向,直指武关、洛阳! 第499章 桓温伐秦 第499章 桓温伐秦 水陆七万大军,连同隨行丁役与辐车器械,按行军安排撒开来,那也是浩浩荡荡,前后足以绵延数十里。 此番伐秦,也堪称是桓温坐领荆州以来,发动规模最大,调用军力最多的一次,不论是当年平蜀,还是前年北伐中原,都远无法与此次相比。 七万大军,只是集结江陵待命出发的军队,若加上桓温原本就屯於南阳,以及在动员之列的梁州兵马,桓温此番北伐,足足动用十万大军。 须知,这十万大军,绝大部分都是经过训练的战卒,当然,其中装备与训练优秀的精英,不足一半。但在当前这个时代,十万大军是一股足以惊天动地、改变歷史进程的磅礴力量。 远的不谈,就说秦国西征凉州之时,在早期,苟政穷尽办法,也才凑出五万人,而其中真正值得依靠的战卒,只有三万,还包括大量训练、装备都逊色许多的地方屯防幢队。 到兵围姑藏时,得到降卒与附从部族补充的西征秦军规模,已达七方之眾,但其中能够决定战爭胜负的精锐之师,已跌破两万。 如此,便可知桓温此番动用晋军的份量了,除了五万荆州兵甲,还从江、扬、湘、淮南各地徵调了两万人马,可以说真正实现了南国军资、任其取用的威势。 几年前,不管是羯赵残余抑或再魏,动不动就能武装出十数万大军来,但其中可战之卒,实则是极少数的,大部分都是一些被强行武装的壮丁。 燕国所谓几十万兵马,同样如此,充斥著降卒、壮丁与农夫,或许在数年战爭中,打出了一批劲旅,但真正值得依靠的,还得是燕国膨胀前的常备精锐,而这部分燕国精华,也是有所损伤的。 而桓温的十万大军,那是没有掺多少水分的军队,足以撕天裂地,排山倒海!其中,除了部分用於维护转运、保障后勤的水陆军队外,大部分都是可以直接投入到北伐战斗上的。 除这十万正兵,自南而北,还有不下十万被徵发兵役的民夫,提供粮草转运,也隨时作为补充损耗的军力... 因此,桓太尉此番北伐,打出二十万大军的旗號,將將合適,若说三十万,也不过分! 当桓温正式发兵的消息,快速向大江南北传播开的时候,整个天下都震动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桓太尉的北伐雄师上来。 长安与鄴城,更是为此抖了三抖。 鄴城那边,燕帝慕容偽在得知桓温的动兵情况后,差点没咬掉舌头,显然被惊到了。 忌惮之情快速升腾,充斥心胸,有那么瞬间,慕容偽忽然有些理解,慕容恪为何对他的“宏图大略”存疑,他自己也对能否在秦晋大战中捡漏渔利,不那么自信了。 於是,慕容偽不敢肆意妄动了,甚至不惜叫停部分动员的兵马,以免引发桓温的“误会”。 心中盼著桓温赶紧去打苟政,期待著秦军与晋军死战,另一方面,又担心苟政真被桓温给灭了,他不好下场。 秦晋大战未起,燕皇已然患得患失..... 至於长安这边,面对桓温如此声势,苟秦君臣也几乎为之失声,就连苟政,对桓温如此大动干戈,这般重视自己,也大感“荣幸”。 当然,苟政与秦国为此也等待多时,煎熬已久,桓温真正动兵了,没多说的,积极调兵遣將,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应对来犯敌军即可。 只是秦国这边,可就没办法使出桓温那么大的手笔了,实力不足!不是秦国没有那么多军队, 若是不惜一切、穷兵默武,兵对兵、將对將地武装出十万兵马,並非难事。 问题在於,秦军能动用的兵马有限。秦国的摊子实在不小,內部也远未稳固,需要照顾、布置的方向也太多。 湟中、河西之地初定,离不得人,甚至还需加强戒备,以防反覆; 秦州兵马也不宜大动,这是连接秦国东西的走廊,是后方的稳固支撑: 渭北诸胡,惯会见风使舵、趁火打劫,他们未必会在第一时间向秦国露出獠牙,但不能不防; 河东那边,更是防御重点,但更多针对燕国,苟政很难想像,这样一场大战,慕容偽会按捺不动; 最后才是直面桓温北伐大军的问题了,从终南太白,到武关、潼关,处处需要了布防,而秦国这边,能够用於应对北伐晋军的兵马,也就三万出头,並且还不能一次性到位,还需留足余力,根据各方面战场进行灵活调度。 要知道,当年苟政长安整编中军时,编制部队也就三万多人,这几年虽根据形势需要进行了一定扩充,也不足五万。而苟政根本不可能將这些兵马,全部投入到对晋战爭中。 於秦国而言,值得庆幸的,秦国拥有其独特的优势,既有关河地利,又是主场作战,后勤转运便利。同时,围绕著诸关,秦国建立了一套可堪重用的军事防御与屯成体系。 以上,都是秦国应付桓温大军、度过此次危机的底气,如果最终胜利,那么很大程度归功於此,这是提前数年未雨绸繆的成果。 当然秦国也不是没有漏洞,它怕久拖,他怕內乱,怕一切直接军事对抗外的阴谋招数。 秦王苟政具备钢铁一般的意志,相当一部分秦国权贵、既得利益者也会追隨到最后一刻,大量分田授勋的秦军也不会怕死战。 然而,其他关中士族豪右,底层的黎民黔首呢?他们又能扛多久?这些都属於未知的事情。 即便不考虑人心向背的问题,对连年战乱的秦国来说,其粮草军械、军力国力,也都不足以支撑秦国进行一场漫长的、艰苦的战爭。 当桓温把这场战爭的规模,悍然拔高到“十万”级別后,就已经对秦国形成一种泰山压卵之势了.... 不论如何,苟政是没有退路的,他只有拋弃所有幻想,组织军队,不惜一切代价死战,守护千辛万苦打下的这片基业。 在秦宫含光殿上,苟政召集长安文武,进行了一场战爭动员,不加修饰地向所有秦国將臣表明一点: 此次大战,不只是击退桓温那么简单,这是秦国的卫国战爭,是秦国破茧成蝶的一次严峻考验,苟氏与秦国的存亡,眾臣的名爵与富贵,都繫於此战。 秦国,將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隨著秦国也开始迅速动员起来,关河內外,也彻底陷入一种空前紧张、忙碌的氛围中,战爭的阴云几乎笼罩在所有关中军民头顶,当然也包括相当规模的燕晋军民。 这是一场酝酿多年的战爭,从苟政称王建制之后,就不可避免,彻底无法挽回。 而对这样一场碰撞,实事求是地讲,在心理与精神层面上,桓温的准备远不如苟政。前者动机不纯、意志不坚,而苟政是为生存拼命。 桓温为北伐,虽制定了一个“恢復旧都、克定关中”的宏伟目標,但对於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却没有一个坚定信念与清晰前景。 不过,在向北进军的途中,望著茫茫无际、络绎不绝占道而行的普军与军辐,桓太尉也是信心十足。 至於北伐的主力路线选择上,桓温在几经犹豫之后,还是捨近求远,最终决定走洛阳。 从军事的角度,不甚明智,但从政治的角度,这很桓温,很实际,保底一个“收復旧都”功劳。 此前,秦军撤后,桓温为何容忍吕护占据伊洛?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捡一个洛阳,与攻取洛阳,两个概念。 当然,在进军方略的考量上,桓温也不单纯因为洛阳的政治属性,分路进击,相互策应,也是正常的用兵之法,只是侧重不同罢了。 再加上,王泰將武关打造得跟铁桶一般,隨时可以获得后方支援,哪怕十万大军压上去,桓温也並没有必破武关的自信。而武关之后,还有关、蓝田,一重接著一重,不是那么容易的。 绕道洛阳,虽然路程远些,但却可直接攻略秦之弘农、河东,尤其是后者,堪称秦之要害,最有可能引出秦军的办法,也是桓温在精研关河攻防故事得出的结论。 唯一的威胁与顾虑,是燕国,但一有吕护作为缓衝,二则慕容恪率燕国大军去打段龕了,只要善加提防,暂可无虞..... 四月初一,桓温正式动兵,自江陵率军出发,到初四,晋军已兵临洛阳!当然,建功的还是作为正副前锋都督的邓遐与符生。 邓遐所部五千晋军精甲,生也几乎把鲁阳符氏的家底掏了出来,集结了七千精步骑北上。 没多说的,蒙羞含耻给桓温当了几年狗,苦心经营恢復,只为向苟秦復仇。 与此同时,如果能借桓温与晋军的力量,打进关中,那么符氏就还有重归关西的希望,未来倘若有变,符生还有完成祖父两代志向与遗愿的可能。 因而,符生很积极,也很卖力。 当邓、荷两军先遣北来,直趋洛阳,此时的燕平南將军、洛州刺史吕护是什么反应呢? 心理上是愤怒、畏惧、不忿、不甘,不一而足,但行动上,却多少有些出人意料,洛阳没什么守的必要,吕护选择把在河南的所有军马兵眾集中起来,驻偃师,屯於洛水以北,试图与晋军前锋决战。 原本,邓遐与符生收到的军令,是对吕护所部能逐则逐,將其赶回河內。但吕护勇气十足,摆出这等阵势,那邓遐与符生可就不客气了。 邓遐率军进抵洛水以南,与吕护隔河对峙,而后果断派军渡河,发起进攻。吕护打的主意的不难猜,想要半渡而击,结果邓遐所选晋军多是善水精锐,只用几十条板,便顶著吕护军箭雨,登上北岸。 而吕护所部,面对士气如虹的登岸晋军,又没能第一时间將其赶下河,隨著邓遐率领后续军队登岸,就一发不可收拾。 邓遐的武力,堪称桓军之冠,是个“万人敌”类型的猛將,他亲自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凭藉著弱势兵力,竞然从正面將吕护军搅得阵脚大乱。 原本还能靠兵力优势,不断调整,顶住邓遐的进攻,但当符生率领三千氏骑,从东面的巩县方向绕袭而来,发起进攻,吕护军就彻底陷入大乱了。 吕护的警惕,都放在了西面,不曾想符生绕路上百里,从东面的巩县涉水。符生所部骑兵加入战场,两军夹击,又邓、符这两员勇將带头衝锋陷阵,这场渡河战役的结局也就基本奠定了。 偃师一战,吕护大败,上万军队溃走。吕护倒是机警,见势不妙,果断率领亲军北逃,往孟津渡撤退。 最终,成功隨其北渡活命的吕军,不足一千。而剩下的吕军,不是被杀、被俘,就是被赶到大河里餵了鱼虾。 一个不识时务的决策,一场意料之外的战役,吕护饮恨,北伐晋军则初露锋芒。当然,邓、符两部之精悍,也確是当世一流。 桓温北伐苟秦,先拿吕护军祭旗! 不过,当邓遐的捷报传至桓温行辕,中军才过囊阳的桓温,却不太高兴,认为邓、二人有违背军令的嫌疑。 把吕护打得那样悽惨,留一后患不说,过度削弱其实力,岂不让燕国真正掌控河內地区。若是把燕军招至河內,那情况可就复杂被动了。 然而,对邓、符两部前军,桓温又不能没有表示,那毕竟是一场不小的胜利,为此次北伐赚得个开门红,可以极大提振全军士气。 於是,桓温只能按下心头不快,派使者前往洛阳对二人及所部予以记功表彰,又下令自南阳调拨酒肉財帛,前往搞劳。 四月二十五日,在经过近一月不疾不徐的行军后,桓温率眾,军抵洛阳,不过到达洛阳的桓温中军,连辅卒、丁夫在內,只有五万上下。 至於其他兵马,则分兵西进,由桓冲率领,溯丹水而上,奔武关而去。 看得出来,对这场战爭,桓温吸取了此前的诸多教训,並不急躁,一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架势。 在晋军进兵的同时,难以计量的粮草、军械、被服,正源源不断通过水陆车船,向晋军北伐前线输送! 工 第500章 还復旧都,秦之从容 第500章 还復旧都,秦之从容 在桓温军至前的日子里,邓遐与符生二人,除了率眾扫平河南诸县,建立巩固河防,並派小股部队向弘农进发刺探秦军军情,其最大的工作是放在对洛阳的收拾上。 然而这註定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数千俘虏,加上陆续徵集而来的当地残余丁口,近万男女劳力,歷时半个多月,对洛阳的清理也不过十一。 而成果,也只是勉强清出几条进出道路,以及几片用於扎营驻军的区域,至於修復重建,那还是没影的事,更是一件让人感到绝望的事。 想当初,杜郁率领河洛军民,歷时数年,方才勉强將洛阳恢復到能看的模样,隨著战爭的侵袭,一朝毁於一旦。 而今,晋军北伐至此,带来的大概率也不会是重建与兴復,邓遐的收拾,也仅仅是看在其“故都”的名分上,同时为迎接桓温大军做些准备。 哪怕动用了不少人物力,付出了大量辛苦与汗水,当桓温在魔下文武陪同下,行走在洛阳城中时,放眼四顾,见到最多的,还是断壁残垣、瓦砾碎石。 当洛阳最真实的一面映入眼帘,“收復旧都”的荣光也无法驱除北伐晋军文武们心中阴霾,一些胸怀慷慨志气的普国將臣,振奋之余,更多是晞嘘与感伤。 一直进入洛阳皇城內,立於故太极殿的废墟前,曾经的壮丽与威严,不復存在,只能通过些许残跡做些脑补与追忆。 驻足良久,桓温那保持了许久的严肃面孔上,终於露出一抹悵然:“决决华夏,千年都邑,就这样毁於胡虏贼臣之手!可惜!可恨啊!” 一旁,隨军记室袁宏立刻说道:“今太尉亲提雄师十万,开復中原,拨乱反正,再造乾坤,正当其时!” 闻之,桓温扫著眼前充满暮气的尘埃瓦砾,又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王衍)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袁宏表情微凝,眼神中闪过一丝敏锐,又揖手道:“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 不过,此人的敏捷,並未让桓温有多欣赏,扭头深深地看了袁宏一眼,表情冷淡道:“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贏(母牛),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桓温轻描淡写地讲出一个“刘表牛”的典故,袁宏是倚马千言的大才士,以其敏捷才思,领会其中讥讽之意並不难,迎著桓太尉的目光,面带羞色,却不敢继续辩驳什么了。 桓温也不再与这位年轻的名门名士计较,看了看太极殿废墟,又北望金墉城方向,问邓遐道:“金墉可曾收拾?” 邓遐拜道:“稟太尉,末將已命人清理,足以屯驻大军!” “好!”威严的面庞上终於露出一抹笑意,桓温扬手道:“传令三军,进驻金墉城,就地休整,等待后军及粮械!” “诺!” 稍加思考,又瞧向袁宏,桓温抬指道:“袁记室,孤给你一千人,先帝诸陵有毁坏者,儘快修復。明日,孤当亲往拜謁!” 这可是个要紧的差事,且时间紧迫,不敢等閒视之,袁宏当即郑重应声:“诺!” “走,去金墉城!” 吩咐完,桓温眼神中再也看不出对洛阳宫室遗蹟的任何情绪,招呼著一眾文武,穿越废墟,往金墉城而去。 翌日,桓温率文武將士三千人,前往晋帝园陵祭拜,不到一日夜的时间,修復工作整不出什么样来,人虽不少,但力有未逮,只是简单收拾下“坟包”罢了。 人皆素服白裳,准备了丰富的祭品,还命袁宏书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悼辞,不过站在山岭前时,桓温心中却涌起一股拒绝下拜的衝动。 当然,仅仅是衝动罢了,桓温还没有膨胀到那个份上,北伐大业仍需一面统一的旗帜,死生存亡的战爭,不能把军心士气搞乱。 而当桓温下拜后,几千將士文武,也隨之而动,整齐的动作,颇具气势,也將桓太尉的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少桓温不拜,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屈膝! 是夜,在结束祭拜之后,回到金墉城的桓温,旋即召集北伐普军主要將臣,討论进军方略。 “吕护军动向如何?”中军帐下,严肃的氛围中,桓温向邓遐与生问询当前河洛军情与周遭形势:“燕国是何態度?邮城与中原燕军可有异动?” 邓遐起身应道:“回太尉,吕护兵败偃师逃回河內后,直奔野王,目下此人已將所有残余部下,聚於野王城,试图自保,河內吕军,对我大军已不构成威胁。 至於燕国,据探报,慕容恪引大军东征段龕后,河北一时空虚,又需拱卫燕主,燕国鄴城、充州之师,正持收缩態势,短时间內,当可无虞!” 桓温认真地听著,其言方落,立刻道:“吕护一守户之犬,今已败残,更不足为虑。但燕军, 不得不防,其眼下收敛锋芒,只欲安吾心,看我北伐健儿与苟逆激战,以便坐收渔利!” “太尉明鑑!”参军郗超立刻起身,附和道:“燕逆必定存此岁心,前年我军与之鹰兵,互有损伤,讎隙深刻,必有谋我之意!” 郗超那俊逸的面容间,带著浓浓的忧虑,在北伐路线的选择上,普军文武也是各执异见,而超则坚定地认为,该走武关,以避开洛阳的诸多不便与不利。 警了超一眼,见他满额愁绪,桓温却似无所觉。军国大略,进兵路线,是根本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哪怕认可超的顾虑,已经抵达洛阳,也无法轻易改弦更张了,只能沿著既定路线走下去! 话风一转,桓温文问:“秦军反应如何?” 闻问,独眼的符生立刻起身,满脸散发著凶悍之气,面对桓温却又低眉顺眼,按捺著桀驁,拜道:“稟太尉,末將已遣部下西进,越函谷,克新安,正向弘农境內打探。 据报,秦將刘异率军退守陕县,正聚眾屯兵,除此之外,別无异动。不过,弘农辖下士民,正在迁徙避祸......” “苟贼,倒是不见慌张啊!”虽只是听取一些匯报,但桓温迅速做出他的判断,眉头稍稍起。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若非心知苟秦难缠,不易对付,他桓太尉岂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討伐之。 收集信息,过问军情,加以分析判断,再让眾人討论,很快桓温集团便就收復洛阳之后北伐普军的下一步计划,也基本出炉了。 隨著一声有力的“听令”,在场普臣,不论文武,皆作肃然,起身齐齐揖拜,静候吩咐。 而桓温,则环视一圈,中气十足地发號施令:“邓遐、符生,各率本部,仍为大军前锋,兵发弘农,先取陕县,占据大河要衝!孤自率中军,於二十八日西进!二十日后,孤要兵临潼关!” “诺!” 顿了下,桓温又继续道:“洛阳虽然残破,却关乎我大军安危,需留智勇將臣驻守,固我大军后路,护我粮辐转运!” 说著便点出三人:“毛穆之、戴施、高武!” “在!”建威將军、颖川太守毛穆之、辅国將军戴施、南阳督护高武三人,立刻起身拜道。 威严的目光自三人身上扫视而过,桓温肃声道:“戴施守河津,高武成成皋,毛穆之总领河南防务,调度转运军辐!” “诺!” 目光在毛穆之身上落定,桓温郑重其是,隱隱有託付之意:“宪祖,洛阳乃我粮道命脉所系, 关乎我大军安危,更关係到北伐成败,务必用心守之。孤给你留一万人马,拜託了!” “太尉放心,末將必定竭尽全力!”毛穆之正色道,语气坚定极了。 “短期之內,燕贼必定观望於河北,然倘若战事迁延时日,难免其动贼心,对燕军,务必切切提防!”桓温又交待道。 “末將明白!”毛穆之郑重应道。 事实上,不管是邓遐,抑或毛穆之,乃至郗超、袁宏等人,这些晋国精英,在军国大略上都不是完全信服桓温,意见相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每临大事,桓温总能將他们团结起来,提拔善用,这些人,也往往展现出极高的觉悟,愿效死力。这,大抵是桓温与庾翼、褚衷、殷浩之流之间根本的区別了。 散议之前,桓温深沉的双目中,闪过一抹精光,偏头看向袁宏,抬指吩附道:“代孤擬一道奏表,上报建康洛阳兴復之事,同时奏请天子,还都洛阳!” 这个吩咐一出,在场晋军文武皆是然,面面相,就眼下洛阳的情势,哪里能作为京邑,建康朝臣、南渡衣冠、江东士族,岂能甘愿。 邓遐便直接以此,提出异议,桓温则一副温和的態度,笑道:“我大军北伐目標其一,便是还復旧都,而今將士浴血作战,洛阳已克,天子起驾还都,乃应有之义!” “先上奏朝廷,向天子表我將士一番衷心!”桓温又似强调一般桓温这番解释,倒也勉强答覆了一些疑问,但如孙盛、超、袁宏等文臣,神情之间,都笼罩著淡淡的阴霾。 尤其是孙盛,看著桓温那自信且强势的表情,完全一副锋芒毕露的模样,心中微微嘆息,何必在这等时候,去刺激建康的当权者呢? 隨著桓温轻轻一摆手,这场关键的军事会议,也宣告落幕。眾將臣奉命退去,各自准备执行命令,桓温却也得不到休息。 微闭著眼晴,在脑海中將北伐军略再整个授一遍,睁开眼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张有些发福但依旧可见其俊伟的面孔上,浮现出深重的忧虑。 显然,桓太尉並不似人前那般自信满满,十万大军,北伐成败,宏图壮志,繫於一肩,可是比山岳还要沉重。 深峻的眼神中疑色一闪,桓温又召来一名桓氏心腹家臣,交给他一项差事:前往鄴城,面陈燕帝慕容偽,名义上震燕国,实际上嚮慕容偽表明,他此番动兵,只为討伐秦国,於燕国无害! 桓温军抵洛阳,稍事休整,不过数日,便以洛阳为前进基地,大军转道向西,进行其“二次北伐”的第二段作战目標。 而於此同时,秦国方面,却並没有展现出针锋相对的气势来,相反,在整个御敌应战的准备之中,秦国显得十分克制。 关中秦军都在紧锣密鼓动员集结,但各关城隘口的增派,却未著急忙慌,只是根据军情、依照既定计划,充实兵力。 例如潼关,除了派出一个重量级人物兵部尚书陈晃,由其率中垒营东进与成守关城的射声营匯合,充实潼关城防,再无一兵一卒调动。 武关道方向,也只是让广武將军贾虎率领蓝田大营中军,进驻蓝天关与晓关,至於武关关防, 则由王泰率领上洛屯营入驻,以拒桓冲。 除此之外,西起姑臧,东至安邑,各路成防秦军,虽都在集结,但更多只是戒备性质的。 哪怕应对同样自汉中起兵北进的司马勛,也只是让秦岭各谷道秦国成堡、哨所提高警惕,待確认敌情之后,再针对布置。 对付桓温大军的军队,苟政心头有数量,就在长安近畿,隨时可以调用。 总体看来,苟政是真不急,也没有急的必要。毕竟,桓太尉都不急呢,从江陵到洛阳,都走了二十多日时间,等打到潼关,不得到盛夏? 桓温军势虽雄,但除非他的军队插上翅膀,否则绝难跃过关山。相比之下,苟政更在意关中的稳定,內部的安寧,內部问题才是对秦国最危险,更容易被桓温利用的武器。 与调动兵马相比,苟政的精力,也更多放到粮草之转运、军械之打造上。 而进入五月之后,武关那边的桓冲军已经与守关的王泰交上手了,苟政也没有过於关注各路军事,而是把心思用在夏粮抢收、难民安置上。 尤其是弘农、河东二郡,直面晋军威胁,更是直接展开坚壁清野。虽过去数年,但两郡官军民,在这方面的经验,並未丧失,忍痛为之..:: 第501章 稳定秩序 第501章 稳定秩序 在晋军大举朝关內进发,军情如雪片般向长安匯聚,而许多秦国文武都忧惧不已时,秦王苟政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甚至还有閒暇向司隶校事苟忠过问长安舆情变化。 越是危难时刻,则往往越见人心,苟政不至於因为一般人的动摇而索捕问罪,但谁能坚定地追隨,那便是真正的自己人,值得提拔与酬报。 进入五月之后,面对桓温大军压境,苟政在长安所做动静最大的一件事,竟是从满朝秦臣及宫人中,发动、组织“閒散”人员,一股脑地给他出城下乡,到广阔的渭河屯田里割麦子。 仅仅是长安诸权贵之家的子弟、族人与仆佣扈从,便让苟政强行“刮”出了四千多人,且大部分都是精壮劳动力。 如此举措,自然让人怨声载道,用有些人的话说,秦王这么一搞,府中就剩些老弱妇孺,日子都没法过了。 然后就有人说,那算不得什么,他家的夫人、姬妾与侍女,都被王后组织起来,素衣便服,一起出城支援,累活重活干不了,单食壶浆还是没问题的。 国难当头,又有王室做表率,怨气再重,喷出嘴里的怨言也不敢太过分了,更多还得压在心头。这么多年了,秦国功臣勛贵之中,完全耐不住约束、分不清形势的人,已经不多,大多都学聪明了。 而真正的聪明人,则趁机积极表现,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包括走“夫人路线”的,当王后在长安的贵妇圈中发起號召时,那更是应者云从,背后更得到诸多权贵的大力支持。 此番晋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已经嚇不倒秦政权內部的有识之士了,包括部分始终端著架子的关西士族。 如今的秦国,苟氏亲贵、外戚以及一大批中外军將士、依附寒门、西归秦民、关东流民,已然形成一个影响广泛、实力强大的基本盘,这是苟秦的核心统治集团,也是这个新兴政权能够屹立西北,与晋燕爭锋的底气所在。 而隨著越来越多关西士族豪右的妥协、融合乃至驯服,这个基本盘也越来越大、越凝实,底气也越来越足。 长安郊外,渭南屯田,在留下大司马苟武与丞相郭毅留守长安,主持全国军政事务后,苟政再度出宫,效去年夏收之事,行“刘麦礼”。 前方军情紧急,后方农事繁忙,这就是秦国当前的形势。因此,今年苟政出宫,重心可就不单放在政治作秀上了,督促屯田將吏与地方吏民,打好这场夏收的“攻坚战”,才是最主要的。 苟政的这些举措,很难为普通人理解,甚至因此而產生牴触、抱怨,但就在这些庸人俗眼看不到的地方、理解不了的事情,才是秦国核心战斗力所在。 保家卫国、守土拒敌,可不只是战场上廝杀那么简单。 郑县,秦王王驾巡视至此,引得本县县令与屯田將吏,急匆匆前来拜见述职,关中军政坛已经传开了,大军压境,秦王不忙著调兵遣將,就偏偏盯著夏收与粮食。 一路东来,褒奖者有之,训斥、处罚者更多,由不得郑县官吏不紧张,大战將起,郑县又靠近东线战场,是粮械转运的重要枢纽,若是出了问题,杀头都没地方说理。 由於地理位置以及一些特殊的政治关係,郑县这些年的恢復发展相当不错,一直处在整个关中前列。毕竟,这是关中第一个完成清丁编户工作的地方,一直受到关注与扶持。 在京兆诸县中,郑县辖境也广,过去几年,陆陆续续,吸收了足足上万秦军对外战俘与关东流民,人力也得到了相当大的缓解,更加速其发展。 在早期,饱经战乱后的郑县,就官府、屯田以及几家豪强坞堡,而今其人口及势力构成,可就丰富也复杂多了。 而其中,逐渐占据核心地位的,已经是快速发展甚至可以说膨胀的军户势力,当初在对中外军將士的授田中,郑县可是割了大肉。 五月的夏日,已然带著浓郁的热量,尽情地释放在关西大地上。渭河南岸,狭长的河谷地带间,成片成片的田亩连接起来,豌而去,形成一条不规则的纽带。 阳光下,麦田显得金灿灿的,只需几道河风吹来,便形成了阵阵麦浪,煞是好看, 当然,苟政亲临视察,可不是来看此地夏日麦景的,相反,他恨不得眼前美丽的金黄以最快的速度被消灭。 眼前的片片麦田,属於郑县屯营,在大司农屯田司管辖下,在郑县的几处屯聚所,算是大的了,足有上千直辖的屯民。 大抵是有秦王亲自视察的缘故,此时屯聚下属男男女女、儿童老人,都被管辖屯吏组织起来, 进行抢收工作。 夏日笼罩下,完全一副热火朝天、大干快乾的景象,但面对数以万亩计的麦田,如工蚁般劳碌其中的屯民们,显得实在卑微。 站在高处,俯视群生,肉眼看不真切,但有些景象却深刻地映入脑海中,毕竟苟政也是经歷过人世磨礪,知道五穀杂粮为何物的人。 不过,此时的苟政面无表情,眼神也是古並无波,再没有一丝怜悯情绪,任何心软都显得多余,要知道,目下这些屯民只是付出些苦劳与汗水,若到要紧时刻,他们还得卖命! 静静地看著,默默地听著,边上,郑县令低垂著头,小心侷促地稟报著:“......自朝廷命令下达,臣已发动全县官民,抢收夏粮、平整道路、维护粮仓,力求以最快时间使夏粮入库,必竭尽全力,保障军需辑重输送畅通...:..“ 听著县令的稟报,苟政却有些出神,少顷,在县令有些不知所措时,苟政开口了,声音波澜不惊的:“弘农西迁的士民百姓,已有多少人到境,如何安置的?” 郑县令立刻道来:“稟大王,县里已在县东河畔划出一片区域,做出基本平整,足可容纳上万难民暂居,目前,已有一千余人到达。 不过,弘农难民多有弘农郡官吏组织引导,具体事务情况,臣等並不清楚。眼下县內诸事繁忙,人力匱乏,臣本欲借用西迁难民,为其拒绝......” 晋军西进,弘农必是战场,百姓疏散逃窜,是应有之义。当然,弘农郡辖境大,人口多,全部西迁不现实,也不是所有士民百姓都愿意听从官府的指挥,因而弘农百姓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自己谋出路,或就地隱藏,或潜遁山林。 但凡是想要西进潼关避难的,都得听从弘农官府的指挥,否则连关城都进不了...: 西迁难民,自有弘农太守徐盛领衔的官吏进行组织管理,而关中这边,需要做的,则迎接与安顿工作。 虽在紧急避难关头,对这些西迁的士民,弘农官府可也当宝贝、当重要財產看待,控制得相当严,生怕人入关后,就出不去了。 遭遇战爭,已经是痛苦灾祸了,若是战爭结束,连人都丟了,那就更悽惨了。原本,徐盛还想將难民全部安置在华阴,那毕竟是弘农治下唯一一座在潼关以西的城镇。 但华阴可是潼关防线最重要的后勤基地,什么都得为军事、为抗普服务,即便部分弘农士眾可以编入后勤服务,但更多的人就没法照顾了,於是只能继续向西分流、分散安排..... 郑县令话里,明显有给弘农官吏上眼药的意思,苟政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对弘农官吏的心理与心情,也可以表示理解。 不过,战爭时期,军队为大,军事优先,所有的心思都得压下去。不过,矛盾存在是客观事实,苟政既然听到了,也需协调。 若是平常时候,苟政或许会和相关大臣商討一二,再由朝廷上层出面,下达指导意见。 但在这个时候,他出来就是为了发现並解决看到的一切的问题,因此,也没有其他顾忌,只略一思索,便开口指示道: “国难当头,大敌当前,所有人物力,都该集中起来,相互配合,共度难关。去,传孤命令, 让徐盛亲自出面,与京兆官府协调,组织西迁弘农难民,参与关中农事及工程! 另外,让徐盛到潼关见孤!” “诺!”立刻有隨行郎官擬写命令,这对侍臣而言,也都习惯了,特事特变,求速求快。 而郑县令闻之,则两眼发亮,语气振奋,恭敬拜道:“大王英明!” 苟政则警了县令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不错,算是个能吏,会干事!” 此言落,县令的心情只能用狂喜来形容了,面上控制不住那种激动的表情,只能郑重地表示道:“多谢大王,臣等必再接再厉,为大王尽忠,为大秦尽力...... 苟政笑了笑,扭头道:“起驾!” 负责此次出巡仪卫安全吕光受命,脚步带风,立刻下岭安排去了。 未己,五百羽林护卫下,秦王车驾再度起行,沿著官道向东徐行,沿途所过,河谷台塬丘陵地貌不一,但相同是大片的麦田与辛劳的农民。 日头西移时,清风徐来,还未收割的麦子也不再那般光鲜亮丽,多了许多暗沉,仿佛恢復了这世界本来的顏色。 继续东巡途中,未出郑县境,苟政便对隨驾已迁任中书侍郎的任群道:“你记一下,那个郑县令不错,是个聪明人,待到打退晋军,让吏部考核提拔,长安也好,其他地方也罢,总之,离开郑县!” 闻之,任群心中微讶,拱手提醒道:“大王,这郑县县令履任,未满一年,即便此次有功,朝廷考功调迁,是否太仓促了!” 任群的考量很简单,郑县令做的,只是战爭时期一个县令职责所在,哪怕比起那些怠误疏慢者,显得要干练些,但功绩与履歷,都不足以直接让朝廷考虑升迁。 对此,苟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未语,然眼神坚定,不容质疑。 见状,虽然暗怀不解,任群还是恭谨地应一声:“诺!” 任群心知,这其中必有他不曾理解的內情。苟政的吩附中,虽带有一分对那郑县令的欣赏,但安排却透著一股子怪异。 至於问题嘛,也不复杂,这郑县令姓杨,乃是当地大族杨氏的族人。 当年,王猛在郑县推行清丁编户工作时,就是从这郑县杨氏入手,软硬兼施,完成编户,最终打开郑县,乃至整个关中清丁编户的新局面。 当时,因为郑县杨氏与元从功臣杨间搭上的关係,还在长安引起了一些涟漪。 而今,杨间还在平阳都韜晦,郑县杨也更新换代,由新族长杨智主事,並且聪明地向秦政权靠拢,而其声望与影响力,也不减反增,甚至推举出一个“郑县令”来。 苟政对杨氏这样的豪右家族没有太大意见,也不关心那杨智是怎么推出这样一个县令,但这种情况是必须要警惕的,否则不用太久,这郑县乾脆改名叫“杨县”得了。 虽然,在目前的关中,类似杨氏与郑县令这样的关係,属於普遍情况,但异地就任,必將成为今后苟政治国长期推行的政策。 照此情况,最终大概率从郑县这里起头... 『还有,给长安发文,让尚书台与大司马府二衙联合定策,效仿西征馈粮故事,对今岁新粮调配输送,进行统筹协调。 基本原则,冯翊各县新粮往蒲坂、杏城,京兆、始平往潼关、武关,扶风往陈仓,一句话,省时便力,节约任务力! 还有,西征期间出了那些问题与烂事,孤不想再看到,谁再乱伸手,剎了!” “诺!”任群面色微凛,再拜道。 轻舒一口气,苟政又平静地道来:“不论如何,稳定与秩序,才是首要之事!我们不乱,纵晋燕齐来,又有何惧?” 駟马拉的王驾,车厢宽大,但內里並不宽,大量的军政奏章、简牘,將苟政与任群围得死死的,想活动下腿脚都略感费力。 显而易见,秦王並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閒適,从容那只是表面,操心都在少为人知的地方> 第502章 华阴潼关 第502章 华阴潼关 隨著大批弘农士民的西迁,太守徐盛也率领郡属僚吏,进驻华阴,將此地作为郡衙驻所。 於弘农郡而言,这座孤悬潼关以西的华阴小城,已是弘农官民最后的保障,对弘农官吏则关乎尊严与话语权。 不过,此时的华阴城已不是徐盛一个人说了算。作为潼关防线背后第一座城镇,此地具备无法替代的价值,朝廷也格外关注与重视。 支撑潼关的大部分粮草、军械都屯於此,並且还有更多军事后勤辐重在持续向华阴输送,这就是目前长安与关中各地东输战备物资的终点。 这些工作,必然伴隨著大量的人力、畜力。同时,包括驍骑营在內的后备兵力,也驻扎在此, 以及大量西迁的弘农官吏与难民...... 形形色色、各有目標任务的人,齐聚於此,短时间內涌入的人口、牲畜与物资,直接突破华阴这座城市的负载能力,带来的便是紧张、忙碌,整个一片乱糟糟的场景。 而这种局面,是必须要得到纠正,否则必將引发更大的混乱,乃至影响到对普战事。 解决的办法也不难,继续分流人口,尤其把聚集於此的弘农难民向西疏散,將华阴的秩序儘快梳理並稳定下来,快速进入战时状態。 在弘农官府组织下,往关內转移的弘农士民,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不到三万人。至於更多人,大多逗留当地,有的是不信任官府,自己亡命,就地躲避,有的是捨不得地里的粮食、家里的財產,还有的大抵对晋军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徐盛也由一堂堂大郡太守,沦为一个“救时县令”,並且伴隨著纷繁的麻烦。 须知,弘农士民的撤离,並不是简简单单把人迁走。坚壁清野四个字,註定与混乱与毁灭掛鉤,官府直接控制的那些土地暂且不提,但让那些从育苗、堆肥开始,便是辛苦种植的士民百姓, 在即將收穫的关头,將之毁环,换谁都不乐意。 不要提危险、觉悟什么的,对普通百姓来说,粮食不只意味著付出的劳动与艰辛,也意味著全家的生存。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大半的弘农士民,都属於外迁而来,可以说都是被乱世以极其原始而残酷的方式筛选出来的。 也就这么几年的安稳日子,一切又仿佛回到了羯赵末年的模样.... 徐盛从接替苟威开始,便基本在弘农任职,苟氏在长安扎旗之初任命的各郡太守,如今基本都换过一茬了,唯独徐盛在弘农没挪过窝。 风风雨雨走过来,福祸悲喜,生死浮沉,徐盛在弘农投入了太多心血。 而今,当战爭的毒火烧掠而过,徐盛在弘农的努力,他给当地士民带来的福祉,便如冰雪面对烈日般,迅速消融.... 所幸,桓温此番进军求稳,也给了弘农官民一点调整的空间。顾及到士民百姓的情绪,在进行大规模迁徙时,徐盛还是留了半个月的时间,让治下百姓抢收、储藏夏粮。 不过,他们註定无法像关內秦民那般“从容”,毕竟直面著晋军的威胁,当晋军前部过函谷, 寇新安后,徐盛便果断收起所有软弱的心思,开始催促西迁了。 愿意走的欢迎,不愿意的任其避难,但有一条基本原则,田地里的粮食,一粒麦壳都不能留给晋军。弘农境內的秦军与差役也大举出动,毁田焚禾,悲愴之声响彻弘农大地,无数流民举家西迁作为一方父母官的徐盛,心情自然也充满了憋屈乃至愤,但西迁至华阴,面对的麻烦则更多。 数以万计的弘农难民,其身家安顿,乃至吃喝拉撒,都得考虑。毕竟,仅靠各家流民隨身携带的口粮,是很难坚持太久,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工具、体力,將所有家当都带上。 救济是必须的,但退至华阴的徐盛,手中掌握的、能够调用的资源,也变得十分匱乏。 关键在於,秦朝廷的重心都放在如何御敌上,尤其是潼关、华阴一线,弘农士民的安危利益自然不能罔顾,但得给军事让步。 如此也就罢了,治下恐惧彷徨、无所適从的良民百姓们,还要被打主意。而来自秦王直接且明確的命令,也让徐盛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上有王令,中有军情,下有民状,不得已之下,徐盛只能在华阴,继续组织弘农流民,向西迁徙。 而徐盛的做法是,让各县官吏及三长,各自带领辖下民眾西迁,到京兆境內后,配合其徵调民役,但就一个硬性要求,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愿意听从官府布告,追隨官家西迁的士民百姓,不管出於何种考虑,都是极其难得的。这些都是弘农的元气所在,等打跑了普军,將来还要靠他们恢復重建。 当然,在华阴,徐盛还是从流民眾中徵召了三千丁壮,一者为守御秦军提供后勤服务,二者手里有人说话才硬气,有人听。 徐盛也是没办法,他在弘农屯防將士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毕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屯防成卒,是以他当年守潼关的旧部整编而来。 但弘农的屯防营,没能第一时间西撤,被宣德將军刘异编入所部战斗序列了,而徐盛还要在百忙之中,多费许多心力,照顾弘农的军户西迁,让屯成將士安心在前方对付晋军.... 当秦王王驾向东徐行之时,豌而东的官道上,儘是三五成群、携老扶幼的流民,载道盈野者,满是人声畜鸣以及大包小包的行李。 乃至於,这给王驾与东输军辐的通行,造成了不小阻碍。所幸,过潼关后的弘农难民,是经过华阴一番有序整顿的,有人牵头,不至於失控。 而这些情况,苟政看在眼里,他能够体会到那种隱藏在杂乱与混沌中秩序,苟秦政权在弘农土民中建立的统治力,在战爭的躁下,並没有被彻底摧毁,这甚至让苟政心中感到一丝隱隱的振奋与安寧。 因此,在王驾抵达华阴,苟政一没有视察当地军需物资,二没有检阅后备军队,而是直接召见徐盛,单独听其述职。 只不过,直面秦王的时候,徐盛的表现却有些出人意料,所谓的述职,用诉苦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 堂堂一郡太守,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苟政倾诉著弘农百姓的不容易,以及为此次战爭做出的牺牲,付出的代价,而这还註定是个持续的过程....: 实事求是地说,一个老大男人,鬍鬚都染上了几分白了,哭哭唧唧的,场面还是有些一言难尽的。 而哪怕知道徐盛有做戏的成分,苟政也不由心中嘆息,毕竟,徐盛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他感受得到。 华阴县堂间,苟政默然在座,看徐盛悲从中来,眼晴都哭红了,心中思付,人家都如此舍下麵皮了,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念头急转,苟政起身递给徐盛一方丝帕,轻嘆道:“徐卿如此动情,孤闻之亦觉不忍。卿与弘农官军士民,为大局的確牺牲太重了!此情此节,孤不会忘记,朝廷也不会遗忘!” “谢大王!”徐盛接过丝帕,擦了擦脸,听苟政宽慰之言,表情有所收敛,望著苟政,语气中充满了感伤, “大王,道理臣都明白,我弘农官民也愿意听从朝廷命令,为大秦尽忠效力。只是,数载经营,一夕尽毁,臣实在痛不欲生,难以释怀啊......” 见其状,苟政又抬手在徐盛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正色道:“放心,弘农终究还是我们的,桓温与晋军夺不去! 当年,我们能在一片废墟、十室九空的情况下,重建弘农,而今我们有人有粮,重返弘农、重建家园,是迟早的事。 此战过后,朝廷必有抚恤搞劳,西迁的弘农士民百姓,孤保证,还是弘农的..... 见苟政郑重其事的允诺,徐盛也不演了,拱手拜谢,稍加沉吟,也以一副认真的口吻,对苟政说道:“大王,一场战爭,便將弘农官民数年辛苦摧毁,此战之后,纵士民悉数返乡,没有三四年,恐怕也难以恢復。 恕臣直言,若回回如此,那么弘农永远无法兴復,弘农士民永不得安寧..:.. 徐盛这话,却是隱隱有针对朝廷当初“弃洛”的决议了,毕竟这直接导致弘农成为面对晋军来犯的战场。 站在弘农官民的立场与角度,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不过,关於国家军事战略的问题, 自不能单纯从弘农一郡的利益考量。 当然,徐盛也没有以此攻许的意思,只是一种端正的態度,向秦王提出隱忧罢了。 而对於这方面的疑虑,苟政的回答迅捷而有力:“似桓温这等来犯,只是例外,而非常態!此战如我大秦得胜,那么绝不再使弘农遭此灭顶之灾,孤也绝不允许有外敌犯我关河安寧!” “这是最后一次!”苟政沉沉的声音响起在堂间,似承诺,也是自勉,但格外坚定,眼神也仿佛刀子般锐利。 徐盛闻之,郑重一揖:“有大王此言此志,我弘农士民,终得久安矣!” 了徐盛一眼,此君却是有把苟政架起来的意思。不过,苟政也不在意,呵呵一笑,又对徐盛安抚道:“华阴与弘农官民之事,还需劳烦徐卿尽心!” 徐盛退后一步,深深一揖:“职分所在,责无旁贷!” 將这名关西士族精英扶起,看著他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有安定右族的抱团,尤其是邓氏、徐氏;有徐盛在弘农的多年经营与崇高声望;还有弘农郡的战略定位与军事戌防问题..... 杂念纷纷闪过,但苟政再开口时,嘴角已掛著笑意,提起一件与此情此景不相干的事:“听闻令郎徐嵩少年英才,知时达务,十几岁便幕佐左右,参谋机务,很是难得啊! 孤一向爱才,尤爱年轻俊杰,眼下身边正缺人,不知徐卿可否割爱,让令郎到內廷当个御史郎官?” 徐盛闻之,不免讶然,但稍一思索,立刻拱手表示道:“犬子何幸,入得大王之耳!若能在大王身边歷练听用,是犬子福分,更是我徐氏之福,臣拜谢大王恩典!” 听其表態,苟政呵呵一笑,挥手道:“此事那便说定了!孤正要起行前往潼关视察关防,让令郎收拾收拾,与孤一起!” “诺!” 潼关就坐落在麟趾原上,自当年亲自督师击破符健之后,苟政便再没有亲临巡视过了。而每每王驾至此,多意味著有大事发生,上一次是符健,这一回轮到桓温。 潼关,严格来说,是苟政王业之始,他由此真正发跡。对这片山塬,这座关城,自然也具备特殊的感情,关內的一砖一瓦,关外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刻的记忆。 当然了,此次苟政亲至,没有任何閒情逸致去追忆往昔,他关注的点,全在晋军进展,以及守备建设上。 在苟政驾临潼关之时,晋军前部,已经侵入弘农,並与成守陕县的刘异所部秦军发生激战。 而潼关,仍有零散却络绎不绝的弘农流民西来,当真正的危险与灾祸降临时,大部分人,还是会做出正確的选择。 对这些“后来者”,秦国朝廷这边,还是给予更多的宽容,给他们打开求生避难的通道。不过,要想过关,要接受比之前流民更严格的盘查。 潼关东关楼上,在兵部尚书、征东大都督陈晃的陪同下,苟政登楼远眺。崇山峻岭,羊肠坂道,山塬下的远望水十分应景,这些山水带来的安全感实在太足了。 关楼下,仍有数以百人的难民,正排著队伍,等候城门守备的检查。王驾在此,自无欺侮之事,但比起平日,也要更加严格。 关城上,眼中装满了潼关山河的苟政,则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对陈晃说道:“有你陈文明在, 孤对潼关守备,是一百个放心! 当年你能力拒符健,而今便能挡住桓温!比起符健,桓温强不到哪里去.....“ 言方落,关下便传来一阵骚动.... 第503章 军心可用 第503章 军心可用 关下一乱,关上也跟著紧张起来,吕光反应迅速,立刻带著两名羽林挡在苟政面前,將他保护起来。 而陈晃则面色剧变,了眼苟政,见他面色平静甚至著几分笑意,也稳住心神,派人查问何事,同时下令东关守军全体戒备起来。 正常情况下,是不至於如此大动干戈的,关下就一些流民,其中不乏老弱,而潼关的守御也不是闭门自守,斥候、哨探铺得可远,关下纵然有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没办法,当著秦王的面出了漏子,若是再威胁到王驾安全,那问题就更大了! 而具体出了什么事,都不需仔细察问什么的流程,从关上往外看,情况一目了然。 “抓姦细!” “站住!”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让关下陷入骚乱,並且迅速蔓延开来,关前流民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散窜, 遵循著心中本能,去躲避灾祸。 但他们的无序行动,显然给城门秦军逮捕奸细造成了麻烦,几名被察觉的晋军探子,恰好藉助人流潜逃。 “弘农人都趴下!”杂乱声中,伴著连续的怒吼,关前胡奔乱逃的流民眾,就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重新恢復了对身体的控制,纷纷趴倒, 而三名晋军探子急於亡命,仿佛不受那“趴下命令”的影响一般,迅速显出行跡,待其反应过来,后方有十余名秦卒,已然瞅准目標,猛扑上去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逮捕了,就仿佛狩猎一般,晋军探子很凶悍,拼死反击,而秦卒抱著生擒的心思,反倒被伤了两人。 不得已下,出击的军官,只能下令格杀,但这样,依旧让一人逃开了。 但暴露了行踪的奸细,就在敌关下,想要脱身谈何容易,在关中骑队准备出击之时,一支利箭破空而去,將跑到快三十步外的敌军探子射了个对穿! “好箭法!”一直到此时,默默关注著事態发展的苟政,终於有了反应,大讚道。 这声讚嘆,也仿佛解除了陈晃等潼关將领脑中的警铃,渐渐放鬆下来,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未己,出击的秦军归来,负责指挥的年轻军官得到上城匯报的机会:“稟大王、大都督,有六名晋贼奸细,偽装流民,试图矇混过关,已悉数被擒杀!” “可有活口,是晋军哪部?”看了苟政一眼,陈晃问道。 军官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尷尬,低声道:“普贼甚是凶顽,五人被斩、射杀,一人重伤.. ” “为何不留手?”陈晃顿时有些生气,道:“人都暴露了,还怕贼子逃掉?他们走得出黄巷坂吗?” “好了!无妨,不过几名间探罢了!”这时,苟政冲陈晃摆了摆手,目光落到眼前这名散发著精悍气质的军官身上:“適才那一箭是何人所发?” 直面秦王,军官既激动又紧张,按捺住剧烈的心跳,拱手道:“回大王,卑职见那奸细逃远, 情急之下,挽弓射之!” 闻言,苟政露出一抹笑容,心情愉悦,隨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职位?” “稟大王,卑职中垒营壬幢幢长韩铁!” “听你的口音,是关东人士?何时入伍?”苟政一副亲切的口吻。 面对秦王的关怀,韩铁几乎脑子一空,心头涌过少许悸动,答道:“回大王,卑职本许昌人氏,诚桥大战之后,隨大军西迁期间参军!” “诚桥之战!”对那场秦晋彻底决裂的战爭,苟政自然是有深刻印象的,甫一提起,双目之中竟不由带上几分追忆之色:“那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说著,苟政再度看向这名年轻的军官,微笑依旧:“三四年时间,便成为中垒幢长,进步很快啊!” 苟政此言有些耐人寻味,韩铁则显得愣愣的,不明其意,茫然地望了望一旁的顶头上司中垒营將陈銖。 陈銖见状,面態肃然,朝苟政拱手道:“大王,韩铁虽是后进之人,但勇武过人,年年军內比武,皆名列前茅。 入伍以来,剿贼治安,立功颇多,且善带兵,幢队士卒,皆敢战之土。去岁司马勛北犯陈仓, 末將奉命率军援应,便是韩铁及壬幢官兵,最先抵达陈仓” 听得出来,陈銖对这名下属十分欣赏,言语中不乏溢美之词,这也使得苟政对这名小小幢长更多几分兴趣。 当苟政的目光再度投向韩铁时,只见这位年轻幢长满眼清澈,坦诚而认真地说道:“四年前, 卑职只一山野布衣,穷困潦倒,食不果腹。 而今却身为大秦幢长,渭河之畔有土地,土地之侧有家园,娶妻生子,仆佣伺候,每每休假还家,便是从前绝难想到的快活日子。 卑职虽愚鲁,却也知感恩,知晓『忠义”二字,能有今日,全赖大王恩赐,將军提拔。卑职无大本事,唯有这身力气,誓死报之......” 韩铁这番话,全然发自肺腑,再配合那张天然让人感到安心的朴实面貌,更添几分真诚。 其言罢,苟政还无表示,陈銖已然乐得咧开了嘴,而陈晃眼神中也带上了少许异与欣赏,给陈铁的一个眼神,也仿佛在说:你提拔的这个小兄弟不错..... 至於苟政,则在哈哈大笑两声后,对眼前这名秦军幢长鼓励道:“继续努力!此次大战,便是机会,保持下去,远不止一幢长!” 对此,韩铁两眼迷惑,又变得茫然起来。见其状,陈銖则轻笑著提醒道:“大王以万乘之尊开金口勉励,这是何等福分,还不谢恩?” 韩铁这才后知后觉,躬身一拜。 “潼关將士,军心士气,从这名幢长身边,便可见一斑!孤,更加放心了!”待韩铁退下之后,苟政文对陈晃笑道。 陈晃则拱手应道:“潼关背后,是大王与朝廷,是百万秦国臣民,因此,关內虽只八千將士, 纵来敌十万,也难以突破!” 苟政微微頜首,念及適才的交流,转向中垒营將陈铁:“这几年,中军各营陆续精炼扩编,到如今下属番號已然编至壬癸了,一营直辖十幢,指挥作战有些不便吧!” 闻问,陈铁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看向陈晃,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確认的眼神之后,方思吟著道来:“大王明鑑,就末將体会,目前所行营幢编制,於指挥传令、列阵作战,的確略有不便之处, 若能在营幢之间,增设一级,或许更有利於將土发挥..... 1 陈铁声音越小,態度愈谨慎,说到最后,不免懦懦地望著苟政。 而苟政对此,眉眼微沉,略带深意,但面上却不置可否。转而便另启话题,指著关下復聚而来,却被强硬拦下的弘农流民:“仔细甄別过后,便放他们过关吧!” 陈晃微惊,提醒道:“大王,才发生奸细事件,难说是否有漏网之鱼,且这几日,仍有难民西来,只怕还有混杂其中的,臣以为,为防不测,还当谨慎些。” “文明之虑,孤明白!”苟政一副严正派头,道:“不过,些许晋军间探,还翻不了大浪。更何况,为几名奸细,要拦截成百上千的弘农士民吗? 晋军来袭,不能拒敌於国门之外,保乡梓臣民,已是我们的过失,难道还要再寒这些百姓之心?他日,我们又如何能够安心东重返?” “若是不放心,检查过后,问明户籍,派人到华阴,通知弘农太守徐盛来接人!”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苟政文低声补充了句。 而秦王都交待到这个份上了,陈晃当然只能拱手应诺:“臣明白了,当亲自安排此事!” 站在关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后,苟政的语气也变得低沉而严肃:“些许晋军细作不足为虑, 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普军不远了!” “大王所言甚是!”陈晃面色凝沉,道:“桓温进兵虽缓,但四月末便已自洛阳发兵西进,行军再慢,也该进入弘农境內了!” “刘异军是什么情况,为何还不西撤?”苟政问起宣德將军刘异的处境。 对这名大司马苟武的宿旧爱將,陈晃语气显得不咸不淡的,应道:“据刘將军报,晋军先遣乃邓遐、生两部,兵力一万余眾,且间距已然拉开。 刘將军於陕县一战,察其骄气,已经战退至弘农,他想集中手中兵力,诱其一部西进,寻机歼之,挫其锐气,而后再撤回潼关!” “这个刘异,倒也有几分想法与思路!”苟政道。 瞄了苟政一眼,陈晃斟酌著说道:“刘將军领兵有方,归德营亦我中军精锐,由他指挥,更是如臂屈使。 弘农西撤,生民受苦,將士心中也有怒气,可堪一战。若能善加谋划,见机破敌一部,问题想来是不大的!” 微微頜首,琢磨少许,苟政交待道:“派军出关向东,不论其胜败,做好接应刘异的准备!” “末將愿往!”苟政言罢,陈銖主动表示道。 陈铁面容稜角分明,表情大部分时候都一副內敛冷漠的样子,此时更添几分凌厉。这种面相容易让人生出防备与忌惮,但此时的苟政恰恰喜欢这种崢嶸:“可!” 哪怕冲陈晃的面子,也要给陈銖这个出击的机会。 “谢大王!” 回过头,眺望关东群山的目光由东偏北,苟政又略带悵然地说道:“以潼关兵甲之精,粮械之足,再兼文明守关之能,此番又亲眼见识工作之细致,对潼关防御,孤信心十足。 然而,孤掛碍的,不是潼关,而是河东啊!也不知王景略那边,御备如何了?” 对接替自己坐镇安邑的王猛,陈晃很难清晰地描述是怎样心情,但见苟政这副忧心模样,还是出言劝慰道:“王景略佐世大才,河东军民物力充足,又有大河天险,守御当可无虞!” “大河天险......”咀嚼著这句话,苟政心情不免复杂,当初他率领一干残部强渡大河,似乎也没有费太大力气。 “大王,臣有一事,望大王务必听纳!”这个时候,陈晃严肃无比地拜道。 “说!”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苟政抬手示意了下。 陈晃道:“河东之重人所共知,臣亦知晓大王掛念河东防御,然恳请大王此番东巡,到潼关为止,不可再东出了!” 或许觉得自己此言有逾越冒犯的嫌疑,陈晃说完,便垂下头去,双手抱拳端在空中,纹丝不动。 审视了陈晃两眼,苟政將其双手按下,慨嘆著道:“文明之忠心,孤甚是感激。你放心,孤不会以身试险的。” “孤乏了!”关上站久了也累,苟政转身回归,交待道:“关东军情、敌情,密切关注著,如有变动,即刻来报!” “诺!” 没走两步,苟政又驻足,偏头打量了候在一旁的陈铁两眼,轻笑著对陈晃道:“你这个部將很好,不只能带兵打仗,更有出色见识,孤喜欢会动脑子的人!” 说完便迈著从容的步伐,顺著城楼侧后方梯级下城而去,留给二陈一个宽大的背影。 一直到苟政与隨侍们身影消失,陈铁眉头皱起,面带一丝苦相,问陈晃道:“君侯,末將適才进言,是否逾越了?” 联繫苟政之言,陈銖不免想起,適才就“营幢制”问题的建议。 毕竟,涉及到秦军编制乃至军队革新的问题,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中级將领来发言,哪怕他是陈晃一手提拔带出来的中垒强將。 “放心,大王很欣赏你!”见他面露忧虑,陈晃轻声宽慰道。 顿了下,陈晃转身,直勾勾地盯著陈銖,交待道:“此战於你无比重要,卫国战爭,直面强寇,天赐你建功良机,不可错过! 我对你要求不高,上了战场,所部將士,人人都要拼命,不要坠了『中垒”之名!” “请君侯放心!”陈銖正色道。 “此战之后,也是你调出中垒营之时了!”轻抚著潼关关城,陈晃又说了句。 “为何?”陈銖脱口而出。 陈晃眼神深邃,嘴角掛著一缕平和的笑容:“连武兴公、涇阳侯都把先登、锐骑、中坚这些中军精锐交出来了,我又岂敢视『中垒”为私军部曲? 秦王威势愈重,大秦日益强大,有些忌讳,不能犯啊!” 第504章 河东备战 第504章 河东备战 苟政的惦念並不是没有的道理的,夏日下的河东郡,也同样处在一片紧张与繁忙之中。然而, 虽只一河之隔,但比起支离破碎、不堪回首的弘农,河东郡的状况要良好得多。 毕竟,晋军来犯,弘农將直接沦为战场,而河东西部就不说了,北部有平阳为屏,东部有太行之阻,南面则是大河之险,被保护得相当好,十分符合其“龙兴之地”的地位。 但河东郡的军事动员准备,其军民物力的调用规模,却丝毫不下於弘农,只是两地的面临形势不同,在策略与思路上有所区別,同时两郡长官的协调掌控能力,也有些差距。 王猛在军事备战上,也是完全按照敌军寇入河东腹地来筹备的,因此坚壁清野的事情,也被王猛当做备战工作的重心。 只不过,王猛不像弘农那边,对治下士民百姓,进行抢救性乃至强制性的户口迁移,而充分发挥河东军民的主动性,儘量让眾人寻求自救。 在麦熟之际,除了下令各县河东百姓抢收粮食,便是发动士民,就地挖掘储粮,同时於周遭山野寻找避难场所,一旦遭遇敌侵,果断转移。 当然,愿意西迁,到关中避祸的,河东官府也放开通道,並有官府专员进行引导,在河西,冯翊都守赵焕也同样为避祸难民准备好了庇护场所。 很多时候,百姓的风险避难意识是很充足的,大难来临之际,往往能够爆发出强大的行动力。 收自己的粮,藏自己的財货,准备自己的避难所,他们不会惜力。 而河东的士民百姓,不论是豪门士族,还是黎民黔首,都是经过事情的,无不是经验丰富之人,曾经那些战火纷飞、连年战爭的日子,並不遥远。 王猛对此认识很清楚,因此积极激发调用,於是效果显著,且並不显得纷乱。当然了,作为苟秦政权的起家之地,秦国在河东的军政力量还是不俗的,对当地也具备强大的控制力。 士民百姓的力量被充分调用,河东军政之间,则更加紧迫忙碌,官府进行大量协调工作的同时,甚至还不忘对夏税进行收取。 而由河东官府掌握的大量物资,也进入紧急的调度输送中,在物力计算、调用之事上,王猛也是十分熟稔,全郡的情况与数据,几乎都记在他脑海中,並且不断补充更新,调整计划。 调度安排,有条不素,有小乱,而绝无大错。事实上,王猛在河东进行的,是一场资源集中的行动,哪里屯粮,哪里积械,都有通盘的考量。 而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至少河东官府层面,在备战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此时,除诸关、险要守备之外,河东全郡的物力,几乎都被集中於三地,一是安邑,二是玉壁,三则蒲坂。 这三地,构成了整个河东的防御体系,安邑为主,蒲坂为次,至於玉璧,那是河东安危最后的一道屏障。 当年,荷氏大举西犯,寇入河东时,关键时刻,苟军不惜让开道路,不惜放弃安邑,將氏军彻底放到河东腹地,而后北玉璧,西蒲坂,成为了扼杀雄大军的两道索命虎钳。 但今时今日,王猛作为安邑镇守,总督河东、平阳诸军事,他的策略也隨之发生调整。 简单地讲,是秦军的实力与形势远优於当年,而来犯晋军的实力,也远不至於让秦军走到牺牲、损失最后的一步。 因此,王猛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桓温图谋河东,试图北渡大河,那么他必定死守! 相比於人物力的调度、隱藏与保护性措施的复杂,在军事防御的安排上,反而乏善可陈。 东面的厄口,北面的玉璧,西面的蒲坂,南面的茅津、津渡口,各屯兵马。但兵力配备,主次分明,敦可弃,敦必守,一目了然。 夏日下的安邑城,被浓郁的热量包裹著,几座城门处,依旧是一片紧张与忙碌,进进出出,不曾断绝。 城中,不断有驛骑飞奔而出,带著太守府签发的命令,奔赴治下各郡。而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押运著物资的车辆出现在城门守卫的视野,虽然规模与频次有所降低,但太守王猛对安邑的武装与充实,仍然在持续。 太守府东堂內,王猛以一个端正的姿態坐著,伏首於案,手中动作不停,快速审阅、批示著公文,而足足十几余名身著墨服的属吏,在下面静静地等待著,个个表情严肃,只待太守吩咐。 “这两道命令发往闻喜!” “发往玉璧,亲自交给张珙將军!” “发往大阳县!” “厄口关!” “蒲坂!” 每签发一道命令,便有一名属吏上前,恭敬接过,而后毫不犹豫,转身而去,直奔目的地传令,整个过程全无拖泥带水。 府堂间,紧张但充满秩序,王猛主持河东军政的这一年多间,仿佛將干练与效率彻底注入了河东,当然这与他事事亲力亲为、甘为表率有极大关係。 隨著属吏们鱼贯而出,只一会儿,原本还略显拥挤的府堂间,便只剩下四名下属了,寥寥几人,但空气中瀰漫著更加紧张的压力,显然是还在埋首案瀆的王太守。 少顷,王猛抬首,面孔上满是威严,一闪而逝的笑容仿佛恩赐一般,让四人下意识放鬆了些。 但当王猛浑厚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又立刻紧绷起身体。 握著一卷新签发的政令,王猛口吻平静地吩附道:“將此令,布告郡內所有豪强坞堡,倘若战事猝起,让他们开放堡壁,供周遭官民避难!” “诺!”一名僚属应声。 但这一回,不再单纯当应声虫,其中一人熟悉王猛的心腹幕僚,不由提出疑问:“府君,以民入堡,岂非羊入虎口?” 这个疑问,显然与王猛抑豪强,宽士民的执政理念有关。对此,王猛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解释两句:“首先堡壁能够提供更安全的庇护,其次,比起让其闭门自守,我更愿意看到他们大开堡门的一日?” 如此解释,仍然不清不楚的,但幕僚也没有继续多问了,只是思索著退下。 而王猛环视一圈堂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旋即精神一振,抬首指著空开的公案:“继续! 令下,眾人放鬆的身体又紧跟著绷紧了,平日里王猛已经带来很大压力,而今这等关键时刻, 更让人难有喘息之机了。 两盘文简,被属们抬到王猛面前,一方宽大的公案很快又被占满了。 “这是各县新呈来的文书,急等府君回復!” 眼下河东的公文,已经难以用“一道”、“一封”之类的形容词了,就是“一盘”、“一堆”,而河东军政之运转、备战之进行,都体现在其中。 王猛扫了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淡地问道:“可有平阳消息?” 闻问,一名吏立刻上前,抽出一道竹简,道:“苏国將军上报,他已加强永安防备,倘若燕军趁隙南下,必不使燕军一兵一卒,通过雀鼠谷! 只是粮械略有不足,向平阳求而不得,希望安邑能够调拨部分!” 王猛翻开阅览,面无表情,很快便提笔写下批覆:“答覆苏將军,如事有不济,可择机率部南下,於临汾构筑防御,不必於永安与燕军硬拼!至於粮械,发文让平阳太守杨间派运!” “诺!” “平阳太守杨閭呢?”王猛又道:“平阳境內,迁民备战,进展如何?” 秦国的关东四郡(河东、弘农、河南、平阳),河东是必守之地,弘农可以牺牲,河南已经捨弃,而平阳也是属於那种可以隨时拋弃的地位。 基於此,王猛在河东的举措,自然不能复製照抄到平阳。而王猛此前给平阳的命令,核心也只有一条,儘快完成夏收抢收,集中人物力,向汾阳地区迁移。 事实上就已经做好,倘若燕军大举来袭,便放弃平阳,集中力量,固守河东的打算。 闻问,属面上浮现出少许迟疑,又抽出一道压在盘底的公文。 下属的异样,王猛尽收眼底,也不表態,再度阅看起来,但很快“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冷冷地说道:“这个杨间,竟敢背吾命令!” 却是杨间在行文中表示,眼下平阳夏收尚未完成,士民百姓也多不愿流离外迁,为免引发民愤乃至民乱,不宜轻动。 实际原因,是杨间认为燕军並无异动,平阳暂时安全,王猛大动干戈,实属无益且无必要,当然还带有些不服在里边。 杨间的心思,王猛没空去猜,但他的迁延打算,却儼然触怒了他。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王猛冷冷道:“派人去平阳传令,让杨间速速南来见我!” 听其言,底下一名僚属,拱起手来,谨慎地提醒道:“府君,杨太守毕竟是秦王旧臣,资歷深厚,又主持平阳事务,眼下正值紧要时刻......” 王猛可听不得这些囉嗦,只一个严肃的眼神便让他闭了嘴,而后淡淡地说道:“我奉王命,出镇安邑,节制河东、平阳诸军政事!越是要紧时刻,越需政令统一,否则各行其是,如何守土御敌?” “去,传我命令!” 见王猛態度如此坚决,僚属不敢再劝了,只能听令安排。 而王猛呢,心中也不禁暗暗嘆息,眉宇间闪过一抹阴鬱。当年在长安时,便与杨间打过交道, 这些元从老臣,不好相与,尤其二者之间多有嫌隙。 不过,在涉及河东军政统一与备战安排的事务上,是容不得妥协与迟误的,管他是谁,王猛必须將其气焰压下去,他可没空在这年景与杨间纠缠。 “多派细作,分赴太原、上党、河內地区,仔细察看燕军动向!”稳住心神,王猛又吩附道“诺!” 对此,终於有僚属忍不住提出疑问:“府君,而今晋军正向潼关大举逼进,河东也在其兵锋之下,如此严备,何以不向南防备晋军,而如此在意燕军?” 河东的文武们,这段日子围著王猛的指挥棒转个不停,都有些疲於奔命了,隨著一项项工作的落实,心中也积累了更多的疑问。 其中最大的一点便是,看晋军正自洛阳向弘农西进,对河东的威胁也近在一水之隔,但王猛却將更多的精力,放到对燕国的戒备上。 此时,一人提前,伴隨著更多好奇的目光,王猛淡淡一笑:“你们都很疑惑?” “恳请府君开恩解惑!”眾人齐声拜道。 见状,王猛悠悠说道:“原因也不复杂,就一条,晋军来势再猛,占据再土地城池,一旦我军反攻,迟早得吐出来,但燕军若是来了,想要赶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燕军毕竟尚未出动!”一名参军拱手表示道:“而晋军的威胁,却近在眼前!眼下河东处处设防,恐怕难以处处安稳,尤其河防一线,兵力有些薄弱了,一旦为晋军所趁,河东危矣!” 闻之,王猛多看了其人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见解有些道理,提了提袍袖,一派安然地说道:“桓军来袭,大王虽採取收缩防御之策,不过拉长战线,消耗晋军,以减少我军损伤,爭取破敌战机,绝非一味死守。 桓温若与我军相持於潼关,我军或许只有五成胜算,若其敢分兵北渡,来略我河东,那么我军胜算,將提升至八成!” 说这话时,王猛语气平静极了,眼神中则带著一股坚定与凛冽,那种强大的自信由內而外散发出来,却极具感染力。 见其状,堂间僚属心中疑惑更甚,还欲请教,但王猛却没有继续答疑的兴致。 两眼一眯,表情一板,沉声说道:“好了,说说河防之事吧!” “稟府君,蒲阳伯派人上报,他已亲率一千五百名蒲坂成卒南下,进驻津,只是粮少械寡, 希望安邑予以增援......” “这个蒲阳伯!” 第505章 苻柳 刘异 第505章 苻柳 刘异 夏季的热风不断刮过台塬与山岗,林摇叶动,映衬著此时弘农境內躁动的人心,偶尔兴起几缕河风带来的丝丝凉爽,也並不能抚平燥火。 弘农城郊,一场短暂且激烈的交锋后,“普”、“”的旗帜从烟尘中冒了出来,轻骑飞驰看向西逃亡的秦军,直奔不远处的弘农城。 不到半个时辰,弘农郡城上头,便竖起了晋军与符氏的旗帜,这又是一座北伐普军收復的大城,即便此时的弘农城,冷冷清清的。 未己,骑队隨护之中,一名身姿挺拔、面带少许傲气的年轻將领,跨著健马,以胜利者的姿態,轻驰入城。 他叫符柳,乃符生八弟,属於符健嫡出,早年间极受符健宠爱,堪称诸子之最。而今,他已经是符氏真正的骨干了,支撑著这个家族、这股氏人势力,不继续走向沦亡。 当年苟符大战之后,符氏惨败,大量符氏精英子弟与氏族將士折於阵上,那些依附荷氏为羽翼的豪右也纷纷散去,或死或降,各谋出路。 遭遇毁灭性打击后的符氏,也由此再度退化成为一支普通的家族势力, 所幸,当初在兵败之前,荷健交给了符生那支氏族精骑,加上倖免於难的符氏子弟,以及留守洛阳的一些氏眾部民,使符氏最终保存了一些元气。 而这些人,也成为当前这支“鲁阳符氏”的核心构成,经过符生等人这数年的经营,荷氏也再度恢復成为“拥眾五万、带甲数千”的一方豪强了,当然这並不能逃脱给桓温当狗的命运, 经歷过那等苦难,乃至灭族之危的符氏余部,还是相当团结的,上有叔祖符安调合,中有符方、荷硕、荷柳这样的兄弟鼎力支撑,下还有不少只能以符氏为依靠的氏民部眾。 严格来说,符生不论个性,还是治政安民的手段,作为一个领袖,都是有所欠缺的。 但他有“长子”的名分,有符健的遗命,还有一身强悍到足以镇压不服的武力,再加上一千在危难时期能够紧密团结、共度时艰的族人与部曲,这些都使如今这支符氏在数年之后初具復兴之象,甚至加入桓温的北伐大军,重返关西,前来復仇。 既然是復仇,生自然对鲁阳符氏进行了一场大动员,族中只剩下叔祖符安以及几名年纪尚轻的幼弟留守,剩下的精兵强將,几乎都带上了。 符柳自是其一,此人是有些天分的,当年符氏大战,他虽不是主角,却也带队参与其中,最后隨符生一起逃至南阳。 经过这几年的磨链与韜晦,也更加成熟了,並且,由於父爱如山,对苟秦的仇恨,尤以他最为强烈。一说討伐苟秦报仇,他便尤为积极卖力。 前者,符生率部西进,进入弘农境內,於陕县与秦军刘异所部一番激斗,刘异兵少,又顾虑符军援应,放弃陕县,向弘农城撤退。 符军趁机进入陕县休整,符柳则战意尤盛,请命追击,符生在斟酌之后,同意了,由其率领本部千卒西进,又配给他一千氏骑。 荷柳追击很凶,秦军逃得更快,刘异不断留下死士殿后,不惜伤亡,迟滯荷柳,一直到弘农城郊,方才真正咬上,但也只让他逮著了三四百人。 战斗情况自无需多言,但对符柳来说,追了几十上百里,就咬上点带刺的尾巴,而最鲜美的一块肥肉,却始终看得见,摸不著。 荷柳很是不爽,但没办法,秦將刘异太狡猾了,魔下竟然也有那么多视死如归的勇士,甘为其牺牲拖延! 符军此番攻取弘农,也算是旧地重逢了,当然,没有鲜满地,没有欢声如潮,总是使这份“胜利”少了几分色彩。 空荡荡的街头布满尘埃,沿街坊户的门窗虽然紧闭,但不需肉眼看,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冷清, 短暂的兴奋劲过去之后,符柳的表情迅速阴沉了下来。 “又是一座空城!” “公子,据城中俘虏说,闻我军西进,秦贼早早地便將弘农的士民百姓西迁了!”一名部属解释道。 荷柳眉头一皱:“弘农人口,少说也有七八万人,秦贼能全部迁走?” 在弘农境內,虽进军顺利,但作为先锋的符军,实在没有捞到多少好处,甚至不如洛阳。 至少斩获的秦卒,除了一点復仇的快感之外,难道还能藉此向桓温与建康朝廷换得好处?就算能,也无法填补因此付出的代价。 见符柳表情不愉,部属继续道:“就是没被迁走,剩下的,不是散落山野,便是躲入地方坞堡,除了少数不愿外迁的,余者都是些动弹不得的老弱病残。 不只如此,秦军还发动全郡军民,將夏麦提前抢收了,有些麦子尚未成熟,便被割了,来不及的,也都焚毁!秦贼此举,甚毒啊!” “坚壁清野,秦贼的手段,一贯如此,当年也是这般,生生拖到先父军溃,此番又是故使重施!”符柳眼神微凝,说道: “只是如此一来,就地因粮便十分困难了,派人將此情通知我三兄,请他向桓太尉上报,我军为其效力,可不能短我粮餉!” “诺!” “难怪,那贼將刘异从新安到弘农,从不与我军过多纠缠,怕是奔著撤到潼关去的!”柳呢喃道,醒过神来,又问:“剩下贼军呢?” “部分向西逃亡,部分逃到逗津渡口,乘船渡河投奔河东去了,另外,探骑报告,泣津北岸, 已经有秦贼守备...... 3 闻之,符柳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眼神中甚至闪过一抹忌惮:“不能再继续追了!传令將土们,就地休整,等待兄长军至!” “潼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派出的两波斥候,只回来两人,据说潼关守备森严,沿途哨堡甚多,难以偷袭。他们是偽装成流民,方才勉强接近潼关,听说秦逆苟政也到了..... “什么!苟贼竟也亲至潼关?”柳脸色微变,但很快仿佛有一股煞气从他双目中溢出,整个人散发著一种生人勿近的味道。 “正是!”部属见状,不免志忑但在略微沉吟之后,荷柳收敛了气势,恢復了镇定的模样,挥手吩咐道:“將这些消息,一併报与兄长,请其迅速领军西进! 继续派人往潼关方向查探,当心那贼將刘异,再派人把湿津渡头看好了,严防北岸秦贼!我们现在已有些孤军深入了,不得不防啊!” “诺!” 並非符柳脾性如此,而是他心里知道,如今的符氏实在没有“浪”的资本,族中仅剩的这些精壮健儿,隨他上战场,他得为这些儿郎负责。 “走,进城!新安至此几百里,也乏了,给我找一处歇息的地方!”符柳驱策著下坐骑,吩附道。 “公子放心!”部属说道:“这弘农城中虽不剩下多少人,但屋舍甚多,保存也尚好,收拾出一些屋子供將士们歇息,绰绰有余。 毕竟是郡城,秦贼虽则西撤,岂能尽数搬空?手下弟兄,就发现了几座地窖,从中发现了不少粮食,应是城中百姓离开时所留。 若是仔细搜查,恐怕还有收穫!” 部属邀功一般说道,荷柳闻之,也来了些兴趣,当即吩咐道:“与你三百人,驻军休整期间, 给我將城中好生翻一翻,將秦贼藏起来的財货粮料,都找出来!” “诺!”部属声调都拔高了,这种好差事,岂能不振奋, 他们这些人,参与桓温北伐,报仇是一方面,迫於桓温威是另一方面,通过战场搏取些好处, 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而符柳再抬眼四顾,看著弘农城內的街巷里坊,心中不由生出一层疑惑,他是见识过秦军將洛阳与河南破坏什么样子了的。 到了弘农,其官吏军队倒是撤得乾净,田亩焚赘也相当狠辣,但偏偏这些城镇与屋舍,没有刻意破坏。 同样是兵荒马乱,弘农与洛阳之间,儼然是两个世界,两种景象,而这显是源於秦军的两种態度! 点点疑思,很快被拋诸脑后,符柳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则新的军情吸引了,探骑来报,刘异所部秦军,撤到湖县东南一处名叫桃林堡的地方,兵力不详,但旗帜颇多,一副坚守顽抗的架势。 对此,符柳心中顿生纳罕,刘异何以不守弘农,要跑到那么个小城堡去。仔细思索过后,有了猜测,大抵是弘农城大,敌兵寡,去潼关远,不足久恃,桃林堡虽小,但指挥得当,可以坚守很久。 鑑於新军情,荷柳產生了向桃林堡进军的衝动,但审慎考量过后,还是按捺住了,虽然立功心切,他却不敢贸然行险。 再者,刘异的狡猾与秦军的战斗力,他也亲身体会过了,心中也不免忌惮,刘异是否在桃林堡设下了什么圈套,毕竟符柳的兵力也不多,他只是承担“先锋之先锋”任务罢了。 符柳的顾虑,並非无的放矢,他甚至猜到了刘异的部分计划! 桃林堡的军情不假,那的確是刘异所设诱饵,为符柳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只要他敢继续领军进逼,那么刘异为他准备的杀局也就形成了。 只可惜,符柳按捺住了,选择及时勒马,不曾妄动。 刘异並不在桃林堡,弘农城南三十余里,丘塬深处,一个名叫涧口的村落,刘异正驻军於此, 带著魔下两千多归德营精锐。 “可惜了,这氏贼有些警惕!”当符柳放弃追击、驻军弘农的消息,被斥候探知后,刘异北向仰面嘆息一声。 从新安开始与氏军纠缠,在其未大举西进之时,也曾取得斩首两百的战果,但这点微末功劳, 对身为宣德將军的刘异来说,连塞牙缝都算不上。 自当年与苟武结交,並率流民部护其西归,投靠苟氏以来,当年那份情谊,刘异至今仍然享受其福泽。 归德营,这可算是大司马的“亲军”了,至今仍由他统率。过去这些年,刘异也参与了秦国大小战役十几场,功劳立了不少,但能被人记住的,大抵还是当年在吴山血战,抵御符氏北上进攻河东。 但或许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缘故,比起那些声名在外的秦国大將们,刘异就显得普通极了, 再加上秦军大掠中原后的这三四年间,一直镇守虎牢,没有太多表现机会,使他更加默默无闻了。 去岁符生两度率眾北犯,第一次被符安牵制,没有什么建树,第二次乾脆连虎牢带洛阳都给“丟”了,实在羞於启齿。 如此也就不免传出这样一种声音,刘异是靠著大司马的报恩与宠信,方才得以封將授勋,加官进爵。这样的流言,对任何一个自尊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尤其这等战场搏杀、血气方刚的武將。 刘异虽不以武力见长,当不得弓蚝那等力拔牛尾的绝世猛將,但其尤善治兵,也颇受部下爱戴,领军作战,指挥从来顺畅。 因而他与归德营虽声名不显,但战斗力绝对不弱,从新安与氏军一路纠缠交锋,边打边撤,散而不乱,这可是需要相当的军事指挥水平与官兵战斗素质的。 此番晋军来袭,对刘异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毕竟他是率先与“北伐晋军”交锋的將领。而手下所拥兵力也不弱,加上弘农屯防营的补充,足有四五千人,具备发起一场战役的实力了。 一路西撤,刘异在不断侦察、试探打头的氏军,也一直在寻找机会,直到符柳率部,先遣出陕县,往弘农进击,终於让他找到了战机。 刘异的胃口並不大,荷氏那八千步骑不好惹,甚至不敢硬碰硬,那样损失太大。但符柳那两千步骑,刘异还是有胆子,也有牙口去碰一碰, 初步计划,是以桃林堡为饵,诱其西进,而后伏兵骤起,前后夹击,力求歼之。 但符柳这突然不配合了,刘异的谋划,自然也就落了空。 “將军,符柳停止进军了,桃林设伏夹击,也就失了意义,而今之计,当另做考虑啊!”一旁,名为俱平的副將,沉声提醒道。 “那便更改计划,出击弘农!”刘异想了想,眼神瞬间变得坚定,淡淡道。 第506章 弘农之战 第506章 弘农之战 “弘农!”俱平闻声微惊,拧著眉头思吟一会儿后,看著刘异道:“將军,临时变道去打弘农,只怕准备不足,我们眼下能够调用兵力,不过四千余眾,弘农距离陕县更近,倘陕县氏军西进,形势必沮......” 对其疑虑,刘异面色更加镇定,沉吟少许,以一种冷静的口吻道:“敌不就我,我便就敌!兵法云,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军目下虽只倍之,然可出其不意,且占熟悉地形之利! 至於陕县来敌,那便要求我们,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一战击破符柳!” 听其言,俱平一张沧桑的面庞上,忧虑之色不减:“荷柳已进弘农,且並非无备,一旦战事迁徙......將军,末將建议,还是稍做按捺,另觅战机!“ “战机稍纵即逝!”刘异立刻道:“你要知道,我们已经一路从虎牢退到弘农了,再退,便要到潼关城中据险而守了。 从去岁开始,我归德营將士心中便积著一股鬱气,弘农成军更是满腔怒火,如不发泄出来,本將是无顏入关! 若当面是桓温大军也就罢了,本將自不应以卵击石,然柳区区两千残部,岂能无胆? 既欲建功,岂能瞻前顾后?” “將军!” 刘异忽地扭头盯著俱平,目光犀利,带著几分审视:“俱副將,如若论起来,弘农之敌也算你的旧主,你当不会因此而迟疑心软吧!”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下来,夏日的燥热一扫而空,而俱平则脸色剧变,不假思索,迅速且郑重地说道:“既然將军主意已定,末將当竭尽全力,奋勇杀敌,以报秦王!” 俱平没法不反应迅速,毕竟刘异的话说得可严重,几乎是责他怀有二心了。俱平本金城人氏, 是早年依附符氏的豪强之一,苟符大战之后,归顺苟氏。 不似鱼尊、赵俱等关中豪右抱团取暖,也不似梁、吕这样汉化极深的氏豪具备较高的统战价值,也没有雷弱儿的时运.... 数年以来,无依无靠的俱平,带领族部儿郎,靠著尽力卖命打拼,方才在苟秦获得一小片立足之地。其子俱难,年不过舞象之年,已是饱经沙场、几歷生死的老兵了。 当然,刘异也並非真的质疑俱难贰心,否则也不会接纳此人在归德营当副將,如此说法,只是激將罢了。 见俱平一脸严肃之態,刘异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鼓励道:“只要我將士齐心,何愁符柳小儿不破?” “將军意欲何时动手?”心下稍宽,俱平拱手问道。 “兵贵神速,符柳已驻弘农一日,不能给氏贼更多反应时间,我军当连夜向弘农城进发,明晨发起攻击!” “传令!”扭头,刘异变得锋芒毕露,一双眼晴在暮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明亮:“让桃林堡军,即刻东进,避过氏军探骑,潜伏至弘农郊外,蓄势待令! 另外派人將我军计划,上报潼关陈大都督,再遣人绕过弘农,將消息告诉北岸的濮阳伯,请他適时南渡,会同我军,歼灭符柳!” “诺!”传令军官飞速地记下刘异的军令,而后安排去了。 俱平想了想,则道:“若得北岸兵马相助,胜算將大增!” “传令各幢队,立刻造饭进食,天黑之后,人衔枚,马摘铃,全军拔营北上,向弘农城进兵!” 抬首北望,刘异眼神中仿佛有一头猛虎在咆哮,下意识理了理自己包裹在甲胃內的丝绸衣裳, 就像是一种仪式,將之变得更加贴身舒適。 本书首发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宣德將军有三好,美女、华服与宝马,是个“顏控”。 隨著刘异军令下达,隱伏於涧口內外的归德营秦军立刻行动起来,当夜幕彻底降临,两千三百余人,便拋弃多余负重,出涧口,过岗原,沿著豌蜓原始的土道,向北进发。 三十来里的距离,哪怕有些小道阻碍,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因此刘异进军很缓,他更加在意进军的隱秘性。 天公作美,夏日夜空,月明星稀,给夜路上的秦军提供了很好的照明,避免了许多进军途中的麻烦。 到子夜时分,刘异所部已然秘密潜伏至弘农郊外,紧跟著便进入等待模式,既抓紧时间休息、 整备器械,也等待弘农氏军更加困顿、鬆懈,等待桃林堡秦军东进配合以及湿津北岸蒲阳伯苟旦的答覆.. 而此时的弘农城,氏军自然不会毫无戒备,只不过,对这支氏军前部来说,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还无法掌控弘农城,並建立完善有效的防御。 首先符柳所部一多半都是骑兵,骑兵在城中首先就具备天然的局限性,剩下的千八百步军,部分驻扎在河津监视,四门守备,再加上搜罗秦国军民所遗財货的任务,面面俱到的情况下,使柳军对弘农的控制事实上处在一种薄弱且处处破绽的情状下。 秦正统四年五月十二日,夜未尽,天未明,东方的天际只出现一缕微光,弘农城仍笼罩在一片静謐中,杀声骤起,来自秦军的突袭开始了,一经发动,便如霹雳惊雷,直接撕裂氏军对弘农的守备。 城內郡衙,和甲而眠的荷柳都不用人提醒,几乎闻战而起,急忙派人察问情况。虽敌情不明, 但也迅速下令郡衙亲兵,以及分散屯於各处的氏骑迅速集合,准备接敌。 无需疑问,这必是秦军来袭,並且必然是那贼將刘异,符柳心中想著。但这种初步的敌情判断,並无助於局面的解决,他要知道敌军人数多少,主攻方向等等消息。 当然,这些军情,却不是短时间內能够探清的。喊杀声充斥在四围,有如潮水般將弘农城包围,城中,各队氏骑也著急忙慌地集结著,虽是精锐,这等时候也不免忙中出乱。 当符柳完成都衙亲兵的整备,更多军情也传来了,北门、西门、南门都遭到敌袭,都是大股秦军,攻势十分凶猛,各门守备都请求援军。 唯一平静的,只有东门! “围三闕一?”符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四个字。 对於主將符柳而言,最艰难的时候到来了,军情紧急,情势危,他要在最短时间內做出判断,不说搏取胜利,也要挽救魔下將士。 有一点,荷柳是明確的,必须先突围闯出弘农城,他这支军队的核心战力,在那上千氏骑,若是被堵在城中,受限太严重。 三面的杀声中,荷柳心臟“砰砰砰”的剧跳,大脑急思穷想,使得满脑门的汗水,一眾部卒的目光,更带给他无穷的压力。 “公子,诸门告急,还请速速支援!”又是一道请援。 而除了部分靠近城门,已经主动支援上去的氏骑之外,越来越多的氏军步骑集结到郡衙前的长街上来,人与马,挤挤揉,躁动与仿徨的氛围正在扩散蔓延。 並不是多长的时间,但於荷柳,仿佛过几个时辰一般,內心更经歷了千万次捶打。 终於,荷柳抬首,环视集聚而来的氏眾,眼神中拋去所有疑虑,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坚定,大声喝道:“集中所有兵马,杀向南门,击破当面秦贼,突围求生!” 这等时候,所有氏军並不需要思考命令的合理性与否,他们只要一个明確的目標与指示,而后卖命去搏杀。否则,彷徨不定,有如没头苍蝇一般,那才是最危险的。 当荷柳下达命令、指明方向,匯聚郡衙的近千氏军步骑,迅速在他率领下,向南奔去,而后与已经夺门而入的秦军撞到一起,短兵相接,激烈而血腥的拼杀,瞬间爆发,南门瓮城,直接成为这场战役的一个焦点。 当然,符柳选择从南门突围,也非莽撞据测,是动了脑筋的。 弘农四门,西门不用考虑,没道理往秦军堆里扎;东门虽然安静,但大概率设有秦军圈套,就等著他去钻,最为危险;北门应是最合適的,离郡衙更近,还可与泣津渡头的氏军形成联动,但那恐怕也是秦军重点布防的区域,还要把北岸的河东秦军考虑进去..... 一番权衡之后,荷柳最终咬著牙,选择向南,强势出击,捨命一搏。而这,是荷柳又一次不按照刘异的计划行事! 弘农东郊,道路两侧的阔野与密林內,足足一千八百人的归德营秦军,正隱伏著,严密的安静,与发生在弘农城垣激烈的廝杀,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可谓是精英齐聚了,此前长安支援归德营的三百骑也在这里,剩下的秦军,也多以步类为主,配以大量弓弩,纯纯奔著伏杀去的。 当刘异密切关注弘农东门了,耐著性子等待猎物出笼时,来自南门的最新战报抵达了:氏贼聚眾向南突击,南门进攻幢队难以力敌,请求增援! 乍闻此报,刘异那从容肃然的面庞,也有些绷不住,两眼微睁,异道:“我打荷柳一个措手不及,符柳却也打我一个出其不意!” 见刘异还有心思感慨,俱平则绷著一张脸,抱拳道:“將军,氏贼不走东门,若全力南出,只恐南门將士无法抵挡,若让其突出城来,恐怕无法尽伏之了!” 在確定符柳將氏骑驻於城中之后,刘异便制定了这么一个“围三闕一”的战术,在兵力的配备上,西、南二门以弘农屯防军队为主,北门则由一部归德中军搭配成卒,最精锐的主力则布置在东郊作为伏兵。 不过,眼下战场走势没有按照预期来,那便只能顺势调整了。 “你所言甚是!”只稍一权衡,刘异便有了决断,扭头严肃地盯著俱平:“俱副將,证明你对秦王忠诚的时候到了! 三百营骑,我全部给你,再给你添两幢步军,立刻驰援南门。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將氏贼拦截在城中!” “诺!”迎著刘异的目光,俱平沉声应道:“定不放敌一兵一卒出城!” 言罢,俱平扭头冲一名年轻军官高声命令道:“俱难,你带营骑,立刻前往南门,某隨后便到。某到之前,若有一名贼军突围,军法处置!” 面对父亲如此严厉的军令,年轻的俱难脸上不见一丝难色,更无丝毫惧意,闷声应了声“诺”,而后举著令旗,便引秦骑扑向弘农南门。 隨其后,俱平也带领两幢步卒,踵跡而行,义无反顾地往南门战场去。这父子二人齐上阵,力图控制局面,此战若能奏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为了制住突围的符柳,刘异几乎把手中半数的力量交给俱家父子了。与此同时,他又率领剩下兵马,直扑东门,伏杀策略不起效,那便改为彻底的围杀了,將符柳军彻底扼死在弘农城內,只是如此,付出的时间与代价,就要更多了。 这些氏军精锐还是很能打的,南门的弘农成卒虽有七八百,但正面拼杀起来,还真不是对手。 两刻多的时间,在符柳的衝击之下,几乎崩溃,所幸俱难率领骑兵及时赶到,堵住了口子,等到俱难后续赶至,方才彻底稳住战局。 但遭到的,是氏军更加凶猛的反击,这等时刻,符柳是彻底急了,在他的驱使下,魔下氏军不要命地向南门秦军发起进攻,一时间,南门瓮城变成一座血肉磨坊。 在俱家父子与柳在南门血拼时,刘异这边则更进一步接管弘农战局的指挥,先亲率精甲,夺取东门,而后与西北两门秦军取得联繫。 而这个时候,除了南瓮城在血战之外,其余诸门,已经悉数被秦军突破。残余的氏军,则向城中撤离,毫无投降之意,尽显其剽悍。 荷柳始终无法突破俱家父子构筑的防线,又噩耗连连,不得已之下,也收缩兵力,退回郡衙区域,重新列阵整备,欲做困兽之斗。 刘异派人劝降,意图动摇其军心,但效果几等於无。而此时,符柳所部,只剩下不到千名步骑,而围杀的秦军,则有四千左右的兵力,基本达成“五则攻之”的条件。 只稍加整备,刘异即驱使各部,开始最后的决战,四面的秦军,形成四道铁箍,强势地向符柳军攻杀而去。 符柳摆明了死战到底,想要通过短兵相接,以命搏命,给秦军造成杀伤,並拖延时间。 不过,刘异很快察觉其图谋,也隨之做出调整,命令各部以步类列阵,多用弓弩,而面对秦军的“枪林箭雨”,氏军很快便死伤惨重,人挡杀人,马挡捅马。 然而,即便氏军抵抗越发挣扎,符柳铁了心不投降,还是让其拖延了不少时间。毕竟,刘异也没有一次覆灭这股氏军的武器。 时间在流逝,日头渐高,弘农城中的杀声有所削弱,但始终在持续,符柳也几近绝望了。唯一对秦军铁桶攻势造成影响的,大抵是渡口氏军的来援,但面对人多势眾的秦军,就像搔个痒痒一般,迅速被杀退。 氏军日益式微,被围困在狭小的区域內,眼看覆灭在即,刘异心头的焦躁感,却更加浓烈了。 符柳如此坚决抵抗,也不是全然衝著一股誓死不降的勇气决心,他在等待援军,並且真被他等到了! 第507章 苻柳之死,军情扩大 第507章 苻柳之死,军情扩大 氐军有援军不是什么太出人意料的事情,连符柳都被刘异搞得顾虑大增,湟论陕县拥有一个智囊团队的符生。 先有符柳的军情通报,加上荷生也担心符柳这个弟弟,更担心那两千前部的安危,於是果断决定放弃休整,提兵西进,与符柳会合。为防不测,符生先以其弟符硕率两千轻骑西进,而后自领后军压上。 荷生剩下的几个兄弟中,论才干品性,皆以符硕最优,这是个文武全才,熟知兵略。 面对弘农军情,符硕比符生要更加紧张,甚至没有因为背靠桓温而產生任何轻慢大意的心理, 面对秦军,也一直將自己放在弱势地位上。 因此,符硕出发之后,便有意加快速度,等半途碰到零散自弘农东逃的败军,获知秦军突袭符柳的消息后,更下令强行军,两千氏骑飞驰而赴弘农救援。 但凡符硕晚到个一时片刻,符柳军便要覆灭了,但就是这样,也不能说及时赶到,当“符”字氏旗出现在弘农东郊时,经过刘异强势围杀的符柳,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 郡衙內,荷柳残部已被逼至死角,就靠著一片外墙与竹林的掩护顽抗,在刘异指挥部下,准备发动新一轮进攻,彻底將这股残敌消火时,氏骑来援的消息急传。 面对这则突来的军情变化,刘异的脸色彻底变了,表情也阴沉了下来,这是一种有些超出掌控的变化。 “这才不到半日,来得好快!”刘异喃喃自语。 军情紧迫,也由不得刘异多想,当即对军令官吩咐道:“传令俱平,让他率已整编归建之將土,到弘农东门列阵,给我挡住氏骑!” “其余幢队,紧急集结,上城守御,严防敌援。弘农成军,到南北大街布置障碍,支援俱难! 俱平率营骑绕城而出,监视来敌动向,择机发起进攻,牵制贼军!” “诺!” 对陕县可能的来敌,刘异可不是没有考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罢了,也有些准备。比如隨著符柳日渐式微,刘异已下令,其他被打乱的幢队,就地归建休整,以备不测。 当然,这种临时的整顿,註定无法完善,无法面面俱到,但当氏骑来援,便成为秦军稳住战局的一项重要准备。 军令下达,副將俱平立刻带人前往东门列阵,其他幢队也在各自长官带领下,上城的上城,布置障碍的布置障碍。 刘异平日里对归德营將士严抓训练,在这种关键时刻起作用了,在他们的带动下,地方屯卒也有了主心骨,迅速活动到位,按照军令布置起来。 而安排完对援军的布置,刘异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盯著柳残部,仅剩两百来人,团成一圈,以门板、未匾作盾,抵挡秦军的远程打击。 隨著柳部不断被绞杀,双方的战损比实则是在不断扩大,到此时,柳已是山穷水尽,剩下的人几乎人人带伤,却没有投降的意思。 而刘异劝降的心思,也早被这种顽抗,彻底打消了,与周遭杀红了眼的部下一样,此时此刻, 他只想將这股氏军残余消灭乾净,再去对付援军。 “传我军令,枪盾在前,刀兵在后,给我逼上去,贴近肉搏,就是用牙齿咬,也得给我將这股顽敌消灭!”刘异表情冷酷地下达命令。 原本刘异还想通过火攻,以减少损失,但急切之间,哪里去准备足以造成杀伤的燃料。当氏军援兵抵近,那么刘异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拼命吧! 氏骑的靠近,无异於总攻的號角,当刘异令下,留下的四幢归德营秦军,立刻分为两波,前赴后继,轮番扑杀上去。 大概是感受到了秦军的决心,对战的氏军也爆发出最后的一点气力,悍不畏死地与秦军对拼。 这是真正的以伤换伤,以命搏命,长枪对刺,刀盾相抵,嘶吼声中,每一次碰撞,都意味著伤残或者死亡。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不过,秦军人数毕竟占优,当刘异不惜代价拼消耗时,如何能拼得过,只不过靠著一股血勇坚持著。 投降是不可能的,这些氏军不只享受符氏重恩,有同族之谊,家人也在鲁阳,更何况不论如何艰险,作为主將的符柳始终勇敢地站在廝杀前线。 怒吼著,咆哮著,符柳身覆鎧甲,手中挥舞著一柄丈长大刀,斩杀著正面秦卒,身上伤痕累累,血水与泪水混合著自面庞间淌下..... 符柳很痛,不是因为身上的创伤,而是为这些因他一时大意而遭遇覆灭危难的氏军將士,他们本应跨骏马驰骋疆场,而今却被困於绝地,当猎物灭杀。 刘异站在外围,被亲兵保护著,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刀枪交击、鲜血飞溅的场景在他眼中闪烁,面上却漠然似铁。 只是,看著柳那浴血拼杀、悍不畏死的表现,心中更冷绝如冰,暗暗想著:“此贼凶悍,勇气惊人,如若纵之,必有后患!” 当然这仗打到这个份上,刘异也没有任何收手的可能,无关於顏面,只从军心士气以及战场形势考量,他都要先將柳这股后患消灭,而后集中力量,对付来援之敌。 在秦军不惜伤亡的猛攻下,哪怕符柳有决死之志,在眾寡悬殊之下,死亡也是唯一的结果。隨著一次力竭,柳右腿受创,被打倒在地,而后好几名秦卒一拥上前,矛刺刀砍,结果了性命。 荷柳一死,剩下的几十名氏卒,也丧失了最后抵抗的理由,只是这时,刘异也顾不得其他了, 下令將所有残卒全部斩杀,而后去应付来援的符硕军。 荷柳也算是符氏精英了,其死法不可谓不壮烈,有些年轻气盛,正因如此,方显可惜。 回头去想,若是之前他选择率军走东门,或许会遭遇刘异的埋伏,死伤惨重,但靠著骑兵的机动,总能逃出一些人马,他本人也不至於如此年纪轻轻,便殞命此地。 而符柳的战死,並不意味著这场弘农战役的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顾不得收拾残局、救治伤兵,刘异稍加整顿幢队,便亲自率领,投入到新的拼杀中去,此时, 符硕军对弘农城的进攻已经展开了。 俱平引一千之眾,在东门设置的军阵,很好地抵挡了氏骑的衝击,符硕只简单发起试探进攻后,便果断停止。 而后留下一部牵制,自率精骑,在嚮导引路下,改走南门。此时的城门,几乎失去了其防守效果,尤其是经过一番血战的南门,残留的户体就是最大闭门障碍,而短时间內,根本清不乾净。 於是符硕率军,踩著双方將士的尸骨,挺进弘农,试图內外联动,破秦军,救符柳。但刘异的准备布置,还是有效的,符硕很快便被拦截下来。 廝杀一阵,察觉到城中秦军的强度,尤其是刘异率兵支援而来,接过指挥,秦军便彻底稳住了。 隨著秦军高呼“荷柳已死”,荷硕闻之虽目欲裂,还是强忍著愤怒与悲痛,果断选择脱离战斗,向城外后撤。 部下提出趁势追杀,但被刘异拒绝了,秦军从昨夜行军、潜伏,又经过半日多的廝杀、苦战, 將士皆已疲惫,且来援氏军敌情不明,不適合贸然死拼。 符硕撤退的理由也很简单,在符柳已经覆灭的情况下,再让骑兵在城中衝杀,行短兵相接之事,实在不智。 半个时辰的战斗,虽然趁秦军疲惫,取得一些斩获,但秦军的长枪与弓弩,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符硕並没有退个乾净,而是占据南门与瓮城,清理户体,设置障碍。 同时,使其余氏骑游弋城外,又分出七百骑,去对付在城外策应的由小將俱难率领的那支秦骑。俱难虽有战斗的勇气,但双拳难敌四手,也不敢死拼,被赶著往西跑。 得知符硕的布置之后,刘异剧变,脑袋喻的一下,有些明白符硕的意图了。符硕统率,明显是前趋的骑兵,在其背后定然还有氏军,他必是等待符生后军,而目的,恐怕是要將他这支兵马全数歼灭於此了。 想清楚此节,由不得刘异不紧张,这可是覆灭之患,他看准了歼灭符柳的战机,並成功吃掉这支劲旅,但若以归德营与弘农成卒为代价,那可不值当。 刘异可不想步前破阵营將罗文惠的后尘,想想罗文惠近几年的沉沦,对一名盛年壮志的將领来说,实在太折磨了。 於是,顾不得让將士多休整,刘异迅速集结起一千秦军,杀向南城,意图夺回南门,將氏军赶出城去。 然而符硕亲自上城指挥,以弓箭射之,又在城內通道重重布置障碍,近前的也以枪刺杀。刘异这支军队,可是缺乏攻城器械的,战前没有准备,打弘农都是临时起意,克城也主要靠突袭柳少备。 正面突破受阻,刘异又让俱平引兵从东门绕出,试图夹击,但刚出城门,便被氏军游骑骚扰, 以骑射攻击。 没有骑兵的掩护,不在特殊地形条件下,单纯以步军对付骑兵,实在太被动了。不得已之下, 刘异只能暂向城中收缩,占住路口、街道,休养,整顿。 隨著双方各自脱离战斗,主动罢战,弘农城中的战斗,这才勉强告一段落.... 在弘农城內两军鹰战、军情一波三折之际,就在一河之隔的湿津北岸,蒲阳伯苟旦也正关注著这场战役,只不过,他更像个看客,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哪怕南岸的氏卒溃败了,也没有发兵南渡的动静。 原因很简单,从刘异传信之初,即便信使表现卑敬,刘异所书也很谨慎,苟旦就是一种蔑视的態度。 区区一名下將,焉敢支使一方侯伯?这是打发掉刘异信使后,苟旦对部下的原话。 不过,真等弘农之战开打之后,苟旦还是从隨军姬妾的身上爬起,到渡口前观察,毕竟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战斗。 而这一观,苟旦的心情就不太好了,还真让刘异把事情干成了!他遣部下渡河察看战况,返回时得知,刘异已经彻底控制战局,將符柳死死地压制在城內。 部下提议,发兵渡河,襄助刘异,去捞些战功,但被苟旦“义正辞严”地拒绝:“我奉命驻防逗津,兼守土卫民之责,岂贪图些许小功?我若一动,渡口有失,谁担其责?” 真实想法则是,他堂堂蒲阳伯,岂能去捡刘异吃剩的残羹冷炙?於是,苟旦再度按兵不动! 日已西垂,暮色渐渐笼在大河土塬间,泣津北岸,苟旦已然回到军帐,吃起了烤羊肉。 当氏军援军赴到,双方激战未果,而部下再度请示是否南渡援应之时,苟旦恼火地將割肉的已首扎在食案上,呵斥道: “敌情不明,岂能轻动?我们就一千八百人,若是折在此地,谁来守河津,若为贼军突破,谁守蒲坂?靠那王猛吗? 尔等记住,我们的家小財產都在蒲坂,我们的任务是守住河津要防!刘异贪功,这些弟兄,不该为其冒险!” “只是氏军恐怕还有援军,若待其至,刘將军必然危险!那毕竟是数千將士啊!若有大损,將来恐怕秦王问罪!”一名魔下將校提出疑虑。 对此,苟旦眼神显得相当漠然:“谁教那刘异贪功冒进?若说罪过,也在刘异!某受河东节制,职责不是南渡出击,秦王凭甚问我的罪?” 此言落,苟旦也就彻底下定决心,不参与一水之隔、肉眼可窥的弘农之战, 而弘农城內,消息已经被氏骑断绝,刘异也不指望苟旦帮忙解局了,毕竟,白日之时,请苟旦来分功都不愿意,何况现在。 夜幕逐渐降临,城中的秦军將土,除少数戒备,大多在进食之后,和衣枕刀而眠。 但作为主將的刘异却不行,他正为当前的战局弹精竭虑,更需要为剩下的秦军將士安危负责。 战前,刘异全军加起来,有四千四五百人,经过连续的激战,尤其是歼灭符柳过程中的伤亡, 全军可战之卒,只剩三千六百余人,还要刨除遣出城外的骑兵。 刘异心知,別看眼下弘农城恢復平静,但他们正在一步步陷入危险,最迟明日,必有符氏主力抵达,陕县距离弘农城,毕竟不远, 而一旦氏军主力到达,情况就凶险了。 苦思此局,刘异判断,自己只有两个选择。其一,集中力量,借著夜色掩护,將氏军赶出城去,而后闭门死守,等待援军。 俱难在外,只要不被彻底消灭,便能去潼关求援,潼关距离虽要远些,但以城中剩余兵力,撑到援兵到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问题在於,魔下將士已经很疲惫了,而他们除了隨身乾粮,並没有其他粮秣,城中仓库毕竟被清空了,当然从荷柳部的斩获,还能够支撑些时日。 但更严重的问题,是若引得秦军来援,是否会影响潼关防御,氏军后方还有晋军,这场弘农战事会不会演变为一场不期而遇的决战,秦王与陈大都督是否愿意...... 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胜也就罢了,若败!影响越大,不会增加刘异的功劳,只会加重他的罪责。要知道,他魔下这些將士,也是秦军防御战略的一环,毕竟足足五千人,此时似乎有些被他拖累了! 事情,似乎有些大发了! 至於另外一种选择,那便是趁夜出城,向西撤离,符硕可无法將他堵死在城中。白天是情况不对,但他们更熟悉道路方向,趁夜出行,能够將氏骑追杀的伤害降到最低。 如何抉择?刘异陷入了苦思冥想,但不论如何,他今夜都必须有所行动,否则等待他与弘农將土的,不是灭顶之灾,就是险情危局。 “將军,派人突出城去,到北岸找蒲阳伯求援吧!”见刘异沉吟不决,俱平抬起受伤的骼膊, 提出另一条思路:“哪怕让他派船,到渡口边接应我军,撤至北岸也好啊!” 第508章 各吞苦果 第508章 各吞苦果 面对俱平的提议,刘异脸上闪过一丝意动,但很快摇头拒绝,对苟旦的失望与不信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他不能自陷死局。 “我三千多將土,要多少船只,多少时间,方能全部渡河?氏贼岂能在旁坐视?若氏贼半渡而击,如何御之? 一旦选择渡河撤退,谁先登,谁殿后,军心如何稳定?氏贼近在哭尺,若北渡,得损伤多少弟兄? 一旦出现点差池,前是绝路,后有追兵,我军休矣!本有生机,也陷入死局了!” 夜色將刘异的面孔映成灰色,但他的表情依旧坚定,头脑依旧清晰,严肃地分析著,一连提出几条风险。 闻之,俱平眉头凝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不能坐以待毙!我三千多將士,岂能被区区两千氏骑扼死?” “我军必须主动破局!”刘异神色微动,脸色深沉,语气坚定。 “请將军速下决议!”俱平道。 刘异抬眼望了望天,墨色的夜空上,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轮弦月,散发著皎洁光芒,与铺布在各处的星辰交相辉映。 “今晚就动手!”刘异沉声道,眼神如刀,儼然有所决策:“等天再黑些,让將士们再多休息两个时辰!” 迎著俱平请教的目光,手往西指,刘异简洁道:“连夜出城,西趋潼关!” “氏骑必然追击!” 刘异脸上浮现狠色:“那便打得他们追不了!日战受制於其快速敏锐、骑射骚扰,夜战那便看谁人多,谁更勇!” “去,將徐营將(弘农营督,安定徐氏出身)与所有幢长召来!”刘异起身,支使军令官道, 他要布置作战任务了。 少顷,弘农城內中外军剩下二十一名幢长以上军官,齐聚於刘异將旗之下。 刘异没有过多言语,也不逛骗,实事求是地將目前的局面简单地讲述一遍,而后道出他的决定:“明日,必有敌军大部赶到,而我军援应未定,因此,今夜便是我军最后也是最佳脱困机会。 需要我们再拼上一场,只是不知,诸位弟兄,还有无再战之勇气?” 刘异的目光从这些秦军军官脸上一一扫过,得到的反响是热烈的,尤其是那干被刘异调教得不错的归德营军官,纷纷发言,慨然请战。 “百日已经拼过一场,全歼符柳贼子,歇到半夜,再战他一场又如何?”俱平鼓动著士气,附和道:“弟兄们正可再挣些功劳,赚些赏赐回家!” 归德营军官的积极,也带动著其他弘农营军校,纷纷表示,愿意拼上一把。俱平的话实则也是一种提醒,大伙的“根”可在朝廷手中捏著,拼一把还有返家的机会! 见军心可用,刘异立刻表示道:“有如此慷慨敢战之將士,我军必能功成!” 说著,在眾人认真的目光下,刘异开始进行具体的作战安排与任务分配.... 深吸一口气,刘异又严肃做出最后的交待:“散议之后,诸位各归本幢队,率部下將士做好准备。接下来是一场夜战,更是一场乱战,骑犀利,但我军人眾,缠斗到一起,胜算在我! 我对诸位只有一个要求,带好自己部下弟兄,鼓声响起,给我全部杀出城去,直衝氏贼,杀他们的人,砍他们的马,將他们杀退、杀散, 待我鸣金声响,不论战局如何,战果如何,全部给我向西撤,能走多少人走多少,能跑多远跑多远!明日,我们在湖县集结!” “诺!” 子夜过后,爆裂而急促的鼓声如约响起,骤然撕破寂静的夏夜,弘农城中休整待命多时的秦军立刻全军发动,分路出击,在各自幢队长的带领下,凶猛地朝城外氏军扑杀而去。 当然,这次出击就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氏军很警惕,反应也迅速。黑夜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双方也几乎是脸贴脸鹰峙著,符硕岂敢大意? 因此,入夜之后,氏军虽也停止了活动,开始在城外进食休息,但戒备十分森严,符硕安排哨防与巡逻也很有条理。 休息的氏军,也都处於战备状態,人皆傍马而歇,隨时准备投入战斗。至於符硕,他根本就没睡觉,就在南城,抱著战刀,满面阴沉冷酷,抬眼间,双目中充满的血丝,格外渗人,身边的部属都不敢隨意靠拢。 城中鼓声响起的时候,符硕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立刻下令各部氏骑,上马作战。如此情况下,秦军想要趁其不备,一举击垮,並不现实, 当然,很多时候,不是准备充分,就一定能取得预期的效果。最初,荷硕只当秦军是心怀不甘,想要趁夜偷袭,夺回南门,將他们赶出城, 因此符硕也率南门氏军,坚决阻挡,想要继续保持对城门的占领,但只交战片刻的时间,他便察觉情况不对。 秦军明显是全军出动,一股脑儿地与他拼命来了,刘异打算借夜色掩护靠人多与氏骑拼消耗, 符硕察觉之后,自然要儘量避免这种明显扬短避长的短兵相接。 於是,下一步的战术计划不考量了,基於当前问题,符硕也果断做出决定,下令全军后撤,脱离秦军,到郊外平野阔地上重新列阵。 符硕想走,刘异哪能放任,察觉之后,也急了,吼破嗓子般,催兵急进,不惜伤亡,定要缠上氏军。 他的胃口不大,没有妄想一举击破氏军,但目標也相当明確,要集中所有力量,將氏军衝散、 赶跑、扰乱,给自己西撤爭取时间。 若是让氏军摆脱,迅速重整阵型咬上来,这三千多弘农秦军,就算能逃出去,伤亡可就完全不可控了。 於是,一个努力想摆脱,一个拼命地纠缠。寂静的夏夜中,墨色笼罩下,明月繁星的见证下, 双方五六千人一路纠缠著东移。 黑夜之中,兵荒马乱,氏军受令东撤,但能轻鬆摆脱秦军的並不算多。约莫半个时辰后,弘农郊外的廝杀,真就如刘异所言,变成了一场乱战。 也是在这个时候,急促的鸣金声起,响彻弘农郊野,刘异足足准备了十几副金锣,分散各处, 死命的敲打。 普通士卒不论,但各幢队军官们都清醒过来,那刺耳的声响就是信號,是撤退的命令。於是各部秦军,不论前后远近,哪怕正与氏军廝杀的秦卒,也纷纷转向,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朝西跑去。 面对如潮水般退去的秦军,一线交战的氏军有些把握不住了,有下意识追击的,有迟疑不定的,还有谨记符硕命令往东重新列队的。 至少从战场形势来看,刘异的初步目標实现了,氏军確实被他杀退乃至打乱了。但氏將符硕也確有几分本事,在秦军全面西撤时,他已在数里之外,重新集结起八百多骑,並组织成攻击队形。 秦军的鸣金声,於符硕而言,也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號了:秦军要跑! 於是,符硕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人,立刻率领八百氏骑,越过乱军,追杀而去,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秦军轻易摆脱。 然而,夜战之中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光一个视野,对双方將士来说,就是最大的束缚!秦军可以分散跑,氏骑却不便分散追。 但到后半夜了,天幕的明月星辰都暗淡了,周遭漆黑一片,连道路都分辨不清了,如何追? 符硕一路追,一路杀,队伍则一路散,一路少,仅仅向西追杀十几里后,还团聚在符硕身边的氏骑,只有不到两百了。 至於剩下的,大多失途跑散,甚至有不少跌落马下的氏卒,夜下追击作战,四条腿的操控不好,比两条腿的可要危险多了。 到这个局面,即便符氏满怀不甘,但也不敢再深追了,那样追杀效果未必怎样,但己方的非必要损伤可就要扩大了。 隨著符硕令下,追击的氏骑纷纷勒韁驻马,一时间,战马的嘶鸣响彻整条桃林官道。 沉沉的夜色包裹下,符硕咬破了嘴唇,视线衝破黑夜的阻挡向西望去,在难以分辨具体距离的远处,有些西撤的秦军幢队,甚至大胆地亮起了火把。 晃动的火苗,是引路的明灯,於符硕而言,却也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按捺住心胸翻腾的怒意,符硕回马,望了望天色,冷冷地下令道:“传令各部,暂停追杀,搜索部卒,於弘农城西郊重新集结、整备、休息,以待天明!再派人去催促后军,告诉討虏將军,再晚就真让秦贼逃掉了!” 显然,符硕仍没有放弃对刘异这支秦军的图谋,距离天明没两个时辰了,秦军多为步军,连续鹰战、乱战,放他夜行,能跑多远!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符硕便要击破乃至歼灭这支秦军精锐,不为战功与缴获,就衝著给八弟符柳报仇! 在弘农再度爆发战斗时,北岸的蒲阳伯苟旦又被惊醒了,骂骂咧咧的:“又打起来了?这个刘异,如此不消停,他归德营官兵莫非不知疲倦?” 苟旦当然没法也不愿去同理感受弘农秦军的危险,以及刘异艰难的心路歷程,为避险脱困,些许疲惫算什么? “战况如何?怎么没多少动静了?谁胜谁负,刘异数千之眾,不会被氏贼覆灭了吧?”当苟旦披上宝甲,登上北岸塔楼时,关心地问观察的军官道,此时心中却有些泛起了嘀咕。 此时,南岸的弘农城郊外,杀声早已衰弱下来,夜幕之下完全看不清什么状况,但也能感受到那股兵荒马乱的动静。 面对苟旦的询问,军官略显迟疑,道:“刘將军似乎战败了,已往东逃去..... , 闻之,苟旦心下微松,眉头一挑:“这刘异,怎如此没有耐心,撑得一夜,我便派船接应他渡河了!逃了也好,省得我麻烦!” 说完,苟旦坤个懒腰,打著哈欠下楼而去,不忘交待:“给我盯好了南岸,都不得懈怠,若让贼军摸到北岸来,小心尔等脑袋!” “诺!” 苟旦当然是白做表情,此时的氏军,根本无暇顾及他,就是要渡河作战,也不是在这等时候。 荷硕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杀逃亡的刘异军上,天明之前,一条断断续续的火龙出现在弘农城东。 在符硕百般催促下,来自符生的援军终於连夜赶到了,符生驻军处离弘农实则不是很远,就三十来里,因为入夜的缘故,不得不停下来。 但前有符柳战死的刺激,后有符硕十万火急的报告,不得已之下,生留下所有辐重,仅率三千步卒,轻装西驰而来。 赶到弘农城时,天方微微亮,兄弟俩一碰头,简单通报战况之后,符生的反应比符硕还要激烈,嘴里发出鬼神般的怒吼,瞎掉的那只眼晴仿佛要重新爆开:“不杀刘异贼子,某誓不为人!” 到目前为止,氏军的损失太惨重了,符柳这个家族骨干的阵亡就已经够痛了,那两千步骑几乎全军覆没,就更让符生痛不欲生,符硕的一番交锋,同样损折不少。 这每一条细情,就仿佛在符生的心臟上划一刀子,这几年,积累这点家当容易吗?尤其是那些低族士卒,那真是死一个少一个。 没多说的,下令追击,不能放跑了刘异,尤其在对方已经处在溃逃之局的情况下。 晨曦时分,荷硕率领一千六百氏骑,先遣追击,荷生留下部分兵马,守备城池、渡口,接应后军,而后紧隨符硕之后西进。 氏军追得很坚决,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符硕一路,当然斩获了不少散落的秦卒,但距离逮到刘异,可差得太远。 等符硕追至湖县,刘异已然收拢了不少秦军,並重整旗鼓。当然,此时的秦军,编制早已散乱,並且疲惫不堪,有如强弩之末,十成的战力也去了七成。 这样的军队,当然是不足为惧的,尤其是符硕背后还有符生作为支撑。 但是,符硕有援军,刘异同样也有!中垒营將陈銖,奉命率两千精甲东出潼关,已然进驻里湖县,当符硕军抵至时,甚至於城东列阵御之。 而陈銖这股生力军的加入,几乎打消了氏军继续再战的念头,哪怕在不久之后,荷生也率军赶到。 两军在湖县城外对峙,从日出到西斜,几千人的互相敌视,硬是搞出了几万人对阵的气势,而最终以氏军的缓缓东撤告终。 不撤不行,形势不由人,刘异有了陈銖的援应,已非短时间可以拿下,而氏军也是倍道西行、 接连苦战、缺乏休息的疲军。 而湖县离潼关太近了,隨时可能还有援军,氏军的战线可就拉得长了,后边邓遐所部,也不能完全依靠! 这场弘农激战就此结束了,双方都是有苦自知,但若要比较,氏军显然要更苦一些! 第509章 赌贏了 第509章 赌贏了 已是氐军东撤的第二日,旭日高升,夺目的阳光刺破战爭的阴云,肆意地洒落在湖县城內外, 身处其间,灼热的气息格外烧心! 氏军虽退,但湖县的秦军却不敢完全鬆懈下来,这可是战场前线,敌军隨时可能捲土重来。不过,有中垒营將士援助应掠阵的情况,经歷了弘农血战的秦军官兵,却可暂时获取一份喘息之机。 从昨夜起,此起彼伏的呼嚕声便充斥湖县城中,西撤而来的各部將士,大多倒地便著,一直到晨炊的气息瀰漫在城中,將士们方纷纷甦醒, 条件有限,无法提供什么大鱼大肉、精米细粮,只是些清粥粗饼,也足以勾动味蕾,吃了好些乾粮,总算能享用一份热食了,於是短暂的“咕咕”之声取代了呼嚕声。 普通將士能够休息,主將刘异则继续坚持著,穿著那身凝结著诸多血跡的甲胃,亲自站在湖县城东,接引陆续归来的秦卒,亲口抚慰,亲自安排疗伤与歇息之处。 就这么,从氏军撤退,一直坚持了整夜,从夜深到日出,哪怕部下劝说,也坚定拒绝。 这番作態,当然有表演成分,做给將士看,但同时刘异也是真关心归来的將土,尤其是归德营的弟兄。 疲惫虽然充斥在身体每一个细胞,但刘异的思维並未因此而迟钝,反而在功过之间,更加敏锐。 当战爭与廝杀的激情逐渐消退,刘异也得暇,开始衡量起弘农之战的得失来。 弘农之战,虽有提前请示,但那仅是个意向打算,而战机判断与具体计划,实际上是由刘异一人提出、决策並指挥实施,而不论结果好坏,他都首当其责。 到了眼下,首先一点刘异很明確,几乎全歼符柳所部,又在与符硕的交锋中,对氏军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虽然没办法通过战场打扫清点斩获,但凭著沙场经验,刘异判断,弘农一战,他至少给氏军造成了两千五百卒的杀伤,其中大半都是骑兵,这可是对敌有生力量的直接杀伤,唯一可惜没缴获多少马匹仅冲这份战果,便是一笔沉甸甸的功劳,任谁也抹杀不了! 而可能给这份功劳增添几分晦色的,大抵就是自身的损伤了。战爭当然不可避免伤亡,但如果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么这就未必拿得出手了。 低军剽悍,但秦军也同是精锐,尤其是归德营,不该为刘异个人的仕途与野心买单。倒不是束缚將军们的手脚,只是身为主將,干係三军之安危,本身就是具备无可推卸的责任。 最关键的地方在於,这场弘农之役,是可以避免的。刘异的灵活积极,其思路与指挥,固然值得称讚,但放在这场战爭中,是有违秦国整体防御战略的...... 刘异发起的这场弘农战役,不只是军事问题,更涉及政治因素。 当然,不论如何,能打胜仗就是硬道理,胜利的光环之下,许多问题就如阳光下的积雪,最终只会剩下点水印子! 对这些,刘异未必能思考得清楚,但他也认识到一点,此战是功是罪,就看他成功带回多少军队了。 就目前的结果而言,应当不至於被问罪,已经回到湖县休整的归德、弘农二营,已有两千八百多人。 战斗能力虽然折损了大半,但考虑到后半程局面的险恶,能成功带这么多人摆脱氏军的復仇追击,已经不容易,很见指挥功底了。 “將军,你先回城歇息吧,卑职在此等待,定然妥善安置归来弟兄!”一名心腹军官见刘异强撑著疲惫的身躯,有些担心,再度提议道。 从昨夜开始,便没有成建制归来的秦军了,只是一些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到今日,频次也明显降低,视野之中,许久不见归来秦兵。 面对下属的关怀,刘异一时没有作答,沉吟少许,说道:“俱平父子尚未归来!” 前夜西撤之时,副將俱平为掩护大部西撤,率眾抵挡氏军,身陷敌阵,后被氏骑追散, 战斗结束后,从归来秦兵嘴中得知消息,俱难心急如焚,向刘异请了二十骑,便向东搜寻,要去找寻其父。 俱平也算一名中级骨干军官了,他若没能及时返回,凶多吉少,来路又混乱,敌情又复杂,还有氏军威胁,如何找? 俱难若去,必然危险,但刘异並不能也不便阻止他,只能同意。当然,打心里还是喜欢上这名小將,忠孝之人往往容易得到认可。 俱难东去,一夜未归,查无音信,生死难料。但凡碰到规模大一些的氏骑,怕是难以走脱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刘异心头嘆息也更重。 “將军,不若我率一队骑兵,向东搜寻俱將军父子?”另一名部將请示道。 稍加沉吟,刘异摆手道:“注意安全,速去速回,莫要强求!” “诺!” 此时,刘异心中甚至已经做好准备,为俱氏这父子一门“英烈”,向秦王请求追封了,总是不能让將士们寒心。 第二波搜索的骑兵出发未久,很快就折返回来,並成功带回俱氏父子与十三名骑卒,让人嘆息的是,俱氏父子一死一伤。 城东,看了看满面悲痛、身被数创的俱难,又盯著地上一脸血污、看不清面容但已然咽气的俱平,喉头不免哽咽。 仅冲那身甲胃与体形,便一眼认出,这就是俱平。 “俱將军,是为我大秦尽忠,英勇就义,令人感佩啊!”深吸一口气,刘异悲痛地吩咐道:“来人,剥下一张马皮,將俱將军包裹起来,厚葬之!” 听此言,一旁的俱难忍不住了,喙d陶大哭.... 弘农一战,秦军死伤不少,但官与兵,將与卒,总是有所差別的,尤其在战场故事的烘托渲染下。 城关上,中垒营將陈銖注视著城外的场景,对刘异的“奇举”他也观察许久了,此时,素来严肃刻板的陈銖,深深地发出感慨:“这位刘將军,不凡吶!比那弘农营將,强不知多少倍!” 弘农营的徐督將,同样成功撤回,不过面对死伤惨重、一团乱麻,就有些怨天尤人了,昨日当面抱怨不该听刘异蛊惑率眾参战,至于归来的官兵,別说亲自迎接抚慰了,连看都没看几眼,只让属下几名军官安排..... 弘农战役属於秦军联合作战,而大半的战损都出自弘农营,这毕竟只是地方屯成部队,与归德营这样的中军精锐,岂能相比,伤亡率自然差距悬殊。 战前弘农营足足两千多人,战后只剩不足一千了,换谁谁心痛,只不过那徐营將把怨气与罪责推脱到刘异身上,就不那么地道了,其心胸也可见一斑, 陈銖联想起围绕在刘异身上的一些流言,如今看来,那显然是不靠谱的,归德营有“大司马亲军”的名声,岂能交给庸碌之人。 更何况,中军各营主讲,或以勇,或以谋,或长於训练,或精於指挥,总是有几分硬本事的。 深受陈銖欣赏的幢长韩铁,此时站在他身边,听其言,年轻的面庞上带著几分笑意,赞道:“將军所言甚是,刘將军真乃义气之人,魔下弟兄岂能不踊跃而效死力?” 对其言,陈銖呵呵一笑,笑声中感慨意味愈浓,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深思。 “只可惜,此次出关没能捞到仗打,若能斩杀几名氏贼,家中又能多添些牲口、铁器与农具了......”此时,韩铁望著东方,遗憾道。 陈铁扭头,看著这名带著几分憨直的军官,不由笑骂道: :“大好男儿,需有壮志,怎能每日惦记著家中那点田宅?” 闻之,韩铁嘿嘿一笑:“將军有大志,我跟著將军即可。再者,像我们这样的廝杀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在那一日到来之前,自然想著儘量给妻子多置办一些家產..... 此言落,陈銖认真看著韩铁,虽然说著沉重的话题,但年轻的幢长脸上始终洋溢著一种豁达的笑容。 这些经歷过家破人亡、乱世流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底层官兵,未必真的看淡生死,只是世道逼得他们不那么畏惧死亡罢了,尤其在关中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之后。 隨著时间的推移,陈銖也慢慢意识到,秦王究竟建立了怎样一支军队,授勋赐田,绝不止搞赏而已。 “你小子倒是豁达,不过为观你也是有福有运之人,再打拼几年吧,等你上升几级,会有另外一番感悟!”拍了拍韩铁肩膀,陈銖轻笑道。 “可惜氏贼不给机会!”韩铁仍对昨日没能与氏军交上手耿耿於怀。 陈铁则有些严肃地叮瞩道:“战阵之上,首先当明確军令,而后遵令而行。我军东出,只为接应弘农之师,使其顺利西撤关內。 而今,任务基本完成,有何可惜之说?” 见陈铁郑重,韩铁也立刻收起所有表情,执行军令般,抱拳道:“诺!” 为免氏军得到晋军支援后捲土重来,刘异与陈銖並不敢在湖县多做逗留,只休整了一日,便果断放弃,带著伤疲之师,往潼关撤离。 得益於秦王使者东至湖县,对弘农战役以及参战官兵一番肯定与抚慰,军心大振,士气大增, 就连志志不已的徐营將,都是昂首挺胸西归的, 十六日,刘陈二將率军西归,终抵潼关,为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苟政下令开门,举行了一场庄重的凯旋仪式,虽未有正式制命下达,对刘异发起的弘农战役的定性,已无疑问,这是对桓温来犯的开门红。 隨著这支秦军的入关,也意味著,弘农境內再无成建制的秦军,从河防到关防,秦军已完成对晋军的战略防御布置。 关內,苟政下令,杀鸡宰羊,为弘农战场归来的將士接风搞赏、表彰庆功,三军由此大悦。 当关中一派欢声之际,得胜归来的宣德將军刘异,则收拾乾净身上的狼狐与污垢,收敛起锋芒与锐气,单独覲见秦王。 说起来,刘异作为中军一方宿將,甚至被封为宣德將军,可这么多年,还从未单独接见过刘异。以往,有会面,也是在正式场合,抑或跟在大司马苟武身边。 有这层因素在內,就显得这第一次尤为可贵了,刘异也相当重视,这毕竟对他意义非凡。 並不宽的堂屋,因为有了秦王的入驻,而显得威严无比,跨过门槛的第一步,弘农战场上决断果锐、指挥有方的刘將军,浑身上下都透著的紧张。 “末將刘异,拜见大王!”刘异郑重拜倒。 苟政以一种閒適的姿態坐在位置上,看向刘异的目光中少了审视,多了些明显的欣赏。方拜倒,便抬手道:“刘將军免礼!赐座!” “谢大王!” “不必如此侷促!”苟政轻笑道。 虽然苟政的语气很平和,態度很亲切,但刘异並不敢有丝毫放鬆,表情一丝不苟,动作一板一眼。 见状,苟政又呵呵一笑,而后道:“弘农一战,將军打得漂亮,尽展名將之姿!大秦有將军这样敢战、善战之人才,何愁桓温不破,晋军不败?” 闻之,刘异身心这才有所释然,小心地瞟了苟政一眼,拱手道:“末將遗憾的是,对符柳所部之顽固,对符硕援军之快速,估计不足,以致將士伤亡惨重,几乎陷入覆灭之危。 若非陈銖將军率部接应,末將等恐怕也难以从湖县脱身,至今思来,仍觉胆战心惊,战慄后怕“越是危险,才越显英雄本色!”苟政眼神中散发著让刘异动容的光,讚嘆著:“未能及时察觉將军智勇谋略,擢升重用,是孤之失啊!” “大王言重,末將愧不敢当!”这话代表著苟政对刘异彻底的接纳与认可,但刘异岂敢心安理得接受,赶忙表示道。 一番宽慰、勉励之后,苟政笑意微敛,平声静气地问询:“此次弘农一番激战,氏军战力如何n 7 闻问,刘异稍加思索,回道:“稟大王,就交手感受来看,末將以为,氏贼凶悍,但人马皆显老態!” 第510章 对话观察 第510章 对话观察 “老態”对於一支军队来说,绝不是什么好词,但却深刻地揭露了“鲁阳符氏”这个弱小军政集团面临的问题。 当家做主的虽然是生为首的一批符氏年轻人,但其势力的核心构成,有些偏老了。 倒不是这几年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但饱经战火摧残的河洛大地根本提供不了太多精壮力量, 再加上又在桓温的地盘上,扩充力量也不敢过於肆无忌惮。 上一个不知收敛的名叫姚裹,结果引得当权者打压、排斥,虽后来登高一呼、悍然背刺,给东晋江淮地区造成沉重打击,但最终的下场,还是丧失大部分部眾与力量,狼狈北逃,依附燕国,仰慕容氏之鼻息.... 而收拾姚囊的,正是桓温, 因此,符生过去几年,虽在鲁阳站稳脚跟,並吸收了不少中原流民,扩充了不少兵力,但其核心力量来源,还是当年符氏大战后带出来的那批氏人及附眾。 这些鲁阳符氏的骨干,资歷深,经验足,同样年龄也不小,有些人往前甚至能追溯到荷洪时期而从羯赵末年以来,符氏接连受创,损失了大量族部与附眾。人头不是韭菜,割了长不出来, 而短短几年的时间,並不足以让新一代人成长起来。 新吸收的丁口,扩充的军力,也並非那么可靠,想要转化为符氏的核心力量,还需更多时间。 靠著一批符氏老兵支撑的鲁阳氏军,他们或许依旧凶悍、难驯,但其老態、疲態,隨著时间的推移,只会越发凸显。 苟政有心询问,刘异则將他与氏军交手前后的感受,包括镇守虎牢之时的一些了解体会,详细地述说一番。 听完之后,苟政嘴角掛上了一点浅浅的笑意,调侃道:“符生小儿瓢悍之名,孤都有所耳闻。 前两年,屡率鲁阳之师北上,在我河南诸县討了不少便宜,此番算是还回去了,为我关东军民大出一口恶气啊!” 刘异附和道:“以末將估计,此番歼灭氏贼有生力量不下两千五百人,其中大半都是氏族出身的骑兵,足以让符生小儿痛入骨髓了!” “哈哈!”苟政嘴里发出一道畅快的笑声:“符氏才多少人?这么多兵马,可谓是伤筋动骨、 元气大伤了,也不知符生小儿会不会就此长教训,牛马也不是好当的!” 笑声收敛,苟政又略带调侃地说道:“弘农之役吃了如此大亏,也不知荷生小儿是否仍会这般为桓温卖命了......“ 刘异想了想,道:“若桓温大方,予其兵马、钱粮、军械以补充,或许受仇恨驱使,氏贼將卖力死战斗!” “桓温!呵呵......”苟政念叨两声,表情平和,但口吻隱隱带著几分讥讽。 “罢了,不谈符氏了,左右不过是桓温网罗利用的爪牙罢了!”说著,苟政一副失了兴致的模样,摆手道:“而今这只爪牙,就算没被彻底斩断,也失了锋芒,不足为虑。桓温大军,才是强敌大害!” “大王所言甚是!”刘异立刻做出谦虚的样子,拱手道。 见状,苟政笑吟吟地出言抚慰:“不过,此战將军斩將破敌之功,却是不可磨灭的!先记在军功簿上,待退了晋军,孤一併於长安正殿上论功酬赏!” “拜谢大王!”听到这样的表態,刘异稽首大拜。 微笑著点点头,苟政问:“此战归德营损失如何,据闻將士死伤不少,可能继续坚持作战?” 闻问,刘异微提一口气,抱拳道:“回大王,据末將战后统计,隨军返回潼关之官兵,只剩一千七百余人,战损足足三成之多,伤亡实在不浅。 所幸,各幢建制还算完整,只待伤兵痊癒,疲乏尽去,再补充一些新兵,末將保证儘快恢復战力,大王剑锋所指,必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刘將军这股气势,听著提气,令人动容啊!”苟政頜首道。 指尖敲击著桌案,垂首琢磨几许,苟政抬眼道:“这样,今日劳军之后,归德营与弘农营一併撤至华阴休整,补充兵力、甲械,儘快恢復战力。 这可是战场上用氏贼鲜血证明自己,一路搏杀出来的精锐,待到反攻之日,孤还要用你们!” “诺!”刘异郑重抱拳,眼神一闪,提出一个请求:“大王,弘农营官兵,此战也颇为尽力, 死伤惨重,损折大半。 弘农一战,两军配合,已然熟悉,生出不少袍泽之谊,可否將弘农营编入我营,那样不需半月,我军战力必定全復,甚至更胜战前!” 听其提议,苟政不免异,警了刘异两眼,此人倒也会张嘴,竟想著把弘农营给“吞下”。 那句老话,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便是老兵、精兵,而弘农之战过程並不轻鬆,甚至相当凶险, 那么战罢归来的官兵,就更加可贵了。 刘异看上弘农营,不足为奇。只是,对其提议,苟政几乎没有任何斟酌,直接摇头拒绝道:“弘农营乃地方屯防幢队,尤其职责使命,此番为服从大局,已牺牲颇多,战场廝杀,也不曾胆怯,併入归德营,既不合军制,也有悖人情!” 要知道,弘农虽属地方外军,但在秦国的军制当中,也是有编制,有根脚的,其同样代表著一大批屯民与军户利益。 中外军虽有別,但更多体现在待遇与职责上,两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秦国的军队体系。多年下来,已然形成定製,並深入军心。 双方各有各的立场与利益,联合作战理所应当,相互吞併,哪怕是在这等战场条件下的应急选择,也不可取。 更何况,秦国的军事局面,还没恶劣到需要混杂中外军的情况,有充足的时间,去调整补充, 苟政此前费了那么多精力与时间进行军事动员准备,可不是白费功夫。 “辅卒以及关中新徵发之丁壮,抽调一千人,暂时编入归德营作战序列,至於正式编制,等战后再自习增添!”苟政淡淡地表示道。 简单地讲,先给归德营一些“临时工”,补充兵力,恢復战力,至於正式编制,需等战后逐步补充。 毕竟,中军所具备最大的特殊性,便是脱產,苟政可没法隨时给他找来那么多脱產士兵。因而,秦国中军官兵的正式编制名额,可不会轻授。 虽然在王猛的建议下,秦国已取消了授田与军职掛鉤的政策,改为根据勛功授田,但每一名入伍的中军士卒,仍能获得七十五亩的土地。 回到堂屋间,见苟政毫不犹豫拒绝,刘异虽觉可惜,却也並不失望,有枣没枣打三桿子罢了, 恭敬地表示道:“谨遵大王之命!是末將欠考虑了!” 说到这儿,刘异面上露出几分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於有为之功臣,苟政的耐心与宽容总是很足的,亲切地称呼道:“卿,有话直言,不必如此犹豫!” “谢大王!”刘异当即揖手道:“大王,归德营副將俱平,於此战中,身先士卒,率眾攻杀, 功劳甚至大。只可惜,在掩护將士西撤途中,力敌氏贼,最终马革裹尸而还。 其子俱难,少年英雄,勇武过人,从小在军中摔打,此前便十分突出。此次大战,末將以营骑付之,连遭苦战、恶战,皆完成任务,且全身而退。后闻父难,不惜冒险东赴,接应俱平,终寻得其父尸身而还.....” 听刘异介绍,苟政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待其言罢,那张严肃的面孔间终於流露出一抹嘆惜的表情:“这对父子如此忠勇,著实难得啊! 俱平,孤自当追赠封赏,以恤將士,激励三军。不过这俱难,据你所言,是个青年才俊啊,孤都不禁见猎心喜了。 你有何想法?” 闻问,刘异忙不迭地表示道:“大王,此战归德营军官损失不少,末將有意从有功官兵中提拔一些人,以补充骨干,保证指挥,儘快恢復战力。 俱难,乃是其中依者,其作战指挥能力,也已经过充分检验,末將有意,推举他继其父职, 担任归德营副將..... 一3 何止是副將,在刘异心中,经过此次弘农战役考验的俱难,他是有意推其为归德营將的。毕竟,隨著军职与地位的提升,他也不可能再长久地局限在一个归德营內。 看看如今秦国那些有名有姓、封侯封伯的中军大將,都是杂號將军兼中军高职,前几年还好说,而今似刘异这种还兼领营职的杂號將军,反而显得突出了。 刘异也知道,自己不能长久恋栈,那样也有碍个人前途的发展,同是杂號將军,没有侯伯重爵加身也就罢了,在军职上再平白矮人一头,更不划算了不过,在交出归德营之前,总要安排好一个继任者。刘异当然想推举那些隨他从河北西迁的老弟兄,但遍数眾人,实在没有能力达標的,这才有俱难的机会...... 而听刘异陈说,苟政面上古並无波,眼神深处则浮现出少许深思之意。关于归德营“大司马亲军”的雅號,苟政当然不可能没听闻过,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想法。 因此,对刘异这种明显收买人心的建议举措,就难免多生出几分审量了。不过,短暂的思量过后,苟政还是点头同意了:“就依你所奏!” “谢大王!” “那俱难人在何处?孤听了他的事跡,甚是感动,引来见一见!”苟政又隨口交待道。 刘异:“回大王,俱难歷经数战,受创颇多,正在疗伤。得大王接见,实为俱难之福,末將代他叩谢大王之恩!” “孤一向惜才,尤其喜欢年轻俊才!”苟政呵呵一笑。 笑声很短,甚至有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刘异刚想附和两句时,便见苟政所有表情收敛起来,转而散发出一种更为强大的气势,震得刘异心肝一颤。 “弘农激战期间,苟旦始终按兵不动,对此,你是如何考虑的?”苟政声音低沉沉地问道。 现如今,有很多事情,都不用苟政主动去关注、察问,便能很自然地传到他耳中,湟论弘农战役这种涉及秦普初战、数千將土存亡的大事。 面对苟政这突来的问题,刘异也瞬间严肃起来,小心地打量苟政一眼,只见秦王漠然地看著自己,更是心中一突。 脑筋开动,迅速琢磨起来,一时间,刘异仿佛听到自己心臟剧烈的跳动声。秦王问蒲阳伯之事,其意为何? 站在刘异的角度,对苟旦按兵不动的做法,是极其愤怒与厌恶的。向使苟旦能够派军南渡,与他合击氏军,他至少可以更快解决符柳,以避氏军援军....: 而不是在氏军快速的援应之下,屡陷覆灭之危,如果可以,他真想向秦王诉诉苦弹劾。 然而,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考虑,首先苟旦姓苟,其次苟旦也有那样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堂间,刘异沉吟著、揣摩著,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十分难回答,而苟政也不著急,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等著他...... 终於,刘异深深地呼吸一番,秦王心思难猜,那便乾脆不猜,放下顾虑,以一种谨慎持重的態度,说来:“回大王,蒲阳伯职责,在於守备渡口,保卫河东,其兵少,以泣津安危为重,隔岸坐视,可以理解,末將並无怨言。 而况,综弘农战况,氏军来援甚速,战情也的確危险,蒲阳伯若引兵南渡助战,恐怕已陷在南岸,渡口有失,氏贼已北掠河东了!” 刘异斟酌著言辞回应,並且越说越顺溜,到最后,脸上只剩下一片慨然正色,仿佛真是这般考虑的。 而苟政闻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难得將军,有如此大局观念!难得啊!不容易啊!” 感慨完,也不提苟旦之事了,站起身来,微笑著招呼道:“走,將士们正在庆祝,满城欢声, 孤当与將士同乐!” 对刘异在弘农战役中展现出的军事决断与指挥能力,苟政既惊喜且欣赏,然一番交谈下来,感观上又不免多了几分疑问。 他发现,这位刘將军,心思还是很重的...: 至於苟旦,对这位苟氏勛贵,苟政不说厌恶已极,也堪称失望透顶,再难付之任何重任了! 苟旦按兵不动的理由,確实是站得住脚的,就是官司打到苟政面前来,苟政也不便直接责难。 刘异的行动,的確有“军事冒险”的嫌疑,他不拿湿津渡安危与河防將士的生死冒险,无可苛责。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苟政在此事上的看法,却衝著“诛心”去的。但凡整个过程中, 苟旦有一点表示,哪怕只是做个努力援应的样子,哪怕派几艘船南渡,都不至於让苟政感到心寒。 那可是几千秦军兵土,而苟旦隔岸观火的意思,过於明显了.... 第511章 桓军不足虑 第511章 桓军不足虑 十八日,潼关以西,羽林仪仗已然准备停当,英武的官兵不时安抚著跨下的战马,只待命令下达,隨时便可出发。 在战备东巡月余之后,苟政终於决定返京,即將踏上归城。关下,一眾守关秦军將校,在大都督陈晃的率领下,排成两行,恭送王驾。 与来时的严肃与沉重相比,返程的苟政,要明显轻鬆一些,嘴角也不时露出点从容的笑意,即便此时的桓太尉,正气势如虹,率大军向潼关挺进。 大抵是有些感应,一道军报在苟政即將登车之前,送抵潼关:晋军前部已进据湖县,兵锋直指潼关,更为关键的,是桓温亲提四万步骑,已然抵达弘农城! 只可惜,如此要紧的军情,已不能给秦国將校带来更多紧张了,而秦王苟政,更是洒然一笑,遥望东方,双目中几乎映出函之壮丽山河,淡淡地说道:“桓太尉,恕不奉陪,你我秋后再见!” 显然,桓温满面热情,盛装汹涌而来,並不能阻止苟政西归的步伐。 收敛笑意,扭头看向陈晃,苟政再次交待道:“文明,潼关诸军事,关右之安危,孤便尽付你手了!” 闻言,陈晃顿作肃然状,躬身一礼,重重抱拳:“请大王放心,只要臣一息尚存,便不使晋军一兵一卒过关!” “拜託了!”苟政郑重一抬手,言罢,再无丝毫犹豫,转身登车。 “恭送大王!”陈晃则率领眾军校,敬拜道。 经此一行,对潼关的防御,苟政已並无太多担忧了。虽然秦军在潼关,总共也就屯有万余兵马,其中还包括函需休整、补充的归德、弘农二营,但以潼关的地势天险,已经足够了。 秦军可是经过符氏来袭考验的,同样在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其中一条重要收穫便在於,立足防守,谋求反击,那么短时间內,不必在潼关屯太多的兵力。 至於秦国其他的军队,武关一路,汉中一路,河东一路,再加上稳定后方、弹压內部,以及最为重要的,用於酝酿反击的机动兵力,这是不能隨便调用的。 而相比於作为桓温主攻方向的潼关,秦国在河东一线(包括平阳)投入的兵力,儼然要更加雄厚,中外军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两万多人。 过华阴时忧潼关,等到潼关之后,苟政更掛念河东局面,不过隨著王猛的一系列操作及匯报,他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王猛之於苟政,本身就具备充足的信任与信心,再加上,王猛已经明明白白地上报苟政,他在河东的战备工作与整体防御思路。 王驾粼粼西行,车厢內,苟政身体隨著行进的顛簸左右摇晃著,但眼神之中满是平静,除了坚定,无丝毫波澜起伏,手中握看来自王猛的奏报,虽已阅览了两三遍,精神仍旧专注。 奏报中,王猛除了就河东的备战进展情况向苟政做匯报,最重要的,是向苟政提出了对此次秦晋(苟桓)大战的预测判断,並提出破敌之策。 王猛认为,以关河之地利形胜,防守反击,乃百试不爽之策。立足防守是基础,但想要破敌,还当寻求与晋军决战,而关键则在於出击时机。 王猛判断,桓温困阻於潼关,若久不能克,其余各路晋军也无进展,他必定图谋河东。 而在河东的防御上,王猛却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建议,先坚守河防险要,消耗晋军士气,而后適时放晋军北渡,於河东境內寻求与桓温决战。 此计很险,一旦引晋军入河东,代价也必大,再加上还有在侧虎视耽耽、脸上写满了“渔翁得利”的燕国,更容易使形势陷入失控的险恶局面。 风险越大,往往意味著收益越高,一旦桓军北渡,那么秦国这边考量的,便是如何將桓温全歼了,恰如当年围歼符雄军那般。 欲守关中,必先守河东,但於此同时,河东也往往是进攻者的坟墓,尤其在关中具备足够反击力量的时候。 更湟论,北伐晋军最大的一个破绽,便是路途遥远,千里馈粮,作为中转枢纽的洛阳,还时刻面临看燕军的威胁。 桓军北渡,如此解法,若桓温谨慎,不敢渡河,困於弘农,阻於潼关,那么办法就更直接了。 就按照秦军过去最擅长的,待晋军兵疲粮尽,不得已撤军之时,果断率军追杀即可,秦军如今的铁骑,可比几年前要更加强大犀利。 虽然那样,想寻求全歼,甚至把桓温留下,可能性就不大了,但也必定能对晋军造成重大杀伤,削弱桓温之实力威望,加剧晋国內部纷爭矛盾。 而这所有的筹谋,都基於两点,秦国拥有足够反击的力量,同时能够如计划那般严守诸关不失、消耗晋军。 当然,苟政悉心竭力地准备了那般久,保证这两点,还是很有自信的。 桓温主力暂且不提,就说另外两路晋军吧,苟政驾临潼关期间,桓冲、司马勛两路来犯敌军的进展,也陆续经长安转呈行在。 严格来说,武关方向爆发的才是此次秦晋交锋第一战,由於距离较近,又有水路转运之优势,桓温水陆三万余眾,早在四月便抵达上洛地区。 经过密集而激烈的前哨战后,桓冲所部终於登上谷地,兵临武关,用五日的时间休整兵马、囤积粮草、打造器械,而后发起对武关的进攻。 此时,上洛太守、武关镇將王泰,也已在关內做好了充足的御备,兵器、粮草关中足备,守备军力也在短时间內,扩充至三千人。 十比一的军力,落於平台上的武关关城,虽则险要,却也不是那种飞鸟难渡的绝壁死岭,唯一的问题,只是关城攻防,双方交战接触面不多。 但桓冲没道理不攻,甚至存著一鼓作气,震住秦军,打下武关的想法。因此,从武关攻防战爆发,双方就打得十分激烈,桓冲派军,轮番衝击,不惜伤亡。 只不过,桓冲很有想法,决策果断,所部普军也相当英勇,但苟秦之武关,毕竟是王泰穷数年之功打造而成,从人马到器械、粮草,再到指挥防御体系,虽谈不上无懈可击但也不是桓冲能够轻易攻克的。 桓冲的进攻,固然凶猛,但王泰的守备则更加凝实,晋军连续进攻五六日,在死伤两千余眾后,终於停止了进攻。 这先声夺人的攻击失败,也宣告桓冲不得不转而另谋破关之卡,力战不得,只是智取。於是,桓冲与王泰,开始围绕著武关展开斗智斗勇。 劝降,夜袭,绕道,火攻......各种手段齐出,但对武关城防,基本无效。 桓冲做了太多表情,但全是白费,王泰根本就不搭理,为安军心,甚至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当著部属的面取笑桓冲,说他多谋而无用。 事实上,除了兵力少点,武关秦军什么都不缺,王泰指挥能力也不俗。桓冲虽是智勇双全之人,但想靠著一股锐气强打进关,只是妄想。 即便弱势的兵力,真到紧急关头,也可从上洛继续徵召民力,情势再恶劣,也还有蓝田的两支中军托底,王泰岂惧桓冲? 恰如当初苟政巡视武关时,王泰表態的,只要关中安稳,粮械不断,纵十万来敌,他也有信心守住。而桓冲所部带来的压力,与王泰与武关守军的极限,还有几分距离。 桓冲受阻於武关,这不足为奇,相较之下,反是司马勛那边,有些出人意料。倒也不是司马勛进军顺利,而梁州晋军出汉中之后,便放缓了脚步。 先逆褒水北上,转斜水进军,沿著谷道走了两百多里后,又以秦军有备,退往汉中。 略事休整,又走陈仓道,再度寇往陈仓,但速度更加慢了,据探报所得,至今司马勛大军还在秦岭山道间转悠,以日行十余里的龟速前进。 看得出来,司马使君变得谨慎小心了,那开动的步伐,就像夹著步子的小媳妇一般,不小心也不行,毕竟在秦军手中,吃的亏太多了,几乎就没討到过便宜。 去年进阴平,袭陈仓,最后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当年县大战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司马勛的头顶,仍未缓过劲儿来。 哪怕汉中平原上也是平川沃野,物產丰盛,又有其余梁州郡县支撑,司马勛也好不容易通过掠夺、压榨,积攒了点家底,实在不容易,也不敢再隨便浪费在秦国方面! 对司马勛来说,关中难啃,北上不详! 而其表现,整个只透露出一个意思,若桓温能够成功攻破关口,进入关中,那么说的,他司马勛必定全力一赴,北上帮帮场子(分一杯羹)。 若连你桓太尉都不能有所突破,也勿怪他司马使君,谨慎为之... 而司马勛这一谨慎,反倒让陇南方向的秦军为难了。前者薛强为帅,攻取武都,坐镇陇南,此番普军伐秦,薛强也顺理成章负责秦西南方向战事,直接点说就是对付司马勛的防守反击是总体战术,但过程却非一味死守,反击的时机也该適时把握。从司马勛北进之后,薛强那边便筹谋著,要给他来一记狠的,並且向长安匯报,请求支援。 大司马苟武,对薛强的备战思路也给予了肯定,晋军东强西弱,那秦国便东守西攻,爭取部分主动,保证一路安寧。 梁州普军弱势,司马勛好欺负,那就別怪薛强谋算。甚至於,薛强还考虑著,若能再次击破司马勛,那么一举南下攻取汉中,则秦晋战局,又將迎来一个全新的局面。 薛强集结精兵,静候梁军,终日思谋,结果司马勛学得这样“乖巧”,这就让薛强有些无能为力。 薛强不似刘异,具备一定的机动决策条件,他的首要目標,是保障西南稳定,而后寻机破敌,无法像刘异改变目標突袭弘农城那般,主动阴军南下,与司马勛来一场“山谷奇遇”。 除非能够得到长安进一步的支持,兵马与粮草,但秦国的防御战略,也有主次..... 司马勛不前,桓冲受阻於武关,潼关虽还未经受桓温的考验,但桓温若选择强攻潼关,那么苟政做梦都能笑醒。 战爭的意外因素很多,但秦国的关河防御,就目前来看,容错能力很高,只需多加关注,仔细筹备,维持下去,並不是太大的难事。 桓温有雄厚的兵力,有富庶的荆州支撑,唯一的问题,便是粮道漫长,转运艰难。 秦国虽也饱受连年战爭之苦,府库拮据,但毕竟是主场作战,可以就近调兵派粮,支援前线,这等没有退路的立国之战,再难再苦,咬碎了牙齿也能坚持下去.....· 因此,桓温起大军来势汹汹,但扛过了最初的震撼,又经这一个多月的准备与交锋,再思来敌,也不过尔尔罢了。 说白了,仅从军事的角度出发,桓温都不足为惧,论他不可能摆脱东晋內部的肘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一旦后方有变,都能放弃北伐成果,湟论桓温,若建康抑或荆州有事,只怕军心都能溃散! 王猛几乎奔看必胜的结果,去思谋破普之策,大抵源於此节。 桓温不足为惧,不论他如何决策,不论战局走向何方,哪怕真就被桓温攻入关內,秦军都能保有反击获胜的希望。 就一条,桓温无法久留北方,他的北伐註定无法成功,南方他可以制霸晋朝,但在北方,纵是条龙,最终也只能盘成虫。 而唯一让王猛无法预测的,只有一个问题一一燕国。 若燕国参与进这场战爭,那么明朗的情势立刻便会复杂起来,结局走向何方,殊难料定。而想要燕国在秦晋交锋中按兵不动,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然燕国做出一副东征段龕、无暇西顾的表象,但想让秦普掉以轻心,也没那么容易。尤其是,秦国在并州、河北埋的密探,大多已经扎下根了。 河北那边消息刺探或许麻烦些,但并州燕军的秘密集结调动,秦国已经察觉。 不过,即便同时面对晋燕两军的压力,王猛仍旧有著应付最坏局面的打算,那便是捨弃安邑,退守玉璧城。 备战期间,王猛將全郡那么多粮草、军械往玉璧城囤积,便是从这方面考虑。 河东三城,安邑、蒲坂、玉璧,恰恰是郡治安邑,可以捨弃.... 第512章 回京 第512章 回京 “燕国,慕容偽......”提及这个目前的北方霸主与秦国强敌,苟政也不免头疼,思几许,眉头鬱结也难以开释。 “去,把朱晃给孤唤来!”拾起一卷竹简,对窗沿敲击两下,提醒车外侍从,苟政吩附道。 “诺!” 轻舒一口气,苟政抬手揉了揉面庞,但不论如何用力,面部表情都很难舒缓下来。 虽然战略上藐视桓温,但在御敌之事上,又岂敢疏忽大意?三路来犯大军,再兼说不准哪里冒出的內部叛贼、夷部骚扰,这面临的內外压力,可相当严峻,绝非闭门自守,就万事大吉的。 一个桓温,已经不易对付,若再加上燕军,每念及此,苟政的心情就不断往下沉。或许,真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届时措手不及。 而桓温也好,慕容偽也罢,只要他们出招,他苟政,接著便是! 很快朱晃便匆匆前来覲见,並再一次得到同乘王驾的机会。苟政也不囉嗦,直接询问道:“燕国那边动向如何?” 朱晃拘束著身体,微垂眼脸,显得格外尊敬,闻问,面上露出一抹迟疑,稟道:“回大王,自普军来犯之后,燕国有意封锁了太行道路,交通消息传递艰难。 普军大举来犯,臣也將心思主要放在普国方面..::: 听朱晃这么说,苟政眉头起,那自是一种不满意的小表情:“越是困难,就越设法突破阻碍,所获情报才更有价值。 晋军就在当面,重点关注是应当的,但也不要被其迷了眼,咬人的狗不叫,看不见的敌人才更危险! 你不是那些別部校尉、司马,是孤的军事情报主官、大秦伯爵,要有全局观念!” 也就是朱晃了,苟政一手提拔、培养的情报大臣,换作其他人,恐怕不会有这样的耐心说教了。 朱晃自不会觉得囉嗦,甚至大感荣幸,但也足够他心头震悚了,说白了,是他的情报工作不到位,对燕国方面有所疏忽。 面庞绷得紧紧的,头上、脸上都有种发烧的感觉,汗都要渗出来了,朱晃赶忙表示道:“大王教诲,臣铭记於心,此事是臣疏忽了!” 应付著,脑中念头急转,忽地捕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说道:“据马先此前传来消息,并州燕军有向太原集结动向。 但月余来,再无新消息传来,想是受燕国闭关锁道影响,马先也难以通传。不过,臣认为,燕国越是如此小心,则越说明其有异.::::: ,苟政的老交情,秦并州別部校尉马先,这个秦军別部早期最高级的间谍,在并州大战之后,又重新在燕国找到了一份差事。 马先从前,毕竟也是并州的从事,慕容恪击破拓跋鲜卑,攻取并州之后行安抚之事时,马先主动前往投奔,被闢为祈县令。 后桓温第一次北伐,横扫中原,打得慕容评溃不成军,直接威胁燕国黄河州郡,慕容恪被调去救火,马先又迅速向接掌并州的悦缩靠拢。 而今,虽未进入燕并州刺史府的核心僚属圈,但在并州衙属,也有一份立足之地,手中负责著一些差事,掌握著一点权柄。 或许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间谍也当出经验了,很多蛛丝马跡,稍加观察分析,总是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到如今,马先仍是秦国在燕国方面,地位最高、价值最大的情报官员。 “此事孤知道,以当前北方局面,若燕国没有异动,才属不正常!”听朱晃提起,苟政语气平稳,但吐字却快速有力:“孤要知道的是,他集结了多少人马,粮草军械调度如何,何人领军,意图如何,除兵马调动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动作!” 隨著苟政的交待,朱晃也再无二话,露出他平日里的干练之態,恭敬拜道:“臣明白了!臣立刻去安排,一定绕过燕国封锁,探得其虚实!” 每每提起马先,苟政也总能想起他寄养在长安的儿子马显,此时也是一般,隨口问道:“马显而今情况如何了?” 朱晃显然一直关注此事的,眼珠子一转,拱手答道:“回大王,马显已然结束小学课业,表现优异,关於下一步安排,臣想將此子调到別部培养歷练!” 闻之,苟政警了朱晃一眼,若有所思,轻笑著调侃道:“孤的小学,培养的可都是大秦未来的精英人才,马显既然表现出色,你也敢张嘴討要?” 朱晃陪著笑,但表情很確定,拜道:“大王,別部若想发展进步,也需要更优秀的人才,仅靠目前这种撒网捞鱼的方式,最终成材、可堪大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朱晃所言,確实是司军別部目前发展的一道桔,缺乏人才,尤其是高级情报人才,而这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可不是隨便拉个人就能当眼线的,哪怕早期的別部密探,也都是经过一定考察方才遣派出去的,虽然选拔標准与过程並不是那么严谨罢了。 而苟政也心知,朱晃討要马显,除了给別部培养人才、补充新鲜血液之外,更主要的目的,还是將马显牢牢控制在手中。 就衝著其父马先,毕竟朱晃当年就提出马先的忠诚问题。马先在并州,重新娶妻生子,马显这个质子就未必能够完全挟制了,尤其过去这么多年。 虽然当初朱晃的猜忌之心,被苟政以大气量压制住了,但他想要採取一定提防措施,苟政也不会全然否决。 因此,此时朱晃提出让马显到別部任职,只稍加考量,便点头同意了。 不止如此,苟政还决定给朱晃一份大礼,说道:“马显以外,未央小学之中,你若还有看中的,可再让你挑三人!” “谢大王!”此言落,朱晃立时精神大振,两眼都快放光了,拜谢道。 未央小学,其学生主要来自於三方面,一是秦国勛贵、將臣子弟,二是自关西夷夏豪右部族中挑选適龄少年。 还有部分,则是从平民子弟中挑选的天才童子,除了身份,每个人都有出色的天赋,至少表现得足够聪明。 就如苟政所言,小学培养的,是秦国未来的基石人才,就冲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的家世出身。 至於马显,则属於另一部分快不计数的群体。当年,苟政在王猛的建议下,从童子营中挑选资质出眾者,进行专门的小学教育,马显便是其中一名童子。 如今的童子营,规模已大不如前,已成为培养秦国死忠与爪牙的一个机构,也是朱晃喜欢跑的一个地方,也从中挑选了不少下属,但大多数,只是出力的,他还需要会用脑的。 童子营,这个苟军早期,费了不少心力与財力组建的机构,这些年开始正向回报苟政了,越来越多童子营出身的少年,开始进入秦国军政坛,大部分从军,小部分为吏,但都是秦王权势触角最远端、最深入的延伸。 而马显这批新长成的少年,也处在一个爆发阶段,苟政也正享受著其中的好处,有种多年浇灌,终得以开结果的收穫感。 对未央小学中的那些少年学生,苟政不提也就罢了,既然开了口子,自不能放弃。那些背靠权贵家族、出身高门的,他不会惦记,召来太麻烦,但那些聪明的寒门童子,就值得费些心思了.... “去吧!”对朱晃的兴致勃勃,苟政也不在意,摆摆手,叮嘱一句:“加紧对燕普两国军情刺探,尤其燕国方向,要重视起来!” “诺!”朱晃告退。 打开的车门文很快闭上,將涌入的阳光与热量隔断,苟政闭上眼睛,凝神许久,方才长舒一口气。 虽然他有足够的信心与意志,扛过此次考验,但每念及此时秦国的內外局面,心头仍旧沉甸甸的。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战火连年,苟政也忍不住骂咧两声,他只想关起门,好好种几年地,怎么就这么难? 总结起来,大抵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了:总有刁民想害朕! 想著想著,苟政脑中又出现一道闪光,或许等击败桓温,甚至打断燕国窥探的爪牙,他这个秦王也得更进一步,尝尝天子是什么滋味了。 长安宫城內那方玉璽,总不能永远数束之高阁,否则就太可惜了! 就仿佛又找到了一个奋斗的动力一般,苟政便振奋精神,重新沉浸到堆叠在王驾里的书简內容中。 出巡期间,能够被送到王驾的,都是一些重要事务,可以想见,在长安太极殿,不知积攒著多少需要处置的公文。 当然,这些军政事务,並不是搁置在那里,等候苟政去处置,战爭期间,更抓效率,若都等苟政回到长安,什么事也耽搁了。。 实际情况是,除了调兵征伐之外的大部分军政决策,大司马苟武与丞相郭毅,都有临机先决之权,送呈苟政的,只是向其匯稟报备罢了.... 东巡时很缓,观察很仔细,西归则快捷多了,一路轻驰,二十二日,王驾已抵霸水。 把窗惟掀开一个口子,苟政朝外探了探,虽然官府还未禁绝交通往来,但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灞桥,已经明显冷清许多。 过了灞桥,长安也就不远了,收回目光,苟政想了想,对外问道:“今日谁当值?” “回大王,臣吕光听候吩咐!”吕光的声音响起苟政道:“你亲自跑一趟长安,面见大司马与丞相,传孤命令,王驾返城,无需迎接,长安眾臣,各司其职!” “诺!” 约在黄昏时分,秦王王驾东来,在羽林护卫下,终於缓缓驶进长安城內。不及仔细察看,但进入城中之后,苟政便能感受到城中的平静。 经过桓温大军来袭初期的震撼之后,长安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这是一座陪同苟政经歷了数年风雨的都城,已不似当年那般脆弱。 当然,苟武与郭毅二人的维稳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值得肯定。 太极殿前,走下步,望著这座不算宏伟壮丽,但却清冷威严,象徵著秦国王权的建筑,苟政的心情却彻底平復了下来,这才是他熟悉的地盘,统治关中、发號施令的权力中枢。 几名太极殿留守侍臣、御史早已等候多时,入殿,落座王案,隨手拿起摆在案头的一道书简,还未翻看,便见內侍前来通稟:“稟大王,王后携捷王子、苗公主覲见!” 闻之,苟政挑了挑眉,吩咐道:“宣!” 少顷,王后郭蕙携她那一双子女进入殿中,见到安居王座的苟政,顿时温婉一笑,盈盈下拜: “恭迎大王回京!” 一旁,苟捷也带著已学会说话、走路的小公主,跪地叩头。 苟政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伸手示意:“快快免礼!” 说著,还站起身来,走向母子三人。离得近了,郭蕙又故作嗔怪道:“大王回京,怎也不派人通知一声,好让宫中提前准备迎驾!” 闻问,苟政摇摇头,表情自然地表示道:“大敌来犯,国家正是艰难之际,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浪费人物力了!” “大王英明,是大秦臣民之福,何愁国家不安?”郭蕙微笑著说道。 “你我夫妻,就无需这等恭维之辞了!”苟政呵呵一笑,又把注意力放在正仰头望著自己的两小童。 尤其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公主苟苗,啃著拇指,那黑明亮的双眼转动著,观察著苟政,带著一丝陌生的好奇。 苟政观之,心中爱怜之心大起,弯腰一把將苟苗捞起,用鬍鬚去扎她那滑嫩的小脸:“雨生,可曾想念为父啊?” 小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等热情,顿时哇哇大叫,不住地躲避,很快就哭了,倒弄得苟政有些尷尬脚下,苟捷则用力抱住苟政大腿,一脸焦急的模样:“不准欺负妹妹!” 虎头虎脑的模样,仿佛隨时要张嘴咬上一口,看得苟政一愣,紧跟著便乐了。倒是郭蕙秀眉倒竖,冲苟捷呵斥道:“瑞临,不许无礼!” “矣!”苟政呵呵一笑,將怀中豪陶大哭的小公主还给郭蕙,探手摸了摸苟捷的圆脑袋:“好了,可以鬆手了!” 见状,苟捷这才鬆开苟政大腿,有些心虚地看著苟政。 “这小子,长进不小啊,竟也知道维护姊妹,敢向我牙!”苟政冲郭蕙道。 第513章 长子已六七 第513章 长子已六七 “父王,可曾打退晋贼?”苟捷很快便又恢復了平日的活泼大方,仰著小脑袋,面露期待地问道。 “普贼,这个称呼很好,谁教你的?”苟政摸摸那圆滚滚的脑袋。 苟捷偏头看了看母亲,又抓著苟政裤脚,扯动几下:“父王还未告诉我,可曾打退普贼。” “是否打退晋贼很重要吗?”苟政看著自己嫡子,微笑道:“你又不能帮我.... 闻言,苟捷立刻昂著脖子,一本正经地答道:“现在不行,等我长大了,难道还不行?” “哈哈......”童顏无状,但听得苟政格外开怀,冲郭蕙道:“我家小儿都有此志气,关中上下一心,同仇同志,何愁来敌不灭!” 轻抚著苟捷的脑袋,苟政嘴含笑意,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感慨:这小子,打小便聪明! 抬头,又给郭蕙一个眼神,仿佛在说:此子,你调教得不错......苟政如何不知,苟捷很多言行举止,都有郭蕙的管教,哪怕只是个几岁的稚子,她管教也甚严。 这股愉悦的情绪过去,目光在面前母子三人身上扫视几下,略作思付,苟政问郭蕙道:“我不在这段时间,宫中可曾安寧?” 与苟政对视一眼,郭蕙温柔一笑,柔声道:“大王放心,一切尚好!” 说著,又微微一礼,表示道:“大王不在,眾人也甚是掛念!今日还宫,我已吩附宫厨,在昭阳殿准备一席晚宴,与诸阁夫人及王子、公主一道,为大王接风洗尘.....:” 郭蕙话里,很有几分当家做主的意思,当然她本身就是这大秦后宫之主,只不过今日此举,仿佛在进一步向眾人强调这一点罢了。 而对其安排,苟政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頜首道:“就依王后安排!” “多谢大王!” 就在苟政准备携王后母子前往昭阳殿时,两个“不速之客”来了。虽然苟政有前諭不需迎接但秦王都回宫了,长安卿臣们岂能不有所表示,其他人也就罢了,作为留守长安的大司马与丞相於情於理,都得来露个面。 “参见大王!参见王后!”苟武与郭毅联袂步入太极殿,见苟政夫妻俱在,不敢怠慢,赶忙行礼。 “免礼!”苟政摆摆手,满脸亲切地说道,“孤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二位费心,辛苦了!” “大王言重了!”郭毅看了眼抱著小公主从容侍立在王侧的郭蕙,老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表情,笑呵呵地回苟政道,“皆是臣等职责所在!不过,有大王回朝坐镇,长安內外人心,方可真正安定!” 虽然不得不承认,苟政亲自出巡,以督导关中夏收及备战御敌之事,效果很显著。但郭毅始终认为,苟政不该轻动,他的职责应是坐镇长安、统筹指挥、稳定人心。 在苟政东巡的这段日子里,郭毅纵谈不上寢食难安,总是忧心的,生恐后方生出什么变乱。 所幸,局面最终平稳过渡下来,直到苟政返京,各地除了战时调度的匆忙与混乱,大局始终平静。 关西夷夏豪强势力,在过去几年的教训中已经学乖了,秦普大战若未显出明显的胜败走势,是万万不敢贸然动作了。 不就造个反,叛个乱嘛!动不动就族灭,这谁受得了?苟政此前对叛乱份子採取残酷的株连绞杀措施,堪称零容忍,这固然使他的名声受到极大的菲薄,但威镊力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否则秦国对地方士民的税收、丁役,都未必能像今时今日这般总体顺利收上来。 苟政呢,对郭毅的保守,也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好苛责的,你保留意见,我一意孤行,如此而已。 此时大抵是心情好的缘故,苟政还微笑著解释了句:“孤出巡,是为谋求个人心安,而今还朝,王与民俱安,则山河固矣!” 也不知是多久,苟政与郭毅之间,没有在如此融洽的氛围中交谈了。见苟政那笑容满面,郭毅甚至有些愣神,老脸上带著几分感慨,附和道:“大王英明!” 苟武看苟政这一家子团聚的模样,则適时地提出告退,他们此来,本就为看看苟政,也让秦王看看他们..... “都不是外人,王后在昭阳殿准备了家宴,便一併同赴吧,稍后我们边吃边聊!”苟政则亲切地邀请二人。 郭蕙在旁,也顺势帮腔,招呼苟武与郭毅二人同去,二人这才拜谢。 秦宫如今的布置,基本延续自汉赵时期刘曜对宫城的兴建,苟秦建立之后,经过一些修维护,也改了些名字,总体情况也更加趋向洛阳皇城。 比如太极殿,比如昭阳殿,几乎照抄西晋宫城。与其他秦宫夫人合住殿阁(比如赵、柳、邓三夫人同住椒兰殿,分居三阁)不同,作为王后的郭蕙,就独立居住在昭阳殿。 这是王后的特权,身份地位凌驾诸夫人之上最直观的体现,但最关键也更值得关注的一点是,昭阳殿一向是皇后的寢居。 仅从此事上来看,便可知道,苟政在仪制方面,有太多不讲究的地方,尤其称王建制之后,就更加不注意了,毕竟与东晋之间脸皮都彻底撕烂了,而今更是打得头破血流。 如今的苟政,名义上是秦王,但悄然之间,已具几分皇帝之实了! 夜幕下的昭阳殿,被大量的灯烛照得发亮,明明没有什么复杂璀璨的光彩,却依稀间给人一种美轮美奐的感觉。 作为家宴,氛围自然趋於融洽,秦宫的夫人们,免不了勾心斗角、爭奇斗艳,但在王后郭蕙的主场,又是迎接苟政归来,再多小心思,也得收起来。 哪怕是入宫不久的祈夫人,以其天真野性,都有意识收敛著。苟政不在的日子里,她过得可“苦”,郭蕙专门找人,教她学习秦宫的规矩,那滋味,甚是难熬。 此时,见苟政回宫,就像找到了靠山一般,那双目清亮的双眸之中,思念与喜悦之情,浓郁得都快滴出眼眶了。 不过,苟政可矜持著,目光从一个个红粉骷髏身上扫过,便算是回应了。最令他感触的,大抵是几个子女了。 这几年,苟政也算播种大户了,包括王后郭蕙在內,眾夫人怀孕也算频繁,但流產与天折的状况也同样出现了好几次。 也就导致,苟政如今只有四子二女,对秦王室来说,这还算不上丰茂,毕竟苟政是有这个生育能力与条件的。 当然,值得期待的是,眼下邓(鹃)、杜(鳶)皆有孕在身,尤其前者,肚子挺挺的,已近临盆。 而不管如何,对於目下秦国后宫的情况,苟政还是满意的,王后郭蕙虽然强势了些,但她能压製得住,后宫也治理得井井有条,让苟政少了许多纷扰。 扫视的目光,最终停在坐在赵夫人身边,默默进著食,与其母亲一样低调的长子苟定身上。 “长恭,到我这儿来!”心下微动,苟政冲苟定唤道。 闻声,苟定抬起了头,稚嫩的面孔上浮现一抹茫然,但见苟政亲切的招手,回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也是一脸意外之色。 “大王唤你,还不快去!”赵夫人低下头,夹著嗓子吩咐道。 苟定这才起身,小跑著到苟政面前,而后拱手作揖,绷著张小脸,一板一眼:“拜见大王!” 小小的年纪,瘦弱的身躯,侷促的举动,不安的表情,看的让人心疼。听著其称呼,苟政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一种失落,这实在不像儿子拜见老子。 然而,这种情况又是可以理解的,对於赵夫人母子,苟政这边的关心毕竟不足,严重不足。 苟政对赵夫人,本身就没有多少感情可言,早些年也只是出於泄慾需要,后来从公府到宫廷,美人越来越多,赵夫人出身本就不好,姿色也被后来者碾压,苟政自然也就慢慢地失了兴趣。 也就是赵夫人能生养,给苟政诞下两个儿子(长子苟定、三子苟岩),母以子贵,使她依旧能够立足秦宫,再加上她自知出身卑贱,低调做人,不爭不抢,一心照顾几个子女,倒也过得安稳。 天家爱长子,百姓爱么儿。苟政这边,多少也有些这样的情结,毕竟,在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中,苟定的出生对那个时期苟氏集团的稳定团结都是具备积极意义的。 包括“定”这个名字,都是为了纪念苟政消灭杜洪、击败司马勛、討平割据豪强后,初步平定雍州而取。 今日在这宴上,让苟政有些恍惚的是,这一晃眼,六七年都快过去了。转眼间,苟定便长了这么大,而其中,父子之间,明显缺失了太多的东西,甚至包括一些基本的情感..... “长恭,若我没记错,你有七岁了吧!”看著长子,苟政微笑著,儘量以一种亲切的语气问道。 苟定想了想,方指正道:“阿母说,今年过了九月,儿便七岁(虚岁)了。” 闻言,苟政尷尬一笑,沉默了下,方道:“那是为父记错了.... 言罢便是一阵沉默,苟政看著苟定,苟定也望著苟政,父子俩大眼对小眼。苟政唤来苟定,原以为有很多话想说,有诸多感慨能发,但此时注意到长子那双眼睛中的生疏与敬畏,话到喉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六七岁,也该进学启蒙了,从明日开始,便去未央宫上学吧!”最终,苟政还是以秦王的口吻,平静地交待道。 “诺!”苟定年纪虽小,却也是知道些事的,恭敬道。 “回你母亲身边去吧!”苟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苟定再拜告退。 见其状,苟政悠然一嘆,情绪儼然低沉了下来。对其情绪变化,郭蕙十分敏感,念及父子俩的交流,略加思,温声宽慰道:“三郎,父子连心,今后多抽些时间陪伴,也就好了!” “嗯!”回头看了看郭蕙,只见王后也是一副大方的姿態,苟政轻应一声,恢復如初。 而话是这般说,贴心地给苟政斟茶期间,郭蕙又了眼赵夫人母子方向,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苟政与苟捷之间的父子关係,可要深厚融洽得多,这是值得欣喜的。 一场家宴,面对著一干妇女儿童,並未持续太长时间,但等宴终之时,外边也是一片漆黑。 盏盏宫灯释放著微弱的光芒,照亮廊桥步道,为返回太极殿的苟政,指引著道路。 夜虽深,但苟、郭二人,却並未退下,被精神尤佳的苟政叫著,一併前往太极殿,再坐坐聊聊。 “来人,奉茶!” 回殿,苟政大马金刀坐下,直接招呼著內侍。 “多谢大王!” 提提袖子,看著苟武与郭毅,苟政平和道:“出巡期间,长安转呈的奏章,孤都阅览过了,二位处置得当,孤很满意!” 既是客套话,苟、郭二人自然也客套地对秦王的信任表示感谢。 扬扬手,苟政对郭毅吩附道:“打仗,除了兵马对抗,比拼的便是钱粮军,眼下夏收已近尾声,接下来丞相要儘快敦促各地,將今岁夏收落实。 军辐调度,仍由丞相统筹指挥,定要保障各路兵马,粮料无缺。另外,虽然时间还早,但秋收也要提前准备起来,战爭期间,要讲求成效与速度!” “诺!”对此交待,郭毅立刻表示道。 苟政又看向苟武,稍加斟酌,缓缓说道:“王猛给孤上了一道奏章,说桓温兵势虽雄,但以关河防御之坚固,足以拒之,並提出可以河东为饵,诱其渡河,而后断其后路,予以歼灭!对此策,德长以为如何?” 闻问,苟武面露讶然,但稍加思索,不由頜首道:“王景略此策虽险,但筹备得当,確可歼之。只是有两个问题,桓温是否敢渡河,另若燕军趁势来犯,情势便难以预料了......” “这也是孤的担忧!”苟政目露欣赏,感慨著:“不过,王猛认为,局面再险恶,也不会比当年符氏来袭时更差!” “弘农已毁,难道还要把河东一併牺牲?”此时,郭毅开口了,沉著张脸道:“大王,那可是河东十数万军民数年辛苦建设之成果啊.....” > 第514章 郭毅发难 第514章 郭毅发难 郭毅话音一落,殿中的氛围立时便改变了,二苟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他脸上,而郭丞相给秦王与大司马展露的,是一张严肃刻板、神色阴沉的面孔。 审视著郭毅,苟政脸上剎那间的异已然消失,眼神中略带思索,轻笑一声,语气平和地说道:“丞相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郭毅也不客气,迎著苟政的模样,没有丝毫心虚,沉声道来:“强敌来袭,不思厉兵秣马,安抚士民,御敌於国门之外,反自乱阵脚,退缩不前! 晋军兵势强大,弘农难守,退居关內以避桓温锋芒,老臣没有意见!然河东,有山河之险,盐池之利,人心之和,晋军尚未强渡,燕军亦未来犯,便思坚壁自守,纵敌入寇。 此举置河东生灵於何地,置那些心向大秦之士民於何顾?恕臣既不能理解,更无法认同!” 言罢,郭毅便放下双手,微端在腹前,目光平静地看著苟政,眼神中隱隱露出几分快意,就仿佛憋了许久一般。 在秦国朝堂,郭毅这个丞相,一向是以保守、稳重著称,对苟政许多激进、强势的政策做法,都颇有微词。 然而在此次抵御晋军的问题上,与苟政、苟武的“保守”相比,反是郭毅要更加激进些。 早些时候,他认为该集中军力,与桓温决战,若胜则晋军败退,秦国自安,若败,那么再退守关河,仍能保卫关中。 这种想法,苟政当然不会採纳,不是没有胆量冒险,只是明明有更容易、更轻鬆的办法,何必一开始就去赌“决战”呢? 而在苟政眼里,如果能把桓温数万大军乃至更多燕军一下子兜住,別说弘农,就是再把河东打烂,仍然是值得的。 更何况,以王猛在河东的筹备,已经在儘可能降低损失了,尤其避免一些非战之伤亡,至於財货,只要人在,手脚利索,早晚还能创造。 郭毅有异议,苟政心里清楚,但此前他表现得十分克制,並且也尽职尽责地维持秩序、筹措军资、安抚士民。 但此番,却突然爆发了出来,对其態度倒不至於恼火,只是不禁思量其中缘由。思来想去,估计还是牵扯到了河东,而郭毅可是河东士族领袖,郭氏也是目前河东第一家族。 秦国朝廷中,更有一大批出身河东抑或与河东具备利益牵扯的文武,他们与河东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哪怕仅衝著“革命感情”,都不愿河东再遭如当年符氏入侵那样的灾祸了。 过去是关內不稳,秦军实力有限,而今兵马齐备,粮草也足够支撑一场短期的大战,怎能再那般保守。 说到底,还是立场问题,利益问题..:: “丞相莫急,有话慢慢说!你对河东的感情,孤能理解,孤又何尝不是,那可是苟氏勃兴之地,孤又岂能坐视河东士民受苦受难?”思虑间,苟政以一种宽和的语气,安抚郭毅道。 闻之,郭毅与苟政对视两眼,注意到苟政眼神中的坦诚,嘴唇颤动两下,终是嘆息一声,道:“大王,不是老臣抱怨、牢骚,实在是王景略在河东的诸多做法不得人心。 目下河东诸县,是怨声载道,士民皆言,桓军之害尚不得知,然王都督之威,已令闔郡百姓疲於奔命,破財毁家.....” 郭毅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王猛的不满,而苟政听著,眉头第一次皱起,他隱隱有种感觉,郭毅不只是对王猛的军政御敌策略有意见,还有些针对王猛本人的意思。 这就不免让苟政多几分回忆了,想当年,王猛一跃成为新贵之时,可引得不少苟氏集团旧人不满,当时在眾將臣之中,郭毅是表现得最从容大方的一人,甚至还有主动接纳王猛的表现。 而今,强敌来袭之际,却不加忍让、包容,反而直陈利害,加以攻计..... 郭毅心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苟政一时无暇揣摩,不过见他那副沉凝的表情,还是保持看柔和的语气,轻笑道: “丞相此言,是否有些严重了。孤对王景略,还是十分了解的,他做事或许强势了些,但从来有条不紊。 他在河东的备战举措,孤也是知晓的,动作或许大了些,但绝非无的放矢,只是考虑深入了些,从长远看,不失为未雨绸繆。 河东凸出於关右,面临形势复杂严峻,晋军已然来袭,燕军蠢蠢欲动,丞相可能保证我军一定能將晋、燕两军拒於国门之外? 不趁此时,早做准备,若待兵祸临头,河东士民所受苦难与损失,又岂止当前这些许繁累?” 苟政这番劝慰,足够心平气和,但显然並没有完全说服郭毅,在承认所言有一定道理的同时,眉头却皱得更紧。 大抵,是见苟政如此这般维护王猛,心中更加鬱闷了。 深吸一口气,在苟政异的目光中,郭毅郑重拱手道:“大王方归,老臣本不愿扫大王之兴。只是,恕老臣直言,大王对王景略,是否过分信任了?” 此言,多少有点质问苟政的意思了。而苟政嘴角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不见,看著郭毅,沉吟少许,淡淡发问:“丞相此言何意?” 口吻平静依旧,但背后仿佛隱藏看激涌与湍流。 郭毅则凛然不惧,正色应道:“大王可知,就在五日前,王猛趁杨间到安邑述职之际,將其拘拿!” 闻讯,苟政终於露出异之色,这是真感到意外了,当即问道:“怎么回事?王景略因何拘拿杨间?” 郭毅道:“只因杨间未完全依照王猛之令,对平阳实行迁民徙户之策,被责难怠误瀆职,轻慢军机。王猛將杨间逛至安邑,就地索拿,囚於府衙。 若非太守王卓忠慎,秘遣人將此情通报长安,只怕朝廷仍被蒙在鼓里! 大王,杨间元从旧臣,大王亲封的平阳太守,虽受王猛节制,岂能任其隨意限制囚禁?当初王猛以明法强制著称,今日却是悍然枉法! 纵不提此事,平阳乃大郡,若依王猛之令,行征粮迁户备战之事,又岂是短时间內,便能完成? 当年杨间在长安便与王猛有隙,老臣不得不怀疑,王猛此举之初衷,是否有借公事报私怨之嫌...:.:” 静悄悄的太极殿內,一时间只剩郭丞相的討伐之声,郭毅此番,可算是火力全开,也基本与王猛彻底撕破脸皮了。 那疾厉的模样,看得苟政都有些发愣,直到被殿中最后一丝迴响消失,苟政方回过神,眼珠一转,平声静气地问道:“眼下平阳是何人在主事?” 郭毅张嘴,刚想继续“进攻”,但反应过来苟政的问题,差点没一口气闭过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息,答道:“王猛以河东长史柳北上,暂代平阳之职,权民政诸事!” 闻之,苟政微微頜首,仿佛在说王猛如此安排还不算差。不过,注意到郭毅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苟政的语气方严厉了些:“虽说事急从权,但王景略此举,的確不妥。 孤虽授其节制河东、平阳军政之权,然限制杨间,却是过火了,尤不可取..... 隨著苟政的“训话”,郭毅不由张了张嘴,老眼中则有些不可置信,这哪里是在申伤,分明是在维护纵容。 “大王,王猛如此逾越,骄横专权,万不可纵之啊!”郭毅忍不住近前一步,躬身请道。 苟政已然恢復了平和之態,丝毫不受其影响,微笑道:“此事,朝廷不能不有所行动。这样,遣使东赴安邑,就此事质询王猛,看他如何解释! 至於杨间,若他果真受了委屈,便让他先回长安啊!这几年,他在平阳也辛苦了,回来歇歇,另做安排!” “至於使者,就让尚书郎梁殊走一趟!” 这样的安排,高举轻放,维护之意是何等明显,郭毅如何能接受,顿时有些急切地开口:“大王!” 只是苟政並不让他说话,抬手很坚决地阻止,目光沉抑,语气缓慢而坚定:“河东既然已经纷扰不断,若再痛施惩戒,甚至问罪王景略,岂不是乱上加乱? 丞相,大局为重啊!有什么事,等打退来犯之敌,大秦渡过此劫再说!” 大局为重,这四个字,原本是郭毅经常拿出来劝苟政,劝他稍收法到,多予宽容,以安定人心,维护大局。 然而,今夜在这殿中,苟政也拿这四个字说事之时,郭毅心头却堵得慌,愤极了,也更多的不甘。 “此事,暂时这般处置!”苟政挥挥手,再度强调一句,而后以一种俯视的目光看著郭毅,微笑道:“时辰已晚,丞相年事已高,不便久熬。回府好生歇息,明日醒来,大秦政事还有劳丞相操持.:::::” 目光温柔,语气温和,但就是没有触动人心的感情,再度与苟政对视两眼,郭毅悵然一嘆,不再言语,只是朝苟政微微一礼,而后退去了。 离开太极殿的郭丞相,其腰背第一次显得那般僂,而身影也前所未有的萧索。 郭毅离开后,苟政沉吟在座,冷峻的面容上,有几分阴晴变化。郭毅今夜,算是挑破了一个压抑已久的矛盾,虽是针对王猛,但苟政心中却直接判断定性,这是冲他来的当矛盾彻底摆上檯面,那么问题就严重了,今夜之后,有一个趋势怕是难以避免了。 在未来的秦国朝堂,郭毅、王猛,或许只能存一了。 诚然,在苟政心目中,王猛早晚要取代郭毅,而后为自己勾勒並实现苟秦大业的蓝图。但苟政不愿意是这种方式,更不想引发太大的波澜。 但经今夜郭毅这番直接的弹劾与攻计,想要平稳过渡,只怕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苟政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选择维护、支持王猛。 平静的表面下,苟政心头实则也有些恼火,这郭老夫子,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这等需要上下同心、同舟共济以度难关的时候发作。 这算什么?想要借势压人?这等时候,怎么不想著顾全大局了? “你怎么看?”以一种冷淡的心態,思量著此事的影响,忽地发现,殿中还有一人默不作声,看完了整场秦王与丞相的交锋。 当苟政的目光与问题拋过来,苟武心中微嘆,面上露出一抹为难,轻摇头道:“郭丞相有些著急了,未能把握分寸!” “关心则乱,机谋必乱!”苟政淡淡地评价一句。 见状,苟武顿作肃然,拱手沉声道:“大王,大敌当前,而今之计,必应上下同欲,共度时艰。郭丞相协理国政多年,又是国丈,大王还需加以安抚,勿使误会扩大.:::: 难得苟武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风格,不过,他既然开口劝解,也足以说明,对秦国大局的重视。 瞟了苟武一眼,苟政轻轻頜首,“嗯”了一声。这光景,纵有再多不满,苟政也不可能把郭毅怎么样,相反,还得安抚,还得借他抚士民、安后方。 不论如何,郭毅都代表了当前苟秦政权內部,极为重要、强大的一股力量,尤其对关西士右阶层的影响力。 然而,出了王猛这档子事,如何抚之呢?靠觉悟,靠大局,纵然郭毅有那份器量,若心中有气,只怕做事也难免打几分折扣。 在苟政思虑间,苟武又拱手一揖,请示道:“大王,若无他事,臣就暂且告退了!” 回首看著苟武,苟政凝眉想了想,还是摆手道:“也好,明日我们再好好议议对敌之策!” “臣告退!”苟武再拜。 等苟武退下后,苟政彻底不收敛自己的情绪了,狠狠拍了下桌子,暗暗道:“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啊. 眼神游移几许,忽地一凝,似乎有了主意,而后起身对外吩咐道:“来人,摆驾昭阳殿!” 自昭阳殿宴归来,屁股方坐热,苟政又迴转过去,但此次,秦王的心头装著事情了。 而走出殿外,第一时间,苟政却被一道雄壮的身影所吸引了,正是羽林將军连英杰。 只是,这位统率著玄甲精骑的羽林大將,此时一脸委屈巴巴的。 第515章 请缨,秘密 第515章 请缨,秘密 “恭迎大王回宫!”看到苟政,连英杰立刻拜道。 “这么晚了,你来见孤,所谓何事?”见其状,尤其是粗獷面容间可怜兮兮的表情,苟政忍不住好奇问道:“堂堂羽林將军,铁血汉子,何故做此表情,难道还有人能欺负你连將军?” 闻问,连英杰苦著一张脸,说道:“大王,末將有一事,鬱闷心中许久,若不得开释,就要死了!” 听其言,苟政上下扫了这连英杰两眼,略带好奇氏伸手示意:“何事?说得这般严重,要死要活的?” 连英杰道:“末將想知道,是否有什么触怒大王的地方?” “这话从何说起?”苟政是真被这氏酋说迷糊了。 迎著苟政的目光,连英杰也无怯色,甚至睁大眼晴,说道:“自归附大王以来,过往出巡,末將总是陪主护驾,追隨左右。 然这两次,行猎,出巡,大王不用末將,反而用吕光那小儿..... “就为此事?”听其碎念一阵,苟政脸色微微一沉,问道。 大概是感受到苟政气场的变化,连英杰脖子一缩,心虚地瞟了苟政一眼,喏道:“ 末將,末將,臣..... ,” 见他支支吾吾,苟政顿时斥骂道:“你这匹夫,莫非真想一辈子都当个执戟护卫?” 徘徊两步,苟政回首,又是一阵疾言厉色:“你这身武艺、骑术,难道要荒废在禁宫之中?你若无所谓,孤还觉可惜! 孤若冷落你,岂能把玄甲营交给你?孤费了多少钱粮、骏马,抽调多少勇士、健儿,方才打造出这支玄甲铁骑,你不是不知道!” 作为秦国唯一一支成规模的重骑兵,玄甲营由早期的玄甲队扩充而来,尤其是征凉之后,得到了大批河西、青海大马,再兼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这支大秦铁骑早已今非昔比。 兵力规模虽只一千五百骑,但不论人马,皆是优中选优,是多年从战火中洗礼出来的秦军精华,战斗力相当强悍,特定的战场条件下,说其当世无匹也不过分。 “费了那么大代价,方才养出来的玄甲营,你以为,孤仅是用在长安做仪仗?”瞪著连英杰,苟政唾沫横飞:“你若想就当个护卫,孤可以成全你,把玄甲营交出来,正好弓蚝眼馋许久了!” 听苟政这么说,连英杰脖子是真缩起来了,但紧跟著连连摆头,汕汕道:“大王,末將並非此意。” “那是何意?”苟政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得连英杰难以自安。 垂下脑袋,连英杰瓮声翁气道:“大王厚恩待末將,而今大敌来袭,末將却无作为,回报大王恩典,心中惭愧....” 听连英杰这么一说,苟政审视他两眼,只见这廝还悄悄地观察著自己表情,有些回过味来了,当即笑骂道:“你这憨货,到孤面前耍小心思来了!” “晋军来袭,你是静极思动,坐不住了?”苟政手指东方:“眼下关河一线,正与来敌兵对峙,此后两三月,也是消耗钱粮,比拼耐心,你到潼关去做甚?到了潼关,你又能坐得住?” 被戳破心思,连英杰愣了下,眨巴几下眼晴:“大王!” “这段时间,给孤继续抓紧训练,带好玄甲营!”苟政神情严肃地盯著连英杰:“我军早晚要与晋军决战,届时岂能不用玄甲营?丑话说在前头,等到战场上,玄甲营若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 闻只,连英杰立刻眉开眼笑,慷慨豪情:“那末將提头来见!” “去吧!” “末將告退!” 夜色之下,望著连英杰兴冲冲而去的背影,苟政表情终究没绷住,摇头笑笑:“这个氏奴....” 从当年连英杰主动率领一干略阳义士来投,苟政便知,这连英杰是个聪明人,那粗莽的表面上,实则隱藏著一颗精明內秀的心。 今夜,这场表忠与请缨的戏码,虽略显拙劣,但又何尝不是连英杰刻意表现?至少,又在秦王这里加深了印象,也不显得唐突无礼,毕竟他连將军就是这样一个“忠诚耿直”的人..... 经连英杰这番打岔,苟政心头因郭毅带来的些许鬱闷也消散不少,抬眼望,高远漆黑的夜空上,只剩一弯黯淡残月,以及点点零星。 “回殿!”苟政转身往太极殿而去。 伺候的內侍有些惊了,下意识问道:“大王不去昭阳殿了?” 闻声,苟政两眼微眯,偏头盯著这名宦官,语气甚至带著几分抑扬顿挫,反问道:“怎么,孤去不去哪里,你有疑问?” “奴臣不敢!”內侍哪里受得了苟政这种眼神,面上闪过慌张,赶忙垂首跪下,回应道。 见其状,苟政眼中疑色一闪,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殿,而后隨意地交待一句:“通知司隶校事苟忠,让他明晨一早来见孤!” “备热汤,孤要沐浴就寢了.::: “不知大王今夜召哪位夫人侍寢?”內侍又贴心地请示道。 苟政本已疲惫,但念及昭阳殿家宴间那一个个风姿绰约的贵妇人们,又没法不心动。 稍加考虑,以一种平淡自然的口吻道:“让柳(苏)夫人走一趟吧!” 柳夫人勾魂摄魄的能力,在秦宫之中,也是独此一绝。当然,召柳夫人侍寢,还有一个原因,给王后郭蕙那边传递一个信號,至於是警告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就看郭蕙自己如何理解了。 但就一点,秦王回宫的第一夜,不到昭阳殿夜宿也就罢了,偏偏召柳夫人侍寢。而柳氏同样的河东大族,在被苟政收服之前,论名望、论势力,解县柳氏可要远远强於闻喜郭氏。 到了如今的地位与权势,不知觉间,就是找什么人睡觉,都带有一定政治意图了. 殿前,在苟政彻底进入太极殿后,那內侍绷紧的身体方才垮了下来,坐在地上,提袖擦了擦额头冷汗,又麻利地起身,给苟政准备浴汤去了。 派人去椒兰殿芙蓉阁传召柳夫人的同时,也秘使人通知昭阳殿,大王改变行程了。內侍心中则暗暗后悔,早知不急於向王后那边表功卖好了。 二十一岁的司隶校事苟忠,已然蓄起了一圈短须,就如乱针丛林,不是很好看,但明显成熟许多,也少有人再以年纪而轻视之。 旭日方升,无限金光衝破云层,照射在秦宫之內,盯著脚下的影子走了许久,直到前方传来几道脚步声,苟忠方才抬起头来。 见到来人,苟忠面上顿作肃然,让在一边,躬身一礼:“见过大司马、定安侯、部阳侯、潞安侯!” 联袂而来的,正是大司马苟武,以及邓羌、苟须、弓蚝这几名秦国的高级將领。而面对一脸恭敬的苟忠,除苟武点头略表示意之外,其他人不是蔑视便是无视的態度。 而頜阳侯苟须,甚至打量了苟忠两眼,而后与身旁的邓羌调侃道:“大王还京,我等功侯大將尚未拜见,反而接见这等阴险小人,喷喷..... 水这话说得苟忠,既羞且恼,然而却发泄不得,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头垂得更低,避免几人看到他胀红著的脸庞。 “闭嘴!莫让大王久等!”还是苟武呵斥了一声,苟须方才收敛。 望著四人缓缓远去的背影,苟忠双眼一时有些发红,羞怒、愤恨之类的情绪不一而足,但最终趋於平静。 不过,离开之时,苟忠的脚步更加沉重了,整个人身上,也仿佛增添了一层夏日也化不开的阴鬱。 而苟忠的脑海中,则不断回想著適才秦王交待的秘密差事,想的深了,嘴角便不禁浮现一缕冷冽的笑意。 待离得太极殿远了,方才回望,心中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公卿大臣、功侯大將,固然位高权重,莫不以为秦王可以永远信任、宽纵? 殊不知,秦王防的就是你们!若有机会,定让尔等知晓,何为狱吏之贵! 离开太极殿后,苟忠並未直接返回设立於王城东南角的司隶校事衙署,而是出宫,步行乘车,东拐西转,又改头变装,方才来到长安城东南永庆坊內一栋宅院。 宅院规模不大,看起来也很普通,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当然了,在长安东南区域居住的,大多是下层平民,而永兴坊算是比较安稳的一座里坊,居其间者,大多是有產有业者。 在这样的里坊,找一栋不起眼的宅院,藏一个人,並不困难,尤其对苟忠这样的特务头子而言。 与其他宅院的喧声不断不同,苟忠抵达的这所宅院,显得格外寂静,不是没有人烟活动,而是宅中僕人,都被禁止喧譁议论..... 不大的门庭,掛著一块樟木做的牌匾,上书两个普通的隶体“郑宅”。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临此宅时,苟忠已十分平静,不再心头狂跳、紧张得冒汗了。 不过,还是抬眼望了望“郑宅”,方上前轻轻叩门,待门一开,有如游鱼一般,快速钻进去,很快,郑宅的门又紧紧闭上了,恢復了它普通寧静的模样。 “郎君回来了?”给苟忠开门的是一名中年健妇,见到苟忠,意外之中,略带紧张。 “嗯!”苟忠轻轻应了声:“这半月来,宅中可一切安好,可有麻烦?” 妇人说道:“请郎君放心,一切安好。前几日衙门有差吏路过检查,不过,被我打发掉了!” 苟忠眉头一凝:“夫人可曾出面?” 妇人道:“不曾。我只拿出郎君留下文书,差吏便退下了,这几日再无惊扰..... 闻之,苟忠稍微鬆了口气,但那沉静的双目中仍旧不免露出些许疑虑,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阴霾,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说道:“夫人何在?” “吃过早食后,便在书房读书!”妇人答道。 苟忠摆摆手,而后逕往后宅而去。在这小宅之中,一共有三名仆侍,健妇母女,再兼一名婢女,分別负责“夫人”的饮食起居。 而苟忠熟门熟路的来到书房,掩上房门,掀开帘幕,便见到书案后边,一名极其美貌的女人正侧臥著,精致白皙的面孔,玲瓏有致的娇躯,几乎第一时间便將苟忠的目光吸过去了。 香炉工作著,点点清香瀰漫在空气中,仿佛带著某种魔力,一时间,苟忠只觉心臟被一股股热潮涤盪著。 粗重的呼吸,比掩门的动静还大,正在假寐的美貌夫人睁开了眼,迎著苟忠那侵略性极强的目光,扶案坐了起来,优雅地坤了个懒腰:“郎君来了...... 边上,有名青涩的侍女,正拿著小扇,轻轻地给夫人扇著风。 “你,出去!”苟忠指著侍女,凶狼地说道。 侍女“啊”了一声,不敢怠慢,超一步,低著脑袋,逃也似出门去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没人打扰了,苟忠的理智也第一时间放飞.... 当苟忠重新恢復清醒,已是一刻多钟之后,简单收拾一阵,瘫坐在凉蓆边,满脸的凝沉。 夫人依旧是那般从容而优雅,不闻苟忠说话,慢慢起身,低声问道:“郎君似乎心情不佳?” 夫人的温柔,恰如一泓清水,將苟忠心头焦虑感冲刷掉大半,心胸中的燥意也慢慢消退,摇摇头:“无甚大事。” 苟忠的异样,如何能瞒过夫人,明媚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凝色,稍加思吟,依偎著苟忠,低悠悠道:“妾身知道,拖累郎君了.:::: 这位美丽的夫人,自然是那位“跳河自尽”的郑娘子了。 “而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益?”苟忠声音低沉地说道。 闻之,郑娘子眼中忧色更甚,但语气平稳如初:“妾身听凭郎君处置,绝无怨言。” 顺从的言语中,带著丝丝哀伤,苟忠闻之,眼神中好不容易鼓起的凌厉,十分脆弱地被击溃了,怀中的绝色美人,他如何捨得。 郑娘子,素来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不幸的遭遇更使她磨礪出过人的生存经验,尤其善用自己最厉害的武器。 当初在河东擒拿郑娘子时,闻这位“奇女子”的名声,有心见识一番,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再难自拔。 第516章 背叛 危险 第516章 背叛 危险 苟忠是谈不上什么出身可言,少孤贫,与人为奴,连大名都没有,十二三岁时,主人被破家灭族,便飘零江湖,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直到被苟军所掳,虽然还是当牛做马、挑水劈柴地活著,但至少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偶尔可以果腹了。 在河东时期,苟忠最大的目標,便是能参军,中军战营加入不了,哪怕隨军当个马奴呢?然而,那个时候,年纪不大,身体不强,连给苟军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苟军在安邑立足,苟政开始扩大童子营,苟忠得以被选中,生计方得以改善。苟忠的综合素质其实是很强的,毕竟绝大多数像他这样的孤儿,都被乱世碾成粉,而他却能始终苟活著。 童子营阶段的苟忠,是其快速成长期,他学会了很多东西,靠著天生的敏锐观察与思维,迅速脱颖而出,成为那批“童子”中的者。 当苟政决定组建司隶校事部,並从童子营中选拔人才时,苟忠的人生际遇方才迎来彻底的改变,十七的年纪,成为了司隶校事的主官。 苟忠绝对是有天赋,有能力的,司隶校事部在他手中,还真就从无到有地发展起来了,並建立起一套基本的工作制度,发展速度与效果甚至要超过苟政的预期。 司隶校事部逐渐得到苟政的重视与信任,苟忠的地位也不断抬升,手中权力不断变大,见识的风景,经歷的诱惑也更多了。 而这些变化,却不是那么容易把握住的,苟忠当然是聪明人,但他的聪明,还不足以应对他所经歷的一切。 短短数年间,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发生在身边,在眼前,其中有太多的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之余,苟忠心態並没能跟上。 说到底,苟忠也只是一个小人物,靠著秦王的赏识提拔,乘上了苟秦王朝崛起的东风,得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事实上,也不只是苟忠,还有一大批苟氏大將、功臣勛贵,同样心態失衡,同样把握不住骤然获得的权势名利与社会地位。 但与那些元从功勋不同,苟忠乾的差事特殊,他没有扎实的广为人接受的功劳,他的权力,他的一切,都来源於苟政,他该无条件服从苟政,並且只对秦王负责。 大抵是这几年习惯了秦王的信任与褒奖,也习惯了手中权力带来的好处,更因司隶校事部是由其一手组建发展壮大,苟忠不免產生了一种错觉一一他对於司隶校事部,无可替代。 然而现实是,在当前的苟秦政权,除了秦王苟政本人,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莫说一个小小的內务头子苟忠,就是丞相、大司马,少了他们,秦政权难道就停止运转了? 这些,当然不是苟忠所能看破的......而失了一份谨慎之心后,行差踏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到如今,对私匿郑娘子一事,苟忠打心底,也仅仅认为,是自己的一次小小任性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秦王也说过,甚至於,在仔细了解郑娘子过往经歷后,苟忠也觉得那苟威是死有余辜,他这是心怀仁义..... 当然了,苟忠心中也不是一点逼数没有,也知道此事的风险,以及被发觉的严重性。 但郑娘子的绝色芳华,婀娜风姿,又岂是苟忠能够拒绝得了的,血气方刚的他,哪里经受得住那等诱惑? 莫说什么敬畏与理智,当被欲望所吞噬的时候,哪里顾得了这那许多? 至於此事的风险,苟忠也清楚,但想办法遮掩一下,也就是了。为了把郑娘子藏起来,苟忠也是煞费心机,製造假死也就罢了,为了灭口,还清除了好几名知道內情与怀疑的司隶校事下属。 事情开了头,便再无回头路可言了,干起那些勾当之时,苟忠冷静、从容,第一次紧张,是故作自然向秦王提起此事的时候。 欺君的罪名如何,苟忠也清楚,但在那次匯报之后,苟忠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此前,苟忠也曾一度为此焦虑,屡次於深夜之中从噩梦中惊醒,东窗事发的梦做了一遍又一遍。对秦王,苟忠是既有畏惧,又感惭愧.... 但是,郑娘子太善解人意了,她的温柔,她的顺从,她的迎合,带给他身心上的极大满足。 苟忠来到这温柔乡的次数並不多,但每每相会,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静,他觉得自已很强大,足以上瞒天,下欺地,破除所有隱患。 隨著时间的推移,一切风平浪静,仿似无事发生,八九个月过去了,曾经震动长安的“威远堡案”早已淡出人们的印象,至於那对弒主男女,也在他的掩饰下,化为风中尘埃,被人遗忘。 苟忠,还是司隶校事的主官,依旧受到秦王的信重,作为心腹,监察著长安內外的各种舆情消息,寻找著乱臣贼子的蛛丝马跡胆量也重新恢復了,为秦王奔走效力的同时,抽著空,便来与郑娘子一会,交流,欢愉,享尽温柔。 当然,哪怕苟忠自己,也不敢真当无事发生,只是许多担忧与顾虑,被他深埋心底罢了。今日却是受了些刺激,有所显露。 在脱离温柔乡的时候,苟忠偶尔也能反应过来郑娘子的危险,也不是没动过杀心,但还是那句话:如何捨得? 再者,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怕到了绝境,或许都冀图侥倖,而况依眼下情势看来,他藏得很好..:: 尤其眼下大敌来袭,秦国多事,谁会来管他?甚至於,苟忠还给自己做著心理疏导,他只需尽心尽力,为秦王效忠,为其排忧解难.... 但显然,这就是自欺欺人了,从敢於欺骗苟政开始,他所谓的忠诚,便已经垮了个墙角了。旁的不说,就近半年以来的情报搜集与监察活动,苟忠都有几分保留了。 或许连苟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但就是心虚,本能地想留下一条后路. 而这些,不论知晓与否,对秦王苟政来说,都是极其严重的背叛!而秦王愤怒的后果,也必定是极其严重的! 书房內风光旖旎,始终有股撩人心弦的气息在鼻间縈绕,空气略显浑浊,却也不敢打开门窗透气,这就是当前郑娘子最真实的现状,必须得藏住!掖住! 纤柔的手,轻轻地抚平苟忠眉宇间的褶皱,郑娘子关心地问道:“郎君有何烦恼之事,可否与妾身说说?” 闻问,苟忠立刻回想起太极殿前那干公侯大將对自己的蔑视,但在郑娘子面前,苟忠也好面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狼狐与羞辱表示出来。 回首,注意到郑娘子那眉目含情的诱人模样,苟忠只觉心弦直颤,念头一转,思索著说道:“今晨大王召我进宫,交待我加强对丞相郭毅、郭氏子弟以及与郭氏往来状况的监察刺探。 起初,司隶校事对郭丞相也有措施,却也只是安排二三细作、眼线,做些日常监视罢了。此番,大王如此郑重其事,几乎是全面调查监视,事情不同寻常啊!” 郑娘子一边听著,一边思索著,那双嫵媚的眼晴中,流露出一抹异色,点头认同道:“郎君所言不差,秦廷恐將有大事发生!” 闻之,哪怕早知郑娘子“奇异”之处,苟忠也不免投以惊异目光,脱口而出:“你认为,大王想要对付郭丞相?” 郑娘子眼波荡漾,给苟忠回了个动人的眼神,仿佛在夸他聪敏,而后悠悠道:“眼下秦国大敌当前,以秦王之睿智,岂能在如此要紧时候,对付宰辅大臣? 只是,秦王既如此交待郎君,也必有缘由,这是不信任郭丞相了,让郎君如此行事,只怕是在为將来行动做准备。 试想,郭丞相出身河东名门,在关西士族中名望隆重,既掌丞相大权,又是王后之父,牵涉如此重大,一旦秦王有所动作,秦国岂能不动盪?” 郑娘子这样一番分析,把苟忠说得呆了,拧著眉头看著她,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郑娘子瞟了苟忠一眼。 “不!”苟忠摇了下头,凝视著郑娘子:“我是说,你怎能看出这些事情?” 迎著苟忠惊疑的目光,郑娘子只淡淡一笑:“平日里看看史书,再对郎君所述秦廷局势变化加以分析,也就知道了......” 郑娘子说的简单,苟忠对此却震悚不已,他早知这个女人绝非空有一张绝世的皮囊,却不曾想她竟精明到这个地步,幽居在家,仅凭他平日里讲述的只言片语,竟也能看出朝廷大事、秦王心思.... 此时,苟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忌惮之色,拧著眉,死死地注视著郑娘子。 眼下这个温柔地依偎看自己的女人,於苟忠而言,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妖艷动人,却散发著强烈的危险气息,让他恨不能远离。 然而,这也正是郑娘子吸引他的地方,这样的郑娘子,实在具备致命的诱惑,又让他欲罢不能.:::: 呆了一会儿,苟忠表情终於恢復平静,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平復著剧烈的心跳,下意识地问郑娘子道:“依娘子之见,我该如何做?” 郑娘子婉然一笑:“自然是谨遵秦王命,仔细办差!” “不过!”郑娘子眼眸中露出几分清冷之色,但人贴得苟忠更紧了,玉指点在苟忠心上,微微挠动,嘴上则低语道:“郎君需要多做些准备了!” “此言何意?”软化在郑娘子的温柔里,苟忠漫不经心地说道。 郑娘子悠悠诉说道:“郭丞相是河东从龙功臣,又是国丈,这是何等亲近关係,秦王连他都不信任,又如何能信你? 偏偏郎君为王谋阴险之事,担爪牙之任,行酷吏之举。秦王庇佑,自可安好无事,享尽权势,然久而久之,稍有起疑,抑或迫於朝廷怨愤,恐不得善终。 恕妾身直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最易应验在郎君这样身份与职责的人身上。 而况,郎君你是有负於秦王的,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若为发觉,郎君必死,切勿大意,更勿抱有侥倖。 或许明日,或许下月,你我便再难享受今日这般欢愉了. 听其言,苟忠陡然站了起来,满脸的彷徨,他被郑娘子这番话说得冷汗淋漓,屋中的闷热都祛除不了手脚的冰凉。 “如娘子所言,我岂非必死?当不至於此才是...:.:”苟忠心神恍惚,喃喃道。 见状,郑娘子嘴角微勾,娇顏媚眼,仰视著苟忠,柔声道:“秦王威严如何,郎君自知,何必妾身过多提醒。” 听她这么讲,苟忠不由哆嗦了两下,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震骇,而后冷冷地盯著郑娘子:“你今日说这般多,有何意图?莫不是想让我背叛秦王?” 面对其质问,一丝讶异在郑娘子眼中闪过,但很快便被她隱藏起,而后略带委屈地道:“郎君误会了!秦王於郎君有大恩,妾身又岂能陷郎君於不忠? 妾身只是想提醒郎君,要有所准备,至少,如若有朝一日事发,能有一条逃生的退路,而非坐以待死..:::” 郑娘子这样一解释,苟忠表情稍缓,但眉头依旧锁起,显然,他並不想如郑娘子所言去走所谓的退路,他捨不得这绝色美人,又如何捨得而今的权势与地位呢? “难道就无两全其美之法?”苟忠愁眉苦脸。 见状,郑娘子又温婉一笑:“此事,郎君可仔细思量,但眼下有一事,却需要郎君儘快操办!” 苟忠回了神,疑惑地看著她:“何事?” 郑娘子道:“晋军北伐,长安城內戒备越发森严了,官府差吏,巡视排查,越加频繁,妾身在此,身份存疑,只会越发危险。 仅凭郎君手书,只怕也无法长久震长安差吏,且此举甚险,若是就此牵累了郎君,妾身如何得安? 再者,郎君每次见我,都需如此隱身藏跡,虽则小心,岂能保证次次不出差错?即便郎君有司隶校事遮掩,也难免引发怀疑....” 隨看郑娘子讲述,苟忠表情严肃了起来,凝思几许,看向她:“我再给你寻个住处安置!” 对此,郑娘子微微摇头:“若仍是照此处置,难道就能躲过官府排查吗?” 事实上,以苟忠的身份,要找个把郑娘子藏起来的地方,不要太轻鬆,然而,既要安全,又要不引人注意,还要供他私会,这样的条件就十分苛刻了。 “娘子可有办法?”苟忠盘桓著,隨口问道。 似乎就等著他发问,郑娘子沉吟少许,方缓缓道来:“郎君可给妾身偽装一个正式身份,安置城中,地而后择机,纳入府宅.....” “这如何使得?如此自曝行踪,岂非寻死?”苟忠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办法。 却见郑娘子从容笑道:“大隱隱朝市,与其偷摸鬼崇,不如大大方方?以郎君的身份,纳一姬妾,难道还能惹人怀疑? 届时,难道还有人,敢到郎君宅內搜查吗?” 闻之,苟忠两眼顿时亮了,道:“娘子此策甚妙,就依此计! “伺候妾身的三名僕婢,半年多来,对妾身已经颇为熟悉,为防患於未然,郎君当採取措施才是..::.:”郑娘子又垂下脑袋提醒道,声音低幽幽的,不带丝毫感情。 第517章 目的,爭议 第517章 目的,爭议 “如何处置,莫非让我杀了她们?”似乎听懂了郑娘子的暗示,苟忠不满地说道。 见状,郑娘子反问道:“郎君一向果决,怎在此事上变得心慈手软了?这可关係到郎君的身家性命,前途富贵,不可不慎啊!” 须知,苟忠在当初清除知情下属时,手段可果断狠辣得紧,此时却犹犹豫豫的,面露不忍:“她们毕竟不知你身份,也伺候了半年,如若害其性命,於心何忍?” 对苟忠这不合时宜的仁慈,郑娘子都忍不住暗骂一句:妇人之仁! 不过,內心的鄙夷並没有丝毫泄露,面上仍是一副温柔与顺从:“纵使饶其性命,也不能再让她们留在长安了,只是其中隱患......” “我会处置,连同她们家人一起,远离长安!”嘆了口气,苟忠沉著声音拍板道,就仿佛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一般。 “接下来几日,小心些,我会儘快给娘子安排新身份与住处!”又看了看那张狐媚般的面孔,苟忠背过身去,留下一句没滋没味的交待,而后转身去了。 他本就不能也不敢多做停留,而今日郑娘子的表现,对苟忠的刺激也是相当强烈的。 苟忠也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有一种心臟被人扼住的感觉,室息而致命.:::: 至於郑娘子,则再度以一个优雅的姿態,侧臥在凉蓆间,玉颊轻贴在丝幣上,一双美眸中也再无任何绵绵情意,只有睿智与深沉,再兼几分疑虑。 对郑娘子来说,今日同样是一次冒险,毕竟她对苟忠进行了一场剧烈的心理攻势,而眼下还不算成功,看苟忠能依她提议进行安排,否则隨时可能遭到反噬。 至於她的目的,也不复杂,她要改变当前的处境,她不想永远当苟忠的禁离,一个泄慾的工具,像只宠物般被圈养起来,见不得光...... 经歷了那样的艰难险恶,郑娘子不是那么怕死,但能活著,又有谁会拒绝呢?不只要活著,还要活得好,她的仇还没报完呢,至少苟威的家人还好好的,享受著那份开国大將的遗泽。 而要改变现状,郑娘子首先就需要一个正式的、能够见人的身份,而非像只鼠躲起来,这样也的確危险。此事,只能依靠苟忠。 郑娘子看得也很清楚,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无法摆脱苟忠。以她经不起推敲的身份,出了这栋“郑宅”,恐怕连长安甚至连永庆坊都出不去,隨便一个差官、巡吏都可能察觉她的不对,至於更远的逃亡,想都不要想。 当初,她著宋邑冒险东奔,那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机会,而今,是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 且不提秦晋大战带来关內郡县的戒严,哪怕寻常时候,任你是王公贵族、功勋大將的铭牌,都难以成为通关文书了。 秦王的一次震怒,所起效果,总能管一段时间。而这,也是苟忠放心把郑娘子安置在此,只安排三名侍婢照料的原因,就郑娘子的情况,脱离了他的庇护,大概率是难有好下场的。 命途多舛的郑娘子,在心理上已经十分成熟,眼光见识也在沉下心来的阅读中不断提升。 对苟忠,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是利用罢了,甚至不如那位已死的“宋郎”,毕竟多少有几分微末患难的交情,人家至少还帮她杀了苟威復仇...... 郑娘子也同样清楚,她还离不得苟忠,但她迟早要摆脱此人。无他,在郑娘子眼里,苟忠並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他的劣跡与污点很明显,註定走不远。 再加上,郑娘子深刻地认识到,苟忠只是贪恋自己的美色罢了,而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苟忠一个致命的破绽。 有朝一日,他腻烦了,又或者对死亡与失去一切的恐惧,盖过了对她的占有欲,那么她必死! 对未来,郑娘子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但她必须一步一步,早做准备,中期目標,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做一个割裂,乃至於,苟忠对自己的威胁也在考虑之中。 秦宫,太极殿。 已是响午,苟政与大司马苟武等將臣就关於“破晋之策”的探討仍在继续,当然,爭论几多,还是有些成果的。 目前的討论,已基本围绕著两条思路、两个方向来討论,而苟武与邓羌分別代表其1 苟武认为,晋军三路来袭,声势浩大,虽然被秦军力拒於关外,但大敌压境,难免给关中臣民带来震惧,为安人心,当选择一路破之,解一面之忧,振奋人心,也避免宵小鬼崇之徒蠢蠢欲动。 潼关方向普军精兵猛將齐聚,又由桓温亲率,士气正盛,需要暂时避趋;武关方向的桓冲军实力也不俗,武关道间也不利於大军展开..... 这么算下来,目標也就很明显了,继续打司马勛。即便司马使君已经很谨慎,甚至显得很识时务,但谁叫他最弱呢? 只是如此,便要如薛强此前所奏那般,向陇南方向增兵,支持薛强主动南下进攻。与此同时,在东线的关河战场,就更加不能有大的动作了。 相比於苟武的持重,邓羌的图谋就要更为犀利,他的胃口最大。邓羌认为,司马勛只是一路摇旗吶喊的偏师,即便击破之,对整个秦普战局也难有根本的改变,桓温岂能因司马勛,改变自己的进军决策? 再加上,司马勛兵马虽不多,但十分谨慎,可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若其一味保守,在秦岭谷道之间,也没那么容易击破。 动用多少兵马,也是一个问题,少则难以保证胜利,多了从风险、收益的角度就更不划算了。 因此,邓羌认为,秦国面临著各方面的军事压力,能够调用的机动兵力极其宝贵,与其消耗在司马勛那一路无用偏师,不若养精蓄锐,等待战机,集中力量,与桓温决战。 若是能够正面击破桓温,那么秦国江山,就彻底巩固了。邓羌没有说出口的是,击败桓温,至少能打出秦国二十年国祚,至於更久更远,哪怕他是外戚,也不敢篤定地得出什么结论.:: 双方的考量,都有道理,都有可取的点,爭论不算激烈,但各自坚持,关键在於,只是苟政这个秦王如何解决。 ......若只是把司马勛打退,或许就如邓侯所言,得不偿失,徒耗兵马钱粮!”太极殿中小规模军事会议继续著,大司马苟武针对邓羌提出的几点疑问,做著解释,“然而,若是趁机反攻入汉中,夺取南郑,又当如何?桓温可以不在乎司马勛大军进展,却不能不关心汉中的归属,绝难坐视我军经略汉中!” 对“汉中之议”,邓羌稍作思吟,便驳道:“眼下大秦首要之事,乃是应付桓军之威胁,反攻汉中,预想很好,然这无异於重开一条战线,若无充分预备,兵马钱粮如何坚持? 欲谋汉中,需毕其功於一役,免其反扑,否则只会打草惊蛇!纵使司马勛无能,为我军所破,攻入汉中,关山相隔,桓温短时间內,如何干涉,只怕会加强对我关河地区攻势,以牵制我军行动。 再者,晋国若失汉中,梁益必然震动,若由此引发益州兵马北上,形势反倒不妙,不若让司马勛为我大秦暂『守”汉中..:.. ? 邓羌一番反驳,自是有理有据,苟武都不免心中讚嘆,说道:“目下益州周抚当权,能望虽高,然萧敬文之祸未远,益州疲態远未恢復,且出蜀道阻绵延,旦夕之间,益州兵马带不来威胁— 再者,军机决策,当因时制宜,顺势而为,汉中攻略如何进展,还需根据战况而决。 桓温势大来袭,当逐步消其势,泯其志,积小胜为大胜,爭取能够获取的胜利。 毕其功於一役,固然痛快,然终究是行险。关东形势复杂,除桓军之外,还需考虑燕国威胁,这便更需要我们审慎而决......” 对苟武的说法,邓羌也只认可一部分,想让他全盘接受,那也不可能。说到这儿,氛围起来了,一双虎目瞪得炯炯有神,情绪也上来了,开口便要驳斥。 眼看著爭议要往爭执的方向发展,苟政开口了,语速不急不缓地说道:“二位皆將帅大才,所言也极具见地,只是思路不同,勿做意气之爭,伤了和气。” “诺!”苟政开口,邓羌的情绪缓了下来。 苟政则思付著说道:“大司马有一点提得很好,必须重视,那便是燕国的威胁,绝不容忽视,那就是一头恶虎,隨时可能露出疗牙利爪! 眼下,对晋军,对各方守备,对关內情势,孤心里基本有数,总能维持局面,不至於太坏。唯独燕军,若慕容偽来犯,如何应对,仍难把握啊!” 听苟政这番嘆息,不论苟武还是邓羌,表情都跟著变得郑重。 反是弓蚝,这时反应过来了,重重抱拳,朗声说道:“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只需准备好兵马钱粮,燕军若来,一併除之即可,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难道来敌势大人眾,这仗就不打了吗?” 弓蚝此言,有些无礼,但听著是真提气。苟政闻之,都愣了下,顾不得这员大將言语间的小莽撞,哈哈一笑,自我检討道:“孤倒確有几分患得患失,这可不好,容易误事! 幼长此言,是一语惊醒孤啊!” 面对苟政这突然的自省,弓蚝反有些不好意思,陪笑两声,表示应该。 而苟政,形容一敛,沉凝的目光在苟武与邓羌身上徘徊一阵,定神道:“依孤看,当前形势,便双管齐下!” “请大王令!”一眾人闻言,齐拜道。 苟政看著邓羌,缓缓道:“子戎,孤將驍骑、果骑、玄甲、破军、先登、统万六营这两万多步骑,全部交给你! 你该知道,这是我大秦兵马之精华所在,也是孤为反击桓温准备的大军。 接下来两个月,由你亲自率领,不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集中精神,给孤训礪將士,演练战术,以待战机!” “你二人,协助邓羌统军,厉兵秣马,隨时出击!”苟政又看向弓蚝与苟须,严肃地交待道。 “诺!”王命所下,三人皆作肃然,同声一气地拜道转过头,目光又落在苟武身上,苟政语气沉稳依旧:“德长所言,孤也十分认同,我们与桓温一战,防守反击只是策略,不能一味妥协避战,该灵活主动,需要有所作为。 你那爱將刘异在弘农,已经开了个好头,但还不够,关中臣民也需要胜利来提振士气司马勛,的確是个合適的目標,依孤看,在西南择机打一场仗,消除一路祸患,还是值得的! 薛威明孤是了解的,他此前既然上书建策,必是有所准备,甚至有几分把握,对付司马勛,仍然交给他!” 苟武点点头,说道:“薛威明,的確是最合適的主將人选,只是若依其言,还需增兵西南。目前陈仓地区,我军兵力过於薄弱了,只有一些地方守备、屯成幢队,守成犹嫌不足,而况进取!” 此情苟政当然有所考量,直接表示道:“调锐骑、破阵、归化三营西援,再从扶风、 略阳二郡抽调三千屯卒,由苟安负责粮料转运!” 经过苟政这样一番调派,关內秦军中军十五营,只剩一个中坚营,不曾有安排了。 (中垒、射声、归德在潼关,归义、昭义在蓝田、晓关,陷阵在河东) 当然,长安羽林、城卫,包括那支防火应急幢队,真到紧要关头,也是能拉上战场的,只是苟政绝不可能愿意出现那样的局面,那只能意味著秦国军力捉襟见肘,形势危急。 苟政的交待,还是继续著,严肃庄重,掷地有声:“告诉薛威明,汉中打不打,根据实际战况来,先给孤把司马勛干掉! 解除了西南威胁,我们好集中精力,到关东吃肉!” “诺!”苟武敬拜道。 第518章 纳新 第518章 纳新 太极殿东阁,中书侍郎任群带著一眾羽林郎官,抬著七八口箱子,鱼贯而入阁间。每口箱子,都需两人合力,那沉甸甸的模样,从羽林吃力的表情便可知晓了。 几口箱子排成两列,箱盖打开,一道道叠得整整齐齐的竹简、纸帛映入眼帘,苟政了眼,便收回目光。 任群低垂著眉梢,揖手拜道:“大王,这是尚书台於大王出巡期间所处置国事政务,丞相特命臣取来,供大王查阅、审验..::..” 闻之,苟政眉毛顿时有个上挑的动作,双目中也是异色一闪,沉吟著,似在思考郭毅此举意图。 “丞相呢?”苟政轻声问道。 “丞相正在尚书台理政,不知大王有何吩咐?”任群一副端敬的模样,拱手请示道。 短暂的沉默后,苟政洒然一笑,指著那几口装满公文档案的箱子,吩咐道:“既然东西已经送来了,那便审验一番,莫要辜负了丞相一番心意,以免辱没丞相忠正之风!” 任群在朝中一向以端谨淑慎、君子之风闻名,但並不意味著他仅是个君子,其政治敏感性还是十分敏锐的。 此时听苟政这番意味深长的言语,也觉心弦直颤,汗毛竖起,若是还看不出秦王与郭丞相之间出了问题,也就白瞎了在秦国中枢待的这些年头了。 这可是大事,尤其在当前局势下,有心相劝,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主要是对內情了解不多,贸然进言,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只怕难起效果,反而会產生反作用,甚至被责一个“妄揣上意”。 若是只讲一些浮浅形式上的大言,以秦王之深沉睿智,又何需他提醒。內心一阵盘桓后,任群只是保持默。 苟政则无暇顾及任群的心理,继续交待著:“你牵头负责此事,偕同中书监胡文、东阁尚书梁平老,再加几名尚书郎,儘快审看一遍,看看是否存在疑误......” “诺!”任群应道。 苟政这项吩咐,看似寻常,实则是有很大问题的。国家多扰,诸事繁杂,尚书台总理庶务,为政治事,岂能尽善尽美,岂能没有所谓疑误? 要知道,就秦国目前的朝制律例都不完善,又岂能保证做事滴水不漏,若抱看挑错的目標去审查,只怕到处都是漏洞,哪哪都是问题..... 对此间问题,任群几乎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不过,见秦王那副沉稳之態,也未声张什么。 心中则暗暗做下决定,既然由他主持,那么必定是要秉持正道,以大局为重,此为人臣应尽之义..:: 另一方面,任群也不免暗暗感慨,秦王近来,似乎越发看重这略阳梁氏了,梁安自出使吐谷浑还朝后(送和舆等吐谷浑贵族俘虏回国),便被擢为礼部尚书,梁平老文武双全被苟政夸为王佐之才,还有个后起之秀梁殊,文采斐然,擢为尚书郎,才被遣派去河东质询河东之事,安抚“王杨之爭”。 就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略阳梁氏在国朝廷快速崛起,参赞军政,势头上涨显著,本身就是略阳豪右,与苟氏份属同乡,又隱隱成为秦国氏族势力代表任群正自思吟间,一名謁者来报,黄门散骑曹苞请求覲见。 “宣!” 阁內,任群正指挥羽林搬运文档,准备就政令文书进行分类归档,曹苞迈著意气风发的步伐来了,甫一入阁,了眼苟政,又立刻躬起身体,面上带著谦卑而得体的笑容。 “臣曹苞拜见大王!”曹苞眉眼间透著恭敬:“不知大王召臣,所谓何事,恭请大王降敕!” 看著曹苞,苟政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孤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吧!” “为大王尽忠效力,是臣之荣幸,请大王吩咐!”曹苞立刻表示道,表情態度到位,没有一点折扣。 这样的臣子,或许能力不够强,但总是容易获得好感,至少不会厌恶排斥,每个君主身边,也需要这样的人。 当然,要做到媚而不俗,自然而然,也是需要水平的,其中分寸,曹苞也只是堪堪把握。 对其態度,苟政脸上也多了几分和煦,抬指道:“不是什么大事,听闻吏部尚书梁安有女,温良贤淑,秀外慧中,孤欲纳其入宫,你代孤操办此事!” 闻言,曹苞顿时面露喜色,这种差事,他可爱办,也会办,秦王纳妃,岂能委派一般人? 在曹苞看来,这可是再亲密不过的交待了,因而很快曹苞又露出一副荣幸的表情,积极表示道:“多谢大王信任,臣必操办妥当,让大王抱得佳人回宫.....” 比起狗腿子的兴奋,还未退下的任群听了,眉头起,额间凝色顿显。自认不能再保持默了,任群深吸一口气,拜道:“大王,晋军来袭,军情如火,大战在即,关中內外一片肃然。 大王身系国家安危,一举一动,饱受臣民关注,恕臣直言,此时行纳娶之事,有待斟酌,还望大王审之......” 任群言罢,曹苞先急了,这不砸自己差事嘛?瞪了任群一眼,转身即拱手向苟政道:“大王,任侍郎此言,臣不敢苟同。 普贼来犯,关內震动,上下惶惧,然以我王之神武,破之易如反掌。此时迎娶,正可显我王从容之风,必胜之志,视桓温於无物,秦国臣民闻之,只会欣然向安!” 听曹苞这样一番论调,以任群的涵养,都几乎骂出来。你曹苞平日里对秦王諂媚迎合、无所不从也就罢了,这是什么年景,何等局势,王朝大业,社稷安危,岂容儿戏。 只见任群吹看鬍鬚,当场就要把曹苞驳斥一番。观其眼色,苟政採取主动了,当然也是曹苞的吹捧没法安然受之。 “二位倒也不必爭执,任卿所言有理,此事確是孤考虑不周,此时往秦宫纳人,的確不合时宜!”苟政稍加思吟,语气平和地表示道。 而后对曹苞交待:“此事你继续操办,不要声张,先做著准备,待孤外破桓温,內安关河,再来个双喜临门!” 见苟政採纳建议,任群心中大感宽慰,刚提手,便闻旁边一个不要脸的,兴奋地拜道:“大王英明!臣谨遵王命!” 了眼眉飞色舞的曹苞,任群心中没来由地感到烦闷,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而屏除曹苞此节,平静下来,任群的心情依旧不免往下沉。秦王的意思很明確,那梁氏的小娘子是必定要迎娶的,任群倒是不反对这一点,秦王与关西夷夏大族联姻,这有利於团结豪右,巩固秦国。 问题在於,任群总感觉,秦王今日的吩咐与交待,是能够联繫到一起的,其背后有著相当深刻且沉重的政治內涵.::: 治政驭民、统军作战,曹苞没有大本事,也没法和秦国那些贤臣良將竞爭,但当狗腿子,为秦王办私事,曹苞可是专业的,態度积极,满怀热忱。 就在离宫之后,曹苞便直接登礼部尚书梁安府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等了大半天,一直到黄昏时分,梁安回府。 深衣广袖,高冠玉带,全然一副从容气度,君子风尚,仅从外表来看,是绝难相信,梁安是一名氏人。 当然了,似梁安这样汉化极深的氏人精英来说,仅从族群身份去评价判断,得出的结果,必然是会失真的。 任群这等旁观外人,都能感受到秦王对秦氏的看重提拔,作为亲身经歷者,梁安的感触自然要更加清晰深刻。 因此,这几年来,因为降臣与氏族出身带来的焦虑感,也在逐渐消除之中。当出使吐谷浑归来,官拜礼部尚书,更让梁安大感荣幸,这几乎是对他这个氏豪最大的认同与接纳,也显示出秦王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 这几月来,梁安可谓是意气风发,走路都仿佛带著风。哪怕当前的秦国,在礼制学教上缺失很多,朝廷也还没有更多精力投入在上边,梁安依旧选择每日到礼部衙门坐堂。 带著为数不多的僚属,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筹划著名秦国的礼仪与学政建设方案,在此事上,梁安比其他人要显得更加积极。 梁安也不断鼓励下属,秦国的礼仪秩序,迟早要完善,秦国人才的培养,也不可能仅靠未央小学与长乐太学。 早晚有一日,秦王会大力推行礼制,否则设置礼部何用?他们要做的,便是仔细筹备,制定预案,等待时机,不要等有朝一日秦王察问起时,措手不及..... 当梁安迈著稳重的步伐回府之时,听僕人说起曹苞来访,並秉礼等候半日,梁安那平和的面容间也不禁露出几分异。 一者,梁安与曹苞並不熟悉,平日里双方並无往来;二者,便是为曹苞这过分的礼节了。 压下心头疑惑,登堂入室,还未开口,便见到一张菊般的笑脸:“下官见过梁公!” 曹苞那恭敬的模样,让梁安心中更加纳罕,赶忙拱手回礼:“实不敢当,劳曹散骑久等,老夫就此告罪了!” “不敢!不敢!”见状,曹苞反应更大,迅速让开,不敢受梁安之礼。 这副姿態,看得梁安心头直泛嘀咕,此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思绪难定,梁安扭头便斥责迎宾的管事:“曹散骑来访,为何不早报我?” 管事正欲解释,便见曹苞笑呵呵地解释说:“梁公勿怪,是下官阻止他。下官今日前来,乃为私事,也不急切,下官又是个散人,岂敢废梁公忠正之名?” “曹散骑过奖了,只是如此,老夫有愧啊!”曹苞越是如此,梁安心中警惕愈盛,毕竟他的拜访,过於突兀。 而別看曹苞始终一副恭敬乃至卑敬的姿態,眉低眼低语气低,脸也几乎笑僵,但他可从容著,看不出任何心虚。 “来人,奉茶!”梁安招呼著。 “多谢梁公!”曹苞再一拱手,虽然这一下午,茶已经喝得他嘴中发苦、发酸,小解都数次了。 主客落座,又是一阵简单且无营养的寒暄之后,看著始终笑吟吟的曹苞,梁安斟酌著言辞,主动问道:“恕老夫直言,老夫府上与曹散骑素无往来,今日来访,执此厚礼,所谓何事?还望曹散骑,不吝赐教!” “梁公谬讚!下官愧不敢当!”曹苞仍然谦虚著,五官都是绽开的,应道:“下官今日,是奉大王之命前来......”” 此言一落,梁安脸色大变,顿时起身,有些怒地质问曹苞:“曹散骑这是何意?既有王命在身,为何刻意拖延,不知老夫有哪里得罪曹散骑了?” 见梁安这激动的反应,曹苞哈哈一笑,也起身拜道:“梁公误会了,还请容下官解释!” 板著张脸,审视曹苞两眼,梁安这才平復下心情,但眼神依旧沉凝,盯著他等待解释。 但哪怕心情不佳,依旧朝著宫城方向拱拱手:“大王差曹散骑前来,有何救命,还请传达,老夫敬听!” 事实上,秦王的威势远没有强到这个地步,让秦臣们闻之肃立,梁安对苟政,也不至於敬畏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私下里隨便怎么想,哪怕是抱怨、谩骂。但在公开场合,尤其在摸不清底细、分不清敌我的外人面前,就不得不小心,否则人家奏上一道劾章,祸患恐怕就来了。 曹苞自是一副轻鬆的口吻,揖手一拜,笑道:“梁公放心,是好事,喜事。下官此来,也是向贵府道喜!” 仍然先卖了个关子,曹苞方才笑吟吟道:“听闻梁公有女,青春豆蔻,才貌双绝,待嫁之身,秦王有意纳其入宫。恭喜梁公,將贵为国戚了,此为大喜乎?” 听曹苞这么一说,梁安先是一愣,紧跟著问道:“此事当真?” 虽是问话,但梁安的语气可是肯定,毕竟,再给曹苞十个熊心豹胆,也不敢拿这等事来开玩笑。而曹苞也只是笑笑,“呵呵”之声听得梁安老脸微微泛红。 曹苞则继续道:“大王欲纳贵女,只是念及国势,不便此时迎娶,欲留待退了普贼,消弹战事。因此,下官此来,只是提前告知,好让梁公与府上有个准备。” “多谢曹散骑!此恩此情,老夫铭记,必有厚报!”梁安郑重地拜道,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至於秦王纳其女之事,梁安自是千万个乐意,可不是谁都能与王室联姻攀亲的,能被选中,对梁安,对整个梁氏都是大事,这也可以看做是略阳梁氏身秦国核心高层的一张跳板、一个契机,岂能不积极把握。 梁安之女梁嫵,梁安將她培养得很好,早些年还在符氏集团的时候,便有意同符健结亲,虽然那时梁嫵年方及笋,但双方基本谈拢了。 不过,因为苟符大战的爆发,耽搁了,而梁氏在战后整个做了降臣。这些年,隨著梁娘子逐渐长成,梁安也琢磨著要给她寻个“良配”,他很审慎,就像拥有一个重要筹码,轻易之间捨不得投放。 事实上,近来有一个人一直在求娶梁娘子,谷阳伯苟侍之弟苟信,梁安也一直在犹豫之中,以他观察,那苟信当然不是个良配。 只是,梁娘子年纪將近二十,又有些扛不住苟侍、苟信的压力,已经快捏著鼻子认了不曾想,峰迴路转,秦王竟然看上其女,梁安自是暗喜,甚至由內而外地感到通透:: 至於苟信求婚之事,梁安是提都不提,难道还敢同秦王抢人? 第519章 任群忠正,二次使代 第519章 任群忠正,二次使代 出巡的旅途虽然顛簸辛苦,但回京的苟政,显然要更加忙碌,大敌当前,秦政权上下本就处在一种紧锣密鼓的紧张氛围中,苟政这个秦王虽保持著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定,但暗地里是不可能真正放鬆下来的。 而回京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將此前放下的军政大事重新拾起来。虽有苟武、郭毅辅政帮衬,而哪怕眼下与丞相嫌隙渐深,但对他们的决策,苟政总体上还是认可与接受的。 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要亲自过问的,这是统筹大局之必需,也是避免大权旁落之必要。 即便如此,当任群拿著一份“审验无误”的报告来面王时,苟政也不免露出异之色,放下奏章,双手端在胸前,撑在王案上,悠悠说道:“孤不在长安期间,尚书台处置国务机要,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难道事无巨细,事事无误?” 审视的目光凝成一股威,等待著任群做出解释。 而任群对此,虽是也作肃然状,但毫无畏惧,只是平静地一拱手,以一副坦荡的姿態应道:“回大王,臣以为,目下大秦需要君臣同心,上下一致,共度时艰,而非旁生枝节,另起波澜。 那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再者,国家事务,纷繁复杂,情况百出,人之智慧能力却有限,想要做事,岂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臣以为,凡事当观其利害,察其缘由,各项条文令策,只要有的放矢,能获实效,已然不易。有些救时济难之策,更难以参判利弊,全看主事者使命担当。 若是求全责备,只怕朝廷上下臣僚,不免畏首畏尾,再无勇於任事之志了..... 1 任群一番话,可谓正气凛然,掷地有声,耿耿风骨,錚錚之音,令人感感慨。若是此时给任群脸上打上一束光,那必是良臣贤士的光彩。 以任群为人处事之审慎严谨,今日这般主动进言,口出冒犯之语,已是难得了。 当然,任群也知道自己今日諫言的唐突,但话既出口,便无后悔的说法,相反,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面上甚至带有几分释然之態。 他今日这番劝諫,又何尝不是向秦王表明自己的態度,践行自己的为政处事之道? 而苟政观他那副真诚坦荡之態,也缓缓收起了那副故作深沉与威,轻吁一口气,轻轻摇头,倍加感慨地说道:“任卿今日这番话,实在厉害,恰如一支利箭,直直地扎在孤的心头啊!” 闻之,任群立刻收敛形容,躬身揖拜:“大王言重了,臣不胜惶恐!臣斗胆进言,唐突衝撞之处,请大王问罪,不敢怨言!” 对此,苟政呵呵一笑,道:“確有几分妄揣上意之嫌,不过,也足显任卿一番公忠体国、赤诚耿正之心。 孤若是因言问罪,今后,秦国臣僚,还有谁敢秉公直言,仗义施諫?此事,任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便到此为止,不必深究了......”” 闻言,任群立时大鬆一口气,看向苟政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明显的敬重,遇到一个聪慧而能纳諫采章的主君,也是一大幸事。 “大王英明,臣感佩万分!”任群拜道。 苟政微笑著摆摆手,示意他起身。 事实上,在这个关头,苟政也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措来,大敌当前,怎么都不可能在秦国中枢掀起一场政治斗爭来。 大局为重,稳定大於一切,可不是嘴上说说,而要诉诸於在关键时刻的审慎决策乃至妥协举措...... 相比於给郭毅与尚书台挑错,適才苟政更关心的,也是任群得出那份“审阅报告”结果的原因。而任群的解释,苟政也能接受甚至可以说欣赏,进一步確认了一个正臣,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轮到谁了?”揭过任群这一节,苟政扭头问太极殿的新面孔,年轻的謁者徐嵩。 当初在华阴,苟政向徐盛招揽其子,本是为了弘农之事,对徐盛做出安抚。不过,在徐嵩奉命到秦王驾前听差之后,一番接触下来,苟政还真是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打见第一面,那种意气风发、聪敏明睿,便让人心生好感,一番问对下来,苟政也確认,这个少年或许真如传闻中那般,作为其父幕僚,参赞弘农政事庶务,而不是徐盛为给爱子铺路,而刻意邀名增望。 回到长安后,苟政也如前述,直接让徐嵩在太极殿当值,就是一个卑微的渴者,给来颤的秦臣们通传,附加一些礼仪监督、提醒。 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但在太极殿,由秦王亲自安排,本身就是一个极高的起点了。 再加上,这接触的可都是秦国的核心臣僚,若能认全,这就是一份沉甸甸的积累,毕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面见秦王,尤其是出入太极殿,苟政喜欢徐嵩、培养徐嵩的心思,也並未掩藏,徐嵩年纪虽轻,但为人做事並不张扬,又或许有其父的叮嘱交待,他显得踏实而沉稳,更加让苟政欣赏了。 此时,听苟政问起,徐嵩立刻拜道:“回大王,光禄大夫薛赞正於待漏室待詔,欲就使代之事向大王復命!” 去岁冬,为应对桓温来犯及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苟政再次遣光禄大夫薛赞北上出塞,携礼前往盛乐,拜见代王拓跋什翼键,加深两国联繫。 自当年燕代并州大战,拓跋什翼键兵败逃归盛乐后,苟政便遣薛赞出塞联络,给代王送去温暖与关怀,约以结盟,共抗暴燕。 那时的拓跋什翼键正饱受并州兵败的影响,声望大跌,国中不稳,反叛眾多,乃至王位动摇。对苟政送来的温暖,表现得很开心,以厚礼接待薛赞,就此结下“秦代之谊”。 然而,秦代两国相去甚远,阻碍颇多,虽符合“远交近攻”的条件,但实际上双方的联繫並不紧密,毕竟,短时间內,根本无心也无力给对方带去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苟政是基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原则,想著能利用一分就是一分,拓跋什翼键那边,大抵也是如此。 因此,秦代虽是盟友,但根本无法为对方的国家利益与军政战略,做出什么牺牲,有什么及时的响应都难。 首先一个联繫通道,就是大问题。 薛赞奉王命二次出使,目的大抵也有二,一是使节往来,加强联繫,这个盟友虽不可靠,但表面功夫总需要经营维护的,只要拓跋代国存在一日,对秦国周边的邻们,就是一种事实的牵制; 二则是给拓跋什翼键提个醒,给他讲讲代国周边的局势,比如燕国重心不断难以,越来越多的幽辽兵马、人口向河北迁徙,燕国北方日渐空虚。 还有铁弗匈奴左贤王刘务桓,近来越发不安分,屡屡启畔,他们虽是姻亲之国,望代王小心. 总之,薛赞此去,便是打算利用一点薄礼加上口舌之利,儘可能给秦国爭取多一些安全空间,至於过程如何,全看薛赞发挥,效果更不做具体期待。 薛赞此去,又是大半年的时间,也是在苟政东巡返京之前,方才回到长安。 当然,以当前的交通条件与混乱局面,每一次出塞,都比上战场更凶险,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能够返回,都是极不容易,都值得表彰。 因此,当薛赞进殿拜见时,苟政少有的起身下阶,亲自將薛赞扶起,面上透著感动与关怀,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薛卿免礼,旅途辛劳,这几日,可能歇息好?家中如何,可曾一切安好?” 秦王光环加持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哪怕以薛赞心智见识之成熟,也不免感动,当即再拜:“多谢大王关怀,幸赖大王庇佑,此行有惊无险,家中也一切安好!” “来人,上茶!”引薛赞落座,苟政高声道:“不,上酒,孤要亲自给薛大夫敬酒,以搞其劳,表其功!” 这份礼遇可就十分厚重,接连谦辞,但哪里能够架得住秦王的热情。苟政有戒酒令在前,只能以茶代酒,不过,他亲自斟酌酒,已然尽显尊重了。 酒水是常温,但比殿外的夏日还要热烈,烧得薛赞心头暖烘烘的。哪怕是作秀,这份礼贤重士的態度,也十分难得了,薛赞也发自內心地感激。 礼节毕,君臣各自落座,苟政这才询问起薛赞二次使代的收穫来。 再次出使,同样是险阻重重,主要是更改了路线,这一回薛赞是通过渭北,走铁弗左贤王刘务桓的地盘,带著些刺探左贤王部的想法在里边。 薛赞也是在上次使代之后,方才得知,刘务桓竟是拓跋什翼犍的女婿,此番乾脆亮明旗帜,大大方方地去,通过女婿的地盘去丈人家。 而刘务桓儼然还记得当年兵败否城的教训,虽貌似恭顺,对秦国也常怀窥探报復之心。不过,对去盛乐的使者,他虽为难一阵,终究放行了。 薛赞也就此,在刘务桓的王廷待了差不多两月,一直到今年开春,方才重新启程,前往盛乐。 进入朔方地区后,也不安稳,受到当地游牧的鲜卑部民劫掠,哪怕摆明是给代王送礼的,也未能倖免,连马匹带礼物、財货,全部被搜刮乾净。 不只被抢,还被拉去做奴隶,毕竟薛赞的隨从都可都是些健壮的军士。淒悽惨惨地当了半个多月奴隶,终於在一次部落衝突中,薛赞同剩下的几名隨从一道,杀人抢马,夺路而逃。 沿著阴山南麓,一路东奔,最后撞进贺兰部的地盘,这才安稳。这个时期的贺兰部,对代王拓跋什翼键,还是十分支持的,有了贺兰部的庇护,这才顺利抵达盛乐。 二赴盛乐,拓跋什翼键也表现得很高兴,亲自设宴宴请,还称薛赞为“代国的朋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让鲜卑少女伺候,又带薛赞去打猎,还让长史燕凤陪同。 了解薛赞在途中的经歷后,拓跋什翼键更是大怒,当场下令出兵,去討伐那支敢於劫掠奴役秦使的塞北小族,毕竟也涉及到他代王的威严。 在此事上,拓跋什翼键也觉丟脸,毕竟,让秦使看到了一部分代国的虚实,他代王的名头与威风,似乎已不能通行漠北了..... 总的来说,场面上,拓跋什翼犍对薛赞礼遇甚厚,谈及长安、谈及秦王的时候,他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比前一次更加重视。 毕竟,而今的苟秦也今非昔比了,平定张凉、吞併河陇的秦国,已称得上北方一大强权了。 然而,对薛赞提出的,关於夹击燕国的建议,拓跋什翼犍却显得很克制,轻描淡写,每每提及,便图图过去..... .. 离开盛乐之前,代王再度托臣向大王问好,言代国与燕讎隙已深,如有机会,必定南征復仇。 不过,征伐大事,还需与代国文武、鲜卑诸部贵族大臣商討再议。至於铁弗刘务桓之事,代王表示,愿意居中,调和秦国与左贤王部之间的误会。 为表歉意,代王还亲自挑选十匹白马,让臣带回,献与大王,作为回礼..... . 薛赞述说著,沧桑的面孔上,带著一抹惭愧,似乎因未达使命而汗顏。 而苟政闻之,却是一脸平和,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反而微笑著劝慰道:“薛卿不必如此,你此行,已是劳苦功高,至少代王对我秦国的態度,比起当年,可有明显改善。 再者,也不是全无收穫,不是还有十匹白马嘛?对了,马在何处?” 薛赞拱手回道:“大王,还都之后,臣便已送往閒!” 微微一嘆,苟政又背起双手,淡淡然地说道:“说到底,一切还需靠我们自己,岂能指望拓跋鲜卑,为我大秦火中取栗?孤这张脸,还没有那么大!” 就在苟政以为此事到这儿就算结束的时候,薛赞又开口了,被塞北烈风吹得粗糙的面孔上,带著些喜意:“大王,拓跋鲜卑,虽收穫寥寥,但在铁弗匈奴,却有意外之喜....” 第520章 铁弗无忧 第520章 铁弗无忧 “哦?”见薛赞那稍显兴奋的神采,苟政形容略张,好奇道:“何喜之有?莫非卿在铁弗人那里还有奇遇?” 薛赞揖手,开口一句,便让苟政意外万分:“大王可知,铁弗左贤王刘务桓,已然病逝了......” “果真?”苟政瞳孔微张,脱口问道,但见薛赞表情,又连改哦漏口:“怎么回事? 如何死的?” “病故!几乎猝然而亡!”薛赞答道。 嘴角抽动出一丝笑意,苟政再度示意薛赞坐下,拱手道:“还请薛卿细说!” 迎著苟政有些关切的目光,薛赞这才侃侃道明缘由:“大王,臣自盛乐返回长安时再过朔方,刘务桓派人將臣请到王帐,盛情款待,礼遇甚周。 臣初时对刘务桓翻转之態度,十分纳罕,也心怀警惕,仔细提防。宴至酣时,刘务桓方图穷匕见,道明意图。 臣这才知道,桓温举晋军北上,犯我大秦。而刘务桓闻此消息,有意托臣给大王带信,愿率铁弗精骑南下,助大王破普..:.. 薛赞说著便笑了,苟政闻之,也有些乐不可支,调侃道:“刘务桓何时变得这般仁义了?他提此议,必定有所求吧,总不至於无偿相助吧!” “大王英明!”薛赞先恭维一句,而后微笑说道:“刘务桓言,若襄助大王破晋,事成之后,希望大秦赠予盐十万斤,铁二十万斤,粟、麦五十万斛,绢、绸各五千匹......” “胃口真是不小啊!”苟政眉毛挑了挑,薛赞拱手,思付著道来:“大王,刘务桓胃口虽大,但以臣观察,他的目標恐怕不止於这些財货物资。” 听其言,苟政笑意收敛,頜首道:“要价本已如此丰厚,要比之价值更高,怕也只有我秦国之土地、城池与丁口了,刘务桓对我大秦,仍然贼心不死啊!” 薛赞起身附和道:“臣试揣之,刘务桓刻意做出贪婪索求之態,怕也有麻痹我大秦之意。若大王果请铁弗骑兵南下,那么福祸未知。”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番『盛情”,孤是无福消受了——”苟政晒笑一声:“即便刘务桓真心相助,那么多盐铁財货,孤不若尽赐將士,劝礪军心,也破了桓温,何必假手铁弗人?” “大王所言甚是!”薛赞应道收起眼中淡淡的晒意,苟政看向薛赞,又问道:“你是如何回应薛赞的?” 薛赞:“臣不知国中情况,更无大王授意,自无法进行任何正面回应,只是虚以委蛇,允诺將其心意带回——” 苟政笑了笑,道:“然后刘务桓便死了!?”苟政悠悠道,语气中带看莫名的喜感。 薛赞面上也有几分感慨:“臣辞別刘务桓后,本已收拾完全,准备南归。然未起行,忽闻刘务桓之死,王廷戒严,也无法成行了,只能继续逗留当地!” 说著便停了下来,抬眼瞄了眼王案方向,只见苟政轻轻地“嗯”了声,问:“而今左贤王部什么局面,何人主事?” 薛赞闻问,便又继续道:“回大王,继左贤王位者,乃刘务桓之弟刘於陋头。” 苟政面色微动,指道:“孤若没记错,刘务桓可是有子嗣在世的,且非幼冲之龄!” 薛赞頜首道:“刘务桓长子刘悉勿祈,次子刘卫辰,皆已成年!” “那此事便值得玩味了!”苟政悠悠道:“那刘閒头是如何继位的?刘务桓死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薛赞道:“具体情形,臣也知不真切。仅仅了解,刘务桓死后,刘闕陋头第一时间率部进驻王廷,召集诸部贵族,宣布其兄死讯,並继承王位。等刘务桓二子反应过来时,已成定局!” “如此说来,那刘闕头还有几分本事与手段了,莫非刘务桓之死也与其有关?”苟政提出一种可能。 薛赞斟酌少许,而后摇头,以一种严谨的口吻答道:“此事亦未可知!” 察觉到气氛在不知觉间多了几分严肃,苟政哈哈一笑,摆手道:“铁弗於我是敌非友,我们便不用在此为铁弗人深究了。不论如何,刘务桓在这等关头死了,於我大秦而言,总是有利的。 如你所述,左贤王部因这王位嗣续,还少不了波折与纷爭,短时间內,难以对我大秦构成威胁了! 原本,孤还在绞尽脑汁琢磨,从哪里再抠出点兵力来,加强渭北防御,以免铁弗人趁机来犯,而今看来,却是省大事了! 此为我秦国之喜,足以为之庆贺!” 见苟政开怀,薛赞也含笑道:“大王乃天命所钟,此亦时运相济,上天垂爱,特解大王北面之忧!” “不过!”话风一转,薛赞仍然笑吟吟地拜道:“臣不得不说,秦国之幸运了,不止於左贤王之死!” “此言何意?”苟政投以异的目光。 薛赞抬手一揖:“大王,刘阔陋头继位之后,曾接见臣,咨臣秦代友盟之事——” “臣观其多有试探之意,於是也虚辞相应!”薛赞诉说著他的经歷:“刘阔陋头城府比其兄,要浅薄许多,耐性也不足,虽未明言,但凭臣判断,他是有意疏离拓跋鲜卑,以消除其兄影响,但因大王两次遣臣使代,他又顾忌两国盟好,怕遭到两面夹击威胁。 过去十多年,凭著翁婿姻亲关係,左贤王部与拓跋鲜卑之间,联繫紧密,往来频繁。 背靠拓跋鲜卑,刘务桓方称雄朔方,声势愈盛。 不过,左贤王部与代国之间的依附关係,也更加深厚。以铁弗左贤王部目下的情况,刘阔陋头如欲稳固地位,自不能延续前政...... 1 薛赞这番见解,要害之处,说的也算透彻了,几乎是顺著其思路,苟政轻笑两声:“可以理解,只是如此,未免显得急切。” 薛赞略施一歉礼,又道:“大王,臣揣得其意后,擅作主张,告知刘闕陋头秦代之间,貌合神离,代王屡屡拒绝大王好意..:...” 闻之,苟政面色平和,只是语气间透著几分好奇:“那刘阔头是什么反应?” “喜笑顏开!”薛赞道。 沉吟少许,东阁之中响起苟政一声悠长的嘆息:“倘若此,铁弗无忧矣!” 第521章 图册 重赏 第521章 图册 重赏 “大王!”苟政感慨间,薛赞又开口了,慎重地祭出最后一件“惊喜”。 只见薛赞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外表看起来便厚实而陈旧,一张由羊皮缝製的图,一张绢帛装订的册。 迎看苟政好奇的目光,薛赞双手捧看图册,恭敬呈上:“稟大王,臣两次使代,皆无功而返,心中惭愧,返程期间,思来想去,便將出塞之路线绘製成图,又將沿途经歷见闻、风土人情记录成册。 如今归来面王,特將此一图一册,覲献大王!” 薛赞票罢,苟政整张脸,从眼晴到鼻子仿佛一下子都亮堂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伸手道:“快,呈与孤看看!” 很快,两道凝聚了薛赞心血的图册,呈现在苟政面前。不得不说,薛赞的製图很粗糙,但是很详细具体。 从铁弗到鲜卑,从河套到漠南,薛赞所经歷过的山川、草原、沼泽、森林,都有记录,最详细的,莫过於那些关键隘口、岔路以及危险区域的標记。 而沿途经歷见识的塞北部族,不论大小,只要有接触的,薛赞同样仔细观察记录,他们的规模、首领、风俗习惯..::: 所有经歷见闻汇编成册,便成为了一部《塞上见闻录》。一图一册,相互印证、补充,共同勾勒出一幅神秘的塞北异域画卷。 或许薛赞记录描绘的,只是塞北整体风貌中极小的一部分,毕竟他一双眼晴、一对耳朵的见闻实在有限。 但这丝毫不影响这套图册的巨大价值,秦国当前对於塞北情况的了解,可是极其匱乏的,几近於空白,尤其是系统性的认识。 即便有些了解,也多是些道听途说,很多情况,甚至是几十上百年前的东西,也就勉强能作为一种参考了。 当然,薛赞记录並带回来的这些情报消息,想要真正发挥其作用、体现其价值,还需一个相当漫长的转化过程。 至少得有一个有志於塞北的君王,以及足够出塞的实力,而这两者,目前的苟政还都不具备。但最次,也给秦国君臣提供了一个熟悉塞北情况的机会。 代国太远,不太好说,但至少是苟政需要维繫相当一段岁月的“盟友”;而近在臥榻之侧,隨时对苟秦渭北的铁弗人,却是必须要解决的,早晚必攻之。 而薛赞绘製的地图,记录的情报,可包括朔方地区,尤其左贤王部,薛赞在那里待的时间可不短,其中又受到刘务桓、刘闕陋头先后两王的礼遇,所得消息,可比塞北、漠南要更加详细。 命人將图掛起,翻看著见闻记录,两相映照著,此时苟政双目中,仿佛不是一张粗製滥造的死图,而是一幅幅浮动的栩栩如生的北境地貌。 甚至於,苟政已经畅想著提兵北进,討伐铁弗人的场景,那时至少可以做到有跡可循,甚至操作的好,可以直插敌巢,犁庭扫穴.....· 良久,苟政收回目光,见闻录抓在手中,转身郑重地向薛赞抱拳道:“薛卿,真是孤的张騫啊!” “大王谬讚了!”薛赞见状,腰躬得更低了,谦虚应道:“张騫通西域,是何等功勋声望,臣只此微薄之劳,岂能相提並论,大王实在羞煞臣了.....” “薛卿谦怀,是你的品性涵养,不过,孤却不能不赏!”闻之,苟政哈哈一笑,徘徊两步,稍加琢磨。 抬眼时,满是欣赏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薛赞身上,苟政肃声道:“前次卿出使拓跋鲜卑,又结好铁弗曹轂,孤便有意搞赏。 此番,又给孤带回这般多惊喜,若是没有表示,既辜负薛卿这一番冒死辛苦付出,还伤及满朝臣工之心。 为搞劳,为激励,孤擢卿为光禄勛,赐御马、紫服、玉带、银鱼符,授致远伯爵,制田三千亩,男女奴僕十人,钱一万,麦粟各五百斛.....” 一连串的赏赐从苟政嘴里说出来,就像吐珠子一般,而面对如此丰厚的赏物,薛赞一时有些发愣。 但迅速稳定心神,稍一思索,当场拜谢道:“大王重恩,臣感激不尽,然徒以此微劳,受此厚赏,惭愧不安,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从薛赞那激动得有些发红的面庞便可知,他这番谦辞,只是客套罢了。 不过,鑑於他带回情报的重要价值,苟政也愿意多捧他一句,伸手將薛赞扶起来,笑道:“赏罚分明,是孤为王之道,若有功不赏,孤这个秦王恐怕都当不安稳了!” 闻言,薛赞也不继续坤著了,以免弄巧成拙,不过依旧做出一副愧顏的模样,微偏著脑袋,拜道:“大王这般说,那臣便愧领了! 不过,目下强敌来犯,国计艰难,臣实在不敢受財货之赏,还望大王用在『破晋』之事上,否则,臣必寢食难安!” 见薛赞这副高觉悟的模样,苟政也不免更加高看他一眼,哪怕是士族出身,见识广阔,但能忍得那般重赏而不动心,也的確是个人物。 又或者说,其所求者,要更高更大! 事实上,苟政口述那一串奖赏中,最贵重的,不是什么御马紫服,也不是那些田亩財货,而是致远伯爵,这是与诗书学问那般可以传家的名器。 名爵之重,勿需赘言,而秦国的爵位,尤其是公侯伯爵,在苟政的设计下,份量可实在重。不轻授,往往意味著价值高。 哪怕近几年,隨看秦国的扩张,又增封了一些侯伯,苟秦伯爵依旧是一份来自秦王沉甸甸的酬报。 尤其是,“致远伯”这样一个封號伯爵,要知道,如雷弱儿、贾虎有战功,朱晃有殊劳的功勋,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名没號的,也可见其含金量了..... 这也是薛赞心怀志芯的原因,他知道,今日授封消息一传出,只怕少不了非议,尤其是那干功臣大將。 但是,若让薛赞违心地拒绝,那也不现实,这可是他“太原薛”重新崛起的標誌,自今之后,恐怕没有人会再把他薛赞当成“汾阴薛”的一个附庸与旁支了。 与之相比,薛赞推辞的那些土地財货,就实在微不足道了,敦重敦轻,似薛赞这样的人杰,可拎得清楚。 於此同时,薛赞心中也不免好奇,苟政难道不知这样重大授封,会给秦国带来的影响?薛赞自己心中,思考著某些骄兵悍將可能的反应,可是有些患得患失的。 而苟政,岂能没有考量,他今日这般做,固然有些临时起意,但也非无的放矢。他这个秦王,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阶段了。 一则確实认可薛赞的功劳,为他的机敏以及带回的消息感到欣喜; 二则,也是给秦国的將臣打个样,算是对秦国將臣们的激励,於国有功,秦王绝不吝嗇侯伯之赏。 当然,此事之后还需进行一定的疏导,得把秦国文武,尤其是那些骄兵悍將的情绪,往桓温与晋军方向引导,以免反误..... 第522章 出山 异样 鏖兵 第522章 出山 异样 鏖兵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还是去破阵营,以行军司马之职,提领兵事!”太极殿內,看著跪在地上,面带沧桑之色的前奉节將军、破阵营督罗文惠,苟政神色平静地交待著。 听苟政鬆了口,从进殿以来,便一直保持著严肃的罗文惠,也再也绷不住了,稽首而拜,额头磕得地板砰砰响,几乎硬咽道:“臣,叩谢大王!” 当年秦晋决裂,诚桥大战后,秦国决定大掠中原,罗文惠率所部,东掠兗州,一路远及丘地区。 然率军西归之际,於濮阳郡境为南下燕军截杀,战於韦城,包括破阵营在內的秦军几乎覆没,生者蓼蓼,罗文惠本人也是跳入濮水之后,方才侥倖获救。 韦城之役无疑是罗文惠军事生涯乃至整个人生的“滑铁卢”,也是秦军中军自组建以来第一次有营级以上幢队被成建制消灭。 鑑於这样的“第一次”,作为军事主官,罗文惠自然要担其责,不管有多少客观因素,不管敌我悬殊严重,都难以逃脱。 而过往罗文惠的功绩,在这样一场血淋淋的惨败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当然了,考虑到当时具体战局,也考虑到罗文惠的资歷,再加上苟政对这名智將还是比较欣赏的,在处置上还是饶了一手。 当然了,即便没有这些因素,苟政大概率也不会採取过厉的处置措施,毕竟罗文惠在整个兵败前后过程中,都是尽了自己智力,遭逢惨败,首当其责,却也不能全部罪於他,至少苟政心里清楚这一点。 胜败乃兵家常事,苟政也不可能把每名打了败仗的將领都杀掉,那样今后於將领们而言,恐怕就不是敢不敢打败仗的问题,而是敢不敢打仗的问题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罗文惠当然罪不致死,但最终遭到的处置,却也十分严厉,可以说是前途尽毁。 军职头衔被剥夺,一擼到底,也就罢了,正统元年,苟政称王,论功行赏,大封功臣,罗文惠也成为极少数的“失意者”。 若没有韦城之战那档子事,以罗文惠的资歷与功绩,纵无侯伯之赏,大將上勛,也定是少不了的。 要知道,罗文惠也算河东元老了,背后站著郭毅,还是秦军中少数允文允武的將才。 只不过,破阵营全军覆没的影响,实在太恶劣,太严重,苟政必需重惩,这也是驭將治军之所需。 最终,罗文惠只得了个四转勛位,也就是秦军中级军官的待遇,而后再度回到童子营,当个教习。 丞相郭毅倒是想拉他一把,但被他拒绝了,直到平凉战爭爆发,受郭毅举荐出山,当了个兵部从事,做些后方工作。 可以说,过去这几年,当曾经的故友袍泽们功成名就,甚至越发精进显赫之时,罗文惠却有些碌碌无为了。 当然,罗文惠倒也没有过於颓废,他只是在少有人关注的角落,默默修身养性、研习兵法,同时密切关注著秦国在这几年中的对外战爭。 尤其是在大局判断上,罗文惠尤其下功夫,他认为,这是自己过去最大的缺点,否则他不会走到“韦城”那样的尷尬处境。 平凉战爭,罗文惠没有直接参与;陇南之战,规模太小,目標不够份量;直到如今,桓温北伐,晋军来袭,一场影响天下格局、关乎苟秦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將爆发了。 而在这场战爭中,罗文惠决定出山了,这是他默默等待已久的机会,他心知,若是此次再度错过了,今后怕是得再蹉跎五年十年了。 並且,罗文惠在初期,也是丝毫不急,他看得清楚,以秦国立足於防御的打法,在战爭早期,他是不会有多少表现机会的,也不可能爭得过那些大將。 直到几日前,秦王东巡返京,並迅速决断,欲从司马勛一路寻求突破,打击晋军,振奋关中军民之心。 尤其是,在苟政抽调西援的兵马中,有破阵营在,罗文惠动心了。如果说当年韦城之败后,有什么让罗文惠还能感受到一丝宽慰,那么毫无疑问是破阵营的重建,若是连建制都被撤销了,那么他死后恐怕也不敢去见那些死难的袍泽与部属了。 虽然,而今的破阵营,与当年他统率那支,已经完全不同,也不知还剩下几分骨底,但对罗文惠来说,仍旧意义重大,至少那面军旗仍在。 於是,罗文惠不再犹豫观望,亲自进宫,面陈秦王,请缨出征。 至於能否重新出山领军,罗文惠却没有太多担心,他可不是没有根底的將领,从秦王到丞相,再到一干河东同僚、军中故人,这些都足以支撑他重头再来。 过去几年,他始终忍耐按捺,除了自我修习磨礪,也是想著把这些关係、人情、印象用在最关键处,用来打一场彻底的翻身仗。 这一主动,便是一场破釜沉舟般的决定了。 而苟政见罗文惠主动请缨,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审视之后,还是同意了。 还是那个道理,韦城之战,不至於让苟政把罗文惠一棍子打死,对这个文武双全的河东大將,他也仍然存看几分期待,求个机会,並不过分。 当然,苟政用人,也不是仅凭感情与亲近关係,罗文惠这几年的韜晦,苟政同样是有所关注的,否则岂能贸贸然地再把破阵营交与他指挥,这可是死生之大事。 此时,看著激动硬咽,快要涕泗横流的罗文惠,苟政心中也是充满感慨,他脑中仿佛回想起来当年那个任侠好义、意气风发的青年形象,而今的罗文惠,一张成熟內敛的面孔上,充满了暗沉,就仿佛被岁月加速侵蚀过一般.... “过去四年的韜晦日子,很是煎熬吧!”收起追忆之色,苟政看著罗文惠,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真挚的情感,娓娓道:“机会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不要忘记过去四年每一个艰难的日日夜夜......” 闻之,罗文惠面上更加动容,再叩头道:“多谢大王,臣必当悉心竭力,戴罪立功,以报君恩!” “去吧!好好干!”苟政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勉励道。 “臣,告退!” 望著罗文惠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中,苟政方才收回目光,心中微嘆,仍旧不免產生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正统四年(356年)六月朔,秦中军锐骑、破阵、归化三营,整备停当后,在领军將军、宜阳伯郑权的率领下,正式开拔西进,往陈仓进发。 回到老幢队的罗文惠,自在从军之列,赌上拥有的一切,誓要斩获新功,重新屹立秦国军界。 而罗文惠隨军出发后不久,司隶校事苟忠进宫了,大抵心中有鬼的缘故,他进出太极殿的频率比起从前大大减少了,虽有“忙於王命公务”掩护,但时间一长,必定难免引起注意。 並且,每每进宫面王述职,都要更加谨慎拘束,那种无法用“敬畏”掩饰覆盖的侷促此番,苟忠进宫所奏之事,也与罗文惠有关:“据臣眼线报,罗从事在请命出征之前,曾登丞相府拜访,丞相延请其入书房敘话,二人密议,达半个时辰之久...... 听到苟忠的匯报,苟政眉头稍稍燮了下,思著警了苟忠一眼,说道:“罗文惠早年受丞相大恩,二人亦师亦友,关係深厚,登门拜访,请教前途,不足为奇。” 顿了下,又补充一句:“继续盯著!” “谨遵王命!”苟忠躬身一拜:“臣告退...... 7 苟政垂著的头抬起来了,看向苟忠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玩味道:“你对孤,似乎有些敬而远之啊!” 闻之,苟忠脸上剧变,心臟都仿佛被人揪扯了一把,迎著苟政目光,忙不迭地表示道:“大王国事繁忙,臣实在不敢多扰,若冒犯了王驾,只恐吃罪不起!” 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苟政脸上雨过天晴,哈哈一笑,摆手道:“做好你分內之事,去吧!” “诺!”苟忠再拜,暗自观察了下苟政表情,捕捉到那丝愉悦,这才稍稍安心。 不过,在苟忠离开之后,苟政的表情就如雪崩一般垮了下来,双目之中闪过阴晦之色,眉头紧。若是还一无察觉,苟政这个王也就白当了。 当然了,也实在是苟忠的表面功夫,修炼得还不够到家,终究年轻......此时,念及苟忠近来在面君时的一些异样表现,苟政心头的异样,也隨之加重了。 苟政这个秦王,不说心细如髮,总还算敏感,也从来是有疑必究。 稍加思考,苟政宣来謁者徐嵩,低声吩咐道:“晚些时候,你亲自去一趟司隶校事部,让从事韩平秘密前来见孤,叮嘱他不要让旁人察觉!” “诺!”徐嵩机敏,虽不明內情,但见秦王如此交待,也增加几分谨慎,恭敬应道。 徐嵩奉命而去,苟政也再度垂首,沉浸到公文中去,神色恢復平静,眼神更是古並无波。 但有一点可以確认,苟忠这个司隶校事是当不了太久了,不管有何內情,他让秦王感受到异样,感受到遮掩保留,而这往往很容易与忠诚掛鉤。 对於一名特务情报主官来说,到这种局面,儼然是犯了不可原谅的忌讳了,也是极其危险了。 司隶从事韩平,乃是司隶校事部的重要佐官之一,苟政秘密召见他,本身就是一种信號了。 那平静的表面下,是一颗要吃人的心,若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什么內情......哼,秦主虽然姓苟,但杀起不忠的狗,也无软手的可能。 这场秦普大战,註定是场旷日持久的战,而不可能猝然而终。这既源於秦国的防御战略,也与普军的进攻有关。 苟秦君臣想要立足精心打造的关河防线,消耗晋军的兵力、粮草、士气,以获克敌制胜的良机,但桓温与他的僚属將臣们,也不都是吃乾饭的。 打一开始,桓太尉就没有与秦军硬拼强打的想法,若秦军敢出关决战,那没说的,野战场上见真章,当秦军摆出一副坚壁清野、死守关防的架势后,桓温也迅速按下了那颗躁动的心。 桓太尉可不会如荷健那般“愚蠢”,到潼关铁壁下碰个头破血流,符健是没有后方,殊死一搏,他桓温的底气与实力,可要充足得多。 旁人用鲜血凝聚的教训,纵然无法感同身受,总当有所警惕,再加上刘异在弘农发动的那场针对氏军的战役,这些无不在提醒桓温,这场仗有的打,秦军难缠,苟秦不可卒定。 因此,在率晋军中军主力抵达弘农后,桓温只做了三件事,一是占据弘农各要隘控制交通;二则大肆弘农调运粮草军械;三则厉兵秣马,在保持对秦国关河防线施压的同时,恢復疲劳士气。 种种作为,都说明一点,桓温是要同秦国打一场持久战,一场消耗战了。桓军的后勤补给线虽长,但他家底丰厚,足够支撑一段时间。 而秦国方面,就桓温刺探所得,关中连连征战动盪,西征凉州,南定仇池,使得钱粮拮据,军民疲,使其虽立足关河地利,却也只能保守防御。 刘异的那次出击,只是意外,也只能对付对付氏军这等爪牙..:::.基於这样的判断,结合秦军的应对,桓温认为,消耗战可以打,对时下去,撑不住的必是秦国。 而长久保持这样的威压態势,才有可能激发关中內乱,动摇那些士族、名宦的意志。 桓太尉可也做著两手准备,军事斗爭若有不足,策动关內异变,可是最省力的办法了。 也是在屯兵弘农,遥望潼关之际,桓冲军的进展,也陆续輒转至弘农。得知桓冲受阻於武关,桓温並不意外,这反而坚定了他耗下去的打算,他甚至连一水之隔的河东都不动心,对沿河渡口没有任何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至於司马勛那一路,於桓温而言,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秦普两军,就此对峙下来,便仿佛高手过招,谁也不敢率先动作,以免露出破绽。 当然,盛夏大暑,天气炎热,也不是作战的好时候..... 病了 病了 才从医院回家,查出个肾结石,疼起来真要命,坚持不了一点,明天碎石之后若是缓解了再更。 第523章 秦晋僵局 燕帝著急 第523章 秦晋僵局 燕帝著急 苟桓各有考量,落实到秦晋战局,便不约而同地休戈止战、厉兵秣马,彻底僵持下来。从中夏至盛夏,进入秋季,而今秋老虎都快过了,河东又將进入新一轮秋收季了,大战仍未爆发。 桓温勒马湖县不前,桓冲止於武关之险,司马勛则小心、仔细再小心,守著褒水谷道,防看南下秦军,看看桓军动向。 至於秦国方面,除了拜陇南都督薛强为征南大都督、领军將军郑权为副都督,再兼曹、赵思、毛丰等將,发兵两万南下,便无更多军事的大动作。 桓温想要拼消耗、比耐心,苟政同样求之不得,毕竟,秦国底子虽然薄很多,但立足关河,本土作战,消耗速度同样要小很多。 並且,隨著战事僵持,关內人心也逐渐稳定下来,如果说初期,因为桓军大举来袭,关西那些饱受长安政权“欺凌盘剥”的夷夏豪强们,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波动与异状。 但见气势汹汹的桓太尉,受阻於秦军关河防线,寸步难进,也都变得心明眼亮,识时务地重新蛰伏起来。 大抵就和司马勛的心態一般,你桓太尉不破关而入,甚至不打进长安,关內的豪杰们,又岂能下定决心追隨? 桓太尉的声名隆重,但对关內士民而言,秦王的威势显然要更强,这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关西各州郡大大小小上百家豪强“破家灭族”带来的教训。 外则以强兵压其境,內则以阴谋乱其安,如此双管齐下,费些水磨功夫,关內可下。 在战爭爆发前后,来自荆州的细作、桓公的密使,在关西也是活动频繁,积极联络虽被秦国启获了不少奸细,但收穫还是不匪的。 至少从关內传回的消息,得到的反馈,都表明一点,苟秦在关西並不得人心,有太多人,太多被侵犯到权利的豪右心怀不满。 对这一点,桓温也採信大半,毕竟,苟秦政权的崛起,本身就是一个掠夺的过程,既对外,也对內,那些没能及时上船的,可收穫不了太多好处,反而在长安政权的打击、压榨之下,损失惨重,甚至不得不付出更多代价,获得一张“站票”,这显然难以让人心服。 但是,这些都不意味著,当桓温北伐之际,便能得到关西豪右们第一时间的响应。桓太尉的声望都是虚的,但秦王的厉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或许,在两个月的兵之后,桓太尉心中也在疑惑,形势之发展为何与预期般不同。 秦军保守防御不足为奇,但关西豪杰们为何没有动静。 当然桓温不至於真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关中內乱上,也不认为关西豪右们真的对大晋尽忠效死,但这一点反应,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虽然由於道路交通的原因,对关內情形难以尽知,但有些玄之又玄的感觉,却又那般真实清晰。至少,从潼关秦军展现出的气象来看,秦国真的稳如泰山,不像有乱子发生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就使桓温更加小心,不敢轻动了。 与此同时,苟政在长安,却是把关中诸事慢慢理顺了,尤其是將臣、军队与屯户,这三大苟秦政权的支柱。 诚然,因为桓军来犯,为了备战,苟政执行了许多一刀切的政策,对关中士民的生计生活造成了极大影响,但秦国的战备工作却有条不素地推进著。 乃至於,苟政已经与苟武、邓羌等人商量,桓温看起来老谋深算,龟缩不前,若是一直不上套,那就真得找机会主动出击了.::.. 毕竟,总是让敌军陈兵国界,对內对外,不论面子里子,都不好,久则生变,而秦国也的確无法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爭。 根据丞相郭毅与户部、度支秦臣们的测算,即便算上尚未展开的秋收,秦国也就能保持当前战备战爭状態半年时间。 倒不是没法坚持更长时间,而是半年之后,军心民心、治安稳定、生產秩序等等都难以保证。 尤其到了冬季,本该就是消耗苦熬的时节,若再经受如此规模战爭的侵害,那秦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也將遭到严重衝击,那是动摇根基的局面。 不论战局如何发展,至少有一点桓太尉是判断正確了的,那就是苟秦绝非久战之国,三月有余,半载勉强,一年就不可测了.... 当然,至少在兵的两月间,秦君臣还是相当从容的,兵马、钱粮与军械,都不停地向战备地点集结、输送与屯聚。 进入初秋时,秦国方面,不说已然做好与晋军决战的准备,但出城与之一战,问题已然不大,只是出击时机与必要性,还需要观察、论证罢了。 在这个过程中,苟政甚至从繁重的军政战备中解脱出来,对关內豪右、夷族进行统战行动。关內有名望、有势力的名门望族、豪强部落,都得到苟政的安抚乃至招揽。 包括渭北、秦陇、河湟在內的秦国边地夷族,苟政一次性册封了二十几名將军、校尉、都尉,全以地盘大小与部民多寡论高低。 哪怕是屡屡南犯的渭北鲜卑破多罗部,苟政也遣使给其首领没弈干封了个“定北”的杂號將军。 没弈干过去几年,多次启畔,但在安定郡,便宜没少占,亏也同样没少吃,几年下来,早也有些疲了,但一直畏惧秦国报復,未敢轻易靠近。 此番,苟政主动遣使招抚,没弈干显得很积极,好吃好喝招待秦使,还让给秦王带回些礼物,感谢赐封,表达谢意。 並且向长安请求,希望能率部向南归附,甚至连地盘都看好了,就是安定郡西北、涇水上游地区..... 对这个请求,苟政当然不可能答应,至少在当前不敢,谁知道这是否为没弈干那鲜卑胡虏的诡计?以苟政的谨慎多疑,岂能不留个心眼。 当然也没有贸然拒绝,以免刺激到没弈干,只是表示,还需要考虑、商谈,总之拖著。 同时,苟政仍旧给安定郡下令,要求当地將臣官兵,提高警惕,以免没弈干乘隙南犯。 但不管如何,至少表面上,秦国解决了一个多年边患,而破多罗部虽不如乞伏、铁弗这些大部强大,但在渭西北地界,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也给其他渭北高原上的夷狄部族们打了个样。 抽得空来,苟政还专门过问凉州那边的状况,自以苟雄坐镇姑臧之后,河西军政几乎全以他为主,苟政甚至放权到,“听其自治”的地步。 长安有不少秦王近臣,对这颇有微词,但都被苟政压制住了。当然,以苟政一贯的作风,岂能没有两手把握? 收回锐骑、先登、归义三营,同时以“援凉”名义,往河西派遣的那批文武干臣,又將宋、索、贾等凉州大族笼络在手中.... 苟政虽远在长安,但对凉州军政的干涉能力,实际並不弱,很多秘密与手段就隱藏在那些寻常细节之中。 而桓温北伐苟秦,关西地区受其影响最大的,反而是河西,武威、祁连、敦煌等地,突然冒出了一些叛军,打著“忠晋扶张”的旗號,攻击秦统下的凉州城镇,杀害受秦廷委任的官吏。 当然了,这点小疾小患,根本不足以让苟政过多关注,苟雄解决之绰绰有余。 不过在长安,苟政却有了一次表演的机会,他將小娃娃张玄靚在內的一乾凉州降臣召集一堂,设宴款待,安抚其心,大展秦王宏阔胸怀。 同时,又任命宋混、索遐两名凉州士族领袖为尚书,参赞秦国军政,並且从滯留长安的凉州士族子弟中挑选有文武干才的,遣派回凉州任职,就以“安抚凉州人心、加强平叛实力”的名义。 这也是一举数得的决定,最重要的一点,在这等紧张敏感的局面下,苟政大胆主动地跨出一步,正式与凉州豪右合流,將凉州士族接纳进秦国的统治阶级来。 而不管宋、索等凉州豪右、前凉旧臣心思具体如何,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是绝难轻易放弃的。而以宋混、索遐之见识,在秦普大战的站队上,也不可能选择桓温。 在秦王的善意之下,再发挥凉州士族们的影响力,河湟自安,这也为將来长安与河西士族进一步合作,奠定重要基础。 对西北的“汉民”,苟政实在眼馋的紧,是亟待將其纳为苟秦王朝统治根基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河西士族、“汉族”们,都是无法绕开的。 当苟政把关中后方局面梳理一遍、料理得当,回首东望,见到那“两军对望、关河寧定”的局面,苟政自是暗骂桓温老奸巨猾、硬是忍得。 桓温不进攻,只知一味屯粮积械,训礪士卒,即便时间长了,士气难免削弱,但战力总是保全大部分。 这种情况下,总不能主动出击,寻求决战!这凭险拒守,消耗晋军,至少了从入秋后的情况来看,苟政有些耗了个寂寞,至少最主要的预期没有达成。 慢慢的,苟政也发现了,与其寄希望普军到秦军的铜墙铁壁下撞个头破血流,不如期待晋军水土不服、朝廷不稳抑或燕军截其后路来得靠谱...... 但是,桓温耐得住性,苟政也同样心稳,他也是一点不急,面对秦国一干请战的將领,也很是坚定表示一一秋收之后再议。 苟政还真就不信,桓温这十万大军、劳师远征、千里馈粮,能够与苟秦对峙一年半载。他也不信,建康的东晋冠冕贤达们,能按捺那般久..::: 若结果真不如愿,那苟政也认了,最多不过伤元气、动筋骨,与桓军拼杀一场罢了。 而唯一让苟政感到不快的,大抵是薛强那边进展不顺了,別说如预期般击破司马勛,解一路之忧了。 薛强领军南下至褒谷之后,直接被堵住了,而后也形成了对峙状態。 恼归恼,苟政倒也没有过分苛责,司马勛此次本就谨慎,久病成良医,吃亏多了,也长教训了,靠著漫长的秦岭谷道,结硬寨,守险要,秦军除非插上翅膀飞跃天堑,否则別说攻取汉中,击破司马勛的第一目標都这般困难...... 桓温与苟政这二人,一个自信求稳,一个沉看不慌,使得秦普大战长时间拖延下来,始终未能爆发。 他们不急,倒使一边观战的有些坐不住了,说的正是燕国皇帝慕容偽。 比起三月之前,入秋后的燕国,也可以说是整备完毕、磨刀霍霍,就等著下场吃肉了。 慕容偽挖空心思,东拼西凑,方从冀並幽辽徵召了七万戎卒,动员南下,结果秦晋打成了坐地战,苟桓二人就那么隔空相望起来了。 从桓温北伐之初,慕容偽打定的主意,便是趁秦晋相攻、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但局势的发展,並未按慕容偽预想那般乐观发展,两家这么对峙,慕容偽可就有些恼火了,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急不可耐。 毕竟,他徵召戎马,打造军械、囤积粮秣,也是要付出巨大成本,尤其对百废待兴、 函需休养的燕国而言,为了捡秦晋的便宜,这前期投入的成本可实在不低。 看起来,是秦(苟)晋(桓)两方在消耗,但实际上,消耗的是三国。慕容燕国这边,也不轻鬆,尤其他们本身就有一场战爭在进展中。 前者,为减轻秦晋戒备忌惮,太原王慕容恪引精兵五万东征段龕。而慕容恪出马,自是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已渡济水,兵临广固。虽为段龕坚拒於广固城下,但段齐之败亡已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慕容恪可没有在广固城下傻等,围城之余,分兵对青州其他郡县进行大肆征討、收买,甚至一度亲自前往招抚,进入七月之后,广固已是孤城孤军。 然而,慕容恪“征齐”的顺利,只能是一种宽慰,並不能使慕容偽开怀释然。那继续证明著太原王的英明与正確,而他这个大燕皇帝的计划与目標,却日渐僵硬. “秦晋可曾战起?”每每上庸王慕容评入邮宫勤见,慕容偽便是这个问题,他已经被搞得肝火旺盛了。 第524章 提前入局 第524章 提前入局 鄴宫,太吾殿。 燕帝召集燕国的高级文武们齐聚一堂,共商国是,没有人去仔细回忆这是第几次燕国御前会议了,但每次的结果都相差弗许。 所议者,虽不乏燕国的內政外交,所有燕国將臣都清楚,皇帝陛下真正关注的,只是平齐与秦晋两场战爭罢了,而最为关切的,无疑是苟桓“大战”。 只是战爭没有按照最有利於燕军的方向发展,总是难免让人遗憾,乃至烦躁。虽然不少燕臣,打心里认为,太原王东征段齐、进境顺利,已经足够欣喜,燕国已然收穫大利。 但没办法,皇帝心情鬱结,著急上火,他们也不好表现得过於放鬆..::,“.....太原王奏,时下段龕已成孤军困兽,只是广固城段龕经营已久,城池坚固,尚有兵粮支撑,为免將士伤亡,还需拖的些许时日,段龕可擒。 另,段龕所委阳都公、徐州刺史王腾,遣使来降,意以所辖琅琊、东海二郡归附大燕。太原王请纳之,仍以王腾坐镇当地,为我军屏障,防备晋荀羡北犯!” 太尉封奕捧著一张军报,面带喜色,神采奕奕,亲自嚮慕容偽匯报著东征战报:“陛下,老臣愚见,凭太原王之智勇,战至此局,广固不日可下,青州將归大燕,大河一线国境,再无侵扰,將是一片昇平晏然之象......” 殿中,其余燕国重臣,也纷纷頜首,低声的议论听在慕容偽耳中,直觉喻喻作响。 不过,见眾人这番表现,慕容偽倒也没有失態,那张还算英伟的面孔上,挤出一丝笑容,也赞道:“玄恭真乃我大燕柱石,有他出马,自是无往不利。 朕原想东征之战,段龕必定顽固抗拒,必有一场血战,不曾想,短短三个月时间,段贼已然式微,而我军伤亡却不多,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是玄恭之能啊!” 能够察觉到慕容偽情绪的不对头,一旁的上庸王慕容评听了,立刻出言道:“太原王用兵有方,其將帅之能,当世难匹,又有我大燕数万精甲,岂是区区段龕所能抵挡。 只是此番能如此顺利渡济,兵临城下,也源於段龕失智,怒杀其弟,自折羽翼,自毁长城..::::” 却是燕军东征之初,段龕之弟段黑曾请命,率精锐拒敌於济水,若侥倖得胜,则还有的打,请段龕率大军后继,对抗慕容恪,若不胜,则请段龕降燕,不失为千户侯。 段黒的建议,也是合情合理、考虑周全了,但似乎戳中了段凳的敏感点,断然决绝。 段黑固请,段龕则怒而杀之。 段可是段氏中少有能打的將师了,临阵杀將,本就不详,杀的还是这样一个能望不低的段氏大將,带来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段黑被杀后,原本还勉强可以依仗的济水防线,脆得跟薄纸一般,齐军根本无心守备,燕军一渡,便自相崩溃。 就是这样,段龕还有勇气主动出击,在慕容恪渡河挺近广固不足百里之时,他亲率三万大军逆战於淄水。 这主动送到嘴边的菜,慕容恪岂能放过,几乎只是张张嘴,段龕惨败而归,其弟段钦、右长史袁范等,皆被阵斩。 可以说,在抵御燕国的军事决策上,段龕就像被施了降智光环一般,昏招迭出,自墮深渊。 若非如此,慕容恪在围困广固的同时,还分兵收取青州各郡,招降纳叛,那就只能想想了..... 听慕容评之言,慕容偽心情募然好转许多,但带著压迫力的眼神直衝慕慕容评而去:“上庸王,秦普大战如何,仍没动静?”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问题,慕容评竟有些心虚,迎著慕容偽眼神,硬著头皮道:“稟陛下,桓温曾遣军自逗津北渡,为秦守军所拒;潼关秦军,也遣骑兵东出袭扰,晋军大营守备森严,秦骑亦无功而返。 除这两役之外,近来秦普两军,再无大的动作。不过,据河南探报,两月间,桓温调集数万丁夫,通过水陆通道,往洛阳囤积了海量军械粮草,桓温亦特地抽调兵卒,委派將校,保护粮道畅通。 由此可见,桓温虽未发动进攻,然其必定不会轻易罢休,否则付出如此大代价劳师远征,最终无功而返,有损其威望,也无法对晋国臣民交代。 因此,老臣以为,陛下无需召集,只需厉兵秣马,静待战机即可.... “等!等!等!又是等!”一听这话,慕容偽顿时便恼了:“还要让朕等到何时?” “朕等得起!”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斥问,既衝著慕容评,也衝著在场其他燕国重臣:“已经集结起来的兵马还能继续等吗? 耽误的农牧事宜、诸多损失,如何挽回?即便桓温誓不罢休,他岂能久离荆襄?那建康城內的袞袞诸公,又岂能给他更多时间?” 慕容偽一番怒喝,使得满殿寂然,还是慕容评强压下志芯,恭敬地稽首劝慰:“请陛下息怒......” “朕息怒,有助於打破僵局?”慕容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慕容评住口了,想了想,咬著牙拜道:“陛下,以老臣之见,当前秦普兵,谁也不敢妄动,如欲破之,恐怕需要大燕主动採取行动了!” 这话一出,慕容偽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坐直前倾,儼然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示意道:“上庸王有何见解,快请直言!” 观察著慕容偽的表情,见他意动,慕容评心中微喜,顿时自信了许多,双手抱拳,侃侃而谈道:“而今秦普双方,各自忌惮,互为牵制,渐成僵局。 欲破此局,如不等一方坚持不住,或者出现不可测之变故,唯有施加外力,助其打破僵局。 以老臣思来,能破秦晋僵局的外力,舍我大燕军队其谁?” 慕容评言罢,慕容偽眼睛都亮了,显然是说到他心坎上了,这道提议,就如一泓清泉,浇到他焦躁的心胸之间...... 正欲开口发言,便听到一道浑厚而坚定的反驳声:“陛下,恕老臣直言,窃以为上庸王之议不可取!” 几道目光“刷刷刷”看过去,正是燕太尉封奕,只见他神態庄严,也不顾慕容评那难看的表情,正色道: “陛下,秦普交攻,坐收渔利,乃既定策略,岂可轻易改弦更张? 眼下大燕,诸州疲,各地士民,殷殷以盼生息,太原王东征,用兵已然格外克制,然国力消耗,依旧巨大。 秦晋大战,若大燕以身入局,只恐国力难以支撑。而况,若陛下动兵,固然可秦晋僵局,但对我大燕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眼下秦晋对阵,互为肘忌禪,如我大燕贸然发兵,若是惊得秦普罢手尚是小事,若使二国调转兵锋,针对我大燕,便得不偿失了. 隨著封奕劝阻,慕容偽眉头微微起,作沉吟状,殿中的气氛明显发生了改变。但封奕可没有多少惧色,只是一副忠正之態,继续道: “陛下,桓苟皆为虎狼,而今两虎相爭,必有一伤。两军不论何时战起,既已陈军关河,兵戎相见,劳损必大,於我大燕,已是大利,陛下又何需著急?” “太尉此言,吾不敢苟同!”封奕终於讲完,早忍不住的慕容评开口了,一股火气直衝封奕而去:“若依太尉之言,那我大燕就该按兵不动了! 已然集结的兵马,难道再重新遣散,放其回家务农营牧?已然损费之人力物力,又从何处弥补?” 听其言,封奕真想回一句:亦无不可。 却闻慕容评又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地说道:“须知,陛下所需,不是秦晋消耗的小利,而是趁百年难遇之良机,为我大燕爭取更大利益。为统一北方,乃至统一天下,打下坚实基础。 如依太尉之策,我慕容氏三代英烈,数十载之牺牲,克定中原、一统天下之大志,要待何时才能实现?” 慕容评这番话里,透著蛮横强硬,更有些上纲上线,听得封奕老脸直颤,深吸一口气,沉沉地望嚮慕容偽。 然而,话未出口,便注意到慕容偽那頜首的模样,心下顿时一个咯瞪。 “哈哈......”慕容偽轻笑的声音响在殿中燕臣耳中,只见他笑吟吟、轻飘飘地说道:“太尉毕竟年迈,老成谋国,可以理解!” 这话不重,但听在封奕心头,却有如千斤巨石一般。 目光横移,在阳鶩、张烯、皇甫真等三公辅臣的脸上扫过,见眾人皆作沉默態,慕容偽又语气平和地说道:“欲获大利,仅靠等待,远远不够,当冒险时,要捨得一搏!” “陛下英明!”慕容评立刻附和道:“再者,秦晋兵於潼关、武关,我军如欲干涉,无需远征,只需发兵直击秦之平阳、河东二郡即可。 河东若有事,关中必然震动,桓温又岂能不闻讯而动?” 听此策,尚书令阳鷺也开口了,沉稳地问道:“依上庸王之意,是欲与晋联合攻秦? ? 闻问,慕容评警了阳驁一眼,微昂著头,道:“桓温,亦我大燕劲敌,早晚必討之。 只是当前局势,共討关中,亦未不可。 至多,他打他的,我攻我的。即便没有晋军,难道凭河东之利,还不值得大燕出手? 若是平常,攻之必难,而今有桓温在正面牵制秦军,这等良机当前,如若坐失,无异於犯罪! 若能趁机取得河东、平阳,使大河以东山川,尽归大燕,陛下即便收兵罢战,不论秦晋战局如何,也都將是最终胜利者......”” 慕容评这番高谈阔论,还是极具蛊惑力的,但封奕直指要害,反问道:“若为谋河东,何不待秦晋战罢,筋疲力竭之际,出兵横扫,届时岂不更加省时便力?” 见封奕还在纠结这一点,慕容评老脸上有些掛不住了,恼火道:“等!等到何时?” 这几乎是学慕容偽说话了,当然慕容评也是真恼了,这些个老臣旧臣,处处针对自己的建议也就罢了,难道连天子的眼色也不会看了? “好了,诸卿莫爭了!”见慕容评等人就要吵起来了,慕容偽伸手以示安抚,在眾臣注视下,悠悠然道: “上庸王所议颇有道理,若能尽取河东之地,不论当前,抑或未来,我大燕都將立於不败之地。 至於桓温,虽为我大燕巨患,但此番帮他一把,也不无不可!总之,朕不想再看著秦晋这般僵持下去......” “大王英明!”慕容偽此言,有些一锤定音的意思,而慕容评老脸上则露出胜利般的笑容,紧跟著唱起讚歌。 御案后,慕容偽脸色一正,气势威风八面的,沉声说道:“倒也不必过分刺激秦晋,先遣两路偏师,试试河东防御!” 稍加思吟,慕容偽正式下詔道:“传詔,起两路兵马,北路以并州刺史悦缩为主將,慕容强、侯龕副之,率师南下攻平阳;东路以慕舆长卿为將,抽调姚襄、吕护两军为翼,走职关攻河东!” 言罢,又看嚮慕容评,眼神犀利,带著一股子人的厉害:“上庸王坐镇鄴城大营,训礪將土,一旦前方有进展,便引军继上!” “诺!”慕容评朗声拜道。 詔令已下,慕容偽態度已然坚定不移,封奕等人也不再继续劝,然而心头却实在沉甸甸的。封奕暗道,既已决定动兵,为何不乾脆全力以赴,一举压垮河东,扫除秦军,何必如此拖延? 如果嘆息声能够外放,那么封奕此时的心声,恐怕能把太吾殿房梁的灰尘都震下来。 而比起军事政策上的分歧与爭议,更让封奕感到担忧的,是燕帝慕容偽在南迁之后表现出的这些急功近利。 这对燕国来说,绝不是好事!皇帝脑子若不清醒,带来的祸患,可比一场两场的败仗更加严重! 而慕容偽在下达詔命后,心头也不畅快,暗自思索,如今这决定,不就是吴王慕容垂当初的建议嘛! 联合桓温,合晋攻秦,先把苟政打垮,再抢关中......虽未联合桓温,但燕军一发,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了。 慕容偽心头这但小痛快,倒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件让他更加难受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秋意渐浓的季节,他寄予厚望的太子慕容哗,了! 第525章 三虎相爭 第525章 三虎相爭 鄴宫之內波折爭议颇多,弘农的晋军大营,也並不是风平浪静。 至少桓温魔下的那些晋国谋臣大將,都是心思活法之辈,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意见与坚持。 晋军文武也不都是心性稳重之人,更何况,长时间的兵对峙下,再稳重的心態都难免受到影响。尤其是长时间打不开局面,就更加挑动著这干晋国將臣心中的焦虑。 而战局越是不顺,就越有人认为,该按照他们的建议,诸如“若依我此前办法,早已破关而入”云云.:::: 持这等想法的人不少,但直接宣之於口、不加收敛的,莫过於顺阳太守薛珍了。 哪怕已经收復洛阳,打下弘农,兵寇潼关了,他依旧坚持认为,晋军正確的进兵方略,该是以武关为主攻,而非捨近求远,劳师远征,倍道走河洛。 当秦晋陷入僵局,晋军兵锋止於关中山河,连续两月无所建树,薛珍的声音就更大了,每每议军,都要拿出来说道一番,就差直接指著桓温的鼻子骂“你不行,我行”了。 即便以桓温之城府,都被搞得有些破防,心中杀意大炽,若非顾忌临阵杀將的影响,估计早就动手了。 薛珍的情况或属个例,却不意味著其他普军文武就安分,他们的表达或许收敛一些但无不明明白白展示在桓温面前。 比如颇受桓温看重,以驍勇善战知名的大將邓遐,便对桓温的保守颇有微词,他一直主张,普军需要採取主动,以求破局。 晋军可是进攻方啊,怎能同苟贼比耐心,拼消耗?秦军防御固然坚实,但若畏惧伤亡,便裹足不前,那这仗还不如不打。 动员十数万军民,耗费无数钱粮,跋山涉水,远逾两千里,跑到秦贼关前安营扎寨,却不肯再进一步。 若是没有殊死一搏的勇气与决心,甚至没有想好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那么这场战爭就不该发动,该在洛阳就宣告停止了。 然而,桓军战前的一切动员准备,可都是奔著破关灭秦去的。战爭哪有不冒险的,那一味求稳,关內的秦军难道会主动开门投降? 至於挑动关中內患,迫其自乱,更是妄想,就对峙秦军,哪能看出半点虚弱? 敌城下久峙,绝不是好事,尤其是普军战线拉得这般长,还有燕国窥探在侧的情况下,就更加需要当心了,燕贼是恶虎,张开利口,可是谁都可能咬上一口。 因此,以邓遐为代表的一干晋將,坚定认为,此战当求速战,拖得越久,越危险。他们是几度向桓温请战,痛陈利害,希望能採取主动。 当然,以晋国精甲去死磕潼关防御,的確不智,因而,他们支持从五月开始,便在晋军高层中蔓延开来的一条策略:北渡河东! 守关必守河,这可不是说说的!晋军能够苟秦带来的致命威胁,能真正打疼秦国的地方,也只有河东! 然而这条策略,有一干主战派的支持,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反对,尤其是桓温的僚臣们。 他们倒不是质疑普军北渡的能力,而是看到了其中的风险,北渡可也是一著险棋。 且不提河东秦军如何对付,派多少兵马。就一条,若潼关秦军,趁他们北渡,出关东击,那他们將陷入真正的两面夹击窘境。 若北渡之师陷在河东,留守之师又为秦军击破,后路断绝,那这西征的数万精锐,可就危险了。 北渡,岂非自陷绝境? 此议,遭到了长史孙盛、参军郗超以及记室袁宏等人的一致反对。如郗超,他的考虑则更进一步,他认为秦贼山河已固,不可猝取,需从长计议。 並且,郗超还直接建议桓温撤军,此时撤军,虽消耗了些钱粮,浪费將士体力,但大军尚且保全完好。 而战果也是拿得出手的,给秦贼带去的损失与麻烦是切实的,还有“收復洛阳”之功,凭这些功劳,也称得上载誉而归,南归之后,对朝廷上下也足有个交待,无损於桓公声望与威严。 郝超话说得虽露骨,但也算是尽心为桓温谋划,为其利益考量了。但是,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果,又岂是曙满志的桓太尉所能接受。 哪怕不考虑巨大的沉默成本,不考虑个人顏面与声望,桓温也不可能轻易言退。 无他,桓温看得清楚,若是此次不能一举灭秦,一旦让苟政缓过劲儿来,绝难再想有下次了。届时,別说兵临城下,能否打进弘农,都不一定。 伐秦,是一次难得的歷史机遇,对桓温来说,这样的机会同样只有这么一次,若是错过了,即便有朝一日捲土重来,也是另外一个故事走向了...... 既已大动干戈,不打出一个確切结果,他是不会甘心的!当然,桓太尉的一切考量,也是以实际局势发展与自身利益安全为前提的。 至少,邓遐等將的建议,他也没有同意,甚至从內心感到排斥。他很认可超等人的说法,太冒险,不能自陷危局。 曾经的桓温不是没赌过,相反还赌得蛮大,但如今的桓温,早已是个理智的赌徒了。 这一点,苟政与之倒没有太大区別,穿上鞋之后,都难免怕湿。 因而,虽屯兵弘农,寸步难进,但桓太尉是寧愿暂时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莽撞冒险做错! 有抱怨的,有主战的,有主撤的,桓太尉的自信沉稳,便是建立在这样的锋芒与杂声之上。 也就是战局还算稳定,没有恶化,而桓温也有足够的威望与手段压制住晋军高层,维持著军令指挥的统一、军心的稳定,否则这场北伐也早一地鸡毛了。 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晋军,唯桓太尉之命是从,他们要么属於桓氏家臣,要么受到桓温恩惠,要么为其恩威折服,这也是桓温的底气所在。 还有一股特殊状態的,符生统率的鲁阳氏军,他不管桓温如何决策,也不关心普军高层之间的爭论,就一门心思保存实力,甚至对苟秦的仇恨,都暂时压下了。 弘农一战,氏军损兵折將,死伤太惨重了,也把符生打“醒”了。他是要借桓温之力討伐苟氏復仇,同时发展部族,恢復势力。 这个过程中,卖命不可避免,但可不是这种卖法,“底裤”都要卖掉了..:.. 於是,在符硕等人的建议下,符生就这么低调下来了,也免得某些晋將嫉恨,对桓温的命令依旧服从,態度上绝对无可挑剔,但具体做法,可就是出工不出力了。 比如在与秦骑小规模的斥候、探骑战中,生也曾奉令率魔下氏骑出战。若秦骑人少,那没说的,全力攻打,若人数多,那便一触即走,极力避免伤亡。 对自家氏族儿郎,符生大抵从小到大,都没这般爱惜过。也不怕对桓温没法交待,毕竟他们尽力,毕竟还是有斩获,再问就得谈谈弘农之战氏军部眾们的拼死作战、英勇尽忠了.... 战事不顺,进展停滯,桓温那张威仪孔时、沉稳多智的面容下,实则也是拧巴至极,就像这僵硬、拧巴的战局一般。 直到燕国出兵的消息传来..... 消息来源於洛阳,留守的毛穆之六百里飞马加急送到,燕军的行动並未隱藏,甚至於,为免引发晋军的“误会”,其主將慕舆长卿还专门派人渡河赴洛,对毛穆之进行说明。 而对这突来的消息,桓温是又惊又疑又喜,惊的是燕国在此时出手,慕容偽想要捡便宜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桓温可看在眼里,也始终防著,自难免因此生疑,惮其有诈。 但惊疑过后,心中又涌现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喜悦,战事僵持,桓温心中也烦躁,焦虑伤神。 虽然面上始终八风不动,保持沉稳,但桓温把局势也看得清楚,想从关中內部生变,寻觅机会,已经很难了。 关內的抗秦势力与反苟情绪,比桓温预期的,还要屏弱许多。既然关中一时指望不上,只能冀望於其他方向了。 原本,桓温是想从苟秦周边的夷狄势力著手,他可是有细作、秘使在秦国周边活动的然而,不论是朔方的铁弗,还是渭北鲜卑,还是秦陇的氏羌,哪里敌得过燕国下场的威力以及带来的影响。 即便对“慕容”这头恶虎,桓温依旧打心底忌惮不已,但在拿秦国正面关防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换个突破思路,也不无不可了。 至於以虎谋皮的风险,就当前战局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他桓太尉本身就是头猛虎,又不可能真的放心与燕国合作,至多借其力,以突破僵持的战局罢了。 其他事情,破了苟秦,甚至仅仅打破当前战局之后,再做考虑。 至少有一点可以確认,桓温是渴望打破僵局的,燕军的突然发难,对晋军必定是有利的。嗯,只要燕军如通报的消息那般,针对秦军而来。 秋,七月二十七日,燕將慕舆长卿率领步骑一万五千,自职关西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到兵临秦国设置在职关陘西端的厄口关。 於此同时,哪怕心存异议,燕并州刺史悦綰也不敢违詔,也自太原起兵两万,顺汾水南下,兵锋直向平阳。 而燕军这一动,无异於给秦晋碰撞的烈火上,再添一抓热油,原本几乎陷入停滯、令人室息的秦普对峙战局,瞬间被打破。 一场“三国大战”,逐渐成型,甚至,將这场“秦晋交锋”,上升到奠定未来二三十年天下格局的歷史高度。 而桓温这边,在確认燕军动手,並直取河东而去后,不禁哈哈大笑,愁绪尽去。並且,晋军也隨之应变。 燕军的出击,就像一缕金芒,刺破了瀰漫在桓温北伐前路的迷雾,桓温与晋军高层,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前的瞻前顾后,似乎也都有一条可以通行的解决之道了。 比如北渡河东,有燕军的牵制,桓温这边便可以节省大量兵力,在打河东这个苟秦关河防御“七寸”的同时,还能在弘农继续保持军事压力,防备来自潼关秦军的出击。 从独木难支,到双管齐下,从秦晋大战,到晋燕攻秦,形势之陡变,使得晋军的作战空间,得到极大改善。 桓温军中可不缺聪敏强干之士,又岂能不把握。於是,在紧急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后,弘农普军也迅速变动起来。 当然,湖县大营,是对抗秦军第一线,也是时刻准备与秦军决战的主力,不便大动。 但桓温依旧从各军,给邓遐补足了一万戎卒,由其统率,屯於泣津,隨时准备北渡。 一时间,原本只是南北对峙,甚至流於形式,互不相扰的大河沿岸,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普军的渡河战役,仿佛一触即发。 但桓温给邓遐的军令,第一时间,仍是按捺等待,他要再看看燕军的行动,再做细致研判。 说来也颇令人晞嘘,当初还在江陵时,谈论伐秦大计,孙盛就曾秘密进言,可联合燕国,共伐苟秦,而后再一爭高下。结果被桓太尉当场拒绝,认为那有辱声名。 然而,北伐以来,不管是此前秘密遣使鄴城表明“无害燕国之心”,还是眼下发兵,配合燕军作战。桓太尉的这些作为,真可说得上是活名钓誉。 当然也可以理解,军爭之事,事关生死,哪能有那许多道德包袱?更何况,眼下可不是王师主动联合燕贼,而是秦燕二贼交攻,天赐王师破局战机.:::: 桓温在给河东秦军加压,以响应燕军的同时,文悄然传令给洛阳的毛穆之,让他进一步提高警惕,防备燕国。 看起来,晋燕两军的合作,或许仅止於河东了,能否合力打进关中,很成问题。 就在確认燕国发兵河东之后,郗超便提出,可假燕军之力,攻破河东,然若使河东落入燕贼手中,其害甚大! 於晋而言,战局终於得到突破,但这场北伐战爭,却开始朝著更复杂的局面发展了。 两虎相爭,必有一伤,但三虎互咬,结果如何,就可难料了。 第526章 大秦必胜 第526章 大秦必胜 八月长安,秋风高起。 战爭,尤其是旷日持久的战爭,格外考验国家、军队与人民的忍耐能力,而秦晋沿关河上下展开的军事峙,也正考验看苟秦军民。 隨著时间的流逝,前方对抗的焦灼,对长安士民的影响已然趋於普通的,粮价上涨、 生活拮据、自由限制,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官民都已经习惯。 比起已经发生並仍在持续的生活困顿,人心的安定,显然要更加重要,心定,而后治安。 眼下的长安士民,人心整体上还是比较安定的,这得益於北伐普军的表现。桓温顿兵关外两三月,而无所作为,对关中人心的稳定还是有很强积极效果的。 晋军就一副打不进关中的样子,更何况,秦王调兵遣將、屯粮造械、积极备战的举措,很多士民也都有直观的感受。 既然打不进来,那日子照过,隨著秋意渐浓,新一批时令瓜果的上市都没有受到影响,而长安城內,也开始瀰漫著一股新鲜瓜果的香味,浓郁的香气,一度將落后城市管理带来的污秽臭气给掩盖了。 对有阅歷、有经验的老人来说,都不用去城外细看,嗅一口这个季节的空气,便知道,今岁会是个丰年了。 而这,对当前的秦国来说,十分重要。手中有粮,前能馈將土,后能安庶民,这仗才打得下去,才看得见胜利的希望。 虽然在常人眼中,当前秦晋战局,秦国虽能苟得平安,但胜利的希望尚见不到点踪影,即便对秦国来说,守住河山,保境安民,就是胜利。 也可以想见,当东线战局出现重大转折时,给长安带来的波澜。几乎在燕国发兵的第一时间,消息便以最快的速度传至长安,让秦国君臣知晓。 苟政这边,始终坚定一点,桓温是眼前的敌人,而按捺不动的燕国则更加危险,至少河东一线,秦军的防御重心,是有些朝燕国方向偏移的。 秦宫,含光殿。 作为秦宫正殿,寻常时候是轻易不启用的,而今日,八月初六,非节非庆,也不是大朝日,宫中金鼓大作,秦王召集在京诸部衙司臣工,齐聚一堂。 原因简单而明確,也没有掩饰的意思,就为燕军参战、战局急转,而进行一次君臣会谈。 当然了,若出於解决军事危机问题,苟政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真正高效有力的军政决策命令,在太极殿內就解决了,那里才是秦国最为核心的权力中枢。 苟政举行此次朝会的目的也不难猜,就是消除一下晋燕夹击带来负面影响,安安秦国朝臣的心,鼓舞一下士气。 含光殿中,一眾秦臣,皆肃然而立,看著那一道道虽著华锦,但混杂不一的服色,苟政脑中第一反应,却是找准机会,得將朝服制式统一了。 立国四载的秦国,在各项典章制度上,“草台班子”的痕跡已经不多了,这服色杂类,便是其一。 压下那点思绪,再注意著殿中严肃乃至压抑的氛围,苟政起身步至丹陛上,微微一笑:“金秋时节,瓜果飘香,孤在宫內都嗅得到,只觉浑身通透,念头畅达,诸君何故如此沉闷?” 听苟政拽这样一番腔调,礼部尚书梁安立刻出列,躬身表示道:“大王气度恢弘,襟怀广阔,临深渊如处常事,这等气魄,实非臣等凡俗所能比擬.....” 自从得知秦王有意纳其女后,梁安面对苟政,身段是放得更低,也更显亲近了。梁安对秦晋战事也是格外关注,不仅因为生死存亡、天下大局,更期待著击破晋贼之后,儘快將家中的小娘子送到秦王榻上,摇身一变成为大秦国戚。 对梁安的恭维,苟政此时心中没有多少波澜,但对其识相,却是很满意的,也冲他露出一丝微笑。 殿中的氛围有所缓和,但依旧给人一种沉闷之感,环视一圈,苟政背看双手,慢悠悠地起步子,脸上则一副从容淡定,悠悠道来: “听闻,近来因关东急报,战局陡转,朝野震盪,满朝上下,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仿佛燕国出兵,我秦军必败,我大秦就要沦亡了一般.....: ,苟政这话,语速不疾不徐,音量更不大,但在这等场合,表达这层意思,却足以突出问题的严重性了。 其言方罢,京兆尹朱彤立刻站了出来,扫了一圈,眼神厉害,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软弱动摇的秦臣內心。 紧跟著,朝著苟政重重抱拳道:“大王,倘有此等动摇军心,蛊惑人心之奸邪,当执之以极刑处置,以震宵小,鼓舞臣民!” 朱彤一张嘴便杀气腾腾的,立时让殿中气氛,多了几分肃杀。而紧隨其后,弓蚝、丁良、连英杰等將领以及一干苟氏將臣,也都跟著喊打喊杀,口诛笔伐。 苟须更是直接请命,慷慨激昂地表示:“大王,而今我军兵马足备,粮械也不缺,关內精甲亦整备训练数月,只待大王一声令下,便杀將出去。恳请大王下令出击,击破晋燕来寇,保我大秦!” 苟须的请缨,也像打开了一个口子,短短时间內,殿中的秦国將领,纷纷请战,生怕落后半步,也只有大司马苟武与定安伯邓羌还稳得住,苟政是需要坐镇长安,匯总消息,统筹各路秦军,调整兵略。至於邓羌,他的眼神则说明了一切,如要出击,他必是主將。 不是邓羌自负,而是秦王早有交待,而苟政此前的一切调度安排,就已经把他放在那最关键的位置。 当年苟符大战,邓羌仅仅以建威將军之职,领一偏师,协助苟武破符雄於河东。 但这一次,他却將作为秦国战略机动部队的主將,率领他们,击破来犯之敌,获取这场国战的决定性胜利。 见眾將踊跃请战,群情激奋,苟政淡淡一笑,夸奖一句:勇气可嘉,军心可用,秦国必胜。 而后伸手摆动几下,以示安抚,神情微肃,继续开口,清朗的声音几乎能传到在场每一名秦国將臣耳中: “晋军势大,而今又兼燕寇来犯,前方军情的確危急,臣民之中,有所志芯疑虑,分属正常,可以理解!” “不过!”声音拔几分,苟政开始吐字如刀了:“若因此而陷入盲目畏惧与惶恐,耽误公事,怠慢军机,乱我人心志气,那便是“国贼”了,当诛!” 这话一出,包括那些请战表忠的將臣,都神容皆肃,下意识挺直腰杆。 当然,苟政今日召集眾臣,可不只为嚇嘘他们一通,见气氛差不多了,语调一缓,又轻轻一笑,语气沉沉地道来: “燕国参战又如何,燕军来犯又如何?诸卿当知,从桓温来犯开始,从孤准备这场战爭开始,就从不认为,大敌只有普军一方! 燕军此次来犯,虽出人意料,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早晚的事罢了。 如邰阳侯(苟须)所言,而今我大秦,兵马齐备,秋粮丰收之后,更是粮械充足。 天时常佑大秦,又兼关河之地利,而今缺乏者,唯有破敌必胜之决心、信心。 孤今日想让大秦臣民周知一事,晋燕夹攻又如何,有何可惧?凭我关河社稷之固,三军將士之勇,足以拒之! 昔者关东六国伐秦,为秦一力拒之,而今之晋燕,貌合神离,各自为战,相互戒备,二贼同来,看似凶猛,反弱其势。 而我大秦,却可上下同欲,力同心,破之何难?” “大王英明!大秦必胜!” 苟政言罢,其声音还在殿中迴响之际,在苟武、郭毅这对文武首脑的带领下,整个含光殿轰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口號声。 不管各人暗自如何思考对待,至少在场面上,长安的秦国精英们,达成了思想与目標上的统一。 苟政今日这场朝会宣讲,效果未必就有表面上那般显著,但却不可或缺,毕竟这是在向整个秦国的统治阶层宣明態度。 不求真正齐心,但凡安分些,对秦国后方的稳定秩序便有益,对集中全力破敌,打贏这场战爭,就有利。 大会之后自有小会,此番亦然。就在含光殿大会结束后不久,太极殿內,秦国的几名高级文武们,被特意留下来,再度齐聚一堂。 与正殿上的慷慨激昂、自信满满不同,太极殿內的苟政,要显得收敛许多,眉宇间也带上了几分疑虑,显然他的心头,並不如表面那般轻鬆自如。 “这个慕容偽,简直不可理喻!”端坐王案,盯著关河一线的军情地图良久,苟政再度骂上一句:“才死了太子,不思治丧安內,反而举兵来犯我河东,是何道理? 即便要动兵,选这样一个时机,他以为,获利的会是他燕国?” 对於燕国此次发兵,从苟政的思维出发,是怎么都难以理解的,哪怕站到慕容偽的视角,也不该做出这样昏的决策。 没错,在苟政看来,慕容偽就是昏了头!而他这一昏,却让秦国被动了。 以当前天下之格局,晋燕两强合击,其影响绝非纸面文字描述那般苍白,对秦国而言,实属真正的危机。 当然,这份危机,绝不只体现在军事上,更为重要的,还是对人心的蛊惑与士气的打击。这短短数日间,长安眾多秦臣的惶恐、惊疑表现,已经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秦政权控制严密的长安尚且如此,长安之外內,关中那些不满秦政、心怀贰逆的豪强呢?秦国周遭那些才勉强被苟政招抚住的夷狄势力呢?会不会反覆?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並且,苟政也没法说服自己乐观起来. ... “以老臣之见,燕帝此举,是欲打破秦晋僵局,同时將丧子之痛、之恨,转移发泄到我秦国身上!”或是劳累的缘故,丞相郭毅看起来比从前又苍老几分,此时老脸上更是一片愁苦。 朱彤也说道:“燕军此一动,全然是冲我河东二郡来的。或许,在慕容偽眼中,我秦国的威胁,要大於晋国。 关中在大王手中,他纵有千般手段、万般能耐,想要攻取,也是千难万难。若是助桓温破秦,那么从桓温手中夺取关中,就要更为容易了! 只因,桓温不论北伐至何处,都將难以久留北方..:. 燕帝此举,虽显不智,其目光却是看得长远,其所谋乃是统一北方,乃至整个天下!” 对朱彤的分析,苟武认同地点点头,说道:“京兆尹所言不差!燕国贪图我河东二郡之地,已非一日两日,只是此前我河东守备一向严密,难觅机会。 而今,借桓温大军牵制,再不济,若能夺取河东、平阳,於燕国而言,总是不亏的.,” 很多时候,怕就怕个脑洞大开,朱彤与苟武,你一言,我一语,便將慕容偽刻画成一个见识宏阔、目光长远的明君雄主了,言语间忌惮异常。 当然,不管慕容偽究竟出於何种目的,此番出击又是何等初衷,他对秦国的威胁都是实实在在的。 “罢了,不去討论慕容偽了!”听二人的分析,苟政的心態已然稳定下来,一脸沉著冷静的样子,淡然而坚定地说道:“虽比预想中早了些,但慕容偽既然出手了,那便应下了。” 说著,看向邓羌、弓蚝、苟须几名高级將帅,沉声吩咐道:“燕军既然来犯,按照既定计划,明日尔等即率军开拔东进,进驻蒲坂!” “诺!”邓羌牵头,齐声拜道。 显然,秦国这边的战略重心,要进一步向河东转移了,甚至打击目標,都要转移到燕军身上。 原本,长安的这支战略机动力量,是为反击桓温准备的,但是没办法,燕国主动入局,要做“好人”,替桓温挡灾,分担压力..... 但即便如此,秦国此前仍有御备,只是来的早了些,真走到这样恶劣的局面。 虽然始终坚信,最终的胜利者是自己,但苟政心头仍旧不免鬱闷,暗自骂骂咧咧两句,威严的面庞上,又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只可惜,王景略虽早有御备,然真到这一步,河东士民,又將饱罹战祸之苦了!” 说这话时,还瞧了眼郭毅,若是燕军能打到河东境內,那其家乡闻喜,就不可避免沦为战场.::: 第527章 司马勛硬起来了 第527章 司马勛硬起来了 小会结束,也意味著秦国针对东线变局的应对正式拉开帷幕,这场战爭也將提前进入高潮阶段。 夜幕降临,秋风秋色笼罩在太极殿中,此时殿中,只有大司马苟武被单独留了下来,君臣对座,久不言语。 见苟政面色凝沉,只道他仍在担忧河东战事,苟武主动劝慰道:“晋燕来势威胁虽大,然两国终难真正形成合力,反生。 再者,燕国也有所保留,非全力来攻,仅仅动用两路偏师,欲攻破河东尚费功夫,而况关內。 又有邓子戎引兵东去,即便不能击破晋燕,保卫关河不失,绰绰有余,大王不必过虑!查了闻声,苟政抬眼看向他最为倚重的苟氏大將,眉宇间的阴沉散去不少,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 “此次国战,从备战开始,秦国庙算,纵然谈不上算无遗策,也称得上周全。战局发展,虽意外频发,但终究没有超出预期。 在战略上,孤始终保持著自信,也认定大秦必胜,然战爭最不缺的,恰恰是那些不受控制、不可预测的意外..... 罢了,为今之计,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吧,已经在做的事情,继续做到实处,做到极致! 至於结果,孤此前从未真心敬仰上天,但此次,衷心希望,苍天不负!” “天佑大王,厥有强秦,晋燕必破,关河无忧!”听完苟政那番诉说,苟武直起挺拔的身躯,郑重拜道。 带著明显恭维之意的话,从苟武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嘴里说出来,给人感观也是別样的,见他那副郑重的模样,苟政心情还真就释然许多。 轻舒一口气,苟政双目中嗨色不减,问起另一事:“薛威明那边仍无进展?计划是他提报吧! 朝廷也尽力支持,费心调给他两万多人马,还包括三营中军精甲,可不是让他与司马勛静坐对峙的!” 苟政言语中,带著些许恼火,但更多是鬱闷与无奈。虽然苟政一直以严谨自警、篤重自居,时常提醒自己,不要骄傲自满。 但在对待司马勛的问题,由於过去数年数战建立在胜利上的心理优势,他还是难免產生一种轻敌心理,从未把司马勛当作大敌,也不觉得解决司马勛有多难。 然而,在司马勛这一路兵马的应对上,事实偏偏给他敲了一记闷棍。薛强统率的南征秦军,也陷入了与桓温类似的僵局。 褒、斜谷道,绵延数百里,其中多险谷狭道,正常通行尚且不易,而况进兵作战。当然了,地理交通再难,也未必就能决定一场战爭的胜负。 关键在於,司马勛也学乖了,他是真的“成长”了,谨慎了,像只乌龟一般,缩在褒斜道的险塞处,抵挡南下的秦军。 到目前为止,司马勛军除在秦军南下之初,於褒水上游江口,被打了个挫手不及,小败一场之后,就再没吃什么大亏。 而江口一战,秦军斩获也不过三百,其中还有不少,是在逃亡途中,自相践踏或者跌落崖谷而亡。 在这种漫长且险仄的河谷岭地间交战,但凡自身不乱,后勤畅通,想被突破都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尤其在冷兵器战爭时代。 鑑於司马勛此前充足的谨慎与准备,不论南下秦军兵力有多眾,將士有多英勇精锐,想从正面突破普军防线,都无异於痴人说梦。 尤其在司马勛主动退守石门栈后,秦军就更加寸步难进了。石门栈所在,自是险峻之所,大片的绝壁与幽谷,让人望而生畏。 而此处,已在褒谷道中南段,再往后,便进入汉中地界,这也是司马勛防御重心。 除了打头的“石门寨”之外,司马勛还在后面择適宜处,修建大小十余座军寨,既驻兵马,也屯粮草。 乃至於,在有机会毁坏栈道的情况,司马勛也保留著,任由秦军通行。部下有就此事感到疑惑的,司马勛的回答就比较有意思了,那將是他们反击秦军的通道。 没错,在与薛强纠缠的过程中,司马勛的胆气与胃口都跟著大了起来,防守反击,並不是什么奇谋妙计,其效果只看时机与环境。 秦国能用,司马勛亦然,当薛强率领秦军大举南下之后,司马勛便想著,凭藉崎嶇绵延的褒斜谷道,逐步拖延消耗秦军,等待反击的机会.... 就像过去秦国在应对外敌来寇的办法,苟政用得,他司马勛同样用得! 且不谈司马勛是否属於异想天开,薛强所率秦军受阻於石门了,为普军所拒,两个月难得寸进,乃是不爭的事实。 別说攻取汉中的远期目標,光是击破司马勛,予北伐晋军以打击的第一任务,都没能完成。这样的情况,让苟政多少有几分恼火。 此时,感受到苟政那怒的情绪,苟武则一脸平和,为薛强说话迴旋:“战前,谁也不曾想到,司马勛会如此小心忍得,防御务实,密不透风。 薛威明虽有干才,却也非神兵天降,司马勛又一心据险而守,不受挑动、诱惑,如何能够正面击破晋军防守,战事僵持,倒属正常..... ,“可是当初你德长与薛威明提议出击,可是衝著破其一路去的!”苟政瞟了苟武一眼,语气很是严肃:“而今却是这样的结果,如何解释?” 闻问,苟武面上闪过一丝尷尬,正欲解释,却见苟政沉著脸,以一种严厉的口吻吩咐道:“传令薛强,敦促他刻日破敌!” 听此命令,苟武神情微变,当即劝道:“大王明鑑,此令恐怕不妥!” 而苟政呢,几乎在苟武开口的同时,又悵然一嘆,摆手道:“罢了!我这一道王令施加过去,只怕有害无益,这等乱命,还是收回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见苟政自己反应过来,苟武也暗自鬆了口气,揖手道:“大王英明!” 话虽如此,但苟政的情绪却没有得到缓解,反是轻斥一声:“这个薛威明,素以知兵善將闻名,此番打仗为何如此呆板,偏偏要在褒谷岭道间与司马勛死磕?南下汉中,难道只有这一条道,非要衝著司马勛重兵防御处直去?” 其言落,苟武脸上却掛上了一抹笑意:“大王真是机智无双,洞见万里!” 听其言,察其態,苟政微微讶然,稍加思索,有所领悟,抬指道:“莫非,薛威明已有办法,准备从其他通道突破? 2 苟武拱手稟道:“大王,经过两月兵,司马勛注意几乎完全被吸引至石门,汉中兵马粮草,也多往褒谷道间输送。 其余各路防御,不说形同虚设,总不如褒谷道间严密、坚实。薛威明最新来报,已秘密调徐成、罗文惠二將,率领所部迁迴绕行,自骆谷南下......” 闻之,苟政挑了挑眉,道:“骆谷之崎嶇难行,可更甚於褒斜道!” 苟武頜首表示认可,但嘴角依旧带著笑意:“正因如此,守隘晋军,才会懈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家至理!” 这么一番匯报下来,苟政彻底平復下来,仔细思索一阵,面上也露出一抹鬆弛之色,呵呵轻笑两声:“看来,薛威明仍然值得期待啊!传詔...:..罢了,静待其消息吧!” 说著,苟政抬眼东望,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到几百里外的河东去了,喃喃道:“西南一路,有薛威明在,即便难以功成,料想也无大碍。 唯独河东,受普燕夹击,但愿王景略,不负孤之託付,可一定要撑住啊..::. 第528章 都督正从容 第528章 都督正从容 燕国出兵后,苟桓大战,立时演变成为三国大战。当前华夏三大强权(藩)同时参战,其影响力是前所未有的,也必將波及整个北方,乃至左右接下来二三十年的天下格局。 当然,在这场战爭逐渐步入高潮之际,所有关注这场战事的人,一时间恐怕还无暇去思考其广泛影响,他们更关心,面对普燕合击,秦国会如何应对,这场大战又將走向何方。 从两路燕军剑指河东开始,河东郡便迅速取代潼关、武关,成为这场大战的中心。而作为秦河东都督、安东將军的王猛,也成为各方势力、各路兵马关注的焦点。 为了表示对王猛的支持,而秦王苟政不只將与其有隙的平阳太守杨间调回长安,还专门发布一道制令,以王猛全权负责河东战爭军政事务。 原本,王猛在河东权力便重,经苟政这样一次强化,河东军政大权就彻底繫於王猛一人之手,河东上下便更无能够挑战王猛的人了。 这份信任与看重,足以让人羡慕嫉妒,但在权力加身的同时,也意味著巨大的责任,河东军民安危,乃至整个秦国大局,都繫於其一身。 王猛能否守住河东,又能守多久,直接决定著这场三国大战的走向。 桓温陈兵津渡,燕军两面来袭,平心而论,压力很大,但王猛儼然是一个具备足够担当的人,也有这个能耐。 在变局发生之际,王猛在河东,做的第一件事,仍不是调兵遣將,加强关隘津渡防御,而集中精力,组织河东土民,抢收秋粮。 河东的秋粟,业已成熟,並且长势很好,难得的丰收年。慕容偽选择这么个时机发兵,大抵也是考虑到秋收的情况,想要燕军突入河东之后,就地掠粮。 因此,王猛这边,不只是在抢收粮食,更在抢时间,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坚壁清野。 而在这方面,河东军民,也算经验丰富了,就在几个月前,在王猛的主导下,他们才完成了一次“夏收”的预演。 当时河东军民,虽然被王猛鞭策得很疲惫,上下怨言颇多,但等到秋时,一切都显得顺利多了。 因为警情,河东各地仍不免乱糟糟的,但在兵荒马乱之中,从官到民,都有一个基本明確的方向与目標。 税粮贡献之后,新收的秋粮藏在何处,往何处避难,准备多少口粮......对於普通的河东黎庶来说,战乱將至之际,能把这些问题想清楚,是极其难得的。 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河东官府职吏们的宣传引导,河东各地官府职吏,此次展现出了过硬的素质。 太守王卓,本就是一个精明务实的长官,在王猛当权之后,就更进一步,加强河东官员的培养。 对河东官更来说,王猛这个都督能把每个县的官吏与民生情况,都记清楚,隨时察问调用,这就足以让人感到敬畏了。 就在夏收之际,王猛还藉机拿下了一批怠误公事与处置不力者,转而新提拔不少年轻千更,其中有不少,都是安邑官府、官学出身的职更、学生。 很多人都有受王猛的薰陶与教导,甚至以王猛学生自居,哪怕被包括太守王卓在內的很多河东官吏、土人,攻许为“任人唯亲”,王猛依旧强力推动。 王景略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在解决主要矛盾过程中的些许杂声与威澜,实在不足为道。以王猛的个性与作风,也不可能拘於那点小节。 如此,在王猛的统筹调度下,河东上下职吏,展现出极强的战斗力。王猛也不不管他们是否心服,他只要求官府做事的效率,只看他的命令是否执行到位。 並且,在长时间的接触下来,很多河东官吏士右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王猛的双眼,而很多问题,到了王猛这里,往往能够迅速得到解决,至少也有一个解决的思路与方向。 权势与威望,也正是在这点滴之中,不断积累起来。自古以来,都是能做事的人,更容易得到认可。河东上下,厌恶乃至怨恨王猛的人很多,但几乎没有人不服他的精明强干。 河东毫无疑问,是秦国治下一大郡,土地、人口、粮食、军力等各类资源都相当丰厚,但这些资源能够发挥出多大的效用,就要看当权者统筹调用的能力了。 王猛在河东的一年半时间,展现的正是这样一份能力,桓温北伐之后,更加速其对河东军民物力资源的整合。 这也使得王猛能够相对从容地应对晋燕两路来犯之敌.... 河东,安邑。 秋日下的河东首府,四门大开,吏卒押运下,大量新收割的秋粮,源源不断地往安邑城中输送。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粮械,在都督、太守二府的调度下,往玉璧、厄口、蒲坂等河东关防要点转运。安邑,正越发承担著河东防御枢纽的作用。 隨著燕军叩关而来,河东二府及下属诸军,也全数被动员起来,各职官军吏,都像被上紧了发条一般,连轴转动。 而王猛这个河东军政首脑,便是紧“发条”的人。甲士侍卫的府堂间,所见最频繁不过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诸河东文武职更。 来自河东各地,乃至关河一线的军政消息情报,都在往王猛这里匯聚,而大量政令军令,也同样由此发出。 在河东,王猛几乎是事必躬亲,战爭降临之际,更把“军政一肩挑”的强度拉到最高若是中人之姿,莫说处理决策各类繁复消息,身体能够扛住,都不容易了。 正坐於公案后,不断处理著各地反馈上报而来的军情政事,王猛始终一副从容平和的模样,有时候签发一道军政命令,连头都不抬。 堂间侍立的僚属,换了一轮又一轮,紧张忙碌,却不见丝毫慌乱,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王猛这个都督稳得住,那么安邑军民便可以压下惊慌。 直到,信使送来一则最新的军情:“稟都督,晋將邓遐昨日突然发动,强渡逗津,敌军势眾,蒲阳伯不敌,逗津已然失守!” 闻之,王猛眉头簇起,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笔桿子.... 第529章 桓侯从军 第529章 桓侯从军 秋日的映照下,一支车队自安邑城北缓缓驶来,大小三百多辆车沿著官道依次摆开,押车的车夫、苦力以及护卫兵卒加起来,足有一千多人。 张扬的军旗上书写著大大的“苟”字,质朴而苍劲,但旗面却是那般鲜亮。这是支自玉璧城返回的军辐队伍,满载而去,归来也不是空车,除了行军粮之外,解送军辐的兵卒们,自然而然获得乘车待遇。 轻车而还,速度是极快的,眼瞧著,安邑城垣的轮廓,已然在望在河东诸多转运队伍中,这支辐重队伍儼然是特殊的,三百军卒,大半都是披盔带甲的甲士,武器更是精良,充斥著为数不少的弓弩利械,还有一支骑队隨行,神情动作无不透著股精悍之风,而这些表现往往与战斗力掛鉤。 大敌来袭,河东正是用人之际,把这样一支精甲幢队用来运输军,显然是屈才了。 但是没办法,带队军官身份特殊,大秦桓侯一一苟恆。 这些年,苟政对苟恆还是费了不少心血培养,苟恆也爭气,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在朝中歷练之时候,表现总有可圈可点之处。 一直以来,苟恆都有个从军的愿望,既是兴趣,也因为他看的清楚,秦国以军功立国,想要有所建树,没有军功是不行的,尤其是他这样的宗室勛贵子弟。 先父遗泽,不可能永远庇护他,而想要保持已有的地位,想要获得更高的成就,从战场上获取无疑是最佳路径,也只有在军中,他方能最充分发挥苟胜遗留的影响。 限於年龄与阅歷的关係,对很多事情,苟恆还看得不甚清楚。但是,他也亲身经歷了苟秦王朝的崛起,见证了他叔父苟政的成就,当然,最为真切的,还是发生在他身边的变化。 早些年,刚隨堂叔苟武流亡西归投奔河东之时,哪怕年纪尚幼,苟恆也能感受到,很多苟氏部曲,都把他当做“少主”看到包括二叔苟雄在內的一大批苟氏族部,都对他寄予厚望,虽有些懵懂,苟恆也把自己当做苟军的半个主人。 然而,隨著苟氏苟军在苟政的带领下强势崛起,多年之后的今日,已经打下偌大一片江山,足以同普燕这样的强国硬碰硬角力。 苟氏的发展与成就,儼然已经超越许多苟氏旧部的认识了,与此同时,苟恆也慢慢察觉了,那些投放在他身上的关注目光,已经稀疏许多了,剩下的,大抵只剩一些仍然念旧抑或境遇不如意的苟氏老人了。 而隨著苟政后宫渐盈,子嗣渐多,也再没人把他当做“少主”了,他只是一个身份尊贵、待遇优厚的宗室子弟罢了。 对於这种情况与趋势,苟恆倒也从未表现出不满与怨恨,但这心头,总是本能地生出一种失落与不甘。 但是,哪怕眼下拥有地位与荣誉,也来源於先父苟胜,而非他自己努力。不是自己打拼得来的东西,总是显得虚浮一些。 而苟恆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自然也有其傲气与志向,並且,也是经歷过生死,遭遇过磨难的,早熟得厉害,思想也很成熟。 过去两年,苟恆几度向苟政请求到军中歷练,但都被苟政拒绝,秦国每有战事,请战从军的秦臣中也必有他一个,哪怕在苟政举行的射猎比赛中勇夺第一,仍旧不为苟政接受,从军难以成行。 苟政回答总是惊人的相似,年纪小,阅歷不足,需要更多积累、歷练云云。兜兜转转,在秦廷几个衙司转圈。 整个过程中,唯一能躬亲接触到军队,让他初尝带兵滋味的,还是到新城伯丁良执掌的城卫军中轮职时。 那时,他才奉命前往凉州慰问武兴公苟雄,在苟雄那里,自然得到更悉心的培养。回朝不久,便被安排到城卫丁良魔下。 虽然只有当一名幢长,平日里也只负责一些巡逻、治安、检察事务,但已让他过足了癮。 当然这只是乾癮,苟恆真正希望的,还是铁马金戈,真刀真枪,功名马上取。但是,苟政始终不给机会,反而让他到长安诸衙司当个执事吏,他甚至到军器监当了几个月的监工。 苟恆年纪不大,但心思却足够敏感,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三叔苟政在刻意压制自己,至於原因,不言而喻。 为此,苟恆也一度心伤,鬱结於心,还是在一次拜访苟武之后,才有所释然。 而苟武只告诉苟恆两件事,其一,大王若非真心栽培他,何必费心让他在诸衙歷练,考校他的学习、武艺与工作,直接高爵厚禄养起来岂不省事,大王是想把他往宗室柱石的方向培养; 其二,苟恆有志气、有衝劲、不怕事,这很好,但想要让大王委以军事,还需继续努力,向大王展现他的武功与將能。 经过苟武劝导的苟恆,后来镇定踏实了许多,脸上依旧年轻稚嫩,但少几分明显的轻浮。 在其位,则谋其政,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哪怕在军器监当“监工”,都没有不耐烦,反而靠著身份的威力,帮忙解决了不少原料环节的问题.... 直到此次秦晋大战,在初闻金鼓之后,苟恆第一时间,带著在军器监熔炉边染上的火气,进宫请战。 让他失望的是,苟政还是拒绝,理由是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不过话没有说死,让他耐心准备。 而隨著秦晋交锋陷入僵持,苟恆忽然有所领悟,他虽然熟读兵书,在城卫时也积累了一定带兵、练兵经验,但欠缺实在太多,尤其是这种战略战局上。 於是,苟恆又一次沉寂下来,直至秦普两国交锋演变为三国大战,苟恆又一次进宫请战。 出乎他意料的,苟政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塘塞,乾脆而坚定地同意了。 並且语重心长地对他交待,也可以说是解释:“石久,你就是一块璞玉、玄铁,要想成器,需要耐心打磨。 而这几年,孤专门打磨的,就是你的心性与忍耐。而今,你就是一把刚刚铸成的宝剑,需要敌人的鲜血来开锋! 晋燕二贼来寇,正当其时,好好表现!” 对於苟政这个叔父、王叔,苟恆的感情很复杂,感激、敬佩、畏惧与怨艾,很难用一个词简单概括。 但在太极殿间请命之时,他仿佛第一次发现,叔父的眼晴是那样明亮、深邃与睿智,那样让他感到心折与温暖。 苟政给苟恆的差遣,正是河东,十八岁(虚岁)的大秦桓侯,被授予龙驤將军之职,到王猛帐下听用。 “龙驤”二字,在苟秦王朝,可是有著特殊意义的。苟氏尚未独立,还依附於梁犊义军时,苟胜便是以此將號统率族部。 等苟胜於谷水之役战亡於冉閔之手,苟政上位,也是这个名號。一直到正式接受东晋册封之前,苟政都是以“龙骤將军”建號,统军治民。 立足长安之后,苟政大封功將,“龙骤”这个封號也始终保留著,不曾轻易赐人。而今,这个名號,交给了苟恆。 说是期许也好,鼓励也罢,於苟恆而言,自是意义重大,也赌誓要好好表现,不负先父英灵,不负秦王重託。 当然,苟政把苟恆放到河东,也是向河东军民官吏表明一个態度:决心已下,河东必守! 毕竟,秦王连亲侄子都派到安邑了,难道还会如弘农那般,轻言放弃河东? 此举对河东军民心的稳定,还是有积极效果的,而苟恆抵达安邑之时,王猛甚至於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在城门迎接,大方地將此事宣示与河东士民。 平心而论,即將成为主战场的河东会很危险,说不准,就在普燕两军的合击之下,被碾成粉。对此,苟恆心里很清楚,但出长安东赴河东时,他毅然决然,满腹慷慨。 当年,苟恆第一次在长安轮职时,便在御史台,听候王猛差遣,还帮忙完成了不少监察案件的终结。 尤其是苟政推行“禁酒令”与“酒麴官营”期间,那时蒲阳伯苟旦镇守的蒲坂是个重灾区。 也是苟恆亲自走了一趟蒲坂,方才解决,否则以苟旦那种贪鄙、自矜的性子,即便最终服软,过程也不会那般顺利。 而倘若苟氏勛贵大將带头对抗朝廷政策,也不知在朝野內外,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秦国的“禁酒政策”,也难如后续那般顺利推进。 虽然秦国的“禁酒之法”,到自前为止,更多只是大方向上的.... 有那样一段履歷与交情,对王猛,苟恆也还是服气,尤其是处事的作风与手段,他当初可学了不少。 抵达安邑之后,苟恆先被安排在都督府“参军”,参谋军政,同时负责军事命令的传达。 这种位置,可是关键,但只做了几日,苟恆便主动向王猛表示,想要去带兵,参与一线军事任务。 对此,王猛心中唯一的一丝顾虑,也在苟恆的坚持下打消了。不过,王猛也没有直接让他去带兵上阵去打晋燕,抑或去守备要害关隘,而是押运一批军辐去玉壁城。 而苟恆,欣然接受。反倒是他从长安桓侯府带来的一些家將、扈从,对此十分不满,认为王猛是小看人,是在折辱苟恆。 堂堂桓侯,王室贵戚,竟被派个押粮官的差事,简直岂有此理,若换做一般年轻人,恐怕还真受不得激,但苟恆过去几年的歷练,那些忍心耐性,显然起了作用。 他不只安抚住家將,还带头制定了详细的运粮计划,从领取粮辐开始,到人员分配、路线安排、应急准备,都有提前规划,他认真地把此事当成一场战斗来打,即便这个时候,晋燕两军还被各方的秦军守备挡在境外。 不论如何,这种严谨的做法,出现苟恆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是极其难得的。 而从结果来看,这次押运任务,完成得很不错,自然顺利,除了车辆在途中出现些故障,再没发生其他意外。 这一路,苟恆也仔细观察著河东境內的情况,大战將起,危机降临,连空气中都瀰漫著一股紧张的味道。 车队缓缓南行,苟恆没有乘车,而是骑著二叔苟雄赠与的河西大马,身姿挺拔,一副银甲在秋日下熠熠生辉,浑身散发著一股坚毅阳刚之气。 已经临近郡城,道间也能看到不少车队、军旗、信使乃至逃难的百姓,虽然大概率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苟恆依旧保持著警惕,一双隼目仿佛带著刀子,戒备看著途径的所有人。 沉默赶路,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一名体型孔武的家將策马至其身侧,唤道:“君侯!” 闻声,苟恆猛得回头,语气带著几分严厉:“既在军中,当称军职!” 家將为其眼神一,赶忙提韁抱拳,改口:“將军!” 苟恆却没有轻易放过,而是警告道:“你已经是第二次犯此错误,我希望没有第三次,否则,降责施罚之日,休要怨我!” “诺!”也不知是否头顶秋日害的,家將汗水都出来了。 “讲!”收回目光,苟恆这才指示道。 如今的苟恆,虽有將军之职衔,但实际上,还在一步步学习、適应如何成为一名將领。毕竟年轻,在某些方面,也难免显得过激乃至苛刻。 见苟恆面色恢復平静,家將微微鬆一口气,这才一股脑儿地把他疑惑许久的事情说出来:“听闻,河东半数的钱粮器械屯放在玉璧,剩下又有大半屯於蒲坂,照此安排,难道王都督真想弃守安邑不成? 若安邑有失,將军千金之体,身陷其中,只怕..:::,听其言,苟恆一脸正色,直接先表態道:“我奉王命,既已奔赴战场,岂惧生死,早已將之拋诸脑后!尔等若怕,可自归长安!” 苟恆这么一说,家將心下微凛,立刻坚定地表示道:“將军少年英雄,慷慨大义,属下等,岂有退缩?自当誓死追隨!” 隨著苟恆东赴河东的这些人,说白了就是桓侯府的附庸,一切前途生死包括家人命运,都繫於苟恆一身,只有效忠效死的份,哪敢有其他想法。 对这一点,这些家將、家臣的觉悟,还是很高的。 第530章 委以重任 第530章 委以重任 “以讹传讹之事,岂能尽信?”阳刚的面庞上流露出少许不屑,苟恆眼神中带著思虑之色,口吻平静地说道,“河东之钱粮財货,何等之巨,玉璧城才多大的地方,能囤多少?更何况,河东之守备,关河城池,十数万军民,哪里不需財货。 玉璧、蒲坂虽属战略要地,王都督也大力囤积粮械,但终究是有限的。王都督此番备战,最厉害的地方,便在於藏兵藏粮於民。向使十数万河东军民一心,同仇敌气,仅凭来犯河东那数万晋燕贼军,想要夺取河东,无异於痴人说梦!” “在玉璧时,我也仔细查看过城防,当真是一处险恶要地,居高台,控汾河,扼河东,大司马当年选择此地筑城,目光真是长远。 在我看来,粮械充足,甲士精锐,再辅以精干指挥,纵来敌十万,也难以动摇其防御..” “当年符氏第二次来犯之时,大司马便率军退守玉璧,始终扼住氏贼荷雄之命脉,最终歼贼,也是自玉璧发兵,协同邓羌將军围歼之,取得河东大捷!” 苟恆诉说著,解释著,眼神中思索意味,却愈加浓厚了。家將听得似懂非懂,脱口问道:“既如此,若战事不利,王都督弃安邑而守玉璧,岂不顺理成章?” 这似乎也是苟恆心头疑惑的地方,燮著眉,沉吟许久,方轻声说道:“若是如此,我恐怕就要小看王都督一眼了。 玉璧、蒲坂,乃河东守备最后的底线与保障,不到万不得已,岂能轻言退守。走到那一步,也意味著河东將彻底毁於战火了。 晋燕来势甚强,若仅以河东之军民力,自是难以正面相抗,退守险要,確是最为稳妥之办法。 然而,河东之外,更有朝廷与整个关中的支持,大王也已遣中军精锐东援,这等情况下,我不认为,王都督会轻易捨弃安邑。 大秦如今的实力,早已经非昔年可比,以我对王都督之了解,他恐怕已在筹谋破敌之策!” 听苟恆对战局发展点评头头是道,对王猛更是格外推崇,家將心头不禁讶然,頜首一副认同的样子,嘴上则嘟囊一句:“將军身份尊崇,又有如此武略,对那王都督更这般尊敬,他却用做运粮官......” “我尚无不满,尔等又何来的怨气?”大抵知道这些部將是在维护自己,听其“旧事”重提,倒也没有过於苛责,只是轻笑一声: “若是连粮械军辐的任务都做不好,又如何领军上阵,杀敌建功?” 或许这就是天赋,只是靠近战场,桓侯的心態便已十分稳定,从见识到思维、决策都显示出別样的冷静。 带著对这场战爭的思考与畅想,苟恆顺利地返回安邑,简单安置部下及车辆、民夫之后,即前往都督府復命。 作为河东军政命令中心,都督府依旧是那般忙碌,但苟恆有种莫名的感觉,进出府內的那些僚属、从事、信使们,脚步比起此前更加急促,连打招呼都显得匆忙,仿佛屁股后边有人在攀一般。 心中一股异样油然而生,莫非军情有变?苟恆脑中闪过这样念头。 才跨进堂院,正撞见一名身材瘦削但气质儒雅的中年官员,见到苟恆,清瘤的面孔上露出喜色,快步上前,抱拳迎道:“闻君侯返城,都督正遣下官去请!” 见状,苟恆则问道:“裴从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从事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回君侯,津失守,晋军已然北渡,踏足河东!” 闻之,苟恆脸色也是一变,晋燕来袭,整个河东一片紧张,从官到军至民,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逗津这一失守,可就成为第一根崩断的弦了..... 牵一髮而动全身,由此可能產生的影响与后果,苟恆一时间还考虑不清楚周全,但以他的见识也能知晓,后果可能很严重。 而问题在於,泣津失守,王猛找他做什么,总不至於给他兵马,让他去夺回泣津,將晋军重新赶到南岸去吧1. 裴从事则不做他想,快速引苟恆往府堂而去。 裴从事名唤裴懂,从其姓便可知其来歷了。河东裴氏,可是真真切切的魏晋高门,只可惜在晋末崩乱中,四散而空,河东这边,甚至连点偏房旁支都没留下,裴懂则在少时,便隨著长辈西迁,避难凉州,两年前,秦国平凉,张氏投降,不管是凉州还是西迁的中原士族,都面临著一个命运的抉择。 而裴懂属於早发的积极份子,都不用长安动员,翌年春,便果断向官府提请,带领他那一支族人东归,返回河东。 歷经辛苦回到河东后,居於闻喜洗马,而秦廷將他作为表率,不只命令河东官府,对裴氏安家置业予以帮助。 裴懂本人还在王猛就任后,被徵辟到都督府担任吏,因刀笔嫻熟,极得王猛认可,后又升为左从事,进一步靠近河东军政核心。 怀著一丝疑虑,苟恆登堂入室,便见王猛与河东太守王卓正商谈著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表情,都看不出有多少紧张。 每临大事需静气,或许说的就是这等时候。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苟恆也听得真切,二者谈的是河东盐池的问题。 虽在战爭期间,但过去几个月,河东盐池的工作可没有停罢,相反,在盐监的鞭策下,越发激进求效,在炎夏季风的时节,成千上方的盐丁、盐民,没日没夜,拼了命地製盐。 解盐可是秦国財政的重要支柱,到如今,隨著“垦浇晒法”的成熟应用,再加朝廷重视,不断增派人手,每年所產粗盐,已然突破百万石。 技术有限,每年製盐的时机就那么几个月,过时不候,因此,哪怕时刻面临战爭的威胁,河东盐监,也没放弃製盐。 相反,更加疯狂,乃至严酷,一心只想著完成製盐任务,好向朝廷交差,为此,今年河东製盐,盐民盐工群体出现了极大伤亡。 对河东官府提议的疏散撤离,更是充耳不闻,河东盐监可是直属长安朝廷的,能指挥动他们的,除了秦王,大概就是盐铁尚书苟材了。 对於这种情况,此前秦普战事陷入僵持,倒也还能勉强维繫,哪怕看得恼火,暂时也只能咬牙漠视盐监的急功近利、草管人命。 但当燕国参战之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河东都可能隨时陷於战火,王猛也不能再继续放任。 於是,在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后,方才成功推动盐池兵丁工民的疏散撤离。为免盐监作为不力,太守王卓则亲自盯著此事,协调人员及盐资的转移。 而谈及此事,王猛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多少有几分恼火,倒不是因为此前盐监的无视,毕竟他的確没有对盐监、盐池的管辖权。 但是,这不意味著对有些情况可以无动於衷。有朝一日,他王景略掌权了,必定將盐监之弊,好生整饰一番,尤其那干见识短浅、急功近利的监官,他更是牢牢记在心中。 竭泽而渔的事情,岂能长久。就王猛所知,朝廷盐铁部在对解盐採制是有详细要求的,对盐丁盐民的待遇,或许谈不上优厚,但绝不至於如此苛待,仅从一些表面情况,就足以判断其中必有弊病.:::: 当然了,这种念头暂时也只在脑海中转悠一圈,当务之急,还是应对础逼人的普燕两(三)路强敌,尤其是才漏出的津这个窟窿。 见登堂而来的苟恆,王猛那严正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宽和,微笑道:“君侯归来了!” 一旁,河东太守王卓也是笑著看向苟恆,拱手示意。 “参见都督!太守!”苟恆则一板一眼,回了个礼,而后拿出一道令箭呈上:“末將押解军辐归来,特向都督缴令!” 接过令箭,王猛依旧微笑道:“大致情形,本督已然听说,君侯事前准备充足、计划完善,事中严谨细致、调度有方,实为无易啊!” “多谢都督褒奖!”苟恆心下虽喜,但还惦记著事,又请示道:“听闻都督召末將不知所谓何事?” 提及此事,王猛神情肃然,身体也坐正了,道:“逗津失守之事,君侯可知?” 苟恆頜首:“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具体情形!” 说著,苟恆面露迟疑,还是主动问道:“逗津乃蒲阳伯把守,不知他安危如何?” 对此,王猛嘴角轻微地扯了下,看不出喜怒,但显然不是什么好的表情动作。 迎著苟恆的目光,王猛平静地说道:“据蒲阳伯报,晋將邓遐勇猛,人多势眾,且进攻突然,他一时不敌,因而率部撤防,退往蒲坂城.....” 听到是这种情况,苟恆眉宇间也不禁浮现出少许阴霾,更有不解:“据大河之险,又有津河寨防,怎能轻易言弃,蒲阳伯也是宿將,那邓遐就如此厉害?” 苟恆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复杂,而王猛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接说道:“眼下不是追究失守原因与责任的时候,而是,泣津失守,晋军北渡,当如何应对,如何挽回局面!” 苟恆点点头,又面带疑惑地望著王猛,沉声道:“不知末將能做什么?” 对苟恆的聪敏,王猛露出欣赏的表情,但紧跟著,又拿出一道令箭,神情肃穆地说道:“本督有意,让君侯亲赴蒲坂,协助蒲阳侯,守备蒲坂! 顺便给蒲阳伯带一句话。逗津一失,晋军可北寇我腹地,但尚不致命,蒲坂若再出问题,那河东必乱,甚至威胁到整个战局。” 王猛说得严肃,苟恆也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表情微滯,但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与怯色,两步上前,果断接令,拜道:“末將遵令!” “都督放心,蒲坂但存一兵一卒,绝不陷於晋军之手!”苟恆极其郑重地拜道,同时也有些心潮起伏,这不正是他渴求已久的机会吗? 见状,王猛又沉声交待一句:“此事,关乎大秦胜败存亡,望君侯慎思篤行,勿要感情用事!” 话里明显存有深意,那是一种提醒,苟恆也不是什么懵懂少年,顿时有所领会,面露凛然,瞟了王猛一眼,再度躬身一礼:“末將明白!” 短暂的兴奋劲儿过去,苟恆也反应过来,被委以重任,恐怕还是与自己的身份,与苟旦的关係有关。 同时,让自己去蒲坂协助苟旦,这项举措的背后,本身就是对苟旦的一种不信任。 只是就苟旦的表现,也实在难以让人继续信任下去,这让苟恆心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哪怕在长安饱受压制磨礪之时,都没有过的闷感。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还请君侯即刻西赴蒲坂!”王猛又道。 “诺!” 苟恆也知事情重大,风风火火地去了,雄健的英姿消失在眼帘一会儿后,河东太守王卓方授著鬍鬚,感慨道:“桓侯虽然年轻,但毫无贵胃之桀驁,又有如此胆识、气度与作为,早晚必成大器啊!” 讚嘆一句,王卓又警向王猛,悠悠发问:“只是,桓侯毕竟年轻,都督以如此重任付之,是否过於冒险了? 蒲阳伯毕竟是功勋將臣,又久镇蒲坂,上下唯命是从,即便顾念桓侯身份,只怕军事上,也是难以受桓侯节制!” 面对王卓的疑虑,王猛转过头来,与其对视两眼,轻笑道:“也不瞒太守,本督让桓侯去蒲坂,只为暂时稳住蒲阳伯! 局面已然很险恶,並且隨时可能恶化,蒲坂更不容有失了!” 王猛这言外之意,显然是还有后招。 事实上也是,从苟旦弃守逗津开始,王猛就对这个苟氏勛贵,丧失了最后的信任与耐心,哪怕蒲坂是其经营多年的老巢,应该可以相信他坚守之志,但仍旧不足与信。 王卓则仔细思量一阵,缓声提醒道:“蒲阳伯毕竟是苟氏勛贵,元从宿將!” 对此,王猛沉默少许,回道:“若非如此,本督已然传令,將其拿下了!” 这话,王卓倒也相信,毕竟,王猛此前才把平阳太守杨间给拘了,那位的资歷,可同样深厚,也不见王猛带怕的。 只不过苟旦与蒲坂都干係重大,王猛也不得不多几分顾虑,注意方式方法,秦王虽没来由地信重他,但想来也不是无底线的。 “局势危沮,风雨飘摇,这段时间,诸事冗杂,辛苦王府君,本督在此拜谢了!”回过神,王猛又笑著冲王卓表示感谢,闻言,王卓略显矜持,只是平静地应道:“为国尽忠,为民尽义,职责所在,何苦之有?何谢之有?” 从战爭爆发以来,王卓这个河东太守,便是全力配合王猛工作。王猛那诸多政令安排,若无王卓尽心尽力配合,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 王卓出身河东寒门,几乎跟著苟秦政权一路成长起来,对秦王、对河东,都有他坚持的忠义,为了大局,他自然倾尽全力,配合王猛梳理控制军政,抵御来敌。 但除此之外,他对王猛可谈不上什么好感,无他,这个人太强势,屡屡侵占他职权。 因此,哪怕王猛难得冲他露出笑脸,王卓也只是淡淡应之,大家只是同僚关係罢了.· 第531章 解职夺权 第531章 解职夺权 蒲坂西渡,秦征东將军、定安侯邓羌已然率领两万多长安精锐步骑秘密抵至,就悄然屯於河岭以下。若是算上西渡成卒,以及冯翊郡屯防將士,关键时刻,邓羌这支战略兵力可达两万五千卒。 苟政交给邓羌的这支军队,乃是当前秦国货真价实的战略机动力量了,不只因为兵源兵种的构成,六支精锐中军步骑,已经占秦国职业军队三分之一的比例。 同时,还有来自秦王与长安朝廷最大的支持,旁的不说,在出发时,苟政下令,將长安武库以及各营战备兵甲全部拿出,下发给各级將士。 因而追隨邓羌战略东援的这支秦军,虽谈不上武装到牙齿,但其披甲率是极高的,哪怕是普通士卒,都能得到一身筒甲。 这些年,苟政不断地开矿,不断地打造军械、兵甲,但如此大手笔,甚至可以说奢侈地武装一支军队,还是第一次。 甲胃护具之於將士,那可真是保命的东西,战场上,但凡扛住一刀一剑一枪一矢,那就是生与死之间的区別。 秦国中军將士,虽然大部分都会选择於休沐期回家务农,但本质上还属於脱產士兵,军事作战及训练素质极高,又有精良的武器装备,再加上出色的统帅大脑,可想其战斗力如何了。 兵贵精而不在多,这也是苟政只往东线增派这两万多战略力量的底气所在了,別看兵力规模不大,但苟政相信其战斗力,也篤定他们能在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 另一方面,也是苟政短时间內无法再抽调更多兵马了,再调朝廷正兵,只恐长安与关內空虚,真让宵小贰逆之贼钻了空子。 一般的炮灰,又暂时还用不到以防御为主的东线战场上.... 只能说,当燕国下场,秦国君臣这边的决策够果断,而领命出征的邓羌军行动也够快速,当他与秦將们率军抵至蒲坂西,泣津失守的消息正好传来。 於是,邓羌果断下令停止进军,取消渡河计划,暂时秘密驻扎於河西。安侯弓蚝不解,晋军北渡寇境,军情紧急,不迅速渡河,抢占先机,將渡河晋军击破,反而停止进兵。 弓蚝倒也不怀疑邓羌是惧敌,只是一心过河杀敌罢了。邓羌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表示,要观察看看,等待战机,然而具体等待什么,他自已都说不清楚,只是有种名帅的敏锐嘎觉罢了。 自苟氏崛起以来,不论春夏抑或秋冬,蒲坂作为连接关中与河东的交通要道,已经繁荣五六年了,百爭流,舟筏相接,乃是常態。 战爭的时代,不仅没有使其萧条下来,反而更加忙碌,紧张乃至混乱。 只不过此时的渡口,与寻常时候所不同的是,除了货物转运,人员的涉渡占比要高很多。 河东这边,虽然王猛、王卓领衔下的官府做了很多工作,也儘可能为治下士民解决避难办法、寻找避难所。 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黎民百姓,携老扶幼,带著家私细软与口粮,选择西渡关中避难。 而蒲坂毫无疑问是必经之路,就像弘农士民走潼关一般,这都是可以让人感受到安全的天险屏障。更让人宽心的是,朝廷在关西,对西迁难民有专门官吏与专门政策进行救济安置。 当然了,河东郡面积不小,中东部县域士民多几分犹豫,但西边,如解县、氏之类的县民,就有不少了,尤其是人口眾多的蒲坂,尤其在晋军北渡来犯消息传开之后,就更是一窝蜂地往渡口跑。 西渡头上,登高眺望,虽然哨楼修建得已经够高,但邓羌依旧觉得有些矮,更有种扛不住秋风一吹的脆弱感。 “大好河山,若於夹岸,兴建高楼,赏景观水,检军阅兵,亦人生快事.....:”邓羌嘴里低声呢喃著。 不过,这点兴致很快就被收起来了,虎目微微眯起,眺望著河上竞渡的船只,感受著水上岸边那股焦躁与匆忙。 见此情景,邓羌凝眉思索几许,对隨行的记室吩附道:“传我將令,將我们手中的空船暂时调用,帮助东岸百姓渡河转移!” 闻之,记室不由异,他可知道,邓羌从来秉持“军事优先”原则,似是確认命令,又似是疑问:“若將船只贡献,將士如何渡河?倘若军情有变,急需用船......”” 大量人口、物资的西迁,导致蒲坂渡口运力紧张,原本的几百艘舟筏都撑不住,而邓羌领军到后,为保证军队之用,又直接占了半数的船只,令其待命,用於军事预备。 这也是造成渡口混乱,运力紧张的直接原因之一......而命令,可是邓羌下的,而今改口,自要请示確认一番。 “急,也不在这一时片刻!”邓羌则显得很平静,继续交待著:“派出船只,先紧著人抢运,把两岸都给本將清空,把这乱象先消除!” “还有,派人问问冯翊太守赵焕,是否需要本將派兵,帮他维持秩序,把西迁的难民安顿好!”邓羌又冷冷吩附一句。 这话里,带著几分不客气,显然是对冯翊郡这边的处置效率有些不满。 “诺!” “与蒲坂保持联繫,吩附候骑,盯紧北渡晋军动向,给本將打听清楚邓遐所部敌情!”深吸一口气中秋的凉气,邓羌对另外一名传令军官吩咐道。 “诺!” 起初,邓羌引兵东进,也没有考虑清楚,晋燕二敌从哪处突破,但邓遐都率军北渡了,那没多说的,也不用多考虑了,这就是第一目標,肘腋之患。 都姓邓,祖上说不定还有些渊源,听闻那邓遐甚是勇猛,堪称桓温魔下第一驍將,趁此机会,邓羌倒也想碰一碰。 “回营!”大概吹够了高处的凉风,邓羌转身率先下楼。 而方回营,便见一名心腹军官,急步来迎:“稟將军,长安来使!” 闻问,本就一脸沉凝的邓羌,面上更添肃然,右手一抬,加快脚步道:“升帐,迎接使者!” 代表秦王前来传令的,仍是秦王身边的尚书郎梁殊,人很年轻,也很沉稳,做事却也有几分利落。 见到邓羌,没有任何废话,拿出王命制书,便恭谨交给邓羌,郑重道:“大王有命,请邓征东按制书行事即可!” “诺!” 甲胃在身,未行全礼,邓羌双手接过,回帅案坐下,顺带还检查了下封口,等级很高,绝密紧急。 拆封,阅读,一气呵成,只几个呼吸的功夫,邓羌抬首,吩咐道:“请梁郎官下去歇息!” “不必麻烦了!信既已送至,下官该回长安復命了!”梁殊却无丝毫留恋,从容一礼,不卑不亢地表示道。 见其反应,邓羌略显讶然,也不挽留,一个小小的尚书郎,表现再不凡又如何,这里是军中,甚至是前线。 当即改口吩咐道:“送梁郎官!” “多谢邓征东!”梁殊再度一礼。 送走了梁殊,邓羌再度低头阅读起手中制书,表情变得威严起来,目光更显得锐利。 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邓羌喊道:“来人,去右军,召邰阳侯来帐见我!” 为保证军令传达快速、便捷与准確,秦军在军令制度上还是下了苦功夫的,光是各级传令官,便是个不小的数字。 得益於军令的畅行,不到片刻功夫,右领军將军、部阳侯苟须已然来到帅帐。 “邓將军召某何事?”苟须带著点气势,尊重大抵只衝邓羌的主將身份:“莫非要渡河杀贼了?” “確是有个渡河任务交与將军,不过杀贼与否,还要看来敌如何!”邓羌平静道。 苟须稍一皱眉:“將军有何命令,不妨直言,何必如此不清不楚!” 见其反应,邓羌也是眉头一挑,而后直接把苟政的制命交给他:“长安来使,传大王令,这是制书,钦点由將军执行!” 搬出苟政,苟须气势立刻便弱了下来,瞟了邓羌一眼,两步上前接过,粗略扫过,面上微讶,又重新仔细阅读一遍。 几个呼吸过后,苟须抬眼看向邓羌。只见邓羌,口吻平静依旧:“你即刻过河,接管蒲坂城防!” 苟须双目中浮现一丝犹豫:“大敌当前,临阵换將,是否不祥?而况,苟旦久镇蒲坂,上下关係深厚,此时动他,只恐军心不服。 再者,恕末將直言,蒲坂乃其荣业所基,他岂能不誓死守备,换我去,效果未必胜过他!当初他死守蒲坂,挡住符氏大军......” 苟须是在认真討论事情,邓羌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端重,注视著他,缓缓道:“將军所言,皆有道理。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將军也当知晓,此战关乎关河存亡,秦国基业,容不得任何不作为,任何不力,在蒲坂这等要害之所,更容不得任何不確定。 大王既有此詔,便足以说明,苟旦已然失去了大王信任,即便他如將军所言,会拼死防守蒲坂,仍要撤换他! 而今,这份信任,交给將军了,该如何做,將军自知!” 闻之,苟须微微一嘆,道:“我明白!苟旦如何处置?” 对此,邓羌想了想,说道:“大王虽无明示,然苟旦的脾性,可谓满朝尽知,留在蒲坂,后果难料。 为防不测,还是將其执送长安,交由大王处置吧!苟旦毕竟苟氏勛贵,元从大將,也只有大王能够处置他!” 听邓羌的建议,苟须默然地点点头,郑重地捲起写著王命制文的帛片,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告辞!” 言罢,便转身而去。 看得出来,苟须的心情不佳,甚至带动看他步伐都显得格外沉重。 这几年,苟须与苟旦的关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说相看两厌,见了面总要爭吵攻击一番。然而,真让他去把苟旦拿下,夺其兵权,却总觉心头彆扭。 虽然没到打生打死的地步,但解送长安,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运气好,说不定能跟苟威一个待遇(当然是被刺之前)。 而苟须心头的彆扭,更多也不是冲苟旦,而是冲苟氏那些曾经出生入死的老弟兄,老族部。 苟氏族部中,姓苟都不算多,而与苟氏真正带有点血缘关係的,就更少了。 如今,苟氏正走向一个千载难逢的辉煌时代,但这条康庄大道上,苟氏的老兄弟们,却越发稀疏了..:.: 苟起!苟旦!苟威!你们这些人,为何就这般不爭气啊! 苟须实在怒其不爭,压抑著心头怒喝的情绪,但王令既下,不论如何,都得执行! 曾经,苟须也是苟胜的死忠,在苟政继位之初,也多有不逊,但多年过去,他已是忠慎有加。这也是,他与诸多苟氏骄兵悍將最大的不同。 蒲坂城,蒲阳伯府。 城外与渡头的忙乱,並没影响城中平静,从泣津撤回的苟旦,似乎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相反,他正高高兴兴地宴请自安邑西来的桓侯苟恆。 “君侯能来蒲坂,我实在高兴,请,我敬你一杯!”厅堂间,苟旦兴致勃勃,动情地向苟恆劝酒道。 见苟旦那红光满面的模样,苟恆一股怒火堵在喉头,但念及他与先父的关係,还是强忍著,用杯中酒將怒火浇了下去。 “痛快!”苟恆给面子,苟旦兴致更甚,继续劝酒道:“两年不见,君侯不论样貌,还是这举止气质,却是越发像先龙骤將军了! 若是苟龙驤还在......” 若是平日,苟恆说不准要与苟旦交流一番,甚至仔细倾听他讲讲先父的那些英雄故事。但眼下,实在不合时宜。 放下酒詹,稍微用了些力,“砰”的一声,而后在苟旦讶然的目光中,苟恆沉声道:“奋威將军,你的盛情,我感激不尽。 只是,眼下大敌当前,晋军隨时可能来袭,实在不是敘旧的时候。我奉王都督之命前来,助你守城,我们还是商討一下,如何加强防御...... 1 见苟恆那严肃的面庞,认真的表情,苟旦愣了下,而后哈哈笑道:“君侯但且宽心,我蒲坂將士,子弟亲戚,田宅財產,全在蒲坂。 晋军若来袭,自我以下,必定战至最后一人,血不流干,死不还休! 当年,氏贼数万之眾,尚且奈何我军不得,而况区区晋军?” 苟旦一番话,明明该是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但观其態,察其神,苟恆的心情却不断往下沉.:::: 死守,可不是在这酒宴下,更不是光凭嘴上说说的! 苟恆很想这样质问苟旦,但又总有种开不了口的感觉,烦闷著,又饮了口酒,而后说道:“我请命从戎,乃为建功,否则无顏祭拜先父。 请將军给我一支兵马,我当去巡视城防,以免晋军来袭!” 听苟恆这么说,苟旦眉头一皱,但面上还是正经了些,刚欲开口,便有军官来报:“ 凛將军,部阳侯东渡来见!” 第532章 苟旦下线 第532章 苟旦下线 听到匯报,苟旦先是一愣,紧跟著脸色便阴了下来,心中暗想,他来做甚?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见苟恆面露喜色,道:“既是部阳侯至,该当出门相迎!” 见苟恆表情,苟旦心中不舒服了,也几乎显示在脸上,说道:“君侯乃先龙驤將军嫡传,又是大王亲封,岂能纤尊降贵去迎苟须?” “奋威將军!”哪怕再有渊源,关係再亲,此时见苟旦这种傲慢蛮横、狭隘自矜的表现,苟恆也抑制不住怒了: “部阳侯乃勛贵袍泽,更是功臣大將,此番亲赴蒲坂,必是军情如火,岂能怠慢?” 苟恆不劝还好,这一开口,苟旦顿时掛不住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暴躁。 但毕竟面对苟恆,还是克制下来,与之对视两眼,整个人气势收敛了起来,沉沉地说道:“恕某直言,当年苟须是好弟兄,忠勇无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苟氏变故太多,人变化更大。 君侯还是莫要对他过於亲近了,也不可抱有太多期望。毕竟,已非旧日旧臣..... 听苟旦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苟恆暗自心惊,在过去的交往中,虽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但这种满带隱射与暗示的话,还是第一次这般“深刻”地说出来。 悄然间,苟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所幸,他这些年终究是锻链出一些城府的,面色很快恢復正常。 並且,若无其事地忽略此“节”,淡定道:“而今正是同心协力,共谋抗晋御燕计策之时,將军还是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二人交谈间,苟须已然带著几名甲士,登堂而来。甫一上堂,凌厉的目光四下扫过,將堂间景象尽收眼底,对苟旦以及这一席酒宴没有太多反应,看到苟恆时,眼神中才露出一抹异。 苟恆主动起身招呼:“部阳侯!” “见过桓侯!”苟须严肃的面容间缓和几分,拱手回礼。 目光再投向拒不起身的苟旦,见他那拿大的模样,笑两声,也不客气道:“苟旦,你可真是好兴致,逗津打了败仗,回蒲坂来压惊?” “什么败仗?”听苟须揭自己的伤疤,苟旦立刻就恼了,怒道:“谁说我败了?我只是保存实力,避免无谓伤亡,主动退守蒲坂!” 这话答的,都可以作为“怯战瀆职”的罪证了! “你来做甚?”苟旦又气势汹汹地看著苟须,带著质问。 苟须平復下心情,淡淡回道:“奉征东將军之命过河,商討联防蒲坂之事!” 闻言,苟旦表情一宽,人鬆弛了些,笑道:“渡河晋军不过万余人,用什么联防?邓羌连河都不敢过,也来管我蒲坂之事? 你回去答覆邓羌,就说蒲坂守备,不需他操心,我磨下健儿,必能守住!” 凭你? 看他那昏头昏脑,傲慢拿捏的模样,苟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厌恶,不过,进蒲坂之前,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请记住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面上並不著恼,冷冷道:“你倒是自信!” 苟旦道:“这蒲坂城,我闭著眼晴,可绕三圈,而无磕绊,防务尽在我脑中,若晋贼果然来袭,必使其血染城墙,以报逗津之仇!” 说著,苟旦还端起酒爵,朝苟须邀请道:“来尝尝我蒲坂烧制的烈酒?” 此时的苟旦,骄恣意地让苟须感到陌生,与他对视两眼,目光又落到他手中精致的酒爵子上,讥消道:“大好男儿,平日就用这等杯爵饮酒,能够尽兴?” 感受到苟须的小之意,苟旦哪里能忍,立刻摔掉手中酒爵,拍案大声喊道:“来人,再开两坛老酒,换大碗!” 见状,苟须则对陪同在身边的几名甲士吩附道:“本將要与蒲阳伯饮酒,尔等到堂外候著,不要打扰我们尽兴!” “给领军將军添案备席!”苟旦也吩附道,带看些攻击力,一副要把苟须喝趴下的样子。 论勇力他不如苟须,论酒量,他苟旦这些年是白练的? 事实上,苟旦如今之所以討厌苟须,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这些年,两人之间地位不断拉开,乃至悬殊。 要知道,早些年在苟胜魔下的时候,苟须也就是个沉默寡言,只知猛打猛衝的匹夫,哪里像他得苟胜欢心? 而今,一个蒲阳伯、蒲坂屯將,一个却是部阳侯,中军大將,两者已不能相提並论了所谓个性悬殊,政见不同,口角爭执,都是扯淡。秦国將校中,脾气火爆的人不算少,哪怕同袍同宗,互相谩骂乃至互殴的情况,都不在少数,结果该怎样还是怎样。 至於苟须不断向秦王靠拢,脱离他们这些“旧部”、“老兄弟”,就更是表象了,如果有机会,苟旦不愿意向苟政服软? 说到底,苟政看不上他,给他的各项待遇,也不能让他满足罢了。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今日,走到志向泯灭,骄气日盛,连作为一个元从宿將基本的责任都淡忘了很快,设新席,添新酒,苟须、苟旦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对饮起来,看得一旁的苟恆有些目瞪口呆。 苟旦性情乖张,胡闹也就算了,你苟须怎也胡来,不是说商量蒲坂防御吗? “不急!不急!”苟须表示道:“长安喝不痛快,军中更是禁绝,也只有在苟旦这里,能够尽兴。先让我解解馋,等晋军来了,正好乘兴杀贼!” “你二人,耻为大秦功侯,苟氏大將!”苟恆再也忍不住了,暴怒起身,痛心疾首道。 言罢,不顾苟旦的挽留,摔杯而去..::. “年轻,毕竟年轻,哈哈.....:”苟旦已经有些醉了,迷离著双眼道。 苟须则平静地收回眼神,又汨汨地狂吞起酒水,直到碗底见干,將碗一翻,冲苟旦道:“干!” “不曾想,你酒量见涨啊!”苟旦迷瞪的双眼有些惊讶,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端著碗便干。 只不过,苟旦不曾发觉的是,他实实在在地灌酒,而苟须大半的酒水,都顺著脖子流到衣襟里去了.... 一罈子酒,足足十斤,一半都没喝到,苟旦便趴下了。而看著醉成死狗的苟旦,苟须这边鬆了口气,蒲坂问题於他而言,已经解决大半。 东渡途中,苟须便在想,怎样控制影响地顺利完成任务,借酒谋事,则完全属於隨机应变了。 苟旦醉了,自有僕人要来伺候,但被苟须拒绝了,他亲自起苟旦,將其往堂外带,径直要出伯府。 这举动,可就不同寻常,自有伯府家將阻止察问,对此,苟须斥道:“本侯与蒲阳伯有军情相商,欲往军营,尔等焉敢相阻?” 这样的解释,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其中一名家將表示,苟旦不省人事,如何商议,请他醒来后再说,並且还有上前抢人的意思。 苟须则彻底爆了,怒不可遏地对隨行甲士吩咐著:“敢有阻我者,杀!” 当苟须摆出这样强势且激烈的態度,伯府的家將们,哪里还敢硬阻,毕竟身份差距在那里。他们依附苟旦,也的確忠心耿耿,但眼下苟旦醉了,没法发话啊...... 约莫两刻钟后,蒲坂城东校场內,伴著隆隆的鼓声,已然退守城中的蒲坂秦军队长以上军官,齐聚军帐內,足有几十人。 看得出来,他们的士气並不算太高昂,眼神里甚至带著些许茫然,见到坐在主座后的苟须,就更加疑惑了。 而同样受邀前来的桓侯苟恆见了,也难掩惊,但见默然在座,一副威严镇定之態的苟须,心臟突突地跳动起来,虽不真切,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人齐了,苟须环视一圈,也不废话,更不解释,起身,郑重地作了个礼:“请王命!” 而后,在眾多蒲坂军官愣然的目光下,取出帛书,举在头顶,当眾宣布道:“吾乃右领军將军、阳侯苟须! 大王有令,晋军来袭,蒲坂危急,著本侯东渡蒲坂,接管守军,指挥御敌!”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无人应声,过了一会儿,方才从然中醒悟过来,紧跟著便爆发出“喻喻”的议论声。 见状,苟须猛拍一下將案:“肃静!” 效果还是有的,声音一下子小了,紧跟著便是质问:“敢问君侯,大王何以临阵换將?” “你是何人?”冷冷地看看发问的军官。 “末將乃屯防副將徐恭!”军官直接道。 “尔敢质疑王命?”苟须眼神不带感情。 这徐恭嚇了一跳,赶忙道:“末將不敢!” 姿態虽然放低,但依旧咬著牙:“只是,此令来得突然,为免將士们心中疑惑,还望君侯解惑,以安军心!” 见其状,苟须眼神中闪过一抹晦色,冷笑两声:“苟旦真是带的好兵啊!够胆量!是否要秦王亲自给你解释啊?” “末將不敢!”这位徐副將低下了头,沉声道:“不知蒲阳伯何在?” “苟旦已返回长安,向大王述职!”苟须隨口回一句。 徐恭脸色微变,抬头道:“可末將分明听说,君侯將蒲阳伯带到了营中!” “君侯手中王命,究竟何来,莫非想要夺我蒲坂兵权?” 直接的质问一出,让帐中顿时哄然一片,诸多军官开始交头接耳,眼看著就要躁动起来。 苟须没有一时制止,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这位徐副將,甚至从他嘴角看到一丝得意的抽动。 一时间,苟须有些疑惑了,这究竟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胆量? 缓缓地步至徐恭面前,大概是苟须的气势太强,还是不敢直视,又垂下头去。然后,眼瞧著苟须的手摸到刀柄,迅疾出鞘,那闪亮的刀锋直直地冲自己脖颈而来..... 几乎眼睁睁观摩了自己被杀的全过程,整个过程他也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而后便捂住鲜血进溅的脖子,倒在地上,轻微挣扎几下,迅速没有声息。 真真是暴起发难,直到徐副將倒在血泊中,帐內大部分的蒲坂军官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至於吗? 但徐恭被杀,很快便引发帐中军官们的剧烈反应. 1... “蒲阳伯被擒了!” “徐副將被杀了!” 看著一群躁动不安,隨时一副要扑向自己的军官,苟须面色毫不动容,横眉冷视,心中则暗骂一句:苟旦真是取死有道! “尔等想做什么?造反吗?”这个时候,又是一声爆喝,出声的却是苟恆。 他这一声,效果显著,还真把躁动的人群给震住了。而后,便见苟恆郑重地向苟须道:“將军,將士们自不敢有违王命,只是事情突然,一时措手不及,还请见谅!” 说著,又指著躺在地上的徐恭,道:“此贼抗拒王命,蛊惑军心,罪不容诛,死不足惜!然,眾將士对大秦忠心无二,必定效忠秦王,听从將令,还请將军代稟大王!” 在苟恆带动下,有几名幢长反应过来,赶忙表示道:“將军明鑑,我等皆忠於大秦,愿奉王命!” “愿奉王命!”其余军官相继表態,直到帐中齐声喊道。 至此,局面才彻底控制住,苟须心下稍安,给苟恆去了个十分复杂的眼神,有讶异,有感激,也有庆幸..... 回身缓缓坐下,见眾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苟须將帛书放在案上,缓缓说道:“制书就在这里,若有见疑者,可自取来阅览。 本將奉王命来蒲坂,目的只有一个,与诸位一同,抵御贼军,保卫蒲坂! 都是大秦將士,同袍弟兄,我也不妨直言。你们大多都是蒲坂屯卒,你们家人子弟、 田宅基业、財產前途,都在这里。 蒲坂若守不住,本將大可一走了之,但你们的家业可就毁於一旦了!万望诸位自省! 诸位当知,大王既派本將前来,便无拋弃蒲坂、拋弃河东之意!本將既然来了,则不论晋贼来敌多少,则誓与之血战到底!” “愿奉將军號令!”苟须一番话,对这些蒲坂军官来说,也可算是振聋发了,顿时齐声拜道。 地上,副將徐恭的血还在流,逐渐浸润黄土,而蒲坂秦军的精神面貌,也经受了一场特殊的洗礼,士气比之此前有著明显的提升。 散帐,苟须把苟恆单独留了下来,脸上露出笑容,拜道:“適才,多谢桓侯仗义出言,否则,这些骄兵悍將,还真不好收拾!” 对此,苟恆微微摇头,正色道:“奉王命,听將令,乃將士之守则。蒲坂將士,並无贰意,只是事起突然,还望將军见谅!” “我又岂能与这干丘八计较?”苟须頜首不已,道:“为今之计,御敌为先,接下来,还有君侯用武之地!” “必当竭尽全力!”苟恆表示道。 “我们去巡营!还得安抚一下蒲坂將士!”苟须又招呼道。 两人一起,在蒲坂诸部及各守备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重新回到校场军营。此时得知,苟旦被带走,蒲阳伯府乱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亲兵来报:蒲阳伯没气了 第533章 善后,邓遐来犯 第533章 善后,邓遐来犯 小帐內,再见到苟旦时,这条死狗已经彻底凉了,一张油腻的脸胀得发青,无神的双目爆裂,呕吐物到处都是,泛著刺鼻乃至刺眼的恶臭.... 看起来,苟旦並非醉死的,而是酒醉之后被呕吐物呛死的!可不只喝了大量的酒,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吃了不少。 但不管是怎么死的,苟须有些坐蜡了,收缴兵权过程中的体验与发现,让他觉得苟旦有取死之道,可没想著真让他去死,还在这么个时候。 掩住抠鼻,苟须扭头,恶狠狠地瞪著看护的三名部下,喝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军官,眼神中带著少许茫然,但语气志芯地答道:“稟將军,我等一直守护著蒲阳伯,蒲阳伯也一直安睡,呼嚕不断,我们还准备了醒酒汤给他喝。 听其鼾声,原以为他睡得香甜,不曾想鼾声忽止,不一会儿便发生剧烈咳嗽,属下进帐查看,只见蒲阳伯满嘴污秽,脸色发紫。 眼瞧著气息越来越弱,属下也倍感焦急,然不知如何处置,正欲派人请军医,结果人就没了......” 听其回顾著苟旦死时的“惊心动魄”,苟须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暴怒道:“你们就是这样给某看人的?直接看死了?” “属下该死!请將军治罪!”也没多说的,军官拜道,另外两名甲士,也是一般。 苟须眼神变得漠然,指著死状难看的苟旦道:“朝廷死了一个奋威將军、蒲阳伯,尔等就嘴上说说?” 此言一出,军官脸色剧变,望了望苟须,见他满脸冷酷,深吸一口气:“属下罪责难逃,死不足惜。家中妻儿,便拜託將军,大恩请容来世再报!” 说著毫不犹豫拔出配刀,一脸决绝地朝自己脖子抹去.... “慢!”冷静而有力的声音叫住了军官的自,乃是苟恆。 苟旦之死,要说心情复杂,还得是苟恆了。 迎著苟须好奇的目光,苟恆胸膛起伏,深呼吸一口,而后严肃地问道:“莫非是將军害了蒲阳伯?” “君侯此话从何说起?这是在疑我?”苟须有些恼了,气冲冲向苟恆:“我虽与苟旦有隙,却还不至於痛下杀手,横加害!” “既如此,將军又何必做这授人以柄之事?”苟恆瞟向手上还提著刀的军官,平静地问道。 闻之,苟须轻抽一口气,冷静下来,又与苟恆对视一眼,慢慢读懂了那双明目中的意思。 想了想,沉沉说道:“苟旦毕竟身故於此,不论是对大王,哪怕对蒲坂將士,总需有个交待!” “將军当知,此事可不是三名甲士自杀,便能交待过去的!仔细想来,蒲阳伯之死,纯属意外!”苟恆说道: “我观將军这几位部下,甚至是慷慨忠义,蒲阳伯已死,难道还要再白白搭上三名义士性命吗?” 听苟恆这么说,苟须神情缓和下来,在苟旦尸体前徘徊两步,冲几名亲兵摆摆手:“ 你们退下,在帐外守著!” “诺!”军官带头,躬身拜道,面上带著一抹庆幸。 又向苟恆拜道:“多谢君侯!” 感受到其情绪,苟恆只是微微一笑,大方地摆摆手:“无需谢我,饶尔等性命的,乃是领军將军!” 话虽如此,但军官看向苟恆的目光中,仍满是感激。毕竟,若非苟恆开口,他们今晚是怎么都得死了。 別看他动作决绝,但那不是不怕死,只是除了死一时间没其他选择罢了,而如果能够不死,那么活命之恩,有时候也是可以用命去报答的。 当帐中只遗二苟,苟须紧锁眉头,沉思良久,徐徐说道:“今日聚將,不惜杀了那挑事的徐恭,方才把蒲坂將士压制、安抚下来。 而今,苟旦这不明不白死了,消息若是传开,只怕又要骚动起来了。出点乱子也不甚要紧,若是晋军趁机来攻,丟了蒲坂,我等將以何顏回朝面见大王!” 显然,这才是苟须真正忧患的事情。 苟恆也是一般,深思一阵,抬首看向苟须,目光坚定,语气鏗鏘:“为今之计,当封锁消息,且连夜將蒲阳伯尸体解送回长安,交由大王处置。並且,將此事前因后果,详细记载,一併上报长安!” 对苟恆的建议,苟须的反应出奇的果断,回道:“此事前后,从未瞒过君侯,奏报便由君侯书写,你我联名。至於尸体,我安排人送! 总之,蒲坂要儘快凝聚起来,保证安全,以御敌寇!” “诺!”苟恆並未拒绝,拱手称是。 面上一缕迟疑掠过,苟恆主动问道:“邓征东既已提兵赶到,为何不发兵东渡?即便渡口混乱,运力紧张,哪怕仅遣一支偏师渡河而来,也足以弹压局势,稳定城防,不至有这些波折。” 因为有见识,所以面对一些不合理的表象,总是难免產生疑问。 而此时面对苟恆的疑问,苟须也显得脸色发苦,鬱闷道:“邓征东只让全军於西岸隱蔽休整,等待战机,其他任何事情,也不多做解释。 他不说,我等怎知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还想著借蒲坂城消耗来敌,而后一举渡河歼之! 看邓征东的样子,是把晋军当氏军打了,然桓温北伐以来表现,无不说明,晋军与氏军不一样。 当年於蒲坂破氏军时,尚且北走夏阳,从龙门渡过河,绕袭敌后。此番,却连一路迁回偏师都不派。 谁也不知邓征东在想什么,军中疑惑者甚多,只是大王授予征伐之权,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苟须不只在答疑,也顺便將东进援军的一些情况,对苟恆做著通报,算是对今日苟恆襄助的感谢。 虽然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对苟恆来说,却格外珍贵,其中有太多值得思考分析的地方。 “罢了,不提这些了,为今之计,守好蒲坂才是首要之务,其余事情,就不需我们费心!”苟须嘆息一声。 苟须的话,对苟恆有些启发,他仍在思吟著,闻声只是微微頜首。 “还有一事!”苟须彻底將苟恆的思绪拉回,看著他认真地提出一个请求:“蒲阳伯府內家眷,不甚安稳,我身份不便,烦劳君侯前往,代为安抚一阵,不能再出乱子了!” 对於这个请求,涵养优秀如苟恆,也有种骂娘的感觉,他身份就方便了?但是,迎著苟须那期待的目光,终究是咬牙应下了。 很快,按照“分工”,二苟立刻行动起来.. 苟恆略加思索,当场提笔,就著昏暗的烛火,就蒲坂之事擬写一份奏章,二人签上名字,印好將印,而后便连同“包装”好的苟旦尸体,连夜拉出军营,出城,直奔渡口而去。 秋夜下的黄河渡口,还有密集的灯火闪动,虽不如白日间热闹,但在官吏官军的组织下,依旧进行看人货转运。 夜色带来了未知的恐惧与不確定,也带来更多的仓皇与混乱。就在忙乱之中,苟旦泛看恶臭的户体,被一只梭舟运过西岸,所幸,没有再出翻船之类的意外。 而苟恆呢,在几名家將扈从的陪同下,前往蒲阳伯府。站在蒲坂城第一豪邸外,望著灯火通明的景象,感受著里边的杂乱与骚动,苟恆暗骂一声。 这都什么事! 趁此大战,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曾想,亲临前线,遇到的、 处理的,竟都是这般人与事,此时的他,竟也生出一种心累的感觉。 再加上,对苟旦那极其复杂的感情,仅从个人感观,苟旦自是可鄙甚至可恨,然而,毕竟有那层无法抹去的关係在。 原本,还想从苟旦这里借点力,算盘也落空了。不过,一饮一啄,有其一害,则有其一利,从他亲身经歷的这些事来看,离苟旦太近,未必是好事。 这个人,太麻烦了!从这个角度来看,苟旦之死,於苟恆也並不全是坏事。 带著复杂的心绪,苟恆还是踏进了蒲阳伯府,不论如何,得为大局考虑。再者,苟旦生前,对他確实很恭敬、照顾,他得有所表示.... 或许心累,但也正是这些纷繁、复杂乃至诡的事务,最是锻链人! 至少,在对蒲坂的安排中,苟恆本不是主角,但他已经深入参与进去了,甚至起到一定主导作用,这便是寻常人难以获取的机遇! 蒲坂秦军虽然被苟旦带起了一些“歪风”,但群龙无首的情况,又有王命大义,再兼苟须、苟恆的身份、武力压制,还是被稳住了。 不过,还没等苟须把蒲坂的军务料理顺当,考验来了。 八月十三日,晋將邓遐率军八千,兵临蒲坂。时隔数年,蒲坂要衝再度直面敌军的侵略。 晋军的旗帜,就像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號,仍未撤完,滯留东岸的士民,纷纷涌入蒲坂城中。 但蒲坂一时间又能收容多少人,隨著苟须下令封门,仍有三千多难民被挡在城外,四散流亡。而这些难民,很快便被晋军裹挟,用来充作攻城的炮灰与肉盾....: 邓遐的行动似乎慢了些,初十成功渡河,便一路追杀苟旦。只可惜,苟旦跑得太快没能攀上,但也西进攻克了河北县城。 河北县城距离蒲坂,可是没有多远,但邓遐依旧待了差不多三天,才率军赶到蒲坂,这其中自然是有些问题的。 一方面,邓遐要等待后军与辐重,同时打造攻城器械;另一方面,则受到来自中军的牵扯,简单的讲,桓温希望邓遐渡河之后,稳扎稳打,不要急进。 这段时间,桓太尉可是愁容尽展,从燕国出兵,参与到討伐秦国之中后,桓温的作战思路便发生改变了。 他也想著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看燕秦交锋。晋军这边,当然保持对秦军的施压,牵制其兵力,但绝不可冒进。 桓温给邓遐的命令,要他北渡之后,就地构筑防御,保证进退之自如。至於其他,派人去骚扰也好,抄掠也罢,他都不管。 但邓遐及北渡的晋军將校们可不以为然,尤其是邓遐,一直坚持要採取主动,打破僵局。而今僵局已破,正是趁势进取、扩大战果之时,岂能这个时候自缚手脚,按捺刀兵。 並且,通过交手,邓遐发现蒲坂秦军战斗意志薄弱,完全可以趁其新败,不与其喘息之机,直趋蒲坂,將这座津河要邑拿下。 蒲坂拿下,就可以威胁关中了。邓遐派人南渡,將他的想法与意见上报桓温,並请求援应,结果桓太尉色变,果断拒绝。 蒲坂之要害,桓温如何不知,但也正因如此,秦军岂能不拼命?眼下,虽有消息传来,燕军已经兵临厄口关,打进平阳郡,但毕竟还被挡在河东腹地之外。 忍了那么长时间,方获得这样的战略机遇,岂能为一小利,而罔顾大局?这个时候,若是引发秦普战,岂非给燕国做嫁衣。 这样功利贪鄙的考量不好明言,因而桓温给邓遐的回应是,蒲坂城坚,又可能隨时得到关內支援,未免渡河晋军有失,让邓遐小心行事,做好戒备。 並且要求邓遐,一旦军情有变,当果断撤回津渡布防..... 当然,將士作战之决心勇气,还是不可辜负的,因而桓温还是指示邓遐,可遣师到河东腹地,进行征粮行动,就是给他们捞好处。 至於邓遐討要的后继支援,大股军队是不用想了,桓温在仔细思吟过后,从氏部调了两千军北渡。 符生不乐意,但骼膊拧不过桓温的大腿,只能咬著牙,从氏军余部中费心挑选了两千“老弱”交给其弟符硕,由其引军北渡。 这个时候,符生最后悔的,莫过於没真带点弱旅出来,甚至没准备多少壮丁来充数。 而生给硕的交待,也十分明確,有便宜就上,有强敌让邓遐上,有危险就赶紧撤,而邓遐呢,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强力支持,十分失望。但是,在与魔下晋將们商討后,还是决定,自河北城北上打蒲坂。 哪怕桓温明里暗里的態度,邓遐也感受到了,但他就是不甘。十万大军伐秦,寸功未立,好不容易打到蒲坂了,还要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谈著都让人齿冷。 没有桓温的支持,他邓遐依旧要碰一碰蒲坂。 就这么著,邓遐在留下必要的后路留守保障军队后,亲率八千劲旅,兵临蒲坂。 而此时的蒲坂城內,连临时徵发的青壮在內,也就三千军。最为关键的是,军心不甚稳当,虽然被苟须、苟恆鼓舞起一些士气,但战斗意志与战斗力都难以保障。 於是,哪怕晋军並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苟须也只能约束兵马,据城严防死守。所幸,蒲坂城被苟旦修筑得还是足够坚实牢固。 至於邓遐,也知道自己的用兵有些冒险,留给他的战机不多。 因而,兵临城下之后,只稍加整备,便做好布置,旋即领军,发起对蒲坂城的强攻。 依邓遐的估计,若蒲坂秦军也能像逗津秦军那般,一鼓作气,攻克蒲坂还是很有机会的。 只不过,邓遐没想到的是,军队主干虽然还是那批人,但统率的头脑已经换掉了。 当蒲坂秦军有一个正常的“头脑”,或许无法在第一时间恢復当年血战蒲坂的勇气与坚韧,但据城而守,坚持个几日,问题还是不大的。 而邓遐这边,连续三日的强攻下来,也发现了,蒲坂这块骨头,似乎不太好啃,至少不是他的牙口能啃下的.... 第534章 蒲坂攻防 第534章 蒲坂攻防 蒲坂城乃板筑而成,当黄土被反覆捶打夯实,形成墙体的坚硬与牢固,並不输铜铁。 而当初被徵发参与城垣加固扩建的民夫们,在最炎热的季节里,几乎將自己的血汗与骨肉做材料,融进夯土中,几乎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完工前后不知有多少人累倒、病倒..... 如此筑就的蒲坂城,便成为敌寇来袭时,守备军民最大的依恃,军心民心由此而安。 当然,城池再固若金汤,只是硬体,真正决定其存亡安危的,还得是守城的人。 普军连续三日的强攻下来,蒲坂城不管是城还是人,都已换了种气质。 从门楼到女墙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创痕,血液浸染的痕跡一块一块,有如膏药贴在墙面。 城墙脚下,横七竖八地躺著晋、秦、民的尸体,短时间根本无法数清,壕沟也是被大段大段填平的,埋在底下的,有些乾脆就是蒲坂百姓、河东难民的尸体..... 空气中瀰漫著一些焦臭味,攻防双方,儼然是用了火攻策略的。 龙骤將军、桓侯苟恆巡视在蒲坂东城,年轻的身体挺拔依旧,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凝练的杀气,那是直面战爭洗礼后的成长。 苟恆从小经歷的事情很多,生离死別、苦痛磨难都不算少,在长安时虽歷任诸多职事,但那些磨练,与直面生死的较量相比,总是弱几分,尤其他肩负著城关守备与军民生死的责任,就更加不寻常了。 所幸,苟恆的確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战爭的血火巨澜没有將他衝垮,相反,使他更加强大。 不过三日的攻防下来,就完成了一种全新的蜕变,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存在。 晋军並没有四面围攻的实力与兵力,因而选择从南、东二城进攻,一主一助,南门为主,东门为辅。 南门那边由苟须亲自镇守,东关这里,则大胆地交给苟恆负责。 不过,由於兵力有限,扣除后备兵力、城中治安、军事要点以及其他方向的守备,苟须能给苟恆的支持,也实在不多。 硬是挤出了五百卒,再加三百来名临时从城中徵发的丁壮,交给了苟恆。从守备的角度来看,这么多兵力,已经够用了。 苟恆甚至在这八百人中建立起了基本的轮防运转,整体分为三队,一队守,一队支援,一队休息、预备,每日一轮转。 当然了,那只是理想状態,东关的晋军,虽不如南门那边攻势强大,连裹挟的百姓在內,也投入了两千多人。 真打起来,带给东关守备的压力还是巨大的,苟恆的防守安排很好,但战爭是动態的,考验的也是生死极限压力下的人性,最不可测的问题,往往出现在交战期间。 也往往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最考验指挥官的能力与素质,而三日攻防下来,苟恆显然是经受住了。 整个攻防过程中,苟恆做了很多事情,根据普军的进攻,做了许多调整。当然,最让东关秦军印象深刻的,还得是他的身先士卒,同袍力战。 三日的进攻中,普军对城关是造成了几次直接威胁的,好几次都直接登上城垣来,都被苟恆第一时间,带著支援组,赶下城去。 另一方面,在战线稳定之时,苟恆还亲提雕弓,展现出精湛的射艺,仅是明確的,便射杀了二十几名晋军,其中半数都是军官。 这手射术,让许多晋军军官胆寒,一些人带队衝杀之时,都下意识地缩到后边,还自备盾牌。 长官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上行下效,东关晋军的战意自然大大消解。 而於守备秦军而言,则是此消彼涨,因津失守再加苟旦解职等变动带来的动盪军心,真正重新得到巩固。 守备的秦军官兵们,看向苟恆的自光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服。军队最基本的规则,就是適者生存、强者为尊,获取將士认同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战场表现。 蒲坂秦军虽然被苟旦带歪了一些风气,但其中毕竟有不少老卒,尤其是一些参与过当年蒲坂血战的老卒。 而他们,在苟恆的带领下,也仿佛重新焕发了曾经的斗志。蒲坂东关,稳如泰山,而三日的攻防,始终不曾向苟须求助...... “將军!” “君侯!” 苟恆过处,还在城垣上把守的秦军士卒们纷纷起身行礼,称呼很杂,但感情真挚,这个时候,苟恆也不再纠结“军中要称呼军职”这样的小节了。 只是不断点头,作为回应,碰到他有印象的土兵,便停下轻拍肩膀以示鼓励,乃至交谈两句。 这些小手段,是苟恆从苟政、苟雄两兄弟那里学来的,尤其是苟雄,那真是爱兵如子,弯下身段的时候完全可以与部属打成一片。 不过,有这样一场並肩战斗的经歷,年轻的桓侯还是显得十分真挚的,也就更受这些守备秦军民的信服。 已是黄昏时分,清澈的天空已然染上了一层晦色,看向城外,除了一些监视巡弋的普军游骑,暂时看不到其他普军活动。 “今日晋军虽未进攻,但仍不得放鬆,尤其是入夜之后,要谨防晋军偷袭!”苟恆给负责值守的一名幢长交待著:“將士们浴血抗击,方才打退普贼进攻,可不能让他们乘隙討了便宜,夜间值守,务必不能放鬆!” “诺!请君侯放心!”幢长正色道。 苟恆巡视的是左段城墙,放眼一扫,此时也就几十名秦卒,算上城门楼子,整个东关城垣,也就百来人在当值。 一是当值警备,这百来人足矣,二则城墙上也摆不下太多了,多了容易拥挤,更何况城上值守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多的兵卒,则都屯在城门两厢的营房间。 人虽不多,如若战情爆发,抵挡一时半刻可不会有丝毫问题。军械也堪称精良,尤其是弓弩很多,箭矢更是成捆成捆地堆在一旁,另有大量从城下补充上来的木石。 仅从军械囤积来说,蒲坂城內是相当充足了,不只有苟旦多年积赞,更有王猛从安邑方向支援调拨。 “放饭了!” 一声高呼,很快便在秋风瑟瑟的城墙上激起波澜,守卒们的反应,可比苟恆的抚慰大多了,什么也抵不过一顿香喷喷的饱饭。 人有的时候,就是不长记性,眼瞧著迫不及待的秦卒往门楼方向挤去,很快就形成一窝蜂状.: 见状,苟恆立时便恼了,怎么总是教不会,规矩又忘得乾乾净净,就非得用鞭子抽? 苟恆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三两步上前,挥起手中马鞭,照著几个冲得最快的秦卒便抽去,而后站到高处,大声喝道:“饭菜管够!都给我排好队伍!挨个取饭食!” 几鞭子下去,效果还是显著的,苟恆这几日立的规矩,这才重新进入秦卒们的脑袋,重新老实排起队来。 饭食还是不错的,背靠蒲坂,自然不用像行军期间,吃军中伙夫们粗製滥造的陋食。在蒲坂县衙组织下,城中专门徵集了一些僕妇为守军备炊。 粥是粟米粥,饼是小麦饼,还有薺菜果蔬,粗细咸备,至少也能供將士们吃饱了。 苟恆检查了一下,眉头一皱:“今日为何无肉?” 见苟恆表情严肃,带队送饭的后勤军官,小心地说道:“稟君侯,城中並无多少禽肉储备,再加上今日没有战事,因而不曾准备肉食...... 就算是军队,也只有在作战期间,才能每顿都有肉吃,当然量也不会多就是了...: 苟恆闻之,则是脸色不愉,道:“我观蒲阳伯府上,顿顿食有肉,吃不了的,甚至直接餵犬,他们的肉哪里来的?” 军官悄声道:“蒲阳伯府与屯防营是两回事..::: “两回事?”苟恆顿时便恼了,指著城上秦军官兵,怒声质问道:“那这些將士弟兄,浴血杀敌,保护的是谁!” 有些道理很朴素,也不难讲通,但有时候现实就是另外一回事。 见军官那一脸为难的模样,苟恆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过分为难你,但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城上值守的官兵,还有伤员,每日一顿肉,不能少!” “到打退晋贼为止!”苟恆又补充了一句。 听此要求,后勤军官脸色更苦了,但嘴巴也只敢启合几下,没敢直接拒绝:“属下一定尽力!” “我也会想办法协调!”轻嘆一声,苟恆说道。 “走,再去看看伤兵!”苟恆招呼著亲兵,下城而去。 三日的攻防,强度虽不高,但东关城这边,也死伤了两百多人,阵亡七十余人,当然多半都是没有守城经验的丁壮,大多为晋军弓矢所害。 “將军,有事可差事吩咐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在时擦抚慰完伤兵之后,回到东城下自己的营防,便见到苟须已然等在这里。 闻问,苟须那张糙脸上绽出笑容,夸奖道:“这几日君侯守城,守得不错,接连打退晋军数次进攻,解我侧翼之忧啊!” “多谢將军夸奖!”苟恆面露愉悦,但还是克制著反应,谦虚抱拳道:“东城晋军也只是伴攻,能保住城池,还有赖將军率领南城將士,拼死抵御邓遐!” 说著,眼神在苟须身上扫视一圈,再度观察了下他手臂、胸前被包裹著的两处伤口,不由关切道:“將军伤势如何?” 苟须笑笑,道:“不妨事,只是皮外伤。” “我一直在东门指挥,只听闻南城战事激烈,不曾想竟如此紧急,连將军都参与廝杀?”苟恆问道。 苟须嘆息一声,感慨道:“没办法,那邓遐所部甚是勇猛,本人更是疯狂,身为主將,昨日他竞亲自披坚执锐,登城而战,我城上將士竟挡不住他,晋军士气大涨。 没办法,我也只能顶上去,那斯也確实厉害,郁力不凡,战技精湛,我不是对手。若非大王所赐宝甲替我挡了一刀,卸去大部分力道,只怕我的胸膛已被邓遐劈开了.....” 听苟须描述,苟恆也是震惊不已:“这邓遐,竟如此厉害?” 闻之,苟须眼中闪过明显的忌惮:“若非部下拼死相护,我也难得保全,幸赖將士用命,抗住其衝击,等到预备幢队的支援,否则南门也被邓遐攻破了。 就是这般,我南门守军,也是死伤严重,所存战力,已不足一半。” “此战,端是凶险啊!”苟恆感同身受一般,严肃地说道:“所幸解了蒲阳伯兵权,否则,以其骄慢懈怠,蒲坂城已失了!” 说著,苟须神情声调都高昂起来:“不过,晋军也討不得好,他们的伤亡同样惨重,且气势已消。 此番,还是我准备不足,低估了邓遐的凶猛,他若再敢亲自上城近战,必定將他留下!” 苟恆点点头,说道:“三日攻防血战,我们与晋军都伤亡不菲,今日邓遐也未进攻,恐怕短时间內,是不会再强攻了!” “普军也非铁人,他们也需休息、调整!”苟须认同道。 注意著苟恆思索的表情,苟须来了兴致,问道:“君侯似有所悟,想到了什么?” 闻问,苟恆也不藏著掖著,道:“也不知晋军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苟恆面露疑思,说道:“邓遐此来,明显有一鼓作气、乘势克城的想法。否则,单凭这不满方的劲旅,战力虽强,想要强攻蒲坂,虎口拔牙,岂不太过托大? 三日攻防下来,普军为我军力挫於城下,普军气势已消,邓遐若是够冷静,绝不会再选择强攻了。 以我之见,他要么等待后援,要么乾脆撤军,到河北城乃至逗津渡休整......” 听苟恆的分析,苟须不由眉头一挑,又仔细打量苟恆两眼,惊奇中带著欣赏,以一种高兴的口吻道:“君侯有此见识,再经些阵仗,必能成为我大秦名將!” “將军谬讚了!我还年轻.....” “何来年轻一说?”苟须扬扬手道:“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十三四岁,便从军作战,上阵杀敌?秦国的將校们,可都是打出来的,多少人成名之前,都是不名一文!” 苟须这么说,苟恆也就不故作谦词了,对其鼓励,郑重地表示感激。 “还有一个问题!”中秋之后的秋夜,越发凉了,让人脑子更加清醒,皎月之下,苟恆又低幽幽地提道: “蒲坂三日攻防,战斗激烈,邓征东既已屯兵西岸,倘若能发兵渡河,邓遐这股晋军精锐,必为所破!” “只是,至今邓征东仍然按兵不动,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实在令人费解啊!” 第535章 邓羌破邓遐 第535章 邓羌破邓遐 不提还好,一提邓羌,苟须便有些来气,想想这几日与邓遐的苦战鏖斗,心中就有股意难平。 “谁能知道我们这位征东將军在想什么?也许,他正在谋划一盘大棋?”苟须不满道。 苟恆倒没有苟须的这种气性,但眼珠子同样转悠了两圈,他不禁思考,邓羌究竟在下什么大棋? 不论如何,邓羌过去几年打出的威名还是很实际的,既然有此异状,那必定在谋算什么。更何况,秦王几乎將长安中军精锐尽付之,他又岂能在河西久驻观望? 而在蒲坂激战之时,邓征东在做什么呢?无他,广派军骑,搜集军情,並安抚军中那一干踊跃望战的將校,同时等待一个战机。 只不过,隨著蒲坂攻防的展开,隨著更多有关晋军动向的情报匯集到蒲坂西渡,邓羌发现,他的谋划似乎要落空了。 邓羌的谋划是什么呢?自然不是进攻蒲坂的邓遐军,那才多少兵马,如何值得邓羌这支秦国战略部队大动? 当得知晋军北渡成功之后,邓羌脑中逐渐形成的目標,便是桓温的主力大军! 几个月下来,在不断的刺探与试探中,桓温所部的虚实已差不多呈现在秦国君臣面前。 其他几路暂且不论,但隨桓温西征弘农的兵马,哪怕经过陆陆续续的增持,也就五六万人,其中还包括不少隨军民夫。 这已经是在保证洛阳及粮道、后路基本安全的前提下,桓温所能动用最多的兵力了。 事实上,隨著秦晋交兵进入相持阶段后,桓温此番北伐动用兵马,已远超十万了,把水师、后勤、民夫都算上,四捨五入“三十万大军”,也不算过分吹嘘。 但弘农的这五六万军,无疑是北伐晋军精锐所在,也是桓温的老底子,荆州集团的精华。 如果能够把桓温这支兵马给击破了,那么就可以直接宣告桓温此次北伐的失败,秦国也將顺利度过此次危机。 因此,逗津失守之后,不管是安邑的王猛,还是东进的邓羌,都没有过於慌乱。 大抵英雄所见略同,隨著二人互通有无,他们的目標也都转移到弘农的桓温中军身上了。 邓遐这路兵马,或许精锐,吃掉了也足以让桓温肉疼,但並不改变整体局势,反倒使桓温更加谨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於是,邓羌按兵不动,王猛那边也没有从安邑组织兵马西进,就是在等,等等看桓温是否会按捺不住,也率军北渡。 一旦桓温北渡,届时便可於河东境內,发起对桓军的决战。过了河的卒子,没有后退可言,过了河的大军,就更加危险。 也不怕吃不掉桓军,邓羌麾下的秦国中军精锐,可都不是吃乾饭的,再者,即便桓温北渡,也不可能全师北上,总得留军,继续监视潼关秦军.. 然而结果,不免让人失望,桓温是一点都不配合!邓遐都打到蒲坂了,桓太尉在河南还是纹丝不动,就跟只老乌龟一般。 若说他看破了秦军的谋划,怎会让邓遐这般行险? 而桓温不动,邓羌这边一时间拿晋军,也是没有太多办法了。不谈兵力与战斗能力,光是地理上的阻碍,克服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关键在於还有燕军这个磨刀霍霍的大敌。 秦正统四年,秋八月,十八日,平旦时分。 遥远的天际只露出些许渺茫的光线,蒲坂西渡尚且一片晦色,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黯淡的渡头上正是人头攒动,数以千计的秦军正在排队登船。 上百艘船一字摆开,全副武装的秦军甲士们,以队为单位,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有序登舟。 整个过程,几乎都在沉默中进行,河渡边除了风声、水声,只有秦军军甲叶片细密的碰撞声.. 这样的纪律与约束,哪怕在秦国中军,也只有最为精炼的那部分才能做到。 码头上,征东將军邓羌带著几名高级將领与幕僚,迎风肃立著,为即將发起渡河作战的將士们送行。 被眾將围在中心,秋风吹动著征袍,邓羌眺望著对岸。河面虽不是太宽,但碍於视线太差,也只隱隱能够望到对岸隱藏在薄雾中的些许建筑与营寨。 “启稟將军,我部已整备完毕,隨时可以渡河!”破军营將冯石、先登营將王鑑来到邓羌等人身前,一齐拜道:“请將军下令!” “传令!出击!”在二人严肃的面庞上一扫,邓羌表情冷峻,手指东方:“破贼就在今日,拜託二位了!” “诺!”二人正色再拜:“请將军观我军破贼!” 隨著命令下达,渡河將士再度行动起来,一个个奋力划水,帮忙提速,在秋季薄雾与朦朧晨色的掩护下,朝著对岸斜插过去。 旌旗猎猎,甲光幽冽,一场廝杀的画卷,即將展开.... 望著不断远去的船队,邓羌不由重重地嘆息一声,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 闻嘆,陪同在侧,因为捞不到仗打,显得心情怏怏的弓蚝听了,直接问道:“进攻即將展开,征东將军何故嘆息?莫非对此战前景信不足?” 邓羌摇摇头,道:“破军、先登,乃秦军成军建制之始,建立既久,战力强悍,將士奋进,有他们出击,岂是邓遐衰残之师所能抵挡! 我嘆息的,是只能击破这一路偏师!邓遐虽破,桓温犹在,晋军之患仍旧未解啊!“ 听其言,弓蚝忍不住道:“征东將军还惦记著桓温老贼?依我看,击破当面之敌,积小胜为大胜,也不失为破局济难之法!” “潞安侯此言,却也得之!”闻之,邓羌点了点头,脸上终於露出一抹笑容。 然而,表情虽缓,但心头的鬱闷,依旧难以消除。 听著风声,沉默良久,度头上,又响起邓羌悵然的慨嘆:“蒲坂是个极好的诱饵,只是这个诱饵透著过於明显的荆棘与危险,桓温老奸巨猾,不上当啊.. ,' 此番秦军出击,算是邓羌及时调整的战术决策了,一则桓温始终忍得,不上当,他不可能久滯西岸,採取主动是必然的。 二则,他也得考虑河东的整体战局,除了桓温,秦国还有燕军这个大敌了。过去半个月间,两路燕军搞出的动静可大,带给河东压力也越来越强。 慕舆长卿那一路军虽被阻於厄口关,但厄口虽险,但偏狭小,守备力量也不足,慕舆长卿用命堆,也快压垮守军了。 关键在於悦綰那一路并州燕军,而今已然突破雀鼠谷,攻取永安,目標直指平阳城。 而按照王猛事前擬定的御敌之策,平阳也是要让出去的。 显然,如不加以遏制,两路燕军將直接威胁到河东腹地,若让两师匯合,那危害更大! 於是乎,邓羌就只能先拿邓遐这个“本家”开刀了,谁叫他就在眼前呢? 很多事情,它就是那么巧,就在邓羌决定发起渡河进攻之时,邓遐在攻城遇挫之后,虽然不甘,也决定撤军了。 判断出错,作战不力,没能一举拿下蒲坂,邓遐自认是自己的过错。他倒也没有上头,仿佛也嗅到了危险,在休整一日后,便决定撤军。 当然了,来自桓温那边的压力,也是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他此战如果胜了,那没说的,桓温都得捏著鼻子给他嘉奖。 但这没胜,甚至给部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那也只能认清现实,按照桓温的指示,退到河北、逗津一带,建立防御,稳固北岸,为晋军占据河东战局的主动。 事实上,休整的一日,邓遐已然下令各部,秘密收拾輜需军械,打包装车,只待天亮,便正式撤军。 倘若邓羌决策下得再慢一日,恐怕真就让邓遐跑了。当然了,邓羌在西岸这些日子,可不是乾等著不做事,不准备,邓遐想要逃,也没那么容易。 河西有他邓羌,河东可还有王猛呢! 杀声,几乎是瞬间爆发,很快响彻大河之滨,隔著一跳河流,都能听到。 渡河期间,天色渐亮,视线已不似此前那般糟糕,隔河而望,依稀能看到,秦军將士如潮水般,弃舟登陆,將岸上警戒、巡逻的晋军淹没。 “你们说,破军、先登二营,需要多长时间,击破东岸之敌?”西岸这边,邓羌乾脆带著一干將校,登高观战,隨口討论著。 “两营战力虽强,但晋军有营垒,对面氐军也颇为剽悍,没有半个时辰,恐怕难以彻底击破。若邓遐再及时支援,只怕会形成一场乱战!”羽林將军郭鉉,开口分析道,“不过,只消得蒲坂城中守军趁机杀出,晋军必败,只看我將士追亡逐北,斩尽杀绝!” 郭鉉自当年在河內被燕国大將慕舆根“教育”过一番后,也沉抑多年了,当然了,作为外戚將校,他的日子是不难过的。 各方面歷练,也同样少不了,官职也是稳中有升,累迁至羽林將军。此番,就同当年隨邓羌东出破氐一般,再度从军作战。 看得出来,郭鉉这些年成长不小,军情、局势之判断,是侃侃而谈,毫无滯涩。 只是,他的分析刚刚讲完,便听统万营將邓通惊呼道:“诸位將军请看,对岸晋军,似乎已然溃败了!” 眾人闻声望去,果然,虽看得不甚真切,但大量的秦军儼然已突入敌寨,並且守备的晋军,有明显溃逃之状. 对此,郭鉉有些不可置信:“弘农之战时,氐军甚至剽悍,给我归德、弘农二营將士造成那般大伤亡,怎的过了河,这般孱弱,连片刻时间都坚持不住。 破军、先登虽强,也不至於这般犀利,氐军这是没有抵抗吧,,,“呵呵!”邓羌笑了两声,直接收回目光,转身往军营方向而去,淡定地吩咐著:“东岸战局已定,诸位可回营整备,其余各部,也该渡河了!” 负责守备渡口,谨防西岸来敌的,正是桓温调拨给邓遐,经苻生选出的那些氐军,,. 出於保存实力的考量,对这项任务,领军的苻硕乐意接受了,並且向邓遐保证,如有秦军东渡来援,必定拼死拒之,请邓將军放心攻城。 就是这等表態,三日攻防期间,氐军还是被邓遐抽调了五百卒,参与攻城,伤亡过半,让苻硕胸口直发疼。 在苻生仅存的诸兄弟中,苻硕是个文武双全之人,战场上也有些急智。邓遐欲撤军,他这边也早就做好了撤离准备,对河岸的防御,早已流於形式,稀疏至极。 而在战斗爆发之后,得到匯报,苻硕的第一反应,不是下令抵抗,而是下令各部,快速弃营而走,除了隨身武器、甲冑,其余輜重全数拋弃。 甚至於,连命令都直接而露骨:“往南跑,不回头,沿来路而走,直奔河北城、泣津!” 从確认秦军渡河进攻之后,苻硕便知道,大祸临头了! 事实上,从一开始,苻硕对邓遐进攻蒲坂的计划,也不是很看好,若有桓温全力支持也就罢了,仅凭这一路偏师,过於冒险。 而秦军虽处处逢敌受制,但以其多年积累,组织一批兵马东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然而,蒲坂激战三日,西岸毫无动静,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当秦军不掩饰行跡,自西岸渡河来攻之时,那必是要命的动作。 基於这样的判断,苻硕坚决选择撤离,甚至不惜溃逃!他坚定到,下令麾下氐军,不许抵抗,不许回头,不许停留。 哪怕因追杀而损失一些兵马,也比因逗留、抵抗而被彻底留下,要来得好。在此事的判断上,苻硕可谓清醒,清醒到冷酷。 当然,为了儘可能减少一些麻烦,他还是派人,往邓遐大营通报一声,告诉他“秦军数万兵马渡河突袭,他寡不敌眾,已然溃败,让他速速撤离”。 事实上,苻硕敢於那般“大胆”,也因为邓遐,只要氐军跑得够快,邓遐所部晋军,就能替他挡刀! 战局也是朝著这个方向发展的,毕竟渡河秦军最终的目標,就是邓遐所部。 苻硕撤得那般乾脆而利落,实则也让渡河的两营秦军精锐感到惊愕,不过,氐军自行溃散,总归是好事,冯石、王鑑二將也迅速號召部下,整备兵马,朝著邓遐大营杀去。 邓遐呢,早在渡口杀声骤起时,便反应过来,並於营內,集结將士,准备御敌。 这项工作,还是有些费功夫了,时辰尚早,晋军將士也还没从血战的疲惫中恢復过来,再加上都想著要撤军了.. 让他们逃命,或许撒丫子便飞奔了,让他们重新、迅速转为战斗状態,就需要一定时间了。 邓遐原想的,也是氐军怎么也能给他爭取一些时间,结果收到苻硕那样一道“通报”。 当破军、先登二营將士,分成数股,像钢刀一般扎进晋营时,集结做好交战准备的晋军,还不到三分之一,而整个晋营,自乱者甚眾。 这个时候,邓遐也知道,他不能轻言后撤了,撤必成溃。邓遐的后面,可就没有其他人挡刀了。 危急之时,邓遐也发挥著其驍勇,亲率甲士,抵御来袭秦军,挡在第一线,意欲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他的勇悍,是有积极效果的,然而,隨著苟须、苟恆见机自蒲坂城中领军杀出,两面夹击之下,邓遐也无力回天了。 晋军惨败,邓遐溃走! > 第536章 生死追逐 第536章 生死追逐 “將军,秦贼又上来了!” 荒僻狭隘的山径间,一名晋卒,敏捷地越过逶迤而逃的败军,赶到满身狼狈的邓遐面前稟报。 求生很简单,举手投降即可,秦军似平没有传出过杀俘的名声。但逃亡与回家,可就不容易了,脚下是道途险阻,背后还有不依不饶的追兵溃逃,也往往伴隨著混乱与无序,哪怕邓遐统率北渡的这些晋兵,基本都是训练多年的精锐,但在这等丧败之际,所剩无己的纪律,也仅仅是团聚在邓遐身边了。 人乱,马乱,为了保证逃亡的速度,丟盔弃甲是常规操作,本已足够形色仓皇,听到追兵又咬了上来,顿时又是一阵哄乱。 “追兵有多少人?”邓遐暗骂一句,问道。 “数目不详,不过目测都是步卒!”晋卒答道。 “立刻集结,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邓遐立刻举起已经换了不知几柄的战刀,高呼道。 邓遐心知,如欲亡命,必须儘可能打退秦军追击,至少也要遏制其势,创造更多逃亡的机会。 否则,一味仓皇逃跑,只会被秦军上,逐个击破,陆续绞杀。 基於这样的认识,从蒲坂败逃之后,邓遐已然组织了数次针对秦军追兵的反击,不论来敌多少,都大胆地反攻上去,甚至还打了一次伏击。 反击效果也不错,甚至可以用显著来形容,邓遐的几次反击,不只追击秦军造成杀伤与震慑,还给晋军溃卒,爭取了不少逃亡空间。 只是,追击的秦军中,有这么一支极有韧性,许多秦军幢队都放弃追杀,它还在不依不饶,这等曲折难行的山径,都没能把他们的追击意志消磨掉。 而危险再度袭来,邓遐一时间也没有其他考虑,仍然打算效仿前策,聚眾再来一次反击,至少要追兵前部击退,哪怕只是暂时摆脱。 只不过,这一回,邓遐扬刀高呼,应者寥寥,.. 此时,邓遐这一波败兵,拢共也就只剩不到三百人了,而可以看见的,是一干溃卒,正拼了命地往前抢道,拥挤踩踏时有发生,惨嚎声在岭间飘荡。 显然,这些晋军的抵抗意志,也被消磨乾净了,哪怕邓遐依旧以身作则,敢为卒先,更多的晋卒,想著的仍是狂奔亡命,只要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便行。 当然了,也跟邓遐此前的宣传有关,为稳定军心、刺激精神,他告知部下,翻过眼前这道梁,再穿过对面那个豁口,就是河北城。 河北城,有接应,有粮草,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在眼前,溃卒们的第一目標,显然就是那道意味著生命与自由的豁口,而非继续跟著邓遐,与追兵死拼。 因此,不断有晋卒仓皇而过,根本不顾及邓遐军令,有忠勇部属想要拦截,但被邓遐阻止了:“罢了,放他们去吧! 他们已然魂飞胆丧,丧胆之师,不足为恃,强行裹挟他们作战,也是送死,反乱了我志气!” 追军迫近的消息,便是加快逃亡的警铃,哪怕山径再逼仄难行,很快这条道间,也只剩停下来的邓遐一行了。 有些淒凉的是,还有胆量与义气停下脚步追隨邓遐的,只有三十来人了,一个个神情凝重,眼神决绝,已然萌生必死之志。 见状,邓遐又不禁悵然道:“罢了!將士因我,而遭此厄,我又怎能,再拖著尔等赴死? 给我留下一匹马,两彀羽箭,你们也先亡命去吧,我亲自替尔等殿后掩护!” 听邓遐如此吩咐,留下的一名军官顿时不依,大声道:“岂有留下主將的道理?我等情愿与將军一同赴死!”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开口,做类似表態。 “不要再罗唣了!尔等儘快亡命!”邓遐心生感动,但態度益加坚定,冷峻的眼神中,只剩决绝:“倘若我死了,这就是我最后一道军令,尔等焉敢违令?”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十来名晋卒,这才含著泪向邓遐一礼,陆续重新踏上逃亡之路。还有坚决要与邓遐同生死的亲信族部,但被邓遐连推带踹,赶走了。 邓遐也攀上山樑,望了望眾人逶迤渐远的背影,收回目光,把马系好,倚在道左一块青石上,染血的征袍擦拭战刀,又拉了拉身负强弓,弓弦的颤音,在这山径间格外清晰。 微闭目,以养神,但留给邓遐休息的时间实在不多,或许只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方岭道间,已然传来杂乱的脚步与喧喝声。 一双虎目顿时睁开,迸出令人心悸的神采,邓遐起身,於高处,让自己雄壮的身躯显於人前,持弓搭箭,满脸无畏,厉声呼道:“陈郡邓遐在此,谁来送死!” 不得不说,邓遐这副派头还是十足的,但或许是距离的缘故,追击的秦军並不能直观感受到邓遐的威势与危险。 相反,听到是邓遐在前,一个个更显激动。一名队长,两眼放光,仿佛见到了財宝一般,招呼道:“贼將就在前,眾弟兄,隨我杀!” 没跑几步,一支利箭带著强劲的力道,突然扎在面前的泥土里。奔进之势一滯,望著仍在不住颤动的箭羽,队长愣了下。 抬眼时,又闻邓遐那沉稳而疾厉的呵斥声:“敢逾此箭者,死!” 肉眼判断,邓遐所处山樑,距离少说也有七八十步,虽震慑於邓遐膂力之强,但这还不足以让人却步。 基本无视邓遐的警告,几名秦卒便跨过那支羽箭,朝著邓遐方向衝去。 对此,邓遐也不意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手上动作却迅疾,引弓控弦,“嗖嗖嗖”的,一连射出五支箭,破空而去的羽箭,直接射倒了三名冲在前头的秦卒。 追击的势头,再一次被遏制,秦军队长怒了,喝道:“不要怕,给我冲!” 秦卒们,又鼓起勇气,继续前冲,然而伴隨著几道破空之声,又有两名秦卒被射倒。一人倒在地上,捂住血淋淋的大腿,哀豪不已,还有一人,胸甲都被射穿了,人眼见也不成活了. 这下,追击秦军们的劲头,总算有所消退,纷纷散开,寻找岭道间的木石岩壁躲避。 邓遐选的拦截位置,堪称优越,居高临下,视野极其开阔,不说打击无死角,但只要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在射击范围之內。 前提是,箭术得好,能够转化为强大的杀伤力。 两波箭矢连发,总算將那股秦军震住了,邓遐也暗暗鬆了口气。 甩了甩髮酸的臂膀,哪怕他膂力不凡,这等高强度、高频次还要保证命中率的连续射击,还是极费臂力的。 也就是身体底子在这里,换作常人,早就脱力了,甚至能否拉开手中强弓都是问题. 秦军这边,小队长也躲了起来,探头一看,邓遐那魁壮的身影,仍在那里。 此时的秦军队长,眼神中已充满忌惮,但更多是愤怒与不甘。 这么多人,岂能被一人给嚇倒?但那贼將手中的弓箭,也实在厉害。 “盾牌,把盾牌送上来!” 隨著队长吩咐,追击的秦卒,立刻调整起来,握住把柄,占刀在盾面上敲击几下,仿佛要把眾人的魂给叫回来。 “听我命令,盾兵在前,弓弩在后,隨我上前三十步,弓弩瞄准山樑齐发,射死贼將!”队长厉声道。 这显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卒了,有胆气,临机应对,作战安排,也算得当。为了鼓舞气,他选择亲自带头衝锋。 “杀!” 伴著一声爆喝,队长执盾挡在身前,闷头便往前冲,身后的部下,也隨其而动。 如此连跑二三十步,果不见来箭,抬眼观察,邓遐的身形越加清晰,只见他正引弓瞄准,但始终不曾放箭。 果然,此策有效!队长这般想道,心中暗喜。 然而,念头还在脑中盘旋之时,一支利箭毫无徵兆地朝他射来。准確的讲,不是没有徵兆,而是速度与力量强到他反应不过来。 箭鏃旋转著,抓住那剎那的分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破队长的喉管,距离越近,可是会加强攻击力道与准度的。 一名精悍的秦军队长,就这么殞命当场,距离斩將之功、升官发財,只差五十多步。 队长一死,剩下的秦卒大惊,纷纷隱蔽,没有后退,但也不敢再往前冲了。 这种定点清除的威胁,带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即便还有一些什伍军官,也只敢抬头望一望,见邓遐身影犹在,便也没有其他作为。 就这么对峙著,直到苟恆带著一队人,赶上来,对晋军穷追不捨的,正是立功心切的苟恆。 从一名军官口中得知情况,看著一干瑟缩躲避的秦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这么多人,竟被一名贼將嚇倒,简直荒唐!” 然后便在几声惊呼声中,苟恆快步上前,跃起身来,张弓瞄准,朝著邓遐方向,便发射一箭。 百步穿杨,苟恆还没有那等火候与水准,但五十步射艺,他早就练出来了。 苟恆这一箭,来得既突然,又迅猛,邓遐也是不察。若非靠著戎马多年的警觉闪躲一下,只怕立时便交待在这里了,但就是这样,箭矢也几乎擦著他的头皮扎到一旁的崖壁上。 危险! 从这支箭上,邓遐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必定是来了一个不好惹的人物,震慑策略恐怕要失效了! 迅速做出判断,邓遐不及细看,也无任何犹豫,扭头解开韁绳,拽著马便跑,头也不回。 骑马走山径,胯下又非能够平川越野的赤兔,就如奔走在生死悬崖边一般,危险而紧张,滋味別提多难受,但这险得冒,总比落到秦军手里强。 苟恆见邓遐人影消失,也没有片刻迟疑,提著弓,招呼著秦卒便追杀上去。 他不依不饶地追杀,正为逮一条大鱼。 而今大鱼就在不远,还是落单状態,岂能放过! 就这么,一场更加激烈的追逐,在这蜿蜒山径间展开了.,苟恆人虽多,但在这等追逐之中,反而起不到多大作用了,远不如邓遐这头独狼的灵活;邓遐则有些虎落平阳的意思,也不敢再多逗留,还要隨时面临来自苟恆的射击威胁! 一路纠缠著,最终苟恆给邓遐的威胁,也只是把那匹马射倒了。然而,没有马,还有两条腿,並且更加灵活。 山岭豁口,秋阳照耀在苟恆那张坚毅的面庞上,此时眼神冷酷,一张强弓几乎拉满,蓄起的箭势已然攀至最高,瞄准的则是远处谷地间,正疯狂夺路而逃的邓遐。 “咻”的一声,凝聚著苟恆所有精神与气力的箭矢,尖叫著飞去,迅如闪电,直插邓遐背心。 然而,狂奔著的邓遐,就仿佛后背有眼一般,顺势便往地上一滚,而后麻利地翻起身,快速跑远了。 “噫!”再次失手,苟恆强忍著摔弓的衝动,长啸一声。 “將军,追不追?”家將问道,跃跃欲试。 望著渐行渐远,已基本逃到射程之外的邓遐,苟恆克制著心头不甘,轻嘆一声:“罢了,贼將机警而狡猾,我亦智穷力竭,放其走脱,实为天意,强求不得!” 这话说的,基本是给自己挽尊的,而苟恆脸上的不甘表情,则说明了一切。 若是邓遐直接逃了也就罢了,明明差点就吃到嘴里了,结果飞了,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可不是那么平復。 当然,不甘归不甘,苟恆倒惧没有因此而失什方寸。 並於形势与可况,苟恆惧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他认为,再追下什,就有些不理智了。 要知道,此时还隨他追击的秦军將士,惧就五十来人,邓遐显然非易与之辈,河北城情况更是模糊,这点人马若是撞到晋军窝里,可扛不住一击。 於是,带著强烈的不甘,苟恆率眾,原路返回,收容秦国兵马,同时並散落的晋军溃兵,进行新一轮清理。 要想將邓遐成擒,乃至消灭北渡晋军,还需等秦军主力。 歷经波折,邓遐惧终於回到了河北城,然而,庆幸之余,他惧实在高兴不起来。出击蒲坂的八千戎卒,最终完好回来的,只有千把来人。 败得太惨了! 第537章 联合行动 第537章 联合行动 回到河北城的邓遐,方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此时的小城內情况也不好,当地士民百姓早就跑乾净,剩下一些晋军留守幢队、氐卒、溃兵、民夫混在一起,整个乱糟糟一片。 不过,邓遐一时间却没有心思与精力去整顿了,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完全透支了他的精神与体力,当激情消退,勉强回到一个安全区,除了吃饭、睡觉,他什么都不想。 但这样的局势下,睡眠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了,迷瞪了半夜,邓遐从昏天黑地中被扯醒,人虽被拽醒了,但魂儿显然还没回窍,怒喝一声:“何事?“ “氐部苻校尉派人求援,请將军速速发兵,支援津!”麾下军官道。 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但不妨碍他发脾气,何况,对於苻硕与氐军,他本已积攒著一口巨大的恶气,当即怒斥道:“苻硕?这贼子,临阵脱逃,致我败军,害我將士,他有何顏面向我求援?” 关於蒲坂惨败,亡命途中,邓遐还是抽得一点时间进行反思的。无暇细想,但兵败的这个“黑锅”,他还是自己分了分。 首先是桓温,怨他太保守,支持力度不够,错过了大好机会;其次怪他自己,过於固执,对危险把控不足,临机决断,也有诸多可商榷之处; 而最后一口大锅,毫无疑问要盖到氐將苻硕头上去,此贼临阵脱逃、以邻为壑的做法,对邓遐来说无异於背叛与出卖。 向使苻硕能率氏军稍尽其责,多拖延一时半刻,给他爭取一定时间,即便仍然摆脱不了失败的阴影,但损伤绝不会如此严重。 八千甲士,八千精锐,其中不只有训练多时、情谊深厚的荆州弟兄,更有他陈郡邓氏的家族部曲,结果就惨惨澹淡地回来千百来人。 这样的结果,是很难轻易接受的,也很难不对苻硕產生愤恨,宰了苻硕的心都有! 此时,听到苻硕求援,暴怒的情绪是怎么都按捺不住,尤其是,苻硕都带人跑到逗津渡了,一双虎目都快喷火了! 见邓遐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军官下意识瑟缩著脖子,但还是尽职地把情况通报清楚:“苻校尉言,有秦军偷袭渡口,泣津几乎失守,他已率部誓死抵抗,为免后路断绝,请將军速速率军支援!” 闻此讯,邓遐就像被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更从心底发寒。 “津失守!”邓遐扼著嗓音,急声问道:“信使呢?” 很快,一名神色匆匆的氐人军官被引来面见邓遐,將更详细的情况通报给他。 苻硕带人跑的是很快的,在河北城略事休整之后,便果断撤往逗津渡,在苻硕看来,只有津还是真正休整歇息之地。 但显然,他还是乐观了,等他率领一干疲兵赶到泣津时,那里激战正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军,正在猛攻津渡晋军。 出击蒲坂之时,邓遐只在泣津渡口留下一千五百卒,並安排亲信部將镇守。 但是,河东这是秦军的主场,对地理道路情况的熟悉,根本不是晋军能够比擬的。 秦军出现地突然,进攻更是迅猛,人数也数倍之,津的守备几乎被摧毁。也就是苻硕所率氐军跑得够快、够远,在最危急的时候,赶上了逗津之战。 这等时刻,苻硕就顾不得氐军那点保存实力的小心思了,再不尽力,让秦军抄了津,那北渡的晋军全得玩完。 有苻硕率军加入,泣津晋军的防守总算重新稳住,但苻硕手下这支氐军,可不是正常状態,都蒲坂逃亡,兜兜绕绕两三百里,哪里还能剩下多少精神与体力。 爆发出来的一点战力,都是出於保住渡口以求生的本能欲望。 於是,在竭力抵挡秦军攻杀的同时,苻硕赶忙派出两路信使,一路南渡,一路西驰,分別向湖县的桓温与河北城的邓遐求援。 听到逗津还未失守,邓遐暗暗鬆了口气,至少生的通道还没有完全关闭,但若是不抓紧时间,想法破局,只怕仍然难免成为异域之鬼。 “来犯秦贼究竟多少人马?何人领军?”邓遐急问道。 “具体不清楚,但不下五千!”信使回道:“至於敌將,观其旗號,只知是一名姓张』的贼將!” “张?”邓遐呢喃一句,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问號,秦国有哪个大將姓张吗? 当然,以秦晋两军对对方有限的认识,就算邓遐绞尽脑汁,也无法从一面旗號,便判断出敌方將领的身份。 尤其是,领军攻袭逗津的,乃是河东方面的將领,了解就更少了。事实上,哪怕秦晋两军鏖峙数月之久,晋军这边对秦军的认识,也只停留在那几名在战场上闯出了偌大声名的將帅。 弘农一战,对苻氐造成重大杀伤的宣德將军刘异,算是新进入晋军视野的一名秦將。 蒲坂一战后,恐怕又要多几人了。 甩甩脑袋,仿佛能清空杂念一般,邓遐深吸一口气,儘可能让自己沉著些,冷静地对信使吩咐道:“你立刻返回泣津,告诉苻硕,让他务必顶住,不许再后退一步,本將即可带人支援!” “诺!” “传令下去,河北城內所有兵卒,立刻到城东集合,除了甲冑、武器之外,其余外物,悉数拋弃!”邓遐则站起身来,高声下令道。 大概是起得猛了,邓遐顿时两眼发黑,两腿都是软的,脚步发飘,这时才发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正的袭满全身,就仿佛从头到脚灌了水银一般。 显然,即便再勇悍,邓遐恐怕也没办法像在蒲坂之战中那般勇猛无畏、带头衝锋,起表率作用了。 经过一阵紧急集合,邓遐总算在河北城勉强集结起不到两千的人马,然而这就是一干乌合之眾,除了留守河北城的两三百晋卒,剩下的不是蒲坂的败军,就是民夫。 或许他们平日里都是精锐,但眼下这光景,装备残损破烂,士气更是衰弱,战力十不过二三. 但就是一批残兵败將,却是唯一能够缓解津危机的军队,虽然东援,还要跑个几十里地。 至於河南的晋军,短时间可是赶不到的,桓温的主力大军,仍在湖县,在河南渡头,同样只有少量守备兵马。 更何况,渡河援救,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晋军中虽不乏江水中滚出来的勇士,但黄河滔滔,儼然是另外一种情况,没有那么容易挑战与征服。 而入秋之后,晋军大营中,已经出现许多因为水土不服而染病的情况了,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关於东援,邓遐没有藏著掖著,瞒也瞒不住,他只是强调津失守的严重后果,还想回家的人,都隨他去拼命,把最后一丝气力耗尽。 当然,刺激之余,耍些手段安抚军心,也是很正常的。邓遐还告诉麾下晋军们,太尉在大河南岸屯有兵马,他们只需坚持,便可得到南岸友军的救援与支持... 在战火烧到逗津之时,湖县的晋军大营,桓温也收到了北岸变故、秦军来袭的消息。 然后,桓太尉怒了。苻硕派出的信使,不仅是求援,还报告了邓遐蒲坂兵败的情况.—— “这个邓遐,刚愎自用,贪功冒进,狂妄自专,害我数千精甲,乱我大计,简直死有余辜,不可饶恕!”堂皇的帅帐內,一向风度翩翩的桓太尉失態地怒骂著,近乎咆哮。 在场的晋军文武,皆作凛然,等桓温发泄一阵,长史孙盛嘆息一声,起身劝慰道:“还请太尉息怒,而今之计,还当速速发兵,接应北岸將士! 蒲坂一败,已挫士气,若是放其覆没,只怕军心难挽回,还当尽力弥补才是.,... → 闻劝,桓温也深吸一口气,压制著心头怒意,稍加思忖,旋即下令道:“传令薛珍,立刻派船发兵,北渡支援,让他们务必保住北岸寨防!“ 哪怕到此刻,桓温还想著保住北岸的桥头堡,那是他直接干预河东战局的有力支撑。 北渡晋军已然死伤惨重,若是连渡口也丟了,那就又回到此前困阻潼关、河南的局面。不只白干,亏损还严重,桓温必须得想法止损。 至於薛珍,由於此前对桓温的军略屡屡出言质疑,被桓温赶到逗津看守,也是南岸晋军能够最快应援的军队。 缓过劲儿,桓温又看向眉头紧皱的苻生:“討虏將军,汝弟与部卒,也在河北,仅靠薛珍一部,远远不,还请率部驰援!” 此时,苻生的表情不只凝重、难看,在那只独眼的映衬下,更显恐怖。 桓温的交待,让苻生回了神,双手抱拳,语气低沉地道:“太尉,此事末將自当竭力!只是,我部自伐秦以来,死伤颇重,眼下兵力微薄,营中只遗些许骑兵,只怕不適合渡河作战.”,苻生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当然桓温也无细究的意思,大方地摆摆手,道:“此事易,孤拨给討虏將军三千兵马,由你亲率,直奔渡口。孤此番,正欲用將军之勇也!” “末將领命!”闻言,苻生顿时来了精神,振奋道。 事实上,如果真动用他麾下氐部,捏著鼻子,苻生还是会上的。毕竟,他不能放弃苻硕以及那些部下,但那样,对桓温只会更加离心。 而桓温这样一番安排,虽不至於让苻生感激涕零,但却很好地安抚住他。並且,极大刺激其力战之心,打起仗来,苻生还是格外英勇的。 “此一败,將士伤亡且不论,只恐让秦军缓过劲儿来,致使战局崩坏啊!”安排好援济之事,念及来自河东的败讯,忧虑又於不知觉间,爬上了桓太尉额头。 “太尉,眼下只能竭力挽回损失,稳住局面,而后从长计议!”孙盛劝慰道。 对此,桓温摆摆手,没有应话,坐在帅案后,锁著眉头,思虑著。 然而,还没等桓温想明白,便又收到一份急报。 秦军又有异动了,不过这回动静来自西边,探骑来报,大股秦军东出潼关,直奔湖县而来,打著“大都督陈”的旗號。 显然,秦军此番针对晋军的反击,並非是孤立的,而是邓羌、王猛以及陈晃三人打的一次配合,联合行动。 当然了,犹豫道路距离以及通讯办法的限制,使三路秦军在配合上,难以做到紧密、 及时,但终究形成了合力。 而各自的目標也十分明確,邓羌渡河破邓遐,王猛则遣军打逗津、截其退路,陈晃的任务最轻鬆,佯动於潼关,吸引桓温注意,牵制其中军。 不得不说,这还是对峙数月以来,桓温第一次见到秦军展现如此强大的攻击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不过,对陈晃走出乌龟壳的行为,还是由衷地感到欣喜,不论秦军如何张牙舞爪,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潼关的铜墙铁壁他不想让將士去碰,但论野战,不论是他,还是麾下的晋军將领们,都有一战的自信与决心。 因而,桓温的注意力,迅速从河北转移到河南,立刻聚將点兵,集三万步骑,西出湖县大营,迎陈晃而去。 桓太尉的热情,註定是会被辜负的,陈晃哪里可能与桓温在野战中硬碰硬,但斥候报告,確认桓温大军动向之后,就立刻率军,缩了回去。 哪怕桓温把麾下唯一一支骑兵派出追击,拼著马腿跑断,都没能在上麟趾原的黄巷坂前將秦军拦住。 在面对一个足够冷静、机智的对手的时候,靠侥倖,是完全不够的。桓温踌躇满志,乘兴而去,但终究败兴而归,一无所得。 在此期间,泣津北渡的交锋,也接近尾声。北岸的寨垒,已然被完全攻破,秦晋双方上万將士,廝杀在一起。 但是,幢队混杂、指挥不一且士气低落的晋军,面对秦军统一、强大且及具锐气的进攻,愈加式微。 在邓遐、苻硕的带领下,晋军的抵抗还是够坚决的,但敌我力量、状態的悬殊是现实的,隨著那股血勇不断被消磨,信心逐渐流失,疲敝重新袭来,他们反抗,也越来越孱弱. “晋军扛不住了,把预备幢队派上去,送晋军下河餵鱼!” 终於,一直表情冷峻的建义將军张珙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对身边的军令官吩咐道,决定对北岸晋军,发起致命一击。 第538章 几乎覆没 第538章 几乎覆没 建义將军张珙,乃秦已故建义將军孙万东旧部。在苟政崛起早期,孙万东在苟军中扮演著一个份量不轻的角色,那时,甚至可以说是与苟政联合创业。 当然了,孙万东最终死於他的义气与固执,留给苟政的,则是一批久经考验、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旧部。 而张珙,则孙万东部中,综合能力最强的一人,靠著苟武的赏识与举荐,成功进入苟政视野,並且最终接替孙万东,成为那支“关东劲旅”的新领袖。 当然了,由孙万东一手组建的陷阵营,到如今,已完全被秦国所消化,张珙本人在继承孙万东遗泽的同时,也成为秦国一员忠勇干將。 张珙其人,武力並不拔尖,但擅將兵,能抚士,並且,在孙万东那批只知敢打猛衝的部下中,几乎是唯一会动脑筋的,这就使他在后来的发展中,有別於其他同袍。 在孙万东麾下的时候,张珙也几乎参与了苟军河东时期的大小战役,包括北渡大河,以及后来与并州张平之间的鏖斗。 孙万东死后,张珙便一直在河东任职,参与陷阵营的重建,对抗苻氐西征,以及玉璧城的建设以及驻防。 不过,也正因为常年在河东为將驻守,张珙虽然名列苟秦將军之列,但声名並不显赫,传出去,旁人也只当是个无名之辈。 王猛在继任河东都督、坐镇安邑后,数次巡视玉璧,亲自对张珙这个“玉璧將军”考校,几次接触下来,十分认可其能力,赞他深得名將之篤实。 此番针对北渡晋军的反击,王猛便委张珙以重任,调动足足五千河东人马,自安邑转进,直取泣津。 別看河东、平阳加起来有近两万秦军(陷阵、蒲坂、安邑、平阳四营,再诸关隘渡堡戍卒及附属兵卒),且有不少劲旅,但防守面广,需要兼顾地方多。 在燕军两路来袭、咄咄逼人之际,抽调出五千机动兵力,用以执行突击任务,是相当大胆的一个决策。 除了陷阵营,王猛还把安邑营的精华,一併交给他,致使安邑地区陷入短暂的空虚状態。一旦燕军在这个时候取得突破,进入河东境內,那事情就大发了。 不过,王猛既敢做此决定,也是带著强大的自信与定力,有邓羌军的支撑,使河东秦军在战术运用上,有了更大的空间。 而在同时面临晋燕两方压力的同时,必须要採取主动,站在王猛的立场,对邓遐这股北渡晋军,绞杀的意愿则更加坚决,毕竟守土有责。 於张珙而言,担当此任,既感荣幸,磨剑数载,终得出鞘,杀人饮血,一方面又承担著极大的压力,他有必胜的理由,而无失败的退路。 逗津北渡,在秦军的强势绞杀与压迫下,剩下不足两千的晋军,本已是摇摇欲坠,行將覆没。 尤其当张珙换上新锐的一千预备幢队后,本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菜,但结果,出了点意外。 意外来自於两方面,一则氐將苻硕也是个精狡的傢伙,手中也藏著一支三百人的预备队,全部由精氐卒组成,在抵抗秦军攻袭之时,不论战况多么激烈危险,都一直藏在后边,休息恢復,直到张珙发起总攻,苻硕方才一次性投入战场。 二则是,南岸的晋將薛珍,不知脑袋抽了什么风,竟然讲起友军之谊,卖力地派了几百名锐卒,乘船北渡来援。 两个因素叠加,虽不至於直接扭转战局,但也让张珙扫平北岸晋军的计划出现波折。 而邓遐与苻硕的目標,也十分清晰,不谈击退秦军什么的,只想拖到天黑,拖得一夜,等待更多、更强力的援应,以爭取脱困的机会罢了。 这样一个现实的目標,在一干失了退路的晋军的拼杀下,终究还是触及到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战功饶了一手。 看了看日渐黯淡的天色,秋风带来的寒意,也仿佛给激烈战斗中过热的脑袋降了降温,沉静的双目中闪过几许犹豫与不甘,张珙仍旧冷静地做出决定:“传我命令,各部停止进攻,有序脱离战斗,背山宿营!“ 闻此令,儼然有些上头的陷阵营將高午激动道:“將军,晋军两翼皆已被破,只遗几幢残兵,穷途末路,负隅顽抗,南岸来援,人也不多,让末將再率眾衝杀一次,定能將之斩尽杀绝!” 见其状,张珙微微摇头,越发沉著了:“归师勿遏,这些晋兵,已被激起杀心战意,天色也晚了,再拼下去,只会增添我將士更多无谓伤亡! 激战一昼,歼敌过半,战果不小了.. ,“敌难道这般放过晋军?”高午不甘道。 “放过?王都督下达的军令,是让我等收復逗津,我岂能违令?”张珙冷声道: “现在我们面前,是一群困兽,紧张而危险,放缓攻击,不是纵敌,而让他们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处境! 传令各部,好生休息,明日再一举將这股晋军剿除!” “若晋军大股援兵赶到?”高午提出顾虑。 对此,张珙依旧语气淡定:“倘若如此,王都督与邓征东恐怕求之不得,正可將之一举歼灭,进一步杀伤晋军!“ “派人东进,问问蒲坂来军,明日可能抵达!”张珙又吩咐道。 闻之,高午有些应激反应,两眼瞪大如铜铃:“岂不白白把功劳分润出去?” 张珙微微一笑,一脸大气地说道:“完成王都督交待军令最为重要,至於我们弟兄的牺牲功劳,难道会被抹杀?” 说著,张珙又安抚一句:“眼前晋军,不过桓温老贼一指,纵然折断,弘农仍有其数万大军,平阳、厄口更有燕军犯境。 只要我將士常怀敢战之心、破敌之志,何愁无功可立?目下,减少伤亡,保全有用之身,以谋他日用武建功,才是正道!“ “传令去吧!”话音一收,张珙再度肃然。 “诺!” 隨著命令下达,与晋军战在一起的秦军纷纷后撤,保持著戒备,有序撤出战团。若是平常时候,这样深入的纠缠,绝难轻易摆脱。 只是,虽有生力军的注入与支援,但绝大多数晋军都是已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反击的心气了。剽悍如邓遐,在秦军缓缓后撤之后,都下意识鬆了口气。 此时的邓遐,心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憋屈感!想他出道以来,也算久歷戎马,剿的贼,平的叛,打的仗,不可胜数。 何曾如这两日间,被人摁著打,头都抬不起的那种......当然,北方的强敌,比起南国的草寇,差距毕竟摆在那里。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此时北岸战场最真实的写照,哪怕晦色渐重,也能看出,纠缠著的两军尸体,秦军少,而晋军多。 这场仗,最憋屈的地方在於,不公平! 若是亮明刀枪,堂堂正正比拼一番,绝不至於此。 然而,战场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与如果,以鎰称銖才是每个为將者该努力创造的条件,这个道理,邓遐並非不明白,只是內心被强烈的不甘占据著。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北方秋风比起南方,要明显冷得多,又夹杂著来自河水的潮气,当战斗的激情消退,连邓遐都不禁打了个哆嗦,而况其他晋卒。 竭力收拢还活著的晋卒,就如张珙判断,很多晋军坚持的战斗,只凭著最后一口气与一股求生的意志、本能。 当秦军主动收回重压,很多士卒,直接便垮掉了,军心已丧,意志已墮,哪怕在黯淡的暮色中,也能看见笼罩在所有人的额头阴晦,给人一种浓郁的不详之感。 有这么一场浴血廝杀、並肩作战,邓遐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愤恨与不满,主动找到苻硕,討论生死去留问题。 秦军虽然暂停进攻,但邓遐可不会认为,危机就解除了,或许他们,也就这一夜的喘息机会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邓遐与苻硕从渡河北援的晋军口中,得知了援军的情况,以及桓太尉的最新命令! 然后,不论是邓遐还是苻硕,都有种窒息的感觉。 南岸薛珍的態度很明確,他已经尽力援应,不会再抽调更多部下到北岸“送死”,他们只能等来自湖县的援兵。 等苻生领兵赶到,渡河,怎么也要到明日去了,也就是,邓、苻及北岸晋军残部,还要继续坚持,至於需要坚持的时间,没个定数。 至於桓温命薛珍传达的,要求邓遐率军,坚守北岸,保住在逗津的桥头堡,二人都是嗤之以鼻。 桓太尉在湖县大营坐享清福,哪里知道他们这些渡河將士遭遇了什么,经歷了何等惨烈与苦难,又处在何等危险境地! 而邓遐与苻硕只对视一眼,都收到了对方的意思:这等乱命!不可遵奉! 秦军这边,后撤的距离也並不算远,距离渡口只隔著三四里,几乎是贴著北岸晋军。 稍加整备之后,挨一片山林,占住道口,就地宿营。 没有营垒,没有帐篷,每个人都仅以隨身口粮、饮水进食,生一堆堆篝火,和衣臥甲,枕刀而眠.. 简单匯总一番,张珙的心情也多了几分沉重,白日的廝杀,尤其是后来的短兵相接,给秦军也造成了不小伤亡。 两营粗略清点,合计伤亡八百余人,至少有五百名將士,倒在了北岸。这可是占据绝对士气、体力乃至兵力优势下的战果,只能说,绝不要小覷困兽之斗! “多置哨卫,撒开一些,谨防晋军夜袭!”巡视完各营幢,回到中央宿地,张珙严肃地吩咐著。 抬眼望向渡口方向,暮色之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什么东西。不过,白日间晋军的顽抗,还是让他多了几分警醒。 稍加沉吟,又吩咐著:“再多派些夜视能力强的將士,悄悄贴上渡口,今夜不要休息,给我盯死了晋军。 如有异动,及时示警,莫让他们趁夜南渡逃了!多备火把,一旦夜战,用得上!“ “诺!” 事实证明,张珙的顾虑是有道理,晋军这边,邓遐与苻硕商量后,果断决定,连夜南渡! 至於桓温的命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他桓温还不是“君”!就是桓太尉,也不能让將士们留下等死,不能断了將士们求生的路! 而邓苻二人,之所以这般乾脆决心,冒险夜渡,也是察觉到了危险。 就算不提秦军如何如何,就说北岸晋军自身,也不剩多少战力了。休整一日,明日能否爬起来都成问题,莫说再与秦军血战。 唯一能够刺激晋军出动,大概也只剩下“逃生”了。而渡口本身的备船,加上薛珍送来的舟船,也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运载工具。 於是,经过一轮简练而坚定的决议后,一场紧张的“偷渡”行动,在子夜前后展开了。 最理想的状態,趁秦军无备,把仅剩的不到两千將士,全部带回南岸,这些可都是“ 种子部队”啊! 然而,这註定是不可能的,以晋军此时的状態与行动力,想要悄无声息地完成偷渡,还是在秦军眼皮子底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晋军偷偷摸摸,行动不过一刻多钟,秦军的號角声便响彻大河北岸。 得到示警的张珙,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带领部下,举火南下,快速袭向渡口。此时,夜战的风险就不是第一考虑因素了,晋军果然想偷机,他就来个半渡而击! 秦军的切入,再没有遭遇任何有力的抵抗,在邓遐、苻硕的率领下,晋军残部就一门心思逃命,他们进行的,就是一场生死时速。 大乱之际,身体强壮的,没有受伤的,抢先登船的,就有南渡求生的机会。 至於剩下的、动作慢的、受伤的,就只能接受命运(秦军)的审判。而他们的下场,几乎只有一个字:死。 秦军將士早就得到交代,这场战斗,不留俘虏.. 张珙的考量很简单,这些南人必难臣服,俘虏了也只是浪费粮食与看守,同时,尽数诛除,也可对晋军进一步造成震慑效果。 於是,北岸的鲜血匯聚成流,注入大河,將河水都染红了,在暗月的映照下,散发著一股深沉而残酷的味道。 而登船离岸的晋军,也不意味著就得生了,岸上,有不断来自秦军弓弩手的攻击,一轮又一轮的攒射,在飘出射程以外之前,他们就是扎堆的活靶子。 再加上船只倾覆,抑或拥挤落水的情况,在这秋夜,淹死、冻死的晋军,也难有个確切数字。 最终,连同薛珍北遣援军在內,活著回到逗津南岸的晋军將士,只有不到四百人... 连氐军在內,前前后后,足足上万晋军,永远留在了北岸。 其中,包含大量的荆州精锐,这样的损失,就是伤筋动骨,即便以桓太尉家大业大,也不是轻易承受得起的,, 第539章 先燕后晋,桓温思归 第539章 先燕后晋,桓温思归 秦將张珙,靠著逗津一役的无情屠戮,终於成功名震南国! 根据战后统计,泣津一日夜的血战中,足有四千多晋军將士,死在了张珙的手上。其所率陷阵、安邑二营携带的箭矢、弩矢,几乎全部耗光。 这样的致死率,比之蒲坂之战还要夸张,毕竟,蒲坂秦军在击破邓遐后,还俘虏了一千多人。张珙则是一个活口都懒得留,生怕浪费了他米粮。 鑑於此,这一役后,张珙比起邓羌这等秦將帅,更让人愤恨与畏惧,这是真正的仇讎! 消息传回荆州之后,在州郡震动、满目愴然之余,张珙这员秦將的名声,也渐渐起到止小儿啼哭的效果! 凶名,恶名,都是“名”! 翌日正午时分,自泣津西北方向,又开来一支秦军,步骑数千人。这自是於蒲坂击破邓遐后的秦国中军,顺道还收復了河北城,关键是,征东將军邓羌亲至。 毕竟地位、职位、爵位摆在那里,虽然才取得了一场胜绩,但在邓羌面前,实在没有自得的理由。因而,张珙亲率两营將校,恭迎邓羌。 邓羌內心虽然傲气,带兵作风也强势,但对打了胜仗的將军,也总是多几分宽容与亲近。 大河之畔,河水滔滔东流,已然恢復了平日的顏色。但渡头上的殷红,却依旧残留著,到处都是,而背景,则横七竖八、密密麻麻,仍未清理乾净的尸体。 秋风吹动著征袍与盔缨,而邓羌,在听完张珙匯报那一昼夜的激烈战况之后,却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气,满脸的悵惘。 “征东將军何故嘆息?”张珙有话便问,拱手道:“莫非对此战战果不满,还是末將指挥不力,放跑了的晋军残部?” 闻之,邓羌瞟了张珙一眼,淡淡一笑:“张將军误会了!此战,你指挥有方,临机决断,足显將能!以不足千人的伤亡,几乎將同等兵力的敌军覆灭,已然难得了!“ 事实上,邓羌心里觉得,张珙的伤亡还是大了些,一干败军残寇、乌合之眾,打成短兵相接的局面,把他们彻底逼到绝境,临阵决策指挥上,显然是有些问题的。 但人家毕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伤亡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內,他又何必逞口舌之强,让人误会在挑刺,平白得罪一位大將。 听邓羌这么说,张珙顿时表示谦虚与感激,但面上的疑惑,並未开释。 邓羌则又长舒一口气,此时脸上表露的,更多是一种遗憾:“此番河东反击,蒲坂、 泣津两役,歼敌上万甲士戎卒,真可谓大获全胜! 然而,我嘆息的,则是我们错过了毕其功於一役的机会!桓温本就谨慎,此战之后,只会更加当心,秦晋之间,还当熬峙下去啊!” 听邓羌感嘆,张珙心思微动,这倒与都督王猛的想法相合,看来二者在御敌策略上,是有过交流的。 张珙出言劝道:“征东將军之智略谋划,深远宏大,末將佩服。只是,如此战机,可遇而不可求,实不必勉强。 此战完胜,对敌杀伤巨大,一解我河东危局,更大振国人之心,已然足矣!至於剩下敌寇,有徵东將军率军东出,逐步討平即可.. ,,对张珙的说法,邓羌不置可否,抬眼望了望不知何时被片片乌云遮蔽的天空,轻嘆道:“本有一个天赐良机,只可惜,时势不许啊!” 邓羌这话可有些高深莫测,张珙目露惊奇,拱手问道:“是何良机,末將厚顏,恳请征东將军赐教!” 对已决议放弃的机会与计划,也无多少隱瞒的必要,邓羌缓缓解释著:“时过中秋,寒气日渐,我秦军將士,已开始增添秋衣,朝廷也在为大军准备冬袄鞋帽,而北渡晋军,多半仍著夏装、单衣.... 显然,不论晋军是没有注意到天气变化,还是秋冬被服准备不足,这都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一个致命的破绽! 想晋军將土,大多来自南方,岂能適应我北方的水土气候。 若晋军被服问题不及解决,我们只需再等待一场秋雨,... 邓羌把道理都讲得这般透彻了,若还不明白,张珙也难走到如今的位置。 只见他眼神黝亮,神情振奋,接话道:“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必定愈加寒冷,晋军若准备不足,即便不病倒,也得冻倒三成。 此时,我军若集中精甲,两路齐攻,晋军如何能挡?便是桓温老贼,也將为我军擒拿了!” 听张珙的见解,邓羌眼神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背著手,又眺望著津南岸,轻声道:“即便局势发展未必如我们所愿,但这却是一个难得的破敌契机! 只可惜.. 2 见邓羌连连感慨,张珙心中疑竇反而更深了,皱著眉头思吟少许,说道:“既如此,將军为何上表长安,等待天时,寻求与晋军决战?“ “燕军来势汹汹,如何对付?谁去对付?”邓羌微微一笑,淡淡道。 张珙:“王都督对燕国防御,早有准备,原就想集中力量,坚守要害关口,甚至不惜捨弃平阳,若立足厄口、汾水,全力拒敌,挡住燕军一段时间,当不成问题!“ 对张珙的看法,邓羌还是頷首,以示认可,但语气却越发平和篤定:“张將军所言有理!不过,於当今秦国而言,却不足取!“ 不待张珙进一步提出疑问,邓羌便淡淡地解释著:“此策还是有几分风险的,雨何时到?晋军能否真被寒潮击垮都不確定。 时下来袭燕军,两路合在一起,也不过三万余眾,且掺杂著不少僕从、郡兵。但就河北秘传最新消息,燕帝慕容儁已从幽平调兵,秘密於鄴城集结了不下五万军马,其中大半鲜卑精骑。 若不將来犯燕军击破,以遏其势,使慕容儁贼心大炽,派鄴城燕军西进,那形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届时,即便我们仍然能够击退晋燕,但付出的代价,恐怕秦国难以承受,河东也將被摧毁,再度成为废墟一片. ,,听邓羌这样一番分析,张珙沉默了,但仔细思量,也不得不认同。 “我可惜的是,破晋的机会有,甚至就在眼前,只是难以把握!这位桓太尉,举十数万大军,三路来犯,兵临城关,却不敢大胆更进一步!”邓羌略带几分失望乃至不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即便不谈这些!”说著,邓羌又指了指长安方向,说道:“出征之前,大王也有明言,晋燕而敌,破燕为先,晋军次之!“ 这可就涉及到秦国高层的军政决策了,张珙更是初闻之,满脸的愕然:“这是为何? 此番大战,乃晋军发难,燕军继之,何以不诛首恶?” “张將军,你的好奇过重了!”邓羌却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扭头玩味地看著他。 迎著邓羌眼神,张珙心头微惊,顿时按捺住心头异样,恭谨地表示道:“末將失礼,请將军恕罪!” 邓羌摆摆手,不以为意。事实上,今日与张珙这番对话,已有些交浅言深了,不过,邓羌一则看此人还算顺眼,二则也是积压了一些倾吐的欲望,顺势多讲了几句话罢了。 至於张珙疑惑的点,实则也並不算复杂,以秦王苟政对天下大局的认识与判断,当燕军主动入局,则必以“破燕”为先。 毕竟,桓温可可虑,晋军来势再凶,也不可能久留北方。相比之下,慕容燕国却是秦国未来二十载最主要、最危险的对手。 未来的天下大爭,北方秦燕对抗,將会是一个主旋律!不论燕秦,但凡存在一统天下之心,都必將以征服对方、统一北方为先,这是主要矛盾、根本衝突,不容调和。 基於这样的认识,但凡有削弱燕国国力的机会,给燕军造成杀伤,苟政都不会放过。 甚至於,若非此次晋军主动北渡,邓遐过於激进,邓羌恐怕都不会多看晋军两眼.... “逗津渡既已收復,你们王都督意欲如何安排?”一番交流过后,邓羌的心情似乎好转几分,问张珙道。 张珙答道:“都督有令,收復渡头之后,留安邑营驻守,並加强下游茅津防御,陷阵营返回安邑,另有做差遣!“ “既如此,那便按王都督交待执行!”邓羌说道,又对侍立另一侧的军令官吩咐著:“传令,全军改道,向安邑进发。再通知蒲坂各营东进,全军於安邑集结!“ “诺!” 命令下达之后,邓羌仿佛对大河南岸再无兴趣,转身,踩著北岸残留的血跡,还营而去。 总之一句话,先对付燕军!桓温缩首如龟,想要对其完成一次大包圆,实在是不容易至於被邓羌注视了许久的南岸晋军,一干抱团取暖的残兵败將,终於不再瑟瑟发抖,畏惧秦军渡河来攻。 当然不是邓羌的目光具备那般强的威慑力,主要原因在於,討虏將军苻生,带著本部氐骑以及桓温调拨的三千人马赶到了.. 然而,见到淒悽惨惨的苻硕与部卒,苻生眼睛都红了,猩红! 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最终成功隨著苻硕南渡得生氐部,只有两百出头,比邓遐稍微好那么一点。 即便苻硕已经尽心竭力,充分发挥其聪明急智,但津一战,仍旧不免惨遭厄运,他从来没有那般厌恶过这条哺育了中原文明的大河.. 於苻生而言,这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即便他在挑选兵卒时,已经有意识选非本族的弱旅,但一千七八百的戎卒,仍旧不是此时的苻氐所能承受。 唯一聊以自慰的,大抵是兄弟苻硕活著归来,没让他再损一个兄弟... 算来算去,此次北伐,依附桓温的军头们中,就属他苻氐损失最为惨重! 也是到了这个地步,苻生方才隱隱意识到,依附桓温的代价是什么。 过去几年,驻屯鲁阳,背靠桓温,苻氐確实恢復了不少实力,得到了诸多好处。 但显然,这些不是没有代价了,今日做狗,已是伤痕累累! 也是从此刻开始,苻生心头开始生出摆脱桓温的衝动念头. 而不管苻氐未来走向何处,至少此刻,苻生是铁了心不再卖力,划水度过这场战爭,把余下部族带回鲁阳! 同时,对桓温调拨的三千兵卒,苻生也生了吞併之心。 桓温调拨给他的,自然不可能是荆州精甲,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河南、弘农的俘虏、役夫。回头想来,桓温老贼,还是在利用他苻生,在苻生为部属的惨败而愤愤不平之时,被陈晃虚晃一枪、遛了一圈的桓太尉,也领军回到了湖县大营,並收到了北岸惨败的噩耗,以及蒲坂、泣津两役的详细情况。 沉默! 桓温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恼怒交加,而是出奇的冷静,在大帐內,陷入了长久了沉默o 屏退了其他人,只让长史孙盛陪同,良久之后,桓温沉声问道:“邓遐情况如何?” 孙盛语气也很沉重,拱手稟道:“据其报,受了些创伤,只是,惨遭兵败,土卒十亡其九,有负太尉託付、將士追隨,无顏还营,请太尉治罪!” 此时,哪怕心中恨极了邓遐,面上,桓太尉却显示出了他的宽容与大度:“渡河作战,终究是孤下达的,邓遐进击之时,孤亦没有明確、坚决制止,致有此败,亦是孤之过错,不能全部諉罪邓遐。 显然,秦军早有准备,且留有余力,其军势之强,远超我等估计!若是换作其他將领,只怕连那数百人,都带不回来,势必全军覆没於河北。 孤虽谨慎,但心中总是存有一份侥倖,乃有今日之失啊!“ 桓温这番表態,还是很令孙盛惊讶的,顿时表情认真地拜道:“太尉之明德宽容,世所罕见,在下佩服!” “传令,让邓遐率眾,回营疗治!”邓遐道:“再派人,代为安抚!至於罪过问题,容后再议,邓遐之勇,孤终不忍弃之啊!” “诺!” 定下对邓遐处置的基调,桓温又是一阵沉默,瞟了孙盛几眼,方幽幽说道:“安国,秦关难下,秋寒日重,北上已久,人思归,依你之见,此时撤军如何?” 听桓温沉吟那么久,就酝酿出这样一个想法,孙盛面露惊容! 第540章 两开花 第540章 两开 “河东之役,我军固然败得惨烈,竟致太尉生退意?”按捺住头的震动,孙盛严肃地望著桓温,审慎地说道:“太尉志存高远,如铁,可非轻言放弃之人!” 孙盛捧著,也试探著桓温。而桓温,原本还多少有几分难以启齿,然而开了口之后,就仿佛卸下了负担一般,从內心燃起的那股衝动愈发强烈了。 迎著孙盛密切注视的目光,桓温顺著此前捕捉的念头,神色平静,道:“非孤轻言放弃,实在是时局不利!“ 说著,桓温抬起头,仿佛正视自己处境一般,嘆息道:“孤本已视苟逆为大敌,不曾小覷,然一番交锋下,贼势之强,仍旧超乎预计! 这场战爭,我们终究准备不足,將苟逆想得简单了,对局势判断过於乐观了,,,.. ,不得不说,桓温这番剖析与反思,冷静而清晰,然而,从堂堂统帅嘴中说出来,难免给人一种丧气之感。 桓公的心態出问题了! 或者说,从北伐之初,桓太尉的心態就没有摆正,若是一切顺遂,那他自然能够攘袂奋发、犁庭扫穴。 遭遇挫折,也能靠著过硬的养气功夫,保守忍耐,然一旦面对失败与危险,就难免陷入自我怀疑了。 比起苟政的全力以赴,不做他想,桓太尉可是带著沉重的负担北伐的,当局势不对,所有縈绕於其身心的顾虑,都將化作左右其决策的砝码。 作为荆州集团的核心僚臣,对桓温的“不纯粹”,孙盛自然不会一无所知。但对其这等关口打退堂鼓,却是万难接受。 北伐,可不是你桓太尉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多少仁人志士的理想,国家空竭仓廩,数十万军民拋家舍业,若是以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收场,那不知要寒多少人心。 念及此,孙盛深吸一口气,拱手郑重拜道:“太尉,今偶遇小挫,然我大军未失,西起陈仓,东至武关、潼关,仍有十万之眾,威逼秦关,河东又有燕国参战,战局形势,仍在我军掌握。 此时言弃,功败垂成,將更加挫伤我將士之心,打击我义士之志,还朝之后,又如何与朝廷、与荆州父老交代? 此情此势,还望太尉审之!” 面对孙盛的反对与劝阻,桓温眉头蹙了下,心情略有不愉,但面上也的確浮现出些许犹豫。 毕竟,耗费了那么多人物力,又是这等“大好形势”,直接放弃,难免亏得慌.... 並且,这对他本人的声望,也的確不是好事。 只不过,桓太尉衡量利弊,当然与孙盛之流不同,是有另外一套准则。 比起劳师靡眾,无功而返,桓温更担心大败而归!而隨著时间的流逝,局势的变化,对於这场战爭的胜利,桓温也越发丧失信心了。 仔细思索一阵,桓温看著孙盛,沉沉地道来:“当前战局,我军明面上的確仍占据优势,然纵有十万大军,受阻於强关险塞,不得寸进,又有何益,徒费钱粮罢了。 安国当知,劳师远征,久战必危,孤巡视营中,將士多有思乡之情,战意消退,军心困顿.. ,,囉嗦一阵,桓温又显出一股少见的愤愤之態:“北伐之初,孤亦是踌躇满志,对关西豪杰士右饱怀期待。 强兵压境,只盼其起义相迎,內外並举,两面夹击,必可势如破竹,一举破秦! 然而,我北伐大军兵叩秦关,天下震动,海內关注,数月以来,关西豪杰,竟无一家一户举兵响应,皆无动於衷,坐视观望! 旁人也就罢了,那些秘密联络,接受孤封赏的豪强,竟也背信忘义,熟视无睹,恍若未闻! 事前只听苟贼在关內倒行逆施,关西士族饱受摧残、压榨,士右豪无不切齿痛恨。如今看来,若我北伐大军不能破关而入,关西豪右,是无法指望了! 然而,对峙数月,秦军毫不漏怯,反而在局势走向危沮之时,於河东出其不意,横加反击,致我军重创。 苟贼韧性之强,可见一斑,绝非靠强兵,所能突破,再拖下去,徒添变数危险。北方秋凉,已然难熬,若待冬时,只怕撤军都危险了.. ,听桓温这番陈说,理智而练达,但孙盛思之,心中却十分彆扭,尤其是桓温对关西豪右的“期待”之说,更觉哂然,他桓太尉何时如此天真了? 只能说,当决定抑或无限倾向某一件事时,可以为践行其事找出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至於能否说服部下与同志,那是次一等的事。 与桓温一番交流,孙盛的心情也是逐渐下沉的一个过程,沉吟良久,说道:“太尉所虑,可谓审时度势,深切要害。 只是,倘若此时撤军,前功尽弃,耗费钱粮、牺牲將士姑且不论,军中豪杰壮志,也將遭遇严重挫折。 以在下愚见,错过此次机会,苟逆將彻底鼎足关西,与朝廷为敌,关中將不復为晋朝所有! 这数年来,朝廷连年北伐,征战不休,国困,军疲,民乏,似今岁这般声势之北伐,十年之內,再难復兴.... ,事实上,孙盛心中还要再悲观一些,而今桓温正值盛年,尚如此犹豫畏缩,瞻前顾后。十年之后,桓温也老了,他还能有此心气与志向大举北上,收復河山吗? 在此事上,孙盛实在难以抱有太高期待。 即便不提东晋疲敝之状態,以这样的战果与方式结束北伐,南归之后,桓温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或许靠著荆州,靠著手中强兵,依旧能够掌握东晋大权,但是,桓温得费多少心力,用在晋廷內部的权力斗爭上? 而那等形势下,桓温还能如此番这样,凝聚所有的权力、军心、士气与斗志,率师北伐吗? 不见得! 此次北伐,即便过程坎坷,耗损巨大,但这是桓温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的结论或许过於唯心和武断,但孙盛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確的。 有句俗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对某个人、某件事的认识,旁观者哪里能有当局者更加熟悉、深刻? 看著脸上写著个大大的“丧”字的桓温,孙盛略加思索,喟然一嘆,揖手道:“即便战局不利,將思归,撤军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在下以为,我军虽无进展,但战局並未崩塌,北伐犹有可为!目下,燕军正趁机攻伐河东,太尉不若暂时恤养三军,安抚眾心,观望燕军进展。 一旦燕军有所进展,抑或秦燕陷入僵持,太尉再因时顺势而为.,.. ,“燕军是敌非友,岂能尽信,將破秦的希望寄托在燕贼身上,更是荒唐!”桓温驳斥一句,而后审视著孙盛:“再江陵时,安国屡屡提及假燕贼之力的策略,殊不知此计无异於与虎谋皮,且坏我名声!” 桓温当然不可能如此迂腐,道德节操也高不到哪里去,只是需要一个说法,搪塞孙盛罢了。 而孙盛闻之,內心倍感苦涩,面上虽保持著从容风度,语气却越发低沉了:“成大事者,岂拘此节?太尉明睿果敢,当以破秦大计为先啊! 只要入关破秦,功成名就,又有谁会攻訐这等小节,只当太尉用谋得当、驱虎吞狼,深諳权变之道...”,虽然孙盛也算用心地夸奖桓温了,但桓温脸上却露出了一抹不耐烦。孙盛所说的那点浅显道理,他桓太尉岂能不知? 孙安国,何时如此固执,如此不识趣了! 心中虽有些烦躁,但念及孙盛用心为自己谋划,桓温还是保持著风度,微点著头,宽和说道:“如安国所,即便撤军,也不好急於时,暂且抚军礪士,静观其变吧!” 眼神一闪,桓温脸色凝臣,又严肃地对孙盛交待道:“此间秋凉日盛一日,我將士却大半衣衫单薄,御寒衣裳严重不足,前者巡营,已有不少將士受凉,此情不可不重视! 孤给安国一个差事,你去一趟洛阳,协同毛穆之一起,让他儘快將秋衣冬装转运西来。否则,天再冷些,我们没有被秦军打垮,却要病倒在这北方风寒之下了...”,或许,北方的气候水土,也是桓温思归的因素之一。 这自然是一件要紧大事,再重视也不为过,粮草、被服、军械,这些无一不是关乎胜败存亡的大事。尤其在气候剧烈变化的阶段,被服问题,也几平跃升为首要之事。 习惯了南方水土的晋军將士们,哪里能够忍受这北方寒风的吹打? 甚至於,这並不是靠一些被服与御寒物资,就能真正解决的问题!北伐的困难,除了战略大局、世事变迁,还体现在方方面面的细节上。 此时晋军大营內,秋服冬装,確实严重不足,晋军在此事上的准备与转运也有些滯后,若是被秦军抓住了这个机会,可就大大不妙了。 倘若邓羌听得见桓温的心声,恐怕就要哂笑两声:若非燕军不识趣,他定要照著桓太尉的顾虑,给他来一个“惊喜”。 “诺!在下即刻东赴洛阳!”孙盛。 受此差事,孙盛自当尽心竭力,然而心中总是难免有些失落,毕竟,这明显是把他支开了。 粮草被服虽则重要,但军中有军需官,洛阳又有毛穆之调度转运,何需他堂堂长史、 霸府重臣亲自出马.. 关於撤军之议,除孙盛之外,桓温再没有同其余晋军文武透露。一番交流下来,桓温的念头虽未被孙盛劝住,但也意识到,此时撤军,的確不合时宜,也確实可惜。 未免军心动摇,桓温继续按捺著,稳定军心,西则监视潼关,北则观望河东战局,但於此同时,他对后路、后勤的关注,也更加上心了。 不过,就在孙盛东去洛阳三日后,一则跨越重山恶水、几经辗转的军情要报,终於在晋军驛骑不惜体力、马力的传递下,送到了桓温手上。 受到军报之后,桓温那日渐凝沉的脸色,更添几分晦暗与阴鬱,並且很快有了应对,他下令全军拔营,后撤至弘农城驻军。 名义上,是打著攻略河东、为北渡將士復仇的旗號,而实际上,是桓太尉受惊了。 他觉得,湖县虽处在东西要道间,但毕竟无险可守,且距离潼关太近,有些过於深入了。 其自信满满、兵势强大之时,或许恨不得秦军主动出关来袭,与其决战,但他心头泛起嘀咕之时,便觉得湖县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虽说秦军在蒲坂、泣津两役获捷之后,北岸一直很平静,甚至仍旧採取守势,但桓温也有些担心,秦军再在逗津乃至更东的茅津给他来一个渡河之战,截断归路,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引发桓温这一系列猜疑、忌惮,乃至畏惧、行动的那封军报,来源於他的另外一路大军。 不是桓冲,桓冲兵民物力雄厚,虽受阻於武关,穷思竭虑,也难突破秦將王泰的防守,但场面上仍旧占优,压制著王泰。 而武关一路,也非秦国的反击目標,因而,桓冲那一路军,暂且无虞。 出事的,当然是梁州刺史司马勛,汉中那边,被捅了大漏子了.....事实上,秦军对晋军的反击之始,並不在河东,而在汉中。 在邓羌东渡破晋之前,在关中西南的秦岭谷道间,征南大都督薛强,在经过前后两月之久的酝酿与筹划后,终於一举击破司马勛。 此前,司马勛奉桓温北伐將令,自汉中引军走褒斜、陈仓,挺进关中。 当然司马勛学乖了,打死不出褒水,突出一个“以守为攻”,在薛强率军南下之后,还在褒谷道间,打起了阻击,將薛强挡得死死的。 乃至於,让司马勛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吸引秦军南下,阻之,耗之,败之。 然而,薛强之智勇,岂是司马勛能够对抗的。在褒谷道间,配合著司马勛演了许久戏,做出一副死磕的架势之后,他秘遣秦將徐成、罗文惠,率精兵,出骆谷,直袭汉中。 让桓太尉险些惊出毛病,自然是薛强的谋划奏效,徐、罗二將得手了! 第541章 汉中危急! 第541章 汉中危急! 骆谷险仄,且年久失修,其中还有大段的障碍与阻塞,徐成、罗文惠二人,几乎是一路开闢著南下。与交通的困阻难行相比,驻守在骆谷道间的晋军,反倒成了次要的。 在进出关中的几条通道中,司马勛还是布置了一些守军,只是人数不多,战力不强,也不够尽责,位置也十分靠南,只做监视罢了。 乃至於,连监视工作都做得稀碎,等徐罗二將一路辛苦,打通骆谷道,即將突破险仄,进入汉中平原之时,方才后知后觉。 面对秦军的强势攻袭,晋军守兵更是措手不及,三道依险而建的寨墙,几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便被秦军顺利突破。 还是坐镇成固县的晋將梁兴及时关闭城门,率军拒守,方才保住了成固。但凡迟疑一些,反应慢一些,恐怕就被罗文惠撵著败军,一波冲入城中了。 成固县,坐落在汉水与左谷水交界地带,已在汉中平原腹地,最为关键的,它离南郑城尤其近,从成固发兵西进,完全可以做到朝发夕至。 成固若失,那么南郑必危,而南郑,可是梁州的军政中心。甚至可以说,司马勛这个梁州刺史,真正掌控,或者是主要施加影响力的地方,就是以南郑为中心的汉中平原地区。 至於其他如巴西、巴东、梓潼等地,羈縻而已,甚至於在萧敬文平定之前,连名义上都不属於梁州。 南郑若失,那基本可以宣告梁州“司马勛时代”的结束... 於是,成固的攻防,立时成为了左右“秦梁”交战乃至汉中归属的关键。 梁兴乃当地豪强,在守备上颇为尽力,可以说拼尽他的勇气与智慧,带著一干弱旅,抵挡徐罗二部的进攻,拖延时间,並向留守南郑的汉中太守司马康求援。 然而,求援的军报传至南郑时,这位汉中太守只做了两件事,一个则下令关闭城门,严守城池,二则派人,將消息通报正於石门寨与薛强对峙的司马勛。 至於求援,司马康面对突来的秦军,只觉惶恐,只恨守备南郑的军力不足,哪里肯分兵去救。 成固乃是南郑门户,十分重要,但其重要性也体现在拱卫南郑上,需以南郑安危为重。 因此,成固丟了也就丟了,守住南郑就是......逻辑上,没有问题。 只是司马康不派兵,仅靠梁兴那两千多人心惶惶的兵卒,如何守住城池?要知道,徐成、罗文惠所率,可都是秦军精锐,还有一个赌上前途命运,赌上一切的罗文惠。 秦军的攻势已然十分难握,当收到司马康要求自己坚持死守的军令后,梁兴直接怒了,当场斩了传令的使者,而后率部向秦军投降。 不只如此,梁兴还向徐成与罗文惠通报汉中虚实,並代为向汉中一些相熟的豪强劝降..— 梁兴的投降,当然不只是因为被司马康的军令激怒,更关键的,是司马勛在汉中越发不得人心。 这些年,为了加强武备,司马勛在梁州大肆徵兵、征粮,以弥补歷次战爭中的损失,说他穷兵黷武都轻了。 在司马勛治下,肥沃的汉中平原上,经济水平不知倒退了多少年,甚至不如成汉时期。 如此也就罢了,司马勛的抚士与统战工作,也极其差劲,对当地豪右,毫无尊重可言,动輒打杀,即便其梁州僚臣,若有意见相左之时,也是说杀就杀。 能够在汉中待这么些年,而没有大的叛乱,大概还是桓温从荆、益保持的对汉中的压力。 不管如何,可以確定的是,司马勛治下的梁州,內部矛盾极其突出。秦军这股外力南下,直接侵入汉中平原,则彻底引爆了这个矛盾。 另一方面,司马勛对秦军的屡战屡败,也让汉中的豪右们,对苟秦多了几分信心。尤其是,秦別部校尉耿儼这几年在汉中进行秘密活动,也做了许多“统战”工作.... 梁兴的投降,不只使秦军攻克南郑门户,在汉中平原拥有了一处关键的立足之地,也无限提高了秦军攻取南郑的可能! 对梁州而言,成固失守影响是极其重大的,南郑城司马康是手忙脚乱,连带著在前线的司马勛也彻底慌了神。 当求援的消息传至军前,司马勛那因为阻遏薛强而產生的得意,瞬间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悚。 秦贼果然奸险,竟然搞偷袭,一眨眼的功夫,刀子已经插到他心臟部位了... 南郑对司马勛、对梁州晋军来说,都是命脉,別说被攻取了,哪怕只是面临著敌军威胁,就足以让司马勛惊骇万分了。 人一慌,就容易出错,在收到秦军绕袭、南郑危机之后,司马勛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撤军。 司马康的传信也是不清不楚的,秦军有多少兵力,谁人领军,一概不知,就只告知,成固危在旦夕,南郑直面兵锋.. 而司马勛这突然的撤军,可就让晋军各部无所適从了,回家他们自然乐意,但自上而下传导的紧张情绪,却快速在全军蔓延。 在舆情控制方面,司马勛根本没有採取有力措施,甚至没有下令封锁消息。很快,梁州晋军中便谣言四起。 先是说秦军打进了汉中,后成固失守,最后乾脆传成南郑失守,他们后路断绝.. 等司马勛反应过来,派人於各军宣讲,意欲平息谣言,稳定军心,已然晚了。 司马勛所率这支晋军,成分复杂,战力参差,號令也不一,若非靠著褒谷道间的险要,结硬寨据守,正常对战,恐怕挡不住秦军精锐一次正面衝击。 早在当年郿县大战之后,当初隨著司马勛西进接收梁州的“东兵”,就死得差不多了。 虽然司马勛后来又是增添兵卒,有所加强武备,予以重建,但各方面素质,远不如当年。 可以说,这些年司马勛的折腾,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但再怎么鄙夷他,那也是一万五千多人的大军,依仗著秦岭险要,不要说一口吃掉,就是突破、击败,都非易事。 然而,最致命的危险,往往不在於外部压力,而在於內部问题! 司马勛给机会,偏偏秦军主將薛强也是个善於抓机会的人,他派军对晋军进行试探,確定晋军后方有变,仓皇撤军。 而后毫不犹豫,派出精兵,开启对晋军的大追击..... 平心而论,在撤军上,司马勛还是进行了一些细致的安排,包括兵力调配与撤军次序,乃至粮料转运、殿后任务。 一系列布置,从表面看,甚至极具章法。但是,计划做得再漂亮,最终呈现的效果,还得看执行。 而梁州晋军,本就流言四起,军动盪,撤军又匆忙,隨著秦军的全力追杀,不出意外的,晋军不战自溃了。 这样的局势,这样的地势,上万人一乱,就是一场灾难! 梁州晋军蜂拥南下,都想著儘快返回汉中,返回家园,於是,抢道、占道发生了,紧跟著便是大规模的踩踏,直到自相残杀.. 大军一乱,司马勛也彻底慌了,竭力地安排人平息乱象,连杀了好几名处置不力逃回中军的將校,都无效用,反而激起了一些晋军的恶念。 然后,司马勛反而被逼得弃军而逃,在中军亲卫的保护下,快速南逃。 主帅的逃跑,也把剩下晋军將士最后一丝理智给湮灭了,没有司马勛的干预,他们也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而紧隨其后追击的秦军,所面临最大的阻碍,不是殿后晋军反抗,而是那些狭隘谷道,以及堆积其间的晋军尸体,遗落的甲械旗帜,还有那些放弃逃跑、乾脆投诚的降军。 梁州晋军的脆弱,司马勛驭军之无力,在这场追击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骆谷一场突袭,秦军实则斩获不多,然而当影响蔓延至褒谷战场,薛强则轻鬆收穫了一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捷。 司马勛狼奔豕突,歷经仓皇,终於返回了褒中城。褒中在褒水下游,离匯流入汉水处不远,在这里,司马勛终於敢停下来休整了。 一边竭力地收容北边逃回的溃兵,一方面联繫南郑,让司马康派人接应... 在褒中,司马勛只待了一日,在又收容了不到两千卒之后,留下少量兵马镇守,而后直接往南郑撤军。 实在不敢多逗留了,从晚归溃兵嘴中得到消息,秦军追兵已然迫近。 最终,司马勛只带著三千出头的残兵败將,在司马康的接应下,回到了南郑城。 而司马使君的归来,不像是回师援救的,反而加剧了南郑的混乱,使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北边,在快速收拢俘虏与缴获,清出进军通道后,薛强派出的秦军前部,也抵达了褒中城北,只稍加整备,便迅速展开进攻。 褒中的守御,比之成固还不如,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已告破。 从石门寨逃回的溃卒,严重影响了城中原本的守军士气,一个个根本无心作战,要么逃,要么降,死掉的都不多。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次追击战中,表现最积极的,不是那些“传统”秦军幢队,而薛强从南征秦军中,专门挑出的“汉中军”。 当年郿县大战后,苟政收俘数万晋军降卒,其中大部分,被分流进苟军屯营、矿山,剩下的精干之士,则整编入秦军。 这么多年下来,也基本消耗进秦军系统了。当年,苟政还给这些梁州降卒画过大饼,只要表现良好,为秦国建功,可以升官发財,也可以放归汉中。 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降卒被放归。当初的俘虏,要么死了,要么继续给秦国发光发热,贡献牺牲。 还有相当一部分加入了秦军的人,在关中娶妻生子,彻底扎下根来,似那些打拼得— 官半职、获取勛田的,恐怕赶都赶不走。 当苟政决定支持薛强从汉中方向发起对晋军反击之时,在调度增援的兵马中,专门抽调了一些梁州籍的將士,用在南征。 而薛强又从中挑拣精干死士,用作排头衝锋队,效果显著,这些梁州秦军,既能大幅克服道路艰辛,作战又十分积极,建功颇多。 隨著成固、褒中两城相继落入秦军之手,司马勛狼狈退入南郑,於秦而言,整个“西南”战局,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起初,秦国在擬定作战目標、下达作战任务时,要求並不高,只让击退司马勛,挫一路晋军,缓一路压力。 至於薛强提出的,趁机攻取南郑,拿下汉中乃至梁州,並没有硬性要求,更没有做过高期待。 毕竟,西南战局,在长安君臣的构画中,还是为东线战局服务,只是大局的一环。 然而,徐罗二將的奇袭,梁州晋军的自乱阵脚,薛强的趁势追杀,这一系列过程发生之后,再看汉中局面..,没多说的,若是不趁机取南郑,收汉中,就对不起司马勛父子送的这一份大礼。 於是,经过整备之后,在征南都督薛强的统筹下,秦军自褒中、成固两路向南郑进军,很快兵临城下。 整个过程中,司马勛父子根本不敢派兵阻截,只是封闭四门,从城中徵召的丁壮、粮食,做出一副死守南郑的架势。 此时,南郑城中,司马勛零零总总还是武装起了近万的戎卒壮丁,而来击的秦军,哪怕把降卒算上,也就是两万多人。 兵力上並无绝对悬殊,尤其对攻守双方而言,但两者之间的气势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司马勛与苟秦作对数年,来自秦军的黑云,终於飘到了南郑的城头,压得城中军民喘不过气来。 在此期间,邓羌、王猛,才在河东发起对晋军的反击。 桓温收到“汉中惊变”的消息,则是司马勛在回到南郑后,便火速派出军骑使者。 事实上,司马勛派出了两路使者,除桓温之外,还有一路直奔西南成都,找益州刺史周抚求援去了。 关於汉中战况的前因后果、具体细节,司马勛没有多提,但重点表达得很清楚:秦军两路夹击南郑,汉中危在旦夕!速援! > 第542章 捷报频传 第542章 捷报频传 “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在秦宫含光殿內尽情地释放著,飘荡著,震得殿中的秦臣们心隨音动。 尤其是几名御政台及东阁尚书郎,他们常侍君前,自桓温北伐以来,是许久没见秦王如此心情畅快、开怀大笑了。 当然,苟政也有足够高兴的理由,前方的秦军將士,不负期望,御敌建功。 从汉中与河东相继传来的捷报,將笼罩在长安乃至整个关中上空的阴云,直接击穿了。 目下,苟秦王朝虽然仍面临著巨大的外寇与军事压力,头顶更谈不上什么晴空万里,但於秦国君臣而言,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河东、汉中,再加上此前的弘农之战,三役加起来,秦军共斩获晋军三万余眾,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哪怕其中战力孱弱的司马勛部,就占据了一多半,战果依旧辉煌。须知,“军眾”二字是要分开解读的,而秦军歼灭的,可基本都是经过军事编制与武装训练的战卒。 与之相比,秦军这边付出的数千伤亡,代价就完全可以接受了。而几役下来,对战局的扭转作用,更是不可估量!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良久,笑声收敛,苟政感慨著,那张威严的面庞上,仍旧掩饰不住喜悦。 大司马苟武、丞相郭毅,以及苟侍、苟顺、丁良、王墮、朱肜、柳恭、辛諶、梁安、梁平老等秦国重臣俱在,一起分享著属於秦国、秦王以及他们这些秦臣共同的胜利与喜悦。 郭毅老脸上的愁苦之色,都明显消散许多,此时表情矜持,但那股发自內心的喜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天佑大秦!恭喜大王!”郭毅语气振奋,向苟政恭贺著:“有此两役,连破晋军,桓温对我大秦威胁骤减啊!” 看了郭毅一眼,苟政態度也显得格外亲和,摆手道:“上天庇佑,应该感谢!但更应得到表彰的,是前方捨生忘死、浴血杀敌的將士们!” 苟政言罢,礼部尚书梁安老脸几乎笑成一朵,拱手道:“大王如此掛念將土,体恤兵情,何愁忠良义士不竭诚效死?“ 对梁安的恭维,苟政免疫般地笑笑,只瞥了他一眼,便对郭毅交待道:“丞相,汉中、河东奏捷,该当大力宣扬,儘快派出使者、驛吏,將此捷报,布告全国,以安国人之心。 传制秦、凉、河及渭北边郡,同步向边地夷族蛮部,通报此捷,算是给他们提个醒!” “诺!”郭毅受令,立刻表示道:“散朝后,老臣即刻安排!” 面对桓温北伐以及发展如今的晋燕合攻,在庙算几尽极限的情况下,最让苟政感到不可控的,还得是遍布关中內外的夷戎诸部。 即便苟政已经未雨绸繆,採取了大量安抚措施,但依旧不能保证边境无事。 当然,目前秦国对这个“无事”的標准很低,几乎等同於,没有大规模入侵,至於其他小骚乱、小规模的抄掠什么,根本无足轻重,甚至都未必传得到长安... 不过,当秦军取得这两场对晋战役的胜利与斩获后,对关西夷部,应该会是一份强大的震慑! 苟政当然得好好利用这种积极正面的影响,两份捷报的效果,未必比派出几万大军差,当然前提是秦国还能再抽调出几万足堪一战的兵马来. “大司马!”苟政又唤道。 “臣在!”苟武一脸肃然。 苟政笑吟吟地看著他:“朝廷这边派出使者,前往军前犒劳三军,录其战绩,表其功劳,振奋將士之心!“ “诺!”苟武微笑应之,极有风度。 “对峙至今,又连番大战,前方粮械必然损耗严重,军輜监当一如既往,保证粮輜供应!”苟政又看向苟侍,口吻变得严肃了。 苟侍闻言,身板挺直,自信道:“请大王放心,我们在蒲坂、华阴所屯粮械,再打两场大战,再熬过今冬,不成问题!“ 苟政微微頷首,又叮嘱一句:“眼下邓羌已然东渡河东,战线东移,河东战事难说还要持续多久,河东虽有储备,但军输输送,也要准备过河,不能满足於停留在河西!” “诺!”苟侍肃然。 “王尚书!”眼神一转,苟政目光又落在权领兵部尚书的王鱼身上,下令道:“前方医药紧缺,尤其是医师与金创药物,兵部还剩多少储备,有多少调多少,全部派到河东、汉中! 深秋已近,冬日未远,寒气日盛,冬装也要儘快製备、调拨、转运,要在入冬之前,保证前方將士人手一套冬袄! 孤知道有困难,但孤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剩下的问题,都是你的!” 关中的秋收,正是如火如荼,哪怕今岁秋季,只能算是一个平年,但苟政依旧有底气。 过去几年,在农事上的用心与努力,可是有回报的,大量开垦的田亩,使得收成普通,但关中粮食的总量依旧能看。 至少,足以支撑秦国再进行两三场大战,更为重要的,苟秦统治下,已然初步建立了一套丁口、粮税的徵收体系。 这套体系也在发挥作用,並且比起平常时候要更加高效,因为官员、税吏与军吏,收到的都是死命令,他们总有动力与办法去完成来自长安的严令! 面对秦王有些不讲道理的命令,陈晃坐镇潼关期间,代理兵部的尚书王鱼,虽苦著张脸,但语气也同样坚定有力:“诺!” 又是一番查漏补缺过后,长安君臣这边,针对汉中、河东两役后的各项善后布置,也紧跟著拿出方案计划,並快速进入落实阶段。 小朝散后,眾臣陆续退去,不过苟武、郭毅、王墮、朱肜加上一个新躋身御政台的右长史(大司马府)段纯,这些御政大臣,被苟政专门留了下来。 一行苟秦政权的精英大脑,移步太极殿,显然还有小会要开。 回到太极殿的苟政,仿佛已然从此前的兴奋开怀之中摆脱出来,恢復了平日的从容与镇定。 君臣落座,內侍奉茶毕。 苟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说道:“邓羌率我中军精锐东进,出其不意,打一场胜仗,这不足为奇。 虽则孤授意其先打燕军,然晋军北渡,自曝破绽,打他一场,也未过分超出预料! 倒是梁州这一路晋军,孤原想能击退司马勛,將其赶回汉中,也就是了!不曾想,司马勛竟如此不中用,自乱阵脚,一路败北,竟至困守南郑的地步。 西南战局,虽鏖峙已久,但这半月间,战局如此精进发展,我军都直插梁州腹心了,实在让孤有些眼繚乱,措手不及啊.” 苟政最后发出的一声感慨,好似炫耀,又带著几分茫然与犹豫,但嘴角的笑容,是怎么都压不住。 环视一圈,轻轻一笑,苟政问道:“关於目前战局,眾卿有何看法?” “这还有何可多说的!”京兆尹朱肜显得有些不客气,直接道:“眼下我军,一北一东,就如两道利钳,死死夹住南郑,这座郡邑州治,已在我秦军刀下,岂能不斩? 那司马勛,连秦岭险要尚且守不住,自乱阵脚,靠著一干残兵败將、乌合之眾,又岂能守住南郑城? 臣议,当明令都督薛强,再增派輜需,补充兵役,支持大军,速破南郑! 南郑一破,汉中可定!汉中若定,巴蜀在望,西南乃至荆襄都將震动,对桓温与东线晋军,也是一大牵制与震动!“ 朱彤言辞直接,態度明確,立刻得到了王墮以及段纯的支持。 郭毅虽未开口,但那眼神,也已然表达了一切,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眼下汉中那片平川沃野、风水宝地唾手可得,又何需犹豫? 见眾人反应,苟政表情不变,嘴角依旧掛著浅笑,將徵询的目光投向苟武:“德长不作话,定有见!” “不敢当!”苟武谦虚一句,说道:“天赐良机,必当把握!若不趁此机会,一举將南郑拿下,若待司马勛恢復过来,抑或得到荆益支持。 將来想要再似此战这般,一路南下,直抵南郑,几无可能。因此,臣也支持,加强攻势,夺取南郑,平定汉中!” 在表明態度之后,苟武又道:“唯一的问题在於,薛威明要用多久方能攻取南郑。 虽说眼下战局大利我军,然毕竟是跨越秦岭远征,我兵力亦显不足,事前又无充足准备,司马勛部虽败残,但南郑城毕竟坚实。 如若战事迁延太久,等到晋军援军,那么我军在汉中,既浪费了时间,也浪费了兵马,乃至陷入危机!” 对苟武的见解,苟政也微微頜首,思吟片刻,抬眼说道:“目前,能够出兵援助司马勛的,只有益州周抚了吧!” 苟武確定地答道:“正是!根据各方消息,司马勛这几年,对梁州治下大肆盘剥,增补军輜,汉中疲敝,梁州其余郡县,更是深恶之。即便有余力,也不会去援救南郑。 唯有益州,周抚之能望,无需臣多言,萧敬文被灭后,益州更有如祛除病灶遗毒,这两年恢復快速。 眼下,舍益州周抚之外,恐怕也无人能够援应汉中,周抚也必定出兵,哪怕仅为益州安全!” “周抚啊!”苟政眉头皱起,呢喃著,显然忌惮异常。 哪怕不从歷史的汪洋中去汲取知识,仅凭这些年从西南秘密传递至长安的一些情报消息,都可以判断出,这位出身、能力、履歷俱佳的晋臣,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或许比不得陶侃那般声名赫赫,但益州在此人手上,能够迸发出的能量与威胁,也绝对不可小覷。当年桓温选择此人坐镇初定的益州,绝对是选对人了! 嗯,周抚的夫人,也是个奇女子。那位有胆有识,十来岁,便敢、便能衝突贼军重围,求得援军救父的“荀灌娘”,请得的援军,也正是周抚。 “无需隱瞒,孤对汉中沃野,同样是垂涎欲滴,恨不能收入囊中!”苟政开始向眾臣陈说他的想法:“只是,眼下晋燕两军正从东面来寇,蒲坂、逗津之役,虽对晋军造成重创,然危机未解。 孤原想,薛强所率征南大军,对司马勛一路有所突破,便抽调兵力向东,充实对晋燕反击力量,决胜东! 然汉中之战打到如今的局面,若是放弃了,的確可惜。只是,战局一旦扩大,非但无法从西南抽调力量,朝廷反倒需要更多投入.. ,说著,苟政摇著的头定了,眼神也变得格外犀利:“不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已经到这个份上,岂有放弃的道理。 如不趁汉中还在司马勛手上时解决这个问题,若待桓温反应过来,直接插手汉中军政,想要攻取,必然更难。 如德长所言,光一个益州刺史周抚,就足以让人头疼了......”,“孤意已决,破南郑,取汉中!”苟政的声音拔高了,透著无限的坚定,对苟武吩咐道,“以孤与大司马府名义,给薛强传令,要求其穷尽智力,也要在晋军援军抵达之前,攻取南郑!而后再谈,守住这胜利果实的问题!” “大王英明!” “如此,还剩一个问题!”深吸一口气,平復那调动起来的情绪,苟政又沉静地说道:“以当前在河东、潼关线兵马,能否对付晋燕万之眾!” 对此,苟武表情虽然严肃,但眼神透著坚定与稳重,答道:“大王,目前我军在潼关、河东,可动用军卒,足有五万之眾。 攻或显不足,然守则有余!且贼势虽炽,却也非合力,晋军新败,不敢妄动,燕军两路来犯,倘露破绽,却可各个击破... ,隨著苟武的讲解,殿中严肃的氛围缓和几分,笑意也重新出现在苟秦君臣脸上。 不论如何,就目前而言,不只是苟政,底下的秦国將臣们,对这场国战的信心,都越发充足了。 “此议既决,接下来,那便看薛威明与南征將士表现了!”苟政定定地说道c 当苟政对薛强与南征秦军包含期许之时,甚至太极殿的小会还未开完,年轻的尚书郎徐嵩,脚步匆匆,喜形於色,带著大司马府新奏来的军报,闯入殿中。 “稟王,汉中急报,薛都督再奏凯歌,南郑已克!” 第543章 汉中归秦 第543章 汉中归秦 小年轻徐嵩的匯报,使得太极殿內满殿寂然,兴高采烈的表情,与一张张惊诧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当真?”苟武迅速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 “薛都督军报在此!”徐嵩躬身捧著一份帛书。 “快!呈上来!”苟政招呼著。 心切之下,没有顾及仪態,不用內侍转呈,苟政起身站在陛阶上,几乎从徐嵩手里抢过军报,打开阅览。 齐刷刷地,一道道关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苟政,到他手上的捷报上。 当注意到苟政眉宇间不经意露出的雀跃之时,殿中的御政大臣们们互相看了看,都本能地放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中都看得到喜意。 “近来,真是惊喜连连啊!”很快,苟政收起军报,轻声感慨一句,而后以確定的眼神环视眾臣,笑道:“薛强上报,確已攻取!” 此言落,殿中虽只几名御政大臣,但是也是哄然一片,气氛就如烈火浇油般热烈起来。 “薛威明...薛都督竞如此神勇?”即便朱彤是坚定的主战派,对此消息,也按捺不住惊诧:“不,司马勛竟如此不堪一击?” 也难怪朱肜激动,就在適才,他们这干秦国精英、中枢大臣,还在筹算南郑攻取的难度,估计晋军的实力,给的评价虽不高,但还是承认其中困阻之处。 不曾想,转眼薛强就放这样一个“大卫星”,这才多少时日,简简单单就把南郑攻取了。 於秦国而言,固然是喜事,但对前脸还严谨仔细商討军情战略的御政大臣们来说,多少有点伤及顏面。 当然,这点小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南郑已克,汉中將属大秦,这意义非凡! 此时殿中,沉稳如丞相郭毅,也满脸激动,嘴里念念有词:“天佑大秦!大王神威!所向披靡!” 见眾臣欢喜,苟政也是哈哈一笑,扭头看著眉开眼笑的徐嵩,问道:“信使何在?“ “启稟大王,薛都督遣校尉毛当亲赴长安,向大王奏捷,臣已引其於殿外听宣!”徐嵩稟道。 “宣来人上殿,给眾卿讲讲南郑战况!”苟政大手一挥,吩咐道。 “诺!” 很快,一名皮肤黝黑,但肉眼可见的年轻军官登上殿堂。大殿的威严,以及秦国君臣的眼神,天然带著威慑,毛当也明显感受到了压力,有力的步伐都放慢了些。 带著敬畏,小將毛当上前参拜,倒也没有失礼。 听他带著些“异味”的官话,苟政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闻问,毛当神情端重,以一种认真的语气应道:“回大王,末將乃武都人氏!” 年轻的面庞上,带著一种自信与意气的神采。 察之,苟政脸上露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温和道:“薛威明以识人辨才著称,而今,又给孤送来一员后起之秀啊!” 苟政话里,带著强烈的欣赏、鼓励情绪,显然,一向喜欢年轻俊杰的秦王,又有些见猎心喜了。 而毛当能够体会到来自秦王的认可与善意,心头就仿佛涌过一泓清泉般舒服,顿时面露感激,再度参拜。 毛当出身武都,本是仇池杨氏的部属,陇南战爭期间,其父毛丰率部投靠,被薛强表为裨將。 此番秦军南下討伐司马勛,毛丰父子率部卒从征,江口一战时,毛丰率军力战,表现勇猛,但中了流矢。 后来,毛丰因伤情恶化而亡,大概率是伤口感染。毛丰死后,毛当代领其眾,感其父英勇,所部战力颇强,薛强任命其为中军校尉,特地將其调至身边任职。 毛当虽然年轻,嘴上黄毛未褪,但一路打到南郑,表现英勇,比其父犹有过之,立功颇多。南郑城破,率部追击,斩获颇多,其中还捞到了一条大鱼—司马勛。 薛强遣这名年轻氐將前来长安奏捷,也是出于欣赏的一种提拔,一种回报了。 而哪怕还没有听取关於毛当的履歷事跡,就冲其在殿上表现,以及展露的刚毅气质,便让苟政心生好感。 说起来,秦国的这些“汉族”大臣中,薛强大抵是最喜欢提拔、举荐各类人才的了。 最有名的,当然是王猛,然王猛之外,这些年陆陆续续的,经过薛强举荐,被长安朝廷录用的人才,也有三四十人了。 这些人中,有豪右,有寒门,有夏人,也有夷族,突出一个唯才是举,为国举贤。 乃至於,如杨安那等仇池公室之后,都大胆举荐,尽力提拔。虽然薛强有足够的理由,但总是难免让人侧目.. 有时候,很难不让人去探究薛强的心理,以其精明智慧,应当能够认识到其中的政治风险才是。 哪怕不提杨安仇池公室的特殊身份,仅从氐人的角度出发,他这个河东右族首领,那般积极主动举荐,都不那么合適。 民族问题,在当前的苟秦王朝是有些被刻意迴避乃至压制了,就不提沿边那些大大小小的氐羌、鲜卑、铁弗族部,就秦政权內部,那么多被吸收进军政体系的夷族豪杰、精英,他们与“汉人”士族集团之间,岂能没有嫌隙乃至对抗? 可以肯定地说,绝对是有的! 虽然苟政展现出一副海纳百川、兼容並蓄的態度与气魄来,苟秦也越发朝著一个“融合”政权发展,但夷夏之別这种问题,是根深蒂固的。 目隨著秦国的发展壮大,並不会消弭,目前的平衡,早晚会打破,问题识早还是会爆发出来。 “融合”路岂是容易走的,必定充满波折与荆棘,稍有不慎,便是动乱,乃至祸乱,,然而,薛强就仿佛认定了苟政会长期坚持当前的“民族政策”一般,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提拔任用氐羌人才。 这究竞是一种大度,远识,抑或是投机,犹待时间检验. 话题扯回,太极殿內,苟政问道:“是你生擒司马勛?” 闻问,毛当克制著心中的得意与欣喜,微笑道:“城破之时,司马勛突围出城,受阻於汉水,末將在追击之列,侥倖得之!” 闻之,苟政两眼仿佛在放光,抬手亲切对毛当吩咐道:“薛威明的奏章简明扼要,难以满足孤与眾卿好奇,你给在场诸君,仔细讲讲汉中战况战果,是如何这般迅速攻取南郑的!” “诺!” 毛当的表达不甚流利,好在够清楚,苟政君臣也够耐心,默默地听这名前途光明的武都小將,把南郑告破的过程讲明。 说起来,南郑的告破,是带有意外与巧合的。薛强两路进逼南郑,本也没想著轻鬆拿下,只欲持续给司马勛施压,而后把握战机破城。 但是,秦军在南郑城中有內应啊!而內应掌握的实力,还相当不俗,至少足以给城外秦军打开一道进程的通道破城的关键,正是当年苟政亲自委派的別部校尉耿儼! 耿儼乃巴西寒士,早些年求仕无门,后桓温平蜀,萧敬文造反,割据涪城、巴西等地。耿儼也被萧敬文徵辟为幕府,担任从事。 当年,桓温决议出兵,根除萧敬文这个作乱蜀中数载的祸患,耿儼奉命秘密出蜀,北上长安向苟政求援。 结果被苟政婉拒,秦军援兵没请到,转走仇池之时,萧敬文已被荆、益、梁三路晋军消灭了。 等耿儼潜回家中时发现,他的家產已被司马勛抄没,家人也尽数被诛杀。不是因为附逆,只因为司马勛要募集军輜,以弥补郿县大战的“亏空”。 从那之后,耿儼就是彻底恨上了司马勛,发誓报仇,又不辞辛苦,北上投奔秦国。 而苟政看中了此人展露出做情报工作的天赋,授其別部校尉之职,抽调別部精卒,下拨財帛,让他南下汉中,从事秘密工作。 事实证明,苟政没有看错人,耿儼確实有这个天赋与能力,並且在仇恨情绪的促使下,积极而干练,工作也卓有成效。 过去几年间,耿儼以南郑为中心,初步建立了一个针对梁州军政的情报网络,虽探不得什么隱秘情报,但司马勛但凡有大动作,绝逃不过耿儼的耳目。 苟秦与司马勛之间的角力,秦军往往能提前应对布置,占据优势,其中耿儼的情报消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不论是陇南战爭(平定仇池之战),还是此次晋军北伐、汉中之战,皆是如此。 除了基本的情报信息,耿儼还在巴山汉水之间,替秦国收编了几支武装,虽然都是些流寇草贼,但也是能拿刀子干大事的。 而隨著司马勛对梁州掊敛日甚,治下不满情绪日益膨胀,耿儼也尝试著,秘密拉拢梁州地方士族、豪右。 这几乎与苟秦在关西的战无不胜,相辅相成,苟氏鼎足关中,越发稳固,声势大振,也便利了耿儼在梁州的情报工作。 那些经他观察评估后联繫的豪右,不会直接投秦,但保持著一份秘密联络,留一条退路,是很正常的选择。 耿儼也不急切,耐心地挖著梁州墙角,就是这样,也让他把手触角伸进了梁州军政,哪怕触及的层次不高。 直到此次晋军北伐,在司马勛引军北上之初,耿儼都显得按捺。但当薛强引军南下,主动出击之后,他便开始慢慢准备。 地势路线、交通办法、兵力布置、后勤消息、城寨守备,凡是耿儼能够刺探到的消息,不论具细,不论有用与否,都大量地通过秘密交通线,送到薛强手中,为其制定作战计划,提供强大参考。 等到两路秦军奏捷,梁州晋军一泻千里,司马勛退守南郑,薛强兵临城下,属於耿儼的高光时刻来了。 早在城固被徐成、罗文惠攻克后,耿儼便秘密將他网罗的一些精干力量,召集到南郑城中潜伏起来。 这战爭不断朝著有利秦军方向发展期间,他又加强了秘密统战工作,启动了好几名汉中豪右的深入说服工作。 最后,在秦军两路合击南郑,而城中人心惶惶,司马勛父子应对失措,以汉中大族梁惮为首的几家豪右,终於接受了秦国的橄欖枝。 內则清楚南郑城中的不堪,外则有强军压境,还有城固梁兴的表率,以及司马勛治梁期间积攒的所有矛盾,一次性爆发出来了,在这样一个要命的时刻。 於是,当薛强方將军马布置好,一份来自耿儼的破城计划,送到他手上了。 薛强自是惊喜莫名,以其统兵之能,若是有內应开门的情况下,都还不能制胜,那他也不会成为秦国南征军的主帅。 在约定好时间之后,耿儼便联合城中豪右,突然发作,攻袭汉中北门守卒,打开城门,迎秦军入城。 当锐骑、破阵二营秦军精甲,踏著南郑的吊桥厚板,进入城中后,这座坐落在汉水之滨的名城,以及整个汉中平原,便註定要改姓易帜了。 而城破之时,司马勛也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发现现实比噩梦更为惊悚。 城中內乱,豪右造反,秦军入城......一连串的噩耗,衝击著司马勛的大脑与心臟。 危机之时,司马勛的脑子都不会转了,还是司马康似平发挥了逃跑的天分,拋家舍业,果断带著司马勛,在亲兵扈从的保护下,趁乱杀出城去。 对司马勛父子的逃亡之旅,最不利的一点,大抵在於,南郑城在汉水北岸了。 出城之后,父子二人率眾直奔渡口,然而,薛强何人,早有布置,几乎在南郑晋军纷纷投降之际,司马勛也被一网成擒。 反倒是司马康,竟然带著几名心腹,侥倖乘轻舟渡河南去,成为司马勛一家唯一逃出南郑的人。 至於司马勛,连同他那一大家子,全部成为了的秦军俘虏,就那等形势,当真逃无可逃. 关於攻取南郑背后,別部校尉耿儼做的大量工作与准备,毛当自然没有细致了解。 然而,经其讲述,毫无疑问,南郑之战的首功,就在耿儼。 当年,苟政閒布一子,自然难谈有多大的期望,但此番,在秦晋激烈爭锋的大局下,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与回报。 此时此刻,苟政很想知道,南郑陷落,汉中归秦,桓温老儿得知后,是否还能稳住? 第544章 形势大好 第544章 形势大好 “前制不改!”太极殿內,在消化完汉中捷报带来的惊喜之后,苟政便迅速平復下心情,沉稳地做出指示,“给汉中加急加传命令,让薛强儘快稳定南郑局势,举义之豪右,尽数吸纳入官府,视功劳委派官职,原梁州官军吏,只要愿意归附大秦者,悉数留用! 儘快发布官文,传檄梁州诸郡,招抚各地士民! 总之,事急从权!以最快的速度,先將汉中吞入腹內,以备晋军反扑!“ 苟政说得严肃,殿中的秦臣们,也从喜悦中缓过来。苟武拱手道:“大王是担心益州周抚?” 苟政平静地说道:“若南郑未失,周抚或许还会有几分犹豫,今南郑已克,他必定出兵,否则我们此前,便高看此人了! 再者,桓温闻讯,也必將有所动作!这毕竟是汉中,巴蜀门户!” 苟武頷首,作为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將帅,他当然明白汉中的重要性。可以说,攻占汉中的秦国,在西南乃至整个关西的局面,就彻底活了。 从长远来看,以汉中为基,秦国將占据对益州,乃至荆州的战略主动,这是大局的转变! 苟政言罢,朱彤立刻建议道:“汉中位置偏北,於梁州诸郡,辖制薄弱,欲稳固汉中,还当继续向西南扩张。 南郑攻取如此轻易,令朝廷惊异,於益州,也同样意想不到。若能趁益州反应不及,遣师南下,攻取梓潼郡,將剑阁、葭萌二关控制在手,锁死进出巴蜀通道,汉中可无忧!” 闻之,苟政露出一副讚许的表情,说道:“薛强军报上讲,已遣徐成、罗文惠二將引兵南下,分取二关。“ “但愿二將,能像奇兵出骆谷一般,於梓潼再建奇功......”苟政呢喃一句,紧跟著又吩咐道:“传制,以徐成为寧南將军,罗文惠为梓潼太守,攻取梓潼,屏障汉中! 擢別部校尉耿儼为巴西太守,间道南下,招抚巴西士民,委其军政全权。巴西乃益州东部大郡,若得巴西之眾为援,即便梓潼出现波折,於益州周抚,也是一大牵制!“ “唔.. ..”略作沉吟之后,苟政又交待道:“另,以陈仓镇將贾豹汉中太守,处置政务,协助都督薛强,稳定局面!“ 不论是耿儼,抑或贾豹,苟政都发现了他们身上更多的才干,也都有意识地更加重用c 对耿儼,苟政並不单纯把他当做一个情报官员,巴西正是供其驰骋建功的广阔天地; 至於贾豹,早在当年巡视陈仓守备之时,苟政便发现,此人除了带兵、屯防,在政治民生的发展上,也极有想法。 此番,大举提拔,既是用其才,也是对二人多年功绩的犒赏与酬报。 “丞相!”苟政又唤道。 “老在!”郭毅略显讶异,这面还有他的事? 苟政:“汉中初下,仅靠一些留用官吏、士右,想要快速稳定局面,远远不足。你会同吏部,从关中选拔一批能臣干吏,火速南下,支援薛强,將汉中都督府的架构,儘快搭建起来!” “诺!”郭毅正色道。 显然,秦王这是又打算效当年平凉之后的“援凉政策”,加强对汉中地区的控制了。 与凉州之偏远广袤不同,近在臥榻之侧,又属“弹丸之地”的汉中,这套正常办法效果恐怕会更好! 可以想见的,从汉中易主开始,这场由桓温北伐引发的北方大战,又將彻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 而这场战爭,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谁也说不清楚,但此时太极殿中的秦国君臣,都无比確信,秦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君臣数人,又仔细商討一阵,完善攻取汉中之后的应对措施..... 隨著一阵绵长的呼吸,苟政嘴角掛上了一丝自信的浅笑,对苟武道:“汉中与河东、 弘农虽隔著千山重阻,但必然引发东线战局变化,桓温闻讯,必有动作! 接下来,要加强对晋军动向的监视!还有,將汉中战果,快速通报邓、王二人,让他们顺势而为,河东战事,孤拜託他们了!” “诺!” 这个时候,王墮突然发声,似提醒一般说道:“大王,有一事,朝廷当有明確指示!”' 迎著苟政询问的目光,王墮平静地回答:“邓征东率关西锐士东渡,王都督统管河东军政,两军联合作战,蒲坂、逗津之役虽配合得当,然接下来面对晋燕,军事作战指挥,当以何人为主,大王还当明示,以免產生误会,影响战事!“ 战爭中,指挥明確,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若在此事上模糊,出点问题,便可能一番致命的后果。 箇中道理,苟政岂能不知,此前不提,只是心中有所迟疑,不过,王墮既然提及此事,那么苟政也得有个决定了。 稍微瞟了眼王墮,似乎在怀疑他这项提醒背后有无私心,毕竟王猛的崛起,给很多秦国大臣都带去压力。 並且,这几年,荣宠过甚的王猛,也確实得罪了不少人。 “传制,此番河东战事,抵御晋燕,军事指挥,以征东將军邓羌为主,河东都督王猛副之,河东兵马,悉听其调度!“深吸一口气,苟政说道。 虽然苟政知道,王猛的兵略同样出眾,比如此番对战局的判断,在军事上的准备,几乎都是料敌於先,预案完善,极显水平。 让王猛为帅,结果应当不会差,但在军队、军事方面,王猛的资歷与威望,毕竟不足。 仅靠秦王的大力提拔,仅靠河东都督的身份,还指挥不了那么多秦军,尤其是那些各有根底的秦国中军。 即便不谈这些,邓羌等將帅的心情与感受,也得顾及。 王猛恐怕还指挥不动邓羌、弓蚝、苟须等人,苟政要让王猛总领军事,说不准邓羌他们敢视为乱命,即便表面服从,暗中也敢撂挑子不干了.... 因此,不论从哪个角度考量,河东秦军主帅,都只有邓羌。眼下,连陈晃都不可能压住邓羌,除非大司马苟武亲自出马。 此事议一定,这场惊喜连连的殿议,也终於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包括攻取汉中在內的,一系列秦军在这场“卫国战爭”中取得的胜利,在秦国军政机器的操作,以长安为中心,快速向关中大地蔓延,传递到苟秦政权势力所能辐射最远的地方去. 胜利,就是最好的强心剂,关中士民虽苦於战爭模式下的紧张生活、拮据生计,但隨著胜利的消息传开,那些在持久的鏖兵下逐渐滋生的浮躁,也消散几分。 那些隱藏、盘踞在苟秦政权下形形色色的势力,那些患得患失、蠢蠢欲动的心思,也都沉寂下去了。 不管愿不愿意,大伙对秦王政与长安政权,都是信心倍增! 越一日,大司马苟武再度被召进宫中,询问军情。 “桓温军有何动向?”亲自给苟武倒上一杯热奶,温声问道。 苟武眼神中透著一股疑思,斟酌著说道:“根据潼关陈晃探报,桓温自退撤至弘农城后,除加强津、茅津两处南岸渡口戒备之外,便再无动作。 另外得报,桓温这段时间,正將军中伤兵、病卒向洛阳转运... ,注意到苟武蹙起的眉头,以及那面容间的犹豫,苟政伸手示意了下:“德长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闻问,苟武微微摇头:“以臣估计,桓温恐怕还不知道汉中已然失守的消息,汉中变故要传至弘农,所费道途与时间,毕竟漫长! 根据这段时间各方面消息,臣与大司马府诸僚探討,认为桓温后撤弘农,恐怕不只为休整那么简单,其既露怯意,若汉中再出变故,撤军也不无可能!” 闻之,苟政顿露肃然,背著手,在殿堂间踱了几步,嗤笑几声,又冷笑两声:“孤若是桓温,早就撤军了!不,这场战爭,就不会以如此方式展开!“ 说著,所有的笑声化作一缕嘆息,苟政又略显悵然道:“桓温露怯,这本是我军转守为攻的大好机会!只可惜,慕容僬偏偏要来凑这份热闹! 虽然我大秦以一己之力,力扛晋燕两军,然欲破敌制胜,只能朝著一路去啊!“ 苟武说道:“桓温有退缩之意,军事部署,越发保守,撤军是早晚之事。 其三路来犯,三路受阻,自夏入秋,歷时数月,早已师老兵疲,人困马乏,前者又於河东遭遇重创。 此时仍旧逗留弘农,坚持不撤,除不甘之外,恐怕还在观望河东战局,燕军进展!“ “他桓温就不怕孤先打他这支疲兵?”苟政冷声一哼。 “怎能不怕?”苟武微笑道:“若非如此,他岂能自湖县后撤?“ 平復下心头些许波澜,苟政认真思量几许,抬指道:“孤虽不惧桓温,然其犹数万戎卒,窃据弘农,遥遥窥伺,不致命,却扰人啊!” “若邓羌东击燕寇,桓温是否会再度北击河东?”苟政提出心中一点疑虑。 对此,苟武斟酌片刻,摇了摇头:“若桓温若有此决断,早在大军进抵弘农,受阻潼关之初,便当趁兵锋正劲,北渡作战。 而今,其锐气已丧,胆气不復,岂能敢再贸然北上,邓遐那上万晋军尸骨未寒,做此决策,桓温又岂能不心寒? 况且,汉中的消息一旦传抵晋军军前,桓温恐怕就要撤军了,臣也想不出,他继续冒险逗留的理由! 尤其是,邓羌若再对燕军採取反击,桓温如何肯留?” 隨著苟武的分析,苟政也微微点头,轻舒一口气:“如此说来,桓温仍不足虑?” 苟武道:“可虑!然不足以致命,也不再以使我军自缚手脚,更改既定战略计划!” “对两路来犯燕军,邓羌可有上报作战计划,他准备如何解决?”苟政又问道。 苟武:“破敌之策,恐怕还需因敌制宜,不过,以臣猜测,邓羌还当採取逐个击破办法。 北路之悦綰,戎马倥傯,用兵老道,且足够谨慎,已克平阳半月有余,却无丝毫动兵南下跡象。反是东路的慕舆长卿,兵马更少、更杂,却是锐气逼人,死磕厄口,亟欲破关而入...”' 闻之,苟政的双目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冷冽,道:“不错,这慕舆长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突破口!” 顺著这个思路推演下去,苟政眉头又皱了起来,紧皱! “慕舆长卿绝非邓羌对手,然此路一破,必然惊动并州燕军,想要连同悦綰一併歼灭,只怕难了!”苟政感慨著。 秦王的胃口,显然是很大的! 对此,苟武也只能点点头:“恐怕是如此!想要扩大战果,还需根据战局发展....”' “同样的道理!”苟政紧锁著眉头,又喟然道:“桓温若收到消息,大抵也將惊走,可有余力,对其进行追歼?“ 提出这个问题时,苟政自己都显得底气不足,野战追击,更不是普通军队能够承担的,调动兵马,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出兵少,哪怕兵势衰退如桓温,恐怕也是去送菜的,调兵多,又何来那么多人马,那么多时间与空间,供秦军操作? 认清这个道理,苟政心头便忍不住火气,骂骂咧咧的,他费尽心机,耗费国力,准备的两万多精锐战略部队,到了最后,一个邓遐,一个慕舆长卿,就给打发掉了? 这可是苟政筹谋多时,精心为桓温准备的大礼,结果桓温这条大鱼可能跑掉,让两条小鱼挡灾! 这笔帐,怎么算,苟政都觉亏得慌.. 念及此,苟政心头仍旧涌动著一股意难平,思量一会儿,道:“朝廷这边,还需提前做些准备,武关那边,王泰可能挡住桓冲?若將贾虎所率蓝田、嶢关二营中军东调,东南关防,可能支撑?“ 一听苟政这问话,苟武便知苟政在考虑什么,顿时拱手,肃然拜道:“大王明鑑,王泰能以寡兵抵御桓冲三万之师,一在武关险固,二在后方支持。 若贾虎所部东调,武关一路,必然空虚,若为桓冲所趁,攻入关內,届时,长安都可能受到威胁,战局势必扭转. ,听苟武这么说,苟政就如冷水浇头,那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与之对视两眼,苦笑道:“为御敌於国门之外,此番我大秦也是竭尽全力了!若是这般放跑了桓温,孤这心头,也是不甘吶!” “臣明白!”见状,苟政拱,宽慰道:“以愚见,击退强敌,保我国家,使苟氏基业,鼎关西,才是第等大事。至於斩获多少,无需过多纠结!” “罢了!此事作罢!”苟政扬扬:“终是纸上谈兵,还是静待邓羌破贼吧!” > 第545章 秦宫五郎,东进破燕 第545章 秦宫五郎,东进破燕 正统四年的秋季,对秦王苟政而言,严然是一个收穫的季节。 中秋过后,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卫国战爭形势一片向好,前方將士高歌猛进,连战连捷,关中治安也日趋稳定,而在后宫,秦王苟政又迎来了一名王子,他第五个儿子。 將將足月的邓夫人,在见红后经过一日的煎熬,总算顺利產子,母子平安。邓鹃毕竟是二胎,这个鬼门关,在当年生长女苟縈时,还闯过一次。 与之相比,同样有孕的杜夫人(杜氏女杜鳶)就要不幸许多,或许是年纪太轻,或许是保胎不善,又或许就是运气不好,杜夫人早早地便小產了,为秦宫中增添一抹悲伤。 但杜夫人又同样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活了下来,並得到了及时的疗养,身体也恢復得不错。 就当前的医疗卫生条件,怀孕生產当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任你秦宫贵夫人,即便得到再好的服侍,出点状况,仍然可能直接要命.... 邓夫人產子,对苟政来说,也分不清是几喜临门了。纷至沓来的喜报,就仿佛对过去数月战爭压力的一次释放。 而在得知邓夫人顺利產子后,苟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身,前往椒兰殿看望。 平心而论,苟政对邓夫人谈不上多喜爱,也难说有多少感情。其身材虽然是苟政喜欢的丰腴型,但长相普通,也別谈什么知书达理,更不会来事,性子里带著股执拗与泼辣.... 若非出身邓氏,是苟政联姻关西右族的重要布置,苟政恐怕早就冷落她了。但没办法,她有个好出身,尤其有个武略强大的兄长。 並且,几乎可以总结出一个规律了,平日里苟政有什么赏赐、关怀,基本都会想著邓夫人,但那是“平等”地针对所有秦宫夫人、后妃。 但每每需要用到邓羌,倚仗邓氏之时,苟政对邓夫人就会显得格外热情与体贴,恰如,此时此刻。 当苟政赶到椒兰殿时发现,王后郭蕙比他还先到,甚至指挥起產后协调工作,连带著殿群其他诸阁夫人,也纷纷前来探望。 不论如何,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即便秦宫中生態又將发生改变,大概率又要迎来一位强势夫人了。 对稍微有些阅歷的秦宫夫人们来说,秦王的恩宠什么,既不稳定,更不可靠,家世、 权势、子嗣,这才是她们真正赖以生存的根本。 显然,成功诞下王子的夫人邓鹃,在宫中地位將进一步提升。当邓羌为帅,率领秦国最精锐的战略部队在外征战时,一时间更无人敢缨其锋了.. 连王后郭蕙都主动过来,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也不得不说郭王后的城府,那大妇风范,比之不情不愿、面带酸楚的柳、杜、祈三夫人,可强太多了。 而王后心中有无嫉妒?有无忌惮?必定是有的,但人家就是保持著一种正宫大妇的母仪姿態,落落风度,不爭不抢,然后后宫的管理大权始终掌握在手里... 王后的贤能,几乎是朝野知名的,这些年,郭蕙可做了不少工作,声望也在一种细水涓流中逐渐形成了。 哪怕是苟政,也不得不承认王后的“贤”,对他这样的君王来说,仅有一张漂亮皮囊,儼然是不够的,而在后宫之主这个位置上,郭蕙干得显然是不错的... 那么多政治联姻,那么多杂乱心思,郭蕙始终能保证秦国后宫整体上的平静与稳定,这是很显智慧与手段的事情。 如果不考虑外朝因素,对这个王后,苟政可以说满意至极,但家国天下,很多问题,不可能单独区分开来看待。 殿阁內,自负地与长女苟縈亲近一番,用胡茬扎了扎那娇嫩的小脸,惹得小姑娘满脸嫌恶,方才看望正臥榻休养的邓夫人。 邓夫人的身体显然是不错的,甚至可以用健壮来形容,此时,已然恢復了些气色了。 一番温柔抚慰之后,苟政方才抱起他的“五郎”,轻轻地抱在怀中,端详著襁褓中丑巴巴的男婴,一时间,苟政都想给他取个“苟丑”的名字了。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此“丑”非彼丑,毕竟在当下,可没有对“丑”的偏见。 忍不住伸手去探探虚实,然后透过尿布传来的温热,让苟政从遐思中醒过神来。 略加思索,苟政召来徐嵩,吩咐道:“记一下,要派人去河东,將邓夫人產子的消息,通报与征东將军,他是五郎的娘舅,让他一起高兴高兴!” “诺!” 边上,听到苟政吩咐的王后郭蕙,下意识地往苟政这边瞟了眼,见他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美目中闪过一道凝思,又很快释然,收回目光,一切如常。 河东,安邑,秦中军大营。 帅帐內,邓羌一派威严风度,审视著秦王新派遣到军前效力的几名羽林郎官,目光就仿佛带著穿透力一般,既在观察这些羽林郎的虚实,也在考量秦王的用意。 尤其在吕光、杨安二人身上,停留最久,这两名氐人,能够成为秦王亲军卫校,必有过人之处。 虽然吕、杨二人,也算羽林中的精英,並且闯出了一些名声,但以邓羌的地位,並没多关注,更甭谈熟悉。 唯一耳闻的,大抵也只是杨安仇池公室之后的身份了。 要说秦王有什么用意,也並不复杂,最主要的考量,当然还是让这些年轻的羽林精英,到战场上歷练一番,河东放了一批人,汉中那边亦然。 威慑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著,但就是存在,哪怕如吕光、杨安这些见识、能力不凡的秦王卫率,在邓羌的注视下,也充满压力,心头凛然。 当他收回目光,所有人,都下意识鬆了口气。而邓羌,则淡淡地吩咐道:“既然大王有令,那尔等便留在军前效力。 本將观尔等履歷职位,可是不低,平阳南徙兵民中,临时组建了一支营幢,正缺军官,就由尔等统率。 吕光任营將,杨安为副,其余人各任幢队长。本將没有多少时间给你们,大军隨时可能出动,要儘快熟悉部下,將各幢队整备起来,承担作战任务。 大王很看重尔等,也听闻尔等很优秀,此番,就亮亮看尔等本事!” “谨遵將令!”吕光没有二话,更不挑剔什么,乾脆带头应道。 虽然邓羌威势十足,但他们也是经常在秦王身边当值宿卫的羽林军官,可没那么容易被压制。 而见吕光眼神坚定,不卑不亢,邓羌微挑了下眉头,不至於因此就表露欣赏,但提起点兴趣,高看两分,还是有的。 “你,引他们去营地赴任,协助他们接收兵卒,协调粮械军輜!”指著帐中一名军官,邓羌吩咐著。 “诺!” “多谢征东將军!”吕光、杨安等人再拜而退。 待眾人出帐,邓羌便恢復了淡然的表情,就仿佛处理了一件小事一般。 拿出一封来自秦王的私信,仔细拆阅,很快那张严刻的面容间,顿时飞扬起喜悦之情,整个人也精神大振,更加干劲十足。 信中所述,当然是来自秦王的亲切问候与关怀,再附以邓夫人诞得麟儿的喜讯。 “来人,通知各军营將以上军官,再派人去城中请都督王猛,一个时辰后,大帐议兵!”收起信笺,邓羌微笑中透著强势,朗声吩咐道。 长安那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在邓羌引军进驻安邑后,便隱隱有与王猛別苗头的徵兆。 大军屯於城外,除了初至宝地时,进城拜望,商討一番军机,就再没往城中跑过,討要粮草军辑,也是让属下去。 王猛也是个有脾性的人,这可是他的地盘,邓羌这般狂傲,心头也是不爽。 於是,蒲坂、泣津战役中,二人还能遥遥配合,相得益彰,等聚到一块儿,反而各自为政,甚至有怠误军机的危险。 不过,隨著来自长安的一道王令,邓羌军事为主的地位彻底明確,脑袋昂得更高,商討军务之时,王猛也只能忍著彆扭,出城到中军大营。 秋风呼啸,不断吹扬著秦营高竖的旌旗,平常显得宽敞的中军大帐內,此时却是挤满了人。包括河东將佐在內,几十名秦军將领,齐聚於此。 这大抵是邓羌领军东进后,进行场面最大的一场“联席会议”了。才被委派为临时营將的吕光,也得以列席,嗯,站席. 邓羌正坐帅案,一脸沉容,扫视一圈,目光所及,本就严肃的场面,更添几分庄重,寂静一片。 王猛坐在下首,见此场面,眉头紧锁著,心情有些不佳。他应召而来,可是为了商討军务,但邓羌搞出这样一个场面,就难免不愉了。 毕竞,真要是军机討论决策,根本不用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在场將校中,绝大部分人,都是些听从指挥的廝杀汉,军事决策与安排,哪里容得这七嘴八舌的討论,那是少数高级將校的事情,甚至只是局限在军事主官手上。 而邓羌搞出这番阵仗,也不单纯为耀武扬威,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统一军令、激励战心。 “长安此前军情通报,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了!”一张嘴,邓羌的表情与语气更加严肃了:“征南都督薛强,已然攻取汉中,生擒司马勛! 他一路偏师,已然在梁州攻城略地,建功立业,饱获嘉奖,而我军战將如云,精锐齐聚,却还在闭门固守,连失陷国土,都未收復! 对此,不知各位是何感想?“ 最后一句问话,邓羌表情已然变得冷冰冰的了,但一干秦將,却被撩拨得心急火燎,热血上头。 首先忍不住发泄不满的,便是潞安侯弓蚝:“司马勛也配称之为对手?梁州军又是什么乌合之眾?有何可得意的?” 苟须虽与弓蚝多年恩怨,但在此事上,还是站在相同立场,立刻附和道:“不过占著对手孱弱罢了!我军面对的,却是晋军精锐,晋燕两路十万贼眾!“ 有弓蚝、苟须二將带头宣泄,帐中愤慨的议论声,紧跟著爆发了..... 许久,重新稳住眾將,邓羌这才以一种坚定的口吻道:“本將也颇觉不甘,但怨懟毫无用处,而今之计,唯有再接再厉,再立殊功,以倡我將士英雄威名!“ “將军请下令吧!”邓羌言罢,弓蚝立刻说道:“蒲坂一役后,將士们休养多时,早已恢復战力,岂容晋燕二贼,继续侵州犯郡,占我城池,虐我百姓?” 弓蚝反应之迅速,像是在与邓羌打配合一般,但事实上,並没有。 另外一边,率领玄甲营东进,至今也没捞到仗打的羽林將军连英杰,也不落后,一副慷慨豪情、积极应战的模样:“天气渐寒,出征在外,日夜熬人,当趁寒冬到来之前,破了贼寇,好让將士们回家安稳过冬!” “三位將军慷慨无畏,令人感佩,其余诸君,是何意见?”邓羌又问道。 “请將军下令!”回应邓羌的,是齐齐整整、气势十足的吶喊,气氛毕竟烘托到这个份上了。 而见军心可用,邓羌也不继续抻著了,肃声道:“听令!诸將还营,全军立刻整备,明日晨炊之后,即拔营东进,破燕!” “谨遵將令!” “桓温老贼新败,损兵折將,虽已退缩,然难保其不趁我军攻燕,再生歹心!本將东进后,河东防御,还请王都督多加费心!”邓羌又扭头看著王猛,郑重地说道。 邓羌一板一眼,王猛也是公事公办,眼神平静地让人感到压力,拱手应道:“邓將军且放破贼,只要王猛在,河东无虞!” 两个骄傲的人碰到一块,大抵就是这种效果了,与之对视两眼,邓羌哈哈大笑两声,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与笑声却已表达了所有意思.. 笑声收,邓羌又看向连英杰,道:“甲营不隨军东进,南下进驻茅津,待命!” 听此令,连英杰头的热刻凉了分,急道:“將军,为何不我!” 第546章 无可奈何 第546章 无可奈何 汾水之滨,平阳郡城。 自赵末以来,平阳郡便这个时期的北方州郡一般,饱受战火摧残,一轮又一轮,无休无止般。 仅在苟政与张平两方之间,便数易其主,直到苟苻大战之后,新生的长安政权,才算真正控制住平阳郡,將“苟秦”的旗號,在这片土地上插劳。 不过,这份控制显然也是勉强的,汉人少,胡部杂,多怀异心,又时刻受到并州方面的威胁与影响。 也就是在杨闓牧守期间,得到了一定的恢復,然而,一郡之兴,如何抵挡得一州?隨著燕国在并州逐渐建立统治,来自北方的压力就更大了。 直到此次秦晋大战,并州燕军奉命出击,战火再度烧到平阳,並且一路从永安烧到郡城.—— 悦綰所率并州燕军,虽说人多势眾,披甲率高,其中更有眾多“移民并州”的鲜卑精锐,但靠著雀鼠谷险要,挡他一阵子,问题是不大的。 不论杨闓,抑或平阳郡主要军事將领苏国,也都是这般考虑。只可惜,他们考虑的是平阳,上一级的王猛,考虑的是整个河东大局。 於是,隨著杨闓被王猛藉故解除职位,河东长史柳璩上任,开始对平阳军民、粮財的南迁大疏散,苏国不得不从永安南撤,满怀著不甘。 苏国原是想效刘异弘农破苻柳那般,给悦綰也来一下子,但是,悦綰用兵老道,根本不给他机会,这边埋伏一发动,后续的援军立刻就扑上来了。 后凭藉雀鼠谷道间的几处险要关隘,阻其进军,苏国又动了心思。他布置在其东侧山道的官兵发现,有燕军斥候在探道,似平有绕路偷袭的意思。 於是,苏国立刻秘密动员兵马,布置一番,想给燕军来一闷棍,毕竟绕道走狭径、险途的兵马,不会太多,若能吃掉,也算是对燕军来犯的强力回应。 结果真如苏国判断,悦綰派了一支千人队,走小路迂迴,意图绕袭苏国於雀鼠谷地中段兴修的戍堡寧远堡。 当燕军进入视野,苏国果断集中精锐“迎客”,在千里径险道间,伏击、突袭,一举破敌,轻鬆告捷。 这是一场苏国预设之中的胜利,对常年坐镇平阳的苏国来说,已经不易了。 毕竟平阳方向並非秦国战略重点,当年若非张平野心难遏,屡屡南下启衅,他也不会耗费那么多兵马钱粮去討伐。 而一旦张平消停了,汾水流域便立时恢復安定,双方甚至能就盐铁马匹进行交易往来,恢復经济民生。 当初若非并州內乱,拓跋、慕容两鲜卑爭锋,苟政捡便宜的心思控制不住,也不会动员河东、平阳兵民物力北上,占领永安、雀鼠谷要道。 等并州彻底陷落燕国之手后,又缩了回来,不管是给安邑,还是平阳,还是苏国的將军府,长安的命令都清晰而明確,以安守为主,不得隨意挑衅。 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屯防戍守之將,除了肃清盗匪,剿除叛乱,苏国是难有多少立功机会的。 因此,哪怕对绕袭燕军的斩获不算多,仅三百余级,但依旧值得高兴了。 虽然苏国也有些疑惑,悦綰派出的这支“奇兵”,虽然精悍,装备也不错,但战意並不高,几平是一触即溃,一战即逃。 而苏国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悦綰亲自给他答疑。就在苏国率军埋伏燕军偏师之时,悦綰亲率燕军精锐,突破灵石口,直袭高壁岭,秦军守將不备,在燕军敢死之士的衝击下,丟关南逃。 高壁岭位於谷地北端,地险路转,危峻难行,是雀鼠谷防线最重要的关卡,甚至是核心防御。燕军突破高壁岭,也基本意味著,雀鼠谷这条战略通道对燕军打开了一半。 苏国闻听败讯,可谓是急火攻心,既因陡然而下的战局,也因为他被悦綰算计了。他这个久经阵仗,饱受考验的河东大將,就显得很笨拙,还有几分自作聪明的意味。 这场交锋,对苏国打击还是蛮大的。想他苏將军,当年虽败於秦王之手,但后来也得到了秦王的亲自延请,方才勉为其难效力摩下。 苟苻大战期间,以寡兵力拒苻雄数万之眾,虽失了軹关,但靠著一千多残兵,转战平阳,硬生生从并州军手中,夺取其汾东地区。 那段岁月,何等艰难,又何等壮阔,他苏將军也尽显风流本色,平日也十分得意,时常掛在嘴上。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此番大战,苏国认为,这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哪怕有来自王猛的“指示”,也没有太过当回事,前方军情瞬息万变,岂是你王猛高处安邑所能洞察,还得他们这些一线將领把握决定。 原本,凭藉著手中掌握的四五千人马(平阳正兵、辅卒加武装役夫),苏国认为他还是能与并州燕军扳扳手腕的,毕竟他苏將军也是以韧性与善守知名。 然而悦綰突然给他来这一手,苏国就有些懵,所幸多年戎马的经验在那里,快速加强寧远堡防御,並收拢北面逃归的败兵,稳定军心。 当燕军前锋追杀而来,更果断出击,袭杀一通,方才逆阻燕军之势,稳住军心。 正当苏国做好了燕军乘胜进攻,寧远堡要面临一场血战时,悦綰又按兵不动了,虽率军南下,但又收敛起了锋芒。 悦綰表现得,就像一个高明的猎人,看似温吞如水,动輒要你性命。这种战法,却让苏国难受了,他虽然坚韧且有急智,但作战风格,还是更习惯於直接对抗。 还好苏国並没有难受太久,自安邑那边,又传来了王猛的军令指示。 此时,柳璩依然率领平阳亲附秦国的士民南下临汾,王猛再度强调,如事有不济,可弃永安防线,退至临汾布防。 说白了,就是让苏国保存有生力量,雀鼠谷虽然重要,但比不过收缩兵力,拉长燕军战线。收回来的拳头,更有力量。 这个时候,苏国也不敢与王猛了,在做好一些偽装布置后,率领余下將士,分批南撤。一直退到临汾,方在平阳代太守柳璩的接应下,重新站稳脚跟,建立防线。 而悦綰这边,在反应过来之后,也遣中卫將军侯龕领军追击,但侯龕斩获寥寥,几乎无功而返。 悦缩也没有失望,只是率军,继续南进,占据被秦军弃守的永安、平阳这些汾水谷地大城要邑。 至此,悦綰这一路并州燕军,大的行动,基本停止了。占领平阳后,悦缩便开始囤积粮草,训礪將士,至多往临汾方向派了些斥候,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军事行动。 相反,比起南进攻打临汾,威胁河东,悦綰对招抚平阳西部地区的杂夷蛮部要更感兴趣。 同时还遣人东渡,对汾东地区进行招降,王猛在备战动员中,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河东当地的,对平阳,还是出於止损的目標。 如果可以,当然想要將至搬空,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当平阳秦军退守临汾之后,汾东诸县就彻底陷入混乱,难以收拾了。 结果,还真就让悦綰招降了汾东北部几县. 看得出来,悦綰临军南下,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即便在雀鼠谷有所突破,但整体上显得漫不经心,不太积极。 乃至於,“攻克”平阳城之后,就有点收刀交差的意思。 显然,悦綰並不赞同在此时参与秦晋战爭,那样得不到太多好处,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而在进入平阳,一路的观察,秦军的动向,更让悦綰坚定自己看法,秦军早有准备,仅仅他与慕舆长卿这两路兵马,不足以攻入河东。 为此,悦綰还特地將平阳战报,附带他对战局的分析认识,飞马上报鄴城慕容儁。 在匯报中,也难免会提及一些,对燕国当前国家现状与战略发展的建议,就是劝諫慕容儁,偃武修文,养民生息,积蓄国力,再图进取。 悦綰儼然是慕容鲜卑的精英大臣了,允文允武,也有大局观,更具备一颗难得的公心c 只可惜,有个词叫忠言逆耳。 打上燕军標记的平阳郡城內,太守府堂前,燕并州刺史悦綰,微带一丝笑容,略显恭敬地送別一名身著华服的小鬍子中年。 能让执掌一州军政的封疆大吏,这般伏首,甚至带著几分卑敬,身份显然不一般,这是来自鄴城的黄门侍郎,更为关键的,他带来了燕帝慕容儁的詔命。 身负皇命,小鬍子的鼻孔几乎都是朝天的,对悦綰的恭敬,也觉理所应当。 面对悦綰等將臣,虽到不了颐指气使的地步,但总归拿捏著。直到,悦綰命人递上来一个木匣,稍微透点缝,亲自奉上.. “天使往返奔波辛苦,一点心思,万勿嫌弃!”悦綰微笑道。 小鬍子眼睛都亮了几分,虽只一剎那,但他瞄到了匣中的黄白翠玉,感受到了其中的珠光宝气。 又看了悦綰一眼,方拱手回礼,恰如云销雨霽,態度也和蔼了些,说话也动听几分:“使君乃国之重臣,忠义无双,下官回朝之后,自当代陈陛下!” “多谢天使费心!”悦綰忍著心头的恼火,仍然陪著笑容,目光垂著,生怕被看出其中怒意。 嘆口气,这小鬍子使者,又提醒道:“使君当知,对并州兵马迟迟逗留不进,陛下已然分不满!使君还当有所表现,否则天威震怒,后果难料了!” 没错,慕容儁派人到平阳来,不为其他,是表达不满,甚至可以说申斥。催促悦綰进军,要求他配合东路军,迅速打进河东去。 顺带著,也是对悦綰那封颇费心血的国情奏报,让他安心用兵破秦,不要在要紧时刻,动摇军心,貽误战机,,等一路把天使送到馆驛,悦綰方回到府堂,但脸上已无一丝笑意,从眼睛到鼻子,看不到一点轻鬆。 堂间,候著慕容强及侯龕两位燕將,这是此番南下并州军中最主要的將领,也是燕帝慕容儁亲自点的將。 念及適才的卑微逢迎,悦綰心头恼火之极,既怒自己的折节,更愤皇帝身边怎么慢慢多了这样的宵小... 燕帝的变化,对这些柱国之臣来说,实在难免感到心寒与隱忧。 不过,这些话倒不便贸宣之於口,但心头积攒的愤慨,悦綰还是当著慕容强与侯龕的面发泄出来: “这个慕舆长卿,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他受阻於厄口,却將责任推諉到我军身上,南下以来,破险塞,败秦军,连克永安、平阳,我军还不够尽力? 简直岂有此理!” 悦綰的贿赂还是有用的,临了天使还给悦綰透露了一则秘情,便是慕舆长卿上表弹劾悦綰迁延怠战之事... 而悦綰的恼怒,对堂间的二將,却没有多少作用一般。侯龕是降將,对鲜卑高层勛贵之间的龄龄与斗爭,他並不关心。 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利益,都懒得开口,听令即可,有好处就上,顺便保存实力。 倒是一边的慕容强,淡淡说道:“悦使君在平阳,的確逗留太久了,也难怪慕舆长卿著急,陛下震怒。 而今,詔令传达,悦使君又当如何?“ 这话一出,悦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想激一激二人,达成一个“统一战线”。不曾想,一个跟瘟鸡一样默不作声,一个乾脆就对现状不满。 事实上,也就是悦綰在这里小心谨慎,一意坚持,但显然,当鄴城那边直接干预军令,要求并州军南下之后,悦綰也挡不住了。 否则,事情就真严重了,燕帝慕容僬的手段可不软,尤其是称帝之后,更是强势至极。哪怕他悦綰劳苦功高,但凡敢违令,就算性命保住了,也可能要赋閒了。 看了看侯龕,又瞅了瞅慕容强,悦綰终是嘆息一声,无奈道:“出兵南下吧!” “我为前锋,去打临汾!“慕容强主动道。 悦綰也不拒绝,认可道:“除將军本部之外,新附的五千杂胡,一併交由將军统率。 我率军后继,保障將军军輜、后路!” 慕容强满意了... 侯龕也无异议,他才不做这齣头鸟。 至於悦綰,则有些黯然伤神,国家疲乏,河北残破,民生凋敝,统治未定,根基不固,正是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之时,奈何屡兴征伐? 太子之薨,已是上天警示,奈何一意孤行,唉... 〉 第547章 散装东路 第547章 散装东路 东垣,这座河东东部,孤零零处在王屋、太行之间的小城,在战爭降临之时,再度沦为空域,人去城空。 王猛的准备实在太充分,甚至早到吕护偷袭软关,燕国还未正式发兵来犯,就已经开始对东垣官民进行迁徙避难。 东垣的位置还是不错的,虽然处崇山之中,但当著軹关陘要道,正常情况下,凭藉著交通中转的优势,也能有所发展。 不过屡遭兵燹,且秦国不断放鬆在軹关方向防御,使东垣的位置越发靠前,几成“边地”,这座县邑也就逐渐沦落下去了。 大部分当地百姓、屯民、迁户,都早早西迁到河东腹地安置,在燕军来袭之前,所剩无几的秦国官吏、戍卒以及少量民户,也一股脑儿地撤离、避难。 於是东路燕军主將慕舆长卿,气势汹汹西来,占领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別说人畜財货了,连丝缕粒米都见不到.,这自然不能让踌躇满志的慕舆將军满意,於是在“攻取”东垣后,紧跟著便马不停蹄,提兵西进,沿著太行孔道,直奔厄口关。 然后,不出意外,在厄口关碰了个头破血流。 厄口关,乃是軹关陘西部尾端最重要的关隘,是封锁东面敌军威胁的最后一道隘口。 成关的时间也不长,就三四年的时间,由大司马苟武主导。 当厄口关建立之后,秦国在软关陘这条太行最南端交通孔道的防御戍守政策,也彻底变成“虚东实西”。 否则,若按照苟苻大战前后,秦军在軹关的防御投入,岂是吕护一次突袭就能拿下的。 而苟武在河东东部的防御思路,考量也不复杂,就是为了收缩兵力,同时减省几乎一整条軹关陘的后勤供给压力。 不过,有利必有其弊,拳头缩回来了,养军之费也减下来了,但也容易让敌军打到家门前。 而厄口关的防守一旦出现问题,那么敌军就可一举突入河东腹地,闻喜这样的核心地区,便会直接陷入战火。 如果以河东此前的兵力与状態,这自然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也是王猛所做最坏打算之—。 而在燕军初叩厄口之时,遭到了守关秦军的强力打击,而守备將领,可不是凡人,河东督护姜宇。 这位年轻的督护,曾经可是武兴公、凉州刺史苟雄的亲信幕僚,几乎从苟雄西取秦州之后,便一直效力麾下,出入禁从,参谋军政,进言献策,多有功绩。 平凉战爭期间,两次出使,带回重要敌军情报,尤其是湟中大捷,若非姜宇从吐谷浑带回的和舆军內情,那场仗邓羌即便仍能获胜,但不会那般轻鬆写意。 靠著在平凉战爭中的出色表现,以及此前早已闻名太极殿的名声,苟政终於忍不住对二兄挥锄头,把姜宇挖到了身边,担任东阁尚书,作为御前侍臣。 没过多久,王猛奉命东镇河东,为表大力支持,让他提意见,然后王猛也向苟政挥起了锄头,希望能把姜宇调到河东. 於是,苟政几乎捏著鼻子同意了。 姜宇不论从长相还是能力,都是极其优秀的那一档,到了河东,同样表现突出,王猛也是善於提拔重要。 此番慕舆长卿来犯,王猛又果断派他去厄口主持驻守,靠著一座山堡,连军带民千余兵力,硬是挡了慕容长卿一个月,几使这名燕將心態失衡。 秋意浸染下的太行南麓,虽葱蘢依旧,但总是平添几分悲凉。东垣城头飘扬著“燕”、“姚”的旗帜,如果旗帜也有灵魂,那么此时的燕旗必然是昂扬抖擞,而夹杂著“姚”旗,则多少带著几分消沉。 平心而论,慕容儁对慕舆长卿所率东路军,期望並不高,更多的注意,还是放在悦綰的北路军。毕竟兵力更多,且有不少鲜卑精甲,战力更强。 至於慕舆长卿这一路,只是作为牵制,同时为鄴城的燕国大军探路开道。慕容儁有种莫名的自信,只待两路燕军有所建树,攻入河东,他便亲率大军后继,一战定乾坤! 不过,对东路军的支持,慕容售还是相当支持的,调兵遣將方面,也有仔细思量。 慕舆长卿且不论,燕帝就是欣赏这名鲜卑將领中的后起之秀,至於吕护、姚襄所部,趁机削弱这些降將山头是一方面,更多还是因为他们对秦国、秦军更熟悉。 吕护当年可联合秦军,於野王大破慕容评,也一度接受秦国的封赐;至於姚襄,那更是刻骨铭心,洛阳一役,一战就几乎打断了姚羌的脊樑,使姚襄基本丧失了逐鹿关中的资本与可能。 於慕容儁看来,吕、姚二部,桀驁不驯,朝降夕叛,不足与信,但用在攻秦上,定然是会尽力,或许还自觉是招妙棋。 但这一回,燕帝註定是一厢情愿。 比如吕护,这是个標准的乱世军阀,能征善战,有股子狠劲儿与韧劲儿,见识不广,野心也不大,就想著占住一亩三分地,当自己的土皇帝。 起初,慕容评坐镇鄴城之时,强势而傲慢,屡屡欺压,想著兼併他,於是吕护果断反了,有了后来的野王之战。 附秦后不久,当慕容僬捏著鼻子,重新对吕护进行招抚,他又打蛇上棍,凑了上去。 毕竞,跟苟秦一条道走到黑,是没有好下场的,河內二郡的位置,註定了吕护不能完全背燕投秦。 在秦燕之间左右逢源,那段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吕护过得最舒心、逍遥的一段日子。 隨著荆州的桓温再露崢嶸,中原形势剧变,秦国弃洛,吕护那局限的见识,让他没能按捺住捡便宜的心思,率军南渡,进驻河南。 那可是洛阳啊!不曾想,也有被他小小吕护占领的一日,即便那时洛阳已再度沦为废墟.. 在桓温正式北伐前的那几个月,吕护可以说迎来了自己事业的巔峰,几乎占据河內、 河南、汲郡三地,虽然里子空荡荡,但面上好看啊。 然后,隨著邓遐、苻生所率北伐晋军先前北上,一战便把吕护打回原形,丟了大部分兵马、军輜,狼狈逃回河內。 也就是晋军的目標止於大河一线,但凡北渡追击,吕护连河內的地盘都得丟掉。 事实上与丟了也差不了多少,因为逃回河內的吕护髮现,他在没有反抗燕国的底气了。 当慕容僬强势的詔令下达时,他也只能听命,不论是偷袭软关,还是率所部隨慕舆长卿西征,都得听令而行。 然而,吕护所想的,可不是什么建功立业,更不可能为燕国效死力,他所求者,只是生存与壮大。 如果慕舆长卿真有本事能破关而入,打进河东,那没说的,他定然卖力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他正需恢復扩充实力,对河东的人物財力,他也是听著便流涎水。 如果慕舆长卿不行,那么不好意思,恕不奉陪,公然违令不好,但出工不出力、保存实力、谎报损失等等,吕护用得还是相当熟练的。 结果,慕舆长卿连个厄口关都打不下来,吕护心中鄙视之余,自然选择以更聪明的方式来应对这场战爭了。 如果说,吕护还要绞尽脑汁应付慕舆长卿的话,那么拥有谋士筹划的姚襄,就要显得聪明多了。 攻打厄口关时,姚襄是真尽力,当然用的都是些炮灰,因此死伤很惨重,场面触目惊心,也减轻了慕舆长卿戒备与嫌弃。 因此,当软关陘间,出现残留秦军小股幢队,袭扰燕军粮道时,姚襄主动请命,回师东垣,保护粮道,巩固后路。 慕舆长卿在思量过后,同意了,於是姚襄趁机摆脱厄口的泥潭,退到东垣,拣了个轻鬆活计。 当然,慕舆长卿倒也不是那么草包,他同意,也有他的考量。首先厄口险仄,大规模交战是施展不开的,不用太多兵力。 其次,姚襄此番从征,一共只带了三千部卒,三次攻关下来,就伤亡了两成。再加上,隱匿在太行山岭间的秦军,也確实是个麻烦,虽不致命,但烦人吶! 而姚襄退到东垣之后,也开始尽心尽力地派军,保护輜重队伍,抵御秦军袭扰。 出奇的是,秦军的“游击队”仿佛和姚襄有默契一般,姚军一出马,立刻便销声匿跡了,对燕军粮道的袭扰顿时便少了。 於是,在慕舆长卿苦恼於厄口难下,敌將姜宇难缠之时,姚襄在东垣,却多了几分閒適与愜意. 当然,表面的愜意,並不能掩盖內心的愁苦,姚襄本是一个豪爽豁达、坚韧不拔的人,然而,隨著时间的流逝,念及这些年的境遇,他心中的酸楚,就越发浓郁。 而每每想到当前寄人篱下、卑躬屈膝、任人鱼肉的处境,姚襄就不免回忆往昔,遥想当年... 只可惜,姚羌集团早不负当年那般强盛,足以参与北方爭霸,他也不復当初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即便当前,姚襄年纪也不算大,还不满三十,比苟政都小。然而,已经很难从他身上,看到当初的豪情了,那张英武的面孔上,也多了许多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沧桑与颓丧。 姚弋仲死后的这几年中,名噪一时的“灄头姚氏集团”,在他率领下,於中原四处碰壁,越打越弱,越打越少,直到沦落燕国。 即便姚襄有著出色的魅力,也有屡败屡战的坚毅,但在秦、晋乃至燕三方的接连打击下,想要始终保持旺盛的斗志、坚定的信心,又岂是容易。 对姚襄这样骄傲的人来说,失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乃至陷入自我怀疑。 而姚襄,自淮南大战,被桓温击破后,就有些消沉了。曾经的姚襄,性如烈火,受不得激,更难以忍受被人小覷,骄傲得像只公鸡。 而今,却內敛多了,就仿佛被时代洪流洗刷掉身上的浮躁了一般。 而低下头的姚襄,很难说,还是不是姚襄... 而今在寄居燕国,听燕国的指挥、调度乃至整编,其所求者,已不是什么宏图大业,而是好好发展部族、延续姚氏。 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一种自我救赎。抱有这等想法的姚襄,怎么可能去豁出去为燕国效命? 哪怕他也深恨秦国,但也正因如此,他对秦军也更加忌惮,更不敢大意。战爭可非儿戏,动輒要人性命的。 而自负將才的慕舆长卿,却有些將战爭,当成儿戏,当成一场增添功名履歷的游戏了。 综姚襄在东路燕军中的表现,只隱隱透露出一个意思:他並不看好燕军此次行动! 姚羌虽然日薄西山,沦落燕国,但老底子还是留了一些的,除了所遗不多的姚氏兄弟及羌部,还包括王亮、权翼这样的谋臣幕僚。 而不管是姚萇、王亮还是权翼,都觉得燕帝的决策不智,对西征很不看好,参与会很危险。 然而,姚襄投燕以来,还没有多少表现,在这点上,甚至不如吕护。 在没有拒绝余地的情况下,姚襄只能听詔而行,亲自出马,但从踏上征途开始,就谨慎之极。 隨著厄口攻防的展开,姚襄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確信了。但是,他始终缄默不语,那慕舆长卿就是个棒槌,岂能听得进劝? 又何必去劝? 对姚襄来说,守在东垣,本部的將士,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那慕舆长卿,真是不自量力!凭这一万多人马,就想打进河东去,即便有桓温大军在弘农牵制,秦军自缚手脚,他这般用兵,也太高看自己,太小覷秦军了!“ 县府內,姚襄烤著火,与隨其出征的王亮议论著,表情间满是不屑:“但凡秦军腾出手来,只需一支劲旅,以慕舆长卿之能,如何抵挡?” 秋寒日盛一日,王亮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自当年洛阳大败后,这个深受姚襄倚重的谋臣,就落下了病根。 姚襄真的是会收买人心的,见王亮咳嗽痛苦,也不避讳,倾身上前,捶背递水。 饮了两口热水,方才缓解几分,王亮轻声道:“將军所言甚是!燕帝既贪图河东,却又迟疑惜身,岂能功成。 慕舆长卿更是虚有其表,若非秦晋鏖兵,他早被击破了..... ,” “咳咳.— , 第548章 自寻死路 第548章 自寻死路 “先生身体如此不豫,我还是派人送你回灄头静养吧!”见王亮咳得厉害,姚襄关切的目光中带著几分忧虑,出言道。 王亮用丝巾捂著嘴,又咳嗽两声,只见他脸色红了白,白了又浮上些许红潮,这才应道:“多谢將军关怀!” 哪怕说话都带著几分艰难,王亮依旧摇摇头,病態的目光变得坚定而清醒:“不养了,在下这病,养也养不好了! 姑且趁著还有分,以报將军信重之恩,否则,死也不得安吶..” 这固然是个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疯狂时代,但总有那么些人,依旧践行著忠义伦理。 只是,中国的礼义廉耻被诸胡衝击得支离破碎,而王亮这种“汉人”的寒门土人精英,却將他的忠义献给姚襄这样一个胡酋,多少带著一些歷史的滑稽。 不过,姚襄对王亮,也足够信任与尊重,王亮对其也是不离不弃,生死相隨,二人之间,还真有几分君臣相宜、知音难觅的意思。 此时听王亮这番话,姚襄自是感动地无以復加,握著他的双手,轻轻拍打几下,几乎哽咽道:“先生大德,姚襄感激不尽!只是眼看先生抱病操劳军旅,姚襄又如何心安? 还是回灄头去吧,养好身体,来日方长啊.... ,' 说来也有几分趣味,当年南下归晋之时,姚襄被封为平北將军,等到反晋降燕,又被慕容儁拜为平南將军。 不论平北平南,明明都是高级军职,安在姚襄身上,却带著一股股浓浓的打手味道,还不得不奉承著这个名號。 至於灄头,更需感嘆人生际遇之无常。当年,河北混战,燕军眼看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姚氏父子就是不肯归附燕国,这才率眾离开经营多年的老巢灄头,一路南迁,进入中原,开启了姚羌集团那段不堪回首的惨澹生涯。 等北归燕国之后,姚襄及其余部先被安置在黎阳,后等慕容恪击破桓温,几经思量后,又被迁回“原址”灄头。 慕容僬如此决策,当然不是出於让姚襄“回家”,首先黎阳这种靠近鄴城的重要大河口岸,是绝不能给姚襄。 慕容售可不会像石虎那般,眼瞧著一头饿狼在臥榻之策发展(苻氐驻枋头) 把姚羌迁回灄头则不然,灄头虽也在关键交通位置,但处在燕国核心势力的包围之中,倘有异心,隨时可以剿除,根本不怕他掀起什么波澜。 就如此番,慕容儁要徵发羌部西征,哪怕心头再不乐意,姚襄也带著部卒上,为了生存,为族部的未来。 反倒是吕护,此前由於与苟秦接壤,在反叛过一次后,慕容儁反而不敢过分逼迫。毕竞,吕护若是狠得下心,直接带著人投秦都有可能。 当然了,吕护之流,在慕容售眼中,且重要性与威胁性,远不如姚襄。 秋风正劲,肆虐堂前,堂间的主臣二人,颇有些报团取暖的意思。正当二人互表衷心之际,一名军校在羌卒的带领下,风风火火,上堂而来,递上一份军令:“姚將军,慕舆將军传令,请將军即刻率所部西进,会同大军,兵发闻喜!” 面对这突来的军令,姚襄有些措手不及,眼中惊诧之色一闪,接过那道军令,快速阅览遍,深吸口气,问来人道:“慕舆將军,已然攻破厄口?” 来人面上带著少许昂然,道:“將军昨夜,亲率敢死之士,衝击厄口,一番血战,终破堡而入! 將军有令,厄口既破,河东腹地,已向我军敞开怀抱,战机难得,请姚將军即刻率部西进,如有违令,军法从事!” 来人仗著慕舆长卿的威风,说话丝毫不见客气,姚襄闻之,哪怕以他当前的忍耐心性,也不由怒从心起。 不过,还是按捺住了,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请回復慕舆將军,本將当奉令而!” 听其言,来人微微一笑,却不动弹,而是盯著姚襄,声调抑扬,强调道:“將军命令,让姚將军即刻西进!” “就如此急切?”姚襄有些不耐烦了,冷声道。 来人淡淡然的:“將军言,战机稍纵即逝,需待秦军反应过来之前,挺进河东。若是貽误军机..” 话虽平淡,但那股威胁之意,听得姚襄头上青筋直跳! 欺人太甚!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用在姚襄身上,也正得之。正当姚襄按捺不住,准备发作之时,王亮咳嗽著,主动道:“姚平南自当遵令而行,只是集结兵马需要时间,还请將军稍待片刻!” “姚將军请自便,末將就在此间等待!”来人頷首道,不过那表情,看著实在有些欠揍。 姚襄这边,被王亮拉下堂去,一张脸难看之极:“若依我过去的脾气,適才在堂间,便要把剑刺之!” 姚襄自是气话,毕竟不比当年了。王亮则摇摇头,沉凝著道:“狐假虎威之徒,將军实不必与之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是慕舆將军这道军令,攻破厄,有些蹊蹺啊....” 提及此,姚襄浓眉紧蹙,沉沉地说道:“强袭!自兵临厄口,他慕舆长卿不知发起了多少次突袭、强攻,哪一次得逞,哪一次不被秦军打下来。 那样坚实一座堡垒,岿然不动一月,失守竟在旦夕之间。若说秦军后方有变,军心动摇也就罢了,然而晋军才在秦军手上吃了大亏..” 在政治上,姚襄或许目光略显短浅,但在军事上,总还是有些敏锐见识的。再者,久病成良医,打了那么多败仗,岂能不长教训。 对手又是秦军,几乎在收到慕舆长卿军令的第一时间,姚襄心跳便本能地加速了,不只是因为气愤,还因为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慕舆將军自认为秦军大敌在晋,会將主要军力用来对付晋军,然而,若其捨近求远,拋开晋军,东来就燕,掉以轻心之下,只怕危险!”王亮也沉凝道:“我军发兵业已一月,秦军有够的时间调度应对。“ 显然,姚王二人对此事的认识达成了统一,那么问题来了,姚军该当如何应对? “不能违令,否则落人口实,对燕帝不好交待!”姚襄阴沉著脸道。 “寧怒君子,不罪小人!”王亮说道。 “不若提醒慕舆长卿,劝其谨慎?”姚襄说道,但紧跟著自己都笑了:“这廝受阻於厄口,毫无建树,死伤颇多,顏面尽失,早已急火攻心。 而今破关而入,恐怕正自得意,亟欲西进,岂能听劝?或许,还会责我以怯战之罪!” 王亮附和道:“慕舆长卿骄愎,连并州悦缩那能功臣元勛,都敢逶过,將军一时还不可触怒,否则遗祸无穷!” 说著,姚襄两眼一眯,散发著冷芒,琢磨道:“若是慕舆长卿亡於秦军之手...”' “如此,將军更不可授人以柄!”王亮道,“將军不若,自请为后军,监运粮草,只要言辞恳切,积极表现配合,慕舆长卿不会不允!” 看了王亮一眼,姚襄嘆道:“明知前路荆棘遍地,危机重重,仍不得不成行!寄人篱下,已然束缚之极,而今更要受制於庸劣之徒,可悲,可嘆啊.... ,,此时的姚襄,竞给人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但很快收起情绪,恢復沉容,认真地对王亮道:“前路叵测,倘秦军真有诈,必是兵凶战危,先生就不用隨我赴险了,留在东垣吧!“ 闻之,王亮顿时想说些什么,但见姚襄哈哈一笑,摆手道:“我少年时便统军作战,上阵杀敌,十数年来,不知经歷多少生死与危险。 若是懵然不觉也就罢了,今既有防备,能否战过秦军姑且另说,但我姚襄若是想走,却也不是秦军能够留下的!” 听姚襄说这番话时,王亮两眼恍惚了下,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明公”! 虽然想追隨,但身体实在支持不住,而姚襄態度坚决,王亮也只能拱手拜道:“將军务必小心!” 很快,姚襄便召集部下,连同一些新编入队伍的民夫,三千余眾,在慕舆长卿“监军”的监督下,自东垣西进,赶赴厄口。 不得不说,慕舆长卿的做法,还真有种拉人下葬的意味。 只半日多的功夫,姚襄率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厄口。拜见慕舆长卿之时,姚將军又收起了在东垣时恢復的崢嶸,伏低做小,卑微之极,方才获得慕舆长卿的认可。 至於姚襄殿后的请求,慕舆长卿也同意了,他要求姚襄上来,本身也只为充实军力,再者后路后勤保障也是极其重要的。 不过,慕舆长卿又提了个要求,让姚襄把手上的一千羌骑交给他统一指挥。 对於这个“无理”要求,姚襄几乎是恨碎了牙齿,他姚羌部眾沦落至今,手上就这点家底了,岂能把指挥权交出来。 但慕舆长卿的逼迫在这里,无奈之下,姚襄也只能同意,不过他选择留下步卒殿后,自己亲率羌骑助战。 对剩下的这点本钱,他实在捨不得,更不忍被慕舆长卿糟蹋了。 秦正统四年九月初二,燕东路军主將慕舆长卿,率领各部燕军一万两千步骑,穿越厄口,直取河东东部要邑—闻喜。 厄口关,名义上是关口,实则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堡垒罢了,但当著出软关陘最紧要的通道。左依高山,右傍深谷,险恶自生。 在穿过厄口的时候,姚襄仔细观察著这处险隘的情况,为其险恶地势感到心惊,同时,也坚定了自己与王亮的判断,秦军必定有诈! 这样一座关堡,竟被慕舆长卿强攻击破,他若有这本事,岂能顿兵月余?秦军必定是在玩诱敌深入的把戏. 但是,哪怕窥破秦军的阴谋,姚襄也没有任何出言提醒示警的想法了,就慕舆长卿那自负甚高的模样,便让他没有开口的欲望。 更何况,此时姚襄,恨不得慕舆长卿,儘快丧於秦军之手,方泄他心中之恨、之怒! 而他姚襄能做的,便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切以保全自身及部下羌骑为先。 不过,在走厄口之时,姚襄脑子里又莫名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厄口,厄口,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吧. 很多时候,真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判断有些人的思量与决策,比如慕舆长卿。最不能让人理解的,便是他那莫名的自信,以及过分的自尊。 而在这两个內因的驱使下,慕舆长卿带领那一万多燕军步骑,以一种盲目愚蠢而不自知的姿態,一头陷入死地。 就在燕军走出軹关陘道,进入闻喜之野的当口,秦征东將军邓羌,早已率领秦中军精锐,设下埋伏,以逸待劳,等候多时了。 慕舆长卿自负到什么程度,除了派一支斥候,往闻喜县方向刺探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战场侦察。 要说秦军这边,有什么精心设计的阴谋,当真没有! 在了解厄口的攻防之后,邓羌觉得慕舆长卿那么辛苦,那么渴望破关,乾脆成全他,放他进来,於是有了姜宇的主动后撤。而姜宇也是真有本事,主动放弃地几乎不著痕跡。 慕舆长卿,从一开始就不是邓羌的目標,他那才多少燕军,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吕护、姚襄部眾充数,不值得邓羌投入过多精力。 邓羌想的只有一条,儘快把慕舆长卿解决,而后提兵北上,进攻悦綰。那才是一条大鱼,而这条肥鱼,不知是何原因,扑腾著南下了。 怎么高效地解决慕舆长卿,凭藉著厄口险要,防守反击,反倒落了下乘,毕竟那片区域过於狭隘,不利於大军施展。 开门揖盗,便成了一个最佳选择,前提是慕舆长卿得配合,这也是邓羌此策,最为冒险的地方。 所幸,孤高自信的慕舆將军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就这样高高兴兴地,配合著邓羌,举兵西来。 董池陂,这是当年并州张平第一次遣师南下,为苟军击败的地方。 多年之后,同样的区域,不同的方向,慕舆长卿所率燕国东路军,与邓羌所率秦军中军,来了一次正面的碰撞。 这是邓羌谋战中最自信的一部分,於是,燕军碰了个支离破碎,几无反抗能力,秦军破燕,比砍瓜切菜也难不到哪里去。 姚襄、吕护、慕舆长卿相继败走,尤其是姚襄,几乎在秦军发起突袭的第一时间,便率羌骑调头东逃,头也不回,卷尘亡命。 而这,似平直接引发了整支燕军的动摇与溃逃。 这一次秦燕交锋,规模还不如野王那一次,同样是邓羌领军,但胜得更加乾净利落。 上万燕军,几乎覆没... : 第549章 恶向胆边生 第549章 恶向胆边生 穿越厄口的山风,在一场惨败的烘托下,更添悲凉,呜咽作响,就仿佛死难在董池陂战场上那些游魂野鬼的低语. 不惜马力,夺路而逃的平南將军姚襄,终是成功率领他的羌骑儿郎们回到了厄口,那曲折狭隘的山道,此时已然成为燕军生命的通道。 姚襄的动作真的很快,准备充足,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想著与秦军交手,或许就把自己当个“战地观摩团”,亲眼看著慕舆长卿蠢蠢地钻入秦军圈套,確认自己判断,也就够了。 而在望见董池陂列阵相候的秦军之后,没有丝毫犹豫,更不管慕舆长卿迎敌作战的军令,撤得果断决绝,乾净利落... 那果敢犀利的作风,甚至让秦军都没反应过来,弓蚝亲自率领秦骑包抄,虽堵住了慕舆长卿的退路,但硬是让姚襄给跑了! 逃回厄口的羌骑,几乎没有多少损失,连建制都还没乱,隨时可以调整作战,快速统计下来,也就丟了十余骑,大概率还是走丟掉队的那种,毕竟从头到尾,他们连马刀都没亮一亮。 虽然略显狼狈,但姚襄心情还是不错的,至少把慕舆长卿那廝给装进去了!而姚襄自己,在匯合以他姚部为主的后军之后,稍一盘算,非但没亏,还有的赚,尤其在兵力上。 邓羌此番打的是一场追歼战,力求速战速决,儘快消除东路威胁,至於斩获多少,反而不是太在意。 在这样的战术指导下,除了姚襄所部之外,还是让燕军跑出了一些的人马,只是人数不多就是了。 而这些陆续逃归的燕军败卒,姚襄就不免动些念头了,那些鲜卑將士不好办,但那些附从的河北士卒及吕护部下,却可以大胆操作一番。 而今的姚部,真的穷,太需要恢復了,对任务力资源的稀缺极度饥渴,尤其是青壮。 那些河北僕从及吕护部下或许素质堪忧,但如果能够吞併,对穷困已极的姚部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补充。 羯赵崩亡以来,又是北方乱战,又是晋军北伐,数以百万计的人口,被战爭、灾害与疾疫所消灭。 到眼下,人口尤其是能够创造生產力的青壮,已然弥足珍贵了,那种动輒十几二十万人(包括徵发的兵役、强拉的壮丁)的军队,已经很难组织起来了,组织力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人口。 沦落为燕国打手的姚部,而今满打满算,若要拉出五千人马,恐怕得將半大的少年全部囊括进去。 此番姚襄带著三千羌部从征,留在灄头的,就真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了。强攻厄口时,哪怕消耗的都是些强掳入军的炮灰,都让姚襄心痛几欲流血。 也可以想像,桓温此番掀起的“二次北伐”,究竟是何等壮阔,没点本钱,是真搞不出这等阵仗。 十年之內,也不可能再兴起这样声势的战爭了,东晋的血这么多年下来也几乎流干了,也就是荆、江、扬这些基本盘没有遭遇太大损伤,否则恢復时间还要更长。 同样的道理,苟秦维持目下的数万战兵,同样不易,上上下下,几乎是勒紧裤腰带在养军,没办法,国家安全与生存优先。 过去几年,为应对各方面战事,巩固统治,苟政对建国初期的十五营中军都进行了一定扩充,到如今,秦国在编的脱產军队人数,已然超过五万。 以当前秦国所据雍秦沙凉及陇南、河东诸州郡,供养五万兵马,似乎是绰绰有余的,但帐不是这么算的。 到目前为止,能够秦国贡献正向收益的,仍然只有雍州、河东这种核心统治区域。而中军之外,还有地方上大量设置的屯防军户,这些半脱產军队,虽然已经能自给自足了,但朝廷为了保持约束、管理,仍需投入大量的行政与扶持成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再加上供养王室、勛贵、官吏,以及各项必要工程(道路、水渠、桥樑与產业(盐、 铁、酒)所费,以秦国当前的財政收益,根本无法支持太久,尤其在战爭环境下。 当初为了从关中汲取养分,苟政强势破除阻碍,建立税制,但官府正税的收入,在庞大的军政开支面前,不说是杯水车薪,总之覆盖不了三成。 到目前为止,秦国財政,盐、铁、酒这三样,依旧是占比极重的补充,再加一个屯营贡献。 隨著时间的推移,苟政在秦国治下建立的大小屯营,已经越发像个吸血敲髓的“魔窟”了,也就比那些吃人的矿山要稍微人道一些. 王猛当年建议对秦国屯营进行改革,在那个阶段,也確实改善了一些屯民生计,但当面对统治需要的时候,又走上了压制的老路。 可以说,苟政搞出的屯田制,从河东成形之初,就是歪的,甚至是畸形的。 也就是苟政建立的中外兵制,在军功授田的基础上,大大减省了秦军的动员成本,他们有为秦王作战的义务。然而,兵源、武器乃至战马、口粮,很多將士都能自备。 但战爭所需军甲、器械、粮秣、弓弩箭矢及其他輜重,还需朝廷提供,这些才是占大头的部分。 可以预见的是,这场三国大战之后,秦国大概率是要重新削减军力、压缩编制的,无他,就是养不起。 秦晋燕三方,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麻烦,这场战爭,可以看做是赵末以来北方大战的一次高潮,也是各自矛盾的一次总释放。 不论谁胜谁负,此战之后,都將筋疲力竭,一个三个鼎立的格局,方才真正形成,天下局势將进入一个稳定期。 这个时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十五、二十年,乃至更久.... 又扯远了,收! 回到厄口关,正当姚襄兴致勃勃,收拢著败逃而来的燕军溃卒,並仔细甄別区分,只要不是鲜卑人,全部编入麾下。 哪怕是鲜卑人,也对其进行临时整编,以备作战。半日的功夫,姚襄虽只吞併了七百多人,但已经足够让他欣喜了,再加上输抵至厄口的粮辑,收穫当真不菲。 至少,姚襄的部下,在厄口完成了一次整体的升级换装... 於是乎,姚襄的小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了,慕舆长卿虽败,但他姚將军还在,这场战事还有挽回的机会,只要守住厄口。 只不过,一个意外传来的军情,將姚襄那燃起的激情给扑灭了。 “慕舆长卿逃回来了!他没有陷於秦军之手?”盯著来报的心腹军官,姚襄面上竟带著几分惊骇,一双虎目几欲喷火。 奉命在山口接应败兵的军官,神情严肃,稟道:“正是!慕舆將军已率残部归来,遣属下报將军,请將军接应!” 不妙!大大不妙! 自己在战场上干了些什么,姚襄清楚,如果慕舆长卿陷在战场,那没说的,姚襄有充分的余地去遮掩、去解释。 毕竟,紧张的战场之上,普通士兵的视野是极其狭窄的,很多人大概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败的。甚至於,姚襄都已经做好了,秘密清除那些逃归的燕军军官的打算.. 若是再能守住厄口要塞,配合燕军的后续行动,那他就算到了慕容儁面前,都有的交待。 然而出乎意料的,天不长眼,竟让慕舆长卿那廝脱逃回来了,那问题就严重了!就慕舆长卿那个性,岂能放过他,岂能不把战败罪责,一股脑儿推逶到他的身上了。 秦军怎么回事?怎地如此不中用,竞让这廝逃了回来! 姚襄暗骂著,面沉如水,脑筋疯狂转动著,然一想到慕舆长卿的尿性,以及可能招致的攻訐与报復,就有一股寒意从心头直衝天灵盖。 为之奈何?姚襄自问,越是思虑,烦躁之意更是上头。 王亮若是没有留在东垣就好了,至少还有个商量的人,姚襄暗道,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可能专门派人跑一趟东垣,问问王亮的建议。 “慕舆长卿带回来有多少人?“心思急转,姚襄沉声问道。 “不多,以属下观察,就三四百,都是骑兵!”军官道。 “哦.·· ...”姚襄似乎鬆了口气,再度长考一阵,抬首之时,双目之中满是坚定:“传我军令!” 此时姚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就仿佛有无数道刀子,隨时能够飞出来杀人。 “秦军来袭,关闭堡门,留下一千我羌部儿郎,本將亲自率领殿后,其余各部,即刻往东垣方向撤离!”姚襄下达著军令,沉稳的面庞,显得异常冷漠。 “將军意欲何为?”羌酋王钦卢闻之,很是惊奇。 “执命令!”姚襄冷冷道,略顿,又补充句:“让留下儿郎,多备弓弩箭矢!” 王钦卢不是什么名臣猛將,但这么多年,跟著姚氏东奔西走,几经丧败,却总能保全,自然也是有其本事的,尤其这眼色,很是敏锐。 “將军意欲何为?”王钦卢再度问道,眼神中已满是惊骇了,显然他猜出了姚襄想干什么! 察其色,姚襄满眼的冷冽,看著他,定定道:“慕舆长卿必须死!他若不死,后患无穷!” 王钦卢脸上有些惶惧了:“將军此举,恐將我羌部拖入万劫不復之境啊!” 见状,姚襄两眼微眯,抬起右手,用力握拳,就像捏死了一只臭虫一般:“所以,要將无关人等尽数迁,要不留活口!” “將军三思啊!”王钦卢忍不住再劝。 姚襄开始恼了:“尔敢背我军令?勿再多言,沮我大事,绝难轻饶!” “传令去吧!”姚襄又对身边心腹军官吩咐道。 “诺!” 见姚襄固执决绝,王钦卢哪怕惶恐万分,也不敢再劝了,只是心中忐忑,让他手脚都有些冰凉僵硬。 此时,王钦卢只能在心中哀嘆,姚將军,还是那个姚將军啊! 性如烈火,负气多刚,有决断却无远略,意气上头时,八头牛都拉不住! 姚襄要杀慕舆长卿,只能说是恶向胆边生了,也是此前的情绪累积到这个份上,且预设的东西太多,一头扎进去,怎么都拔不出来了。 如果王亮抑或权翼在,哪怕姚益、姚萇在,都必定会劝阻他的,只可惜,在此时的羌部之眾,没人能劝住他。 於是,姚襄这胆大头铁的决策,很快便展开了。 当大部分兵马都被驱策著东撤之后,厄口堡內外,迅速变得安静几分,垣墙上下,都残留著一股淒凉之意,仿佛预示著什么。 当慕舆长卿带著沿山道赶至堡前时,见著紧闭的城门,顿时大怒,立刻命人叫门。 堡上依旧飘扬的燕气,给了他继续狂傲的资本:“姚襄,我知你在关內,快快开门,迎我入关,秦军將至,我要组织兵马御敌!” 姚襄躲在垣墙后头,还仔细观察了片刻,待確认是慕舆长卿之后,方才鬆了口气,还假模假样地惊呼一声:“果是慕舆將军,快开城门,迎將军入关!” 堡下,听到姚襄的声音,慕舆长卿脸色方才好转几分,但眼神依旧冰冷。此时,他也是深恨姚襄,必要除之而后快,不过不在当下,需另寻机会“走,进关!”隨著关门大开,慕舆长卿彻底放鬆下来,招呼一声,策马入內。 三百余燕骑,鱼贯而入厄口,当关门伴著吱呀声缓缓合拢,直到“砰”得闭上,关內的气氛,陡然变化,如果杀气能为人感知的话,那么此时慕舆长卿眼皮该是跳的,脖子该发凉. 只可惜,他还叫囂著,回看向关头:“关內是何情形,让姚襄来见我!” 而姚襄肃立关头,透过城垣,远远地盯著那惨败而归,仍不知死的慕舆长卿,嘴角掠起一道残忍的角度:“放箭!” 姚襄一声令下,关上顿时箭如雨下,近两百张弓弩,一轮又一轮的攒射,毫无防备的燕骑,直接被射倒了一大半。 箭雨过后,接踵而来,是埋伏羌军的袭击,哪怕隨著慕舆长卿逃归的,都是鲜卑精骑,此时此境,也毫还手之力。 不过刻的功夫,这三百多人,便被羌军,尽数斩杀。慕舆长卿幸运地没被射成蜂窝,但被羌卒砍成了肉酱... 也顾不得打扫战场,在確认没有活口之后,姚襄直接带出关,奔东垣县去了.. > 第550章 告一段落 第550章 告一段落 “这个姚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没什么长进啊!”秦宫,听完河东军报,苟政忍不住轻笑一声。 “都说姚襄当世孙策!”对河东捷报,苟政的反应略显平淡,大抵也习惯了这样对胜利,相反他对姚襄在战场上的表现更感兴趣,感慨道,“不过,以孤观之,论英雄武略稍逊孙策,论轻慢意气犹有过之!” 苟政对姚襄的评价,唏嘘要大过嘲讽,说起来,姚襄也算是苟政的故人,即便到目前为止,二者之间还没有真正打过照面。 当年穀水之战,苟政第一次真正统兵东进,赌上一切,解救隨大兄苟胜西逃的梁犊义军残部。 当时形势格外凶险,冉閔、姚襄亲率赵骑追杀,围困於谷水之畔。那一役,靠著苟政穷尽智力,靠著苟胜捨命斩旗,最终方从冉閔虎口,夺取那一线生机。 而姚襄在战场上发挥的特殊作用—不战而走,苟政至今记忆犹新,倘若当初姚襄也率部参战,西归义军必定全军覆没,苟政即便能逃脱,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份起家本钱。 潼关,虽是苟政正式发跡的地方,但从谷水之战中救回苟氏及义军残部后,才是他蜕变的开始。 七年前的事情,已经堪称久远了,但有些关键节点,还是让人记忆深刻的。 而姚襄此番在河东战场上表现,也很难不让苟政与当年旧事联繫起来。 英雄意的姚將军,还是那般率性短视... 只可惜,苟政这些感想,身边却无人能够体会了,乃至於起家之初的那些故事,也无人能够追忆畅思了。 仔细想来,参与了谷水之战的那些老人,已经不剩多少了,要么已经功成名就,各镇一,要么就已经死了. 而说起死去的元从旧臣,最近一个,毫无疑问是蒲阳伯苟旦了。 对苟旦,活著的时候,苟政当真是越发看不上,此番大战,他在泣津的一系列表现,甚至让苟政宰了他的心思都有。 然而,当苟旦的尸体被送到长安,再了解其“醉死”的情况,苟政竟也长久无语,那是一种强烈的憋屈感。 人死为大,即便苟政心中苟旦再是嫌恶,也不好再拿他做其他文章了,甚至还得为其后事操些心,毕竟要做给其他活人看,得显示秦王的胸怀与仁德。 说起苟旦的后事,追赠的虚名不值一提,最要紧的,反而是他爵位的承袭与財產的分配。 这还是秦国自授封以来,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问题,而第一次就是范本,是示例,即便苟政,也不得不谨慎。 苟旦儿子可不少,虽然都是些孩童,但足有十一个,坐镇蒲坂的那些年,除了喝酒、打猎,真就忙著玩人造人了。 而苟旦的后事,还涉及到一个复杂的问题,那就是早年在河东时,苟旦曾娶了一个妻子,收了一个养子苟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很现实的一个问题,苟洛这个养子,是否具备继承权。在这方面,於理是有的,於情那毕竟不是苟旦的血脉。 早年间刀尖上舔血,生生死死没个著落,甭管亲生还是养子,能有个继承人,就不错了,甚至可以说幸运。 但而今情况,终究不同了,苟政带头打下了偌大一个秦国江山,功臣宿旧们也都成家立业,有根有底了,在这方面,就难免多些思量与倾向,无法囫圇过去了。 当然,如何判定,苟政一句话的作用很大,也正因如此,他倍加谨慎,到目前为止,仍然搁置不曾定议,一切等击破晋燕入寇再说。 但事实上,苟洛基本不可能拥有继承权了,尤其是爵位,即便这个少年,在长安小学中课业很优秀,已经展现出卓越的天分与潜力。 原因也不复杂,苟政自己也有个养子呢......苟旦那一家一户的继承权无足轻重,但苟秦王室之嗣续,苟政可不想埋下一些不必要的隱患。 殿中,苟政思维发散著、跳跃著,中书侍郎任群则继续通报著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董池陂一战击破燕军后,督护姜宇奉命率军追击,重返厄口时发现,燕军已弃关而去。 蹊晓的是,关內空无一人,躺著几百具燕骑尸体,姜督护细察其状,认为死掉的燕军,都是被伏杀。燕军似平內江了,”,“姚襄乾的?”结合前情,苟政顿时做出猜想。 任群頷首道:“姜督护也做这般猜想,只是,派人仔细检查之时,不曾发现慕舆长卿。时下明確的是,眼下姚襄正於东垣重整旗鼓,而慕舆长卿杳无音信.” “有点意思!”不论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歷练,苟政对於阴谋的味道总是嗅觉奇敏,微笑著说道:“这姚襄,不会如此胆大,袭杀慕舆长卿,以掩盖河东战场上不战而逃的罪责吧?” 任群眉头皱巴著,道:“此人也堪称一方梟雄,当不至於如此不智吧!这,岂是能掩盖住的?” 对此,苟政淡淡一笑:“姚襄若是足够明智,岂能落到今日处境?此人胆量一向很大,在逆境中,也的確有股子韧劲。 特殊时候,做出什么决策,都不会让人意外!” 琢磨几许,苟政眼珠子一转,吩咐道:“给姜宇传信,让他按照调查此事,另外,將厄口燕军被袭之事,帮忙掩饰一二!“ 听此令,任群面露讶然:“大王是想?” 苟政淡淡地说道:“若猜测为真,那么姚襄身上,又值得做一篇文章了!” 如今的苟政,面对晋燕,真是逮著空子与漏洞便想钻一下,当初,不名一文的上党冯鸯想反燕,苟政都遣司隶校事苟忠前往勾兑,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也尽了一份险恶之心。 而今,这可是姚襄,比起那些小角色,姚襄可还是值得苟政多加关注与费心。 当初姚襄叛晋,大大减轻了关中的压力,甚至给苟政创造了一个吞併凉州的战略空窗。 若有朝一日,姚襄热血上头,再来一场“叛燕”,那不论结果成败如何,他也算完成苟政对他的“期望”了.. 说著,苟政又站到一张军事舆图面前,当前苟秦所面临各个方向的军事形势可谓是跃然纸上。 琢磨片刻,苟政道:“姚襄收拢燕军残部退守东垣,慕舆长卿销声匿跡,还有吕护呢?” 提起吕护,苟政语气有些冷,虽然知道此人首鼠两端,对他更从无忠义上的期待,甚至放任其於秦燕之间左右逢源,但对其背刺軹关的行动,依旧恼怒不已。 任群道:“吕护兄弟狡猾,见势不妙,临阵脱逃,遁入深,追之不及!” “这些个豪强啊!能够割据一方,自立逍遥,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闻之,苟政笑笑:“就这份危险的嗅觉,逃命的机警,便非一般人具备啊!” “只是这个吕护,到这个地步,也不思投降,莫非真要替燕国尽忠?”苟政琢磨著。 任群说道:“臣试揣之,吕护家人、族部与財產,皆在野王,而今更在燕国掌控之下,岂能尽数捨弃,子然归秦。” “罢了,而今吕护也只是个失了部曲的落汤鸡,其生死下落,已无足轻重,不提也罢!”苟政摆摆手,又思忖著说道,“邓羌力求速破慕舆长卿,而今已然功成,眼下应当北上对付悦綰了!东路燕军,只是开胃小菜,并州燕军,才是大肉啊..” 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一丝忧虑,任群不由劝慰道:“定安侯乃我大秦常胜將军,此番东进,已然连战连捷,趁此胜势,击破北路燕军,料想也无虞!” “孤对邓子戎自是信心十足!”苟政轻嘆道:“然而这么多年,大小战事,是越打越老,胆子却是越打越小! 孤得出最大的经验,便是不能妄谈胜负啊......悦綰,可非区区慕舆长卿可比啊!” 对此,任群亦是默然少许,方才拱手道:“此番大战,发展到当前局面,我大秦胜势已显,而今也只能尽力筹措军輜,稳定关內,而后静待前方將士破敌建功,收取最后的胜利!” “你倒是定力十足!”听其言,苟政轻笑一声,呢喃道:“最后的胜利!明明是晋军来犯,却不得不朝燕军亮刀。 如若击破燕军,桓温恐怕就要被嚇跑了,为御此贼,关中上下,几乎都被孤挖空了。走脱了此贼,孤这心头始终不甘啊!” 说著,苟政上前两步,靠近舆图,手指顺著大河流向移动,指腹划过那些渡口津渠,最后停在茅津,重重地点了下。 “邓羌將玄甲营与陷阵营安排在此处,想来对桓温还是有所考量的!”双目中涌动著一股锐意,苟政低语道。 任群:“定安侯当世名帅,御敌破军,纵览大局,破燕舍玄甲、陷阵两支劲旅,显然另有大用!而能否用上,还需等待临汾战果!” “等!等吧!孤这些年,也习惯等待了!孤有的是精力与时间!”对此,苟政也只能轻轻頜首,长舒一口气,抬手又指挥道: “传令潼关,让陈文明好生盯著桓温大军,告诉他,原则不变,潼关安危为先,在此前提下,若有急情,可听其行动!“ “诺!” 交待完,苟政表情又沉凝了下来,目光缓缓在面前的舆图上扫视著,东起河东,西至敦煌,绵亘数千里,不知觉间,他已然打下这样一片江山来。 即便这片江山,如今是虚有其表,问题还有很多,矛盾很尖锐,但是,这个大盘已经基本形成了。 只待击破晋燕,以胜利的姿態结束这场战爭,解除这场灭国危机,他便可以真正腾出手来,好好收拾这破碎山河,规划出一片永载歷史的大秦蓝图来! 临汾,当燕军南下之后,这里便沦为秦燕交锋的战场了,战况十分激烈。 此前,迫於燕帝慕容儁的压力,哪怕满怀压力,心头一百个不乐意,悦綰终是发兵南下,进討临汾。 即便如此,在悦綰的打算中,对慕容儁的“乱命”,也是要打折扣的。打河东?想想便可以了。 悦綰心中的目標,能將临汾这座汾北重镇拿下,將秦军挡在南岸,同时遣师东渡,將汾东诸县彻底拿下,巩固对平阳郡的占领,给鄴城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也就是了。 不过,悦綰这般考量,前锋都督慕容强可这么想,他可是忠心皇命,急於建功,势必要打下临汾,渡河南下,与慕舆长卿会师,共掠河东。 因此,慕容强引军抵至临汾后,便將悦綰的交待拋诸脑后,开始不惜伤亡,猛攻强打。 慕容强的进攻,还真给守备临汾的苏国带去了不小的压力,不过,苏將军本就善守,因为在雀鼠谷防御上吃了悦綰的亏,更存著一种知耻后勇的心气。 於是,慕容强拿几板斧,非但拿不下临汾,死伤严重之余,还引发了那些依附燕军杂胡的骚乱。若非悦綰率领后军及时赶到,临汾城下的燕军,恐怕得出大问题。 邓羌打慕舆长卿,谋划不算周详,但速度够快,完成度也很高,在结束董池陂战役后,只留姜宇率所部善后,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诸军,重整营幢,而后火速北上。 为了出其不意,麻痹悦綰,邓羌甚至派人偽装成慕舆长卿下属,前往悦綰营中联络,说以攻破厄口,接应其南渡之事。 而邓羌此举,恰恰出了紕漏,说到底,邓羌还是小瞧悦綰了,遣使的行为,可以说是多此一举. 邓羌的信使,直接被悦綰看破了,理由简单而真实,那就是悦缩了解慕舆长卿虚实,更是深信,他没有那个能力打破厄口,更甭提什么接应他并州大军南渡了。 老將的经验与直觉,有时候是真能救命的,本就无心南下的悦綰,果断决定,放弃强攻不下的临汾,回师平阳,顶著慕容强对他违逆皇命的攻訐。 而悦綰老奸巨猾的地方,是他不动声色,把邓羌的信使给放回传信,请“慕舆將军”速速北上,兵陈汾水之阴,动摇临汾秦军军心。 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然后便开始秘密准备北撤事宜。於是,等邓羌多路齐上,紧赶慢赶,北渡至临汾时,燕军已然走远了。 苏国后知后觉,豁出性命去追阻,都没能留下。 吃了条小虾米,跑了条大鱼,邓羌十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而这场秦燕交锋,也就此告一段落。 > 第551章 剑指桓温 第551章 剑指桓温 “终究小看天下英雄了,此番走脱了燕军,是本將过失!”临汾城北,当从苏国口中得知燕军的具体动向后,邓羌喟然道,將责任揽到身上。 苏国满脸的鬱闷,更有几分狼狈,燕军撤退之际,他带领两千秦卒追击,意图咬住燕军,迟滯其撤离,给北上的秦军创造破敌机会。 结果悦綰用兵老道,亲率五千燕骑殿后,给他来了个当头一棒,又是突袭, 又是伏兵,打得苏国溃不成军。 也就是悦綰的主要目標是北撤,但凡横下心来,苏国那两千追兵,恐怕逃不过覆没结局。 当然,如果那样,燕军就没法轻易摆脱秦军追击了,北渡的秦军中,驍骑、 果骑二营,几乎在第一时间重新集结,沿路追击。 这大抵才是悦缩这种宿將真正难以对付的地方,目標明確之后,並不因一些看似唾手可得的诱惑而动摇。 在杀散苏国所部之后,悦綰便及时收兵,也不打扫战场,就简单重整队形, 而后毫不留恋,快速北遁,追赶大部队去..... 而数千秦骑著急忙慌北上,最终也只是接应回了苏国所部,然后望著北边吃灰...... 苏国所部损失不小,出击的两千战卒,只有一千三百多人回来了,不过陆陆续续的,还是有失散的秦卒寻路归队。 悦綰只是想击退並摆脱秦军的追击,並对秦军追兵形成震慑,所以作战以衝击、溃散秦军为主,直接造成的杀伤,反而不大。 再次在悦綰手上吃了亏,苏国自是灰头土脸,比起雀鼠谷的失误,此次他的心態要好几分,至少自己的判断与决策没有错,只是悦綰老贼確实有些难对付。 而邓羌闻报,二话不说,直接揽过於己的大方做法,倒让苏国心生佩服。 此前只闻邓羌威名,但对苏国这样有一定才干、且久镇地方的將领来说,没有亲身见识过,总是存有几分怀疑,尤其邓羌身上还贴著“外戚”的標籤。 不过此时,就冲邓羌表现出的担当,作为河东豪杰,从来慷慨意气的苏国, 就服气。 “走脱燕军,败绩而归,惭愧难当,让征东將军见效了!”苏国偏过头,重重抱拳道。 邓羌也没有平日里的傲气,伸手虚扶,微笑道:“將军见事敏锐,行动果敢,胆略过人,已有名將之风。至於些许挫折,不足为道,更非战之过!“ “將军这般讲,末將实在汗顏无地!”苏国重重嘆息一声,埋头再拜道。 而邓羌再度北望,鹰隼一般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山岭、河流,看到了排成长队,正向平阳撤退的并州燕军。 眉头少有的锁死了,良久邓羌方才收回目光:“传令,各军就地扎营休整, 一个时辰后,中军升帐议兵!“ “诺!” 费心劳力,北上进击,想要吞下悦綰这块肥肉,结果別说肉了,连口汤都没喝上,只碰了一鼻子灰。 这样的结果,別说邓羌了,就是下属的秦军將们,都有些难以接受。与安邑那场军议的踌躇满志、战意高昂相比,这一回邓羌升帐,气氛就略显沉闷了。 弓蚝甚至还笑了笑,眼神不住地往邓羌身上飞:“东进北上,不惜体力,连日奔波,到头来只有一场空,以及燕军留下那一地烟尘,也不知如此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 弓蚝如此怪话,若是平时,邓羌早就怒斥回去了,任你什么猛將绝世.. 但是,眼下情况,邓羌也有些不好以势压人。 看著一张冷脸的弓蚝,邓羌却是轻声问道:“弓將军这是心头有气?“ “怒气满腔!”弓蚝毫不客气,直接盯著邓羌,脸上仿佛写著“你待如何”四个字。 邓羌没有平日里的强势,依旧一副沉稳的模样,微笑答道:“本將亦然!“ “诸君为何皆一副丧气之状?只是跑了悦綰,何至於此?”说著,邓羌抬指敲了敲自己胸膛:“本將胸口也积压著一口恶气,誓必要出此恶气! 召诸位前来,正为我军下一步行动进行商討!“ 听邓羌这么说,苟须道:“悦綰必定退往平阳城,不若明日起兵北上,逼其决战,一举破之?” 对於这条建议,邓羌微微摇头,冷静地说道:“此时北上,於我不利,贼將甚是狡猾,我若北进,其闭门据城而守,我各项准备皆有不足,如何破之?届时,是自陷困顿! 而况,大王遣我等出关,是欲破敌击贼,容不得迁延!目下平阳战局,我军与燕军,谁主动,谁吃亏!“ “依征东將军之见,我中军精甲齐聚於此,只能坐视燕贼逞威,放任城关沦陷,而不思收復?”弓蚝不满道。 审视了弓蚝两眼,邓羌没有任何心虚,说道:“看来弓將军是一心望战啊! ' 弓蚝默然,略加思索,直接道:“邓將军也不必多做试探了,有何良策,还请直言!” 见弓蚝如此爽快,邓羌眉头挑了挑,本就端正的坐姿,更加笔挺了。 环视一圈,邓羌哈哈两声,方才缓缓道:“我原料,并州燕军人马眾多,战力不俗,欲彻底击破之,怎么也需要五到七日时间。 不曾想贼將悦綰奸猾,竟有所预警,察觉本將图谋,果断率军北遁!如此, 虽失图谋,却也给我军节省了至少五日的时间!“ 邓羌的说法,显然吸引了眾將的注意,迎著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邓羌冷声道:“我意起兵南下,轻装疾行,直奔大河茅津渡口! 而后,渡河破晋!“ 此议一出,帐內一片寂然,都被邓羌的大胆提议给惊呆了.. 哪怕一心望战的弓蚝,都明显惊了下,上上下下打量了邓羌几眼,確认他不是在说胡话,方才道:“邓將军可知此地距离茅津,多少距离,多少河流,多少山岭?” “自然知晓!”邓羌也认真地点头。 “我等自安邑东进,破慕舆长卿,未及休息,又不惜马力、体力,疾速北上,討击悦綰。 虽未战起,然各营將士皆已疲惫,还有好些跑散將士,不曾归建,此时將军又要我等跋山涉水,远行数百里,南下去打晋军?“ 苟须也皱著眉说道,虽然没有一句提到反对,但句句都是反对之意。苟须这样的將领,或许没有深谋远虑,更难勘破大势大局,但这么些年打的仗可不少了,一些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你邓將军纵有奇谋妙计,也要讲究个“基本法”,得考虑现实情况啊! “弓、苟二位將军所言皆有道理,诸位可有想法,儘管道来!”邓羌还是一脸平和,都不似日常的他了,看向其他將领。 羽林將军郭鉉对邓羌一向是比较敬佩的,此时,也拧巴著眉头,略显为难道:“末將以为,二位將军所言有理,征东將军不可不虑! 即便將士们依將军之策,不辞辛苦,奔进数百里南下,抵达渡口,届时军马皆已疲惫,如何作战?如何破晋?“ “为王尽忠,为国死战,衝锋陷阵,虽死无憾,但似这等奇谋,耗尽將士体力精神,去打以逸待劳、兵马眾多的晋军,无异於自取死路,只怕將士们未必甘愿!”弓蚝直白说道,语气间已满是对邓羌的质疑。 此时,弓蚝甚至怀疑,邓羌是否因为没能赚到悦綰,自觉失了顏面,而做出如此昏头的决策。 邓羌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目光已然冷了下来,除了冷,还有一种坚定,特別的坚定。 郭鉉则继续说道:“再者,悦綰虽则北遁,其所辖燕军仍有两三万人,我军此时若南下,其趁势再犯,临汾如何抵挡,河东安危如何保全?还请將军三思!” 对郭鉉的分析,邓羌不住地点头,似乎对他这些年的进步十分认可,但嘴上没有表態。 转而问其他將校,得到的答案,即便不是似弓、苟几人明確反对,也大多迟疑,表示將士兵马实在疲惫,需要休息云云。 “看来,东进以来,打了几场小仗,获得几次胜利,奔波几百里,將士都累得走不动道了......”邓羌轻笑两声。 这话,顿时引发弓蚝不满,站了起来:“即便真要南下,將士们只求一二日休息时间,何曾畏难惧苦,邓將军又何必出言讥讽? 再者,既然升帐军议,眾將齐聚,难道还不让我等畅所欲言?“ 邓羌又瞧了弓蚝一眼,他发现,今日这匹夫话格外多,一副恨不能取自己而代之的样子...... 对其质疑,邓羌也不恼怒,只是声音越发沉凝了:“莫说一二日,就是等到十天半月,等到全军彻底恢復都可! 只是,我军可以休息,晋军难道就会傻傻停留,等待我们去打? 已经走脱了燕军,难道要晋军也全身而退,我们这些食君禄俸的人,最终一事无成! 值此国战之际,让汉中的薛强军压一头?“ 闻言,郭鉉惊讶道:“將军认为,桓温会撤军?“ 邓羌看向他,反问道:“郭將军也研习兵法多年,以你之见,当前形势下, 晋军还能坚持多久?以桓温之老谋谨慎,察觉危机之后,还能束手束脚,坐以待毙?” 郭鉉陷入了沉吟。 邓羌则扫视著眾人,深吸一口气道:“诸君,非邓某恼羞成怒,急躁冒进, 更非有意劳累將士。只是,我军若止步临汾,北无法破燕,南无法破晋! 对阵晋燕,註定无法两面兼顾,而今大破慕舆长卿,燕军来势已遏,依我判断,短时间內,燕军將难以对河东形成真正威胁。 虽则紧张、忙碌、劳累,但这是我军南下破晋的最佳机会,迟则生变。 我军在临汾,桓温若是撤军,那我们这些人,便只有鞭长莫及,望敌远走。 若在大河之滨,那么不论晋贼走与不走,我军皆可保留克敌制胜利的希望!“ 说道这儿,邓羌缓了缓,而眾將已然听进取的,面上的不服、不解之色明显消散几分。 见有效果,邓羌又继续讲述著,此时眼神中散发著神武睿智的光芒:“我知將士辛苦,岂能不体恤军情。因此,南下抵至目的地之后,尽可休息。 安邑东进之前,本將特意將玄甲、陷阵二营调往茅津,可不是为防御,正为今日之局!若果真渡河破晋,那么当以二营为主! 此番南下作战,乃为决战,也无需留下,我军势必发起对晋军全面反击,潼关陈都督那里,仍有近万精兵,届时將一併投入战场。 有此两路精甲,哪怕诸位只是壮壮声势,也足以破晋了. ' 说到最后,邓羌的嘴角飞过一道不易为人察觉的弧度,因为他注意到了眾人反应。 一眾秦国宿將、中军悍將,已然被激起了怒气,弓蚝不满道:“秦王以荣禄土地恩养我等,此等大战,邓將军岂能让我等摇旗吶喊,看別人杀敌报国、建功立业?” “弓將军所言甚是,区区几百里路途,再走一趟又有何妨?”破军营將冯石起身,慨然道。 “请將军下令!” 一时间,军帐之中,秦將纷纷请战,昂扬的战意,几乎衝破帐顶。而敏锐的人,也慢慢反应过来,邓羌又在激將了。 当然,不只是激將,邓羌的分析与解释,还是具备强大说服力的。 面对群情汹涌,邓羌仍然安居帅座,稳如泰山,继续道:“东路燕军,已不足为率,短时间,燕国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再犯我国境。 倒是北面的悦綰,其军於平阳,的確是个威胁,不得不防!“ 说著,目光便落到始终缄默的苏国罩上:“苏將军!” “末將在!”苏国起罩作揖。 看著这名河东宿將,邓羌严肃道:“丕將给你事兵一千五百卒,由你统率, 继续镇守临汾,如若燕军南下,必须死守! 哪怕打光了守军,也不许退缩,不知將军,可敢应下这项差事?“ 迎著邓羌的目光,苏国两眼中仿佛燃起了升腾的火焰,饺饺道:“將军引军南下后,末將將封堵四门,仞在,城在!“ “好!”邓羌丐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將军此番已在悦綰老贼手上吃了两次亏,既有如此决死之志,想来不会有第三次了!“ 闻之,苏国眼睛稍眯,只露出少许凛冽寒光,诉说著他的坚决。 对邓羌等所议破晋之事,苏国是一点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的战场,在河东,在平阳。 交待完临汾防务,邓羌则继续发號施令:“派出信骑,通知河东都督王猛, 让他为我大军准备好粮輜、饮水与宿处,让他设法,加强对燕防务!“ 吹著,邓羌第一次站起罩来,朗声道:“传我命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晨造饭之后,轻军南下,骑兵先行,步卒踵后... ' 第552章 全面反击 第552章 全面反击 事实很快证明,邓羌的思路与判断没有出错,自临汾引军渡汾南下,方至闻喜,受到一则怎么也谈不上喜讯的消息——桓温撤军了! 平心而论,桓温撤军,並不是一件太令人意外的事情,自初夏北伐,至於深秋,已弥时近半载,前后动用军民眾达三十万,耗费钱粮军辐更是难以计数,可以说桓温在荆州多年积储,基本消耗一空,还徵用了大量长江流域郡县士眾资財。 而收穫呢,驴粪蛋子表面光。 摧枯拉朽地收復洛阳,修葺祭扫皇陵,若把破吕护之役也算上,那么也勉强取得了“歼敌两万”的丰硕战果! 当然了,这也只能糊弄一下东晋的愚民黔首,给自己也给建康朝廷一个体面点的说法,而实际上呢,连参与北伐的底层丘八,都忽悠不过去! 与已经產生的代价与损失相比,这场仗,打得太亏,投入与收益远远不能成正比。 即便,桓温的北伐,已经给新兴的苟秦王朝,带来的巨大的实质性破坏与伤害,甚至可以说打断了此前关中恢復的势头。 但是战场外的收穫,总是不比战场上的建树,来得醒目,来得易於人接受。 中秋之后,准確地讲,邓遐败北之后,桓太尉就已经失去继续战下去的动力与理由了,相反,撤军的意愿越发强烈。 从湖县退到弘农城休整之后,桓温就已经开始及时止损了,之所以逗留不去,只是心头一点並不坚定的念想与侥倖。 而真正促使桓温下达撤军命令的,还是来自汉中的后续战报! 很难准確地说明,桓温在收到汉中失守的消息后,是怎样一种心情。 但提及司马勛,必是两眼通红,七窍生烟。这个司马勛,让他去打陈仓,牵制秦军,结果连关中门户边都没摸到,反被强推,连老巢汉中都丟了! 怒则怒矣!桓温心头却是彻底警醒,这仗打不下去了! 说来也是一桩軼事,退兵弘农的日子里,桓太尉的心思,並没有集中在击败秦军的事宜上,反倒是思谋起,退兵之后,如何细水长流地对付苟政,如何步步蚕食,瓦解其势力..... 而汉中在桓温的谋略中,是极其关键的一环,因为这是桓温势力范围內,离秦国最近,能直接威胁到关中的一片战略要地。 至於那险峻狭长的秦岭山道,虽是阻碍,但並非无法克服。更何况,他桓太尉又不是诸葛武侯,只能从川蜀北伐。 鑑於司马勛在这场战爭中的低劣表现,再加上过往的桀驁、狂妄与自专,桓温甚至已经暗下决心,回朝之后,定要把司马勛擼了,换个真正的才士,一个自己人接替。 不曾料,桓温考虑得长远,汉中的快速失守,直接让他的深谋远虑,建立到空中楼阁上去了。 此前司马勛遣人求援时,桓温也使人传信,让益州周抚北上救援。但就汉中失守的速度,估计桓温的信使都还在路上了..... 但不论如何,汉中的变故,无疑是桓温最终撤军的决定性因素。在此形势下,什么秦燕战况,都无法挽留他。 乃至於,秦燕交锋,本身也是桓温撤军的理由之一!有燕军充好人,替他牵制秦军主力,不趁此机会走人,难道要等秦军击败燕军,再来对付自己? 桓太尉,可没有那么蠢! 於是,在九月深秋,弘农境內北伐普军將士,在洛阳艰难滯涩的转运供馈下,终於全面换上秋装,然后紧接著便收到撤军的命令..... 从秋装供给状况便能看出,晋军的后勤供给已然出现问题,不是作战洛阳负责协调转运的毛穆之调度不力,也不是荆襄留守將吏筹措不尽心。 实在是十数万军民,三千里馈粮,给军辐转运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所涉的几条输送通道间,几乎每个环节,都是考验。 而荆州集团的组织能力,实事求是地讲,还不如小而精的苟秦,那毕竟是苟政从无到有、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 说白了,荆州集团,只是底子厚,体量大罢了,隨著北伐战爭一日日拖延下来,荆州內部也开始出现问题了。 战爭影响下,生活生计乃至生存,严重受到影响的东晋士民们,已经產生了严重的厌战心理,民间怨声渐起,那些被桓温压制、震慑的南蛮又开始闹腾了。 尤其是荆南(湘州)地区,武陵、湘东、零陵地区,都出现了蛮人叛乱,劫掠郡县,这些都直接说明著,桓温北伐期间,其对荆湘地区掌控力的下降。 如果说荆州內部的一些问题,还可以忍受,只要他撤军,甚至只要他回到將领,平抑乱象,终究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来自建康朝廷的一些小动作,就让桓温警醒了。 桓温北伐,精锐齐出,对建康朝廷的压制必然减弱,而这半年间,建康的士族门阀们,可不是静静看著、等著,实则也是动作不断。 徐州方面,荀羡也趁燕国伐齐之际,率师北伐,援救段龕。 名义上是响应桓温,从东面吸引、牵制燕国注意,而更重要的目的,实则是为了扩大朝廷影响,重新培养出一支“北伐”军队。 荀羡,毫无疑问是东晋朝局、礼仪与法统的坚定维护著。同时,还有一个谢尚,可谓是抱病出仕,再度出镇歷阳,重新屯练兵马。 不论荀羡,抑或谢尚,都还不看在桓温眼里,他们威胁有限。但是,当建康传来消息,朝廷打算派吏部尚书王彪之出任江州刺史之后,桓温就不能不重视了。 一荆一扬,加上一个江州,构成了东晋王朝的基本盘,至於其他寧、广、交包括梁益二州,都只是添头,中原各州时得时失,至於晋廷在江北设立的那一系列“侨州”,更是仅有一个名头,最大的作用或许只是安置那些后续南迁的北方侨民。 荆州与扬州,毫无疑问是东晋这个泥足巨人的两条腿,共同支撑起一个王朝,而其势力头领,则共掌一舵,决定东晋这条船最终驶向何方。 居其中的江州,各方面自然难与荆扬二州相比,但它的位置,就註定了其重要性。 尤其是,当荆扬之间出现矛盾,乃至直接兵戎相见(说的就是王敦之乱)时,江州便自然而然成为必爭之地,须知,潯阳、豫章可直接控制著长江、彭蠡这两处水道要害,晋廷內部爭权,水路水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基本上,哪方控制著江州,就意味著哪方在东晋朝廷內部占据上风,掌握大局。 恰如荆南湘州,建康强势时,则析分荆南设立湘州,以分制衡荆州势力:若荆州强势,那没说的,所谓湘州,说废除就废除... 对桓温来说,王彪之出任江州刺史,不论是否落实,这都是一个危险的信號,甚至比秦军带给他的感觉更危险。 而桓太尉,显然不可能让王彪之这样的门阀领袖控制江州要地,否则,以王彪之那种明显“抗桓”的政治態度,他就是回到江陵,也难以安睡了。 北伐前途晦暗不明、危机重重,荆州后方民怨四起、蠢蠢欲动,这种內外交困的局面下,桓温岂敢久留? 而当桓温正式下达撤军命令后,可谓是军心大振,人情大悦,原本焉耷耷的晋军將士,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积极收拾准备,恨不能飞回南方。 显然,桓温这一路的北伐晋军,早就不想打了! 將士思归心切,竟至於廝,桓温也是默然良久,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这也算顺应军心,不至於太过狼狈。 桓温动作还是很快的,撤军也很突然,当邓羌率军南下之时,其大军已然撤至陕县。 在这个过程中,秦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阻截,潼关陈晃那里,守关是第一要务,即便东出,也不敢莽撞急追。 至於邓羌布置在茅津的两支劲旅,虽是精锐,但毕竟人数也不多,目渡河也是个问题。 一则桓温早就在南岸布置有守军,二则即便没有阻碍,如玄甲重骑这样的秦军人马装备想要过河也不容易.... 但不管如何,当桓温正式撤军之后,也吹响了秦军全面反击的號角,只是,在第一时间,各路秦军力量分散,並不能形成合力,这也是桓温安全撤军的绝佳机会。 而得知桓温撤军的消息,邓羌惊诧之余,也第一次有些急了。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就差拿鞭子抽中军將士们,结果仍然差那么一大截。 桓温怎能撤如此之快?之早?就不再观望一二? 只可惜,桓温没法回答邓羌这个问题,更不可能按照他的谋划走。 邓羌也是不服输的,更不会轻言放弃,在闻讯的第一时间,便彻底拋下步军,率领骑军飞驰南下。 为减轻负重,除必要作战武器、甲冑之外,其余装备、杂物,乃至口粮,也尽数拋弃,只求一个速度,抢出一个破晋机会。 驍骑、果骑二营,虽比不得玄甲营,但也都是一人双马的高配,真跑起来还是很快的,三百里路途,还包括跋山涉水,硬是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便赶到了茅津北岸。 当然,这样的高效率,是以牺牲人力、马力为代价的,同时,这其中还有河东都督王猛的鼎立支持。 虽与邓羌之间有些意气齟,但在大是大非上,王猛可十分卖力,在邓羌进军途中,后勤保障工作极其到位。 邓羌想到的、没想到的,王猛都有准备,从口粮、饮水,到嚮导、路线,尤其是渡速水,过虞(吴)山,哪里渡河,哪里进山、出山,分岔路口,都有专人引导。 王猛如此贴心配合,顾全大局,反倒使邓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不是小气之人,过安邑时,王猛亲自率人在城门前给其秦骑送行,目送其南下破晋。 对此,邓羌遣亲兵告诉王猛,待破了桓温,他將亲自返回安邑,为此前的倨傲无礼,向王猛赔罪。 能让堂堂定安侯、邓征东如此低头,也可见邓羌心情之急切,以及对破晋的重视.. 九月初九,重阳。 大河之畔,在连续的奔波下,由邓羌亲率的七千余秦军精骑,终於抵茅津北渡。 到达茅津的第一时间,邓羌便下令,让二营將士进食休息,抓紧时间,补充损耗的军力。所幸茅津渡这边,营寨、食物、饮水都不缺,倒给南下將士们提供了一个相对舒適的休整环境。 而邓羌则顾不得休息,立刻召来连英杰、张珙二將,询问晋军状况。 得到的结果,並不乐观,晋军大部,已於前日便已自陕城东归,而北岸连英杰、张珙而將,则受制於南岸留守晋军,无法顺利渡河追击。 唯一一次渡河尝试,也被晋军击退,为桓温殿后,守备南岸的,不是他人,正是老对手邓遐。 此前蒲坂、逗津两战,北渡晋师几乎覆灭,邓遐仅率数百残兵生还。后向桓温请罪,桓温也没有过多责难,反而加以抚慰,让他安心养伤。 及至此番撤军,桓温再度启用邓遐,只给他两千人,让他戴罪立功,为大军殿后。撤至陕县后的桓温,需要特殊照看的后路,基本只有茅津了。 殿后的任务可不轻鬆,甚至可以说极具危险性,不过邓遐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应下了。於己、 於桓温、於將士、於国家,邓遐都没有其他选择。 大河涛涛东下,拍打著岸石的水声,透著一股磅礴的力量,於登高观望的邓羌而言,则意味著危险与阻碍。 深秋的北风,已不见丝毫温驯了,盔缨飘扬,征袍作响,邓羌的眉头紧皱,死死地望著南边,心中则暗嘆:这个河不好过啊! 不是因为大河天险,而是因为对岸的普军防守,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要以最快的时间实现突破,这就让人为难了。 在邓羌南望时,南岸渡头,邓遐也在北眺,目光虽坚定,但满脸的凝重,秦军大队人马抵达的动静,隔著一条大河,都能感受得到。 这是蒲坂之役后,两邓第二次“照面”了... “强渡不可取!”邓羌先下断言,而后对身边的將校们吩咐道:“把渡船都准备好!传令各营將士,安心休整,做好渡河追击准备!” 目光东望,邓羌沉声道:“而今之计,只能期盼潼关陈都督,能如约出兵了!” > 第553章 追与逃 第553章 追与逃 等待的过程略显煎熬,於邓羌而言,尤其如此。打了这么多年仗,大大小小的战事经歷了十数场,还从没有哪一次,如这秋风渡口般让他纠结无力、患得患失。 邓羌当然是个大心臟的人,但此时此境却有些控制不住心头的紧张,当然还有一丝烦躁,那是一种无法掌控局面的不安。 尤其在已经提前预判到战局变化、敌情的情况下,就越发加重那种不適感,他邓大將军,何曾如此憋屈过? 敌军那边也就罢了,桓温老谋深算,晋军也並非无人,偏偏是自己的友军(陈晃军),也没有多少把握,如欲追歼敌军,只能寄託陈晃能够把握战机、主动出击。 这样有心无力、被动等待的局面,让他倍感不適。说到底,还是手中实力不足,而秦国需要兼顾的点又太多。 六个营的秦军中军精锐,固然是一股战略级力量,但想要凭此包打天下,显然也不现实。 鑑於面临的困境,邓羌甚至生出一丝怨艾之情来,若是秦王把潼关守军的指挥权也一併也交给他...... 当然,这也就想想了,即便苟政真把东线秦军都交给邓羌统帅,在方圆数百里的战场范围內,想要对各路秦军做到有效统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首先一个交通联络手段,就是最大的制约。 而秦军的那些將师们,哪怕温和谦恭如陈晃,也是有自己作战思路的,岂能像提线木偶一般听邓羌指挥。 率军南下奔行数百里,面对一条大河,却是有船难渡,这样的局面,实在让邓羌鬱闷之极。 他甚至难得地有几分气短,军中將士,早就因为几经周折的疲惫,而胸怀怨气,若南下作战,再度以这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那可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待过去的了。 即便,他邓羌並不需要多解释什么,面上总是不好看,於他声望也是一份打击。 旁人不说,至少弓蚝那匹夫,是不会沉默的,二人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其脾性邓羌也清醒得很。 还有这氐戎连英杰,凭著秦王的宠信,安邑分兵之时就敢质疑,若是对晋作战毫无建树,还不得跳脚? 十一日,就在邓羌苦等难耐,有心豁出去搏一把,强渡大河时,陕城以西,招展的秦旗引领下,潼关秦军终至。 陈晃虽然十分谨慎,终究没有一缩到底,在確认桓温果真撤军之后,自潼关亲率八千步骑东出..... 潼关秦军的抵达,也意味著邓遐再难把守茅津南渡,而邓遐也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率军向东急撤。 於邓遐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没有经歷多少血战、苦战,但他驻守茅津的战术意义重大,至少拖延了秦军四天的时间。 见邓遐急走,陈晃果断遣属將陈铁率秦骑追击,邓遐虽勇,但这种战况下,根本扭转不了局面,最终陈铁斩获四百余晋卒而归。 然而,与被邓遐消耗的时间相比,这点斩获,实在微不足道。 邓遐既撤,北岸这边,早已准备停当的秦军,在邓羌的指挥下,立刻进行渡河,一万三千余秦军步骑,耗费了半日时间,方才连人带马加装备,跨越大河,与陈晃军会师。 事实上,对於陈晃的行动,邓羌虽然感激,但打心里认为,他的动作慢了。若依邓羌,陈晃至少可以提前两日,而耽搁的这两日,很可能就错过了一场对晋大捷。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 当然,即便以邓羌的骄傲,这种考虑也就心里想想,並不会宣之於口,他的情商还不至於那么低。否则,得罪陈晃事小,耽误了歼敌事大。 而陈晃这边,或许动作確实迟缓了些,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谨慎对待,顾虑晋军阴谋是一方面,万一桓温就来个诱敌之计呢? 更为重要的,陈晃始终清醒地认识到,秦王给他的任务是什么,潼关安危始终是他最先考量的事情,他的任何军事决策,都建立在此基础上。 秦王的命令都那般明確了,以陈晃的沉稳,又岂能莽撞大意? 虽然各怀心思,但会面之时,邓陈二將,都是面带笑容,礼节也都十分到位。 “陈都督此来,可是解我於困顿啊!”邓羌拱手笑道。 陈晃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回礼道:“惮於晋军阴谋,有所迟误,还望征东將军见谅!” “都督言重了!”邓羌严肃道:“晋军虽已走远,犹可破之!其以步军为主,以我秦骑马力,费些时日,仍能追上!” 大河南畔,万马齐暗,渡河的秦军各营幢,正在迅速重整队伍,忙碌紧张,却井然有序。 邓、陈会师之后,秦军总兵力也再度突破两万人,並且其中大半都是骑兵,还包括一支一人三马的玄甲重骑,这是邓羌敢於追击的最大底气所在。 呼啸秋风之中,邓羌在与陈晃“对过帐”后,果断提出他的想法:“请陈都督將麾下骑卒,尽数交予我,我將率领所有骑军,先行东进追敌! 都督可率中垒、归德、陷阵三营將士,为我后继,你我两军合力,共击桓温!” 面对邓羌的提议,陈晃只稍加思索,即頷首正色道:“晋军犹有余力,邓將军一切当心!” 邓羌再拜,而后翻身上马,迎著秋风跑到军前。隨著一声令下,上万秦军精骑,在邓羌统率下,呼啸东去,动如雷霆,势若奔雷... 就如邓羌所预料的那般,以步军为主的晋军,大队人马撤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尤其是,桓温自觉时间充裕,捨不得隨军輜需那些罈罈罐罐。 在大量辐重的拖累下,哪怕桓温已经儘量提快速度,前面两日,每天行军也不过四十里。平心而论,若以正常大队行军来看,这不算太慢了。 但桓温这是退军,虽无阻截,但屁股后边隨时可能有追兵啊!真正让桓温警觉起来的,是邓遐派人急报,说有大量秦军屯於茅津北岸,渡河意图明显。 虽然带著些不解,河东秦军动作怎能如此之快?燕军是干什么吃的?但桓温与他的幕僚们,迅速做出判断,这是秦军要追来了。 紧迫感立时上来了,不敢掉以轻心,桓温立刻做出了反应,一方面回信邓遐,让他务必守住渡口,不惜一切代价,迟滯秦军渡河,为大军安全撤离创造条件... 此时,桓温大军五万兵民眾,连新安都没抵达。 事实上,桓温是有些慌了神的,大抵是联想到两年前,在中原被燕军追击的场景,那场仗,几乎被撑著跑,然后被拖垮的。 鑑於当年的教训,桓温下狠心了,下令拋弃除武器装备及基本口粮、草秣的一切物资,加快速度,向洛阳撤离。 同时,派人给留守洛阳毛穆之传令,让他做好接应准备。 然而,普军毕竟是两条腿,如何与秦军的四条腿比呢?或许该是八条腿,因为隨著邓羌追击的秦骑,每名士卒,至少配有两匹健马。 平定凉州,打通河湟地区后,秦国原本对马匹的饥渴得到了极大缓解,尤其是优质战马。而战马的限制得到解除,秦骑的战斗与追击能力,也几乎成倍的提升。 秦骑东进,最先遭殃的,毫无疑问是殿后的邓遐军,哪怕拼了命地跑,又能逃多远呢? 面对陈铁追击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散了,等到邓羌引军再度扑上来,就连一点反抗的意志都没有了。 虽然很羞耻,但在庞大的秦军骑队面前,邓遐果断放弃廝杀,並毫不犹豫率领一些亲信扈从,弃军而走。 至於剩下的千余晋卒,则成为拦阻秦军追击的“肉盾”,哪怕他们並不能对追兵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阻碍,而邓羌也无意在一干残溃之兵上浪费时间。 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如此急驰之下,桓温大军走了三日的路途,秦军只用了半天,就走完了。其中,还顺便解决了缀后的邓遐残部。 至新安境后,见著晋军遗弃的輜重,大量的粮草被服,几乎將道路塞满。对此,参与追击的秦將们,大多面露笑容,晋军仓皇之態已显,杀將上去必获捷报。 唯有邓羌表情严肃,虽然自领军追击以来,他的表情就一直没轻鬆过。陕县距洛阳,哪怕加上那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也就三百来里,实在不远。 过新安之后,行程已然近半,即便桓温大军行军速度有限,当选择轻装简行之后,总能多跑一段距离。而离洛阳越近,也意味著追击的难度与风险在加大。 为免挫伤军心,邓羌並没有將心中隱忧道出,反而同意了弓蚝亲率驍骑营,头前追击的请求。 茅津北渡耽搁的那两日,虽然貽误了战机,但至少让南下的秦军將士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到东进之时,倒也不用拖著疲惫上阵。 在弓蚝、曹二將率领下,三千驍骑將士,再提速度,沿著晋军留下的痕跡,急追而去。 而弓蚝引军去后不久,邓羌又给郭鉉两千骑,让他延后策应,以防晋军埋伏。 果然,过新安不远,在狭石以东,桓温竟然设下了一支伏军。倒也不是弓蚝急躁,失了谨慎,实在是晋军狡猾。 当弓蚝引军,將出谷地时,一路的小心,也难免鬆懈,而恰此时,晋军伏兵发动。大將朱序带兵,辅以苻生的氐骑,东逃的邓遐,也参战了... 弓蚝虽勇,驍骑营更是秦军最具歷史的一支骑兵,有著精悍的传统,但猛虎也难战群狼。突发战斗,哪怕弓蚝身先士卒,率军死战,也难免落於下风。 所幸邓羌心中有警,提前准备,留了郭鉉这道后手。听闻弓蚝遇伏,郭鉉立刻加快速度,前去解救。 双方在狭石以东,激战一场,以晋军的主动撤军告终。 原本仗著后边还有邓羌可以隨时支援上来,弓蚝是想继续深追作战,將晋军留下,但毕竟不知敌军虚实。 顾虑后方还有其他伏兵,在郭鉉的劝说下,弓蚝还是咬牙切齿地收拢將士,救治伤员,等待邓羌上来,从长计议。 硤石东这场交锋的时间並不长,双方死伤也不算太严重,但对这场追击战局的影响,还是十分深刻的。 对桓温来说,这一场伏击,不在於杀伤多少秦军,但必须要打,得打断其追击之势,不能放任其追杀,得让其有所顾忌。 而从实际效果来看,桓温达到目的了。当邓羌也迅速引军赶到,听取了弓蚝、郭鉉关於战斗的匯报,眉头锁了起来。 此时,邓羌也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意识到,晋军固有其短劣之处,但桓温毕竟是主动撤军,且有充足准备,並非溃散败逃。 长久的鏖峙,固然极大消磨了晋军將士的战斗意志与士气,但一群亟欲还乡的士兵,如果你想要阻止他,那么那切切归心,立时能化作蓬勃的战斗欲望。 如果在晋军东面,也能有一支军队拦截,两路夹击也就罢了,但秦军没有,反而桓温可能得到洛阳晋军的支持。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场追击战,或许不会如想像中那般轻鬆。尤其在转进入崤函谷地之后,蜿蜒曲折的谷道,对秦骑的追击,同样是一种限制。 崤函岭道,毕竟不比中原的平川沃野,骑兵的优势,並不能完全发挥出来,想要如赶羊一般,將晋军吞下,几无可能。 当做出这样的战情判断后,对於这场追击战,邓羌也不得不转变思路、战法,变得更有耐心起来。 至於放弃,那是不可能的,区区一场伏击,岂能嚇住邓羌,岂能浇灭他的破晋之志。 不过,在后续的追击中,邓羌也不得不更加以小心,尤其在那些地势险恶的地方。 毕竟,稍不注意,桓温再来一场伏击,结果也难料。 邓羌作战思路上的转变,具体来讲,就是变急追,为缓战纠缠,他已不求通过追击逼溃晋军,从而轻鬆制胜了。 半一般,將音车吞下,几无可能。 当做出这样的战情判断后,对於这场追击战,邓羌也不得不转变思路、战法,变得更有耐心起来。 至於放弃,那是不可能的,区区一场伏击,岂能嚇住邓羌,岂能浇灭他的破晋之志。 不过,在后续的追击中,邓羌也不得不更加以小心,尤其在那些地势险恶的地方。 毕竟,稍不注意,桓温再来一场伏击,结果也难料。 邓羌作战思路上的转变,具体来讲,就是变急追,为缓战纠缠,他已不求通过追击逼溃晋军,从而轻鬆制胜了。 而桓温想要摆脱秦军追击的希望,在邓羌的紧咬不放之下,也终究破灭了,至函谷时,桓温也是来了脾性,乾脆不走,调头列阵,意欲迎敌秦军。 这个时候,邓羌又收敛起了锋芒,並不搭理桓温,他还不至於托大到去碰晋军那完备而有层次的军阵... 第554章 破秦之志 第554章 破秦之志 古之函谷,基本隨著秦帝国的破灭而沦落,至汉魏时,地势变迁,交通改道,函谷东移。 而新设函谷,也只剩个名头了,军事作用更多体现在对洛阳的守备上,早已不是那个虎视六国、拒敌百万的天下强关了。 晋末之后,半壁江山沦落胡尘,北方的军政、经济重心更进一步向河北地区转移,洛阳也成废墟,函谷存在的意义就进一步被削弱了。 数十载的荒废,使得新函谷关也已成为一片兵墟,说起来,还是在苟秦统治的这几年间,由洛阳总管杜郁在函谷旧垣上,修建了一座驛站,方使其勉强恢復了些生气。 不过,隨著秦晋两军一路纠缠而东,抵至函谷,这个名不副实的城关又开始焕发新的生机的,一个再度载入歷史、让人铭记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需要,秦晋这场大战在这片谷地间彻底爆发出来。 桓温引军退至函谷,已经有些不敢再大举东退了,秦军毕竟咬上来了,並且再往东,便进入伊洛盆地,在平坦开阔的原野间,秦骑的优势將得到成倍的放大。 至於秦军这边,在桓温停止撤军,摆出拼命姿態后,也果断收敛锋芒,这种时候,邓羌可不会与晋军硬碰硬,扬长避短才是聪明的做法! 对桓温的举措,邓羌是打心底高兴、欢迎,他不怕桓温展露锋芒,只怕桓温再狠下心,搞个断尾求生! 真让桓温把军队带回洛阳,哪怕那里已形同废墟,也不是目前的秦军所能轻易拿下来的了。 哪怕加上陈晃所率后军,不算战力、装备,追击秦军的数量也不足晋军一半,想要制胜,只能出奇,最大化利用秦军优势! 而秦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仔细分析下来,实则只剩下骑兵了!秦骑的数目、战力,足以对晋骑形成碾压。 桓温北伐,可还是准备了一支骑兵的,若把苻生的氐骑加上,到目前为止,其中军犹有六千余骑。 只是北伐至此,桓温也发现了,仅这数千骑,也根本不够用。捨不得是一方面,与秦骑的战力素质比较,也足以形成代差。 而拋开骑兵,从其他方面考量,秦军都没有优势,装备啊、指挥啊、士气啊、意志啊.....都可以靠丰沛的兵力来弥补。 邓羌的心態,隨著东追的深入,变得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当桓温拉开阵势要干上一场后,他” 怂”得自然。 而桓温这边,虽然失望,但却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秦將的狡猾与敏锐,他也算亲身见识过了。 双方的纠缠,到了函谷,已经进入一个敏感且关键的位置了。桓温不敢再大举东退,担心在平原上面对秦骑的破袭;邓羌也不敢把晋军放得更远,怕拉长自己战线,也顾虑洛阳晋军。 各怀忌惮,局面就很容易形成一种僵持,一时间,只能各自积蓄力量,等待战机。 但显然,如果僵持下去,於秦军要更为有利,晋军毕竟是归师,他並不能再保证晋军的兵心士气长久稳定。 而秦军,却还能从关中、河东源源不断地获取支援,拖得越久,胜势越大。 认识到这一点后,不论是桓温,还是他的僚属將军们,都认为,王师需要主动寻求破局,不能任由秦骑恣意肆虐! “以我荆州雄师,两次北伐,攻则进境顺利,势如破竹,然稍遇沮挫,每思撤还,皆受制於北虏骑兵!” 中军大帐內,几名荆州集团的核心僚属將领齐聚,桓温以一种冷静的口吻,慨嘆道:“骑兵,又是骑兵! 如欲北伐功成,收復旧地,还定天下,还需大力扩充骑兵啊!唯有以骑制骑,方可力挫虏寇啊!” 明明撤至半途,敌骑当前,形势困厄,桓温却仿佛已经在总结起此次北伐得失与经验教训来.... 帐中的荆州文武们,一个个脸色阴沉,目光凝重,不管此前他们的政治立场如何、进军方略如何,此时他们的思想与自標是高度统一的:安全撤军,返回洛阳,返回江陵。 “而今秦贼紧咬不放,意欲假铁骑制利,拖垮我军,其心甚毒,为今之计,如何破之?”威严的面孔上笼罩著一层阴鬱,桓温目光冷冽,环视一圈,沉沉地说来。 对此,满帐的沉默,还是年轻的参军郗超站了出来,拱手一揖,神情肃然道:“若太尉不嫌駑钝,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此言落,满帐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位气质昂扬的年轻人身上,包括桓温。旁的不提,在识人用人方面,桓太尉还是很有些能力的,在他的霸府中,也网罗了一大批能才贤士。 郗超算是比较得桓温欣赏的了,虽然年轻,但思路谋划,很有见地,不同凡俗,哪怕很多谋略,並不为桓温所喜,乃至与其衝突,依旧能够得到其包容。 当然了,郗超最不同反响的,大抵是他的出身了,太尉郗鉴之孙。 想当年,郗太尉可是匡扶东晋江山的重臣之一,从王敦到苏峻,皆有殊功,后来稳定东晋朝局,也是出力颇多。 而希鉴的遗泽,到了郗超这一代,仍然是享用不尽的,否则即便郗超再是少年英才,想在桓温的幕府获得一席之地,也是千难万难。 在眾人沉默之际,郗超突然站出来,放言“上中下”三策,桓温自然免不了惊奇,手一伸,示意道:“景兴有何良策,快请直言!” 说著,桓温还坐正了身体,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郗超则不慌不忙,从容道来:“下策,立刻捨弃所有輜重累赘,包括旗仗,乃至多余兵甲,全军即可东出,保持阵型,轻装而行,退往来洛阳。 只要再走七八十里,大军便可度过危机,然依此策,一旦进入平原地带,必然面临秦骑更加猛烈进攻、袭扰,即便我晋骑儿郎拼死牵制回护,只怕也难保全,在抵达洛阳之前,伤亡必定不小,稍有不测,即可酿成溃败... ” 对郗超的“下策”,桓温点著头,但眼皮子都没眨几下,显然也是不愿採纳的。 只见桓温淡淡说道:“数万人马车辆,保持阵型,七八十里行军,这是敞开了胸膛,任由贼骑袭杀。即便终能退回洛阳,死伤必重,外黄之耻,孤不想再经歷一次了! 此策,不可取!” 被桓温否定,郗超同样反应平淡,显然也没想著桓温会採用此策,如若这样,桓温就不会停下,与秦军相持於函谷。 迎著桓温目光,郗超神情更添几分认真,一脸肃重地拜道:“中策,自军中挑拣一批敢死之士,再择一忠勇之將,扼守谷隘,抵挡秦军两日,为大军东撤爭取时间!只是如此,留守殿后將士,恐难活命!” 郗超此策一出,帐中几名將领,脸色都为之一变,桓温也陷入了认真思考,目光在將军们的脸上逡巡,著。 朱序、邓遐、应诞,还有两名桓氏家臣,仿佛在挑选合適的將领一般。 几名將领中,也就邓遐稍稍淡定一些,他在茅津已经干过类似的活了,硤石东一战,也有建树。桓温要是再把这种任务交给他,就有些欺负人了,即便他身上仍背著战败的罪责。 不过,对这中策,桓温思考的时间虽然久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淡了几分,但仍然不置可否,再度冲郗超伸手:“不知何为上策?” 郗超的神態,却从严肃趋於平和,瞟了桓温一眼,悠悠应道:“眼下將士思归,秦贼阻遏,各军將士,既生惶惧,更有愤怒。 三军一怒,正可用於破贼!太尉不必苦思如何摆脱秦贼后撤,不若趁此机会,集中精锐,回师主动进攻秦贼! 贼骑虽则厉害,然这山岭谷壑,將极大限制其战力!贼既纠缠不休,曷若放手一搏,破贼之后,再从容撤军,酣战一场,也负將士北伐一场!” 说到最后,郗超的声调方才高昂了一些! 这本该是一番激励人心的慷慨之言,郗超也没有就此策利害做分析,大抵因为,他並不认为,桓温会採用这个风险与收益並存的办法。 毕竟,从北伐伊始,桓温就没有展现出豁出一切的態度与志气来,他更加依靠的,是“煌煌大势”! 然而,这一回,郗超却有些判断错了。 只见桓温微微一笑,问眾人道:“对景兴所言三策,诸君有何看法?尽可直言!” 此言落,隨军记室袁宏立刻表示道:“属下以为,下册不可取,上策过险,取中策为宜!” 其他人也纷纷进言,包括將领们,也都表態,当取中策,当然,只要別让自己去做那殿后之將即可。 显然,到这个境况,北伐晋军虽然仍旧团结在桓温周围,但一些將领,已经丧失心气,只想著回家了。 重要的高级將领尚且如此,遑论底下晋军士卒了,若非秦军紧咬著不放,人心恐怕会更加散乱。 只能说,危机有时候,真的能凝聚人心,当然还得辅以相应手段。在这方面,桓温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不论如何,桓太尉的个人魅力与崇高声望,还是有些牌面的。 桓温面色沉稳,並不受满帐丧气之言的影响,直到邓遐起身,神情冷峻,发出一道强音:“当年,太尉仅率万余兵马,矢志西进,战局不利,犹敢振鼓进军,一举消灭成汉,平定川蜀。 而今手握数万兵眾,旌旗遍野,长槊如林,任由贼骑欺至眼前,却不敢言战,只知后撤! 传將出去,我將士声名何在?太尉威严何在?” 邓遐言罢,朱序也站了出来,一张阔面上满是坚毅,目光炯炯有神,扫视一圈,而后抱拳向桓温:“伐秦以来,连连受挫,始终陷於被动,將士志气,消磨至今。 秦贼缩首关內,无能为力,今贼骑猖獗,已然送到眼前,这难道不是太尉数月渴求而不得之战机? 恳请太尉下令,西进破贼!” 朱序言罢,邓遐紧跟著附和,两手重重抱拳:“若太尉下令进击,末將甘为前锋,誓死破贼,以赎前罪!” 邓、朱二將的主战言论,仿佛撕破了大帐中的暗幕一般,其余几名將领,此时脸上也有了光,就像重新活了过来,手能拿起刀了。 唯有袁宏见桓温沉吟不语,反驳那些莽撞冒险的言论:“如若进军不利,战之不胜,我等將悉为秦贼所掳!太尉千金贵体,岂能冒此奇险?” 对此,朱序双目圆睁,怒斥袁宏道:“为何不说战而胜之?徒败我士气,长敌人威风?汝是何居心?” 作为耍嘴皮子、玩笔桿子的人才,一时间,竟被朱序这一丘八,问得哑口无言。 尤其被质疑居心,更让袁宏羞红了脸,嘴里支吾两声,但在朱序恶狠狠的眼神下,竟然没敢放出话来。 终於,桓温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仿佛將所有人都笼在阴影中一般。 见眾僚爭议不断,此时的桓太尉,却有些心潮起伏,好似又找回了当初伐蜀时的激情澎湃、无惧无畏...... “邓、朱二將所言甚是!”桓温缓缓开口了,意气重现,让这张英俊威严的面孔,更具魅力。 环视眾人,语气沉稳而坚定:“此诚破敌良机,孤也有意倒戈向西,主动进攻,只是,不知诸君,可还有胆略与勇气,隨孤破贼?” 这话一出,甭管眾人心头如何作想,面上態度却是不肯落后於人的,纷纷起身,一致表示:“愿听太尉调遣!” 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恰如蜻蜓点水,迅速消逝,桓温严声吩咐道:“诸將各自回营,调动將士,务必让每一名士卒都知晓,如不破秦贼,绝难平安返乡,与父老重逢,妻子团聚!” “太尉英明!”郗超感慨著:“只此一项准备,何愁將士,不死战破贼?” “休息一夜,明晨,西进破贼!”桓温面无波澜,冷声道:“邓遐率三千骑兵为先锋,朱序领五千甲士支援,孤亲率大军为后继,不破秦贼,誓不收兵!” “不破秦贼,誓不收兵!” “太尉,氐酋苻生所部,此战正是用武之地......”郗超提醒著。 “来人,去请苻將军来!”桓温立刻吩咐道。 等桓温与眾人仔细商討后进击事宜之后,穷思竭虑的郗超,却不由心中暗嘆:“大战將起,只是,可惜了... “9 有此破秦之志,早於什么去了? 第555章 函谷之战 第555章 函谷之战 事实上,秦晋两军在函谷对峙两日之后,双方之间就基本处於明牌状態了。 在出击准备上,桓温做的很小心,儘可能不弄出大的动静,做出一副寻常模样。然而邓遐所率突击晋骑甫一出动,便被监视的秦军候骑,飞报秦军大营。 邓羌表现得强势且大胆,秦军宿营处,直线距离晋军不足十里,就算山路蜿蜒、谷道曲折,这样的距离,也几乎是贴著鼻子了,尤其对於骑军作战而言。 得知晋军的行动,邓羌也不禁讶然,还有一丝心惊,桓温竟有如此胆气! 邓羌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只是下意识觉得概率不高,而桓温真遣军来攻后,他也是先惊后喜! 晋军主动进攻的目的,邓羌也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大抵是想出其不意,並凭藉谷道地形对秦骑的限制,击败自己。 一旦真被晋军缠上,双方陷入持续的、大规模的短兵相接,靠著兵力上的优势,磨也能把秦军磨死。 而这种情况,自然是邓羌要竭力避免的。 “桓温老贼西进,是欲破釜沉舟,寻我军拼命,岂能如他愿?” 这种时刻,是不能过多迟疑的,对於战场形势,邓羌脑子里是有副活地图的,因此在迅速对战情做出判断后,邓羌果断下令:“传令下去,全军立刻披甲上马,整备待战,驍骑营即刻布防,挡住晋骑,其余各营幢,按宿营次序,逐步后撤。 亲兵出动,执我令旗,引导诸军,晓諭各部將领,约束部下,控制马匹,不许爭抢,禁止骚乱,一切听令而行!” 战场上,撤退永远比进攻要更难,更考验將帅指挥,更考验军队组织,以及將士素质。而临阵之际,其中的风险就成倍增长了。 邓羌敢於下达后撤军令,战略战术考量是目的,同时也是对秦军组织与纪律的自信。 毕竟,隨邓羌东追的秦军甲骑,可都是秦军的精锐与精华,尤其是驍骑、果骑、玄甲三营,堪称秦骑战力之巔峰。 除了战场的筛选与精炼,在指挥与组织上,更有多年建设,那可是苟军最值得自豪的地方,也是多年以来,苟秦政权赖以生存的底线。 没有那军国体制,没有不惜代价对军队的培养发展,新兴的苟氏,如何与燕晋抗衡? 因此,苟秦的这些精锐,还不至於因为一个撤退的命令,便乱作一团,自我崩溃,这也是精兵建设的意义所在。 由於地形限制,秦军各营幢,基本呈长蛇状宿营,隨著悠长的號角响彻谷地,这条” 长蛇”也蠕动起来。 从中军开始,逐渐转导至“蛇头”与“蛇尾”。 驍骑营所在,便在“蛇头”位置,作为秦骑中最具传统的一支营幢,从来是秦军的一把尖刀,衝锋陷阵、直插敌军心臟,总有它的身影。 此番,同样被邓羌摆在先遣的位置,那是一种不需要多少理由的信任。 当军令传达之时,驍骑將士的响应速度也十分快速,战时整备,几乎是融入其本能的东西,近三千骑士,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迅速集结,摆出衝锋阵型。 骑兵,还得衝锋起来,才能发挥出威力。再者,秦军的营寨设置得很粗糙,或许有些托大,又或许一心追击、进攻,並不具备多少防御能力。 “稟將军,敌骑已近!”而驰骑营將士方集结好,便有哨骑前来通报。 负责统率御敌的秦將曹,脸色微变,心下暗道“好快”,连忙问道:“距我营地多远?” “不足四里!” 哪怕谷地曲折,这点距离,也就是骑兵一个长衝锋的路程了,再加上通讯的时间,就更近了..... 剎那间,曹髡耳畔似乎已经响起晋骑席捲而来的震动声了,心中也不由哀嘆,征东將军下寨,距离敌军实在太近了! 事实上,也就是这些秦军精锐了,若换作其他普通幢队,从发觉敌情到传报示警,再到准备御敌,这一系列流程只怕还没走完,敌骑已然抵至营门,並展开衝杀了! 所幸,排头的是大秦驍骑。 到了这个份上,曹髡也无暇多想了,哪怕没有邓羌的命令,摆在他与驍骑將士面前的,也唯有衝锋这一条路。 退是万万不能退的,军令与生机,就在衝锋的前路上! “將士们!隨某出击,斩杀晋贼!”在最短的时间內下定决心,曹髡手持战刀,振臂高呼一声,而后拍马向前。 主將如此表率,其余將士也没有落后的道理,伴著一阵哄然,驍骑將士也紧隨其后,朝来敌方向衝去。 马蹄阵阵,有如雷霆,响彻山谷。这片山谷,一直到通往函谷,沿途虽多有曲折、狭隘,但整体来看,还是有几分开阔,至少给秦晋两军留出了衝锋的余地。 山风列列,呼啸作响,秦军起速慢,但是顺风,晋军则来势凶猛,就像天雷与地火,相对疾驰,不断迫近..... 晋军这边,面对直直迎来的秦军,邓遐不免心头震动,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从出击准备,到行动开始,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 就是这样,仍然让秦军做出了反应,秦军的警觉与敏锐,细思实在不能不让人震骇。 不过,已经肾上腺素狂飆的邓遐,此时也无暇顾及这许多了,他与晋骑也是没有后退可言的。 前方就那么一条道,不管荆棘遍地,还是刀山火海,都只有豁出性命,闯荡拼杀一场。 相比於驍骑营,晋骑的任务反而要简单、明確一些,咬上秦军,拼死缠斗,不给秦骑摆脱的机会.... “杀!” 在几乎能看清正面秦军面孔的时候,邓遐发出一声爆喝,心胸中积攒已久的怒气,在这一刻仿佛都释放了出来,而后再度拍马提速,直直地朝秦骑衝去...... 函谷道间,伴著箭矢横飞,隨著一阵惨烈的碰撞,秦晋两军之间少有的一场正面廝杀,展开了。 战斗从一开始,便异常惨烈,撞到一起的双方將士,人与马皆是筋断骨折,而后被后续的兵马,碾成肉泥。 交错而过的双方將士,也在衝锋途中,有如冰雪消融一般,一层层倒下。哪怕都是披甲战士,在这样的针锋相对的碰撞中,也过於脆弱。 而这样没有迁回,没有退路,停下就意味著死亡的衝锋,对双方將士来说,都是极其考验勇气与心理。 衝锋的骑士,要么红著眼,要么闭著眼,直到停下,抑或死亡。即便是久经沙场的驍骑將士,这样的战场环境,如此残酷的交锋,都是极其罕见的。 约莫有一刻钟头后,衝击的势头终於停下了,触目惊心的死伤,刺激著双方將士的心理,恐惧与疯狂,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紧跟著,便是更为激烈的拼杀。 箭矢破空声,刀兵交击声,甲冑碰撞声,还有始终激烈不曾停息的喊杀声、哀嚎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段段惨烈的战爭音符.. 实事求是地讲,骑兵战力,晋骑远不是秦军对手,两者之间是有代差的,这一点,在战斗於谷地间彻底铺开后,格外明显。 秦骑不只是马上功夫了得,装备更是优越,“骑兵三宝”已然在秦军装备中升级铺开了。 並且,在廝杀期间,秦军將士间,还能相互配合,这是纳入平时训练中的,到了这个战场上,其作用显著。 很快晋军將士便发现,明明兵力相差弗几,但他们仿佛面对著成倍的敌军,廝杀之时,往往会遭到来自两个甚至三个方向的攻击。 这场秦晋骑兵之间的对抗,很快便从僵持,到秦骑对晋骑的压制,最后到彻底的碾压。对秦军来说,伤亡最大、最猛烈,反而是两军接战时的那场碰撞。 邓遐已然足够努力了,披坚执锐,浴血奋战,始终衝杀在第一线,吸引著大量秦军的攻击,鼓舞著士气。 但打不过,就是但不过,一人之勇,再是厉害,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何其难也! 更何况,面对的又不是什么弱旅,或许驍骑將士中,论单打独斗没人是邓遐对手,但一群狼猛扑將上来,也是足以噬虎的。 在晋骑节节败退,行將崩溃之际,苻生率领麾下仅剩的两千氐骑支援了上来,有这股生力军的加入,晋军战线总算稳住。 苻生的氐骑,虽然已都是些“老爷兵”了,但马上功夫,还是勉强能与秦骑扳扳手腕的,再加上苻生也亲自上阵,衝杀在第一线,与邓遐形成两支箭头,对抗秦军。 在桓温亲口许诺的重利下,一心保存实力的苻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再度率领他的氐骑家底,继续为桓太尉奋战了,並且亲自出马,卖命廝杀。 但看样子,苻氐得为桓太尉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秦军驍骑方才真正感受到压力,而邓、苻合击之下,秦骑的伤亡,也开始加大了。 对此,秦將曹心中也感到焦急了,他原想快速击破晋骑,而后收兵速撤,摆脱晋军,不曾想晋骑竟然抗住了他们一波衝锋,並且晋骑之后,还有氐骑..... 即便有了苻氐的支援,驍骑营仍旧不落下风,甚至在远离邓遐、苻生的地方,继续压著晋军打,但战局这样僵持,对秦军可不是好事。 而隨著两军僵持下来,战线不断拉长,战场也逐渐演变成一场混战,秦、晋、低骑之间,相互纠缠,此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如强行撤退摆脱,晋骑追杀之下,付出的代价也不是秦军能够接受的了。 这可是驍骑营,为大局牺牲的秦军第一骑,若是像当年破阵营那般来个建制残缺乃至全军覆灭,那样的后果,別说曹髡了,哪怕是邓羌,都別想轻鬆过关。 后方,秦军大部的骑队,已然彻底“甦醒”,披坚执锐,成群结队,布置在最后方的秦骑,甚至已然按照邓羌的命令,开始后撤了。 不过,一道追加的紧急军令,让秦军的后撤停止了,全军就地调头,准备接战!这种南辕北辙的军令,甚至给秦军造成了一定混乱。 但是没办法,邓羌必需要更改命令,他不可能捨弃驰骑营,那样的代价,即便不考虑长安秦王因素,仅看这个战场,这场战役,也过於沉重了。 从得知曹主动出击后,邓羌便暗道不妙。果然,驍骑营已经与晋军纠缠到一起的消息,很快便传来。 邓羌心知,战局有些失控了,形势难以如他所料发展。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放手一战吧! 於是,一场並不在邓羌计划中的决战紧跟著展开了,战机变化之速,往往就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能善於捕捉、隨机应变、顺势而为者,方可称为名师! 就在邓羌於后方调整部署,准备出击之时,一则堪称噩耗的消息传来了:將军曹战死! 不只是战死,还是被苻生临阵斩杀,这独眼氐酋,实在剽悍。而临阵斩將,对秦军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哪怕那是驍骑营。 得悉其情,邓羌的脸色也头一次出现剧变,这可是彻底脱离他预谋的意外。 虽然在副將朱势的率领下,驍骑將士仍在死战,但主將阵亡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如不加以遏制,必然酿成溃败。 紧迫之间,邓羌迅速做出应对,先召来陈晃部將陈銖,命其率麾下骑卒,与徐鉉一道,立刻增援上去,协助驍骑营,稳住军心与战线。 同时,又召来弓蚝:“幼长,晋军张狂,曹髡战死,形势危急。你即刻率领果骑营,走北径,绕袭敌后,夹击这股晋骑,將之彻底消灭在此! 绕袭之后,记住分兵,抵挡晋军后继之师,不惜一切代价!” 这就是有求於人了,连对弓蚝的称呼都是亲切的表字,果骑营是弓蚝的老部下,再兼其驍勇,也只有他能承担这样艰巨的任务。 说到“不惜一切代价”时,邓羌更有些咬牙切齿。显然,自信如邓大將军,此等战局下,也有些著急了。 不过,面上依旧严肃而沉稳。弓蚝见状,也没有推辞,他虽然好与邓羌爭个名,但绝不至於在战场上弄奸耍滑。 相反,这也正是他力挽狂澜的机会! 第556章 铁骑破晋 第556章 铁骑破晋 虽然出现了些意料之外的变故,甚至使局面都变得凶险,但邓羌对於战情的认识,依旧清晰。 来袭的几千晋骑,是桓温仅剩的能够给秦军带来威胁的爪牙,而他的目標,则是一举將其拔除。 没了骑兵的掩护配合,那剩下的三四万晋军,便像没了獠牙利齿的猛虎,空有一身蛮力,也难在秦军面前发挥出来。 只不过,想要虎口拔牙,还是要担些风险的,仅靠隨邓羌追击的一万多秦军精骑,还是略有不足。 即便靠著强大的战力,能够成功,在晋军反扑下,也必定伤亡巨大,那样反倒让桓温达成了目的,邓羌坚决不干。 但是,邓羌手里的牌,可不只这些秦骑。 在两军追逃纠缠间,陈晃所率三营秦军步卒,也在提速东行。因为有秦骑在前开路,进军效率相当高,还携带有大量军需輜重,以支撑前线。 归德、弘农二营,在当初弘农之战后,伤亡惨重,虽然很快补充了一些新兵,但战斗力削弱得厉害。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中垒营,却可以如其名一般,成为战场上的中流砥柱。 此时,陈晃率大队,已然在后方不远,正在往函谷战场赶,加把劲,用不了两的个时辰,也能投入战斗了。 有这三营步军的支持,邓羌至少可以保证,函谷的正面对抗中,立於不败之地。 而在这等战局下,邓羌谋求的,又岂只是不败? 桓温的反扑虽然刺得秦军鲜血淋漓,但这也给了邓羌彻底击破晋军的机会! 除了陈晃后继之师,他手里还有一张从头到尾都隱藏得很好,始终不曾动用的王牌一玄甲重骑。 秦王费重资,打造的这两千具装铁骑,可不是摆设,用来看漂亮的,关键时刻,这就是杀手鐧! 邓羌之所以仍然按捺不用,只在寻找一个最佳出击的时机,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舍桓温之外,又还有哪个目標值得邓羌把玄甲营撒出去呢?这玩意一旦出击,可就不能轻易停下的,那也意味著决战的时刻。 而即便以上策略都不奏效,在陈晃之后,自临汾南下的其他几支中军,也已渡河南下,隨著秦军追击的步伐向东转进。 若是等那四营秦军中军赶到,那么邓羌敢保证,正面对拼,也能將桓温战而胜之! 问题在於,眼前晋军的反击,能给秦军带来多大的麻烦,其展现出的锋锐与士气,又能坚持多久? 说到底,桓温的这波进攻,看似破釜沉舟、绝地反击,也仅仅是一波流。其虽拥数万兵眾,实则后继乏力! 隨著陈铁、徐鉉二將率军增援上去,驍骑营將士有了主心骨,秦军阵脚总算是稳住了。 但曹被阵斩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再加上邓遐、苻生的勇猛表现,虽然度过崩溃的危机,却也无法重回此前对晋军的强势压制。 不过陈、徐二將接管战局后,却有意识地重新集结幢队,以二人为中心,使驍骑將士团聚身边,尽力消除那种无序的乱战。 无脑拼命,只会降低秦军的水准,不利於发挥其优势。相反,晋军邓、苻二將,却是巴不得乱战一通,乱中求生,乱中取胜。 论指挥纪律、战斗素质,自然拼不过秦军,但他们都有一身当世罕匹的武勇。仅凭个人武力,在大规模交锋中,往往会陷入孤立、无力的处境。 但当战斗陷入焦灼之后,开始比拼意志与忍耐后,一个猛將身先士卒,能够起的表率作用,也是极其显著的。 尤其是苻生,当年苟苻大战期间,他尚年轻稚嫩,虽已展现出剽悍天赋,但毕竟还未完全兑现。而今数年之后,年纪与身体上来了,苻生也渐渐攀上其武力的巔峰状態。 在这场战斗中,也尽数挥洒出来,用曹以下十余名大小军官的鲜血展现他的凶悍,至干殞命於其手中的秦卒,更难以计数。 其独眼,已经足够夺目,自带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当其浑身浴血之后,就有如一头独眼魔神一般。 似苻生这样的战將,个人速度、膂力、反应都是第一等,身覆重甲,本身防御惊人,寻常人难以近身,寻常武器也难造成致命伤害,再拋开一些小概率的意外事件,战场之上,能给秦军带来的伤害与破坏实在厉害。 双方一以指挥训练,一以强悍武力,函谷道间,激战持续.... 而另一路,弓蚝亲率果骑將士,绕行数十里袭其后,在费了近一个时辰后,方才成功迁回。 秦晋交锋这片函谷地域,南山北径,通道还是不少的,这些野山径,虽不似干道那般开阔,甚至可供双方上万骑兵衝锋,但放慢速度进军,还是可供通行的,只是速度慢些。 这些路径,不只邓羌在利用,桓温那边,也有所防备。 弓蚝绕袭,至三岔隘口,竟有晋军把守,不过临时布置的防御,敌不过果骑將士一次衝锋,若不是守將薛珍跑得快,脑袋可能就被弓蚝砍下了。 当然,薛珍战意不高,甚至有些怯战而逃的意思。这个人,心態已经彻底发生变化了,因为数次就北伐方略发表意见,不为桓温採纳,怨言不断。 对桓温半途反击、捨命一搏的做法,更是嗤之以鼻,接受任务时,心中都是不情不愿的,面对有如猛虎下山的秦骑,哪有心气去抵挡。 再者,当初在逗津时,为接应败逃的邓遐、苻硕,他可损失好几百部卒,心中本就不忿,哪肯卖力。 轻鬆解决薛珍所部后,弓蚝马不停蹄,率军出隘口,直插晋军后背。 然而这个时候,谷地间的战况又有了新的变化,靠著不断的组织、进攻,陈、徐二將合力,终將邓、苻压制,使得晋军战线后移。 不过,继邓、苻二部后发的晋將朱序,所率五千荆州精锐甲士,也赶到了。 邓、苻、朱三部,这决死突击的上万步骑,便是桓温此次捨命一搏,投入最大的本钱了。 虽然手中还有三万兵眾,但战力找不出这三支精甲更强劲的了,即便有,那也是用来拱卫中军的,那有如桓太尉的底裤,岂能真扒下来投入战场..... 而得到朱序所部参战后,又轮到秦军落於下风了,这样的短兵交接,又有山势限制,步军方阵对失了速度的骑兵来说,威胁是极大的。 尤其是,桓温从各军中抽调了大量弓弩,配与朱序,然后就变成秦军节节败退了。 在这个空挡,邓羌手中还能立即动用的牌,就只剩两千玄甲铁骑了。就在邓羌心存迟疑之际,弓蚝不负使命,带人杀到,让邓羌少了几分为难。 出发之前,邓羌还给弓蚝交待,要注意留兵阻截晋军后继,但朱序已然带人加入战斗。 察此情,弓蚝也迅速做出自己的判断,不分兵了,直接全师而上,配合友军,先將这来袭的晋军精锐给歼灭。 他弓蚝擅长的是衝锋陷阵,横扫千军,不是猥琐拒敌! 更何况,这等时候,不要想著留后路,不要想任何与破敌无关的事情,以最迅疾、最凶猛的攻势,扫除面前所有阻碍。 当然不留后路,也往往意味著危险,一旦桓温的中军,行动迅速,也扑上来,那么秦晋之间战局,就彻底变成“夹心饼乾”了。 而一旦形成那样的混战,秦军就危险了,即便最终能摆脱,损失也必然惨重。 事实上,这场仗,受限於地理、形势与战况决策,双方不约而同,已经变成添油战术了。 战火已然烧遍这片山野,不只是谷地间,周遭的坡冈山樑,几乎都有双方將士拼杀的身影。 而烧得最猛烈的地方,毫无疑问是双方接战的第一线,只是战场隨著时间的推移,又混乱起来,秦晋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难拉扯开了。 这种时候,谁后退一步,甚至回个头,都是个死。而散布穀道间,邓遐、苻生、朱序三名晋將所在,始终是普军最犀利的进攻箭头。 隨著相持不下,双方的骑兵,也都下马步战了,这等混战,失了速度的骑兵,真不如扛枪执槊的步卒。 血肉横飞间,哀鸣、乱窜的战马,隨处可见,双方將士不论敌我,擦著碰著,便是筋断骨折. 有朱序领军加入后,正面秦军,已经开始落入下风了,所幸,弓蚝来了,他真的力挽狂澜来了! 且不提两面夹击形成威慑,能正面反推秦军,已经是三支晋甲合力奋战的结果,战况焦灼之际,眼睛也只盯著面前,哪有精力顾及脑后。 结果是没有多少疑问的,弓蚝所部虽也经歷了长途绕行以及薛珍的耽搁消耗,但比起长时间激战中的两军,那点损耗,根本不值一提。 而当弓蚝率军,发起突击之后,恰如猛虎躥入群羊,衝锋起来的秦军,像一把钢刀,直插激战中的晋军。 后方的晋军,本能地调头转向,结成阵势,想要抵御,然而,在秦军所过之处,就像烧红的钢刀,插入雪地,片片消融..... 一口气,弓蚝带人在谷地间穿行了三四里,就如清道夫一般,把沿途所见晋军撞得支离破碎......一直到“中心战场”,方才遭遇一些有力的抵抗。 双目一扫,像杆旗帜一般,扎在晋军阵中,正率部拼杀的邓遐,立时进入弓蚝视野,並且直接成为他狩猎的目標。 没有任何废话,弓蚝双腿一夹,胯下健马便会意般加速朝邓遐衝去,而弓蚝手中那支重达二十余斤的铁塑,则直直地对准邓遐。 弓蚝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便是那最受瞩目的一类,那股凝练的气势,让人有种远离的本能。 邓遐这边,则在努力摆脱一名近身搏命的秦卒后,方才得空,应付弓蚝。然而,面对衝击而来的弓蚝,只觉亡魂大冒..... 沿途的晋军,根本无法阻挡弓蚝,几乎眼睁睁看著弓蚝衝到自己面前。邓遐举刀相抗,身体侧倾,微微闪躲,然而动作,在弓蚝面前毫无作用。 很快,以驍勇著称的邓遐,就像被一头狂牛撞击了一般,身体飞了起来,而胸口,连甲带肉,被扎穿了。 桓温麾下第一猛將,就此殞命,几乎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其手中的战刀,最终也只是在弓蚝的宝甲上留下一道浅显的印子罢了。 高手过招,一击致命,甚至比斩杀一名小卒都要轻鬆,毕竟两者之间投入的精力与专注是极其悬殊的。 当然,若是正常对敌,邓遐绝不至於如此屏弱,他毕竟久战力衰,弓蚝有些胜之不武。但这是生死相搏的战场,活下来的就是胜利者,谁去管过程? 而邓遐被杀,则意味著晋军彻底崩溃的开始,毕竟他们与秦军血战,邓遐的个人发挥是极其重要的,他甚至是许多普军將士还敢拿起武器衝锋的心理支柱。 如今,这根支柱,被弓蚝轻而易举地折断了.. 对邓遐之死,反应最快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就在不远处的苻生。 此时的苻生,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更有几分急切。秦骑绕后,已经让他惊惧万分,邓遐战死,更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几乎在第一时间,苻生果断放弃当面之敌,领著集结起来的几百氐、晋士卒,玩命地逆贼弓蚝所来方向杀去。 逃命这等大事,苻生自没有半点保留,呈现出来的场面,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沿途秦骑也拼命拦截,但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等弓蚝回过头来,苻生已然带著人跑得远了,一片大乱的战场上,想阻止都来不及。 不过,这场秦晋精锐之间的正面碰撞,已然以晋军的彻底崩盘告终,尤其在弓蚝与驍骑將士会合之后,大局已定。 上万晋军步骑,在拼杀之中死伤了多少,难以计数,但崩盘之后,只能看见,大股大股的晋军向东溃逃,秦军將士,则趁机剿杀。 但这样的拼杀结果,显然不是邓羌的最终目標,对他来说,这只是奠定了大破桓温的基础。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邓羌终於把他的杀手鐧用出来了,一声令下,重骑出击,撑著晋军溃卒,衝杀而去。 蹄铁踩在谷地间,仿佛让整片山都震动了起来,沿途,得到军令的各部秦骑,纷纷避让,以免误伤,待其席捲而过,方踵跡加入追杀。 更其后,是终於赶到战场的陈晃军,也不得片刻歇息,隨即杀將过去,跟著骑兵吃肉喝汤,扩大战果。 显然,秦军的目標有且只有一个,衝著缀在后边的桓温大军去的.. 而邓羌给羽林將军连英杰的命令只有一条,凿穿晋军,不衝出函谷,不许止步! > 第557章 大败桓温 第557章 大败桓温 一个问题出现了,在邓、苻、朱三將,率领晋军將士与秦军浴血拼杀之时,桓温在哪里,在做什么? 中军大部队集结哪怕需要更多时间,行动也迟缓些,但出击將士与秦军已血战数场,弓蚝率军都迁回到位了,所谓桓温的后继之师,就是爬也都爬到战场了。 然而,待到邓遐战死,前方晋军已全面溃败了,仍不见桓温援济之师。 毫无疑问,桓温出问题了! 別看桓太尉听取邓、朱等將强烈建议,尽遣精锐,回师挺进,亮剑函谷。看似慷慨激昂,决绝无畏,实则有几分无可奈何。 嘴上破釜沉舟,但心里始终留有几分余地,而到了战局关键时刻,哪怕只有一丝的迟疑,都是要命的。 在邓遐、苻生、朱序相继出击,並陆续投入战斗后,桓温还是组织军眾西进,但具体如何行动,还需观望,视情况而定。 若邓、苻、朱三將不负所托,击破当面秦军,那没说的,趁势压下,收穫一场大捷。如遇战事不利,也好提前防备布置,接应三將,回师关口,从长计议。 这种考量,看似进退自如,实则迟疑观望,毫无担当,豁不出去的桓温,也只有品尝那苦涩而致命的后果! 事实上,危机爆发之前,桓温大军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但听说一波三折的战况,上万精锐步骑,连几千秦军都不能彻底击溃,桓太尉的信心就不足了。 而当看守北山隘口的薛珍败归,弓蚝这支迂迴秦骑进入视野,桓温只能用惊骇万分来形容了。 一时间,在怒斥薛珍守备不力的同时,也紧急派出三千人马上阵。这个时候,已经不为击破秦军,而为接应前方晋军了。 桓太尉虽然犹豫惜身,但见识在那里,从弓蚝出现的一刻,就知道情况不妙。 不算蒲坂、泛津两役,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正面对抗秦军,自认已经竭尽全力了,与秦军的战力、决策反应,依旧相形见絀。 说到底,桓太尉有些怂了,撤军重整旗鼓,再图他策,才是稳妥之计。 然而,这是求稳的时候吗? 至於郗超建议,全师而上,会同三將,彻底把秦军拽入短兵混战,与秦军拼消耗,桓温完全不搭理。 桓温未必认识不到郗超建议的可取之处,只是自有考量,不愿意听从罢了。 甚至於,他还能为自己的后撤找出理由,比如三万大军压將上去,也施展不开,反而挤压己方將士空间。 比如,后撤是为了建立更稳固的防御,接应前方將士,避免陷入自乱的结果。 当然,说是三万大军,刨除留守兵马、辅卒及隨军民夫,真正被桓温调动著后继的,不到两万人。 但若敢於拋下顾虑,大胆压上去,救援三將,帮助稳住阵线,即便不能获胜,也不至於陷入无可扭转的败境。 没办法,桓太尉的负担毕竟太重了,肩膀上扛著东晋王朝的命运前途,岂能像光脚汉一般无所顾忌..... 正常情况下,以桓温这份“谨慎小心”,再兼提前布置,即便惨遭摆绩,凭藉著剩下的兵力以及地势限制,也不至於就一败涂地。 顶多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但在你开始收力退却的时候,对手开始完全发力了,邓羌又以玄甲重骑作为破袭尖刀,如此一消一涨,岂能不败。 事实上,桓温还没对败归的晋卒做好安抚、分流工作,由连英杰所率玄甲军,便紧隨败兵,追赶而至。 两千人马的玄甲精骑,衝锋起来,就如一架轰隆作响战车,无情碾过所有的阻碍,不论当面是人是畜。 晋军在面对秦军轻骑之时,尚且应付乏力,而况这种人马皆浑身覆甲,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成规模的重骑。 连英杰又是秦军中有数的骑將,自长安出击以来,他与麾下玄甲营,就像宝贝一般被邓羌藏起来,捨不得用,一仗未打,寸功未立。 而今,机会总算来了,也唯有这短暂而关键的时机,才能充分发挥,以这氐酋的聪明,岂能不把握住? 哪怕常年隨护王驾,加官进爵的机会也不多,但此役就是,没有不卖力的道理。 一桿长槊,夹紧在腋下,直直地对著晋军方向,一路衝锋,擦著便伤,碰著便死。在连英杰率领下,摧枯拉朽一般,玄甲军將晋军捅了个支离破碎。 桓温也被秦军的这次重骑衝击打得满头懵,全副重甲的秦骑,那强悍犀利的衝击,那刀枪不入的恐怖,连桓温这个主帅都心生畏惧,何况其他也没见过这等阵势的普通晋军。 此次北伐,桓太尉及东晋將士们,真真是涨了见识了! 也就是在亲军的护卫下及时躲开了,否则,桓太尉也要上演一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情故事了。 但其面临处境,也实在乐观不起来。认真的讲,玄甲重骑衝击虽强,难以抵挡,有著改变战局的强大能力,但威力並不在杀伤,其作用在踏碎敌军意志,扰乱敌军阵脚。 这一点,连英杰与玄甲营完成得很好,几乎把桓温中军从头到尾凿穿了,留下哀嚎震悚一片,引发晋军整体的崩乱。 接踵而来的秦骑,才是致命的威胁! 此时,经过连番血战,秦军损伤不小,且很多建制已然散乱,但在各自將官率领下,打一场顺风仗,难度是不大。 更为关键的,是这一回,作为主帅的邓羌也亲自出马了,他可不只是一员善於组织指挥的统帅,上阵廝杀的能力,也同样少有人及。 当那面与秦相伴的大纛出现在战场上时,对秦军各部將士的激励效果自是无与伦比,哪怕早已疲惫的將士,也都振奋精神,只要还能提刀动弹,都不约而同,加入到追击之中。 连主將都亲自参与作战,他们还怕什么! 更別提,秦骑之后,还有状態保持完好的三营步军,陈晃领军,一向求稳,近至保守。但有邓羌在前顶著,帮场助战,也总是让人放心。 秦军的总攻就像三道铁犁,一轮接著一轮,直接把晋军彻底碾成的碎片。 兵败如山倒! 危机之时,桓温也放弃了重整兵马,指挥作战,什么宏图壮志、北伐声望,全被他拋诸脑后,一时间,脑子里想的,只有亡命,摆脱秦军的追杀,逃得离秦军远远的。 不知有多少年,桓温没有遭遇过如此严重的危机了,有那么片刻,桓温仿佛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甚至比二十多年前为报父仇,孤身一人,持刃混入仇人江播丧庐,手刃其三子,还要凶险。 所幸,桓温的亲军不是白养的,他的桓氏家臣,亲军扈从,在这中危急时刻,也都拼了命地保护他,杀出重围。 重围,並非指追击的秦军,而是混乱的场面,以及陷入无序的晋军將士。 这个时候,桓温实在无暇也无力约束各部了,当然晋军將士,也不知军令为何物了,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逢山便钻,逢林便入,逢路便走,四散而逃,完全崩摧! 而成为桓温亡命最大阻碍的,正是秦军那些玄甲重骑。 邓羌给连英杰的命令,虽让他不衝出函谷,不许停下,但那更多是为了鼓励提气,真正操作起来,是不现实的。 重骑的属性,意味著他们並不能执行长时间、长距离的衝锋任务,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尤其又在地势坎坷复杂的谷道间,更加剧负担。 事实上,进攻到一多半后,就有些冲不动了,能够顺利凿穿桓温中军,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若是晋军將士能够克服心理上的恐惧与盲从,能够善加组织,对失去速度的重骑,还是能够造成威胁的,若是陷在步军阵中,就更加危险。 在完成基本任务之后,连英杰面临著两个选择,一则咬著溃兵的尾巴,一路朝函谷关口而去,如邓羌所言,打出函谷道,再重新整兵; 一则回马调头,配合后继大军夹击的同时,逮桓温老贼去! 两个念头只在连英杰脑中一转,便迅速做出决定,调头太麻烦,不若顺势直击,衝出函谷道,衝出一片新天地,然后再重整阵列,守株待兔,抓“猪”! 连英杰这趁势直下,直抵关口,而此时留守在函谷关旧墟的晋军,早就乱了。 面对铁骑来袭,基本是一鬨而散,至於抵御,桓太尉都败了,他们这些人,不逃命等死吗? 逃跑之迅速,让连英杰追杀都来不及,只摆平了一些主动投降的晋卒。直接斩获虽不多,但晋军的各类辐重,可就难以计数了,基本沿著关口、谷地囤积。 虽说为加快撤军速度,桓温在沿途下令丟弃了大量物资,但剩下隨军的,依旧是一笔可观的財富,哪怕待遇优渥如玄甲將士,都不免动心。 所幸连英杰控制住了將士的贪婪之心,迅速出关,重新集结。回头不久,正撞见也拼死杀至关口的桓温。 就是连英杰也不免心中嘀咕,这桓老贼,腿脚真好,逃起命来,真就够快! 而桓温出关,见到已然整备待战於关外道途间的玄甲营,老脸都白了,心中哀嘆:我命休矣! 此时桓温身边,仍有上千亲军步骑,以及大量尾隨的溃卒,但面对严阵以待的秦军重骑,地形限制下,根本没有衝出去的可能。 活了四五十岁,桓温就不曾这般仓皇无力过,身边除了亲军,也郗超、袁宏两名僚属还忠实地追隨者,当然,正常情况下待在桓温身边是要安全些的。 袁宏往返奔波,早已筋疲力竭,此时脸色比桓温还白,眼神里儘是绝望,嘴唇也微微颤抖著,就差尿了。 他跟著北伐,不说沽名钓誉,也是奔著建功立业、扬名养望来的,不曾想著要把命丟掉啊! 还是小年轻郗超,急声对桓温劝道:“太尉勿作犹豫,为今之计,別无他法,唯有率眾,冒死突击,闯过敌骑,方得生还! 还请太尉振作,激励將士!” 桓温似乎被这话点醒了,望了望当面的秦骑,又回首看了看身边的残兵败卒,哪怕忠心的亲军扈从们,也多面露惊惶与惨然,哪有不怕死的呢? 此时,桓太尉也再无保留,几乎拿出年少时復仇的勇气,拔出仅能做装饰的配剑,嘶吼著道:“將士们,生路就在前方,隨我冲!” 也不称孤道寡了,狼狈的身影,率先朝玄甲营阵衝去,而其亲卫,也紧隨而去。 桓公都亲自带头衝锋了,对其余仓皇不定的晋军將士来说,也算一份鼓励与慰藉了,於是也纷纷拿起武器,追隨著衝杀上去。 当然了,事已至此,他们已无其他去路,回头,不是溃兵,就是追兵,跑到关口,就连遁入山林,走那些荒野小径的机会都没了。 想要活命,只有向死而生。 至於投降,对这些南方的將士来说,永远是最后也是最坏的选择,总需考虑家乡家人不是么? 归师勿遏,就是这个道理。 值得注意的是,冲的最早最前的桓太尉,很快就被亲军骑兵追上,护在中央,等到靠近秦军时,已十分自然地落在中后方,连秦军的几波箭雨都没吃到。 而连英杰这边,发觉是桓温逃来之后,眼睛都红了,对他来说,这哪里是桓温,分明是封侯的阶梯啊! 没多说的,横刀立马,带领玄甲將士,强势拦截。马跑累了,人也不轻鬆,就地结阵拦截,靠著高强的防御能力,就有如一堵厚重的铜墙铁壁,等著晋军来碰。 也就是缺点铁链子,若是將每匹马都连接起来,形成连环,那对晋军来说,才是绝望。 这场旨在突围求生的衝击,在秦军铁骑的抵挡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惨烈的场面,大量普军的冒死衝击,虽给玄甲营造成了一定伤亡,但更多只是无谓的送死,越热血,越疯狂,死得越快。 眼瞧著饱受衝击,却如急流中的礁石一般稳定的秦军,后方举著宝剑,嗓子都吼哑了的桓温,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之色。 莫非我桓某人,今日当真丧命於此? 这种念头,似乎就是一个开关,刚从桓温脑中闪过,一双老眼便重燃希望,因为秦军屁股后边出事了。 初时还不明显,但眼瞧著其阵势,开始从后方动摇,並逐渐影响到前方,抓住机会,桓温再度疾呼:“援军来了!將士们,隨我杀!杀!” 这一回,桓温是真衝上去了! 这个时候,能够救桓温的援军,当然不是那些早先逃出函谷的晋军,而是来自洛阳的毛穆之。 在毛穆之的接应下,玄甲营的拦截,终究被衝破了,连英杰是拼死作战,怒吼连连,最终也只能望著桓温,在一种亲军的卫护下逃之夭夭。 至於趁机歼灭玄甲营这支秦军重骑,想都不敢想,屁股后边的函谷道间,还有秦军追兵呢! 若不趁此机会,能逃多远逃多远,就还有被撑上的可能。 桓温仓皇东逃,善於组织指挥的毛穆之,从后策应,再加上一眾衝出谷口的败军,晋军逃亡的层次感是出来了。 后方,重新整备的秦军,仍旧不停追杀,但终究让桓温逃了! 对秦军將士来说,这或许是此战最为遗憾的地方。 然而,逃出生天的桓太尉,回顾这场战役,又怎一个惨字了得....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出关,哪怕按照“下策”,也不至於落到这样的结果 第558章 大势既成 第558章 大势既成 函谷大捷的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回长安,而后迅速点燃这座寒秋中的秦都。 不说全城沸腾,欢愉的氛围却实实在在蔓延到城中每一个角落,达官贵人们为大秦一场“开天闢地”式的胜利而开怀狂喜,他们既得利益,再度得到巩固了。 哪怕平民百姓,哪怕最底层藜藿之眾,那一张张枯黄消瘦的面孔间,也能见到些一闪而逝的轻鬆。 他们倒不是关心秦军各部在函谷战场上的卓越表现,也不在意晋军败得有多悽惨,他们在意的,只是这场战爭胜利后,日子应该能安稳一阵了,秦朝廷的“战爭税”应该免除了,长安的粮价也应回落了..... 或许立场各有不同,但整体上,除那些参战將士的家人之外,长安士民,对函谷大捷,还高兴的,欢愉的,至少战火从头到尾,都被挡在关河之外,没能烧到长安。 哪怕心忧秦军子弟的家人们,心底又何尝不怀有几分期待呢?万一能够立功归来,这样的大战,以秦王此前在这方面的口碑,赏赐酬劳应该是不会少的...... 长安的酒肆饭馆,生意迎来一波暴涨,稍微有点家底的中上阶级,都走出家宅,呼朋唤友,庆祝一番。 禁酒政策下的长安,酒水价格一向居高不下,对普通人家来说,饮酒已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在大捷之后,城中市肆间,儘是欢呼声中举杯豪饮的热闹场面。 战爭模式下,被压制的各行各业,也都勃然復甦,一场战后的狂欢,在民间自发形成了。 夏人如此,胡人亦如此! 民间如此,官府更甚之! 秦宫,太极殿內,秦王的核心僚臣,长安的高级文武们齐聚一堂,每个人都面带笑意,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对晋,对桓温大捷,於苟秦政权而言,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下层士民的欢愉,又岂能比得上这个新兴政权真正上层统治阶级,来得兴奋与开怀? 这已是函谷大捷后,秦王苟政第二次举行御前会议了,与第一次的欣喜若狂相比,这回大伙明显要克制许多,但一个个飞扬的嘴角,不论如何努力都压不下去。 安静並不影响殿中轻鬆喜悦的氛围,大司马苟武爽朗的声音不断迴荡著,他自己向秦王与眾臣分享著函谷大捷经过统计的斩获。 ......斩首共计一万一千七百余级,俘虏敌眾一万五千余人,缴获战马两千余匹,驮牛驮马七千余头,粮米二十余万斛,甲冑两万余具,其余大小军械数以万计,另有金银饰品、玉器宝物若干...... 苟武的语气平和而从容,说到最后,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中涌动著笑意,总结道:“函谷一战,我军大获全胜,东路晋军精甲,几乎覆没,桓温仅率数千残卒,逃至洛阳!” “恭喜大王!” 欢呼声再度爆发在太极殿中,道贺的话语,已经讲了不只一次,但不论是秦王还是秦臣,都满怀激情,仿佛每一遍都有新的感受与体验。 相比之下,还是秦臣们要兴奋一些,仿佛所有的喜悦与忠心,都写在了脸上。一方面是要展示给秦王看,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发自內心地为秦王,为秦国,更为自己高兴。 这一仗,最大的意义,並不在於斩杀了多少来犯之敌,又缴获了何等丰硕的粮械军輜,而在於,他们正面击败了桓温,击破了当前东晋王朝最强悍的一股军事力量。 这是“正统”之爭的胜利! 虽然称王之后,苟政给自己定了个正统的尊號,以显示宏图大略、天下之志。 但说白了,这还是一种自娱自乐,莫说关中以外,就是关西地区,就是苟秦政权內部,真正对此持认可態度的人,都不算多。 很多人嘴上虽以苟將秦臣自居,但下意识,仍然只把秦国当成一个有点实力与运气的强藩,一个割据政权罢了。 即便这几年,连续平定的凉州与仇池,仍旧没有突破一种心理上固有的“限制”。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桓温倾力动员起的这股“灭国力量”,连长安的边都没摸到,便被秦军打得一败涂地。 並且,这还是在燕国同时来犯的情况下,这里边,暴露出的东西太多了。通过此战,苟秦政权得到的东西也太多了。 此战之后,哪怕最普通的秦国百姓,也能知道,桓温对付不了秦国,桓温都败了,败得如此悽惨,东晋可还有人? 再加上不甘寂寞的燕军,也被秦军击破一路,晋燕两国合力都灭不了秦国,这可更让人震撼! 对那些心怀迟疑乃至抗拒的士右来说,也能彻底认清现实了,苟秦这条船,短时间內绝对翻不了了,上不上,怎么上,还能不能上,这些都需他们重新思量。 对於苟秦政权內部的將臣僚吏们来说,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礼与凝聚。至於关西那些宵小贰逆,蛮臣夷部,震慑作用,更无需多提。 总的来说,经此一战,苟秦王朝將迎来彻底的、由內而外的蜕变,自今以后,秦国將真正与晋燕坐在同一张牌桌上,爭夺华夏这片天地的主导权! “此战之后,晋军闻我,必然胆寒,不敢再犯!我大秦必將雄峙关西,天下无人再敢藐视我王威严了!”丞相郭毅老脸上,也几乎笑开了花,感慨深切,动情地说道。 “丞相此言,不免保守!”郭毅言方落,京兆尹朱肜立刻道,眼神中更带有几分炽热:“此役之后,秦晋燕三国鼎立格局,彻底落成,而晋衰秦兴,將成大势! 大王只需善加经营关內,积蓄兵马钱粮二土载,西取巴蜀,东克并州,必成前秦之势,席捲天下,御极宇內,亦未可知!” 朱肜儼然是苟秦內部的激进派了,而早在数年前,苟氏初立,秦国也未有如今建树与声势之时,他便常与苟政坐而论道,討论天下大势。 而今,苟秦大势已成,更毫无压力地输出他的观点了。无他,秦王之志,当志在天下! 並且,朱肜的言论,得到了在场许多大臣的认同,哪怕是从未表露过类似態度的王墮与杜郁这些关西郡望右族,也都大胆进言,畅议起整个天下..... “邓子戎与诸將,立此盖世勛功,可谓奠定天下大局,必需褒奖,必需宣扬,待其回朝,当於含光正殿上,举办一场盛大庆功仪式!”见眾人兴高采烈、 议论纷纷,苟政姑且察之听之,也开口做著总结性发言:“此事,便交由杨尚书操办,梁安辅之!” 杨尚书,指的是户部尚书杨闓,当初,因与王猛的御敌策略衝突,杨闓被王猛拘拿,后被苟政派尚书郎梁殊接回长安。 念及杨闓在平阳几年的辛苦功劳,再加在王猛手上吃了亏,苟政又有拉偏架的嫌疑,回朝之后,苟政审度之后,任命杨闓为户部尚书,主管秦国税赋。 这项任命,固然有对杨闓补偿的意思,也源於他河东元从的身份。 另一方面,多少也有些分丞相郭毅权力的意思。从苟政建制伊始,郭毅这个左相,便一直掌控著吏部与户部,兼具人事、財政大权。 早年,杨闓为吏部尚书,便是协助其掌控人事大权的重要臂膀,后杨闓外放,郭毅亲自兼之。 但隨著苟政提拔扶风太守柳恭进京,主管吏部,便从实质上,切断郭毅对吏部的掌控了。 此番,苟政又用杨闓为户部,但近来,由於战爭的关係,郭毅统筹朝政,督管后勤,对户部的干涉极大。 而杨闓此人,当年对郭毅貌似恭顺,而暗怀小心思,经过遭贬平阳的一番经歷,更不可能对其唯命是从了。 苟政对朝廷中枢人事调整背后的醃攒暂且不提,就说当下,庆功的吩咐一出,杨闓与梁安皆喜而应命。 郭毅这个时候,又忍不住站出来,做那扫兴之人了:“大王,函谷大捷,举国欢庆,敘功酬劳,理所应当。 只是,此番大战,歷时半载,国困民乏,府库空竭,若是大操大办,国家財力恐难支撑,亦有伤大王俭朴之名。 再者,大战之后,赏功、抚恤,善后事宜有多,钱粮耗费尤大......而况,破晋之功,薛威明勋劳在前,也不便专宠邓征东... ” 郭毅说著说著,就有点语无伦次了,苟政都忍不住多瞟了他两眼,这老儿,有点不对头。 而郭毅,也是戛然收声,大抵也知自己失言了,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拜道:“国计艰难,恳请大王三思!” 深深地看了郭毅一眼,苟政甚至从他老脸上,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心虚与惭愧...... 殿中的秦臣们,都称得上是秦国的上层精英了,多少也能察觉到郭丞相的异样。如御史大夫王墮,那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所谓关心则切,对於郭丞相的失態失言,还是能够理解的。后宫邓夫人诞下麟儿,前线邓羌又立下保家卫国的盖世奇功,这两相加成,对郭氏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念及此,王墮的嘴角,不由掠过一道细微的弧度,很难准確地形容其中的意味,但王墮总是有些乐意见到这种情况的。 郭氏,尤其有河东元从力量加持的郭氏,在秦廷內部的实力与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挤压大伙的生存空间啊......而如王墮这些见识老辣的右族领袖,当然也看得出,秦王与郭相之间那似露未露的嫌隙。 此时,苟政这边,似乎没有察觉殿中氛围中增加的异样,略加思量,摆摆手,缓缓说道:“孤是有些高兴过头了,不免忽略国家財政。不过,纵然国计艰难,朝廷酬功的態度不能有折扣,否则岂不令前方將士寒心? 酬赏之事,还需大司马府、兵部仔细审定,但举行一场入城献捷仪式,让功臣將士们,接受长安士民的欢呼,还是应有之义...... 此时,苟武也出头,一脸肃然地表示道:“大王,桓温虽破,然战事並未终结,还未至论功行赏之时。” 苟武此言落,倒让殿中高涨的气氛有所回落,苟政就像提前商量好的一般,连连頷首,笑意收敛,严肃地说道:“德长此言,却是振聋发聵,点醒孤了!” 说著环视一圈,苟政沉声道:“桓温战败,大秦危机虽解。然大秦的战场,大秦面对的敌人,可不止桓温这一路。 你我君臣,还不可放鬆,更不可得意忘形啊!” “谨遵大王教诲!”听苟政这么说,一眾秦臣,立刻附和著抬起轿子。 礼部尚书梁安则笑吟吟地拜道:“不骄不馁,我王如此英明睿智,何愁大秦不兴,仇敌不灭?” 对梁安时不时的恭维,苟政也已习惯了,勉强一笑,伸手对苟武示意道:“说说当前各地战局吧!秦晋大局虽定,但这个尾,我们还需仔细收拾啊!” 苟武抬手一揖,应声诺,而后说道:“桓温於函谷战败后,在敌將毛穆之掩护下,逃至洛阳,闭金墉自守。 邓羌率军追至,尝试攻之,不克,暂时驻於洛阳以西,向朝廷请示,是否攻城,一举收復洛阳?” 听此报,苟政眉头顿时挑了挑:“洛阳废墟,金墉残破,还能挡住邓羌?” 苟武道:“晋將毛穆之坐镇洛阳期间,徵集民力,对金墉城进行抢修,虽不完备,已初具防御,邓羌急追,缺乏攻城准备,一时难以克之,不足为奇!” 听苟武这样说,苟政微微点头,思忖著说道:“既已打至洛阳,如能克之,以邓羌之勇锐,早已破城而入了,何需特地来信,向长安请示?恐怕,他也心中含糊,这是向孤求援来了!” “大王英明!”苟武应道,说出他的看法:“桓温虽败,犹有数千之眾,其洛阳之师,此前亦未动用,洛阳作为其粮草转运通衢,短时间內更不会缺乏军輜。 我军虽获大捷,然將士连日奔波苦战,皆已疲惫不堪.. ” 第559章 各线战事 第559章 各线战事 “听德长之意,是不建议趁机收復洛阳?”耐心地听完苟武的解释,苟政眼神一闪,问道。 苟武頷首,应道:“根据当前形势,攻取洛阳,费时费力,弊大於利!不若还军,让將士好生休整,缓解疲敝,以应对其他方向战事。” 苟政点著头,问殿中的杜郁:“德茂,你做了数年洛阳总管,在场眾臣,恐怕没有比你更熟悉洛阳情况的了! 此前服从大局,率眾弃洛西迁,而今洛阳克復,近在眼前,你是如何看法? ” 苟政这话里,隱隱带著几分诱导,而杜郁被点名,仔细思量过后,无声轻嘆,面带复杂地应道:“大王,臣治洛数年,也有几分感情,然臣也不得不说,此时洛阳於我大秦形同鸡肋,取之无大益,弃之亦不值得可惜!” 杜郁可清楚,当初弃洛西走之时,对洛阳及周边地区造成了怎样严重的破坏,再来一次废墟重建,杜郁並不怕,但洛阳这种天下中心、四战之地,实在让杜郁信心不足。 而就连杜郁都建议放弃洛阳,那么在场的秦国大臣,也不会有人捨不得洛阳了。 王墮更是直言道:“大王,洛阳残破,而今仅剩虚名,桓温务虚,必定死守,大王务实,无需留恋!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再者,將来我大秦大敌,首在慕容燕国,若由晋军控制洛阳,对燕国也是一份牵制! 眼下我大秦,还当以休养生息,恢復国力为要,待到国富兵强,大军东出,区区一座洛阳,又如何抵挡。 届时,想来晋国已经替大王將洛阳修復一部分了,何乐而不为?” 见王墮那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苟政確实有些乐了,说道:“王卿目光放得长远啊,此番战爭尚未终结,已然考虑到战后战略大局了!” “大王谬讚!”王墮礼节性地谦虚一句。 苟政眼神在王墮与杜郁身上转悠两圈,目光深邃,这二人,可还是一对甥舅。 “比起洛阳,回迁难民,恢復弘农,更值得大秦投入!”此时,任群也开口道。 见状,苟政自是从諫如流,轻笑著摆手道:“既然眾卿意见一致,那便將洛阳暂时寄放桓温之手,让他南归后,给建康朝廷还有个交待!” 苟政言语间,调侃意味甚浓,引得在场秦臣都会心一笑。 “传制,让邓羌撤军吧!”苟政正色道。 “诺!” “燕军可有新动向?”苟政抬眼又看向苟武。 苟武:“悦綰仍率军驻平阳,分兵攻略襄陵、杨县、蒲子等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动。河內方向,除了姚襄驻守” 苟政眉宇稍阴,道:“看起来,燕军这是要恋栈不去了!” 苟武道:“函谷大捷,天下震惊,慕舆长卿兵败,悦綰退却,燕帝若是明智,必然不敢在此时继续犯我大秦!” 对此,苟政不由嗤笑:“慕容儁自扫平河北,进军中原后,已然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岂能以常理度之?还需防备其恼羞成怒!” 苟武頷首,但反应相当从容,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桓温既败,燕军若仍敢纠缠,足可拒之!” 一旁,朱肜微微一笑,道:“半载之艰苦都扛过来,也不怕再战一场,若燕帝怒而兴师,於我大秦,反是好事。 桓温大败,十载之內,绝不敢再来犯我大秦。秦燕皆有一统天下之志,在此之前,必当先定北方,因此燕方是我大秦死敌,秦燕之间早晚还有一场生死大战。 燕帝若骄愎狂妄,不能审时度势,燕国必然走向衰落.. ” 对朱肜这个思路,苟政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逻辑上显然没有问题,忍不住笑道:“如此,孤还要期待慕容儁头脑发昏,继续来攻?” 闻言,朱肜却又摇头,坦然地说道:“眼下大秦国困財空,军疲民乏,倘能弭兵止战,休养生息,还是更有利国家。 只不过,燕贼若胆敢来犯,我大秦亦不怯战就是了!” 朱肜这番论调,还是相当提气,带著一种强大的自信,那是一种强国赋予的精神属性。显然,函谷大捷后,蜕变的不只是苟秦王朝,还有这些精英大臣。 认可地点点头,稍加思量,苟政神情又阴沉下来,提出一个问题:“平阳! 平阳如何解决,就让悦綰如此占据著?” 对此,殿中儘是沉默,少顷,还是苟武主动开口,轻嘆道:“即便欲图恢復,也不是眼下该考虑的。悦綰用兵老道,背靠并州,若立足防御,取之不易! 以臣之见,不若暂且控制临汾、絳邑、皮氏等沿汾县域,扼守汾水防线,拱卫河东即可!” 苟政知道,苟武的建议是冷静而理智,然而,念及此次大战前后得失,总觉心头不痛快,快怏道:“这场战爭,虽取得胜利,然打空了府库,军民死伤惨重,財货损失无数,到头来,河南尽弃,弘农焚,平阳还丟个大半.... “大王此前有言,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虽丟失了不少土地城池,但丁口还是迁出不少,留给敌军的,不过是一片空域丘墟。 再者,平阳虽失半壁,然汉中却纳入秦统。目下,益州周抚,正陈兵汉中,蓄势待发,咄咄逼人,大秦还需集中力量,全力爭定汉中,以免得而復失!” 提到汉中,苟政的神情严肃了些,如果说,在函谷之战后,秦国在哪个方面的局势最无法预测,哪个方向最容易继续战爭,无疑是汉中。 在秦军於东线力挫燕军,並对桓温发起反击之时,汉中方面的战事,却朝著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秦廷这边对晋益州刺史周抚的忌惮不是没来由,问题也正出在此人身上。 秦军取汉中,本身就带著一定意外性,克南郑后,薛强的反应也不可谓不迅速,几乎在第一时间派徐成、罗文惠二將,南下去取剑阁、葭萌二关。 结果,周抚竟早有准备,早在司马勛兵败褒谷,逃归南郑,並向成都求援时,周抚便亲提甲士五千,进驻剑阁。 动作迅速,还很隱蔽,不露痕跡,做出一副剑阁空虚的模样,甚至还让从汉中逃出来的司马康去诱敌。 徐成也算宿將了,但在周抚的迷惑手段下,也不免上当,凭著一股子锐气,亲率三百勇士去攻关,意欲一举打下剑阁。 结果,在周抚的伏击下,三百甲士几乎覆灭,他本人也差点战死,仅率十几名士卒玩命逃出。 而周抚则趁势杀出,徐成不敌,再败,又损失几百卒,最后带著千把残兵,一直逃到沔阳,方才稳住阵脚。 徐成在剑阁一败,罗文惠在葭萌关,也没能討得好,那里同样被益州晋军加强防备,守將虽不似周抚善加谋划,击破秦军,但闭关严守,任罗文惠有多少谋略,也没办法。 听闻徐成遭剑阁之败后,也不敢在葭萌久待,主动率师而还,避免被周抚包了饺子。 徐、罗二將北退,使得苟政在巴西的谋划,也落了空。太守耿儼带人,潜入巴西,靠著此前的秘密经营,在当地招揽一批匪盗与巴蛮,打出秦国的旗號,竟趁机占领了閬中。 然后很正常地吸引了周抚的注意,遣其子周楚自梓潼率军东进。周楚虽然没有乃父的威望与能力,但也长期追隨,从政从军,当年平蜀之时,也有表现。 耿儼哪里会是对手,再加上他招抚的巴西士族及蛮部背反,几乎是不战自溃,最后收拾行囊,再度潜回汉中。 从头到尾,耿儼这个巴西太守,就控制了閬中五日时间... 而隨著周抚简单而有力的两次反击,也意味著,秦国君臣对益州方向的谋划彻底落了空。 想要一举吃成个胖子,根本不现实,乃至於,才擦点边,就被周抚给胖揍回来。 不只谋夺二关与巴西的计划失败,甚至连汉中都有些不稳了,据探报,周抚正在益州调兵遣將,成都也在不断向北面输送粮草军械,一副要北上收復汉中的架势..... “以汉中当前军力,再兼薛威明之能,守住汉中,想来不成问题,周抚能望虽强,想要顺利出蜀,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苟政这样说道。 “然而,在汉中方向,仍不能放鬆,朝廷还需设法,儘快稳定汉中局势!” 苟武道。 在这方面,苟政还是认可的,思忖几许,抬眼看向杜郁,面庞上露出一缕微笑:“德茂,可有意去汉中任职?” 杜郁闻言微微愣,但见苟政脸上笑意,心头一动,立刻拜道:“愿听大王调遣,只是,汉中有薛征南在,臣去是否合適?” 对此,苟政扬扬手,洒然一笑:“不妨事,薛强主军,你主政,各管一摊,相得益彰!” 听苟政这么说,杜郁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敬拜道:“臣奉命!” 去汉中,杜郁当然不会拒绝。事实上,自洛阳西归的杜郁,在长安还是有几分尷尬的。 此前,尚能忙活著对西迁洛阳士民的安置、抚慰,基本完成后,回朝只暂领一个諫议大夫兼御政大臣,虽也在秦廷中枢,参赞军政大事,但毕竟没有实职实权,这与在洛阳时军政大权在握,可是天上地下。 然而,如今的苟秦王朝,也是初具规模了,中枢的实职权位,也都有限,而杜郁级別又不低,一时也不好安排。 当然本质上,还是苟政心存犹疑,他不是没考虑过,把杜郁放到尚书台,当个左右丞,协理国政。 但是苟政对杜郁与王墮之间的甥舅关係,不免疑虑,王、杜已然是京兆大族、士右领袖了,二者已经在政治上紧密联繫了,若再同时於朝廷中枢充任实权要职,那影响力就要成倍地放大了。 苟政连后族郭氏都要想办法分权限制,又怎会不防著其他右族,宫中虽有一个杜夫人,但能被联姻的,也往往意味著值得防范。 而杜郁虽然早年隨其兄杜洪抗拒苟氏,但毕竟及时改正,献上一座长安,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辅助苟氏立足关中,洛阳虽弃了,但他在洛阳总管任上的功绩与劳苦却是不容抹杀的。 几经考量,苟政决定,杜郁还需外放。然而,以杜郁此前的级別,外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秦国就这点地盘,哪里还能安置下呢,总不能降级安排吧。 当薛强趁此次桓温北伐,出其不意地將汉中拿下,那么不只给秦国爭取到一个战略主动,还给关键的人事安排增加不少余地。 “传制,以諫议大夫杜郁为梁州刺史,刻日南下,驻南郑治政!” “拜谢大王!”杜郁立刻拜领。 杜郁自是內心欢喜,他这也算开苟秦一个先河了,他成为一个非苟姓的刺史封疆。 至於一个“弹丸之地”的汉中,拥有一个征南大都督(薛强),一个梁州刺史,再加一个汉中太守(贾豹),虽略显拥挤,但只能说,它值得! 汉中能给秦国提供的政治、军事与经济、人口价值,可不下於河东,其政治级別与地位怎么拔高也不过分。 “卿南下汉中后,当与薛威明携手,內安士民,外守晋军,一定要警惕益州周抚!”苟政严肃地交待道。 “诺!” 说起来,这一场波及三国的战爭,临近尾声,真正赚到了的,反而是周抚这个益州刺史了。 毕竟,趁著汉中之失,他名正言顺地把梓潼、巴西、巴郡等郡县,纳入治下,大大提升益州实力。 要知道,晋之益州,是被“阉割”过的,依旧制,连剑阁、葭萌这样的门户要隘,都不归属益州,就是为了防备“蜀中之国”。 此番,周抚趁机扩充地盘,不管是桓温还是东晋朝廷,恐怕都要捏著鼻子接受,甚至还要要加以表彰,毕竟还需仰仗周抚镇守蜀地,抵御秦国。 否则,若让苟秦把巴蜀也拿下了,那就真成强秦之势,对东晋也將產生致命的威胁,那可比落在那偽政权成汉手里更加危险。 “武关方向可有消息,王泰、贾虎追击桓冲,战果如何?”安排完汉中,苟政又问起桓温三路北伐大局中仅剩的那一路。 第560章 邓氏崛起,郭氏不稳,柳氏意动 第560章 邓氏崛起,郭氏不稳,柳氏意动 “稟大王,尚无消息!”苟武明显顿了下,拱手回道。 苟政想了想,吩咐道:“传书王、贾二將,桓冲不易对付,务必谨慎,若无战机,撤回来吧!即便没有斩获,也不要中了晋军埋伏,徒添损失! “诺!”苟武应道。 对於武关方向的反击,苟武心中,实则並不抱多少期待。王泰所率武关守军,在漫长的攻防对峙中,从兵力到精神再到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战力还剩几分,需要打个问號。 归义、昭义二营,虽然常驻蓝田、关,属於新锐,但毕竟兵力太少,二营的战力也不能与东出秦军相比,又缺乏骑兵,如何追击? 桓冲虽止步武关,但此人的带兵能力,还是不俗的,晋军兵力又多,只要不乱,凭藉著武关外的地势,足可稳步撤退,甚至反咬一口,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事实上,苟武此前是反对武关秦军追击的,这一路的任务,本就是防守,拱卫长安,敌既主动后撤,危机解除,任其自便即可。 虽然这般考量,但面对王泰与贾虎固请,苟武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还是要估计几分前方將士的情绪。 如此大战,其他各路秦军,都在与晋贼燕寇搏杀,功勋赫赫,唯有武关这一路,始终平静。即便武关的关防,也几乎是被桓冲凭藉军力、器械摁著打。 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守住关城就是功劳,但总是缺乏点什么,尤其与其他几路秦军的战果相比,更显黯淡。 但是,放出王泰与贾虎,就像放出了两匹野马,结果如何,就不能保证了,只能选择相信二將了。 不过秦王都做出这样的指示了,也基本意味著,武关这一路战事,也將收尾了! 一场殿议,整体氛围还是轻鬆的,毕竟形势大好。 散议之前,苟政又一种严肃的口吻,对在场秦臣们交待道:“半载鏖兵,虽则痛苦,代价巨大,但是,诸卿也知,比战场廝杀更为艰难的,是战后处置事宜!” “晋燕来势再强,我將士效死,终成功击破之!”苟政微笑著劝勉道:“善后这场仗,还需满朝齐心、各部协力,给孤打好了,让我大秦,儘快恢復到战前模样!” 微微一顿,苟政又以一种诚挚的自光看向郭毅:“善后诸事,便由丞相总理i ” “诺!”郭毅立刻拜道,对秦王的这等信託,对那时远时近的態度,心情总是复杂无比。 话虽如此说,但不管苟政,还是殿中秦臣,心中都清楚,想要回到战前的模样,没个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根本不可能。 这场三国大战,把秦国的发展,打得倒退了好几年,尤其是经济水平,甚至不如开国前后的水平。 但燃烧经济为代价,换来的,却是秦国根基的进一步巩固,人心进一步凝聚,一个崭新的大秦王朝,將真正崛起於关西,谁也摁不住了! 虽然肉眼可见的,秦国接下来將面临几年的拮据困难时期,乃至將士的功劳抚恤或许都要来一个“分期支付”,但这些都不影响苟政美好的心情。 前途虽然曲折,但未来,是充满光明的,苟秦王朝这个康庄大道,至此是彻底被苟政给蹚出来了! 总之,未来可期! 散议之后,心情大好的苟政,径直离殿,前往椒兰殿崇仪阁,看望邓夫人,也抱抱他的第五子“子丑”。 虽说战功还需经过战后二衙敘定,但苟政对邓羌的酬报,已经开始了。 首先,苟政直接给五子取了个大名“勛”,以纪念这场卫国战爭的不世功勋。 同时,给邓夫人升格,晋为贵妃,又命人在后宫新收拾出一座宫殿,更名崇仪殿,由其单独居住,加派伺候宫人。 一时间,邓氏之荣宠,冠绝后宫,內宫外朝,无不艷羡! “建此殊勛,满朝上下,还有何人能压邓氏一头?只怕郭氏地位,都摇摇欲坠啊......”离开衙署前,收到消息的吏部尚书柳恭,沉吟良久,望向后宫方面,喟然一嘆。 面態虽然平静,但心头的酸楚,却难与人言。 由於苟政大肆与士族联姻,使秦国外戚看起来不那么值钱了,然而,作为皇亲国戚的好处,任谁都看得出来。 尤其隨著苟国这条大船,越开越远,越开越稳,作为已经上船,並与苟氏深入绑定的外戚士族们,更是倍感振奋。 但是,这外戚之间,亦有前后高低,相互之间,產生齟齬是难免的,並且已经有从內廷逐渐蔓延至外朝的趋势。 隨著秦国的发展、壮大並稳固,郭氏慢慢地,有些压不住其他大姓了。 旁人不提,就他解县柳氏,心中便一万个不服! 闻喜郭氏,小门小户罢了,也就仗著投靠苟政比较早,否则这王后、丞相,这“第一外戚”,哪里轮得到他郭氏。 同出河东,柳氏对郭氏的蔑视就更加严重了。想他柳氏昌盛时,他郭毅还闻喜县官都还不是,格说起来,就一个寒门土豪罢了。 虽然柳氏屁股下也不怎么干净就是,当年毕竟是靠著投靠羯赵,舔石虎的屁股,方一步步发展成为河东第一右族。 当然,前尘往事已成云烟,不需多提,但落到柳恭身上,每每思忆,却总是懊悔不已。 若是当年没有与苟政作对,若是眼光放聪明些,识得真龙,及时投效苟政,如今之苟秦,哪里容得区区闻喜郭氏窃据高位.... 事实上,若非自知其短,入主长安之后,郭毅政治態度不会那般鲜明地倾向豪右,身段不会那么软。 其所求者,固然有替苟政招抚各地士族豪右、稳定地方的考量,其中必然还有藉以得到右族们的认可,获取其支持,让郭氏得以躋身真正顶级豪门... 乃至於,他此前挖空心思,在朝中推动册立王太子,也有底气不足的原因,尤其是其他几个有根底的夫人,陆续產子之后。 而郭毅这样的考量,可谓一叶障目,甚至可以说蠢! 说严重点,他屁股都是歪的,在秦国,在苟政一手建立的苟秦,他作为丞相、国丈,他郭氏想要成为真正的豪门,还需要其他士族豪右认可? 还需要俯下身段,主动去亲近、去融合,秦王的与士族门阀,究竟是谁带给郭氏荣禄与权势? 只能说,思想认知上的偏差,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若不是郭毅在大是大非上始终还站得稳,若非他为政做事还算勤恳踏实,若非郭王后在秦宫用靠自己聪慧的头脑与灵活的手段得到苟政的信任,若非苟政还顾忌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他早就把郭毅擼了..... 话题回到柳恭身上,此人绝对是有能力的,扶风任上的建树,安民抚士,劝课农桑,修路通渠,新制推行,税赋贡献,一一罗列出来,都是可圈可点的。 不过这个人,傲气足,心思重,志向也高。当年在河东因为密谋苟政,被苟政反手率军,攻破柳氏堡,几使柳氏灭门。 多年过去,恩怨已然淡化,但始终存在。柳氏虽因柳耆献女,而获得苟政的原谅与接纳,但內心骄傲的柳恭,却渐生心病。 对苟政,面上恭维臣服,心底究竟作何考虑,谁也不知。至少,在扶风时,柳恭就不只一次考量过,如果苟政守不住关中,成不了大事,他將率扶风士民如何如何...... 当然,只要不显露心跡,想想也不是罪过。 但是,从柳恭奉调进长安担任吏部尚书,而今又取得对桓温、对晋国的正面大捷之后,柳恭的心態,也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了。 三十年之內,柳氏是不可能跳出苟秦这艘大船了,甚至柳氏的前途命运,也將真正同秦国的发展掛鉤。 基於这样的认识,结合当前秦国朝局,再加以斟酌,柳恭就不免生出些別样心思了。 郭氏?彼可取而代之! 若是正常情况下,柳恭未必会轻易產生这等心思,但他回朝也有段日子了,对朝局情况摸得也算清了。尤其是,柳恭也看出了苟政与郭毅之间的异见、矛盾。 这可是郭毅自己走岔路! 当然,若让柳氏直接与郭氏相爭,目下既没这个实力,也不合时宜,至多让柳(苏)夫人在宫中爭爭宠罢了。 但隨著邓氏在秦国朝中强势崛起,儼然对郭氏的地位形成强烈衝击,若郭邓二族对上,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鷸蚌相爭渔人得利,他柳氏未必会是渔翁,但郭氏不倒,那恐怕是一点机会都不会有的..... 带著一种略显阴暗的思量,柳恭回到了柳府,第一件事,仍旧是去看望柳家老太翁柳耆。 岁数大了,身体状况是日渐下滑,一场秋寒过后,柳耆老儿又病倒了,抱病在榻。 比起当年,柳耆明显衰老了许多,身体瘦削,形容枯槁,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庞,就像枯死的树皮一般,看不出多少生气,儼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不过,就算老病至此,那双眼睛,依旧见不到多少浑浊,仍旧有一种洞察世事的清醒。 “见过大人!”至病榻前,柳恭收起了吏部尚书的威严,就像一小儿一般,恭敬行礼,不敢有任何逾矩。 甚至於,接过僕人新热的药汤,跪在榻边,亲自给柳耆餵药。 只可惜,对柳恭的孝敬,老儿並不领情,反应寡淡地推拒道:“待死之人,吃药也是受罪,不吃了!” “御医有言,大人此病,善加用药调养,还是能恢復的!”柳恭耐心地劝道,又舀一勺药,餵到柳耆嘴边。 柳耆老眉皱起,不屑道:“就是疗养好了,也不过苟延残喘,不如痛快去了” “大人.. ” 老父壮子之间,又一番日常拉扯之后,柳恭方才暂时放弃努力,给柳耆通报著朝中最新的一些消息。 而听朝政国事,柳耆老脸间便立刻精神许多,这显然是个身处野墅,心在朝堂的人。 要知道,前几年,柳耆还一直担任著苟政的国事咨议,若非柳耆身体日渐不支,只怕还能对苟政施加重要影响力。 “此战之后,大秦基业彻底巩固了,大王春秋鼎盛,再掌国二三十年,不在话下,我柳氏,也將获取二十载荣华富贵啊!”柳耆老脸上露出一种发自內心的笑容,声音苍老地感慨道。 “大人所言甚是!”柳恭附和一句,沉吟少许,幽幽说道:“此战之后,天下大局將定,但长安朝局却將走向未知了... “” 此言一出,柳耆两眼几眯成一条缝,看向柳恭的目光都显得力量十足:“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柳恭轻笑一声,道:“何需什么风声?朝野早有传言,大王欲以河东都督王猛还朝代相.....” “流言蜚语,岂能当真?” 柳恭道:“然以儿观之,大王与郭相之间,政见不合,嫌隙渐深,早已是貌合神离。此番大战之后,大秦將偃武修文,养民生息,大王的精力也將重新回到国政上。 岂能容忍一个政见不合的宰相,哪怕他是国丈,是元从老臣!” “以儿愚见,待战爭结束,局势彻底稳定,王猛將回朝了,郭相相位也將不保了!”说到这儿,柳恭语气篤定道,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柳耆久居长安,以他对长安朝局及各方关係的观察,对朝局的发展变化,又岂能没有了解与思考。 对柳恭的预测,倒也没再反对,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道:“郭毅若被罢相,只怕是一场波及朝野的变动啊!” “大人所言甚是!”柳恭頷首道:“郭氏凭藉大王宠信与重用,这些年在朝中、军中培养了一大批门生,河东士族,几以其为首,关西豪右,也被他联合了不少。 郭毅若去职,只怕整个秦国,都要震动.... 说著,柳恭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几想的是,值此大变之际,我柳氏能否从中谋求一些发展!” 听其言,柳耆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折射出一股凝重之意,盯著柳恭,冷笑道:“莫非,你还欲取而代之?” 第561章 还是世家 第561章 还是世家 知子莫若父,对柳恭,柳耆实在太了解了,说好听点叫志存高远、胸怀天下,说不好听就是野心勃勃、不甘寂寞。 但另一方面,柳耆也清楚,柳氏想要发展,想要从解县柳,真正进化为河东柳,目前只能依靠柳恭。 长子柳,迂腐而保守,也就勉强看家守户了,值此天下变局,苟秦兴起,正是柳氏乘势復兴之际,想要不落后於人,柳恭就是最好的带头人..... 说白了,柳耆自己本人就是个不甘平庸的冒险者,看看他早年做的事吧,亲自到鄴都奔走,做羯赵的尚书不算,还把精心培养的女儿送到老石虎榻上。 长女受石宣之乱牵连被杀,又迅速將豆蔻年华的小女(柳苏)奉上,石虎死后,鄴都宫乱时,还能找到门路,把柳苏接出赵宫,安全潜回河东。 而后不加犹豫,直奔长安,靠著“羯赵尚书”与“关东事务咨议”的特殊身份与功能,得到苟政的接纳,转脸又把柳苏送给苟政暖被窝..... 一桩桩,一件件,可以说都是標准的投机行为。 事实上,若说道德节操,別看柳耆一大把年纪,可能还不如柳恭,他毕竟还是內心有自己骄傲与坚持的一类人。 只不过,柳耆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也差,这总是容易让人形成误判,总是让人下意识觉得这是“长者”。 然事实上,这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只是这只老狐狸实在聪明,善於偽装,也一步步剥离、隱藏身上那些不能细思的品质..... 而柳耆摆出那副质问的態度,倒不是否定柳恭的野心图谋,而是担心他操之过急,步子大了扯著蛋! 迎著老父那苍老但格外犀利的眼神,柳恭则面色如常,嘴噙笑意,轻声道:“即便儿自负才干,也不敢在此时做此等奢望!” 凝视柳恭几许,柳耆眼睛又眯了起来,又恢復了那副將死之人的模样,轻声问道:“一切尚在不发,局势如何尚且未知,你急甚?” 柳恭摇摇头,道:“日前,大王召见儿,让吏部对全国官员將吏进行一次整体的审察、评估,显然,大王將著眼於吏治了! 大秦官场,也即將发生变故,若郭相解职,两者之间必是息息相关... ” 说到这儿,柳恭停了下来,观察著老父的表情,缓缓道出想法:“我柳氏在大秦,根基略显浅薄,能够倚仗的实在不多,若能趁此时机,提拔一些人才,既有利於国家,儿手中也能多一些可用之人......” 听此言,柳耆凝眉,认真思吟几分,睁眼道:“你在身为吏部天官,为国举才,乃职责所在,应有之义。 大秦正是用人之际,若有可用之才,提拔一二,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你要记住,这是为国举贤,可不要耽於私情,授人以柄,让人攻訐徇私!” 柳恭知道,这是老父亲在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提拔柳氏族人。 而在这方面,柳恭则做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冷静地解释道:“大王用人,向来唯才是举,不拘一格。 不过,而今朝中臣僚,除苟氏勛贵、义军元从及诸夷豪杰之外,士右名宦出身者,已占据大半。 然以儿观之,大王迟早要加大提拔寒门,以平衡朝局,加强对朝廷控制。儿身为吏部尚书,自然不能逆大王之意行事,儿看中了几名寒士下吏,有意收归门下,加以重用!” “至於柳氏族人,一切看考功表现即可,这么些年磨礪,有能力的早就冒头了,就是提拔,也都是有理有据!” 柳恭说著,面上流露出一种轻蔑:“但凡有为之主,是难以真正受制於士族,郭相身为首辅国戚,却一味朝关西世家郡望靠拢,意图以士族衣冠把持朝权官位,岂能不为大王排斥? 何谓世家?绝不能爭一时之长短,尤其在大王这等开朝雄主属下,更需谨从! ” 对柳恭这个思路,柳耆还是很认可的,显然,这个儿子虽然野心勃勃,但头脑还算清醒,这也让他安心许多。 看著老父,柳恭迟疑几分,又拱手道来:“其余小事,儿能小心酌定,然兄长之事,还需大人张口。” “汝兄何事?”柳耆一听,神情微凝,直视柳恭。 柳恭微垂首,道:“大兄这些年,常居河东,少有提拔,此番河东鏖战,北上平阳,厥有苦劳,战后儿有意为兄长运作一番,为其谋一个大郡之职!” 对此,柳耆沉默,柳恭又补充他的思量:“薛强眼下坐镇汉中,几乎难以返回陇南,武都太守之职已空缺许久,正合大兄履任...... 柳恭言罢,房中安静了许久,终於,柳耆上气不接下气地平復了下心情,语气虽显衰弱,但十分认真:“不了!汝兄並非为官治政之才,河东佐官,尚且做得勉强,而况武都这等形势复杂、新克之地。 那不是他的去处,他难以把握,强行推至高位,有害无益!” 闻言,柳恭表情微微打开,拱手请示道:“依大人之意,兄长当如何安排? ” 柳耆略作思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欲昌我柳氏,还需你们兄弟协力同心,最好一朝一野,上下相通。 你在朝中掌权,至於你兄,老夫有意让他直接辞去一切官职,远离权力是非,回乡守家治学,兴办学校,培育人才,造福乡梓。 老夫观秦王,虽然出身微贱草莽,却心胸宏博、见识雄奇,有改化建制、一统天下之志。 建国之初,便於长安兴设小学、太学,拣拔子弟,培育志士忠才,然仅此二官学,岂能满足偌大秦国,早晚必兴教化..... ” 听柳耆这么说,柳恭的反应也不再淡定,两眼发亮,闪烁著异彩,有些激动道:“晋末以来,胡虏肆虐,衣冠南渡,中原礼仪遭毁,文教衰颓。 秦国兴文教,育贤才,我柳氏岂能不尽一份心力?” 嘴上说得漂亮,但柳恭心头想的是,那些誉满天下、饱受世人尊崇的世家大族,无不以耕读传家,无不在治学育才方面,有突出建树、造化! 这才是根基! 柳氏有这个財力、能力乃至权力,甚至安全与稳定方面,经过此次北方大战,也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保障。 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注意到柳恭眼神中那种时不我待的意动,柳耆老脸上露出一抹宽慰之色,显然这个二子,迅速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轻舒一口气,柳耆抬起一根枯瘦的手指,继续道:“今后,宫中有汝妹,朝中有汝,乡里有汝兄,秦国大昌,柳氏之兴,亦在不远。” “哪怕眼光放到二十年后,也有叡王子在!”柳耆的双眼忽然变得格外有神,定定地道。 柳恭低下头,轻声表示道:“只是如此,是否太过委屈兄长了!” 对此,柳耆往被窝里缩了缩,沉声道:“都是为了柳氏家业!” 一碗水怎么可能端平?即便河东那个是长子,但时代机遇就在眼前,如欲乘上浪头,必须有所取捨,也必有所牺牲。 柳耆老儿对於这些,脑子可太清醒了。 深吸一口气,柳耆以一种极其肃重的口气,对柳恭交待道:“你要谨记,对柳氏子孙的培养,绝对不能放鬆,柳氏,不需爭一时之长短高低!” “儿明白!”柳恭也郑重地拜道。 大概是提到柳苏所生叡王子的缘故,柳恭两眼泛著深沉,声音也放得更低了,幽幽地问道:“若朝局有变,郭毅罢相,郭氏必然势衰,没有外朝支持,也不知届时王后的位置,能否保住......” 柳恭这一张嘴,柳耆便知他在思谋什么,也不知这老儿哪里来的气质,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真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颤著手,指著柳恭,柳耆表情严厉而恐怖,气势却十足:“老夫已年命不永,临死之前,再提醒汝一句。 不要小覷当今秦王,不要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更不要触犯帝王的忌讳! 永远记住! 否则,柳氏昌兴未必,已取祸矣!” 柳耆几乎是鼓足气力在提醒,在警告,柳恭感之,顿时稽首在地,赌誓一般道:“大人教诲,儿必铭记於心!” 说著,嘴角又露出一抹苦涩,道:“当年,秦王破堡而入,柳氏基业几乎毁於一旦,有那样一番经歷,儿岂敢小覷秦王。” 闻之,柳耆仔细观察了柳恭两眼,慢慢躺下,道:“若能记住那等灭门的危机感受,时刻警醒,便不至於太坏!” “儿晓得!”柳恭膝行至榻边,轻柔地帮柳耆把锦被盖上。 此时,又闻柳耆低悠悠地念叨:“需看机缘吶!切不可莽撞、急躁... ” 柳耆声音轻微,吐字都不清楚,但柳恭却听得真切。 闻之,深吸一口气,握住老父凉丝丝的双手,给其带去温暖,轻轻用力一捏,仿佛在说:我等得! “还有一事,儿琢磨不定,还需大人帮忙拿个主意!”揭过此事,柳恭收拾心情,请教道。 “何事?”柳耆明显精力不济,漫不经心地问道。 柳恭道:“宫中夫人眾多,且各个家世不凡,柳氏若仅靠后宫爭宠,远远不足,还需有功於国! 而今秦晋燕三分天下,大王仅以秦王建號立国,难免为人小覷!当初,大人果断进言,大王採纳,秦国应运而出。 不瞒大人,趁此次对晋大捷,秦国山河巩固,上表大王,请其登基称帝,御极至尊!” 诉说间,柳恭明显注意到老父亲沉凝的目光,但依旧清晰地表达著自己的考量:“眼下朝野方沉浸於函谷大捷、力挫燕晋的胜利之中,儿想趁机上表,摘下这首劝”之功。 朝中机敏者不少,若让旁人反应过来,恐怕凸显不出价值与忠心... “” 其言罢,柳耆也聚精会神,仔细琢磨片刻,而后操著苍老的调子,说道:“老夫当年劝大王称王,是看准了大王心思,关中当时的局势,也利於称王建制! 你如今想劝大王晋位称帝,可知大王心思?依你看来,当前秦国局面,可到了大王称帝的时机?” 不待柳恭回答,柳耆给了一个坚定的否决答案:“大战方休,余乱未已,国库空竭,军民疲敝,这等时候,岂是大王邀名正位之时? 只怕,连一场盛大的登基仪式,都难以满足!此时称帝,除了邀一些虚名,只会招来晋燕而国更强烈针对。 即便不提敌国威胁,大王称帝,必当封赏群臣,以当前秦国国力,岂能大封? 若大王足够理智,绝不会听从此议,劝进之人也只会留下一个目光短浅的印象! 若大王一时失察,纳諫称帝,等他为虚名所累之时,这劝进是功是罪,还需分说...... ” 柳耆这一番分析,直接把柳恭那劝进的热情给浇灭了,甚至露出后怕的表情,说道:“此事,是儿考虑不周,立功心切了!” “依大人所言,此时劝进,有害无益,然大王心思,渊深四海,劝进大功,一生或许只这一次,若是错过了.....”大抵心头仍然存著些念想,柳恭可惜道。 “当年,邓羌自河內夺回玉璽献与大王时,帅帐之中,便有人劝大王称王称帝,大王未从。 然多年以后,世人皆知,是老夫进言劝进,大王方开国建制! 这两者之间,区別在何处?”柳耆慢悠悠问道,神情之间,甚至露出少许自得。 柳恭闻之微訥,但细细体悟一番,也是若有所思,呢喃道:“看来,儿还需审时度势,把握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柳耆给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目光,略加琢磨,突然转移话题问道:“武关方向,听闻王泰率军出击,追杀晋军,战果如何?” 柳恭有些诧异,但摇头道:“尚无战报传来!不过,其以寡兵,拒敌桓冲数万之眾,力保武关不失,已是大功,大王很欣赏此人!” 闻言,柳耆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而后淡淡地交待道:“当年,老夫出力帮王泰家人潜逃至长安,替大王招抚此人,他去武关上任,也是老夫举“竟有这等事?”柳恭两眼微睁,很是惊奇。 “此事老夫並未过多张扬,这些年也未与王泰过从私密,此人性情虽则孤傲乖张,但为人还算感恩知德。 老夫死后,你可以適当接触一二,有这份渊源在,总能有所帮助... ” 交待完一句,柳耆再精神,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扭过身去,缩在被中,很快沉沉睡去。 望著老父亲那萧索的背影,柳恭脸上多了几分复杂,暗自感慨一声,躬身一拜,对僕人交待两句,恭敬地退下了。 柳耆於柳氏而言,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可惜,儼然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第562章 桓公撤军 第562章 桓公撤军 人有时候是真不经念叨,又或许那一夜父子夜谈让老儿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牵掛与寄託,没两日的功夫,柳耆病情快速恶化,然后便在一个普通的秋夜溘然长逝。 不过,临死前后,秦王携柳夫人及四子苟叡出宫,亲登柳府探事,尽一份情谊,让弥留时分的柳耆,感慨了一句“死而无憾”..... 在秋日逐渐逝去之际,这场波及三国、持续半载的北方大战,也正式走向尾声。 各条战线消息,纷纷匯聚长安,苟政最没底的武关一路战场,也平安落地。 桓冲虽然受阻於武关,但消耗是双方的,军力、士气保持得不错,警惕性也够,撤军安排也井井有条,还亲自带领精锐殿后。 不过四日的时间,便率军退抵均水西岸,並成功渡河,进入东岸的析县。 至於追击的王泰、贾虎二將,连半渡而击的机会都没爭取到,只在沿途的纠缠追击中,取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斩获,自身还有损失。 虽然有些憋屈,王、贾二人,终究无功而返,他们也不敢出关太久,否则被缓过劲儿的晋军,调头来一场反击,恐怕也吃不住劲儿。 不管怎样,武关一路,秦军的总体实力,远远逊色於晋军,若非受到桓温兵败的影响,王泰、贾虎又岂敢出关追击。 武关一路,秦晋各自收兵,汉中方向,函谷大捷、桓温惨败的消息,也被秦军友情地通报与周抚,並在汉中及周边地区散播。 得悉其情,周抚也是惊骇万分,秦军的厉害他自有所耳闻,但桓温与荆州军如何,当年平蜀之时,他可是亲身经歷、亲眼见识。 桓温既败,周抚也不敢妄动了,几乎紧急叫停收復汉中的计划,这本就是临时起意,各项准备並不充足,二则桓温这北伐主力都失败了,他益州出头,也只是个独木难支的局面,还不如冷静下来,保存实力,另觅战机。 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在得知桓温兵败后,周抚做出了和桓温一样的判断: 苟逆大势已成,如欲收復关中,消灭苟贼,还需从长计议,缓缓图之,急躁不得。 理智的思考,清醒的决定,就是显得势短气弱! 就晋国目下的情况,就是想硬气,也硬不起来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边患解决,各路秦军陆续回撤,內部的纷扰与混乱,也在长安总体统筹下,逐渐平復。 善后问题,千头万绪,十分复杂,也极耗精力,但城市郊野,官军民生,苟秦治下的一切,都开始朝著原本的秩序恢復。 可以肯定,即將到来的一个冬季,秦国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那將是一个涉及数百万人的生计考验,一场与天时的斗爭。 但更不好过的,一定是晋国,一定是桓太尉! 老天爷就像泌尿功能出现了障碍一般,渐渐沥沥,尿个不停,但断断续续,不得通畅,看得人都著急。 但这丝毫不影响每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意,侵肌刺骨,足以將败归晋军仅剩的一点意志消磨掉。 也不重要了,在洛阳周边徘徊了三日的秦军,终是主动撤去了。倒悬之危已解,对晋军將士们来说,这场战爭总算结束了,他们也活了下来。 秦国那边已然开始进行全面的战后总结了,晋军这边,关於战场得失,也基本有个数了。 斩获羞於启齿,其余细枝末节也暂时不提,损失却是显著而深刻的,可谓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最直观的军力损伤,从自洛阳西进伊始,加上后续不断西调增持的晋国军民,隨桓温进抵弘农的足有六万多人。 然而函谷之战后,最终侥倖逃脱,成功返回洛阳的,也就一万出头,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留函谷自发溃逃的晋军辅卒、民夫。 剩下的败军,还要刨除苻生、薛珍这样带有一定独立性的部眾,最后才是荆州集团的骨干幢队,满打满算,也就四千出头。 至於其他,前前后后,仅阵亡在秦军手中的晋军兵眾,就不下两万,再剩下的,或自相践踏,或跌落深谷,或走失山林,要么乾脆投降秦军做了俘虏..... 只能说,大败亏输! 三四万披甲之士啊,能从南方虽其北伐,並一路跋山涉水,下洛阳,克弘农,这样的军队於晋而言,绝不只是简单的精锐。 其中,更凝聚著北伐的精神气质,那是南方那些有志於恢復天下的英雄豪杰一次难得的爆发...... 但在秦军的迎头痛击之下,一朝沦丧! 自赵末以来,东晋连年北伐,兴师动眾,劳民伤財。建树寥寥,损失却重,主帅都换了几茬,而今连桓温都败了..... 虽然桓太尉有他的问题与缺陷,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在当前之晋国,你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具威望,更具实力,也更能调动、凝聚晋国军民物力,进行北伐的人了。 舍桓温,別无他人! 因此,可以说此战之后,东晋的北伐事业又將陷入一段低潮期了。短时间內,就是桓温都难以再翻腾出一些波浪来。 更何况,桓温本人,已经麻烦缠身了,或许今生今世,他都难以如此次这般,投入大半身心到北伐事业上。 一个失败的桓温,威望已然大跌,但还不够致命,但损失了那么多精锐力量,接踵而来的麻烦,就足以让桓太尉焦头烂额了..... 函谷之战,基本打断了桓温半个脊樑! 唯一值得慰藉的,大概是留守洛阳的毛穆之部还有几千精锐,桓冲那边更是一支值得信赖的劲旅,损伤也不严重,再加上留守荆州的亲信部眾..... 这些军事力量的存在与延续,至少保证桓温还有足够的本钱去控制荆州,掌握政权,但要像北伐之前那般,完全把东晋朝廷压制住,儼然是不可能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风带著北方固有的豪迈,几乎將城中晋军的神魂吹散。 桓温登临金墉城头,身上裹了足足两层毛皮,但这北方的寒意依旧见缝地往身体里钻,让人不堪忍受。 桓公尚且如此,城中那些普通將士又是何等体验,连续几场秋雨过后,晋军各部將士又冻倒病倒了一批,这无异於雪上加霜。 城中充斥著各种咳嗽声,而能拿出的遏制手段,却极其匱乏,做到基本的隔离,已是普军尽力。 这种局面下,桓太尉连亲慰將士、安抚军心的一些手段都不好使了,毕竟还需顾及自身的安全与健康。 换个角度,这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若是这阵雨出现在弘农峙时期......那么桓温连同他的大局,就真要全军覆没了,別说洛阳了,新安都过不了。 所幸,天色虽然依旧阴沉,但总算没再继续飘雨了。 回到洛阳,秦军后撤,安危终於得到保障,但对桓太尉来说,兵败的苦果,才刚刚开始细细品尝、回味。 站在金墉城头,有些不敢西顾,不过抬首北望,入眼便是笼罩在冥冥薄雾中的邙山。 隱约间,桓温听到了呼啸的寒风,但进入耳中,便成为了金戈铁马的咆哮,秦晋战场上死难將士们的怒吼,也仿佛迴荡在耳畔。 抚摸著潮湿阴冷的城垣,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夏日进城时的景象,那时阳光是何等明媚炽烈,他桓太尉又是何等意气风发,甚至志得意满、假模假样地派人回建康,请朝廷迁都.... 越是回忆,桓温心头便越感淒凉,身体也越寒。都不用仔细观察,自函谷战败后,桓太尉虽未被击垮,但人看起来,明显苍老了几岁。 正自恍惚间,长史孙盛缓步上城,走到桓温身边,轻声唤道:“太尉!” 一场大败,桓温不只丟了数万戎卒,还有不少僚属也被秦军杀死或俘虏,所幸郗超等人,还是幸运地跟著回到了洛阳。 孙盛由於此前与桓温意见不合,被遣离中军,派到洛阳督办冬装与粮草。如此,倒也避过了函谷的凶险。 而返回洛阳之后,孙盛又成为了桓太尉的亲密战友,心腹僚臣,委以重任,协助他对失败的北伐,进行各项善后工作。 “何事?”回过神来,桓温直接问道。 “江陵急报!”孙盛將一封来自桓温幕府留守习凿齿的书信奉上,简明扼要地介绍道:“吏部尚书王彪之已赴i寻阳郡上任!” 寻阳地处江州最北端,位置虽偏,但控扼长江与彭蠡泽,又是鱼米之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也是目前江州首府所在。 早在秦晋鏖兵之时,便有传闻,说朝廷擬以王彪之为江州刺史,此前只是传闻,而今算是落实了。 若是抠一抠细节,建康朝廷正式委派王彪之的时间,恰在桓温败报传抵建康之后...... 桓温的反应,比孙盛预料的要冷静得多,接过书信快速瀏览一遍,而后慢条斯理地叠起。但孙盛再注意到那张脸时,已看不到任何迟暮与犹豫。 “宵小之辈,自以为得隙,做此鼠窃之举!”桓温语气淡漠地评价道:“孤与眾將士在北方,与苟逆浴血作战,生死相拼,朝廷却如此对待,思之令人心寒吶!” 闻之,孙盛漠然,他心知桓温心头有气,故对其忤逆犯上言论,也只当未闻了。 看著桓温,平静地建议道:“秦军既退,洛阳局势稍安,太尉当儘快率军,返回江陵,以安荆州士民之心,以定朝野內外震盪... ” “朝廷仍无回復?”桓温问道。 孙盛:“尚无!” 在逃归洛阳之后,除收拢溃卒,安抚军心,加固城防之外,桓温还给建康去了一道奏书,就北伐战败,向晋廷请罪,自请去职,让朝廷问罪! 同时,以洛阳旧都之重,为避免得而復失,需以重臣镇守,希望朝廷派都督江北诸州军事的谢尚,北上洛阳,主持大局。 只能说,桓温在请罪书提的两个条件,真是意味深长。然而,朝廷没来得及正面回復他,却忙著去抢占江州这等战略要地了..... 这样的反应,自然让桓温心中恼怒! 拧著老眉,表情明显不愉,沉吟几许,桓温终轻嘆一声:“传孤军令,全军整备,后日撤军南归,回荆州!” 顿了下,桓温沉沉地道:“回家!” “诺!”孙盛能够感受到桓温那股哀伤的情绪,也郑重地拜道。 再长舒一口气,摸了摸金墉城的女墙,桓温苦中作乐一般笑道:“劳师动眾,牺牲无数,总算不是一无所得,总算还收復了这片旧邑废墟.... ” 对此,孙盛仍然不做评说,而是请示道:“不知洛阳,太尉属意何人留守?” 桓温略作思吟,便道:“戴施吧!此人颇具干才,久歷沙场,当年又曾隨谢仁祖北伐,表其为河南太守,坐镇洛阳,等待谢仁祖北上履职!” “诺!” 大抵吹够了寒风,也足够冷静了,桓温也不敢多待,很快下城而去,回到温暖的室內。 木炭在炉中缓缓燃烧著,释放的热量,渐渐烤暖桓温的身体,却祛除不了心中的寒意。 坐在席间,桓温显然在考虑著什么,冰冷的眼神中,跳跃著两朵火苗。终於,念头定了,决定也下来了,对外唤道:“来人,去请苻將军来!” 桓温唤苻生,是有要事相托,让他去把顺阳太守薛珍杀了! 对薛珍,桓温已经忍耐许久了,而今终於是忍无可忍。当初,薛珍就不服桓温的北伐方略,屡屡指责,口出不逊。 函谷大战期间,又玩忽职守,对弓蚝的绕袭精骑不加抵抗,致使西进將士遭遇秦军两面夹击,彻底溃败。 如果仅是这些,也就罢了,逃回洛阳之后,薛珍仍然不知收敛,大言不惭,在军中散播什么,太尉刚愎自用、不听良言、指挥失当,导致战败。 这直接把战败的罪责推到桓温身上了! 这,如何能忍? 他桓温上表建康请罪,不过走个形式,他薛珍在军中散播此等言论,却是包藏祸心,要撅桓太尉的根基,岂能容之? 对於桓温的这个命令,苻生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执行。 函谷一败,部眾死伤殆尽,实力大损,苻生自是悔恨之极,悔不该受桓温的诱惑。但也正因如此,他几乎丧失了反抗桓温的实力与底气,依附反而越深,也越听令。 目前的苻生,哪怕心怀怨望,也只能深深埋藏,苻氏想要復兴,还得依靠桓温。 当然,苻生表现得这般顺从,也跟桓温拿出的筹码有关。桓温允诺,杀掉薛珍后,其部眾归苻生调遣,听其吞併。 同时,回到荆州后,桓温將任命苻生为南阳太守。对苻生来说,这个诱惑,太大了。 至於薛珍曾在泛津之战中,派军救援其弟苻硕,对苻氐的恩情,只能当做不知了. > 第563章 燕帝癲狂 第563章 燕帝癲狂 撤军令下,饱受风寒之苦的晋军將士们,也仿佛从悲凉与消沉之中活了过来,面上总算出现一些生气了,毕竟看到回家的希望了。 在准备还师之际,建康的使者虽姍姍来迟,但总算到了,带来晋廷对桓温“请罪书”的正式答覆,甚至可以说是对此次北伐的结论。 建康朝堂虽充斥著大量虫豸,但当权者中,还是有些清醒的人。哪怕心里恨不得桓温引咎自退,辞仕归隱,但表面上,还得悉心安抚。 如若將桓温主动请罪的事情当真,那可就蠢得无可救药了。 洛阳来詔中,大抵表达了三层意思。 其一是对桓温北伐功绩的肯定,甭管事实有多惨澹,收復旧都,祭扫园陵,都是不容置疑的功劳。 不只桓温,东晋朝廷也需要这一点,用来遮羞。至於桓温此前所提迁都回洛阳,说说就得了,当不得真。 其二是关於北伐失利的结论,晋廷肯定了桓温与北伐將士的努力与牺牲,之所以战败,只不过苟逆凶顽,贼势尚炽,难以卒取,这只是討贼锄奸、攘寇平逆事业中的一场意外与波折。 其三则是对桓温个人的安抚了,晋廷非但没有同意桓温问罪请辞的要求,还给他加官进爵,在本兼各职的基础上,迁大司马,晋爵南郡公,以犒其勋劳。 总的来说,晋廷此番来詔,还是诚意满满的,考量也很周全,並没有就桓温战败,採取什么“痛打落水狗”的不智举措。 於桓温而言,在轻舒一口气的同时,警惕性心反而大涨。朝廷越是如此通情达理,其图谋就越大...... 而附带的几个消息,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一条是王彪之就任江州刺史的事情,另一条,则是谢尚身体不豫,不便北上洛阳主持军政,请桓温另择贤能。 这两件事,没有一件是让桓温高兴。晋廷態度和蔼的同时,儼然在试图摆脱桓温的压制。 尤其是最后一则消息,更让桓温心惊。晋帝司马聃长大了,褚太后有意,於明年还政於皇帝。 这可是一件大事,桓温当然不至於把一个养於深宫、从未治国理政的小皇帝放在眼中,即便太后还政,建康朝廷仍旧掌握在那些宗室门阀手中,小皇帝仍然只会是个橡皮图章。 然而,皇帝亲政的意义太过重大的,这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號,是改变东晋政治生態的一件大事。 过去十多年,皇帝幼冲,太后称制,大臣掌权,今后朝廷那些大臣们,似乎可以借皇帝亲政进行集权活动,压制桓温这等外州强藩了。 桓温觉得,这就是冲他来的! 朝廷来詔后,桓温归心似箭,可以想见,他的战场,也將从北伐的铁马金戈,转移到东晋內部的明爭暗斗当中...... 晋永和十二年,冬十月初三,大司马桓温正式撤军了,带著一眾残兵败將,踏上南归的旅途。 临行之前,他不禁回望洛阳,仔细打量著这片废墟,心情异常复杂。 背邙面洛,乃成大都之形胜,桓温不知,今日別后,將来是否还有机会再重临这座让无数衣冠魂牵梦绕的旧都! 淒风冷雨作伴,桓温带著无尽的落寞与苦涩,南归荆州去了,不堪回首。 而六百余里外的业城,燕帝慕容儁,却仍旧沉浸在攻秦不利的愤怒之中,而燕国的一干文武重臣,也正苦劝皇帝,伐秦之机已失,稍息雷霆之怒,另寻良机。 此时的慕容儁,正处在怒而兴师的边缘,几乎失控。早在慕舆长卿兵败、悦綰北撤的消息传至后,慕容携便暴怒不已。 並且很快下达了一道动员命令,要求从河北诸州郡,再徵召动员十万兵丁,又下令太原王慕容恪自青州抽调平齐主力西归..... 慕容儁要继续伐秦,这一回,他要亲率二十万大军,西征关中,踏平长安! 燕帝的愤怒,显然是不正常的!要论损失,桓温亏到尿血,反应都要克制许多,而慕容儁却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般,歇斯底里,跳脚不已。 慕舆长卿军在秦军攻杀,虽损失惨重,但他毕竟不是邓羌的主要目標,虽丟掉了几千燕军精锐,但大半覆没军队,都是吕护这样的杂牌与僕从军队。 几千精锐,尤其还包括大量鲜卑將士,固然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但还至於让堂堂燕皇心態失衡才是。 然而,这个时期的慕容儁,又岂能以常理判断。同时遣伐秦,直接关於秦晋战爭,本就有慕容儁一意孤行的嫌疑。 这本该是展现燕帝英明神武、宏图远略的一次行动,结果慕舆长卿以一场利落的惨败,证明了燕帝决定的错误性。 这如何能让慕容儁容忍,此前有多自信、固执,败绩传来时,他就有多难堪。也就是慕舆长卿死在了长垣,否则即便逃回鄴城,恐怕也免不了一个惨澹下场。 更让慕容儁羞怒不已的是,当慕舆长卿败报传来之时,青州那边却传来捷报。 几个月的功夫,慕容恪软硬兼施、剿抚並用,將原从属齐公段龕的青徐兗部分郡县,悉数纳入燕统。 段龕虽据广固负隅顽抗,冀望著晋军的救援,以及其他转机,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却是日渐渺茫。 中秋过后,广固城內军心、民心越发涣散,而荀羡的援军又根本不能指望,慕容恪用兵,又根本不给一点机会。 濒临绝境的段龕,也终於放弃了所有幻想,遣人出城,与慕容恪商量投降事宜。只不过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刻,段龕已经没有討价还价的本钱,最终几乎是无条件投降。 如此一来,慕容恪几乎兵不血刃拿下广固城。自此,青州平定,燕国在黄河下游的领土进一步得到巩固,河北再不受南方敌军的直接威胁。 而在段龕投降的消息传开之后,在琅琊地区与燕徐州刺史王腾(本为段龕部属,广固被围,降燕,仍镇琅琊)交手,並取得不小斩获的荀羡军,果断南撤回郯县,不敢继续在琅琊与王腾纠缠。 荀羡也就是趁慕容恪把精力放在广固以及青州州郡的平定上,无暇南顾,欺负欺负王腾。一旦燕军腾出手来,撤得也是果断。 如此一来,青徐方向,燕国局势,也逐渐趋於平稳。 比起西边的秦晋、秦燕大战,青徐的战斗,可以说是温吞如水,平淡之极,然而就在如此乏味之中,燕国却以最小的伤亡,取得了丰硕的战果。 再把燕军在河东方面的行动放到一起,那可真是相形见絀、高下立判了。 对燕国而言,段龕投降,平定青齐,自是一桩喜事,在青州战场的收穫,足以覆盖河东战场的亏损,甚至对燕国那艰难拮据的財政,都是极大的弥补。 然而对慕容儁本人来说,却未必了,他感受到的是被啪啪打脸,毕竟当初,慕容恪是反对他过多涉足秦晋战爭。 如今,皇帝失败了,而太原王却用一场完胜,继续著他的传奇,证明著他的正確..... 比起失败本身,这些失败的前因后果,才是让慕容仍恼羞成怒的根本原因。 於是乎,慕容儁上头了,急火攻心的他,在慕舆长卿失利后,试图以一个更为强势的姿態,以一场真正属於皇帝的胜利,宣扬巩固他燕国皇帝的权威与声望! 但是,皇帝丧失理智,燕国的大臣们,脑子却还清醒,尤其是那几个老臣,就差生拉硬拽了,誓要阻止慕容儁怒而兴师。 反对的理由能罗列出一箩筐,燕国就不具备再进行大动员战爭的条件,强行为之,能把自己搞崩溃。 奋三世之积累,方才从辽西,一路横扫河北,进军中原,可不能糟蹋了。 即便不提战爭能力的问题,就一个天气,就足以让任何理智的人放弃战爭,冬季已至啊...... 半个多月间,燕国的老臣名宿们,几乎轮番进宫,面圣劝阻,但慕容儁就是做出一副拒不纳諫的態度。 直到函谷大捷的消息传来,慕容携的態度方有所转变,转向沉默。 事实上,慕容儁再刚愎自用、恼羞成怒,也不至於如此不智,只是一时间落不下面子罢了。 如果他真的一意继续伐秦,也不会他的“动员令”在燕臣的退拒下,处於停滯状態。 过去半个多月燕国君臣之间的拉扯,大抵是群臣拼死劝諫,慕容儁坚决不听,但与此同时,燕帝又心中默念,卿等可一定要拉住朕啊..... 大冬天的,带著二十万人去打才战胜桓温的秦国,他慕容儁还不至於发癲到这个程度。 鄴宫,太吾殿。 炉鼎中火苗肆意,就像慕容儁心头积攒的欲望与怒火一般,一副不受控制约束的样子。明晃晃的火光,照在慕容儁脸上,平日里也算风度翩翩的燕帝,此时显得格外阴沉。 “陛下!”上庸王慕容评入殿覲见,態度卑敬,大抵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比平常时候还要小心。 “坐!”瞥了慕容评一眼,慕容儁伸手指向对面一张席位。 “谢陛下!” “玄恭来信了!”待其落座,慕容儁嘆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帛书,沉沉道:“不出意外,也是劝朕,在暂缓攻秦!” 观察了下慕容儁脸色,见他还算平静,不见一丝平日里的狂躁,慕容评揣测著说道:“时已入冬,的確不利征战,还请陛下以博大胸襟,暂忍耻辱,休战养民,屯粮练兵,待到来年,再聚兵马,一举破秦!” 在伐秦大业上,慕容评算是比较没有底线,对慕容仍积极逢迎的了,但在此时此境,也不敢不顾形势,不顾满朝反对,叫囂西征。 尤其是,皇帝的態度已然表现出缓和的情况下。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朕岂能不知?”听其言,慕容儁眼神中涌动著一抹不甘,悵然道:“只是,燕国休养之时,秦国亦然。 桓温虽败,然秦晋鏖战半载,秦国之损耗,岂能不严重?若不趁其疲敝,果断出兵攻灭之,待其恢復过来,我大燕又该动用多少兵马钱粮,方才击败苟政,平定关西?” “陛下英明!”听其言,慕容评顺著慕容儁的毛捋,轻声道:“只是满朝反对,臣到军中巡视,將士也多无战心。 已经徵集起的民夫,也多念家,时值秋冬,河北各地,也正是垦畦田土,备苗备种之时...... 陛下一向从諫如流,善听下情,封奕、张、皇甫真等老臣態度坚决,陛下不妨给他们一个面子。” “这段时间,人人都在上表劝朕罢兵,唯独你缄默不言!”听慕容评一番话,慕容儁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而后嘆道,“朕原以为,你是支持朕的,现在看来,你也持反对意见啊!” 闻言,慕容评色变,立刻直起身体,郑重拜道:“陛下但有所命,臣岂惧冰雪风霜?” “皇叔不必如此!”见其状,慕容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摆手道,“你的忠心,朕心中明白!有你今日这番话,更见赤忱!” “多谢陛下,老臣愧不敢当!”慕容评谦逊极了。 “罢了!”慕容儁又想了想,终是摇头道:“你代朕给朝臣们传个话,伐秦之议暂时搁置,诸军各回驻所,民夫各遣还乡,一切,等明年再说!” “陛下英明!”闻之,慕容评暗暗鬆了口气。 “皇叔此来,所谓何事?”慕容儁此时也仿佛放下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看嚮慕容评询问道。 闻问,慕容评呈上几封奏章,解释道:“吴王上表,也劝陛下收兵,先安国內!” 一听这话,慕容儁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对这个兄弟,他就是厌恶、排斥与猜忌,稍加思吟,便冷冰冰地交待道:“回詔,让他仔细驻守常山,做好本职,国家大事,不用他操心!” “诺!” “并州刺史悦缩.. ” “还有.. “ “若都是劝书,就不必奏与朕了!”见慕容评囉里囉嗦的,慕容儁摆手道。 “诺!”慕容评拱手一礼,又道:“另外,河內、滎阳驻军皆来报,桓温撤军了!” 第564章 攻洛,事发 第564章 攻洛,事发 对桓温撤军,慕容儁倒也没有多少惊奇,反应很平静:“函谷一战,桓温实力大损,威望大跌,若再不撤军,只怕后院就要起火了。” “桓温这是回国救火去了,如此好的机会,那些晋廷王公,岂能不有所动作?”想到那个比自己还惨澹的桓温,慕容儁心情竟也莫名好转几分,语气中也带著几分幸灾乐祸。 “只是可惜!”说著,慕容儁又喟然一嘆,以一种冷傲的口吻,淡淡评说道:“桓温此去,晋国对苟秦的围攻彻底宣告失败,苟政大势彻底形成,心腹之患,心腹之患吶!” “以陛下之英明睿智,兼幽辽诸部、河北之眾,岂是关西穷困偏鄙之地所能比擬?只需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假以时日,王师西进,必能克秦!”慕容评慷慨地表態道。 不过,这一回,却没有得来慕容儁积极的回应,快快不乐地摆摆手,低声念叨一句:“此次秦晋交锋,可谓天赐良机,就这般生生错过了。 你们总说將来,然將来还有机会吗?” 对慕容儁的这个疑问,慕容评仍不加思索,信心十足地表示,必能克秦。但这份信心,只怕慕容评自己,都不敢太当真。 不过,从慕容儁这略带消沉的疑问中,倒也能看出,他是真冷静下来了。 稍加收拾心情,慕容儁又沉沉地说道:“桓温此番败归,必然深陷晋国內部权力斗爭,再兼兵马损伤,粮钱靡耗,十年之內,恐怕不敢再北犯了! 接下来十年,北方將是我大燕与苟秦的交锋了,北方霸业,天下大局,也看这十年发展了!” “陛下真是深谋远虑!”慕容评立刻捧了句,而后说道:“苟秦不论兵马、 土地、人口,都远远无法与我大燕相比,要灭苟秦,何需托到十年之后?” 听其言,慕容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论是总体实力,还是势力底蕴,以及所据地盘的潜力,眼下燕国的確是远强於秦国。 这点自信,慕容儁还是有的。之所以做出那副愁闷姿態,也不过是对错过此次灭秦统一北方的机会,仍觉遗憾不甘罢了... “桓温既撤,洛阳是什么情况?”慕容儁忽然转移话题问道。 慕容评不明所以,但还是机敏地稟道:“桓温以晋將戴施为河南太守,留兵三千,驻守洛阳!” “戴施?”慕容儁投以询问的目光。 慕容评连忙介绍道:“此人乃晋国一员宿將,自石赵末年以来,屡屡活跃於北伐晋军中,先后从属谢尚、殷浩与桓温,参与了大量北伐战事。 本书首发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曾奉命率部,北上濮阳,是北伐晋军中,最早抵达大河南岸的晋军。前年,姚襄反晋,於江北力扛羌眾,十分坚韧。 后桓温出马,討伐姚襄,戴事也曾追隨击破之。挺进中原时,略我燕地,杀伤我燕国军民甚多。 今岁桓温二度北伐,仍旧率部从征,不过后来一直留守河南地区,驻虎牢一线,防备我军......” “听起来,这的確是个人才!”慕容儁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態点评道:“以其表现,可远胜晋军那些高门世家、风流名士!只是,区区三千兵马,岂能守住偌大河南之地?” 慕容评嘴上附和著,但心中却不免遐思,他算是十分了解燕帝了,从其话锋中,听出了点话外之意。 暗自揣测间,慕容携则直接道明其想法:“洛阳对我河內、充州领土,始终是威胁,不可放任。遣一支劲旅进取伊洛,趁机拿下洛阳如何? 若得金墉、虎牢,既可进一步拱卫我中原、河北州郡,还可以其为基,为將来攻伐秦国做准备! 洛阳,天下中心,唯有强者方能据之,苟政、桓温之流,皆难发挥其功能.. ” 说著说著,慕容儁的嘴角便又翘了起来,带著一点矜持与自得。 “晋军新败,戴施兵少,河南空虚,如欲攻取,倒也不难。只是,我军尚於平阳与秦对峙,此时再遣师攻晋,是否,是否......”態度上自然要顺著皇帝,但慕容评还是谨慎地提出其顾虑。 对此,慕容儁一副淡定从容、无所顾忌的样子,摆手道:“燕晋之间,本是仇敌,正当趁其势弱进兵。再者,青徐之地,那荀羡所部晋军,也屡屡挑衅.. ” 说白了,慕容儁並没將晋军的威胁放在眼里,也不认为惨败而归的桓温,能有什么抵抗能力。 他念想著的,是一举攻取伊洛地区,这可是战略重地,別看目前十室九空,满目疮痍,但其潜力与底蕴始终在那里,只需稍加收拾,经营个几年,总能慢慢恢復。 关键在於,洛阳是晋国旧都,甚至可以说是中原正统所在,在他慕容佣手上攻取,说起来也好听啊! 同时,也算弥补他大燕皇帝在伐秦战事上的那一点点失误! 太原王那边,收取整个青州与部分徐充地区,但打的是段龕这种“臭鱼烂虾”,而他慕容皇帝,去从秦晋手中生啃下大半个平阳,以及伊洛地区.... 甭管实际情况如何,但对慕容携来说,却是一次必须进行的挽尊,並且代价不会太大。 慕容儁口吻很平静,但又表现出那种不容置疑的態度,慕容评心知,帝心已坚。 並且,此番就是那些老臣再一齐上阵,也是劝不住的。諫止大举伐秦,已经是他们最强烈的抗拒了,若再在攻洛的事宜上激烈反对,只怕慕容儁就得考虑,他还能否掌控燕国了..... 更何况,比起慕容儁那嚇人的伐秦计划,攻洛根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让皇帝任性一回又如何? 慕容评倒也无暇去考虑其他影响,而是立刻积极地为慕容儁筹谋起来:“陛下如欲取洛,还当从速发兵,以免天寒加剧。 同时,伊洛晋军虽不足为道,然想要顺利取之,还需遣一驃勇宿將!” “姚襄不是在东垣收拢了一批兵眾吗?便以其为前锋,渡河南下!”虽是临时起意,但慕容偶的考虑,似乎已经很成熟了。 不过,提到姚襄,慕容评老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迟疑。 察其异状,慕容儁道:“姚襄素来驍勇,其所部也是剽悍之士,慕舆长卿辜负朕的期望,一败涂地,身丧秦军之手。 唯有姚襄力战脱逃,收拢败兵,重整旗鼓,遏制河东秦军之势,挽救败局,足见其能! 这样的能才干將,正好临近,朕岂能弃之不用?” 不过,慕容评却像没有听到慕容儁嘴中的讚赏之意一般,两条老眉皱得高高的,满脸的凝重。 如此一来,慕容儁也感到疑惑了:“皇叔对姚襄有何疑虑?朕似乎不曾听说,你与姚羌之间存在嫌隙!” 慕容儁脸上隱隱露出不悦之色,慕容评也放下了踟躕,拱手沉声道:“陛下,关於姚襄,臣正有一事想要稟报!” “讲!” 慕容评说道:“吕护兄弟逃归鄴城,到臣府上求见,提到一些慕舆长卿兵败的真相... “真相?”慕容儁有些诧异,这个词用的可讲究,极具內涵。 盯著慕容评,慕容儁有些恼火:“皇叔有话直言,何必吞吞吐吐,故弄玄虚!有何真相,难道不是慕舆长卿轻敌冒进,中了秦军圈套,兵败身死?” 慕容评道:“董池陂兵败,慕舆长卿身为主將,自然罪责难免。不过,吕护兄弟也亲歷此役,据吕护言,我军兵败,实因姚襄临阵脱逃,致使我军动摇,面对秦军攻袭毫无抵抗能力,以致一溃百里... ” “竟有此事?”慕容儁眉头蹙起,並未第一时间採信,说道:“吕护此人,狼子野心,叛服不定,他的话,岂能尽信?” 闻之,慕容评道:“老臣开始也不相信,然而,其所言也是有理有据。 而关於董池陂之战,朝廷所获消息,也多来自姚襄及一些下级军官稟报,主要领军將领,尽全部覆没於秦军之手,此事的確值得怀疑。 再者,据河內报,姚襄在东垣整军,也有吞併溃兵,趁机扩充实力之嫌...... ” “吕护!”慕容儁轻声念叨一句,虽未表態,但显然已经琢磨起此事来了。 见状,慕容评又道:“吕护一战,几乎丧尽兵马,臣也曾想,他是否因此衔怨攻訐,污衊姚襄。不过,他提到的另一个情况,让臣不得不再加以重视!” “何事?”慕容儁立刻开口,眼神中带著一股压迫。 慕容评:“据吕护言,慕舆长卿比他率先杀出秦军围攻,然而,他钻山林,尚能生还,慕舆长卿有厄口守军接应,连同麾下骑卒,却无一人生还。 若说在秦军追杀之下损失惨重,倒也正常,然全军覆没,的確有异。慕舆长卿被秦军追歼於厄口关內一事,实在值得思量......” 慕容评的说法,於慕容儁而言略显囉嗦了,语气中带著慍怒,但並非冲慕容评去的:“直接说你的结论!” 慕容评深吸一口气,稟道:“陛下,据吕护言,西征军中,慕舆长卿与姚襄有隙,二者就进兵屡起爭端,慕舆长卿常常藐视姚襄。 若此事当真,那老臣就不得不怀疑,慕舆长卿之死,其中是否有姚襄作梗! ” 说著,慕容评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倘若背后有这等隱情,那姚襄此人,陛下便不可宽纵啊!” 慕容儁轻轻点著头,目光沉凝,但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姚襄自归附以来,还算恭顺,其部眾皆在我腹地,生死皆操於朕手,当不至於如此胆大,戕害我鲜卑將臣才是!” 对此,慕容评冷冷一笑:“姚襄此人,有再世孙策”之名,素来野心勃勃,个性狂傲,不肯久居人下。 当年背恩忘义反晋,亦是果断决绝,如非为桓温击破,穷途末路,恐怕也不会归顺大燕。有朝一日,待其实力復甦,谁能保证,他不会再反燕? 灄头地处河北腹地,固然在陛下掌控,但也正因如此,姚氏若谋逆,也必然祸害州郡! 慕舆长卿之死,实在疑点重重,陛下不可不防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容评的態度已然很明显了,但慕容仍还是多问一句:“依皇叔之意,朕当如何处置?” “不若早除之!”慕容评果断道。 “连同摄头姚羌部眾一起?”慕容儁凝眉道。 慕容评沉吟少许,郑重地道:“姚襄梟雄也,留之必是祸害,至少也该將此人除掉!” 对此,慕容儁轻声道:“倘若此,那与逼反姚羌何异?朕不能单凭猜忌,便生谋害之心。更何况,姚襄率部归附,东征西战,又立功颇多,无故加诛,不免令天下人寒心!” 出了奇了,燕帝竟然宽宏大量、心胸开阔起来了,慕容垂若是听闻他这番话,恐怕要委屈得流泪。 只可惜,是针对姚襄的。 而听慕容携之言,慕容评心中都有些绷不住了,皇帝从来杀伐果断、强势无匹,怎么在这个时候犹豫讲究起来了。 姚襄事涉慕舆长卿之死,那么多细节徵兆,那么严重的嫌疑,还不够杀头? 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证据確凿,明正典刑? “陛下仁德,令人敬仰,然切不可让奸险贰逆之徒以此逃脱啊!”慕容评有些激动地劝道。 对此,慕容儁眉头紧锁,沉吟几许:“吕护何在?” “正在臣府上!”慕容评道。 “此人也销声匿跡许久,竟突然出现在业城,攻訐姚襄,其言其行,亦多回测啊!”慕容儁冷冷地说道:“派人將此人召进宫来,朕亲自听他讲讲!” “诺!”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进宫面圣的吕护,绞尽脑汁,將自己的经歷、发现与怀疑,详细地给慕容儁讲述一番后,太吾殿內的空气,仿佛又寒了几分。 “传詔,以平南將军姚襄率所部,自河內渡河南下,进攻洛阳!”最终,慕容儁依旧以一种不带感情的声音下达詔令,对姚襄委以重任。 但紧跟著,又对慕容评交待道:“姚襄兵少,恐难以拿下戴施,就由皇叔自鄴城,率一万兵马南下,为姚襄后继! 攻取洛阳之后,皇叔可相机行事... ” “臣明白!” 第565章 燕晋交锋 第565章 燕晋交锋 桓温的第二次北伐,隨著晋军大败南归,宣告结束。 进入寒月,多灾多难的华夏大地,在冬季的掩护下逐渐归於平静,寒冬虽然难熬,但九州宇內的黎民黔首们也能获得一片喘息的机会了...... 然当北方大地开始承受风雪侵袭之时,战爭又爆发了。或许声势动静,远不如秦晋战爭那般轰动与瞩目,波及面也不广,但確实打破了这个初冬的平静。 秦晋之后,燕晋双方,又交起手来了。 当然,这个时期,晋国方面,是不想再起波澜的。但桓温北伐不会与秦国商量,慕容儁发兵南下,也同样要给晋国来个雪上加霜。 此次燕军的冬日进军,规模都不大,但分两路展开。 西路,以上庸王慕容评为主將,平南將军姚襄为先锋,自河阴南渡,直取洛阳;东路,则由徐州刺史王腾为將,令其自阳都南下,攻打晋国目前占领的徐州及兗州东部地区.... 慕容儁这两路行动,就像两把小刀,虽不致命,但扎在肉里,还是会痛的,也不得不有所反应。 隨著青州被慕容恪平定,没有段龕钉在“山东半岛”,晋军在中原的形势,也眼瞧著不利起来,尤其是徐州一线。 徐州这个地方,虽易攻难守,但却是中原重镇,徐州若失,那么中原早晚沦落燕国之手,晋国穷尽数年时间、耗费无数兵马钱粮的北伐成果,又將彻底吐出来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至於洛阳,就更不能放弃了,即便此时洛阳的价值根本无法与徐州相提並论,但这毕竟是桓温此次北伐的“遮羞布”。 燕军南下的消息传至桓温手上时,他才率军撤至襄阳境內,为此,桓大司马格外恼火,燕寇实在欺人太甚。 他才撤军,慕容儁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想要將他桓大司马的底裤拽下,这岂能忍? 但即便心中愤怒,对燕军的行动,桓温还得有所回应,强力的回应。当即调拨毛穆之五千兵马,由其率领,折返北上,支援戴施。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境况,实在不是用兵的时候,而晋军,儼然比燕军还要厌战。 桓温深明此点,因此哪怕相信毛穆之的能力,也没有给他提太高的要求,只让他协助戴施,保金墉城不失。 即便洛阳要丟,也不该是今年今月,但凡金墉城头还插著晋旗,他手上便还掌握著一块政治筹码...... 於是,面对燕军南侵,晋国这边,从江陵到建康,两方掌权者不约而同地做出决定,迎击燕军。 而率先打起来的,並不是洛阳这边,而徐州方面。当燕军南下,才撤回下邳不久的荀羡,又不得不调转兵锋,重新集结部属,北上迎敌! 荀羡的行动,甚至在建康詔命下达之前,而他反应如此迅捷,行动果断,很大程度源於,那只是去对付王腾! 过去几个月间,荀羡与之在琅琊境內交战数场,拿捏地死死的。 即便此番情况不同,有部分燕军协助,荀羡仍然不怕。只因为,慕容恪已然率领平齐燕军主力,西返鄴城去了...... 慕容恪不在,晋军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至於留守广固的燕將慕容尘,对荀羡来说,无名之辈罢了。 带著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荀羡率军北上迎击王腾,两军战於东海、琅琊交界的即丘,正面激战半日多,王腾败走。 荀羡趁胜领军北追,追至开阳,竟將王腾斩於马下,其所部近万兵卒,除了被晋军斩获之外,大部溃散。 一战破燕军,斩王腾,晋军的將领们有些来劲了,將军诸葛攸建议,趁胜北上,攻取王腾老巢阳都,收取那里的財货军輜,而后伺机收復青州。 毕竟,燕军攻略青州不久,燕国虽然採取了一定招抚政策措施,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內就巩固在青州的统治。 晋国在青州,还是有一定“民意基础”的,些许留守燕军而已,只要能鼓动青州豪杰响应,或许能够一举消灭青州燕军,使其重归大晋正统。 不得不说,这真就是春秋大梦了,但对於徐州一路的晋军將领们,还是极具诱惑力。 荀羡略有迟疑,他並不敢小覷燕军,尤其忌惮燕骑的威胁,桓温在函谷是如何败的,细情也已传至东海之滨了,也使得晋军对北方虏骑更添几分畏惧。 但纵览青徐敌我形势,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抓住,岂不可惜。 眼下,青州初定,燕军立足未稳,尚且遣师南略,若待其稳固青州统治,那么徐州恐怕再难安寧了。 进攻,也是防守的一种方式,作为徐州刺史,作为晋国最年轻的方伯封疆,荀羡在仔细衡量过,还是有必要打一仗。 不过,虽决定北击青州,但对与收復青州什么的,荀羡心头还有点数,不做那妄想。 在泰山、济北等郡控制在燕国手中的情况下,即便有那份幸运,真攻取广固,收復青州,恐怕也是守不住的。 因此,荀羡的目標很务实,在儘量杀伤燕军,打击燕国声望,扬晋军声威的同时,儘可能从青州境內夺取財货、南迁户口。 荀羡此人,还是有些见识与大局观的,这么些年,常常亲赴北伐一线,对东晋內外形势,也有相当深刻的认识。 他心知,如殷、桓二公那样轰轰烈烈的北伐,已经不大可能再出现了,朝廷既无心,也无力了。 与此同时,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內,晋国在北方的军事战略,当以守为主,以消化、巩固充豫徐这些北伐成果为主要目標。 在这方面,燕国將是晋国最主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敌人,毕竟哪怕当下,双方在徐充一线,都处於一种犬牙交错的形势。 而夹在两国之间的那些中原势力,也是叛服不定,今日降晋,没准明日就投燕,再过两日,又归晋了。 这种情况,两年间,在豫北、兗东地区,极其普遍。荀羡作为徐州干城,更是深有体会。 几经犹豫后,荀羡听从诸將建议,率军沿沂水北上,一路可谓是小心翼翼了o 结果方进入东莞境內,燕將慕容兰自率三千燕军主动前来迎战。慕容兰跟隨慕容恪平齐,大抵是顺风仗打多了,骄气傲气一併爆棚,根本不把晋军放在眼里。 听闻王腾兵败,而晋军竟敢来犯由他镇守的东莞,脑子一热,也不守城了,直接率军出击,想要击破晋军。 晋军的孱弱,已经在燕军將领们心中形成了固有印象,而荀羡又是个书生统帅,王腾那干乌合之眾打不过,但慕容兰率的可是燕军劲旅(大半)啊! 慕容兰的行动,还真嚇住了荀羡,在他看来,燕將区区三千人,那般气势汹汹,不是背后有人,就是另有阴谋。 因而,果断停止进军,依靠著沂水,摆出防御阵势,徐徐后撤,同时撒出斥候,打探燕军虚实。 这一探,荀羡更懵,大量的情报表明,他的当面,只有慕容兰那一支燕军。 得知是这种情况,荀羡与诸將商討,决定试一试,与慕容兰打一仗。燕军固然剽悍,那也得看是谁领军...... 荀羡停止撤军,开始调度兵马,设下圈套,准备包一锅饺子。而慕容兰见晋军不占自退,知其胆怯,认为是难得的战机,更加骄狂,不顾劝阻,率军深追。 然后,一蒙头钻进荀羡的埋伏圈中,在数倍晋军的围攻下,几乎覆没。三千燕军,除少数燕骑杀出重围逃脱之外,绝大部分,都被歼灭於沂水东岸。 燕將慕容兰本人,也被斩杀於阵中,再一次得到一个血的教训,燕军並不是无敌的,更没资格小瞧任何敌人..... 荀羡由此,取得了一场对燕军的正面胜利,上报建康,那更是一场难得的“大捷”了。 其他不说,就衝著被斩下的几百颗鲜卑士兵首级,这场仗就值得铭记。 建康朝廷,也太需要这样一场胜利了! 在斩杀慕容兰,取得胜利之后,荀羡反而更加冷静了,没有继续北上,深入青州,而是调头向东,攻略城阳地区。 慕容恪平齐后,燕国对青州的善后安排,基本围绕著广固,以北部的齐郡、 东莱为主建立统治。 城阳地区略偏,局势並不稳定,尤其燕晋交战之后。 荀羡遣诸葛攸东攻城阳,很快得手,不过也不敢深入,按照荀羡的交待,对城阳东北区域的诸县、东武等县攻略一番后,带著缴获,快速缩回莒县。 最远,也没敢过高密! 至此,因为燕帝一场“遐思”,引发燕国对晋徐州方向的主动进攻,也彻底宣告失败...... 看起来,就如儿戏一般,毕竟不论从哪方面考量,青州燕军都不足以南下,也根本没有做好南攻徐州的准备。 若非王腾存有扩充地盘的私心,恐怕也不会那么顺从地奉詔南下,只是王腾自己都没想到,荀羡的反击会那般快速犀利,结果把自个儿连同麾下兵眾、连同那点不切实际的野望,一併埋葬了。 沂水之战后,晋燕双方,再度陷入相持状態。荀羡没有贸然继续北上,而青州的燕军,也按捺不动,没有南进,为慕容兰报仇的意思。 留守广固的慕容尘,只是会同齐郡、济南、东莱诸郡,稳守治安,同时將战况向鄴城匯报,等待进一步指令。 而荀羡在確认燕军暂时无意继续南下后,也留下將军诸葛攸率兵三千守琅琊,高平太守刘庄將两千人守莒县,至於荀羡自己,则亲率大军返回下邳。 如果可以,不管是燕军,还是晋军,都不想在严寒之中行军打仗了。但是,三军之欲也好,寒风冷雨也罢,挡不住皇帝一次任性,一道指令。 可嘆的是,燕帝慕容儁在青徐战事上,又丟了一次面子,痛失城池土地,折损兵马。 王腾所部也就罢了,正好净化青州,但慕容兰及其部下,可就让人难受,那是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失败。 但最不应该的,还是来自鄴城那道轻飘飘的落在青州燕军身上却重於泰山的进兵詔令..... 徐州方面,在荀羡发动的即丘、沂水两次战役中,意图彻底失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只爪牙被斩断,还丟城失地。 因此,能让燕帝挽尊的,也只有洛阳方面了.. 当进军洛阳的詔令传至姚襄手上时,他很惊奇,更表示不解。冬季已降,北方很多地方都开始飞雪了,这个时节,要去打洛阳,何必? 但或许是心中有鬼的缘故,不管再不解,再不乐意,面对来自燕帝的直接命令,姚襄也不敢违背。 於是,在將軹关交给接手的燕將后,尽起摩下五千余眾,转进河阴,意欲渡河南击。 不得不说,姚襄真是个善於拉队伍的人,一个多月的时间,靠著对败兵的吸收,以及在河內的募集,他硬是搞出了五千多人的队伍。 都说姚襄极具个人魅力,或许真有其事,就冲他身边总是不缺愿意卖命追隨的人...... 姚襄的进军,还是比较顺利的,几乎毫无阻碍地,兵临洛阳。 桓温就给戴施留了三千兵马,再加上一些走不了的伤兵,以及不便走的老弱。 零零总总加起来,戴施手中掌握的,也就上万丁口。而所谓的河南太守,也只是金墉这一城之守罢了。 而戴施也乾脆,河防什么的,根本不在意,伊洛其他县域,也当没有,就集中所有军民物力於金墉,坚守过冬。 作为桓温北伐时期晋军最重要的后勤转运枢纽,金墉这边,还是屯有不少物资的,桓温撤军,也不可能都带走。 而留下的大笔物资,儼然成为戴氏在金墉城坚持下去,最大的底气。兵马不多,但粮草、被服、军械足够,城池也够坚利,又有季节的压制,燕军凭什么来攻? 不得不说,戴施真是个人才,有限的条件下,硬是將留守的军心、民心,拧成了一股绳。 而姚襄领军顺利抵达洛阳,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根硬骨头! 洛阳,当年那场大败,破灭了姚襄的宏图壮志,兵败的场景,至今歷歷在目。 数年之后,重临伤心地,姚襄心情,別提有多复杂了... > 第566章 愁云惨澹 第566章 愁云惨澹 北风就好像在翻山过河的时候遭受了极大委屈一般,到了洛阳,便彻底爆发出来,呜呜作响,尽情倾泻、破坏,將燕营內的旗帜吹得七零八落的。 忍受著寒风的吹打,本就不愿意出征作战的燕(姚)军將士,怨气就更加重了,只不过,被姚襄很好地转移到鄴城方面了。 数日间,怨燕帝、骂朝廷的声音,甚至直接出现在姚襄营中.. 姚襄的心情也很差,兵临洛阳后,他的注意,很快就从追悔往昔的悵然中摆脱出来,但紧跟著直面的现实是戴施对金墉城严密的防守。 依姚襄最初的预计,桓温撤军后,洛阳空虚,一干明显被当做弃子的留守部队,必然士气低落,军心不稳,可以轻易攻取。 然而,带著一颗捏软柿子的心態,结果碰到一根硬骨头,也就是姚襄没有死磕的想法,否则牙都得崩掉几颗。 金墉难克,这是姚襄在亲自勘察城防之后,便得出的结论,出於保存实力的缘故,兵临城下数日,姚襄一直按兵不动,未遣一卒,未发一矢,只是去城二十里下寨,仅仅起个监视的作用。 姚襄的保守,几乎是写在脑门上的,既如此,戴施反而来劲了,竟敢主动出城,袭击姚襄营地。 也不大动干戈,就率一支百骑队出击,更不恋战,不求多大斩获,一切以袭扰为主,打完就跑,搅得姚襄怒火中烧,却无法採取有效反制措施。 在戴施的袭扰下,姚军士气更低了,严寒正在一日日加深,军需补给却始终是个问题。 慕容儁虽让河內、汲郡、滎阳等地给他供馈军輜,但三地一则財货匱乏,二则转运並不积极,这让姚襄深以为忧。 军情不利,但以姚襄强悍的个性,尚且能够咬牙坚持,但是麻绳专挑细处断,留守河阴休养,並给姚襄看守、供馈军輜的长史王亮,在营中病死了... 此事对姚襄而言,无疑又是一桩打击,王亮是他的忠诚谋主,更是他的良师益友。 此番,特地不让他到洛阳从征,就是担心其身体,不料还是没能鏖过。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王亮真辞世了,姚襄心头也是无限感伤! 王亮一死,他又痛失一臂膀了。 对如今的姚氏来说,几乎每一个才士、部眾,都是宝贵的。过去几年,兄弟、族人、部將,姚襄丟掉的人太多了,姚羌集团也由此步向沉沦。 而王亮的死,就仿佛预示著,姚氏的霉运还未散去,姚羌的衰弱仍在持续一般... 姚军营內唯一一座勉强看得过去的大帐內,几名姚氏部將齐聚,围著一堆篝火,搓著发僵的手,嘴中则抱怨不断。 “天气苦寒至此,手冻得刀都挥不动,还打甚仗?” “將军,军中御寒被服严重不足,已经伤了、病了好些弟兄!” “粮草被服供应不上,援军也不见个影子,气候又如此恶劣,如何攻城?” “燕帝根本不知兵!” “依我看,朝廷这是让我们到洛阳送死!” “鲜卑朝廷,岂能把我们羌人当自己人?” ” ” 一眾姚氏部將,像怨妇一般,在姚襄面前大倒苦水,越讲越没边,越讲火气越大。 虽然姚襄也乐於转移將士怨气,但见气氛如此火热,几近失控了,也不得不主动控场,怒斥一声:“够了!” “抱怨,牢骚,谩骂......”扫著诸將,姚襄冷声道:“尔等有这閒情精力,不思安抚军心、思谋破局,徒在本將面前埋怨,有何益处?” 姚襄一番呵斥,就像一盆凉水,將篝火给帐內带来的些许暖意,一下给浇下去了。 眾將表情微滯,多面带不服,但见姚襄那阴沉的表情,又不敢再直接反驳,气氛持续往低沉、糟糕的方向滑落了。 良久,还是羌酋敛岐开口,打破沉闷:“將军,弟兄们也是心中焦急,苦无办法!我军当前处境,实在不利,將士们也实在难以长久坚持。 眼下军中怨言四起,军无斗志,士无战心,晋军又不时侵袭,耽搁下去,形势必然危险..... ” “依你之见,我当如何?”对於这些情况,姚襄一副我比你清楚的样子,冷冷地打断他,反问道。 敛岐有些不敢与姚襄对视了,但沉默少许,还是咬牙道:“金墉城防,远比我们预想要坚实,仅凭我军实力与准备,著实难以攻取。 即便慕容评大军抵至,值此寒天冻土,恐怕也难拿下金墉。 以末將之见,將军不若上表燕帝,陈述军情,请求撤军,若待来年开春,天气回暖,晋军又经过一个冬季的消耗,届时粮短人困,必能克之!” 显然,姚军这些將领,战意全消,已经彻底不想打这一仗了! 而这也让姚襄更加愤怒,他可以接受大伙对鄴城朝廷的不满,甚至乐於见之,但不能容忍,他们连基本的斗志都丧失了。 在眾人惊愕的目光中,姚襄几乎暴起,怒斥道:“些许苦寒,零星袭扰,便让尔等丧失斗志了?尔等还是我羌族豪杰,姚氏勇士吗?” 姚襄在这里唱高调,敛岐也面露不满,忍不住懟一句:“这种明摆著让弟兄们送死的乱命,难道也要听从? 燕国朝廷不顾弟兄们死活,难道將军,也不顾,要让儿郎们跟著送死吗? 將军,我羌眾子弟,已经不剩多少了!” “你此言何意?”敛岐一番话夹枪带棒,姚襄彻底怒了,恶狠恶地盯著这名羌酋,眼神中满是愤怒。 姚襄这却是有些应激了,毕竟,敛岐的话,於他而言,总是难免让他联想当初,毕竟这些年,羌眾正是跟著他,死伤惨重,越打越少... 可以说,这几乎是贴脸开大! 对此,姚襄岂能容忍? 但面对姚襄的逼视,敛岐也来了气,大抵也是心中本身就积压了不少怨气,站起身来,毫无惧色,迎面懟回去:“我无他意,只盼將军能够听从军心眾意,给我羌部,留下些重燃的火种!” 敛岐的话,彻底激怒姚襄了,他心头又何尝不充满戾气,而敛岐的话,不只是在伤口上撒盐,还在直接挑战他的权威! “贱奴,尔是何等样人,也敢妄谈兵事,乱我军心,尔欲取死吗?”姚襄眼泛厉色,杀气腾腾,怒喝一声,手也按在了配剑上。 注意到姚襄的动作,敛岐面色不由一变,但此时人已上头,几乎梗著脖子,大声道:“將军如欲杀我,动手便是。 將军若再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我等早晚为敌军所害,倘如此,不若早死,来个痛快!” “你当我不敢杀你!”听此言,姚襄脸上也彻底红温了,拔出剑,就要朝著敛岐砍去。 还是一旁的羌將王钦卢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姚襄,大喊“息怒”,帐中其他部將也反应过来,拉的拉,劝的劝,最后把敛岐撑出帐去后,方才消停下来。 一阵混乱之后,望著把剑插在地上,冷这张脸,气喘吁吁的姚襄,眾人仍觉恍惚。怎么说著说著,便要杀人了? 经过这一茬,帐內的气压更低了,但眾將,也不敢再隨意开口抱怨了。但越是沉默,这种氛围,就更让人压抑。 还是羌部老臣王钦卢,继续出言宽慰著:“將军息怒,万勿与敛岐计较,他只是心忧气急,出言不逊,冒犯了將军,绝无他意!眼下战情困顿,军心不稳,我军也的確需要改变啊!” “莫非,你也要让本將,给鄴城上表,请求撤军?”姚襄努力地克制住怒气,平復著气息,瞟著王钦卢,质问道。 王钦卢一阵沉默,思吟几许,摇头道:“若一仗不打,便思后退,只怕燕帝那边,也不好交待!” 稍作犹豫,王钦卢建议道:“而今之际,还当设法保证军需,安抚军心,否则洛阳未克,我军已被这天气打倒了! 另,仅凭我军目前的实力,想要强攻金墉,远远不足。当传书,请上庸王儘快引军来洛,他是伐洛主將,他未至,我军实不必著急! 王钦卢这才是商量事情、解决问题的態度嘛! 听其建议,姚襄的脸色方才真正好转几分,稍加考虑,便吩咐道:“派人,继续向河內、滎阳催要军輜,军中取暖问题,派人到周边山头伐木捡柴,生火取暖。慕容评那边,再派人去催,告以军情,让其速速来援!” 深吸一口气,姚襄又恢復了冷静,环视一圈,严肃地吩咐道:“诸位各自还营,安抚將士,接下来,加固营垒,稳守营寨!” “诺!”眾將仿佛又有了主心骨一般,齐声拜道,但气势总是显得屏弱了些。 对此,姚襄心中暗嘆,更加苦闷了。 一场军议,並没有找到破局办法,取得应有效果,反而使氛围更加糟糕,甚至差点引发內部矛盾。 別看姚襄像只小强一样,屡败屡战,屡起屡落,但时至如今,维繫姚羌这股势力,已经相当艰难了,內部的危机,早已开始酝酿了。 敛岐今日不加收敛的质疑、抱怨,就已经是一个强烈的信號了。姚襄再有人格魅力,也经不住持续的失败,以及飢饿、寒冷与生死的衝击。 散议,姚襄干坐帐內,阴云满面,王钦卢又折返回来求见。 “还有何事?”见他一副小心的样子,姚襄沉声问道。 王钦卢並不掩饰他的忧虑,提醒道:“將军,时下军中,对燕帝,对鄴城朝廷的埋怨情绪有些过重了,若是传扬开来,恐大不利於將军。 而况,厄口之事,並未远去,危险还未彻底解除.. 对军中情绪,將军实不可放纵啊!” 王钦卢这番提醒,带著几分隱晦,但姚襄心里也清楚,一字一句,都在针对他的决策提意见。 烦躁感,立刻充斥心胸,但见王钦卢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又有些发不出火来。 沉闷著一张脸,思考一会儿,两手一摊,苦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能约束眾將吗?” 在王钦卢看来,这並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但观姚襄態度,显然是不愿的,还是小心思作祟.. 正欲继续进行劝说,便闻帐外传来一阵骚动,远远的便能听到杀声,紧跟著便是兵荒马乱的动静..... 不出意外,戴施又来劫营了! 並且,似乎有点戳破姚军情绪的意思,姚军的士气与斗志,的確已经受到严重削弱了,这一回,竟让晋骑突入了营內..... 戴施这一回,是做了一回甘兴霸了,百骑劫营,硬是把姚襄的左营给搅乱了。如果说,前两次劫营,对姚军来说只是隔靴搔痒的话,那么这一回,伤亡一百多人。 几乎每个袭扰的晋骑,都取得了对姚军的杀伤,代价不过几具尸体罢了。 对晋骑袭扰,姚襄是有相应应对的,但此番完全没能起到作用,当然,完全是自身出了问题。 戴施摩下也有支骑兵,是他多年参与北伐,通过各种手段、渠道组建的,人数不多,三百多人马。 这股骑兵,原本是他保命的后手,等到金墉守不住,用作突围求生用。不过,姚襄露出破绽,他也大胆出击,用来扬名立威了。 一起迅捷而凌厉的袭击后,戴施果断带人扯呼,头也不回逃回金墉,即便姚襄都顾不得整兵,直接率部追杀,都没能赶上。 最后眼睁睁看著戴施逃回金墉,城门闭合,吊桥垂落.... 怒火攻心,两眼几乎发黑,姚襄自认,打了这么多年仗,败绩不少,但像此番这般的屈辱感,还是第一次。 损失虽然不大,但真就有种被戴施骑在身上,照著脸抽的感觉! 然而,再是愤怒,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姚襄拿此时的戴施与晋军,根本没有办法,甚至於,当他们还在城外,寒天冻地中忍受苦寒时,晋军或许在城內,遮风避寒,嘲笑著他们呢...... 不过,正当姚军一片愁云惨澹之际,总算得来了一则“好消息”,燕上庸王慕容评,已然领军过汜水,抵达虎牢。 慕容评一来,姚襄的压力,总算缓解不少. 第567章 姚襄之死 第567章 姚襄之死 姚襄绝难想到的是,慕容评军至,给他带来的並不是转运,而是又一场灾难的开始。 就在姚襄因慕容评大军,而稍稍放鬆之际,一则紧急军情,又飞传姚军营中:河阴失守! 对姚襄来说,这绝对是一则噩耗! 河阴在洛阳西北,河水之阴,位置很关键,属於大河要衝,是进出洛阳的重要通道。当然了,就戴施坚守孤城的防御,从哪里进出並不关键。 但问题是,河阴那里是姚襄后勤供馈最主要转运枢纽,那里还囤积著部分姚军輜需。 哪怕隨著慕容评引大军至,正常情况下,可以新开闢一条粮道,得到来自虎牢、滎阳方向的支持。 仍旧有一点,不容忽视,河阴怎会失守,晋军怎会悄无声息地攻取河阴,断了他的粮路。 而这,显然才是更为危险的事情! 策划突袭河阴的,自然是普將毛穆之了,他奉命率军北援,哪怕受到气候的影响,动作依旧很快,十分尽力。 当慕容评引军自业城出发,姍姍来迟之时,毛穆之已然悄悄率军,走伊闕,进入河洛盆地。乃至於,毛穆之还有时间,对洛阳战况、燕军军情,有一个整体的了解与判断。 毛穆之自然是一个善於將兵的將军,很好的隱藏了晋军援兵的行跡,也就导致,危机已经悄然迫近,而姚襄竟毫无所觉。 而毛穆之在察洛阳军情后,也直接抓住了燕军的破绽:姚襄孤师前来,受挫坚城,军心不稳。 毛穆之不管燕军在调度方面出了什么问题,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战机! 他的任务简单而明確,协助戴施守城,保住金墉。只要击破姚襄,那么这个冬季,金墉必定坚如磐石。 基於这个作战目標,毛穆之很快进行了作战部署,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行动,便是由他亲率两千劲旅,绕道北上直取河阴。 桓温北伐时,毛穆之坐镇洛阳期间,可一点都没荒废,除了转运军需,还担任著河南防备的重任,这项履歷在,使他对洛阳周边的地理、交通有著相当程度的了解。 有这些基础在,方使毛穆之神兵天降,奇袭河阴之后,姚襄才后知后觉,大惊失色。 毛穆之袭取河阴,根本目的,还在於攻心,惊扰姚襄的判断,搅乱其军心士气。而后,趁机破姚! 但实事求是地讲,河阴失守,对姚军来说,並不是什么致命的打击。 毕竟,他们背靠偌大燕国,河阴被截断,隨时可以开闢出一条新的粮道。然而,问题在於,燕国得靠得住才行...... 当河阴为晋军袭取的消息传来,姚襄自是震动不已,但动作终究慢了半拍,使得消息快速在营中散开。 於是,雪上加霜的情况发生了,积压已久的愤怨,与新添的恐慌,两种情绪迅速结合起来,军心也眼瞧著从不稳,到散乱了。 最后,还是姚襄亲自出面,巡视各营诸部,又是军法威慑,又是苦口劝慰,方才把部眾们安抚下来。 与此同时,又赶忙派人东去虎牢,报以这突变的军情,让慕容评火速引军西进。 姚襄打了那么多败仗,对危险,可以说也锻链出一定嗅觉了,从毛穆之军突然出现在河阴,他便知道,事情不对。 洛阳的寒风,都仿佛带上了危险的味道,当初兵败的一幕幕场景,又开始在脑海中重现,不断地翻著页。 为了让慕容评儘快西来,姚襄甚至提出了一项作战计划,由他在洛阳城外吸引晋军,只待慕容评引军至,便可趁机击破晋军,获取大捷。 积极,诚恳,又带有一丝卑微与哀求,曾经那么骄傲的姚襄,在危机时刻,终究还是会做人的..... 当然,姚襄怎么也想不到的,还是有这么一日,他会將生死荣辱寄托在慕容评身上! 但这份期待,註定是错付了! 虎牢,收到姚襄的军报,以及求援书,慕容评的態度显得十分暖昧。很正常,慕容评对姚襄,本就有些不怀好意。 如果说,最初只是因为吕护的密报,对姚襄有所怀疑、猜忌,那么在鄴宫与燕帝一番交谈之后,慕容评逐渐將此事,当成自己的政治態度,以及一次立功的机会! 慕容虽未明詔,但那暖昧的態度,对慕容评来说,与明確的指令,也差不了多少。 因而,慕容评引军攻洛,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针对姚襄,更甚於晋军! 可想而知,在收到姚襄求援的军报后,慕容评心头是怎样一种得意与窃喜。 看起来,姚襄的问题,可以换一条解决思路,比他原本所谋,要更加轻鬆、 平顺一些...... 於是,慕容评果断採取了他的办法,差信使回復,让姚襄坚持,务必將来袭晋军牵制住,他將亲提大军,破晋军,下洛阳。 然而实际上,慕容评毫无动作,他选择按兵不动,严令燕军,据虎牢而守,观望洛阳战况。 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晋军行踪诡异,洛阳战情不明,不可冒进,应等形势明朗了,再谋进兵。 至於姚军怎么办,好办!平南將军多谋善战,部下驍勇,战力强大,足以自保.. 原本,因为慕容评大军的到来,对是否进攻姚襄,以及进攻时机的选择,毛穆之还心存犹豫。 但慕容评阴险地选择不动如山,对毛穆之来说,就是一个再明確不过的出击信號! 还是一条“我打我的”思路,不管燕军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只需在最短短时间內,以最犀利的进攻,击破姚襄,那么金墉之危立解。 即便进攻不利,抑或燕军援军杀至,他们都还可以退守金墉,合两军之力,仍旧可以坚持! 有这份“保底”在,又实在发现不了其他异状,毛穆之果断决定发起对姚襄的进攻。 而这个时候,其他决胜因素都可以不谈,仅仅一个军心士气的问题,就足以致命! 面对毛穆之所率晋军,姚襄根本无力与战,也无心与战! 姚襄等了慕容评足足一天,不见一兵一卒来援,他便感到不妙了。顾不得对慕容评破口大骂,果断决定撤军,洛阳城外,他是不敢再待了。 然而,战场决胜,有时候甚至只是瞬息间的事,哪里容得耽搁一日?没在第一时间撤离,这个时候才选择走,已经晚了! 当姚军弃营而出时,来自毛穆之的攻杀,也正式展开了! 得知姚襄的动向后,毛穆之是喜不自禁,嘴里高呼“天助我也”,而后毫不犹豫,亲率甲士,发起衝击。 两支晋军,分別自西北、西面两个方向,朝姚襄进攻,而姚军对此,几无反制能力。 这个时候的姚军將士,只想著撤退、逃跑,尤其是那些被姚襄收编不久的队伍,更是一碰就散。 危急关头,值得依靠的,还得是那些隨他血雨腥风里闯过、刀山火海里趟过的羌部老卒,然而这样的老人,还剩多少?又还能支撑多久? 甚至,就算羌部,追隨姚襄的心志,也不像表面呈现的那般坚定。 比如羌酋敛岐,就没有听从姚襄的命令,率军结阵抗晋,而是带著自己的几百部眾,果断脱离战场,不战而逃。 多年的筛选、淘汰下来,姚羌势力极度萎缩,在仍然追隨依附姚氏的羌部之中,敛岐算是核心的一支山头了,其所部足有两千多人。此次隨姚襄出征,也带了四百多卒来。 敛岐的不战而逃,几乎宣告姚军的彻底崩溃,其他羌將也有样学样,纷纷弃战亡命,到最后,连王钦卢也选择率部突围。 当初在董池陂战场,姚襄是如何坑慕舆长卿的,而今敛岐,也原汁原味,让他也品尝了一番。 就是这样,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晋军的袭击快速而凶猛,尤其毛穆之亲自指挥的一路。又有戴施见机,也率军出城拦截,加入到对姚军的剿杀之中。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而姚军的溃败,也早早註定! 至於姚襄呢,他没能走掉,本就是晋军的重点攻杀目標。兵溃之际,姚襄率领亲信本部,力扛晋军,希望能通过自己身先士卒,激励士气,重燃姚军斗志。 只可惜,这註定是徒劳的,姚襄的一厢情愿,只引来更多晋军的围攻,而其他羌部姚军,纷纷溃逃...... 到最后,姚襄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北风呼呼作响,沿洛河延展开的战场,已经趋於平静,遍野的尸体中,旗甲显得破败而散乱,肉眼可见,大部分都是姚军的..... 虽然最终还是让姚军跑掉了不少,但晋军此役,已经是大获全胜! 最重要的,姚襄这个敌酋、羌贼、叛臣没能走脱。 洛水之畔,长槊如林,几百晋卒,里三层,外三层,將姚襄围得水泄不通! 身后是东流洛水,眼前是一张张模糊,但能清晰感受到敌视与杀意的面孔,姚襄依旧骄傲地坐在马上,下巴昂著,仿佛要高过围攻晋军手中的长枪步槊...... 头盔早就丟了,头髮染著血污散垂著,甲冑也已破碎,枪伤、刀伤、箭伤,几乎不满全身,几道深刻的创伤,甚至深可见骨! 血液不断从伤口渗出,面色与嘴唇白得明显,但姚襄依旧紧紧拽著马韁,握紧战刀,冷冷地盯著不断缩拢而来的晋军,脸上毫无怯色。 身边也就十来名部卒,到这种时刻,仍能追隨姚襄的,也必然是死忠了! 到这等时候,哪怕姚襄自己也清楚,已经是山穷水尽,再无生路可言了。 正当姚襄准备进行最后一战时,围攻的晋军打开一道缝隙,很快,晋將毛穆之策马而出,到姚襄正面。 “你是何人?”盯著毛穆之,姚襄开口,嘴里吐出除“杀”字的一句整话,嗓子儼然喊哑了。 “此乃扬武將军毛穆之!”跟在毛穆之身边的一名军官,高声道。 姚襄嘴角一撇,嗤笑道:“不曾想,我堂堂姚襄,纵横南北,驰骋沙场,今日在此,竟亡於一无名之辈手中!” 闻之,晋军军校顿时斥骂道:“你这羌奴,陌路穷途,还敢如此猖獗,简直不知死活!眾军上前,將此贼拿下!” 毛穆之却伸手止住了,对姚襄的鄙视,脸上也不见恼色,只是打量了他两眼,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伤势不轻,若愿弃械投降,本將可以派人给你疗伤!” 面对毛穆之的劝降,姚襄却陡然大笑了出来,他仿佛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狂笑,在恣意,洪亮的笑声飘荡在洛河之畔,很快被北风吹散,但其中的豪壮与悲情,哪怕敌人的晋军將士,也都心有所感。 没人打扰的情况下,姚襄直到声嘶力竭,方才停下笑声,直视著毛穆之,淡淡道:“天亡姚襄,今日命丧於此!大好头颅,若有本事,尔自来取,何需多言?” 真真是死到临头,姚襄仍然是一副骄傲的表现,那种做不出假的慷慨豪情,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想想石虎之子石琨吧,当年石氏为冉閔彻底覆灭之后,南逃东晋。那是歷经的千辛万苦、千难万险,进入建康,然后被晋廷抓起来杀了。 就冲他姚襄两年前反晋,对晋国造成的祸乱,投降了也就是个死。 更遑论,此战虽败,姚羌部眾可还在摄头了,他要是降晋,他们的安危如何保全。 姚襄心知,沦落至今,他也就是个死的结局了。於他姚襄而言,死又有何惧? 抬首西望,最后看了眼洛阳废墟那影影绰绰的轮廓,姚襄眼神中终於流露出淡淡的感伤。 洛阳,又是洛阳! 他姚襄英雄一世,丧命於此,倒也不算埋没了! “尔等已然尽职尽忠,若想活命,便降了吧!”回头,姚襄对团聚在身边的亲信们道。 “愿陪將军赴死!”十几个人,声音错落嘈杂,但一个个表情坚毅,气势十足。 姚襄默然,不再多劝,又偏过头,以一副傲然的姿態,注视著毛穆之。 毛穆之也只是隨口尝试,见其顽固,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道:“杀!” 结局是註定的,几十名晋卒一拥而上,姚襄连同那十几名亲信,也没有多少抵抗,纷纷被捅死...... 而到死,姚襄都昂著那个脑袋! 姚襄就这么死了,平心而论,这是个人物,博学多识,英勇善战,善抚士眾,如果处在一个良好的位置,以其才干,以姚羌之盛,开创一片基业,是大有可能的。 只可惜,时运不济,再兼个性骄傲,缺乏政治远见,在河北、中原流窜折腾数年,最终一事无成,落到和项羽、孙策一样的结局。 当真没有取错的外號! 第568章 姚氏西逃 第568章 姚氏西逃 姚襄战死,也基本意味著这一轮燕晋交锋的结束。 告捷之后,毛穆之並未深追,不论如何,慕容评大军始终是个隱患与威胁,因而果断收兵,带著斩首两千余级的战果,与戴施一道,回防金墉城。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仗,晋军也没有留任何俘虏,只要被追上,都逃不过一个斩尽杀绝的结局。 经过南下北上的一番折腾,又才结束这样一场战场博弈廝杀,不只消耗掉毛穆之所部晋军的精神体力,也耽搁了时间。 对晋军而言,天气是越发酷寒了,毛穆之也有评估,今冬是难以率部南归了,大概率得与戴施及所部,一切在金墉城报团取暖度冬了... 这种情况下,每一份物资都极其宝贵,每多一张嘴都多一份负担,与其在战后去头疼俘虏的问题,不若干脆战场解决,省得麻烦。 晋军收兵,燕军方面,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对姚襄兵败身死,慕容评显得从容而平静,甚至还对自己借刀杀人的妙计高招自鸣得意。 另一方面,对溃逃至虎牢的姚军,慕容评还是下令予以接应收容,紧接著便展开甄別,將羌眾与其他兵丁区分开来。 说来也是悽惨,经洛水一役,姚襄所部羌眾,最终逃脱追杀的,只有七百出头了。 而这七百来人,也是前途难料,甄別出之后,便被收缴兵器甲冑,拘押起来。 此前姚襄营中的抱怨,算是一语成讖了,燕朝廷果然对他们不怀好意,但到了这等时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无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生死的审判权,显然掌握在慕容评手中! 羌酋军官们被单独拎出,一一讯问,当然不是就姚襄兵败追责,而是想要搞清楚吕护举报的“厄口之变”的真相。 而此事,想要调查清楚,当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当初在厄口,参与对慕舆长卿围杀的羌部可不少,怎么可能守口如瓶,又怎么扛得住慕容评施加的压力。 最先跳反的,还是敛岐,为了活命,为了保全部眾,他甚至主动嚮慕容评告发,倾吐对姚襄的不满,並嚮慕容评效忠。 其他羌酋,包括王钦卢这等亲自“作案”的头领在內,哪怕心怀愧疚,仍旧选择背主举报,將所有罪责,都推到姚襄身上。 而这,正是慕容评想要的! 很快,慕容评就给鄴城上表了一道奏章,將洛水之战、姚襄之死、晋军敌情,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厄口之变”的情况,详细地给慕容仍做了个匯报。 结果是可以想见的,燕帝震怒,下令让慕容评处置好河南的善后事宜之后回师。 至於打洛阳,慕容儁也有些失了心气了,青州那边丟城失地、损兵折將,已经让他分外难堪。 101看书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到了洛阳战场,慕容儁再是骄矜狂妄、不可一世,也不觉得,仅凭慕容评就能攻破晋军对金墉的防御了。 无奈之下,慕容儁决定接受慕容评的建议,容后再战,至少目前燕军已经占领虎牢这座重镇,以此为基,只待燕国状况有所改善,再兴兵攻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回头来看,元璽五年的燕国,收穫还是不小的,仅平定青州一项,就值得大书特书,大大缓解燕国在內部统治上的压力。 但对燕帝慕容儁个人来说,却基本与失败掛鉤了,由他亲自策动的几次军事行动,都没能成功实现预期。 要么乾脆失败,要么无疾而终,而燕国军民物力的损耗,却一点不少。而在慕容携诸多非理性的决策下,燕国军民也已被拖得疲惫不堪了。 慕容评这边,收到慕容儁的詔令,也鬆了口气,所幸燕帝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这鬼天气,他可不想在洛阳与晋军纠缠。 若是软柿子也就罢了,但毛穆之与戴施,已经摆明告诉燕军,他们是刺蝟.. 出於对吕护的“回报”,慕容评將姚襄收编的残部悉数交给他统领,又將他在河內仅剩的一些旧部,也调至其麾下,並拨给吕护大量军辅,由其镇守虎牢,监视洛阳晋军。 至於那七百多羌部,则被慕容评一股脑儿收编到麾下,他还是比较眼馋这些久经沙场的羌部的战斗力的。 再者,多年的战爭中,燕国的军民力也消耗了太多,虽然一直在招抚夏人,但慕容评粗浅地认识,还是同为“少数族部”羌部,要更好操控,更值得信任...... 进军,用了大半个月,但退兵就是几天的功夫,等回到鄴城,燕帝那边,对姚羌,也已形成了追责的態度。 本就一肚子邪火,恰闻姚襄“戕害燕军、犯上谋逆”的滔天大罪,慕容儁岂能容忍。姚襄虽死,但羌眾犹在,岂能轻易宽纵? 至於姚襄被慕容评出卖,英勇就义的事情,就纯当不知了,或许在慕容儁眼中,那就是死有余辜。 收拾姚羌的事情,慕容佣自然交给慕容评来执行,在此事上,慕容评很积极,同时还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儘量不要扩大化,將清算局限於姚氏家族內部,犯下恶逆大罪的只是姚氏,解决了姚氏,其他羌眾还是可以收编利用的,他这自然是在为自己兼併那些羌卒背书。 得到燕帝的令旨后,慕容评马不停蹄,立刻带著人北上,直扑摄头。 此时,摄头的姚羌部眾,才收到姚襄战亡於洛阳的消息,姚氏族部,悲慟不已,正在举哀。 慕容评在搞政斗阴谋上,似乎很有天赋,干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还让敛岐给留守摄头的姚益去了书信,隱去姚襄战亡的细节內容,麻痹姚氏。 对姚氏来说,姚襄之死,无疑是一个惊天噩耗。北迁摄头后,他们安居此地,进行休养生聚,好不容易见到点起色,族长死了。 他当然想不到,真正的噩运,还在后边。 当燕国朝廷要对姚氏动手,姚氏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余地,等待他们的也只有破家灭族结局。 不过,大抵是上天见姚氏过去这些年多灾多难、厄运连连,生出了怜悯之情,终究给姚氏留下了一线生机..... 紕漏还是出在慕容评这边,他出发时,把那些羌眾酋带上了,要求他们替朝廷招抚羌眾,同时出手对付姚氏,纳上“投名状”,以表明对燕廷的忠心。 但羌酋王钦卢得知慕容评的打算后,於心有愧,不忍见到姚氏灭族,因而秘遣死士急奔摄头,给姚氏示警,告以危险,並把前因后果挑明! 留守摄头主持姚羌部族事务的姚益,被这突来的消息给震懵了,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急召集姚萇、权翼等几名姚羌的核心决策者商討。 灭族危机就在眼前,如何应对,换谁都得犹豫,而首先一条,是否採信,都是一个问题。 事情太严重了! 姚氏內部,也多有分歧,毕竟,若因一封密信,就是大动干戈,岂不自寻死路,但王钦卢信中所书,又是那般深刻、紧迫,有些细节,更是编都编不出来。 姚萇倾向於採信,建议立刻行动,召集姚氏亲戚亲信族部,果断逃亡,但姚益十分犹豫。 最终,在姚花的坚持下,还是决定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召集人手、收拾行囊、牲畜、口粮,隨时起行流亡。 一方面由姚萇的胞弟姚绪带人,往鄴城方向打探,確认情况,同时又派人往信都方向刺探,看官府是否有异动。 结果,而不足半日,姚绪便匆匆忙忙返回了,得到明確消息,上庸王慕容评正率军往摄头赶;而信都的情况也很不乐观,城里的郡兵,也在集结调动..... 所有的跡象都是提醒,而所有的侥倖也都被打破了,不再有任何迟疑,带著强烈的愤怨,姚益下令,举族西迁。 在燕元璽五年的冬月,数九寒天的日子中,摄头的姚羌部眾,就像是一堆枯柴,被一点意外的星火给点燃了..... 由於事起突然,紧急之间,根本无法做出妥善周至的安排,也无法带走所有家当,甚至鑑於王钦卢信中的“提醒”,不敢把所有族部带上。 最终,姚氏兄弟,仅仅带著不足两千的姚氏亲信族部,踏上亡命之途。不幸中的万幸,姚氏族部,这些年也习惯了这样的转移、奔波与逃亡。 虽然紧迫,但几乎每个人,都有咬牙坚持的韧劲儿,尤其是姚氏兄弟,亲自带队照看...... 然而,这场逃亡之旅,註定是残酷,从一开始,就在进行著筛选,北风、严寒、飢饿、疾病,比燕军更先对姚氏展开的残酷筛选。 而被淘汰,就意味著死亡的结局! 姚氏逃亡的方向很明確,向西,这一点,姚益兄弟態度一致,远期目標,投奔秦国,近期目標,则穿过冀州州郡,进入太行。 只要进了山,就还有迴旋喘息的余地,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其他方向,想要逃脱燕军追杀,实在太难。 当然,如果能“轻装”上阵,分散逃亡,或许个人逃脱的机率,反而要大一些。 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那么选择的,越是危急时刻,越需要拧成一股绳,分则易断。 姚氏的动作,整体上还是比较快速的,但那么多人的行动,动静还是太大,信都的安平郡兵,受到消息,立刻反应过来,直扑摄头。 然后,除了一干骤逢剧变、不知所措、惶惶不安的姚羌遗部之外,姚氏子弟、族部、亲信一个不见。 扑了个空,安平郡守首先急了,在讯明姚氏奔逃方向后,也果断率军向西,前去追击,同时派人,稟报还在途中的慕容评。 彼时,慕容评方过广宗,得报之后,顿时怒不可遏,宰了安平郡守的心都有,他自然认为,是信都方面,行事不周,惊动了姚氏贼子,致其脱逃。 於是,慕容评也调转兵锋,往巨鹿、赵国方向转进,同时派人紧急通知二郡燕国官兵,提高警备,设置路卡,截杀姚氏乱逆。 经此一变,慕容评直接將姚氏定性为造反作乱的叛逆,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虽心中恼怒,但换个思路想想,姚氏做贼心虚,如此逃亡,反跡昭然,就是將其灭族,也在情在理,传將出去,也不怕引发其他依附势力的恐慌、不满了。 带著这样的心思,慕容评加快速度进军,准备剿杀姚氏,赚个戡乱平叛的功劳。 结果,变道不足半日,便收到消息,燕国安平郡守在追到漳水以东时,被姚氏击败了,本人也身死,被姚萇之弟姚尹买砍了脑袋。 姚氏西逃,可不是漫无目的,起初走大路,后果断转走乡野路径,以避过城镇。 如此,竟从安平南部成功穿梭过去,直到漳水之畔。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渡河是个大问题,所幸水流已浅,流速也不快,但寻找涉渡之处,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当安平太守领兵闻著味追来,姚萇没有丝毫犹豫,与眾兄弟,带著几百部眾,果断髮起主动进攻。 在姚氏兄弟,玩命的衝杀下,安平郡兵竟不丝毫抵抗能力,被一衝即散。急匆匆而来,碰个满头包,连太守都丟了脑袋。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姚氏的绝命反击之外,也跟安平郡兵的屏弱有关。 渡漳水之后,姚氏再度改道,进入广阿泽地,意图隱藏行踪,这是一条死亡之路,等姚氏部眾,从广阿泽中走出的时候,只剩一千人出头了,也不剩任何老弱妇孺,车马輜重也丟了大部。 只可惜,姚军的动向与意图,实在太明显,慕容评也展现出他老奸巨猾的一面,没有在屁股后面撑,也没有跟著进入广阿泽。 而在大泽西面的柏人、中丘沿线布防拦截,若非姚萇警醒,他们就一举钻进慕容评的网兜中了。 危机时刻,姚部来了个声北击南,又声南击北,最终集中所有部卒,从柏人突破。 然而,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沿途奔逃,也实在太疲惫,虽然英勇,不畏苦寒,不惜牺牲,还是被挡在了柏人。 最后,还是羌酋王钦卢,临阵倒戈,趁燕军合围之前,与姚氏兄弟,一起衝破柏人,后又直取石门塞,进入太行山中,方才得以求生..... 第569章 分水岭 第569章 分水岭 正统四年(356)这一年波及数十万军民的三国乱战,可以说是赵末以来天下大乱的最后一次高潮。 此战既罢,也意味著华夏大地上,新一轮的势力洗牌结束,秦、晋、燕三国鼎立的格局彻底形成,一张崭新的时代帷幕也缓缓拉开。 三国至此,皆是筋疲力竭,皆是內忧外患,都有一副烂摊子需要收拾,短时间內,都不敢轻易言兵,尤其是三国之间(核心决策者脑子正常的情况下). 这一年围绕三国產生的眾多纷扰、衝突与博弈中,最大的胜利者,必是秦王苟政无疑。 而整个冬季,苟秦及其臣僚们,都在盘点收穫,总结得失,享受著胜利果实的同时,也承受著善后诸事的繁复与困顿。 战后军民的安置、抚恤,战爭政策的调整,以及官府、军队人事的调迁,围绕著这三大框架,自上而下,有海量的事务需要操持,有数不尽的麻烦需要解决。 核心目的则只有一条,以最快的速度、儘量平稳的方式,让秦国从战时状態脱离出来,让秦国的官军民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 然而,这当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往少了算,这也是关乎苟秦十数郡县、 至少五十万军民眾的生活生计调整。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真正让秦国恢復到战前的模样,尤其是恢復生產这一核心要素,还得等到来年开春,方能真正全面展开。 战爭的后遗症,没那么容易消除,其带来的伤害与苦痛,与凛冽寒风为伍,依旧在关西持续蔓延著、肆虐著。 值得高兴的,也能让人继续忍受的,大抵是战爭毕竟结束了,秦国取得了胜利。 上百万的苟秦臣民,可以稍稍喘一口气,从崩溃与极限的边缘迴转,他们一切的劳作与努力,不再是无条件为战爭、为秦军贡献,可以將正常地將注意转移到自己与家人的生存上了。 一个没有战爭与死亡笼罩的秩序,对普通士民来说,实在太宝贵了,安定方能让人看到希望,这也是战后初期,秦国官府最著力做的事情,想要传达给治下士民的东西。 不过,对当前秦国官府与臣民来说,最迫在眉睫的事情,不是其他,而平稳地度过已经在关中大地肆虐的寒冬。 大战之后必有大灾,这几乎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又恰恰处在荒芜、萧索的冬季,秦国自然难免。 持续半载的战爭,消耗了太多的资源,尤其是维持人基本温饱需求的粮料物资。隨著深冬的到来,关河上下,饥荒寒灾,日益深重。 天灾与人祸交织,受灾的秦国士民,达三十万之眾。 对此,秦国朝廷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是收揽人心的好机会,秦王苟政也尤其重视这个问题,总不能连艰苦卓绝的“卫国战爭”的扛过来的,最后倒在战后的饥寒之下。 更何况,对“人”的宝贵,苟政的认识可太深刻了,咬咬牙,勒勒腰,刮刮肚,帮助秦民度过此冬,將来他们就是秦国最可靠的臣民。 为了賑济灾民,苟政也是豁出去了,几乎把最后一点家底都拿出来了。 长安三大仓,堪称苟政治关中以来第一民生善政,缮建设立之初,苟政也曾发下宏愿,有朝一日,要让诸仓满溢。 然而,多年下来,哪怕是规模较小的惠民、益民二仓,都不曾有一日储满,更遑论禁城內的丰民仓了。 隨著战爭抚恤与善后賑济工作的全面展开,冬季方过半,惠民、益民二仓,便已经被清空了,丰民仓也有些岌岌可危..... 救民救灾,救苦救难,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到这个阶段,急难已经缓解,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则转移到如何让秦国的军民顺利支撑到来年夏收,那可是段漫长的时间,过程也必定艰苦。 当然,这项工作,主要还是需要军民自力更生,但官府的支持,也是十分必要的,除了稳定的生產秩序,以及农具、粮种、牲畜等生產资料外,基本口粮的救济补助,仍然是一笔巨大的花费。 但问题是,粮食不比其他,需要一轮又一轮的耕种经营、收穫与储存,不是需要了,立刻就能从地里长出来。 隨著严冬的深入,秦国官府这边,也有些无以为继了。倒不是官仓之中一点余粮没有,只不过,剩下的钱粮,首先得供应秦国官府、军队及勛贵之耗,这是维繫苟秦统治之必需。 说白了,经过三国大战的消耗后,穷困潦倒的苟秦政权,根本没有能力给全关中的臣民托底。 但是,与燕晋两国相比,秦国的士民百姓,是该感到庆幸的,数十年来,何曾碰到如此积极、深入賑济平民的官府? 或许黔首们遭受的剥削与歧视是相同的,甚至在秦国这边要更加严苛,自由更是严重受到限制。 但至少在灾难降临之时,这个苟氏的政权,还是会採取这些有力且有效的措施予以救助,即便此次关中士民遭受的苦难,本就源於秦政权。 然而,官府不就是这个尿性吗?世间岂有温情脉脉的王权统治? 为了解决粮荒问题,苟秦君臣还是积极开动脑筋,苦思办法,但事实上,办法並不难想。 百姓依山傍水,自力更生的方法姑且不提,就官府賑济这一块儿,思路是简单而明確的:官府无粮,找有粮的要就是了。 由丞相郭毅亲自牵头主持,以苟秦朝廷的名义,向关中豪右借粮,並配以一成的利息,约定两年为期归还。 而这条极其强硬的,带著强迫性质的“借粮条款”,落实得相当顺利,关西豪右,在长安政策出台之后,不管心头作何感受,大多表示配合。 少则两三千斛,多则上万解,短短半个多月时间,便在雍秦各郡,借得麦粟总计四十余万斛。 这些口粮,若要覆盖关中士民所需,自然不现实,但足以起到一个撬动、托底的作用,让秦国官民能够安安稳稳地支撑更长时间。 坚持的时间越长,恢復的速度越快,危机也能逐步得到缓解... “借粮政策”的顺利且成功,其背后折射的意义,也是相当重大的。不管关西的豪右们心中作何感想,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博弈、交换与震慑之后,关西各家至少表面,已为苟政所驯服。 即便很多豪右,仍然將此次“借粮”,当做是一次有借无还的摊派,一张上船的船票。 当然了,已经上船的邓、王、杜、韦、段、郭、赵、徐等关西秦臣氏族,他们的积极配合与表率作用,还是很突出的。 函谷大捷,对苟秦这个新兴政权的积极影响,儼然正在持续作用中,击败了晋军正朔的同时,也打出了秦国的魂与运。 回头来看,这场三国混战前后,秦国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大抵在於內部始终保持著一个基本的稳定,不似过去,总是伴隨著频繁的內部动盪乃至叛乱。 不论是大战期间,还是战后的善后处置上,种种问题,重重危机,但始终处在一种受控的状態之下。 而这本质上,是苟秦政权对治下户口严密而强大的控制力,尤其是军户与屯户,只要这两大群体不出乱子,秦国就乱不了,这两者,早已成为秦政权的基石力量。 苟秦王朝的蜕变,也集中体现於此次大战。 而不管是从天下大局,还是从秦政权本身来说,正统四年,都堪称一个分水岭! 困难再多,生计再难,日子总得过下去,於民於官,皆是如此。 冬至日。 原本蚁聚在长安近郊的难民,已然散去了,这场冬灾,长安城外最多聚集著三万人以上的难民。 不过,隨著各郡县官吏奉召来京,领取到长安发放的救济粮,也顺带著把难民带还乡里。 长安清净了,天下似乎也太平了,在经过堪称漫长的等待期后,一场肃穆而隆重的入城献捷仪式,在长安展开了。 苟政自入主长安以来,为慰劳军心、激励士气,也举行过数次凯旋仪式,然而正统四年冬至日这一次,却是有秦以来,最严肃也最正规的一次。 苟政早早下令,从参战诸军中,挑选了三千名有功將士,提前集结於长安,进行仪制演练。 而这三千身著崭新军服、鎧甲与战袍的甲士,將代表所有参战將士,享受凯旋还朝的荣光。自南城安门入,穿越长乐未央,直抵含光大殿,然后在殿前广场,接受秦王的检阅与抚慰。 国计艰难,到目前为止,对各军將士的功赏抚慰工作进程,仅到对阵亡、伤残官兵的抚恤安置。 苟政亲自与还京功將们討论过,大伙一致赞同,抚恤优先,功赏压后。 当然,为安军心,苟政屡次派使者到內外诸军巡阅,通报功赏办法与进程,並强调秦王的承诺。而事实上,对“卫国战爭”的功赏问题,其进展仍旧停留在收集、审查阶段...... 物质犒赏,暂且无能为力,也不合时宜,但精神抚慰,却是要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地搞。於是,咬著牙,苟政也將这样一场凯旋仪式办了下来。 不得不说,也就是苟政这些年,在秦军中建立了足够的威信,同时大部分秦军,在建国之初的赏功授田中,已经成为有家有户有田的有產者了。 否则,似苟政这样“拖欠”赏赐的做法,即便不引得军中丘八造反作乱,怨愤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 太极殿。 大司马苟武、兵部尚书陈晃、驃骑將军邓羌,以及弓蚝、苟须、苟侍、段纯、王鱼等秦国將臣奉召而来,鱼贯入殿。 即將举行的廷议,显然是一场军务会议,毕竟与会的將臣,不是將师,便是大司马府及兵部的重臣。 其中,最春风得意的,无疑是驃骑將军邓羌。受阅將领中,他是走在最前的。最重要的,在所有將军爵禄赏赐尚在商討中时,邓羌已被苟政加职,驃骑將军加开府。 当然,邓羌的驃骑將军府,其权势与职能远不如大司马府,但踏出这一步后,邓羌才算真正成为秦军中的一方巨擘。 只要秦王再多施加一些倾斜,確定职权,凭藉荣获的功劳,与大司马府分庭抗礼,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同样的,木秀於林风必摧之,邓羌也眼瞧著,成为眾多秦军將校羡慕、嫉妒乃至不满的对象,尤其是弓蚝。 就一条,函谷大捷,是他弓將军一击制胜的!怎么最大的好处,被邓羌一人独享,就凭那邓夫人,那还在襁褓中的小王子?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隨著秦政权的稳固与兴起,秦军將帅们之间的矛盾,却是越发严重了,爭名位,抢功劳,都属於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臣等拜见大王!”殿中,眾臣齐拜道。 “免礼!平身!” 待眾臣落座,苟政目光扫向眾人,直接开门见山,问兵部尚书陈晃道:“文明,阵亡、伤残將士抚恤,可曾发放到位?” 闻问,陈晃出列,一如既往的沉稳:“稟大王,眼下中军各营將士抚恤,已然发放结束,地方屯防將士,正按名单,依次、逐步落实,以臣预计,如欲全部落实无误,最早也要到来年开春!” 陈晃的回答很平实,但还是那般,让人感到一种安心,苟政的反应也很平和,轻声交待一句:“孤仍然只有两点要求,所有牺牲、伤残將士不得遗漏,所有抚恤必须发放到位。 將士们已然为国流血牺牲,不能再让他们与家人再流泪,所有环节,你要亲自监察过问,敢有伸手者,杀无赦! 不,剥皮实草点灯!” 苟政的声音很轻,但最后一句,实在让在场的秦国將臣们,都觉身体一寒,比殿外的寒天雪地,还要冷。 陈晃那张沉静的面庞上,也出现一丝波动,但还是稳稳一礼:“谨遵王命!” 微微頷首,收回目光,苟政又看向军府监段纯:“各地军户情况如何?” 段纯,如今是主管秦国军户的重臣了,此次战后善后事宜,他的工作也格外关键,要保证秦国中外军军户,儘快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 与普通屯户、百姓不同,对军户的要求,显然要更高一些,毕竟秦国军户,不论中外军,都是围绕著秦军將士而诞生发展的。 在组织度、纪律性以及积极性上,本就更高,天然承担著更多的只能,除了出征作战,也包括劳作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