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上公,替关羽守荆州开始》 第1章 巨富之子,但叔叔坑爹 第1章 巨富之子,但叔叔坑爹 建安二十四年,夏。 经历两年鏖战,刘备击退曹操,全取汉中。 其后刘封、孟达乘胜攻取东三郡,亦得手。 至此,刘备势力横跨荆、益二州。 达到鼎盛。 当年七月,刘备称汉中王,大规模封赏功臣。 如此大喜日子,刘备的座上宾“安汉将军”麋竺,却惨遭晴天霹雳。 原来麋竺长子麋威,某日外出骑马时忽然昏厥坠马。 醒来后跟失了魂似的,对人不理不睬,如行尸走肉。 麋竺寻遍益州名医仍治不好。 最后是他的亲弟,时任“南郡太守”的麋芳从荆州传来消息,有一位姓张的神医正在江陵访友。 恰逢此时,刘备委派“益州前部司马”费诗出使荆州,拜关羽为前将军。 于是麋威便随使团去了江陵。 且不提这一路如何舟车劳顿。 总之经过张神医一番妙手回春,麋威总算在深秋的某日清醒过来。 然而张神医大概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治愈之人,内里早已换了灵魂。 那是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因意外去世的华夏青年。 前世不足为道。 关键是眼下—— “我现在是麋威。” “徐州巨富麋竺的嫡长子。” “因为父亲早年精准投资了刘关张,这辈子无须上阵杀敌也能富贵终老。” 乱世之中还能当富二代躺平,这是何等幸运? 然而。 “地点不对!” “这里不是成都,是江陵!” “还是襄樊之战时期的江陵!” 麋威垂死病中惊坐起。 太坑爹了! 稍微了解三国的都知道,关羽北伐襄樊期间,孙权趁机袭取了荆南三郡。 而孙权之所以偷袭得手,关羽自身轻敌是一方面; 南郡太守麋芳,也就是麋威的亲叔叔,轻易献出荆州重镇江陵城,则是另一个关键。 此事影响十分恶劣。 往大了说,打断了刘备势力上升势头,自此偏安益州,再难兴复汉室。 往小了说,麋竺因为亲弟的背叛而自感愧对刘备,不久之后羞愤而死。 真的是字面意义上坑死了麋威的爹! 幸好刘备恩怨分明,并未因此迁怒麋竺的子孙,厚待如初。 历史上,麋威做到了秩比两千石的虎贲中郎将,算是善终。 但前提是,回到成都! 麋威此时已经无暇计较为什么自己的魂穿夺舍居然“加载”了几个月。 他只知,若不尽快离开江陵这片是非之地,就连他自身也会被麋芳带到坑里去。 能够在刘备这边当个堂堂正正的富二代,何必去孙权那边当人厌狗嫌的二五仔? 笃笃。 房门敲响。 麋威立即收起多余表情,重新躺好。 少顷,一位头戴进贤冠,脸圆身宽的中年走进了屋。 得益于长达数月的灵魂融合,麋威全盘接收原主记忆,一眼就认出来者。 正是此身的叔父,麋芳麋子方。 “听闻你已恢复神智,本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麋芳看着床上的侄儿,微微眯目,似在观察气色。 “仲父?这……到底发生何事?” 麋威故作懵懂状,仿佛真的是大病初愈。 “此事说来话长……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麋芳说着,随手拉来一张苇席,咚地一声坐在床边。 汉代并未流行后世的椅子。 汉人的标准坐姿是屈膝跪坐,称为正坐。 所以麋芳一“坐”,视线便与床上的麋威大致齐平。 四目相对。 从对方目光中,麋威不难感觉到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可除此以外,却还有一丝微妙的忌惮。 若非熟悉之人,很难察觉。 他忌惮我一个晚辈做什么? 心思微转,麋威面上如常应答: “感觉就像睡了一觉。” “明明前一刻还在马背上挽弓,一恍惚,人已经躺在床上……对了仲父,此地果真是南郡江陵?” 麋芳微微颔首,断了麋威最后一丝侥幸。 接下来,麋威又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确认了历史进程: 其一,关羽正在围攻襄阳和樊城。 其二,刘备刚从汉中班师回成都。 换言之,荆南三郡正处于防御最空虚之际。 祸事不远了! 于是他不再犹豫,语气一转: “如此说来,我离家竟有数月之久。” “先圣曰:父母在,不远游。既然病愈,也该早些归蜀,免得落下不孝的恶名。” “这就回去了?” 麋芳圆润的脸庞微微一抖。 “你刚刚醒来,不再将养些时日?” “万一路上再有变故,我如何向你父交待?” “你须尽孝于你父,我何尝不须悌敬我兄!” 啥,麋芳也懂得兄友弟恭? 要不是麋威有着前世记忆,差点就信了这糟老头子的鬼话。 眼见一计不行,他再起一计: “不瞒仲父,我在益州时,听闻大王有意简拔州中才俊作为世子禅的亲近侍从。” “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前途啊,我实在不想错过!” 孝道,名声,仕途。 作为汉代士人,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而麋芳果然迟疑了起来。 “府君,郎君既有志向,何不成全?” 一道粗粝的声音突兀传来。 麋威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正肃立在门旁。 此人用黑色帻巾包裹着头发,短衣大袴,腰佩长剑,乍一看只是个寻常武士。 但麋威总感觉此人的装扮有些别扭。 未等他多想,麋芳已经开声: “既然詹君也这么说……也罢,你早些归去,省得兄长日日挂念。” “只是你我叔侄难得相聚,再分开,不知何日能重逢……” 说罢,麋芳微微仰头一叹,似有惆怅,又如释重负。 麋威一时拿捏不准这位便宜叔叔的心态。 但无所谓了。 只要能回到成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心情放松下来,他再次打量那位帮腔的“詹君”。 这一看,他总算明白为何感觉别扭。 原来此人帻巾下的头发,只长到齐耳的程度,说明曾经修剪过头发。 这显然不符合这个时代汉家的风俗。 更别说,此人脖子上还残留着未完全清掉的纹图。 断发,纹身。 这是个蛮夷! “他是我新近征辟的门亭长,姓詹名思服。” 麋芳见他好奇,随口介绍。 门亭长,又叫府门亭长,是汉代太守的门下佐吏之一。 大致可以理解为门卫队长兼传达室主管。 相应记忆一闪而过。 麋威不由眉头一挑。 虽然他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并无汉夷之别的成见。 但继承了原主记忆,他深知麋芳的这个任命很不寻常。 且说,南郡作为荆州中部枢纽,地跨大江南北,有南蛮投奔并不奇怪。 但郡太守的门下吏职,则是另一回事。 这种职位,通常是给地方士族子弟准备的。 连普通良家子都未必有资格上位。 更何况一个尚未完全汉化的蛮夷? 麋氏本是东海郡豪族。 麋芳大族出身,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 “算了,反正今日一别,往后是敌非友,管他用什么人呢……” …… 翌日,麋威来到江边渡口。 “你说什么?” “没有船?!” 纯三国历史文,无系统无玄幻,放心食用。另外求票票,求追读! (本章完) 第2章 欲渡无船,欲速不达 第2章 欲渡无船,欲速不达 堂堂江上重镇,居然找不到一艘船! 城南渡口前,麋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漕曹掾,任江风吹乱衣衫,错愕失声。 漕曹掾,正是主管漕运的郡吏。 漕运主管说没船,那必不有假。 但麋威还是难以置信。 这里可是江陵啊! 麋威:“”怎么能没有船呢?” “非是无船,而是能用的船,此时都被悉数征用了。” 漕曹掾耐心解释道。 “前番关将军沿汉沔进军,本就征调了大量舟船北上。” “后续我等奉命调度军资,又有征调。” “故本地舟船早就所剩不多了。” 这个解释麋威倒是能接受。 如果不是关羽几乎抽空了南郡的人力物力参与北伐,孙权等人又怎会轻易偷袭得手? “那‘所剩不多’,总还能剩几艘吧?” “月初倒还剩一些,但如今也没了。” 麋威:“这又是怎么没的?” “郎君有所不知,上月汉水溢涨,关将军乘机俘虏了一个姓于的魏将,还有好几万魏人!” 水淹七军,俘虏于禁? 麋威有所明悟。 又见漕曹掾苦笑道: “虽说打胜仗是好事吧,但数万降人陆陆续续安置在江陵,那都是要吃粮的!” “江陵储粮本就因北伐而捉襟见肘,如今一下又多了几万张嘴,哪里还够吃?” “所以关将军又下令调取湘关米应急,剩下的船就都去南边运粮了。” 这说的是“湘关取米”? 原来这两个历史事件还能在这里连上! 麋威恍然之余,只感觉实在有些难绷。 这就像,他很清楚船快沉了,却偏偏无法及时跳船。 而更难绷的是。 为何无法及时跳船,他同样很清楚! “此事……为何昨日仲父不提?” 闻得此言,漕曹掾顿时表情微妙: “府君非是不提,怕是根本不知。” “早前城中意外失火,烧毁了不少军器,府君没少受关将军责骂。” “入秋后,各处河道比预计的更早淤塞,漕运难以为继,关将军又言要治府君督运不力之罪。” “自那以后,府君每天担惊受怕,哪还有心思过问军务?都是门下诸曹直接处置的……。” 这居然也连上了! 麋威感觉人都麻了。 明明是一件挺荒诞的事。 为什么一通分析下来,结合前世史书记载,居然有些合理性? “那什么时候有船?” 麋威牙酸问道。 漕曹掾掐指一算: “十日!最快十日,南下运粮的船应能折返!” 十日……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史书上说,建安二十四年闰十月,孙权征讨关羽,并杀关羽关平父子。 然而在此之前,他又是与曹操暗通书信,又是诱惑麋芳和傅士仁,又是派吕蒙陆逊先行偷袭南郡二城…… 这些事,显然无法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部完成。 信使南来北往是需要时间的! 大军调度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保险起见,自己不能等到闰十月才走。 十月之前就该远离荆州。 而如今已经快九月底了。 看来乘船离开是不能指望了。 但活人还能让一艘船给憋死? 等不到船,咱走陆路离开行不行! 说干就干。 一通打听后,他又找上了法曹。 也即郡府门下诸曹中,掌管邮驿系统的部门。 偌大的江陵城,总不至于找不到一辆车,一匹马吧? 哪怕一头驴也行啊! “不瞒郎君,车着实没有了,但驿马还是能匀出来的。” “只是郎君大病初愈,骤然跋涉千里,身体受得了吗?” 听到督邮的灵魂叩问,麋威蓦地一愣。 首先,他结合原主记忆,知道“跋涉千里”并非夸张的说法。 反而相当写实 是的,现实不是玩游戏,不是点点鼠标就能将人物从一座城移动到另一座城。 在三次元的世界里,一个人从江陵入蜀,真的需要走一千里路。 这还是以到达益州最东端的巴东郡鱼复县来计算。 也就是著名的“白帝城”所在。 如果算到成都,路程至少翻倍。 后世李白有诗为证: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须知李白说的是趁着雨季大水,冒险乘船顺流而下,走得当然快。 而麋威是逆流而上,还是走崎岖险峻的陆路。 别说一日,一个月能走到就该庆幸了。 真以为数百里巫峡,上千里巴山,跟你开玩笑的? 知不知道什么叫二三级阶梯分界线啊! 知不知道什么叫“益州险塞”啊! 身体健壮的人,尚且要周全准备才好上路。 如今他卧床数月,正是体虚乏力之际。 不休养十天半月,不怕累死在路上? 当然了,真要修养十天半月,那还不如踏踏实实等船得了。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 欲速不达! “难道只能赌吕蒙来得慢一些么……” 麋威一屁股坐在郡府门前的石阶上,任由深秋寒风吹拂脸庞,仍止不住满头大汗。 半是因为体虚,半是因为心烦。 谁想到自己尚在魂穿的“加载状态”时,蝴蝶效应就已经将自己扇到了两三千里外的江陵? “敢问足下,可是安汉将军贵子?” 一道声音打断思绪。 麋威抬头,看到一个仆人打扮的老者。 “是我。有什么事吗?” “冒昧以请,我家主人想邀郎君到府中一见。” 麋威注意到老仆说的不是家中、宅中。 而是“府中”。 当即起身道:“请问你家主人是?” 老仆恭敬递上了一块精美木牍。 上面写着一列又扁又宽的楷字: “河东解县关兴再拜,问起居。” 麋威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汉代士人访客用的“名刺”。 相当于现代人的名片。 他记得前世三国朱然墓的考古发掘里就有类似的文物。 其中“再拜”与“问起居”属于常用的客套语。 重点是籍贯和名字。 河东郡解县,关羽故乡……这是关羽的次子,关兴! 是了,关羽刚刚被拜前将军,又是刘备安排的荆州实际主事者,当然有“府”。 麋威心中恍然,倒不至于意外。 在江陵遇到关羽家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当即便要将名刺收好,想着怎么得体地回应。 然而手指划过木牍上的那个名字时,心中猛然一跳。 等等! 关兴这时候怎么还在江陵城?! 求追读和票票! (本章完) 第3章 这运气蹭不了一点 第3章 这运气蹭不了一点 这个时间,关兴该不该在江陵? 前世史书并无详细记载。 也可能是麋威孤陋寡闻。 但联系前后事件,倒也不难猜测。 首先,因为孙某人的背刺,关羽与长子关平一同丧命。 就连江陵的家眷,乃至于麾下将士的家眷,也尽数被吕蒙所得。 但有一人例外。 关兴。 史载,关兴至少活到了季汉立国后诸葛亮担任丞相的时期,并在中枢担任要职。 那一个理所当然的推论: 孙权派吕蒙袭取南郡的时候,关兴很可能已经入蜀。 或许是关羽想让次子在中枢闯出名堂; 也或许是关羽作为“封疆大吏”,向主君刘备派出质子,以达成必要的政治交换。 不管什么原因,关兴确实从这一战活下来,并继承了关羽爵位。 基于这个推测,麋威本以为关兴此时已经不在江陵。 莫非当中另有蹊跷? 不论如何。 既然关兴确实幸运地活到了战后,回到了成都。 那自己跟着他,是不是也能蹭到一点运气? 当即对关家老仆道: “你家主人打算何日会面?” “自然是看郎君何时方便。”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随你去前将军府吧!” “这……” “怎么,不方便?” “方便倒是方便的。”老仆小心解释道。 “只是我家主人本意是设宴招待贵客。如今匆忙之间难以准备周全,仆唯恐失了礼数!” 什么礼不礼数的,哪有前途重要! 麋威神经紧绷,也情知对方没有自己的先知优势,未知大祸临头。 当下也不解释,随口应付两句就让对方带路。 …… 在关家老仆引领下,麋威一路顺畅地进入了前将军府,来到后院。 庭院中已经摆好了宴席。 说是宴席,其实就是树下三张几案,三块草席,再摆上简单的汤水肉食。 连酒都没有的。 最亮眼的反而是恭候此间两位年轻男女。 男的看上去与麋威年龄相仿。 皆未到加冠取字的年纪,只是简单束起头发。 难怪名刺上没有注明表字。 体型算得上修长,但略嫌瘦削。 比起武将,更像一个书生。 这就是关兴? 麋威又看向他身旁面容青稚的少女。 衣罗穿锦、肤如凝脂自不必说。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女子。 难得的是,明明只相当于高中生的年纪,身高居然不比关兴矮多少,几乎赶得上麋威的个头。 麋威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暗暗吐槽。 父兄在前线舍生忘死,关兴自己却在家里吃喝玩乐,还养了个长腿jk给他作陪…… “麋安汉贵子,久仰!” 关兴全然不知麋威的腹诽,上前热情招呼。 双方一番寒暄,依照主客位次入席。 麋威愕然发现那位“汉代jk”并未陪伺左右。 反而单独占一个座席,与他左右相对。 他本还以为有第二位客人呢。 不由再次打量,这才发现对方眉目与关兴有几分相似。 他更无语了。 你约我吃饭就吃饭呗,还带上妹妹是几个意思? 吃喝片刻,关兴放下碗筷,道: “麋君,实不相瞒,今日相邀,有一事相求。” 麋威闻言一笑: “巧了,我同样有求于关君!” 关兴抬手: “麋君是贵客,请先!” 麋威也不客气,立即说出自己希望尽快坐船返回益州。 关兴闻言摇头: “我家大人有令,舟船皆要征用从军,即便我是前将军之子,此时也无法违背军令的,实在抱歉!” 这个答案不出意料,麋威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提一嘴。 “此事作罢。不知关君所求何事?” 闻得此言,关兴转头看了一眼亲妹。 却见对方正捧着木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肉汤。 端的是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但麋威其实早就发现了对方压在屁股蛋下的一双腿不时抖动。 显然平日不习惯这种“坐”姿。 只在兄长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才稍显安分。 “麋君,你看我家小妹如何?” “……啊?” 麋威目瞪口呆,有些没反应过来。 关兴知他误会了,连忙赔笑道: “是这样的,我父兄有意将小妹许配给汉中王世子为妻。” “只是世子年幼时便跟随大王入蜀,多年未见,却不知其人如今品性、好恶如何,是否愿意与我家结此良缘……” 麋威这才反应过来,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个小胖子的形象。 怎么形容呢? 还挺质朴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关羽作为刘备集团毫无疑问的二号人物,与刘备结亲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是我儿子娶你女儿,就是我女儿嫁你儿子。 历史上也就是关羽死得早,这待遇才落到张飞一家身上。 所以麋威还能怎么回应? 举双手赞同呗! 总之,一番客套奉承之后,关兴显得相当开心,感叹道: “想那孙车骑(孙权将军号)先前还痴心妄想,欲为其子求娶我关家女。却不知我家大人与大王自有殊遇,可谓恩若兄弟。怎会绕过大王,反而先与他一个外人结亲?” 咦,原来关羽辱骂孙权求亲使者,内里还有这种讲究? 麋威微一想,便恍然。 关羽作为“封疆大吏”,不先与主君联姻,反而跟别的诸侯勾勾搭搭,你让刘备怎么想? 即便刘备大度不计较,但刘备麾下其他人就不担心,不忧虑? 军政大事,不可轻忽。 这方面,关羽是拎得清的,直接给人骂回去了,还骂得天下皆知。 而孙权也未必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只怕是故意的…… 这么一想,再联系后来关羽一家命运,麋威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想那关羽英雄一世,没有死在慷慨壮烈的一战,而是被阴沟里的老鼠背刺。 实在令人扼腕。 就连眼前好看的jk,也不知最终便宜了哪个鼠辈…… “对了,既然关将军有意结亲,何不早些遣人入蜀问媒?” “哈哈,麋君有所不知,我家大人数月前就打算遣我入蜀求学,顺便促成这桩婚事。” “那为何改主意了?” “并未改,这不是后面麋君来江陵治病了吗?” “这……与我何干?”麋威皱眉。 “大人让我暂且留下观望一下麋君的病情,若能带着好消息入蜀,一则能宽慰大王与安汉将军(麋竺)之心,二则还能顺势邀请安汉将军作媒人……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关兴呵呵笑着,只当家常闲谈。 却不知麋威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敢情自己这只穿越蝴蝶,不但改变了原主的人生轨迹,还顺便改变了关兴的? 本该躲过这一劫的关兴,如今也被坑在江陵城了? 所以。 自己跟着关兴,非但蹭不了一点运气,还会一起沦为孙权俘虏? 完犊子! (本章完) 第4章 既然逃不掉,那就反抗吧 第4章 既然逃不掉,那就反抗吧 “麋君?麋君?” 关兴见麋威恍惚失神,面露关切。 麋威闻声回过神来,却一时默然。 且说,关兴史称“少有令问”,乃是个早慧的年轻人。 当下先是见麋威着急离开江陵,现在又见他作如此神态,哪里还猜不到他心有顾虑? “麋君,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事到如今,麋威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当下南郡空虚,若孙权趁机偷袭,万事皆休!” 关兴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拍案大笑起来。 “麋君这是杞人忧天呐!” “你不信?” “不,我信!”关兴稍稍收敛笑意。 “早在四年前,孙权便派吕蒙袭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那时若非我家大人应对妥当,加上大王从蜀地迅速发兵支援,只怕今日你我就无法在这里吃喝闲聊了。” 麋威知道对方说的是建安二十年“湘水划界”那事。 那是孙权第一次偷袭刘备所领的荆州区域。 但正如关兴所说,那次因为刘备关羽反应迅速,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反而趁势与孙权达成了平分荆州的盟约,以湘水为界,各占一边。 所谓“借荆州”一事,其实在那次盟约之后,就不复存在。 麋威:“既然早知吴人狼子野心,何不早作防备?” “麋君怎知我家大人没有防备?”关兴依旧不以为意。 “自四年前那事以后,大人便有意加固江陵城防,囤积粮资。” “其实不止江陵。” “如城西北的纪南城、东北的故楚郢都、城南的马枚城,还有诸如江津戍、灵溪戍等等戍堡……都有布置,一同拱卫江陵。” “虽说江陵四野尽是平地,可也不乏连片的湖泊、交错的河道,更有大江从南边逶迤东去。” “麋君,你与安汉将军追随大王南征北战多年,想来对兵事不陌生。” “你扪心自问,如此城防,如此地利,便是暂时兵力空虚一些,就果真守不住一两个月吗?” “而若能守一两个月,以我家大人的能耐,难道还来不及回师救援吗?” 麋威听得心潮起伏。 只觉两种记忆,两种声音在内心激烈交锋。 一方面,他有着前世记忆,知道关羽和江陵最后的结局。 另一方面,他毕竟继承了原主见识,先前也亲自出城走了一趟,知道关兴所言不虚。 江陵确实易守难攻。 实际上,后来江陵落入孙权手中,没少遭到魏军的围攻。 好几次到了粮尽援绝的地步。 可愣是到晋灭吴才最终易手。 前前后后,坚持六十年有余。 那么,同样一座城。 为何在关羽手中轻易丢失,在东吴却异常坚挺? 麋威几乎瞬间就得出答案。 因为城中有孙权的内应。 而最大的内应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便宜叔叔,麋芳! 这个答案是如此理所当然,麋威此刻与其说是恍然大悟,不如说是因为实在跑不掉,不得不直面困境了,这才将下意识忽略的细节重新捡起来。 而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走。 假若,自己能及时解决麋芳这个最大的隐患…… 是不是就能改变自家命运? 继而改变关羽一家的命运? 乃至于改写整个刘备集团的命运? 富贵险中求嘛! 不,没有那么简单。 麋威很快冷静下来。 虽说麋芳在关羽面前屁都不是,以至于一度被架空。 但在自己这个后生晚辈面前,依然分量十足。 别的不说,一个长辈身份就足以束缚麋威的手手脚脚。 前将军关羽能轻易弹压太守麋芳,关他麋威什么事? 况且,即便自己能解决麋芳,也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别看刚刚关兴分析了一大通,又是城防体系,又是水网包围。 其实关键在最后一句: 关羽大军及时回救。 而这,正是所有问题当中最棘手的一处。 当下关羽是个什么状态? 前不久在汉水获得了一场空前大胜,俘虏威名赫赫的于禁,逼得曹操不得不考虑迁都……由此威震华夏。 眼下襄樊二城皆被关羽所围,似乎再过不久就能攻下。 试问这时候关羽怎会轻易退兵,放弃一辈子可能仅此一次成就不世功名的机会? 他必然会让后方的江陵再勒紧裤腰带坚持一下,好让他能拿下整个襄阳郡,乃至于荆州最富庶的南阳郡,继而实现诸葛亮当初在隆中草庐规划的“跨有荆益,两路出兵,兴复汉室”的大战略吧? 这才是一个有能力、有进取心的统帅人物,理应具备的战略眼光和做事魄力吧? 他又不可能预见自己最终惨淡收场! 反正麋威是想不到如何才能说服关羽退兵。 这么一想,刚刚心头好不容易烧起来的那把火,便又稍稍冷却了一些。 此时关兴见他久久不语,神情沉郁,目光一转,落在自家妹子身上: “季姬,先前你我不是私下打赌,看大人是否愿意接受前将军之职,与后将军黄忠黄汉升并列吗?” 关季姬闻声放下汤碗,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油渍,才道: “确有此事。” “妾听闻大人起初拒绝受拜,后经费司马劝说,这才放下成见。” 少女俏生生的声音响起,宛若飞鸟掠过一池冷寂的秋水。 麋威下意识抬头。 便见关兴神秘笑道: “那你可知费司马是如何劝解大人的?” “请兄长解惑。” “哈,与其让为兄转述,何不亲自问一问费司马呢?他不日将回江陵探视麋君,到时我在家中设宴,你也可以列席!” “谢兄长!” 听到又可以吃宴,关季姬显得十分开心。 而麋威则被这个话题彻底吸引住。 费诗怎么说服关羽的,他当然清楚。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费诗这时间怎么还没回成都? 呃,关兴刚刚说他要来江陵探病…… 得,又是一个被蝴蝶效应坑在了江陵的历史名人! 麋威一时苦笑摇头不已。 然而笑着笑着,心中猛地一动。 等等…… 关羽为人清高自傲,一般人难以说服。 可费诗却不是一般人。 否则素来看人眼光极准的刘备,怎会派他当使者? 而事实证明,费诗确实不负刘备所托,成功说服了关羽,化解了团队内部矛盾。 换言之,这是个有办法让关羽回心转意的当世一流说客! 那如果。 自己先说服费诗。 然后再让费诗出面说服关羽。 说不定就能让关羽提前归来,阻止即将到来的灾难! 至于怎么说服费诗…… 费诗虽然口才了得,但为人并不高傲。 反而是个耿直、可靠的人。 另外,根据原主记忆,费诗跟麋竺的关系不错——作为刘备集团元老之一兼财神爷,麋竺似乎跟谁的关系都挺不错——这一点可以利用上! 一旦能让费诗出面,那剩下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麋芳了。 操作难度大幅下降! 麋威越想越感觉此事可为,当即挺身而起: “关君!请让我列席你的家宴,与费司马见上一面!” 在关羽府中会面,方便避开孙权或者麋芳的眼线。 关兴闻言抚掌笑道: “正有此意!” (本章完) 第5章 江边见闻,图穷匕见 第5章 江边见闻,图穷匕见 南郡太守府。 “你想到城外骑马?” 麋芳咚的一声坐在苇席上。 麋威看着对方异常宽厚的身躯,面无异色道: “反正船还没到,与其干等不如出门走走,或许有助于恢复。” “也对,你卧床太久了。”麋芳说着,随手指了指恭守门外的詹思服。 “让詹君陪你去吧,你一人出城我不太放心。” “谢仲父!” “唯!” 两人各自应了一声,对视一眼,詹思服率先低头避开视线。 这时麋芳忽而道: “要我说,南郡富饶并不亚于蜀地,你留在这里做事,将来仲父设法帮你谋个富饶的地方封个亭侯,前途也未必比你入蜀差多少。” “须知蜀郡虽好,但才俊也多,想要混出名堂并不容易……要不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留下来怕不是要跟你一同投降孙权? 诚然,南郡的确富庶,在荆州也就仅次于北边“天下第一郡”南阳,与隔壁的江夏郡不相伯仲。 而且孙权大概率不会吝啬于赏赐。 可代价是什么呢? 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虽富足,却锦衣夜行。 还不如历史上的原主过得潇洒呢! “谢仲父厚爱!但事关重大,容我三思!” 麋芳低叹一声,不复多言。 …… 翌日一早,麋威踏着清晨开门的钟鼓声出城。 詹思服领着一队府卫跟从。 一行人策马南行到江边,稍稍驻足片刻,便“恰好”看到另一队人马也往这边来。 领头之人身材修长而瘦削,正是关兴。 一番寒暄,关兴提议下马到江堤上走走。 麋威回头看了一眼詹思服,尚未开口,后者已经招呼府卫们在江堤下四散警戒。 本人更是直接勒马背向麋威两人。 丝毫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麋威颇感意外。 本以为此人是麋芳派来监视自己的,还想着找个由头支开。 没想到居然挺识趣的。 有点意思…… 上了江堤,麋威发现关兴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体态修长的“护卫”。 再仔细一看,赫然是一身戎装打扮的关季姬。 此女长相本就偏英气那一款,再用男式帻巾包裹着头发,一时间竟没察觉。 “我这妹子不爱女红,整天骑马游戏,也不知将来嫁作世子妇,会否惹出事端……” 关兴看了一眼妹妹,无奈摇头。 “关君过虑了!将门虎女嘛,当然不同于庸脂俗粉!” 麋威不难看出关兴对妹妹的宠溺,而他已经决心抱紧关家这条的超级大腿,当然是挑好话来说。 关兴闻言莞尔。 而关季姬则悄悄瞥了麋威一眼。 不过麋威并未注意到。 因为他此时目光落在了关兴腰上缠了好几圈的一段绶带。 主体为青黑色,辅以大红和暗红两色纹样,正好三色。 其下还盖住一个皮革质地的囊包。 汉代官员都有佩戴“印绶”的习惯。 既然有绶,那自然也该有官印。 而根据原主记忆,这种“青赤绀”三彩绶是六百石到一千石级别的官员所配。 “不知关君如今身居何职?” “我尚未加冠,哪有什么正经官职,不过是在将军府内领了一个曲军侯的差事,方便统率守卫府门的军士罢了!” 关兴说着解开革囊,取出了一枚做工粗糙的铜印。 印底刻着“曲军侯”三个篆体字, 正是秩比六百石的前将军曲军侯。 “如此说来,关君尚有一曲精锐在手?” 麋威面露期待。 汉军编制,一曲下含两屯到五屯,这主要取决于屯以上是采用二二编制还是二五编制。 但一屯为百人则是确切的。 所以,关兴手中保底有两百兵。 这是足以依仗的力量! 关兴却失笑道: “精锐早就随我家大人出征,哪里会落地我这个半吊子曲军侯手中?不过是些退换下来的老卒罢了。因为无家可归,索性留在府中看门护院,也算有个营生。” 麋威不由失望,但还是仔细问道: “那他们熟悉守城吗?” “当然……只是麋君,你还在担心孙权来犯吗?” 麋威知道口讲无凭,不再浪费时间,将话题转回骑马打猎。 关季姬果然欲欲跃试。 其后在关兴提议下,三人转回江边草甸,比赛一番。 汉代士人尚武,除了少数皓首穷经的“学士”,大部分士族男子都会骑马射箭。 原主麋威出身富贵,具备学习骑射的物质条件,早就弓马娴熟。 麋威只是稍稍适应一番,便凭着肌肉记忆找回感觉。 慢慢地,居然能与关兴这位“将门虎子”并驾齐驱。 然而最终拔得头筹的却是关季姬。 尽管她所用的骑弓要小一号。 但射杀野鸡野兔之类的本来也不需要多大力气,技巧与经验更重要。 最终她的猎物竟比两个大男人加起来还要多。 “麋君,且歇一歇吧!” 麋威闻声勒住马,见旁边关兴微微喘着粗气,不由打趣道: “关君怎会如此不堪,莫不是平日只顾着埋头读书,缺乏锻炼?” 关兴苦笑道: “麋君说反了。” “还记得前年那场大疫吧?我那时一度垂危,后来虽然治愈,却也落下病根,骑马超过半个时辰就累得不行……所以干脆埋头读书!” 麋威闻言,脑中立即浮现建安二十二年那场横行天下的大疫。 后世史书对这场大疫的描述为“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如今迭加原主记忆,更觉惨烈。 竟连关羽的儿子也差点死掉。 也难怪历史上关兴英年早逝。 身体本就不堪,偏偏一家被孙权所灭却有仇难报,换谁不给气死? 所以,合着我的骑射技巧与身体素质也就比残血关兴强一点? 这么一想,麋威认为更加有必要抱紧关家的大腿了。 关兴虽然弱了一点,但他爸他哥还是很猛的嘛! 不然怎会有一个这么生猛的妹妹? “令妹当时没有受到疫病波及?” 麋威望着还在远处撒欢追逐野兔的某位“汉代jk”。 “我也说不清,或许季姬天生体质异于常人吧?前年大疫我接连失去三个年长的姊妹,最幼的季姬反而存活下来。” 麋威这才恍然对方为何叫作季姬,却不见其他姐姐。 伯(孟)仲叔季,季字排行最末。 季姬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就是“四妹”的意思。 这个时代的士族女子只有出嫁的时候才会起一个正式的表字。 闲聊片刻,麋威故意引着关兴再次登上江堤。 此时两人所处位置比起早前稍稍偏西了一些。 从这里往南望,正好能望见连片的滩涂和江中沙洲。 其中最大的一处,名叫“江津洲”。 上面建有一座称作“奉城”的小型堡垒,又名“江津戍”。 正是江陵城外众多卫星城之一。 麋威用马鞭指着那城,图穷匕见: “关君,我确实担心孙权,也着实不相信南郡精锐尽出之后,这些戍堡还能有效拱卫江陵。” “除非你亲自带我走一趟,眼见为实!” (求收藏,求追读!) (本章完) 第6章 我要大义灭亲! 第6章 我要大义灭亲! 关兴闻言一怔,旋即仰头大笑。 “麋君好算计!” “也罢,总是射杀野雉野兔有些腻味了,今天就到江津上射射野鸭子吧!” 笑罢喊上关季姬和两边的护卫,直接从江堤跃入水中。 江陵往西的一段长江,水流并不急——这也是为何城西有这么多冲积滩、洲的原因。 加上时下已经进入秋冬枯水期,只要选对路线,是能够直接骑马淌过去的。 麋威忽然就明白孙权为何选择这个时节出击了。 倒不是说水浅能够骑马泅渡,节省船只。 江东从来就不缺船,真考虑渡江的效率,反而是水越大越好。 而是说,关羽这次北伐本就是沿汉水进军北上的,后勤补给基本靠船运。 一旦进入江汉流域的枯水期,运输效率就会急速下降。 不论前进还是后撤,都会受到影响。 明显是有一番算计在里面的。 关兴并不晓得麋威所思所忧,仍是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态,兼有地主之谊,领着麋威到江津戍(奉城)内参观。 因为他本身就是关羽麾下的“曲军侯”,职位高于屯驻戍堡的屯长,并未受到阻拦。 如此走走看看了小半个时辰,麋威除了增长了一点军事见闻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是的,他今日之所以约关兴出门打猎,锻炼身体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目的为了寻找孙权即将来犯的证据。 否则单纯依靠父辈交情,很难说服费诗; 而费诗没有证据,辩才再好也说服不了关羽。 然而仓促之间,证据怎会好找? 偏偏前世史书又是出了名的用词精炼,缺乏细节。 想按图索骥都找不到参考图的。 所以他转变思路,利用已知的结果倒推过程。 比如说,史载吕蒙白衣渡江,而关羽并非没有防备江上。 这两件事明显矛盾。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关羽防线内部出了内奸,导致防御失效。 “或许问题不是出在这处戍堡?” 正当麋威自我怀疑的时候,忽然看到关季姬倒提着两只野鸭子,凑到关兴身边耳语。 关兴起初还面含笑容。 但听着听着,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转头看了麋威一眼。 有情况! 麋威心中一动,面色未改。 等到一行人离开江津洲,再次转回北岸江堤的时候,他才靠近关兴,与之并马而行。 “关君,有发现?” “季姬说江津戍里多了好些生面孔。”关兴皱眉道。 “她经常来洲上游玩,认得里头的每一个人。” 年轻人记忆力就是好! 麋威暗赞一声,顺势追问: “这属于正常的调动吗?” 关兴想了想,沉声道: “按理说,此地任何戍卒轮换都要上报前将军府,得准以后,方可调动。” “如今大人出征在外,这边调度的公文暂时都会经我手上报。” “但关君从未看过那些人的调度文书,对吗?”麋威紧接着道。 “我知麋君想说什么。”关兴轻叹一声。 “但洲上乃是湿寒之地,戍卒平时就容易犯病。或许只是有几人发了急病,一时来不及上报?” “况且单看一处戍堡,也未必能说明什么……” 麋威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处破绽,哪会任由事情这么敷衍过去? 当即拿出前世上网跟人对线的气势,给对方科普一下什么叫屋千蟑……呃,屋千蠊理论。 只能说,键盘侠可能实操水平不行。 但经过信息爆炸时代的洗礼,对线能力还是不怵古人的。 “……总之,这敌军细作就像藏在屋中的蠊。当你看到其中一只的时候,底下早就不止一窝!” “麋君此论,倒也新奇……” 关兴一时间被麋威的“键气”唬住,大概他自己也有些本能不安,于是干脆让麋威先回城中稍等。 他则派人去点验附近各处戍点的士兵名册。 半日后,关府。 麋威看在关兴阴沉着脸色进门,便知道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关君这是翻出几窝‘蠊’了?” 关兴闻言嘴角一抽,似是想笑,又笑不起来。 最终只能一边坐下,一边感叹: “还真让麋君说对了。” “江北的戍堡,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未经上报的调动。” “虽然单论一处也就两三人,可加总起来却不下百人!” 麋威并不意外,道: “那关君如何处理这些人?” “当然是将可疑的抓出来,该撤换的撤换!” 关兴咬牙切齿。 麋威听到这,心情一下子舒坦多了。 “关君刚刚只说江北,那江南又如何?” “江南的戍卒,照理说是归屯驻公安县的(傅)士仁将军管的。我只能派人去询问,却不好直接插手,除非我家大人亲自下令。” 那怕是来不及了。 麋威心中遗憾,却也知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说起来……” 关兴语气一转,盯着麋威目光幽幽。 “附近戍卒多为州郡本地征发的郡兵。” “有资格调动郡兵的,除了我家大人以外,也就州部和郡府了。” “州部因为汉中王自领荆州牧,却远在蜀地,历来很少过问兵事的,所以……” 麋威听到一半就猜到对方在暗示什么,不恼反喜: “关君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早就怀疑郡府有人暗通孙权,是最大的一窝‘蠊’!” 关兴一怔,迟疑道:“可南郡太守不正是你仲父吗?” “仲父又如何?” “仲父通敌,就是我麋威的敌人!” 麋威拍案而起。 “我辈效忠大王,以匡扶汉室天下为己任,岂能因为血亲就姑息养奸!” “实不相瞒,我早就怀疑我仲父有问题,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所以才来向关君求助啊!” 关兴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对着满脸“我要大义灭亲”的麋威,起身就是一个大拜。 也即一拜到地的那种。 而见兄长如此,旁边正啃着鸭脖的关季姬连忙有样学样。 麋威上辈子何曾被人这么当面崇拜过? 还是关兴这人被他视为大腿之一的历史名人? 脸上表情差点没绷住。 大腿你为什么拜我啊喂,不该是我找你拜码头吗? 我是不是演过头了啊…… 还有旁边那个jk,你拜就拜,为什么手上还要捧着鸭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祭祀用的三牲呢! 总之,麋威稀里糊涂被兄妹二人拜了一拜,便又听关兴道: “麋君要在我家宴中与费司马(费诗)相见,也是为了此事?” “正是!” 麋威为防对方再乱拜自己,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如今江陵城中,血亲于我已经不足为凭,唯有关君与我志同道合,可以信赖!” “请关君务必尽快搜集证据,以便到时说服费司马,乃至于关将军!” “正该如此!” 关兴脸色微微涨红,就跟喝了假酒一样。 麋威一时未解。 一回头,却见关季姬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嘴巴张圆。 连鸭脖都顾不上啃了。 (本章完) 第7章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第7章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麋威上辈子当然听说过“握手言欢”的典故。 但他一直以为汉光武帝刘秀属于两百年前的古人。 这种套路到了汉末早就烂大街,不灵了呢。 总不能因为南郡就在南阳旁边,所以被动触发了“特殊地点羁绊剧情”吧? 然而,这就是后世人经历信息爆炸时代后的通病了。 因为看得多,接触得多,玩的梗也多,在大量信息流冲击之下,对某些典故的敏感度反而下降。 而古代呢? 读书人本就稀罕。 能读的书也远远比不上现代人。 所以一个经典套路流传几百年依然有“奇效”,却是一点都不足为奇的。 总之,虽然抱大腿的姿势出了一点偏差,但好歹是成功抱住了。 都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麋威就认为关兴比自己“高”。 而他的父兄又更“高”一些。 只要把高个子们拉到自己这边,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入蜀当富二代了。 巴适! …… 与此同时。 襄阳城下,汉水之滨。 关羽巍然安坐于中军大帐,捻须闭目不语。 帐下众人见主帅不动,虽神色各异,却也无人敢轻易开口。 直到一名体格不下于关羽的年青偏将匆匆赶来,方才打破静默: “大人……君侯!末将以为曹仁这封信虽然可疑,但信中所言不无道理!” “孙权狼子野心,确实不得不防!” 这个年青偏将正是关羽长子,关平。 至于他说的这封信,乃是曹操获悉孙权打算前后夹击关羽的计划后,反手就让曹仁将孙权的信用弓箭射到关羽阵前。 目的也昭然若揭,就是希望孙权与关羽互相掣肘,好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关羽看到此信后,却迟疑不决。 关平作为长子,当然知道自己父亲在犹豫什么。 首先,曹操素来诡诈,这封信未必就是真的。 然后,即便信是真的,但关羽在荆州也不是没有布置。 孙权即便倾巢而出,也未必不能守一守嘛!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 前番关羽利用汉水溢涨大破于禁数万魏军以后,敌军士气已然跌落低谷。 新来增援的徐晃军目前看来并不能解围。 眼看着只要再努力一把,襄阳和樊城这对双子城就能收入囊中。 而襄樊既下,又有东三郡从旁策应,北边更重要的南阳郡,曹操只怕也是保不住的。 再拿下南阳,那进军中原的通道就彻底打开。 什么叫不世奇功? 这就是! 别说已经头发半白的关羽,就连关平也不甘心退兵。 只是他到底年轻,尚有大好青春可以挥霍,所谓“机会成本”较低。 加上不是三军主帅,包袱没那么重,所以不惮于稳一手罢了。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这里真正能拍板的人,只有关羽。 片刻后,关羽终于睁眼。 帐下诸将,包括关平在内,皆是一凛。 然而关羽只低头看着几案上的信。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终不作声。 …… 这是麋威醒来后的第五日。 好消息是,孙权吕蒙的大军尚未出现。 但坏消息是,关兴派去公安县的信使一去无回。 也不知傅士仁目前是个什么状态,姓刘还是姓孙。 好在关兴还是靠谱的,及时清理了江陵周边的可疑戍卒。 这样一来,吕蒙再想搞白衣渡江那一套就没那么轻松了。 “郎君,该出门赴宴了。” 一道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麋威早已收拾妥当,闻声推门而出。 正好看到詹思服那头不伦不类的短发。 这几日,“詹亭长”严格执行麋芳的命令,一直跟从麋威左右。 既是侍从,也是监视。 可一旦麋威跟关兴见面,他总能恰到好处地给麋威腾出私人空间。 这让他有些搞不懂此人立场。 出门后,麋威故意行慢一步。 “詹君,我看你名中的‘思服’二字颇有意蕴。可是家中哪位尊长替你取的?” “郎君说笑了,仆家中皆为山中野人,哪懂什么意蕴。是入城后请人改的。” 詹思服一边说,一边保持落后半个身位,不远也不近。 “那就更有意思了。” 麋威轻笑一声。 “这两个字出自《诗》中《关雎》一篇,正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那么詹君,你所求到底是何物,以至于夜不能眠呢?” 詹思服不假思索:“仆出身蛮夷,自该思慕王化。” “王化啊……” 麋威故意拖长语气。 “虽说如今诸侯名义上都尊奉汉室天子吧,可到底是各据一方的局面。” “却不知詹君所求的‘王化’,份属哪一家?” 詹思服脚步一顿。 但很快重新跟上。 “仆是在建安二十二年离开武陵,北上南郡,投奔刘豫州……汉中王的。” 荆南多蛮夷,尤以武陵郡五溪蛮最闻名。 “五溪蛮”并非某个蛮夷部族的名称,而是泛指武陵地区的所有蛮夷族群。 麋威之所以记得这个称呼,还是因为夷陵之战中五溪蛮曾经主动响应刘备。 也不知这个世界线中会否重演故事。 思绪微微一转,他又注意到对方特意强调建安二十二年这个时点。 忽有明悟: “你家乡也遭了疫灾?” 詹思服闻言,难得露出异样的情绪: “那年大疫横行天下,除非孤身遁入江湖,否则何处不成灾?” “且不同于中原王化之地,尚有官府出面赈灾。” “山中一旦有人染疫,则全族难免。” “我之所以出逃,一则是家中无余粮,不走就要饿死。” “二则父母亲族皆病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竟是如此! 麋威不由回头看了詹思服一眼,只觉对方干瘦的身躯上似乎压着千斤的重量。 他之前已经感觉关兴一家已经够惨了。 但跟灭族的詹思服相比,似乎又太幸运。 至少丰衣足食,有名医救治。 就连经受过的苦难也会被史书记载,供后人怜叹。 反观詹思服一族,只能无声地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如果今日不问,他只怕还以为蛮夷都是地里的小强,既野蛮又顽强,压根不怕疫病呢。 心有所感,他停下脚步,郑重道: “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能帮则帮。” 这个承诺,当然是有拉拢算计的成分。 但也未尝不是出自一个有正常道德观的现代人本心。 就这样,两人一路闲聊到关府门前。 詹思服替麋威递上名刺,却没有跟从入内的意思。 “今夜都是贵人,仆出身低微,就不进去了。” “郎君若有吩咐,可遣下人出门来。” 麋威点点头,刚走两步,詹思服突然喊住了他。 “詹君?” 麋威回头,见詹思服神色有些纠结。 但只是数息,便一脸决然上前,低声道: “今夜除了功曹,两位督邮也会来赴宴。” 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詹思服便躬身退下台阶。 (本章完) 第8章 将军府宴,汉官威仪 第8章 将军府宴,汉官威仪 且说,郡府门下诸曹地位最高者,当数功曹掾。 太守麋芳如今不管事,由郡府长吏出面接待刘备使者,理所当然。 可那两个督邮又是怎么回事呢? 或者说,詹思服为什么要特意跟自己强调这一点? 第一个问题,他首先联想到督邮这个府职。 督邮名中虽带个“邮”字,实际上可能也兼一些邮驿方面的事务。 但主要职责还是“督”。 也即:代表太守督查属县的监察人员。 说直白点,就是太守的耳目、爪牙。 所以尽管秩次不到百石,却是典型的位轻权重。 “我那便宜叔叔自己不来赴宴,却硬塞了两个耳目过来……” “莫非关兴这两日的动作,让他感觉不安了?” “而詹思服主动提醒,是在向我示好?” 麋威刚刚虽然有意拉拢詹思服,却并不会立即相信对方。 除了铁定不会背叛关羽的关兴兄妹,以及即将到来的,经过“历史检验”的费诗,他现在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且观后效吧。 不过那两个督邮确实要多加提防。 思忖间,他在关府下人引领下来到宴厅。 作为宴会主人,关兴今夜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 玄青深衣,三彩黑绶,官印鞶[pán]囊,书刀长剑。 再配上一双做工精美的丝履。 可以说,除了因为年纪未到只能简单束起头发外,关兴差不多集齐了大汉士大夫的一身标准行头。 这让麋威有种前世在看老版《三国演义》的既视感。 而他自己则是某个误入镜头的龙套。 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打扮一直挺随性,也没人来指正他。 不,不对。 我这叫魏晋风骨,主打的就是一个随风浪荡。 领先时代一个版本! “麋君,这边请!” 关兴看到麋威,眼神一亮。 “关君,听说我仲父门下的两个督邮也来赴宴?” “是的。我在城外调兵瞒不过督邮,与其让他们四处打探,不如大大方方请来家中。” “反正到了将军府,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见关兴自信满满,麋威不再多说什么。 未几,门外传来喧嚷声。 一个方脸阔额的中年人在人群簇拥下,信步走来。 此人同样一身深衣,脚踏丝履。 印、绶、刀、剑齐备。 但相比起关兴,头上还多了一顶乌纱材质的进贤冠。 进贤冠,是汉儒普遍穿戴的冠帽之一。 帽顶前后有柱,柱上挂梁,因此又称作“梁冠”。 普通儒士的帽顶只能挂一道梁。 而中二千石以下,六百石以上的汉官则为两道梁。 此人所戴正是二梁进贤冠。 气质噌地一下就上去了。 如果说关兴是青春版的大汉士大夫。 那眼前这中年汉官则是标准版的。 而麋威……麋威心想我是战未来的。 “费公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关兴作为主人率先迎了上去。 中年汉官正是刘备使者,益州前部司马,费诗费公举! 麋威紧随其后: “此番小子能治愈怪病,全赖费公不畏路途艰险,带我辗转千里求医。” “大恩不言谢。今夜请准许我陪席左右,替费公切肉倒酒!” 费诗闻言并未立即回应,而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麋威一番,才开口道: “益州有大巫曾说你被邪祟入体……你果真是我认识的麋家阿威吗?” 麋威闻言心中一惊。 魂穿夺舍被人看穿了? 但旋即意识到这个时代巫傩之说还是很普遍的。 这种说辞实属烂大街,所谓“智者不取”。 于是故作轻蔑道: “那巫者之言何其荒谬!小子哪里是被邪祟入体?” “分明是大汉历代先帝见我天资不俗,特意召我入梦,传我开万世太平之法,好让我今后辅助大王匡扶汉室天下!” 费诗闻言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好好好,瞧你这大言不惭的样子,想必是真治好了!” 言罢迈步走向座席。 麋威紧紧跟随。 关兴则趁机命下人将一套坐席搬到费诗旁边,作为麋威今夜的专座。 主人与主宾入席,宴会开始。 麋威一边替费诗倒酒,一边不忘观察其他宾客的反应。 郡功曹是个上了年纪的儒士,与费诗谈论南郡风土人情,颇有长者之风。 偶尔也跟主人关兴搭几句话,但并未多加留意。 反倒是两个督邮,虽然看上去对谁都毕恭毕敬,但却频频向费诗敬酒,颇显刻意。 分明是不想让关兴与费诗有单独交流的机会。 就连麋威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插话。 照此下去,要么费诗不胜酒力告辞离去,要么就彻底醉倒在这里。 都会白白浪费这一夜。 偏偏费诗对此一无所知。 而关兴碍于应酬场面,无可奈何,只能向麋威投来求助的眼神。 他虽是此间主人,但毕竟太过年轻。 在军中尚且能凭借父兄的权威做事。 可在正经的汉代士大夫社交场合里,其实并不比麋威强多少。 反正都是“小儿辈”。 但。 麋威好不容易抱上关家大腿,如今眼看着还能抱上另一个大腿费诗。 他怎能错过这次机会? 他当即搜肠刮肚,寻找破局之法。 当他目光转到某位与猪肘子激战正酣的汉代jk身上时,还真让他想到了。 “费公!” “关君曾与人打赌你能否说服关将军拜将。” “虽说是小儿间的戏言,但也着实令人好奇啊!” 此言一出,关兴虽不知麋威打什么算盘,但还是立即跟着起哄。 其他宾客也都投来好奇目光。 费诗淡定喝了一口酒,才道: “大王与关将军恩深义重,哪里需要我说服?不过是略作提醒罢了!” 这是例行的谦让说辞,众人直接忽略,等着听后面的。 “我跟关将军说,昔年太祖高皇帝(刘邦)与萧何、曹参自幼亲厚,而韩信、陈平则是中途投效且出身微末。” “后来天下鼎定,议论群臣班列的时候,韩信后来居上,萧、曹二人却并无怨言。” “这几人后来是什么结局,以诸君学识,不必我赘言了。” “如今大王因为黄汉升(黄忠字)的军功厚加赏赐,恰如昔年高皇帝抬举韩信,却不意味着跟萧、曹二人不再亲厚。” “若关将军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舍弃与大王的‘萧曹亲厚’,反而去追逐‘韩信位尊’,只怕将来悔之晚矣!” 众人闻得此言,立即大赞费诗引经据典得当,抓住人心要害,乃是当世一流辩士。 唯独麋威听得连连摇头,故意高声唱反调: “诸君何其荒谬!” “若不论人情亲厚,只论才干,关将军当有韩信的统兵百万之才,而费公则有萧何镇抚后方之能。” “此番费公不辱使命,让关将军心悦诚服,堪比昔年萧何月下追韩信。” “试问如此一位当世萧何,诸君怎能以一区区舌辩之士看待!”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 (本章完) 第9章 引喻失义,暗藏机锋 第9章 引喻失义,暗藏机锋 毫无疑问,麋威将费诗比作萧何,是一通极其不要脸的马屁。 毕竟有汉一代,萧何都是文臣的楷模之一。 这是随随便便能够比拟的吗? 还当世萧何? 不是大家瞧不起费诗,而是你这通马屁拍得太掉份了。 就连费诗都颇为尴尬地自辩道: “竖子莫要捧杀我!” “方今大王麾下能称‘萧何’者,唯军师将军诸葛孔明一人而已!” “我的才干远不如诸葛军师,顶多做个萧规曹随的曹参!” 费诗的自辩可谓不卑不亢,也不出众人意料。 不亢是因为,将萧何的位置推给了诸葛亮,既算谦让,也属务实。 不卑是因为,曹参虽不如萧何,但好歹是汉初有数的功臣。 萧规曹随这个典故本身也是偏正面的。 谦让之余,还稍稍自捧了一下。 更别说曹参并非一直坐镇后方,也曾领兵在外攻城略地,能文能武。 这跟费诗当前的官职“益州前部司马”竟有些微妙的契合。 所以不出意料。 “费公所言甚是,是小子唐突了!” 麋威不失时机主动认错。 却是早就等着这一句: “说到曹参,我记得他曾经辅助韩信攻伐赵、齐二国。” “费公既有成为曹参的志向,何不自请留在荆州,辅佐关将军?” 费诗闻言眉头一皱: “我自是益州犍为人,在荆州没什么名望,如何辅助关将军?” “竖子不懂人情世故,莫再妄言。” 麋威一脸不以为意: “无妨,曹参并非齐人,最后不也做了齐相国吗?” “诸葛军师曾躬耕于南阳,如今蜀中谁人不称道?” 接下来,麋威又是一通胡乱引经据典。 乍一看似乎有些歪理,其实都不切实际。 引得满堂宾客发笑,费诗尴尬不已。 最后费诗似乎受不了他玩尬的,当场将他轰走。 于是麋威起身告罪,以“更衣”为由悻悻然退出宴会大厅。 所谓更衣,就是上厕所的雅称。 简单解决完小问题,麋威并未着急离开茅房,而是转到旁边通风处,静静等待。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 垫脚一看,正是面色微微坨红的费诗! 他果然听懂了我的暗示! 麋威暗暗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刚刚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其实什么萧何曹参都是虚的。 核心只有一条:让费诗留下辅助关羽。 可正如费诗所言,他一个益州士人初来乍到,凭什么辅佐关羽呢? 这是不符合当下人情世故的。 而麋威虽然年轻,但一直跟从麋竺这种人精南来北往,见识不少,怎么可能不懂这种人情世故? 荆州这边的人不熟悉麋威也就罢了。 费诗一直在益州,肯定是了解的。 所以会对麋威这种反常表现有所警觉。 而这种警觉,正是麋威刚刚临时想到的,能在两个督邮眼皮子底下吸引费诗注意力的办法。 “阿威,何故在更衣之室徘徊不去啊?” “小子在等候费公呢!”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了然。 “发生了何事?”费诗直接问。 麋威不再废话,将江陵潜在危机一一道出,并将关兴提前准备好的文书证据交给费诗。 末了,郑重一拜: “如今能救荆州于水火者,唯有费公了!” 费诗看过文书,脸色已不复先前从容。 想了想,道: “为免夜长梦多,我今夜就启程北上见关将军。你要跟我同去吗?” 麋威知道对方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他是在“大义灭亲”。 万一东窗事发,有可能遭到麋芳报复。 但他还是坚定摇头道: “关君的动作已经引起我仲父的警惕,而我这段时间跟关君走得近。” “此时贸然离开,不但惹人生疑,还可能祸及费公,反而误了大事!” “所以请费公不必顾忌我的安危,速速去请关将军回师救援。” “而我将继续留在江陵,协助关君御敌!” 闻得麋威此言,费诗顿时满脸激赏道: “好!” “不愧是麋子仲之子,有贞士之气!” “此番我出使荆州,本以为最大收获是说服了关将军接受王命,其次是结识了荆州名士。” “不料今夜还能看到大王麾下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真是不虚此行!” 贞士? 哪有贞士? 我就是单纯想抱你大腿啊费公! 麋威心中大虚。 他总算体会到刚刚费诗被他一通尬吹时的心情了。 接下来两人商讨了一些行动细节。 费诗认为直接原路返回关羽大营太可疑了。 不如照旧先从江陵坐船逆流而上,作出返回益州的假象。 等到了上游的枝江县时,再伺机转入南北流向的沮漳二水,绕道麦城、当阳长坂一线前去关羽大营。 麋威记得历史上关羽得知江陵被夺后,曾往麦城方向撤退,正是反向走这条路线。 “只是如此一来,不免要多耽误些时日,再算上大军拔营南下所需时间,林林总总,你们至少要在此地坚守半个月!” 费诗最后总结道。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有麋君相助,我就不信守不住这城!” 一道激昂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关兴修长的身姿踏月而来。 他先对麋威点点头,才继续对费诗道: “不瞒费公,我手中能调动的兵马,连上城外各处戍卒,不超过一千人,且皆是老弱。” “接下来我打算向各族各家征调奴客、粮秣、器械等等用来充实守备。” “只是这必然会触及本地士族和豪右的利益,不知费公有何教我?” “此事易耳。”费诗捋着胡子道。 “我虽不熟悉荆州事,但也曾听大王提起荆州治中从事潘濬潘承明颇有才干与名望,所以大王特意让他留守荆州。你何不向他求助?” 闻得此言,关兴与麋威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费诗微微诧异:“怎么,我说得不对?” 费诗不能说不对。 麋威大致猜到什么情况,心中微叹。 首先按照汉制,州牧(刺史)麾下诸多佐吏中,以州别驾和治中从事的地位最高。 相当于功曹在郡府中的地位。 如今荆州牧是刘备自领,原先的州别驾已经随刘备入蜀。 所以这位潘治中,的确是理论上荆州州部这一层的最高话事人。 但,之所以说是理论上,是因为这里多了一个关羽。 (本章完) 第10章 你拿这个来夸我? 第10章 你拿这个来夸我? 关兴一脸无奈道: “费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与潘治中不和,平日互不往来。近来潘治中更是称病不见人……只怕他未必愿意出面相助!” 关羽哪里只跟潘濬不和,他跟大部分荆州士大夫都不和好吧! 不然后来孙权吕蒙凭啥能迅速收买荆南三郡的人心? 麋威心中暗暗腹诽。 “竟是如此吗……” 费诗显然不清楚这个情况。 但因熟悉关羽的脾性,并没有太意外。 便板起脸对关兴道: “虽说对子非父,于礼不合。但如今关乎王事,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这……” 关兴稍显犹豫。 麋威见状,知道关兴其实是缺个台阶下来,立即给他搭上: “关君!我等既为王事而来,今夜便该只谈社稷,不论父子!” 关兴果然立即抱拳道: “洗耳恭听!” 费诗赞许地看了一眼麋威,对关兴语重心长道: “我观关将军,平素傲上而闵下。” “他亲率大军坐镇江陵时,将卒拥戴,上下一心,自然不惧士人的非议。” “可一旦他远征在外,局势稍有反复,本地士族难免生出异心。” “恰如此时此刻,城中已经有人暗通孙权。” “若非昔年大王曾在荆州广施恩德于士民,只怕关将军大军前脚一走,后脚江陵城头就要变换旗帜了!” 说到这里,费诗拍了拍关兴的肩膀。 “关兴,你既有做大事的志向,便该只学关将军的勇略,却不能学他轻慢士人的作派。” “特别是像潘治中这等既忠贞又有才干的名士,就应该以对待名士的方式来对待!” “你身为后辈,该低头时且低头,不算丢脸的!” 关兴郑重称是,对费诗大拜以谢。 麋威也跟着一拜。 可心中却对费诗评价潘濬的话打了个问号。 因为按照原本历史发展,潘濬虽然一开始没有跟着麋芳投降。 可后来孙权亲自上门邀请,他还是感动之下点了投。 最终做到了吴国太常,位居九卿之列。 所以这样一个人,能力肯定是强的。 但忠贞二字嘛……只能见仁见智了。 一番商议妥当后,除了“尴尬退席”的麋威转去客房休息,费、关二人继续回到宴厅,如常饮宴。 …… 深夜,关兴单独来见麋威。 “费公已经秘密出城,功曹和督邮均未察觉!” 听到这句话,麋威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费诗帮忙,自己这边可谓胜算大增。 不同于关兴这个“小儿辈”。 费诗可是成名已久的官吏。 经受过实战考验,且被刘备看重。 换言之,这是一根货真价实的大腿! 不需要战未来,现在就已经很可靠! 这几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距离自己当富二代躺平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 此时关兴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刚刚干成了一件大事。 说话声音有点发抖: “今夜是我轻敌了,没想到那两个督邮如此难缠!” “若非麋君急中生智,险些误了大事!” 麋威连忙谦虚道: “我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真正做大事的还是费公和关君啊!” “麋君不必过谦。” 关兴一脸认真道。 “如果不是你及时洞悉孙权的阴谋,只怕我直到成为孙氏阶下囚的前一刻,尚不知发生何事呢!哪有如今先发制人的从容?” “这大概便是前人所说的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了吧!” 见关兴面色涨红,又跟喝了假酒似的,麋威顿时有些懵了。 等会! 你等会! 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是刘邦评价张良的话吧! 你拿这个来夸我? 张良什么水平,我什么水平? 哪怕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这也太夸张了。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我不过是前世经常泡图书馆多看了些历史书,所以有先知优势罢了。 绝不能因为今夜干成了一件事就自我膨胀! 该抱大腿抱大腿。 无事献殷勤。 有事就将大腿们护于身前! 麋威迅速调整好自我认知,连忙转移话题: “关君刚刚说向各家征兵,却不知能征集到多少?用这些兵员守城可靠吗?” 关兴道: “方今乱世,地方大族豪强吸纳流民为奴客,暗中蓄练私兵,早已不是秘密。” “昔年刘镇南(刘表将军号)以宗室之姿入牧荆州,大王(刘备)以客将之身屯驻新野,麾下部曲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所以我断定城中各家手中必藏着不少私兵,虽然野外作战比不上大军正卒,但只作守城之用则无碍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让他们出钱出人。” 麋威恍然。 便道: “征兵守城的事我不太懂,不过若需要帮忙,关君只管开口便是!” 关兴笑道: “有麋君这句话就够了!你大病初愈,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如果实在想帮忙,那就继续留在郡府中替我监视你仲父吧!” 麋威见关兴信心满满,大喜过望。 他心想,关兴不但是将门虎子,还是被诸葛亮称赞上了史书的青年才俊。 有这两重buff在身,加上自己给他开了预知挂,想来守城半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换言之,他终于可以稍稍躺平,过上他心心念念的富二代人生了! …… 这一夜,麋威睡了清醒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在仆人的服侍下,拖拖拉拉地梳洗了一番。 刚想出门骑马,麋芳突然来了。 “听闻你昨晚在宴席上口出狂言?” 麋芳咚地一声坐下,直接问起昨晚的事。 麋威早有腹稿,故作懊恼道: “侄儿本想讨好费公,以求他在大王面前多说好话。” “只恨我平日学艺不精,反而当众出丑……” 麋芳对此不置可否,接着道: “所以你因此离席更衣,一去不回?” 麋威本想顺势点头。 但见此时麋芳目光幽幽,忽而想到对方作为长辈,未必不了解原主的真实水平。 于是心念一转,故作扭捏道: “不瞒仲父,侄儿昨晚其实是偷偷去后院见了一个人。” 麋芳眼睛一咪,胡子一捋:“见谁?” “关兴之妹,季姬!” (本章完) 第11章 州牧府见闻 第11章 州牧府见闻 “你竟敢私会关羽的女儿!” “那可是关羽的女儿……你不要命了?!” 麋芳噌地一下弹起。 是真的弹起。 苇席都弹到麋威脑门上了。 只能说这便宜叔叔对关羽的畏惧程度,比他过去想象的还要夸张。 那更好了。 “为何不敢?”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咱们麋氏当初在徐州富甲一方,即便州牧家的女子也能娶吧?” “侄儿也不是说此生非关家女不娶。” “可如此佳人,近在咫尺,若连问媒都不敢问,岂不可惜?” “侄儿可不想后半生跟詹君的名字一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啊!” 说着,抬手往眼眶抹了一下,前倾身体: “仲父啊!” “如今我父远在蜀中,身边唯有仲父一个长辈可以依靠,还请仲父成全我一片痴心!” “这,这,这……” 麋芳边说边往后退。 “你可知就连孙车骑替子求娶,都遭到关羽辱骂?” “我何德何能,替你去问媒啊?” 呵,对关羽直呼其名,对孙权倒是喊得挺尊敬的嘛。 麋威明知故问道: “不至于吧,仲父是一郡太守,堂堂两千石,又都是替汉中王牧守一方的大吏,这个面子他总要给的吧?” “你,你……哎!” 麋芳跺了跺脚,道: “你自幼随父入蜀,不了解如今荆州的情势……总之此事绝无可能!” “早知如此,我先前拼着得罪关羽,也要找一艘军船送你走!” 言罢,麋芳摇头叹气而去。 麋威则继续“仲父”“仲父”地哀嚎。 直到詹思服来报告马匹准备好了,才抹了抹并不湿润的眼眶,从容出门。 又是美好的一天! …… 关兴今日有事忙,麋威只带着詹思服等人出城射猎,坚持锻炼 关兴没说错,大战将至,确实该尽快养好身体。 不然逃命都跑不快。 如此骑射了半天,感觉体能又恢复了不少。 刚一回城,迎面撞上了愁眉苦脸的关兴。 “关君,事情不顺吗?” 关兴见是麋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意料之中的事。” “各家表明上都很好说话,真要出丁壮就各有借口。我忙了大半天,竟还编不满半曲人马!” “莫非真如费公所言,我家大人过于轻慢士大夫,以至于不得荆州士族之心?” 咋地,你居然还怀疑过这一点吗? 麋威心中忍不住吐槽,但面上还是安慰道: “费公不是让你去找潘治中吗?” “他名满荆州,又是州部长吏,由他出面,各家必不会阳奉阴违的!” 关兴点点头: “我正有此意。只是忧虑潘治中不肯见我罢了。” “对了,我听闻安汉将军与潘治中有旧。不如麋君与我同去?” 麋威其实也不确定便宜老爸跟潘濬有没有交情。 但他相信钞能力。 所以欣然点头。 主要是大腿主动求助,自己就算帮不上忙,但印象分不能丢啊! 潘濬作为刘备钦点的州部留守长吏,住所就在原本的州牧府。 麋威跟随关兴的马队而行,发现其中一匹马不但挂了一大箱礼物,还有一捆腌肉干。 他记得这玩意叫“束脩”。 因为孔夫子收徒的典故,在汉代常常被用作拜师礼。 “关君,你打算去拜潘治中为师吗?” 关兴回头道: “费公让我向潘治中低头,我思来想去,唯有这个办法最合适。” “潘治中曾经师从荆州大儒宋仲子,饱读经典。若以后进的身份登门求学于他,既显出诚意,又不会丢我家大人的颜面。” “不过有一点麋君猜错了。” “诸葛军师已经为我安排了师傅,所以这份拜师礼是替季姬准备的。” 啥? 就她? 那个除了吃就是玩的jk? “关君,这不合适吧?” 麋威倒不是认为女子学经有什么不妥。 毕竟有蔡文(昭)姬的珠玉在前呢。 只是汉代虽无后世对女子的森严礼教,但基本的男女之防还是有的。 所以贵族女子大多跟从家族长辈学习,很少外出拜师。 “就是去讨个弟子的名头而已,哪会真指望她当个五经博士。” “而且……”关兴神秘一笑。 “季姬拜潘治中为师,还有一个妙处!” 麋威:“是什么?” 关兴道: “我听闻益州劝学从事尹默尹思潜,精通《春秋左氏传》,大王有意让他当世子禅的师傅。” “尹劝学年轻时游学荆州,也曾师从宋仲子。” “若我妹能拜潘治中为师,将来跟世子禅也算师出同门,岂不是更加门当户对了?” 哦,原来是混个高学历圈子方便嫁入王室! 麋威这下听懂了。 随即他又感觉“宋仲子”这名字有点熟悉。 似乎跟一件重大历史事件有关。 但一时间想不起具体细节,只能等忙完眼前这事再回去打听。 不久,两人来到州牧府,跟这边的门亭长简略说明来意,递上名刺。 麋威本以为要在门外干等。 没想到门亭长不但客客气气地请两人到门后檐廊等候,还提供胡床、果点供两人歇息。 一问才知,原来这位满头白发的门亭长曾是刘备帐下老兵。 因为年纪太大没能跟随刘备入蜀,干脆留在州牧府当闲差。 吃喝了片刻,门外忽而传来哭闹声。 麋威好奇上前,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人当街围殴。 “此人是潘氏一处田庄的逃奴。” 门亭长随口解释。 “他自称是有籍有地的良民,只不过两年前为了躲大疫背井离乡,再回去时,家中田地已经被豪右霸占了。” 麋威作为后世人,当然看不惯这种场面。 但也知道不能听片面之词。 便问:“若此人没有说谎,那官府应该有他傅籍的名册吧?” 门亭长摇摇头: “他自是长沙郡人,如今那里属于江东孙氏,我们这边怎会有他的籍?” “即便有,也没法把地还给他啊!” 麋威一时失语。 他还能说什么呢? 豪右持强凌弱肯定是有的。 但根本原因还是汉室衰微,地方诸侯各自为政,偏偏时不时闹疫,所谓天灾迭加人祸……根本管不过来的。 想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唯有重新统一九州。 要么匡扶汉室,要么另起炉灶。 而站在他当前身份的立场上,那当然是先设法帮刘备关羽保住江陵。 而要保住江陵,眼下就得借助荆州士族富余的人力物力。 那这些富余的人力物力又从何处而来? 不正是靠剥削眼前这种无籍或失籍的游民吗? 一旦想通这里面的逻辑,他就更加无话可说了。 (本章完) 第12章 大腿又陷入了困境 第12章 大腿又陷入了困境 麋威和关兴是午后来到州牧府的。 本以为晡食(晚饭)之前,怎么也能见到潘濬。 然而两人从午后一直等到日暮,眼看太阳都快消失于西山之下了,依然未得接见。 问就是潘治中卧床未醒。 再问就是因为病了。 关兴好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去,都被门亭长好声好气地劝住了。 麋威莫名想起新版三国里,张飞火烧诸葛亮后院的情节。 寻思自己要不要也给潘濬送一份红红火火的见面礼。 好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后,对方总算及时醒来。 入得堂内。 虽然麋威cos新版张飞未遂。 但屋内的潘濬倒是cos起了演义里的诸葛亮。 所谓高卧于堂内几席之上,背对着客人。 好在关兴不是演义里的迂腐刘皇叔,并不打算再傻等一个时辰,直接上前高声自报姓名。 一时间,堂内声震如雷,关兴呼出的粗气愣是将半丈开外的蜡烛吹得明灭不定起来。 只能说不愧是唱红脸的儿子,直球到底。 “什么味……” 潘濬大概是演不下去了,嘀咕了一声,翻过身来。 这时两人才借着烛光,看清他恹恹的面色。 竟然真病了? 关兴一时又迟疑了起来。 “啊,是束脩!” 潘濬瞥见关兴带来的肉干,一脸恍然。 “你想拜我为师吗?” “呵呵,令尊位高权重,无人敢不从。” “但他素来轻慢名士,我若就此屈从,岂非自毁名声?” “你这弟子我不敢收。” “请回吧!” 麋威分明看到关兴双肩发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能理解。 对子骂父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昨晚费诗那是善意劝谏,而且又关乎生死存亡,关兴可以轻轻揭过。 但眼下潘濬明显不怀好意,肯定难受。 不难受他就枉为人子了。 眼见大腿又陷入困窘,麋威只好上前解围: “潘公误会了。关君诚心而来,虽有所求,却也不会强人所难。” 潘濬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麋威:“你是?” “小子麋威,年未及弱冠,乃安汉将军之子!” “哦,你是麋子仲的长子!我记得你,你年幼时我还曾在大王宴席上抱过你呢!” 潘濬立即换了一副嘴脸,颇显亲近。 麋威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但确定钞能力是真实存在的。 未等他回应,潘濬又自顾自说下去: “如此说来,今日是你来拜师?” “嗯……东海麋氏虽然长于治产业,短于治诗书。” “但麋子仲是难得的敦雅之士,收你为徒也不算辱没我的名声……” 麋威见对方如此东拉西扯,心中暗道不妙。 且说,关兴投递名刺的时候,早就暗示了今日来访目的。 这也属于士人交往的潜规则了。 而潘濬既然同意见面,不可能不知道关兴的真正诉求。 就算没暗示,他潘濬能当上治中,名满一州,怎么可能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憨货? 只怕是装聋作哑。 这么一想,他再次打量对方面容,发现原来所谓“面色怏怏”,只是脸颊上抹了一层土灰。 刚刚离远看不清,如今靠近一看,土灰都沾到领口上了。 好你个老登,搁这演我呢! 这下连麋威也不免心中冒火。 行,你要演就陪你演。 于是他接过关兴手中的“束脩”,躬身拜道: “小子久慕潘公大名,欲拜师久矣。今后得幸听学于杏坛,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资质驽钝,不吝赐教!” 言罢又是两拜。 所谓行三拜弟子之礼。 这一套下来,当场就把潘濬给干沉默了。 关兴则先是一愣,旋即似笑非笑起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然而二人到底是低估了老登厚脸皮的程度。 潘濬沉默数息,竟顺势接过“束脩”,认下了麋威这个弟子。 还说什么等他病好了再择日传授麋威经学。 这下关兴再不能忍: “潘公,我就直说了吧!” “孙权欲行背盟之事,而麋太守首鼠两端,我父虽然兵锋强盛,但班师归来总需要些时日。” “且不说我一个未加冠的小儿辈尚思奋身报国。你既为大王指定的留守治中,本就有守土之责!” “我如今不过是求你劝导城中各家帮忙守城而已,且所借丁壮粮资皆可立下字据,将来又不是不还,何故总是推三阻四?” 闻得此言,潘濬“啊”的一声,露出一脸惊容: “你刚刚为何不早说!” “我近来病困,竟不知有此事!” “来人啊,将调兵的符信取来!” 未几,有卫士取来竹制的符信,潘濬当场转交给关兴,一脸郑重道: “我病困,无法领兵上阵,只能拜托你来守城了!” 见潘濬突然爽快起来,两人皆是一怔。 然而麋威隐隐感觉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便问: “凭此符信,可调多少兵?” 潘濬大手一挥: “此府卫士,皆可调走!” 麋威目瞪口呆。 知道这老登脸皮厚,但没想到竟能厚到这种程度。 别看他说什么“皆可调走”,好像还挺局气的。 但麋威闲等了一下午,早就跟门亭长打听清楚了。 守卫州牧府的全都是刘备军中筛汰下来的老弱。 毕竟青壮精锐,要么早就随刘备入蜀征战,要么都跟从关羽北伐襄樊。 再次的也被派去轮戍江陵周边防御据点。 换言之,留守州牧府的根本就是一群退休老大爷! 连上那位领头的门亭长,也就百来号人。 一曲兵都凑不齐的! 打发叫子了属于是。 关兴此时已经气得双手发抖。 但仍记得昨夜费诗的提醒,强压心中怒火,切齿道: “众所周知,本地士族豪右都在暗中蓄练私兵。潘公就不能帮我把这些兵借来吗?” 闻得此言,刚刚还一脸“病恹恹”的潘濬,当场勃然作色: “你这竖子何其不懂事理!” “正因为我是大王委任的留守长吏,更不能肆意向民间征发!” “若因征发无度而惹来本地士民非议,岂非败坏大王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 “总而言之。” “我能给的兵就这些。” “夜色已深,两位请回吧!” (本章完) 第13章 谁不是乱世求存 第13章 谁不是乱世求存 关兴差一点就要摔门而出。 得亏麋威及时扯住他的袖子。 不过麋威也因此感受到关兴不停颤抖的身体。 竟一直抖到出门都未能停。 他前世在某个号称运动医学的某某号上看过,一些人天生就比别人分泌更多肾上腺素,特别适合从事搏击对抗类的运动。 这是遗传关羽的?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下,他见关兴仍忿忿不平,想到自己今日是来刷印象分的,便道: “关君,实在抱歉!” “我非但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把你给季姬准备的拜师礼占了!” 关兴摆手道: “麋君不必如此!” “若非你帮忙解围,我还试探不出此人真正的心思呢!” “本以为也是个如费司马一般的贞良之士,没想到……哎!” 麋威虽然也有些无语,但并不觉意外。 毕竟他早就知道潘濬的“黑历史”。 “要不我回头把‘束脩’取回来吧,今日一闹,今后不好来学经了。” 毕竟大腿只能抱一边。 既然选择了关羽这边,那就得表现得立场坚定。 关兴这时稍稍冷静下来,想了想,摇头道: “这倒是无妨的。” “治学本来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若真想学经,日后再觅良师就是了。” “这姓潘的在荆州颇有名望,你强行取回拜师礼,恐有损自身名声。反正他看在安汉将军的面子上,不至于暗地里诽谤你。” 懂了,这相当于钱买了个文凭。 的还不是我自己的钱。 麋威恍然大悟。 顿生白嫖的快感。 不,不对! 我堂堂一个富二代,怎能因为白嫖而感到快乐! 这不符合富二代的人设,我要知耻,我要反思! 于是他思了一下,满脸诚恳道: “关君此言谬矣!” “方今乱世,汉室倾颓,学经救不了天下人。要学就学关将军万人敌的本事!” 关兴脚步一顿,旋即哈哈大笑道: “麋君所言甚是!” “如你我这般有志于天下的人,怎能当那皓首穷经的腐儒?当学万人敌!” 关兴明显对这顿吹捧很受用,脸色好转不少。 …… 翌日。 两人再度去州牧府,用符信将守卫通通调走。 不要白不要! 大爷也是爷! 而潘濬对此未加阻拦,显然不将这半曲老弱放在眼里。 调完兵,关兴准备先将人领回将军府,不料路上再次遇见昨日被当街围殴的逃奴。 此时他跟大约三四十个逃奴一起被绑住手手脚脚,排成纵队,任由庄园管事如牲口般鞭打前行。 这些逃奴虽然面有菜色,但年纪基本在二三十岁之间。 正是当下最为宝贵的“青壮”。 麋威心中一动,回头问关兴: “这些人为何逃跑?莫非都如昨日那人一样,自认还能取回原籍土地?” 关兴稍稍思索道: “恐怕未必。” “乱世之中,能找到一份生计已经不易。” “其实大多数奴客都是自卖为奴以求活路,未必都有逼迫。” “而这些人之所以逃,大概是因为各家待遇有差别,想换一家主人吧。” 说到这里,关兴微叹道: “话虽如此,如今兵灾连年,朝不保夕,这些人十有六七都活不到明年,换哪家都差不多。” 麋威想到士大夫们锦衣玉食,而眼前这些人却“十有六七”,对前者的观感不由变差。 便道: “那如果去从军呢?” “这取决于跟随哪位将军了。” 关兴道。 “若是我家大人,除非援尽粮绝,否则绝不会让麾下士卒饿肚子,更不会驱使如奴仆。若士卒有伤病,也会请医者来救治……” 这就是那个傲上闵下的关羽? 麋威一时间说不清这性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不妨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关君,反正你现在缺少青壮,干脆将这些奴客通通扣下充作部曲吧!” 关兴闻言挑眉道: “麋君是想救这些人?倒是仁心可嘉。” “但不怕得罪潘治中?” 麋威笑道: “得罪就得罪吧。” “昨晚我就看出来了。” “潘治中自持身份名望,偏偏你我二人辈分低,名望浅。” “兵法不是说了么,要避实就虚。” “既然以礼相待行不通,何妨仿照关将军,以绝对的武力、大势威逼他就范!” 关兴闻言眯了眯眼,二话不说,转头就喊护卫上前抢人。 大概昨夜憋了一肚子窝火,正无处发泄呢。 不得不说,正规军就是猛。 明明人数不比潘氏的人多,还是老弱为主。 但一结阵,一吆喝,一群管事当场就腿软了。 然后只是一轮冲锋,那些刚刚还对着逃奴耀武扬威的庄园管事,顿时化作鸟兽散。 于是三四十名青壮,尽数被关兴所得。 “哈哈,真痛快!” 关兴红光门面归来,一扫昨夜郁郁之色。 麋威不禁感叹对方果然还是关羽的种。 哪怕学了经,内里还是一个猛将的灵魂。 “麋君,接下来又当如何,去潘氏田庄抢人?” “不急。” “抢潘氏一家容易,但这样一来,只怕其他各家人人自危,反而更容易倒向孙权那边。” 关兴想了想也是: “那你方才为何要我抢这批逃奴?” “为了试探。”麋威指着身后大门紧闭的州牧府。 “咱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抢人,他却不加阻拦。” “由此可见,其人真正的要害不在田庄和青壮。”, “我还需确认几件事……蕉仲!” 蕉仲正是昨日那位州府门亭长。 刚刚被关兴用符信征调为部曲。 “郎君有何吩咐?” “我且问你,你这些年一直在州牧府门前当差,可清楚潘治中家中底细?” 蕉仲道: “仆不敢说清楚,但常日迎来送往,多少有些了解。” 麋威:“说来。” “唯!” “其实潘治中成名前,家势并不显赫,不过是武陵郡的中人之家罢了。” “但他一朝为郡吏,便以雷霆手段惩治贪腐,名震州郡,自此越走越高……他家自然也就随他而起了。” 麋威闻言若有所悟: “你意思是,潘治中最看重自身在士族的名望,万事以此为先,甚至不惜得罪关将军?” 蕉仲想了想,道: “肯定看重名望的,但也未必会为此得罪关将军。” 麋威:“怎么说?” “大道理仆不懂,但本地士族,其实跟乡野庶民所求并无多少区别。” “不外乎是在乱世之中求个保存己身、保存宗族。” “稍有野心的人,或会向强人效命,谋一官半职。” “早年荆州的强人是刘镇南,后来是曹丞相,其后是周将军,其后是刘豫州……哦,汉中王。” “现今则成了关将军。” “但说到底,到强人麾下任职,何尝不是一种保存宗族的方式?” “有大志向的人,终究是少数。” (本章完) 第14章 再见潘濬 第14章 再见潘濬 “有大志向的人,终究是少数。” 听到这里,麋威心下恍然。 苟全性命于乱世嘛,人之常情! 就连诸葛亮年轻时都曾这么打算。 又问道: “那你认为我仲父又是怎么想的?” “哈,仆怎敢轻易揣度府君的心思!” 麋威摆摆手:“但说无妨!” 蕉仲捋了捋稀疏的白胡,道:“麋府君跟本地士族又稍有不同,他是外来者。” 关兴这时也来了兴趣,插嘴道: “太守素来是流官,根基不在本地,而在朝廷,在自身名望,确实不同。” 蕉仲闻言却摇头道:“不,不完全是这样的。” “麋府君虽说是追随大王和兄长来到荆州的,但自从安汉将军跟从大王入蜀后,他便隐隐有了在南郡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些年他没少笼络本地士族……大概是希望能被本地士人接纳吧。” 麋威想起这段时日在郡府里的见闻,还真是这样。 虽说太守空降一地,往往都会邀请本地才德之士入门下为吏,以求获得地方势力支持。 但麋芳门下本地士人的占比也着实太高了,几乎没几个嫡系人马。 这么一想,詹思服这个蛮夷门卫头子就显得微妙起来了。 这是怕万一与本地人闹起矛盾,必须有个不牵涉本地士族利益的蛮夷,替他守好最关键的位置,确保人身安全? 罗马教皇的瑞士卫队? 奥土苏丹的巴尔干亲兵? 麋威突然对便宜叔叔的心态有了点把握。 “最后一个问题,我仲父已经被本地士族接纳了吗?” 蕉仲这次不假思索道: “怕还差得远。” “但两边倒也一直相安无事……毕竟关将军横压在所有人头上呢!” 闻得此言,麋威一时茅塞顿开。 关兴见状,忍不住问: “麋君,你想到破局良策了?” 麋威:“还谈不上有计策,不过是对江陵、南郡,乃至整个荆州的局势想得比之前更通透了。” 关兴更加好奇了。 但未及再追问,州牧府忽然重启大门。 有仆人出来传信,说潘濬有事吩咐弟子麋威,请他即刻入内。 潘濬特意强调了“弟子”的身份,显然不包括关兴和其他人。 “这姓潘的不怀好意,麋君还是别去了吧?” 麋威摇头:“还是要见一见的。” “现在的局势就像棋局对弈。” “我下一子,他下一子,大家都按规矩来,局面才不会失控。” 关兴目光一亮: “就像张良和范增两位智者在鸿门宴上的对弈?” 麋威心想这不是某部电影魔改的情节么,史书上没有这一节啊。 但旋即醒悟关兴说的“对弈”跟他刚刚说的是一个意思,比喻而已。 便颔首道:“就是这样。” 但话一出口他又醒悟过来。 不是,大腿你怎么又用张良来类比我啊! 我就没这水平你知道吗? 不过这时关兴已经抓起他的手,一同往州牧府大门走。 边走还边兴致勃勃道: “麋君是谋局的张良,那我就当护驾的樊哙吧!” 麋威心中:不是,哥们! …… 再次见面,潘濬换了一身正经的行头,擦干净了脸。 说话也变得直接了当。 “此子类父。” 潘濬指着面色红润的关兴。 “不管读了多少书,还是多勇少谋。” “但观他近日行事,颇有些章法,应该是身边多了一位智谋之士。” 说罢,潘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麋威。 麋威下意识转头看向关兴。 结果关兴早已经在看着他。 麋威暗叹一声,只能回头对潘濬道: “先生既然早就知道我等近日的作为,何不给个痛快的说法,帮还是不帮?” “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先生是打算助刘还是助孙?” 潘濬捋了捋胡子,面沉如水。 场面冷了片刻。 “弟子明白了。” 麋威微微一揖,抬头又道: “先生召弟子来,有何吩咐?” 潘濬这才开口: “麋子仲虽然为人敦厚雅正,但素来无处理实际事务的才干,不料竟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 此言一出,麋威尚无感觉,旁边关兴已经冷哼了一声。 然后麋威才反应过来,潘濬又在对子骂父了。 这老登怎么老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啊? 这时潘濬从袖里掏出一卷竹简。 “昔年我师宋仲子曾为扬子云的《法言》作注,这是其中一卷。” “你既拜入我门下,便先从这一卷学起吧。” 扬子云就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里说的那个扬雄扬子云。 是西汉后期的重量级儒家学者。 虽然他的著作并非当下士人最注重的“经”,但依然有重要的影响力。 麋威接过竹简,发现其中一条竹片正好外翻,露出一列字: 【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 身旁再次传来关兴的冷哼声。 麋威又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潘濬这是在讽刺他不治经学,沉迷诡诈小道,属于不务正业。 但怎么说呢? 麋威并没有觉得被讽刺到。 主要是,作为后世人他本来就对枯燥的学经不感兴趣啊。 就缺乏代入感知道吗! 昨晚他对关兴说的那番话,还真不完全是为了照顾对方情绪。 他确实认为乱世中学万人敌比学经更有意义。 这时潘濬见麋威看到他故意翻出来的字句,只是微微一顿,便从容收下。 竟无丝毫羞恼之态。 跟旁边一惊一乍的关兴可谓对比鲜明。 心中不禁微微一颤: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怕是不好打发……” 正想着该怎么继续落子,麋威已先开口: “观先生气色,不似抱恙,敢问先生当下所患何疾?” 弟子关心老师的病情,理所当然。 但潘濬当然不会只想到这一层。 这是想抓住我“托病避事”这一点来做文章? 或是将计就计,找人取代我在州部的位置? 潘濬一瞬间联想到很多可能性。 但他并不担心。 特别是职位被取代。 他真正的依仗,从来不是荆州治中从事这个身份。 甚至也不是刘备让他留典州事的任命。 “名望”才是。 为何郡守州牧总喜欢征辟地方名士进入门下? 为何汉代士人总喜欢通过辞让的方式来养望? 因为一个人在士林的名望才是他获取职权的基石。 而非反过来。 这一套游戏规则,大汉的士大夫已经玩了好几百年。 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潘濬自然熟练。 便淡然应道: “为师初时只是吃不下饭。” “后来渐觉腹痛难忍,四处求医问药仍不见好转,几乎要准备丧事了。” “幸而后来遇到一位神医,说我所病者,不在腹中,而在心头,是为‘心病’,应该在家中静养一段时日。” “说起来,这位神医姓张……正是早前治好你的那位。” 人证物证皆备。 无暇可击。 麋威与关兴对视一眼。 似乎有些意外,有些不甘,继续追问: “既是‘心病’,不知先生为何事烦心?” 潘濬看向关兴,冷笑而不语。 意思再明显不过:因为关羽的打压。 这就更无暇可击了。 而麋威似乎放弃了继续试探,客套了两句便与关兴告退。 潘兴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 “终究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儿辈……” …… 出得门来,关兴正满脸郁闷。 不料麋威猛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道: “关君!请你立即帮我查清楚两件事,要快!” (本章完) 第15章 谋定 第15章 谋定 “什么事?” 关兴顿时来了精神。 “其一,去找那位姓张的医者,问一问潘治中具体是哪一天开始有‘心病’的。” “如果实在记不清日子,那至少问清楚是在关将军出征前发病,还是出征之后?” 麋威顿了顿,继续道: “其二,查一查州部佐吏的出身来历,越详细越好!” “好!” 关兴虽然没看懂这些操作的意义,但还是爽快答应。 “我查清楚后如何转告你?” 麋威本想说他自己亲自来关府问,但想了想,改口道: “去找郡府的门亭长。” “明白!” 拜别关兴后,麋威径自回到郡府。 来到门前,他对值守此处的詹思服道: “詹君,你了解郡府门下佐吏的出身来历吗?” “郎君说笑了,仆身为门亭长,平日负责迎来送往,当然早就打听清楚。” 麋威点点头,道: “那你现在有空跟我讲一讲吗?” 詹思服闻言怔住。 “无妨,詹君若是没空,我自去找仲父打听。” 言罢跨门而入。 但尚未走远,詹思服已经噔噔噔地追了上来。 “郎君外出奔波了一日,想必此刻又累又饿,仆这就去找庖厨准备热食。” “好,有劳詹君了。” 麋威颔首一应,从容继续前行。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一夜无话。 翌日,麋威睡眼惺忪离开温暖的被窝,简单梳洗一番便匆匆出门。 未几,来到关府。 关兴早已经在门前等候。 “麋君,可有所得?” “有,进去细说。” 关兴大喜过望。 两人来到一处静室,麋威先开口道: “关君还记得蕉仲是如何评价荆州本地士族的吗?” “当然记得!”关兴道。 “大多数人只求存身保族,少数如麋太守这样的外来者稍有不同,但在我家大人的镇压下,基本相安无事。” 麋威颔首: “正是如此。” “自世道丧乱之后,荆州跟别州并无不同。因为大量外来士族、游民的涌入,难免会有土客之争。” “但又因绝大多数人只求一个‘保存’,所以一旦来了个军事强人,不管是刘表,曹操,周瑜,抑或是大王和关将军,都能安分守己。” “这便是一力降十会。” “话虽如此,这些强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如刘表、曹操还有大王,或是宗室大将,或是丞相之尊,或是善得士心,除了武力以外,仍有其他手段安抚地方。” “而关将军除了自身勇武和精兵,再无其他,那自然比其他人更加依赖武力。” “所以时人说关将军傲上闵下,虽不乏个人性情原因,但也是有现实考量的。” 关兴听到这,只觉醍醐灌顶。 对自家在荆州的真实处境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但仍旧疑惑:“这些跟姓潘的有什么关系?” 麋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我再跟你确认一遍,潘治中的心病,是在关将军出征后才发病的,对吗?” 关兴重重点头。 “那就都对上了!” 麋威轻轻拍腿,继续给关兴解释: “潘治中昨日暗示他的心病源自于关将军的打压。” “照理说,关将军出征之后,他应该烦恼暂去,怎么反而更加烦心起来,以至于腹痛难忍呢?” “这不合理。” “唯一解释就是,他所烦心根本不在关将军本身,而在关将军离开之后引发的变数。” “什么变数?”关兴忍不住追问。 “孙权!” 麋威斩钉截铁道。 “正如我前面说的,当荆州被关将军镇压着的时候,各家各族都会伏低做小,安稳度日……或者说,他们本身就在追求这种安稳。” “可一旦关将军离开之后呢?” “失去了头上的强人威慑,原本压在下方的矛盾自会重新显露。” “这大概就是我仲父为何找了一个无牵无挂的蛮夷来当门亭长。” “当然,即便如此,也未必就会生乱。毕竟关将军只是出征,不是彻底离开……更别说他刚刚取得一场天下瞩目的大胜,正是威势最盛的时候。” “可事情坏就坏在,孙权突然要来了。” “江东孙氏实力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 “简而言之,若孙权要来,是真有可能取代关将军成为此地新的强人。” “那么这时候,本地士族就不得不面对一个艰难的抉择:替关将军保住荆州,还是顺势投靠孙权?” “不论如何选择,一旦选错了,必然会在事后遭到胜利者清洗,身死族灭。” “或者就算赌赢了,也可能因为战事惨烈,极大损伤自身。” “这正是潘治中真正的‘心病’所在。” “也是其他人对关君你阳奉阴违的缘由。” “他们都自认为输不起,所以选择观望!” 说到这,麋威稍稍停顿,见关兴目光发亮,已经跟上了自己的思路,才继续道: “如果说潘治中跟其他人有何不同。” “那便是他自持荆州名士的身份,不能公然作出背主之事。” “否则失去了名望,不但他自身前途尽毁,就连因他而起的家族也会随之衰落。” 但另一方面,麋芳就没有这种困扰了,可以光速滑跪。 麋威心里补了一句。 “所以他才会这样半真半假地称病?”关兴心领神会道。 麋威点点头: “其实潘治中的处境比我们艰险得多。” “既不敢以宗族为赌注,也不想名望受损分毫,偏偏自身无力反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此焉能不病啊?” “故此。” 麋威最后总结道。 “不管我们如何威逼利诱,甚至公然去他家里抢人,都是无用的。” “因为这根本不涉及他的要害。” 关兴听到这,抬手轻拍身前木案,显得相当激动。 就像学渣听学霸一轮讲解,终于解出了一道想了好几天的奥数题。 “对了,那你昨日让我打听州部佐吏的来历,又是为了什么?” 麋威:“因为我刚刚的分析,还有一处疑点无法解释。” “潘治中到底是如何得知孙权要来的呢?” “须知他早在你我前日上门之前就已经称病,而那时你我都未曾跟他提到孙权的事。” “是……是哦,为什么呢?”关兴的手掌愣在半空。 就像明明已经解开了奥数题,回头一检查发现一个最重要的证明步骤还没写上。 偏偏之前根本没意识到还得有这么一个步骤。 “我昨夜仔细对比了州、郡两边的佐吏名单。” 麋威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原来州部的‘南郡从事’,有一从弟在郡府门下做书佐。” “郡功曹有一族叔曾在刘表牧守荆州时担任‘劝学从事’。” “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郡主簿跟州主簿都曾短暂求学于宋仲子,跟潘治中竟算师出同门!” (本章完) 第16章 后动 第16章 后动 关兴听到这里,无须麋威点明,已经猜到潘濬是怎么得知孙权要来了。 什么州部、郡府。 表明看来是两套系统。 其实不都是本地士族成员吗? 宗族,乡党、门生、故吏……两边根本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既然麋芳都能知道孙权要来了,甚至已经暗中取得联系。 那站在这张庞大关系网上层的潘濬,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想清楚前后总总,关兴茅塞顿开之余,不禁对麋威啧啧称叹: “麋君一席话,真真如庖丁解牛,酣畅淋漓!” “我早就说了吧,你有留侯(张良)运筹帷幄的本领!” “只恨我没有淮阴侯(韩信)‘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的本事。” “别说百万,连一千人都凑不齐……实在对不住你的智量啊!” 别! 真别! 这些事情,不就是突击查一晚上资料,再稍微动一动脑筋,就都能想清楚的吗? 我真有张良的水平,应该不用查资料就能秒懂! 大哥你千万不要对我有错误的期待啊! 麋威心中一阵无语。 不过眼见关兴又脸红得跟喝了假酒似得,他决定先不纠结这个了。 正所谓谋定而后动。 接下来该采取行动了。 就让大腿先保持这种盲目乐观的态度吧。 起码能提高士气。 便道: “既然我们已经清楚潘治中的要害所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名望是他的最大依仗,却也是他的最大束缚。” “正如费司马(费诗)那夜所言,以对待名士的方式来对待名士……” 话未说完,关兴直接打断: “麋君不必解释了,你就直说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麋威从善如流: “请关君立即带兵封锁州牧府,确保潘濬无法与外界沟通!” 关兴:“就这?” 麋威:“关君千万不要忽视封锁消息的重要性,这是成功的关键!” 关兴:“明白!” 麋威:“此外蕉仲等老兵应当熟悉州牧府布局,可令他们查漏补缺!” 关兴:“晓得!” 其后麋威又仔细叮嘱一番细节,便匆匆折返郡府。 进门时,詹思服主动迎了上来。 “郎君,府君今晨去你房中探望,此刻估计还在等你归来。” 状似随口的一提,却足以让麋威瞬间警惕。 詹思服这话翻译过来就是:麋芳开始怀疑他了! 当即对主动报信的詹思服微微点头,又停下稍稍整理衣装,才信步往后院走去。 不多时,回到住所,果见房门大开。 麋芳正负手立于屋中,目光幽幽地望向门外。 麋威展颜一笑,趋步上前拜见。 拜毕,落座。 麋芳咚地一声坐在苇席上。 “你又去前将军府了?” 麋威:“仲父知我!” 麋芳:“还想娶关家女为妻?” 麋威:“想肯定还是想的,但仲父说得也有道理。” 麋芳:“什么道理?” 麋威:“关将军轻慢士人,关季姬非我良配……此事作罢!” 麋芳微微眯目。 “既然作罢,何故近来跟关兴频繁往来?” 麋威故作惊讶: “仲父这是什么话?” “关兴少有美名,听闻诸葛军师还在益州替他精选良师……如此前途无量的才俊,我为何不与他往来啊?” “哪怕只是为了将来也能得到诸葛军师看重呢?” “仲父不能只想到关将军轻慢士人,却忘了诸葛军师也是荆州名士啊!” 麋芳被他呛了一嘴,一时哑口无声。 “仲父。” 麋威突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 “你不会……打算对关将军不利吧?” 麋芳闻言轰地一声站起来。 “你,你,你听谁说的?” 麋威施施然坐回去: “仲父这反应,看来是真的了。” 麋芳语促道: “什么真不真的,你不要凭空污蔑长辈!” 麋威“哈”地一声轻笑,姿态越发从容起来: “仲父何必骗我?” “你暗通孙车骑的事情,季姬都跟我说了!” “这……她一个小女子如何得知……关兴知道了?!” 麋芳脸色蓦地一慌。 旋即意识到失语,忙道: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关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要谋害关……关将军啊?” “仲父啊,关家人要怀疑你,何曾需要什么证据啊?” “当初关将军因你运粮不济,说回来要治你的罪,不也就一句话的事吗?” 麋威似笑非笑道。 “况且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麋芳脸上二度出现慌乱。 大概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那你打算如何?大义灭亲?” 麋芳咚地一声又坐下。 “仲父这是什么话!” 麋威长身而起。 “你我是叔侄,都姓麋,本是一体,帮关羽对付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他会因此嫁女给我?” “不可能的,他心里只怕更瞧不起我!” “对!他确实这样的人!”麋芳忙不迭点头。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麋威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走到门边,探头左右看了一下。 然后迅速掩上,这才回身道: “仲父啊,你既然要做大事,怎能这样不小心呢?” “你以为你派人监视关兴,他就没有察觉吗?” “别说关兴这种公认的少年才俊了。” “哪怕愚钝如侄儿我,也早就察觉!” “这……” 麋芳宽大的身躯左右动了动,险些坐不稳。 麋威:“实话告诉你吧!” “关兴不但早就知道你暗通孙权。” “还已经说服费司马前去游说关将军回师江陵!” “什么?!” 麋芳彻底坐不住,再次轰地一声站起。 “他是什么时候说服费公举的?莫非,莫非……那次家宴?” “正如仲父所想!” “我就知道!” 麋芳懊恼一声。 “我就说他俩为何先后离席更衣……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阿威啊!” 麋芳再难安坐下来,上前抓起侄儿的手。 “若关羽回来知道我们做的事,你我怕是性命不保啊!” “若事情真到了最坏的一步,你可得让兄长好好替我们求情啊!” 啧啧,瞧这话说的。 什么叫“我们”做的事? 麋威暗自冷笑,面上却成了苦笑: “只怕真到了那一日,我父也保不住我们啊!” “须知关将军与汉中王名为君臣,恩若兄弟。” “再加上荆州乃是其一半基业所在。” “若我们害死了关将军,又让他失了荆州,岂能轻饶?” “那时我父不被诛连就已属万幸!” 麋芳闻言无话可说,只剩连声哀叹。 麋威见火候差不多了,语气一转: “仲父不必气馁!关将军这不是还没回来吗?” “咱们叔侄还未到绝望的时候!” 求追读!求收藏! (本章完) 第17章 说服 第17章 说服 “你有良策?” 麋芳捏紧麋威的手。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仲父莫急。” 麋威扶着对方重新坐下,缓缓道: “其实此事关键,在于孙车骑与关将军谁能先一步到江陵。” “所以请仲父实话告诉我,孙氏的兵马,如今行进到哪里?” 麋芳微微一怔,并未作声。 “怎么,仲父怕我转头向关兴告密?” “不至于……其实我也不清楚。”麋芳摇了摇头。 “孙车骑来信只说待他大军一到,我主动献城则有功。” 麋威:“如此大事只有这么一个草率的约定,太儿戏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麋芳轻叹道。 “越是大事,越要从简,否则事情一杂,难免有疏漏。” “反正大军一到,大局鼎定,剩下的事不都是水到渠成的嘛!” 看来孙权吕蒙很谨慎嘛。 麋威暗忖一声,却并未因此犹豫: “这倒也是。但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只能干等,如板上鱼肉?” 麋芳苦笑:“孙、关虎狼相争,我们本来就是人家的鱼肉!” 麋威闻言猛地甩开对方的手,一脸激愤道: “仲父啊,大丈夫岂能将生死系于别人一念之间?” “局势越是不利,越该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麋芳:“前有虎后有狼,如之奈何?” 麋威:“我有一计,可帮助仲父转危为安!” 说着,他上前耳语一番。 麋芳听得脸色数变。 末了,迟疑道:“这,真的可行吗?” “仲父若信不过我,何不召集心腹一同商议大计?” “大家一起讨论,必能查漏补缺,有所进益!” 麋威一脸坦诚地建议道。 …… 当夜。 郡府闭门会议。 麋芳坐于正北上首位置,身前两侧依次是功曹、主簿、主记室,门下督,贼曹掾。 也即俗称的“门下五吏”,是郡府门下最核心的佐吏。 太守如果坐车外出巡县,这五位是要跟从开道、警戒护卫的。 五人之下,各曹主吏只来了一部分。 比如之前麋威打过交道的漕曹掾和法曹掾就没来 倒是两位督邮一个不落。 这些人,名义上是麋芳征辟的私属。 跟郡丞、都尉、长史这些朝廷命官性质不同。 不过麋威这几日见识增长,知道在座都是荆州地方士族的头面人物。 与其说被麋芳征辟来的,不如说是双方政治交换的结果。 思忖间,各人见礼完毕。 麋芳开门见山道: “深夜召见二三子,是因得到消息,我等与孙车骑联络的事恐怕已经被关羽知晓!”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只见郡功曹向前倾身道: “关羽远在四百里外的襄阳,我等一直谨慎行事,如何泄密?” 麋芳叹道:“我也不知如何泄密,此事还是我侄告知。” 说着看向麋威: “阿威,你将白天跟我说的话,跟诸君再说一遍。” 麋威应声而动,将关兴清理江陵周边戍卒,暗中让费诗去劝关羽的事半真半假说出。 真是因为确有其事。 假则是将他自己撇除在外。 不过,有人并未轻信。 只见两个督邮中较为年长的那个,对麋芳提醒道: “那夜府君的侄儿也曾离席更衣,一去不回!” 麋威早有腹稿,羞赧一笑道: “事到如今也不怕诸公见笑,那夜我其实是去私会关家女。” “哪知正巧撞见了关、费二人密谈,那时为了活命,只能先与他们虚与委蛇。” “这几日两位督邮应该看到我跟关兴来往吧?正是这个原因。” “不过也得益于此,我才能及时给仲父和诸公通风报信!” 两个督邮对视一眼,疑色并未尽去。 但见麋芳没有表态,便都暂时闭嘴。 这时兵曹掾猛一拍腿,激动道: “难怪前日关兴那竖子突然说要征调各家丁壮去守城!” “后来征调不成,又去州牧府求潘治中。” “幸好潘治中秉持公义,没有屈从!” 旁边郡主簿闻言也露出恍然之色,却更为激动: “那竖子今日突然带兵围困潘公,简直丧心病狂!” 得益于这两位旁证,麋威无须多费口舌。 功曹又对麋芳道: “府君!祸事将至,我等该如何应对啊?”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上首的麋芳。 而麋芳却顺势看向下方的麋威。 于是全场的目光又刷地一下落到麋威身上。 麋威干脆起身走到场中央,对众人拱手道: “诸公且听晚辈一言。” “关羽素来轻慢士人,我仲父有从龙之功,这些年为王事鞠躬尽瘁,依然免不了被其责骂。” “而诸公本就被关羽所厌弃,今又被他抓住了把柄,待其大军归来之日,就是诸公抄家灭族之时!” 众人闻言,一时长吁短叹,忧惧难堪。 麋威:“所以我等唯一出路,就是协助孙车骑,尽早拿下荆州!” 此言正正说到众人心坎上,自是颔首不及。 “那小郎君认为我等该如何协助孙车骑呢?” 这次开口的是门下督。 门下督又叫门下督盗贼。 他跟旁边的贼曹掾一样,因肩负维护郡中治安的职责,均有实际统兵权(郡兵)。 倒是位居五吏之下的兵曹掾,虽然名字里带个“兵”字,却只负责郡兵的征募训练、粮秣器械。 属于管后勤的。 换言之,这位门下督,正是麋芳门下的“头号大将”。 “渡江,南取公安,替孙车骑先下一城!” “这……怎能贸然渡江攻城?”门下督目瞪口呆,“此小儿之见也!” 本还有些期待的众人,听到这纷纷摇头失笑。 “阿威,你有所不知!”麋芳赶紧开口解释。 “(傅)士仁将军并未回应孙车骑的招揽。只是迫于麾下压力,也未明确拒绝罢了。” 也就是,想投降但碍于面子又不敢直接降呗。 见识过潘濬这种滑不溜秋的老登后,麋威对傅士仁的心态可谓秒懂。 便道: “诸公难道还不明白吗?这是天赐良机啊!” “如仲父所言,士仁将军已经被麾下孤立。待诸公大军一到,两边里应外合,就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这便是诸公将来在孙车骑麾下立足的军功啊!” “当然了。” “我知道诸公首先考虑的是保存宗族,未必会贪这份功劳。” “但哪怕是为了保存宗族考虑,我也认为诸公应该尽快动身前去公安城!” 麋威稍作停顿,等众人目光再次集中自己身上,才道: “众所周知,江陵和公安隔江相望,一在上游一在下游。” “于军事而言,二城为犄角之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孙车骑自大江下游逆流而上,必先拿下公安,解除后顾之忧,方可图北上江陵。” “若事情顺利,我等本也无需多做什么,等大势一到,顺其自然着便是了。” “可如今不是关羽快要到了吗?” “而孙车骑先取公安,再图江陵,必然要耗费不短时日。” “怕只怕,孙车骑尚未未来得及北上,关羽大军已至!” “到那时,再想逃命就晚了!” (本章完) 第18章 我麋威绝无二心 第18章 我麋威绝无二心 门下督:“你意思是,我等提前转移到江南,以作最坏打算?” “不是全部人,只转移一部分!”麋威解释道。 “而且这部分人就算拿不下城池也无妨的。” “孙车骑有意成为荆州之主,对于主动来投的士人怎会苛待?必然要优宠的。” “如此,诸公就能稳妥地保住一部分族人。” “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门下督有些意动。 “只是我等在江北家大业大,仓促间无法尽数迁移,小郎君此计,怕是只能稍作保存而已……” 麋威闻言却是自信一笑: “不,此计若成,诸君家业族人,不分大江南北,皆有望保存!”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啊,我懂了!” 沉默了好一阵的郡功曹,所谓郡府长吏,突然开声。 “正因为有部分人逃了出去,留在江陵的人便也算有了依仗!” 见众人仍是不解,功曹解释道: “诸君试想,真到了孙、关二军隔江相持的那一日,孙车骑必然要极力收买荆州人心的,那去了江南的族人便可无忧。” “而关羽只要不是彻底失去理智,眼见孙氏如此作为,肯定也不会对留在江北的人下狠手,免得荆州人心彻底倒向孙氏,大局由此崩坏。” “一旦如此,江北的人只要及时宣称与南下的族人割席,再多给关羽捐赠军资……指不定两边都能保存下来的!” “功曹所言甚是!” 麋威趁势总结道: “归根结底,虎狼相争之下,若一方不能速胜,那必然是要尽可能增加爪牙,壮大声势。” “诸公若不想落入虎狼之腹,便只能择其一而充当其爪牙,哪里还有别的出路啊?” 众人终于彻底醒悟,继而露出思索的表情。 似在计算自家能派多少人南下,又如何分割家业。 麋威见状暗出一口气。 可算是把老登们给忽悠住了。 不过,仍有人思路清晰,未轻易动摇。 只见较年轻的督邮出声质疑道: “敢问小郎君,如何证明关羽能在孙车骑渡江前回师江陵?” “若他根本赶不及回城,那我等何必费这个事?” 年长的督邮也对麋芳作声道: “此子虽与府君是叔侄,但他与安汉将军更是父子!他的根本在益州,在汉中王身边,与我等不是一条心的!” 麋威闻言望向麋芳。 但后者却有意无意回避他的视线。 只怕,真正想问这两个问题的,其实是这位便宜叔叔吧? 麋威心中了然,面上毫无畏色,先回应年轻督邮的质疑: “襄樊二城到江陵四百余里,途中基本为旷野平地,骑兵轻装奔袭,三天也就到了。” “当年刘琮举荆州投降曹操,大王不得已携老扶幼转进江陵,却被曹操骑兵一天一夜追上,击溃于当阳长坂……诸公难道都忘了吗?” “而费诗已经离开多少天了?” “这……不一样吗?”年轻督邮未轻易认输。 “曹军马多船少,当然善于陆地奔袭;而关羽则船多马少,先前也是沿汉水进军的。” “如今江汉诸流已经进入秋冬枯水期,大军难以迅速南归。” “而马的话,就算不计北伐战损,也不过两千上下。” “即便如你所言,轻装奔袭,但毕竟有四百余里路途,一人至少要配两匹马作轮换。” “这么一算,哪怕关羽三天能到,也不会超过一千骑!” 麋威听罢,当即冷笑以对: “关将军,万人敌也。谁给你勇气轻视他亲自率领的一千精锐骑兵?” “是颜良、曹仁,还是如今被囚在江陵地牢里的于禁和他数万降卒?” “他若真领着一千骑杀到城下,你敢上城头迎战吗?” 年轻督邮顿时脸色涨红。 麋威得势不饶人: “至于说主力大军,你莫要欺我年少,以为我不懂兵事。须知我自幼随父跟从大王南征北战,早就耳濡目染。” “大军远离国境,长时间征战在外,粮秣兵甲消耗巨大,确实需要依托河运的便利。” “但返回江陵跟先前北上作战是一回事吗?” “关羽完全可以弃船上岸,改以车马运输。” “车马的运力固然远不如舟船,但支撑十天行军还是不成问题。” “而只要顺利回到江陵……” 麋威顿了顿,不再理会窘迫的年轻督邮,直接看向上首的麋芳。 “仲父啊,以城中的储备,在座诸公家业之富足,他哪里还需要顾虑后续的辎重运输?” 麋芳避无可避,只能开口问道: “关羽真的能十天到?” 那肯定不可能。 麋威心里毫不犹豫道。 他刚刚的分析,其实是基于最理想的假设。 但现实情况不可能这么顺利。 费诗路上会不会有意外? 说服关羽需不需要时间? 关羽自己会不会有迟疑? 就算费诗一劝关羽就撤退,那曹军会不会趁势追击? 就算曹军完全不追,难道关羽就完全不防? 这次关羽军毕竟是攻城不下,受挫而返。 哪怕为了防止撤退变溃退——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太常见了——那大军拔营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依次调度。 所谓前遮后拥,左右分翼……这就决定了主力大军走不了太快的。 说不定,关羽还未必舍得放弃汉水上的舟船器械。 为求将来二次北伐的可能,他会先行掩护船队南撤到安全地方……这又是一重不可预料的因素。 那谨慎起见,大军归程时间起码要翻一倍来算。 这也是麋威当下为何要来忽悠老登们的根本原因。 凡事都必须作好最坏打算。 不能将生死寄托在敌人来得慢而援军来得快。 可话又说回来。 这里的“最坏打算”,是基于麋威和关兴的立场来说的。 对于麋芳这些或明或暗的投降派,思考方向却是反过来的。 他们的“最坏打算”,就该是关羽主力大军用理论上最短的时间回到江陵。 麋威:“此事关乎生死存亡,家族兴衰,仲父切莫心存侥幸!” 麋芳闻言,再度陷入沉默。 麋威暂不管他,从袖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书简,先瞥了一眼年长那个督邮。 也即刚刚质疑他立场的那个。 然后将书卷高举于众人眼前。 “刚才有人怀疑我有二心,不是真心为大家前途谋划。” “这卷宋仲子所作的《法言注》,便是我真心的证明!” (本章完) 第19章 暂为督邮,行监军事 第19章 暂为督邮,行监军事 宋仲子是谁? 世所公认的荆州大儒,荆州治中从事潘濬的老师。 所以此言此书一出,全场目光自然再度聚焦在麋威身上。 唯独两个督邮大概是学艺不精,一时间没完全反应过来。 但也仅仅是默然数息后,便有人替他们解开了疑惑: “不料麋君竟已拜潘公为师!” “麋君内有府君提携,外有名师指点,可谓前途无量,倒也没必要急着回益州了!” 开口的是郡主簿。 麋威想起昨晚突击查资料,得知对方曾短暂求学于宋仲子。 若按武侠小说的辈分来算,这位就算自己的“同门师叔”了。 难怪称呼都变亲切了。 当然,若主簿知道潘濬的真实态度,只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在潘濬已经被关兴困住,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络,不用顾虑。 有主簿带头,其他人也都放下了猜疑,交相称赞了起来。 说难怪府君会让麋威这小辈来共商大计,原来是得了潘濬授意。 两个督邮见状,自然不好再质疑,尴尬地望向上首。 然而麋芳同样不知麋威已经拜师潘濬,此时心中也是茫然。 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麋威不失时机上前道: “仲父啊,如今诸公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咱们何不早日定计,以图将来?” 麋芳想了想,招手让他再靠近一点: “毕竟要渡江攻城,我年岁大了,这万一……” “此等小事何须劳驾仲父?”麋威一脸凛然。 “请仲父安坐府中,且观小儿辈破敌便是!” 说着麋威又压低声音,抛出最后一击: “况且,不管孙关两家最终谁胜谁败,此举都能削弱本地士族在江陵的势力。” “正所谓此消彼长……这难道不是仲父所乐见的吗?” 麋芳登时目光大亮。 “阿威啊,仲父年纪大不中用了。” 麋芳轻拍麋威的手背。 “往后府里的事,你要为我分担一下!” 麋威俯身应诺。 麋芳再无疑虑,对众人道: “我意已决。” “给二三子一日时间精选南行人马,后日一早,发兵渡江!” 言罢又解下自己的配剑,递给麋威。 “从现在起你暂为我门下督邮,行监军事!” “后日发兵,谁若不从,以此剑斩之!” “唯!” 麋威双手接剑,当仁不让地坐在麋芳身前最近的位置,南向而视。 上至功曹,下至两个督邮,只是微微一怔,便再无异样,更无异议。 …… 翌日,麋威直奔州牧府。 名义上是去探视自己的老师,外加当面斥责关兴的“暴行”。 然后顺势被关兴“暂扣”。 其实两人是转到僻静处,交换情报。 “麋君放心,有蕉仲带人看着,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 “潘家有人来吗?”麋威问。 “有,就在今晨,有个田庄管事伪装成路过的猎户,试图往州牧府里射一封信。” “听关君这语气,想必那人没成功吧?” “那当然!”关兴轻笑道。 “说起来,最先认出那管事伪装的正是之前咱们救出来的那批逃奴。” “我原本看蕉仲手底下没几个可用的青壮,就将这批人交给他来带,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这算是恶有恶报? 麋威又道:“潘治中有什么说法,可有激烈反抗?” “激烈反抗不至于,就是有些言语上的斥责罢了。”关兴道。 “嘴倒是挺硬的,说什么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大概是想借此事邀名吧?” “邀名好啊!”麋威拍手笑道。 “他越是在意名声,我此计越能成功!” “那行,我继续当这个威武的恶人,助他扬名。”关兴也笑了。 “对了,你打算何时动手?” “明天日出前发兵。”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关兴微讶。 “仓促也得上。”麋威道。 “我这个计策本就是行险一搏,所谓利用双方信息不对称,打一个时间差……总之越快动手越好,迟则生变。” 关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感慨起来: “你我年岁相仿,我原本自忖读过经,智量不下于你。” “后来发现你比我聪慧,可依然存了后来居上的心思。” “但直到今天才发现,我居然连你说的话都听不大懂……这大概便是庸士面对留侯(张良)时,自残形愧的感觉吧?” 别! 大腿你真别! 我比你多一千八百年的见识,说出一些你听不懂的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别说一千八百年了,我前世一个星期不上网冲浪都感觉与世界对不齐颗粒度…… 麋威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关君,还有两件事要你帮忙。” “一是明早派两屯人到城门附近假装追击南逃的人,不用真追上,在后边敲锣打鼓做做样子即可!” “二是等所有人过江之后,记得派人接应我回江北。” 关兴听第一条直接应下,对第二条却不解:“你也要跟着渡江?” “一群首鼠两端之人,我相信他们苟且偷生的信念,却信不过他们做大事的魄力。” 麋威直言道。 “特别是潘氏以及其亲近的几家,不盯紧一些,就怕途中有波折。” 关兴道:“其实只要潘家有人出城当了叛徒,我就可以借此拿捏姓潘的了,你没必要冒险。” “不一样的。”麋威摇头道。 “不让这批人真的去到孙权麾下,那留下的人就会始终悬着心,会寝食不安。” “不安就会有反复。” “况且。”麋威目光微微一凝。 “愿意出城冒险的人,多半早已心向孙权,与其留作隐患,不如统统送走。” “而选择留下的反而多有牵绊,易于拿捏,有利于我们后续守城。” “此乃一举两得之计!” 关兴闻言一怔,然后心悦诚道: “我现在可以确定,运筹帷幄之中,我不如麋君远矣!” 不是……这算哪门子运筹帷幄啊! 麋威一整个无语了。 这不就是,喜欢留下的继续留下,喜欢孙权的去找孙权,各自双向奔赴吗。 老实人留下,刺头好走不送。 这叫什么? 这叫优化人力资源配置。 任何一个曾经被输出到社会上的人才都熟悉这种操作吧? 感觉大腿对自己感觉误会更深了! …… 一日后,天蒙蒙亮。 麋威穿越过来后才知道,原来汉时人对十二时辰的通俗叫法跟后世还不太一样。 比如现在这种日夜交替的黎鸣时分,叫做“平旦”。 大概凌晨三点钟到五点钟之间。 平旦这个词,说的就是太阳停在地平线上的意思,形象生动。 而下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彻底升上了空中,所以叫“日出”。 这比子丑寅卯好记多了。 古人强调“日出而作”,所以城门大多在平旦之时开启。 此时麋威正与一群精选出来的本地士族子弟,从江陵南城门摸黑而出。 因为城门守卫不论实际归属于哪一方,都是麋威的“自己人”,所以一行人无惊无险,顺利出城。 而后在领头的“门下督”号令下,众人迅速整队,抓紧朝着江边渡口进发。 (本章完) 第20章 威逼 第20章 威逼 江陵城周边,湖泊连片,水道纵横。 期间小城大堡,星罗棋布。 比如城西有一条叫“灵溪”的小河。 其上游是各处水流交汇而成,说不清源头在哪里。 但往南的流向却是确凿无疑的:直通大江。 在出江口的附近,建有一座名为“灵溪戍”的堡垒。 而距离灵溪戍不远,则是另一座防御据点“马牧城”。 这里不但修有供车马通行的马道,还有一处现成的渡口。 从这处渡口往南,穿过一段并不急浚的江流,就能登上江津洲,也即第三座据点“江津戍”所在。 在枯水期,这里甚至可以骑马淌水走过去。 先前麋威跟关兴兄妹就是这么走的。 所以不考虑大量运货的话,人从这里渡江最便捷。 这也是为何在这片方圆不过十公里的区域,会奢侈地建造三座防御性质的堡垒。 至少在这个时节,在这一段水道,长江真算不上什么天堑。 而回到眼下。 麋威身边这群人既然是要去投奔孙权的,那肯定不能从堡垒密集的西南方向渡河。 虽然麋威知道就算真往这个方向走,最终也只会遇到一群临时化身“小聋瞎”的戍卒。 但这不就容易穿帮了嘛。 所以在门下督带领下,一行人靠夜色掩护,先往东绕行一段路,远远避开灵溪戍和马牧城的监视范围。 然后重新折回南向,朝着另一处渡口进发。 那渡口名为“江津口”,与江津洲隔江南北相对。 后者的名字根本就是根据前者来起的。 从这个位置开始,长江暂时转向南行。 目的地公安城就在这里的南边下游。 所以公安城既可以说是在长江南岸,也可以说是在西岸。 这取决于站在哪个位置观察。 也是从这个位置开始,长江水面骤然变得宽大。 这给渡船提供了足够绕行、回避的空间 从这里渡江,只需要小心提防“江津戍”这一处据点就足够了。 更别说,此时晨雾尚未完全消散,依然能有效遮蔽江面视野。 不管对于偷渡的这群人,还是化身“小聋瞎”的戍卒们来说,各自都能轻松不少。 不多时,一行人顺利来到江津口。 渡船早已等候在此,乃是各家临时拼凑出来的轻舟。 也即短桨小船。 据说这个渡口附近,有小河连通江陵城东那片广袤的湖群。 最适合隐藏这种小型船只。 麋威粗略数了一下,至少三十条。 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 我就说嘛,江陵作为堂堂江上重镇,怎会沦落到一条船都不剩? 原来是老登们害怕暴露藏私的秘密,担心将来被关羽秋后算账,全都捂着不放手呢! 顺便还把我坑在江陵的乱局里了! 这么一想,麋威顿时对算计老登们再无丝毫负罪感。 只想等此间事了,一定要关兴抓住老登们狠狠爆金币! 思忖间,门下督开始指挥登船。 但就在此时,后方江陵城突然传来击鼓声。 那鼓声十分急切,远超平旦时刻开启城门的节奏。 不多时,城头上陡然冒出大量火把和旗帜。 隐隐间似还能看到有郡兵在紧急集结。 “不好了,追兵要来了!” 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声,原本尚能维持的秩序,瞬间崩溃。 或是争抢上船,或是直接跳水,不管门下督怎么喝止都无用。 这些倒也不影响大局,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加快了进度。 关键是有人因此迟疑了起来。 非但不争不抢,反而试图从混乱的人群中抽身,似乎打起了退堂鼓。 这当中赫然就有潘濬家人的身影。 麋威当即提剑上前,拿出监军的架势: “你等以为今日是出门踏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知临阵逃脱,要斩首示众?” 当即便有人吓得又转回渡口。 但也有人依然保持了一定冷静和慎密: “诸君不要听这竖子胡扯!” “其实仔细想想,关羽数万大军,围城数月不克,正是兵疲意沮之时,哪是顷刻间能轻易退回江陵的?” “就算他退兵,难道曹军不会追击吗?这可是反败为胜的好机会啊!” 此言一出,不但混乱的人群稍稍消停,就连已经登船的也下意识放慢划船的动作。 麋威二话不说,上前一拳锤在说话之人的腹部,然后趁着对方痛得捂腹之际,一脚将其踢翻到河堤下。 随后回头凛然一喝: “此人临阵蛊惑军心,该杀。有谁想跟他一起?”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 麋威语气一缓。 “我也知道你们还有人心存侥幸。” “实话告诉你们好了,此番关羽退兵,曹军非但不追,说不定还要礼送出境的!” 此言立即引起人群骚动。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就在前不久,魏王相国的西曹掾魏讽谋反,意图诛杀曹操!” “虽说谋反最终失败,但因此牵连了数千人。当中就包括曹操的相国钟繇!” “请用你们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 “相国,相国的西曹掾,这是何等重要的佐臣佐吏?” “曹操此刻正被这些破事弄得焦头烂额,哪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心思?” “只怕恨不得关羽立即回师江陵,最好再与孙车骑打个天昏地暗,以便他从容处置身后的叛乱呢!” 闻得此言,别说本就浑浑噩噩的各家子弟,就连消息更灵通的门下督也面露惊色: “麋君,麋督邮,此言当真啊?” 当然是真的。 只不过事情刚刚发生,没那么快传到江陵罢了。 麋威心中暗道。 他之所以记起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为荆州大儒宋忠宋仲子。 先前他听关兴提及此人,就隐隐有些印象。 回头找人一打听才知道,此人早在刘表之子刘琮向曹操献出荆州的时候,就已经顺势投曹,去了北方。 而这次魏讽之乱,宋忠因为儿子的缘故,也被牵连其中。 宋忠本人有没有因此而死,史书说法不一。 但这不妨碍麋威由此记起了这个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 在这个时间点,曹操自己老巢都快被人撅了。 压根没空搭理什么关羽孙权! “谁若不信,大可回去找人打听。” 麋威遥遥一指后方鼓声急切的江陵城。 “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此刻你们所作所为,乃是背主投敌,且已经被城上的人看到!” “你们猜一猜关羽归来后得知此事,会如何处置你们?” “莫不是你们细软的脖子都想试试关云长的剑利不利?”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威震华夏”的万人敌。 一时间再度慌乱不堪起来,争先往渡口拥挤过去。 只能说,此刻的关羽,尚在一声威望顶峰。 就连曾经让荆州人望风而降的曹操,都被他逼迫得要考虑迁都。 那除了孙权、吕蒙、陆逊等人外,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敢对抗这头猛虎? 而即便是孙吕陆。 不也只敢暗里耍阴招,搞背刺。 不敢直撄关羽锋芒。 以至于在后世落得个“江东鼠辈”的骂名吗? 此时天色开始放亮,江雾行将消散。 麋威干脆守在渡口前,扬声道: “事已至此,唯有尽快渡江方可存身保族。” “我就守在此处监视你们。” “一刻钟内,若还有人擅自停留岸上……” 锵地一声,麋威拔出了监军之剑。 “吾剑未尝不利!” (本章完) 第21章 不能只有我一家被割肉 第21章 不能只有我一家被割肉 麋威说不清这些人到底是更怕关羽的剑,还是自己手上这把。 反正亮剑之后,堤上众人都一股脑往渡口挤过去。 他甚至看到有人尿裤子。 眼见这两日费尽心思对付的居然是这种草包,麋威一时又好笑又无语。 他刚刚真打算杀几个人立威的。 也好,草包身居要职,只会成为破坏力惊人的猪队友。 都打包送给孙权吧! 一刻钟后,渡口前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麋威也顺势跳上了最后一艘小舟,继续监督众人渡江南行。 遥想当日,自己初到江边,欲渡无船。 此刻终于得一船在手,却也放下西归的执念了。 一来,此时再返回益州已经来不及。 二来,关家、郡府,州部,士族,包括尚未知发生何事的潘濬,都已经被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所谓大势已成,既身不由己,也雄心渐起。 何妨再努力一把,争取把关羽的大腿也抱上? …… 砰! 关兴一脚踹开潘濬的房门。 丝毫不顾及对方荆州名士和治中从事的身份。 亮剑直指: “姓潘的,你这是要造反啊?” 潘濬端坐几案前,捻须冷笑不屑。 关兴懒得废话,直接抖出对方有家人、弟子、友人、故吏等等出城投奔孙权的事。 潘濬自然不轻信。 “都进来吧!” 关兴回头轻喝一声,当即便有数个鼻青眼肿的人被押解进屋。 潘濬看到这些人,眼皮猛地一跳。 赫然是他家一处庄园的管事! “你别以为制服了这些人就能糊弄老夫!” “我家人很清楚我家的根本所在,岂会作出自毁根基的事?” 关兴轻笑一声,干脆让手下给这些人松绑。 “你既不信我,也不信他们。” “这样好了,你派个信得过的心腹,随便去街上找个人过来,好生问一问今晨发生的事!” 潘濬见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已经信了三成。 又忽然联想到对方这两日贸然封锁州牧府,隔绝内外。 所谓事有蹊跷必有因,这又多信了两成。 而等真找来一个路人。 听对方用一种必然会夸张、失真的口吻说出坊间对此事的传闻后。 潘濬彻底坐不住了。 唯一疑虑的是。 想要蛊惑城中各家,没有相当的眼界和胆魄,没有足够的实力和人脉,很难成功。 反正他不认为关兴能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一想到关兴,自然不难想起麋威。 说起来,那个新收的弟子今日没跟关兴在一起? 昨日也没见他来? 此子倒是个滑头,唯独年轻名望不足,应该不足以……不对! 潘濬猛然惊醒。 麋威固然年少名轻。 但他还有一个当南郡太守的仲父啊! 而麋芳此人,虽然才干一般,但毕竟出身徐州东海大族。 又因其兄的关系,位居两千石。 只要麋芳肯帮忙,凭借麋威的滑头,还真能鼓动出大动静! 至于说麋威能否说服甚至拿捏住麋芳…… 只能说,潘濬作为一州治中,自忖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所以,真坏了! 大事不好了! 亏自己先前还瞧不起这个年轻后生。 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竟被他给绕进去了! 潘濬一时方寸大乱,几乎要夺门而逃。 然而好歹是宦游多年的老将。 只是稍稍失措片刻,便已经想明白眼下局势的关键。 当即拍案而起: “关兴,你既为关将军麾下一曲军侯,自当替他守好江陵,除恶惩奸!” “今晨出逃的都是背主小人,罪不可赦。” “即便当中有我的亲族故旧,你就不敢下杀手了吗?” “这不是既败坏了关将军的军纪,又败坏我的名声吗!” “若你不敢除恶,我可代之!” 言罢也当场亮剑。 而关兴见他翻脸速度如此之快,一时间忘了反应。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一刻,潘濬的名士光环在他眼前彻底破碎。 他不由得想起麋威私底下对此人的评价。 一个戴着忠臣面具的聪明人。 若在太平年间,这面具戴上一辈子,不是忠臣也成忠臣了。 可一旦有变,身不由己。 此人也未必不能审时度势。 灵活调整自己的身位。 偏偏这人有才干,有手段。 一旦真的跳反。 其能量足以让一州数郡的局势大坏! 所以麋威针对潘濬的策略是: 既要让对方感受到失去面具的危机,却又不至于真的失去,彻底翻脸。 想到这,关兴迅速回过神来,也是脸色一改,哈哈笑道: “适才相戏耳!” “小子早就知道潘公忠贞可信,果不其然!” “正好,接下来如何惩恶除奸,如何守好江陵城,小子尚有些疑虑!” “潘公乃是州部长吏,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 潘濬听得面颊抽搐。 他怎会听不出对方打算趁机敲诈一笔,让潘氏出人出粮帮助他守城?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对方呢! 可那时自己也不知道麋威那小滑头居然这么能搞事啊! 一想到这,他不由对城中的那些猪队友痛恨不已。 得,既然要割肉,那就不能只有自己一家被割! 当即义正辞严道: “理当如此!” …… 从江陵到公安是顺流而下。 日出时分,船队成功抵达公安城外的水域。 麋威本还想着怎么催促这些人上岸。 哪知根本不用他催,众人一看到此城外围疏于防范,直接一股脑往前冲。 途中的戍卒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全都作壁上观。 这下就连跟麋威同船的人也都坐不住了。 纷纷弃船登岸,直追大部队而去。 生怕走慢一点就分润不到破城的功劳。 对此,麋威还能说什么呢? 祝他们心想事成呗! “若非我先前让关兴清理江陵周边,只怕江北也会跟眼前一样不堪。” “难怪吕蒙能成功渡江,这边的戍卒早就被收买了!” 此间事了,麋威再无念想,直接在众人身后调转船头。 来时是顺流,回程则是逆流,还是一个人划船。 速度慢很多。 麋威紧赶慢赶,才赶在天色彻底大亮之时回到江津洲附近。 洲上戍卒自然不会将他当做孙权细作。 很快便有一骑来接应。 那骑士在岸边勒马,远远抛来一根麻绳。 麋威立即会意,麻利地在船头绑了个扎实的绳结。 随后那骑士借助马力拖船,麋威则在船后掌舵。 船很快就绕过了江津洲东侧宽广的水域,回到北侧更靠近江陵城的位置。 到这里,麋威就算彻底安全了。 这时他才有空打量那骑士。 对方来到江津北侧,顺势策马入浅水,继续拖船北行。 因为离得近,麋威总算看清对方面容。 竟是那个除了吃就是玩的汉代jk! “关君怎么派你来接应我?” 关季姬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仲兄人手紧,而妾常在江津玩耍,熟悉水流深浅。” 好像还挺合理的? 无所谓了,能回来就好。 于是接下来,麋威一边继续掌舵,一边打量马背上的窈窕身影。 此时水深到马腹,而关季姬又天生腿长,所以双脚很快被水打湿。 她干脆脱掉鞋袜,卷起半截衣袍。 于是一对白皙曼妙的轮廓就此暴露。 某人心中不禁在想: 大冬天的,她不冷吗? 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在想什么?” 关季姬忽然回头。 麋威立即抬手指江,大言不惭: “这江,真长!” (本章完) 第22章 荆州名士廖化 第22章 荆州名士廖化 麋威再次见到关兴是第二天正午。 关兴亲自登门拜访: “麋君,多亏了你的谋划,我终于征够了兵、粮!” 麋威:“多少?” “从各家抽调了两千青壮!” 关兴一脸神清气爽道。 “此外姓潘的……潘公从于禁降卒中精选了两千出身荆州且无牵无挂之人。” “这些人原本是各家私下要收为奴客的,现在都归我了。” “再加上我部的老卒,还有城外各处戍卒,合共五千之众,足以据守江陵!” 麋威想起历史上孙权麾下悍将朱然守江陵。 援尽粮绝的情况下,愣是凭五千残兵挡住了曹真、夏侯尚等人的攻势长达半年之久。 眼下情形虽不完全相同,但五千确实是一个理论上能够守城的兵力数额。 当下心情大好: “哈哈,有关君守城,我可高枕无忧了!” 关兴郑重抱拳道:“请麋君安坐府内,兴必不辱命!” 言罢转身匆匆而去,甲胄铿锵。 麋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不是哥们! 守城这事不是以你为主,我当狗头军师出主意的吗? 怎么就“必不辱命”了? 说得好像我才是江陵主心骨似的……倒反天罡了喂! 正要追上去明确一下主次关系,麋芳忽然现身了。 “阿威啊。” “这几日仲父算是看出来了。” “荆州虽大,但最可靠的还是自家人!” “我今晨已经罢免了那两个督邮。” “从今日起,就由你来督兵、户、漕、法四曹,好生配合将军府守好这座城!” 麋芳说得一脸真诚。 但麋威怎会猜不到他心思。 分明是得知潘濬公开支持关兴,加上投降派中最积极的那一波被“优化”去了江南,剩下都是好拿捏的本分人,所谓大势已经分明,于是开始谋求退路。 不过这样也好。 兵、户、漕、法四曹都跟战争密切相关。 自己有了督邮的职权,接下来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 接下来一日,关兴整训兵马,安排各处防御事宜。 麋威则到四曹串门,督促各曹密切配合守城。 期间还意外接收了两船提前运归的湘关米。 一问方知,原来粮官从湘水口转回长江水道的时候,发现下游有大量可疑的船只,于是当机立断,让各船不必再结队,各自迅速北返。 而其中跑得最快的两船,在昨日下午成功抵达公安县南郊的仓储城。 那里建有邸阁,也即官府的粮仓。 但彼时公安县正陷入混乱,哪有官吏来接粮? 于是两船一合计,干脆绕过公安,直接回江陵。 麋威没想到自己昨日举动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多了两船米固然可喜。 但更重要的是情报: “你们确定,船上之人皆是商贾打扮?” “除了数量实在多得有些可疑,倒是跟寻常商贾无异。” 一名船工如此答道。 麋威仔细盘问两船所有人,回答大同小异。 再加上这两船之后,当日再无更多粮船回归,多半遭遇不测。 于是麋威有了十足把握。 那些可疑的船,就是孙权偷袭荆州的前锋部队。 也即所谓“白衣渡江”的吕蒙和陆逊两部!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他迅速将这个情报转告关兴。 关兴如何抓紧备战且不提。 当夜,一队打着关字旗的骑兵从北方匆匆而来。 “麋君,这位是前将军主簿廖元俭!” 廖元俭……廖化?! 麋威带着四曹掾、史、佐吏闻讯赶到城北,上来就见到了又一个历史名人。 说起来,这位其貌不扬的廖主薄,他最近也从关兴那里有所了解。 跟演义故事里那个来自黄巾军的平庸大将不同。 真实历史里的廖化,出身襄阳郡中卢县世族,接受过完整的士大夫教育,能文能武,声闻远近。 一个实打实的荆州名士! 都说关羽轻慢士人,但廖化分明是个例外。 否则怎会做到主簿这种心腹职位? “军情如火,诸君不必拘泥礼节,请先听我说。” 廖化常年跟随关羽征战,虽是儒士打扮,却有一股军伍中的利落气。 众人不禁屏息以待。 “第一条,君侯见过费公举后便决定拔营南归。但大军调度不是一时三刻能完成。” “加上汉水上战船众多,不能不管……诸君仍需在江陵坚守十日!” 关羽有汉寿亭侯的爵位,所以廖化尊称他为君侯。 而廖化所说的情况跟麋威之前预计的差不多,关羽果然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但好在费诗的口才也不负所望,两边正负抵消,归期倒也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关兴和各郡吏闻言第一时间看向麋威。 显然都联想到麋威近来的作为与眼下局面的关系。 廖化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但并未停下: “第二条,小关将军(关平)率领前部八百骑先行南归,明天必到。” “实际上我就是跟随小关将军南下,因担心诸君缺乏坚守的决心才连夜赶来。” 廖化稍一顿,继续道: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费公举已经取得君侯符信,西去宜都郡调兵。” “宜都樊太守麾下有夷兵数千,应能替江陵守住西边江道,并在必要时东下支援。” 麋威闻言心中迅速浮现一副荆州地图。 廖化所说的“宜都郡”,前身就是建安十三年从南郡西侧分割出来的临江郡。 此郡地理上跟南郡一衣带水,扼守三峡要道,勾连荆益。 至于刘备任命的宜都太守樊友,历史上此人面对陆逊的偏师选择弃城而逃,不足为道。 倒是他麾下的数千蛮夷兵,在关羽败亡、太守弃城之后,依然坚持抵抗,直到最终被陆逊击败。 菜是菜了点,但好歹是敢于守土抗敌的友军。 加上有费诗前去督军,至少江陵这边不必太担心与益州的联络被切断。 而这,又关系到后续刘备的益州援军能不能来,要多久才来。 只能说,廖化不愧是关羽相中的主簿。 短短三句话,将最紧要的事情交代清楚。 无论如何,终于听到确切的援军消息,而且其中一路明天就能到,众人都面露喜色。 关兴神色振奋道: “既然大兄明天就到,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切不可掉以轻心!” 廖化肃然提醒。 “孙权此番暗通曹操,不惜背负背弃盟约的骂名,必定早有图谋,倾尽全力来攻!” “反观我军在外苦战了数月,尚未尽全功就要拔营南归,正是兵疲意沮之际。” “稍有差池,荆州大局就会崩坏!” “这也是君侯不愿舍弃舟船辎重的缘故!” 众人闻言当即称是。 “不过……” 廖化语气一缓。 “多得诸君及时报信,眼下局势还未到最坏的地步,尚可亡羊补牢!” 关兴闻言,立即将麋威带到跟前: “此番能转危为安,全靠麋君运筹帷幄!” “若不是他多次相助,我和小妹已经成了孙权阶下囚!” (本章完) 第23章 吕蒙来了 第23章 吕蒙来了 关兴此言,立即得到在场众人一致赞同。 各种溢美之辞接踵而来。 这搞得麋威怪不好意思的。 关兴你私底下吹一吹我是当代张良就算了,怎能当着长辈的面吹牛皮? 这万一传到关羽耳中,那我不得社死? 连忙跟廖化解释自己就是个动嘴皮子的,实际工作还是关兴等人去做。 廖化闻言,落在麋威身上的目光顿时亮了三分,噙笑道: “麋君不必谦让了。你的事,费公举早已告知君侯,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说前有甘罗,后有麋威。” “而君侯也发话了,此番若能保存江陵,以你为首功,来日必有嘉奖!” 啥? 这牛皮已经吹到关羽面前了? 费诗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比关兴这哥们还能吹啊! 还什么前有甘罗后有麋威…… 人家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立下大功,回来被嬴政封了上卿好不好? 我十二岁的时候连秦始皇姓嬴还是姓羸都傻傻分不清呢! 完了完了! 廖化并不知道麋威所想,上前一步,低声道: “有君侯这句话,你家中无忧了。” 麋威微微一怔。 这话意思是,看在我立功份上,可以不重罚麋芳这个叛徒? 呃……其实我真不介意重罚麋芳…… 也罢,只要抱上了关羽的大腿就行! 当下不再计较这些细节,与关兴一道送廖化去歇息。 后者明日还要出城接应关平的八百骑兵。 …… 公安城外,晨雾尚未消散,江面上便冒出来大大小小上百艘船。 这些船上堆满了物什,皆以干草覆盖,又有雾气遮掩,难以看清是什么。 倒是船上之人皆着平民素衣,是确凿无疑的。 乍一看,似是寻常商贾。 但。 寻常商贾,哪能一下子拿出上百艘船并集中在一处江面上? 更别说,众船看似队列松散,其实进退之间皆有法度。 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型船队。 附近晨起出江打窝的渔者见此情状,纷纷远离。 唯有江边零星戍卒,一时搞不清这船队来路,仍在迟疑观望。 但很快,随着一面“吕”字大旗立在江水西岸的滩涂上,戍卒们对来者身份再无怀疑。 正是孙权麾下左护军,虎威将军,领汉昌太守,吕蒙吕子明! 值得一提的是,上一任汉昌太守是鲁肃。 鲁肃死后,麾下人马尽归吕蒙统领。 所以这位“吕虎威”俨然成了继周瑜、鲁肃之后,孙权麾下头号大将。 这也是为何他在后世被称为“东吴四大都督之一”的原因。 尽管直到吕蒙病死的时候,世上还不存在一个叫“东吴”的国家,也不存在一个叫“大都督”的官职。 无论如何,如此大将,如此大军,骤然越境登陆,肯定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但远处围观的渔者却愕然发现,江边戍卒既没有就地阻击,也没立即点燃烽火示警。 相反,他们确认来者身份后,竟主动上前缴械投降,任由吕蒙麾下士卒抢占本属于己方的据点。 南郡要变天了! 荆州要出大事!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吕蒙并未在意围观的渔者,甚至都没去亲自接收降兵。 在江边搭好临时阵地后,他第一时间派人去点验各部登陆人数。 清点兵甲、粮秣、马匹等等物资。 不久,一位头戴二梁进贤冠的中年儒者上前来报: “各部人数点验完毕,除零星坠江者,无一船走失,亦无敌军细作混入。” “辎重稍有减损,但不碍大局,可堪一战。” “前军三千人已集结,请将军下令吧!” 吕蒙听罢,朝着中年儒者抱拳一拜: “此番行军调度,多得虞先生帮忙,辛苦!感谢!” 后者坦然受之,毫不谦让。 如此姿态,别说吕蒙,就连周边军士都见怪不怪。 皆因这位“虞先生”并非寻常军吏。 此人姓虞名翻,字仲翔,乃是会稽余姚出身的名士,曾经在另一位名士王朗门下任郡功曹。 后来辗转投靠孙氏,先后辅佐孙策孙权兄弟,颇受敬重。 可惜此公有个毛病,总喜欢犯颜直谏,一来二去,惹得孙权不喜,遭到贬斥。 直到吕蒙最近出兵荆州,他才有了从军机会。 将来能否起复,就看此战是否立功。 此时虞翻见吕蒙并未有下一步指令,只是默然望江,不由暗急: “将军可是在等右部督?” 吕蒙微微颔首。 “此番袭取南郡本就是陆伯言首倡。其后骄纵关羽,使其疏于防备,也是陆伯言亲自施为。” “应该等他的。” 虞翻闻言心中不禁腹诽: 是,这一切确实都有陆逊的贡献。 但陆逊不过是偏将军,职在你吕虎威之下。 更别说你还曾向孙车骑举荐他,还有一层举主名分。 就算你独享眼前这份功劳,谁又能指责? 但不管怎么说,吕蒙现下也算他虞翻的举主,喷是不好当面喷的,只能委婉些: “好教将军知晓,右部督先前去拦截从湘水口出来的关羽粮船,发现有漏网之鱼。后续一面督促裨将李异去搜寻敌船,一面率领余部奔袭公安城南的邸阁。” “此刻他还忙着点验缴获的粮资呢!” 吕蒙默然片刻,颔首淡淡道: “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陆伯言是知兵的。” 废话,陆逊不知兵孙权怎会让他当右部督,统领麾下最精锐的一部亲军? 你吕虎威又怎会举荐他接替你主持荆州军事? 虞翻终于忍耐不住,指着身后清晰可见的城郭: “此刻大军云集,敌人城池近在咫尺,将军发兵何疑啊?” 吕蒙见虞翻喊得面红耳赤,低叹道: “我病重,恐不久于人世。” “此战若不能克尽全功,将来再无弥补过失的机会,有负于明主。” 虞翻闻得此言,有所动容。 语气随之一缓: “若如此,将军更应该从速!” “此战将军以诡谲之兵袭取南郡,讲究一鼓而下。若迟疑不决,恐生变数!” 吕蒙终于转过身来: “先生所言甚是,是我失态了!这就发兵吧!” 片刻后,三千前锋大军在三四里长的江滩上勃然展开。 旌旗在晨光下迎风招展,与江上的后续船队交相辉映,一时铺天盖地。 随着大军行进,鼓声渐渐如雷,响彻大江西岸,吓跑了鱼儿,也惊走了渔者。 唯独那座首当其冲的城池,反而呈现一种异常平静的姿态。 直到大军行进到距离城门两箭之地的时候,才终于有所反应。 城门大开。 其后,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士人从门后鱼贯而出,或是牵牛,或是奉酒。 所谓以牛酒出降,极尽谄媚之态。 这诡异的一幕,别说前线的军士惊了,就连坐镇中军指挥的吕蒙也有些难绷。 这还没开始攻城呢,怎么就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莫非(傅)士仁终于想通,不再矜持了? 吕蒙原本还计划作出强攻姿势,好跟城中内应相互配合,倒逼敌将下决心呢。 “虞先生,你看这当中是否有诈?” 因为事情过于顺利,吕蒙反而有些不安。 虞翻望着远处一个个卑躬屈膝的身影,同样面露疑色。 寻思数息,上前道: “城中必有变故,还请将军稍后片刻,容我入城一探究竟!” “有劳先生!” (本章完) 第24章 经学救不了天下人! 第24章 经学救不了天下人! 虞翻持着使者的符节,众目睽睽之下入城。 约莫半个时辰后,毫发无损归来。 但面色却比进城前更凝重。 吕蒙急问: “果真有诈?” 虞翻摇头: “城中无诈,士仁将军已经被部下软禁,此城是真降了……但,也仅是此城降了而已。” 吕蒙心中一沉: “先生何意?” 虞翻将入城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道出。 吕蒙听罢,一时难以置信: “麋子方之侄年未弱冠,竟有如此能耐?” “此事未必是那黄口小儿所谋。”虞翻蹙眉道。 “城中降人说了,此子与关羽次子都曾与费公举密会。” “我早就听闻费诗费公举是益州名士,颇有急才,先后被刘璋、刘备重用。” “依我之见,他才是这件事的主谋,那两个小儿辈只是依计行事而已!” 吕蒙想了想,感觉这个解释确实更靠谱一些。 “将军!”虞翻面色严峻。 “眼下虽得一城,却失了夺取江陵的先机。” “万一关羽大军果真归来,恐将功败垂成。” “请将军急令后军速速跟上,接替防守,然后自提大军北上,尽早拿下江陵!” …… 这日,麋威刚刚吃过朝食,前方传来紧急军情。 麋威找到关兴时,后者顶着两个黑眼圈处理军务,似乎彻夜未睡。 麋威不由担心关兴积劳成疾。 毕竟他身上可是有建安二十二年那场大疫留下的后遗症。 也不知城里那位张神医能不能及时给他救回来。 “前哨回报,吕蒙大军已经拿下了公安城。” 关兴见是麋威,没有隐瞒, “目前已探知敌军为吕蒙、陆逊两部,合两万余人,共为孙权前部。” 五千对两万,优势肯定不在我了。 但只是坚守十来天,倒不至于绝望。 前提是关羽的主力大军按时归来。 但这种事情麋威就没办法控制了。 能做的他都已经尽力去做。 剩下只能看大佬们秀操作。 好在到了这天下午,总算有了一个确切的好消息。 关平和他的八百骑如约而至。 这八百骑是不含任何水分的八百个骑士,战马数量则更多。 考虑到这个时代汉家骑兵的含金量,说一句战力翻倍毫不为过。 廖化第一时间带着粮秣辎重出城接应,却并未就此让骑兵入城。 反而让关平驻扎在江陵西北方向的小城纪南城。 在安顿好骑兵后,廖化同样不入江陵城。 而是将带出城的数百丁壮转移到东北方向、距离江陵稍近一点的故楚都,郢城。 以此作为两边的一个支点。 按关兴的说法,这是因为关平这八百骑作为当下仅有的机动力量,留在城外能起到更大作用。 而且分兵扼守北边两个据点,一来能确保敌军无法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二来也能给后续的关羽大军留下一条通路和立足点。 不至于轻易被敌军阻断。 麋威不太懂这些,只能相信大腿们的判断。 是的,廖化关平来了之后,他自我认定的大腿数量就自动加二了。 哪怕他其实连关平的面都未曾见到。 总之,这日协助关兴等人处理了一些后勤调度的事情后,潘濬突然派人请他去州牧府一见。 理由是有些军务上的事情要交接。 …… 去到州牧府,潘濬正在指挥人搬运木头石块。 “关兴缺乏守城经验,只知储备箭矢,不知道飞石滚木同样重要,我这边先帮他准备好了,你回去记得提醒他。” 话说,自从麋威在江陵城搞了一轮“优化”后,潘濬的工作态度果然积极了许多。 这两日充分发挥一位州治中该有的作用。 州部、郡府合作无间。 麋威的后勤工作得以顺利推进。 忙完一轮,两人坐下歇息,潘濬道: “说起来,你拜我为师已经有些时日,我也该正式传授你学问。” 麋威闻言第一时间想到,这是对方见援军已到,江陵不再危急。 于是通过自己这个弟子与关羽修复关系。 就像麋芳那样。 怎么说呢? 肯定是好事。 不同于才干平平的麋芳。 潘濬这老登有真本事。 一旦跳反,绝对能动摇全局。 于是麋威恭敬拜道:“请先生赐教!” 潘濬满意点点头,又道: “我师承大儒宋仲子,以五经之学为纲,兼修诸子学问。” “你既成了我入室弟子,当然要先学经。” “我师曾编修《五经章句》,你就从这学起吧!” 说着让人给麋威抬上来一大摞竹简。 麋威打开其中一卷,读了两三句。 脸顿时扭成苦瓜状。 这也太难了。 比高数都难。 地铁老人.jpg 潘濬似乎早有预料,似笑非笑道: “怎么,你不想学经吗?” 那必须不想啊! 麋威心想。 须知经学这东西,早就脱离了纯粹的学术范畴,成为汉代士人的进身之阶。 而这也导致各家对经学的注释越来越艰涩难懂。 毕竟谁掌握了释经权,谁就掌握了做官的权利。 那势必要拼命提高准入门槛的。 麋威当然想进步。 可问题在于,这不是时代变了吗? 过去太平年间的这套玩法,随着乱世来临,已经不太灵验了。 虽然再过六七十年后,这东西终究会换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但在此之前,固化的阶层暂时被乱世打破。 军功成了最好的进身之阶。 不然关羽怎敢一边吟诵《春秋左氏传》,一边将士大夫踩在脚下? 因为在这个军功至上的时代,像他这种万人敌才是版本之子! “你果然不想学经。” 见麋威沉默,潘濬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表情。 麋威也不装了:“弟子确实不是学经的材料。” “不是学经的材料,却是学万人敌的材料?” 闻得潘濬此言,麋威下意识想到关兴这大嘴巴又到处跟人吹牛皮了。 这话他分明只跟关兴说过啊! 只能硬着头皮道: “私以为,方今乱世,经学救不了天下人!” 潘濬一怔,侧目道: “不料商贾之子竟有匡扶天下之志?” 严格来说,东海麋氏并不是“商”,而是最高一级的“士”。 虽然麋竺确实很善于经营产业,富甲一方。 只能说潘濬背后说人坏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麋威不是关兴,懒得计较,接着道: “这并不矛盾。” “行商坐贾,需要道路畅通,需要财货汇聚,需要家家有余粮……简而言之,需要天下太平。” “毕竟乱世人命轻贱,家家鲜有恒产,跟谁做买卖?何处有买卖?” 潘濬再怔,然后终于正色看向麋威: “方才是我失言了。” “麋安汉将军雍容敦雅,你有令尊之风,绝非市井商贾。” “也罢,既然你不想学经,那就如你所愿,传你万人敌。” (本章完) 第25章 且学且备战 第25章 且学且备战 啥? 潘濬教授万人敌? 这下轮到麋威怔住了。 潘濬:“怎么,你认为我的学问不足以教你?” 麋威心想,这不是足不足的问题。 而是荆州上头压着关羽这么一位天下公认的万人敌。 我为啥不跟关羽学啊? 说起来,潘濬这老登历史上做到九卿之首的太常。 虽说位高权重吧,但就是个管祭祀和礼仪的官。 倒是隐约记得他后来帮孙权平过蛮夷叛乱……但,靠不靠谱啊? 见麋威又沉默,潘濬终于来了脾气: “你先前为保存江陵上蹿下跳,可见深知江陵对汉中王的大业至关重要,何不跟为师说道一二?” 好家伙,上蹿下跳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看来老登是真生气了。 麋威不敢怠慢,结合近日见闻,略一思索便道: “江陵南倚大江,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往北也有步道直达襄樊,可谓荆州的通衢所在。” “而城外四野虽多平地,但湖泊连片,水道交错,依然称得上有险可守。” “湖川多,还意味着土地容易得到灌溉,于是田地肥美,人丁兴旺。” 麋威最后总结道: “故此,弟子以为南郡是荆州的心脏,而江陵则是南郡的心脏。” “失江陵则失南郡,失南郡则失荆州。” 毕竟江陵这地方,后世就叫荆州市。 麋威在心里补充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潘濬一开始明显是带着情绪提问的。 但见麋威说得头头是道,面色缓和了不少,道: “你说的是江陵为何重要,却不是江陵为何对汉中王重要。” 这…… 麋威一时不解。 潘濬提醒道: “你方才说失江陵则失南郡,失南郡则失荆州。” “那请问,为何汉中王不能失南郡,不能失荆州?” 刘备为什么不能失荆州? 麋威稍一想便脱口而出: “跨有荆益,保其岩阻?” “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 这是诸葛亮在南阳隆中草庐给刘备谋划的争霸线路图。 俗称《隆中对》。 潘濬闻言终于展颜笑道: “看来你想明白了。” “不错,汉中王欲成大业,必须兼有荆益,缺一不可。” “益州虽险,却也闭塞,只可苟安,难以扩张。” “唯有同时兼得益州之险,荆州之达,方可对关中构成夹击之势。” “而得关中者,方有逐鹿中原的资本。” 这就是《隆中对》的核心思路。 麋威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请教道: “那江陵城在这当中起到什么作用?北伐的前哨?” 潘濬答道:“是,但也不仅如此……” 接下来,两人细细探讨了江陵周边的军事地理。 麋威惊喜发现,潘濬的军事见识远超先前想象。 对方所谓“兼修诸子学问”真不是吹的。 起码兵家的学问不是。 不知不觉间。 潘濬已经忘记了对麋威的情绪 而麋威也忘记了对前者的质疑。 两人就像一对真正的师徒那样教学。 如此一直到深夜,麋威彻底收起先前对潘濬的怀疑。 而潘濬也没再冷嘲热讽,而是认真叮嘱道: “从明日开始,你上午在郡府处理军务,日中来州牧府对接,我抽空教授你兵法。” “唯!” “虽然你自言不是学经的材料,但经学依然是世间最重要的学问,难学也要找时间学!” “唯!”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麋威恭敬行了个弟子礼。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了。 而潘濬目送他离开。 再回头,见房中蜡烛将尽,外头月明星稀,一时有些恍惚。 今日本意是借此子与关兴的交情,为自家谋一条以防万一的退路。 怎么说着说着。 竟真把他当成弟子了? …… 接下来一日,前线不断传来军情。 但颇有些扑朔迷离。 一时说吕蒙大军已经攻陷了江津戍,随时能登陆北岸。 一时又说江津戍不是被攻陷的,而是主动投敌。 而等哨骑好不容易搞清楚江津戍只是被敌军围困,并未失守。 便又有人说吕蒙听闻关羽即将归来,所以绕过江陵,先去攻取上游的宜都郡。 以图阻碍刘备援军,为后续孙权大军发动更大的攻势创造条件…… 总之,大战临近,各种消息满天飞。 一不留神就会被带进沟里。 好在关兴虽然是战场初哥,但关平和廖化都是真打过仗的。 所以城中气氛虽然一日比一日绷紧,但城内外的调度保持了忙而不乱的节奏。 麋威继续一边调度后勤,一边跟潘濬学万人敌。 这期间,因为需要征调更多丁壮,他还去地牢里探视了那位重量级的俘虏。 正是:假节钺左将军,益寿亭侯,于禁于文则。 这次简短的探视,麋威搞清楚了两件事。 其一,于禁虽然以治军严谨而著称,但也因为过于严苛,所以并不受士卒爱戴。 此外其麾下降卒并非都是训练有素的正卒。 还包括大量在南阳、襄阳就地征发的役夫。 先前关兴征募那两千丁壮就是这么来的。 也难怪关羽宁愿冒着得罪孙权的风险,也要运湘关米来养这数万降人。 用后世话来说,这就是优质劳动力输入。 其二,麋威在了解于禁那一长串头衔的含金量后。 便明白至少在刘备这一边,除非汉中王刘备亲自过来。 否则哪怕是关羽,都不足以招揽于禁为己用。 实在是于禁本身政治地位太高。 这世上有资格让他屈从侍奉的人就没几个了。 反过来说,假使于禁本人愿意投效,作为“主公”也未必敢放心用。 还不如将于禁作为一个高级人质,将来跟曹魏交易呢。 历史上孙权就是这么操作的。 于是麋威也就顺势收起了多余的心思。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社会运行规则。 不是施展些小恩小惠就能让某个名将“纳头便拜”的。 …… 关平骑兵到达的第三天午后。 麋威正跟随潘濬熟习军务,城南忽然传来急切的鼓声。 两人立即放下手头事情,一同策马奔向城南。 登上城头望楼,关兴已经换上一身戎装。 身边还跟着南郡丞,江陵令,以及几位老面孔的州郡吏员。 除了太守麋芳依旧不露面,城中头面人物均已到场。 麋威跟众人稍稍见礼,注意力很快就被城外景象吸引。 此时江陵南郊的三座防御据点。 从最远的江津戍,到最近的马牧城。 全都燃起了最高级别的狼烟。 三道乌黑烟柱袅袅腾起,在南郊上空积聚成山岳之状。 仿佛下一秒就会砸下来,摧城毁池。 (本章完) 第26章 观战论兵(上) 第26章 观战论兵(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因为这个季节太阳偏南。 所以即便是午后。 城南也没有甲光向日金鳞开的奇景。 倒是对守城方的视野造成了一定干扰。 众人不得不依靠楼檐遮挡阳光,才能望见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 同时看清楚的,还有敌军在江津戍周边围成一圈的厚实栅墙,并有重兵驻守。 至此,江津戍先被一层木围包裹,再被一层战船围困。 彻底孤立无援。 也彻底失去在洲上阻击敌人渡江的战术功能。 虽说早有预料,毕竟敌众我寡是客观事实。 但城上众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从大局来看,江陵何尝不是一座大一些的“江津戍”! 若援军迟迟不至。 下一个被团团围困的就是江陵城。 “关键在于马牧和灵溪二戍。” 眼见气氛有些压抑,关兴忍不住开声。 “只要那两点守住,吕蒙就难以在北岸立足。” 望楼内的众人不管知不知用兵,此时也只能颔首称是。 唯独潘濬低哼了一声,颇显不屑。 不过此时城上金鼓喧嚣,没人注意到。 除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麋威。 麋威心道,老登你有不同看法就赶紧说出来啊,这都啥时候了还搁这哼哼唧唧的。 不过他能理解潘濬的心态。 虽说因为家里的猪队友,不得不主动站出来帮关兴守城。 但心里头肯定还是膈应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 他是长辈,是名士,是州部长吏。 除非关兴主动请教,否则他才不会主动放下架子。 偏偏关兴因为父亲的关系看老登不爽,同样放不下架子。 如果两边能精诚合作多好啊。 麋威很是无奈,却也见怪不怪了。 无所谓,我会出手!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解!” “马牧、灵溪二戍加起来不过四五屯兵,而眼下敌军单看旌旗数量就不下于十营。” “这四五百戍卒依托两个狭小的戍堡,真的能抵挡上万敌军吗?” 麋威一开口,关兴第一时间就看过来。 而守城主将一转身,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转过来。 于是潘濬不想开口也只能开口了: “呵,能问出这个问题,这两日没白教你!” 老师的架子自然还是要端着的。 但麋威不在乎。 潘濬道: “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这句话意思是:善于防守的人,懂得隐藏自身虚实,让敌人无法轻易看穿。” “那两座戍堡的形制大小就摆在那里。能藏多少兵,多少粮,多少甲胄器械,对于吕蒙这种宿将来说可谓一目了然。” “若城中不敢出兵策应,你信不信吕蒙就会立即强攻二戍,旦暮可下?” “反之,若能内外呼应,则他要面对就不仅仅是那四五百兵,而是整座江陵城……调度起来自然束手束脚,耗费更多时日和精力”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麋威道。 “守城是一盘棋,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如果不能走活棋路,城堡再多也都是死棋罢了!” 潘濬闻言挑了挑眉:“总结得不错。” 听到这,所有人都露出恍然佩服之色。 除了关兴神情还有些纠结,一副想问又拉不下脸问的样子。 麋威见状继续出手: “可关君一旦出击,城上的守备谁来负责呢?” 潘濬何等人精,直接负手转过身,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麋威早有所料,转向关兴等人: “关君,你自去点兵策应城外,城上守备我来接手!” “诸公还不知道吧?” “我这两日跟随潘师学习兵法,颇有心得,今日正好检验学习成果!” 说罢还对关兴挤眉弄眼。 后者心领神会,故意对着潘濬的背影扬声道: “麋君既然成了潘公高足,那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想必麋君会替我看护好身后,不坠尊师的名声!” 然后转向旁人: “诸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楼内众人纷纷称是。 不然呢? 他们也不懂守城啊。 尤其是,敌将还是孙权麾下的虎威将军吕蒙。 谁对上心里不发怵? “乃公早晚要被你们两个竖子气死!” 关兴下城点兵后,潘濬气得破口大骂。 麋威笑眯眯道: “先生言重了!” “弟子虽有逼迫先生出手之嫌,可难道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荆州上上下下都看清楚,这江陵城并非只有关将军能敌万人,还有先生这等当世孙、吴!” “过去先生受到关将军排挤,纵然胸藏百万兵,却苦于无人知晓!” “而我身为弟子,怎能让师尊受这个委屈!” “所以今天即便先生怪罪,我还是要说这句话:请先生让江东鼠辈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楼内众人见状当然再度纷纷称是。 不然呢? 驳了潘濬的面子,关羽也不会因此奖赏他们啊。 只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尽管潘濬还是哼唧不断,但到底没有再背过身去了。 就这一会功夫,江津州上的敌军有了动作。 数个一字排开,延绵近两里的方阵同时启动。 如滚滚浊浪向大江北岸卷来。 而敌军之所以选择从这里开始登岸。 首先一个。 当然是因为江津附近本就有大量沙洲。 加上秋冬水浅。 只要摆上几艘船就能当临时浮桥用。 其次则是因为过去两日,关兴在廖化的建议下进行了坚壁清野。 江边能用的渡口早已提前烧掉。 几处能行船的水口也用木石和沉船阻塞。 在重修渡口或者疏通水口前,敌军无法用大船高效地运兵。 当然,选择走沙洲这段路登陆。 意味着必须承受岸上戍卒的阻击。 几乎在敌军启动的半刻钟后,麋威就看到马牧、灵溪二戍各有一队人马前出阻敌。 不过因为江陵城距离江边尚有五六里远,所以暂时看不清战况。 但可以想象,这两队人马最多也就迟滞一下敌军上岸的速度。 能拖一两个时辰,就算对得起这两个据点的战略位置。 如果能拖到天黑,那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就在此时,有探马入城报信。 说下游东岸发现了一支约莫三千规模的敌军。 正沿着东岸江堤逆流北上,直扑江陵方向而来。 麋威稍稍回忆了一下周边地形。 因为江水过江陵后拐了个大弯南下。 所以下游的东岸跟上游的北岸,实际上是同一边。 又因为江陵城东郊湖泊连片,所以那个方向并没有如马牧、灵溪这种大型防守据点。 至少当前没有。 一来,湿地本就不易筑城; 二来,湖川本身就是天然的“护城河”。 当然了,再好的护城河,也总需要人去防守才有意义。 而眼下江陵根本分不出足够兵力去守那片广袤的水泊。 这么一想,东边那一路的敌军虽然远在下游东岸。 但未必就比西边沙洲那一路来得更慢。 三千本身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兵力数字。 那么一个紧随而来的问题是: 东西两路敌军,哪一路是主攻,哪一路是策应? 或者都是主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后续守城兵力的布置。 (本章完) 第27章 观战论兵(下) 第27章 观战论兵(下) 麋威自己没经验,于是将问题抛给潘濬。 潘濬刚刚才被麋威和关兴联手架上台。 此时众目睽睽,躲是躲不掉了。 但也未即刻作答。 而是找斥候打听清楚东路敌军的行军细节,才缓缓道: “刚刚接战,不好判断哪一路为主。” “但从敌人军阵排布来看,我猜西边沙洲那一路才是今明两日战事的焦点。” “军阵排布?”麋威一时不解。 “你可曾读过《司马法》?”潘濬问。 司马法……司马穰苴兵法? 这部兵法麋威前世倒是听说过。 司马穰苴又叫田穰苴,是春秋末期齐国一位集大成的兵法家。 可惜他的著作早就失传。 麋威前世倒是看过一些“残篇”。 但到底是真实记载还是后人伪作,说法不一。 便道:“还请先生赐教!” “我家里有前人整理的抄本。”潘濬道。 “回头让人送你府上。多看看,可熟悉行阵之道。” 麋威应诺。 潘濬这才指着西南方向道: “你认为,敌方军阵是疏还是密?” 麋威随之望去。 只见远方沙洲与江岸之间,乌央乌央的一大片。 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密还疏。 但他想到刚刚潘濬询问哨骑的一些细节,忽有所悟: “那些方阵远远看上去如地上蚁群,队列却基本整齐。” “这说明阵中士兵行列间距极小,肩并肩,踵接踵。 “故此,我认为应该算‘密’!” 潘濬颔首肯定,又道: “司马穰苴云:凡阵,行惟疏,战惟密。” “这说的是,军阵移动的时候,行列应当疏散一些,以便于士兵快速行走。” “而到了作战的时候,则应该紧密一些,让敌军难以突破。” 麋威:“先生意思是,西路敌军结阵紧密,是为了随时作战。故此那一路是敌军重点进攻方向?” “你这话只对了一半。”潘濬缓缓摇头。 “西路敌军确实是在为交战作准备,但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麋威:“为何?” 潘濬却不答,而是再次指向西南方: “用你自己的眼睛仔细看。” 麋威再次看向沙洲那一片。 这次看着看着,还真有了些收获: “江陵南郊虽说有三座戍堡,但三堡整体更靠近西南方。” “这意味着对于敌军来说,从西路进攻难度更大。” 潘濬面无表情:“还有吗?” 麋威想了想,又道: “虽说敌军能依托优势兵力包围三堡,但想要在岸上稳妥立足,总归不能在身后和身侧留下多个我军据点。” “所以西路虽然会先接战,却以稳守阵脚为主。” “须等东路策应上来,牵制住城中援军,才会尝试围堡或者攻堡。” “善!”潘濬微微动容,“还有吗?” “还有……” 麋威沉思片刻,视线忽而转到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的狼烟,醒悟道: “西路敌军要防备的不仅仅是岸边戍卒,还有小关将军的骑兵!” 潘濬闻言立即追问: “关平在江陵北郊扎营,南下驰援必先绕城而过,往东往西距离都差不多。” “那请问:为何关平不绕去东边阻敌,反而要往西边来?” 这次麋威早已想清楚,脱口而出: “因为江陵东郊湖泊连片,不利于骑兵行走。” “而西边除了一条狭长的灵溪,大部分都是平地,且还有灵溪戍作为支点策应。” “所以阻击西边的敌人更便捷,也更有效。” “而只要成功阻击西路之敌,剩下一个东路,以城中守备足以稳妥应对,无须再增援。” “孺子可教也!” 潘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又道: “不过正如方才所说,这终究只是一时的猜测。” “西边固然堡垒多,可一旦攻下,就是敌军最可靠的立足点,” “而东边虽无堡垒立足,但诚如你所说,那里湖多,反而能充分发挥敌军船多的优势。” “一旦东路敌军能疏通水口河道,将来未尝不能倚湖立寨。” 说到这,潘濬捋着胡子道; “这便是孙子所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受教了!” 麋威心悦诚服拜谢。 他依旧不相信潘濬的人品。 但对他的军事水平再无怀疑。 接下来,战事进展基本如潘濬所料。 西路敌军好不容易撵走了二堡戍卒,刚准备在岸上重整旗鼓。 灵溪上游忽有一支骑兵烟尘滚滚而来。 麋威等人在城头上视野开阔,能看清一面迎风招展的关字旗。 旗下,一位格外高壮的骑将正在带头冲锋。 左右护从的骑士虽也都是难得的健儿。 但跟此将一比,仍不免有鹤立鸡群之感。 而这种来自生理上的、视觉上的显著优势。 于敌而言,自然是压迫和恐惧。 于己而言,则是强烈的安全感。 麋威发现自此旗此将出现之后,城上众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心道,这位应该就是关羽长子兼偏将,关平。 也是他早已认定的新大腿之一。 关平这八百骑快速绕城而过,并未急着冲向敌阵。 反而先贴着己方戍卒军阵的边缘而过,再斜斜切向敌阵。 其后在抵近敌阵的关头,迅速横掠而过,抛射一轮。 射完即退。 一直退到敌方步弓射程之外才回转,接着发起新一轮冲锋。 如此反复掠射几轮,己方戍卒已经安然撤回戍堡附近。 而敌方原本严丝合缝的军阵不免出现松动。 这时,麋威注意到骑兵群中忽而一阵寒光闪烁。 猜测这是骑士们将骑弓换成了陷阵用的马槊。 而果不其然,下一刻,骑兵群一分为二。 一部继续掩护己方戍卒。 一部则在那面关字将旗的带领下,轰然突向敌阵松散的位置。 数百骑兵集体冲锋,哪怕隔着数里地,依旧看得人心潮澎湃。 一突之后,虽然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具体杀伤。 但原本敌阵中林立的旗帜,正如割草一般倒下一片。 黑压压的阵型也迅速“白”了一小块。 显然那处出现了溃逃,军阵不再密集。 而这种溃逃又产生连锁反应,迅速传染到旁边的军阵。 原本看似难以撼动的敌阵,此刻终于动摇。 “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吗?” 麋威一时看得心驰神遥,难免产生日后自己也带领成千上百骑士冲锋陷阵的幻想。 这时潘濬的声音冷冷传来: “别想了,有些事关平能做到,不代表你也能做到。” 求追读,求收藏! (本章完) 第28章 不挑灯的夜战 第28章 不挑灯的夜战 麋威闻言转头。 只见潘濬负手微叹: “当然,我也做不到。” “世上如关、张这般的万人敌,本就可遇不可求。” 这点麋威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老登之前不是自夸有万人敌的本事吗。 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若先生在战场上对上关、张这样的万人敌,会如何应对?” 潘濬闻言冷笑连连。 似在嘲弄麋威的激将法太幼稚。 但笑过之后,见麋威依旧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又忍不住嘀咕起来: “关将军威震华夏,哪是我能敌对的?” “不过若我是吕蒙,此时不会因为关平这次突击而轻易动摇。” “反倒要趁关平一突回转之际,让士兵迅速退至江堤下重新结阵,以防御他下一次和下下次突击。” 麋威:“先生这是效仿淮阴侯(韩信)背水列阵以鼓舞士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背水……你跟谁学的这种歪理?” 潘濬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 那自然是前世的“游戏领域大神”了。 麋威腹诽一句,便见潘濬解释道: “刚刚说了,凡阵,行惟疏,战惟密。” “自古以来,步兵在平地上抵御骑兵,只能依靠坚密的军阵。” “虽说齐孙子(孙膑)曾提出以战车充当壁垒以抵御敌军冲击的应急战法,但本质依然是结成严密之阵。” “反过来说,面对盾、矛、弓、弩齐备的密集军阵,骑兵本来就不好突阵的。” “特别是兵力不占优的时候,一突进去,再出来就艰难了。” 麋威恍然,道: “难怪刚刚小关将军一上来并未直接突阵,而是先以数轮骑射扰敌,等敌阵松动后才一举突击。” “正是此理,你看!”潘濬指向江边大堤。 此时敌军果如他所说,只留下少部分顶在前方防备关平的二突。 而大部分则稍稍后撤到江堤下,重新结成黑压压的紧密大阵。 麋威也终于看出些门道了,沉吟道: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江堤是人造之物,本身相对平整。” “士兵后撤到堤下,即便没有军吏监督,也会本能依着堤坝的形状,迅速结成整齐的方阵。” “再者,堤后还有吕蒙的水师压阵,船上弓弩手能以抛射的方式掩护己方的军阵……至于射杀临阵逃脱者,更不在话下。” 说话间,关平已经冲散敌军故意留在原地的小股阻击部队。 但面对江堤下重新集结成型的紧密大阵,却徘徊不能前。 最终只能退回后方两座戍堡之间,掩护最后一批戍卒入城。 其后扬尘北返。 麋威知道这并非关平怯战。 而是说,这八百骑是江陵这边唯一的机动力量,不能浪送。 无论如何,随着关平这一退,敌军终究还是在岸上站稳了脚跟。 好在此时天色终于黑下,敌军大概想先抢修江北渡头,并未继续推进。 双方暂且罢兵。 今日一战,局面上看,吕蒙成功登陆,算是达成了基本的战术目标。 但江陵这边三个防御据点,特别是岸上的马牧、灵溪二戍均未丢失。 依然能有效迟滞敌人推进到江陵城下。 所以也算不上多失败。 勉强打了个平手吧。 可这样的“平局”,又能维持多久呢? …… “终究是敌众我寡!” “若不能阻遏吕蒙大军渡江,后续就艰难了。” 当夜,关兴来找麋威商议。 “麋君,我兄长的意思是趁夜色掩护,加上敌军刚刚上岸立足未稳,出去烧他的船,至少将抢修的渡头再烧掉!” “他一日修不好渡头,就一日不能绕开沙洲顺畅运兵……那咱们就多一日胜算!” 麋威虽然跟潘濬学了几日万人敌。 但行军打仗的学问,哪里学几天就能精通的。 所以果断听专家的,道: “关君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我就知道麋君是个能决断的!”关兴大喜。 “出城夜袭之事我已有安排,不过城头上仍需要你这位留侯坐镇,替我看住城门……交给别的人我不放心!” 得,这是演都不演了,直接用张良来代称。 麋威很是无语,却也懒得解释了: “只是看住城门即可?” 关兴:“除此以外,还需要麋君替我掌控金鼓旗帜。” “麋君在城上站得高看得远。一旦敌营有异动,请立即以烛火、金鼓来示警!” “而若没有,就请一直偃旗息鼓,等我得手之后,再派人出城接应。” 言罢,他解开装官印的鞶[pán]囊。 将那枚粗糙的曲军侯印交给麋威。 “此物暂借麋君,以作调兵之用!” 麋威郑重接过。 …… 时值十月初,月色晦暗。 在麋威的注视下,关兴带着一千精锐摸黑出城,然后迅速分作两部。 一部由关兴亲自率领,直奔西南方的马牧口。 另一部则斜趋东南方的江津口。 也即麋威先前带人“偷袭”公安县时走的那个水口。 但不同于那时只有一群小聋瞎戍卒。 前方是真正的敌军岗哨。 所以关兴两部为了减少行军动静,速度并不快。 在城下磨磨蹭蹭了快半个时辰,才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敌营并无任何异动。 只有星星点点的营火点缀其间,勾勒出一片横亘数里的巨大轮廓,又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 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战场,倒也算得上一幕瑰丽的夜景。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东南方向有了动静。 最初是一道有别于普通营火的亮色。 然后亮色沿着江岸迅速扩大,很快便呈冲天之势。 “看来江津口得手了……” 麋威嘀咕一声,悬了半夜的心弦终于稍得放松。 东路敌军今日午后才从下游登陆。 满打满算,也就抢修了一个下午加小半夜时间。 渡口肯定未成型。 此时这把火,足以让他们前功尽弃。 至少明天之内,敌军别想从这个渡口大规模登陆。 相比起东路一击得手,西路的动静却有些奇怪。 在东路起火之后两刻钟,西南方才有动静。 却不是冲天火光,而是一阵如闷雷般的响动。 麋威白天看了一下午战场,很快意识到这是敌军大规模调动的战鼓声。 “关兴被发现了?还是中了埋伏?” 麋威一时惊疑不定,转头问今夜同来城上的蕉仲。 但后者也跟他一样,毫无头绪。 毕竟战场太远,又乌漆墨黑一片。 既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及时联络。 只能被动等待结果。 这也是夜战的无奈。 黑夜是掩护,也是障碍。 如此等了约莫两刻钟,去烧江津口那部顺利归来。 麋威不敢怠慢,立即遣蕉仲出城接应。 等蕉仲确认了战果,麋威忙问: “什么情况?” 蕉仲脸色一暗,咬牙道: “今夜怕是中了吕蒙之计!” (本章完) 第29章 吕蒙的使者 第29章 吕蒙的使者 麋威:“怎么说?” 蕉仲道:“刚刚归城的那部说,江津口附近的敌军太少了,绝对没有三千之数,怕是连一半都没有,所以他们才轻易得手。” “换言之,东南方之敌很可能借夜色遮掩转移到西边,配合那里的敌军,阻断关军侯的退路。” 麋威恍然。 毕竟,那突然消失的一半敌军,总不至于连夜跑回对岸吧? 而这么一想,今夜关家兄弟的夜袭行动,恐怕早在吕蒙预料当中。 这种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比夜袭失利更让人窒息 “可是吕蒙怎么猜到关君会去马牧口那个方向的呢?”麋威蹙眉道。 “赌呗。”蕉仲道,“谁都知道西边比东边更容易渡江,关军侯多半更重视西边。” “就算赌错了也无妨,反正能在野战中吃下一部守军,他们总是不亏的。” 麋威一时无话可说。 吕蒙确实比二关棋高一着。 沉思片刻,麋威只能接受这个结果,转而道: “那依你之见,咱们要不要派兵救援?” “来不及了。”蕉仲摇头道。 “况且真要救援,也是马牧、灵溪更近。” 麋威轻轻拍打着身前的垛墙,再度无言。 西南方向的响动又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平息。 接下来是一段异常煎熬的沉寂。 麋威盯得眼睛发酸,却不敢下去休息。 一直熬到平旦时分,东方渐白,远方战场的轮廓才渐渐显露。 此时敌军已比昨日往前推进了一大段,稳稳包住了马牧、灵溪两座戍堡。 甚至还有小型战船直接从清理开的水口驶进了江陵西郊的灵溪。 与岸边的鹿角等障碍物组成一道完备防线。 这样一来,关平骑兵就无法像昨日那样来去自如了。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吕蒙水陆两路包夹在灵溪和江陵城中间的狭长地带,继而全军覆没。 至于关兴,当下虽然还看不清马牧城上的旗帜。 但见到堡上远比昨日密集的身影。 便足以推断昨夜关兴中伏之后,就近撤入马牧城。 而再看此城虽然跟昨日江津戍一样陷入敌军重围,但到底未曾崩溃。 便能进一步推断关兴多半还活着。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断、猜测。 这个时代没可没有手机互联网。 战场通讯只能依人力、畜力以及经验。 半看半猜属于常态。 所以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尤其珍贵。 偏偏随着关兴被困,眼下江陵俨然没有了正经的守将。 太守麋芳是个不靠谱的。 南郡丞、江陵令更不必说,只会唯唯诺诺。 潘濬那老登倒是个有能力的。 但真让他现在来主持守城……不,他肯定会再次称病不出! 昨夜城外闹腾了大半夜他都没露面。 老年人的睡眠质量真有这么好吗? 思来想去,麋威只能让蕉仲立即去北郊二城知会关平和廖化。 希望那边至少派一人入城主持大局。 而他自己则直接向守城军士展示关兴留下的官印以及麋芳的佩剑。 以此临时接管城墙上的戍卒,确保下一任主将到来前不乱阵脚。 但说实话,他只跟潘濬学了几日万人敌,过去从未指挥过守城。 能不能服众,能不能稳住,他心里没有底。 只能强装镇定模样,在城头各处巡逻。 如此恍恍惚惚地巡了一阵,南边忽然奔来十数骑。 其中一个骑士还打出使者的节杖。 吕蒙的使者。 不多时,众骑在城下一箭之地外勒马,当中一骑上前大喊道: “孙车骑麾下骑都尉,虞翻字仲翔,请见南郡麋太守!” 两军阵前,当然不可能像平时那样客客气气地递上名刺。 直接吼一嗓门最实际。 敌骑重复喊了三遍。 当麋威听清“虞翻”这个名字时,心中不由一咯噔。 因他记得历史上此人曾经随吕蒙袭取南郡,颇有功劳。 在(傅)士仁迟疑不决的时候,是虞翻孤身入城劝降,替吕蒙迅速拿下一城。 其后吕蒙北上江陵,是虞翻提醒吕蒙此战行诡兵之道,必须将(傅)士仁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后来麋芳出降,吕蒙刚准备放松一下,又是虞翻提醒吕蒙要防范江陵城内亲近刘备的势力暗中作乱,以此确保南郡稳稳当当落入孙权囊中,再无反复。 一言蔽之,这是个有胆色有眼界的厉害人物。 来者不善。 但直接回绝也不行。 万一对方求见不成,改为强攻怎么办? 麋威从不高估自己。 寻思片刻,他决定先见一面再说。 …… “虞公,城内说只许你一人进城,你看这……” “无妨!” 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儒士越众而出。 “若费公举还在城中,我或许有性命之虞。” “如今他不在,城中皆为豚犬,何足惧哉?” 说罢,中年儒士,也即虞翻昂然打马入城。 在城中卫兵带领下,虞翻来到南郡太守府,看见门亭长竟是个沐猴而冠的蛮夷,对麋芳的心态以及江陵城的局势顿时有所明悟。 心中更是不屑。 不多时,虞翻来到正厅。 麋芳主动迎上前,堆笑道: “在下南郡太守,久闻虞公大名!” 虞翻却是冷笑一声: “麋府君死到临头,怎还在郡府枯坐不动?” “莫不是打算将此地当做自己的坟冢吗?” 麋芳笑容一僵: “我敬重足下的名声,足下怎么反过来咒我死呢?” 虞翻负手道: “你本就与孙车骑私通,如今谋事不密竟被被关羽所知,他岂会饶过你?” “你除了投效我主,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麋芳闻言,宽大的身躯微微一抖,便往身旁一瞥。 虞翻一直暗暗观察他神情,见状也顺他视线看去。 然后便看见一个面容清俊的后生。 其人眉目间跟麋芳有三四分相似。 想来应该就是那位麋竺长子,麋芳的大侄了。 不过此子尚未加冠,分明还是个半大少年。 虞翻更加笃定之前搅局的主谋是费诗。 便继续对麋芳恫吓道: “府君当下之所以反复无常,不就是因为关羽即将归来吗?” “我就直说了吧!” “昨夜关兴中了吕虎威的埋伏,身受重伤,若不及时救治,熬不了几天。” “此刻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 “可是,你真敢出城直面吕虎威的兵锋吗?” 麋芳不应,只是默然与麋威对视一眼。 虞翻见状更是肆意: “你看,你根本不敢救。所以关兴必死无疑!” “而一旦他死了,关羽归来后知道你见死不救,新仇加旧怨,定要戮你三族的!” (本章完) 第30章 一人一刀 第30章 一人一刀 麋芳闻言又是一抖。 这次干脆转身直愣愣地看着麋威。 掩饰都不掩饰了。 虞翻虽然对他三番两次看向那少年有些不满。 但也只当他关心家中后辈。 便手指麋威道: “关羽素来轻慢于你,一旦丧子,你子,你犹子(侄儿),皆要为关兴陪葬!” “到时你不但背负不忠骂名,也因保不住兄长的嫡子,有负于兄弟,是为不悌!” “为人臣不忠,为人弟不悌,试问府君今后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上?” “我言尽于此,府君若还不知悔改,那今日就是你我最后一面!” 说罢,虞翻傲然甩袖离去。 如此作态,自然是他自忖已经拿捏住了麋芳,笃定对方一定会认栽。 此时麋芳早就六神无主。 待虞翻稍稍走远,他便急不可耐地拉住麋威道: “阿威啊,你说咱们要不要出城接应一下关兴?万一他真死了,事情就麻烦了……” 麋威见麋芳第一反应不是顺势滑跪而是出城救人,哪怕可能是装装样子,心中也颇感安慰。 这说明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还是起到了作用。 便沉声道: “仲父,吕蒙用心险恶,咱们千万不要中计!” 麋芳目光一沉:“怎么说?” “关君的能耐我是很清楚的,不至于轻易丧命。”麋威分析道。 “若他果真快死了,那马牧城必定士气低落,昨夜就该被吕蒙一鼓而下了。” “如今对方围而不攻,又派那姓虞的老匹夫进城摇唇鼓舌,分明是见一时攻不下马牧城,便打算引诱我们出城野战!” “一旦出战不利,局势必然会败坏,那时关将军才真的会治你我的罪!” 麋芳:“那就继续坚守不出?” 麋威:“当然!那老匹夫故意提关君,其实是个误导。” “不出城救,似乎会被关将军迁怒,只能投降。而真出城救就会败坏战局,最终还是不得不投降……不管怎么选都会中计。” “所以仲父啊,咱们就该继续安坐城中不动,须知不做就不会错!” 最后这句话明显正中麋芳的心坎,当即颔首不及。 但刚要下决断,目光又不由得飘向门外。 麋威:“仲父可是担心城中有人被吕蒙蛊惑,就算我等不动,也会因旁人乱动而功败垂成?” “这城中反复无常的小人,可不止你仲父我。”麋芳自嘲一声,“你可有应对之策?” “此事易耳。”麋威轻笑。 “请仲父即刻召集州郡与门下诸公来郡府一见!” …… 离开正厅后,虞翻刻意放慢了脚步。 就等着麋芳追上来了。 然而等了又等,都快走到郡府大门了,身后仍未有脚步声。 心中不禁暗骂麋芳软弱无能。 如此性情虽好拿捏,却也因为优柔寡断而耽误大事。 实在不行,只能让吕虎威佯装强攻江陵以作胁迫了。 只是如此一来,士兵未免有损耗,不利于后续迎击关羽。 思忖间,身后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虞翻心弦一松,也不回头,就在原地停步负手笑起来: “哈哈哈哈,看来府君终于想……” 明白二字尚未说出口,他后脑猛地一痛。 然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不久,麋芳门下众吏齐聚郡府。 南郡丞,江陵令,包括州吏也纷纷受邀到场。 除了州治中潘濬。 麋威派人去请他,回复说收拾一下就来,却迟迟未现身。 不过无所谓了。 此时众人见到麋芳麋威叔侄都在,先对太守麋芳行礼,然后纷纷转向麋威: “督邮,你突然召集我等,所为何事啊?” 麋威拍拍手。 早已守在一旁的詹思服等人当即将一个五大绑的中年儒士押到场中。 此人衣冠不正,脑后有血,口里塞布,一路呜咽不断。 众吏见状各自惊疑,又纷纷看向麋威。 “他是吕蒙的使者,虞翻虞仲翔。” 麋威指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中年儒士,给众人介绍。 “都说此人是扬州名士,但今日一见,分明是个摇唇鼓舌、挑拨是非的阴损小人!” “我仲父召诸公来,乃是请诸公一道见证,斩杀此人,以示我等绝无二心!” 众吏听到是吕蒙使者,本就一惊。 此时听麋威居然还要当众杀人,更是慌乱。 便见郡功曹上前劝道: “督邮,此人既是名士,又是来使,杀之不妥啊!” 贼曹掾也出来劝: “听闻关兴被困马牧城,一旦杀了使者激怒吕蒙,以至于害死关兴,只怕将来关将军会迁怒我等啊!不如改为暂时扣下,作为人质如何?” “是啊是啊。”郡主簿立即上前附声。 “有这人质在手,不管关兴将来如何,我们总还能跟大王和关将军有个交待的嘛!” 麋威面上顿时露出纠结的神色。 良久,重重一叹,道: “诸公所虑,不无道理。” “也罢,我就按照诸公的意愿,暂留他一命,割发代首!” 什么叫按照我们的意愿? 众吏纷纷腹诽,但见麋威总算放弃杀人,都暗松一口气。 麋威回头道: “詹君,除他的冠!” 詹思服闻言而动,将虞翻的冠,连带冠下的帻巾一把扯下来。 大概用力过猛,还顺手扯断了几根头发。 虞翻痛得呜咽,目光却死死瞪着麋威。 此时他哪里还不晓得。 江陵城真正的主心骨。 既不是费诗,也不是关兴。 而是眼前这个一度被他轻视的少年郎! 可恨自己先前以为城中皆为庸碌之辈,便轻易孤身入城……大意了! 麋威根本不看虞翻脸色。 让詹思服等人按住他手手脚脚,抓起一把头发,咔嚓就是一刀! 随后转向麋芳,递出短刀: “仲父,请!” 麋芳颤颤巍巍上前。 看了看满脸羞愤的虞翻。 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侄儿。 一咬牙,上前也是一刀。 从这一刻起,他自知再无退路。 于是身体不再发抖,扭头对郡功曹道: “到你了!” 郡功曹闻声也是一抖,只能苦笑上前。 就这样,从功曹到主簿,到主记室,再到贼曹掾……除了已经去了江南投奔孙权的门下督,郡府自麋芳以下,州牧府除潘濬以外,全都割了一把虞翻的头发,与之结下死仇,继而跟孙权吕蒙,再难有媾和的余地。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割发看似伤害不大,其实羞辱性极强。 实际上,自先秦以来,官府本就有一种专门剃人须发的刑罚,叫做“髡[kun]刑”。 总之,在众人一人一刀之后,原本头发尚算浓密的虞翻,几乎全秃。 也就脑后剩下一小缕。 但麋威并不打算留下这一缕,将刀递给詹思服: “詹君,这最后一刀,你来!” 詹思服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这一刀的含义,不由面露感激之色。 这意味着在麋威眼中,自己不是个边鄙蛮夷,而是跟在场诸公一样的大汉郡吏。 “谢督邮……不,谢主公!” (本章完) 第31章 守将非你莫属 第31章 守将非你莫属 不久之后,州主簿来到州牧府,见到潘濬。 “潘公找下吏何事?” 潘濬安坐几案,淡淡开声: “听闻吕蒙使者入城见麋子方?” “确有此事。”州主簿恭敬道。 “来使是会稽虞仲翔。” “果然是他。”潘濬似有所料。 “此公曾为王公(王朗)功曹,见识不凡,只怕我那弟子难以招架吧?” “这样,你替我提点一下他,无论虞仲翔说什么都不要轻信,礼送出城即可!” “不,且慢!”潘濬语气蓦地一转。 “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还是不妥,你也别出面,去找郡主簿,让他去提点!” 潘濬絮絮叨叨地叮嘱。 回头见州主簿非但毫无动作,还一脸怪异。 顿时不悦: “莫非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州主簿:“潘公睿断,怎会不信?下吏只是有些好奇,潘公为何不亲自出面呢?” 潘濬白眼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因为王公的关系,我跟虞仲翔也算有些交情,不好驳他的面!” 原来如此。 州主簿记起王朗之子王肃也曾师从宋仲子,跟潘濬是同一个老师。 而虞翻曾经当过王朗的郡功曹。 所以潘濬跟虞翻之间,还有些同窗连着父子故吏的间接关系。 “除此以外……”潘濬突然压低声音。 “如今关兴被困城外,局势不明,咱们还得留一手啊。” 州主簿彻底恍然。 恐怕这个才是主要原因。 但,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潘濬拍案恼道: “怎么,如今你只认督邮,不认治中了吗?” “下吏岂敢!”州主簿忙拱手。 “正有一事要禀告潘公,吕蒙使者之事,麋督邮已经亲自处置了……” 旋即将刚刚郡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潘濬听得脸色数变。 自己又是躲避在家。 又是计划转几手提醒。 结果麋威那小子,一招连消带打。 不但成功化解了虞翻的挑拨。 还进一步凝聚了城中人心。 那他躲在家里还有什么意义? 留个屁的留一手啊。 不知是否冬日炭火不足,他忽然感觉屋内有些冷。 冷到难以安坐。 “那……虞仲翔还剩几缕头发?” …… 虽然暂时解决了虞翻带来的危机。 但麋威很清楚,真正决定成败还是军事。 如果最终军事失败。 那他今日这番表演。 反而会将自己和身边人送上绝路。 顺便,他本人还会成为“轻辱名士而招来恶报”的反面典型。 然后在不远的将来。 有概率被一个叫刘义庆的野史大师,添油加醋地写进《世说新语》中的简傲篇或者忿狷篇。 贻笑千年。 又在遥远的后世。 被一群沙雕网友做成梗图。 发到各种意想不到的话题下疯狂对线……想想就难绷。 所以处理完虞翻后,他干脆披挂上城。 一边享用朝食,一边督促城防。 其实就是装模作样安抚人心。 但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就不好了。 总之。 cos了一上午“小儿辈遂已破贼”的凡尔赛之王谢安。 也可能是演义里“安居平五路”的凡尔赛之神诸葛亮。 江陵城总算没闹出什么乱子。 到了午后,他终于等到了关羽主簿廖化。 “麋君,辛苦你了!” “不苦不苦,为了大王和关将军,一切都是值得的!” 麋威例行表了表忠心,紧接着道: “廖主薄是来接手江陵城防的吧?” 廖化却讶然反问: “此城不是已经有可靠的守将了吗?何须我代劳?” 麋威不解:“可靠的守将何在?” 廖化指了指麋威。 啥? 我? 麋威一脸震惊。 虽然他现在确实披坚执锐。 也确实在城头坐镇了一晚上加一上午。 但这不是大腿缺失临时应急的吗?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又一个大腿,怎么反而还要我来守城?! 话说最近这些大腿都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两个都在高估我的水平!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可靠好吧! 估计也就吕蒙真心希望我来守城,毕竟是敌人…… “麋君何必自轻!”廖化劝道。 “今晨你如何对付吕蒙谴使诈城之事,我都已经听说了。” “换我来也不会比你处置得更好!” “加上费公对你称赞有加,我和小关将军都认为眼下城中能当此大任者,非你莫属!” 得,关平也被传染了! 正想该怎么解释清楚。 不料廖化一把抓住他的手: “麋君你听我说。” “江陵是坚城,只要你不贸然出击,敌军很难一鼓而下。” “反倒是北郊的纪南城和郢城,城墙低矮,地势不佳,若不小心提防,很容易被敌军所得。” “一旦二城落入敌手,不但江陵城会遭到敌军南北夹击,就连君侯(关羽)大军与城中联络也会被切断!” 是这样啊…… 麋威仔细想想,感觉有些道理。 北边那两座小城。 他这几日跟随潘濬学习军事地理的时候也有了解。 那两城,都是先秦时代流传下来的古城。 其中东北那座郢城。 虽然是公认的故楚都城。 但其实西北纪山下的纪南城。 也曾经当过楚国的都城。 甚至比郢城的年代更早。 只因吴国将领伍子胥和孙武伐楚时,曾修渠引水淹了此城。 楚人才被迫迁移到东边,重新建都。 实际上,如今纪南城旁侧还真有一条叫“子胥渎”的水渠。 正因如此。 此城在雨季,时不时就会被洪水淹泡。 那么城墙残破也就理所当然了。 至于东北方距离江陵更近的郢城。 虽然地势稍高一点,却一直被附近的贵族当做坟地使用。 与其说是城堡,不如说是有墙围着的大型坟包。 平时根本就无人驻守,无人维护的。 城墙状态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之,两边都不是啥坚固的堡垒。 但偏偏眼下位置紧要,不能轻易落入敌手。 这么一想,廖化去北边守着,似乎比留在江陵城更符合战略大局的需要。 于是他便不再推辞。 “对了,有一事要告知麋君。” 廖化突然压低声音。 “小关将军打算今夜帮助阿兴突围。” “届时骑兵尽出,我需分兵守住北二城,所以还要从城中调兵,你无异议吧?” 麋威当然没有。 怎么守城,怎么调配兵力,他又不懂。 肯定听要专家的啊。 廖化又道: “此外敌军势大,又是夜战,骑兵只能在西侧牵制,无法直接掩护阿兴入城。” 麋威:“明白了,我会看准时机出城接应关君!” “善!” 廖化拍了拍麋威手背,转身便走。 但刚走两步,又回头道: “若到时实在接应不及,请麋君不要顾念交情,以保存江陵为先!” “将来若有人以此事责怪于你,你就说是我命令你这样做的!” 麋威心头一振,郑重拜道:“谨诺!” (本章完) 第32章 步骑之别 第32章 步骑之别 趁着廖化未出城,麋威抓紧时间休息,好为夜战养精蓄锐。 然而没有大腿在身边,心中始终不能踏实。 小眯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匆匆用过晚饭,麋威再次登上南城墙。 此时。 江陵城内,城外敌营,南北据点,处处都有炊烟蒸腾。 在斜阳照射下蔚为壮观。 打仗归打仗,不耽误吃晚饭。 但说是晚饭,其实也就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的晡时。 所以这顿饭也称为“晡食”。 按麋威前世习惯,这叫下午茶时间。 上班族吃下午茶,当然是为了晚上加班。 倒也符合今夜的情形。 如此观望一个时辰炊烟,暂未看出什么增灶减灶的高端玩法。 麋芳却忽然登城了。 麋威不由惊奇:“这个时辰,仲父未寝吗?” 麋芳:“听闻廖主簿让你主持城防,我怕你经验不足,特意来看看。” 怕不是因为没了退路,终于憋不住了? 麋威心中暗笑,倒也确定了自己早上那番操作卓有成效。 今夜不止一人失眠。 “先生亦未寝?” 麋威含笑打量着同样登上城头的潘濬。 “亦……” 潘濬瞥见旁边的麋芳,当即了然。 佯怒道: “你白天任性妄为激怒了吕蒙,只怕将来全城都要跟着你遭殃,我哪里睡得着!” 全城不一定跟着我遭殃。 但一旦战败。 你这老登的名声会因为我这不肖弟子而遭殃。 所以,你也憋不住了! 麋威心中再次发笑。 我早上说什么来着? 老年人睡眠质量就不可能那么好! 此时江陵城头。 一个南郡正牌太守; 一个荆州留守治中; 外加一个前将军主簿亲自指定的守城负责人。 代表了当前江陵城内军事指挥序列最高的三个人。 又闲看了片刻,眼见天色渐黑,麋威微微吸气,对潘濬问道: “先生,廖主簿让弟子守城,但弟子心里着实没底,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潘濬捻须反问:“城中多少兵马?” “约莫三千上下。”麋威道。 “原本关君集兵五千员左右。其中部分戍守于南郊三戍,廖主簿前后带走两批去北郊,昨夜关君夜袭又带走一些,后续只回来不到一半。” 潘濬:“换言之,相比早前,兵少且残。” 一句话总结完毕,潘濬又指着城外问道: “吕蒙多少兵马?” 麋威迅速答道: “按照这两日斥候打听,还有弟子方才观察敌营炊烟和旌旗所得,敌军共分作二十营。满打满算,怕是两万人有余。” 潘濬不再发问。 麋威却懂了: “先生意思是敌我兵力悬殊,我方除了依托坚城固守,别无他法?” “然也。”潘濬淡淡应道。 旁边麋芳也听得微微颔首。 其实麋威在城头看了大半天,基本也持这个思路。 只是他毕竟第一次担任指挥者。 又向来对自己的实操水平持怀疑态度。 所以急需找几个权威确认一下罢了。 天色黑下不久,马牧城方向突然火光跃动。 不过隔得远,天色又黑,暂时看不清发生什么。 但随着围城敌军也开始大规模调动,加上闷雷般的战鼓声一阵一阵传来。 麋威终于确定关兴开始突围了。 很快,战场西侧,大约是灵溪中游的位置,蓦地腾起一道火龙,朝着下游敌军方向急袭而去。 隐隐间,有战马嘶鸣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早就潜伏南下的关平骑兵。 为了突袭的突然性,关平部一直钳马衔枚,又故意不打火把,等到达预定的攻击位置,才猛然发动。 麋威不由赞叹关羽手下这批骑兵的精锐程度。 自己一直在城上居高临下观察,居然都没能提前发现。 想必敌人更难发现。 事实也是如此。 面对骤然从黑夜中杀出来的骑兵,西线的敌军慌了神。 最西侧的灵溪戍很快就解围了。 但关平并未急着奔往下一处解围。 而是率领众骑稍作回转,驱赶已经溃散的敌兵往东走。 似乎打算让溃兵替他去冲乱马牧城西侧的敌阵。 但具体效果如何,麋威着实看不清了。 事实上,他虽然有高度优势,但因为夜间视野不佳,只能通过星星点点的火光来粗略判断战场态势。 比如说。 移动速度较快的那一坨,就是关平骑兵。 速度较慢的,且走一段就灭一些的,自然就是敌溃退步兵。 没有月光没有电灯的夜晚,隔着几里地,也只能这样了。 但这么一想,自己居高临下统观全局,尚且只能连猜带蒙去推测夜幕下的战场态势。 那关平首当其冲,难度只会更高。 恐怕全靠直觉在指挥。 麋威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潘濬说很少人能比肩关张这样的万人敌。 因为这真的需要天赋。 这时城上同样被关平英姿所震撼的还有麋芳。 神色复杂地感叹起来: “关云长威震华夏,其子也有万人敌之姿,苍天对关氏何其厚也!” 麋威心道那可不! 若没有你跟傅士仁这对卧龙凤雏作妖。 关平在史书上不说单开一个列传吧。 起码也能多写两三行字。 “潘师也这样认为吗?”麋威好奇转向潘濬。 潘濬却摇头不屑道: “关平是一个优秀的骑将,但还算不上万人敌,只能算千人敌。” “须知关张二将跟随大王从黄巾乱中起势,一路从尸山血海闯荡至今。” “心性,天资,运道缺一不可。” “而关平,终究历练不足。” 见麋威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潘濬轻嗤一声,又道: “我且问你,你观察了两日战事,同样是统兵的将领,骑将和步将有什么区别?” 麋威沉思片刻,道: “步将多坐镇于军阵中后方,以旌旗、金鼓、传令军士指挥调度。” “而骑将则往往身先士卒,以将旗为标,亲自带领麾下骑士突击。” “你确实有认真观察!”潘濬难得赞许一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有这种区别呢?” 麋威又想了想,缓声道: “因为步军作战需要排列成一个个方阵,或是行进时疏散,或是迎敌时紧密,都需要自上而下的严密调度。” “如果把步军大阵比作人的身体,那将领就是头颅,是大脑。一旦被敌斩首,军阵就会崩溃。” “所以步将所在的中军大阵需要前遮后拥,需要左右护翼。” “不错。”潘濬道,“那骑将为何又身先士卒呢?不怕被敌人斩首吗?” “当然是怕的,但骑兵在战场上是流动的。”麋威越说越流利。 “骑兵在战场上可以冲,可以绕,可以转。” “唯独不能在一地长久停留。” “否则陷入敌阵当中失去回旋空间,很容易被步军绞杀殆尽。” “而这,就决定了骑将无法像步将那样从容后镇,居中调度。” (本章完) 第33章 用而示之不用 第33章 用而示之不用 “说得不错!” 潘濬终于露出满意神色。 “骑阵中人人骑马,无法像步阵中那样依靠骑马或腿脚快的军吏迅速传令,只能用旌旗在前引领。” “这意味着骑将临阵指挥时,往往要在瞬息之间下决断。因为战机稍纵即逝。” “引领的骑兵越多,把握战局、战机的难度就越大。” “而这,正是关张二将最难能可贵之处!” 说到这里,潘濬语气一转,不卑不亢道: “可话说回来,即便做不了关张,难道就不能当万人敌了?” “关将年高位重之后,不也常常坐镇中军调度,让长子和部下去先锋陷阵?” “这妨碍他威震华夏了吗?” 麋威听到这,只觉今夜受益匪浅。 几日相处下来,虽说这老登人品真不怎么样。 但军事上确实有见地,判断过的东西基本准确。 更难得他不谈虚而化之的大道理,更注重山河地理、行军调度等等实务。 算得上一位良师。 两人忘我教学,而麋芳默默旁听,面无表情。 内心却早已起了波澜。 他原本以为麋威拜潘濬为师,或者说潘濬收麋威为徒,只是双方的权宜之计呢! 没想到一个是真学,一个是真教! 麋芳虽然打仗不行,但老于世故。 自然看出潘濬虽然总是摆脸色。 但确实将麋威视作亲传弟子。 倾囊相授不敢说,但肯定用了心。 不然怎会越说越来劲? 照此下去,东海麋氏不会真要出一个将种吧? 须知,麋氏兄弟在刘备麾下固然地位清贵。 但不论是兄长麋竺,还是麋芳自己,其实都无甚统帅的才干。 所以麋竺虽有安汉将军之号,论班位还在军师将军诸葛亮之上。 却从未实际统兵。 就连麋芳,贵为一郡太守,竟连正经的兵权都没有。 只配给关羽调度后勤。 将领和兵权,正是麋氏的短板所在。 方今乱世,有兵权和没兵权,差别是很大的! 而眼下…… 麋芳看了看身旁这对“貌离神合”的奇怪师徒组合。 心中不免滋长出从未有过的念想。 或许,继续留在汉中王这边未必是坏事…… 城上有人相谈甚欢,有人胡思乱想。 城外的战局则一刻不停地变化着。 随着马牧城西侧的敌阵开始松动,早有准备的关兴立即组织突围。 却不止一路,而是分作西、北两个方向。 西路自然是为了配合关平骑兵冲击敌阵,造成一个内外夹击的态势。 北路就更直白了,因为江陵城就在北边。 不过关兴本人到底在西还是北,却有些不好说。 因为麋威并未看到他本人的旗帜落在哪一路。 也不知是视野不佳的缘故,还是关兴故意为之。 但不管是哪一路,突围的进度却有些堪忧。 因为目之所及,那些代表敌军的“星火”虽然时不时就会溃灭一些。 但很快就会有新的补充进来,组成一道新的阻拦网。 从麋威的角度看。 如果说二关是两条游鱼,那敌军就是渔网。 表明上看,鱼儿不断突破网围。 但细想之下,何尝不是渔夫刻意拉扯网围,疲敝鱼儿? 一旦鱼儿力竭,大网便会收紧。 这未免让城上众人看得有些揪心。 唯独麋威作为后世人,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吕蒙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南郡二城。 那再看眼下勉强算得上“胶着”的战局。 顿时就顺眼多了。 起码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不是? 思忖间,战局再变。 却不是热闹了小半夜的战场西侧,而是相反方向。 具体来说,是一阵越来越躁动的马嘶声。 隐隐约约间,还有一层白雾上浮,让远处江堤下的敌营营火也变得虚幻朦胧起来。 “吕蒙的大队骑兵到了!” 潘濬一语道破。 旁边麋威尚未有反应,麋芳却已失措: “西南三戍尚未丢失,白天也未见敌军大规模调动骑兵渡江,这种规模的敌骑莫非从天而降?” 潘濬冷哼一声,不屑理会他。 倒是麋威略作沉思,推断道: “仲父,敌骑不是从沙洲渡江,而是从东南方下游连夜奔袭而来。” 麋芳当然熟悉江陵周边地理,微一怔,便恍然嘀咕起来: “昨天日间三千敌兵从下游登陆东岸……” “昨夜西转抄了关兴后路,却也导致抢修的渡口再度被焚……” “从那时起,东南兵薄,而关兴又被困西南,我方自然轻视东南方……” “可这支骑兵却依然潜伏在下游一整天隐忍不发……” “直到二关兵势尽出才连夜急袭北上……” 麋芳越说越心惊。 他打仗确实不行。 但不代表他没看过兵书。 兵圣孙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为什么明明能用的兵,却非要向敌人展示不能用? 因为这支雪藏了整整两个白天的骑兵,正是吕蒙今夜杀手锏! 说话间,那一坨星光下朦朦胧胧的庞大骑兵集群,迅速亮起如火海般的轮廓。 竟比西侧关平那坨骑兵大了一倍不止! 更骇人的是,这上千规模的敌骑,一旦轰然启动。 却根本不顾西侧胶着战况,竟直扑江陵城方向而来! 而此时己方在城外唯一能快速机动的关平骑兵。 早已陷入战场西侧的层层渔网之中,根本来不及驰援的。 麋芳瞬间腿软,扶着一面垛墙哀嚎起来: “二关误我!” “廖化误我!” “吾命休矣!” 潘濬在旁边看得连连摇头。 只能说,麋子方好歹还是顾念亲情的,没喊出“犹子误我”。 至于他的犹子,也即潘濬弟子麋威。 此时同样靠在一面垛墙后,正盯着东南方那条粗壮的火龙,抿嘴不言。 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茫然不知所措。 潘濬心思微动,上前道: “吕蒙出奇兵袭城,你为守将,何以应对?” 麋威并未作声,继续紧盯下方战场。 此时因为这一大坨不速而至的庞大敌骑,马牧城北路突围的那队友军开始不顾伤亡,拼命前突。 似乎打算救援江陵方向。 但说实话,两条腿就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加上他们前方有敌兵阻拦,所以与其说是救援,不如说是向城上展现救援的姿态。 免得城中守军被敌人惊吓,慌乱之下作出错误应对。 实际上在看到前突效果不佳之后,那路友军干脆打出了关兴的旗帜。 而这边的异动很快引起西路突围军,乃至于更西边关平骑兵的注意。 两边也迅速调整,放弃原定包夹西翼敌军的方案。 先后往关兴旗帜的方向,也是江陵城的方向,硬靠而来。 原本一场策应突围战,忽然就转成了对江陵城的救援战。 面对如此反转、如此复杂的战局,麋芳彻底慌乱且不说。 就连潘濬也看得轻轻皱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有所动作。 但,就在城上众人茫然无措之际。 沉默观望好一阵子的麋威,却突然朝身边军士大喊道: “快,快敲铜钲!” (本章完) 第34章 难知如阴,又怂又莽 第34章 难知如阴,又怂又莽 敲铜钲? 众军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须知军中以金鼓为号令。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 铜钲便是后者。 而此时敌军猛然来攻城。 麋威不但不迎战,反而要敲响铜钲收兵? 他不会搞错号令了吧? “都愣着干什么?”旁边蕉仲对众人大喝。 “麋督邮是廖主簿指定的守将,他的命令就是廖主簿的命令,让你们敲钲就赶紧敲!” 蕉仲在当州府门亭长前,曾是刘备麾下老兵,在底层行伍颇有威望。 他一喝,众军士不敢怠慢,立即行动。 很快,整个江陵城头便被一片铿锵钟鸣之声所覆盖,又扬声于数里之外。 铜钲这种乐器,外形是一个压扁了的钟。 声音也类似。 主打一个洪亮、悠扬。 却又因为金属材质而明显有别于鼓的音色。 但麋威还嫌不够,再次下令: “将能点亮的火把都点起来!所有人面向南边,左右晃动!” 言罢,他从旁边军士手中夺过一把燃亮的火把,亲自示范。 众人虽迅速依言而行,却也更加迷惑了。 唯独潘濬看着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弟子身影,眼神越来越亮。 …… 城上的异动,很快引起关兴的注意。 毕竟他是战场中距离江陵城最近的一部。 此时经过一段不顾伤亡的突围,前路已经不剩多少敌军。 距离江陵南城门就剩六七百步的距离。 眼看着再猛冲一阵就能够到。 可是。 城上这是什么意思? 鸣金收兵? 可他们本来也没出兵啊……这是要收哪里的兵? 此刻的关兴,酣战半夜,浑身浴血,又冷又饿。 正是精疲力竭之际。 思维肯定是混乱的。 不过,随着城头又闪烁出莫名奇妙的、毫不符合军中规制的火光信号。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此时主持守城的人是麋威。 也只有麋君这种初次上阵的人,才会这么不顾规矩乱来的吧? 而一旦想起麋威。 自然又想起昨天出城前跟对方的约定。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跟麋威说的: “麋君在城上站得高看得远。一旦敌营有异动,请立即以烛火、金鼓来示警!” 很显然,此刻麋威在向他示警! 示警什么呢? 今夜不同昨夜。 现在他不是南下夜袭,而是北上突围。 或者说救援。 鸣金收兵,自然不该往北面江陵城方向收。 那不往江陵城又该往哪收? 马牧城? 这是要我放弃对江陵的救援,重回戍堡坚守? 关兴还是没搞懂这里面的逻辑。 但既然是他认定的“留侯”所做的决定,那自然有其道理所在。 所以只是稍稍犹豫片刻,他便毅然转身,杀回马牧城。 随着关兴旗帜回转,西边那两路先后有了反应。 其中西路突围军本就是作诱敌之用的。 既然关兴都回转了,他们自然也跟着往回突。 而他们这路一转,距离不远的关平骑兵很难不注意到。 顺便,因为他们骑在马背上,视野比地上步兵更开阔一些。 所以很快注意到江陵城头上,那一段意义不明的火光信号。 关平当然未曾与麋威有约定。 但他却是亲耳听过费诗对麋威的评价,知道此子有急才。 同时也知道廖化在今日午后,曾入城叮嘱对方尽可能坚守不出。 那当此之际—— 吕蒙奇兵忽出,亲弟突然转向,钲声不合常理,火光怪异扭动……林林总总汇聚一起。 作为一名优秀的骑将。 关平反而比关兴更快领悟到麋威要传达的信号。 当即再度勒转马头,往西南方,也即灵溪戍的方向斜插而去。 战场局势二度反转。 唯独最东边那路敌骑依然不管不顾,继续朝江陵城方向猛扑。 但这一刻,因为麋威的反常调度,再无城外友军上前策应。 江陵俨然成了一座无援孤城。 除了麋威,和站在他背后,神色越发微妙的潘濬。 城上众人都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恐惧。 特别是,随着敌骑越来越近。 一面“吕”字大旗在火海中熠熠生辉。 这种恐惧更是到了让人快要窒息的程度。 将军吕蒙,号为虎威。 猛虎忽至,谁能不惊? “正所谓‘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这等隐忍的城府,这等骇人的声威,不愧是敢于对抗关将军的虎将!” “若不是知道关将军快回来,我怕也要被吓破胆了!” “仲父,我开始理解你了!” 麋威一面说着很怂的话。 一面却挥手示意城上弓弩手作好准备。 待敌骑进入射程之际,他毫不迟疑下令射击。 随着黑夜中箭雨呼咻而下,看似势不可挡的敌骑前锋,冲势顿时一滞。 这是必然的。 须知步弓射程超过骑弓。 而居高临下射击又能增加射程。 所以在这短短一瞬间,冲城的骑兵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也仅仅是城上抛射两轮之后。 敌骑终于冲到自身射程范围内,迅速还以颜色。 麋威早在守军射出第二轮后就让盾手顶上前。 他自己则跟几个守军屯长紧贴于垛墙之后,尽可能缩小外露的面积。 所以敌骑这一轮射击,并未造成太大伤亡。 只起到一点“火力压制”的效果。 而趁着城头守军射击密度降低,后方敌骑迅速跟上。 那面“吕”字大旗,还有旗下那个甲胄精良的骑将身影。 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麋威抽空瞄了一眼。 说实话,吕蒙的体型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弱。 别说残血版关兴了。 连打小营养不良的詹思服都有点比不过。 如此瘦弱的一个人。 居然就是历史上帮孙权袭取南郡,击败关羽的名将? “仲父,听闻吕蒙快病死了?” 麋芳此时就藏身于麋威旁边的一面垛墙。 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喃喃道: “病肯定是病,但你看他现在亲率骑兵袭城,哪里是快死了的样子!” 麋芳已经吓破了胆。 可麋威却不以为然。 因为历史上吕蒙打赢这场仗不久就病死了。 连孙权建立吴王国向曹丕称臣都没赶上。 以至于严格来说都算不上一个“三国”人物。 “阿威,你……不怕吗?” 麋芳看着谈笑自若的侄儿,有点困惑。 “怕,怎么不怕?” 麋威回应着,又趁敌骑一轮仰射的间隙,再次督促守军还击。 麋芳更困惑了:“那你还敢跟吕虎威对抗?” 麋威缩回垛墙后,道: “仲父啊,正因为我害怕老虎,怕得要死,所以才拼了老命将他赶走甚至搞死啊!” 说着,他不失时机又下令还击。 如是对射数轮,麋芳因麋威之言彻底失神不说。 城下敌骑看到江陵城无隙可乘,终于未再前冲。 改而迅速横掠,往西急转。 直到此时,众人才敢冒头往外观望。 却赫然发现。 敌方那庞大的骑兵集群,居然只有一二百骑,跟随那面吕字旗抵近城下骚扰。 而剩余大部,早已经转往西边。 而此时他们抵达之处。 却正好是先前关兴所部往北前突到极限的位置! (本章完) 第35章 攻心为上 第35章 攻心为上 关兴差一点就被敌骑包抄! 哪怕是丝毫不懂兵法的人。 在这种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火光构成的简单形状之中,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继而暗暗庆幸关兴退得及时。 而稍微懂一点军阵变化的老兵。 在此基础上,则更加庆幸最西边的关平骑兵也退得及时! 因为先前战场情势是: 关兴在往北突,而西路突围军和关平骑兵,则往关兴那边靠。 如果途中没有转折。 那此时此刻,城外这三支最精锐的友军力量。 恐怕已经被吕蒙这支庞大的骑兵集群给包了饺子!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饺子这种说法,是麋威自己脑补的。 但无论如何。 因为麋威及时给出退兵的信号。 这三支友军都在敌骑彻底包抄过来之前,各自逃出生天。 关兴重回马牧城。 而关平则在灵溪戍守军策应下,迅速渡过了狭长的灵溪。 然后在一片更开阔的地形中从容北返。 今夜一战,当然算关兴突围失败了。 但廖化早有言语,关兴可不救,江陵却不可失。 言下之意就是能救则救。 救不了也不强求。 但。 若从吕蒙的杀手锏来看。 又反而可以算作“突围”成功! 毕竟,一旦二关被野战击溃,江陵士气很难再维持。 而如今敌人杀招既出,却被及时识破而未曾奏效。 守军这边,将未损而城尚在。 如何不能算成功呢? “你是怎么猜到吕蒙真正目标是二关?” 平旦时分,战事稍歇,潘濬目光炯炯地盯着麋威。 麋威一边扶起失神发呆的麋芳,一边从容答道: “先生曾说,步兵在平地上抵御骑兵,只能依靠坚密的军阵。” “反过来说,骑兵要击败步兵,必先松动其军阵。” “我们脚下这座江陵城,其实就相当于一座更坚更密的‘阵’。” 麋威轻轻跺了跺脚。 “版筑夯土的城墙,岂是箭矢所能松动的?” “所以敌人能着力之处,唯有人心。” “而众所周知,江陵军心所系,往远了说,自然是关将军;往近了说,则是城外二关。”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不管吕蒙如何出招。” “最终都会指向二关。” “或是引诱城中出兵救援,继而趁机上前夺城。” “或是当着守军的面击溃二关,打击城中士气,不战而屈。” 说到这里,麋威轻轻一笑,与同样面露笑意的潘濬异口同声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善哉! 潘濬心中不由大赞。 不得不承认。 弟子今夜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临危不乱,从容调度。 更难得学以致用,于混乱战局中迅速理清头绪。 然后果断执行。 单看这个表现,虽然还谈不上名将之姿,但将来前途肯定不差。 这么一想,原本因为被对方逼着出手而滋生的厌恶感,顿时淡了许多。 当老师的,谁不希望教出一个出色的弟子? 便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有学万人敌的资质!” 麋威愣了一下。 意思之前认为我没有? 只是随随便便应付的? 这老登! 等麋威转身去处理军务,潘濬又走到麋芳身前,本想着提点几句。 却见后者一脸惊魂未定,浑浑噩噩。 跟其大侄麋威可谓对比鲜明。 一股酸妒之气油然而生,却只剩一声臭骂: “为何他偏偏是你这东海贩夫的犹子!” …… “麋安汉生了个好大儿!” 纪南城下,关平浴血而归,尚未卸甲,便对上来迎接的廖化感叹起来。 后者此时已经得知昨夜南边战报,脸上当然有喜色。 但关平跟他熟悉,所以很快注意到他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廖主簿不以为然?” 廖化摇头道: “此子得费公盛赞,当然不是虚士。” “只是我本以为他仅仅是个聪明可靠的后生,却不曾想他年纪轻轻,居然也有运筹策于帷幄之中的能耐,着实有些意外!” 关平失笑道: “谁不意外呢?我等此番是来救援江陵的,却不曾想江陵尚未解围,我反而先被城中这孺子救了一遭!” 廖化点了点头,忽又摇头苦笑道: “实不相瞒,我昨日入城调兵,固然是为了分兵替将军守住纪南城。” “但也未尝不是担心麋威年轻气盛,轻易被吕蒙引诱出击,所以借故稍稍削减城中兵力,倒逼其不敢轻出。” “如今看来,我是枉做小人了!” “廖主簿心思慎密,以大局为先,怎能算作小人?”关平劝慰道。 “只不过咱们事前谁都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如此出色罢了!” “这终归是好事!” 廖化重重颔首:“确实是好事!” 言罢两人皆莞尔。 “对了,可有君侯消息?大军行进到何处了?” 关平此问一出,廖化的笑容迅速淡去。 …… “南江东湖,水网交错,土地肥沃,真是个好地方啊!” 江陵城东,湖泊之上,一船上响起一声感叹。 同船军士各自肃立警戒,并未有人应声。 直到正北方隐隐约约露出湖岸的轮廓,一名裨将才上前指岸道: “陆将军,前面就是路白湖最北岸。” “由此上岸,前行不远就是江陵北郊的扬水。” 被称为陆将军之人,看上去三四十岁。 恰是一个将领最壮盛的黄金年龄。 其人闻言颇有兴致上前踮脚眺望,像是在游山玩水。 但不论裨将还是其他军士,都无人质疑。 皆因此人是这次孙权袭取荆南三郡的两位先锋之一。 右部督,偏将军,陆逊陆伯言。 陆逊在船头眺望片刻,却因天色方亮,湖雾未完全消散,暂无所得。 只能回头问那裨将道: “李异,你素来精于水战,熟悉水文地理,我有一事请教。” 叫作李异的裨将立即拱手道:“末将不敢言教。” 陆逊无所谓地摆摆手,接着问: “我看这路白湖北岸到扬水南堤之间,不过隔着两三里地。为何过去从未有人想到修一条渠,打通这两边水域呢?” 李异闻言一怔,一时间没搞懂上官的意思。 只能照实答道: “江陵周边的湖泊、水道,彼此勾连暗通,丰水时多为一体。” “比如城北的扬水,更北的柞溪,还有城西的灵溪,都是各处散水汇聚而成的。” “又如咱们脚下的路白湖,别看它此刻跟南边那两湖截然三分,只有窄道相连。” “等到春夏雨季,水势一起,便会浑然一体,南溢大江,东北通荒谷。” “所以在本地又有‘荒谷三湖’之称!” 陆逊听得连连颔首,道: “你意思是,荒谷三湖与扬水之间,丰水时自然就会联通,不需要额外费力去挖?” 李异微微摇头道: “这个距离,恐怕还不能直接勾连。” “不过将军既然问的是为什么过去没人想到挖通,那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在古时,此地曾是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泽,这两边原本就是通的!” …… 注:按《水经注》,路白湖修渠连通扬水,是刘宋元嘉年间的事。另陆逊子陆抗也曾命人在江陵北修修拆拆。但这些都是后话。此时两边应该是不通的。 (本章完) 第36章 夹击与阻击 第36章 夹击与阻击 “我知道,云梦大泽!” 陆逊越说越兴奋。 “只是为何古时的浩渺大泽,如今却分割成一块块不相连的小湖?” 李异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推测道: “或许,因为江陵东侧这一片南郡土地,连上咱们所占的江夏郡,均位于江、汉二水的夹地?” “因为二水泥沙淤积,经年累日,逐渐填平了大湖,成了如今这般地貌?” “定是如此了!”陆逊抚掌笑道。 “你果然很懂水文,将来天下太平,何妨为桑氏的《水经》作注啊?” 李异连连摆手道:“末将粗鄙匹夫,哪懂什么注经!” 陆逊打趣完下属,回头再看前方已经渐渐消散的雾气。 指着两水之间那两三里白地道: “前人如何不管了,但今后这里应该要修一条渠的。” “将来从荆南北上汉水,就不必绕道夏口(汉口),可以直接从大江经三湖北上扬水,再从扬口转入汉水……这能节省好几百里水程,节省好几千万斛粮谷!“” 见主将如此指点江山,李异诧异之余,倒是终于听明白了。 陆逊这是以荆州主人的姿态,规划将来北伐之事! 可明明此时三湖西边不远的江陵城,还在关羽手中呢! “将军对此战很有把握?” 陆逊负手轻笑: “关羽骄矜轻士,只要攻其不备,江陵便如探囊取物。” “此事早在吕虎威向主公举荐我之时,私下就有论断。” “如今么……虽有波折,但我仍是此论。” 李异不解: “先前北边细作传信,关羽确实退兵了。” 陆逊不回头:“关羽人在哪里?” 李异迅速回忆一下军报,道: “右护军蒋公奕(蒋钦)来信,关羽正督水师抵近竟陵,与他部水师对峙。” 陆逊哂然道:“这便是我的把握所在了!” “若关羽舍弃一切从陆路速归,我确实无可奈何。” “但他仍旧心存二次北伐之念……还不是因为他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江东士人吗?” “也幸亏他如此轻视我等,此战依然有胜机!” 李异闻言,想到他们昨夜趁南边大战,悄然潜渡至此的目的,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有些担忧道: “然则江陵坚城,骤然难下,而我军未必就能成功迟滞关羽部。” “谁说城池坚固就不可骤然攻下?” 陆逊霍然回身,遥指南边道: “刘玄德曾在江南经营了好几年,公安城也算坚城了吧?” “结果吕虎威大军一到,不也望风而降了吗?” “我知道,你想说南边是主动献城,跟这里不一样。” 陆逊收回手指,语气一顿。 “可是,两边真的不一样吗?” “只是因为多了一个尚未加冠的孺子?” 李异皱眉道:“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 陆逊再度负手。 “我承认,此番交战,麋子芳这个犹子确实令人刮目。” “但其人年轻缺乏资历,凭什么拿捏城中人心?” “凭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麋安汉?” “当然不是!他所依仗,由始至终,都是关羽!” “关羽若能速归,即便没有他,此城也难以攻破。” “可若关羽迟迟不归呢?他一个纨绔子弟能做什么?” “所以此番我等潜渡北上,既是破关羽退路,也是破江陵人心!” 说话间,船队靠岸。 陆逊率先跳上湖堤,迎着朝阳下令道: “天色已亮,无须再遮掩,速速上岸立寨!” “李异,你亲率一部北上扬水搭桥,务必在今夜就能渡过扬水北岸!” …… 麋威睡到第二天食时(辰时)末,也就是早上九点左右。 才从詹思服那里得知。 陆逊部在江陵城东北方背靠大湖立寨。 这真不怪他贪睡。 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 他穿越这具身体虽然年轻健壮,但到底不是超人。 此外,也不怪其他人没有及时唤醒他。 唤醒又如何呢? 敌军数倍于己方,本来就足以分兵进攻。 而江陵这边既然不存在出城野战的可能性。 那就算陆逊来了。 不也只能照旧坚守不出吗? 实际上,此事除了让东墙上的守军稍稍混乱了片刻。 就连麋芳都没什么反应。 也就麋威一听到陆逊的名字才下意识紧张起来。 连早饭都顾不上,急急忙忙登上东北角的一处望楼观察敌情。 但说实话。 他横看竖看了小半个时辰。 除了确定陆逊这营盘很有些讲究,绝对是个经验丰富的宿将以外。 并没能看出什么玄机。 而且平心而论。 因为廖化、关平依然稳稳控制着北边两座楚国旧都、 所以实际上,此时敌军根本无法彻底锁城的。 顶多在正南和东北两个方向,构成一个有些歪脖子的“夹击之势”罢了。 而再考虑到,南边还有关兴坐镇马牧城,兼统筹三座防御据点。 这夹击也夹得有些勉强。 所以,除了陆逊这个名字听起来着实令他不安之外。 好像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才怪! 这可是能击败刘备的陆逊! 虽然大腿们最近都在高估他。 但麋威从不高估自己。 干脆蹲守望楼不走了。 吃喝用度让詹思服送上来。 如此一直蹲到正午,廖化遣人入城传信。 说斥候发现敌军正在扬水下游搭建浮桥,让江陵城继续小心防备。 “扬水么……” 麋威视线转向北边。 他现在已经知道扬水是哪条河。 他甚至知道扬水北边还有一条叫柞溪的小河,在下游注入扬水。 其上游则通往江陵西北方向的防御据点纪南城。 即关平所在。 而两河中间夹着的一片地,是另一处据点郢城。 即廖化所在。 那么一个理所当然的推论: 陆逊搭桥北渡扬水,是冲着北二城去的。 再考虑到北二城是后续关羽大军的归路所在。 那么陆逊这一支偏师,很可能就是为了阻击关羽而来。 但,真能挡住吗? 麋威这段时日跟潘濬恶补江陵周边军事地理。 借用南边那位吕虎威的典故: 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现在知道,从江陵到汉水之间行军,大致上有三条路线。 第一条路,从大江顺流而下,到夏口,也即后世的汉口处,转入汉水。 这是最通畅的路线。 因为长江这一段不但流量大,而且基本不存在结冰和季节性断流的问题。 但这段路也有两个缺陷: 其一,路程远; 其二,途径孙权的地盘江夏郡。 之前两家是盟友,可以借道。 现在都兵戎相见了,肯定不能走。 实际上,按廖化传信,此时孙权麾下的右护军蒋钦已经督军入汉水等着关羽了。 (本章完) 第37章 水攻的正确姿势 第37章 水攻的正确姿势 第二条路,先沿长江南行(长江在江陵南拐向南行)一小段,从中夏口和豫章口两处水口转入一条叫夏水的小河。 然后顺着夏水下行,途经华容县,以及后世的监利县附近。 最终在一处叫堵口的水口,转入汉水。 这么走的好处是能节省至少一半水程。 而且只有最后一小段路落在敌境内。 比第一条安全得多。 不过这条“夏水”,光看名字就能猜到是一条季节性河流。 春夏丰水期时确实能行船。 可一旦进入秋冬枯水期,随时有断流的风险。 实际上,之前麋芳等人运粮不济。 很可能就与夏水入秋后的季节性断流有关。 至于第三条路,就是眼前的扬水-柞溪水道了。 相比起有长江水流支撑的夏水,扬水-柞溪水道,根本就是连稳定源头都没有的临时疏水通道。 水源来自周边的雨季积水。 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改道甚至消失。 所以,尽管从这里去往汉水又比夏水通道要节省一大段水程。 却并不适合作为稳定的粮道。 可话说回来。 如果不考虑长期运输问题,只作为临时行军的依托,走这里未尝不可。 特别是现在进入江汉流域的枯水期,水域面积显著减少。 原本没路的地方,现在暂时有了。 无非是泥泞难行一些而已,又不是没有克服的办法。 这不是麋威想当然。 是有前例的。 比如刘备在长坂溃败之后,曾斜趋汉津逃命。 比如曹操在赤壁失利之后,曾取道华容北返。 二者都是在秋冬时节,以急行军的方式通过这片在后世称为“湿地”的区域。 就连眼前的陆逊,之所以敢于北上抢修扬水浮桥,不也是因为这时节水浅? 所以。 陆逊肯定是为了阻击关羽而来的。 但具体用什么办法阻击,仍有待商榷。 唯独是城中除了麋威自己之外,无人知晓这位“偏将军陆逊”是个比吕蒙还要可怕的对手。 想找个人一起商量都不好找的。 如此蹲守一天无果,而廖化后续再未送来更多情报。 麋威实在撑不住,只能先下楼休息。 然而这一觉只睡到第二天平旦就被惊醒。 是真的惊到了。 一大早就听到詹思服在声嘶力竭: “大事不好!” “敌军掘开了北边河堤!” “请主公速起主持大局!” 什么! 陆逊掘了扬水河堤? 他要水淹江陵? 麋威慌乱而起,又浑浑噩噩地在詹思服的帮忙下披挂上马,狂奔城北而去。 一路上不知有多狼狈。 不过,随着冬日清晨的寒风一吹,他到底迅速冷静下来。 然后便感觉这事有些蹊跷。 首先,水淹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攻城战法。 别的不说,北边的纪南城,不就是被伍子胥和兵圣孙武联手淹废的吗? 而旁边的年代稍近一点的郢城,虽然避开了春秋末这一劫。 却在战国末,与它的陪都鄢城一起遭遇了杀神白起。 后者同样遭了水淹,进而导致郢城士气崩盘,被白起轻松占领。 所以,淹城到了这个时代,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神仙战法。 实际上麋威昨天蹲守了一整天,还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 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为什么呢? 因为当下的城墙基本都是版筑而成的夯土墙,厚重而耐撞。 妄图用大水一下子冲垮是不现实的。 只能慢慢泡松、沤烂。 对于江陵这种大城、坚城来说。 这个“慢慢”可能长达数月时间。 关羽再慢,总不能走俩月还走不回来吧? 其次,为了实现对夯土墙泡松沤烂这一目的,简单地掘开河堤是远远不够的。 往往需要筑坝拦水,同时修建沟渠将水引灌到城墙下。 这样才能确保土墙长时间被水泡着。 纪南城旁边那条“子胥渎”就是这么来的嘛。 所以不管怎么看。 陆逊此时决了扬水河堤都没有意义。 理清了思绪,麋威刻意放慢了马速。 以一种至少看起来从容不迫的姿态登上了望楼。 很快他就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陆逊掘开的根本不是扬水。 而是更北边的柞溪南堤。 因为是临时形成的土堤,加上本就是上游乱七八糟的雨季积水汇聚而成。 所以柞溪河堤并不牢固,很容易决开。 而一旦柞溪的南堤开了口,那它和扬水之间那片本就坑坑洼洼的开阔地带自然成了一片泽国。 廖化驻守的郢城直接被淹成了一座孤岛。 而关平所在的纪南城虽然因为地处上游暂未被波及。 但失去隔壁的步兵作为后援,再不能像先前那样倾巢而出南下机动作战。 可以说,陆逊一夜掘堤,虽然暂时破不了江陵城。 却几乎干废了江陵与北二城之间的战略防御体系。 而这,还不算最严重的问题。 随着柞溪水不断往南溢出,继而往下游蔓延而去。 很快,整个江陵北郊通往汉水方向的道路都被水淹塞。 加上陆逊这支偏师已经扼守着要道。 这意味着,关羽主力的归期将会被延长! 是的,只是延长,不是阻挡。 秋冬水少,洪水终会退去。 而陆逊这支不过数千人的偏师肯定也挡不住关羽主力。 可只要关羽归期往后再推个十天半月。 江陵城还能守得住吗? 这正是陆逊真正落子之处。 迟滞关羽,给吕蒙甚至后续孙权主力争取战机,攻占江陵! 只能说,前世记忆并没有欺骗自己。 陆逊果然还是那个陆逊。 战略大局观,战术执行力,都是当世将领一流的。 这日午后,吕蒙军势再起。 却不再搞里胡哨的诱敌操作,直接强攻南郊三戍。 这次再无侥幸。 早已士气沮丧的江津、马牧、灵溪三戍被一战而下。 江陵彻底失去了南郊的全部战略据点,再也无法迟滞敌军大举登陆北岸。 唯一好消息是,关兴在部曲冒死掩护下,总算突围成功,回到江陵城。 但也就仅以身免的程度。 其人一回城就重伤昏迷。 “所以,关将军到底还能不能按时归来?” 这日傍晚,麋威拽着潘濬一同登楼。 他已经发现了,这老登你不主动推着他往前走,他就会一个劲往回缩着,苟着。 比麋芳还能苟。 潘濬面色沉郁地观望了片刻,闷声分析道: “柞溪上游无稳定水源,等眼下这波洪峰一过,积水排干,下游道路自会慢慢疏通。” “然则,即便水排干了,也不意味着大军能马上通行。” (本章完) 第38章 詹思服给出了军事建议 第38章 詹思服给出了军事建议 麋威:“还要等地冻干一些?” “对,但不仅如此。”潘濬北望道。 “须知土地泥泞湿滑,不但人马难行。” “更因难行而必然导致前后脱节,阵型松散。” “一有不慎,就有被敌军分而击之的危险。” “而为了避免这种危险,反过来又要主动放缓行军速度……” 麋威越听越头疼,直接道:“先生就说要多久才能回来吧?” 潘濬:“少则五天,多则十日。” “若天公不作美,明后几日有雨,归期还要延后的。” “还要等五到十天啊……”麋威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先生认为城中还能再守五日吗?” 潘濬捻了捻须,道:“以城内外双方军力对比,守五天原本不难。” “但孙氏此番背弃盟约,势必倾力来攻,吕陆应该是其前锋。” “怕只怕孙仲谋大军一到,关将军又来不及渡河,未必敢让大军轻易陷入泥沼之中。” 麋威闻言一怔,讷讷道: “那岂不是说江陵已经成了无援孤城,只能枯等两边大军分出胜负?” 潘濬捻须摇头不语。 麋威初时不解,凝目一想,便恍然惊出一身冷汗。 且说。 江陵之所以能在敌军围城之下坚持到现在。 北二南三的战略防御体系自然功不可没。 关平廖化的及时增援更是必不可少。 但归根结底,还是城中大部分人相信关羽能及时回援。 在此基础上,麋威加以操弄,这才暂时整饬出一个勉强称得上众志成城的局面。 所谓相信“相信”的力量。 可如今…… 关羽主力被阻隔在江陵东北那片湿地之外。 孙权大军却能顺畅无阻北上江陵,配合吕陆两部锁城。 此消彼长。 这个节骨眼上,城中各家还会跟过去几天那样安分吗? 别忘了麋威先前给各家搞“优化”的时候,有一个重要前提的: 关羽孙权各据一城,隔江对峙,势均力敌! 若今后势不均力不敌。 谁敢保证这些人还会积极配合守城? 一日之间,局势再度反复。 当此之际。 关兴重伤不起。 关平廖化被大水隔绝在外。 关羽主力的归期,仍难以预计。 一时间,麋威发现自己这个一直想抱大腿的人。 竟成了左右一城一郡一州前途命运的关键。 就很难绷! “先生,此局该如何破?” 麋威看向潘濬。 潘濬这次倒没再迟疑,脱口而出: “你虽然羞辱了虞仲翔,但毕竟各为其主。” “孙仲谋既能为江东之主,想来绝非气量狭隘之人。” “你年少且聪慧,有我和你仲父作保,将来在孙氏麾下未必没有好前途!” 麋威愣了足足十息,才确信潘濬不是在阴阳怪气,或者忽悠自己。 一时哭笑不得。 一方面,这老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身法灵活,忠奸两便。 但另一方面,却难得在跳奸之余,有真心考虑过自己这个弟子的前途? 麋威心不禁有一点点感动。 然后果断拒绝: “好叫先生知晓,我父子与汉中王曾共患难,也曾同富贵,早就君臣一体。” “弟子若另投别主,是为不忠不孝,徒惹天下人发笑。” “投孙的话,请先生不要再说了!” 潘濬似乎早有所料,只是遗憾一叹,便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此战关键,一在关将军能不能及时回来,二在城中人心能不能稳固。” “眼下陆逊借助天地之威,阻隔了援军,已经无可奈何。” “唯一稍可着力之处便是稳定人心而已。” “此事我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保证跟我相熟的几家不会趁机作乱。” 麋威想了想,确实也只能这样,便拜谢离去。 然而回到府中,一想到局势急转直下。 还有陆逊在前世记忆中的赫赫凶名。 辗转了一个时辰。 终究难以入眠。 干脆披星出门,再次登上了东北角的望楼。 今夜星空依旧璀璨。 但北郊两河之间那片湿地却黑乎乎一片。 倒是陆逊大营灯火通明。 经过一个白天营建,规模比昨日扩大了一圈。 不但稳稳咬住了路白湖半截北岸,更往北延伸到距离扬水南堤不到一里的地方。 看样子,陆逊是打算将这座营寨与扬水上的浮桥连接上。 以建立一个南接荒谷三湖,北跨扬水的庞大阻击阵地。 一旦建成,今后向东可以阻击关羽主力回归,往西则可以协助南边的吕蒙夹击江陵。 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麋威看得意兴阑珊,回头见詹思服一脸昏昏欲睡,故作遗憾状: “詹君啊,你若是南中孟获那般悍将该多好!” “这样你就能替我去夜袭陆逊,破他大营了!” 詹思服闻言登时惊醒。 然后不出所料,露出一副听到“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的微妙表情。 麋威本就是心情压抑之下的一时恶趣味,笑笑便了。 可对于已经认主的詹思服而言,却在错愕之后。 迅速理解为主上在考校他的能力。 竟真的严肃思考起夜袭敌营的问题。 当然了,他到底是个山里走出来的文盲,除了自负一身勇力,哪懂什么兵法计谋。 思量想去,却只得一个“不如咱们也掘了路白湖堤淹了陆逊大营”的建议。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陆逊不是战场初哥,既然选择倚湖立寨,怎会不考虑地势高低和湖堤厚薄的问题。 想要掘湖堤,必先进入敌营,然后祈祷敌方数千人都是小聋瞎……想想就可笑。 不过麋威没有笑,而是带着鼓励的语气问道: “詹君估计掘堤要用多长时间?” 詹思服低头认真思索一阵,道: “若无敌军骚扰,两个时辰足矣!” “这么快?”麋威有些不信。 须知陆逊之前还挖了一整夜呢! 詹思服挠了挠鬓发,道: “不瞒郎君,我其实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是平时跟城中工匠闲聊时听来的。” 麋威这才点点头,但仍觉得这个速度有些匪夷所思。 詹思服见状,自告奋勇去找工匠来问话。 麋威自无不可。 不多时,詹思服将一个须发稀疏的老工匠带来。 麋威一时也不知该问什么,就让对方分享一下经历。 老工匠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 而麋威前世毕竟没有工科背景,听得那叫一个昏昏欲睡。 詹思服见状忙道:“老丈,你不如说说城下的敌营修得如何,可有破绽?” 老工匠嗤声道:“你这南蛮啥都不懂!堤坝和营垒,一者防水,一者防人,能是一回事吗?” 詹思服顿时面色涨红。 “术业有专攻,詹君不懂本属寻常,无妨。” 麋威安慰一声,又对老工匠道: “老丈,詹君不是什么南蛮,而是太守亲自征辟的郡吏,请你放尊重一些。” 老工匠连道不敢。 詹思服则面露感激。 麋威又道:“既然老丈更擅长防水,不如说说下方这座敌营是如何防水的?我正好学习一下,指不定将来能用上。” 老工匠闻言稍作沉吟,道: “非要说这敌营吧,倒也着实有些门道。” (本章完) 第39章 水无常形 第39章 水无常形 “督邮请看这边。” 老工匠指着东边夜幕下的荒谷三湖。 因灯火通明的陆逊大营就挨着边上,此时湖泊的轮廓仍算清晰。 “此三湖南北一字排开,从扬水南岸两三里开外一路南延到大江北堤,看似处处皆可立寨。” “但懂行的都知道,只有最北的路白湖周边算得上土地坚实,且不怕水淹。” 麋威顿时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因为江陵整体地势是往东南倾斜的。”老工匠一语道破。 “这座城,这片地,越往东南越容易积水,地面越发潮湿泥泞。” “实际上在春夏水大的时候,三湖甚至能往南漫过江堤,直接注入大江。” 后面这点麋威倒是从潘濬那里听说过。 但从未细究当中的原理。 原来是因为地势倾斜! 现在回过头再看陆逊选择的扎营地点。 观感顿时就不同了。 一开始,他以为陆逊选择东北角这么个歪脖子的地方,是为了渡过扬水去袭击北郊二城。 后来他知道对方渡河是为了掘更北的柞溪南堤。 但现在看来,还因这个地方本就最适合扎营。 此外,对方为何去掘柞溪南堤而非扬水北堤? 还是地势高低的问题。 什么叫命中注定? 这就是。 “如此看来,就算我军成功掘开路白湖北堤,怕也难以摧毁敌营啊!” 旁边詹思服半是恍然,半是羞赧。 而麋威早就深知陆逊的军事水平,只是稍稍感叹便不再多想。 转而问道: “老丈可有法子排干北郊的积水?” 老工匠不假思索道: “无非两个法子。” “要么尽快修补河堤缺口。” “要么等水注入下游河道,自然排干。” 修堤显然不现实。 修跟挖不一样,更费时费力。 这期间陆逊肯定会派兵袭击。 破坏总比建造简单。 麋威不死心道:“老丈就没办法让水排得更快一些么?” “督邮别开玩笑。”老工匠忍不住嗤笑。 “河流水道天然而成,岂能轻易左右的?总不能把扬水南堤也掘了吧!” 掘开扬水南堤当然不妥,这样就轮到江陵城被淹了……咦,慢着! 麋威心中蓦地一动。 就算真淹了江陵的城墙……又如何? 夯土墙敦实厚重,被大水泡个十天半月不见得有啥大问题。 可旁边相隔不远的敌营呢?! 他目光不由再次飘向江陵城东郊。 从北到南,扬水南岸,陆逊营盘,荒谷三湖,大江北堤……地势一路往南倾斜。 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猛然跃上心头。 他深吸了几口气,回头盯着老工匠,沉声问道: “掘开扬水南堤需要多久?” “督邮真要掘?” 老工匠莫名有点慌,但还是老实答道: “若人手充足,两三个时辰足矣。” 这跟詹思服刚刚的说法差不多。 但事关战局,麋威不敢大意: “为何这么快?” 老工匠道: “一来嘛,因为雨季河水时常泛滥,河堤总要修修补补,本就不算牢靠。” “二来嘛,正因为修补多了,哪段薄弱哪段厚实,本地匠人都清楚得很。” “也就现在是枯水季。若是雨季过洪,半个时辰都嫌多!” 这就是主场作战的优势了。 麋威闻言顿时信心大增。 立即下令召集所有修筑过河堤的工匠。 同时让蕉仲连夜点兵,准备掩护工匠出城掘堤。 众人立即照办。 但知晓前因后果的詹思服却不免生疑: “老丈刚刚不是说了这时节水少?掘开南堤真能淹到敌营吗?” 便见麋威抬手北指,噙笑道: “此刻还算水少吗?” 北郊乌漆墨黑,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但詹思服跟着麋威看了两天,迅速领会。 扬水原本确实水少。 但。 自昨夜柞溪南堤开了口后,大水便顺着地势往南漫灌了一整日。 当此之际。 扬水河道根本是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两条疏水通道的全部流量! 当然,随着最初一波洪峰过去。 可能是明天早上,或者下午。 扬水水位终究会恢复正常。 但至少此刻不是! 所以麋威才果断下令出击。 他自己总结为一句话:抓住水流动态变化中的短暂战机。 下令之后,麋威趁着士兵和工匠集结的间隙,立即策马去见潘濬。 入得州牧府,潘濬居然还未歇下。 “我有预感你今夜还会再来,果不其然。” 潘濬安坐堂上,神情微妙。 “说吧,你打算做什么?” 麋威简要说出自己的夜袭计划。 潘濬听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讶异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麋威搓手道:“兵法不是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吗?” “敌将强行改易水势,虽算出奇,却也让原本不存在的战机出现了。” “与其说是弟子想到的,不如说敌将到底不够熟悉本地水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而露出破绽。” “虽说这破绽可能只有短短一夜,但只要我方及时抓住,也足够致命!” 潘濬片刻无言。 能于动态变化中抓住短短一刹那的战机,果断出击。 这种天赋,这种本事,这种魄力。 不正是他之前所描述的优秀骑兵统帅吗? 这小子…… 明明已经多次刮目相看。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潜力。 想到这,潘濬脸色一肃: “机不可失,速去!” “城中为师自会替你担着!” 麋威大喜拜谢而去。 他来见潘濬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权威认证,增强自信。 更是希望借此反过来坚定潘濬信心,继而让他出面守城。 之前潘濬说守城关键之一在于麋威能不能稳住城内人心。 但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透。 这里的人心。 还包括潘濬自己的。 …… 从江陵城东到荒谷三湖之间,大约要走五六里地。 对于骑马而言,片刻就到。 麋威亲自领着临时拼凑的十多骑,人衔枚,马裹蹄,自东门悄然而出,却未急着直奔敌营。 而是借着夜色和城墙阴影的掩护,稍稍藏身在城门洞旁边。 他在等待工匠们就位。 按计划,那群经验丰富的修堤工匠,此时正在詹思服的带领下,从黑灯瞎火的北门方向离开江陵城。 然后一路摸黑赶到扬水南堤边上,再顺流而下。 最终到达预设的掘堤位置。 这之后,就需要麋威这队人马在城东造出声势,替掘堤队吸引敌军注意力。 说实话,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还是技术含量不低的夜袭。 麋威心中不免忐忑。 毕竟上一次“夜袭”,他只是监军,而且还是欺骗性质的表演。 难度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等候的时候,他心中不禁在想: 明明自己一直都在抱大腿,为躺平而不懈努力。 为什么事情还是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了呢? 莫非是自己抱大腿的姿势出了偏差? 如此胡思乱想片刻。 约定时间一到,却再无它想,一口吐掉嘴里的木棍,对众骑下令: “各持一把茅,靠近敌营再点火!” 言罢,他率先抓起一把门洞旁提前备好的干草,策马而出。 众骑轰然领命跟从。 …… 【《水经注·卷三十四》:江陵城地东南倾。】 (本章完) 第40章 夜袭与佯攻 第40章 夜袭与佯攻 夜间作战的本质是什么呢? 在第一次旁观关兴夜袭敌营失利后。 麋威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之后,又经历了关兴突围战的混乱。 见证了陆逊夜渡三湖,夜掘河堤这些高端操作。 到了此刻,多少有了些感悟。 且说,古代战场没有雷达,没有探照灯,夜里哪哪都黑漆漆的。 即便有月色和烛火照面,依然难以看数里开外的细节。 这种环境下。 将领真能像白天一样对军阵作出精细操作,完成精妙的战术动作吗? 显然不可能。 夜里人一多,只会混乱。 越多越乱。 更别说还有什么缺乏维生素a导致士兵普遍夜盲这种“常识”了。 所以夜战的本质,就是制造混乱,利用混乱。 再具体一点,就是搞个大动静出来,倒逼敌军不得不在夜里仓促行动。 继而在被动的盲动当中,逐步丧失指挥秩序,露出破绽。 比如说,放火烧营。 是的,虽然今夜最终目的是水淹敌营,但在此之前,麋威反而要先去放一把火。 因为自古以来,火攻跟水攻一样,都是能无视人数差距,实现以弱胜强的战术手段。 说起来,他这灵感还是来自前世夷陵之战的记录。 陆逊最终击败刘备的转折点,就是放火烧营。 当然,跟演义故事中过于理想的“火烧连营”不同。 历史上,陆逊那把火的真正作用,是让本就兵疲意沮的刘备军陷入混乱。 继而为后续掩杀、包抄、围追堵截等等战术动作创造战机。 从这个角度来说。 麋威今夜这把火也是为此而放。 所不同的是,此时敌军远远未到兵疲意沮的时候。 甚至因为成功废了北郊二城而士气高涨。 但相对应地,麋威本来也不指望江陵弱兵出城击败强敌。 在马背上思忖之间,敌营已近在眼前。 麋威勒马稍驻,不再顾忌被敌人哨兵察觉,立即取下随身带来的火燧,点燃干茅。 身后众骑有样学样。 顷刻之间,茅火聚众成团,烛天而起。 又在麋威一声令下,迅速散作道道星火,分头燎向敌营各个方向。 随着火势燃起,敌营很快出现骚动。 不过说实话,这动静比麋威预想的要小得多。 他稍稍观望片刻,发现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陆逊确实不愧是当世一流将领,哪怕在夜里,军营的调度依然有章法。 二是敌营本身倚着路白湖北岸,士兵取水方便,自然不容易慌乱。 “也罢,只要能将敌人吸引在路白湖方向即可。” 麋威不再纠结火势,转头让众骑继续以弓箭四出游击。 尽可能造出声势,吸引敌军注意。 同时让一骑火速回城,让城上击鼓,弄出噪音。 水火之外,金鼓也是搞大动静的常用手段。 …… 就在麋威奋力佯攻之时。 另一边,詹思服的行动却遇到一点波折。 “詹亭长,不能再停留了,快撤吧!” “是啊,敌军哨骑就在附近,万一暴露,咱们都会没命的!” 看着群情激昂的工匠们,詹思服不由脸色一黑。 这些人当着麋督邮的面,一个两个都对自己趾高气昂,蛮夷这蛮夷那。 结果事到临头,一个比一个怕事。 此时河堤只掘了一半,即便水势大,也要冲上一夜才能决口。 可按麋督邮的说法,扬、柞二河都是不稳定的疏水通道。 谁知道明天水势还能不能保持? 想到麋威一直对自己的关照,詹思服感觉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上前急喝道: “关将军虽然轻慢名士,但对待你们这些卑微的匠人不薄吧?” “平日也没少嘘寒问暖吧?” “此番没强迫你们这些有手艺的人去守城吧?” “没让你们忍饥挨冻吧?” “正所谓,食人食者死其事。” “我一个蛮夷都懂得忠义二字,你们不懂?” 众匠被他骂得羞愧。 但听到时不时传来的马嘶声,仍不时四顾张望。 詹思服算是看出来了。 这些常年在城里谋生的匠人不是不懂忠义,不是不知廉耻。 而是因为懂得太多,知得太多,又不愁吃穿,心思反而杂了。 当下不再废话,让士兵围成半圈,威胁众人继续挖土掘堤。 有人不忿骂道:“詹亭长,你得讲道理啊。” 詹思服拔剑指着对方,声色俱厉: “我,蛮夷也!只知手中剑足够锋利,不懂什么狗屁道理!” …… “营中何事喧嚣?” 陆逊翻身起床。 “禀将军,有敌骑抵近滋扰。”亲卫闻声入帐汇报。 “士卒担心是关羽大军要来了,故有所惊乱。” “哈哈哈哈哈……”陆逊突然拍着床板恣意大笑起来。 亲卫不解其意:“将军……何故发笑?” 陆逊抚掌道:“我笑城中守军技穷矣!” “彼辈妄图虚张声势以乱我军心,却不知我早年奉命征讨扬越山寇的时候,早就熟练运用此法,多次大破贼寇。岂会中计?” 又道:“李异何在?” “李将军在镇压乱军者。” “那就没什么可担忧了!” 说着,陆逊重新躺下,又让亲卫打开帐门,好让外头军士能看清楚。 亲卫跟随陆逊日久,也是读过些书的。 知道他是在效仿前汉周亚夫故事。 且说,当年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某日军中夜惊,噪声直达主帐。 周亚夫非但不出面平乱,反而继续躺在床上不动。 结果没多久动乱就平息了。 这是因为夜间视野不佳,军令传达不畅。 谁知你主将是出来平乱还是趁机逃跑? 说不清的。 在这种人人惊疑的状态下,做多错多,不如不做。 而果然,随着陆逊展现出一种镇之以静的姿态,骚乱持续半个多时辰就渐渐平息。 只剩下西边还传来城上守军的鼓噪声。 而又过半个时辰,连鼓声也消停了。 大概守军是真的技穷,无计可施。 在床上假寐了一个多时辰的陆逊,嘴角微微一翘,终于安心睡去。 然而。 陆逊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再次被吵醒。 “营中何事喧嚣!?” 陆逊猛然翻身而起,结果脚一沾地,脸色急变。 嗒、嗒、嗒。 伴着一阵急促淌水声,亲卫满脸仓惶冲入帐内: “将军,水……洪水来了!快逃!” “住口!哪来的洪水!” 陆逊拍床怒喝,却反而溅起一抹水,打湿了面庞。 于是终于冷静下来。 原来此时此刻,地上的积水已浸没脚踝。 “这就是天地造化之威!” 陆逊在城下水深火热之时。 麋威却干干爽爽地坐在望楼上享用朝食。 从他的角度看。 洪水自扬水决口倾泻而出,漫过一两里地到达陆逊大营的时候,已经谈不上多么迅猛。 然而因为这片地整体往南倾斜,所以水势是连绵不绝往荒谷三湖的方向漫灌的。 陆逊大营首当其中,躲无可躲。 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势滋长,将营盘冲得狼藉不堪。 死伤倒不算多,毕竟江东士卒大都水性不错。 但也正因为熟悉水性,所以多多少少意识到。 这种被洪水糟践过的营地不再适合住人。 逃命的逃命,镇压的镇压,搬家当的搬家当。 哭丧哀嚎,尖叫怒骂,此起彼伏。 乱像已生。 “只可惜城中皆是弱兵,否则此时出击,说不定能一举奠定胜局!” 在城上值守一夜的潘濬,此时非但毫无倦色。 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 麋威不由对老登精力之旺盛刮目相看。 果然之前称病窜稀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吧! 不过麋威有自知之明,不会高估自己。 这次能打陆逊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是因为对方客场作战。 虽然善于用水攻。 但缺乏对水流动态变化的整体把握。 以至于露出一个虽然很短暂,却足够致命的破绽。 除此以外,麋威并不认为自己对上陆逊有任何胜算。 所以继续安安稳稳地高坐楼上。 吃饭,看戏。 (本章完) 第41章 关羽归来 第41章 关羽归来 接下来一日,陆逊大营一片乱糟糟。 南边吕蒙部则难得消停了一天。 大概是忙着接应陆逊溃兵,或者说防范溃兵将他这边的营盘也冲乱。 其后一日,吕蒙依旧按兵不动。 而麋威同样稳守不出。 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直到第三天正午,吕蒙部才终于有了动作。 却是率领其部主动移屯到灵溪戍周边空地。 将东侧的江堤、江津营地腾空 原来此时东南方江面上,再次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 很快,有哨骑入城汇报,说船队打着车骑将军孙权的旗号。 江陵城闻讯,免不了稍稍骚乱。 而之所以是“稍稍”,是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 一面“关”字将旗出现在了已经排干积水的江陵城北郊。 不是偏将军关平。 而是: 假节钺董督荆州事、前将军、(遥)领襄阳太守、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 关羽主力大军,终于回来了! 这日,是扬南决堤,陆逊撤退的第三天。 这日,也是麋威清醒之后的半个月。 “总算可以躺平了吧……” 麋威蹲坐胡床上,一时如释重负。 …… 马上躺平当然是不可能的。 必要的交接免不了。 接应大军,调度粮秣,汇报各种城防细节……麋威这日比前三日还要忙碌。 但心情反而轻松得多。 毕竟关羽既归,天塌下来自然就该关二爷去顶着! 作为一个小小督邮,还是赶鸭子上架的。 麋威只需要抱紧大腿,做些添砖加瓦的微小工作就好了。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到了次日傍晚。 随着关羽大军挨着西侧城墙扎下大营,与吕蒙部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廖化正式入城全面接手城防。 麋威也终于彻底卸下重担。 但,就在他准备开摆之际…… “廖主簿深夜见我,可是军中出了大事?” 麋威打量着满眼血丝的廖化,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好在,廖化只是揉了揉额角,便直言道: “君侯让我给你带两句话,免得你家中长辈心中不安。” 听到是这个事,麋威心中顿时放松下来,面上倒是坐得更端正了。 廖化道: “第一个,当下两军交战,要尽量避免城中动荡,所以麋子方依旧保留太守印绶。” “但仅是保留印绶。”廖化强调一声。 “从今往后,直到新的王命到来前,他不可插足南郡事务,也不能随意离开府门。” 这就是暂时软禁麋芳,等候刘备发落的意思了。 不过既然连关羽都不杀人,刘备大概也不会再杀。 一家老小的命是保住了。 于是麋威重重点头,表示自己回去转告。 廖化语气随之一缓,莞尔道: “第二个则与你有关。” “先前君侯当众许诺,若能保住江陵,必以你为首功。” “眼下虽然战事未歇,但既然你已将江陵城完整交到我手上,那必须有所奖励。” “你出身东海豪族,寻常财宝于你而言太轻了,所以重点在于你的前途。” “君侯的意思是,给你两个选择。” 廖化顿了顿,接着道: “其一,你以‘五官掾’之职代行南郡太守事,直到大王任命的新太守到来为止。” “其二,你以‘从事中郎’之职加入前将军府。” 五官掾? 从事中郎? 骤然听到两个陌生的职位,麋威是两眼懵的。 不管前世今生,他对汉代职官制度都缺乏系统性了解。 像是将军、太守、功曹、督邮、从事史这些官职。 或是前世影视小说看到过。 或是今生实际接触过。 多多少少有了解。 这两个是真的耳生。 大概是……前者让自己暂时代替麋芳主持郡务,后者则是直接加入关羽麾下效力? 乍一看,似乎前者的职权更大。 虽然只是暂时代行太守事,但也是堂堂两千石的权柄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到? 可第二个又明显更符合自己抱关羽大腿的初衷…… 麋威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而廖化也不催促,让他回去跟师长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 翌日,麋威睡到日上三杆。 一睁开眼,便见麋芳已经安坐在他房中,正温着酒水,吃着腌梅。 好不写意。 麋威顿时惊了。 这叔叔啥时候进来的? 往日坐下来不都咚咚作响的吗,怎么今日一点声音都没有? 麋芳这时见他醒了,举起装酒的耳杯对麋威遥遥一抬,道: “阿威啊,此番全靠你出谋出力,仲父才能保存家小!” “这一杯,仲父敬你!” 言罢一饮而尽,又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 麋威昨夜回来时就已经将关羽对他的安排转告,麋芳当时很是感慨。 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感慨了一整夜都睡不着。 之前是有多害怕关羽啊? 麋威起床稍稍整理了仪容,坐到麋芳身前。 这时他才发现这位素来身量宽大的叔叔,只是一夜不见,居然瘦了整整一圈! 奇了怪了! 麋芳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施施然从几案下拖出一副疑似皮甲的东西。 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从材质上来看,正是军中特殊鞣制的皮料。 但从形制上来看,这幅“甲”又扎得过于紧凑。 若穿在身上,再套上一层宽厚的袍子,除了本人起卧颇为不便,外观上倒是很难察觉。 等等,藏在袍子里? 平时起卧不便? 莫非…… 便见麋芳指着“皮甲”,哂然自嘲道: “今后麋氏家门有你照看,我无须再用此不便之物!” 说罢,往嘴里塞了颗腌梅,恍如一个寻常富家翁。 麋威想起焦仲对其评价。 于是彻底恍然,继而释然。 …… “先生,关将军给的这两个职位,你怎么看?” 午后,麋威来到州牧府见潘濬。 后者并未因廖化到来而闲下,反而更加忙碌。 但听闻麋威求见,还是立即出迎。 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比麋威还小几岁的少年。 双方寻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下,潘濬并未急着介绍身旁少年,反而先替麋威讲解分析起来: “按我朝旧例,五官掾位比功曹掾,但更清贵,却又不常设。” “若功曹有缺失,则太守可命五官掾总署诸曹事务。” “所以有些时候,五官掾也是功曹掾的别称。” 麋威听明白了。 跟他昨天猜的一样。 关羽给的第一个选择,是让他代替麋芳继续主持郡府事务,配合他防备孙权。 这样能将战时江陵人事动荡的影响降到最低。 潘濬接着道: “至于这‘从事中郎’,自先秦时便是君王的侍从郎官,历代稍有差异,就不赘言了。” “你只需要记住两点。” “其一,将军府的从事中郎,虽非皇宫的三署郎,却秩六百石,其位远在郡府的百石门下吏之上。” “其二,虽然名义上有侍从护卫职责,但更多是作参谋军事之用,以建言献策为主。” (本章完) 第42章 面见关羽 第42章 面见关羽 潘濬总结道: “你以如此年纪执掌两千石的权柄,必然会声闻于州郡,乃至海内。” “只是你终究不是真太守。” “他日南郡来了新府君,你虽不至于沦为白身,但还须依附于人。” “可既然如此,比起区区一郡太守,关将军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麋威有所明悟:“先生认为我该选第二个?” 潘濬不置可否:“前者重于扬名,后者重于求实,怎么选全凭你本心。” 麋威郑重拜谢。 随后潘濬让身旁少年上前拜见麋威。 介绍这是他的次子潘秘,今年刚刚束发,正当求学的年纪。 两人平时可以多多交流学问。 麋威心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潘濬的家人。 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就在关羽归来之后。 看来老登终于下定决心留在刘备这边了。 而自己则是他与关羽之间的纽带。 麋威心中了然,却是看破不说破。 于是师徒尽欢。 …… 江南,公安县。 啪! 李异掷剑于地,满脸羞愤。 “本以为大敌是关羽,不料竟被一黄口小儿所欺!” “都怪末将学艺不精,竟未能提前察觉扬水河堤的隐患。” “陆将军,末将愿意亲领三百健儿攻城,若不成功,情愿死在城门下!” 李异越说越激动。 但一抬头。 却见陆逊失神的望向县寺方向。 那里原本是吕蒙中军本部所在。 现在则换上了“车骑将军”的旗帜。 正是早年刘备为孙权上表所请的将军号。 虽然这个位比三公的将军号一直未得到汉廷的公开承认。 却不妨碍江东上上下下,以此尊崇孙权。 在李异眼中。 “车骑将军”四字是如此的威武夺目。 以至于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若主公责怪下来,末将愿一力承担败军之责!” 闻得此言,陆逊这才缓缓回头,道: “你是我部将,你的过失就是我的过失。” “败军之后便将罪责推诿于部下,那陆某何堪为将啊?” 李异闻言动容:“将军……” “行了,请罪的文书我早已送出,你就不必自责了,尽快整顿兵马才是你该考虑的。” “毕竟咱们还要跟关羽对垒很长时间,而吕虎威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说罢,陆逊转身回营,不再看那面“车骑将军”的将旗一眼 李异心中稍安,正要跟着回转。 蓦地,他回头再望向那四个令人敬畏的字眼。 心头不禁生出疑问。 主公既来,为何不见他出面劳军? …… 关兴伤病未起,麋芳软禁在府,而潘濬则一如既往地托病不出。 于是代表江陵全城去接受关羽劳军的差事,就落到了麋威身上。 当然,真正劳军的细务,过去几日麋威早就跟廖化对接好了。 所以今日主要慰劳的对象,正是麋威本人。 不多时,麋威来到西墙外的中军大帐。 尚未入帐,旁边就闪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关季姬。 说起来,自江陵开战之后,自己日日忙着守城,有好些时日没见过对方。 正要打招呼,关季姬已经一把将他拉到旁边空地,低声问道: “听说郎君欲求妻于妾家?” 呃……啊? 麋威一时没反应过来。 关季姬秀眉轻蹙: “难道是假的?” 麋威这才记起,自己确曾用这个借口敷衍过麋芳。 也曾对着本地士族的头面人物谎称私会关季姬。 但,那不都是用来忽悠老登们的话术么!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说不想吧。 眼前这位很可能就是民间传说人物“关银屏”的原型。 什么黄月英弟子啊,随诸葛亮南征啊,嫁给李恢之子李遗啊。 这些当然只是寄托着大众朴素情感的美好传说,当不得真。 却也不妨碍麋威因此有一点点好奇,有一点点想法。 但你说真娶吧。 那关兴不是早就暗示自家要与刘备结亲么。 老刘对自己父子还是挺厚道的。 就这么截胡人家儿媳妇,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我又不姓曹! 只好微笑以对。 关季姬见状却不再追问,也不见喜怒,转而道: “仲兄让妾转告郎君,大人(关羽)并非轻慢士人。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无端生事的庸士。” “比如诸葛军师,比如廖主簿,我家大人都是敬重的。” “你若想有所作为,何妨效仿二公,凡事多顺着我家大人的脾气?” “若能做到这样,将来必有所得!” 原来是关兴托妹妹来提醒自己! 这哥们虽然总是高估我的水平,但为人是真仗义啊! 麋威暗松了一口气,对兄妹俩一番感谢 然后转身入帐。 却不知少女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 “安汉将军之子麋威,再拜君侯!敢问君侯起居?” 中军大帐内,麋威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关羽。 说实话,这跟他之前想象的关二爷有点落差。 因为关羽虽然如传闻一样身材高大。 但比起更早接触的关兴、关平兄弟,又不免显得有些衰老,枯槁。 如果以“绝世猛将”来论。 显然年轻力壮的关平更符合刻板印象。 大概是上了年纪,加上常年军旅苦劳所致? 不过他现在也不是“吴下阿蒙”了。 想那吕蒙姿容更加枯槁,半只脚都踏入棺材了。 不也依然能将躲在城墙背后的麋芳吓得瑟瑟发抖? 能逼得潘濬这老登左右横跳? 所以关羽这种万人敌,其威武本就不在于一人之躯。 这时关羽开口: “昔年你在荆州,还只是个被我一臂提起的小儿。” “不想如今生得这般俊伟,还替我守住了城池。” 麋威听对方是以长辈的语气调侃,便莞尔应道: “小子如今虽然生得俊伟,守得城池,但依然能被关将军一臂轻松提起!” 关羽闻言,摸着半白的美髯哈哈大笑。 又指着旁边一张胡床(马扎)让麋威坐下来说话。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些先前守城的细节。 麋威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当中还穿插一些潘濬的观点,以此请关羽来评价。 关羽虽然不屑于潘濬,却对麋威这虚心求救的态度很受用。 尽管没有亲自下场点评,却点名让身边将校佐吏来解答。 一时间,帐中气氛十分和谐,而麋威受益匪浅。 直到关羽语气蓦地一转: “先前我让廖元俭给你两个选择,你考虑好了?” 帐中诸人立即噤声。 而麋威知道今日的戏肉要来了。 却不紧不慢,起身抱拳: “小子方才得到君侯提点,便算受了君侯半师之恩。” “为报此恩,愿意在君侯帐下效命!” 非是讨赏,而为报恩。 虽然只是些言语上的把戏,却也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做事态度。 关羽人老成精,自然听出了麋威的小心思,也是不紧不慢道: “从事中郎秩仅六百石,为我府中佐吏,远没有一郡两千石的权势,你不觉可惜吗?” (本章完) 第43章 新的军令 第43章 新的军令 麋威不假思索反问: “敢问君侯,也敢问诸位将军,一郡两千石的权势,比之假节钺董督荆州事的前将军如何?” 关羽笑而不答。 而在座其他人则纷纷起哄:“远远不如!” 麋威又问: “若遇到战事,六百石的从事中郎奉军令调度郡中兵马,敢问两千石的太守敢抗命不从吗?” 众人又起哄道:“当然不敢!” 麋威摊手道: “既如此,所谓两千石的权势,不过尔尔,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众人纷纷笑着称是。 麋威这才转回关羽: “不瞒君侯,小子之所以放弃‘五官掾’而选择‘从事中郎’,还有一层考量!” 关羽抬手:“说来!” 麋威道: “昔年大王还是左将军的时候,我家大人(麋竺)曾与简(雍)、孙(乾)二公一同担任左将军从事中郎一职,乃是毫无疑问的心腹之臣。” “其后,三公与大王共患难,同富贵,十数年生死相随,始终不离不弃。” “所以小子今日斗胆,也想以‘从事中郎’一职与大王,与君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此言一出,满场叫好不提。 难得关羽也动容失声道: “麋子仲果然生了个好大儿!善,甚善!” 这之后,一切顺理成章。 关羽命人给麋威赐下绢帛,宝剑,骏马。 皆是前番北伐所得。 而最重要的,则是一枚刻着“从事中郎”的铜质官印。 以及与之相匹配的,代表六百石到一千石身份的“青赤绀”三彩绶带。 其他配套的饰品更是一件不落。 印绶齐备。 从这一刻起,麋威就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汉官了。 这跟督邮、功曹、五官掾这种郡太守的门下私属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 而考虑到“从事中郎”的印绶是早就准备好的。 说明关羽这个任命,很可能已经私下跟刘备书信沟通,或者双方有默契。 麋威不由庆幸自己作出了明智选择。 …… “大人,方才小妹在帐外徘徊,何不召她入内?” 麋威等人离开后,关平单独留下,却是换了个亲近的叫法称呼自己父亲。 在长子面前,关羽不再端着“君侯”的架子,轻叹一声,道: “我岂能不知你们兄妹的想法。” “不外乎是此番北伐半途而废,又失了半个南郡,担心我地位不稳,故而想尽快与大王结亲罢了!” 关平被道破心思,不再遮掩: “此事在北伐前早已定下,如今顺水推舟,有何不可啊?” “顺?哪里顺了!” 关羽闻言拍案作色: “是乃公已经攻下了襄樊二城,还是已经生擒了孙权那貉子?” “无功而有过,乃公有何脸面去求大王赐婚?” “不知羞耻二字的吗?” 关平尴尬地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父亲突然冲自己发火,根本原因不在自己说错话。 在于当下局势。 在于荆州得失。 与其说他在责骂关平,不如说是在自责。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战事失利的情况下,还向刘备请求赏赐。 那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关羽发泄了一通,一时意兴阑珊。 对长子闷声道: “你若跟乃公一样知耻,今后就该好好学一学那麋威,关键时刻勇于任事。” “若你们兄弟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乃公何妨向大王求个王女给你们作妻?” “真有那一天,嫁不嫁女,又有何妨?” 关平连忙俯首称是。 …… 接下来几日,关羽知耻后勇,主动前出,频频作出压迫敌营的动作。 双方在江陵城西北郊,围绕一江一河(灵溪),三座戍堡,数里洲滩,展开不下十场攻防战。 最终结果证明,关羽无愧于当世万人敌,成功将吕蒙赶下了大江北岸。 马牧、灵溪二戍再度易手,重回关羽手中。 不过胜势也就到此为止了。 吕蒙陆逊并非易与之辈。 随着下游敌军战船不断云集,加上江对岸那面“车骑将军”的大旗必然鼓舞江东军心。 吕蒙部最终牢牢扎根在江津洲上。 算是维持了江东军一如既往的,对长江水道的强大控制力。 两军终于进入了一种暂时的对峙态势。 倒也符合部分人一开始的期待。 而之所以是暂时。 乃是因为双方其实都还有大量援军未到场。 一个是扬州方向,一个是益州方向。 最终鹿死谁手,或是重归谈判桌,仍有待观望。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麋威无关了。 那日从关羽大营回到郡府。 他将所得绢帛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给詹思服。 一半由那夜出城掘堤的工匠们平分。 都是替他卖过命的人,必须要有奖赏。 这之后,麋威又备上厚礼,去州牧府登门拜谢。 不管怎么说,潘濬还是传授了自己真本事的。 而且关键时刻替自己守住身后。 该骂老登时骂老登。 该感谢时不忘感谢。 如此稍稍处理了一些私事,又跟潘濬学了几日兵法和军事地理。 麋威终于接到了从军之后,关羽给他的第一条军令: 出城协助关平部移屯至江陵城东北的郢城。 …… 在关羽主力归来之前,关平部一直驻扎在江陵西北的纪南城。 他与东北方廖化部所在的郢城,刚好一东一西,替主力大军扼守归路。 顺便替江陵兜住后方。 如今主力已归,第一个作用自然失去。 但兜住战场后方以确保敌人无法绕后背袭,这个需求依然存在。 特别是江陵的东侧。 那里不像西侧有关羽大军掩护,只有一大片天然湖泊群。 事实已经证明,这些湖泊不足以阻挡江东水师的渗透。 谁敢保证陆逊不会再来一次夜渡北上? “麋君此去郢城,主要做两件事。” 麋威接到军令时,廖化特意给他解释关羽的意图。 “其一是协助关平部骑兵移屯至郢城,让其休整一番,以备后战。” “其二是移屯之后,尽可能疏通扬水、柞溪之间的道路,以便将汉水上的军资尽量转运归来。” “汉水边上还遗留大量辎重?”麋威好奇问道。 廖化颔首道: “君侯归来时,曾在竟陵附近与敌水师交手,成功击退敌将蒋钦。” “不过因为急于救援江陵,不得不将大量辎重滞留于路途上。” “如今情势,只怕要与孙氏对垒到明年开春后才有结果。” “所以君侯的意思是,这些辎重能回收尽量回收。” “关平部移屯东北,也是为了方便骑兵掩护道路。” 听到只是后勤调度的工作,麋威顿时安心下来。 他过去半个多月一直搞后勤,已经熟手。 更别说还有关平这个“千人敌”当大腿。 当即拜谢领命而去。 (本章完) 第44章 潘秘献策,因地制宜 第44章 潘秘献策,因地制宜 接下来移屯十分顺利。 关平全力配合。 而负责郡务的诸曹掾不敢不配合。 当两边都不闹幺蛾子的时候,事情便以一种相当高效的方式得以推进。 仅仅两日后,关平及其麾下六七百骑(有战损)便稳稳当当地驻扎在郢城,替江陵兜住了东北侧方向。 不过接下来疏通前往汉水的道路,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人虽然不闹幺蛾子了,但架不住老天爷非要下雨。 冬季雨势倒是不大。 但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人马牲畜冻得瑟瑟发抖不说,道路也再度变得泥泞不堪。 须知。 江陵东郊,所谓“云梦大泽”的故地,本就是一片半水半陆的广袤湿地。 夏季水大时,虽说时不时就有洪涝,但至少有利于船运。 而到了当下时节。 陆地虽然多了,却被湖泊分割成一截一截。 不可能单靠车马一路畅行。 反过来也可以说,湖泊虽未彻底干涸,却被陆地切成碎块。 也不可能单靠舟船一路畅行。 往往就是,车马运输一段,就得将物资倒运船上。 然后又一段,还得重新倒腾回马车。 如此反反复复,效率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更别说下雨之后,道路难行,马车时不时就会陷入泥沼。 全都是麻烦事。 麋威为此愁得头大如斗。 甚至莫名生出一种奇怪念头: 要是自己这次转运军资不顺,回头会不会跟历史上的麋芳一样被关羽“还当治之”啊? 那不就真成小丑了? “麋君不必多虑!” “南方冬季河道不结冰,漕运艰难,这点君侯比谁都清楚。” “或者说,正因深知此事不容易,他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你。” “毕竟你曾在吕蒙大军压境之下,凭一己之智保住了江陵!” 听到关平的安慰之语。 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跟喝了假酒一样的通红脸色。 麋威非但没有感觉放松。 压力更大了。 什么叫作“凭一己之智”?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智?! 到底是谁天天在关二爷面前乱吹我牛皮啊! “启禀中郎,城外有一自称潘治中之子的小郎君求见!” 潘濬家的小郎君……潘秘? 他怎么来了? 麋威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决定出去见人,顺便换换脑子。 …… “潘某冒昧来见,敢问中郎起居?” 潘秘年纪比麋威还小几岁,但谈吐十分得体。 麋威此时正焦头烂额,无暇寒暄,直问其来意。 潘秘却反问:“中郎可是为疏浚漕运之事而烦恼?” 麋威点点头,道:“你有良策?” 毕竟对方都这么问了。 潘秘抱拳道:“秘才疏学浅,不足以为中郎献策。” “但近日闲暇时读《史记》,太史公言夏人‘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 “不知能否对中郎有所启发?” 什么才疏学浅、不足以献策之类的说法,麋威当然不会当真。 毕竟这可是潘濬的儿子。 便请教道: “乘车、乘船、乘檋(山轿)这些都好理解。” “唯独是这个‘泥行乘橇’……到底什么意思?” 潘秘解释: “橇,便是底部平滑的长木板。能用于泥泞湿滑之处拖行。比如湿土,比如雪地。” 原来如此。 不就是雪橇嘛! 没想到古人早就懂得使用这种工具,甚至都被司马迁写到《史记》里了。 麋威惊喜之余,又见潘秘似乎还有话说,便道: “你今日特意登门献策,想必是有所求。念在潘师的份上,我能帮则帮。” 潘秘闻言,拱手一拜到地,道: “秘不才,略有些识记方面的才能,故自荐为中郎书佐。还望中郎不嫌我笨手笨脚!” 潘秘要来给我当书佐? 麋威微微吃惊。 所谓书佐,就是个私人文字秘书。 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吏职。 从将军府到州部、郡府、县寺都普遍存在。 以潘秘的家学出身,完全能有个更高的起点。 为什么偏偏要来自己这边当个不入流的小秘书? 麋威心中微动,道:“这是潘师的意思吧?” “中郎明鉴!”潘秘坦然承认。 “其实泥橇之法本是我家大人想出来的。” “只因他不便来军中,故借我之口献于中郎。” 麋威这下懂了。 潘秘其实就是潘濬给关羽交出的“质子”。 只不过直接将人交给关羽,难免担心被人下黑手。 所以绕一圈,将人交到自己这个弟子手中。 起码有人关照。 难怪那日他特意介绍潘秘跟自己认识。 老登果然还是那个老登。 对此,麋威当然是笑纳了。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潘濬的两个儿子在东吴都做到不小的官。 其中次子潘秘尤其出色。 这是个能战未来的人才,为何不收? …… 潘秘虽然自称“泥橇”之法是他爸想出来的。 但实际施行之后,麋威发现潘秘自己其实也有不少好想法。 比如说,以泥橇拖行货物虽然能解决马车容易陷入泥地的问题。 可一旦到了水陆交界之处,依然免不了将货物来回倒运到船上的麻烦。 所以潘秘提议将船换成更简便的竹排。 在货物从泥地拖运到有水的地方时,直接连货带橇整体搬到形状平直的竹排上。 然后到了下一处陆地再整体卸下,继续拖行。 这样一来,就能免除货物来回倒运的麻烦。 极大提升运输效率。 又比如,经过数日勘察,彻底摸清从江陵北郊通往汉水边上的道路状况后。 潘秘又建议按照路途上的地形差异,在途中设置两个运输节点。 并在节点上建立临时仓库,让关平的骑兵分批驻守。 这样有两个好处。 其一是有了临时驻地,骑兵就不用日日奔波在上百里长的道路上。 又苦又累,还不一定能及时支援。 只需要分头守住其中一小段路线就够了。 真遇到敌军或贼人骚扰,也能有工事据守,足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其二则是,正如骑兵可以分段巡逻,役夫同样可以分段运输。 须知。 上百里路途,地形复杂。 有的适合车马,有的适合船撬。 上千个役夫,才能各异。 有人擅长赶马,有人擅长划船。 若不分青红皂白,统统都拉去跑完全程。 难免会遇到不擅长应付的场景,降低效率。 而分段之后,以临时仓库作为运输节点。 让擅长赶马的去赶马,让擅长划船的去划船。 每个人都在能力范围内做自己擅长的事。 效率自然提高。 而麋威听到潘秘这个提议之后,大喜过望之余,第一时间想到“水次仓”这个概念。 这是来自后世南北大运河漕运的一个创造性发明。 虽然大运河的水文情况更为复杂,但基本原理是一样的。 正是“因地制宜,分段运输,各施所长”。 “果然,每个时代都不缺聪明人。” “无非是能够借鉴的历史经验多与少。” 麋威感叹之余,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本章完) 第45章 另有所谋 第45章 另有所谋 按照潘秘的建议,麋威重新调整了漕运。 如此施行小半月。 总算在隆冬时节到来前,将先前大军遗落归路的物资回收个七七八八。 顺利完成关羽交给他的第一个军务。 关羽很慷慨地赏赐了他财物,以作表彰。 麋威转头就分一半给潘秘,以褒奖对方献策的功劳。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该是别人的功劳,他不贪。 然而。 “下吏区区小计,怎及中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中郎以此嘉奖于我,实在让我无地自容!” 麋威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听到有人用这话盲目吹捧自己了。 这潘秘看上去家教挺好的。 怎么也跟关兴一个德行啊? “这些话,你都听谁说呢?” “城中诸公都这么说的。”潘秘道。 “下吏听闻有人上书汉中王,提议中郎接任南郡太守,以侄代父。” 城中诸公…… 南郡太守…… 麋威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老登们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集体吹起了自己的牛皮? 还要推荐自己接任南郡太守? 莫非……因为关羽? 对了,关羽! 麋威突然明白了。 眼下两军对峙的格局,正如自己先前忽悠老登们的说辞。 不管孙权还是关羽,都没有去动本地士族。 孙权那边估计是优宠有加。 而关羽虽然一直不进城接见各家头面人物,却也没有动手处置。 显然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多树敌的。 所以,老登们就据此以为他麋威真的“运筹帷幄”,并大肆宣扬! 说不定,还存了跟麋威绑定更深的想法。 以求这位颇得关羽赏识的“青年才俊”今后能够关照一二。 就像潘濬将潘秘送到麋威身边一样。 而潘秘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阅历不足,没有老登们那么多肠子。 竟被这套说辞给忽悠瘸了! 潘濬怎么也不提点一下自己儿子! 呃……慢着! 他也是个老登,不会他也有份参与吹牛皮吧! 肯定是了! 他的身份立场、利益诉求跟其他老登别无二致。 而且由他这个当爹领头吹牛皮,当儿子的才能更信服嘛! 更别说吹的还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 对他自己名声也有好处啊! 麋威一时哭笑不得。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刘备不同于关羽,还挺在意士人群体中的声望。 万一老登们呼声太高,刘备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请求,真让他麋威越级当南郡太守怎么办? 毕竟荆州与益州隔着千山万水,总需要留些制衡手段嘛! 麋威和麋芳,不都姓麋? 麋威倒不是瞧不起两千石。 但正如他那日在关羽面前说的那样,有关羽在这里,什么两千石都不如关羽的一个军令顶用。 而当时自己可是口口声声宣称要跟关羽同甘共苦的,拒绝了“假太守”。 结果转头就默许老登们举荐自己当“真太守”? 那关羽肯定会怀疑自己的居心吧? 制衡什么的不要啊! 我只想抱关羽大腿! 不行不行,必须赶紧处理。 麋威左思右想,感觉众口悠悠,捂嘴是捂不住的。 自辩也只会显得虚伪。 思来想去,唯一办法还是继续接受关羽军令,用实际行动展现自己绝无二心。 可军令这种事,关羽不下达,自己也无法生造出来啊…… 思忖间,他目光落到一幅简陋却足够精确的行军地图上。 正是最近梳理漕运时所绘制。 很快,他目光落在江陵东边的一座城池。 一些前世的记忆浮上心头。 忽而一亮。 “有了!” …… 扬州,豫章郡,柴桑县。 平南将军吕范夜半收到急信,披星出门。 匆匆来到江边,一艘足足有五层楼高的巨大楼船,赫然系泊在距离渡口不远的深水处。 因刻意遮掩明火,加上夜色朦胧,远远看上去,如一头游荡至岸边的水上巨兽。 望之令人生畏。 稍稍走近,吕范总算看清船上旗帜。 正是一头一尾,一大一小两面“孙”字旗。 面色不免怪异起来。 且说,急信上已有说明,今夜船上将领有两位: 征虏将军,孙皎字叔朗; 武卫都尉,孙桓字叔武。 这两位都是孙氏公族当中的佼佼者,此时西去荆州支援倒也合理。 唯独,两人既是孙权的弟、侄辈,又是孙权麾下将领。 于情于理,都没资格使用这种奢华的五层楼船作为主将本部的。 须知,就连吕蒙这个督军大将都没这待遇呢! 若是旁人,此时不免要暗讽一句孙车骑任人唯亲。 但吕范吕子衡与江东孙氏之间,自有一番殊遇 所以只是稍稍怪异片刻,心中已有猜测。 而果然,下一刻,一艘小舟从楼船下缓缓驶来。 “子衡!” 一道长上短下的矫健身影屹立舟头,遥遥发声。 “当初早听你的话扣下刘备,就不会有冬日舟车劳顿之苦了。” “孤悔不当初啊!”(注) 吕范闻声一时释然,继而肃然。 连忙趋步上前,欲扶那称孤道寡之人登岸。 但那人却只让小舟缓行下来,并无靠岸的意思。 “孤听闻,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今欲逆流而上,夺回荆州,却又担心身后不稳。” “不知子衡可愿为孤后镇于建业?” 吕范自无不可,躬身应命。 他善于运筹帷幄,却不擅长冲锋陷阵。 这种镇守后方、替前线足食足兵的工作,正适合发挥他所长。 但应命之后,心思稍转,忽又感觉船上那人此番亲征虽是题中应有之义。 却未免有些迫不及待。 竟是连上岸稍驻一夜都不愿意。 于是劝谏道: “前些时日陆伯言来信,说取江陵已经失了先机,而吕虎威又日渐病笃,南郡战事已然难为。” “往后孙刘两家只怕还是要媾和的。” “既如此,主公何妨大张旗鼓,信步缓行,以展现从容不迫之态?” 闻得此言,船上那人沉默片刻,方才缓声道: “那就请子衡替孤在江上大张旗鼓,继续缓缓发兵增援吕子明。” “至于孤……你就当孤今夜不曾来此。” 吕范闻言微愕。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主公的战略野心。 正如当年低估了对方竟敢放纵刘备去江陵一样。 但未等他再开口,小舟已经悄然转回楼船方向。 …… 翌日,关羽中军大帐,日常商议军情。 诸事商议妥当后,麋威突然提了个军事建议。 …… 注:孙权早在当大魏吴王前就称孤,比如他曾写信威胁曹操说“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可能是史家以后人角度书写,也可能孙氏早就展现出割据姿态。这里不纠结。 (本章完) 第46章 从行参军,出征华容 第46章 从行参军,出征华容 廖化:“麋中郎,你如何断定孙氏分兵攻袭华容?” 关羽中军大帐内,众人闻得麋威的提议,颇为不解。 须知,早在北伐之前,关羽就已经在华容县屯下足量的物资和人员。 因为华容地处南郡东界,恰与孙权所占的江夏郡接壤。 历来是一处防范孙权的重要据点。 不过。 随着如今两军对垒于江陵周边。 华容的战略价值已经下降。 毕竟,得江陵者得南郡。 脚下这座江陵城才是双方争夺的重点。 像华容这种边边角角的小城,暂时顾不上。 除了麋威。 因为,他记起了一个叫孙桓的东吴将领。 就在他昨日看地图的时候。 孙桓是孙权的侄儿。 具体是堂侄还是族侄他已经记不清了。 唯独记得此人有一个“宗室颜渊”的美称。 是江东孙氏年轻一代的将才。 历史上,此人曾在夷陵之战顶住刘备前部的围攻小半年。 替陆逊的战略反攻争取到宝贵时间。 堪称牺牲自我成就他人的典范。 虽然是被迫的。 但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陆逊福将了。 不过,孙桓的成名战,却是在夷陵之前的这场荆州争夺战。 就在吕蒙偷袭南郡二城的时候。 孙桓自领偏师去华容,成功诱降了守军,俘获关羽留下的人员和物资。 史称“得五千人,牛马器械甚众”。 当然,因为麋威的操作,这场战争的走向已经有别于原本历史。 眼下江陵和华容二城都未丢失。 所以麋威也不确定孙桓还会不会去华容,能不能跟历史一样满载而归。 但有备无患总归是对路的。 更关键是,他能借着这个由头暂时远离江陵,避一避风头。 老登们实在太能吹了! 就在昨夜,关兴忍不住派关季姬来试探他口风,问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当南郡的新主人。 麋威都百口莫辩的。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便道: “君侯、廖主簿,下吏是这么想的。” “华容毕竟是南郡东界的要害所在,何妨让小关将军率领一部前去巡察?” “正好往东的道路已大致疏通,行军也算方便。” “而下吏自忖有些心得,正好随行继续勘察地形。” 听到麋威打算继续推进先前的工作,不管关羽还是廖化都面色一缓。 但麋威并未言尽于此,还有最后一击: “君侯!若此番能将前往华容的道路也整备妥当,不管是眼下防范敌军袭城,还是将来北上攻取襄樊,都大有裨益!” 是的,华容不单单是南郡东界要害。 同时还是扼守夏水通道的重要据点。 如前所述,从江陵去往汉水河谷,从北到南有三条主要路线。 其中: 最北边的扬水-柞溪通道水情不稳定,只能临时应急用,不适合作为稳定粮道。 最南边的长江水道虽然很稳定,但路途远,且有大段落在孙权境内,不安全。 所以唯有中路的夏水通道相对可靠。 关羽但凡有二次北伐的野心,就不可能不重视对这条进军路线的维护。 不可能不重视扼守此道的关键据点,华容。 而果然,听到麋威最后一句,关羽不再犹豫,当场拍板: “关平、麋威,上前听令!” 两人立即越众上前。 而廖化则同步打开竹简记录军令。 “以偏将军关平督军,以从事中郎麋威参军事,领骑兵三百,步兵五屯,辅兵五屯,合一千三百员,备足半月粮秣,东出华容!” “若有敌来犯,击之!” “若无敌情,则沿途平整道路,以备将来!” 两人躬身领命,并由关平上前接过调兵符信。 麋威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算能远离江陵那群老登了! …… 翌日,两人日出(卯时)点齐兵马,然后全军用过朝食,正式开拔。 行军过程是枯燥的。 但这毕竟是麋威第一次正式从军出征。 他先前跟潘濬学了不少兵法。 但除了后勤调度积累了经验,其他都还是纸上谈兵。 眼下正好练练手。 一连四日,麋威边走边学,收获颇丰。 原来古人行军,并非简单排队前行。 而是要分成前中后三部,依照一定次序进发。 左右两边要有侧翼保护。 还要派出斥候前出侦查。 其中走在最前方的一部,称之为“导军”,又称为“道军”。 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军前方辨认道路,引导方向。 毕竟古代没有手机导航。 想要不迷路,不绕路,不误入险地,只能靠熟悉地形的人来带路。 后世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指的就是“导军”。 导军之后的中军大部,倒确实要列队行进了。 队列之间还有鼓车发信,随时协调各部。 此外,常规行军还分为“轻行”和“重行”两种模式。 所谓轻行,就是士兵们将笨重的甲胄长兵放在辎重车上,以较为轻松的姿态行走。 如此行军速度最快,在平地能日行五十里。 但代价是一旦遇到敌情,士兵还得时间穿戴武装,无法立即投入作战。 而这次东出华容,本质是一次武装侦查行动。 需要随时防备敌军来犯。 所以关平采取的是“重行”的方式。 也即让士兵们穿戴整齐,时刻备战。 这样行军,士兵负担重,只能日行三十里左右。 而从江陵到华容,直线距离百余里。 沿着曲折的夏水通道进军,还要多二三十里。 所以行军四日后,距离华容就剩半日脚程了。 …… 这日午后,麋威正带着潘秘和一群辅兵勘察附近的夏水河道 前方忽有斥候来报。 一支打着“孙”字旗号,约莫两三千规模的军队正在攻打华容县城。 敌将正是孙权麾下的武卫都尉孙桓。 关平闻报,第一时间找到麋威,惊叹不已: “麋君莫不是神人,竟被你猜中了!” 麋威心中同样有些吃惊。 却不是惊讶孙桓真来了华容。 而是说,既然历史已经改变,战局已经不同。 那在这个节骨眼上,孙权就算不敢全力死磕江陵; 至少也该尝试发挥自己水军优势,溯江西上阻击刘备的益州援军吧? 怎么反而分兵来偷一处边角小城? 这会不会太鼠目寸光了些? 虽然他心里总骂江东鼠辈。 但那是鄙视其人品。 不至于因此轻视敌人的能力。 然而敌情如火,容不得他多想。 关平很快有了决断。 他自领骑兵先行一步去华容救援。 而麋威则暂代他执掌金鼓旗帜,一边遣人往江陵报信,一边督步军随后跟上,确保天黑前能汇合。 麋威立即收敛多余思绪。 要打仗了! (本章完) 第47章 小胜一场,登高望远 第47章 小胜一场,登高望远 咚,咚,咚…… 在雄壮而有节奏的鼓声中。 五屯步兵正卒分作五个方阵,次第前行。 在五阵两侧,各有两屯队列相对松散的辅兵押着辎重车辆,兼作侧翼掩护。 而最后一屯辅兵,则作为殿后的预备队。 顺便接应因各种理由掉队的士兵。 麋威过去四日已经熟悉了这一套。 此时骤然掌握了金鼓旗帜,督军前行,倒也有模有样。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自忖与孙桓这种江东小名将对阵,是毫无胜算的。 只能寄望于自家这边的小名将关平。 到了晡时中,也就是下午四点,大军顺利抵达华容县城郊外。 此时放眼望去。 华容西郊的旷野上,赫然堆起了一座四五丈高、整体呈梯台状的攻城土垒。 垒上立着一面“孙”字将旗。 麋威暂时看不清旗下将领的面目。 但土垒下方云集的千余战兵,披甲率超过三成,倒是再清晰不过。 哪怕并未对华容城采取围三厥一的传统战法,也足够将守军压迫在城内。 这个情状,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通过佯装攻城的姿态,逼迫守军投降。 如果先前江陵有失,估计华容守军也就顺势跟着投了。 好在这种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麋威到来时,关平的三百骑正游弋在敌军侧翼,不时抵近射击以作骚扰。 而敌将明显缺乏成建制的骑兵应对。 却干脆让麾下士兵分作两部坚守。 一部依托后方营寨,一部依托攻城土垒,互为犄角。 关平一时窥不见敌阵漏洞,只能不停往来骚扰。 不过,随着麋威押着上千有生力量加入战场,土垒下的千余敌军终究有了一丝松动。 关平当机立断,率领众骑往那松动的一角发起冲锋。 只是一冲,那一角的一曲数百敌军当场溃散。 而华容城内守军不失时机往城外溃军抛射箭雨。 在造成少量杀伤的同时,还跟关平骑兵一左一右,倒逼溃军往其自家阵营方向退去。 麋威甚至看到城内有“飞石”划着一道弧线抛出。 虽然同样没造成多少杀伤,但胜在声势惊人。 于是溃军终于慌不择路,倒卷自阵。 关平骑兵趁势回转,再次发起一轮突击,成功冲溃又一角敌军。 见关平如此神勇,麋威安心之余,适时让五屯步兵排成一行紧密队形,同步压上。 行惟疏,战惟密。 密集阵型是为了进攻。 不过麋威并非要发起进攻。 他还没有自信心膨胀到那个地步。 不过是故意作出进攻姿态,以此策应关平骑兵和华容守军的声势,进一步动摇敌军阵型罢了。 好在敌将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或者说,因为旁边关平实在过于神勇,让他不敢托大。 眼见溃军已经无法控制,果断下令垒台上放箭,以此延缓溃军倒卷过来的速度。 趁此机会,台下阵型未乱的敌军依次序互相掩护,往后方大本营撤退。 那营寨扎得相当坚厚,且兵力更多。 关平没有鲁莽深入,只是尽量咬住敌军边角和尾部,以求造成更多杀伤。 最终,随着天色黑下,加上敌营出兵接应,双方鸣金收兵。 这一战,敌军损失大概三曲兵,四五百人。 同时丢失了攻城土垒和不少器械。 反观己方。 关平部损失微乎其微。 麋威部更是毫发无损。 华容城解围成功! 小胜一场。 “孙桓此人,不可小觑。” 华容城门前,两军汇合,关平如此评价。 “我看他不但熟习战阵之法,更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假以时日,必是个人物。” 麋威颔首认同,问:“将军有何打算?” 关平勒马回头,望着远方亮起点点灯火的敌营,好一阵,才回头道: “华容虽已解围,但敌军却未败退。” “江东敌军正从下游源源不断而来,谁能保证没有援军?” “以防万一,你即刻领步军入城驻扎。” “而我自领骑兵在敌军留下的土垒周边扎营,以作犄角之势。” “咱俩在城内外时刻戒备,务必确保敌军无隙可乘!” 直接让我统领这一千正、辅步兵了? 麋威本能感觉对方是不是见下午双方配合默契,又开始高估自己。 但不得不说,关平这个安排是最妥当的。 再说,麋威野战虽没底气。 但守城还算有经验。 于是没有推辞。 …… 翌日,麋威在一位姓范的县长带领下,登上城内一座高耸的土台。 这位范县长,自称是春秋越国大夫范蠡的后人。 据说祖坟就在这附近。 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看昨日他配合关平的表现,应该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这里便是著名的楚国章华台!” 范县长主动介绍起来。 “中郎可知此地典故?” 麋威哪里知道这种冷门的典故。 他上来前还以为这就是个土不拉几的高台呢。 于是转头去看身后的潘秘。 后者自称“略有些识记方面的才能”。 只见潘秘不假思索道: “此台为昔年楚灵王所筑。” “据说灵王曾与名臣伍举一同登台赏景。伍举便以‘台高不过望国之氛祥,大不过容宴之俎豆’来讽谏楚王作风奢靡。” 麋威一听到楚灵王就有印象了: “是那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楚灵王?” 潘秘:“正是。” 麋威了然。 不由得多看几眼这座哪怕在当前时代都堪称“珍贵文物”的土台。 不得不说,这台是真的高。 哪怕经历了七八百年的风吹日晒,目测依然超过二十米。 差不多有七层楼高了。 站在台上,城内街巷,城外四野,尽收眼底。 所以,尽管华容是小城。 无法跟江陵一样在四方四角构筑高耸的望楼。 却能利用此台观察周边地形。 这正是今日登台的主要目的。 楚王好高台,工匠多累死。 但着实方便了七百多年后的麋威。 举目四望。 县城东南是自大江上游分水而来的夏水河道,此时水极浅,马匹能直接淌水过河。 正西方则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孙桓的军营,还有他放弃的攻城土垒,都是建造在这个方向。 不过麋威最在意的还是正北边,一片望不到边的大湖。 目测比江陵东郊的荒谷三湖加起来还要广阔。 得益于这丰沛的水源,湖岸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丛。 能一路延伸到华容城下。 如果是在夏末芦盛开的季节,绝对是难得美景。 但眼下入冬,早已经掉光,只剩枯枝败叶。 麋威隐约记得此地在后世就是一处国家级的湿地公园。 不过后世肯定没有这么宽广的湖面就是了。 如此观望了半日敌营,麋威并未窥见破绽。 倒是确认孙桓的营盘确实扎得稳固,不负其在史书上的表现。 但越是如此,麋威越是心生疑窦。 对方劳师动众是为了攻城,不是来守城的。 眼下华容俨然已经成功解围了,为何还不退兵? 莫非打算一直等到江陵那边分出胜负? 正迟疑之际。 远方湖畔,忽然闪起了异样的火光。 (本章完) 第48章 这就是运筹帷幄 第48章 这就是运筹帷幄 远处的火光一闪而逝,难以辨认。 但很快,那里就腾起了数道黑色烟柱。 只要不瞎都能看见。 麋威尚未反应,旁边范县长已经急得惊呼起来: “敌军细作在放火惊马!” “冬日芦苇枯败易燃,而且一路延伸城下,恰好能够到城外军营!” 麋威二话不说,派军吏出城通知关平,让其尽快将马匹迁入城中避火,以防不测。 营寨被烧了可以再建。 但战马烧死或者惊走,那是不可逆的。 见麋威处置如此果断,范县令暗暗佩服之余,倒也无话可说。 便打算引着麋威回县寺歇脚。 哪知麋威刚走两步,却猛地一顿,回首再次眺望北方。 麋威:“范县长,依你之见,敌军为何非要在白天放火呢?” 范县长一时不解。 麋威又道:“若夜里放火,我军措不及防,岂不是更容易成功?” 范县长闻言一怔。 也可能在思索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遥指北湖上空越发明显的黑色烟柱,道: “应该是风向的问题。” “这时节,本地白天多吹北风,而入夜后多吹南风。” “而芦苇荡在城北,若夜晚点火,未必能迅速烧到城下。” 风向…… 麋威眯眼看去,此时烟柱歪歪扭扭腾空,确实是整体往南偏斜的。 正是吹北风。 而冬季嘛,考虑到所谓“蒙古—西伯利亚高压”的地理常识,吹北风实属寻常。 可为什么晚上风向却反过来呢? 麋威视线越过烟火,落在后方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湖,忽有明悟。 还是前世的地理常识。 水的比热容高。 入夜后,湖泊上方空气相对陆地更热,密度相对更低。 空气自然从陆地吹向湖泊。 也即所谓的“离岸风”。 若如此,那说明孙桓已经摸清楚本地气候水文的特性。 知道夜间风向是不利于从北边发起火攻的。 这并不需要“地理常识”。 收买几个有生活经验的本地向导就够了。 可话说回来。 夜间固然风向不利。 但白天不也有容易被守军察觉的问题? 为何他还要偏执地在白天放这把火呢? 须知现在放火。 只要守军及时应对。 顶多损失一处城外的临时营地。 隔两天就能重建,谈不上大败。 而且到那时再出城立寨。 地面上能烧的东西都烧干净了。 反而更安全。 换言之,白天去放这把火,费力却未必讨好。 他图什么呢? 只是为了赌一赌守军应对不及时,万一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如果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将领,麋威说不定就接受这个解释了。 但他现在知道那是孙桓。 一个在历史上,顶住了刘备数月围攻,最终还能反过来追杀刘备,让后者不得不弃船入山的意志力强人。 这让他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细节。 不能找一个看似合理的说法搪塞过去。 所以,孙桓到底图什么呢? 麋威一边继续跟着范县长走下土台,一边整理思绪。 白天放火。 守军察觉。 骑兵入城。 过火后再出城。 莫非……孙桓目的,本就是为了让关平骑兵暂时入城? 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方便他趁机撤退?还是另有图谋? 麋威越是思索,越是感觉前方迷雾重重。 除了知道对面坐镇的敌将不简单之外。 没有任何额外的情报帮助他研判敌人的意图。 如此思索片刻无果,麋威决定还是稳一手。 亲自出城去见关平,将自己的猜测以及疑惑告知对方。 然后询问对方能不能趁火势烧到城下之前,分出一批骑兵四出侦查,并尽可能扩大侦查范围。 关平闻言当场安排。 不久,大火在北风的加持下,一直燎到华容城下。 但此时关平麾下骑兵要么已经入城安顿,要么已经外出侦查。 统统远离火海。 再加上范县长及时将城外一圈芦苇提前收割,构筑出足够纵深的防火带。 最终,火势竟连城墙都摸不到。 唯一战果,大概就是烧了半座空无一物的营寨。 外加让傍晚的空气浑浊一些。 而随着夜间转向离岸风,很快,连一丝浊气都不剩了。 …… 两日后,一队骑兵侦查归来。 报告在大江下游的湘江口附近,见到了孙权的旗帜,且有大军调度的迹象。 麋威和关平当即悚然起来。 须知,早在两人这次东征之前,孙权那面“车骑将军”的精美将旗,早就立在了江陵对岸公安城内。 算算时间,已经跟关羽隔江对峙了大半个月。 结果现在他又在大江下游现身了? 不会是斥候看错了吧! 然而。 随着更多侦查骑兵陆续归来。 下游的孙权旗帜越来越被证实。 与此同时。 敌军的行动轨迹也越来越令人困惑。 一方面,孙权依然持续往江陵-公安一线增兵。 江面上的船只总是真的。 但另一方面,又有确切证据表明,孙权本部确实驻扎在下游湘江口。 那里同样在增兵。 这让人不得不开始怀疑孙权的真实意图。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麋威倒是想明白隔壁的孙桓的意图了。 表面上,远道而来偷袭华容。 真正目的,却是封锁南下长江的道路,好遮掩湘江口那边的动静。 而据南下侦查归来的骑兵反馈,他们路上曾遭遇敌军斥候阻拦。 不止一次。 这从侧面印证了麋威的推断 封锁消息,掩护友军行动。 这,才是孙桓既不攻城又不撤退的原因! 麋威和关平两人不由暗生庆幸。 在江陵越来越成为双方焦点的当下。 谁会去关注华容这种战场边角小城的得失? 谁又能想到孙权居然还有另一支军队悄然集结于大江下游? 只能说,孙权和孙桓,千算万算,没算到麋威居然怂恿着关平来到这里。 关平骑兵多,而华容西郊又是一片开阔平地。 孙桓这三千人是不可能全部拦下来的。 于是便白天放火,倒逼关平骑兵入城,以求尽量再遮蔽些时日。 “幸好麋君及时提醒,不然我等就要被孙氏蒙骗了!” “先前总听我弟称赞麋君‘运筹帷幄之中’,今日算是亲自领教!” 听到关平称赞,麋威一时心中发虚,更有些后怕。 这次能意外撞破孙权的阴谋,根本就是狗屎运吧! 他先前哪想到还有这一出? 连忙摇头道:“将军可别抬举我了!若我真能料到孙权另有所图,当时就该提议君侯亲征!” 关平倒是没反驳,却道: “那孙桓意图遮蔽南边军情,这个总是你推断出来的吧?” “那日早早提醒我派骑兵南下侦查,也是你料敌先机吧?” 那还不是因为我早知道孙桓此人并不简单! 这话麋威没法解释,只能道: “只是有备无患,算不得料敌先机!” “不,这就是一回事!”关平坚定摇头。 “人非神明,能在恰当时机作出恰当应对,这就算抓住‘先机’了!” “比如说我吧,明明跟你看到的听到的相差无几,甚至也未曾轻视过敌将。” “但为什么我一无所觉,你却能有所提防呢?” 麋威:“为什么?” 关平:“因为你运筹帷幄之中啊!” 这……这对吗? 麋威有些被绕晕了,一时竟忘了反驳。 (本章完) 第49章 关羽点将,别部司马 第49章 关羽点将,别部司马 麋威还是认为关平高估了自己。 不过暂时没空计较了。 明确了孙权别有所图,关平将情报回传江陵的同时,不再枯坐城中。 他点齐本部兵马,又拉来一批本地县兵助阵,凑足两千人,直接出城与孙桓在旷野上对垒。 不求交战,不求破营。 只求掩护身后更多斥候南下侦查,以免遭到敌军的斥候阻拦。 很快,这一举动收到成效。 又一个重磅的军情从江南传了过来! 原来,早在吕蒙兵围江陵期间。 有敌军细作试图劝降荆南的武陵、零陵二郡,几乎成功。 好在,当地两个刘备任命的官吏保持了坚定立场。 一个叫习珍,官拜零陵北部都尉,是地方军事长官。 一个叫樊伷,武陵郡从事,职责为督察武陵郡事务。 两人一个领兵,一个有督察权,双方合作默契,及时清理细作,惩治叛徒。 经过一番龙争虎斗,总算保住了两郡的主要城池。 特别是武陵郡治所在的临沅城,目前依然被牢牢掌握在手中。 于是,孙权的真正图谋,呼之欲出: “从大江南下武陵临沅,湘江口是必经之路。” “孙权秘密屯兵于湘江口,或是剑指荆南二郡!” “那他不要江陵了?”关平皱眉。 “要肯定是想要的。”麋威分析道。 “但君侯亲自镇守的江陵城,不说坚不可摧,也绝非围攻一年半载可以攻下。” “孙权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一方面作出继续增援江陵-公安一线的姿态,并让吕陆二将与君侯隔江相持,以此吸引我军目光。” “另一方面却秘密于下游集结大军,南下抢占二郡!” “同时为了防止我军察觉,让孙桓领一支偏师北上封锁道路!” 关平了然,微叹道: “如此,倒不失为无奈之下务实的选择。” 麋威摇头: “确实务实,但并非无奈!” “将军试想,若二郡落入孙权手中,则大江以南的荆土皆为他所有。” “那时我方就算仍握有江陵,也不过是一座孤悬于江北的城池罢了。” “北有曹魏,东南有孙氏。” “唯一援军,却要途径上千里大江水道,当中巴山巫峡险阻无数。” “真有那一日,曹孙两家一旦有所苟且,江陵城墙再是坚固,又能坚守几年?” 须知,历史上东吴守江陵六十多年的前提。 是荆江以南地区全都能作为江陵的后援! 那时节的江陵并非孤城,而是整个东吴荆江防御体系的一个北边突出部。 所以才能长年累月地坚守! 麋威总结:“此乃孙权避实击虚、以迂为直之计也!” 关平终于意识到事态严峻,顿时惶惶然起来。 麋威也感觉局面变得超乎想象。 因为原本历史上,孙权拿下南郡之后,剩下的地方顺理成章归降。 偶有零星反抗,也都轻松扑灭。 孙权根本用不着亲自下场去争夺武陵、零陵二郡。 但现在……历史突然变得陌生了,脱轨了。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麋威仍不免有些理所当然的惶然之感。 但说实话。 战局发展到这个层级。 地跨三郡,聚兵数万,可能快十万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小偏将,外加一个更小的从事中郎所能决断。 只能由关羽亲自拍板 所以两人一面继续与孙桓小心对垒,一边加派人手南下监视敌情。 同时不分昼夜地将军情传回江陵。 从江陵到华容,大军正常行军需要四五天时间。 但斥候骑兵昼夜兼程,三天就能跑一个来回。 很快,新的军令传来: 首先,关平领本部骑兵南下,与从江陵出发的部督赵累大军合兵于湘江口。 然后尽可能迟滞孙权大军南下的同时,为后续主力大军抢占险要地形。 因为那地方虽然叫湘江口,但同时也是洞庭湖的北边通江口。 湘水主干道反而在洞庭湖的南边。 而有了广袤的湖泊作为依托,就算二将兵力不如敌军,也能稍作周旋。 其次,关平既走,华容作为新战场的“前线基地”,自然需要任命一个新的军事主官。 关羽直接点了麋威。 “别部司马?” 看着手中崭新的官印,麋威一时有些失神。 升官嘛,还是关二爷亲自点名升官,首先肯定是高兴的。 须知汉代军中司马,秩比千石,跟六百石的从事中郎相比,明显高出一级的。 而且跟主将直属的“军司马”不同,别部司马还多了独立领兵权。 别部别部,正是别领一部的意思。 实际上,别看别部司马领兵不多,只算中低级军官。 但因其独立性高,特别考验将领素质。 很多历史名将,都是从这个位置开始发迹的。 比如刘关张。 比如曹仁,夏侯渊。 比如黄盖,韩当,周泰。 甚至包括孙策孙权兄弟。 都曾经担任过别部司马。 所以麋威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可话说回来。 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关平,转眼就要离开了。 自己独自守城不说。 旁边还有孙桓这个小名将虎视眈眈。 心中难免会发怵啊! 于是,关平前脚离开,麋威后脚就让范县长打开城中库藏。 将各种守城器械统统搬到城墙上和营垒中,以求一个武装到牙齿。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关羽在华容真的藏了很多军械。 甲、胄、盾、矛、弓、刀等基本装备自不必多说。 更有鹿角、蒺藜、发石车等等防守利器。 哪怕是弩,也按不同强度分为臂张弩、蹶张弩、腰开弩等等形制。 麋威甚至还看到了连发弩! 是的,连弩在汉末三国,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武器。 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被能工巧匠发明出来了。 但另一方面,它的杀伤力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 麋威亲自找了一柄来试射。 外观跟后世荆州博物馆珍藏的楚墓战国连发弩差不多。 使用特制的短矢,一匣二十箭,一次双发,能连发十次。 听起来火力还算猛是不是? 其实不然。 因为短矢重量太轻,几乎不存在破甲的可能性。 而且射程还不到三十步。 这是什么概念呢? 军中使用的三石强弓,最远能射一百五十步。 而大量使用的蹶张弩,甚至能射到两百步。 据说飞将军李广当年还用过一种大黄弩,射程高达三百步。 跟这些远程利器相比,战国连发弩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而射程之所以如此可怜,原因也很直观。 因为弩上装了箭匣,上弦本来就费力。 然后又要考虑连续射击的操作。 弩臂只能造得又小又薄。 换句话:磅数太低。 “也不知历史上诸葛亮是怎么把这玩意改进成威名赫赫的‘元戎弩’的?” 写信去问肯定来不及了。 好在麋威没什么工科狗的执念。 不好用那就不用呗! 接下来,麋威再次拿出当初防守江陵的干劲。 每天起早贪黑,亲自巡视营防,监督士卒加固营垒,修补城墙。 有时候亲自下场担土,以身作则。 朝、晡二食基本都在工地里食用。 倒不是刻意追求什么与士兵同衣同食。 而是说,除了早已认定的几个大腿之外,他总感觉谁都不靠谱。 甚至包括他自己。 只能尽量盯紧一些了。 总之,面对被蒺藜、鹿角、强弓劲弩武装到牙齿的麋威大营。 还有城防密度一日比一日过分的华容县城。 孙桓终于有了动作。 (本章完) 第50章 故人与新人 第50章 故人与新人 “敌军烧营退兵了!” 这日清晨,麋威正在朝食,斥候忽然来报。 麋威立即放下饭食,点兵前去查探。 结果刚刚抵近孙桓的营地,火势就已经烧起来了。 麋威第一反应是有点可惜敌营里残留的物资。 但这并不耽误他立即下令尾随敌军。 此时孙桓前军、中军皆已经跨过夏水到了南岸。 只剩后部少量人马仍在泅渡浅水。 从行而来的潘秘见状,立即道: “司马,是否半渡而击?” 有那么一瞬间,麋威真的想下令追击。 毕竟能野战击溃孙桓,哪怕只是掩护中军撤退的后军,也足以称胜。 然而他又望了一眼身后熊熊燃烧的敌营。 脑海中很自然就浮现出了建安七年刘备与夏侯惇、于禁的博望波之战。 没办法,对于三国迷来说那一战实在太有名了。 但跟演义故事里的“火烧博望坡”不同。 历史上,那一战的主谋者是刘备本人。 而且制胜关键也不是发动火攻。 而是刘备与敌军相持日久之后,突然烧掉自己的营地伪装撤退。 等敌将追上来的时候,以伏兵一举将其击破。 玩的就是心计。 相持日久,焚营退兵,然后暗藏伏兵……这跟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当然,若仅凭这些表象就断定孙桓有诈,未免犯了形而上的错误。 关键是麋威认为敌军退得太蹊跷了: “敌将远道而来,封锁道路。眼见我军已然识破其诡计,却依然不退兵,这是为何?” 未等左右应答,麋威已经自顾自说下去: “必然还是存了要继续偷城的心思。” “华容虽是小城,但眼下却因缘际会,成了我军南下进军的前哨站。” 须知,江东水师一直牢牢控制着长江水道。 关羽的荆州军团要从江陵南下武陵,不管是大军行进还是辎重运输,都只能走大江北岸-东岸这段陆路(长江在江陵南拐)。 然后在下游寻找合适的渡江点。 怎么渡江且不说。 在此之前,是一段长达百里的进军路线。 沿途几乎无遮无挡,无险可依。 除了东边一座华容城。 换言之。 麋威此刻不仅仅是在防守一座小城。 还得兼顾兵道、粮道的安全畅通。 反过来说,孙桓一旦攻占了此城,就能有效阻遏关羽军南下救援。 动机充分! “况且,敌军虽退,但观其军阵行列,依然严整,可堪一战。” “焚营之师,若果真进退失据,岂会是这般面貌的?” “我料大江之上,必有水师接应孙桓!” 实力也充分! 于是麋威不做多余举动,下令各部依旧严守城、垒。 然后亲自统领精锐正卒,继续稳妥尾随敌军后部渡河。 直到夏水以北再无任何敌军踪影,这才振旅归营,打扫战场。 翌日一早,有斥候回报,说孙桓部在水师接应下,已经撤出江北。 而其离开之前,还有一路偏师从下游方向汇合而来,稍作停驻,便尾随孙桓一同渡江。 果然有伏兵! 闻得此讯,麋威部众皆庆幸不已。 潘秘更是当场称赞麋司马行军持重,料敌先机。 而麋威心道,这算哪门子料敌先机,不过是我从不高估我自己而已! 当然,昂扬的士气总归有益于眼下。 于是也就懒得解释了。 …… 孙桓一走,麋威压力大减。 但也并未因此放松下来。 如前所言,眼下华容这边肩负着维持兵道粮道畅通的重任。 所以麋威不再枯守营垒,重新捡起最初来华容的目的。 平整道路,督造仓库。 期间他清点了一下手中兵马。 从江陵带来的骑兵已经全部跟关平南下。 城中只剩下用来运输的驽马。 五屯步兵和五屯辅兵倒是都留下了。 而且因为之前没怎么正经交战,几乎没有减员。 然后,华容县原本就大约七屯县卒。 麋威将辅兵和县卒合在一起,精选青壮,筛汰老弱,最后选出八屯。 当然,辅兵只能用来守城和跑后勤。 正经的兵力还是最初的五屯正卒。 所以麋威一不做二不休,将城中的甲胄、强弓劲弩,牛马车辆,统统搜刮出来,用以武装麾下部队。 只要能护好粮道,帮助关羽打赢这场仗,这点私心并不算什么,有功无过。 反之一旦战败,这些东西连带他自己都会落入敌手,也就无所谓功过了。 总之一番整备之后,麋威有了五屯弓弩齐备,甲胄完好的正卒。 外加八屯同样有足够武装的青壮辅兵,辎重充足。 这十三屯兵,约一千三百员,就是他手下全部兵力。 兵精粮足,麋威亲自领兵巡逻道路,提防敌军细作或者盗贼来搞破坏。 关平不在,他就是此地军事主官,不得不挑起担子。 如此忙碌了数日,总算道路畅通。 这日,麋威率军回华容休整。 忽有二三十骑从江陵方向疾驰而来。 领头的骑士,赫然是郡府门亭长詹思服。 “詹君,你怎么过来了?” “主公,仆是来投奔你的!” 一身骑士打扮的詹思服,第一时间上前参拜。 一番寒暄后,詹思服解释缘由。 原来他得知麋威当了别部司马独领一军后,就起了投奔的心思。 他先辞掉郡府吏职,又用麋威赏赐的绢帛置办甲胄、兵器。 正要出发,恰逢费诗率领宜都郡的蛮夷兵西来,以填补江陵分兵南下后的空虚。 而费诗在得知麋威独立领军,却没有亲卫相随。 便精选了麾下半队会骑马的蛮兵,让詹思服带来华容。 麋威正愁手中缺少骑兵呢,当然惊喜。 不过詹思服提醒道: “不瞒主公,仆等虽然会骑马射箭,但跟军中突骑相差甚远,也缺乏突阵的经验。” “但若只是传信传令,或前出探路,倒是可以放心交给仆。” 麋威想想也是。 若真是能冲阵突击的精锐骑兵,关羽肯定会安排到更重要前线战场。 怎么可能派来跟他维持粮道。 不过,多了一队能传令和探路的骑兵,总归是好事。 便当场任命詹思服为队率,又点了两个老成的当什长,正式收编了这半队蛮骑。 随后,詹思服将一个绑在马背上的中年男子押解到麋威脚下,眉飞色舞道: “主公,这是路上抓到的敌军细作!” 孙权的细作?! 麋威凝目打量地上俘虏。 只见此人衣衫褴褛,满脸土灰。 可双眼黑白分明,有着难以掩饰的神采。 绝非贫苦人家出身。 且明明被人摁在地上,极尽羞辱之态,却丝毫不见羞恼。 反而暗中打量麋威。 麋威心中一动,示意詹思服给对方松绑。 并道:“敢问足下姓甚名谁?” 中年人不急不慢地从地上爬起,道: “问别人来历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詹思服闻言拔剑不忿道: “贼子,怎敢对麋司马无礼!” 然而中年人根本不理他,也毫无惧色。 反而对麋威侧目道: “你姓麋?” 麋威看出此人不简单,便坦诚相告: “我乃安汉将军之子麋威,如今为前将军,汉寿亭侯关云长麾下一别部司马。” 中年人闻言终于动容,讶声道: “原来是麋子仲贵子,乃怪气度雍容不凡!” 又连道“失敬失敬”。 其人变脸如此之快,詹思服等人目瞪口呆不说。 麋威却心道此人莫不是便宜老爸的熟人。 否则怎会有一种曾经被“钞能力”硬控过的痕迹? “不知足下从何而来,为何这般狼狈?” 中年人闻言,负手仰天一叹,眼眶竟有些泛红: “在下张裔,字君嗣,本为汉中王任命的益州郡太守!” 张裔。 字君嗣。 益州郡太守。 等等! 麋威心中猛然一跳。 他不会是那个张裔吧?! (本章完) 第51章 这买卖无本万利 第51章 这买卖无本万利 张裔是谁? 如果不是恰好同名同姓。 那按照原来历史发展,他在未来会成为诸葛亮的留府长史。 留府长史,就是留守于成都丞相府的长吏。 如果说刘备主政益州时期,诸葛亮是刘备的萧何。 那到诸葛亮主政益州时期,张裔就是诸葛亮的萧何。 一个季汉前中期,绝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更别说,对方本就是益州郡太守,位居两千石,跟麋芳是一个级别的! 麋威甚至要在对方面前自称“下吏”的。 只是…… 堂堂一郡太守,怎会沦落到眼前这种狼狈模样? 麋威稍一想,结合两世见闻。 心道问题恐怕就出在“益州郡”这个地方。 益州郡不是益州,而是益州南中一个郡。 大致坐落后世云南境内。 有汉一代,那里都是蛮夷聚居之地。 地方豪族勾结蛮夷渠帅,把持道路,时不时就会起兵作乱,对抗官兵 而在三国时期,最著名的一次叛乱,当数诸葛亮平定南中之战。 但南中之乱不是突然爆发的。 早在此前数年就已经有迹象。 比如眼前这位张裔的遭遇。 便见张裔抹泪道: “我本奉王命出镇益州郡。不料途中竟被当地豪族雍闿所劫。” “雍闿此贼素来不服王命,私下与交州的步骘、士燮等人密切交往,有意归附江东孙氏。” “我先前正是被他劫持到交州!” “幸好我后来窥见机会出逃,一路辗转北上,方有今日你我相见!” 如此传奇的经历,众人不由啧啧惊奇。 而麋威听到雍闿这个名字,便知道自己猜得九不离十。 因为此人正是后来南中叛军首领之一。 而另一个更为人熟悉的首领孟获,最开始就是在雍闿怂恿下一同造反的。 说一句罪魁祸首不为过。 不过话说回来。 麋威隐约记得历史上张裔被劫持到交州后,要一直等到诸葛亮派邓芝出使东吴,两边重修旧盟,才被接回成都的。 如今还远没到那个时候,怎么张裔自己就跑回来了? 他一时间也说不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蝴蝶效应。 但既然眼前的张裔真的是他知道的那个张裔,那当然不敢轻慢。 立即安排对方沐浴更衣,吃饱喝足。 不过张裔却拦住他,道: “别的不急。我此番冒死出逃,除了重归大王,更是来传递重要军情!” 麋威神情一肃,让詹思服屏退左右,只留下潘秘一人在身侧,才道: “张府君请讲!” 张裔:“我在路上看到孙权在湘江口集结大军,意图南下武陵郡!” 麋威与潘秘对视一眼。 面色未改。 张裔见他不为所动,顿时急了: “军情如火,关乎荆州得失,你们要相信我啊!” 麋威轻咳一声,解释道: “府君莫急。” “此事我等早已探明,并上报君侯。而君侯也已经调兵南下救援了。” “实不相瞒,我等驻守华容,正是为大军维持南下道路畅通的。” 张裔一时目瞪口呆。 怔然片刻,才失声道: “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麋威知道对方心意。 无非是想报信立功,以洗刷自己堂堂太守居然被贼人轻易绑走的污点。 便安慰道: “哪有冒死报信的人不算功劳的?” “请府君先入城歇息,我明日派兵护送你去江陵报信!” 张裔的脸色这才稍稍转好。 …… 翌日,麋威亲自护送张裔出城。 一路往西送行十里,他又停在原地,继续目送对方远去。 给足了这位两千石大员的面子。 然而刚刚要回转,马蹄声由远及近。 张裔竟去而复返。 麋威不解:“府君可还有言语交待?” 张裔坐在马背上,隔着两三丈,静静凝望着他。 也可能是在望他身后豆子大小的华容城轮廓。 良久,才启齿道: “张某平素为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有耻必雪。” “一日不还不报不雪,则一日心不能平。” 说到这,张裔缓缓打马上前,视线终于切实地落在麋威身上。 “在赴任太守路上被贼人劫持,又如豚犬般贩运到交州,实乃平生奇耻大辱!” “即便此去蜀中大王不加罪责,我也羞于再见故人!” 麋威若有所悟: “所以府君打算留在荆州,以求战场立功?” 张裔拱手道: “自今日起,司马不必再以府君相称!” “若不嫌张某老迈无用,请让我麾下效命!” “或为书佐,或为军吏,哪怕是一马前小卒,亦悉听尊便!” 麋威一时失语。 张裔要来当我的书佐? 我一个比千石的别部司马竟要收一个堂堂两千石当书佐? 须知这当中差了足足三个秩级。 辈分、资历、名望更不必提。 东汉应该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别部司马吧? 麋威迟疑:“为何是我?” 张裔:“实不相瞒,我并非看中司马其人。” “而是说,华容虽是小城,却因处于当下要害之地,正是志士立功的好地方。” “如我这等擅长理民、调度、协调上下之人,留在此地能尽施所长,谋到一份稳固的军功。” “选择加入司马麾下,只是因为司马恰好是此城主将罢了。” 很直白,很自负的话。 但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麋威心下恍然,然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方这个请求。 怎么可能会拒绝? 这可是未来诸葛亮的留府长史! 即便不考虑长远,单看眼下。 一个两千石大员的名望、才干、经验,也足以让麋威在华容过得更加轻松! 更别说,张裔在益州时跟诸葛亮颇有交情。 自己抱上张裔大腿,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提前抱住了诸葛亮大腿? 而他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惠而不费的私属职位而已。 这买卖,无本万利! …… 湘、江水口之间,洞庭右岸,有山名巴丘。 在距今两百多年后的刘宋元嘉十六年,此等正式定名“巴陵郡”。 然后这个地名会继续沿用千百年。 又在另一个宋朝,被一个叫范仲淹的落魄官员写进《岳阳楼记》。 由此名垂青史, 尽管那时候此地真正的名称叫岳州。 但这并不妨碍赵宋士大夫喜欢附庸古雅,借古代今。 不过,元嘉草草也好,赵宋文华也罢。 在建安二十四年的这个冬天,这处被后人“背诵并默写全文”的名胜。 其实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丘。 外加一座更加平平无奇的邸阁粮城罢了。 这正是孙权南下武陵前,选择此地屯兵的重要原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不过,来到此地后,眼见湘水清,江水浊。 从未见识过北方“泾渭分明”的江南土著孙仲谋,不免驻足观望,继而诗兴大发。 (本章完) 第52章 厉兵秣马 第52章 厉兵秣马 为什么山鸟聚集水草中? 为什么鱼网挂在树梢上? 鸟失其巢,网失其势。 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我该怎么跟湘夫人你诉说…… 念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一句。 孙权的豪情壮志已然澎湃到了极点,正欲继续喷薄。 可一回头。 身旁只有木然肃立的朱然、潘璋二将。 外加一个年纪轻轻的族侄,孙桓而已。 朱、潘二将虽然勇烈,却是不怎么读书的糙猛之人。 孙桓倒是读书的。 但到底年轻,未必能体会到诗歌真义。 他们懂个屁的“思公子兮未敢言”! 跟这些糙人说话。 不能绕圈子。 不能赋比兴。 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孤思的是江陵,是南郡,是荆州! 是江汉百万青壮! 是十万带甲之士! 一念及此,孙权顿时诗兴全无,干脆询问起军情。 这下三将终于来了精神。 这个说兵精粮足,士气可用。 那个说趁敌不备,一战可定。 还有说关羽兵少,其势难展。 来来去去,都是早有定论的说法。 直到,有人将一封“都护征虏将军孙皎”从武陵传回来军报呈上。 孙权才目光一亮,继而当场捧腹大笑起来 身边诸将不免好奇。 却见孙权指着山下的湘清江浊,大湖淼淼,意气风发道: “不出一月,如此壮秀河山,必为孤所有!” …… 自张裔来华容后,麋威感觉自己就像在放假。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不过有一说一。 张裔来之前,他既要练兵备战,又要修路补城。 还得带兵南北巡逻。 累得跟头老牛似的。 而张裔来之后,起码修补、建造之类的繁琐事务,都不用他亲自操心了。 他只需要专心巡逻即可。 更让他惊喜的是。 那些他先前瞧不起的古早版连弩,张裔居然打算改进! 这时候麋威才记起,原来张裔在赴任益州郡太守之前。 曾经担任刘备的“司金中郎将”。 职责是督造农器和战具。 这些年刘备南征北伐,内耕外战,兵农器械大都是张裔帮忙督造的。 居然是个同时兼备管理和技术的复合型人才! 当然,张裔此举并非心血来潮。 而是有现实需求的。 起因是麋威二次巡逻归来后,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 于是找张裔帮忙查漏补缺。 张裔当时直言不讳道: “华容小城,什么都缺。” “但最缺者有二。” “一是干练的吏员。” “二是堪用的战兵。” 简而言之就是缺人。 这一点麋威深以为然。 别看他手下号称一千三百兵。 其实真正能用来正面作战的,还是最初那五屯从江陵带领的正卒。 这点兵力,用来防御长达百里的粮道已经捉襟见肘。 可粮道今天是一百里,明天还会是吗? 大军南下作战,战线是不是越来越长? 中途敌人会不会派兵骚扰? 会不会绕后来偷袭华容城? 战争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 随着战事往后推进,兵力需求只会越来越多。 五屯兵根本不顶用。 但话说回来。 缺少兵员和吏员,并非只是麋威这边的特殊情况。 整个荆州关羽军团,包括刘备在益州,都是这样。 甚至更宏观一点,汉末三国这一段历史时期,本就普遍性地存在人力缺口的难题。 这当中的缘由,展开来讲的话能专门写一部学术著作。 但对于麋威当下而言,问题的起因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张裔给出两个建议。 首先,针对吏员缺口,可以大力提拔任用本地大姓的子弟。 比如说那位范县长的族人。 对方肯定乐意的。 这么做,当然会存在将来范氏尾大不掉的后患。 但后患后患,有后来才能有此患。 在当下却不妨事从权急。 其次,针对兵员缺口。 既然不存在大变活人的可能性。 那就只能将仅有的人力资源开发到极致。 比如说,辅兵、县兵固然不适合外出野战。 但据城而守,开弩射矢,还是不难做到的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 不妨在百里粮道上,选择险地立寨,让辅兵分段驻防。 实在找不到险地的,那就平地筑垒,让辅兵据垒而守。 而上手难度比弓要低的弩,适合辅兵们快速形成战斗力。 这样一来,麋威不但巡防难度大大降低。 万一将来战局有变,需要他带兵外出支援,也不至于出现顾头不顾腚的问题。 张裔这个建议,麋威仔细一想就觉得靠谱。 保其岩阻,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 这不就是后来诸葛亮主政益州后的总体防御战略吗? 难怪此人将来会成为诸葛亮的左臂右膀。 于是当场拍板,就按张裔的建议执行。 …… 江陵,关羽大帐。 “君侯,有武陵军情!” 廖化躬身将一份简报呈上。 关羽正闭目抚髯,静坐养气: “你念,我听。” 廖化立即展开竹简,不避名讳,提炼重点: “孙权前部孙皎统兵五千西袭武陵。” “樊伷、习珍不能敌,退保临沅城。” “关平、赵累南下解围途中,步骘督八千兵自长沙而来,与孙皎成合击之势。” 关羽闻言眼一睁: “是那个孙权任命的交州刺史步骘?” “正是此人!”廖化道。 “据说孙权命庐陵太守吕岱接替交州刺史一职,又让步骘督交州兵秘密北上长沙。” “先前孙权在湘江口屯兵前后近一月,我等本以为他是在集结扬州方向兵力。” “但如今看来,多半是在等步骘北上!” 关羽久久无言。 “……战果呢?” 廖化:“赵累关平寡不敌众,分两路撤退。” “其中赵累收拢残部转向沅城东北的汉寿城。” “而关平……” 廖化声音一顿。 “关平不知所踪!” …… 嗖! 嗖嗖嗖! “张公好手段啊!” 华容县郊,麋威在监督县兵训练射击。 射的是臂张弩和蹶张弩。 尽管麋威其实更期待名头更大的“元戎弩”。 但军用弓弩的制作工艺十分繁琐。 特别是铜铸弩机这种精密构件。 往往以月为单位来计算工时。 所以“元戎弩”目前还只停留在设计图纸阶段。 不过也无妨。 因为华容本来就储备了大量、甚至超量的军械。 根本不缺弓弩。 缺的是使用弓弩的人。 所以张裔相当务实,将仅有的人力物力用来修造箭矢、弓弦、盾甲等消耗品。 确保麋威麾下的十三屯正辅步兵都能人尽其用。 效果立竿见影。 麋威甚至都有闲暇去训练县兵了。 他感觉,再过不久,等刘备援军到达江陵。 自己就能回去当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了。 不过,就在当日午后。 江陵忽然来了信使。 关羽给他下达了新军令。 (本章完) 第53章 南下救援,廖化挂帅 第53章 南下救援,廖化挂帅 孙皎南下,习珍樊伷被困。 步骘北上,关平赵累败退。 其中关平更是不知生死。 一条条坏消息如闷雷般在耳边炸响。 麋威与张裔、潘秘、范县长等人相顾无言,各自失神。 局势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了呢? 明明再过不久,刘备的益州援军就能到达江陵,顺利解围。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武陵、零陵二郡,突然就危若累卵了! 细究下去,这里面真正的转折点。 正是那如神兵天降的八千交州兵。 “哎呀!” 张裔突然跺脚,满脸懊恼。 “我先前还自以为机警,所以顺利出逃。” “如今看来,分明是步骘大军疾速北上导致交州空虚,所以才能一路畅行无阻!” “可恨我当时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麋威闻言,一些前世记忆浮上心头,也渐渐恍然过来。 首先,步骘这八千交州兵并不是什么大变活人的奇迹。 早在建安十五年的年中,孙权就命步骘为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领数千兵南下交州。 其后步骘设计诱杀刘表所置苍梧太守吴巨,威服地方豪族士燮兄弟,早早就将交州掌握在手中。 益州郡的雍闿为什么要绑了太守张裔去交州? 就是希望通过步骘跟孙权搭上线。 原本历史上,步骘要到夷陵之战后期才会提交州兵北上。 替孙权扫荡依附刘备的武陵郡蛮夷。 如今只不过提前了一年多而已,兵力还略少于原本历史记载。 并非什么无法想象的操作。 而且对方提前北上,不也正好让张裔这个宝藏老男孩落到自己夹袋里了? 说起来,麋威还是受益者呢。 唯独是。 此时此刻,因为步骘和他那八千提前北上的交州兵。 原本尚可一守的荆南二郡,突然就快要绷不住了。 而更难绷的是。 因为关羽手中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这次连麋威都必须南下参战了! “司马!” “按军令,我部须在三日后晡时,督本部兵马及大军所需粮资抵达生江洲,与廖主薄所部汇合,并在那以后听其调遣!” “时间紧迫,请司马即刻整备军马,速速南下!” 听到张裔的提醒,麋威才回过神来。 是了。 自己虽然也要南下参战。 但首要任务还是督运辎重。 而且后续还能抱住廖化的大腿。 当下心中稍定,又嘱托张裔和范县长好生守护华容,然后去点兵。 …… 得益于先前对粮道的维护。 三日后,麋威按时将大军辎重运达生江洲,与廖化部成功会师。 生江洲跟江陵南郊的江津洲类似。 都是一片泥沙淤积而成的江中沙洲。 同样类似地,此处也是沙洲密集且连片的地貌。 足以在长江枯水季,利用简便浮桥搭建一条勾连南北的江上通路。 这也是为何两军会选择在此地汇合的原因。 当前,上下游江道基本都被敌军所控,而己方又缺少足量运船。 大军要南渡长江,生江洲是为数不多的选择。 合军之后,正是晡时。 全军生火做饭。 不多时,炊烟弥漫江洲,遮天蔽日。 麋威如今也算经验丰富。 通过旌旗数量、炊烟规模,推算出廖化这次带来的正卒足足有五千之数。 辅兵的数量就更多了。 连上先前赵累、关平还有麋威在华容所部。 关羽已经陆陆续续往南边投送了超过两万兵力。 超过荆州关羽军团总兵力的一半。 这必然会导致江陵守备空虚。 而关羽之所以敢下如此决断。 除了他自己依旧坐镇江陵,能给吕蒙陆逊两部带来无可置疑的威慑力之外。 更因在不久之前,益州援军的前部已经顺利出了巴东三峡,抵达夷陵。 跟后来历史上的夷陵-猇亭之战不同。 此时从夷陵到江陵,全线皆为刘备所有。 换言之,援军已经近在眼前。 终于可以放手南下一搏了。 话虽如此,关羽出了全力。 但在局部战场上,依然是孙权一方有明显兵力优势。 麋威出征前已经让张裔帮忙盘点清楚: 不算江陵方向和洞庭东岸的孙权本部,只看洞庭西岸的战场: 临沅,习珍、樊伷经历多次守城战后,只剩下三千夷兵。 汉寿,赵累虽然收拢了五千溃兵。 但因士气低落,缺乏补给,反而不敢出城与敌军野战。 也是暂时被困住的模样。 所以廖化这五千正卒,最多再加上麋威手头上那点人,勉强凑个六千人。 已是关羽军团唯一可南下救援的机动兵力。 反观孙权这边。 前部孙皎五千,步骘交州兵八千。 这一万多的敌军连战连胜,士气高昂。 正在临沅、汉寿周边锁城、锁路、锁河。 而后续的朱然、潘璋、孙桓等将,加起来大致也有个小一万的样子。 所以从明面上对比已知的兵力。 双方大致是一万四对两万多,二比三。 似乎劣势不大。 可若只算可战的兵力。 那就成了六千对两万多,将近一比四。 守城尚可,野战必然劣势。 临沅还有机会解围吗? 此战到底是四年前湘水划界重演,还是关羽失荆州的延后版? 麋威不由看向新大腿廖化。 然而廖化此时正忙着调度物资,指挥扎营,连饭都顾不上吃。 麋威只好收起多余思绪,尽力做好自己本分。 …… 翌日,廖化又给麋威留下十屯辅兵。 然后自提五千正卒,足量辎重、辅兵,从浮桥南下“生江口”附近,正式踏入江南地界。 之所以从生江口登陆大江南岸。 当然不是因为它恰好与生江洲同名,图个吉利。 而是因为,这里是距离洲上最近的一处南岸水口。 这水口属于一条小型河道,能一直通往澧水河畔。 那为什么要去澧水呢? 因为要去沅水,必先渡过澧水。 正所谓“沅有芷兮澧有兰”。 自先秦时期,沅澧二水就是洞庭西岸的一对著名姐妹河。 二河均往东注入洞庭湖,同属一个地理单元。 那为什么又要去沅水呢? 因为武陵郡的治所,或者说这次要救援的习珍、樊伷所部,就坐落沅水边上。 所以那座城才叫“临沅”。 从生江洲到生江口,再到澧水,再到沅水。 虽然不是距离临沅最近的路线,却能一路依托河流运输。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廖化当然深悉沿河进军的好处。 几乎毫不犹豫就选定了这条路。 不过,尽管军事基础扎实,文学素养也足够。 但真到了澧水河畔时,廖化还是差点被洞庭西岸复杂的水文情况给搞昏了头。 此地方圆百里内,能通水的“水口”至少有六个。 各种支流岔渎更如一团乱麻,堪称河网! 廖化不得不谨慎选择渡河路线 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让大军陷入死地。 偏偏这时候,斥候探知孙权麾下偏将军潘璋,正虎踞于澧水河甸,一处叫“作唐”小城。 廖化就更不好贸然渡河了。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攻城 一番苦战,成功抢占了作唐 总算在这片复杂的河网地带找到一处可靠的立足点。 但很快他就发现。 比起山川湖泊,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 (本章完) 第54章 关平的消息 第54章 关平的消息 廖化虽然通过一场夜袭,成功将潘璋赶出了澧水东北岸的作唐城。 但潘璋败而不退。 其人阵斩逃兵,安抚败军,又利用水军优势掩护余部渡过澧水西南岸。 夜战本来因为战场视野和通讯不畅的问题,很难造成大量杀伤。 那么只要一个将领威信卓著,且有令行禁止的御下手段。 未必就会一战而溃。 潘璋显然就是个中佼佼者,最终成功收拢了三千众。 其后,立水寨,筑营垒,与廖化隔河对峙。 如此姿态,分明要继续阻挡廖化南下。 而这时,廖化又从城中俘虏得知。 潘璋先前盘踞此地,除了阻击自己这部人马之外。 更主要是为了掩护孙权另一位偏将朱然西去增援临沅、汉寿一线。 不管是帮助孙皎围攻习、樊二部; 还是协助步骘堵死汉寿的赵累部。 都不是好消息。 偏偏潘璋部依旧死死扼守着澧水西南岸。 想要跨过澧,仍需渡河作战。 …… “可有信物能证明你是习都尉之弟?” 这日,城中忽然搜出一个年轻的敌军细作。 但人被押到廖化面前时,却自称是零陵北部都尉习珍之弟,习宏。 关键是,其人还宣称掌握了关平去向的消息。 “乱军之中藏身,信物早已丢失。” 面对刀斧加身,廖化质问。 自称习宏的年轻人虽然有些畏惧姿态。 但说话还算流畅: “好叫廖主簿知晓。” “我有一族兄,习祯字文祥,于建安十六年追随汉中王入蜀,官至益州广汉太守。” “习文祥昔年在襄阳时,名声仅次于凤雏庞统庞士元,在白眉马良马季常之上。” “习文祥有一妹,曾嫁与凤雏之弟庞林为妻。” “但在建安十三年,曹操南下荆州,夫妻失散,至今我那族妹仍不知所踪……” 习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襄阳本地人物的趣闻轶事。 廖化听着听着,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因为习氏、庞氏、马氏,包括廖化出身的家族。 均是襄阳本地大姓。 也只有同郡的“乡党”,才能将这些琐碎的轶事如数家珍。 于是当场给习宏松绑。 双方坐定后,习宏自陈经历。 原来之前关平赵累兵败,临沅人心不稳。 于是习宏劝其兄先假意屈从孙权,以作缓兵之计。 其后他作为使者去见孙权,东行至作唐时。 却意外从潘璋手下士兵里探听到关平的去向。 “人在哪里?伤亡几何?” 确认习宏来历可靠后,廖化终于忍不住追问。 习宏闻言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地形简图。 “在沅澧下游水口处有一洲岛,澧在其北,沅在其南,洞庭在其东。” “其正西还有一条澧水注入沅水的枝渎,可谓四面环水,形如孤岛。” “小关将军的三千残部,目前正被潘璋部下马忠困于此洲上!” 说到这里,习宏扔掉树枝,上前拱手道: “马忠只有水军千余。小关将军人困马乏,又失了舟船,所以才被困!” “若能将这三千人马救出,与作唐兵马会师,军力必定彻底碾压河对岸的潘璋。” “而且后续抵达临沅、汉寿一线,面对上万围城敌军,仍不落下风!” 习宏说得激动,但廖化盯着地上简图。 久久不语。 时间一长,习宏难免不安: “廖主簿可是怀疑我已经投敌,是奉命来诈你的?” 廖化这才抬头,坦诚道: “若说没有三分怀疑,那定是骗你的。” “但我认为你所报军情,非是伪言。” 说着,廖化捡起习宏随手丢弃的树枝,在其简图基础上,继续增添线条。 边画边道: “洞庭西岸这片河网之复杂,我是亲自见识过的。” “先前关、赵兵败后,分两路突围,赵累去了西边的汉寿。” “而小关将军往东,能稳妥立足的只有一处作唐。” “若作唐不可得,那要摆脱追兵,便只能一头扎进复杂的河网之内。” “如此方能稍稍拒敌,却也彻底与外界断绝交通,杳无音信。” 说到这,廖化停笔抬头道: “这些,都能与先前掌握的军情对应上。” 听到此处,习宏安心之余,不由佩服这位廖主簿心思缜密。 却更是不解:“既如此,为何不救?” 廖化:“不是不救。” “而是若去救,兵少了,会被马忠水师阻挡。” “多了,则作唐空虚,易被潘璋趁势占领,继而断了大军粮道。” “如此,就算能救回那三千兵,回头还得面对坐拥城池的潘璋,还得重新攻城。” “一来二去,就算最终合兵渡过澧水,但迁延日久,你兄长和樊伷还能守住吗?” 习宏很想大声地应一个“能”。 但他就是从临沅过来的,深知那里处境有多艰险。 真要去救关平,临沅很可能就救不及了。 只能二选一。 那照此一想。 关平被困洲岛的消息…… 说不定就是潘璋故意泄露出来,以此逼迫廖化不得不分心? 所以才会被自己轻易探听到?! 习宏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 不禁当场气沮。 本以为这次冒死传递重要军情,能立大功。 没想到反而帮助敌人施展缓兵之计! 廖化见状,道: “习君不必自责。此为阳谋。” “就算没有你,敌将也会换个人将此事传入我耳。” “毕竟我是君侯的主簿,若对其嫡子见死不救,岂非有负于主上?” 习宏听出廖化的潜台词,惊道: “廖主簿不打算救援小关将军?” 却见廖化微微仰头,叹道: “事从权急。” “我相信君侯能体谅我的难处。” 对此,习宏无话可说。 毕竟他兄长就在临沅,而临沅的得失也确实关乎大局。 于公于私都不好反对的。 而既然廖化已经下了决心,习宏又羞愧于被敌人玩弄,自然不甘落后: “小子冒昧,愿领一曲兵去东边替主簿盯住马忠!” “若有机会救援小关将军,自当尽力去救。” “若救无可救,便尽力替大军护住东翼,免得主簿渡河去攻潘璋时,马忠逆流来袭扰!” 廖化本就有些欣赏这个同郡的小辈,此时更壮其胆识,自无不可。 于是任命其为军假侯(军司马副职),领一曲精锐蹶张士(弩兵)前去澧水下游驻守。 之后,廖化加紧备战。 又请教本地熟悉气象水文的老人,准备在一个天晴水低的日子,渡河去攻潘璋。 期间,后勤辎重源源不断运上。 廖化初时未觉有异。 但随着临近总攻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例行盘点军资时,却蓦然发现,除了人死不能复生之外。 先前战事损耗的军械粮秣,竟都已经如数补足。 甚至略有超出! 而细究下去。 自他南渡大江之日算起,连续一旬时间。 从江北运来的资源居然没有一日断绝? 这就不得不让人又喜又惊了! (本章完) 第55章 他还是这般谦让有德 第55章 他还是这般谦让有德 须知,此地不是江陵,不是公安。 更不靠近任何一处事先屯放粮资军械的仓城。 洞庭湖对岸的巴丘山下倒是有一座邸阁粮城。 但那是孙权家的。 如今廖化南下奔袭近两百里。 已经快有当初北攻襄樊的一半路程了。 而襄樊虽远,却能在丰水时一路沿着汉水进军。 现在不但是枯水时节,还没有一条从华容直达临沅的河流。 途中还得穿越人烟稀少的区域。 所谓“深入不毛”。 凡此种种不利,廖化早有后勤不济的心理预期。 所以先前才去抢占作唐,为自家大军谋个稳妥的立足点。 可现在。 麋威那小子居然能维持一旬? 竟无片刻贻误军机? “不瞒廖主簿,其实麋司马本以为粮道要中断的。” “因为江游上下皆为敌船所控,而我军只能依托区区数里沙洲据守。” “最危急那日,敌船同时从两个方向进攻,真的是……有个话怎么说来着?左支右绌!” 廖化看着面前早已脸熟的詹思服,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一来,蛮夷骑兵虽比不上正经的汉军突骑。 但在这片不毛之地却有熟悉地形的便利。 反而更适合担任“导军”。 而麋威确实是这样做的。 这便初步算得上知兵了。 他才跟潘濬学了多久兵法? 二来,廖化自己作为汉家士大夫,居然还能跟一个南蛮混熟脸。 表面原因,对方差不多隔天来一趟,想认不出这张脸都难。 但细究背后,不正是身后道路畅通无阻,所以对方才能往返不断吗? 这又反过来证明粮道真的维持了一旬。 不是他的错觉。 想到这,廖化不由好奇: “你等是如何应对江东水师左右夹击的?” 詹思服:“沙洲两头大量堆砌堡垒,然后分兵拒守,层层阻击。” 廖化心想这倒是个常规且合理的思路。 问题是: “兵够吗?他只有五屯正卒,其余皆为辅兵、役夫之流。” 詹思服: “确实不够,我家司马为此愁得说起来了胡话,说什么知友的十万大学生百万奥尼尔何日能到账……” 说到这,詹思服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显然没搞懂自己说的某些字眼。 而廖化同样听不懂。 不过他记得蜀郡北有汶山羌,南有青衣羌,且都早已王化。 或许麋威的“胡话”是在蜀中学来的? 只当真的是胡言乱语。 追问道:“后来怎么解决?” 詹思服: “让辅兵入垒,协助正卒防守。” “善射的用步弓。” “力大的用强弩。” “力小的用弱弩。” “弓弩都不能用,就帮忙举盾,或者搬运箭矢等耗材。” 詹思服缓了口气,越说越起劲: “总之,不分正卒辅兵,青壮老弱,通通参与守战。” “凡杀敌者,不分正辅,皆有赏赐。” “凡懈怠者,上自司马,下至走卒,皆受军法。” “司马还请潘书佐记录他每日起居行止,并于晡时,连同军吏记录的功过名单一同宣读于众,让全军共同监督,以示自己说到做到,绝无例外之意……” 詹思服说得很细碎。 但廖化听到一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无非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外加赏罚分明,以身作则……这些老生常谈的道理。 可话说回来。 这些“无非”,有多少人真能贯彻到底呢? 但凡有一两条,都可堪为将了吧? 不由赞叹道: “当初君侯任命麋司马替我维持身后,实为彼时无将堪用。” “但如今看来,倒成了一着妙手!” “此战无论成败如何,单论督后之任,麋威必有一功!” 叹罢,却见詹思服一脸欲言又止。 不由怪道:“你还想说什么?” 詹思服: “司马先前叮嘱,若主簿论功,定要解释这些举措大多来自张君嗣张公的献策,他只是依计而行,绝不霸占功劳!” 廖化闻得此言,当场捧腹大笑起来。 “麋君还是这般谦让有德!” “难得他还年轻。” “如此才德兼备的青俊,若不能尽力举荐于君侯和大王,那就是我这个主簿的失职了!” 其实廖化作为关羽主薄,统揽州事,怎会不知麋威身边来了一个曾为两千石的益州名士? 关羽可能轻慢名士。 但廖化作为荆州名士,不会忽视。 照他理解,张裔固然有才干。 而麋威的举措,多半是其经验之谈。 可关键在于,张裔堂堂两千石,为何甘愿屈居于麋威之下? 为了一雪前耻? 最初可能是这样的。 但这不是已经过去一旬了么! 张裔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隐士。 其人常年居高位,自有一番城府和器量。 但凡对麋威不满,早就反客为主了。 岂会如幕僚一般倾力辅助至今,没有丝毫怨怼之语? 这只能说明,麋威那小子,确实有让张裔欣赏的地方。 廖化心里各种念头。 而詹思服作为一个刚刚王化的蛮夷,自然不大懂得士大夫那些弯弯绕绕的谦让和德行。 他继续遵照麋威的吩咐,有一说一: “司马又说,他虽然尽力维持后方,但凡事不是没有的代价的。” “修造器械、大量征役、又大加赏赐,都需消耗海量人力物力。” “而这些人力物力,又大多来自后方郡县。” “想要获得地方支持,便不得不对当地大姓让渡权柄,涸泽而渔……如此必留后患。” 听到这,廖化已经收敛了笑容。 但詹思服接下来的转述,更让他肃容: “故此,若此战不胜,本地士民倒向孙权,就在一念之间而已。” “真到了战后论罪之时,请别怪罪于张公,毕竟司马亲自施为,至少担一半罪责。” 廖化抿了抿嘴。 久久无言。 不仅仅是因麋威愿意共同担责。 这方面肯定是有的。 但本质跟前面谦让功劳一样,属于个人品德范畴。 关键是,对方居然能清醒认识到长远弊端之余,依然坚决执行下去。 这就不仅仅是个人品德的问题了。 而是眼界和格局。 不由再次打量眼前的蛮骑队率,道: “我记得你家原是武陵本土的一支五溪蛮?” 詹思服微微黯然颔首。 廖化:“你如何看待此事?” 詹思服一路过来见廖化还挺好说话,此时胆气稍壮,道: “其实乱世争雄,哪方人主不是如此?” “昔年大王在荆州不也曾强募流民屯田、练兵吗?” “听闻在益州曾发直白钱,以此募集民财,民间也有不小怨言。” “但大王好歹还知体恤民力,虽时有征敛,总还留一线生机,不至于将人往死路上逼”。 “这也是我为何家破人亡后,北上江陵投奔麋太守的缘故。” 廖化有所明悟,继而似笑非笑起来: “言下之意,你认为你家‘主公’有汉中王昔年风采?” “那不至于!下吏只是一时感怀身世,胡乱说话!” 詹思服情知自己失言,连忙找补。 廖化却莞尔道: “无妨,大王仁厚而威烈,乃当世雄主,少年郎因此追慕甚至效仿,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詹思服心想果然还是这些饱学之士会说话。 连连颔首不及,却不敢再多嘴。 而廖化也不为难他,负手道: “我决定了,此战只要我能活着,后续必定上书大王,起用麋君!” “哦对了,这种小事你就不必跟他汇报了,省得他又要特意派你来辞让,浪费马料!” 詹思服闻言一怔,继而失笑应诺。 (本章完) 第56章 南下澹口,正式参战 第56章 南下澹口,正式参战 关平最近总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兵败后被潘璋堵在了两处河道之间。 最终力竭被擒,又被潘璋部下司马马忠斩首于河畔。 好几次半夜惊醒。 睁眼一看。 自己确乎被困于沅、澧二河之间的孤洲上。 澧水附近某个水口之侧,又确乎有一面“马”字旗。 这莫非是上天的启示? 他终将要命丧于这片夹河死地之中? 平心而论,他不怕死。 他只是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明明手中还有三千余部,仍可堪一战。 只是因为人困马乏,缺少补给,又无船可渡。 才被敌军水师轻易阻隔在孤洲之中,难有作为。 如此胡思乱想了几日几夜。 直到看见一曲像是友军的蹶张士堵在了马忠身后。 既不救援,又不进攻。 只是据岸固守而已。 关平何等见识,一眼就明白友军的打算。 甚至隐隐猜到统兵之将是廖化。 而随着又一路打着“孙”字将旗,约莫两千人的水师渡湖西来。 卡住了另一边的沅水河道。 关平反而想无可想了。 …… 生江洲上,南来北往。 潘秘:“司马!前夜雨急,夏水忽涨,原本用竹筏搭的浮桥不能用了!” 麋威:“把筏子拆开当渡船!” 潘秘:“司马!有一批箭羽包裹不严,沾霜冻坏了,是否送华容找匠人修理?” 麋威:“没空修,直接换新!” 潘秘:“司马!有军马渡江落水,受冻之后发肠绞而死,士卒问能否宰了吃肉?” 麋威:“不准吃!就地焚烧掩埋!” 潘秘:“可近日营中口粮紧缺!” 麋威:“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吃!你信不信今日我同意吃马肉,明日就有更多军马‘发肠绞而死’?” 潘秘:“……司马高见!” 每天都有新问题。 每天都有新样。 自全面接手一段上百里长的粮道后。 麋威每天睁眼干活,倒头就睡。 有时他不禁自我怀疑。 自己明明想躺平的。 怎么越活越像劳模了呢? 明明只想抱大腿的。 怎么越来越被倚重了呢? 是不是我抱大腿的姿势出了什么偏差? 将来莫不是还要上阵领兵? emmm……不至于不至于。 应该是我想多了。 这日午后,詹思服策马北返,送来廖化的最新调令。 【司马麋威督军十屯,南行澹口,合习宏军】 麋威捏着薄薄的一片军令木牍,横竖说不出话来。 仔细看了片刻,才从字缝里看出“高估”二字。 这军令看似只是让他南下与习宏汇合。 但麋威早已不是战场新手,且最近一直与南边保持通信。 当然知道不简单。 且说。 习宏在那个叫“澹口”的水口旁驻守,是干什么来着? 监视马忠部。 并在廖化渡河进攻潘璋时,掩护好大军东翼。 那为什么突然要麋威增援习宏? 因为据说孙桓来增援马忠了。 习宏那一曲四五百蹶张士兜不住大军东翼了。 而再考虑到,麋威是秩比千石的别部司马。 位在习宏这个相当于副职的军假侯之上。 那很显然,廖化是打算将自己最要紧的东翼,全权交由麋威负责。 这时潘秘见麋威盯着军令不说话,不解道: “可是军令有误?” 麋威:“军令无误,只是我有隐忧。” 潘秘:“司马何忧?” 那可太多了。 比如分兵南下,后勤线还能不能一直维持? 比如前几天导致夏水忽涨的冬雨,会否再来一遍? 这真不是他杞人忧天。 毕竟今年初秋江汉流域可是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霖雨。 汉水溢涨,水淹七军,距今还不到半年呢! 真以为于禁这种宿将不知道要避开低洼地扎营? 实在是这场秋雨来的反常,人算不如天算。 更别说,他听闻廖化最近频频请教本地熟悉天气的老者,要择日渡河。 这说明什么? 说明廖化也在担忧老天爷变脸。 他可是参与了关羽的北伐! 当然了,天意终究难测。 除了多贮备些防水的蓑衣油布,也只能看天吃饭了。 麋威决定说点实在的: “洞庭西岸水情复杂,利于敌而不利于我。” “稍有不慎,敌水师可轻易切断我军退路。” “此乃是兵法所说的‘挂形’。” 大腿关平不就被“挂”住了吗? “司马好见识!”潘秘以为对方在考校自己,顿时来了兴致。 “孙子曰:可以往,难以返,曰挂。” “遇到挂形,唯有趁敌不备、不稳,一鼓作气进攻,方有胜算。” “正是我军眼下处境!” “不过,司马不必忧虑!”潘秘语气一转。 “我家大人(潘濬)典掌州事多年,早已摸查清楚荆州山川地理,我南行前特意抄录了一份地图!” 言罢取来一块珍贵的帛布。 麋威半信半疑。 结果摊开一看,还真是武陵郡的地形图! 虽然早就知道潘濬这老登熟悉荆州地理。 但没想到,居然连武陵郡这种偏狭的地方都有记录。 所以,历史上他多次替孙权平定武陵五溪蛮之乱,还真是有迹可循的? 麋威一时啧啧惊奇。 “也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为将者若怯战,以至于军心士气不稳,这比什么大雨大河更可怕。” “你且去替我盘算南下要携带的辎重,明日发兵!” 潘秘当即振奋:“诺!” 麋威从不高估自己。 但。 这不代表他会因此退缩。 危难关头,总需要人顶上去的。 早前是习珍樊伷。 后来是关平赵累。 再后是廖化。 而现在刚好轮到他而已。 自认为没有当英雄的水平,不代表他就想当狗熊。 他的想法很简单: 哪怕是为了日后能理直气壮地躺平,眼下都必须要迎难而上不是? 否则自己跟麋芳、(傅)士仁有什么区别? …… 翌日,麋威让潘秘留守生江洲,继续统筹后勤。 然后精选五屯善射的精壮辅兵,与五屯正卒合一千余兵。 又备足辎重,正式发兵。 大军行进,必有“导军”在前,引路兼侦查 麋威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詹思服那队蛮骑。 正好他们早就跑熟了这段路,不必多提。 唯独是此时,廖化立足于澧水东北岸的作唐城,而潘璋部却在西南岸隔河对峙。 所以麋威并不能直接去渡澧水。 那纯属送死。 得在澧水东北方的河甸之间往西转。 先跨过一条叫“沦水”的小河。 然后到达更西边另一条小河“澹水”。 这两条小河颇有些讲究。 先是沦水。 廖化不但架好浮桥,甚至还在河床里打了木桩,架设阻拦索。 望之令人生疑。 麋威对着地图一查方知,原来沦水往北,竟能通到公安县南郊的仓储城(邸阁)。 实际上,这条路很可能才是从江陵南下此地的最短路线。 只因公安县目前被吕蒙陆逊二部所占,又把持江道。 所以廖化、关平、赵累等人不得不从华容方向绕行。 而麋威之前自以为躲去了战场角落。 却不料歪打正着,早早前出到关键位置上。 这才有了今日这般离奇的抱大腿姿势。 然后是澹水。 此河是澧水上游支流,与澧水干流一左一右,将作唐城包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中央。 所以,作唐虽是小城,却因河道环绕,依然算得上可靠的立足点。 澹口正是澹水下游重新汇入澧水的水口。 习宏就驻守此地。 也是麋威此行最终目的地。 (本章完) 第57章 查探地形,严阵以待 第57章 查探地形,严阵以待 很快,麋威就到达习宏屯守的澹口。 双方验过符印。 习宏得知麋威是第一次南下,主动充当向导: “好教司马知晓,此地水情复杂,除了脚下的澹口外,还有五处主要水口。” “沅水东注洞庭,为横房口。” “澧水东注洞庭,为澧江口。” “澧水还有枝渎注沅水,为澧口。” “又有赤沙湖南注澧水,为沙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大江西岔的沦水……” 麋威:“停停停,你让我先缓一缓!” 他感觉自己快认不出“口”这个字了。 这洞庭湖西岸是啥情况啊。 怎么听起来好像老天爷胡乱涂鸦一样。 搁这画思维导图呢! 干脆取出潘秘绘制的简图对照着看。 得,还真就像一幅思维导图! 不过,他很快醒悟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本质上,洞庭湖作为长江中游的大湖,天然具备储水、泄洪的功能 雨季长江水丰,湖水泛滥 旱季长江水少,湖面收缩。 湖水涨涨落落的不知多少千万年。 泥沙就反复淤积又反复冲刷了不知多少千万年。 弄出啥奇葩复杂的河道形态都不足为怪的。 为什么屈原会唱“沅有芷兮澧有兰”? 因为这里水丰而土肥。 但凡有一寸地裸露。 野野草不得疯着往上长? 习宏此时好奇来探头来看图。 麋威干脆让他这个地头蛇来掌图,以求查漏补缺。 万一潘濬不够严谨细致,或者潘秘记岔画错了呢? 然而习宏左看右看,非但没跳出任何毛病。 还越看越啧啧惊叹起来。 末了,一脸羞赧道: “早知司马有此图,我刚刚就不卖弄见识了!” 麋威摆手道: “无妨,我初次掌兵,粗通兵事,即便有此图也不代表就能稳妥立足此地,还需要你鼎力相助!” 习宏到底年轻,闻言并未多想,当场应诺。 麋威又任命他担任自己副手,继续领着原本的一曲蹶张士。 习宏也当仁不让。 很好,这是一个不会随便“高估”我的大腿。 靠谱! 这个大腿麋威可不是乱认的。 收到廖化调令后他就努力回忆习氏兄弟的事情了。 特别是这个习宏。 一想到他的事迹。 很难不联想到演义故事里,进曹营后一言不发的徐庶。 但不同于虚构的故事。 历史上,习宏被孙权俘获后, 终其一生,确实做到了“凡有问,皆不答”。 能力先不说,人品绝对在潘濬那个装模作样的老登之上。 至少不用担心打仗的时候被队友背刺。 安顿下来后。 习宏将已经探明的军情简要道出: “武卫都尉孙桓,领兵两千,屯澧口,扼沅水。” “潘璋司马马忠,领兵一千,屯沙口,扼澧水。” “小关将军余部约三千,无船可渡,无法通信,目前情况不明。” 麋威听到这,就确定单凭自己这些兵,是救不出关平了。 澧水上游廖化、潘璋那两部主力就不提了。 单就东边下游来说。 孙桓是熟人了。 麋威自封的江东小名将。 其一部的兵力就比麋威和习宏加起来多。 还有舟船之利。 惹不起。 至于同处澧水河畔马忠。 没记错的话,原本历史上,正是此人在沮漳二河畔擒获关羽父子。 算是关羽一家的主要仇人之一。 演义故事里,小说家将他魔改为夷陵之战被黄忠一箭射死,完成复仇。 但真实历史中,黄忠早在战前就病死。 而这个马忠更无参与夷陵之战的记载。 根本不存在复仇一说。 说不定还寿终正寝了。 倒是跟他同名同姓的季汉名将马忠,在夷陵战后有高光表现。 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之,这位江东马忠既然有能力擒获关羽父子。 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沅有孙兮澧有马,思关平兮不敢言 不过,救不了关平。 不代表麋威就无所作为。 跟潘濬学万人敌后,麋威受其影响,特别注重对战场地形的勘察。 正好身边还有习宏、詹思服这些熟悉本地的军吏。 于是在驻防之余,不忘让众人帮他梳理周边地理。 而这一梳理,他还真的有所发现。 “二三子且看此地!” 麋威指着地图上一处丘陵地带,面有疑色。 “西侧丘陵虽不算高,却也足够崎岖,可以为后靠。” “东侧虽无大河,但水洼泥潭不计其数,也堪为前护。” “如此有前有后之地,足以立下一个容纳数千人的稳妥营盘。” “更关键的是,这里同样在澧水西南岸,距离潘璋当前水寨不过二三十里。” 詹思服跟随麋威日久,很快理解他的意思。 同样疑惑起来: “对啊,明明背后不远就有一处稳妥之地,为何潘璋偏偏要前出到无险可守的澧水河畔,临河立寨呢?” “就不怕廖主薄绕行上下游偷渡,直接掀了他的水寨?” 两人一时莫名其妙。 倒是习宏在此地驻守了一段时间,一看就知怎么回事: “这是为了便于扼住河道!” “敌军自洞庭东岸跨湖来攻,又沿沅、澧二水西行进军。” “此后运输辎重也好,利用复杂河网分割我军也罢,都离不开舟船的便利。” “所以比起靠山,敌将更倾向于倚河,以便发挥其水师优势。” 麋威顿时了然。 北人乘马,南人驾船。 为将者因地制宜,扬长避短,本该如此。 于是一时也无更多言语。 …… 得益于后勤供应无阻,廖化很快完成渡河作战的准备。 麋威提前一晚得到军令。 翌日一早,全军分批用过朝食,一分为二。 一千正卒跟从麋威登船,从澹口驶出澧水主干。 然后在河中摆开船阵,立盾架弩,直面下游敌军方向。 严阵以待。 余下辅兵则交由习宏指挥,依托东北岸上的营垒策应河中。 也是严阵以待。 至于詹思服等蛮骑,则一如既往驰骋于岸边,或传递军令、或维持通信。 严阵以待的并不止麋威这一边。 沅水的孙桓暂时看不清。 但澧水下游的马忠部,也是早早朝食,便往沙口方向集结,布阵。 麋威还看到一种名为“斗舰”的中型战船。 船上设有女墙,高三尺,士兵无须举盾就有掩护。 相比麋威这边的轻舟走舸之流,威猛多了。 看样子,马忠也接到了潘璋的命令。 就是不知这道命令是让他们逆流而攻,还是继续困锁关平。 无论如何。 今日澧水之上,免不了血流漂橹。 想到这,麋威不由下意识望向船外。 潺潺流水,半清不浊。 恰好倒影出天边一抹缓缓染开的墨色。 …… 墨云堪堪蔽日,天色时阴时晴。 于是廖化的脸色,也一时明暗不定。 他并不愿苛责预报天气的本地老人。 天有不测风云。 悠悠苍天,贵如天子也难测其意。 况且,到底只是密云未雨,未必有碍出兵。 而更关键的是。 此刻兵精粮足,士气昂然,恰如箭在弦上。 若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于是廖化抖擞精神,下令击鼓进军。 顷刻间,鼓声如雷,响彻河岸 五千正卒,分列数个严密大阵,轰然前压。 不过最先到达战场前线的,却是数屯引舟负木的辅兵。 (本章完) 第58章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 第58章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 今日之战,当然是以潘璋部为敌。 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渡河。 那不管对岸有没有敌人,总要先架设浮桥的。 廖化前不久才跟从关羽征战汉水之滨,对此早已熟练。 正卒以弓弩压阵,辅兵以舟木架桥。 如果说跟北伐时有何不同。 那就是曹军多马,防御重点在岸上。 而孙军多船,要盯紧些河上。 但廖化还真不怕潘璋的船。 不仅仅因为早前先胜了对方一场。 说实话,那一战后,眼见潘璋能妥当收拢败兵,又迅速在对岸站稳脚跟。 廖化反而高看对方一眼,特意多备战了些时日,以探其虚实。 而到了此时此刻。 双方兵力几何,有什么明牌暗子,彼此都已清晰。 廖化五千正卒,大量辅兵,青壮不少于万人。 而潘璋败了一阵,不算马忠的别部和后来增援的孙桓。 营中只得三千可战之兵,余者非伤即弱。 都知己知彼到这种程度了 廖化还有什么可怵的? 于是,当敌军的“冒突”战船试图冲击搭了快一半的浮桥时。 廖化也果断令岸上、水上的士兵予以还击。 弓对弓,弩对弩。 走舸对赤马,露桡对冒突。 (都是战船名) 如果说这里面还有什么讲究。 那就只有一条传承了千百年的,亘古长存的兵法精髓: 人多欺负人少。 不讲武德? 这就是武德! 轰隆…… 天边炸响一声雷,震耳欲聋。 然而此时河上,河岸上,鼓声不停,杀声四起,生死只在一线间。 却根本没人在意老天爷的脸色了。 日中时分,辅兵成功将浮桥铺到了对岸。 掩护的正卒早已先一步淌着浅水冲上了岸,与敌军厮杀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廖化士兵成功在岸上立足,继而列阵前压。 潘璋部众终于难以稳住阵脚,一点一点被推向远离河岸的方向。 而这又为廖化后续登岸的士兵腾出了更多列阵的空间。 如是三刻,潘璋一翼终于出现了溃兵迹象。 已经半渡的廖化及亲随,见状快马加鞭。 其后跃马于彼岸,亲自兜着自家步阵往那一翼猛冲。 效果立竿见影。 溃兵变成了溃散,溃散变成了溃败。 一传十,十传百,终于整个正面军阵全面败退。 勇猛如潘璋,此时也不得不放弃收拢溃军的打算,只领着亲随拼命打马远离战场。 连自家营盘都不敢去的。 一场渡河大战,眼见即将落下帷幕。 然而就在此时。 密云已久的苍天,终于还是降下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风雨。 是真的大风兼大雨,可能还夹点雪。 廖化前一刻还马背上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下一刻,绵密的雨点,裹雨的歪风,将他射出去的箭无情吹飞。 而他绝对不是战场上的孤例。 当然,也不能因此就说老天爷偏心眼。 只欺负一边,却不给另一边上同等的减益状态。 实际上,当廖化差一点被一阵歪风吹下马的时候,还真有潘璋部不怕死的士兵试图上前偷袭。 结果脚一打滑,自己反而先栽了跟斗,被廖化亲兵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但,这里面终究存在一个比例的问题。 廖化兵多,且还是乘胜追击的一方。 那理所当然,他们就得承受更多来自天地伟力的阻碍。 潘璋兵少,又是溃败的一方。 反击固然是彻底无力了。 但反正大局早已失,反击不反击,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还不如赶紧找个地方躲躲风,避避雨。 而这时候,还有比自家的营地,更适合躲避的场所吗? 须知先前潘璋以弱兵阻击廖化,又要兼顾扼守河道,可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的。 于是乎,都不用潘璋搞什么阵斩逃兵的表演。 其部败兵自发就往自家营盘方向狼奔猪突。 期间拥挤推搡,践踏受伤,自然难免。 但好歹是将相当一部分人“收拢”进去了。 反观廖化这一边,因为战事戛然而止,正处于茫然无措之际。 到底是继续进攻呢? 还是暂且收兵? 进攻,脚打滑,锋无力,怎么进?怎么攻? 收兵,敌军就快全军覆没了,甘心吗? “鸣金!” 廖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下了命令。 身边有裨将抬着滴血的手臂,前指敌营狰狞嘶吼: “廖主簿,斫[zhuo]营就在眼前了!” “你只顾眼前,却不顾身后吗?”不知是否风声太急,廖化竟也嘶声以对。 “如此雨势,绝非一地一时,河水顷刻间就要上涨!” “而先前为了抢渡,浮桥都是凑合着搭的。” “万一斫营不利,浮桥又被大水冲垮,你我在这无依无凭的河岸边,何以立足?” “就不怕全军覆没吗?!” 裨将被廖化喝得愕然当场。 作为底层打拼上来的军官,他未必知道什么“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道理。 但大军无地立足且失去后路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 他还是很清楚的。 于禁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甚至于说。 早前要不是那麋威在江陵奋不顾身,保住后方立足的大城。 他们这路人说不定早就成孙权阶下囚! 说到底。 潘璋并非他们此战的最终目标。 临沅和汉寿才是。 上万大军,深入不毛,若后援不继,又不得河运之便。 都不必敌人来攻,自己就会先崩溃。 于是,在主将下了命令,辅将又哑口无言之后,令兵终于还是敲响了钲声。 其后士兵打滑落水,战马慌乱冲撞等等琐事不必多提。 等好不容易退回岸边。 不出所料,水势已经洪洪而起。 他们了一上午,不知多少人命才搭好的一座桥,顷刻就七零八落。 但这时候众人疲惫之际,又不免庆幸自己退得及时了。 唯独主将廖化,自在对岸嘶吼了一嗓子后,便一直绷着脸。 严肃下令,严肃调度,殊无任何异色。 期间还不忘遣人去下游通知麋威等人尽快撤屯,然后往作唐方向靠拢,以防不测。 可谓调度有方,有条不紊。 单看这一点,丝毫不逊色于早前潘璋在河对岸收拢溃兵的水平。 唯独是一切妥当,廖化回到房中,屏退左右。 看着自己湿漉漉的乱发,听着不断灌进来的风雨声,终究忍不住仰天一叹: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 “偏在今日!” “偏在彼时!” “悠悠苍天,何薄于化!” …… “如此说来,廖主簿并非兵败,只是斫营不利,且因为收兵迅速且妥当,依旧保持对潘璋的绝对兵力优势?” 看着面前冒险报信詹思服,麋威心情一时起伏。 且说,早在暴雨倾泻的时候。 他就下令将大部分箭矢和弩机用蓑衣、油布等物包裹好。 只用弓盾继续迎敌。 而随着风雨越来越烈,箭矢已彻底无用,干脆将弓都擦干裹严了。 只有主抓过后勤的人才知道这些宝贝有多么娇贵。 修造起来又多么费时费力。 到后来,水势渐洪,他甚至连脚下的船都想收回岸边。 唯独是军令如山,而他又不确定上游廖化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不敢轻易变阵。 而等后来习宏在岸上敲响铜钲的时候。 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的问题。 澹口涌出的水流暴增,船居然一时划不进去! (本章完) 第59章 渡河!渡河! 第59章 渡河!渡河! 实际上不止澹口。 附近几个连通澧水的水口。 什么沙口、澧口、澧江口,沦水入口……通通都有类似的问题。 毕竟大雨不分东南西北而下,涨水的非止澧水一河。 附近的支流岔流,同样如此。 而这,还真不见得全是坏事。 因为马忠就屯在沙口边上,而孙桓则在隔壁沅水贴着澧水枝渎的“澧口”。 麋威因为水大一时不好靠岸。 敌船也因为水大不便逆流上行。 更别说敌军的“斗舰”更大更重,更不好划动。 老天爷突然暴脾气,双方都被动挂起了免战金牌。 这一刻,河中反而比战前更安全。 可问题是,风雨和洪水,总有消停的一刻。 若一直不上岸,到时士兵伤冻疲乏,而敌人仗着兵力优势来攻,岂不是也要坏事? 而廖化那边到底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时候,负责传信的詹思服看出了他的困境。 竟毫不犹豫跳进了奔涌的澧水中! 麋威当时看得眼皮直跳。 好在,詹思服不愧是土生土长的武陵五溪蛮,水性十分了得。 竟真的顺着水流一路泅渡到麋威的船边上 麋威这才得知上游的军情。 “诚如主公所言,这一仗,我军还是胜了的,只是天公不作美,未能尽全功。” 詹思服喘着粗气应道。 “不过,作唐那边还有说法。” “此战损耗不少军资,下次渡河作战需要重新筹备。” “目前还不知要迁延多少时日。” 麋威:“潘璋部损失如何?” 詹思服:“肯定更多。毕竟敌阵被当面击溃,后续能守不能攻,不过……” 麋威:“不过他作为阻敌的一路,本来只需要原地固守就能躺赢,对不对?” 听到“躺赢”二字,詹思服明显一怔。 不过麋威已经彻底理清思路,自顾自往下说: “在作唐这个局部小战场上,我军依旧有足够胜算。” “但放大到整个武陵战场,甚至荆南战场,反而是孙权的胜算增加了。” “而这里面,潘璋部充当了一个影响胜负天平的重要砝码。” 什么天平、砝码,詹思服彻底听迷糊且不提。 而麋威在确认大腿依然是可靠的大腿之后。 心思不免泛活了起来。 脑海中不停浮现周边的山川地形。 得益于此前孜孜不倦地研究地理。 一个大胆的想法很快浮上心头。 而这想法又不断跟两世的知识、理念互相交织。 最终只剩下一句话: 人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 习宏看见詹思服去而复返。 在佩服对方胆色和水性之余,不忘遣人上前接应。 而后忙问:“麋司马有何军令?” 詹思服:“司马让我等不必等雨停,即刻撤屯。并转告廖主簿,未来数日,见机行事。” “就这些?”习宏皱眉。 见詹思服边喘边点头,他更是不解。 “若我等即刻撤屯,后续谁接应麋司马这千余人上岸?” 但未等詹思服回答,河中自家战船有了动作。 竟纷纷调转船头,往对面的澧水西南岸而去! 习宏惊愕当场。 且说,澧水这一段水口众多,却大多分布于东北岸这一侧。 而对岸虽也有一个属于澧沅枝渡的澧口。 可水流方向却是往沅水去的,并不妨碍船靠岸。 换言之,在洪水过去之前,西南岸暂时比东北岸更容易登陆。 可问题是,渡河之后呢? 须知,彼岸上游,正是潘璋大营所在。 而下游马忠和孙桓固然一时无法逆流上行。 但等雨停水缓之后,还不能分兵上岸追尾截后吗? 这根本就是一头扎进了敌军的包围圈! 莫非……麋司马打算冒雨奔袭敌营? 若如此,倒是勇气可嘉。 却未免有浪送兵力的嫌疑。 可总不至于是去投敌吧? 思来想去,习宏决定亲自过河问一问。 便让詹思服等人照旧撤屯、报信。 自己则领一屯辅兵,将部分辎重搬上空余的几艘船,然后直奔麋威方向而去。 因为水流是从澹口涌出澧水主干的。 麋威那边不好靠岸,但习宏这边反过来却能顺流而下。 都不必费力划桨。 唯一要担心的是翻船,因为此时水流又大又急。 却正好用军械粮草等重物来压舱,以作稳固。 习宏的想法很简单。 若麋威打算投敌,就与其当场火拼。 他坚信军心还是向着刘备关羽的。 而若麋威打算去敌营死战。 那自己带上的这些东西也能派上用场。 大不了一同赴死! …… 片刻后,麋威部登上澧水西南岸。 迅速清点人数,有数十人不幸落水,救无可救。 倒是习宏部来的稍晚,水势稍缓,反而顺顺当当地将辎重搬运到岸上。 麋威当场称赞,却并未多加解释。 只是催促全军继续冒雨行军,便打出将旗在前引路。 又命习宏押着辎重为他殿后。 此时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只想尽快找个地方歇脚,倒也无话可说。 唯独习宏始终悬着一颗心,在后紧盯麋威的走向。 不过很快他就稍稍安心下来。 因为麋威并非直奔西北上游敌营,而是更偏西。 至少不是去投敌或者浪战。 庆幸之余,习宏的心思也不免泛活开来,猜测麋威到底想干什么。 去汉寿汇合赵累军? 但方向又不太对 而且赵累虽有五千兵,乃是武陵战场仅次于廖化的一部友军。 但本身人困马乏,缺少补给。 又被上万敌军堵在城中。 去哪里同样死路一条。 如此冒雨行军半日半夜,到了夜半时分,士兵们又累又饿。 好在,麋威终于下令扎营。 在一处背丘临泽的高地。 众人如释重负,生火做饭,烤干衣服,各自去忙。 唯独习宏盯着这丘陵地貌,面色变换不定。 别人认不出这里,他却认得。 这不就是之前麋司马曾经指认过的,那处“有前有后”的稳妥之地? 冒雨渡河,又冒险深入敌后数十里。 就是为了绕行到潘璋背后扎营? 他图什么? …… “未必要图什么吧。” 孙桓连夜冒雨赶来议事,此时甲胄仍滴水不停。 本以为潘璋要跟他讨论如何应对廖化和关平。 却不料对方一上来,反而先论起区区一个千人别部。 怕不是被大雨给淋懵了? 顿时兴致索然。 “无非是彼时水势大,难以返回澹口,” “又怕雨停之后被我与马忠左右合击,所以一时慌不择路。” “绝非慌不择路。”潘璋声音嘶哑,颇显疲惫。 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斥候早已探明,那地方易守难攻,着实稳妥。” “这说明,敌将是直奔那地来的!” (本章完) 第60章 致人而不致于人 第60章 致人而不致于人 孙桓没想到潘璋是来真的。 轻蹙眉道: “将军莫不是担心此部人马与廖化首尾呼应,合击你部?” “有可能。”潘璋仿佛没听出孙桓嘲意。 “廖化常年从征于关羽,调度有方。” “说不定……其人早就料到有一场大雨,所以命令那一千别部见机绕去我身后?” 孙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好叫潘将军知晓!” “我和马忠跟那麋威对垒了好几日,我敢保证他部只有阻敌的动作,却绝无绕后的准备!” “况且他部就是当着马忠的面渡河的,带了多少人,多少辎重,还能瞒得过马忠的眼睛?” 潘璋闻言才稍显释然。 但并未就此罢休: “即便不是一开始计划好的,如今身后多了一千敌军,难道是假的吗?” “须知我军为了扼住沅、澧两条河道,都是倚河立寨,并未据险而守。” “下次廖化再渡河来攻,身后这一千人难道不需要提防的吗?” “而一旦有了瞻前顾后之态,以廖化能耐,岂会不加以利用?” 孙桓被对方这一连串问题怼得哑口无言。 但到底年轻气盛,昂然抱拳道: “横竖不过一千疲敝之师!” “我愿领本部替将军拔除身后之患!” 潘璋并未立即回应。 反而转头招来斥候,反复盘问对岸作唐城近日是否有异常增灶或减灶。 待确定只有正常兵力的减损,他才彻底释然。 孙桓不解其意。 潘璋道: “若异常减灶,说明那日敌军回渡作唐时损失颇多,那我军后续安心固守即可。” “若异常增灶……关羽多少兵马,岂能瞒得过你我?如此故弄玄虚,反而露怯,我即刻与你合兵渡河攻城!” 孙桓微微点头,又问:“那正常减损呢?” “那便诚如你所言,此事是那姓麋的别部司马临时起意,跟廖化事先并未沟通。” 孙桓恍然,暗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便道:“那正该趁其立足未稳,尽早拔除!” 潘璋微微颔首,却语气一转: “此事无须劳驾你部,让我部马忠去足矣。” 孙桓闻言顿时不忿: “不过是区区一个别部,而且我本就为了帮将军除患,何至于连这种微末之功都要争抢啊!” 潘璋“哈”地一声失笑,道: “叔武(孙桓字)莫急,且听我道来。” “我年轻时浪荡无形,举债买醉,斗鸡走狗赛马无所不沾。” “所以我虽是个粗猛之人,比不上叔武读书多,却也曾听闻‘田忌赛马’的典故。” 孙桓不愧是读书多的。 听到这已经稍稍平复下来,接话道: “我知将军之意。” “眼下敌军分作三部,作唐廖化兵锋最盛,兼有关平在侧,是上马。” “汉寿赵累次之,且人困马乏,是中马。” “临沅的三千夷兵最次、最乏,是下马。” “所以我军当以孙、步、朱三将为上马中马,对阵其中马下马。” “又以你我作为下马去兑掉廖化这匹上马。” “读书人就是聪明!”潘璋大笑颔首不及。 “大局上诚如叔武所言。” “不过大局之下,具体到作唐这里,其实也有上中下之分。” 孙桓又立即反应: “廖化上马,关平中马,渡河的一千孤军是下马,对否?” 潘璋却摇头道: “关平虽是悍将,但困守孤洲,于大局无碍,反而是下马。” “倒是那一千人立于我后,像鱼骨落在喉咙里,可谓中马!” 听到这,孙桓已经彻底恍然。 潘璋之所以派马忠而不派他。 或者说,之所以让兵力更多的孙桓继续留守。 归根结底,关平才是威胁最大的那匹马。 别看他现在成了弃子。 一旦其人马脱困,那在地势开阔的陆岸上,依仗麾下精骑,便是无可置疑的上马! 孙桓作为孙氏的“宗室”子弟,当然深知平地骑兵之利。 且说,南人驾船,北人乘马。 但江东三代枭主,其实都精于骑射之道。 而其滥觞,自然是第一代的孙坚。 孙坚壮年时一度驰骋于北方,早早见识过北人骑士之利。 孙策子承父业,身边聚拢了宋谦、韩当、黄盖、太史慈等一批优秀骑兵将领。 这为日后孙权重视骑兵建设打下了基础。 不过,江东毕竟不是传统的养马地。 所以虽有父兄遗泽,终究无法如北方那样养出成建制的上万骑士。 先前为了支援吕蒙诈取江陵,从各处抽调而成的那支骑兵,已是尽力。 当然了。 区区千余骑,还是散装的,落在北人眼中未免小家子气。 但的的确确是当下江东的倾“国”之力了。 毕竟连孙权都亲自到洞庭湖边上督军了,麾下谁人敢不尽力? 而回到眼下。 因为骑兵都抽调去了江陵战场,武陵这片已无成建制的突骑。 那么理所当然,对于关平及其部。 怎么小心提防都不为过的。 所以孙桓不再争辩,领命而去。 …… “此地泥泞湿滑,行路何其难也!” 麋威站在一处斗楼上,眺望营地前方大片坑坑洼洼。 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冬日豪雨。 让廖化渡河之战功败垂成。 逼得麋威不得不兵行险着。 期间还无可避免地出现了非战斗减员。 但。 凡事都有两面性。 大雨过后,这片早就被他相中的“稳妥之地”。 因为雨水积聚,很快变得湿润泥泞起来。 麋威亲自带人去侦查了一番。 有些低洼处,积水甚至能没过马膝。 对于防守方而言,无疑是大大的利好。 更稳妥了。 而习宏随行至此,见麋威扎营稳当,终于彻底醒悟。 一时赞不绝口: “司马此招着实高!” “来潘璋身后立寨,他不管分兵来攻还是分兵防守,都会削弱面向澧水方向的兵力,为廖主簿创造战机。” “而且此地远离下游河网,敌军若上岸来攻,就会失去其舟船之利。” “这大概便是吴孙子(孙武)所谓的‘致人而不致于人’!” 麋威闻言打了个冷颤。 不是。 咱们才认识几天啊。 你怎么就给我吹上牛皮了? 还孙子兵法……明明之前不这样的啊。 便摇头道: “潘璋是宿将,哪里会轻易‘致于人’?” “而我不过粗通兵事,哪敢指望‘致人’?” “不过是想到此处位置极佳,若能使得敌军分兵后顾,说不定廖主簿能寻到一丝战机!” “须知此战,我军南下两百里不毛之地救援,而敌军以逸待劳,我军本就失了先手的。” “所以只能反其道行之,想方设法逼迫其动起来!” “而我不过适逢其会,借雨势掩护侥幸得手罢了!” 习宏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不禁腹诽: 你说的这些,不正是“致人而不致于人”的具体阐释吗? 这叫粗通兵事? 还适逢其会? 还侥幸得手? 习宏心道这麋司马未免谦逊过头了。 倒也不令人生厌。 便佯装附和对方,继续点头称是。 (本章完) 第61章 狭路相逢 第61章 狭路相逢 稍作休整,麋威抓紧在营地内外布防。 细算起来。 从最初守江陵,到华容城下对垒孙桓; 从生江洲上扼守粮道,到最近守澹口。 不知不觉。 自己居然先后经历了四场不同规模的防御型战斗。 哪里架弩,哪里筑垒; 哪里囤积货物,那里疏通道路; 瞭望的斗楼要建多高,前出的斥候要跑多远。 此刻他全都心中有数。 这次他敢于冒险绕行敌后。 于大局而然,当然有为了增加己方胜算的考量。 但落到细处。 还不是因为本质上,又是一场据守防御战? 这个他真熟啊。 总之,一切布置妥当后。 翌日上午,食时一过。 一部打着“马”字旗的敌军便出现在营地两三里开外。 麋威早就通过斥候掌握敌军动向,第一时间击鼓聚兵。 各曲各屯按照事先安排,迅速就位,严阵以待。 很快,马忠率领数骑抵近营地前的那片水洼。 一骑突然马失前蹄,狼狈而倒,污水四溅。 在一片嗤笑声中,麋威冷静道: “我料敌将今日不会从正面进攻。” 当即将营门这片防区转交几位可靠的屯长。 自己则和习宏率领蹶张士和步弓手。 迅速转移到营地侧翼,一段稍显崎岖的坡道上。 而果不其然。 两刻钟后,马忠的人马已搜寻到这条侧翼坡道。 然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先从这里发起攻势。 这并非偶然。 因为这一段坡道虽然山石嶙峋,不够宽敞。 却也因此没有太多积水,地面干爽。 人马都无泥足深陷的麻烦。 麋威一开始有想过将这里彻底堵死。 但转念一想,横竖对方都要来进攻的。 那为什么不让对方进入自己预设的战场呢? 很快,敌军来攻山。 举着大盾的士兵顶在最前,居中是弓弩手,两边有长矛掩护。 一个小巧,偏长,但绝对考虑了地形状况的紧密阵型。 特别是,马忠还率领数骑亲兵在后压阵。 督军的同时还兼顾了军阵之间的命令传递。 麋威不禁怀念起自己留在澧水东北岸的半队蛮骑。 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选中的这处地方,本来就不适合跑马。 雨后这两天尤其如此。 很快,敌阵就抵近营地四百步开外。 麋威因此看清将旗下的马忠。 果然也是一个体格雄健的战阵斗将。 仅次于关羽关平,超过麋威见过的大部分人。 其人策马蹬坡,狼顾山上,颇有猛虎归山的声威。 麋威发现身旁的习宏握弩的手居然有些抖,便上前轻拍其背。 习宏微微羞赧,转头道: “司马处变不惊,临敌不惧,着实令人叹服!” 麋威轻笑摇头道: “谁说我不惊惧?” “只是我曾在江陵见识过那位吕虎威的虎威。” “那此时再看这个马忠,自然小巫见大巫了。” 习宏恍然颔首,并暗道这麋司马学识渊博。 连《庄子》的典故也能顺手拈来。 见识绝不下于自家襄阳习氏的才俊。 但很快,他又回头诧异地盯着营地中央的那杆“麋”字旗。 麋威:“如何了?” 习宏:“之前听北边来的人说,有一个未加冠的麋姓督邮,曾在吕蒙兵锋下守住江陵半月,最后还水淹陆逊大营。” “莫非……” “是我不错。”麋威没有否认。 “但彼时全靠江陵众志成城,我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不提也罢。” 微不足道……好熟悉的说法。 习宏目光微动,当即点头应声,不再多问。 然而转过头,非但手不抖了。 盯着山下马忠的目光,还多了些狂热。 麋威一时啧啧惊奇。 只能认为大腿不亏是大腿。 虽然初临战阵,但适应能力就是快。 谈笑间,敌军进入三百步内。 考虑到守军有高度优势,这已经接近蹶张弩的有效射程了。 甚至有几架麋威特意带来的,只能由军中最健壮者才能驾驭的七石腰开弩。 已经可以尝试直射敌将和旗鼓令兵了。 但麋威依旧让众人引而不发。 直到敌军前锋抵达两百步附近。 他才下令除了腰开弩外,其余弓弩齐发! 一时间,弓如霹雳弦惊。 因为特意夹道架弩,箭雨同时从左中右上四个方向交叉而下。 将这段狭长的坡道几乎无死角覆盖。 最前的盾手顿时就倒下了好几个。 虽然很快有后方士卒顶上。 但这个轮换的间隙。 足够麋威这边射杀阵中的敌弓弩手。 敌方因为要仰射,此时还差一点才到有效射程! 一场精心计算过的阻击战,自此开启。 如是两刻。 敌军硬冲了三轮。 却始终冲不到一百五十步的范围。 于是守军几乎在不受敌方箭矢的威胁之下,肆无忌惮敌输出了两刻钟。 如此一边倒的虐杀,自然极大打击了进攻方的士气。 很快出现溃退。 马忠迅速斩杀了几个逃兵,好不容易兜住军阵。 却也情知此时此地,暂不可为。 不得不鸣金收兵。 同时其人在军阵退出三百步后,还亲率领骑士断后,以求稍稍振奋士气。 但就在此时。 早已蓄势多时的数架腰开弩,在麋威一声“射马”之下,轰然发动。 有高度加成。 三百步。 绝对不是此弩射程的极限。 马忠几乎只是稍稍一怔,便在坐骑的悲鸣中摔落地上。 其身旁骑士皆是一惊,却也无暇顾及主将。 因为就在腰开弩发射的同时,那些已经重新上弦的蹶张弩也各自寻找目标,分头攒射。 蹶张弩的有效射程固然不如腰开弩,但胜在数量多,密度大。 而箭矢投射的密度一旦能堆上去,体型越大的目标越容易遭殃。 为何射人先射马? 因为马比人的体积大! 顷刻间,断后压阵的数骑纷纷人仰马翻。 或是当场摔死,或者落地后被马蹄践踏而死。 甚至还有人被流矢所杀。 但稍显可惜的是,马忠坠马时恰好有亲兵垫背。 虽然受伤,却因及时被亲兵托住,居然保住了一命。 但无论如何。 随着主将败退,压阵的骑士非死即伤。 原本尚存秩序的敌阵,当场轰然四散,仅存少量精锐还能稳妥后退。 攻势就此瓦解。 不过麋威并未贸然下令追击。 正如潘璋在澧水河畔立寨,只要守住就算躺赢。 麋威此时到敌后立寨,只要守住就足以让对方瞻前顾后。 坚守时间越长,效果就越好。 所以稳守才是第一位。 于是继续让射程远的强弩继续杀敌。 最终。 敌人在山上抛下上百尸体,数匹马,无功而返。 首日防御,成功! (本章完) 第62章 攻其必救,如鲠在噎 第62章 攻其必救,如鲠在噎 今日一战,胜得酣畅淋漓。 虽不至于扭转战局,却足以振奋人心。 待敌军远远撤离之后。 习宏甚至抱怨自己为什么开不了强弩。 不然今日定能斩将云云。 对此,麋威只能由他去了。 其后收治伤兵,修理军械,加派斥候前出探敌,与昨日并无差异。 不然呢? 总不能说打赢了一场千人规模的小战役。 就宣称“打破了赤壁之战以来,孙权军在大江以南不可战胜的神话”吧? 非要硬吹也不是不可以。 但至少要等廖化成功渡河之后才能作定论。 而在此之前。 敌军势必要倾尽全力拔掉自己这根背后钉。 翌日,马忠卷土重来。 这次终于老老实实走地势开阔的正面营门方向。 敌阵抵近之后。 麋威看到前排敌兵举着一种又宽又厚的木排。 里里外外迭了三层。 显然被昨日守军箭矢的密度所惊到了。 可一夜之间,敌军如何造出这么多“盾”? 麋威看了看木排的造型,很快了然。 应该是将原本渡河用的木筏拖带岸上,稍作修改,用以抵挡箭矢。 由此观之,这位江东马忠也是有临急应变的本事。 但可惜,这次尚未抵近守军的射程,他们就遭到了别的麻烦。 先是最前排有人捂着脚大呼小叫。 其后随着军阵往前推进,后面的盾手也迅速骚乱起来。 这时候,敌军才猛然惊觉。 这片坑坑洼洼的泥沼地下。 居然埋藏了大量扎脚的蒺藜! 而更恼人的是。 这些蒺藜大都是竹、木、兽骨等材质。 虽然锋利不及金属,却因其材质色泽,反而更易隐藏于沼泽下。 可谓阴险至极。 稍有应对不慎,便要覆军。 这当然不止是蒺藜扎脚的问题。 而是说,因为扎脚,士兵就无法专心并排而行。 无法再维持一个足够严密的、整齐的军阵。 行惟疏,战惟密。 在冷兵器时代,一个不够严整的军阵,是不能用于正面作战的。 反过来说,若马忠胆敢以散兵形态出击,麋威即刻就大开营门,一战定乾坤。 而这些蒺藜,自然是麋威掏空华容的库藏带过来的。 有备无患。 先前与孙桓对垒没用上,生江洲没用上,澹口也没用上。 今日在这片堪称绝配的地形中,总算派上大大用场。 只能说,麋威确实不曾高估自己。 于是。 这一日,太阳尚未西斜,马忠就不得不鸣金收兵。 竟比昨日还早。 守军士气自然更加高涨。 习宏甚至提议趁势下山反攻,斫营斩将。 不过被麋威给劝住了。 马忠虽然连败两阵。 但两次都退得果断。 说明其人尚未失去方寸,肯定还有应对的招数。 而果不其然。 第三日,敌人拿出了麋威熟悉的交通工具。 泥撬。 一群悍不畏死的敌兵推着泥撬,举着大盾为大军前驱。 其后有士兵拖着大木在地上滚扫,以此清除蒺藜。 大半日后,付出数十人伤亡,营地前方的杂物清理得七七八八。 而此时麋威已经没有更多蒺藜了。 随着营地前方被清空。 接下来只能正面迎击。 为此,麋威终于听了习宏一回,趁夜下山斫营。 最终成功烧毁了敌军的部分器械。 但,也仅此而已了。 因为马忠早有防备,并未能造成更大的混乱。 而到了第四日午后。 双方之间,再无阻碍。 就连地上积水也在四日晾晒之后,基本干透。 冬日豪雨,本就不常见。 天时地利到此为止。 马忠击鼓攻山,麋威举旗迎战。 双方在这片依然坑坑洼洼,但已经足够干爽的地面,进行了一场艰苦的攻防战。 这一日,麋威部终于出现了战斗减员。 若非前三日对马忠部造成大量伤亡,鼓舞了士气。 这一日只怕守不下来。 但无论如何。 坚守四日之后。 不管是谁都得承认。 麋威这一部人马,确实在潘璋背后成功立足。 除非潘璋继续分兵来攻山。 可他部兵马本就处于绝对劣势,还能分多少呢? …… “不可分兵!” 潘璋拍案而起。 当场拒绝了孙桓又一次请战。 孙桓早有预料,又道: “将军顾虑关平,我能理解。” “既如此,不如换我来坐镇此地,你去困锁关平,如何?” 潘璋想都不想就拒绝: “你我各据一地多时,部曲都已经熟悉各自当面的地形和敌情,岂能轻易调防!” 孙桓同样有所料,却趁机嗤笑起来: “想不到将军畏惧关平如畏虎!” “明明他是个偏将军,你也是个偏将军,你从军年头比他更久呢!” 潘璋面色明显一沉。 但到底没有当场发作。 只是声音冷硬了几分: “为将者,畏敌并非坏事,畏敌不敢作为才是。” “而比起不敢为,任性妄为则更不应该!” 孙桓继续嗤声:“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将军是想说这句吧?” “随你怎么引经据典,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潘璋略显烦躁地摆了摆手。 又道: “眼下我部腹背受敌,这处水寨已经难以立足。” “我意,与其将来被分而击之,倒不如你我合兵一处,求一个切实的战果!” 孙桓一顿阴阳怪气,本就是为了求战。 闻言立即收敛笑意:“还请将军明示!” 潘璋:“无非上中下三策而已。” 不知是否刚刚被孙桓暗戳戳嘲笑没读过书。 潘璋稍稍卖弄了起来。 “上策就是不管关平,你我合兵一处,渡河围攻作唐。” “若能击退甚至击溃廖化部,武陵、零陵二郡的归属便再无悬念。” “而你我说不定还能凭此争一争此战首功!” 孙桓正是极度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 闻言顿时有了遐思。 但潘璋才是作唐方向的主将,所以只能听他继续说道: “中策则反过来,不管廖化,全力围杀关平!” “如此虽然无法再阻挡廖化救援临沅。” “但多少能削弱敌军一部,是个切实的战果。” “说不定还能离间关羽和廖化,为将来留个后手。” 孙桓闻言也有些心动。 毕竟亲手斩杀关羽长子,也是个不小的战功。 说不定还能因此扬名四海! 便急问:“下策又如何?” “下策就简单了。”潘璋轻吐一口浊气。 “沅水上游有个叫氾洲的大沙洲,长二十里,正好镇住通往临沅和汉寿二城的水口。” “朱义封(朱然表字)的斥候去那里看过,着实是个稳妥可靠的地方。” “你我合兵于洲上,扼住水道。即便廖化关平合兵,也难以利用沅水迅速西上解围。” “如此,勉强也能算削弱了敌军。” 孙桓听到这,直接摇头道: “下策失之于被动,不可取。” “况且诚如将军先前所言,关平一旦脱困,加上廖化助阵,便是一匹上马。不可轻纵!” 潘璋微微点头:“所以你选中策?” 孙桓不答反问:“若合兵去攻作唐,将军有几分胜算?” (本章完) 第63章 视死忽如归 第63章 视死忽如归 潘璋:“没有胜算,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恰如廖化那日渡河来攻,可谓庙算多者胜。” “可最终不也人算不如天算?” “况且……”潘璋微微顿挫。 “虽说能击败廖化,必有奇功。” “可若反被其所败,动摇了大局,也是毫无疑问的奇耻!” “真有那一日,你我说不定要如古时楚国覆军杀将的旧俗,一死以谢江东父老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能赌命了。 孙桓听得连连吸气不已。 稍顷才道: “那就中策?合兵一处,稳稳当当地覆灭关平?” 潘璋重重点头。 孙桓一时如释重负。 却又不禁面色讪讪然: “那日天公作美,替将军击退了廖化,本以为转危为安。” “为何今日局面,竟还沦落至此啊?” 潘璋默然片刻。 闷声道: “不外乎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那日风雨交加,敌将甘冒奇险,穿行数十里立寨于我后。” “而那时你我却只顾庆幸于天时,庆幸于得救,不思有所作为……这便注定棋差一着了!” 孙桓闻言再度气沮。 他不是想不到这一层。 而是说,那个麋威明明比自己还年轻。 为何就有这种见识和胆魄? 明明在华容的时候。 还是个只会龟缩于营垒之内的庸将而已! …… 立寨第六日,麋威部口粮已不足两天。 箭矢更是消耗得七七八八。 虽然麋威面上始终从容。 但心中不免紧绷。 不过,这日朝食之后。 斥候突然来报,马忠撤兵了。 麋威且喜且疑,亲自带队前出侦查。 很快发现不但马忠撤了。 就连他上头的潘璋也早已拔营! 换言之,此刻从麋威营地往东看。 整个澧水西南岸再无敌军踪迹! 这日午后,詹思服那半队蛮骑渡过了澧水,来到麋威面前。 “司马麋威临危不惧,出奇制胜,当记大功……这是廖主簿特意命仆转述主公的!” 闻得詹思服此言,麋威大喜之余,又让对方讲述近况。 原来那日廖化收到詹思服的报信后。 对照地图一查,当场就认可了麋威的计划。 他没有急于救援,或者搞些弄巧反拙的操作。 踏踏实实地整兵。 稳稳当当地备战。 以此告诉对面的潘璋,自己很快就要组织第二次渡河作战。 而后,随着麋威坚守了四日,在敌后站稳脚跟。 潘璋腹背受敌的处境已经明白无误。 终于被迫采取行动。 詹思服:“廖主簿还说,此功加上先前调度的功劳,回去一定会有官职上的说法。” “他还称赞主公有古之名将的风采……主公快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麋威心想哪有这般容易。 虽说曹刘孙三家弄出了一大堆超规格的杂号将军,导致这个时代将军有点泛滥。 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将军号的。 功厚如诸葛亮和赵云,此时不也只有“军师”和“翊军”两个杂号? 更别说自己这个别部司马还只是中低层军官。 上面还隔着好几级呢。 当然了,该有的奖赏肯定不会少就是了。 不枉自己此番冒险。 总之,最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麋威:“廖主簿还有什么安排?” 詹思服:“他说主公可以移部至作唐休整,并继续替他维持身后。” “而他此刻正在渡河,稍后便沿步道西去救援临沅!” 麋威对前者自无不可。 但对于后者,稍稍回忆一下地图,不解道: “为何不按原计划继续南下沅水,然后溯流而上?” 沿河进军,于后勤更便利。 詹思服道: “因为潘璋连夜拔营撤走,两边并未交战,其部仍有二千余人马。” “今晨斥候又探知其部与孙桓部、马忠残部合兵于沅澧下游。” “廖主簿不想分兵同时扼守二河,却又担心走沅水一线有后顾之忧,便干脆沿澧水西南步道进军!” 麋威想想,感觉这样确实更稳妥。 又慨叹于潘璋走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不对!”麋威目光一凝。 “你刚刚说,潘璋等人合兵于沅澧下游?” 詹思服见他如此作色,便知其已察觉。 直言道: “他们是冲着小关将军去的。” “但廖主簿又说了,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私废公。” 麋威怔然了片刻,才道: “你刚刚为何不说?” 詹思服揖拜道: “仆等只遵从主公的号令!” “若主公要去救人,仆等誓死追随!” 麋威一时莞尔。 明明彼此都有了正经军职。 对方依然自称仆,又奉自己为“主公”。 得亏其外表一看就是个蛮夷,古人眼中所谓“沐猴而冠”。 所以一般士人懒得跟他较真。 詹思服并未多想,问道:“主公打算救小关将军吗?” 麋威想了想,坦诚道:“能不能救,总归要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他已经考虑清楚了。 廖化可以公而忘私。 那是因为人家肩负重任,且本就是荆州名士。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关羽事后真的因此记恨廖化。 难道刘备就会弃置不用? 关羽还不爽跟黄忠并列四方将军呢。 刘备还不是该用黄忠用黄忠? 大不了调入蜀中再提拔嘛。 而自己却不同。 以刘备的顶级识人之能,肯定能一眼看穿自己被高估的真相吧? 他都能识破马谡言过其实了。 识破我不是轻轻松松? 所以关羽的大腿还须尽力抱紧! 尽力了救不到,那是能力问题 但看都不看,那就是态度问题。 说干就干。 麋威让习宏留下接应沿步道而来的廖化大军,稍后回作唐休整。 自己则和詹思服等二三十蛮骑,稍稍整备,直奔沅澧下游。 …… “关平,你身陷重围,再无出路!” “若束手就擒,以我主宽厚爱才,将来尚可得用!” “若负隅顽抗,今日便叫你葬身鱼腹!” 关平听到河中小将叫嚣。 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沅水上的高大“斗舰”。 便继续低头检查弓和刀。 无名小洲,八方环水。 马匹冲不起来。 敌船却足以四面合围。 唯有步战。 这难免让人想起四面楚歌的项羽。 不过霸王须只渡江便可轻易归乡。 而自家祖籍所在的河东解县,却远在北方敌境之内。 别说出生于军旅中的自己。 就连逆旅半生的大人,怕也记不清乡音了吧? 悠悠苍天,曷其有所!(何时才能回家乡?) 或许,唯有一死方可魂归故里了吧? 这么一想。 今日之战。 正该视死如归! 便趁着引箭的间隙,朝河中大喝: “世上岂有虎子认貉子为主的道理!” 言罢一箭去似流星,竟正中敌船上一旗兵。 船上霎时骚乱一片。 关平仰天大笑。 貉子便是貉的幼崽,犬狸同科。 当初孙权声称去襄樊助战,却故意拖延。 关羽便以此语责骂孙权,以示轻鄙之意。 如今关平拾父牙慧,孙桓、潘璋等人当场大怒,督军猛攻! 顷刻间,洲岛四方舟楫如梭,箭矢如雨,鼓声如雷。 而关平早已严阵以待,此时不过兵来将挡而已。 (本章完) 第64章 沅有芷兮澧有兰 第64章 沅有芷兮澧有兰 麋威赶到下游,江东水师正在抢滩。 一时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江东确实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内河舰队。 单论战船形制,肉眼可见就有四种。 走舸、露桡之类的小船自不必提。 沅澧二河上配有女墙的“斗舰”也是老熟人了。 难得在二河的入湖口附近,居然还有一种带有双层船厢的“艨艟”。 此船外覆牛皮,两侧开了棹口和弩窗。 士卒不论划船还是射击,都能得到全方位的保护。 虽然不比传说中的五层楼船威武。 但在洞庭湖这片水域上,也堪称水上堡垒。 再考虑到此时大汉帝国四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说不定还能称一声东亚第一水师。 那照这么说,关平能坚守到现在,岂不是也能称为东亚一流岸防专家? 当然了。 不管麋威在心里怎么展示新闻学魅力。 都无法改变战争有其客观冰冷的一面。 人多就是能欺负人少。 有船就是比无船便利。 战马冲不起来,它就是冲不起来。 当敌我双方统帅不约而同地拒绝分兵,继而集中兵力于各自认定的战场。 那眼前的一切便已注定。 关平的落败只剩时间问题。 唯一能稍稍指望的,不过是怎么在乱军之中接应对方上岸。 能捞几个是几个。 但说实话,这同样很难。 因为麋威拢共就二三十骑。 还都是不善于战阵突击的蛮骑。 甚至也没有船。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在江边欲渡无船的情景。 区别是,那时他只求自渡,而今日却想渡人。 悠悠苍天,曷其有常?(生活何时能正常?) “主公你看,那里有船!” 詹思服突然指着澧水方向大喊。 麋威应声望去。 还真有二三十艘小舟被野草缠在了岸边! 看船型,似乎是那日冒雨渡河后丢弃在此岸的自家战船? 可问题是。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天。 那日澧水主干还因各处水口喷涌而水流急浚 这些船怎么还没被冲进洞庭湖呢? 麋威连忙打马上前观望。 来到澧水岸边,定睛了片刻。 他忽然悟了。 问题还是出在那日“各处水口喷涌”这件事上。 且说,澧水下游这一段,哪怕不计隔壁的沅水,也多达五个水口。 这些水口流量各异,角度不同。 一旦水流同时涌进或涌出澧水主干,必然要在河面上产生大量漩涡。 于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合乎“力学”的结果便呈现在眼前: 早前遗弃的战船,先是顺着激流下行了一段。 然后,估计有相当一部分被涡流带回了岸边。 这里面,又有一部分被冬日枯败的,却依然茂密的澧岸野草给缠住。 便是眼前的二三十小舟。 好一个“沅有芷兮澧有兰”! 这算什么? 屈原除了是一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居然还兼具一点写实主义? 《楚辞》原来是一部纪实文学巨著? 惊喜之下,麋威不禁一时胡思乱想。 但作为一个不再萌新的军事指挥员。 他很快就开始寻思该怎么将这些船给利用起来。 直接跟敌军的斗舰、艨艟等大船较劲是不可取的。 哪怕单论小型战船,也是对方更多更强。 硬碰硬救不了关平。 他的目光不由转回下游战场。 此时随着越来越多敌军上洲立阵,关平部渐渐被压缩到沙洲的一侧。 却恰好是距离麋威最近的西侧。 这也不是偶然。 因为沙洲之西,正是沅澧枝渎所在。 枝渎枝渎,看名字就知道是一条分枝小河。 流量、深浅、宽度均比不上河流主干。 更不必提东边的洞庭湖。 这也就意味着。 在这个方向上,敌军的大型战船是不方便进来的。 只有小船的话,运载士兵的效率必然低下。 那么。 在一场人挤人,阵碰阵,且还是合围形态的步战较量当中。 随着时间推移。 关平的人马就半主动半被动地,挤压到了“受力”最小的方向。 不过。 即便在这条小水渎上。 麋威的人和船依然难有作为。 除非他能迅速造出一座浮桥,直通洲上。 那说不定还能跟关平的残部夹水策应。 可敌军又不瞎。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搭桥? 思忖间,麋威目光再次转回脚边。 望着那些被干草纠缠的小船。 目光微微一凝。 然后又猛地转回下游方向。 具体来说,还是那条沅澧枝渎。 水渎不算宽,最宽处目测也就二十丈。 此时已经被敌小船所占,密密麻麻。 乍一看,恍如一群在水渎上闹腾的鱼儿。 正该一网打尽! 麋威一念既起,当即对左右下令: “速速用绳索将这些船彼此串联!” “切记多绑几圈,扎紧实些!” “若绳索不够,割干草充数!” 众骑当即领命上前。 不多时,一条仿佛珍珠项链般的“船链”,在马匹的合力拖拽下,人手的频繁调整中,逶逶迤迤地飘向下游的澧口。 因为地形方位、时节水位等等综合因素。 枝渎水流是由澧水注入沅水,而非反过来。 所以“船链”游荡至澧口后,无须人马再费劲,便顺着水势自行滑进了枝渎。 然后又在水势的持续冲击下,迅速在水面弥散开来。 却又因绳索束缚,散而不断。 恰如一张巨大的渔网,往下游包裹而去! 枝渎敌军很快就注意到这些陌生的船只,并且尝试拖拽。 若这里船少一些。 说不定就能顺势收获这批“馈赠”。 然而之前为了尽快投送兵力上洲,水渎上已经密布小船。 此刻根本没有足够腾挪的空间。 于是越是拖拽,越是纠缠。 越缠就越拥挤。 不过一刻钟后。 一坨巨大的、不规则的、骂声四起的,但绝对已经横跨了枝渎两岸的“浮桥”。 完成了。 关平很难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此刻他激战半天,早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没空去思考这坨东西是怎么来的。 他本能感觉从这个方向走,大概、应该能让他的人马逃离这片死地。 于是,正如他过去数百次带头冲锋突阵那样。 第一时间就往西突击。 西侧敌阵本就相对单薄。 在关平有的放矢之下,很快就被推搡到水边。 而本该在水上策应的江东战船。 此时都忙于彼此纠缠,一时接应不及。 在关平等人蛮冲硬凿之下,很快就有阵尾士兵跌落水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 敌阵很快不支,大量溃逃。 关平一马当先冲到浮桥前,随手砍翻了几个妄图上前拦截的敌兵,却并未急着逃跑。 反而让人把他的将旗插在岸边,招呼自家人马往这个方向撤离。 “贼子哪里跑!” 已经登岸的孙桓同样杀红了眼。 见到手的大功即将飞走,顿时不顾一切往关平方向追击。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关平冲溃了那一侧的江东军阵。 原本紧密的军阵之间,反而挤出了一条道路。 孙桓冲杀一路,居然真的让他成功冲到关平面前。 (本章完) 第65章 几度夕阳红 第65章 几度夕阳红 两人二话不说,挥舞环首刀砍向对方。 只是一碰,孙桓的刀直接脱手! 顿时惊骇失色。 但未及多想,关平第二刀已至。 孙桓躲避不及,只能勉力侧身以披膊甲片抵挡。 只听啪地一声。 居然是关平的刀断了。 原来他困守多时,兵器早已用老却无法换新,此刻终于到极限。 饶是如此,孙桓硬吃了这一刀的力道,臂骨当场折断。 痛得他目眦欲裂。 “马司马,快,快拦住他!” 眼见自己很可能要死于关平手中,孙桓忍不住向距离最近的马忠求救。 而后者早就注意到关平和孙桓的将旗动向,也是第一时间往这边突。 此时恰好赶到,也是二话不说,挥刀砍向关平。 关平已手无寸铁,干脆学着孙桓刚刚那样,以披膊甲片硬顶了上去。 该说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更擅长打架。 差不多的选择,差不多的甲片,在关平这边就是效果更好。 马忠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 不过他到底有几分勇力,所以并未失刀,还能继续挥砍。 而关平赤手空拳,一时险象环生。 但。 就在马忠又一次抬刀之际。 一道劲箭毫无预兆地从水渎对岸的草丛间激射而来。 正正命中马忠握刀的那边胳膊! 马忠顿时吃痛。 加上前不久才坠马受伤,挥刀动作直接变形。 关平战斗意识何其强大。 第一时间垫步上前,趁对方刀势落下之前,一脚将其蹬翻在地上。 然后挥拳连连猛砸面门! 马忠当场被他打懵了。 一声未吭就晕死过去。 已然没了活路。 但关平积郁多日,杀性上头,仍嫌不解气。 一把夺过对方的环首刀,又一脚挑开对方头胄。 随后手起刀落,当场斩首马忠! 噗通! 马忠脑袋滚落水中,惊得一旁的孙桓跌坐地上 面对如杀神一般的关平,他已然失措。 只能任由亲卫如死猪一般拖往后方潘璋本阵所在。 后者正试图往这个方向接应。 而关平眼见自家还活着的士兵已经转移得七七八八,不再节外生枝。 一把拔出将旗,汇合余部迅速登上浮桥,扬长离去。 等关平终于回到阔别多日的西岸时。 夕阳正红。 漫天红霞之下,一骑挽弓策马而至,身后还跟着二十多骑。 正是好久不见的麋威! 这一刻。 关平心中既有险死还生的庆幸。 又有友军冒死来救的感动。 诧异,狂喜,百感交集,涕泪难抑,不知所言。 唯独是看清麋威面庞的那一刻。 一道声音很坚定在心底响起。 这一生,怕是要与此人成为刎颈之交了。 …… …… 麋威接应完关平人马上岸后,天色快黑。 想到敌军仍在身后,两人不敢片刻停留,也不贸然北渡澧水。 改而先转进麋威那座“稳妥”的大营。 那里已经被廖化一部所占,作为进军临沅的后路据点 夜间并不是行军的好时机。 一不留神就会迷路。 好在这段路麋威已经来回跑了一趟,又有詹思服等熟悉当地的蛮骑为前导。 总算在鸡鸣时分顺利到达。 其后全军休整一日不提。 到了第三天清晨,关平饱饱地睡了无梦的一觉,可谓神清气爽。 无梦是当然的。 毕竟梦里砍他脑袋的人,已经被他亲自斩首。 脑袋都在喂鱼了。 朝食之后,麋威带着清点好的士兵名册来找他。 “步卒多战死,只有不到一千人逃出。” “骑士甲胄更完备,多数存活,只是战马折损了不少。” “不过作唐那边早有储备,今日即可补充上。” “合上我部和廖主簿留在此地的兵马,林林总总,仍可为将军凑出两千可战之兵,含突骑五百余!” 在眼下,这绝对是个不容忽视的兵力数字。 特别是关平还活着,还能亲自统领这些人马。 原本南下之初,两军很不平衡的兵力对比。 随着前日关平成功脱困。 发生了根本改变。 战略主动权已经掌握在己方手中。 接下来。 无论是留守此地反过来阻击潘璋等人。 还是跟上廖化,共同救援临沅。 都大有可为。 不过。 关平作为此地毫无疑问的统帅,却并未立即决断。 反而认真问麋威: “麋君,麋司马,你认为我部该何去何从?” 麋威当初从征华容时就自认为是关平的狗头军师,此时倒也没多想。 照直道: “经过前日一战,潘璋、孙桓两部虽然还有兵力优势,但必然士气沮丧,未必敢贸然来攻作唐。” “即便来攻,作唐周边有大片陆地,敌军水师优势并不能转化为攻城的优势。” “故此,我认为只须五屯蹶张士,加上足量辅兵,便可稳守作唐,维持粮道。” 麋威微微一顿,对关平拱手道: “将军不妨督两千兵马西去助战廖主簿!” “若能进一步解困汉寿的赵都督(帐下部督,不是权重的持节都督),加上我方手握城池,那敌我双方的优劣态势便会扭转。” “若能如此,武陵战局便彻底盘活了!” 关平听得点点头,又细问: “你认为我是该跟随廖司马一样走步道去临沅呢,还是往南到沅水之畔,逆流而上?” 对此,麋威也是有想法的。 当场摊开行军图,道: “若是先前,那肯定是步道最稳妥,这也是廖主簿的选择。” “但将军如今却不妨走沅水一线。” “一来沿河进军,辎重走船运,速度更快。” “二来,同样的道理,沅水作为勾连洞庭湖到临沅的主要水道,一直都是敌军粮道所在。” “据我所知,沅水上游有一处叫氾洲的大沙洲,地形颇为开阔,足以跑马!” 说着,他在地图上点出“氾洲”的位置。 关平只是看了一眼,登时目光大亮。 因为此洲恰好卡在沅水下游进入临沅和汉寿的水路。 若能有两千人立足其上。 虽说未必能彻底截断敌军粮道。 但敌军肯定会感觉如芒在背,无法倾尽全力围城。 继而为廖化和两城守军创造大量战机, 这跟麋威先前去潘璋背后立寨是一样的道理! 关平看得赞声不已,当场道: “麋司马所言甚是,就按你说的办!” 麋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不是……大腿你才是这里负责拍板的主将吧! 都不要质疑一下我的吗? 好歹找几个人讨论讨论? 怎么我说啥你就是啥啊! (本章完) 第66章 终得胜势 第66章 终得胜势 关平当然听不到麋威的心声。 而麋威也不知道他看中这个地方,也恰好曾被朱然、潘璋相中。 只是潘璋最终没有选择最保守的策略而已。 但山川地理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一个地方好不好,怎么好。 懂行的人看一眼就知道。 这就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很快。 关平按照麋威的谋划,领两千兵马南下沅水。 其后一边小小防备沅水下游敌军,一边逆着沅水上行,进军临沅。 当他亲眼看到氾洲地貌时。 当场断言这里是扼守沅水河道的上佳之地。 又连连对左右道“麋司马运筹帷幄,从不负我”之类的言语。 果断上洲立寨。 这个举动,立即引起敌军注意。 作为这片战场的统帅,所谓都护征虏将军孙皎。 立即命令朱然部两千人前来驱赶。 后者原本正在汉寿城下协助步骘大军围攻赵累。 此时他这一走。 廖化作为主要援军自不必说,即刻攻击汉寿城下的步骘军。 而城中的赵累当然也不会光看着,紧随出兵策应。 就连临沅方向的习、樊二部,也趁势搞了几次小规模的夜袭。 虽说战果寥寥,但也确实让这边方向的孙皎部无法分心旁顾。 随着时日迁延。 临沅-汉寿一线,渐渐从最初孙权一方的优势围城战,变成了两方相持的僵局。 却恰如北边两三百里外,江陵-公安一线。 双方对峙,势均力敌,看似谁都奈何不了谁。 不过这种僵局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腊月尾声,隆冬时节。 随着江南落下一场雪。 两个足以称得上震惊海内的重磅消息,陆续从北边传来。 首先是,魏王曹操因为过去两年征战频繁。 又险些被关羽逼得考虑迁都。 又迭加亲信背叛等等糟心事。 终于在心力交瘁之中,染了重病。 然后,中途又缺乏“孙权献上关羽脑袋”这种好消息冲冲喜。 病情一日比一日不堪,终于在雒阳一病不起。 据说已经不能理事。 雒阳一时暗流涌动。 所以尽管曹魏依旧强大,但眼下却暂时无心南顾。 第二个消息则与江南直接相关。 却是孙权麾下的虎威将军吕蒙,旧病复发。 公安城中医者施尽针石仍无力回天。 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撒手人寰。 享年四十二。 跟原本历史相差无几。 唯独是在这个时空,因某人在江陵上蹿下跳地搞事。 吕蒙死前未能替孙权真正打下南郡。 所谓功业未半而中道殂落。 死时既无封侯的殊荣,也无孙权这位“明主”给他哭丧。 未免死得有些凄凉。 但活人不能因为死人而停步。 吕蒙这种栋梁大将一死,不管偏将军陆逊如何知兵。 公安县的士气都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这时候,刘备的主力大军紧赶慢赶。 终于赶在开春前到达江陵。 换言之。 江陵非但不再空虚,还反过来对江南的陆逊部形成了足够决胜的军事条件。 而临沅、汉寿战场随着战事迁延,眼看着也是越来越不可能被攻下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 对于孙权而言,军事上俨然不能再有指望。 外交上因为曹操病危,短期内也不存在联曹抗刘的可能性。 伐谋、伐交、伐兵、攻城……全都不可为。 那孙权还能做什么呢? …… “孙权派使者到江陵求和了?” 冬末之时,北边有信使来到了作唐。 麋威立即召集部下议事。 习宏:“大势所迫,孙氏不得不谈了。” “一则自王师抵达江陵,吕蒙病逝,陆逊部兵疲意沮,早已独木难支。” “若再不罢兵,其部兵马只怕要尽没。” “二则数日前细作探知,孙皎旧疾复发,已经卧床不起。” “其万一有失,说不定连临沅城下的兵马也有倾覆之危。” 麋威闻言颇为感慨点点头。 实在是建安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年,有太多历史名人病逝了。 曹操、吕蒙、孙皎就不提了。 刘备这边,原本历史上的关羽之死可谓重大损失。 而没记错的话。 后将军黄忠黄汉升。 尚书令法正法孝直。 都是死于二十五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无法避免。 唯独是眼下孙权这边。 病倒的恰好是两个栋梁级的大将。 且都倒在两军对垒的阵前。 这让不知“历史”的习宏等人不得不感叹一声:悠悠苍天,到底是有眼的。 这时詹思服好奇问: “主公,大王又要跟孙氏结盟了吗?” 麋威:“曹魏势大,刘孙联盟乃是大王和诸葛军师早就定下的方略,所以终归是要结盟的。” “然则。”麋威语气一转。 “此战到底是孙氏背信弃义在先。” “要开战的是他,但什么时候停战,可就由不得他了!” 见众人神色一凛,麋威情知久战之后,人心思安而厌战, 便又轻笑安抚道: “诸位稍安勿躁。” “当下我军据守城池,又有王师为援,士气充足。这跟去冬最危险之时正好反过来。” “只要继续消磨下去,最先崩溃的一定是敌军。” “到那时。” “即便大王仁念不愿多杀生,却也不妨以此作为筹码,倒逼孙氏割地求和的!” 众人这才露出释然之态。 不论如何,这一战,终究是己方笑到了最后! …… 接下来,北边传来的好消息越来越多。 比如孙权得知刘备关羽晾起了他的使者后,便立即派出第二位使者。 俨然是真急眼了。 这次使者乃是陈郡名士郑泉郑文渊。 陈郡正是刘备当年作为“刘豫州”时治下的一个郡。 两人指不定早年间还见过面的。 这次刘备倒是没晾起郑泉了。 但关羽却在宴席上当场拔刀誓言要杀人祭旗。 然后刘备“好劝歹劝”,好不容易将关羽摁住。 却又一脸“无奈”地对郑泉表示,如果孙将军不给出足够的诚意,孤实在不好安抚大将云云…… 这期间各种红脸白脸,勾心斗角,听得麋威直呼过瘾,仿佛前世在追更连载小说。 总之。 到了开春之后,两家重新结盟的意向算是大致确定下来。 稍后刘备这边派遣使者回访孙权,明确赔偿细节,正式订盟。 而随着局势终于缓和,因战事而搁置的荆州人事调动,也都陆续有了说法。 首先是南郡太守麋芳,去太守印绶,改任益州议曹从事。 稍后与家人一同迁居蜀中。 议曹从事是个不掌管任何实职的言官。 等于说将麋芳闲置在蜀地了。 据说迁入蜀中还是其兄麋竺强烈要求的。 倒也符合大部分人的预期,不足为奇。 有意思的是潘濬的任命。 从荆州治中从事史转为荆州别驾从事史。 汉代的州别驾和州治中,都是州部长吏,有纲纪吏之称。 其中州别驾的名位稍高。 所以明面上来讲,潘濬是升官了。 但与此同时,刘备又任命凤雏庞统之弟庞林,接任空出来的州治中。 须知潘濬升官前,虽然地位稍低。 但上头除了一个关羽,其实并无人能分他权势。 至少在州部一级他是说一二不二的。 但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庞林跟他平分秋色,还都是荆州名士。 说一句明升暗降也不为过。 但大势如此,刘备能在明面上给予尊重,他还能说什么呢? 谁让他当初故意托病不出呢? 不过,相比起这些偏于内治的人事变动,麋威更在意的是军政上的调整。 因为这跟他个人、跟刘备集团今后的前途直接相关。 (本章完) 第67章 刘备选使,宣信中郎 第67章 刘备选使,宣信中郎 首先一个,廖化被擢升为南郡太守。 其人名望、资历、军功都足够。 又是关羽的心腹之人,可谓顺理成章。 所不同于以往的是。 刘备打算将南郡太守的治所从江陵南移到公安县。 一来便于监视陆逊撤军。 二来让廖化坐镇荆江以南的首府大城,以此统筹江防。 至于要提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类似的安排还有。 零陵北部都尉习珍,加裨将军号,擢为零陵太守,以彰其功。 武陵郡从事樊伷迁拜零陵北部都尉,协助太守习珍防备荆南。 除此以外,又在南郡增设南部都尉一职,由关羽部督赵累担任。 稍后赵都尉移屯于作唐,今后主要防备洞庭湖和湘水一线。 又有宜都太守樊友援护江陵不力,去印绶。 以益州前部司马费诗兼领宜都太守,继续扼守沟通荆益两州的咽喉水道。 而关平则从偏将军加拜为荡寇将军,继承关羽当年的将军号。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此,荆南的军政新局便大略初定,其后一些小的人事调整。 比如潘秘、习宏授从事中郎,依旧在麋威麾下参军事,不一而足。 “对了,武陵太守好像还没定下?” 这日麋威跟南下传信的潘秘见面。 两人聊起人事调整,麋威发现荆南三郡仍缺了一个两千石的大员。 潘秘:“据说大王有意让白眉接任武陵太守,乃是借宜城马氏在荆蛮中的威望,替大王招揽蛮夷渠帅,以此防备孙氏。” 白眉……马良? 那个人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的马良马季常? 如此名人,麋威当然认识。 马谡他哥嘛! 历史上,马良就是在夷陵之战期间被刘备派遣南下招抚武陵五溪蛮各部的。 跟如今相差仿佛。 除了关羽未死,荆州未失,且刘备手握胜势,尚可从容应对孙权。 马良应该不会英年早逝了。 麋威稍稍感慨,便道: “马季常过去曾担任左将军掾,名望资历足够胜任两千石。” “大王既然有意让他成为武陵的新府君,何不早作安排?” 潘秘闻言莞尔一笑,道:“此事说来,跟司马也有关!” 啥? 谁又在高估我了? 麋威当场应激。 便见潘秘解释道: “数日前,大王授白眉为昭信校尉,作为面见孙氏的正使。” “昔年白眉为陛下出使江东,颇得江东上下礼重,这个人选众望所归。” “若出使成功,白眉便可顺理成章接任武陵太守一职了。” “原来如此。”麋威点点头,表示了解。 因为古代信息流通慢,使者出访他“国”,一旦成功,肯定要名扬两地甚至多地。 向来是仕途镀金、快速升迁的好差事。 除了马良,历史上诸葛亮、邓芝、费祎、陈震等季汉名臣,都在不同时期出使江东。 回来都获得重用、嘉奖。 潘秘接着道: “至于副使的人选,却有些争议。” “起初,大王有意让张公(张裔)作为白眉的副使。以求事成之后,让张公官复原职,或者平调他郡。” “但张公却向大王举荐了司马!” 啥? 张裔居然也在吹我牛皮了? 还吹到刘备面前?! 他不知道刘备有一流的识人之明吗,也不怕翻车…… 麋威:“大王应该没有答应吧?” 潘秘:“大王起初确实有些疑虑。” “他虽然相信司马的功劳是真的,毕竟众口一词。但担心司马年少不稳重,难当使者之任。” 麋威听得连连点头,心道老刘还是靠谱的,不会听风就是雨。 哪知潘秘话锋一转: “于是大王私下召见了关将军、我家大人、还有州部和郡府诸吏,一一听取诸公对司马的评价,又写信询问廖主簿……廖府君对司马的看法。” “最后一致公论,司马不但才具过人,平素更谦逊有德,谨慎持重,乃是副使的不二人选。” “于是大王惊喜之余,便顺应诸公的提议,加授司马为宣信中郎,作为昭信校尉马季常的副贰,共同出使巴丘!” “按例,待出使归来,司马必另有重任,恰如白眉。” “秘在此提前恭喜司马了!” 麋威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傻眼了。 才具过人…… 谦逊有德…… 谨慎持重…… 一致公论…… 老刘啊老刘,你怎么也被老登们给忽悠住了? 说好的当世一流识人之明呢! …… 很快,随着刘备的王命和赵累大军陆续抵达作唐。 麋威不得不带着潘秘、习宏、詹思服等部下一同北返生江洲。 虽然理论上,他可以直接乘船从洞庭西岸横渡到东岸的巴丘山。 但因为正使马良等人是从江陵出发的。 那麋威作为副使,当然要主动向大部队靠拢。 顺便,他趁着这个机会写信给已经转任前将军长史的张裔。 一则按照惯例,对方这次成了他的举主,而张裔此前又算麋威的故吏。 虽然这种奇葩的关系在大汉官场实属罕见,但不妨碍两边关系更紧密了。 必须要多多联络。 二则,麋威到底是第一次担任使者。 对于怎么做好这份虽然短暂,但技术含量绝对不低的工作没有底气。 而张裔很快就回信,核心就两条: 一是结盟的条件两边主君其实已有默契。 这次出使是将这种默契落实到具体条款,尽可能为己方争取到更多实际利益。 这方面正使马良自会安排,麋威只需配合正使即可。 二是麋威作为关羽麾下司马,且全程参与南郡、武陵两战。 那作为副使,本身就自带向对方耀武扬威的意味。 故此,须谨记“不辱使命”四字。 其后又列举晏子使楚、蔺相如使秦等著名的案例。 什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什么赵王为秦王鼓瑟,秦王为赵王击缶。 都是麋威耳熟能详的典故了。 总之,准备妥当之后。 一行人正式乘船东下湘江口。 …… 荆州段的长江,自古九曲回肠,有荆江之称。 一行人顺流蜿蜒而下。 麋威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不时回望身旁一个带着酒气的年轻人。 目光灼热。 且说,这次出使,除了仕途镀金这个目标以外。 他还打算借机抱住白眉马良的大腿。 须知历史上刘备称帝之后,马良跃居侍中之位,且从行出征。 分明是被当成诸葛亮接班人来培养的。 若非早早命丧于夷陵之战,说不定“季汉四相”能有第五人。 如此能战未来的大腿,怎能不抱? 但麋威事前没想到的是,除了马良之外。 这次居然又来了一个能战未来的大腿。 (本章完) 第68章 你是个大将军,他也是个大将军 第68章 你是个大将军,他也是个大将军 “文伟,先前未曾听闻足下亦为副使,莫非是大王深知威才德不堪大任,临时改意?” 听到麋威这谦退之问,那个被他称为“文伟”的年轻人尚未反应。 旁边的马良已经发笑: “费文伟哪里是副使?他是我搬来的救兵!” 麋威不解:“救兵?” 马良笑道:“孙车骑素来好饮且海量,常在宴上灌醉宾客,观其丑态以取乐。” “而我实在不胜酒力,唯恐有辱使命。” “只好将费文伟这位同样海量的酒客请来挡酒了!” 闻得此言,麋威一面惊叹孙权居然还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一面又对身边这位越看越顺眼的年轻人啧啧称奇。 而费文伟,也即被麋威视为新大腿之一的,所谓季汉四相之一的费祎了。 上前补充道: “麋君有所不知,孙车骑这恶习早已闻名江东上下。” “就好比先前去江陵面见大王的那位陈郡郑公。” “此公也堪称海量,仍不免被其主作态唬弄。” “得亏郑公有急智,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马良听得连连摇头,又凝色对两个年轻人道: “依我之见,孙车骑此举未必只为取乐,” “说不定是借着三分醉意,试探臣属和宾客。” “你等后续面见其人,切记谨言慎行!” 这不就是前世酒桌文化的所谓服从性测试吗? 麋威一时恍然。 连忙与费祎一同称诺。 这时费祎话锋一转,道: “说起来,我此番毛遂自荐,还是受到麋君的激励!” “昔年你在蜀中,才器无人知晓。” “不想一朝外任,便如锥置囊中,脱颖而出了!” 麋威心道大腿你别高估我了。 是我不想回去蜀中当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吗? 还不是因为叔叔坑爹,又被江陵的老登们坑在荆州才不得不反抗! 便习惯性找补道: “蜀中谁人不知,文伟与汝南许叔龙、南郡董休昭(董允)并称一时之俊?” “也就是你三人未曾遭遇前番变故,否则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闻得此言,费祎失笑摇头不说。 马良挑了挑那道标志性的白眉,啧啧叹道: “先前江陵诸公皆言麋家阿威大病之后,变得谦逊有德,我起初还不大相信。” “今日观之,确实该刮目了!” 麋威一时失语。 大腿们,我能不能收回刚刚说的话? …… 春水方生,利于行船 不久,使团顺利抵达洞庭东岸的巴丘山下。 负责接待的是孙权麾下中司马诸葛瑾。 也就是诸葛亮的亲哥了。 不过麋威前世读书只观大略,不求细节。 居然不知道诸葛瑾原来生得一副驴脸。 为此没少被孙权取笑。 麋威心道不应该啊,明明原主记忆中的“丞相”生得那般丰神俊朗。 基因表达这么玄学的吗? 不过,等他看到诸葛瑾身后那个歪鼻子、宽额头、大嘴巴的微胖少年之后。 又忽然感觉其实诸葛瑾长得还行。 长相如此有特点的一老一少,自然立即引起所有人注目。 “他果然来了!” 费祎忽而上前一步,双肩微微发抖。 竟似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麋威顺其视线看去,正是那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微胖少年 好奇道:“此人是谁?” 费祎:“诸葛子瑜之子,诸葛恪!” “听闻他和张子布(张昭)之子,顾元叹(顾雍)之子,俱为孙车骑世子(孙登)的宾友。” “此三子,尤以诸葛恪最优。” “此番东行,我定要好好会一会此人!” 麋威顿时了然。 他记得费祎也是刘备给刘禅选拔的近侍之一。 如果历史不变,将来刘禅封皇太子,费祎就会成为刘禅东宫属臣。 而又在更远的将来。 费祎成了季汉大将军,诸葛恪成了东吴大将军。 一个是诸葛亮的接班人,一个是陆逊的接班人。 两人的人生轨迹,不说毫不相干,只能说如出一辙了。 这时,那个叫诸葛恪的微胖少年注意到两人目光。 先扫了一眼当先的马良和费祎,然后落在后方的麋威身上。 又跟其父耳语一番,似乎确认些什么。 目光再回转,便多了些审视和挑衅的意味。 麋威心道不是……你去挑衅费祎啊。 你们才是一个量级的! 当即悄然退至众人身后。 不久,船泊岸。 马良当先上前,用了个颇有意思的称呼: “子瑜尊兄,别来无恙!” 麋威隐隐记得马良素来敬诸葛亮为兄,私下也以兄弟相称。 而诸葛瑾不但是诸葛亮的亲哥,也曾担任孙权使者去见刘备。 估计两边是有些交情的? 而果然,诸葛瑾也一嘴“季常贤弟”来回应。 令人如沐春风。 唯独是跟马良寒暄一番后,其人忽而笑意一敛,正色以告: “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南昌侯麾下中司马,诸葛瑾字子瑜,恭迎友邻使者!” 此言一出,包括马良在内,使团众皆失色。 问题出在诸葛瑾郑重其事的这一长串头衔上。 且说,此前孙权的将军号是什么? 车骑将军。 还是刘备单方面帮他表奏的。 此前刘孙两家共同承认的荆州牧又是谁? 刘备。 而现在。 孙权不但换了一个名位更重的“骠骑将军”。 甚至连荆州牧也抢了过去。 甚至还假节。 你假谁家的“节”? 谁拜的骠骑将军? 谁授的荆州牧? 还南昌侯? 到底都是聪明人,心思稍转,便有了答案。 只见马良面色微冷道: “曹孟德的使者何在?” 诸葛瑾拱手道: “魏王使者正在与我主麾下校尉商讨市马之事。” “我主素知贵主与魏王不睦,为防不测,已经妥当安置魏使。贤弟就不要为难我了!” 闻得此言,马良神色反而稍稍平复了下来。 当然不是因为对方一口一个“贤弟”就耳根子软。 而是说,这边刚刚登岸,对方就突然闹这一出。 分明就是故意抬曹操的名头来给对手上上压力,以便后续讨价还价。 什么将军州牧,封侯买马,都是谈判桌上的筹码。 而这归根结底。 还不是因为孙权在军事上已经失利,无可挽回。 只能靠这种小招来挽尊? 唯独是曹魏终究是不可轻忽的大敌,又不能不重视。 当下稍稍应付过去,暂不理会。 …… 在驿馆安顿下来后,马良立即遣人到城中打听。 很快就有人在城中另一侧的驿馆看到曹操使者的节杖。 正要进一步打听使者身份、来历。 诸葛瑾就邀请饮宴了。 正使马良、副使麋威、同行的费祎,皆在受邀之列。 麋威情知来者不善,留了个心眼,让随行的潘、习、詹等部下分头去打听曹操使者。 然后便与马良等人一同赴宴。 (本章完) 第69章 驴骡对燕雀,麦子对石磨 第69章 驴骡对燕雀,麦子对石磨 很快,一行人来到巴丘山下的一处官廨。 这里据说是鲁肃当年屯兵巴丘的治所。 不但占据险要,景色更是一绝。 近可观芷兰相间,郁郁葱葱 远可望湖映天光,一碧万顷。 所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说的便是此地。 即便没有后世那座闻名天下的“岳阳楼”,依然堪称胜景。 用麋威的话来说,哪个角度都出片 除了那面明显新换上的“骠骑将军”旗。 那个实在碍眼,众人干脆眼不见为净。 路上,马良不忘叮嘱两个第一次出使的年轻人: “二三子切莫轻视诸葛子瑜设下的小宴。” “他既是孙仲谋的心腹,那明日我等如何应对孙氏,日后两家又如何相处,反而要在今日定调。” “故此,我等既要谨言慎行,又不能堕了自家志气……” 麋威连连点头表示听懂了。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几千年的老传统了。 思忖间,众人在仆人的引导下,来到官廨正厅。 诸葛瑾父子早已恭候。 双方分主宾落座,马良正要说些场面话。 不料又有两个宾客到场。 麋威看着面生,但见身旁马良面色微微一僵,便知准没好事。 悄悄向费祎打听,结果费祎也不认识,只能确定不是益州名士。 他年少便随族父入蜀,比麋威一家早得多。 好在诸葛瑾随后道出两人身份: “原来是子太(郝普),君义(士仁)!”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快入席!” 好嘛,原来是那两个叛徒! 这下连费祎都没有好脸色。 谁信这两人是碰巧过来的? 麋威直接略过(傅)士仁,却多看了那个郝普两眼。 没办法,实在是此公当年投降的方式过于奇葩。 (傅)士仁好歹还能说是大势所迫。 而郝普在湘水划界那年,根本就是被吕蒙哄骗着开城投降的。 骗完了还要被吕蒙当众嘲笑。 杀人诛心。 而更奇葩的是,此公并未长记性。 后来他在东吴又错信了一个叫隐蕃的曹魏间谍。 最后隐蕃东窗事发,他也因此被“自杀”。 如果要排一个三国老实人榜,麋威认为郝普稳进前三。 很快,仆人端上酒水食物。 诸葛瑾言笑晏晏地喊上两个不速之客,一同对着马良敬酒。 马良当然不是善茬,笑着饮了约莫三分之一杯。 寓意不言自明。 开宴片刻,双方已经完成了一次不见血的交锋。 “恪,你是晚辈,快来敬季常一杯!” 众人闻声望向坐在下首的微胖少年。 然而。 诸葛恪并未理会父亲。 只顾低头剥橘子吃。 边吃边咂嘴,声响不小。 直到诸葛瑾厉喝“贵客在此,休得无礼”,这才施施然抬头: “此南橘甘甜多汁。” “儿见北客吃不惯,所以赶紧吃掉!” 且说,在座大多是读书人。 马良和诸葛瑾更是当世一流的外交人才。 怎会听不出诸葛恪意指“南橘北枳”的典故?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对应眼下情状,说的不正是郝普和(傅)士仁两个背主之人? 在你主麾下是叛徒,是人人厌弃的枳。 在我主麾下却未必不能化为橘。 你凭什么不接酒? 只能说,马良到底是有城府的。 并未跟一个小儿辈斗嘴,以至于丢了正使的风范。 却干脆背过身,任你父子唱红白脸,我眼中就是容不下那两个叛徒。 郝普和(傅)士仁见状,只能面色一黑。 不过正使须端着,从行的费祎却不用讲究。 借着几分酒意,当场高唱起来: “凤皇来翔,骐驎吐哺。” “驴骡无知,伏食如故。” 歌声一落,马良当即莞尔。 两个叛徒的脸色更难堪了,不得不以袖掩面,低头自饮。 当然要难堪的。 麋威心下发笑。 他虽然不擅长诗赋,但费祎此诗说得直白。 以凤凰来比喻己方三人。 以骐驎吐哺来指代诸葛瑾的接风小宴 至于无知的驴骡,自然就是两个被当枪使的降人了。 甚至连诸葛恪也被骂了进去。 毕竟他也在“伏食”。 不过,这里终究是诸葛恪的主场。 稍稍思量,便也高唱起来: “爰植梧桐,以待凤皇。” “有何燕雀,自称来翔?” “何不弹射,使还故乡!” 我家要礼待的是凤凰,你是哪来的无知燕雀? 赶紧滚! 这一刻,麋威有种前世看人网上对喷的既视感。 别看都说得挺文雅的。 本质上。 一个骂对方是蠢驴。 一个骂对方是野鸟。 攻击性全都拉满。 到了这份上,区区小诗已经不足以承载两人的满腔才情和键气。 先是费祎低头看了看案上的汤饼。 立即让下人取来笔墨和简牍,当场运笔如飞 麋威上前看了看,是一篇关于麦子的赋体文章。 当然,写麦子只是借题发挥。 本质还是在攻击对手。 而诸葛恪也不甘示弱。 转头也写一篇赋来回怼。 麋威好奇上前看,写的是磨盘。 以磨对麦,依旧攻击性拉满。 麋威自问没有这种即席挥毫的急才。 至于抄诗什么的,自己背诵并默写全文的基本是唐诗宋词。 跟这古早版本的汉赋不搭嘎,就无谓献丑了。 随手拿起个甜橘当起了吃橘群众,顺便补点维c。 很快,两篇文采飞扬的赋文完成。 诸葛瑾便准备邀请马良一同上前品评。 而且他心中早有定计。 乃是为两个年轻人扬名之余,顺便给今日这场“小宴”定下最终调性。 也即: 孙刘两家都是人才济济,各领风骚,今后还是旗鼓相当的“友邻”。 然而尚未等他扬声。 诸葛恪却突然放下简牍,转向正在剥橘子的麋威: “你会辞赋吗?” 麋威不解其意,摇头。 “那你以前吃过橘吗?” 麋威还是莫名奇妙,点头。 “你吃的是南橘还是北枳?” 这下麋威听懂了 诸葛恪这是嫌跟费祎对喷不过瘾,又来招惹他这个副使了。 如果回答吃南橘,就跟郝普这些叛徒一样。 如果回答吃北枳,就是自找苦吃的蠢材。 反正总能找到攻击的角度。 只能说,麋威虽然确实不擅长辞赋。 但继承了前世的“先天键气”,还真没怵过谁。 一时气通周天,键在意先。 起手却只淡淡一笑,剥橘如故: “我都吃。” (本章完) 第70章 兴,都可以兴 第70章 兴,都可以兴 “岂能都吃?” “足下莫非是那不知五味的蝼蚁? 诸葛恪拍案失笑。 麋威挺想给对方科普小蚂蚁其实也能感知气味的。 但估计会被当做异类。 便道: “橘子酸甜可口,在下固然喜欢。” “但枳子性温味辛,能破气散结。” “我先前得了怪病,江陵张神医曾以枳子入药,为我去疾。” “故为‘都吃’。” 此言一落,费祎当场捧腹。 诸葛恪却张嘴欲骂,又骂不出声。 麋威当然知道原因。 且说,刚刚两人又是凤凰麒麟,又是驴骡燕雀,又是麦子石磨。 看似千奇百怪,其实都在借物言事。 乃是诗歌里常用的“比”和“兴”之法。 也即比喻和联想。 所以诸葛恪刚刚那个问题。 重点不在于是否有人真的同时吃过南橘和北枳。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挖好的坑。 好巧不巧。 遇到了一个还真的同时吃过两者的麋威。 还是吃得有理有据的那种。 这就类似于。 一个人说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对方却回答你有尿病。 就不在一个频道里。 诸葛恪素来以急才自诩,岂能服气? 呆愣数息,又起攻势: “天底下如足下这般‘都吃’的人,又有多少呢?” 麋威即答:“怕不是有成千上万。” “莫忘了三年前席卷海内的大疫。” “多少人吃不上饭,吃不上药?” “我听闻五溪蛮各部,很多一族尽墨,却鲜为人知。” “若他们泉下有知,你问他们想不想‘都吃’?” 那必然是想的。 诸葛恪心中冷笑,却不以为意。 因为他断定麋威又在强行偏题。 就连费祎都忍不住上前扯了扯麋威衣袖以作提醒。 一次出奇算是妙手。 但多了未免有点刻意卖蠢。 反而落于下乘。 然而麋威的键气已充盈到极致,根本是片刻不停: “至于说这南橘和北枳的区别,我当初还就此事请教张神医。” “他说其实懂行的医者,多多少少都能发现橘和枳类属并不相同。只是一般人不熟悉其药性,误以为是同种罢了。” “我又问,为什么医者不将此事广而告之呢?” “张神医说没这个必要。” “人饿了、渴了吃橘子能活命;病了、痈了用枳子也能活命。” “这不就够了吗?” “于是我就悟了。” 麋威稍稍一顿,塞了一瓣橘子入口。 而此时场间。 不但两个年轻人敛容无声。 就连马良等人都放下酒杯,转头看来。 所有聪明人都敏锐意识到,麋威其实并没有偏题。 稍稍润喉,麋威接着道: “于晏子而言,为了不辱使命,橘枳即便味性不同也可以同种。” “于医者而言,为了辨明药性,橘枳即便外观相似也必须区分。” “于快死的人而言,只要能救命,管它同不同?吃不就完了吗?” “这便是按需而求同,因利而存异的道理!” 话音一落。 费祎当场抚掌:“妙哉!” 其他人也都彻底肃然。 至此,所有人都听出了麋威的潜台词。 眼下北方尚有强敌,却因枭主病危而渐渐显露战机。 那刘孙两家不正该求同而存异,并力北伐? 岂能如孙某人先前那般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想到此处,费祎莫名有些赧然。 亏自己刚刚还以为麋威不懂比、兴之道,一意卖蠢。 其实人家从一开始就在“兴”了! 他当然不信什么“与张神医对答悟道”这种托词。 不过是麋威假借对方之口,讲述自己的志向罢了 正是诗歌赋文里最常用的“兴”! 庄子怎可能真见过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 孔子怎可能真被一个玩泥沙的小孩给问住? 都在比! 都是兴! 先秦诸子早就将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这麋家阿威,确要刮目相看了! 诸葛恪自知理亏,气势顿时弱下。 只能另选一个角度找补: “足下莫不是想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眼中只有一个“利”字而已! 都到这份上了,麋威当然听得出对方潜台词。 却是放下橘皮,正身肃容道: “管子言因利而合,固然不假。” “但君子之交,除了利,还有志向与道义。” “好比说汉中王与关张二将,与军师将军,与我家大人!” “又好比说孙车骑与周公瑾、与鲁子敬,与令尊!” “昔年诸位尊长于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千里奔走,只为结盟抗曹,匡扶天下。这难道不正是道义与利益并存?” 听得此言,诸葛恪终于彻底失声,继而面露忿忿之色。 麋威搬出父辈作为例子,对他确实有点耍赖。 除了特意强调的“孙车骑”有待商榷,其他根本无法反驳。 否则孙氏三代经营江东,到底算什么? 因利而合又因利而散的一群苟且之徒么? 这种话他诸葛恪不敢说也不能说的啊! 这才是他忿忿不平的原因。 他居然被这个不会写辞赋的人给辩倒了! “恪!你已失态,退下吧!” 听到父亲之言,诸葛恪竟莫名有种得救的感觉。 匆匆抓起墨迹未干《磨赋》,掩面而去。 而另一边,机灵的费祎早已悄悄将《麦赋》塞进了衣袖里。 装作自己压根没写任何文字一样。 一场闹剧,以诸葛恪颜面尽失,诸葛瑾强行定调落空而告终。 老成如诸葛瑾,此时也不免微微叹气。 指着麋威对马良道: “我现在知道麋子方为何拒绝我主招揽。”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向麋子仲推荐江东的神医!” 马良闻言一怔,继而失笑: “尊兄此话太直白,良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然后也转看麋威。 心中却莫名想到已经出仕的幼弟,马谡马幼常。 倒不是说两人相似。 而是说汉中王私下曾言马谡为人言过其实,提醒自己作为兄长要多加管束。 而眼前的麋威,跟幼常似是截然相反的性情? “季常在想什么呢?” 听到诸葛瑾发问,马良也指着麋威,回头道: “不瞒尊兄。此子曾自言梦中得大汉先帝传授开万世大平之法,以匡扶汉室天下。” “彼时费公举(费诗)只道他在逗趣,后来还当趣闻与大王和诸公分享。” “可今日观之,只怕未必有假!” 诸葛瑾闻言也是一怔,同样失笑: “你此言也直白,我不接!” 他当然不会认为马良在逗趣,也不至于将麋威的戏言当真。 不过是听出马良借故强调刘备大汉宗室的正统身份罢了。 还是在“兴”。 如此稍稍交锋一番,两个老江湖各自莞尔。 接着饮酒,接着剥橘。 至于两个降人,却已经无人在乎了。 (本章完) 第71章 谈判造牌,郝普报信 第71章 谈判造牌,郝普报信 “换言之,曹孟德使者是真的,封赏也是真的,除了市马尚无定论,诸葛子瑜并无虚言?” 马良神色郑重地看着麋威。 小宴之后,他已不再视对方为晚辈。 麋威颔首道: “我麾下有几个出身本地的荆夷,先前去江边打听,曹使数日前便登岸!” “况且,若能借此阻挠两家结盟,曹孟德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历史上曹操本来就这么干! 区别在于,原本是孙权全取了荆州,刘备由盛转衰。 而现在则是刘备保住了上升势头,轮到孙权吃闷亏。 反正对于曹操来说都一样。 有必要搅和两个对手结盟。 马良点点头,道:“可知曹使什么来头?” 麋威明白对方意指,直白道: “一个公车令的佐吏,出身不高。” “由此可见,曹孟德确实时日无多了。” “雒阳诸公的心思都在其身后事,无暇南顾。” “于是差遣一个无关紧要的斗石小吏南下,所谓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如此而已!” 听到麋威最后的比喻,在座的马良费祎颔首认同之余,不禁莞尔。 这时费祎忽然道:“曹使果真在城中另一头的驿馆?” “文伟果然机灵!” 麋威不放过任何抱紧未来大腿的机会,接着道: “那驿馆的使者节杖虽是真的,但人却早已转移到别处。” “显然孙氏不希望我等与曹使私下勾连。” 费祎闻言扼腕: “可惜了。本还想孙氏谈市马,我等就谈‘市人’!” 麋威微微一怔:“这是大王的意思?” 费祎:“正是。” 麋威了然。 费祎说的市人当然不是指买人。 而是指己方手中掌握的两个重要人质。 一个是被关羽水淹七军的魏将于禁。 一个是被麋威聚众剃头的名士虞翻。 特别是于禁,其人战败前名位极重,堪称国家大将, 甭管哪个曹魏使者来了都不敢忽视。 正好能成为刘备这边的一张好牌。 利用得当,可轻松化解孙权刻意营造的声势。 想到这,他不由好奇刘备到底为这次谈判预设了什么条件。 马良也没有隐瞒,一一道出。 首先,肯定要孙权各部立即撤回湘水以东,恢复战前的双方边界。 后续马良转任武陵太守,本就有跟廖化一南一北,监督江东撤军的意思。 其次,孙权作为毫无疑问的战败方,必须要割地赔偿。 关羽直接索要跟南郡一般位置显要的江夏郡。 不过这条件应该很难谈成,只是例行漫天要价而已。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直到唐宋以前。 大江以南还是一片尚未得到开发的“不毛之地”。 荆州的核心资源区,只局限在南阳盆地和江汉平原。 往南最多算到洞庭湖周边一小圈,不能再多了。 所以,正如刘备失去南郡就等于失去荆州一样。 孙权失去江夏,基本就跟荆州无缘了。 所以刘备和关羽的底线是:索要江夏境内,汉沔之滨的竟陵和堵口。 麋威稍稍回忆地图,知道这两地都是汉水流域的重要据点。 特别是堵口。 作为夏水注入汉水的重要水口。 一旦占据,就能将整条夏水通道收入囊中。 往后关羽军团北上襄樊,无须再仰人鼻息。 马良:“除此以外,大王还让太傅许文休写信给交州士威彦。” “许公当年客居交州,颇得士氏兄弟礼待。” “虽未必真能拉拢其归附,却正好应对孙权早前暗通益州郡雍闿的勾当。” 许靖给交州士燮写信? 听到这个刘备阵营的大名人,麋威眼前一亮。 许靖就是汝南许劭的堂兄。 兄弟俩当年搞了一个“月旦评”,非止本地名士趋之若鹜。 就连外郡士人也上门求评,比如曹操。 所以许靖早就超出了一地名士的格局,声著海内。 用麋威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出圈”。 这么一个大名人跟士燮示好,孙权怎可能坐视不理。 互相造牌嘛,谁怕谁? 你出一张曹操使者,我跟一张人质于禁。 你要染指益州南中,我就拉拢交州士燮。 你用郝普和士仁来恶心我。 我就给你看看虞翻的秃顶。 谈判期间的台下博弈,大抵如此。 思忖间,仆人忽来报。 郝普在门外求见。 众人面面相觑,马良决定先见一见再说。 “普愚鲁,愧对汉中王信任!” “若当初宁死不降,岂有今日之辱?” “真是悔不当初啊……” 一见面,郝普当场面北下跪,以头抢地。 然而马良何等城府,根本就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麋威和费祎同样木然安坐。 直到郝普自己哭得嗓子干哑了,这才面色讪讪道: “我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不敢奢望大王和诸公原宥。” “只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让余生不在悔恨中度过!” 听到此言,马良才终于启齿: “你打算如何将功补过?” 郝普连忙爬起上前道: “我知道曹孟德的使者藏身何处!” 马良白眉微挑:“然后呢?” 郝普:“我虽愚鲁,却也知汉贼不两立,岂能坐视曹贼搅扰两家结盟?” 说到这,郝普深吸一口,狞色道: “诸公何不效仿义阳侯和定远侯故事!” 此言一出,马良和费祎各自动容。 且说,郝普说的这两个“侯”。 分别是前汉的傅介子,和后汉的班超。 都是名垂青史的汉家使臣。 两人都曾在出使途中斩杀匈奴使者,震慑西域诸多小国。 堪称硬核汉使,历来为世人所称道。 说实话,尽管马良并未消除对郝普的怀疑。 但此时真有几分意动。 一来,若成功斩杀曹使。 那孙权除非当场翻脸。 否则失去最大的手牌,只能认栽。 而按照当下军事态势,孙权哪还有翻脸的资本? 此乃快刀斩乱麻之计! 二来嘛,谁不希望成为定远侯(班超)那样盖世英豪? 他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后世成了多少渴求功业之人的梦中情话? 马良这次出使,当然包含成就个人功名的目的。 甚至更直白地说。 让马良这个心腹趁势扬名,继而出牧地方。 本就是刘备选择他为正使的一重考量。 别说马良这个正使了,就连旁边只作随行宾客的费祎,此时也面色数变。 同样在心动。 唯独是,两人心动之后。 下意识转向身旁的麋威。 却见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面目狰狞的郝普。 脸色居然有些……滑稽? “麋中郎(宣信中郎),你还是信不过在下吗?” 郝普自然注意到麋威的目光,不由苦笑。 而麋威抿了抿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对方解释。 没办法。 真不是他信不过这位郝哥们。 实在是对方的先天受骗圣体太容易坑队友了。 他甚至考虑过郝普很可能不是奉命来诈骗。 而是又又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不对,现在还不能说又。 心中微忖,他决定稳一手。 便对马良道: “事关重大,下吏认为应当从长计议!” “也好。” 马良敛容颔首,让人带郝普下去安顿。 其实就是先软禁起来。 然后屏退左右,只留下麋威和费祎二人在身边。 这才对麋威含笑道: “麋中郎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 感谢书友【洋洋洋2019082】的打赏!没记错大佬是我第一本书的老书友?小透明受宠若惊! (本章完) 第72章 黄雀在后 第72章 黄雀在后 “下吏智量不足,哪敢在马校尉面前自称妙计?” “不过是也想起定远侯(班超)的故事罢了。” 麋威稍顿,沉声道: “昔年定远侯在域外数次杀人立威,非止袭杀这一种手段!” 马良何等见识,闻弦知音: “你意思是,我等可以效仿定远侯第二次出使西域,改袭杀为诱杀?” “马校尉明见!”麋威道。 “我等可以先遣人去见曹使,请他单独来到这处驿馆商议人质之事。” “于文则乃是曹魏假节钺的大将,那使者名轻而位卑,岂敢不来?” 两人当即恍然。 而机灵的费祎甚至先一步想到麋威此计的妙处。 抚掌道: “妙哉!” “若曹使被诱来,我等速杀之,孙氏便再难装腔作势。” “若有诈,那横竖不过是遣人去递个话,事情尚可转圜。” “说不定,还可借此一窥背后到底是谁在设局!” 说到这,费祎目光一振,主动请缨: “祎无官无职,乃是从行宾客,不如就由我去诱敌吧!” 马良想了想,同意。 又对麋威道: “既然你部有熟悉当地人情的,就由你暗中掩护费文伟,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两人当即领命。 …… 此时的巴丘,规模虽然不如后来的巴陵郡治。 但先后被周瑜、鲁肃作为屯兵之所,几经扩建,城中房舍却是不少。 诸葛恪追随父亲来到此地,已经大致摸清门路。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用来收治伤兵的驿舍。 推开一处房门。 一个包裹了半边身的年轻将领,已在等他。 诸葛恪不敢怠慢,立即上前见礼。 然而对方只是摆了摆手,让他有事说事。 诸葛恪:“小子已经打点妥当。” “只要刘玄德使者一亮刃,都尉麾下的亲卫就可上前拿人,抓他个现行!” “到那时,对方理亏,那割地之事便可搪塞一二了!” 言罢,诸葛恪抬头瞥了一眼那负伤的将领。 可让他失望的是。 对方反应相当冷淡,不置可否。 诸葛恪急道:“孙都尉有何见教?可是小子此计‘黄雀在后’有什么疏漏?” 那负伤的将领,正是被关平打断了一臂的武卫都尉孙桓。 便见孙桓沉声道: “不能说你的计策有疏漏。” “只是盟约的根本,在于兵力,在于城池,在于军争上的胜负。” “除此以外皆为小节,不足为道。” 好一个不足为道! 你一个败军之将怎么有脸跟我说这个? 然而孙桓仿佛没看出他不满,自顾自往下说: “此番和谈,陆伯言与主上早有言语。” “若他计策成功,则荆州战局仍不失为一场小胜。” 闻得陆逊的名头,诸葛恪再生气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毕竟他是吕蒙死前指定的军事继承者。(注) 闷声道: “小子也从家翁那里听闻此事,陆将军直言此计行诡道,只有五成胜算。” “又道这五成胜算的关键,在于尽可能蒙蔽刘玄德使者的耳目。” “故而小子才设下此局。” “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能让刘玄德使者分心!” 孙桓这才点了点头。 却又直言不讳道: “令尊曾说你虽有急才,但性情粗疏,可用于急,却不能委以重。” 诸葛恪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忿声道: “小子确实德行浅薄。但也确实在替都尉感到不值!” “此计若成,功劳都是陆伯言的,与都尉你何干呢?” “前番围攻关平不利,潘文珪尚可以知耻而后勇。” “而都尉废了一臂,今后怕再难上沙场立功……真的甘心吗?” 孙桓呼吸一窒。 良久,吐出一口浊气,道: “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诸葛恪情知对方已经被说动,连忙躬身。 孙桓:“其一,必须证据确凿,否则我担不起破坏盟约的罪名!” 见诸葛恪猛点头,又道: “其二,你性情粗疏,但刘玄德的使者却谨慎细致,你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见对方又提起这一茬,诸葛恪不免腹诽。 这孙叔武怎么败了一阵后,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若非自己无法调动兵马,父亲又总是不满意自己,真不想找这个败军之将帮忙! 便敷衍道: “我知道,白眉马良,还有那个费文伟,我会派人盯紧他们的。” “那个麋威也不能忽视!” 孙桓突然高声强调。 诸葛恪吓一跳。 蓦地想起小宴上的事,倒是真心实意地应道: “我会安排人盯着他的!” …… 不多时,诸葛恪带着孙桓的亲卫,来到了曹操使者的藏身之处。 门外早有内应等候。 在获悉进去的只有费祎,诸葛恪面色不由一滞。 但想到费祎到底也算刘备的人,便连连叮嘱内应注意监听动静。 一旦听到有人亮刃,立即放声大喊。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忽然来到他面前。 “麋……麋中郎怎么来了?” 赫然正是单刀独马而来的宣信中郎,麋威。 只见麋威轻巧翻身下马,扶刀昂首上前道: “我饭后来了兴致,本欲夜登巴丘览胜。” “不料却遭到来历不明之人尾随。” “待我抓住那人盘问,方知是足下派来监视我的。” “既如此,我干脆亲自来见足下,好让你看个明明白白。” 诸葛恪表情几乎绷不住。 什么夜间来了兴致根本是胡扯。 巴丘虽然白天景致是一绝。 但夜里乌漆墨黑的你看个屁? 怕不是猜到了自己有所谋,特意来对质。 这一刻,他想起了先前小宴上惜败此人,恨不得当场将其擒杀。 然而孙桓的警告尤在耳旁。 而自己身旁还全都是他的兵。 终究只能忍耐。 好在,就在他尴尬之际,驿馆的内应终于传出信号。 “吾计成矣!” 诸葛恪得意地大笑一声,不再理会麋威,带人匆匆杀奔入内。 啪! 诸葛恪一脚踹开房门,正欲发表一番义正词严的谴责。 哪知定睛一看。 费祎正拿着笔刀,在木牍上涂改什么字。 而曹操的使者端坐一旁,显然在等待。 这跟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太和谐了! 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但此情此景,他已骑虎难下。 只好硬着头皮质问道: “不请自来,是为贼乎?” 费祎施施然道: “我握笔刀,你执屠刀。” “我安坐此间,你破门而入。” “谁是客谁是贼,不是一目了然吗?” 诸葛恪面色一僵,转向曹操使者: “你为何不经我主同意,私下会见刘玄德的使者?这是为客之道吗?” 曹操使者明显被这阵仗惊吓,惶然不敢吱声。 费祎见状立即上前对诸葛恪呛声道: “于文则,北方上将也。” “你主既然受了曹孟德所赐的节杖与官位,便算跟他同朝为官。” “如今我们在谈论如何妥善安置于文则,你们之间哪有什么主客之分?” “莫非你主并非真心归附曹氏?” “还是说,你打算刺杀其使者,然后栽赃我等头上啊? 闻得此言,魏使惊慌之余,面上闪过一丝怒色! …… 注:历史上吕蒙的军事继承者有两个,一个陆逊,一个朱然。其中朱然坐镇江陵。但本故事孙权未得江陵,所以朱然未能上位。 …… 感谢【独思细雨前】和【小小航海王】的打赏! (本章完) 第73章 孙权问难 第73章 孙权问难 见到曹操使者动怒,诸葛恪心中直呼要坏事了! 连忙上前解释自己是奉命来保护对方的。 又说获悉刘备使者要刺杀他,所以才冒昧破门而入云云。 然而曹操使者看着他身后那群精壮凶悍的士兵,根本就不信。 加上费祎不时在旁边插科打诨。 最终一怒之下,甩袖而走。 诸葛恪无奈,狠狠瞪了一眼令人恼火的费祎。 便匆匆从此处驿馆后门离去。 不走正门,是因为那里有个更令他恼火的麋威! “若非麋君运筹帷幄,今夜怕是要吃亏!” “方才你没看到诸葛恪那眼神,如道旁一败犬!哈哈哈哈……” 听到未来大腿又在高估自己,麋威本能要谦让一番。 但想起紧要之事,立即正色道: “文伟,我观诸葛恪年少,性情急躁而粗疏,固然不足以跟马校尉和你为敌。” “但其父乃是公认的弘缓持重之人,擅长谋远。” “按理说,不该轻纵其子行此轻率短浅之策!” 费祎闻言一个激灵,凝目道: “麋君的意思是,其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正是!”麋威道。 “我刚刚故意单骑来见,便是存了试探之心。” “结果诸葛恪虽然对我没有好脸色,但明明麾下带着兵卫,足可壮胆,却连言语上的威胁都没有。” “若我没猜错,那些兵卫分明另有所属,由不得他任性妄为!” 费祎恍然而叹服。 然后这才注意到麋威果然跟自己一样,也是孤身前来的,不由抚掌道: “昔年孙氏麾下尚有一个鲁子敬(鲁肃)敢于和关将军单刀俱会。” “不意鲁子敬之后,我主麾下仍有两个敢于单刀之人,而孙氏麾下却再无此英杰!” 麋威听得愣了愣,才意识到,费祎这是将自己和他相提并论? 还跟关羽鲁肃抬到一个高度? 不至于不至于……呃,不对。 费祎至于,我不至于! 正想谦让一番,詹思服突然从巷口钻了出来。 麋威忙问:“詹君,可有发现?” 詹思服重重颔首,面带喜色。 费祎听得糊涂,看向麋威。 麋威:“你我来到此间,足以引开城中耳目,正好方便我部下暗中查探。” 费祎不由叹服麋威心思之慎密。 便看向詹思服。 后者眉飞色舞: “不出主公所料,有重大军情!” 费祎闻声心中一紧:“何处?” 詹思服:“堵口!” …… 翌日,一行人终于正式面见孙权。 孙权亲自设宴招待,规格自然高于诸葛瑾的小宴。 除了座次更多,还配备了乐伎、舞伎来暖场。 一时间,巴丘山下,姹紫嫣红,馨香扑鼻。 但三人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不至于为此分心。 特别是被人刻意告知这批伎乃是从雒阳远道而来的。 心中就更只剩一声冷笑了。 宴席的菜色也比昨日丰盛。 猪牛羊,鸡鸭鱼,样样不缺。 但最考究的是其中两样。 其一是用江东特产莼菜所熬制的“莼羹”,咸鲜可口。 麋威记得此菜后来因为陆逊孙子陆机的缘故,还得了个“陆机莼”的典故。 其二是从西域传入的羊酪。 麋威尝了尝,也是咸鲜口,但着实吃不惯。 倒是想起了此物在后世跟陆机莼相提并论。 合在一起有个“羊酪莼羹”的成语。 意指天南地北各有风味。 而这么一想,再看眼前特意并排放置的南北珍馐。 再闻一闻身旁的雒阳脂粉香。 哪还不明白今日这番色香味俱全。 本质上跟那面碍眼的“骠骑将军”旗一样。 都是孙某人在狐假虎威,攻心为上? 唯独是,经历了昨天种种事端之后。 此时再面对这些小招,未免有点无感。 该吃吃,该听听,该看看。 该抱……咳,这个就算了。 不能在两个大腿面前丢印象分。 总之,一曲舞罢,三巡酒过,场间气氛已经炒热。 孙权主动下场邀请与马良一同对舞。 而前世读书不求细节的麋威,此时方知孙权不但酒量了得,居然还挺多才多艺。 小舞跳得那叫一个溜。 而有了孙权带头,其臣下自是不再拘于礼节。 有个自称顾雍之子的年轻人上前拉着费祎斗酒。 就连麋威也被一个自称张昭之子的年轻人抓去玩投壶。 因为对方祖籍徐州彭城,而麋威祖籍徐州东海,乃是邻郡之人,正该多多亲近云云。 总之,一场大宴从白天玩到入夜,宾主尽欢。 眼看着,就此安然落幕。 但,就在所有人喝得醉醺醺之际。 孙权目光陡然一清,指着马良,大声问道: “季常!” “先前孤欲与云长结秦晋之好,奈何彼时两家有误会,以至于闹出后来的种种事端。” “如今既已重修旧好,不如由你来当主媒,替孤之子求娶云长之女,如何啊?” 此言一出,吵闹了一整天的宴席顿时一静。 所有人,甭管酔没醉,只要还没躺下的,纷纷看向马良。 而马良稍稍一愣,竟先看向了麋威。 麋威心中顿时一咯噔,瞬间酒醒。 大腿你突然看我是几个意思? 好在马良只是稍稍一瞥,便迅速回转孙权: “将军这个‘秦晋之好’说得极好!” “奈何关将军目前只有一女待嫁,且已经被大王亲口定下了亲事,只怕无缘嫁入将军的高门了!” 孙权闻得此言,似笑非笑道: “季常的意思是,孤的儿子不如刘玄德的儿子吗?” 这一次,江东群臣非但肃静,更是人人对马良侧目而视,隐隐有威胁之意。 就连缠着费祎和麋威玩耍的几个年轻人,也纷纷甩袖回到自席。 跟先前的热情可谓判若两人。 不过,马良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却还是不慌不忙地先瞥了麋威一眼,才沉声接话道: “非是此意。” “只是关将军与我主自有一番恩遇,两边结为儿女亲家是早就定好的事,不能失信于彼此。” “况且,我听闻将军世子早就与周公瑾之女定下亲事。” “将军与周公瑾同样恩遇非俗,若我等横插一手,岂非让将军也失信于臣下了?” 马良此言可谓滴水不漏。 甚至还成功返将了孙权一军。 首先,只提世子孙登,却不提孙权其他子侄。 言下之意是除非世子,其他不足以娶关羽女。 捧了自家一手。 其次,更妙的是,还借孙登把早已病故的周瑜给带了出来。 周瑜虽然下葬于吴郡。 却是先在巴丘山下染病逝世的。 正是眼前之地。 孙权那句“孤非周公瑾,不帝矣”,如今还被江东上下津津乐道呢 而果然,孙氏群臣闻得此言,虽不至于对孙权侧目,但气势多少收敛下来。 不过,孙权此时明显喝上了头,追迫不停: “那季常意思是,若抛开刘关之间的恩遇,其实还是孤的儿子更出色,对吗?” (本章完) 第74章 盟约终定,实据汉沔 第74章 盟约终定,实据汉沔 马良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只能笑而不答。 孙权明着耍无赖,能怎么答? 总不能当场拔剑血溅五步吧? 那不更显得对方说对了? 孙权见终于难住了马良,手指对方,对群下笑道: “都说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此言不虚!马季常甚至不愿为其主撒谎,乃真君子也!” 一时满堂哄笑。 但孙权还嫌不尽兴,又转向了的麋威: “你虽然年轻,但既然是玄德任命的副使,想必也是有见地的。” “你来说说看,是孤的儿子更出色,还是你主的儿子更出色?” 看着这位长上短下的江东之主。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麋威,差点没忍住骂人。 酒桌霸凌还玩上瘾了是吧? 好歹还记得自己使者的身份,不至于匹夫一怒,当场拔剑。 但“键气”早已充盈待发。 当即正身肃容道: “将军虎子,自然不俗。” “但比起我主世子,却有一处大为不如!” 此言一出,冷笑、嗤声接踵而来,不必多提。 倒是孙权笑意不改,追问:“何处不如?” 麋威:“天下皆知,我主汉室宗亲,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正所谓汉贼不两立,我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向曹贼北面称臣。” 微微一顿,接着道: “将军如今称臣于北,以曹贼之奸猾多疑,必定上望将军入朝,下索将军世子为质。” “以此而论,岂非我主世子更优?” “莫说关将军之女,世上任何一个良家女子,应该都不想刚刚嫁作人妇,便要成为质子吧?” 啪嗒。 不知是哪个醉鬼打翻了杯盘。 但这一声后,全场陷入长久的死寂。 孙权更是停杯投箸,久久失神。 大概是想起刚刚十岁出头的长子了。 最终,竟扔下群下和宾客,径自离去。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 “此番回到江陵,麋君定要扬名了!” 翌日酒醒,马良一时感慨不已。 “那日子瑜兄的小宴,你驳得诸葛恪掩面而退,我虽对你刮目,也只道你是‘知言’。” “但昨日一辩,我方知你非但知言,更识人心。” “既维护自家脸面,还恰到好处挑拨曹孙。” “正是!”旁边费祎也含笑赞道。 “我过去只知麋君精通骑射,竟不知你的箭法能直透人心。” “孙氏君臣虚张声势了大半日,却被你用一个‘质子’给轻松压下去了。” 麋威连忙谦让一番。 他当时哪有想这么多? 不过是喝高了,又自忖占了熟悉历史的便宜,知道孙登恰是孙权的软肋,没忍住怼一下罢了。 能把江东君臣当场怼沉默他是没想到的。 只能总结为缺少军事胜利支撑的孙权,终究是纸老虎。 总之我麋威绝不高估自己。 “对了,有一事未请教。” “昨日孙仲谋发难之时,校尉为何两次看向下吏?” 闻得此言,马良神秘一笑,道: “待回江陵复命之日,你自会知晓。” “眼下二三子先专注于两家定盟之事。” 麋威只能按捺好奇,与费祎一同称诺。 …… 其后数日,马良带着麋威和费祎会见了不同层次身份的人物。 而结盟的条约,也在这个过程中梳理成型。 其一,双方大体恢复建安二十年那次湘水划界的领地。 也即: 湘水以西的南郡、武陵、零陵归属刘备。 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桂阳归属孙权。 其二,在此基础上,江夏境内的堵口,连带堵口以北的四个县。 也即:竟陵、云杜、安陆、南新市。(注) 通通划归刘备。 这比原定的底线还多出三县! 自此,堵口以北的汉水流域,尽入囊中。 关羽不但实据了北上襄樊最紧要的夏水通道和汉水通道。 也基本堵死了孙权日后染指襄樊的可能性。 今后只能老老实实死磕合肥、打打徐州了。 对此,孙权方当然是有微词的,甚至再次提出“租借”的说法。 但遭到了马良和麋威的强硬驳斥。 问就是我们打胜仗了。 再问就是南郡和武陵两部人马你们还要不要? 孙权方当然不能不要。 于是骂骂咧咧地认了。 不过马良麋威并未掉以轻心。 因为根据詹思服等人打听到的情报,对方似乎在堵口方向有小动作。 好在自己这边也及时报告给江陵,半点不怵。 估计很快就有捷报传来。 其三,双方恢复蜀锦、蜀马、巴盐、铜铁,粮食,木材、舟船等等传统贸易。 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没怎么争论就通过。 其四,刘备承认孙权对交州的占有,孙权则拒绝益州郡雍闿等人的归附,也不再以荆州牧自居。 但这个终究看将来局势发展,现在的盟约将来未必不能撕掉。 经此一事,两边的信任终究是无法修复如初。 只因有共同大敌,共同目标,不得不结盟。 关羽强烈要求实占汉水通道,就是这个原因。 其五,约定将来共同北伐。 这个理所当然,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只能时机到了再论。 以上五条,就是刘孙再次结盟的主要条款。 剩下的。 诸如交换战俘,撤军,郊祭、告祖、互赠礼物等等琐事,不在话下。 一路忙碌下来,麋威对比前世刘备集团由盛转衰的“建安二十四年”。 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然而这个时代,这个形势。 终究因为他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努力,有了不同的走向。 关羽父子不用败走麦城了。 张飞大概也不用死得窝囊了。 刘备也不必惨兮兮地白帝托孤了。 就连前世最敬佩的“丞相”,此生应该也不会过早劳累而死。 于是安心欣慰之余。 他不免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待。 开春之后,就是建安二十五年了。 也是“后汉”的最后一年。 再往后,就是名副其实的“三国”了。 这一世,北伐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怀着这个念想,他一时归心似箭。 等一切终于打点妥当,便迫不及待登上返程的船。 不过,就在他刚刚钻入船厢,准备躺下来休息片刻之际。 船上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歪鼻子大嘴巴的诸葛恪。 一个是与他眉目三分相似,但五官更端正的半大少年。 后者身上,还有厚厚的行囊。 …… 注:按《孙皎传》,竟陵、云杜、南新市均为孙皎的奉邑,可见至少222年曹丕三路伐吴之前,三地均属孙权。而按《周鲂传》,在诸葛亮北伐期间,孙权命孙奂治于安陆,修立邸阁,可见安陆也曾属孙权。 (本章完) 第75章 煮茗论北伐 第75章 煮茗论北伐 “足下似乎并不意外?” 诸葛恪看着安坐如山的麋威,眉头一挑。 “那夜之后你久不露面,我就知你早晚还要生事。” 麋威淡然应声。 “说吧,这次是‘南橘北枳’还是‘鼓瑟击缶’?” 诸葛恪轻呵一声,却先指向身后的半大少年,道: “这是我弟,诸葛乔。” “叔父(诸葛亮)膝下无子,曾向大人讨阿乔为嗣。” “去岁阿乔便该入蜀,只因后来两家交兵而耽搁。” “如今盟约既成,他正好跟随你西上。” “没异议吧?” 麋威当然没异议。 顺水人情而已。 更别说“丞相”向来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大腿。 有什么理由不帮这个小忙。 便笑吟吟地看向的诸葛乔。 后者不等兄长提点,主动上前见礼,毕恭毕敬。 这性情,这礼数,看得麋威暗暗赞许。 心道基因的表达果然玄学。 啪嗒。 诸葛恪将一卷帛布重重拍在麋威身前木案上。 诸葛乔见状,乖巧地退到一边,取出器具烧水煮茗粥。 也即江东的特色茶饮。 而诸葛恪则顺势坐到了麋威对面。 “你可知大宴之后,我家大人如何点评你们三人?” 麋威先对着诸葛乔微笑点头,这才敛容转向其兄。 “我不想知道。” “若令尊言语之间辱没我主,我该不该驳斥?” “不斥,是为不忠。” “对子骂父,非礼。” 诸葛恪为之一滞。 但见旁边亲弟居然微微点头认同。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 “不涉及你主,只论你三人品行!” 然后不等麋威回应,便急不可耐说下去: “大人说,饮宴之前,他认为日后接替叔父辅佐刘玄德父子者,必为白眉马季常。” “后来见费文伟气度不凡,断定其终有一日后来居上。” “但大宴之后,但他却断言将来西邻之事,只怕要取决于你麋威!” 说到这,诸葛恪终于彻底作色: “白眉虽良,但我未尝一惧。” “费文伟不凡,与他并论也不算辱没我。” “但凭什么你还要在我俩之上?我不服!” 麋威面不改色,道: “足下为此动气,大可不必。” “我素来自认为不如马、费远矣,不过是诸公抬举。” “依我看,令尊也未必真的高看在下,只是借机勉励你们兄弟。” 诸葛恪闻言又是一滞。 倒是诸葛乔双目微亮,似对麋威这种谦退姿态有些倾心。 于是诸葛恪更生气了: “高看不高看,一试便知。” “听闻你有运筹帷幄之能?” 说着,抬手展开案上的帛布。 麋威凝目一看。 竟是一副囊括荆、益、雍、凉、扬、交多州的简图。 诸葛恪:“今日你我就以天下为局,各下三子,分个高下!” 随即从袖中取出一袋色泽鲜艳的石子,放在帛图旁。 三青三赤,正好六枚。 麋威看对方这指点江山的姿态。 又看到六枚疑似雨石的棋子。 一时无语。 悠悠苍天,此子怕不是犯了中二病! 不过看到旁边诸葛乔居然很有兴趣的样子,又不好发作 行,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今天就陪熊孩子玩玩石子。 便道:“请先。” 诸葛恪当即捻起一枚青色石子,啪地落在地图上一个位置。 益州南部。 或者说,南中。 诸葛恪紧随扬声: “南中蛮夷素来不服王化,却又贪慕中原之富,偏偏占据山川险道。所以时而顺服,时而叛乱。” “你主据益州不过五六年,未及招抚南中,便要与曹魏北争汉中,至今未暇南顾。” “即便我主拒绝雍闿之徒的归附,南中早晚还是要乱的。” “到那时,你主如何与我主并力北伐?” 麋威原以为对方会在荆州的问题上做文章。 没想到落子益州,针对北伐。 明显有备而来。 于是稍稍回忆一下两世见闻,还有自己亲历战争后的一些感悟。 很快捻起一枚赤色石子,啪地一声。 落在青子“正北方”不远处。 诸葛恪茫然抬头,一时不解。 因为这幅天下州郡图十分简陋。 只标出部分主要的城池,郡名。 大部分郡县是留白的。 “此地乃益州犍为郡。” 麋威稍作解释。 诸葛恪:“犍为……我倒是记得费诗费公举是犍为人……那又如何?” 麋威:“蜀中多良田,南中多山险。” “益州之富,大半在蜀中。” “而犍为则是连接南北的咽喉之处” 诸葛恪恍然: “你意思是,若南中暂不可顾,便卡其咽喉,退保蜀中之富?” “然则你主果真能守住此地吗? 麋威:“能,且早已稳妥据守。” “前年我主北争汉中之际,南中如你所言闹了几次夷乱,并波及犍为周边。” “彼时,犍为太守李严字正方,组织当地义士扑灭叛军,不费我主大军一兵一卒。” 诸葛恪闻言,难得点头道: “我听人说,李正方昔年在南阳郡为吏,颇有才干……便算你有道理吧。” “然则这终究是保守之策。” “所以算我胜你半子,如何?” 麋威没搞懂对方这胜负关系是怎么算出来的。 干脆就事论事,摇头道: “若南中生乱,我方固然不算赢,但你方只怕也是输的。” 诸葛恪自然不服:“为何?” 麋威:“你可知,你主孜孜以求的‘蜀马’是怎么来的?” 诸葛恪一证,没懂。 麋威:“那我换个问法,你可知蜀马为何叫蜀马?” 诸葛恪失笑:“那马产自蜀地,自该叫蜀马!不然呢?” “还真不然。”麋威摇头道。 “我刚刚说了,蜀中多良田,自古有天府美誉。” “那请问。” “如此良田,如此天府,不拿来好好种粮、植桑,反而拿来养马?” “即便有不知粮谷布料贵重的愚夫蠢妇,终究也只是少数吧?” 诸葛恪闻言一想,居然无法反驳。 不由好奇:“那蜀马怎么来的?” 麋威:“蜀马本就是羌马!是胡马!” “或产自雍凉,或出自汉嘉郡以西的化外小国!” “只因益州南北皆通蜀道,胡商便贩马入蜀来换取其急需的粮食和布匹。” “此马自蜀道而来,又自蜀道贩往关中乃至关东。” “外地商贩鲜有人深究其源,才一直以蜀马相称!” 竟是如此?! 诸葛恪明显第一次听到这说法,不由啧啧惊奇。 “可即便如此,又与我主何干呢?” “怎会没干系?”麋威轻嗤道。 “南中一乱,蜀道闭塞,马匹自然减少流入。” “我主自用还嫌不足,哪还有余裕跟你主交换?” “到那时,你主怕是只能冒险出海求马了!” 动乱从来都是贸易的大忌,古今皆然。 实际上,南蜀道的问题要到后诸葛亮时代。 一个叫张嶷的南中大将重新开通牦牛故道。 才得以解决。 而那条牦牛故道,很可能就是后世茶马互市的滥觞。 诸葛恪终于失声。 与其说他被说服。 不如说他被麋威的见识所惊到。 有种井底之蛙突然跳出了井口的震撼。 失神片刻才道:“那第一子……算打平?” 麋威懒得计较。 提醒道: “快开船了,请落第二子。” (本章完) 第76章 八百破十万 第76章 八百破十万 这次,诸葛恪明显谨慎了许多。 稍稍沉思,才将手抬到襄阳附近。 但当麋威以为他要拿襄樊二城做文章之时。 他却突然往西一移,转到东三郡上。 也即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注) 是的,东三郡虽然以“东”为名,却坐落于荆州西北部。 原因很简单。 因为东三郡曾隶属于汉中郡,恰在汉中之东。 从地理上看。 汉水自汉中一路逶迤东南下,贯穿三郡。 这两边根本是一衣带水的同一地理单元。 所以去年刘备争夺汉中成功之后,才能派遣刘封顺汉水东下与孟达会师于上庸。 不过,就在麋威以为将要讨论孟达这个经典问题时。 诸葛恪再次移子西上。 最后正正落于汉中。 诸葛恪:“你可知汉中如今已是一片白地?” 见麋威一时抿嘴不语。 诸葛恪终于展颜,自得道: “原来你也有不清楚的事?” 又道: “自建安二十年,曹孟德降服张鲁后算起,到二十四年彻底败退为止。” “四五年间,曹魏前后四次大规模东迁汉户、氐人,早已经掏空了汉中的根基!” 麋威不置可否,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北伐!”诸葛恪高声强调。 “我虽不如你熟悉益州地理,但也听闻汉中是益州门户,进由此,退亦在此。” “如今汉中十室九空,没有三五年休养生息,只怕难以稳妥接应数万大军北伐吧?” “若益州只出弱旅偏师,何以策应关云长北取宛、洛?” “别说宛洛了,怕是连叔父隆中故居都摸不到吧?” 好家伙,为了赢连自己亲叔叔都要怼是吧。 麋威不禁长长一叹。 诸葛恪挑眉:“何故叹息?” 麋威:“你屡屡出言不逊,那我也懒得再讲礼数。” “我始终认为,你,包括你主孙将军。” “虽有雄略,却总是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不懂精诚合作的可贵。” “你说因为汉中空乏,益州无法东下策应关将军北伐。” “可为什么非要益州来策应关将军呢?” “就不能关将军反过来主动策应益州稳固汉中,攻取关中吗?” 微微一顿,又道: “只要关将军再次提兵北进,都不必占城,曹军自会如去年那般倾力南下救援。” “那时益州不管先解决内患,还是伺机入关窥伺秦川,不都可以从容处置了吗?” “所以诸葛军师才说荆州上将‘向’宛洛,而非‘取’宛洛!” “此乃兵法所言的‘致人而不致于人’!” “策应之势,本该如此!” 啪! 麋威落子于关中。 又恰好在诸葛恪第二子之北。 诸葛恪目瞪口呆。 却又难以置信。 “关云……关将军甘心为益州诸公作陪衬吗?” 麋威轻笑一声,懒得再解释。 人是无法接受与自己价值观相悖的理念。 用前世的话来说,这叫三观不合。 诸葛恪到底聪明,看出其嫌弃之意。 一时面色讪讪:“就,就算你胜半子吧!” 麋威轻笑如故,顺便啜了口诸葛乔递来的茗粥。 别说,还挺回甘的。 这时诸葛恪捏起最后一枚青色石子。 目光却不在“棋盘”上了。 反而笑吟吟地看着麋威: “这一子落下,你怕是要满盘皆输了。” 麋威心中微动,面色不改:“请。” 啪! 石子落于汉水之滨,堵口。 正是夏水注入汉沔的水口。 诸葛恪:“实不相瞒,早在你等来巴丘之前,我主已经暗中调遣潘文珪将军到堵口两岸督造新坞。” “此坞形制仿自夏口的却月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麋威点点头,却不答,反而转向诸葛乔: “你可知却月城?” 诸葛乔闻言腰杆一挺,有些怯生生道: “却月城,是,是夏口沔北的一座临水关城。” “临水一侧造坞,供舟船进出停泊。” “背水一侧筑垒,以掩护坞中舟船。” “又因其形似偃月,故又名偃月垒。” “昔年黄祖长年占据此城,扼守夏口,至建安十三年才败亡。” “说得好!”诸葛恪迫不及待抢回话头。 又掐指算计起来: “算算时日,说不定还来得及夹河筑城。” “须知汉水比江水道狭,而夏水又比汉水道狭。” “以我江东水师之利,一座却月城足以扼住夏水出口。” “若还能夹水立坞。” “今后哪条船能进汉水,哪条不能,我主说了算!” “故此。” “堵口虽只有二城,却足以当十万兵!” 言罢,诸葛恪当场拍案大笑起来,毫无礼数可言。 旁边的诸葛乔顿时嫌弃,以袖掩面。 但一回头,见麋威默然看着其兄疯笑,一脸波澜不惊。 不由好奇: “麋中郎(宣信中郎),这一着你如何应子?” 诸葛恪闻言笑得更欢: “弟啊,你何其驽钝!” “此着早已落下,他今日方知,如何来得及应对?” “我今日来相告,不过是想好好看一看刘玄德使者的丑态罢了!” 闻得此言,诸葛乔再次掩面不提。 麋威却只应了一声“那看来是真来不及”,便呼唤书佐潘秘入内。 问道:“昨天的捷报确认了吗?” 潘秘早就听到厢中动静,道:“已再三确认,当无误!” 诸葛恪顿时不解:“且慢!” “却月城的垒墙,只需要修筑背水那半边,比寻常筑城快得多,此时必已成垒!” “你主即便今日发兵,也来不及攻下!” 麋威:“谁说今日发兵?” 诸葛恪:“那是何日?” 麋威掐指一算:“大概十日前吧。” 十日前…… 诸葛恪心中一咯噔。 猛然想到某种可能性。 笑容渐渐消失。 但仍不死心: “即便十日前发轻骑奔袭,但谁不知江陵以东道路泥泞难行?未必能赶得及吧!” 旁边同样年少的潘秘,早就看不过眼了。 冷声道: “好叫足下知晓,早在去年初冬,麋中郎就已经奉命平整江陵往东的道路,沿途设立哨、驿。” “如今虽仍称不上一片坦途,但足以让大军稳妥行进,更别说轻骑奔袭。” “否则你以为先前我军是如何南下救援临沅的?” 诸葛恪彻底失色。 一回头,却见麋威不紧不慢捻起最后一枚红色石子,面带戏谑。 “我主发兵之时,潘文珪坞未成,垒未立。” “关将军只需轻骑八百,足以破此可当十万兵的却月城。” “这一战,是八百破十万。” “我方胜!” 啪! 麋威终于落子。 却是直接压在了诸葛恪的青石之上。 …… 注:夏侯尚攻取东三郡后,曹丕曾更名和并郡。此为建安末年旧称。 …… 感谢【竹林听晚风】的打赏! 感谢各位追读、投票支持的书友们!我努力码字,争取上架爆更! (本章完) 第77章 骄傲,但不完全骄傲 第77章 骄傲,但不完全骄傲 诸葛恪仓惶逃离,差点落水。 边跑还边念道什么“五成”。 闻之令人生疑。 但无论如何,他一走,麋威这边终于顺利发船,西返江陵。 其后一路上,麋威如何跟各种未来大腿套近乎略过不提。 途径生江洲的时候。 一支打着“陆”字旗的庞大船队,朝相反方向擦身而过。 麋威到船头眺望。 可惜春雨迷蒙,没能看清陆逊的身影。 却不由想起近日与江陵信通信看到的一桩趣闻。 说陆逊撤军时,打算焚毁公安南郊的仓储城,结果因为一场及时的春雨没能成功。 为此,刘备特意命人给陆逊捎来一箱火燧和木炭。 还手书一封,说春寒料峭,将军宜多备炭火云云。 嘲讽直接拉满。 也不知经此一败,陆逊将来还能否成为东吴的“假黄钺大都督”? 说实话,麋威还挺期待陆逊转去江淮战场会有什么表现。 毕竟盟友太拉胯,就无法有效牵制曹军。 只能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了。 总之,数日后,麋威一行回到江陵,顺利完成使命。 州牧府早就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荆州各路头面人物悉数到场。 麋威终于见到了那个并非皇叔的“刘皇叔”。 不同于年幼时就分别两地的关羽。 麋竺一家自徐州开始跟从刘备,尔来二十有四五年。 原主根本就是在刘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子侄辈。 正因如此。 当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刘备时。 儿时记忆泛起,心中莫名有点伤感。 然而转念一想。 这位戎马半生的一代人主,开年之后已经是个六十岁(虚岁)的老人了。 按古代“人五十不称夭”的说法,已经赚了十年。 哪天突然走了都不足为奇。 便稍稍释然。 一上来,刘备二话不说,抓住麋威的手,先询问身体状况。 当初让费诗顺路带麋威东下江陵治病。 起因是麋芳的来信。 但拍板的是刘备。 麋威不敢轻慢,妥当应对一番。 这一刻,刘备确实有几分演义里“刘皇叔”的温厚长者之风。 …… 当然,刘备终究不仅仅是麋威的长辈。 稍作家常,话题自然转回国事。 首要之事,论功行赏。 不出意外,马良拜为武陵太守,另加一个杂号中郎将,一跃两千石。 如无意外,等他在地方历练几年,有了治绩。 便可顺理成章转回中枢,跻身公卿行列。 一时间,众人仿佛看到了当年赤壁战前,带着盟约和江东援军归来的诸葛亮。 正使之后,轮到副使麋威。 刘备却突然卖起了关子,招手让麋威上前,问道: “一场大战,恰似大浪淘沙。” “如今荆州两千石以下,郡县缺员颇多。” “特别是江夏四县,地处要冲,尤以竟陵最为紧要。” “孤意,暂以竟陵为江夏郡治,并在此地任命一位千石县令,你认为谁堪此任啊?”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落在麋威身上。 麋威心中也是一咯噔。 老刘都这样问了,怕不是想让我来当这个竟陵令? 毕竟,抛开只是为出使而临时加授的“宣信中郎”不谈。 麋威原本是比千石的别部司马。 那从比千石到千石,也算顺理成章的升迁。 可问题在于,如今江夏可是四战之地! 前段时间麋威跟着马良谈判索地,早就对江夏的局势梳理清楚。 大体来说,江夏郡如今分成三部分。 大江以南,加上江北的夏口(汉口)附近,是孙权盘踞荆州多年的根本所在,不必多说。 而江北区域,又分为西边的汉水流域,以及北端的淮河上游流域。 前者如今归属刘备。 后者则自曹操南下荆州之后,便改姓了曹。 换言之,所谓“三足鼎立之势”。 在江夏一郡之内便已有体现。 哪怕原本历史上没有刘备插足,魏吴两家也常年在江夏境内多次交锋。 一大批名将都曾在此地刷过战绩。 比如曹魏的曹真、夏侯尚、文聘、张郃。 比如东吴的陆逊、诸葛瑾、朱然、潘璋。 至于已故的周瑜、吕蒙、甘宁、凌统等将,就更不必说了。 麋威心道,我何德何能跟这种级别的名将掰手腕啊? 这种要紧地方,老刘你交给我你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便准备照旧谦辞一番。 但话到嘴边,心中又一咯噔。 慢着! 不能直接谦让! 多次被高估之后,麋威终于回味过来了。 大汉士大夫向来以谦让为美。 封个王侯,拜个大将,三辞三让那都是最基本的操作。 你要是辞让个十次,足以闻名海内,载入史册。 若竟能辞让一百次,那你不活该是当世圣人? 更别说老刘最瞧不起言过其实的人。 再谦让下去。 那这竟陵县令不铁定落在我身上了? 所以这次要反其道而行! 于是麋威立即改口: “大王明鉴,这竟陵令,舍我其谁!哈哈哈哈……” 这次就不谦让! 就要骄傲! 就要自负! 闻得此言,江陵诸公顿时面面相觑,神色怪异。 刘备倒是面色不改,沉声再问: “且不论你。费文伟与你等一同出使巴丘,你认为其人干器,堪为一县长吏否?” 费祎? 莫非老刘考虑过让费祎出任竟陵令? 麋威感觉自己这次终于显得骄躁了。 居然敢跟费祎抢一个县令。 费祎什么水平,我什么水平? 当然,非要挑刺也不是没有。 比如费祎祖籍江夏郡鄳县。 按照桓帝时期定下的“三互法”,州郡县的长吏需要回避本籍甚至姻亲。 但,自己为什么要挑刺费祎呢?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抱大腿? 便道: “费文伟之才十倍于我,当一个边郡的县令太屈才了,应入为尚书郎!” 也就费祎年轻没资历,不是后来的完全体。 不然麋威都敢推荐他当尚书令! 费祎闻言,自是连连拱手谦让。 麋威心想这下稳了。 既不得罪费祎,又不至于让刘备错误高估自己。 估计最终会另择一个没那么紧要的县来安置我? “云长,意下如何?” 刘备不再看麋威,转向关羽。 关羽抚了抚髯,缓缓颔首: “谦逊有度,又不乏任事的勇气。” “大王相人之高明,一如既往!” 不是! 二爷你等会儿! 老刘你等会儿! 麋威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我勇于任事这个我认。 毕竟这次就是往这个方向凹人设的。 但怎么就谦逊有度了? 明明我都骄傲成这样了! 这时刘备对众人宣布: “既然云长也认可,那便定下了。” “授麋威江夏西部都尉,试守一岁!” 啊?! 麋威大惊。 表情差点没绷住。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状况。 且说,“都尉”一职,源自秦代和汉初的郡尉。 早年的郡尉是郡守的副贰,主要负责军事。 不过到了后汉,郡尉,或者说都尉,职能渐渐被郡太守所侵吞。 内郡多不设置。 唯有边郡,以及羌胡蛮夷聚居的“属国”,视情况置职,且不再是太守副贰。 比如习宏他哥习珍,先前就是零陵郡的北部都尉。 而眼下“江夏郡”对于刘备集团来说,当然是边郡。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都尉秩比二千石! 虽然是二千石中最低的一档,但也够到两千石这个大级别了! 没记错,原主一辈子也就这个层次了。 而且应该是熬资历到一定年纪,才看在父辈面子上给安排上的! 麋威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自以为抢着当一个千石县令就已经足够自负了。 没想到在刘备关羽心目中,他居然是可以当比两千石的! 于是。 他自以为的骄傲。 在刘关二老眼中。 反而是低调务实的表现。 换言之。 他又又又又被高估了! …… 感谢【洋洋洋2019082】的打赏! 另:今晚零点上架,会先连更三章,然后白天还有两章。大家可以先订阅,睡醒再慢慢看(我这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本章完) 第78章 关羽婿子,试守都尉 第78章 关羽婿子,试守都尉 老刘糊涂啊! 二爷糊涂啊! 麋威正想着要不要犯言直谏。 刘备却转头去摸了摸关羽的美髯,笑道: “比两千石,堪为髯公婿子乎?” 关羽哈哈笑道: “只要是大王相中的才俊,便是白身也堪配臣女!” 此言一出,满场诸公一起大笑。 纷纷恭贺关羽喜得佳婿。 又向马良和麋威两个新任二千石道喜。 可此时麋威脑中,已轰然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要当关羽的女婿了? 娶关平关兴那个大长腿“四妹”当妻子? 后世关银屏的真爱粉会不会抹黑我啊…… 怎么感觉有点不真实…… 这一刻,麋威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画面: 千百年后,人们纷纷到关帝庙求财求平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脸的关公。 右边是武将造型的黑脸关平。 左边是文臣造型的白脸麋威。 下面是无数善男信女奉上香烛三牲。 香火多到三个大炉子都装不下,要雇人定时清理。 然后在麋威像的旁边,还挂满了各种求姻缘的红丝带和同心锁…… 想想还挺带感的? …… …… 草场莺飞二月天。 但麋威却无暇欣赏春雨如烟。 获得江夏西部都尉的印绶后,他便带着部曲奔赴汉沔北滨上任。 甚至没来得及跟未婚妻温存一下,聊聊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癖好。 刘备给了他一年试用期,可不是让他去谈情说爱的。 很快,麋威就忙的晕头转向,恨不得能有十个分身。 实际上不止他。 整个刘属荆州,南郡、武陵、零陵三郡。 包括从南郡分割出去的宜都郡。 还有刚刚新设的江夏郡(刘备占领区)。 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繁忙景象,乃至于忙乱, 这种忙,又分为两个层次。 一是,时间来到建安二十五年二月,曹操的死讯终于天下大白。 据说雒阳已经在讨论谥号,并择日下葬。 这个雄霸了北方十数年,差一点就一统九州的传奇人物。 可算死去了。 一时间,曾经被曹操压得喘不过气的天下群雄,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无须什么智者预言。 谁都意识到,一场南北大战,早晚要来。 二是,虽然大战早晚要来,但事情却不可能一蹴而就。 毕竟益州去年才结束汉中争夺战。 荆州干脆从北到南都被战火烧了一遍。 不管是军事、吏治还是民生,方方面面都需要重新梳理,百废待兴。 而在这个基础上,又迭加开春之后的农忙时节。 各地根本就是一边梳理内治,一边仓促应付春耕的。 是的,虽然刘孙两家早在开春就定下共同北伐的计划。 但北伐的第一步,却要先到地里翻土,播种,植桑。 几千年的耕战体系摆在这里。 没吃没穿,任你胸藏十万兵又有何用? 高筑墙,广积粮,总是对路的。 谁轻视谁要吃大亏。 哪怕两千年后的工业时代。 所以开春之后,刘备并未急于返回蜀中,而是留在江陵督导各地郡县做好春耕工作。 顺便趁机将益州推行了几年的禁酒令移植到荆州来。 禁酒不是禁止喝酒。 而是禁止民间私自酿酒。 因为一旦放开酿酒,商贾谋利,那民间粮食储备量必然下降。 万一遭遇荒年,储粮不足,动乱就会由此而生。 而就算不考虑荒年,民间储备充足一些,也有助于官府稳定统治,积累税赋,继而保持战争潜力。 这就是最符合当前生产力条件的农本思想。 于是麋威脑海中,什么改良蒸馏酒大搞贸易致富的想法,根本是提都不敢提就胎死腹中。 就连他这个本该专注于军事的“都尉”。 都要在一边募兵练兵之余,一边帮忙打击盗贼,并抓捕闲散游民去搞军屯。 一切都为种粮和织布而服务。 他唯一能稍稍彰显穿越者优越感的地方。 不过是管理模式更人性化一些,记账方式更规范化一些。 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和内耗。 总之,一路从二月忙到三月,他总算可以歇一口气。 因为刘备新任命的江夏太守到了。 …… 这日,麋威在沔北一处叫石城的地方,迎接太守一行到来。 江夏四县的令或长,按秩级、年龄的高低,在他身后依次站立。 不多时,汉水上驶来一艘官船。 这时候,麋威注意到竟陵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顿时不解:“是否我何处礼数不周?还请指正!” 竟陵令闻言,微微摇头,又瞥了一眼正在泊岸的官船,才低声道: “听闻新府君的治所要迁移到石城?” “确有此事。”麋威点头。 “竟陵旧县治乃是先秦时郧国故城,又小又破,早已不堪大用。” “而且旧城在沔南水泽当中,而我等身后的石城却在沔北险要之处。” “若以扼守汉水,抵御北敌而论,当然是石城更优。” “道理是这个道理。”竟陵令接话道。 “然则石城过去从未当过江夏郡治,城中缺乏官廨。” “如今两位两千石同居一城,岂非不方便?” 原来是说房子分配的问题啊。 麋威顿时放心下来,轻笑道:“无妨的。” “我赴任之前,大王和君侯就说了,我只是暂时屯兵于石城。” “等大王任命的江夏太守一到,我便要迁到城北山中修筑戍堡,今后以那里作为治所,不会冲突。” 闻得此言,竟陵令长长一叹,一脸哀其不争道: “麋都尉,下吏就直说了吧!” “此番收获沔北四县,全赖都尉和诸位将军的功劳!” “若都尉治于此城,我等绝无二话!” “可他邓伯苗凭什么一来就要抢占城中官廨?却让都尉去山中栉风沐雨?我等不服!” 麋威看着四个县令县长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心中一时无语。 刘备关羽高估我就算了,怎么你们也跟着凑热闹啊? 还问凭什么? 凭这个表字伯苗的新江夏太守他叫邓芝啊! 如果邓芝不来石城安顿,那我麋威怎么抱大腿? 真指望我去对付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那批曹魏猛男吗? 不过,麋威也多少清楚众人的想法。 问题出在邓芝本身。 且说,邓芝是南阳新野人,妥妥荆州土著。 据说还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之后。 但他早年在士人圈子里却属于查无此人的小透明。 一直到他入蜀,被贵人提携,这才有了点名声。 最终被刘备发掘。 所以邓芝虽是土生土长荆州人,但资历上更像个“益州名士”。 曾经瞧不起他的荆州本地士人,当然会对这位外州镀金归来的太守本能排斥。 但麋威才懒得跟他们蝇营狗苟。 一个未来的假节车骑将军,我得多缺心眼才会不抱他大腿啊? 于是含笑摇头,不作理会。 很快,船上有人下来。 (本章完) 第79章 我可太喜欢贤士了! 第79章 我可太喜欢贤士了! “一、二、三……十,才十个随从?” 看清来者的一刻,诸县令县长一时似笑非笑。 实在是这位新府君的排面过于寒酸。 堂堂两千石,没有随行的兵马侍从就罢了。 居然连仆人都只有十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逃难的呢! 唯独是,前方的都尉麋威始终一脸肃穆恭谨。 众人忌惮其官位和威望,又不好肆意大笑。 但心中早已轻视新来的邓太守。 而很快,就连麋威都有些动容。 因为那个腰佩印绶,分明是邓芝的官员。 居然跟仆从一同推着鹿车搬运行囊! 此处的鹿车并非鹿拉的车,而是一种人力小推车。 因其窄小只够载一鹿而得名。 麋威平日出行,好歹还能骑马呢! 想到这,他再也站不住,主动上前见礼,又帮忙推车。 而邓芝并未阻止,只是稍稍感谢,便继续前行。 如此一直走到城门前。 邓芝突然停步。 转身对麋威大拜道: “这一拜,是逆旅之客感谢主人搭把手。” “然则入得此门后,我便是此地太守。” “太守驱使都尉如私仆,有违国家法度,就此打住吧!” 麋威只好松开手。 他原本还打算送马匹和仆从,再借着麋竺的人脉跟对方套套近乎呢。 这下不好送了。 心道邓芝果然如传闻一样,作风俭朴,做事一板一眼。 这大腿,一看就靠谱! 心中更欢喜了。 便道:“官廨已经收拾妥当,府君请便!” 邓芝当即拜谢。 但就在麋威要告辞之际。 他身后一个中年文士突然越众上前,直视麋威道: “那官廨有几进院落,几间房?” 麋威不解其意。 但见此人头戴进贤冠,气度不俗,说不定是邓芝请来的佐吏? 照直答道: “只有两进院落。” “不过诸位放心,郡府官廨本是从驿舍改过来的,比县治还宽敞,足够住下所有人!” “果真够吗?”那文士并未轻饶。 “可我怎么听闻麋都尉此前屯兵于石城,也在这处郡府治事啊?” 作为一个佐吏或侍从,这么对一个比两千石的都尉说话,已属冒犯。 但旁边的邓芝只是眉头一皱,并未直接喝止。 麋威见状,心道此人怕是有些来头。 便继续道: “无妨。” “如今府君既来,今后自然是府君治事于郡府。” “至于在下,反正早晚要出城修筑堡垒,这段时日随便找一处空房凑合即可” 如此谦退言语,邓芝不得不开口了。 却是转向那文士,一脸不耐道: “我初入江夏,恩信未著,便急着抢夺有功之人的房舍,威公这是要我自绝于郡人啊!” 被称为“威公”的文士听罢,失声笑道: “正因为你我都知道这位麋都尉曾立下大功,又是关将军婿子,身负一郡之望,所以有些话才要提前说清楚!” “况且他自幼锦衣玉食,非软枕暖被不可酣睡。” “那以你我和麋安汉的交情,还能将其嫡子赶去荒废的民舍不成?” 邓芝一时语塞,又转回麋威。 此时麋威还在拼命回忆这个“威公”到底是谁呢。 见状便连连摇头道: “不至于,不至于。” “诸公有所不知,在下自去年一场大病之后,便落下了一个癖好。” “若要酣睡,无须软枕暖被,但必要有大……呃,要有贤能之士在旁!” “贤士越多,在下就睡得越安稳!” “若一屋子都是贤士,那便可高枕无忧了!” 麋威一顿,对邓芝拱手道: “今后有府君这等贤士稳坐城中,别说只是迁到别居了。” “即便当街席地,在下也能个酣然入梦!” 那文士一时目瞪口呆。 倒是同行至此的四个县令县长,对麋威交口称赞起来。 什么求贤若渴,见贤思齐。 什么昔有周公吐哺,今有麋都尉枕贤士而安睡。 而旁边的邓芝虽然说不这么肉麻的话来。 但听到这种绝对符合大汉士大夫价值观的话语,也是一时亮目不已。 而麋威说到做到。 立即告辞,片刻不留恋。 邓芝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莫名有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那文士。 哪知后者不以为耻,反而一脸促狭: “此子确实比过去能言会道,就是不知是否言行一致?” “反正今后你我要与他共事,何不趁机考校一番,看他品性如何?” 乃公疯了才跟你考校别人! 大王亲自选拔的比两千石,还轮到你我考校? 你以为你是谁啊? 当朝三公还是大将军? 邓芝心中破口大骂。 但他深知眼前之人素来拎不清身份,为此早就不知挨了多少骂。 便只好沉声提醒道: “威公,谨言慎行!” “莫忘了诸葛军师是如何向大王保举你的!” 听到诸葛亮的名号,文士脸色一变,终于敛容收声。 不过就在此时,马蹄声疾。 麋威竟去而复返。 “莫非都尉还是忘不了软枕暖被?” 文士又忍不住嗤声。 “非也!” 麋威匆忙翻身下马,趋步而来。 满脸惊喜道: “刚刚是在下失礼了,居然没想起足下是谁!” 文士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麋威振声道: “足下曾为曹氏的荆州刺史主簿,后弃暗投明,担任关将军的郡功曹。” “后来关将军向大王举荐足下,足下便转入左将军府任事。” “去岁大王立尚书台,足下与这位邓府君一同拔入台阁为尚书,名重一时!” “杨公啊,我仰慕足下才名久矣!” 此人正是历史上诸葛亮另一位相府长史,杨仪杨威公。 不同于留守成都的张裔,主要在后方足食足兵。 杨仪数次跟从诸葛亮北伐,负责大军的规划调度,乃是公认的知兵之人。 本来麋威听到刘备拜邓芝为江夏太守,已经望眼欲穿了数日。 谁知今日还有惊喜? 当即喜不自胜: “一日之内,竟陵迎来两位贤士。” “哪怕今后披发入山,我亦无憾!” “杨公,那处别居我也不住了,你且搬去住吧!” “我今夜就出城扎营!” 作势便走。 如此洒脱姿态,厚脸皮如杨仪,一时也有些赧然。 忙拉着他的手道: “都尉既知我是谁,岂能不知我因口出狂言才被大王贬斥到此处?” “即便如此,都尉依然认为我是贤士吗?” 麋威肃容道: “如何对臣吏陟罚臧否,那是大王要考虑的事。” “而威作身为一地守将,只需考虑杨公才干是否足以保存地方,不负王命,便够了!” 言罢,分别对着邓芝和杨仪郑重一拜,终于扬长而去。 杨仪彻底失声。 良久,邓芝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却是模仿他刚刚促狭的表情,道: “杨公,此番‘考校’,可还满意啊?” (本章完) 第80章 狼群里的哈士奇 第80章 狼群里的哈士奇 麋威到底不用披发入山当野人。 因为邓芝午后就派人来说自己仆从不多,郡府还有足够空房子。 若麋威不介意,何妨共住。 麋威当然不介意,当夜就搬回去了。 要不是邓芝有妻小,担心太唐突,他甚至想跟大腿们抵足而眠。 当然,夜晚不能抵足。 并不妨碍麋威白天往人家邓芝和杨仪的屋里串门。 得益于此,麋威打听到杨仪为何突然转来江夏。 原来,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尚书令法正不幸染病,开春后已无法理事。 蜀中诸公商议,认为尚书刘巴胜任尚书令一职,刘备同样认可。 除了同为尚书的杨仪。 杨仪素来自负,将尚书令视为囊中之物,岂能服气? 里里外外没少顶撞刘巴。 刘备在江陵听闻此事后,立即下令剥去杨仪尚书一职,赶出尚书台。 不过诸葛亮认为杨仪有才干,不用太可惜。 建议先挂一个闲职,以观后效。 诸葛亮的意见,刘备当然重视。 恰好此时他正考虑让邓芝出守位置紧要的江夏郡。 便干脆将杨仪左迁为江夏郡丞,作为邓芝的副贰。 乃是借邓芝的素俭君子之气压一压杨仪的小人气焰。 须知这个时代的郡丞跟早年的郡尉一样,其职能早就被郡太守侵吞,可有可无。 所以杨仪空有郡丞的名位,其实就是个光棍司令。 难怪一下船就阴阳怪气。 好在麋威丝毫不介意。 他只会认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 天天杨公前杨公后,请教这请教那。 搞到杨仪都没好意思阴阳起来。 倒是给邓芝省了不少麻烦。 …… 这日,麋威巡防归来,正要去找邓杨二公串门。 忽有一队人马自下游而来。 麋威不敢怠慢,立即出迎。 但见为首者竟是两月未见的费祎,不由好奇: “月初听闻南中似有不稳,大王日前已启程归蜀,文伟怎么不随车驾离开?” “都尉忘了先前你曾向大王举荐我入尚书台为郎了吗?” 费祎含笑上前见礼。 “大王说入台阁者,须精熟地方庶务,让我先试守一岁当阳长。” “等将来有了治绩,再行提拔。” 我居然成了费祎的举主! 这未来大腿算是彻底抱上了吧? 麋威顿时心情开朗。 不过一听到“当阳”这个地名,又不免有些应激。 十二年前,刘备正是在当阳长坂遭遇曹操轻骑奔袭,前功尽弃! 而曹操当年之所以敢于抛下辎重,轻骑南下奔袭。 是因为当阳县位于南郡北部,直面襄樊,历来是重要的陆上交通节点。 如果说竟陵是汉水河道上的桥头堡。 那当阳则是荆襄步道上的前哨站。 不管是关羽北伐,还是曹魏南征,这两地都首当其冲。 费祎留在这种要害之地,万一有失,岂不弄巧反绌? 便直言担忧。 费祎闻言笑道: “都尉勿忧,关将军已命关荡寇(关平新将军号)提正卒五千屯于当阳,以备秋后北敌来犯。” “我此番不过是督运辅兵、民夫北上,协助关荡寇屯兵而已。” 麋威这才放心下来。 又听费祎道: “这批民夫共四千口,关将军的意思是,当阳和竟陵各一半。” “都尉这里收得下这么多人吗?” 那必须收得下! 麋威重重颔首。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四处募兵,又抓流民屯田,还不是因为本地十分缺人? 而即便他忙得晕头转向。 两月时间也不过将本部兵员扩充到一千五百人而已。 实在是战乱之世,又迭加各种天灾人祸,江夏乃至荆州南北都出现大量人口流失。 不然先前麋威打算搬出郡府时,何来空置的民房? 都是近十年间各种大战、大疫后荒废下来的。 而究其根源,便是建安十三年曹操南下荆州。 曹操之前,荆州虽不乏战事,但多在边境,内郡尚算稳定。 而随着曹操南下,特别是赤壁战后,三足鼎立之势渐成。 荆州便成了一处四战之地。 曾经富饶繁荣的景象一去不返。 麋威:“南郡素来也是缺人的,怎么突然就多了四千口人?” 费祎:“非是南郡。乃是先前武陵马太守节留的江东民夫!” “先前孙氏大军横渡大湖奔袭临沅,可谓劳师远征。” “其后狼狈败退,能约束住本部正卒便算将领有手段了,岂能兼顾到方方面面?” “马太守节流之后,听闻江北缺人,特意遣将督运四千人到江陵交由关将军处置!” 这麋威还能说啥呢? 马良牛比! 这下孙权赔了城池又折兵了。 当然,两千人说少不少,说多也真不多。 特别眼下,麋威这一部还肩负着扼守汉水河道的战略任务。 便向费祎半是诉苦,半是请教道: “我这段时日巡视了一遍石城附近地形。” “今后若想稳妥立足此地,一要在城北险要处筑垒、屯兵;二要在临水处多造坞、囤船。” “可夏季农闲不比冬日,田地终究不能不管的。” “只怕秋收之前,无法大量征发本地民夫。” “就连文伟带来这两千人,也要分出部分去照料军屯。” “如此一来,秋收之前,先筑垒还是先造坞,必须有所取舍……文伟以为我该先造哪个?” 闻得此问,素来机灵的费祎难得陷入沉思。 片刻才道: “我以为都尉此问,其实是着眼于秋后的军事调度,对否?” “不愧是文伟,一针见血!”麋威轻赞一声。 “不错,筑城垒屯兵,主要是为了陆上御敌。” “而造水坞囤船,除了御敌之外,更多是考虑到今后北上襄樊。” 费祎:“若如此,都尉只需想清楚一事足矣:以如今荆州的积蓄,两年内能否再兴大军北上,一如去岁?” 麋威果断摇头。 经历去年南北大战之后,荆州还有几分积蓄可言? 刘备为什么亲自督促春耕? 邓芝为什么空降来江夏郡? 自己为什么要去募兵军屯? 因为这里缺兵缺粮,缺干吏缺军械……总之啥都缺! 不休养生息个两年时间,何谈北伐。 就像自己之前跟诸葛恪说的那样。 眼下关羽只能先去策应益州稳固基本盘,不能指望立即北上攻城略地。 想到此处,麋威轻吐一口,不再纠结。 …… 这之后,费祎又跟麋威分享了近来一些人事调度。 除了关平北上屯兵当阳之外。 刘备临走之前,还特意将随行至江陵的吴班、陈式两部水师留在荆州。 并命二将屯兵于枝江和麦城二城 乃是让二将伺机北上,攻取临沮和章乡两处扼守沮、漳二河的据点。 一旦打通了沮漳二河道,那其北端,就能跟东三郡稍作连接。 今后二将不但能与刘封孟达一同策应关羽北伐,还能在必要时互相支援。 算是在长江以北,给汉中和南郡之间,多留一条连接的通道。 虽说不如襄樊所在的汉水河道那般便利,但总归聊胜于无。 据说潘濬一眼看穿刘备的战略意图。 隔天就向刘备自请西上上庸协助副军将军刘封处理三郡民事。 当然是要等道路畅通之后。 刘备壮其胆魄,欣然同意,当场就给潘濬加了一个中郎将的号。 麋威一时感慨大势之下,老登终于也肯干点人事了。 就是不知东三郡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刘封和孟达之间的矛盾还会否激化? 然后再一想。 如今荆州北边前线,从东到西。 邓芝、杨仪、关平、费祎、吴班、陈式、刘封、孟达,还有稍后的潘濬……可谓能臣猛将云集。 更别说关羽就坐镇于后方江陵。 自己身处其中,岂不是成了一只混入狼群的哈士奇? 这下应该可以躺平了吧? 于是当夜回到郡府中,麋威难得酣睡了半宿。 然而。 夜半一过。 麋威突然惊醒,裸衣冲到庭院之中。 先是遥望北方。 继而又望西北。 心跳加速。 呼吸粗重。 (本章完) 第81章 三个战略机遇 第81章 三个战略机遇 “先修坞囤船?” 翌日,邓芝和杨仪听闻麋威的计划。 一时间忘了对方昨夜裸衣出奔的壮举。 毕竟两人一个江夏太守,一个江夏郡丞。 理论上都要对本地的军事布置负责。 只不过邓芝更稳重,忖度麋威是否得关羽私下授意,暂时蹙眉不语。 杨仪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今明两年荆州以稳守为主,不征发大军。” “这是大王和关将军年初便议定的军略。” “你莫要仗着大王赏识,又是关将军的婿子,就能任性妄为!” 邓芝听得暗暗点头。 麋威激动了半宿,此时反而平复下来,沉声道: “若我说有一个无须大规模征发,便可取下襄樊的战机,府君和杨公信不信?” 邓扬二人怔然对视,还是杨仪开口:“战机何在?” 麋威:“不敢说有一个显著的战机,但确实有迹可循的。” “比如,去年襄樊又是大水,又是大战,今年多半要缺粮的。” “缺粮,不管军中还是民间,多半要生乱。” “那面对如今刘孙再度结盟之势,曹仁是否要稍作避退呢?” “又如,曹丕刚刚继任王爵和相位,今年内其人必先专注于朝堂,无暇分心外战。” “那他得知曹仁无法稳守襄樊,是否会先行退保之策呢?” 闻得此言,邓芝再度蹙眉不语。 杨仪却嗤声道: “你左一个‘多半’,右一个‘多半’,原来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麋威当然不是瞎猜的。 前世史书有载,这一年襄樊缺少粮食,曹丕下令曹仁撤回南阳宛城屯守。 而曹丕这一昏招历来被后人所诟病。 甚至在晋书中,还多了一条司马懿在朝议中力陈襄樊不可轻弃的段子。 也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后人美化。 但不管有没有司马懿置喙此事。 曹仁撤出襄樊的记载是确凿无疑的。 孙权甚至趁机派人占领了襄樊。 虽然隔年就被曹仁和徐晃联手撵走。 却也足以说明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个战略窗口期。 当然,话说回来。 历史毕竟发生了变动。 原本历史中,曹丕和孙权暂时结盟,且一度被大魏吴王的言巧语哄骗。 很可能那时候,曹丕真的认为没必要再死守襄樊。 而这一世。 襄樊南边的大敌关羽依然健在。 即便存在粮食、人力严重欠缺的系统性问题,也不见得会轻易放弃吧? 这正是麋威激动半夜,又于晨间平复下来的原因。 前世历史可以借鉴,却不能机械照搬。 世易时移,谁知道一些原本会发生的历史事件,会否面目全非? 所以他才一大早来见邓芝和杨仪。 说到底,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国战。 不是单凭一个穿越者靠着似是而非的“先知”能力就能直接横推九州,实现地图开疆的。 这是一个周期长、维度广、变数多的庞大“项目”。 想要成事。 必须依靠群策群力。 此时邓芝沉思良久,倒没有如杨仪那般嗤声讥笑。 而是沉吟道: “城垒和船坞,本来都要修造的。” “若都尉坚持先修坞囤船,我亦无话可说。” “只是荆州军政大略,终究取决于关将军。” “都尉何妨先向关将军请令?”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 麋威心道也只能先如此了。 实际上,他昨夜突然惊醒,记起的战略机遇可不止这一个。 荆州方向,除了曹仁撤出襄樊之外。 没记错的话,还有梅敷率领汉滨五县五千家叛魏南附。 按一家平均五口人算,这就是两万多人口了。 在眼下绝对是一笔不容忽视的人力资源。 更别说这五县均位于襄阳西边的汉水之滨。 一旦能占下,那从襄阳到东三郡再到汉中,便一路畅通。 诸葛亮当年规划的“跨有荆益”战略,就算彻底成型。 而除了荆州之外。 益州方向同样存在一个巨大的战略机遇。 没记错的话,差不多就在这两年时间。 凉州先后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叛乱。 其中一次还波及到关中。 而麋威之所以记起这件事。 说起来,还跟费祎昨日提及的将军陈式有间接关系。 这位目前只是中层将领的陈式。 未来会在诸葛亮的策应之下,攻占益州北部的武都、阴平二郡。 成为季汉一朝仅有的一次开疆拓土之战。 而眼下。 虽无法保证提前收获二郡。 但若能趁乱插手凉州之事。 那将来益州北伐,不就有更多借力的地方? 须知历史上的此时此刻。 刘备正忙着跟孙权争夺荆州。 根本无心北顾。 这才给了曹丕从容稳固雍凉的战略窗口期。 等后来诸葛亮好不容易收拾完南边的烂摊子,开始调头北伐。 雍凉方向能借力的地方就少得多了。 饶是如此,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依然操作出了“三郡叛魏,关中响震”的声势。 那这一世,如果诸葛亮早几年开始操作,早一点插手雍凉。 是不是就能改写一伐功败垂成的遗憾了呢? 麋威思虑了半夜。 也忐忑了半夜。 明明知道战略机遇就在眼前。 可偏偏拿不出真凭实据。 甚至还要担心蝴蝶效应带来的影响。 搞不好要闹笑话的。 于是听取邓芝建议后,再熟思一番。 他还是咬牙分别给麋竺和关羽各发一封急信,陈述这两个方向的战机。 哪怕闹笑话也要写! 这种战略机遇错过要后悔一辈子的! 反正这两人,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准岳父。 最多回信斥责一下自己异想天开,不至于闹出什么事端。 …… 发信之后,麋威心情终于彻底平复下来。 能做的他已经做了。 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之后,他按计划率领士兵、民夫和辎重北上,在石城北郊扎营屯驻 不管后续是陆地优先还是水上优先,都要提前调度,充分准备。 数日后,江陵方向终于有了回音。 关羽竟派遣长史张裔亲自过来。 麋威亲自出迎。 双方在主帐坐下后。 张裔开门见山道: “这次来有两件事。” “其一是改良连发弩初见成效。” “江陵工匠锻造了五十架新弩,这次都带来了。” “今后发现有何不足,可发信至江陵,再改。” 麋威大喜过望。 但很快就被第二件事吸引。 “其二,你信中所言的襄樊之事,江陵诸公认为多是臆测。” “但考虑到你保全南郡、武陵的功劳,又是潘公的高足,又不得不重视。” “所以君侯遣我来问一问你,北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被人高估还有这种好处? 麋威立即将整理好的思路一一道出。 大体上跟之前的说法差不多,但补充了一些军事以外的角度。 比如说曹丕野心可能不止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那为了走完这“一步”。 曹丕今年内必定要全力以赴应对来自朝堂各方的阻力,不大可能往南边使劲。 都是根据前世历史倒推出来的结论。 张裔闻言,沉吟良久。 却说了一句看似与此无关的事: “大王车驾归蜀之前,曾与君侯单独策马到江边,说了半天话。” “君侯归来后,闭门三日,出来后设宴招待江陵诸公。” “其后当众折断一箭,言此生若再轻慢学士,有如此箭。” “彼时满座皆惊。” 说到这,张裔定定看着麋威。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本章完) 第82章 定要好生叙旧 第82章 定要好生叙旧 首先排除关羽痛改前非。 麋威心中很自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不相信关二爷的魄力。 若早个三四十年,指不定真能吃一堑长一智,改掉傲上的毛病。 但这不是二爷已经须发半白了吗? 这不是他正处于一生威望顶峰吗? 什么性格、性情、社会关系、三观认知等等等等,都已经彻底固化定型。 江山不易改,本性更难移。 所以闭门三日也好,有如此箭也罢。 本质上都是一种政治表态 而且很可能是刘备以主君身份要求关羽执行的表态。 那从一个权力生物的角度去考虑此事。 在去年差一点丢失荆州之后。 刘备已经对关羽能否替他稳守荆州产生了一点怀疑。 不疑就不符合人性了。 当然,也只是一点怀疑。 不至于因此撤换关羽,继而给整个刘备集团造成巨大的、难以估量损失的动荡。 因为谁都知道。 眼下刘备之下,没有人比关羽更适合出任这个“董督荆州”的栋梁大将。 这是综合军事能力、个人声望、论资排辈等等因素之后的必然选择。 不然还能有谁? 假节右将军张飞? 张飞虽然也是公认的万人敌,但他也是公认是名位亚于关羽。 你把张飞捧到这个位置上,那关羽怎么安置? 而且张飞就没有坏毛病了吗? 假节左将军马超? 且不说马超的威望基本在雍凉胡羌,过不了江汉。 作为一个后来者,他若来董督荆州,关羽张飞能服气? 别说关张,其他资历大将,包括麋威的便宜老爸安汉将军麋竺,估计都不能服气。 督汉中镇远将军魏延就更不用说了。 他坐镇汉中这个益州北大门,位置紧要,一动就要出大问题。 实际上,当初刘备提拔魏延坐镇汉中而不用张飞,已经是“一军尽惊”了。 若再把魏延提拔到关羽的位置,那只怕要“一国尽惊”。 翊军将军赵云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还是那句话,资历和地位都不够,不能服众。 军师将军诸葛亮倒是能服众。 而且很可能是除了关羽之外,唯一合适董督荆州的人选。 刘备入蜀之前,根本就是将荆州同时托付给诸葛亮和关羽的。 可问题是,刘备更需要诸葛亮留在益州! 至于已经时日无多的法正和黄忠,提都不用提。 那么。 既然不能动关羽,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关羽的性格问题。 刘备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假借关羽之手,对荆州士人作出一个表态,或者说承诺。 表面上,是关羽承诺不再轻慢傲士。 实际上,是刘备承诺今后在关羽和荆州士人之间。 他不会偏帮关羽。 持中对待。 而这种承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必然会削弱关羽在荆州的绝对权威。 这才是“彼时满座皆惊”的根本原因。 麋威思虑妥当,对张裔道: “我明白张公的意思。” “若拿不出真凭实据,让君侯强行违逆众意兴兵北伐,后续万一有失,只怕要陷君侯于不忠不义的境地,继而败坏荆州大局!” 闻得此言,张裔含笑赞赏点头。 麋威本就对此有心理准备,不再纠结。 转而道:“实不相瞒,除了襄樊之外,其实我对雍凉也有些想法……” 旋即打算将益州方向的战略机遇告知张裔。 虽然他已经给麋竺写信。 但路途遥远,尚未收到回信。 而麋威记得张裔跟诸葛亮私交不错。 若能通过他将这条情报直接递到诸葛亮手上,那就更加保险了。 然而麋威刚提了一嘴诸葛亮。 张裔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堪。 麋威:“张公,可是蜀中出了什么大事?” 张裔摇头:“只是私事,不提也罢。” 言罢,竟以车船劳顿为由转去歇息。 麋威见他突然变脸,怎会不生疑? 但见对方有意回避话题,只能按下不表,回头再去打听。 …… “此弩一匣十矢,能射一百二十步到一百五十步,可连发!” “军中三石强弓虽也就能射一百五十步,却无此疾速。” “然则,此弩虽可速射,却也因射速快,需要大量供应弩矢方可发挥其长处,否则便和步弓无异。” “而若要大量配备弩矢,则无法用于野外作战,只能用于堡垒或者舟船之上……” 靶场上,麋威听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将,一时有些走神。 直到对方喊了他好几声。 他才回过神来,道: “足下姓向讳宠,字巨违,乃是襄阳宜城名士向巨达之侄?” 名为向宠的小将颔首。 却不理解眼前这位麋都尉为何这般作态。 看上去似乎有些惊讶,甚至……惊喜? 他喜什么? 喜得连弩? 麋威:“那岂不是说,足下与白眉马季常是同乡?” 向宠:“在下家中长辈确实与马氏五常有交往。” “这就对上了!” 麋威猛一抚掌,旋即紧紧握住向宠的手,道: “巨违啊,我与你神交已久!” “本想着你远在蜀中,而我出任江夏,此生未必能复相见。” “不料今日竟在千里之外的他乡重逢!” “莫非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吗?” 向宠自然听不懂什么叫“缘分”。 但麋威这热情的姿态一眼就懂。 一时有些赧然道: “麋都尉在江陵力挽狂澜之事,早已传入蜀中。” “与都尉相比,宠这点浮名,何足道哉!” 麋威心中一咯噔。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不过无所谓,我会背《出师表》! 刘备说你“能”。 诸葛亮赞你“性行淑均” 你忽悠不了我的! 面上更加热情了: “我的功绩都是诸公抬举,不足为道!” “倒是你我今日难得异乡重逢,定要好生叙旧!” 旋即便将人拉到自己的主帐。 也不知一个荆州襄阳宜城人,一个徐州东海朐县人,有什么“旧”可叙。 总之一番东拉西扯,麋威虽然还是没能实现跟大腿“抵足而眠”的宏愿。 但好歹搞清楚向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原来他跟吴班、陈式一样,都曾在刘备的中军效命。 这次跟随刘备东下支援江陵,因为约束部众表现出色,得到刘备赏识,便指派给马良使用。 而马良在确认这位同乡兼好友子侄确实有才能后。 却干脆举荐给关羽,以求更好前途。 于是向宠就这么跟着张裔来到竟陵。 如此具述一番并非真实存在的“平生之意”,话题自然转到张裔身上。 麋威随口提了一嘴张裔和诸葛亮的交情,本想能否找到张裔突然失态的线索。 没想到向宠蓦地面色一变,欲言又止。 麋威顿时目光一亮。 向宠知道内情! (本章完) 第83章 人无完人,因势利导 第83章 人无完人,因势利导 一番旁敲侧击之后。 麋威终于搞清楚怎么回事。 原来张裔有个儿子在益州当郡吏。 又有个好友杨洪时任益州治中从事。 先前杨洪巡视郡县的时候,发现张裔之子有过失,就秉公处置。 那时张裔恰好被人劫持到交州,根本不知。 等成功逃回来之后,听闻此事,连发了好几封信去质问杨洪。 一来二去,此事闹得蜀中皆知。 连诸葛亮都被惊动,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劝诫张裔。 然后因为荆益两地的信使要走长江。 最后刘备也惊动了。 “张公还真是有仇必报,有耻必雪的性情啊……” 麋威想起与张裔初次相遇的情景,一时感慨。 向宠自忖职位低,不敢附和,委婉道: “杨治中处事公允,既未徇私,也无刻意避嫌,张公或许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有所误解。” “过些时日,两边或能冰释前嫌?” 那可不一定。 麋威暗暗摇头。 张裔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跟关羽一样,都已经本性难移。 你指望他一个私心胜过公心的人突然变得大公无私。 那跟指望连发弩能达到加特林机枪的杀伤力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很怀疑这次张裔来竟陵。 除了关羽命令之外 很可能是借机离开江陵,避一避舆论风头。 毕竟这种私人恩怨惊动到刘备和诸葛亮这一层,基本就公开化了。 那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 当然是杨洪处事公允,而张裔小肚鸡肠。 前者扬名,后者名声受损。 这么一想,麋威更加感觉可惜了。 因为杨洪作为益州治中,分量不轻,绝对能左右刘备和诸葛亮的决策。 若不是张裔跟他闹翻,说不定能跟此人搭上线。 杨洪加上麋竺,这事甭管最终成不成。 至少能作为一个正经的军事议题,摆到刘备和诸葛亮的书案前了。 只可惜人无完人。 张公啊张公,你为何就这般记仇呢…… 记仇…… 记仇…… 记仇? 记仇! 砰地一声,麋威霍然站起。 旁边向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好在麋威立即向他赔笑道歉,然后让他先去安顿。 自己则直奔张裔所住的军帐。 …… “你说你有办法帮我报仇雪耻?” 张裔看着神色认真的麋威。 面色阴晴不定。 思虑片刻,才轻叹道: “都尉好意,心领了。” “然则,我已经落下徇私小人的骂名。” “若再挟私报复,只怕诸葛军师的下一封信就不是劝诫,而是夺职了。” 麋威:“张公莫急!” “我此法,非但不会让张公背负恶名,还能借此扬眉吐气!” 张裔目光一动,道: “愿闻其详?” 麋威先将雍凉可能会出现叛乱,而益州可以从中谋利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然后才道: “这条军情,目前只有我,以及我家大人知晓,并未对外声张。” “张公何妨私下另写一信,将此事转告益州杨治中?” “杨治中若果真处事公允,那一定不会因为此前的私怨而轻视这条情报!” 张裔听到此处,身体微微晃动,呼吸骤然加速。 数息后,才平复下来道: “你这条军情,可靠吗?” 听到此问,麋威就知对方已经明白关键所在。 当即再道: “于我个人而言绝对可靠,但我不便出示实据。” 张裔若有所悟: “是麋安汉的人脉?” 麋威笑而不答,继续道: “总之,若今明两年雍凉并未生乱,那张公不过是私下转告,于情于理都谈不上过失。” “可若事态果真如我所料,杨治中必定立功,而张公除了立功之外,还能赚一个不计前嫌,一心奉公的好名声!” “而且那时只怕连杨治中都必须称赞张公的公心。” “因为他的功劳是你主动分润给他的!” “真有那一日,张公还怕不能洗雪今日耻辱吗?” “而张公当下不过是写一封私信而已!” 听到此处,张裔已经彻底坐不住。 霍然而起,对麋威大拜道: “年初我举荐都尉为副使,除了感念华容的收留之恩,也曾有意通过辞让好让大王高看我。” “但此刻我只能庆幸彼时举荐了都尉!” “如此恩情,不论今后事成事败,裔必十倍奉还!” 麋威连忙起身还礼。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 主要是怎么在信中才能尽可能引起杨洪、诸葛亮更多关注北方。 又不至于认为张裔是在危言耸听。 等信写好后,麋威正要告辞。 张裔忽然拉着他的手道: “都尉若想说服江陵诸公,除了着力于两位关将军以外,何不另找一位名士帮腔?” 麋威:“张公是说潘师?” 张裔摇头笑道: “潘别驾处事圆滑,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他即便帮忙,也只会点到即止,不会尽全力。” 麋威听得连连点头。 这太符合他对潘濬那老登的刻板印象。 麋威:“那张公说的这位名士是谁呢?” 张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麋威心中一动: “莫不是江夏郡丞,杨仪杨威公?” “正是此公!” 张裔抚掌道。 “杨威公曾为荆州刺史傅群的主簿,后转投关将军,任襄阳郡功曹,再后则加入大王彼时的左将军府为掾史。” “其人入蜀之前,在荆州的名位并不下于如今的潘别驾。” “若他肯帮腔,加上潘别驾和我,那试问,江陵诸公,谁敢不听不从?” 麋威一想还真是。 而且杨仪那一嘴连刘备都受不了的阴阳怪气,一旦开了尊口。 除了邓芝这种君子和潘濬那种老登。 估计江陵真没几个“名士”能招架得住。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力降十会。 麋威:“然则杨公亦非常人也,我如何能说动他帮腔呢?” 张裔指着自己,似笑非笑道: “你方才怎么说服我的,回去就怎么说服杨威公。” 又道: “杨威公此人,性情狷狭,不好相处。” “但其人嗜好做官,且是有所统领的‘实官’。” “若能投其所好,那他反而比谁都更好相处。” 投其所好么…… 麋威微微颔首,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旋即辞别张裔。 …… 翌日,麋威返回石城。 “都尉好大的胆子!” 一入郡府,尚未开口,杨仪就已经呛声。 “你不但违逆众议造坞囤船,甚至还想串联上下,颠倒黑白?” 麋威已经熟悉杨仪性情,并未被吓到。 不急不慢反问: “我不过在城北屯兵数日,杨公怎知我作何打算?” 杨仪嗤道:“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若筑城垒,必先征发大量力役,又要伐木采石,以备版筑所需,更需要囤积粮谷,与行军作战相差仿佛。” “若是修坞,则力役稍减,却必须额外囤积财货。因为造船或市船,需要与工匠商贾之流打交道。” “而你近日既无大量征发,也未从城中邸阁大量取粮,倒是绢帛一类财货取了不少。” “由此观之,你意在水利,不在山险!” 麋威闻言不怒反喜:“都说杨公有规划调度之才,今日观之,名不虚传!” 杨仪摆手道:“你再多溢美之辞,我也不会因你的臆想而违逆众议。” 麋威:“若我能让杨公得偿所愿呢?” (本章完) 第84章 得偿所愿 第84章 得偿所愿 杨仪嗤声不改: “难不成你能让大王回心转意,以我代法孝直为尚书令?” 你还真敢说! 麋威暗暗吐槽,但早有腹稿: “尚书台固然为天下枢要,但秩禄低,为令者不过千石。” “窃以为杨公大才,非二千石不足以相配!” 杨仪闻言本欲继续嗤笑对方见识短浅。 尚书令之清贵,岂能单看秩禄高低? 然而看到麋威一脸笑眯眯,分明有备而来。 心中蓦地一动:“襄阳太守?” “杨公慧眼如炬!”麋威道。 “众所周知,关将军遥领襄阳,却志在宛、洛。” “将来襄阳的府君,多半要另则贤明。” “而杨公虽然胜任此职,但毕竟要回避原籍。” “倒是邓伯苗邓府君,并无此虑。” “而只要邓府君一动,江夏这边,杨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杨仪在听到邓芝的时候,便已经恍然。 但其人宦游多年,自然不会轻易被这种空头支票所迷惑。 “二千石之位,我确实心动。” “然则襄樊之重,天下皆知。凭什么曹魏要弃守?” “就凭你先前的无端揣测?” 然而麋威今日并不纠结这个话题。 “那杨公就当是虚言妄语吧!” “可虚妄归虚妄,却未必不能为杨公讨些切实的好处!” 杨仪目光微微一眯。 又听麋威道: “自本朝以来,郡丞之职早已被郡府门下诸曹所侵吞。” “郡丞能否执掌实职,全看太守是否赏脸。” “而据我所知,邓府君早在蜀中便有两千石的历练,在地方号称清严有治绩。” “其人来江夏未满一月,已将上上下下梳理妥当。” “这对于江夏郡而言是好事。” “却也让杨公无法插足分毫。” 杨仪闻言当场翻了个白眼。 但麋威下一句,让他再次眯目。 “但我能让杨公名正言顺地插足郡事!” “正如杨公方才所言,筑城如行军,需要大量征发力役,需要版筑,需要积粮。” “这些事郡府诸曹早已包圆,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轮不到杨公置喙。” “可造坞囤船呢?” “因为江陵众议早就定下今明两年主守,所以近段时日,江夏郡府一直按照筑城来调度和准备的。” “如若此时,关将军突然改弦更张,郡府必定应接不暇……却不知杨公这位郡丞,会不会出手相助啊?” 听到此处,杨仪双眼眯成了线。 他固然没听过“新项目等于新预算”这种后现代职场暴论。 但巧立名目以攫取权势和利益,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邓芝那种道德君子可能不屑一顾。 可杨仪哪在乎这个? 有自己前途重要吗? 更何况。 麋威不过是将两件本来都要做的事。 调换一下先后顺序而已。 甚至都称不上巧立名目。 那何乐而不为? 默然数息,杨仪轻吐一口浊气,道: “他日都尉功成名就,还望不要忘了你我今日之语!” 成矣! 麋威心下暗喜。 他不怕杨仪有所求,就怕不能投其所好。 而现在看来,张裔对杨仪性情把握十分精准。 可谓一击即中。 至于杨仪所求的承诺,麋威也根本不怕无法兑现。 因为其人早就被诸葛亮视为夹带里的人物。 早晚要得大用的。 只是杨仪现下正落魄,自己心里没底而已! 于是真心实意应道: “必不忘杨公相助之情!” …… 有了杨仪帮腔,事情很快迎来转机。 先是他以关羽故吏的身份给关羽写了一封信,力陈先水利后山险的必要性。 然后趁着休沐闲暇之际(本来就天天没事干),到江陵四处访友,不厌其烦地重申这个观点。 期间还上演了好几场舌战群儒的戏码。 终于将话题彻底炒热。 到了这份上,张裔、潘濬这些早有默契的聪明人。 也都顺势下场,以各自手段声援麋威和杨仪。 又加上关平这位前线大将无条件支持麋威。 于是堪堪在四月初,一轮春耕结束之际。 关羽正式准许麋威今夏先造船坞,囤积舟船。 而麋威也如约保举杨仪参谋江夏西部都尉军事。 好让杨仪名正言顺接手造坞囤船的事务。 万事俱备,直接开干! …… 一夏繁忙。 到了六月末。 暑气未消,水势已丰。 大江自上游裹挟泥沙俱下。 各种或好或坏的消息,也都接踵而来。 首先是荆州这边。 在麋威一力主导之下。 石城北郊建成了一片足以容纳上百大小战船的船坞。 须知,汉水自上游丹江口进入南阳盆地以后,大体上是越往下游越开阔。 到了襄樊河段,河道已能满足正常的通航需求。 而到了石城这一段(后世钟祥市南),河道不但开阔,水流还缓且深。 正是一处上佳的内河港口。 有了坞,战船自然也要跟上。 无外乎是修旧同时造新。 小型战船大多雇佣本地工匠解决。 大型战船建造周期长。 但可以通过跟江东贸易,以物易物。 在南郡太守廖化和武陵太守马良的帮衬下,麋威换来了五艘“斗舰”。 也即配有女墙的中小型战船。 麋威在武陵之战见识过此船的威力,早就眼馋。 终于得偿所愿。 据说廖化那边还换来两艘更大吨位的艨艟以稳固江防。 那种水上堡垒麋威虽然也眼馋。 但也知道大船不适用于汉水上游,所以不强求。 可以说,经过一夏努力,关羽军团虽未恢复鼎盛时期的军力。 但至少战船的规模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今后不管是巩固河道还是支援北伐,都有足够底气。 此外,得益于河道畅通。 襄樊曹军的动态也终于被切实掌握。 但说实话,这个就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因为曹仁根本没有撤出襄樊的迹象! 相反,根据斥候汇报,入夏之后。 曹仁还在襄阳周边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军事扫荡,以剿灭盗贼,巩固地方。 这就有点难绷了! 好在不久之后,斥候又获悉曹仁之所以要顶着暑气出兵。 是因今年襄樊周边闹了灾荒,盗贼四起,波及南阳新野。 隐隐间,还跟去年南阳以北的梁郏、陆浑群盗有所呼应。 想不剿都不行。 换言之,曹仁也是处于一个自顾不暇,无力外战的窘迫状态。 倒是跟麋威先前的论断一样。 总算没有丢脸。 除了荆州,益州方向的消息同样好坏参半。 好消息是,随着刘备车驾回到蜀中。 加上犍为太守李严再次表现神勇,南中的骚乱终于平息。 唯独是,刘备一回成都就病倒了。 说实话,麋威得知这个消息后,虽有忧虑,却一点不惊讶。 毕竟年纪摆在那里。 原本历史中,刘备结束汉中之战后。 好歹还修养了一年多才南下争荆州。 而这一世,他刚刚返回成都,还没休息几个月,就不得不匆匆南下支援江陵。 前前后后走了上万里路。 如此奔波,又是高龄,不病才怪了。 一时间,成都人心惶惶。 倒是跟去年冬末的雒阳相差仿佛。 但不幸中的万幸,成都还有一个诸葛亮。 诸葛亮号为军师将军,实际上相当于刘备的内相。 经其一番整顿,上下人心迅速稳定。 甚至还不忘提醒汉中的魏延,以及梓潼太守张翼,小心留意雍凉方向动静。 当麋威从麋竺来信得知此事后,一时如释重负。 数月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本章完) 第85章 人心得失 第85章 人心得失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 随着临近收获之季,荆州各方的工作重心渐渐转回农事。 如试守江夏西部都尉麋威,在船坞竣工之后,便迅速遣散民夫。 自己也切换到初春时的工作模式。 打击盗贼,督促军屯。 于是杨仪再度清闲下来。 当然了。 以杨威公的脾性,到手的权势怎会轻易放下。 这日,他带着一份调拨南郡民夫到江夏军屯的公文来到郡府。 理由他早就想好了。 一是江夏新地,比南郡更需要人力。 二是他要调拨的那批民夫来自于禁部的北方降卒。 反正都是离乡无根之人,留在南郡屯田和转到江夏不还是一样地种地? 当然了,杨郡丞之心,路人皆知。 反正他从不以为耻就是了。 怀揣着小心思,杨仪一进门。 却见太守邓芝在庭院中一边踱步,一边凝思。 后背手中还握着一卷不知是经籍还是公文的竹简。 杨仪目光一动,也立即负手于身后,含笑踱步上前道: “府君似有烦忧,不知下吏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邓芝自然早就注意到杨仪的小动作。 却只淡淡道: “威公公事繁忙,岂敢劳烦。” 杨仪哪会在意这点阴阳怪气,脸上笑意更浓: “若论公事繁忙,如今江夏上上下下谁不清楚府君是第一,麋都尉是第二?下吏怕是连排第三都勉强。” 邓芝道:“可昨日麋都尉才跟我说,今夏诸事顺利,全赖威公鼎力相助,他不过是沾了贤士的光,不足为道。” 杨仪笑容一僵。 若换个人来称赞自己,杨仪绝对不介意全单照收。 可偏偏麋威是江陵诸公公认的谦逊有德之人。 人家说“不足为道”那是人家品德高尚。 但你若拿这话四处招摇,自鸣得意。 那你铁定要成小丑。 可话说回来。 这邓伯苗往日闷头做事,不声不响。 甚至今夏自己借麋威的势强行揽走部分郡府的职权,他也未曾有什么怨怼之语。 怎么此刻突然旧事重提。 莫不是要秋后算账? 便故意岔开话题: “说到这麋都尉啊,总是逢人便说自己微不足道,又处处礼敬名士。” “我遍观荆、益二州之才俊,如此谦退者,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不知府君以为然否?” 见邓芝不出所料,颔首认同。 杨仪紧接一句:“看来府君也颇为看重麋都尉,既如此,何不请其分忧?” 反正麋威最后肯定会来求助自己这个“贤士”的。 杨仪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然而邓芝闻得此言,却断然摇头。 杨仪亦有应对之语: “莫非府君认为麋都尉到底太年轻,不足以托付大事吗?” 邓芝根本懒得搭理杨仪的激将法。 干脆直接道:“麋都尉早已替我分忧,何须再请?” 杨仪一怔,没听明白。 却见邓芝轻叹一声,道: “你春末去江陵上蹿下跳,其后关将军改弦更张,让麋都尉先占水利,再图山险……这些事,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是你以为我虽然知道,却畏于权势,只能忍气吞声?” 杨仪干笑一声。 邓芝又道:“你可知我最看重麋都尉哪一点吗?” 杨仪闻言又是一怔。 邓芝这么问,肯定不是说早已路人皆知的谦让、礼士。 稍稍一想,道:“务实之风?” “确有此风。”邓芝不否认。 “但更关键的是,因其务实,所以凡事尽力而为之余,却又能体恤民力,不会涸泽而渔。” 杨仪心想这点确实是邓芝特别欣赏的特质。 因为邓芝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便忽有明悟,道: “江夏四战之地,士民早已不堪重负。而修船坞虽有征发,却到底不如修一座山中城垒那般繁重……这才是府君今夏容忍对我等‘上蹿下跳’的原因?” “我并未容你!只是不忍重伤民力,且敬重麋都尉的恤民之心!” 邓芝直白如故。 “我固然跟你一样,并未轻信曹氏弃守襄樊之论。” “但换作你是麋都尉,若笃定襄樊有机可乘,你会计较于先水利还是先山险吗?” 那肯定要计较呀。 杨仪心里默应一句,却不作声。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情。 他即便会分主次先后。 却也只会在确保相应的人事、财货、职权都攥在自己手上之后。 才会认真考虑调度的问题。 那为了实现这个目的。 很可能在夏天就同时开启两处建造,大搞征发。 而不会跟麋威一样,从一开始就只考虑先造一处,不作二论。 细究下去,便是其人心底早就有一杆秤,不能为了个人功业而将底层黔首往绝路上逼。 杨仪一时恍然,继而思绪复杂起来。 忽道:“府君可知,江陵坊间有传言,都说麋都尉为人行事,颇有‘刘豫州’昔年风采?” 邓芝冷哼一声。 这种坊间无稽之谈,岂能当真? 不过一想到手中那卷竹简的沉重分量,他决定今日稍微放肆一些。 便顺势接话道: “大王身上有燕赵豪侠之气,能以气得士,以气聚人。” “而麋都尉为人雍雅,以虚怀待士,更类其父。” “二者哪里相似?” “不过非要说相似,大概便是都一样使用民力而不竭尽民力,凡事留一线生机吧。” “正是此论!”杨仪抚掌振声。 “府君可曾记得建安十三年,荆州此地是个什么境况?” 邓芝摇头:“我早年不得志,建安初年便已迁居蜀中。” “不过我知道威公想说什么。” “建安十三年,曹孟德大军南下荆州,刘琮竖子不告而降,致使大王措手不及,不得不弃守樊城南奔江陵。” “其后大王过襄阳,走长坂,一路上士民纷纷来投。” “临至当阳时,大王身边已聚众十余万,辎重数千。” “如此王者之师,我在蜀中听闻,嗟叹数日竟不能自已。” 邓芝一顿,转头直视杨仪双眼: “彼时威公尚在襄阳家中,不知有何感想?” 杨仪挺腰梗脖道:“我恨不得立即南下追随大王!” 然而邓芝只是冷笑不语。 杨仪赧然干笑,道: “彼时曹军势大,若说不畏惧,那定是骗人。” “但见此聚众十万浩荡而行的景象,说心中竟无半点触动,那同样是骗人。” “否则我后来何以弃了曹氏提拔的荆州刺史,南下转投关将军呢?” “还不是因为亲眼见识了那顷刻而聚的十万之众后,知道了荆州的人心得失所在?” 邓芝这才颔首。 却见杨仪在坦诚之后,一时感怀起来: “大王能得士民之心,乃是王者气象。” “若他的对手皆为庸碌之辈,凭此十万之心足以席卷天下。” “奈何他偏偏遇到了一个曹孟德!” “曹氏为人、谋事、用兵,可谓侵略如火,天然得霸者三味。” “而大王有所顾忌,行事自然要慢上三分。” “此消彼长,每每有所起势,转眼就被曹氏吞灭。” “在徐州是如此,在荆州亦是如此!” “去岁关将军好不容易威震华夏,却偏偏遭遇后来的事端……真可谓得其人而不得其时也!” 说到此处,杨仪眼眶竟已微微泛红。 “我记得府君是新野人士吧?” “也不知如我等荆北士人,何日能借王师之威,衣锦还乡?” 邓芝对此深有同感。 不住连连颔首。 但他今日毕竟不是来听杨仪感怀往昔的。 确认了不会所托非人后,便将手中竹简塞到杨仪手中。 顺便将杨仪手中那卷弃之于地。 “还请威公谨记今日之语,莫要忘了‘民心’二字!” 言罢甩袖而去。 杨仪呆愣片刻,低头看向手中竹简,又是一怔。 原来此简还吊着一块已经剥开的封泥。 泥块上压着的印记,赫然是关羽的前将军印。 这是一份军令! 杨仪哪敢怠慢,立即展开细读。 旋即三度呆愣当场。 片刻后,他抬头北望,面色时红时白。 最终只从喉头挤出两个颤抖的音: “北伐!” (本章完) 第86章 首战告捷,疑点未消 第86章 首战告捷,疑点未消 关羽要三路北伐了! 看到征发令的那一刻,麋威惊得差点扔掉手中的竹简。 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前弄巧反拙,让关羽再无掣肘,可以肆意妄为了。 虽说他一直在鼓吹襄樊有机可乘的观点。 但也只是存了一个趁机偷城的念头。 不至于真以为刚刚大战一年后,转头又能拉出数万大军北上硬碰硬。 汉中被曹操洗成白地是假的? 南郡和江夏百废待兴是假的? 为什么刘备年初就定调要稳守两年? 为什么曹仁最多只敢在襄樊周边剿剿匪,却毫无南下之念,以至于坐视麋威帮关羽的内河舰队恢复了大部分元气? 还不是因为当此之际,临近秋收,谁都不想再起大军! 别说曹刘两家了。 就说去年一直在偷偷憋坏的江东君臣。 今年开春之后,不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家种田,舔舐伤口? 不先开矿运营经济,何来飞龙骑脸! 好在事实证明。 关二爷虽然是公认的世之虎臣。 但其在军略上的举措半点不马虎。 江陵很快传来更具体的进军命令。 首先是沮漳河上的吴班陈式,趁着夏末丰水之际,正式北上攻占临沮、章乡二城。 那二城本就属于传统的南郡地界。 经过一夏天的勾勾搭搭,已经有了内应。 此时不过顺势而为。 据说潘濬在此事上出力甚多。 而为了策应沮漳河上的水师,当阳的关平部也要沿步道北上。 经长坂、编县,抵达宜城南部。 若宜城有机可乘,不妨一试。 若无,则以此威慑敌军,以掩护沮漳河上的突袭行动。 江夏这边就更简单了。 麋威督本部人马,沿汉水押运关平军所需的辎重。 同时必然要兼顾掩护关平东翼的任务。 不过汉水这一线,在到达宜城之前,并没有什么曹军大型据点。 所以主要还是跑运输。 简而言之,吴班陈式策应东三郡。 关平策应吴班陈式。 而麋威干脆就是个跑腿,连策应都谈不上。 真不是什么大规模军事行动。 无非是因为三个方向同时发动,加上关羽随后北上当阳督军,所以看起来有一点吓人。 其实真正出动的正卒,加起来也就一万出头。 跟去年冬天益、荆、扬、交四州十万兵齐聚荆州那种大场面根本没法比的。 速度快的话,估计半个月就能收兵。 连秋收都不怎么耽误的。 总之,军令既下,麋威立即整备兵马,调度辎重。 经过一夏扩编,其部已经扩充到四个曲,约莫两千员。 另有负责军屯的辅兵数千,来自降卒、游民,招降的盗贼,以及马良或者说孙权的馈赠。 麋威自领两曲正卒。 两个从事中郎潘秘和习宏各领一曲。 詹思服的那半队蛮骑也得到补充,已经达到五十员满编,弓弩甲胄齐备。 当然依旧只能当辅助骑兵使用。 除此之外,杨仪继续以“参江夏西部都尉军事”的职责从行,负责军中规划调度。 而本该在秋收之后返回江陵的牙门将向宠及其部曲。 因其是襄阳宜城人,熟悉地理。 被临时征调到麋威麾下,充当这一次的前部“导军”。 总之一切准备妥当后,麋威等人在太守邓芝的亲自送行下,正式沿汉水进军。 …… 两日后。 “都尉,向宠部来报,鄀县守军不足两屯,询问是否即刻攻城?” 一艘斗舰上,麋威时而眺望河岸,时而查阅地图,蹙眉不语。 众人不敢打扰,静静等候。 除了杨仪: “都尉可是担心城中有诈?” 麋威点点头: “鄀县虽是汉水东岸小城。” “但其位置正对西岸夷水注入汉水的水口。” “而夷水往西能通到宜城南郊,恰似护城河一般的存在。” “一旦失去鄀县掩护,我军便可肆无忌惮地转入夷水,直抵宜城城下!” “照理说,守军不该如此薄弱。” 杨仪闻言,轻笑道: “都尉行军持重,自是好事。” “可若只是担心有诈,倒是有一计可解!” 麋威:“还请杨公赐教!” 杨仪:“都尉何妨令向宠部围而不攻,同时我部速速跟上,并打出关将军的旗帜,以此威吓城中之敌?” 麋威亮目:“哪个关将军?” 杨仪振声:“当然是前将军关云长!” “此乃‘狐假虎威’之计也!” 麋威恍然。 关羽去年沿汉水进军,兵围襄樊,威震华夏。 又因麋威的缘故,还未等到徐晃发起攻势就折返江陵。 所以当此之际,关羽在荆州,在襄樊这一片。 依然是无可置疑的万人之敌。 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而鄀县这区区两屯守军,若看到关羽旗帜还能屹立不动。 只能说明这守军很不一般。 那就真的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至于前将军将旗,麋威作为后勤总负责人,当然有备份。 很快,五艘斗舰更换了将旗,引领数十艘走舸轻舟浩浩荡荡杀奔鄀县治城。 此城屹立在汉水之滨。 旁侧还有一条说不上名字的小河。 向宠早已占据了那条河道。 等麋威大军一到,两边夹河同时发起攻势 只是一通鼓后,没有任何意外。 鄀县告破! …… 一个时辰后,麋威坐到了县寺的大堂上。 首战告捷,部下人人振奋。 包括献策成功的杨仪,已经拉着潘秘习宏等小辈吹嘘自己的谋略了。 但麋威望着兴奋的众人,虽然面上笑意淡然。 心中还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守军太少了。 攻城太顺了。 而他又从来不高估自己。 哪能不多想一想? 唯独是这里到底只是一个边缘小城,得失都不妨碍大局。 非要说这里面藏着什么惊天阴谋,未免有点自己吓自己。 只能先按下疑虑,认真整备城防,搬运物资。 同时等待关平大军跟上。 说起来有点啼笑皆非。 经过一夏天的努力,关羽军团的战船不但恢复了七八成。 还因立坞之后,上溯下行皆有接应,畅通无阻。 这次麋威能迅速攻占鄀县,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这也带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小状况。 因为麋威走得太快太顺。 所以明明是竟陵和当阳同时发兵 这边麋威都攻占一座小城了。 那边关平的中军步卒才刚刚走了一半多路程。 为了不跟大军脱节,麋威只能停下来等一等友军。 好在关平并未让麋威久等。 第二天朝食后,关平信使来到鄀县。 还带来一个令人咋舌的情报。 “宜城守军不足一千?” “可以直接攻下?” 麋威看着关平的信,又看了看身旁部下,再度陷入沉思。 如果说鄀县兵少,还能以曹军轻视这种边缘小城来解释。 那宜城就绝对无法简单搪塞过去。 因为众所周知,宜城是襄阳的南边门户! 这里的“襄阳”,既可以指襄阳郡,也可以指襄阳城。 反正在这两个层面上,宜城都同样重要。 “斥候都探查清楚了吗?” 麋威有点不敢置信。 却见信使言之凿凿: “此为关荡寇亲率轻骑北上侦查所得!” 麋威一时语塞。 (本章完) 第87章 北骑踪影 第87章 北骑踪影 关平亲自侦查,那肯定不会有假。 可是……凭什么这么少? 总不能是车骑将军曹仁无谋,横海将军吕常少智吧? 即便这两个都失了智。 不还有右将军徐晃和扬武将军满宠吗? 这四位,除了曹仁发挥有点不稳定。 另外三个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能臣猛将。 前世关羽折戟襄樊,正是败在这四人的通力合作之下。 说实话。 此时麋威本已压抑下去的某个念头,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只是,若真的出现那种规模的大撤退。 此前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春末至今,往襄樊方向派遣的斥候根本就没停过! 他现在做梦都能梦见那两座城! 不过,就在这日午后,关平又有信使抵达。 除了传递调运辎重的军令之外。 又补充了一条额外的情报: 原来曹仁夏天剿匪的时候,曾经从各城大量抽调兵力、民夫。 原计划秋收前就会遣返原籍。 只是恰逢这次关羽剑指沮漳河上游。 然后双方事前谁都没料关平这路偏师,以及麋威这支偏师中的偏师,因为进军速度太快,居然正好卡在宜城守军返回前的空窗期。 于是才出现了眼下这种堪称诡异的状况。 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机不可失,攻城! …… 宜城西郊的一片高坡上。 费祎奋力打马而上。 很快就看到关平的身影。 后者正失神眺望那座水泽环绕之中襄阳南鄙之城。 直到听到马蹄声,方才回转。 费祎:“将军何所虑?” “无虑。”关平淡笑。 “不过是想起些许往事,” 费祎:“可是想起去年北伐时,攻占此城的方略?” 关平点点头,但很快又轻轻摇头,道: “去岁数万精锐浩荡而上,剑指襄樊,此城必克。” “而今日不过是北上牵制敌军,攻不攻城还两说。” 微一顿,又道: “只是我记得去年此时,宜城不但守军充足,附近十里八乡还都炊烟不断。” “而若往前再想,那年刘镇南(刘表)还治事于襄阳,我常常骑马到各处城郊射猎,那时岂止是处处炊烟?” “南来北往的商贩根本是候着晨鼓赶集,踏着金声收摊的。” “可如今,都不见了。” 费祎喉头一动,欲言又止。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关平笑意一敛,道: “麋都尉那边安排妥当了?” 谈及兵事,费祎立即肃容: “麋都尉令从事中郎习宏领一曲兵留守鄀县。” “又以向巨违部西入夷水,以接应我军渡河攻城。” “其部水师则继续沿汉沔北上,绕行上游的朱湖陂和臭池二湖,从水路转入宜城东!” 关平听得连连颔首。 又想起刘备和麋威都对眼前之人颇为赞誉,忽道: “你可知麋都尉本部为何不从夷水入,反而绕行上游的湖陂?” 费祎略作沉思,谨慎道: “我从军日浅,不敢言知兵,倒是想起先前在江陵听到的一事。” “去年冬天,敌军在江陵东郊潜渡北上,险些就阻断了大军的归路。” “彼时麋都尉登楼观望江陵山河形势,窥见敌营破绽,一举反败为胜。” “而个中关键,正是地势高低。” “或许今日也是如此?” 关平闻言,颔首认可之余,一时感叹: “都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可世间熟读兵书之人,有几人真能如麋都尉一样,初次掌兵,就已得兵法精要?” 费祎听到连连点头。 但未等他再开口,北边忽而扬起一股异样的烟尘。 …… “我就是个纸上谈兵之辈。” 麋威指着身前地图,如此对部下说道。 “好在巨违是个知兵的宜城人,他提醒我,臭池之水能通入宜城东北角,由此进攻,可事半功倍!” 闻得此言,群下表情各异。 詹思服扶刀站在麋威身侧,一脸茫然,但也一脸无所畏惧。 潘秘仔细看了看地图上那些隐隐可见的划痕,对某人的自我评价不以为然。 而习宏干脆在听到第一句后,就整个人陷入了莫名振奋的状态。 唯独杨仪第一次跟随麋威作战,没什么经验参考。 便下意识卖弄起来: “说到宜城东郊的臭池,就不得不提及秦将白起破鄢之战。” “荆襄沔右诸城的地势,西高东低,宜城也是如此。” “此城在先秦名为鄢,乃是楚国别都。” “白起攻鄢,引西山之水灌城。” “大水西入东出,最终在今宜城东北角溃出,又积聚成渊池。” “城中百姓随水流溺死于城东者,难以计数,以至于臭味经年不散,故得‘臭池’之名。” 说到这,杨仪对麋威道: “绕行臭池固然便于发挥水师之利,但因地势低下,容易被守军以箭矢俯射。” “都尉何妨以斗舰为前驱,以掩护小船,待拿下城墙,再全军俱发?” “杨公此言稳妥,就这么办!”麋威立即认可。 杨仪顿时展颜。 人人都说麋都尉谦退有德。 但那些所谓谦退之士大多是沽名钓誉之辈。 骨子里其实自负得很。 这麋都尉是真的能虚心纳言的啊! 也就是对方此时官位不过比两千石,又只是边郡守将。 不然杨仪都想直接投入其门下了。 这种又听劝、又有决断,还格外尊重自己的主将,实在难得! 翌日,全军分批朝食,整装待发。 但,就在麋威刚刚登船之际。 汉水对岸斥候来报: 关平部的斥候在宜城北遭遇大量南下的徐晃斥候。 关平怀疑徐晃正在南下驰援宜城。 为防不测,停止攻城,准备撤军! …… “关荡寇如何断定是徐晃部骑兵?” 鄀县县寺,杨仪捧着调令,面色明显不甘。 其余人也多有惊疑之色,议论纷纷。 却是惊多于疑。 毕竟北人骑兵之利,就算没亲眼见过,也早有耳闻。 唯独是先前疑东疑西的麋威。 此时靴子落地,反而由内而外彻底平静下来。 先是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才道: “关将军不但与徐晃是旧识,去年更是在樊城下对垒多时,肯定熟悉其人战法。” “听闻徐晃用兵,素来谨慎持重,常令斥候远出。” “直到窥见战机,才会猛然出击。” “正应了兵法所言:始如处子,后如脱兔。” “此番我军攻取宜城本就是趁敌不备。” “若宜城有了后援,那自然不该再有妄想。” 闻得此言,杨仪一时气沮。 其实他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徐晃的难缠。 往远了说。 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荆州的时候,徐晃就曾替曹操在襄阳周边四处攻城略地。 那时杨仪尚未离开襄阳家中,岂会不知? 往近了说。 前两年争夺汉中的时候,徐晃以一支偏师大破将军陈式的十营人马,让刘备断绝汉中内外之计迟迟不能生效。 这正是骑兵长途奔袭的威力所在。 若说曹魏骑兵之利,十分有五分在曹操这个北方霸主。 剩下五分,便是由张辽、徐晃、张郃这批当代一流骑将所共分的。 除非关羽亲提大军至此,否则谁能撄其锋芒? 搞不好,十二年前败走当阳的场景又要重演的! 不过,就在狂傲如杨仪也开始认命之际。 麋威却突然给出了反常命令: 暂缓一日撤军,并加派斥候北上襄樊! (本章完) 第88章 目标,襄阳城! 第88章 目标,襄阳城! “我自忖不忍舍弃宜城已属贪功,不料都尉比我还贪,居然还在惦念着汉滨大城?” “莫非都尉自忖能凭借麾下两千弱旅,战胜曹魏的数万精兵悍将不成?” 听到杨仪的讥声。 麋威部下人人不忿,争相驳斥。 但麋威却抬手打住众人,对杨仪道: “杨公,你我都是务实之人,咱们之间就不谈虚的了。” “我只问两事。” “其一,徐晃将兵,素来远发斥候,杨公以为然否?” 杨仪点点头:“此事我也早有耳闻。” “骑兵驰骋百里邀敌,斥候当然是越远越好。” 麋威又问: “其二,既然徐晃重视斥候,那为何只见陆地上的斥候骑兵,却不见汉水上的斥候轻舟呢?” 此言一出,众皆怔然。 麋威片刻不停分析道: “众所周知,从江陵至襄阳,共有三条进军路线。” “其中最西的沮漳二水地处偏狭,且不论。” “居中的步道走当阳长坂一线,适合骑兵奔袭,自然该多派斥候。” “可最东的汉沔水道,难道就该轻忽了?” “北人善于骑马奔袭,不代表他们就不清楚水师之利吧?” “即便曹仁徐晃忘了昔年赤壁之败,但去岁关将军如何沿汉沔北上,水淹于禁七军……这总该记忆犹新的吧?” 听到这,所有人都明白了麋威的意思。 杨仪反应最快:“敌船不够用?” “必然是不够的。”麋威颔首道。 “可关键是,为何不够?” “此外,二三子仔细想一想,我们这一路北上,到攻下鄀县为止。” “除了没遇见敌军斥候船以外,是不是连寻常打渔的民船也未曾遭遇?” 还是杨仪反应最快,跺脚大喊道: “民船皆被征用一空……襄樊必有大征发!” 此言一出,众人终于彻底恍然。 在场多多少少都搞过后勤的,对这一套当然熟悉。 特别是麋威。 他去年为何被困江陵,无船可渡? 老登们藏着掖着是一方面。 但主要原因还是关羽大军北征,征调了大量官民舟船。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那么回到眼前。 曹仁突然大搞征发,目的何在? 总不能是转头去打东三郡吧? 还真有人提出这个观点。 不过杨仪当场驳斥: “襄樊不稳,而宜城又是襄阳的南屏之城。” “若曹仁兴兵西去,则宜城必须派重兵防守,不该征调一空。” “正如此番我军剑指沮漳上游城池,关荡寇和麋都尉都要北上牵制敌军的。” 而既然不是西去,又不是南下。 还能去哪里呢? 其他方向可都是曹魏自家的占领区了。 众人陷入沉思。 但很快,杨仪猛然瞪大眼睛看向麋威。 而随着他这一望。 所有人,包括匆匆折返的向宠。 全都将目光集中在麋威身上。 这一刻。 所有人都跟某人在半年前某个深夜,突然裸衣出奔庭院时的状态一样, 心跳加速。 呼吸渐粗。 …… 午后,斥候回报。 襄樊果然在大规模撤屯! 而且敌军之所以走得如此仓促,很可能是跟关羽这次秋收前突然三路北伐有关联。 当然,疑点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关羽这次北伐的规模远远不如去年,并且原因是敌我皆知的。 那曹仁等魏将为什么不敢继续据城坚守? 莫非是北方出了什么变故? 或者当中有诈? 但是。 随着这日越来越多斥候折返。 襄樊,至少是襄阳这一城。 正在大规模动员北撤。 已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一个证据是。 驻守襄阳的魏将吕常,昨日已经渡过汉水北岸。 只留少量后部继续驱赶城中剩余士民北撤。 还宣称明天便要焚城! 而这种焚城毁地,大规模迁移人口辎重的做法。 是相当符合防守方“坚壁清野”的军事逻辑的。 无非是曹仁清理的范围特别大,规模有些惊人罢了。 但曹魏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比如建安十八年,曹操担心长江下游的郡县被孙权所得,继而获得进取淮上的踏脚板。 便断然下令庐江、九江、蕲春、广陵的十多万民户尽数渡江西迁。 以至于从那以后。 合肥以南一直到大江边。 仅有一座皖城尚存人气。 又如建安二十年到建安二十四年间,曹操数次大规模东迁汉中之民。 直接将汉中洗成了一片白地。 其后一直到刘备白帝城托孤,汉中都未能恢复元气。 而这么做的后果。 于底层而言,当然是各种大型人间惨剧不停上演 但于曹魏的军事账而言。 又的确极大延缓了刘、孙两家对中原地区的攻势。 短期来看绝对是划算的。 那面对一个去年才兵围襄樊,威震华夏,其后虽有挫折,但到底缓过一口气来的关羽。 曹仁保守一些,苟且一些,貌似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实话,麋威此刻其实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唯独是曹仁撤退已经是既成的事实。 那他处于这个位置,这个时点。 手握一支说多不多,但说少绝对不少的军队。 在面对一个不说千载难逢,但绝对是百年一遇的战机之际。 心中怎能没有想法? 关键是,关羽军团中,能在襄阳被焚毁之前赶到那里的。 只有他麾下这支汉水水师了! 麋威:“杨公,你以为我部该趁势北上摸一摸襄阳,还是趁敌军无暇南顾,照旧协助关荡寇围攻宜城?” “都尉何必明知故问!” 杨仪此刻状态比麋威那晚还要激动。 “得襄阳,则取宜城如探囊取物。” “反之,若座视襄樊被烧成白地,后续重建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而若不重建襄樊,单凭一座宜城,今后如何在汉沔南滨立足?” “早晚复失!” “都尉不如尽力保一保襄阳!” “若能保下一城,仍不失立足沔南的底气!” 麋威心中早有此意,重重颔首。 于是一边遣人往关羽和关平两个方向报信。 一边再次召开军议。 继续攻城。 不过是襄阳城! 麋威对杨仪道: “杨公是襄阳名士,可还记得乡梓的地貌?” “如何不记得!都尉有何计划直说便是!” 杨仪一脸雀跃。 麋威指着行军地图道: “襄阳地形,汉水在其北,岘山在其南。” “岘山南麓下又有大湖小陂彼此相连如河道,绕过城南和城西。” “此刻曹军拔城北撤,襄樊之间的汉水河道上必然渡船浮桥无数,乃是万众瞩目之处,不能去。” “我意,不如借助岘山的山势和夜色为掩护,从山南绕行到襄阳背后,待抵近城池,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襄阳。” 说到这里,麋威抬头直视杨仪。 “不知这个时节,襄阳西、南两侧的水道是否足以行船?夜间行船是否容易撞上暗礁?” 杨仪听到这个计划早已目光大亮。 麋威这个战术,其实就是先前进攻宜城的复刻版。 只不过方位不同。 而且相比起用大船掩护。 天然山体的遮蔽效果更佳! 便负手道: “好叫都尉知晓,我家祖宅就在岘山南的广昌里。” “何处能行船,何处不能,我敢说此间没人比我更清楚!” 麋威大喜:“那就有劳杨公带路了!” (本章完) 第89章 硬仗才刚刚开始 第89章 硬仗才刚刚开始 当夜,数十艘轻便的走舸悄然行驶到宜城上游的水面。 为了确保突袭的隐蔽性。 麋威一路偃旗息鼓。 只出动轻舟快船。 大船则交由习宏押后,以维持后路畅通。 这不单单是为了万一突袭失败,给自己留条后路。 更是为了突袭成功之后,便于后续关羽、关平大军快速北上,往襄阳投送兵马。 麋威很清楚。 单凭自己手上这点兵。 不足以在数万曹军精锐面前保住一座大城。 他今夜要做的,不过是来驱赶焚城的敌军。 并在此后,尽力守个两三天,为己方主力大军北上争取时间。 而他的底气,则是自己过去半年的劳动成果。 思忖间,船队抵达一处名为“蔡洲”的沙洲附近。 此洲在汉水东岸,刘表的小舅子蔡瑁当年就住在这上面。 据说其屋宇甚为华丽,青石为墙。 也不知如今还剩几分颜色。 不过麋威无暇东顾了。 很快,船队就往西转,驶入了蔡洲对岸的一片大湖。 “此为洄湖,我祖宅就在那处湖岸。” 杨仪给麋威找了个方向。 不过天色已黑,也无甚人烟灯火,实在看不清什么形状。 倒是后方那座岘山的轮廓隐隐可窥,如同一尊匍匐在大地上的巨人。 待船队彻底驶入山南水域,夏末晚风一吹,山间顿时飒飒一片,如涛似浪。 原来是漫山竹林在风中摇摆。 麋威临水听涛,心下一时恍然。 竹林如此茂密。 难怪当年黄祖部下能藏身其中射杀孙坚,建下奇功。 倒是能更好掩护他的船队了。 当下照旧偃旗息鼓,却不再顾忌发出声响,命令各船加速划桨。 其后,船从洄湖转入一片连续不断的大湖,继而到达一处名为“白马陂”的深潭。 陂,便是池塘的的意思。 而白马二字,很自然就让麋威联想到刘备那匹千古闻名的卢马。 毕竟白马陂往北不远,就是那条著名的“檀溪”。 但实际上,白马陂跟的卢马毫不相干,其名字来自附近的白马山。 西高东低,不但是宜城的总体地势特征。 襄阳同样如此。 过了白马陂,船队便调头北上。 襄阳城就在眼前。 但就在此时,前方水道旁侧,忽然驶出一艘满载货物的船。 火把之间,赫然飘荡着曹军的旗帜。 船上军吏很快注意到这边动静,谨慎藏身于货物之间,大声吆喝: “来者何人,何故夜间行船至此?” 麋威紧了紧弓刀,看向杨仪。 后者心灵神会,用跟对面相似的本地口音回应道: “我家主人要运些财货去北岸,却担心被路上乱民所劫,故而命仆等连夜搬运。” “却不知船上是哪位上吏当面,若肯行个方便,我家主人愿意分出一半家财!” 闻得此言,那船顿时沉默,似在窃窃私语。 很快回应: “不要你的货,你也别往这里走了,前方檀溪已经堵塞。” “若想渡河,去城北的浮桥吧!” 言罢转头往北。 檀溪堵船了? 麋威与杨仪对视一眼,心下一喜。 看来曹军的撤退相当匆忙,已经失序。 待敌船走远后,麋威干脆让众人下船,列阵。 趁着天色未亮,正要鼓舞士气。 旁边杨仪插嘴道:“都尉莫不是要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麋威心道你叫杨仪不叫杨修啊。 便上前握着对方手道: “世人皆壮定远侯‘虎子’之语。” “我却更在意其暮年‘但愿生入玉门关’。” “异域建功虽足称道,但乡土乃根植所在,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远走他乡?” “可惜我祖籍所在的徐州远在两千里外,此生不敢奢望,只求能让关荡寇荣归河东故里。” “不过河东尚远,而襄阳就在眼前。” “今夜就请杨公衣锦还乡,何如?” 杨仪当即动容,颤声道: “可恨老朽无力,不堪执干戈,愿为都尉掌金鼓!” 麋威:“善!” 片刻后,晨光熹微,列阵完毕。 击鼓进军。 咚,咚,咚…… 鼓声一起,不远处的襄阳城顿时炸了窝。 但跟麋威预想的稍有不同。 虽然城中守军即刻调动,却根本不是冲着他这一路人马而来的。 反而在忙乱片刻之后,大开城门,往城北浮桥方向驱赶民众而去。 显然不想为了一座即将放弃的城池,再跟一支突然冒出来的敌军纠缠。 能多拐走一点人口是一点。 麋威分明看到有人抱着大捆大捆的柴薪四处跑动,似乎准备抢先焚城。 见此情状,麋威也顾不上什么“行惟疏,战惟密”的军阵常识了。 只是加紧催促各部往前推进,尽快占城。 但说实话,随着越来越多民众被敌军裹挟出城。 继而发生踩踏,抢夺,冲突等等无可避免的乱象。 入城的道路是越来越拥挤,越来越混乱。 守军固然已经彻底无力,但麋威这边也难以急速行进。 见此情状,杨仪等人自然心急如焚。 但麋威想起一路上的种种见闻,种种困惑。 却是福至心灵,对左右道: “快,换上关将军将旗,如攻打鄀县时那样!” 等改旗易帜之后,又道: “向前方挡路的人呼喊。” “就说大汉前将军关云长克服襄阳,士民若弃贼归正,既往不咎!各回各家!” 杨仪听到此处,已经亮目。 同样是打出关羽的将旗,但麋威此时所为,却比他先前在鄀县的献策更高明。 鄀县那次是狐假虎威,威吓守军。 而此时除了吓退守军之外,更能安抚面前已经无处安放的士民之心。 安土重迁,本是人情所在。 而这些几乎留到最后一刻才撤退的襄阳士民,基本是最不想背井离乡的那一批人。 若不是曹将要焚城,不得不走,他们很可能就此留下。 此时麋威正好给了他们一个不用离开的借口。 而果不其然。 随着此计施行,大军继续前行,便如梳子扫过乱发。 人潮顺势改道,条理渐次分明。 恍恍惚惚间。 恰似昨夜晚风中的岘山竹林。 枝叶随风摇摆。 却始终不能动摇深埋于土壤下的根须。 等到天色彻底大亮之时,麋威终于顺利入城。 不过。 庆祝胜利还为时尚早。 襄阳敌军虽然败退,但樊城悍将依然健在。 他即刻遣人南下报信,呼叫援军。 同时与向宠、潘秘、詹思服等人分头闭锁襄阳四门,镇压暴乱。 又让杨仪带人去清理官廨,点验物资、民户。 毫无疑问,曹军既然要执行坚壁清野之策。 绝对不会坐视他获得一座完好的城池。 真正的硬仗、大仗。 现在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第90章 此一时,彼一时 第90章 此一时,彼一时 与陷入动乱的襄阳不同。 此时汉水北岸的樊城,井然有序。 这是必然的。 因其城里里外外,足足架设了十重角围。 每一重鹿角都有甲士把守。 那些从南边渡河而来的襄阳军吏、士民,根本不许进城。 只许绕城而过,去往更北边的郡县。 若有冒犯,当场射杀。 如此森严的军令之下,却让此城俨然成了人潮人海之中,屹立不倒的一根砥柱。 砥柱之中,便是一面“徐”字大旗。 假节右将军,逯乡侯,徐晃徐公明。(注) 这位须发半白的曹魏大将,此时并未如大部分人猜测的那样,忙于收拾家当,准备焚城拔营。 相反,他很有耐心地巡视各处营地,检查鹿角是否有缺损,士兵是否在偷懒 如此一遍又一遍。 直到有侍卫来报,说宜城县长的使者求见。 这才终于稍作停步,却也并未趁机转回主帐歇脚。 反而就地找了块平整的大石,蹲坐下来。 不久,使者来到。 徐晃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发声: “降敌,夷三族。死节,封妻荫子。” “此话我已在信中说了三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使者一时面色尴尬。 徐晃又道: “我统军极严,不得片刻闲暇,以至于军中老卒皆传唱‘不得饷,属徐晃’。” “你莫要让我徒有虚名。” 言罢,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以示此言在打趣,让对方别太紧张。 然而使者压根笑不出来。 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扛不住徐晃那无形的压力,颤抖开声: “将军军令如山,仆等岂敢违逆。” “但宜城长作为一县长吏,身负一县数千户身家性命,还望向将军讨一个说法。” 徐晃眸光一动,竟闭目不语。 但使者既已开口,便不再含糊: “为人臣,自该死节。” “然则城中数千户士民又如何?都要死节吗?” “若不死节,来年王师南旋,二三子是归正还是不归正?” “若不能及时归正,是不是又要‘围而后降者不赦’?” “若归正,是否因为曾经从贼,恰如前年被罪人侯音裹挟的宛城一样,人不分男女老幼,皆被诛戮?” 使者越说越激动。 念及宛城二字,脖梗已红。 显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可惜。 此番冒死发问,并未换来徐晃任何表态。 其人闭目噤声如故。 使者一时气沮。 他今日之所以敢冒大不韪来见徐晃。 并非真的不怕死。 而是念及当年曹操破邺城那一战,徐晃曾劝谏曹操以宽厚待人,不要杀戮过甚。 却不知那时的徐晃,与今日的徐晃。 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徐晃? 思忖间,未等使者再行试探,忽有斥候匆匆来报。 “南敌趁乱偷占襄阳。” “城头已立关羽将旗!” 徐晃猛然睁眼。 …… 当阳县寺,关羽将旗迎风招展。 关羽安坐于主座上。 左右两边,是聒噪不停的州吏。 虽然听得心浮气躁,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没办法。 此战虽是三路齐发,但从一开始就明确以沮漳河那一路为主攻。 而这一路除了刘备留下的吴班、陈式二将外。 更有州别驾潘濬负责伐谋、伐交。 尽管关羽素来与此人不睦。 但不得不承认。 自刘备来了一趟江陵后,潘濬到底振作发奋了许多。 其人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便是一次出色的攻心之战。 无须征发大军,就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轻取两座小城。 这种实打实的功绩,总归有益于大局,不能抹黑的。 所以关羽只能自己在心里头郁闷了。 可偏偏此时,有个不长眼的州吏忽然扬声: “今夏潘公忙于谋夺二城,以至于错过君侯的寿宴。” “此番以雷霆之势速取二城,正好为君侯祝寿!” 其余州吏纷纷随声附和。 关羽含笑一一以对,却并未作声。 然而那人得寸进尺,又道: “然则潘公此二城终究偏狭,却不如宜城在北面之重。” “不知关荡寇此刻是否已经攻下宜城?” “若如此,那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众州吏再度纷纷附和。 而关羽笑容已僵。 其实他怎会对宜城没有想法? 只是早前收到长子报信,得知徐晃斥候已经南下,战机已失,便不再作无妄之想。 眼前这群人根本就是故意讥讽,以泄昔年旧怨! 罢了,为了大王安心养病,乃公且忍耐尔等匹夫…… 就在此时,有军吏匆匆递来急信。 关羽正好听得心烦,便立即展信来读。 下方众人本以为是寻常军报。 却不料一直沉稳如岳的关羽,脸色片刻数变。 有人忍不住问道:“君侯,可是宜城又有变故?” 却见关羽徐徐压下信简,失神嘀咕了一声“夺城”。 众人顿时一惊:“关荡寇果真要强夺宜城?” 关羽闻言这才回过神,目光隐含戏谑: “不是宜城,是襄阳。” 众吏顿时惊得炸了锅。 这个说襄阳雄城,非尽起大军不能下。 那个说郡县疲惫,哪能再有征发,实非王道。 直到关羽猛然拍案喝道: “谁说去攻襄阳了?” “是去守襄阳!” 众人这才有所收敛,但更加不解了。 尚未攻城,何谈守城? 却见关羽一边出示手书,一边噙笑轻飘飘道: “小儿辈为祝寿,已破襄阳。” …… 麋威囫囵吞枣地咽下一碗浇了鱼汤的稻饭 过了最初的兴奋期之后。 徐晃这个名字带来压力越来越沉重。 须知此战,他本来就是个跑运输的。 偏师中的偏师。 谁能想到军情如火,又时不我待。 他一个运输大队长突然就变成了前线大将? 还要直面曹仁徐晃? 但来都来了,除了固守待援也别无他法。 只恨兵少。 为了抢占这次战机,他连夜北上,身边只带了三曲兵。 即便加上向宠的前部,此时不过两千出头。 对于襄阳这种大城来说,未免有点捉襟见肘。 而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将兵力全都布置在城防上。 因为刚刚经历动乱的城池,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点燃的火药桶。 需要分出士兵稳住城中秩序。 这不是光靠一面关二爷的旗帜,再喊上几句口号就能彻底稳固的。 除非关二爷亲自到场坐镇。 那估计真的能瞬间提振人心。 但这不是关二爷原本只计划到当阳督军吗? 那算算来回传递消息的时间,未来两天别想指望。 指望关羽从天而降还不如指望宜城的关平来增援靠谱。 当然了,麋威也不至于死脑筋。 虽然他没有掌握什么神降二爷之类的离谱法术。 但找个体格高壮的士兵,换上将军甲胄端坐在城中高处,关羽的大旗再往那一竖……这种小招还是早有安排的。 能骗一个是一个吧。 不过就在这日午后。 杨仪匆匆登上城楼,说有一个自称关将军故人的乡三老求见。 此老据说是周边十里八乡颇有名望的乡贤。 麋威自动理解为某种高端策略游戏里的民意代表,哪敢怠慢,立即接见。 乡三老满头白发,但身体还算硬朗。 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关将军果然来了襄阳?” 麋威指着不远处那个背对众生的演员,脸不红心不跳道: “大敌当前,将军忙于庙算。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老丈谅宥!” …… 注:这里采用《徐晃传》的说法,徐晃为右将军。 感谢【清风明月暖阳】的打赏!大佬这id好有诗情画意啊。 (本章完) 第91章 侵略如火,见招拆招 第91章 侵略如火,见招拆招 哪知乡三老压根不看那演员,当场哂笑: “足下何必骗我!” “关将军早年跟从刘豫州客居此地,我早就熟记形貌!” 此言一出,麋威瞥见立于老者身后的杨仪,悄悄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麋威面色不改。 只是打量着老者的白发,旧衣,破履。 再想到一路上那些衣不蔽体,蓬头赤脚的老弱。 心中莫名一动。 开口道:“关将军确实未至城中。” “但家翁乃安汉将军麋讳竺字子仲,又与关将军定了儿女亲事。关将军必不会对我等见死不救的。” 乡三老闻言亮目: “原来是麋将军贵子,失敬失敬!” 又慨声道: “昔年老朽一家曾追随刘豫州南下江陵,可恨在当阳被曹军追上,又被裹挟归来……” 居然是这种程度的“故人”! 别说麋威瞬间肃然起敬。 便是刚刚还杀气腾腾的杨仪,此时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麋威微微吸气,道: “既是昔年同道故人,那我也不瞒老丈。” “此城能不能稳守,我不敢保证。” “若最终城破,老丈且拿我官印去邀功,应该足以保命。” 麋威拍了拍见面前特意别在腰间的印绶。 “但请老丈念在昔年追随汉中王的情分上,给我留个全尸,免得家中长辈难受。” 闻得此言,乡三老张口片刻无言。 最后却连连摇头,道: “真到那时,只怕有没有印绶,都是一个死。” “前年宛城不堪曹军过度征役,追随守将叛魏,最终什么下场,足下难道不知晓?” 侯音之叛,曹仁屠宛。 麋威即便前世不了解,今生也早有耳闻。 当即躬身抱拳道: “谅宥之言终究虚伪,在下唯有尽力守城而已!” 乡三老闻言又摇头: “到底是我自愿留下的。” “足下坦诚,我也不瞒你说。” “我家有两个儿子,长子早已带着家小逃去北岸山中躲藏。” “城中只剩下老妻和次子,即便城中三口皆死,也不至于绝后。” 麋威一时哑然。 乡三老见状,再次露出笑颜: “今日冒昧而来,不过是想在老死前,再看一看故人。” “既然见不到,就不打扰了。” “足下且安,老朽自会告知乡人,关将军就在城楼上御敌,必不误足下大事!” 旋即告辞。 麋威亲自送对方下楼。 到了墙下,果见一老妪在其子搀扶下上前见礼。 还给麋威塞了一个盖了布的竹篮,看起来满满当当。 再回头时,却见杨仪闷声道: “将性命系于他人之手……值当否?不当否?” 麋威仰天片刻,道: “岂不闻‘每与操反,事乃可成’?” 言罢将竹篮塞到杨仪手上,便转回城楼上。 杨仪呆愣片刻,下意识揭开盖布。 原来是一篮用干草垫着的鸡蛋。 只是鸡蛋少得可怜,而干草远比鸡蛋多,所以看起来才满满当当。 一时哭笑不得。 …… 徐晃反应十分迅速。 这日晡时一过,他立即遣兵出城清理流民。 若有滞留不前者,当场射杀。 一时间,箭死者,溺死者,遍布河岸,触目惊心。 但效果立竿见影。 两个时辰后。 汉水两岸,连带连接二城的数座浮桥上,再无半个活人。 恰如被大火烧掠后的原野,寸草不生。 于是二城之间,畅行无阻。 这意味着。 樊城的敌军,随时能渡河。 好在天色已黑,徐晃大概尚未探清襄阳的虚实,未有大规模兵马调动。 但攻心的手段自然不会少。 很快就有敌骑渡河射信入城。 信中大意是徐晃与关羽是故交,私下称兄道弟,足够熟悉。 若关羽来了襄阳,必不会龟缩城中不动。 麋威当然不会被他唬住,让人模仿关羽的笔迹和口吻回了一封信。 说正因称兄道弟,更要先礼后兵。 若徐晃还念旧日交情,今夜请独自入城一见。 徐晃很快回信,说正合我意,但请贤弟单刀独马出迎,以示赤诚。 麋威又立即回信敷衍。 最后双方约定夜半时分,在汉水某座浮桥上单刀俱会。 而到了当夜月上中天之际。 麋威当然没有单刀出城。 徐晃果然也未独马来会。 只有那座被双方同时鸽掉的浮桥,在水流持续冲击之下,不时闷声抗议。 …… “敌将谨慎,只怕这次要多费些力气了。” 樊城军帐中,徐晃捧着字迹可疑的故人手书,一时有所感叹。 其身侧一裨将闻言,忙道: “按曹车骑军令,我部只负责焚此樊城。” “彼襄阳自是吕常的职责所在。其人此番做事顾头不顾尾,将军何必替他担责呢?” 砰! 徐晃猛然而起,一脚踹翻裨将。 厉声道: “襄樊本一体,我等为王事而来,分什么此城彼城?” “你且下去自领军棍。” “再有推诿之言,定斩不饶!” 那裨将惶然而退。 但其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斥候入帐送递军报。 隐隐间,可见车骑将军曹仁的压印。 徐晃不敢轻慢,立即拆封看信。 只是一眼,便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对左右道:“曹车骑得知贼寇袭城,已经停军振旅,不日即可回师樊城!” 然而左右有人忧心道: “前度仓促北撤,士民怨言四起,以至于大军行动迟缓。” “听闻路上时不时就有逃人,全靠军士挽弓拔刀吓阻,才能稍作维持。” “如今突然折返,会不会引致三军溃散啊?” 徐晃昂然道:“断无此忧!” “二三子有所不知,曹车骑已命满伯宁(满宠)自新野折返,接替他收拢大众。” “待满伯宁一到,曹车骑即统率其部精锐步骑南下樊城。” “待两军合兵,那便是五千骑,两万步。” “有如此兵力,襄樊以南,何处不可横行?” “难道二三子的胆魄竟不如当年追随武王南下荆州之时吗?” 帐下诸将闻得先魏王的谥号,追忆往昔峥嵘岁月,一时释然。 徐晃见状,紧握军报的手稍稍放松。 又对众人道: “我意,不能在此地干等援军南下。” “须知关云长此刻必也是马不停蹄奔赴襄阳。” “既如此,何妨趁着襄阳贼寇立足未稳,穿插其后,以阻隔后军与城中汇合?” 诸将闻得此言,见徐晃胜券在握,不再疑虑,纷纷主动请战。 …… 关羽将旗在襄阳城头飘扬了一夜。 到了平旦时分,襄阳城内的混乱终于消停大半。 但麋威很清楚。 这恐怕跟旗帜,跟他精心挑选的演员关系不大。 归根结底。 人人都知道曹仁这次是真的要走。 毕竟先前那么大规模的征发又不是在搞演习。 数万甚至十数万人马已经走在半途上。 不是说调头就能马上调头的。 唯一观望之处,不过是城里的家是否会被焚毁。 至于趁乱混入城中鸠占鹊巢的乡野之民,就更不会主动惹事了。 无论如何,麋威总算能将大部分兵力调回城墙上。 而经过一夜盘点,襄阳余下的底子也基本清晰。 (本章完) 第92章 固守待援,杨仪献计 第92章 固守待援,杨仪献计 襄阳在籍的编户民还剩二三千户。 倒是各种原因滞留在城中的外籍或无籍之人,似乎比这个多一些。 虽然人口已经大量流失。 但不至于到汉中、淮南那种十室九空的绝望程度。 算是保住一口元气。 粮秣财帛什么的早已搬空。 但只要能守住城,依托汉水通道输血,后续肯定能接应上。 惊喜之处是那些大型的守城军械。 比如发石车,大弩,滚木之类。 因为过于笨重无法搬走,原本是要作焚毁处理的。 幸而曹军还没来得及烧,麋威就带人来了,所以基本无损。 不过还是那句话。 再好的器械,也得有人使用才能发挥功效。 很快,朝食过后片刻,对岸樊城忽而四门大开。 大量曹军次第而出,鼓声如雷。 倾巢不倾巢,麋威说不准。 但那阵仗着实吓人。 当面是四五千步军列阵涌向河岸,渡桥南下。 步军之后,是数量惊人的骑兵。 却并未上前与步兵争夺渡桥。 而是如大雁展翅一分为二,朝东西两个方向驱驰。 一时间,隆隆的马蹄声甚至压过了军鼓声,听得人心口发闷。 麋威穿越至今,还是首次亲眼见识这种规模的骑兵集群。 这种直观的视角感受,比任何兵法理论都要令人印象深刻,继而两股战战。 “往西而去的那部骑兵,应该是到上游寻找浅滩渡河。” 杨仪的声音从旁响起。 麋威稍稍定了定神,颔首应道: “徐晃斥候日前便已探知关荡寇兵临宜城,肯定要有所防备的。” 又扭头看东边,数量略少的那一部敌骑。 那里的骑士正兜着一大群辅兵民夫之流绕行襄阳东北方,汉水由东转南的那个大拐角。 其目的,无须杨仪提醒麋威也能猜到。 应该是去下游寻找合适的滩涂立寨。 然后筑坝也好,布置阻拦索也罢。 反正要阻遏沿汉水北上的援军。 跟西边那部骑兵是一个意思。 而徐晃之所以并不直接攻城,反而先绕后去阻断麋威的后援。 麋威观摩了半天襄阳城的地势地貌。 再回忆两世的种种见闻。 同样心中有数。 且说,襄阳城北临汉水,西倚丘陵溪谷。 周边还有彼此珠联的湖陂。 足以称得上骑兵死地。 唯有东侧一片滩涂、沙洲,在枯水期能勉强跑马。 可偏偏南郊又耸立着一座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不低的岘山。 死死限制了这片战场的宽度。 骑兵一旦踏足,恰逢水涨,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陷入死地了。 而现在正是丰水时节。 所以汉水南滨,也即襄阳城这一侧。 并不适合骑兵大集群机动,也不大利于攻城。 故此。 历来进攻襄阳城的最佳策略。 必先围城隔绝内外。 然后当着襄阳的面。 渡河去暴揍对岸地势开阔的樊城。 或者反方向。 绕去襄阳之南,阻挡东南汉水方向和西南陆上方向的援军。 以此消磨守军的士气和储备。 前者正是去年关羽北伐的策略。 后者则是一千多年后忽必烈侵略南宋的策略。 而眼下徐晃是占据樊城的北军,更是曹魏知兵宿将。 很自然就作出了类似于后者的抉择。 对此,麋威除了固守待援,别无他想。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底气。 一则是过去那个夏天,自己兢兢业业地做事。 中途也没有搞什么贪墨、节流之类的破事。 那凭借自己打造的那支内河舰队,在这个丰水季节。 不说硬刚徐晃军吧。 但往北投送援军和辎重的效率,总归是可以信任的吧? 而敌军因为早前的大征发,此时樊城连正经的船都没剩几条。 真能有效阻遏汉水的己方舰船吗? 二则陆地上最近的援军,毕竟是关平所部。 关平就算威望和经验不如父辈,不能正面击退徐晃的骑兵。 但牵制一下、拖延一下,总是可以做到的吧? 而只要能牵制几日陆地上的敌骑。 随着汉水方向增援上来,胜利的天平终归会倾向自己这一边的。 除此以外。 昨日见过那位各种意义上“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乡三老后。 半年前对战略机遇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不久前对宜城少兵那种隐隐约约的怀疑。 忽然就清晰了一些。 多了一点头绪。 继而又多了一分底气。 但到底只是头绪,尚不足以为凭,不必多提。 …… 这日午后,敌军出城步兵已经大半渡过汉水南岸。 开始在城下构筑攻城或者说锁城的阵地。 杨仪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汉水上的浮桥。 献策道:“何妨趁敌军在城下立足未稳,今夜出城去烧掉浮桥?” 麋威问:“怎么烧?从哪里出城烧?” 杨仪指着城西的檀溪方向道: “溪水向北注入汉水,只要将火船从水口附近释放,稍加推动,其自然会顺着水流转入河道,再顺流而下,撞向浮桥!” “而且敌军之围尚未延伸到城西,今夜出城尚有余裕!” 麋威闻言,稍作思量,顿时了然。 襄阳地势跟宜城一样,总体西高东低。 这个“高”并非指有高峻的大山。 而是一大片自武当山余脉和荆山北麓延伸而来的丘陵地带。 也即二三级阶梯的过渡区间。 这些丘陵间的溪流顺地势往东汇聚,然后在襄阳城西一个叫“鸭湖”的地方一分为二。 北边是注入汉水上游的檀溪。 南边则是先前麋威等人偷渡北上的那条水路。 所以尽管从俯视的角度看。 襄阳的西、南两侧,似乎有一条直接贯通汉水上下游,且绕城而过的“护城河”。 但其实是两条同源而分岔的溪流。 两边都能注入汉水。 而基于同样的地形问题。 敌军在城北站稳脚跟之前。 暂时顾不上西边那片行走不便的丘陵溪谷。 如果要去烧桥,今夜还真是最后时机了。 于是稍加思量,便同意了杨仪的计划。 杨仪大喜过望,主动请求出战,让麋威安坐城上观战。 麋威虽未拒绝,但还是令向宠与他同行,以防万一。 当夜,黄昏之后。 杨仪跟从向宠部从城南的水泊之间悄悄摸摸出城,然后迅速西转。 不多时,便引着一批堆满木炭柴薪的竹筏,来到了檀溪水口附近。 此时麋威站在城楼上紧张观望,随时注意敌营的动向。 一旦敌军异动,或者成功点火,他便要适时造出动静,以掩护杨仪等人撤退。 好在今夜乌云闭月,敌军暂无所觉。 (本章完) 第93章 西高东低 第93章 西高东低 就在麋威紧张关注城北的敌营时。 杨仪和向宠这边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杨仪:“檀溪水口堵塞,无法过船?” 向宠:“并非彻底过不去。竹筏吃水浅,先将重物减半,再让人到水中推,还是能推过去的。” “只是这样耗时太长,还须冒险前出到水口之北点火,就怕动静太大,敌军察觉。” 杨仪听得皱眉,道: “到底是什么堵塞了水口?” “我记得前夜此时,城中吏民分明还争相往檀溪行舟!” 向宠闻言,重重吐了一口气。 从喉咙挤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是人尸。” 人…… 杨仪猛吸一口气。 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夜曹魏军吏为了尽快将军资运往对岸,不惜大举屠刀,以至于檀溪血流漂橹,尸首塞道…… 这并非无端联想。 毕竟昨天午后,徐晃还当着襄阳城的面,亲自在汉水边上演示了一遍什么叫“侵略如火”呢! 只能说,那夜己方占了曹军急于撤离的便宜,那眼下却也不好埋怨对方行事粗暴。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按照向宠提供的方案继续行动。 但正如向宠所料,效率低下。 忙碌了两个多时辰,也才堪堪将三分之一的火船推出水口。 而此时夜已过半,两人一合计。 横竖都冒险前出到这个位置了。 干脆将剩余的柴薪通通搬到这批已经进入汉水的竹筏上。 然后在敌军发现之前,点燃几艘是几艘。 该说不说,今夜乌云确实够厚,周遭黑漆漆一片。 还真让他们搬运成功,并且顺利点火! 火起后,众人立即撤退。 而襄阳城在火光升腾的片刻,便已燃亮烛火,躁动鼓声,以此迷惑敌军。 很快,燃烧的竹筏便顺着水流撞到了最西侧的一座浮桥。 没有任何意外,将其点燃。 此时城北敌军才终于有所反应,却已经慢了一步。 然而,就在鸡鸣时分,第二条浮桥将将烧断之际。 将月色遮蔽了一宿的那团积雨云。 终于还是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泼洒了下来。 等杨仪和向宠浑身湿漉漉地登上城楼时。 汉水上的数条浮桥,依然有半数存活。 倒是檀溪水势涨起,终于冲开了堵塞之物,重新通畅。 见到此情此景,杨仪除了猛打喷嚏,已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 天亮后,曹军继续营建锁城工事。 并且理所当然地分出一部去抢占城西的溪谷。 麋威和向宠仔细计算了一下兵力,最后打消了出城阻击的念头。 杨仪则在麋威劝说之下,先下楼去休息。 这年代感冒着凉可不是小病。 麋威自己也在确定敌军暂时没有更多动作后,在城楼找了个角落休息。 恰如去年在江陵固守待援一样。 将领以身作则稳定人心,是当下的最优解。 不过,大概是“襄阳”这个名字对于一个后世灵魂来说,到底意义非凡。 朦朦胧胧间。 麋威梦见自己手搓出了十三世纪的攻坚利器,俗称“襄阳炮”的配重式投石机。 然后凭借后世先进的弹道学和工程学。 精准打出了提前量,恰到好处地狙杀了马背上的徐晃。 以至于曹军大败而回,倒卷樊城,之后一路追亡逐北。 眼看就要一战而定南阳,功盖三分国,名成弹道图。 却在宛城的攻坚阵地前,因操作不当,被粗制滥造的木砲架给砸死,遗憾失吞宛……终于吓醒。 睁开眼,麋威第一时间摸向了隐隐生疼的大腿。 然后就摸到了一团硬邦邦的破布包。 可能是从房梁上掉下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裹着一块牛腿骨,也可能是马腿骨。 骨头烧得焦黑发脆,上面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牙齿印。 人的齿印。 麋威失神地盯了片刻。 再无半点睡意。 …… 杨仪只休息了半天就重新登上城楼。 他是被城外的噪声吸引过来的。 一上楼,麋威和向宠正蹙眉凝望西郊。 杨仪赶紧上前观察,旋即也皱起眉头。 原来敌军竟暂缓了河滩方向的工事,将大部分人马转移到城西这一边。 此时往西南方向望去。 各处丘陵的豁口之间,层层迭迭地排布了大量鹿角、木围等拒马的器械。 隐隐约约间,豁口之外有马嘶声混杂着鼓噪声传来。 其上空更是烟尘滚滚。 杨仪想起昨日白天,有相当一部分敌骑西行汉水上游寻找浅滩。 一时有所猜测: “莫不是关荡寇亲率轻骑前来支援了?” 很快,到了午后,忽然有大量曹军骑兵自西南豁口方向涌入。 旗帜歪倒,阵型散乱。 有些骑士干脆涌向溪边饮马,全然不管金鼓旗帜的调度。 杨仪见此情状,不由大喜,转头对麋威道: “关荡寇虎父无犬子,竟一战击溃敌骑!” “都尉,此时出击,说不定能与关荡寇里外夹击,一举荡清当面敌骑,继而与陆上援军连接!”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素来听劝的麋威,闻言反而转向身旁的向宠。 后者见到敌骑败退而归后,第一时间冲到垛墙之间,踮脚远眺。 眉头越皱越深。 杨仪见状上前道:“巨违,有何顾虑啊?” 向宠闻声才回转,对两人道: “若敌骑果真被关荡寇所败,不该往这个方向后撤。” 杨仪闻言,与麋威对视一眼,急问:“何以见得?” 向宠指着西郊那片丘陵溪谷道: “此间地势崎岖,非跑马之地,” “若想阻拦关荡寇轻骑来救援襄阳,留下步兵和足量鹿角足矣。” “况且……” 向宠微微一顿,道: “我总感觉敌骑看似旗靡马乱,实则进退之间仍暗藏法度,丝毫不干扰自家步阵。” “由此观之,即便败退,多半不是大败!” 闻得此言,杨仪一时陷入沉思。 但很快,他就猛然抬头望向麋威。 却见后者早已在看着他。 麋威:“杨公想到了什么?” 杨仪接连两次失算,此时心有戚戚,倒是谦逊了起来: “都尉请先!” 麋威直接道: “我有一问。” “假如敌骑败而不溃,为求再战,附近何处有合适的战场?” 杨仪不假思索道: “必然还是西南丘陵豁口外的那片平地。襄阳周边,只有彼处适合数千骑兵周旋冲突。” “要我说,还得再往南走一点,到中卢那一片,也就是廖元俭(廖化)的乡梓所在。” “那里才是真正的千骑万马纵横之地!” 见麋威连连点头,分明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杨仪紧接话头: “我亦有一问。” “若两方骑兵果真转去了中卢交战,襄阳此地能否及时探知?” “必然不能!”麋威也是不假思索。 “此刻我军城外斥候,除了在汉水上督后的习中郎部,便只有詹君那队蛮骑。” “前者自昨日敌军分兵南下,便暂时失去了联络。” “后者不擅长突阵,数量又远不如敌骑,我昨日便已经命令他们尽量往汉水方向接应援军,未敢深入西南腹地。” “而徐晃将兵常远斥候,并不难掌握我方斥候的散布范围……” 说到这里,麋威与两人各自对望。 三人异口同声:“诱敌!” (本章完) 第94章 狭路相逢 第94章 狭路相逢 徐晃故意引诱襄阳守军出城! 众人恍然之后,暗暗心惊。 特别是刚刚还建议出城夹击的杨仪。 本以为徐晃只是个能将千骑百里邀敌的悍将。 不曾想对方居然还工于心计。 差一点就上当了! 一时间,杨仪只觉头脑一片混混沌沌,连呼吸都有些凝滞……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感冒。 向宠则释然之余,同样束手无策。 麋威倒不像身旁两人那么惊讶。 毕竟前世历史上,徐晃正是通过一次成功的声东击西击退关羽,解围樊城。 还给后世创造了一个叫“长驱直入”的成语。 本来就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只不过其人过去多跟从曹操左右,以至于慧光总被后者所掩盖罢了。 此外,麋威打一开始就不大相信陆地上援军会比水上来得更早。 这点底气他还是有的。 而既然已经确定徐晃在使诈。 那么麋威自然而然便开始寻思这背后的缘故。 明明徐晃只要再营建一日,就能稳稳妥妥地封锁襄阳,隔绝内外。 为什么突然又唱起了眼前这一出戏? 有没有一种可能。 其实援军真的快到了? 只不过是汉水方向的援军,而非陆地? 此时因为南郊那座岘山的阻挡。 襄阳城中并不能直观掌握东南方汉水下游的动态。 先前麋威能利用岘山的遮蔽,一夜奇袭襄阳得手。 如今徐晃也能利用同样一座山,演一出声东击西外加佯输诈败的大戏。 只能说对方不愧是曹操一手提拔的北方名将了。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了片刻。 麋威决定不能干等着,便道: “如今渡河敌军大集兵于西郊,余部留守北郊,便暂时顾不上东南方向。” “我意,今夜遣一部人马摸黑出东南方,登上岘山。” “一为到山顶观察汉水下游军情,以确认徐晃调度的虚实。” “二为把关将军的将旗立于山上显眼的位置……说不定能有奇效!” 杨仪与向宠闻得此言,略一沉思,双双亮目。 侦查敌情就不多说了,必须的。 关键是第二个。 此时经过两天守城。 城楼上那个整天背对众生的演员,已经引起了襄阳城内众生的怀疑。 有些聪明人,比如先前来拜会的乡三老,更是当场识破。 但如果关羽的将旗插在南郊的岘山上呢? 一来,那里确实是援军该来的方向,更符合大部分人的直觉。 二来,城中之人暂时无法外出查证,多了一分神秘感,也就多了一分希望。 而这种小小的,微妙的希望感。 甭管多么微不足道。 于眼下守城而言,总归多多益善。 当然,这很有可能引起城西敌军关注,前来排查甚至夺旗 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能让敌军上半天时间来排查,瞻前顾后,也是赚的啊。 现在争的不就是这一天半天的时间了? 利大于弊,事不宜迟。 麋威让杨仪留下主持守城。 然后让向宠精选麾下三百蹶张士,又将张裔送来的五十架连弩统统带上。 天色一黑,他便和向宠部一同乘小船摸黑上山。 徐晃用兵太有迷惑性。 不亲自上山侦查,他难以安心。 此外,向宠毕竟不是他真正的部下。 总让对方冒死出城,自己却安坐城中。 次数多了,难免心生嫌隙。 …… 襄阳城南郊虽然没有汉水这种大河。 但在这个时代,却有一大片彼此相连的湖泊。 当地人笼统称之为襄阳湖,又有“襄水”的说法。 山南水北谓之阳,“襄阳”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总之,摸黑夜渡麋威早已熟手,加上有向宠引路,一行人很快就抵达岘山北麓。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登上一处缓坡之际。 后方忽然跟上来一批来源不明的人马。 而不同于刻意遮掩行踪的麋威部。 对方根本就是明火执仗往山上来的。 远远就看到一面形制格外精美的“车骑将军”将旗在火光中摇曳。 这里的车骑将军当然不可能是远在江东的孙权。 其人早就换了头衔,不再以此自居。 而既然不是孙权。 那答案只有一个。 曹丕继位称王后所拜的宗室大将。 假节车骑将军,都督荆、扬、益州诸军事,陈侯,曹仁曹子孝! 众人一时惊疑不定。 料敌从宽,曹仁当然有可能调头增援徐晃。 可正常来说,他不该先去樊城坐镇吗! 怎么就跑到岘山脚下了? 还是连夜上山? 但很快,随着敌军规模渐渐看清,也是三屯人上下,不管是麋威还是向宠,都瞬间了然。 来的根本不是曹仁本尊! 甚至很可能不是其麾下部曲。 而是今夜两边都想到一块去了! 麋威这边看清曹军兵力,曹军也很快察觉藏身黑暗中的敌人。 只是一个照面,双方便都知晓对面意图。 没说的。 狭路相逢,唯有一战。 向宠第一时间下令前排士兵结阵举盾,后方弩手上弦。 麋威更是亲自击鼓,鼓舞士气。 对面敌将也是差不多的操作。 忙乱之间,双方都没有如盲头苍蝇胡乱开启厮杀。 而是先结阵稳固。 夜幕之下,视野受限,士兵一旦冲散就再难收拢。 显然对面同样是个有经验的将领。 不过说实话,要在夜色中快速调度士兵,完成从行进队形到攻击阵型的转换,技术含量并不低。 这时候非常考验将领的组织能力。 这方面,麋威今夜明显占了些便宜。 因为他带来了很“能”的向宠及其所部。 不过片刻之后,对面才堪堪排列好前排盾手。 向宠这边已经下令射击。 敌军应对不及,只能仓促还击。 黑夜之中,箭矢哪有准头可言。 双方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心态。 谁射得快,射得多,谁就能蒙中更多的敌人。 这时候,连弩快速投射“火力”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 对面仓促攒射了两轮。 麋威这边的连弩已经完成了一整轮投射。 一匣十矢,那便相当于十次攒射。 一时间,双方都有士兵中箭倒地的声音。 但敌军明显哀嚎更多。 很快,敌军的箭矢就变得稀稀落落,再无威慑可言。 麋威当机立断,让前排矛手和刀盾手发起冲锋。 三通鼓后,敌军被推搡回后方湖水,再无立足之地。 溃败之势再难抑止。 投水的投水,跪降的跪降。 一场突如起来的小规模遭遇夜战。 以麋威这边准备更充分,应对更及时,获胜告终! (本章完) 第95章 江山娇媚,将军宜归 第95章 江山娇媚,将军宜归 半个时辰后,打扫战场完毕。 麋威正考虑要不要先撤回城中。 向宠满脸激动道: “都尉,敌将是曹魏的横海将军吕常!” 那个去年替曹仁死守襄阳城的将军吕常? 没想到竟能抓到这条大鱼。 麋威一时眉飞:“人在哪?” 却见向宠颇为遗憾道: “身中数箭,已经气绝。所以方才其部才迅速溃败。” 麋威了然,不再纠结。 黑夜之中盲目交战,能当场射杀敌将已属万幸。 还要啥自行车。 反正一个斩将之功跑不掉的。 便道:“可有其部军吏存活?” 向宠知他意指,也是眉飞色舞起来: “已经盘问清楚。” “我方援军溯游而上,此时襄阳以南,宜城以北的汉滨之地皆为我所占。” “援军前部最快明日即可到达蔡洲附近水域!” “此外,曹仁本部根本未曾折返,估计还停留在樊城以北的某座城中!” 麋威闻言大为振奋。 蔡洲正是他先前绕行杨仪故乡那片大湖的对岸。 换言之,明天就能看到第一批援军! 这么一想,今夜吕常打着曹仁的旗帜登山。 除了想动摇襄阳城的士气之外。 估计还打算迷惑山另一边的援军。 好给徐晃重新调度兵力争取一天半天的时间。 若非自己今夜坚持要来,说不定还真让对方给糊弄过去了。 麋威一时后怕不已。 碰到这种级别的对手。 真是步步暗藏杀机。 每分每秒不得放松。 只能说,麋威在熟悉历史之余,一如既往地没有高估自己。 …… 平旦时分,麋威终于登上了岘山之顶。 将最后一面关羽将旗高高立起之后。 他往前走到地势开阔处,往东南方眺望。 今日无云,秋高气爽。 旭日在地平线上探出半边脸,喷薄欲出。 橘红的朝霞自东向西,铺撒到汉水河谷两岸。 山河娇媚之态,这一刻展露无遗。 若是换个满怀豪情壮志的大诗人过来,不免要当场泼墨,赋诗百篇。 但麋威的想法却很简单。 如此纯天然无污染的自然景观,不能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实在可惜。 倒是将来可以请个丹青妙手给画下来。 然后送给蜀中的老爸,老刘和“丞相”,共赏此情此景? 题字他都想好了。 就写《曹车骑在救援樊城》。 “都尉,那是我军斗舰!” 就在麋威胡思乱想之际,身旁有军士激动大喊。 麋威循声望去。 果见在蔡洲附近水域,出现了一字排开的五艘斗舰。 其后还有密密麻麻的走舸轻舟之类。 正是他先前留给习宏押后的舰船。 不过此时领头舰船上,赫然打着一面高级将领的旗帜。 只可惜距离太远,一时看不大真切。 但无所谓了。 援军既来。 那徐晃的障眼法便再无意义。 麋威让全军迅速吃掉带来的口粮,便振旅翻山,而后直奔岘山南麓的溪湖。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山南的广昌里。 不出意外,早已空无人烟。 房屋也多有破败。 麋威很怀疑杨仪亲自过来都找不到祖屋。 稍稍驻足,确认没有敌军踪迹,一行人继续往水边进发。 就在堪堪转入水口之际,一艘挂着“关”字旗的斗舰便迎面驶来。 麋威只以为援军跟自己一样的思路,并未多想。 反而一面命人上前接应己方战船,一面专注于对岸蔡洲的战况。 一部己方水师正在清除敌军为数不多的小舟、拦索。 战火已经蔓延到洲上。 看样子,敌军意图阻拦水上援军的计划彻底失败。 倒也不出所料。 “都尉,关将军邀请你登船,一同商议破敌之策!” 向宠忽然来报。 麋威不疑有他。 但等他登上斗舰,看清将旗下那须发半白的美髯公时,不禁失声: “君侯怎么亲自过来了?” 来者竟是本该在当阳督军的关羽! 却见关羽招手让他上前,噙笑抚髯道: “襄阳太守,岂能不临郡治?” “况且,你不是把将旗插到山上了吗,若不来,岂非失信于民?” 关羽指了指山顶那面迎风招展的将旗。 麋威当即失笑,换了个亲密的称呼上前拜见: “外舅(岳父)虎威可镇山川,不得不借!” 关羽哈哈大笑,坦然接下了女婿这记马屁。 又道:“入城道路可还畅通?” 麋威抱拳道: “有猾敌阻道,正该借外舅虎威,扫平道路,还见故人!” 关羽大悦,让麋威留在船上,替他执掌金鼓旗帜。 旋即再度进军。 这片地形麋威早就熟悉。 怎么进攻也早就心里有数。 无外乎是,步卒骑士沿步道扫荡。 大船沿汉水主道快速北上、西转,绕击城北。 小战则在水势已丰的溪道上作为陆地的掩护。 如此水陆并进,往前横推。 但这一次,不再是偷偷摸摸入城。 而是关羽亲自督师,士气如虹! 很快,大军便来到白马陂附近。 此时城西敌军尚未将防御方向彻底扭转过来。 鹿角木围之类的大多还对着西南方的豁口处。 有些营帐甚至还冒着朝食的炊烟! 于是,都不必关羽亲自微操,各部将校便自行排好紧密阵列。 然后在一片雄壮的鼓点中,轰然前压。 只是堪堪对抗了半个时辰,敌军便开始溃退。 其后骑兵上前穿插、截归,劝降,不一而足。 到了这日午后。 城西、城北两处尚未成型的敌营被彻底攻破。 投水的敌军数以千计。 而当场收降的曹军正卒步兵、辅兵民夫,也足有两千之数。 麋威也从关羽这里得知。 原来关羽和关平获悉麋威的计划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往汉水方向靠拢。 压根没考虑过走步道来增援。 眼下关羽这一部援军,大半来自关平原本围困宜城的兵马。 关羽只让关平留少数人继续盯着宜城,又让后方发兵上前接应,便亲率大军过来支援襄阳。 再加上麋威识破了徐晃诡计,翻山来接应。 这支援军一来便直接投入进攻。 一气呵成。 敌军措手不及。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唯一可惜的是敌军骑兵跑得太快,并未遭受多大损失。 倒是跟向宠昨日判断的那样。 敌骑依然保持建制和战斗力,徐晃纯属诈骗。 但无论如何,随着关羽本人进入了他遥领了多年的那座郡城。 这一场看似仓促发起。 实质上麋威蓄谋了小半年。 也日思夜念了小半年的突袭战。 终于以关羽军团攻占沔南大城襄阳而告胜。 而此时。 距离去年关羽抱憾退兵还不到一年光景。 但在熟知另一段“历史”的麋威心中。 却是往事越千年。 换了人间。 (本章完) 第96章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第96章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关羽入城,襄阳轰动。 男的女的,老的幼的。 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这一刻纷纷涌向街头,围观将旗下那位老当益壮的美髯公。 如此景象,虽因襄阳人口锐减,达不到万人空巷的程度。 却足以堪称盛况。 麋威心道,前世所谓的超级偶像,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时关羽稍稍勒住马头,与麋威并马而行,问道: “进城三日,可有搜刮?” 麋威老实道: “只搜罗了官府库存以充实城防,给养士卒,并未对城中士民有所征发。” “一来人心不稳,二来人手不足。” “三来……” 麋威微微一顿,看向道旁两侧各种褴褛的身影。 “该搜刮的曹贼早已搜刮干净了。” 关羽微微颔首,又噙笑道: “乃舅奔波数日,未曾安食,城中可有饱腹之物?” 麋威心中微动,道:“有一篮故人所赠的鸡子。” 关羽挑眉:“何方故人?” 麋威:“自称是昔年追随大王南下江陵的故人。” 关羽怔然片刻,轻轻抚髯道: “既是故人所赠,那不得不尝了!” 说话间,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人群簇拥下迎了上前。 赫然正是那位赠了小半篮鸡蛋的乡三老。 这次他捧着一盒热腾腾的面食,还有不知什么野果酿造的杂酒。 反正全都实实在在,满满当当。 再未填充什么野草。 麋威一时哭笑不得,继而心有触动。 其后,麋威跟关羽介绍,他就是那位“故人”。 关羽大喜,邀请对方以及几位本地有名望的贤长一同到郡府用餐。 宴席间,那乡三老指着麋威道: “先前这位麋都尉自称君侯婿子,老朽还暗忖不过是安抚人的托辞。不意君侯居然真的来襄阳!” 关羽闻言,对众老道: “君子以德报德。” “昔年二三子投效之义,关某没齿难忘,岂能不来偿还?” 又上前抓起麋威的手,道。 “麋都尉确是关某婿子,绝非托词!” “此番能重归襄阳,与故旧欢聚一堂,我婿子厥功至伟!” 此言一出,满座轰然侧目。 纷纷看向那个年轻的都尉。 本以为就是个冒死来夺城的小将,没想到居然真的关羽女婿? 关羽也是舍得。 此将也是胆大。 倒也无愧于当世虎将的婿子了! 怕是前途无量的。 于是接下来,不少人纷纷上前向麋威见礼,敬酒。 当然了,城中乏食,些许杂酿果酒也谈不上醉人。 所谓宴席,不过是人心动荡之际,一种必须的安抚手段。 杯盘很快清空。 但众老仍迁延不肯归去。 纷纷围着麋威和杨仪等人打听。 有人问关将军来襄阳了,那刘豫州是不是也要来了? 旁边立即有人纠正该尊称汉中王。 那人懵然反问啥时候有这一号王? 不等第二人答复,第三人便插话,为啥不是襄阳王…… 如此市井乡野的荒唐之语,众人自不会较真。 除了向来拎不清身份的杨仪,继续口无遮拦: “我先前本以为守住襄阳的最大依仗是关将军。” 麋威接话:“如今发现,其实大王才是?” 杨仪闻言点点头,又轻轻摇头: “与其说是今日的汉中王,不如说是十二年前那个顷刻聚众十万的刘豫州!” 麋威想起先前民众夹道欢迎的热闹景象,深有同感。 然后作为后世人,难免有些事后诸葛亮式的感慨: “若非当年刘琮不告而降,那十万众本该能到达江陵的。” “果能如此,今日襄阳之盛况,说不定早几年就能看到。” 杨仪却摇了摇头,抬手虚指南方,道: “老聃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岘山上的竹林,也不是一夜之间长成今天的模样。” “若非过去十二年间见识过曹贼种种暴烈手段,谁还会思忆当年那十万众?” “怕是此时城中,根本就没几个真正的‘故人’吧?” 麋威一时恍惚。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他却猛然瞪大双眼。 这一刻。 先前北伐路上各种忙乱的、仓促的,迷糊的,疑虑的思绪。 忽然之间,全都清晰了起来。 …… 饮宴后,麋威稍稍眯了几个时辰,便再次返回城楼上值夜。 樊城曹军拔营之前。 襄阳城防依然不能松懈。 而即便曹军真的撤退了,后续还需要考虑怎么重建樊城的问题。 还要考虑襄樊地区人口大量流失之后,该怎么充实巩固,休养生息等等等等注定艰难,却又不得不认真对待的问题。 这一次,己方终究只是抓住了敌人战略摇摆期的一个破绽。 双方根本未曾发生去年北伐那种大规模的主力会战。 而稍有军事常识的都知道。 在主力会战结束之前,一场战争还谈不上真正分出胜负。 曹军早晚还是会再次南下的。 不管主将是曹仁还是别的谁。 那才是比拼双方硬实力的时候。 当然了,相比起去年,甚至比起原本的历史。 这些终究属于幸福的烦恼。 可以未雨绸缪,却不至于寝食难安。 平旦时分,天色放亮。 麋威望见樊城依然高挂着“徐”字将旗,稳固如常。 却不知徐晃此时心情如何,曹仁又到底什么时候来支援。 不过关羽既至,这种大略上的问题当然交由二爷去烦恼。 麋威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跟上楼交班的向宠叮嘱了几句,便下去休息。 刚刚行到楼下,城墙角落忽而传来老妪的哭声。 上前一看,赫然是那位鸡蛋乡三老的发妻。 麋威询问缘故。 老妪哭道: “不瞒都尉,妾的长子并非躲入北岸山中,而是被樊城曹军征作力役!” “前番良人担心被疑作曹军细作,所以才有所欺瞒!” 麋威慰声道:“无妨,我早已猜到。” 老妪讶异:“都尉如何知晓?” “今岁襄樊周遭乏食,灾荒匪患不断,为了饱腹,甚至连骨头都要炙烤至焦脆,好啃上几口……如此境况,遁入山林哪有活路?” 老妪赧然,却是哭得更伤心了: “如今关将军来了,曹军必不会放还我儿……这倒也罢了。就怕曹军得知妾等还滞留襄阳,把他视作关将军的细作给杀害了!” 麋威抿了抿嘴,道: “樊城曹将不日将焚城拔营,其后北撤,路上多半要遣散役夫的。” “说不得,你儿尚未走远,好比说走到邓县,便可归家。” “而一旦他归来,我保证关将军绝不会把他视作曹军细作。” 麋威一顿,轻噙笑意: “当然了,你儿年轻力壮,怕是要被我抓去屯田种地的。” “但总归是条活路,不是吗?” 老妪面色稍缓,连连称是。 麋威也暗松一口气。 然而老妪刚刚告辞,尚未走远。 便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妾忘性大,却是记岔了!” “我儿不是去了樊城,而是邓城或是更远的地方!” “此生怕是回不来了!” 麋威一时未解:“你如何得知?有家书寄归?” “未有家书!”老妪边哭边摇头。 “那曹将军自屠了宛城以后,便再也信不过荆州人。各处力役均要异地征发!” “今夏闹了匪患,变本加厉,隔月便要轮换戍地。” “我儿前月去了中卢,上月渡河去樊城。今月不在樊,也未见南归,必是往北去了!” 麋威闻言想起北伐经过,心中一动: “你可知宜城的县兵或役夫去了何处?” 老妪:“隐约听闻是去了朝阳还是新野……反正不在襄阳以南。” “宜城人上月才来襄阳,这月便渡河北上了。” 难怪之前宜城空虚,原来是跑太远了。 麋威暗暗颔首。 然而下一刻。 他蓦地意识一种可能性。 一种足以动摇未来数年襄樊大局的可能性。 急声问:“城中可还有外县役夫的亲朋?” 感谢【洋洋洋2019082】的打赏! (本章完) 第97章 窥见虚实,全取襄樊 第97章 窥见虚实,全取襄樊 杨仪刚刚用过朝食。 便听闻关羽正在郡府审问细作。 一打听,原来是今晨城中士民举告出来的。 杨仪一时气结。 过去几日,自己勤勤恳恳点验民籍,协助麋都尉维持城中秩序。 一个正经的细作都抓不到。 怎么关羽一来,这细作自己就长出来了? 这不是打乃公的脸吗? 于是气冲冲直奔郡府。 不过一进府门,便听到庭院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再一打听,原来那细作自称是夷王梅敷的使者。 代表襄阳以西汉滨数县归附。 这倒也罢了。 关键对方还提供了一条相当惊人的军情: 不久前,曹仁听闻关羽兴兵北上,担心其又与梁郏、陆浑的盗贼有所呼应,南北夹击。 于是仓促间大举征发,意图北上宛城避一避锋芒。 这当中是否有魏王曹丕的旨意,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 曹仁已经下令奋威将军满宠为前部,先行去新野、宛城打点。 其人则亲督大军稳步跟上。 又让徐晃、吕常二将殿后,焚毁襄樊二城,坚壁清野。 然而大军北行至邓城时,南边就传信。 关羽将旗出现在襄阳城头。 曹仁断言荆北贼寇猖獗,再有关羽策应,其势难当,非大城、坚城不可坚守。 竟抛下邓县的辎重和大众,率领本部精锐快马加鞭北上新野。 此时说不定已离开新野去往宛城了。 换言之。 此时邓县,人马辎重汇聚,却群龙无首。 偏偏这里又是徐晃这批殿后人马的唯一接应之处。 一旦邓县有失。 樊城的徐晃部就成了一支孤军! 而这位自称张俭的使者。 更是声称他在邓县有内应! 听到这里,杨仪都忍不住要抱病请战了。 理由很多,但最重要是两条。 一则袭取邓县,夺其辎重,那徐晃就不得不迅速撤离樊城。 否则僵持下去,其部将有倾覆之危。 而这种局面下,徐晃自然无法再从容焚城。 说不定连樊城都能完好保存下来! 二则,两军继续僵持下去,耽误后方秋收。 来年饥民和盗贼只会更多,指不定还会殃及南郡和江夏。 当然了,杨仪也只是心潮澎湃了一下,却到底没有立即吱声。 生病只是次要原因。 主要还是张俭这条情报来得太及时,太巧合,以至于不得不怀疑是否有诈。 况且,现在谁知道邓县是个什么情况? 曹仁走后,到底还剩多少兵力,多少民夫,多少辎重? 万一轻率前去,曹仁突然杀个回马枪,与徐晃来个南北夹击,继而重振士气……不就坏事了吗? 这正是庭院里诸吏激烈争吵的原因。 而杨仪自忖拿不出真凭实据,只能吞声。 群吏争吵无果,渐渐息声,看向上首的关羽。 而关羽抚髯眯目,似在计较攻守之间的得失。 张俭见此情状,一脸悲愤: “诸县吏民真心归附,我更是冒死来报信,诸公竟无一人信我吗?!” “我信你!” 就在满场寂然之际,一道声音从大门传来。 众人转头望去。 却见一位戎装小将跨门而入。 赫然是值城一夜,甲胄未除的都尉麋威。 杨仪目光一亮,抢先上前:“都尉有何见教?” 麋威对关羽和众人简单一拜,抓紧道: “好叫诸公知晓,曹仁防民如防贼,近来戍卒、力役都要隔月轮换驻地。” “我已经大致盘问过城中不同来历的士民。” “此刻盘踞在邓县的征夫,至少有襄阳、樊城、中庐、宜城、蔡阳五地之人。” “他们有些是临时征发的,有些是在南来北往途中,因水陆道路不畅,加上我军突然北上,暂时滞留。” “再加上邓县本地人。” “此刻邓县一地,就算没有十万众,怕也有七八万。” 麋威微微一顿,朗声发问: “诸公且想一想,如此大众,仓促间积聚于一县一城,那场面是何等混乱?” “曹仁又需要多少兵马方才能将这些人众收拢妥当?” “他真能妥当收拢吗?” “即便能,其部还有余力南下救援樊城吗?” “那必定是没有的!”杨仪第一个抚掌应声。 “难怪徐晃这数日既不焚城拔营,也不南攻襄阳,只是一味使诈!” “只怕他早就得知被曹仁抛弃,不得不故作镇定姿态,以免被我军窥见北面的虚实!” “正是此理!”麋威接回话题,又转向张俭。 “我刚刚进门前,本想着曹仁怕是镇压不住如此大众,说不定有机可乘。” “但现在听这位张将军(梅敷部将)的意思,曹仁根本连镇压都欠奉,直接北遁了!” 又转向关羽: “君侯,全取襄樊,须此一战!” 关羽闻言,虎目一瞪,而后又缓缓闭上,仰天叹道: “昔年当阳那十万众是怎么溃败的,别人不清楚,曹仁徐晃还能不清楚吗?” 于是满场彻底恍然,再无疑声。 …… 当日,关羽急令关平北上,同时让麋威整顿麾下水军,准备突袭。 到了这日午后,麋威就令向宠部先行前出到襄阳东北的鱼梁洲上扎营。 此洲位于汉水由东转南的大拐角处。 据说当年庞德公就隐居于此洲上,点评卧龙凤雏。 可惜斯人已逝,此时鱼梁洲上也早无人迹。 倒是尚存些乡舍,可供大军驻扎,省了不少力气。 其后习宏督舟师顺势跟上,和向宠水陆呼应,扼住河道的同时,也掩护了汉水上的浮桥。 随着关羽增援上来,曹军暴露虚弱,襄樊二城已经攻守易势。 这些浮桥非但不能毁掉,还要好好保存。 日暮时分,麋威跟随关羽登上城楼,展目北望。 关羽指着樊城东侧一座残破的土垒道: “那是平鲁城。” “去岁水势泛涨,淹没此间平地,于禁庞德无法立足,只能退守此城。” 麋威束手静听。 关羽又指着二城后方的两片高坡,依次道: “那是围头。” “那是四冢。” “再往北十余里,还有一座郾城,为邓县之南鄙。” “扼住此三地,则曹军骑兵在北岸难以展势。” 说到这,关羽回头对麋威道: “若你是徐晃,如何破解此局?” 麋威闻言一怔。 心中却不紧张。 毕竟这问题有前世历史参考,有标准答案。 他只是想到关羽此时突然考校,必然跟明日的绕后突袭有关。 沉思片刻,才开口道: “不外乎是增兵和步步为营而已。” “北岸地势开阔,乃上佳的跑马之地。” “我军虽可立垒和筑围以迟滞,但终究失于被动。兵多可破。” 关羽不置可否,再问: “若眼下,不能增兵呢?” 麋威:“那就要仔细比较两方兵力。” “若兵力不下于我军,就先尝试猛攻一围,以求尽量展势,提振士气。” “若兵力不足,那就在我军彻底合围之前,果断焚城拔营,早谋生路。” 关羽这才点头,道: “所以明日之战,能不能保住樊城,便在于此。”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麋威拱手道:“威已晓得!” (本章完) 第98章 绕后袭城 第98章 绕后袭城 翌日,关平援军一到,关羽直接将襄阳城交给他。 然后自提大军,马步并发,北渡汉水,直逼樊城。 除了兵力较少,恰如去年此时。 当然,兵多兵少是个相对的概念。 关羽兵力虽然远不如去年。 但樊城的徐晃同样如此。 甚至因为被曹仁所弃,实际上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所以面对关羽大举渡河来攻,其人一如既往地“始如处子”,并未冒失出战。 而关羽既已渡河,便立即在去年就利用过的一片高地上,安营扎寨,作出锁城的态势。 不过因为樊城地势开阔,加上兵力到底不满万。 所以实际上围一半漏一半。 连围三厥一都称不上。 而此时唯一能上去填补空缺的机动兵力。 关平部刚刚入城,人困马乏,自然不能轻出。 而麋威部却倚着鱼梁洲和岸边滩涂,大半天光忙着增补浮桥。 同样没有北上参与围城的意思。 这举动当然是能解释的。 方便明日关平部完成休整以后,迅速北上。 以及万一关羽败退,能迅速后撤。 乃是一个求稳的姿态。 而这时候,但凡已经看清双方兵力差距的将领,便该寻思要不要先趁北岸关羽立足未稳,全力去拆他一围。 但现实是,徐晃的稳重依然稍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日直到关羽在北岸扎营完毕,士兵都分批吃过晡食了。 徐晃依然没有动作。 仿佛丧失了所有志气,躺平等死。 然而翌日平旦时分,天色刚刚熹微。 樊城忽然鼓声大躁,数条火龙凶猛直扑鱼梁洲的方向。 是的,徐晃压根不去碰关羽的营寨。 反而直奔襄樊二城之间最大的一片沙洲,也是扼守河道的关键之处。 而沙洲上立寨的向宠似乎疏于防备,顷刻之间就被徐晃军长驱入围,继而焚毁了营地和房舍。 然而,就在徐晃军准备继续去焚毁浮桥和停泊的舰船时。 他们却赫然发觉,白天停泊于此间的舰船,此刻全都失去了踪影。 而等天色彻底大亮之后,才终于看见敌船早就后撤到襄阳东侧的下游水域。 此时根本就完好无损,且已整装待发。 于是只能在惊愕和悔恨之中,仓惶而退。 “都尉是如何猜到敌军会先攻我部?” 斗舰上,向宠一脸服气地看向麋威。 而麋威毫不迟疑道:“当然是关将军神机妙算!” “昨日将军提醒我,徐晃只剩下最后一击的机会。” “那这一击不但要奏效,而且必须要打在最急需之处。” “此时此刻,徐晃最急需什么?” 向宠闻言看了看鱼梁洲以北的一处水口。 那水口通向一条名为“淯水”的支流(即后世白河)。 淯水往北能到邓县,新野,甚至南阳郡治所在的宛城。 故这处水口又名“宛口”。 而毫无疑问。 哪怕是相对不擅长水战的北人。 依然懂得利用河流来运输辎重。 更懂得沿河进军的种种便利。 便道:“阻止我军进入淯水,以便后续曹仁南下救援?” 麋威:“你认为数月之内,曹仁还有南下的余力和胆魄吗?” 向宠一怔,摇了摇头。 又疑惑道:“若不是为了方便友军救援,那为了什么?” 麋威指着樊城方向,道: “为了让这满城部下相信他们会被救援!” “反之,若调头去攻关将军的营围,疏通北道。” “那只能说明樊城已经彻底无援,只能自谋出路。” “若徐晃一心逃命,那数千精骑,急速北归,还真未必能轻易拦住。” “兵法所谓‘归师勿掩’是也。” “但他不是还想执行坚壁清野之策么?” “那就不能急,只能稳了。” 向宠恍然。 不禁暗暗叹服。 心道这麋都尉计算人心得失的手段是越发长进了。 如今居然都能跟徐晃这种北方名将有来有往。 倒是其人谦逊一如既往,从不居功自傲,着实令人钦佩。 思忖间,曹军已经彻底退回北岸。 顺道还烧掉不少昨日刚刚新搭的浮桥。 但已经无所谓了。 就在徐晃往南挥出左勾拳的当口,关羽已经趁势前压。 于樊城北郊再占一处高坡,立下第二处营围。 进一步压缩徐晃出城机动的空间。 而南岸的关平休整一日后,也开始督军北渡,以策应关羽的围城之势。 到了这份上,徐晃除非拉着满城人马玉石俱焚。 否则再想焚城,便只能先出城面对关羽军,破釜沉舟一战,方有后续。 而为了减少徐晃后续破釜沉舟的可能性。 麋威部舟师,合兵两千余,迅速绕过鱼梁洲所在的大拐弯。 然后北转宛口,直扑淯水上游的邓城而去。 …… 半日后,麋威带着同行的张俭,少数亲卫。 登上邓县东南一座叫“邓塞”的小山坡。 此山东南临水,恰似一座拱卫邓县的要塞。 但反过来说,也是一处观察县城的鸟瞰点。 登顶之后,邓县治城遥遥在目。 虽看不清城中旗帜,却能从各处人烟推断,城中少说塞进去了两三万人。 而城外周边各处营盘、乡舍,零零散散,人数只多不少。 跟先前麋威推断的状况大差不差。 很快,张俭跟县城的内应接上头,进一步搞清楚曹军的动向。 自曹仁带头北遁之后,其后数日,曹军各部也都渐渐撤离。 如今城中只剩下一千本地县兵,基本是老弱。 毫无疑问,这一千弱兵根本管束不住周边这七八万人。 实际上根据内应的描述。 邓县这几天已经被各处乡老贤长临时接管。 乃是按照各自籍贯,聚众结寨自保。 实力强一点的,就占了城中的房舍。 长此下去,再无人管束,指不定能会闹出什么状况。 麋威不敢怠慢,整军完毕,即亮明旗鼓往县城进发。 一路上,各地民夫闻得关羽大军要来,有人惊喜,有人担忧。 但更多只是麻木地观望。 幸好除了曹军县兵,并无人胆敢上前阻拦这一部阵列严整,士气如虹的大军。 就连那群县兵,象征性地射了几箭便就地投降。 …… 晡时,县寺大堂。 向宠满头大汗道: “都尉,人太多了,根本约束不住。” “而若不能妥当收拢这些人马,根本无法守城。” “我意,干脆将除邓县以外的民夫通通驱散,只留下足量丁壮。” “再凭借曹军滞留的大量辎重,足以在此地长久坚守,阻断樊城敌军的后援!” 闻得此言,麋威尚未表态。 一旁的张俭便急声道: “万万不可驱赶!” (本章完) 第99章 豫州粮 第99章 豫州粮 麋威面色沉静看向张俭。 后者气息一缓,抱拳道: “好叫都尉知晓,末将先前已经答应各方乡贤头人,说‘刘豫州’会善待乡梓!” “若失信于人,我自名声扫地也就罢了,只怕还会连累汉中王和关将军的贤名!” “万一还见了血,那与曹贼何异啊?” 此言一出,向宠顿时尴尬。 而麋威看着面红耳赤的张俭,心中却想到更多。 对方背后是本地大族梅氏,更是叛魏南附的汉水五县士民。 如果今日因为军情紧急而对这七八万人举起屠刀。 那来日再有情急之时,会不会对五县士民也动刀?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是也。 但向宠从军事角度出发,也并非无理。 这么多人,手上的兵力根本管束不住。 到时徐晃或者随便哪个曹将来到这里。 都不必直接攻城,驱赶城外数万众倒卷县城。 麋威这边自己就会先玩崩。 曹仁大概就是担心出现这种状况,才急着脱身的吧? 这时向宠沉吟片刻,又道: “那就不守城了,直接焚毁辎重,然后撤兵。” “邓县距离樊城不远,此处被焚,彼处定能知晓,继而士气大沮,也足以逼退徐晃!” 张俭闻言又急声阻止: “不能焚毁粮食!” “今岁襄樊乏食,各地匪患不断。” “若这七八万众失去口粮,难以归乡,只怕来年襄樊就会再增七八万盗匪,祸害郡县啊!” 麋威对此深以为然。 曹仁为何整个夏天忙于剿匪? 还不是因为“乏食”这个根本问题无法解决,越剿匪患越多,以至于彻底玩崩了,只好一走了之? 这时向宠被张俭接连反对,也是来了脾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徐晃焚毁樊城,然后在此处获得补给,从容振旅北归?” 张俭脸色涨红,一时语塞。 他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办。 便都看向上首的麋威。 麋威则抬头看了看门外天色,道: “此刻正是晡食之时,去城中邸阁看看。” …… 邸阁便是官府粮仓。 曹仁拔襄樊二城而北撤,能搜罗的粮秣都已经尽数搜罗。 现下都集中到邓县城内。 此时邸阁外,聚集了各地征夫,层层迭迭。 看似散乱,其实按照各自籍贯,都有统属。 麋威在邸阁门前站定,各方乡贤长老主动上前见礼。 其中一人紧张兮兮地问道: “将军(客套),老朽听闻邸阁要焚毁,当真?” 此言一出,无数双眼睛。 同一时间看向了麋威。 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赤脚的,光膀的,凶戾的,愁苦的……形貌神态各异。 麋威虽然没有读心术。 却不难从中读出两个字。 饥饿。 一瞬间。 只觉浑身手脚冰冷,难以动弹。 竟比那日在襄阳城上直面徐晃数千铁骑更让人头皮发麻。 麋威忽然有点佩服曹仁了。 被数万饥饿的目光所瞩目,他自忖一秒都嫌多。 而曹仁面对的何止这数万?怕是十倍百倍不止。 而他居然硬顶了好几年才终于绷不住? 这哥们内心的定力何其强大啊? 真真是志比精金,心如坚石! 当然,麋威并不打算向意志力惊人的曹车骑看齐。 他心中早有定计。 或者说,早在那日见识过关羽进入襄阳城的盛况之后。 他就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便暗暗提气,然后朗声: “二三子勿忧。” “我今日非为焚粮而来,实为赠粮!” 赠粮? 众人闻言,不喜反惊,各有骚动,交头接耳。 麋威不得不扯开嗓门: “二三子不必多虑,赠粮便只是赠粮!” “不管二三子是否归正,每户每口,不分老幼,都能领取三日粮!” “我只有两个要求。” 麋威微微缓一口气。 而下方众人听到此处,也都迅速屏息以待。 “其一,除了邓县本地人,拿到口粮后,请即刻归乡,南下北上随意!” “其二,领取口粮时,携老扶幼,莫争莫抢!” “就这些了!” 话音一落,全场寂然数息,迅速轰动。 同行而来的向宠张俭等部下也是目瞪口呆。 张俭忍不住问: “邸阁中的粮秣,足够恩养两万正卒一月,或者数千骑士。” “都尉果真舍得?” 正准备组织乡人领粮的各方乡老,闻言也都再次转向麋威。 有疑虑,有畏惧,有猜测。 不少本欲上前排队的人也都慢下了脚步。 “问得好!”麋威再次扬声。 “这些粮食又不是白白赠送的,如何不舍得?” 众老闻言面面相觑,顿生了然之色。 其中一人代表众人上前道: “将军活命之恩,不得不报。若有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麋威却道:“二三子早有所报,无须再差遣!” 啊? 众老再次面面相觑。 只听麋威道: “建安十三年,我主汉中王,也就是二三子熟知的‘刘豫州’了,自襄樊南下江陵,二三子曾携老扶幼相随。” “奈何彼时曹贼凶悍且贪婪,竟追至当阳长坂,将二三子的家财劫掠一空。” “这一劫,就是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啊!” 听到麋威重提这件旧事,众人错愕之余,再度失声。 也可能是在回忆过去十二载春秋,那每一个“刘豫州”不曾到达的日日夜夜。 “万幸,苍天有目,今日我等终于击退了曹贼,夺回了本该属于二三子的家财!” “故此。” 麋威让开一步,指着大门洞口的邸阁。 “今日所赠,乃是物归原主!” “非要说赠,不过是为酬谢十万义士昔年冒死相随的情义!” “此为酬谢义士的‘豫州粮’,二三子但取勿虑!” 听到“豫州粮”这个新奇的名号,不但向宠等部下纷纷叫好。 就连已经听懂麋威暗示的各地乡老,也都交口称道起来。 至于更远处的千万大众,在确认真的能白要粮食后。 却根本不管什么明示暗示。 一边高呼着“豫州粮”,一边争先上前讨食。 好在各部乡老有所约束,到底是维持了基本秩序。 不到两个时辰,邸阁便如风卷残云,颗粒不剩。 那些从城外匆匆赶来,因为慢一步未能领到口粮的征夫,纷纷捶足顿胸,抱头痛哭。 麋威对此也有安排。 乃是命人用竹子现造了一批刻着“豫州粮”三字的竹牍。 然后分发给领不到口粮的人。 说凭此竹牍,今后南下襄樊,即可加入关将军麾下军屯,有所营生。 众人这才稍感安慰,各自散去。 很快,原本惊退了曹仁大军,又让向宠张俭争得面红耳赤的难题。 就此烟消云散。 (本章完) 第100章 两道账,得与失 第100章 两道账,得与失 “都尉高义,更有安民定国之才,末将拜服!五体投地!” 张俭说着,当场对着麋威投地大拜,说到做到。 麋威赶紧上前扶起,连道不过是沾了大王的光,自己微不足道云云。 然后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其实还沾了曹丞相和曹车骑的光。 虽然是反向沾光。 这次还真不是他自谦。 正如那日杨仪在宴席上所说。 此间能有几人是当年南下那“十万众”? 说不定有人的父辈当时还是曹操的兵呢。 但真真假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因为这十二年曹魏出于军事或者统治的需求。 对荆北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系统性的掠夺、屠戮。 于是。 当年那十万众。 就此深深镌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此时此刻。 不管当年身处何方。 从刘还是从曹。 甚至是否已经出生。 都不妨碍人们自行代入那“十万众”的角色。 以十万从良义士自居。 然后。 心安理得地拿一份绝对可以填饱肚子的“豫州粮”。 什么是民心? 这就是民心! …… 一日之后。 那座拥挤得令曹仁畏惧,令麋威等人头皮发麻的邓城。 终于安静了下来。 甚至安静得令人有点压抑。 若以经营一座内郡城池而论,这当然是坏事。 但作为一座位处前线,必须坚壁清野的军事堡垒。 这反而是合格的。 粮少了,但吃粮的人也少了 两千兵,适量的民夫。 加上淯水上有己方舟师接应不断。 足以坚守此城。 翌日,麋威一边往后方传信,一边抓紧整理城防。 其后,与部下在县寺计议后续守城事宜。 但军议结束后,麋威见向宠神色有异,便道: “巨违有疑虑?” 向宠闻言赧然一笑,道: “末将昨夜辗转难眠,脑海中尽是昨日万众高呼‘豫州粮’的一幕。” “虽说能解决此患总归是好事,但心中不免迷糊了起来。” “想那曹魏骑兵昔年侵略如火,驱赶十万众如豚犬。” “为何今日反被‘十万众’所驱,以至于仓惶遁北?” “这冥冥之中,到底有何天数?” 麋威了然,又对其他人道: “二三子也有此虑吗?” 众人各自颔首。 麋威见状,干脆让众人重新坐下。 “不瞒二三子,早前北上攻取鄀县、宜城时,得闻守军异常稀少,我心底便有此疑。” 旁边习宏闻言,一脸期待: “那都尉此刻想明白了吗?” 麋威微微颔首,道: “潘师曾打趣我为商贾之子,那我便以算账来作比。” “敌我之间,二十年相争,争的是两道账。” “一为军事,一为民心。” “曹魏侵略如火,十数年间席卷中原,雄霸北方,这是军事账上的得利。” “可代价是什么呢?” 未等众人回应,麋威便道: “大征发,频繁征发,年年月月地征发。” “若有反抗,即刻扑灭。” “如此,方可在军事上维持‘侵略如火’之势,横压诸侯。” “但如此行径,势必要在人心账上有所失。” 顿了顿,麋威接着道。 “而大王却相反。” “军事账入不敷出,却在人心账耕耘了数十年。” 潘秘想起去年荆州的起伏,乃至于自家长辈对早年经历的自述。 不由黯然叹道: “所以过去一二十年,是曹氏勃然而兴,而大王跌跌撞撞,难得基宇。” “直到赤壁一战,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方才稍稍扭转了颓势。” “正是此理!”麋威接着道。 “然则凡事祸福相依,有得必有失。” “军事所失,大王早已承受。” “那人心所得,怎会不来?” “若说一口气没撑住,不幸中道崩殂,那也就罢了。” “可若终能撑住这一口气。” “那今日账目得失,不正该如此吗?” “此人谋也,岂为天数!” 众人彻底恍然。 继而动容、振奋。 倒是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的詹思服,突然开声道: “听闻曹魏麾下不乏才智之士,难道就没人能算清这两道账吗?” 麋威不假思索: “当然有!” “我料不出两年,曹魏君臣必会改弦更张,改急烈为宽缓!” 不然怎会一个谥号武皇帝,一个谥号文皇帝? 甭管父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也甭管曹丕是不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但既然历代史家基本认可这两个定谥。 那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每与操反,事乃可成……又岂止一家一姓? 只能说。 庆幸这一世。 季汉没有浪费这两年时间。 …… 数日后,樊城。 徐晃屹立城头,凝望着城外三处打着关字旗的营盘。 久久无言。 此时此刻,无数身影正从北方延绵而下。 又在敌营军士、角围的主动或被动引导下,缓缓南渡汉水。 直到身后有部将不安地动了动身,发出甲胄铿锵之声。 徐晃才缓缓回头,对一名斥候道: “邓城果真的一夜尽空?” 那斥候早就跪得膝盖发软,此时只能勉力支撑起身体,沙哑道: “不但邓城,就连附近乡野亦是如此!” “据说邓县本地人也多有避居,乃是顾虑后续两军鏖战于此城,万一破城……” 斥候说不下去。 而徐晃也没有追问。 城头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良久。 徐晃回转目光,对众人沉声道: “二三子陪着徐某坚守到这一刻,已经不负曹车骑,不负朝廷。” “撤屯吧。”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释然。 可释然之后,望着远方乌央乌央南渡汉水的无数身影。 心头难免想起十二年前那段志怪传说一般的往事。 然后再次寂然无声。 当夜,徐晃使者去见关羽。 以不焚毁樊城为条件,准许他全师而退。 而关羽同意了请求,但附加一条。 只准许徐晃本部正卒退兵,且只能带十日人马的粮秣。 其余辅兵、役夫、辎重,通通要留下。 徐晃爽快答应,但请关羽明日朝食之后,主动让开北道。 于是关羽也爽快答应。 翌日约定时间一到,关羽如约让道。 而徐晃也没有爽约,只领本部人马,十日粮秣,撤出樊城。 大军逶迤向北,路过关羽的军阵前时,有使者来传信。 说关羽想邀请故人饮一杯送行酒。 但徐晃却绷着脸道: “前为国事而来,今为国事而去。” “待他日黄泉路上,再饮不迟!” 言罢径自打马向北。 (本章完) 第101章 竹牍易去,心粮难除 第101章 竹牍易去,心粮难除 且不提关羽没能跟这位同郡的故旧饮上一杯,有所遗憾。 却说徐晃振旅北行了大半日,前部终于抵达邓县地界。 行经那座十二年间不知路过多少回的城池时。 一抬头。 城头正飘扬着一面陌生的“麋”字将旗。 徐晃勒住马头,对左右道: “听闻这个麋都尉是关云长新得的婿子?” 左右立即有人应声: “其为徐州麋子仲长子。” “听闻先前曾在江陵屡屡献策,替关云长南压吕蒙,东退孙权,又索土于江夏。” 徐晃恍然,道: “早前盗取襄阳城的敌将,也是他?” 不等左右应声,他已确信笑道: “竟是个惯盗。” 左右纷纷嗤声讥笑。 徐晃喊来一骑哨骑,吩咐道: “你替我问一问那麋威,先前汉水浮桥之约还作不作数?若还作数,何妨今日单刀俱会,以全始终!” 哨骑领命打马而去。 不多时,哨骑回报道: “那贼将说,彼时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今日既已罢战,就不耽误将军北归之路了。” 徐晃闻言对左右哂笑道: “果然做贼心虚!” 又将手上马鞭抛给哨骑,道: “你再跑一趟,就说我与他外舅称兄道弟,便也算他长辈。” “晚辈大婚,不能不赠礼。” “听闻南人乏马,若他将来执此马鞭北投,我就赠他骏马百匹!” 哨骑再度领命而去。 这次稍微耽搁了一小会儿。 归来时,手上的马鞭已经换成了一根竹牍。 那竹色泽青翠,未经烤火去汗的处理,分明现削现写。 跟徐晃那根虽然用旧,但绝对精良的马鞭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然而徐晃瞥见“豫州粮”三字时,一时怔然。 只听哨骑如实转述道: “……长辈所赠不敢推辞,即以此粮牍回礼。他日将军持牍归正,可得良田千亩,封妻荫子!” 此言一出,左右将校、佐吏纷纷开声怒骂。 又说所谓粮牍粗制滥造,真假难辨,恰如其主臣,皆为虚伪无用之辈。 然而徐晃却阴沉着脸道: “真不真,重要吗?” “便是有人私下伪造,然后南投。” “难道刘玄德和关云长就会拒人于门外吗?” 众人闻得徐晃之言,一时默然。 但仅仅数息后,便有几个头脑泛活的佐吏露出惶然不安的神色。 重要的。 从来都不是粮牍。 更不是辨认真伪的办法。 重要的,是人。 更是…… “民心!”徐晃一语道破。 “此贼及其主盗窃的不仅仅是三座城城,而是荆州士民之心!” “此乃窃心贼也!” 言罢,徐晃将那竹牍狠狠投掷于地,打马直追前部。 众将忙乱跟从,却又下意识勒马躲避地上那根青竹。 仿佛那是一件不祥之物。 然而老天爷仿佛要跟这一部人马作对。 接下来两日,大雨连绵。 道路泥泞不堪,大军行进迟缓。 更恼人的是。 在途径一处名为“豫章大陂”的大湖时,因为湖水泛涨,道路都被淹没了。 徐晃不得不下令绕行去附近的朝阳县落脚。 然而休整一日后,好不容易天色稍晴,准备继续去往新野。 军正忽而报告昨夜有士兵南逃,当中甚至一部半数人都叛逃了。 徐晃素来治军严慎,迅速斩杀了一批逃人,又命军正将逃兵的脑袋送往所属之将。 全军一时惊肃。 自知犯事的部将们连朝食都顾不上,纷纷赤膊负荆去县寺找徐晃请罪。 逃人最多那将,更是当场以头抢地,大哭道: “末将御下不严,罪该万死!” “但末将部下多为汉南之人,二三子多不愿去宛城,也是实情!” 徐晃目光幽幽地盯着此人。 既无呵斥,也无宽慰。 如是片刻,那将终于不堪其重,对着徐晃长长一拜,便一头砸向旁边大柱。 连砸三次才气绝。 其余各将越发惶恐,纷纷埋首于地上,再无半句言语。 县堂内终于彻底安静。 这时徐晃才缓缓摇头,似在回答刚刚那人的问题: “只怕不仅如此吧。” 说着,将几案上一个沉沉的布袋猛地推倒在地。 一片哗啦声中。 袋中之物倾泻而出。 众人一时瞠目。 原来是一袋竹条木牍。 这些条牍宽窄不同,青黄相间。 看上去,像是从不同来源的简牍上胡乱拆卸下来的。 但无一例外。 全都刻着“豫州粮”三个字。 众将一时恍然,继而怒骂贼将卑鄙,竟让细作在军中散播此物,动摇军心。 又各自请命回去清查细作,务必将此不祥之物搜干刮尽。 然而徐晃根本不为所动。 反而随手抓起一根粮牍,抬到眼前,哈气道: “为时晚矣。” “手中的‘豫州粮’易去,心中的‘豫州粮’难除!” 众将想起那日徐晃在邓城外的失态,一时凛然。 啪。 徐晃丢下粮牍,往门外踱步。 “一步慢。” “步步慢。” “此生怕是追不上了。” 有将校不服: “将军,我精骑数千,东西南北皆可飞驰,如何就追不上了!” 徐晃猛一回头: “刘玄德已先行了十二年,如何追?” 那将懵然未懂。 但徐晃却不再理会。 一路负手走到门槛前,抬头望天。 一团墨色正在天边缓缓染开,乌央乌央一大片。 恍惚间,似能看见昔年曹公轻骑南下驱逐的十万众。 然则地上之众犹可追。 天上之众焉能及? 顿时心情萧索,回头道: “大雨将至,速速拔营,日暮前务必到达新野!” 众将轰然领命而去。 不多时,大军再度进发。 但刚刚走了半个多时辰,天上便开始电闪雷鸣。 一时间,雷声通天彻地,压过了进军鼓声。 士卒因为听不清鼓点,脚步渐渐散乱。 其后大雨倾盆,道路湿滑。 各部很快就前后脱节,再难保持行列整齐。 徐晃见得此状,自知天威难敌,长叹一声,自领精骑疾速北上避雨。 而随着他这一走。 原本已经松散的各部军阵,失去最后一点约束。 军士各自忙乱避雨,再无阵列可言。 于是一场在冷酷军纪约束下的撤军。 仅仅维持了三四日的体面。 终于显出了本该如此的溃北之相。 只能说,徐晃不愧是曹操一手提拔的良将。 说大雨,大雨就到。 (本章完) 第102章 同是宦游人 第102章 同是宦游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入冬之后,就是传统的农闲时节。 各类社戏、草市赶集、冬日狩猎,本该在此时一一出现。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邓城内外十室九空,襄樊以北更是大片白地。 所以除了麋威定期到周边巡逻警戒外。 这处昔日“天下第一郡”的南屏之城,竟有了几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萧索之象。 时间一长,难免让人心生烦闷懈怠之意。 麋威干脆组织士卒进行角抵、蹴鞠、六博等等自先秦便开始流行的娱乐活动。 以此消耗士卒们无处宣泄的精力,并借此维持士气。 不过随着第一场冬雪落下,这些活动也不得不暂停。 这日,麋威正在盘点军资。 詹思服忽而来报,说汉中王任命的南阳太守快到了。 麋威立即放下手头庶务,率领麾下主要将吏到城外迎接。 不多时,一队甲胄精良的骑士踏马而来。 为首之将体格精壮,只是稍亚于关平而已。 其人一看到麋威这群人,只是稍稍勒马,并未彻底停稳,就直接翻身下马。 然后借着惯性,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而来。 端的是粗豪急烈。 麋威看得目光一亮,上前拜道: “威在此地日盼夜盼,可算把副军将军给盼来了!” 来将正是刘备义子,副军将军刘封。 而眼下,他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试守南阳太守。 刘封噙笑抱拳道: “封也盼见麋都尉久矣!” “可惜上庸阻山隔水,道路不畅,山民多未依附,仓促间难以成行,竟迁延到今日方得与足下相见!” 麋威想到前世刘封孟达未能救援关羽的说辞,一时心头恍惚。 这时刘封本欲上前与麋威亲近一番。 忽而瞥见后者身穿孝衣丧服,而身后随行将吏同样如此。 不由敛容一惊: “冒昧以问,都尉家中可有长辈仙去?” 麋威这才回过神来,憋住笑意,肃容摇头: “非为家事,乃国丧也!” 原来前不久,曹丕正式改元称帝,国号为魏。 消息传回蜀中,上下震惊。 然后正如原本历史那样。 刘备很快宣布天子已经被奸佞所害,于是举国发丧,追谥刘协为“孝愍皇帝”。 刘封闻言更惊奇了: “国丧已是前月之事,邓县何以至今未除丧服?” 但很快他就恍然自悟: “蜀中消息传回南阳,信使多半要走汉中、三郡。这一路道阻且长,只怕都尉是月初才获悉要为天子发丧的吧?” 麋威心道我入冬前就准备好丧服了。 我甚至知道刘协并未真死,还能活个十几年,才被曹丕之子曹叡上谥号“孝献皇帝”。 但这些“真相”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干脆含糊应声,然后转移话题: “将军说三郡道阻,山民未附,却不知将军离开后,谁人接替镇将之位?” 刘封不疑有他,应道: “我听潘别驾的说,如今三郡东有督荆州前将军关云长,西有督汉中镇远将军魏文长。” “正是‘两长三山夹一河’,恰如釜底之鱼,可缓缓图之,无须另派大将。” 见麋威了然点头,刘封忽又慨声道: “封这些年身处嫌疑之地,而思防却不足。何尝不是一尾釜底之鱼?” “若非潘公提醒,差点就要自误!” 麋威心中一动: “莫非刘副军此番出镇邓城,竟是潘师所荐?” “正是潘公所教!”刘封重重颔首。 “实不相瞒,潘公非但举荐我北镇于邓,更是劝我更回旧姓……” 其后刘封复述了潘濬是怎么劝诫自己的。 说辞不外乎是老一套的“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千古帝王家事,逃不出这三板斧。 只不过同样的说辞,在有些人嘴里说出来就特别有效。 潘濬这老登素来爱惜羽毛,注重维护自己荆州士人领袖的人设。 荆州kol一开金口,自然非同凡响。 而刘封虽是猛将,却也忠于刘备,跟“申生”确有几分相似。 于是一拍即合。 好在刘备不是性情凉薄的晋献公。 见刘封,或者说寇封,如此知进退,大喜之下,册封都亭侯,领南阳太守。 虽说刘属南阳郡目前只有一座邓城。 但考虑到后汉以来,南阳郡的地位非同一般。 这个授官足以称得上优容了。 “此外。”刘封语气一转。 “潘公让我务必请教都尉,今后该如何镇守邓城?” 老登这是让我赚一个人情吗? 麋威了然。 不过就算没有潘濬提醒,他本来也要做好交接。 便道: “连年大战,荆州百废待兴,人心思安,我料至少明年秋收前,此地暂无兵戈之忧。” “然则南阳四战之地,襄樊兵家必争,今又汉贼不两立,此地早晚还要兴师动众的。” “还望将军莫要懈怠,厉兵秣马……” 随后,麋威将近月探听到的敌情,包括附近哪些地方势力可以拉拢亲近,哪些需要小心提防,细细道出。 直到提及曹魏征南将军夏侯尚将接替曹仁镇守宛城时,寇封才好奇道: “这位夏侯征南,何许人也?” “文武全才。”麋威不假思索。 “且不同于做事急烈的父辈,其人有治理一方的才干,且深得曹丕信重,日后必为大敌。” 见寇封脸色异常凝重。 麋威语气一缓,又道: “今后将军若遇难题,不妨多向襄阳诸公请教。” “将来万一敌军势大难敌,切莫耻于求援,也莫要耻于保全自身。” “邓县眼下是襄樊之北屏,失之固然可惜,却不值得为此赔上一员大将!” 寇封闻言对麋威大拜以谢。 其后抬头憾声道: “只可惜都尉不是南阳的都尉,不然我就能天天向你请教问计,何惧那伪帝所遣之将!” “要我说,既得襄樊,那江夏便不再是直面北寇的要冲之地。” “留一个持重的邓伯苗足矣守备。” “如都尉这般大才,后镇于江夏实在屈就了!” 麋威心道那不正合我意。 前后左右都被大腿包围,每天和妻子打打鱼,射射鸭,那小日子多美啊。 只可惜…… “将军有所不知,近日襄樊众议,皆认为有了襄樊为北屏,石城以北便无须修筑山堡,就连江夏西部都尉一职也可省缺。” “日后另置辑濯令丞或者船坞督之类的船官,专门负责维护石城那处船坞,足矣。” 寇封闻言顿时目光一亮: “麋都尉全取襄樊,论功第一。既然要省缺江夏西部都尉,不知足下将迁调何方何职?” 感谢【小小航海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03章 行郡上计 第103章 行郡上计 “尚未有定论。”麋威轻笑道。 “不过家翁前度来信,说大王别有差遣,让我交接完邓城防务后,尽快入蜀一趟。” “此外,我年将二十,也该回家行冠礼了。” 因为麋威戴着头胄,寇封没发现麋威仍是个束发未冠的“童子”。 一时啧啧惊奇: “难怪先前路经襄樊时,人人都说年未及弱冠而能开疆托土者,前有甘罗,后有麋威,皆才不世出。” “麋君如此年纪就已拓地百里,后生可畏啊!” 麋威脸皮微微一抽。 最近类似的赞誉,一直没少从南边传来。 他听到耳朵都快要起耳茧了 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零陵太守习珍,也就是习宏他哥,竟也派遣使者北上来贺。 虽然主要还是感谢麋威提携他弟立下大功。 只能说,当初费诗所吹的牛皮,如今从汉沔到湘关,从巴东三峡到洞庭湖畔。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也难怪刘备对自己另有差遣,千里调将 费公误我! 寇封哪知麋威那么多内心戏,慨叹一番,又道: “麋君从襄樊入蜀,应该是沿汉水上溯,行经三郡入南郑,后转蜀道南下成都,然否?” “然也。”麋威颔首。 “此外,听闻潘师新近除官为南乡太守,我正好顺道拜会恭贺。” 是的,老登又有新职务了。 他之所以积极地替刘备解决“刘封”这个隐患。 当然不是出于大公无私的精神品质。 而是,他最近以州别驾的身份替刘备关羽接纳梅氏和汉水五县归附,表现出色。 于是就地授为南乡太守,继续招纳沔北士民南下归附。 而他所守的南乡郡(只有南部),就夹在东三郡和襄阳郡之间。 所以解决三郡的隐患,就是清理身侧之患。 只能说老登还是那个老登。 无利不起早。 “原来如此。”寇封了然点头。 忽而抓住麋威的手,低声道: “小心孟子度!” …… 与寇封完成交接后,麋威立即率部南返襄阳。 如今襄阳城不但是襄阳郡治所在,还是刘属荆州的州治。 关羽亲自坐镇于此城。 南下一路畅行无阻。 来到樊城时,已经移屯此城的荡寇将军关平亲自出城迎接,又护送麋威一行人南渡汉水。 从这里开始,路上行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而等入得襄阳城, 但见街道上行人三五成堆。 不但迥异于邓城以北的荒凉景象。 更是与数月前北上之时判若两地。 那麋威作为一名徐州籍士人,见此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难免驻足遐想。 还真不是他胡思乱想。 须知徐州,跟荆州的南阳、襄阳类似,地理上四通八达。 在和平年代,这种地理优势很容易积聚人气,继而成为富饶的州郡。 东海麋氏何以积聚家财,富甲一方? 麋竺个人能力是一方面。 但徐州独特的地理优势,也是重要的客观原因。 可到了动乱时期,好事就成了坏事。 道路通达,郡县富饶,难免招来各方诸侯军阀争夺。 继而成为四战之地,迅速衰败。 正是成也通达,败也通达。 倒是跟东三郡那种那种道路闭塞之地,截然相反。 当然了,正如潘濬所说,如今东三郡已经事实上成了一处“内郡”。 毕竟其西北方看似与关中接壤,实则为横亘千里的秦岭,人迹罕至。 真正与外界联通的还是东西两侧出口。 那么当东西两头都被占领以后,三郡的闭塞就有弊无利了。 此番西行入蜀,定要好好看一看当地人情地理。 无论如何,亲眼看到襄樊得以重聚人气。 过去一年的努力,全都值得了。 …… 很快,一行人来到前将军府。 门前迎接的正是杨仪杨威公。 一别数月,此公容光焕发,今非昔比。 麋威当然知道为何。 虽然邓芝并未如他先前鼓吹那样北调守襄阳。 但杨仪总算挣脱了有名无实的江夏郡丞。 因功除官为前将军府长史,行职于襄阳。 与留守江陵的另一个长史张裔正好一北一南,共同辅佐关羽,调度州事。 如此显赫的枢机之职,杨仪岂能不振奋? 杨仪:“麋都尉来得正好,关将军正有要事交代,快随我速速入内拜见,!” 麋威自无不可。 不多时,众人一一拜见关羽。 关羽勉励一番,各有赏赐。 然后只留下麋威与杨仪二人,继续议事。 杨仪先开口: “过去两载,荆益二州均拓地百里。虽然是喜事,却也因吏治、人事板荡,难以梳理妥当。” “大王有意恢复州郡上计之旧制,自今冬开始。” “而除了郡县以外,州部同样要上计。” 闻得此言,已经对汉制有所熟悉的麋威,顿时了然。 所谓“上计”,乃是一项与郡县制伴生的地方考绩制度。 自先秦便存在。 具体来说,每年岁末,地方郡县要向朝廷汇报这一年治下的仓储、垦田、赋税、户口、治安等等情况,统一制作成册,称为“计薄”。 县令县长上计于郡守国相,郡守国相再上计于朝廷,如此层层上报。 此外,州刺史或者说州牧同样需要上计。 但主要针对郡县官员为政得失,做一个年度性的监察报告。 这一套,关羽、杨仪这些来自桓、灵时期的老人早已熟悉。 对于麋威这种生于乱世的年轻一辈,却恍如隔世。 但无论如何,既然刘备锐意承接两汉基业,要治理国家,该有的制度还是要有的。 恰逢眼下南北各方都暂时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 正该抓紧内治,以图将来。 杨仪又道: “荆益二州州牧之位,均是大王自领。” “所以州部监察地方之任,历来是各州的纲纪大吏负责。” “在荆州这边,自然是潘别驾和庞治中。” “潘别驾在南乡另有差遣,且不论。” “庞治中月前行郡至襄阳时,意外与失散了十二年的妻女相遇。” “君侯顾念其一家难得团聚,所以准许庞治中告假休沐,另择上计吏入蜀。” 说到这里,关羽和杨仪双双看向麋威。 而麋威见此情状,哪还不知自己成为了这个光荣的荆州上计吏。 谁让人家庞林老婆孩子热炕头,而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呢? 你不加班谁加班? 更别说自己本来就要入蜀。 当然了,也可能正因要入蜀授官,所以才将这个差遣交给自己。 作为授官前的最后一层考校。 别看上计吏只是临时差遣。 实际上因为地理上的分隔,荆州这边监察地方的职权,都是交给州部长吏来负责的。 而眼下,到了年末上计的关头,自然就以上计吏的职权最重。 明年荆州这边,关羽以下,谁能加官进爵,谁被扫地出门。 麋威不说一言而决,但绝对能左右一二。 当即向两人请示注意事项,生怕搞砸了这次差遣。 好在前期工作庞林已经做得七七八八。 麋威只需将剩下的南乡郡和东三郡的监察报告也整理成册,与庞林的一并送往蜀中即可。 这些都是繁琐的庶务,麋威打算回去后再仔细请教杨仪,且不提。 想到今日是入蜀前最后一次面见关羽,便道: “此番入蜀,外舅可还有言语交代?” (本章完) 第104章 师善而慎威 第104章 师善而慎威 “确还有二三事。”关羽颔首道。 “你可听闻伪帝曹丕遣使拜授孙权为伪朝吴王,又扬言欲拜大王为蜀王,拜乃舅为荆王?” 麋威点点头。 这个消息只比曹丕篡汉晚一点传来。 但不同于“禅让”有正式的制诏册文。 这三个封王的说法,除了孙权那边有明确的使者,乃是曹丕所任命的太常邢贞。 另外两个都属于民间的“小道消息”。 其目的也不言自明。 乃是以此试探一下二州士民的态度,并顺手离间一下各方。 关羽:“孙氏首鼠两端早有公论。” “乃舅亲自坐镇襄阳,张君嗣、廖元俭、马季常、邓伯苗等各据郡县小心戒备,又有吴、陈二将督水师南下大江,则孙氏无隙可乘。” “今所虑者,乃是曹丕扬言的‘荆王’。” 见旁边杨仪欲言,关羽抬手打住,道: “大王必不疑我。” “翼德、子仲、孔明等故旧也不会生疑。” “然则三人成虎之事,不得不防。” 说着,关羽亲自从座下捧出一个精美的漆盒。 打开盒盖,内里赫然是一方镶金白玉玺。 其旁还有一份厚重的竹简。 便听关羽介绍道: “去岁兵围襄樊,襄阳有二男子张嘉、王休献此玉玺,言其伏于汉水,神光自现,乃是天命归于汉水之源的瑞象。” “你将此玺和荆州万民劝进之书献给大王,则区区流言,不辩自解。” 麋威当即了然。 算算时间,刘备也差不多该走到那一步了。 先前蜀中坚称刘协已死,举国服丧,本身就为这一步作铺垫。 毕竟“天子”不死,那刘备称帝不就成篡位了? 当然了,麋威作为后世人,就没这种纠结。 刘协虽然生理上还活着。 但作为大汉天子,已经社会性死亡。 既然曹丕率先撕破了后汉名存实亡的遮羞布。 那就别怪其他人也来争夺天子的器与名。 换言之。 真正的三国时代,已经到来。 实际上,麋竺写信催促麋威尽快入蜀,正与此有关。 新朝将立,新帝御极。 多少人追随刘备一二十年,风里来雨里去,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时候不赶趟着往蜀中凑热闹,你是有多不想进步啊? 麋威当然想进步的。 经过一年多的历练,他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规划。 他总结为一句话: 高级的躺平,往往需要从最朴素的打工开始。 为什么老刘最近总高估我麋威? 还不是因为他并未亲眼见识过我是怎么做事的,总听老登们忽悠,于是距离产生美? 这次就入蜀,就走到他面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就不信这还能高估! 这时关羽见麋威收好了玉玺和万民书,便接着道: “第二件事。” “阿兴修养近一载,身体已经恢复,大王念及我功劳,赐婚王女。” “我已为其加冠,并取字‘安国’。” “此番他随你入蜀,长长见识。免得在蜀中诸公面前丢乃舅的颜面!” 麋威噙笑应下。 但关羽下一句话,他却笑不出了: “说到婚事,你年岁也不小了,子仲数次来信催问。” “干脆让季姬随其兄入蜀吧。” “到时阿兴代父张罗婚事,你二人在蜀中完婚便是。省得乃公误以为乃舅不肯嫁女!” “哈……” 旁边杨仪没忍住笑出声。 然后赶在关羽瞪眼之前,抢先道: “算算年纪,麋君明年就要加冠了,不知是否取好了字?” 麋威应声道: “大人来信说,陛下亲自为我取了字。” “哦,是何字?”关杨二人顿时来了兴致。 麋威:“是‘师善’二字,师傅之师,忠善之善。” 杨仪闻言目光一亮,正要讲解。 但瞥见关羽一脸若有所思,连忙改口: “下吏隐约记得‘师善’二字出自《春秋左氏传》,但具体哪一卷着实忘了。” “君侯素来熟读《左氏》,不知能否解惑?” 麋威见状心道杨仪也是有长进了。 果然只要有个能在名位上稳稳压住他,并让他一展所长的上司,杨威公还是能稳定发挥的。 此时关羽得其提醒,略略沉思,便恍然笑道: “师善二字,出自《左氏》襄公三十一年,子产不毁郑人乡校一事。” “昔年郑人闲暇时游于乡校,议论执政之善恶。” “或曰,毁乡校以塞诽谤之语。” “子产答曰: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 “又曰: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 关羽一顿,抚髯道: “师善而慎威,可谓仁矣。好字!” “确实是好字!”杨仪抚掌应声。 “下吏在蜀中时,听闻大王常常对世子耳提面命,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大王将此‘善’字赠予麋都尉,足见所望甚高!” 麋威心中默念三遍距离产生美,然后含笑以对。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关羽一时沉吟嘀咕。 直到两人看来,才抬头慨然道: “大王此字不但是寄望于阿威,更是对我等的告诫啊。” “这些年曹氏在荆北不施仁政,以至于人心背离,狼狈遁北。” “如今我等虽全取襄樊,可若今后不以为鉴,只怕来年就该我等败逃了。” “还望二三子与我共勉,莫要重蹈曹氏覆辙!” 两人连忙拱手称诺。 …… 这之后,关羽又跟麋威议定一些小的人事任命。 正如先前对寇封所言,随着对曹魏的战线北推至襄樊,江夏郡石城一带的战略地位已经下降。 今后有太守邓芝坐镇足以保护汉水河道,无须再另设一个两千石。 而麋威入蜀后,必然另有重用。 即便再回来荆州,其任职也只会往北伐前线上安排。 当然,石城船坞是汉水水师的重要依靠,仍要任命一个专管舟船的主吏。 关羽打算从麋威手下提拔。 麋威仔细比较每个人的才能和性格,最终推荐了忠勇而不失心细的习宏。 其后关羽又在麋威建议下,提拔前番北伐表现出色的向宠为司马,别督一部屯兵于郾城。 作为樊城关平和邓城寇封之间的连接支点,共扼淯水。 两人事后得知麋威举荐,各有感激,不必多提。 总之,一切打点妥当之后。 麋威带上书佐潘秘,骑兵队率詹思服,又汇合关兴兄妹,一行人乘船溯汉水西上,赶在年末之际,开启了宦游之旅。 这一年,是刘协的建安二十五年。 这一年,是魏王曹丕的延康元年。 这一年,是魏帝曹丕的黄初元年。 (本章完) 第105章 借刀 第105章 借刀 襄阳以西的县乡,大多分布在汉水两岸。 途径隆中附近时,麋威提议到诸葛亮故居去瞧一瞧。 可惜这里跟襄阳东北的鱼梁洲一样,早已荒废。 而考虑到此时“丞相”还在蜀中生龙活虎,也不好搞什么祭奠缅怀的抽象整活。 所以与关兴一同温习了一遍《隆中对》,又吟诵了几遍《梁甫吟》,便算到此一游。 其后继续溯游而上,途径山都县不入,当夜便投宿在筑阳县。 这两县先前都跟随夷王梅敷南附。 如今都归入刘属南乡郡。 新任太守潘濬,选择在筑阳县治事。 翌日,麋威去郡府拜见潘濬。 一坐下,老登就满嘴酸气: “为师好不容易劝降了沮漳两座小城,本以为今岁在荆州论功第一。” “不料二城方下,就听闻你已破大城襄阳。” “其后我欲向大王献策吸纳樊城之民南下。” “哪知策书尚未写毕,又闻你已经北上邓县,以一招‘豫州粮’惊走北方上将,保全襄樊,名重州郡……啧,悠悠苍天,既生濬,何生威耶!” 麋威忙道: “弟子能取得今天这般成就,一是先生教导有方,二是借了大王昔年耕耘荆州民心的大势,所谓顺势而为而已。” “要我说,这荆州论功第一,当为大王,次为关将军,再为先生。弟子的微末之功,不足为道。” 潘濬闻言当场翻白眼: “你我师徒之间,何须这般虚伪!” “审时度势,一举而成大功,这不是真本事是什么?” “你以为大王为何传召你入蜀,还你负责今岁州部的上计?” “还不是因为看出了你非止百里之才,起了栽培之心!” 麋威心道我没有虚伪啊,我真是这么想的啊。 不过见老登多半是在开玩笑,便不再较真,转而说起正事: “我在邓县时听张俭说,曹氏往年对南乡士民的盘剥不下于南阳,此地早就有弃曹南附之心。” “先生莫不是看中此势,所以自请北上牧守一方?” 潘濬这才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 “多亏你在邓县弄出那般动静,如今沔北谁人不称道‘豫州粮’?” “此番倒是为师沾了你的光,借了你的势!” 言罢,取出一幅刚刚绘制的荆北地图,对麋威展示道: “襄樊既得,昔年诸葛军师所言‘跨有荆益’之势便算成了。” “接下来数年,内治外交自不必提。但大略上,必是往北窥伺秦川了。” “而南乡原本的郡治,正好位于筑阳以北的丹水之畔。” “今后若能吞并南乡,扼住丹水,便可溯游北上叩武关,望长安!” 麋威看着地图,回想两世见闻,连连点头。 这条被潘濬一眼看中的丹水河谷,正是从江汉平原入关的主要交通干道 先秦时,秦楚两国长期围绕这周边的城池关隘争霸。 故又有“秦楚古道”之称。 老登的战略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 看似驻守一个不完整的边郡,其实正是今后北伐的关键位置。 将来各种资源从襄阳、江陵等地源源不断往北汇集。 他这个南乡太守早晚炙手可热。 不过素来厚脸皮的老登,今日却难得真情流露,叹道: “我已老,只能做些敲打缝补的小事。将来大事,还是要指望你这一辈。” 说着,让下人喊来长子潘翥,拜见麋威。 “我这个长子刚刚被举了南郡孝廉,将入蜀为郎官,人人皆道他能继承家业,我却不以为然。” “倒是小儿跟了你一年,我看是越发有长进了。” 潘翥闻言立即下跪,连称不孝子。 潘濬没管他,继续对麋威道: “但终究是亲生儿子,不能不管。” “师善啊,还望你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将来能关照一二!” 麋威没想到老登突然搞托孤这种煽情戏码,一时间颇为不习惯。 不过下一刻,潘濬抓住他的手,道: “先前大王有意举我为州茂才,我推让给上庸的孟子度了。” 让孟达当今年的荆州州茂才? 麋威闻言心中一动,重新坐下道: “先生是打算以此名位,将孟子度从三郡撵走?” “好一个‘撵走’!”潘濬闻言轻笑。 “不错,茂才之名虽重,但于为师,有无皆可。” “如若能借此铲除卧榻之侧的隐患,何乐而不为?” 说着,将一份举荐手书交给麋威。 “你此去上庸,我料其人必会作怪。” “此书便是为师赠你的‘刀’,怎么用好这把刀,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麋威恍然。 潘濬这是要借刀“杀”人。 但自己从邓城一路走来,本也对三郡情势有些想法。 倒是跟潘濬一拍即合。 于是拜谢领受。 …… 南乡是新近归附的郡,今年暂时不用考课。 麋威如实记录一些人情风俗,便让关季姬等女眷暂时留下,然后只带着关兴和随行的人马南下房陵。 是的,东三郡虽然一衣带水。 但除了最西侧的西城郡治坐落在汉水边上。 另外两郡,上庸和房陵。 郡治都在汉水南岸的支流河谷深处。 如房陵郡治房陵县,就位于汉水南支“筑水”的上游。 距离筑阳县城足足有两百里水路。 寇封说三郡道阻且长,可见一斑。 不过,刚刚行到两郡交界处,尚未深入筑水。 麋威就意外遇到了房陵太守邓辅一行人。 原来邓辅听闻州部的“上计吏”要来,便亲自将房陵的计簿和吏员一并带来。 省得麋威来回奔波。 麋威感激之余,不免好奇: “府君遣长吏递送书册便可,何必亲自来一趟?” 邓辅道: “麋安汉贵子,关将军婿子,潘公之高徒,又是夺取襄樊的功臣……如此才俊,岂能不来拜见?” 麋威只当对方是客套,并未较真,旋即自报名字。 邓辅也让人将“计薄”书册交付麋威审查,又让门下吏员、乡老轮流接受麋威盘问。 如此走完了一套程序。 邓辅才将麋威单独拉到一边,道: “师善有所不知,三郡之险,一在山川迂绕,二在山民不附。” “山川且不论。这山民久居世外,不识山外英雄,难免自持悍勇,对抗官府。” “此番随行的吏员,皆来自本地大姓。” “正好借师善前度横压襄樊的虎威,震慑一番彼辈!” 麋威顿时了然。 这位邓府君也要借自己这把“刀”,杀一杀手下的桀骜不驯之气。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虎威。 干脆找个由头让关兴这位真正的将门虎子,领着众人到附近射猎、演武。 关兴在家里闷了一整年,精力无处发泄,欣然领命。 两日后,众吏跟随关兴返回筑阳,不但表现得低眉顺耳。 甚至还说要让家中弟子加入麋威麾下为部曲。 麋威好奇关兴怎么做到的。 关兴却说: “我找他们当中最有勇武地打了一架,打赢了。” “然后告诉他们,我勇武不如我大兄,我大兄不如我大人。” “大人与徐晃在伯仲之间。” “而前不久,徐晃被师善你打跑了!” 啊?! 麋威一时没能绷住。 (本章完) 第106章 山高路远,无论魏晋 第106章 山高路远,无论魏晋 关兴的斗兽棋思路震惊了麋威一整日。 不过他很快就搞清楚怎么回事。 其实本地大姓本来就倾向于依附强者。 这一点跟江陵的老登们并无本质区别。 只因这里交通不便利,信息传达不及时。 很多时候,本地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号)。 外界“诸侯”到底姓张,姓曹,还是姓刘。 姓刘又到底是哪一个刘。 而这次跟随太守邓辅出郡北上汉水主干道,靠近了“文明”。 获取信息的渠道自然多了起来。 打听了两日,很快就获悉如今襄樊的主人是谁。 至于说麋威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横压关徐”的勇武,这个反而是其次。 知道他是关羽女婿,关兴是关羽次子,都是真大腿,这就够了。 总之,顺利完成了南乡、房陵的行郡任务,又顺手卖了邓太守一个人情。 麋威汇合关季姬等女眷,又带上新晋南郡孝廉潘翥,继续溯游西上。 其后依次过阴县、酂县。 都是已经南附的县地。 等过了丹水口后,汉水河道迅速收窄,过不了大船,只能换乘小船。 麋威干脆让众人到岸边行走,只让船工在水中运载行李,以加快速度。 不过进入上庸地界后,随着两边山势陡峭起来,岸上便仅存一些年久失修的栈道可供行走。 为防不测,麋威又让众人转回船上。 听随行的向导说,越往西走,两岸山势越陡峭。 特别是西城郡,秦岭在北,巴山在南,中间河流险滩极多。 麋威对三郡道路阻塞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看来刘封孟达不愿南下接应关羽,还真不是在推诿。 这种地形,小股人马尚且行路艰难。 若是成千上万的大军。 能有一半人走到襄阳就算精锐中的精锐了。 这还不算后续辎重输送的问题。 他记得历史上,上庸的交通状况要一直到夏侯尚主政荆州时期,在上庸以西开辟数百里步道,才稍有改善。 …… 这日,向导一脸仓惶来报: “都尉,前方有夷贼从西山下到河滩,阻拦道路!” 麋威皱眉道:“可是郧乡临水一侧的那座西山?” “正是!”向导急道。 “山下共有三处首尾相接的河滩,若盗贼立寨于滩上,足以阻拦行船!” “而若不先过滩,则无法转入堵水,南下上庸郡治!” 麋威立即取来潘濬所赠的地图,仔细查看一番,发现果然如此。 便对潘氏兄弟道:“我记得上庸太守申耽申义举是郧乡侯,可是此地?” “正是其封邑所在。”潘秘抢先答道。 麋威:“既是本地府君封邑之民,怎还会做贼?莫不是申府君横征暴敛,让乡梓没了营生?” 众人面面相觑,无法解答。 这时关兴道: “区区拦路小贼而已,待我拿下贼首,师善再行审问便是!” 麋威自无不可,叮嘱小心行事。 其后潘秘也主动请缨去帮忙,麋威也应允。 …… 半日后,关兴和潘秘轻松擒贼归来。 刀甲并无半分血腥气。 一问方知,原来对方一看到甲胄齐备的官兵就直接投降了。 那贼首很快被押解到麋威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麋威完全听不懂。 只能让向导帮忙翻译,问对方为何阻挡入朝使者。 贼首听到向导转述,当场愣住。 片刻后才应声,目光畏惧躲闪。 向导转述道: “他说山野小民不识天使,还望饶恕。又问为何入朝的使者不往东去,反而西走?” 麋威跟左右对视了一眼,道: “你告诉他,曹贼谋逆,加害天子,我主汉中王匡扶汉室,为大汉正朔!” 向导再次转述。 贼首听罢,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声。 但这次轮到向导愣住,目光也躲闪起来。 麋威:“你只管如实转述,不必忌讳。” 向导这才迟迟开口: “他问曹丞相不是在保护天子吗,什么时候加害天子的?还有他不知道谁是汉中王……” 麋威顿时了然。 也顿时失去给对方“科普”的兴趣。 这消息版本也落后太多了。 只能说,得亏这里不是传说中的桃源。 否则怕是要从高皇帝斩白蛇起兵说起了。 便道: “你再问他两件事。” “其一,为何拦路。” “其二,郧乡税赋重不重。” 向导立即转述。 而麋威也很快得到答案。 原来这群贼并非郧乡本地编户民。 只因山中年景不好,所以下山谋生。 不过平地上的良田都在大姓手中,下山也未必有活路。 好在前不久有个姓孟的将军招募部曲。 他们主动应募,其后就被安排在前方河滩上设卡拦路,说是防止山贼流窜到郡城。 众人听到“姓孟的将军”,便迅速警觉了起来。 倒是麋威不以为意,反而环视山川对众人道: “方才两问是我肤浅了。” “本以今日所见,是豪右压迫闾左的故事,正好除恶惩奸,为民请命。” “不曾想,本地山民营生之艰难,已经顾不上压迫不压迫的问题了。” 随后麋威让人给对方松绑,仔仔细细询问了一些山中生活的细节。 末了,才对左右道: “既然这位孟将军有打击盗贼,保护郡县的心思,那我也不该多加阻挠。” “这样,我等先到前方郧乡歇脚。” “诸君谁愿意当我的使者,南下上庸去见申义举和孟子度?” 潘秘再次主动请缨。 麋威瞥了一眼对方刚刚举了孝廉的长兄,心下了然。 叮嘱道: “切记不可冒犯本地府君和守将,也不要透露州茂才的事。” 潘秘领命而去。 其后麋威一行人进入郧乡,如何考察当地风土人情且不提。 两日后。 潘秘从上庸折返,怒气冲冲道: “都尉,那孟达闭门不见客,只让其甥邓贤和部将李辅传话,说他前番在山中剿匪时不幸染疾,卧床难起。都尉若有差遣,还请另择贤士!” 麋威不置可否,问道:“申府君怎么说?” 潘秘:“申府君亦闭门不出,但确实事出有因。” “孟达指责本地大姓勾结夷贼,借故抄了好几家的田地,充作军屯。” “据说申氏也有旁支牵涉其中。” “申府君畏惧孟达凶悍,又附徒众多,不敢抗衡,只能闭门自守!” 潘秘一口气说到这,又一脸铁青地看向其兄: “孟达曾在信中侮辱大人,兄长为何不告诉我?” (本章完) 第107章 欲擒故纵 第107章 欲擒故纵 “是大人不许我说的。”潘翥对亲弟苦笑道。 “就怕诸君为此事迁怒于孟子度,那大人不就成挟私报复之人了吗?” 潘秘想到自己那个极度重视名望的父亲,一时语塞。 只能暗暗跺脚。 关兴上前道:“孟子度行事这般乖张,到底图什么?难不成要造反?” “釜底之鱼,手到擒来,岂敢造反?”麋威摇了摇头。 “他是在提醒你我,想要收服三郡,非倚重他孟将军不可!” 关兴闻言顿时涨红脸: “待我去上庸将他擒到此地,称一称他斤两!” “万万不可!”潘翥连忙劝止。 “大人忍气吞声虽是为自身清誉而计,但也是顾虑孟子度作困兽之斗,反而坏了上庸郡事!” “况且大人欲举孟子度为茂才,乃是安抚其心,就更不好再起冲突了。” 潘秘闻得兄长此言,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无可辩驳。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麋威。 归根结底,这事怎么处理。 还得看麋威这个代州牧行郡的上计吏。 麋威迎着众人目光,问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潘秘顿时亮目:“君子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关兴:“我亦是此论!” 潘翥见状更是惊急: “都尉莫不是要夺其功名?” 却见麋威淡然一笑,道: “孟子度护民有功,忠勇无双,岂是区区一个州茂才足以彰显的?” “我要助他扬名海内!” 哗啦。 关季姬正蹲在水坑边抓鱼。 见众人看来,摇了摇手中那尾肥鱼,轻笑道: “手到擒来!” …… 上庸一处宽敞的宅邸内。 孟达正在婢女的伺候下,安逸地享用朝食。 忽有敲门声。 孟达立即推开婢女,又用席子盖住碗筷。 这才捏住鼻子应声:“何人?” “舅,是我!” 听到是外甥邓贤的声音,孟达稍稍放松下来,却并未开门。 只是隔门问道: “麋威又遣使者来了?” “并未,只是我有一虑。”邓贤小心应声。 “听闻那麋都尉是个知兵的虎将,又是关将军婿子……若他一怒之下,发兵来攻,如之奈何?” “哈哈哈,乃舅还巴不得他这一怒呢!” 听到外甥担忧的是这个,孟达不禁发笑。 “方今天下三分,北强而南弱。大王有意求士于天下,所以昔年法孝直(法正)才劝谏大王,留下许文休(许靖)那等有名无实的虚士,以此招揽四方士人归附。” “麋威越是耀武扬威,越是有悖于大王求士的初衷。” “那时大王为了示诚于天下,只会责备麋威欺凌名士,而厚待我孟达!” 邓贤连连称是。 孟达吩咐道: “若麋威果真来攻城,提醒李辅不要抵抗,直接开门。” “你再去邀请本地父老来围观,看看麋威是怎么恃宠欺凌大将的!” 邓贤想起当初舅父与寇封的明争暗斗,顿时恍然。 连道这招“欲取先予”着实高明。 孟达又问:“郡府怎么说?” 邓贤:“申府君还是闭门不出,也不收赔礼。” 孟达冷哼一声,不屑道: “尽是一群没有见识的守护犬!” “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若我孟达真被赶出了上庸,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本地大姓!” 如此低骂了数声,终究索然无趣。 便打发邓贤离开,然后转回房内自得其乐。 如此安逸了半日,午后惺忪醒来。 邓贤来报,说麋威果然发兵来上庸了。 孟达冷笑数声,姿态越发放松: “本以为能逼退曹仁徐晃,胸中应有韬略。不料还是寇封那等好勇斗狠的莽夫……也罢,你与李辅依计行事便可。” “唯!”邓贤应声便去。 但刚走两步,又回转道: “舅,有一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斥候说麋威大军皆穿孝衣丧服……我听闻麋威曾拜潘承明为师……先前舅那般侮辱其师,会不会……” “断无此忧!”孟达不假思索道。 “潘承明蹉跎半生,一朝出守两千石,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会轻易死去!” “乃舅不正是看中其投鼠忌器,所以才敢设局自保吗?” “彼辈多半是想诈一诈你我,切莫自乱阵脚!” 又道:“这麋威果然还是有些韬略的,不愧是能逼退曹仁徐晃的才俊……幸而道行尚浅。” 邓贤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是不理解对方从哪里一下子找来那么多丧服。 但很快就恍然自悟: “彼辈自襄樊而来,获悉为天子发丧的王命稍晚于我等,估计是刚刚才除下丧服!” 当即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而孟达想到今夜还有一场大戏,需要养精蓄锐,便将侍女打发走。 转而在房中静坐养神。 …… 时近黄昏,天色已黑。 孟达出门去更衣。 刚刚行至庭院中,大门外就传来箫笳之声。 孟达莫名想起自己那队被寇封所夺的鼓吹,心道这麋威的排场还挺大。 不知道他底细的,怕还以为是个万石三公呢。 当即冷笑数声,接着去更衣。 再回到庭中时,鼓吹之声更清晰了。 却不是公卿出行那种庄重威严的调调。 反而婉转哀切。 闻之令人心戚。 孟达不免迟疑驻足。 而很快,一道清晰的唱腔便从门外传来: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孟达脸色瞬间铁青。 这是一首给人送葬的挽歌! 大晚上的,谁家不识趣往本将门前送葬! 然而,随着哀乐声越来越响亮,最终确凿无疑地停在自家门前。 孟达猛然惊悟。 继而手脚冰凉。 作为前凉州刺史之子,孟达当然是读过不少书的。 一下子就想到了前汉文皇帝隐诛薄昭的典故。 且说,薄昭为文帝之舅,因杀害朝廷使者犯下大罪。 文帝不忍公开诛戮,便让公卿与之饮酒,暗示其自行了断。 然而薄昭不肯就范,于是文帝又让群臣穿丧服到其家哭丧,终于逼迫薄昭自尽。 这便是“隐诛”。 莫非……那麋威今夜要效仿前代故事,隐诛我孟达?! 孟达一时又惊又怒。 却不敢声张,只能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后,贴着门缝往外窥探。 这一看,心头顿时拔凉一片。 原来此时自家大门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孝衣丧服,就连外甥邓贤和部将李辅也身处其中,别无二致。 甚至连太守申耽也来了! (本章完) 第108章 此地须有一道 第108章 此地须有一道 就在门后某人惊慌失措之时。 麋威一步踏上门前台阶,对烛火下的众人扬声道: “孟公子度,卿相之器,将帅之才。” “前度匪患起于山野,孟公为保一方,舍身捐命,不幸身染恶疾,天不假年!” “悠悠苍天,何薄于忠臣义士耶?” “威虽不才,奉王命行郡于上庸,若不能彰显义士之节,何以上报君恩,下抚黎庶?” “故此,今夜为孟公发丧,翌日扶棺入蜀,上禀君王,必使子嗣有所抚恤,不令义士骨寒!” 旋即转过身,对着紧闭的大门哭拜道: “呜呼哀哉,孟公千古!” 他一带头,身后将士部属纷纷跟从,也是人人呜呼,个个千古。 除了太守申耽有些疑惑,邓贤李辅僵硬怪异。 围观的士民全都有样学样。 一时间,门外鼓吹悲切,哭声震天。 一套哭丧流程,整整做足一夜。 到了平旦时分,人群渐渐散去。 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启。 一个蓬头垢面,赤膊跣足的中年人蹒跚而出。 手里还捧着一个陶瓮。 麋威扭头看了申耽一眼,见后者微微颔首,心下了然。 便对出门之人道:“足下是谁,孟公尸骨何在?” 中年人闻言浑身一颤,闷声道: “孟公死前说愿生归故土扶风郡。” “然故土远在关中,尸首外运不便,特命仆替其火化……便是这一瓮骨灰了。” 中年人特意将陶瓮举到众人面前。 “哼哼。” 申耽看都不看,只冷声嗤笑。 邓贤和李辅表情更加怪异,反正不见半点丧舅丧主的悲伤。 唯独麋威面色不改,肃穆如故: “既是孟公遗愿,不敢不从。却不知足下姓甚名谁,与孟公有何来往?” 中年人身体又一颤,切齿道: “仆乃孟公宾客,曾受大恩。” “贱名不足挂齿,诸公可称一声‘蓬蒿翁’。” 申耽闻言再度冷笑。 而邓贤李辅这次干脆抬袖掩面,不忍直视。 倒是潘氏兄弟确认此人正是孟达后,双双怒目看来。 全场之中,姿态最放松的只剩关氏兄妹了。 关兴一副看戏的表情。 关季姬则挑拣一些民众留下的祭品,边看边吃。 麋威默视数息,扭头对申耽道: “此间事了,该办公事了。” …… 片刻后,一行人转到郡府。 太守申耽立即让人奉上计薄副本,供麋威查阅。 麋威却通通丢给潘氏兄弟去查账,自己只管与申耽谈笑风生。 后者起初还有几分紧张。 但见麋威神情和睦,门外还跪着那所谓“蓬蒿翁”。 于是渐渐放下戒心,应答如流。 如是半日,潘氏兄弟查核完毕,跟麋威耳语一番。 申耽见麋威忽然沉默,不由再度紧张: “可是哪里有疏漏?” 麋威摇头:“并无疏漏,只是有些疑惑。” “荆州数郡,单看大王所据之地,以南郡人口最多,襄阳次之,江夏又次,南乡更次。” “其余武陵、零陵、宜都,皆为不毛之地,为最次。” “我本以为上庸虽不如襄阳,但毕竟承平近两年,应有恢复。” “何故如今编户之民还是这般稀少,竟还不如南边的不毛之地?” 听到是这个问题,申耽立即答道: “都尉有所不知。三郡南北皆被崇山峻岭阻隔,唯有汉南寥寥几条支流河谷尚可营生。” “然则山川之中,良田稀少,道路闭塞,所以山民多不归附,难以编户齐民。” “故此,虽名为三郡,其实加起来还不如东边一个南乡,遑论襄樊、南郡。” 麋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连道申府君真知灼见,自己受益匪浅。 后者正要谦让,哪知麋威话音一转: “既然三郡之民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南乡,何妨并作二郡甚至一郡?” “横竖三郡本为汉中故地,不过是昔年曹孟德为防米贼死灰复燃,强行分郡罢了!” “如今汉中十室九空,大王又施仁政,更有申府君这等贤能牧守地方,断然再无米贼之患,却正好行精兵简政之策!” 听到这里,申耽已经愕然失声。 然而麋威根本不管,自顾自往下说: “我所虑者,乃是三郡有三个府君,三套府吏。” “并郡之后,谁留下,谁离开,着实愁人……难啊!” 申耽连连颔首,却不敢直接应声。 麋威又道:“要不,就以三郡今岁课考为准?户口、垦田、钱谷、吏治、缉盗……谁考绩最优,谁留下,如何?” 申耽这下不得不应了,蹙眉道: “这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关将军的意思?” 麋威:“都不是,只是我行郡一旬后,有所感悟,打算入蜀后上表大王而已!” “粗陋之见,府君莫要耻笑。” 申耽稍稍松一口气,连道不敢。 这时关兴突然插声:“师善过谦了!” “你全取襄樊论功第一,大王亲自为你取字,所望甚高。” “只怕你这奏表一递上去,便要转入台阁公议一番,然后施行!” 申耽终于难绷,惶然而起,失声道: “都尉果真要夺去在下的两千石印绶吗?” 麋威故作惊讶状:“府君何出此言?” 旋即一副醒悟过来的表情,上前扶申耽坐下,告罪道: “是我计短了,竟忘了西城太守乃是府君之弟!” “兄弟相争,终究不美!” “这样好了,我作保,不论考绩如何,大申府君必能留下,如何?” 申耽错愕当场。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既荒唐,又耸人听闻。 “哈哈哈哈哈……” 门外的孟达忽然仰天大笑。 “本以为上吏此番来隐诛大将,原来是二桃杀三士!” “大申府君若弄虚作假,今后何以面对天下人?” “小申府君若逼得兄长黜官,又何全孝悌之道?” “怕是都要自解印绶了!” “好手段,好魄力,好狠辣!” 此言一出,申耽再难安坐,当场摘冠,面北下拜: “罪臣兄弟治郡不力,有负上望,愿解印绶,归隐山林!” 孟达见此情状,冷嘲连连,恰如早前对方的模样。 然而麋威依旧是一副惊讶不解的模样。 再次上前扶起申耽,道: “我只是上计吏,又不是州牧或者持节奉行王命的使者,哪能轻易夺去两千石的印绶?” “不瞒府君,我与你一见如故,是真心希望你能留在上庸,与诸公一同匡扶汉室天下啊!” 申耽见他一脸情真意切。 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只好苦笑道:“都尉有何见教,何不直言相告?” 麋威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潘秘取来地图,展开。 然后指着上庸到西城之间,一条早已画好的路线,噙笑道: “此地,须有一道!” (本章完) 第109章 子路拯溺 第109章 子路拯溺 麋威道: “三郡之患,其外在天下动乱,其内在山道闭塞。” “正如府君所言,道不通,则民不附。” “民不附,则郡不富。” “如今三郡东西两头的郡县皆已归正,那日后三郡便可稍稍隔绝于动乱之外。” “接下来,正该疏通道路,内附山民,以求早日富强,支援东西两侧!” “府君以为然否?” 如此图穷匕见的姿态,申耽哪里还听不明白。 稍作思量,应声道: “都尉此言甚是!” “申某明日就召见郡中大姓、豪右,一同出资募民,修缮道路!” 麋威摇头道: “只是开道,怕还不够。想要吸引山民下山,总要有营生的田地。” 申耽立即道: “郡中尚有‘无主’的田地,待清查一番,便可充作军屯!” 无主二字,明显落了重音。 麋威微微颔首,却又一脸担忧道: “郡中大姓皆忠义之辈,如此损私奉公,会不会对朝廷心生怨望啊?” “无妨,为了大王和朝廷,申某愿意带头捐家,以作郡中表率!” 麋威这才满意点头,拱手道: “府君高义,当不亚于为保民而赴死的孟公了!” 申耽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孟达。 却见后者同样在看他。 各自心头一颤。 却听麋威又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死者功名,来日自有台阁公议。” “但申府君毁家纾难,一心奉公,却不必等来日,现在就有说法!” 旋即让潘秘取来潘濬举荐州茂才的手书,当众展示。 申耽看到署名的位置似有笔刀削改的痕迹。 但一个确凿无疑的“申”字已经写在上头。 于是脸色顷刻数变。 最终颤声开口: “都尉……此言当真?” 麋威:“此为州别驾手书,当然是真的。若还不够,来日再加上关将军的手书,那试问这州茂才还能跑到别家去了?” 那须是不能! 申耽心中暗呼,已然惊喜。 两汉察举制,郡举孝廉,州举茂才。 后者不但比前者稀少,而且往往用于举荐在职的官吏,以彰显其才能。 举茂才者,一旦入朝,仕途上限能直指公卿。 所以历来被州郡公卿望族所垄断。 如今申耽作为地方大姓,虽不敢奢望将来位居万石。 但有了这次机遇,其家族必能突破一隅之地的局限,未来可期! 为此,舍弃区区山中薄田,甚至一个山郡两千石之位,未必不划算啊? 更别说麋威紧接补充道: “申府君名门之后,家中子弟多才俊,我看当中未尝不能举一个茂才嘛!” 换言之,今年这个荆州茂才必然姓申。 但具体是谁,可由申耽兄弟自己商量着办。 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多了! 而再考虑到麋威先前要疏通道路,附民富郡。 这一套根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因为某个申府君是州茂才,所以能附民富郡。 因为能附民富郡,所以某个申府君是州茂才。 只要把开路、附民、屯田这几件事办实在了。 那这个州茂才就没有任何争议。 果然好手段,好魄力! 申耽惊喜之余,不由在心里默念一遍某人的说辞。 却把“狠辣”一词自动省去。 然后对麋威当场大拜,情真意切。 麋威坦然受之。 目光转到门外,却不看蓬蒿翁。 反而落在侍立其后的邓贤身上。 对申耽道: “昨夜哭祭孟公,邓君哭声最是哀恸,必是个孝子!” 昨夜压根没怎么哭的邓贤,闻言一愣。 倒是申耽迅速反应,颔首道: “如此孝子,当举孝廉!” 邓贤怔然片刻,赶紧跨门而入,对两人拜道: “谢都尉抬举,谢府君抬举!” “贤愿为亡舅扶棺入蜀,以尽孝道!” “果然是个大孝子!”麋威颔首赞道。 又转向看戏正欢的一群部下,道: “上庸西城二郡开拓新道,尚需一个有经验的佐吏,二三子谁愿意留下替我处置此事?” 话音一落,潘秘越众而出: “秘不才,曾在华容协助都尉平整道路,设置仓、驿,略有心得。愿为都尉分忧!” 麋威:“两地风土人情皆有差异,你打算怎么协助申府君修路啊?” 潘秘:“一为确保所捐之财用于募民;二为军屯所得皆入官仓;三为杜绝压榨士民之事,不坠大王和关将军的威望!” 麋威点点头,又看向申耽。 这次无须提醒,申耽脱口而出: “潘公之子,必为廉吏!同举孝廉!” 潘秘大喜过望,也对两人拜谢。 于是虚惊一场过后,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除了那个孤零零跪在门外的蓬蒿翁。 其人失神无语了好半天。 直到麋威即将离去,才迫不及待上前追道: “是在下低估了都尉的器量!” “本以为都尉此番来上庸隐诛大将,后又误以为都尉欲效仿晏婴二桃杀三士。” “至此方知,都尉原来是拯溺而受牛的子路啊!” 见麋威停步,他忙又道: “子贡赎人而不取金,鲁人后不赎人。” “子路拯溺而受其牛,鲁人后必拯溺。” “都尉此番施恩于上下,人人皆有所得,实为仁者施仁政!” “仁者如斯,却不知都尉能否救一救我这个可怜人?” 麋威回头,似笑非笑道: “我观如足下旁征博引,出口成章,绝非寻常蓬蒿中人。” “这般大才,岂是区区在下所能救?救必由大王也!” 又微微一叹,颇为遗憾道: “足下有所不知,大王原本相中此地一个叫孟子度的奇才,欲举州茂才。” “只可惜斯人已经驾鹤西去,茂才之名却是用不上了。” “如今回头想想,那些上庸山贼着实可恨,非要庸人自扰,竟累奇士丧命!”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旋即摇头负手而去。 孟达怔然片刻,原地捶胸嚎哭起来。 这一哭,却比昨夜所有哭祭“孟公子度”的人都要来得悲切,真诚。 当然,现在没什么孟子度了。 只有一个不足挂齿的蓬蒿翁。 …… 入蜀的道路不是一天建成的。 处置好上庸的人事后,麋威不得不原路折返郧乡。 然后继续沿汉水河谷溯游西上。 越往西走,山岳越陡,河滩越险。 其间嶂远溪深,涧峡险邃,不但让首次行经此地的关兴等人惊惶失声。 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麋威,也是一走一个不吱声。 好在随行的向导还算可靠,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到达西城郡。 麋威递上申耽的亲笔信时,西城太守申仪还有些将信将疑。 不过当麋威将那位“恰好”跟孟达长的一模一样的蓬蒿翁带到跟前时,申仪却再无半点疑虑。 一切顺理成章。 两天后,一行人在申仪礼送下,继续西行。 途经一处名为“直水”支流河谷时。 麋威来了兴致,上岸稍稍驻足,往北遥窥那条著名的子午谷。 大致想象一下当年张良是怎么帮刘邦烧栈道的。 然后便一路往西,转入汉中郡 到这里,就算进入益州地界了。 (本章完) 第110章 巴西多豪杰 第110章 巴西多豪杰 进入汉中后,地势霍然开朗。 汉水河谷两岸,是大量平整的土地。 按这个年代的农业生产力,足以供养两三万正卒。 前提是有足够务农的人口。 而现在显然没有。 一路所过之处,大量田地抛荒,杂草丛生。 直到郡治南郑附近,才终于看见大量人烟。 却多是新近设立的军屯。 入城后,麋威第一时间前往郡府拜会太守魏延。 不料扑了个空。 原来魏延入冬后就督军北上褒中修葺栈道了。 好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翌日出城西去之际,在城门口遇到一个自称王平的小将,体格异常精壮。 麋威一眼相中,立即上前套近乎。 获悉对方祖籍巴西宕渠,正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王平。 于是当场赠马赠剑,好生熟络一番,总算不虚此行。 西出汉中后,去往成都的道路不止一条。 但最通畅便捷的,当数金牛道。 而在这个时代,被称作石牛道。 “师善久居蜀地,可知此道因何而名?” 关兴平生第一次入蜀,看哪都觉新鲜。 麋威随口应道: “倒是有一个传说。” “昔年秦惠文王欲西取蜀地自强,却苦于不认识道路,于是命人制作五头能屎金的石牛,以此诱骗蜀王替他修道。” “蜀王信以为真,于是发卒千人修道,又令五丁力士拖牛成道,便是今日的石牛道了!” 关兴只当是山野趣闻,莞尔一笑,未曾当真。 关季姬却听得两眼发光:“真有能屎金的牛?” 麋威:“当然是假的!” “啊……” 关季姬一脸失望。 麋威笑道: “虽然传说是假的,但道理是真的。” “修筑之事,向来需要征发,或是强征役夫,或是出资募民。” “而不管是强迫还是利诱,总归有大量消耗。” “除非有切实的需求,否则谁愿意劳师动众?” “在传说中,是蜀王贪求金器。” “在青史上,是秦王开疆拓土。” “都是先有所求,再去修道。” 关季姬嗯嗯应声,也不知听没听懂。 但下一刻,她突然凑脸到麋威跟前,低声道: “这不就跟你把州茂才许给申氏一个道理?” 诶,这不挺聪明的嘛。 …… 自汉中之战后,从成都到白水关,沿途兴建了大量亭障、馆舍。 从最初的军事用途来看。 当然是确保今后能及时发兵支援汉中。 但道路、房子修建以后,不会因为不打仗就原地消失。 到了今时今日,这些设施极大方便了往来于石牛道上的旅人。 时近年末。 各地上计吏纷纷涌向成都。 而雒城作为成都东北部的门户所在,一时人满为患。 两个风尘仆仆的皂服小吏行到驿舍,却被亭长告知客满,不禁双双气沮。 不过两人之间也有些区别。 年长而位高的那人。 衣帽新洁,佩玉挂囊,身后还牵着一头驴,明显家境优渥。 此时想到今夜要露宿旷野,不免显得更沮丧一些。 而他身旁年位低一些的同伴,非但没有坐骑,连草鞋也只剩半截。 反而对宿在野地不怎么在意。 只是遗憾今晚吃不到驿舍里的热饭罢了。 便道: “德绪,寒冬河鱼肥美,要不趁天色未晚,去水旁垂钓?” 年长皂吏没好气道: “伯岐,你如今好歹是州吏了,岂能效仿那浪荡山林的匹夫?” “万一被都中士人看到,丢官事小,就怕你我要被天下人耻笑!” 被称为伯岐的年轻皂吏嘿嘿一笑,自嘲道: “我本就是山野一莽夫,放荡少礼,你我相交经年,难道今日才认清我真面目?” 年长皂吏只能扶额叹气。 就在这时,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甲胄齐备的骑士纷至沓来,又在驿馆前空地四散警戒,拱卫着后方那队人马。 这种姿态,这种阵仗,分明是贵人出行。 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不久,一个相貌雍容俊雅的年轻人越众而出。 腰间那条青白红三彩青緺绶,尤其瞩目。 至少是个比两千石的大官。 驿舍亭长第一时间趋步出迎。 跟刚刚那副拒人于门外的嘴脸,判若两人。 两个皂吏羡慕之余,倒也无话可说。 谁让人家一看就位高权重呢。 而这般年纪就拥有青緺绶,怕不是家中有个更加位高权重的长辈? 不过,就在两人胡思乱想之际。 那个年轻的两千石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中的两个皂服身影。 扭头跟门亭长低谈数声,径直而来。 眼中竟有莫名惊喜的神采。 未等两吏反应,其人已经来到跟前,主动开口: “两位可是要投宿此地?” 两吏对视一眼,年长那位拱手应声: “正有此意,只是亭长方才告知客满了。” “制度方立,地方亭驿的接待能力怕是一时跟不上……”年轻两千石嘀咕了一声。 然后笑容越发灿烂: “两位若不嫌弃,今夜何妨与在下共睡一榻,结个抵足之缘?” 两吏闻言一怔,继而惊喜。 能睡大房子吃热饭,谁愿意露宿旷野? 更别说对方这姿态,分明有意结交。 就是对方这排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年长皂吏到底有些待人接物的经验,谨慎问道: “还未请教上吏名号?” 对方立即取出两根精美的名刺。 两人接过一看 只见上书: 【徐州东海麋威再拜,问起居,字师善。】 年长皂吏看清徐州、东海、麋的字样,便已惊呼: “足下是麋安汉贵子?失敬失敬!” 然后一边递上自己的名刺,一边自我介绍: “在下龚禄字德绪,巴西安汉人,今为巴西郡从事!” 那年轻二千石,也就是麋威了,闻言大赞: “巴西何其多俊杰!” “前度才在南郑偶遇巴西王子均,今又幸见巴西龚德绪!” 然后又期待地转向旁边那位年轻的。 后者看到名刺时没什么反应。 直到听到好友介绍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袖里翻找。 然后尴尬地发现在家中准备的名刺早就用光了。 只能干声自我介绍: “巴西南充张嶷字伯岐,这月刚刚被征辟为州从事,未有实职。” 边说边忐忑地注视着麋威,希望对方别太在意繁文缛节。 然而麋威岂止是不在意繁文缛节。 根本就是在听清对方名字的那一刻,一双手便已经抓了上来,紧紧握住。 “原来是南充豪杰张伯岐!久仰大名?” “上吏认识我?”张嶷有点被对方的热情惊到,一时愣住。 却见麋威如数家珍道: “昔年有山寇劫掠县中,县长弃妻而逃,唯独功县曹张伯岐身冒白刃,拼死相救,由此声闻远近,为人称道。” “如此忠肝义胆的豪杰,麋威岂敢不认识?” “实不相瞒,我此番归蜀,本就打算抽空去结交足下。却不曾想今日道左相逢,着实三生有幸!” 随后又东拉西扯一番,什么恨不得与足下早识几年,桃园结义。 又什么但使南中伯歧在,不教蛮贼渡泸水。 第一次离郡宦游的张嶷哪曾见识过这么热情的两千石? 他甚至都没去过泸水钓鱼呢! 一时听得五迷三道。 然后糊里糊涂地被对方拖进了驿舍。 (本章完) 第111章 蜀中二三事 第111章 蜀中二三事 当夜,那位很有眼力见的亭长不知从哪匀了一个空铺出来。 某人终究未能达成抵足而眠的心愿。 但该说不说,麋家人在结交豪杰这方面确实有一点祖传的天赋。 翌日一早,龚、张二人正要出门继续赶路。 一辆牛车恰到好处停在了门前,车夫说是昨日那麋都尉借给两人赶路的。 然后也没说要不要还,什么时候还。 反正差不多是白送的意思。 而两人一路巴山蜀水走了近半个月路,早就两脚酸软。 那头驴子根本就是用来驮行囊的。 很难拒绝这种代步工具。 不过张嶷确实是穷酸惯了,所以难免有些忐忑: “你说那麋都尉是不是跟别人结了仇,所以要收买死士啊?” 龚禄不禁再次扶额叹气: “以麋安汉如今在蜀中优宠的地位,谁敢跟他的长子结仇?” “即便真有仇人,那也该去找大王哭诉,何须畜养死士啊?” 张嶷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但很快又想起一事,道: “可先前路上听闻,麋安汉近来确实遇到些麻烦事,似乎还牵涉到诸葛军师和几位蜀中大将?” 此言一出,龚禄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急道: “慎言!” 然后又提醒: “据我所知,此事牵涉军政大略之争,却绝非什么市井的恩怨情仇,你切莫因为人家对你好,就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张嶷讪讪点头,示意好友松手,吐气道: “我倒不至于这般莽撞,只是难得遇到知己者,又这般厚赠,总不能不思报答吧?” “然则我家贫,如今又只是个百石小吏,却不知该以何相报。” 龚禄似笑非笑道: “即便你腰缠万贯,于曾经富甲一方,如今名位清贵的麋氏,又有何益?” 张嶷一时哑然。 只能说,有钱人的快乐他着实无法想象。 “要不……还是当死士?” …… 麋威并不知道自己随手送礼引来别人那么多猜想。 实际上翌日一早,他便暂别关兴兄妹,先行一步去往成都了。 毕竟他还肩负着上计的职责。 身边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蓬蒿翁”。 都要尽快交接。 而关兴则带着妹妹和随行眷属,继续慢悠悠地往成都进发。 却是难得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上津津有味的品读一些书册。 都是麋威昨天带着他在驿舍四处串门拜访,记录下来的蜀中人事。 关兴毕竟是第一次入蜀,对此自然上心。 就连关季姬也被吸引,请兄长帮忙念读。 关兴想到她将来要当“留侯”的妻子,不能啥都不懂,倒也乐意: “蜀中近况,以三事为要。” “其一为祥瑞,其二为陇右,其三为南中。” 见妹妹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关兴耐心解说: “这祥瑞乃是说,曹魏篡逆,窃据神器,有违天道,所以苍天降下祥瑞,以告知世人天命在汉不在魏。” “好比说前些时日,武阳县边上的赤水出现黄龙,九日乃去。” “龙,人君之象。” “九,数之极也。” “易乾九五曰:飞龙在天。这便是大王当龙升的意思。” 关季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指着下一行道: “此句何意?” 关兴凝目一看,只见“+10天命”的字样。 竟然也没看懂。 这份手书是麋威所写,他借来读的。 只当是某种寓意深刻的暗号了。 便接着说第二个“陇右”: “诸葛军师去岁得密报,雍凉或有羌乱。于是早早派遣细作北上联络。” “其后酒泉黄华、张掖张进等凉州豪帅果然劫持太守,起兵拒魏。” “奈何彼时大王抱恙,蜀中人心动荡,无暇北顾。” “其后曹氏的金城太守苏则剿灭黄、张等部,因功加拜护羌校尉,赐爵关内侯。” “诸公本以为此事不了了之,却在开春后意外获悉羌、氐诸部似有南附的意愿。” “就连隶属雍州的陇右数郡也有些隐隐约约的说法……” 这次不用妹妹提醒,关兴便主动去找麋威留下的备注。 果然又看到“+5外交,+5骑兵”的字样。 还是不怎么懂。 只能接着说第三个“南中”: “前不久大王除马谡马幼常为南中的越嶲[sui]太守。” “但马幼常说夷贼猖獗,道路阻塞,又以张君嗣被雍闿所劫为前车之鉴,迟迟不肯南下赴任。” “大王一怒之下,夺其印绶。” “但顾念其兄马季常的功劳,并未加以刑罚,只是贬为庶民。” 说到这里,关兴不由啧声道: “同为南下招抚夷越,马季常一马当先,而马幼常却百般推诿……这兄弟之间,差距竟能这般巨大!” 言罢,下意识去找麋威的备注。 却找了好一会才发现。 那应该是备注的地方,已经被刀笔削改过。 只留下一个“事在人为”的字样。 这次字倒是看懂了。 但仔细一想,这背后到底蕴含什么意思。 还是没太懂。 不过关兴向来不是个纠结细节的性子。 不懂就改天去请教麋威呗。 于是又换了另一份手书来品读。 这份是从龚禄和张嶷那里打听来的巴西郡名士。 当中有些关兴在荆州也曾听闻其名号。 比如说那个巴西阆中黄权。 如今为护军偏将军,乃是法正死后,王驾之旁参军事的重要谋臣。 而黄权有个同乡马忠,孝廉出身,如今为汉昌县长。 据说早年养在外家,姓狐名笃,后来才更回原姓。 因为这个名字恰好跟兄长所斩的孙氏司马相同,关兴还特意留心。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从事祭酒程畿,一个被举了茂才的儒林校尉周群,一个太守张飞举荐的尚书郎马齐。 关兴都不怎么熟悉了。 只能感叹巴西果然多才俊。 除了名列最后的一人,巴西西充谯周。 此人据说一直闭门读书,不怎么热衷出仕。 关兴记得昨夜谈及此人时,麋威下意识失笑,说什么“失败主义谋士”。 关兴想了一宿也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能承认留侯就是留侯。 微言而大义,非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了。 …… 且不提关兴如何携妹入蜀,开启自己的新人生。 麋威进城后,第一时间带着孟达去往王宫方向复命。 却被告知刘备早有诏令,特准麋威先行回家与父母团聚,明日再谈公事。 至于孟达,则另有人负责处理,无须麋威担心。 麋威暗松一口气,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本章完) 第112章 缓速 第112章 缓速 安汉将军麋竺的宅邸,就在汉中王宫附近。 不止麋竺。 汉中王太傅许靖,军师将军诸葛亮的,乃至于几位重要将领,基本都住在这一带。 除此以外,还有一处作为“尚书台”的官廨,就贴在王宫边上。 而稍微对后汉宫城格局有所了解的都知道。 这就是北宫下接南宫,南宫周边环绕三公府邸的布局。 当然,成都这片建筑群的规制肯定跟雒阳旧宫没法比。 甚至可能比不上曹丕刚刚修复的洛阳宫。 是的。 基于某种玄学的因素。 曹丕将雒阳的名字重新改回三点水的洛阳。 闲话休提。 麋威进入自家府邸,一众兄弟姐妹早在等候。 麋威跟众亲熟络一番,又去拜见了母亲,这才跟着父亲麋竺来到一处安静的偏厢谈事。 糜芳也被喊了过来。 相比起一年前,麋芳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这次是真胖。 以至于麋竺一边指着儿子的青绶,一边指着弟弟的圆肚,满脸无奈道: “原本担心我儿跟我一样没有统御的才干,所以富贵闲养在蜀中,让子方去撑起家门。”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竟是子方天天闲养,我儿却要上战场搏命!” 麋芳只能干笑以对。 麋威则安慰父亲道: “儿只是适逢其会立下大功,哪有什么真才实干!此番入蜀,待大王看清我的虚实,自会闲置下来。” 麋竺却摇头道: “你有才无才吧,已经不打紧了。” “重要的是,大王亲自为你取字,你已经成为同辈的楷模,便是无才也只能有才了!” 然后抬手打断欲反驳的儿子,接着道: “为父已经认命了,将来麋氏家门,只能由你来撑起。” “只是你既为嫡长,便有传承血嗣的责任。” “正好如今四方征战暂歇,你赶紧成亲生子,给自己留个后,也好让父母安心。” 铺垫那么多,原来是催生。 这下麋威听懂了。 只能连连称诺。 其后三人又聊了过去一年的见闻,主要是麋威分享自己的经历。 待天色入黑,麋竺便以明天还要回复王命为由,让麋威早些去歇息。 麋威刚刚起身拜辞,却瞥见旁边麋芳一脸欲言又止。 心中一动,重新坐下道: “孩儿难得回家,正好替大人分忧!” 麋竺狠狠瞪了一眼麋芳,叹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 “前年张君嗣不是被雍闿所劫么?” “近来诸公论及旧事,便提到南中那几位不安分的豪帅,恰如长在手脚上的脓疮。” “有人主张应趁外战未起,速速南下割去脓疮,免除后患。” “也有人认为南中之患非一时可解,不如借大王威望镇压宵小,然后缓缓图之。” 麋威好奇:“大人持何主张?” 麋竺苦笑:“为父哪有主张!” “不过是前些日子拜访吴子远,席间听其论及平南中策,随口附和了两句……不曾想因此招来是非!” 麋威闻言脑海中立即找到对应的人物。 吴子远就是吴懿,眼下为护军讨逆将军,名位在麋竺之下。 但他有个妹妹吴夫人,是刘备的王后,世子刘禅名义上的嫡母。 相比起麋威一家,吴懿才是当下的正牌外戚大将。 包括如今在关羽麾下的水师将领吴班,都是吴氏子弟。 不过嘛,以麋威对父亲的了解,应该不至于闹出什么外戚争宠的狗血故事。 而果然,麋竺接着道: “大王有意许吴子远关中都督一职,所以其人心思都在北伐,论及南中之策,自是倾向缓图。” “几位大将,右将军张翼德,左将军马孟起,还有益州别驾李德昂,都是此论。” “那为父当然附和此论!” 麋竺微微一顿,苦笑道: “只是万万没想到,李正方突然上书,指责我庸将误国!” 李严跳出来搞事? 还公然叫板麋竺? 麋威:“这是为何?” 麋竺:“你有所不知,朱提太守邓方邓孔山最近因疾乞归,他原本还兼着南中庲降都督的差遣,如今要另外择将了。” “陛下本来属意李别驾。可李正方对此也有想法,所以上书请战,乃是持速战之论!!” “正好为父名位在吴子远之上,而李正方又不敢招惹张、马二将,便拿为父作筏了!” 原来是被当软柿子捏了。 麋威稍稍恍然,却又对李严做这事的动机有所怀疑。 毕竟按照前世历史,他作为托孤大臣中的二号人物,眼界应该更高才对啊。 咦,慢着! 麋威忽然有所明悟。 问题正是出在历史已经改变! 且说,所谓季汉五大都督,吴懿的督关中只是虚设,不必多提。 其余四个差遣,职权最重的当数督汉中的魏延。 毕竟那是北伐和防备曹魏的最前线,无与伦比。 汉中之下,又以督巴东永安为重。 因为那是防备东吴入侵的最前线。 白帝托孤之后,李严就曾以中都护的身份镇守了永安好几年。 而再往下,江州督和庲降督。 一个作为永安身后的二线战区,一个是安抚南中的差遣。 都是属于“对内”的设置。 重要性自然又低一些。 不过,这一世因为荆州未失,情况已经大为不同。 白帝城以东,一直到江陵,这上千里战略纵深全都在关羽的荆州辖区,全为刘备所有。 根本不存在防御孙权的战略需求。 无非是因为永安那地方自然条件过于优越,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态。 好到不在那里设个关卡都有点对不起老天爷的馈赠。 所以大概会保留一个“关都尉”的设置,却也只是个中下级军官。 而李严早就超出这个层次,不可能看得上眼的。 甚至,因为不曾发生夷陵之战。 那地方至今还叫“鱼复”。 连“永安”的说法都不存在。 而基于同样的道理。 江州的战略地位也不如原本的历史。 那么回到眼前。 汉中都督,李严肯定争不过魏延。 其余北伐的位置上。 张飞、马超这俩重号将军都还活着。 赵云、黄权、吴懿甚至梓潼太守张翼,都是不错的备选。 反正这批人死光之前,怎么着都轮不到李严扛起北伐大旗。 而再考虑到刘巴刚刚接任尚书令,李严同样无法成为台阁的一把手。 那算来算去。 李严如果想“进步”一下。 还真的只剩一个庲降都督能够惦记了。 所以……这波轮到我坑爹了? 麋威一时心情怪异。 便道:“大人既然无心相争,想必李正方也孤掌难鸣。” “我听闻诸葛军师跟李正方私交不错,何不请他出面调解?” 麋竺闻言,又是一叹。 (本章完) 第113章 新职位 第113章 新职位 麋威:“怎么,此事还攀扯到诸葛军师了?” “孔明并未置喙此事。”麋竺摇头。 “是李正方自知势单力孤,所以找了援手,正是马幼常。” 李严勾搭上了马谡……这是什么坑诸葛亮的神奇组合。 麋威表情一时难绷。 不禁道: “我在路上听闻,马幼常因为不肯到郡赴任,已经被夺职?” 麋竺颔首道:“他自负怀才不遇,最近去走孔明的门路。” “孔明惜其才,故引为上宾,常伴左右。” “李正方怕是看中这一点,才与马幼常一拍即合。” 原来是想共同进步。 这下麋威听懂了。 然后便寻思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一帮父亲。 但思来想去,发现症结主要在李严太想进步。 偏偏眼下能给他进步的空间又不多。 那只能往些歪门邪道上去碰运气了。 就好比说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武阳赤水见黄龙”。 从表面来看,这是一个地方上响应“劝进”大势而搞出来的祥瑞。 但细究下去,这个大新闻又是在谁主导下捯饬出来的? 须知,武阳县乃是犍为郡的治所。 而当下的犍为太守,正是李严。 大王,我太想进步了.jpg 可偏偏,自刘备定益州之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 此人是目前唯一对南蛮有胜绩的戍边大将。 在南中的问题上。 分量绝对不轻。 这时麋芳见父子两人同时沉默,不由急道: “近来人人都说兄长主张缓图南中,而诸葛孔明主张速战,此事成了麋安汉叫阵诸葛军师!” “师善啊,你素来善谋,快想办法救救你父吧!” “你给我住嘴!”麋竺回头怒叱一声。 又对儿子道: “你父没有什么统御才干,大王知道,孔明知道,蜀中诸公都知道,绝无什么叫阵的说法!” “而李正方终究是外将,马幼常更是白身,只要我闭门不出,他们也奈何不了。” “等来日大王有了决断,些许非议自会过去,无碍的。” 又道: “你好不容易在荆州拼杀出一番天地,就不要来趟南中的浑水了。” “早些歇息,明早面见大王,莫要耽误!” 麋威一时确实也没更好想法,便应声告退。 …… 翌日,麋威带上整理好的“计薄”,还有关羽嘱托的那一箱“祥瑞”,正式入朝。 王宫离家不远,很快就到。 此时宫里也是人满为患。 各处都是赶来上计的吏员。 其实按照两汉旧制,上计必须在年末完成,然后在岁首大朝会上,由三公向天子做一个概括性的汇报。 而眼下别说三公,连“天子”的名分都未曾定下。 只能先凑合着应付一下了。 有总比没有好。 总之,麋威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终于将“计薄”和“祥瑞”交付妥当。 随后便得到诏令,转到一处偏殿。 一进门,刘备正捧着一份“计薄”翻阅。 旁边还有一个面容清隽的年老官吏,面无表情地写写记记。 麋威看着有点脸熟,却一时记不起此公的名号。 未等细想,刘备已经放下书简,抬头道: “卿可知庸人何故自扰?” 麋威立即收起多余心思,正色道: “昔年庸国趁楚国灾荒,起兵东进,不料反被楚庄王联军所灭。” “论者认为庸国久处山中,不识山外霸主,自作聪明导致灭国。” “但臣以为,庸国即便不主动出击,早晚也要被强国所吞,非楚即秦。” 微微一顿,见那老吏也停笔抬头,麋威接着道: “归根结底,上庸山险而地寡,不向外拓地不足以喂养数万生民。” “无非是主动归附或者被动灭国,二选其一而已。” 刘备道: “所以卿才送申氏一个州茂才?” 麋威道: “只用一个虚名就能免除他日数万兵甲粮秣之耗,臣以为值当!” 刘备凝目道: “所以卿也认为南中该以招抚为主,缓缓图之?” 这……老刘的联想思维这么强的吗。 麋威立即道:“臣不熟悉南中人情,不敢妄言。” 刘备:“那就亲自去南中看看,如何?” 麋威本想谦逊一番,表示自己没这个本事。 但想起昨夜父亲困境,便改口道: “臣父子深受大王恩遇,自是大王需要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刘备:“不怕夷贼猖獗?” 麋威:“臣正好替大王杀贼,恰如在江陵、武陵!” 刘备:“不怕道路阻塞?” 麋威:“臣正好为大王开道,恰如在上庸、西城!” “善!” 刘备终于展颜,对身旁道: “子初,拟诰,罢江夏西部都尉,麋威迁为奉车都尉。” 那老者,也就是尚书令刘巴刘子初了,立即展开竹简,书写诰文。 麋威差点没闪到腰。 却不是因为认出又一个超强大腿刘巴。 而是被老刘这忽上忽下的说法给整不会了。 实际上,对于刘备的新任命,一路上他没少跟关兴等人讨论。 不外乎是回荆州出任更北边的都尉。 或者入蜀,然后北上南下,随便一个地方出守。 而刚刚听刘备那么追问,他都以为自己真要去打南蛮了。 没想到最终给了一个相当稀罕的任命。 且说,奉车都尉一职来自汉武帝,秩比二千石。 其本意是皇帝出行时,负责掌管乘舆的侍从官。 跟驸马都尉,骑都尉,并称三都尉。 当然了。 正如三署郎早就不是单纯的皇宫护卫,而是帝国储备官员。 尚书也不再是皇帝的小跑腿,而是执掌机枢的实权干吏。 三都尉,到了这个时代,实际上成了一种更高级的三署郎。 非要类比的话,更像是曹丕那边的散骑常侍。 看上去没有实际差遣,其实是皇帝的侍从顾问,兼作高级官员储备。 将来有需要了,外出任职,起步就是两千石,或者独任一方的大员。 而其中奉车都尉的名位,又稳居三都尉之首。 究其原因。 除了名义上负责皇帝座驾正车,比负责副车的驸马都尉,和负责随驾骑士的骑都尉更加名正言顺之外。 更因历史上,权臣霍光和名将窦固都曾担任此职。 是有些不言而喻的历史传统在里头的。 总之,从现在开始,麋威就成了“麋奉车”。 要开始伴君如伴“虎”的新生活了。 (本章完) 第114章 人生大事 第114章 人生大事 “奉车都尉虽也是比二千石,却有伴随王驾的名分,更能‘奉朝请’,可比先前的郡都尉显贵多了。” “为父在你这般年纪,不过一斗食吏而已。” “大王待我不薄!” 麋竺看到儿子的新印绶,左看右看,感慨连连。 麋威心道,你那会儿根本不靠俸禄养家,斗食不斗食又如何。 却也没必要驳斥老父亲强行忆苦思甜。 老刘对老哥们厚道这一块,确实没得说。 便问道:“何为‘奉朝请’?” 麋竺:“古时诸侯觐见天子,春曰朝,秋曰请。” “今时所谓‘奉朝请’,便是指臣子可在每月朔日入朝天子,请见君王。” “须知外郡臣将欲要上达天听,只能上表奏事,表文却不一定能呈递御前。即便呈递,也不一定有回复。” “而你这奉车都尉却可入殿面圣,御前奏事,比之外郡,自然更优。” 麋威恍然点头。 这不就是常言道的“朝官”嘛。 而且看这奉车都尉的职责,很可能还是跟“侍中”“常侍”一类的内朝官。 也即能直接进入禁中奉事,无须经过尚书台和外朝的公卿。 而按照“离皇帝越近实权越大”的普遍逻辑,这个比两千石说不定比一些两千石的闲职更显赫。 其后麋威又向父亲请教一些蜀中人事,免得日后不小心犯了忌讳。 麋竺知无不言。 期间还谈及刘备对孟达和于禁两人的处置。 前者大概会转为议郎,一个六百石的谏官。 通常用来安置闲退下来的官员。 后者则已经被拜为光禄大夫,也是一个清闲的官职。 但比孟达的议郎高级多了,为比两千石。 显然仍旧被视为一个高级人质,双方心知肚明。 却不知这一世还能不能回去见曹丕了。 倒是于禁麾下一个叫浩周的部将,被刘备一番亲厚笼络之下,有了归附之心。 不过当此之际,已经无人关心这些罪将和降人的话题了。 随着越来越多“祥瑞”传入成都。 劝进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已经有公卿邀约群臣共同上表劝进,就连麋竺麋威父子也被拉进了“群”。 实际上,刘备早在称王汉中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铺垫。 比如说设置了九卿的职位。 比如说设置了尚书台这个枢要机构。 又比如说,眼下麋威这个明显对应天子规制来设置的“奉车都尉”。 有些事情,当下就只剩走过流程了。 唯独是古人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别看只是差一个流程。 这一步之差,就是无数人期盼了大半辈子的理想。 不过在那个理想之日到来之前。 麋威先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 首先自然是行冠礼,正式迈入“成人”的行列。 按官秩,麋威可以戴二梁进贤冠。 也即帽顶可以挂上两道梁柱,以彰显中级官员的身份。 同时因为奉车都尉偏向武职,他还可以选择戴武弁大冠。 至于具体要戴哪种冠,一是看场合需要,二是看个人喜好。 是的,汉官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严格区分文武服饰。 除了皇宫里的郎官为了彰显皇家的威仪,会在服饰上有所规定之外。 其他外朝官员的着装都相对随意。 区辨官职主要还是靠“印绶”。 你乐意的话,羽扇纶巾也不是不行。 只要名望够高,说不定还能引领时尚。 …… 加冠之后,婚事也紧随进入了日程。 关季姬喜提了正式的名字,叫“令惠”。 令者,善也; 惠者,仁而爱人。 与麋威的“师善”二字珠联璧合。 问名是汉士婚礼的第二步,排在纳采之后。 接下来还有纳吉、纳徵、请期等等繁琐流程。 却都有父母媒人张罗,不需要麋威操心。 到了最后一步迎亲,麋威发现自家院子里搭起了一座用青色布幔遮盖的棚屋。 说是新人用来举行仪式用的。 正是“新妇入青庐”当中的青庐。 这跟后世以大红色调为主的婚礼迥然不同。 春暖开,婚礼如期而至。 迎亲当天,高朋满座。 留在成都的官员,左将军马超,太傅许靖,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蜀郡太守王连,阳泉侯刘豹,翊军将军赵云,护军讨逆将军吴懿,侍中廖立等等两千石大员,纷纷到场恭贺。 两千石以下,护军偏将军黄权,两个尚书郎蒋琬和马齐,成都令李福,州别驾李恢,州治中杨洪、军议中郎将射援,博士许慈、议郎孟光。 还有小一辈的才俊,董允,霍弋,郭攸之等等等等麋威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人物。 悉数到场。 就连那些在外地来不了的官员,也都派亲属作代表。 比如张飞次子张绍,马良幼弟马谡等等。 麋威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自己便宜老爸的面子和人脉有多么强大。 这阵仗,除了场所不对,差不多可以当场组织一次大朝会了。 唯一遗憾,诸葛亮和刘巴没有到场。 倒不是避嫌。 诸葛亮正奉王命去行郡督促春耕,只能让继子诸葛乔代为恭贺。 而尚书令刘巴则性情孤僻,素来不爱凑热闹。 不过都提前送来了丰厚的贺礼。 宾客们在欢聚畅饮。 麋威则与关令惠在青庐里行礼。 一套流程之后,关令惠转去房中稍作歇息。 而麋威则到大厅与宾客们欢宴,接受恭贺。 这一点跟后世区别不大,也是丰俭由人 麋竺在这方面当然不会节省。 正好借这个机会,将刚刚加冠成人的儿子介绍给蜀中的一众名士英杰。 而麋威也趁此机会,将各种能抱的大腿一一抱上 暂时抱不上的也争取混个脸熟。 如此欢饮到日入时分。 麋威发现张嶷正孤零零地坐到末席,百无聊赖。 估计是衣着太寒酸,没人搭理。 于是端着酒壶主动迎了上去。 张嶷自是大喜,却先恭恭敬敬地补上一张名刺。 麋威郑重接过,问道: “伯歧如今可有实职了?” 张嶷点头道: “在南中择一郡为从事,只是我尚有顾虑。” 哦,大腿遇到难题? 麋威心中暗喜,认真问道: “不知伯歧有何顾虑,要不你我换个僻静之处详谈?” 张嶷看了看麋威红润的面色,失笑道: “师善今日大喜,确定要跟我这俗人谈论俗务吗?” 那必须谈啊! 麋威心道。 而且刚刚敬酒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马谡那厮的目光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飘。 脸上分明写着“我要搞个大新闻”。 正愁没地方躲呢! “伯歧初任一方,乃人生大事,岂能不谈?” 于是借口不胜酒力,请张嶷扶他去更衣。 其后两人转到庭院深处。 天色正清朗,月上树梢头。 唯独春寒未消,着实不如暖室中舒坦。 便让仆人取来炭火和酒炉。 一边取暖,一边温酒。 张嶷开始讲述自己的近况。 “我近来结识了不少入朝的郡吏,方知如今南中局势看似平稳,其实官府的政令基本出不了治城。” “有些地方县吏长年缺员,百姓未曾得到教化,竟如化外之地的野民无异。” “究其原因,乃是当地大姓勾结蛮夷豪帅,自恃险远,横行一方。” “而这诸多夷帅当中,又以越嶲郡的高定声势最大,对蜀地威胁最大。” 麋威:“是因为越嶲北接犍为、汉嘉二郡,有水陆二道通入蜀地?” “正是,不意师善也熟知地理!”张嶷颇为惊喜。 “如你所言,南中数郡之患,越嶲为首,正是志士立功之地。” 麋威:“所以你出任越嶲从事?” 张嶷颔首叹道: “怕是不成。” “如今高定横行于越嶲上下,除了郡治稍显安定,其余各县根本不奉王命,我一个小小郡从事,去到彼处根本无法施行监察之职,只会空自蹉跎岁月。” 麋威想到先前马谡拒绝去越嶲郡赴任,估计也有同样的考量。 不过张嶷的情况跟马谡又不同。 马谡的郡太守是郡一级的军政一把手。 刘备派他去越嶲,明显是指望他解决高定的问题,必要时是要带兵讨伐的。 而张嶷这个州一级的郡国从事史,则属于监察人员,没有兵权。 监察不了就真的监察不了,没辙的。 不能因为前世张嶷担任过越嶲太守,就断定当下也一样。 诸葛亮南征前后,南中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麋威:“那伯歧最终定了哪一郡为从事?” (本章完) 第115章 计长计短 第115章 计长计短 “汉嘉郡。”张嶷道。 “汉嘉本为蜀郡属国,有一条旧道通往越嶲,又平又直。” “沿此道南行至越巂,西转可通发羌诸部,继续南则可达域外的身毒等国。” “不论是为了获取牛马还是域外奇珍,都大有裨益!” 张嶷兴奋说道。 “只可惜那条旧道被汉嘉南部的旄牛夷所挡,已经断绝了上百年。” “如今蜀中去往越嶲,必须绕行僰道、泸水。这条新道不但路途远,而且艰险,难以为商旅所用……实在可惜!” 麋威闻言点头,道: “看来伯歧是打算从旄牛夷下手,以图重开旧道?” “正是!”张嶷振声道。 “实际上此道虽然难为朝廷所用,但高定与旄牛夷有勾结,反而可以借道北上。” “两三年前,高定就曾借道旄牛,北上劫掠严道县。” “彼时当地守臣不能抵御,全靠兴业将军李正方(李严)率领犍为郡兵驰援,方得解困。” 听到这,麋威彻底恍然,道: “如此说来,不管出任越嶲还是汉嘉,本质上都是为了解决高定之患。” “区别是,一为直捣其根须,一为剪除其枝叶。” “师善明见!”张嶷赞叹一声,又有些忐忑。 “但这终究是我一家之言。” “而且我听闻汉嘉那位黄太守平素暴而无恩,只怕未必愿意配合我的计策……” “听闻师善有‘留侯’之能,不知能否为我参详一二?” 你怕不是听一个叫关兴的二愣子吹牛说的? 麋威心中暗暗腹诽一下二舅子,便笑道: “我看伯歧早有定计,只是初次上阵,难免有些瞻前顾后之态,所以需要找人勉励一二罢了,却无须我这外行人置喙的。” 张嶷闻言讪然一笑。 麋威正色道: “我虽不擅长南中夷事,却对于相人有几分自信。” “那日在雒城驿舍初见伯歧时,我便断定足下他日必为一方大将,名震州郡。” “若伯歧不自信,那何妨相信一下我这‘留侯’的眼光?” 张嶷微微一怔,再度失笑: “有师善此言,我就踏实多了!” 又道:“今宵良辰,师善还是莫要让新妇久候!” “这便告辞!” 麋威挽留道:“春寒料峭,不去暖室多吃几杯酒?” 张嶷摇头,道:“听闻南中山中湿寒,正要早些适应。” “师善若视我为友,就再赠一杯壮行酒,如何?” 麋威自无不可,让仆人加紧温酒。 同时心中拼命回忆前世的送行诗词,看看能不能现抄一首。 哪知诗未成,酒已温。 张嶷一饮而尽,抹嘴道: “今夜借君一杯酒,足壮胆气。” “南中山高水长,来日道左相逢,若未能克捷,但请师善这位好友替我的墓碑作铭!” “铭上只须一句:汉吏张嶷为王事而死!” 言罢,起身长拜及地,然后潇洒转身。 麋威望着对方独行于寒夜中的身影。 又听着不远处满座公卿的喧嚣。 一时间竟说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英雄,真俊杰。 却终于打消了东施效颦的心思。 只觉得此刻无诗胜有诗。 …… 夜深,麋威回转新房,发现关令惠正抱着个晒干的匏瓜,昏昏欲睡。 听到脚步声才一个激灵醒来,将匏瓜分开两瓢,然后倒酒,行合卺之礼。 但麋威喝了一晚上,舌头早已发麻,尝不出咸淡。 反而看着屋内明灭的烛火,有些出神。 关令惠:“良人有心事?” 麋威点点头,对今后的枕边人没有隐瞒: “自江陵之战后,人人都称赞我年少有才,为一时之杰。” “但今夜见识了一位真正的英杰,我只感觉自己徒有其名而已。” 又将刚刚与张嶷的经历简单道来。 关令惠听罢,噗嗤一笑。 麋威:“你笑什么?” 关令惠:“人人都说良人谦退有德,有古君子之风,妾过去也这样认为。” “今夜方知原来不是。” “哦,那是什么?”麋威来了兴致。 关令惠:“良人非是故作谦退,而是律己极严,凡事只盯着自身短处。又待人极宽,总看到别人长处。” “于是以己之短度人之长,便总是自愧不如,处处谦让了。” “是这样么……”麋威解下头冠,挠了挠头。 忽而瞥见新妇长裙下那道修长曼妙的曲线。 心中一动:“你刚刚说我短?” “……啊?”关令惠没听懂。 但下一刻,麋威已经抓起她的手,问道: “细君读书吗?” 关令惠身体一僵,支吾应声: “大,大兄说良人,有,公卿之器,妾不可不,不识字,故近来有读《尔雅》、《仓颉》。” 麋威追问:“还有吗?” “仲,仲兄说良人,乃,当世留侯,妾不可不懂军略,故请人抄录《六韬》,却未及品读。” 麋威再问:“还有吗?” “还有……” 关令惠终于注意到某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挑眉道:“良人可要荐书?” 麋威一把将新妇拥入怀中,促狭道: “却不知细君是否读过一篇奇文,曰《季姬击鸡记》?” ……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之数日后,麋威迎来了履新后第一个朔日朝会。 朔,便是每月的初一。 汉制,群臣要在这天朝见天子,或举行祭典,或聆听政令。 这日天色未亮,麋威就在妻子的侍奉下穿戴好衣履印绶。 又特意戴上缁布武冠,佩上剑、圭、珏、縌等等饰品。 然后与父亲、叔叔一道赶去王宫。 夜漏未尽七刻,东方未白,钟声已鸣。 公卿群臣纷纷入朝。 其中麋竺、麋威这些资格上殿的中高级官员,脱掉鞋履,解下佩剑,然后趋步入殿拜见刘备。 麋芳这种低级州吏就只能在殿外候着了。 如果考究一些,其实还有祭祀告祖、分赐酒食等等繁琐的流程。 不过当日毕竟不是岁首大朝会,眼下也只有一个草台班子,自然不用太严格。 所以纯仪式性质的部分很快就过去。 接下来是正题。 当然,这个正题不代表要好几百人同场辩论什么军国大事,然后期间还有各种蝇营狗苟的戏码。 实际上,不管是岁首大朝会还是每月朔日朝。 从来都不是用来商议政事的。 而是将商议的结果公布下去。 决策政事,处理庶务,那是禁中的“内朝”来负责。 ,包括从内朝分离出去的尚书台。 外朝公卿想要插手,还得另加一个“录(领)尚书事”的头衔才行。 平时想跟皇帝讨论问题,只能写表文上奏,一对一谈。 或者皇帝将表文下发台阁进行公议,台阁再将意见返还皇帝拍板。 而在刘备这边,负责这个中间环节的。 当然是军师将军诸葛亮,以及以刘巴为代表的尚书台。 不过麋威很快发现,今天不但诸葛亮缺席,就连马超也没来。 或许另有要事? 未及多想,太傅许靖已经出列奏事。 “臣太傅许靖,安汉将军麋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奉车都尉麋威……稽首上言!” 听到自己的名号,麋威精神一振。 要公开劝进了! (本章完) 第116章 西和诸戎,南抚夷越 第116章 西和诸戎,南抚夷越 表文麋威早就看过。 大意是痛斥曹丕篡弑,窃据神器,各种不干人事。 然后列举近来各地上报的祥瑞。 包括麋威带来的那方据说能全自动发光的玉玺。 又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绝版河图洛书,恰好有先贤留下的谶言为证。 总之就是上到苍天,下到一粒灰尘,所有的所有,都认为大王应该继承大统,上皇帝尊号,顺便带领大家一起进步……大王你就说干不干吧! 刘备当然说干,不然干嘛召集群臣? 于是当场任命太常赖恭和几位博士祭酒一同择个吉日,咱们漂漂亮亮地大办一场。 其实就是将早就定好的事情当众宣布一遍。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波澜不惊就过去了。 但接下来的话题就有点惊人了。 不过是惊喜。 原来,阴平郡有一部羌人畏惧曹丕新任命的护羌校尉苏则,起了结盟抗曹的心思。 然后在诸葛亮等人的劝说下,其首领打算亲自来参加刘备的称帝仪式,接受封赏。 四夷来朝,历来是中夏天子的待遇。 这对于加强刘备的“正统性”而言,好处毋庸置疑。 于是刘备任命假节左将军马超为使者,北上迎接羌帅,以示礼重。 同时也是借马超在雍凉的声望,吸引更多羌、氐部族关注,继而效仿。 这无疑是最近一年经略雍凉的阶段性成果。 刘备趁机宣布,去年凉乱的情报,最早来自麋竺和眼下去了荆州当关羽长史的张裔。 特别是后者,还通过杨洪将自己对情报的分析转交诸葛亮,大公无私。 于是麋竺大大地长了脸。 而张裔总算洗刷了因私废公的恶名。 至于麋威,早就叮嘱老爸别说漏嘴,以便卖张裔一个人情。 反正他不差这件功劳,能让老爸分润到就行了。 接下来,刘备又借着这个话题,宣布了接下来一年对雍凉的一些规划。 大意是借羌、氐各部的人力马力对曹魏形成夹击之势,北取陇右,东进关中。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西和诸戎。 正是《隆中对》的定策。 一旦成功,那加上汉中的魏延,荆州的关羽,这一联动,就是三面夹击关中的态势,大事可期。 不过这都不是短期内能达成的目标 一则汉中空虚,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二则诸戎眼下大多处于观望状态,能不能结盟,还需要看后续运作。 三则关羽在襄樊同样需要休养生息,而且还得防备今年秋后曹魏南下。 反正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诸君仍需努力云云。 到这里,朝会的议程就全部结束了。 然而就是此时。 本属于内朝官的侍中廖立突然出列道: “大王,前度关于南中之策的议论,从宫中到宫外沸沸扬扬,不知御前是否有睿断?” 此言一出,殿内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麋竺,少部分去看吴懿。 没办法,相关当事方,诸葛亮和马超各有事忙,张飞远在巴西,李严则在犍为。 其他帮腔的,要么秩次不够上殿。 要么就是马谡这种白身。 连入朝的资格都没有。 而麋竺和吴懿之间,又以麋竺的名位更高。 自然要承受更多关注和压力。 不过麋竺毕竟是老江湖,闻言直接长身而起,对刘备躬身大拜,却一言不发。 意思是全凭刘备圣裁了。 而按照刘备一贯对麋竺的优宠,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后回头再下个正式诏诰,定下南中方略,此事就算翻篇。 然而。 刘备目光在麋竺身上稍稍一停,便迅速落向后方的麋威: “师善,李正方指斥卿父为庸将。卿为人子,何以应对啊?” 于是全场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到麋威身上。 麋威顿时一个激灵。 心道老刘莫不是被二连三的好消息冲昏了头? 不主动灭火就算了,怎么还主动拱火呢! 还有那个侍中廖立。 自己父子过去跟他无冤无仇啊,结婚那天还互相敬过酒……今天干嘛没事找事? 众目睽睽,无暇多想。 麋威微微吸气,沉声奏对: “臣愚见,不论臣父还是列位将军,皆一心为社稷论计,只有公心,没有私怨。故而谈不上指斥,臣也无须回应。” “至于说争论本身,关乎国策。依例,应交付台阁公议,亦不是臣可以置喙。” 不回应,不表态,反正就硬拖。 说罢,他还对上方独坐一席的尚书令刘巴,微微作揖。 值得一提的是,刘巴的尚书令虽然只有一千石。 但跟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并称“三独坐”。 能在满殿公卿当中独享一个坐席,以示优宠。 此时刘巴面对麋威的作态,木然独坐如故。 倒是麋竺暗暗向儿子投来赞许的目光。 “卿所言,不无道理……子初。”刘备看向刘巴。 “尚书台可有驳议?” 刘巴这才起来,不紧不慢道: “大王,暂无定议。” “不过前日尚书郎蒋琬蒋公琰整理旧书册时,意外发现了一份故令君法孝直留下的《平南策》。” “果真?!”刘备露出惊喜神色。 “昔年孝直献策,多务北事,不意竟还思及南中……策书何在?” 刘巴应道: “不瞒大王,策文尚未写就法令君便已经故去。策书上只留下‘轻重缓急’四字而已!” 此言一出,刘备连连叹气不提。 殿中群臣霎时议论纷纷。 就连殿外等候的低级官吏也忍不住探头观望。 直到两个“侍御史”来殿中维持礼仪,方才停歇。 刘备旋即宣布退朝,移驾台阁,打算今日内就定策南中。 麋威、廖立、刘巴、李恢、吴懿等人被一一点名伴驾。 倒是没有为难麋竺,让他先回家休息。 麋威这才恍然。 老刘早有预谋! 不过,法正居然写过《平南策》? 史书上没说啊…… 思忖间,一行人转到了尚书台所在的官廨。 除了一众已经认识的尚书和尚书郎以外,居然还有两个外人。 其一正是白身的马谡。 至于另一个,打听才知是犍为郡丞宋远宋文奇。 他原本是作为犍为郡的上计吏入朝。 现在则成了李严的代言人。 刘备先让人将一幅南中地图挂起,然后便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马扎)上。 这一刻,比起仁厚之主,他更像一个马背上的皇帝。 众人见此情状,自觉按年位左右分列。 其中李恢,吴懿这些“缓图”派在一侧。 而马谡、宋远这些“速战”派在另一侧。 麋威原本想躲到角落里摸鱼。 结果被刘备一眼看到。 直接招呼到身前。 (本章完) 第117章 台阁辩策,轻重缓急 第117章 台阁辩策,轻重缓急 刘备先点名“国舅”吴懿: “子远,你为孤的中军护军,怎么看法孝直留下这四字?” 吴懿抱拳咧嘴道: “臣乃战阵斗将,大王让臣去伐曹贼臣就去伐曹贼,让臣去讨南蛮臣就去讨南蛮!” 刘备失笑一声,挥手让吴懿站到一边去。 麋威顿时眼前一亮。 心道国舅爷就是国舅爷,这应对着实妥当,便准备俺也一样。 哪知刘备下一个根本不点他。 反而转向代表李严的宋远: “李正方也曾献平南之策,卿为其副贰,可有言语?” 宋远明显有备而来,扬声道: “臣以为故令君留下这四字,切中要害!” “方今之计,北重而南轻,万事当以北伐为先,余皆小节!” 此言一出,众皆侧目。 这说辞怎么变了? 却见宋远接着道: “然则北战方歇,年内无法大举兴兵。” “反观南中山险路远,本就无法也无须大兴兵,却正好趁机速除脓疮,免除后顾之忧!” “故此,虽然北重而南轻,却也北缓而南急,正宜速平南中!” 话音一落,顿时有人扬声附和。 不得不说,宋远这套说辞有理有据,更有实例参考。 在原本基础上,又兼顾到北伐派的利益。 必有高人指点。 麋威下意识看向宋远旁边的马谡。 后者一直低头俯身,看不清脸色。 恰如一柄藏于鞘内的刀。 这时州别驾李恢正垂首露出思索状。 明显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刘备下一个就点他: “卿以为如何? 李恢只能应声道: “臣也认为北重而南轻,但宋郡丞所言南下讨贼无须大兴兵,不敢苟同!” “众所周知,南中蛮夷散居郡县。越嶲、益州、牂柯、朱提、永昌……各有寇类,又各据一方。” “而其地之广,则以千里计。” 李恢指着那幅标注清晰的南中地图。 “若不兴师二三万,如何尽灭其类?更别说后续还要留兵驻守……以此计算,只怕兵甲粮秣所耗,未必少于北征汉中,何谈速胜?” 这正是缓图派一直以来的核心观点。 但未等刘备点名,宋远已开声反驳: “谁说要尽灭其类?” “如今大王龙威在北,南中宵小本就难成气候。” “只要诛灭首恶,好比说越嶲高定,残类余丑自会望风而降!” “只要招抚得当,便是留兵驻守也能免去,绝不耽误来年北伐!” 此言一出,附和声音更胜先前。 甚至包括本该站在李恢这边的吴懿。 归根结底。 这些支持北伐的大将们本身并未排斥平定南中。 只是不想在南边投入太多人力物力,以至于耽误将来北上立功而已。 若只诛灭一郡一敌,那战争的规模就小得多了。 麋威不由想到那晚跟张嶷的交谈。 当时张嶷也以高定为头等大患。 只是张嶷非统兵大将,做不到杀鸡儆猴,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软刀子割肉。 这时李恢差不多词穷了。 但毕竟涉及庲降都督的名位,而他确实对南中有自己的主张。 于是往细节上挑毛病: “敢问宋郡丞,你所谓无须大兴兵,到底要多少兵,后续又如何招抚余类?” “五千郡卒足以!”宋远比出五根指头,昂首挺胸。 “前年李兴业(李严将军号)正是凭借五千犍为义士,击退高定,替邻郡解围!” 李恢彻底败下阵来。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实打实的战绩有说服力。 宋远乘胜追击: “至于招抚之策,不外乎是攻心为上,却需要等时机到了,再作讨论!” 此言一出,刘备和麋威同时看向马谡。 当然麋威只是瞥一眼就迅速扭头了。 刘备道: “幼常,这便是你为李正方所谋的平南之策吗?” 马谡抬头道: “罪人徒有虚论,不敢言献策。” 话虽如此,其人姿态昂然,面沉如水。 一身傲气低头时尚可稍藏。 一抬头便溢于言表了。 刘备轻呵了一声,忽然转向麋威: “卿父也是持缓图之论,卿有何言语?” 麋威本来遵从父命,置身事外。 但刚刚想到张嶷,便不由想起那夜对方孤身赴险的背影。 继而又想起自己一路过来种种见闻。 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便道:“臣以为宋郡丞所言有理。” 刘备:“那便是李德昂不对了?” 麋威:“李别驾所言亦然有理。” “哈!” 一直侍立在旁的廖立,闻言顿时失笑,对众人道: “麋奉车子类父,处处与人为善,两不得罪啊!” 麋威瞥了廖立一眼,总感觉对方话里话外有点泛酸。 却也懒得搭理。 继续对刘备道: “臣以为李别驾,李兴业,看似主张不同,其实不过是同一枚硬币……同一枚直百钱的两面而已。”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枚铜币。 上有“直百五铢”四个阳文。 意思是这枚五铢钱面值一百。 当初刘备定蜀之时,因为赏赐太多,后续军用不足。 刘巴就建议他发直百钱来应急,以大钱换取百姓手中的小钱,充实府库。 如今已经成为蜀中广泛流通的信用货币。 刘备闻言,果然看了一眼木然肃立的刘巴,饶有兴味道: “卿此言倒是新鲜,何为一钱两面?” 麋威道: “不管是李兴业所言速诛首恶,震慑余类,还是李别驾所言缓缓图之。” “二者都承认同一个事实:南中之患,绝非单纯依靠武力可以解除。” “究其原因,乃是如前所言,夷帅恃其险远,百姓未得教化。” “这倒是让臣想到早前行经东三郡的见闻。” “彼处也是道路闭塞,山民不知今夕何年,难以归附。” 话音一落,廖立当即嗤声: “三郡地狭,如何与南中相提并论?” 麋威从容应声: “廖公所言甚是!” “所以三郡只需疏通东西一道,再诱之以利,山民自可归附。” “而南中却不止一道。” “然则大小多寡,只是数量上的差异,道理却是通的。” 廖立嗤声未改: “难不成你打算同时疏通各条道路?” “当然不是!” 说着,麋威指着刘备案前那卷据说是法正遗留的竹简,道。 “所以才说要分个‘轻重缓急’嘛!” 廖立愣了数息才反应过来: “你意思是修一条直通越嶲郡的道路?” 麋威轻笑道: “本就有道,何须新修!” (本章完) 第118章 铸一钱而得两面 第118章 铸一钱而得两面 旋即,麋威将那夜张嶷的谋划一一道出。 又走到地图前将那条旄牛故道大致比划了一遍。 才接着道: “若张伯歧能招抚旄牛夷归附,则高定失去外援,有利于李兴业发兵讨灭。” “反过来,若旄牛夷部看见高定被李兴业所败,自忖势单力孤,更易归附。” “此二者,一为斩其根须,一为剪其枝叶,相辅相成,并不冲突。” “这便是‘一钱两面’!” 微微一顿,麋威又对李恢道: “一旦诛灭了高定,重开故道通商,不但能多一条获取战马的渠道,还能以商贾之利吸引山民归附。” “好比说旄牛夷,其部就坐落于商路之上,后续商贩南来北往,必能坐地食利。” “南中其余夷类看见旄牛夷坐拥金山银山,即便不效仿,想必也不会多么排斥。” “那时朝廷再以开拓和保护商路为名,派遣驻军,彼类说不定半推半就地认了。” “而此事不说十全必克,但凡十部有四五部同意通商,那南中之患便可消解一半,却也不必劳师动众……这不正是李别驾所推崇的缓图之策?” “这也是‘一钱两面’!” 麋威又转回刘备,扬了扬手中的直百钱: “待夷类都尝到了商路的甜头,那为了方便商贩往来运货,只怕还会求着朝廷增发更多‘直百钱’。” “真有那一日,夷类不是归附胜似归附,不是北面称臣胜似北面称臣……这何尝不是铸一钱而两面皆得?” 言及此处,别说廖立已经彻底错愕无声。 就连李恢、宋远、马谡、吴懿等人,都看着麋威目瞪口呆。 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个年纪轻轻的比两千石。 就连一直跟木头人似的刘巴,竟也忍不住微微侧目。 倒是刘备从容如故,道: “这些都是卿自己想出来的?” 麋威心道我就是个缝合怪,只不过全都缝了而已。 便趁机举荐张嶷: “与其说是臣想出来的,不如说是受到张伯歧的启发,其人才是真英杰,望大王察之!” 刘备立即转向李恢: “州部有此英杰,为何不见卿等举荐于孤?” 李恢正在失神,闻言告罪道: “臣过去只知张伯歧有壮勇,却不知其人竟有内秀,想来是臣失职!” 刘备呵呵一声,并未怪罪,道: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麾下既有英才,当善加重用,替孤看好南中。” 李恢忙称唯。 这时宋远见刘备似乎有意提拔李恢,急忙道: “麋奉车此论虽然大体对路,但有一处致命缺陷!” “诸君或有不知,汉嘉太守黄元暴而无恩,难以服众,根本不能招抚旄牛夷!” “而张伯歧一个巴西南充人,又只是小小从事,虽有壮勇,如何能让旄牛夷归心?总不能让他代替黄元守郡吧?” 此言一出,尚书令刘巴忽然开口,却是对着麋威: “黄元从都尉转任太守未满一年,虽无功,却也无过。” “大王若强夺其职,只怕将来难以服众,有损礼士之名。” 这……刘巴这是在提醒我,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踢走无能的黄元? 一时也说不清这位冷面尚书令是善意提醒,还是秉公直说。 但这不妨碍麋威稍加思量,有了新思路。 便应声道: “令君也认为这位黄府君不堪为一郡太守,对否?” 刘巴抿嘴不答。 但此时不答,便等同默认。 于是转向宋远道: “郡丞言下之意,其人力不及旄牛部,对否?” 宋远不屑道: “岂止旄牛,怕是连旄牛以北的严道也不能及!” “前年高定跨郡北上寇掠,正是借道旄牛到达严道。” “黄元彼时为都尉而不能御贼,全靠李兴业越郡救援,方得解围!” 啪! 麋威猛一抚掌,道: “那不正好!” “汉嘉郡本为蜀郡属国,专治夷事。” “既然黄元不能制夷,何不将那两县从汉嘉郡分出,重立属国,以能治此地的李兴业兼领属国都尉,或者直接并入犍为郡?” “如此不就能人尽其才,又不耽误郡事,更不损大王礼士的名声了?” 又指着宋远道: “若是李兴业实在忙不过来,我看宋郡丞也颇有计略,何妨提拔为都尉?” 闻得此言,宋远面色数变。 好一会才对刘备道: “臣没什么能耐,但兴业将军确实非百里之才,足以兼守两郡,麋奉车此言得之!” 竟是当场反水! 刘备挑眉道: “那攻心为上呢?” 宋远哂然一笑,道: “此为务虚之言,却不如麋都尉之言句句实在,有章有法。”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众人闻言纷纷失笑。 唯独马谡面白如纸。 倾尽才思营造出来的声势,居然就这么被人化解了? 这时刘备转回麋威,似笑非笑道: “卿此计又是受到哪位‘英杰’启发啊?” “让孤猜一猜,是张伯歧,还是卿父的人脉?” 这……老刘这是暗示去年凉乱那个情报,他知道是我最先提出的? 可我口风很紧啊,老张和老爸也不是多嘴的人。 不会是老刘凭借对各人性情的了解,盲猜出来的吧! 嘶……老刘竟恐怖如斯?! 此事断不可承认! 于是目光一转,指着马谡道: “是马幼常的‘攻心为上’!” 马谡闻言一愣。 群臣紧随一愣。 刘备没有愣,直接给逗笑了。 便见麋威煞有其事道: “要我说,此计若值百钱,张伯歧占五十,马幼常五十,臣父十钱,而臣拾人牙慧,当倒扣十钱!” 刘备听到“倒扣”二字当场捧腹,又指着麋威,连连摇头。 群臣随之发笑,就连刘巴的嘴角也微微一翘。 只有马谡死死看着麋威,脸色时青时红,欲言又止。 原本缓速两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麋威一钱两面,宋奇当场反水,就此消解。 随后。 刘备顺势任命李恢为庲降左督。 督牂柯、益州、永昌三郡。 治事于牂柯郡平夷县。 又加李严为庲降右督。 督犍为、越嶲、朱提三郡,外加汉嘉南部的严道和旄牛二县。 依旧治事于犍为武阳。 南中之策,就此定下。 …… 离开尚书台时,马谡追上来拦住麋威,道: “那夜你情愿到庭院中陪张伯歧吹凉风,而不愿在暖室中与我说话,可是认为我不如他?” 却见麋威摇头道: “那夜我梦见一蜀中古贤,问其曰:蜀中诸子,孰优孰劣?” “古贤答曰:各有长短。” “我以为此言得之。” “足下名门之后,见多识广,有剧才急计,唯独缺少壮勇。” “张伯歧豪烈果敢,未来可期,但困于出身和眼界,得计稍晚。” “若诸君互相取长补短,齐心协力,何愁不能得百钱之计,开百世之业?” 说着,麋威将一物塞到马谡手中,告辞离去。 马谡盯着手中那枚“直百五铢”。 怔然片刻。 对着麋威背影,深深一拜。 再抬头,面上便多了一丝毅然之色。 另一边,等所有人都离开后。 刘备转到一扇屏风前,噙笑道: “这道《平南策》,‘法令君’可还合意?” 话音刚落,一个丰神俊朗的文官从屏风后转出,对刘备拜道: “良策易得,佳士难求。” “法孝直泉下有知,必为大王得佳士而欣慰!” (本章完) 第119章 我儿有宰相之姿 第119章 我儿有宰相之姿 此人正是缺席了今日朝会的军师将军,诸葛孔明! 刘备将那卷所谓“法正遗策”抛给诸葛亮,道: “卿现在知道孤何故断言马谡言过其实了吧?” “他眼界高,却疏于庶务。” “才思敏捷,却缺少担当。” “偏偏辩才了得,无人能及,连其兄也管教不了。” “倒是今日麋师善这一让,比其兄劝十句还管用!” 闻得此言,诸葛亮噙笑道: “那臣便要恭喜大王,一日之内,连得三位佳士了!” 刘备:“哪三位?” 诸葛亮: “一为平南之才张伯歧。” “二为知耻后勇马幼常。” “三是知人长短麋师善。” 刘备微微颔首,又道: “所谓知人者智,能从卿这位智者口中得到这个评价,看来师善未来可期。” 诸葛亮:“既然陛下也认为未来可期,何妨拜为太子少师?” 刘备沉吟片刻,道: “东宫不缺良师,但国家缺良臣。” 诸葛亮从善如流: “看来陛下要大用师善……那就先伴驾,如季常那样?” 刘备知道孔明猜中了自己心意,笑道:“善!” …… 当夜,麋宅。 麋芳:“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只要师善出手,事情就会好起来的,兄长偏还不信!” 麋竺:“你闭嘴!” 然后又转向儿子,且喜且疑: “故此,你向大王同时举荐了张、马二人?” 麋威:“张伯歧和马幼常各有所长,只要处于合适的位置上,扬长避短,来日必有一番功业。” “儿既知二人长短所在,提前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麋竺重重颔首,很是认可。 但下一刻,忽然眯着眼打量起儿子。 一直盯得麋威心里发毛,才道: “你与张伯歧相识不过月余,跟马幼常更是点头之交而已。” “何以短时间内便知晓其人优劣?” 嘶……这就是知子莫若父? 便见麋威面不改色道: “无他,听其言而观其行而已。” 良久,麋竺移开目光,让儿子赶紧回房找儿媳。 然后又回头盯着麋芳。 后者急忙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 却听麋竺道: “前年你写信回来,说咱家要出一个将才,我还半信半疑。” “直到荆州接二连三传来捷报,我才肯相信。” “可今日方知,咱家要出的不仅仅是一将之才!” 说到这,麋竺已经难以压抑兴奋的语气,微微耸肩: “有识人之明,又有容人之量……我儿当有宰相之姿!” 啪! 麋芳猛地一拍大腿: “兄长才知道啊!” …… 数日后,北边传来喜讯。 马超成功带领那部羌人的首领南归。 刘备大喜,决定亲自北上雒县迎接马超一行。 至于为什么是雒县而不是其他地方。 当然是因为这个“雒”字以及旁边那条同名的河流。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条更著名的洛水。 以及坐落其边上的那座大汉帝都。 这就好比说,有人小时候指着一颗小破树,说这是天子所用的“羽葆盖车”。 若他只是个乡野顽童。 那自然不会有人在意。 顶多说一声童言无忌。 可若他竟是今日的汉中王。 那就是大王袭先帝轨迹,天命所归,早有瑞命符应。 什么,你说我是马后炮? 你懂个屁! 这是大王早年潜龙自隐,神威内敛。 我等凡胎俗眼岂能洞悉真龙之姿? 总之,麋威近来听这一套听太多了,所谓一想便知。 早早就备好车驾,又遣人打点沿途驿舍,然后伴驾北巡。 来到雒城,马超果然带来了羌部首领。 同行的羌人亲贵竟有数百人之多。 麋威甚至看到有人带来了牛马打算换取粮食布帛。 知道的说是结盟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带货的呢。 当夜,刘备大宴羌族一行,当场封出去了一堆惠而不费的官职。 又正式邀请对方参加即皇帝位的大典,歃血订盟,一同匡扶汉室,共击曹贼。 而对方大概是见识到刘备随行兵马着实盛壮,加上马超居然在其下称臣,于是毫不犹豫答应。 翌日,刘备又另外设宴,单独褒奖马超。 麋威也被喊来作陪。 马超此时官职为假节左将军,都亭侯。 自汉中之战后便无所统领。 而眼下雍凉羌事刚刚有了起色,正是用人之际,刘备便有意起用马超。 然而封赏之语尚未道出,半头白发的马超竟当场跪拜于地,泣声道: “臣年四十有七,功业未立,家仇未报,形容已枯槁。” “蜀中医者言臣阳寿也就这两年了!” 又道: “臣门宗二百余口皆被孟德屠戮殆尽,如今只剩从弟马岱一位血亲。” “臣余生别无所求,唯请大王念在臣的微末之功,稍加庇荫臣弟,不使身后无血食之继!” 言罢连连顿首,将地板砸得砰砰作响。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 刘备亲自上前扶起马超,道: “孤观将军雄健如昔,切莫误信庸医之语!” “来日北伐,定要将军为前部大将,替孤掠阵拔城!” 马超仍是呜咽不停。 刘备只好指着其身后的马岱道: “孤这便擢卿弟为驸马都尉,与麋师善一同御前用命!” 马超哭声一顿,连连摇头道: “臣弟才具不足,岂能与麋奉车并驾齐驱!” 刘备无奈,往左右看了看。 很快有人献策: “关将军次子已尚王女,却暂未授官。” “大王何妨擢其为驸马都尉,擢马岱为骑都尉。二人名位定在麋奉车之下,听其号令?” 开口之人正是随驾而来的护军偏将军,黄权黄公衡。 刘备从善如流,当场授马岱为骑都尉。 又喊麋威过来与马岱结拜为义兄弟,说等回去成都后,再把关兴也喊来,一同结拜。 马超这才破涕为笑,重新落座。 麋威当场风中凌乱。 倒也不是高估不高估的问题。 老刘明显在这安抚大将呢,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关键是,马岱是马超的从弟。 如果自己认下这小弟,岂不是跟马超成了同辈? 可马超又跟刘关同辈,自己却是关二爷的女婿,老刘的妻侄(麋夫人)……这辈分乱了啊! 然而刘备马超压根不在意这些细节。 很快便讨论起各自过往的功绩。 这个说大王博望之战智退夏侯惇和于禁,名动宛洛。 那个说将军当初联军十万反曹,威震关中。 至于十万联军实际上的盟主……韩遂是哪位?不认识。 孤只知马孟起信著北土,威武并昭……什么,最终还是被击败了,哎,都怪姓韩的不用卿的计策,惜败曹贼! 俩老将越聊越起劲,最后刘备还让麋威向马超讨教兵法。 麋威这才回过神来,大喜过望。 将过往所思所学一一请教,特别是骑战方面的学问。 这时马超问道: “师善可曾读过兵书?” 麋威照实道: “曾读过《吴孙子》、《齐孙子》,《司马法》。最正在读《六韬》。” 马超听到前面几本,只是微微点头。 但听到最后一个《六韬》。 眉头蓦地一皱。 感谢【小小航海王】的打赏! (本章完) 第120章 时代变了 第120章 时代变了 麋威刚刚看到马超皱眉,耳边就响起刘备的笑声: “读《六韬》好啊,孤听孔明说,他近来为禅注写诸子典籍,正有此书!” 说罢,刘备才注意到马超神色有异。 而后者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瞬,便抚掌猛叹道: “确实好!” “只恨臣年少时沉迷声色犬马,未能早些读书!” 然后便回忆起年少往事,东拉西扯。 然而麋威由始至终都在关注着他,岂能不知他故意掩饰? 但对方既然是这个反应,想必有所忌讳。 于是暂时不表,等私下再去请教。 …… 犍为武阳,江水潺潺。 宋远顺流南归,第一时间去郡府拜见太守李严,汇报此行见闻。 闻悉自己与李恢左右分督南中,李严面沉如水,不见悲喜。 反倒听闻麋威的“一钱两面”之论后,有所异色: “麋安汉长子竟有如此长进?不是徒有其名?” 宋远道: “下吏离都之时,听闻麋奉车将要伴车驾北巡,想来在大王眼中,其人非虚士。” 李严微微颔首,忽道: “廖公渊(廖立)没有伴驾?” 宋远:“未曾听闻。” 李严嗤笑道: “想必廖公渊这侍中当得寝食难安了吧?” 宋远含笑道: “昔年他任长沙太守,吕蒙大军一来他便弃郡而逃。其后大王不责其失,依旧委任一方,他便该寝食难安,每日三省吾身了……何须等到今日才醒悟?” 李严不屑道: “此人有谋无胆,又自视过高,有用则用,无用便不必理会。” “倒是那麋师善……往后该多加留心。” 宋远称诺一声。 又好奇道:“下吏进城时,见郡中厉兵秣马,却不知出了何事,可是有贼人作乱?” 李严招手让他上前,低声问道: “你可知大王为何让麋师善伴驾,不用廖公渊?” 宋远摇头。 李严:“因为麋氏父子真会做官,而廖公渊不会!” 宋远眸光一动,已然有所明悟。 但还是捧哏道: “敢问府君,何为真会做官?” 李严微微眯目,道: “在大王看得见的地方立功,才叫真会。否则便是空自许的狂生罢了。” “恰如此时,大王登极在即,万众瞩目。” “若不能趁此时机建功于车驾目下,来日如何封候拜将,位列万石?” “难不成真要跟关张马魏等将比一比谁活得长?” 宋远听到这露骨的说法,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却有些顾虑: “虽说大王已将越嶲军事委任于府君,但那汉嘉从事张嶷仍是李左督夹带中的人,近来正与旄牛夷王有所接触。” “府君此时兴兵讨高定,是否需要知会李左督一声?” 李严不悦道:“岂不闻兵贵神速?” “正该趁旄牛夷首鼠两端,高定麻痹大意,攻其无备!” “只要成功,他李德昂再不满又能如何?” 宋远:“那张嶷呢?” “区区百石吏,不必在意!” …… 数日后,刘备车驾返回成都。 麋威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备好礼物去拜访马超。 登门时,马超正好要出城骑马射猎,于是相邀同行。 两人在城郊策马奔驰了半日,正好来到广都、江原二县交界附近。 原野开阔,阡陌纵横。 近处是刚刚播下的春日青秧,娇艳欲滴。 远处是数条往南汇聚的河流,奔流不息。 麋威隐约记得这一片是后世双流机场附近,不免驻足。 耳旁忽而传来马超的感慨声: “此间景色,倒是让人想起八川环绕的长安,皆为天府之土!” 麋威想起此行目的,道: “昔年大王以三万余兵取益州,刘璋不能抵挡,据城自守一年终于投降。” “却不知将来取关中,又需要多少兵马。十万,二十万?” 马超回头道: “你说你读过《吴孙子》,当知兵非贵多也。” 麋威颔首应道: “吴孙子说,兵不贵多,而贵在不冒进,贵在料敌先机,贵在上下并力而战。” “前两者且不论,将军以为,为将者当如何使得上下并力呢?” 嗖。 马超一甩马鞭,北指成都,道: “此问你应该求教于大王。” “我遍观蜀中诸将帅,唯有大王深谙此道,次为孔明。” “关张二将怕是都不如他俩的,也就与我相当而已。” 见麋威露出意外的神色,马超又道: “你今日来,莫不是还想请教《六韬》?” 果然有问题! 麋威心中一动,认真请教道: “不瞒将军,那日在雒城席间,我观将军神色有异,可是此书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马超微微摇头。 “《六韬》通俗易懂,体例详实,确实是一部好兵书。” “然则成书太早,多为古人对战争的见解。” “如今时移世易,古时用兵之法,未必适合当下。” “尤其是关于骑兵的运用。” 原来是大人时代变了。 麋威了然,神色更加认真:“愿闻其详!” 马超目光往麋威身上一扫,道: “我看你也弓马娴熟,你且说说,今时骑兵较之于前汉乃至先秦时,有何不同?” 麋威不假思索: “今时骑兵多用高桥马鞍稳固身体,用马镫(单边)辅助上马,又以马槊御敌,弓弩为辅。” 马超闻言却微微摇头,道: “这些只是表象,却不是根本所在。” 表象……根本…… 麋威蹙眉沉吟。 心中蓦地一动,脱口道: “突骑?” 马超轻甩马鞭:“继续说。” 麋威稍稍回忆前两世闻,道: “据我所知,中原大规模使用骑兵,源自先秦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只是早年战马无鞍无蹬,骑士很容易摔下马,多以射术对敌。” “或是掠阵,或是绕后,或是与敌骑缠斗。” “所以《六韬》才说‘薄其前后,猎其左右’,又说‘翼其两旁,掩其前后’。” “反正就是不能将骑兵用作正面冲阵,只能辅助步兵大阵。” 马超这才捏住马鞭,饶有兴味道: “那后来怎么变了?” 麋威:“因为要北伐匈奴。” “前汉初年,部分有识之士,比如孝文皇帝时的晁错,便说胡骑‘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这说的便是胡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又以牧马放羊为生,乃是天生骑射之士,汉家子弟不管如何训练,终究是比不上的。” “如此,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自会败多胜少。” (本章完) 第121章 老将一语,半生得失 第121章 老将一语,半生得失 稍稍一顿,麋威接着道: “转机出现在孝武皇帝时的马邑之围。” “那一战虽然伏击失败,却也让上上下下清醒意识到,比骑射,汉骑是绝对比不过胡骑的。” “而汉家步卒、军阵虽然精妙,却也腿短。加之胡骑又以劫掠为主,不占城池,有利则来,无利则去,古时战法根本不足以应对当下困局。” “于是马邑之后,武皇帝锐意革新,改骑射为长戟、马刀冲锋。也不再让汉骑被动应敌,而是集中大量骑兵百里奔袭敌后。” “卫、霍正是深谙此道的佼佼者,于其时立下不世之功!” “自那以后,汉骑逐渐压过胡骑,匈奴也再难与我大汉匹敌。” “再往后,骑士发现戟的横枝在冲击敌人时容易把自己顶下马,就改用长塑。” “又用高桥马鞍稳固身体,用马镫辅助上下马,骑兵因此有了正面突阵的可能性,不再是辅助步兵之用……便成了今日的模样。” 麋威一口气说到这,已经竭尽平生见识,口干舌燥。 好在马超总算露出满意的神色,赞道: “没想到师善深谙此道,看来是拜了个好师傅!” 麋威心道时间才是最好的老师,毕竟将近两千年呢。 马超:“不错,你说的这些,正是今时汉骑胜于胡骑的原因之一。” 只是之一? 麋威猛灌一口水,差点没噎着。 马超提醒道: “你是否想过,自孝武皇帝北伐匈奴,至今也有三百年了。为何胡骑还是学不会汉骑的战法呢?” 这个……麋威还真的没考虑过。 于是老实请教。 马超再次挥鞭北指 “关键便在于这个‘上下并力而战’了!” 没想到说一圈,又绕回原来的话题。 但麋威联系前后,忽而有所顿悟,神色越发肃然。 便见马超道: “胡骑虽然人人善骑射,但草原之主的权威却远远不如中夏的天子。” “所谓‘单于’、‘贤王’,不过是较强一些的部落头人罢了。” “别家畏于其势,且有利可图,便暂时尊其为主。” “若其势稍有顿挫,或是无利可图,弃之亦如敝屣。” “如此,彼辈便是号称有控弦之士三十万,却也无法如臂使指,更无法让麾下骑士如汉骑汉卒那般亡命冲锋突阵。” “一旦势有不利,胡骑跑得比谁都快,管你是单于还是贤王?” “而这种事情,你敢想象发生在汉家天子身上吗?” 也不是没有,但终究比例太低。 麋威心道。 至此,他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 其实汉、胡双方真正的差距。 在于“纲纪”。 在于“法度”。 或者用后世的话来说。 就是“军事组织度”和“战略动员能力”的问题。 中原皇朝自秦始皇建立大一统帝国开始。 便建立了一套自上而下,严密而精细的国家组织形式。 其后经过两汉四百余年的发展,这一套模式已经彻底成熟,并将继续引领时代近两千年。 所谓汉承秦制,而汉之后,大多是在汉制基础上修修补补。 但皇帝、朝廷、朝纲、官吏、郡县制……乃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 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而只有把这一套上层架构都搭建完成之后。 士兵在战场上才能做到进退有度,如臂使指。 会畏惧军法,会慑于道义,会听从调度,而非一盘散沙。 麋威作为后世人,或许对于“天子权威”的感觉不如古人敏锐。 却不妨碍他通过观察前后历史,触类旁通。 远的不说。 就说那位刚刚“被发丧”的刘协。 其人早就是曹操手中傀儡。 为何还能当三十年皇帝才下台? 还不是因为在这片土地,这个时代,“天子”的权威就是那么不容置疑。 以至于枭雄如曹操,也不得不借助其名位来达成“上下并力而战”这个战略目标? 而再往后世去想。 为什么农耕时代中原文明长期压制周边? 为什么游牧势力南下之后,但凡能成气候的,都会迅速汉化? 还不是因为在农耕经济条件下,这就是国家、军队最有效率的组织形式? 唯有这么组织的国家。 方才能在外战中爆发出足够持久而强大的战斗力。 任何对这一点漫不经心,视而不见,反应迟钝的族群。 都会在残酷的文明竞争中迅速衰败,零落成泥。 无一例外。 想明白这一点,麋威再去看那个一直被他认为只是走过场的称帝仪式。 忽然就有了不同的感受。 继而又明白,为何马超盛赞刘备才是蜀中最擅长“上下并力而战”的统帅,而诸葛亮次之,两人又领先于其他大将。 因为这两人早已经超出了普通军事统帅的范畴,成了季汉帝国的制度奠基人。 这时马超蓦然回首,指着自己自嘲道: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和韩文约联军十万,还是赢不了曹孟德了吧?” 麋威彻底恍然。 老将一语,半生得失。 着实让他获益良多 …… 其后麋威又跟马超请教了很多骑战方面的学问。 甚至还将礼物中特意准备上的双边马镫送上。 原本他是准备好好“震惊”一下马超的。 但有了刚才那番感悟之后。 此时再看这种雕虫小技未免有些索然无味。 倒是马超见到这新用具后,眼前一亮。 却不是惊叹于某人脑洞大开,发明出什么划时代的工具。 实际上马超第一反应是,这玩意他早就见过。 乃是小时候学骑马的时候,有同伴总是学不会上下马,于是其大人就捣鼓出了类似的辅助工具。 只不过对方用的是简陋的布蹬绳蹬,不如麋威这对精心打造的铜蹬精致罢了。 不过马超到底是识货的。 很快便认同麋威提议的,用双边马镫替换单蹬的思路。 总算让某人小小装了一次天才,没有白瞎这功夫。 但麋威既然有了先前那一番大彻大悟,所谓整个人都已经“升华”了。 那自然不会再满足于这种小小的虚荣心。 反而很认真地请教马超: 为什么明明早就有了双边蹬的雏形,军中却不见大规模推广? 这次马超思考了好一会,才答道: “大概是因为……没必要。” 麋威:“没必要?” 马超:“如前所述,汉骑早就碾压胡骑,而中原也统一了四百余年。” “便是只从光武中兴算起,也将近两百年了。” “那试问骑士用单镫或双蹬,有什么区别?” “别说是马镫了,便是突骑战术,过去也只有边郡子弟算得上精熟。” “直到建安年间,天下渐乱,诸侯争霸,方才传回内郡,继而为天下群雄所熟悉!” 麋威闻言猛一击掌,醒悟道: “原来是我当局者迷了!明明道理是那般直接明了!” “这就跟修建道路一样,因为劳师动众,若非官府有所求,便不会主动作为。” “世间万事,都是先有所求,才有后续!” 说到这里,麋威对马超抱拳道: “将军一语令我茅塞顿开,请允许我行弟子礼!” 旋即三拜。 而马超表面含笑应下,心中却莫名有些波澜。 此人能从自己三言两语中触类旁通。 其眼界、智量不但超出同辈,更令老将汗颜。 自己这辈子做过不少后悔的决定。 但这一次让马岱结拜义兄。 应该不会了。 (本章完) 第122章 上尊号,大封赏 第122章 上尊号,大封赏 春去夏来。 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汉中王刘备率领群下来到成都武担山,正式即皇帝位。 这里必须多提一句。 建安二十六年并非一个真实存在的年号。 而是蜀中为了劝进的“正统性”而临时使用的年号。 甚至为此专门制作了一块被后世称为“黄龙甘露碑”的碑刻,用来纪念这个历史性时刻。 毫无疑问,李严没少在这件事上积极表现。 那么回到眼下。 随着刘备走完了过场,正式以“皇帝”尊号君临天下,改年号为“章武”。 群臣也都有了封赏。 不出意外,名为军师实为内相的诸葛亮,正式拜为丞相,假节,录尚书事。 这里的“丞相”却不再是汉初三公之一,后来几经更易最终成为虚职的“司徒”。 而是位在三公之上,握有实权的宰相。 假节和录尚书事,都是为了强化诸葛亮这位丞相的权威。 换言之,诸葛亮的名位,一跃为百官之首。 倒也无人不服。 诸葛亮之下,已经虚职化的三公只任命了两个。 其中司徒是许靖,跟原本历史一样。 而不一样的是,安汉将军麋竺,因功拜司空,同样位列三公。 这个任命倒是引起一些争议。 因为有人认为麋竺是因其子的功勋而上位。 但诸葛亮一句话就给顶回去了: “群臣家中若有才俊如麋师善者,当举贤不避亲。” “若所举者确实有才干,则举荐者亦有嘉奖!” 三公之后,则是位比三公的重号将军。 关羽,拜大将军,假节钺,领荆州牧,封解侯。 马超,拜骠骑将军,假节,领凉州牧,封斄乡侯。 张飞,拜车骑将军,假节,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 魏延,拜镇北将军,督汉中,领汉中太守如故。 又照旧以赖恭为太常,黄柱为光禄勋,王谋为少府。 另拜从事祭酒何宗为大鸿胪,以彰显其筹划仪式的功劳。 其余九卿之位也都有所安排。 不过,正如三公在这个时代已经虚职化。 九卿在这时期,同样只能处理一些次要的事务。 真正掌握朝政实权的,还是尚书台。 尚书令此时是刘巴,无须变动, 只是名义上从汉中王的尚书令,升格为大汉尚书令,算是水涨船高。 其余朝臣守将,各有升迁调整,不一而足。 值得一提是吴懿和李严。 前者遥领了一个督关中的差遣。 算是借此展示了朝廷对关中志在必得的决心。 而李严则因进献祥瑞以及刻碑二事,升拜为“辅汉将军”。 依旧领犍为太守和庲降右督。 但其人跟关、张、魏等实权戍边大将一样,在地方守土有责,不能轻动,所以没来参与大典,只派了亲族或部下作为代表。 稍后自有使者前去拜授官职,发放赏赐。 至于王后吴氏册封为皇后,世子刘禅册封为皇太子,又选贤用能匡导东宫……这些理所当然的事,不必多提。 唯一值得多说一句的是,费祎因为麋威的举荐,直接跳过了东宫属臣这一环。 等当阳长任期满了,估计就能直升尚书郎。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进步”。 比如侍中廖立,依旧是原职。 而且因为侍中的权责全看皇帝给不给差遣,所以甚至都说不上水涨船高。 还有驸马都尉关兴和骑都尉马岱。 因为刚刚授官,且属于恩荫的类型。 所以同样没有额外升迁。 例外的是麋威。 他本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恩荫”的货,这次估计就是来摸鱼划水的。 反正老爸拜了三公,自己这辈子有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 当夜刘备就下旨。 加麋威“侍中”。 今后出入禁中以备顾问应对,拾遗补缺。 再迭加麋威原本“奉车都尉”的职责。 俨然一跃成为了御前第一红人。 麋威当时就惊了。 老刘你啥意思,你这是把我当成马良的平替? 那四舍五入,我岂不是也算诸葛丞相的平替? 也不怕拉低丞相和白眉的比格! 然而圣旨黄牍黑字,却也容不得他质疑。 只当老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便让手下的人也跟着爽一把了。 随后,刘备大宴三日,款待群臣以及来观礼的羌人贵族。 期间各种大赏小赐片刻不停,更有乐师舞伎暖场助兴。 难得奢侈了一把。 对此,不但诸葛亮没有劝阻。 就连最古板守旧的几个博士老儒,也同样没有搞什么面谏君王的戏码。 因为谁都知道,这就是一次千金买马骨。 等这部羌人回去后,将蜀中恩遇大肆宣扬一番,吸引更多羌部南附,那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如此到了第三天。 羌族首领已经跟蜀中文武彻底混熟脸。 声称送几个女儿出去给人做妾。 忽有侍卫捧着一份急报匆匆而来。 刘备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字都看不清,让诸葛亮替他看。 诸葛亮展开竹简,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 但麋威随侍在刘备近前。 分明看到诸葛亮的手微微发抖。 只是被他掩饰得很好。 心中顿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诸葛亮倒扣竹简,对刘备揖手道: “恭贺陛下,辅汉将军李正方巧计诱敌,已经诛灭越嶲夷帅高定。” “自此以后,自蜀郡到越嶲,千里坦途,畅行无阻!” 刘备闻言哈哈大笑,连道三声大善。 群臣包括羌族首领闻声纷纷上前恭贺。 特别是后者,听闻越嶲高定被灭,看向刘备的眼神越发敬畏,要送女儿的决心更加坚定。 随后刘备以口谕形式嘉奖了李严一番,便让被打断的乐师舞伎接着奏乐,接着舞。 如此酒过数巡,诸葛亮以更衣为由暂时告退。 其后又陆陆续续有臣下以同样理由离场。 刘备初时不觉有异,但人多了,便终于有所察觉。 却仍安坐不动,招手让麋威上前,道: “朕新近得了一匹神骏,恰似当年那的卢,你去马厩牵过来,请羌部诸卿一同品鉴!” 说着,用指腹重重点了一下麋威的手心。 麋威当即了然,道: “神骏多性烈,需要些时间驯服,还请陛下稍侯片刻!” …… 离开宴厅后,麋威正要打听诸葛亮等人去向,却见到黄权早已在等着他。 “别声张,别回头,到别室再谈。” 麋威眨眨眼当做回应。 黄权二话不说往前带路。 不多时,两人转到一处远离宴厅的军帐内。 丞相诸葛亮,尚书令刘巴,督关中讨逆将军吴懿,翊军将军赵云,偏将陈式,偏将冯习……包括刚刚从州治中转为蜀郡太守的杨洪,一众伴驾而来的重要臣属和中军将领,早已齐聚一堂。 所有人,无一例外,面色凝重。 麋威心中一咯噔。 出大事了! (本章完) 第123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23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善既来,想来陛下已经有所猜测。” 诸葛亮对麋威点点头,便看向左右。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等需尽快辨明军情,提请陛下圣断!” 麋威听得一头雾水,转头请教黄权。 黄权低声快速解释: “李正方早前送来军报,说他设计引诱越嶲高定北上汉嘉郡严道。而他则亲率郡卒自武阳沿江顺流下南安,西转沫水至旄牛,再与汉嘉太守黄元一南一北夹击高定部,将其覆灭!” 麋威稍稍回忆一下地理。 大致上,李严是从后世眉山市彭山区附近顺着岷江南下,到达此时还没有乐山大佛的乐山附近。 然后转大渡河西行至汉源县一带。 再与黄元一南一北,将高定一部堵死在川西的山沟沟里。 最后将其覆灭。 单看这军报的描述,堪称一次教科书般的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 于是更不解道:“问题出在哪?” 黄权:“问题出在随后而来的两份军报。” “一份是李严补充的军报,说山道盘绕复杂,难以追击溃敌。且汉嘉从事张嶷有意纵容寇类,致使漏网之鱼流窜到蜀郡。” “但他认为残贼败寇不足为祸,请陛下不必担心。” 麋威听到李严这么指责张嶷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了。 “那第二份呢?” “第二份正是张嶷送来的。”黄权蹙眉道。 “他说汉嘉太守黄元根本不敢出城迎敌,高定所部三千贼直接绕过郡城,毫发无损地进入了蜀郡南部……此时说不定已经在寇掠临邛县了!” 麋威听到目瞪口呆。 果然出大问题了! 这是分为两个层面的。 一是,假如张嶷所报是真。 那眼下就有三千贼众进入蜀郡腹地,且距离成都只有两日脚程。 这相当于诱敌诱到自家客厅里了。 再考虑到皇帝刘备此时并不在都城坚厚城墙保护之内,而在城郊野地里,身边还有羌族的头面人物……这问题细究下去,要多严重有多严重! 搞不好会断送数年国运的! 而另一方面,因为两人所报的内容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甭管事情真相如何。 必有一方虚报军情,推诿责任。 放在眼下,这就是欺君大罪。 真要严肃论处,分分钟要夷三族的! 此时诸葛亮这边,众将已经吵得面红耳赤。 有人认为李严素来知兵,且一直忠肯办事,为王事出力甚多,不至于欺上瞒下。 有人则认为李严虽然知兵,但架不住黄元是个庸将,所谓南北夹击根本没夹成。 说来说去,倒是没人提及张嶷本人如何。 唯独麋威深知这位未来的南中守护神,绝对不是个推诿责任,欺上瞒下的小人。 所以对李严所报的真实性越发怀疑起来。 这倒不是他对李严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 而是说,假如李严所报才是真的,那就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 李严不撒谎。 黄元不平庸。 张嶷不顾大局。 这三个条件,单出现一个,他都愿意信的。 毕竟史书总有曲笔之处,更有春秋笔法之说。 出现两个,考虑到李严还不是后来的李严,张嶷还不是后来的张嶷,黄元……这个就算了。 总之就是人总有一个成长变化的过程,那一狠心,也不是不能信。 但要三件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麋威感觉自己还不如相信高定是突然暴毙,导致手下离散。 毕竟这时代南方未得到充分开发,所谓山越瘴气之地。 确实不太适合长期居住生活。 所以思来想去,他越发感觉张嶷所报才更接近事情的真相。 这时他目光正好转到诸葛亮身上。 不料后者的目光也同时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诸葛亮忽然开口道: “师善曾向陛下举荐张伯歧,你以为此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看向麋威。 主要是能讨论的都已经讨论过,正好听一听新来的意见。 麋威下意识便要声援张嶷。 然而转念一想。 自己心中那些理由根本不足为外人道。 那无凭无据,自己作为张嶷的举主,单纯的声援,说不定会起反作用。 于是稍稍思量,道: “我以为此事该料敌从宽,不管真假,总要遣一队人马南下,以探清敌情。” “若高定大军没有入蜀,那正好去清剿残寇。” “若贼寇果然猖獗,则更应速速发兵击之!” “至于李、张二人谁是谁非,此时反倒是次要,可等敌情明晰后再请陛下圣断!” “师善此为老成之言!”蜀郡太守杨洪当场赞许。 其余几个文臣也各自颔首。 “若发兵,谁为将,带多少兵?” 问话的是翊军将军赵云。 这位来自常山真定的老将,不但体格雄壮,身上更有一股燕赵豪侠之气。 哪怕上了年纪,站在一群武将中依旧有种冠绝三军的威势。 而随着他此问一出,身边众将人人挺腹抬头。 俨然都想有所表现,偏偏又不敢越过赵云争先。 “子初,你以为如何?” 诸葛亮却先看向了尚书令刘巴。 刘巴道: “天子刚刚登极,万民瞩目,又有羌使在旁,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此之际,若因贼寇临近都城而有所动摇,不但会被羌人所轻,更会动摇陛下和朝廷的威信。” 刘巴微微一顿,接着道: “故此,须发兵却不宜大征发,须遣将却不宜遣大将!” 此言一出,不少将领对其怒目而视。 然而刘巴木然冷淡如初,根本不在乎。 “我亦是此论!” 既是将领又是谋臣的黄权立即声援刘巴。 “此时若发大军南下,瞎子都能猜到必有祸事。那方才陛下和丞相在宴厅中那番言语,便成了狡饰大言。往后再想取信于羌人就难了!” “同理,有名号的大将也不宜南下。” 接话的是场中武将之首的赵云。 “这几日你等应该没少跟那羌部头人来往,想来有人已经暗中收了羌女作妾了吧?” “否则他何至于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赠女如市马这等不堪的言语?” “若此时你等无故远离车驾,其人岂能不生疑?” 被说中的将领顿时面面相觑,各有赧色。 诸葛亮拍板道: “不发两千石以上的大将。” 刘巴又提醒道: “几位有护军之任的中军偏将也不能发,因为这几日中军诸将伴随车驾,也早就被羌人所熟悉。” 闻得此言,原本还有点想法的黄权顿时气沮,却也不得不颔首认同。 毕竟他本身是益州名士,所谓台面上光鲜亮丽的人物,早就被内外熟悉。 于是顺势补充一句: “照此而论,只怕中军正卒也不能多发,毕竟这几日也都在伴驾,谁知道哪位私下已经跟羌人混了脸熟。” 有了这三位当大恶人,武将们只能偃旗息鼓。 然后巴巴地看着诸葛亮,好奇最终点谁为将。 此时诸葛亮环视全场一圈,目光最终落到后方的麋威身上。 “师善,你以为此间两千石以下,中军之外,谁堪为将?” (本章完) 第124章 点兵点将 第124章 点兵点将 麋威刚刚听了一圈,其实也有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按照刘巴、赵云、黄权三人的排除法。 那只剩下他这种近侍武将,所谓三都尉,还有各种光禄勋名下的郎官,各路代表地方守将入朝的地方将校,包括太子刘禅新近征辟的几个舍人……算是符合资格了。 而他再盘算一下这些人的履历。 发现自己虽然不是当中最有战争经验的。 但应付这种不到万人规模的治安战,应该还算凑合。 更别说他近来跟妻子关令惠正是你侬我侬之时。 根本没心思跟什么羌女胡搅蛮缠。 所以也不存在不小心泄密的可能性。 至于说离开的理由……作为皇帝的近侍,去帮皇帝做点跑腿的小工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刚刚老刘还让他去马厩牵马呢! 也不见羌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更关键的是,张嶷是他亲自举荐给刘备的人才。 那出于一个负责任举主的角度,自己是不是应该尽力去捞一捞张嶷,免得他蒙受不白之冤? 而且老刘对自己父子确实不薄,人总要知恩图报吧! 思忖间,他已经迎上了诸葛亮的目光,道: “下吏不才,愿为朝廷南下平贼,安靖蜀地!” 此言一出,诸葛亮抚掌笑道: “师善此言与我不谋而合!” “想来陛下遣你来问话,便已经暗存了点将之意……那便定了!” 诶……老刘点我手心那一下原来有这个意思? 还有,丞相这意思是他本来就相中了我? 这又是哪位在诸葛亮面前乱吹我牛皮啊! 思来想去,只有诸葛乔嫌疑最大! 不过眼下也没空跟小儿辈较真了。 独领一军出征,可不是闹着玩的。 便直白道: “下吏入朝后只有少许亲随部曲,并无统领,此番平乱还需另行点兵。” “到底哪些兵将可用,还请示下!” 诸葛亮闻言看向赵云。 这次武担山大典,后者正是负责统筹护卫的中军大将。 便见赵云指着身侧的偏将陈到道: “叔至麾下有一曲白毦兵,为早年招募的青衣羌,不但忠勇可靠,更熟悉汉嘉地理。” “此曲白毦正留值都中,并未出城,可作为师善压阵的亲军部曲。” “可。”诸葛亮言简意赅。 赵云又道: “中军以外,各郡入朝官吏的部曲、上贡祥瑞的郡县吏员,也有些可用的人马。” “这些人大多在外围警戒,并未靠近车驾,可随时征调南下。” 言罢,赵云命佐吏取来相应兵册,让麋威自己看着挑。 麋威郑重接过,一时看了眼。 不过军情如火,容不得他慢慢挑。 一刻钟后,他已经有了决断,对诸葛亮道: “下吏作如下征调。” “汉中魏征北麾下牙门将王平字子均,及其所统两曲汉中精兵。” “巴西汉昌县长马忠字德信,及其所统两曲巴西劲卒。” “驸马都尉关兴,及其亲随部曲。” “骑都尉马岱,及其亲随部曲。” “另调梓潼卒两曲,以及……太子舍人霍弋字绍先!” 麋威一口气说完,发现众人面色各异。 特别是最后一项,不少人听得皱眉。 不过麋威对自己的选择有信心。 这是他短时内能想到的最好方案。 却也不仅仅是基于先知优势而临时凑出来的一桌“拼好将”。 首先,魏延这次虽然不能亲自参加大典。 却让蜀中子嗣代表参加。 又特意发遣汉中的精兵悍将来展示军容。 以示自己这一年治理汉中的成果。 而王平正是领队之人。 换言之,王平这一对人马并非地方郡卒,而是驻守汉中的正卒。 用后世魏晋的军事制度来划分,正属于“外军”。 跟刘备自领的“中军”一样,都是国家正规军。 巴西马忠则是另一种情况。 因为他所任职的县名为“汉昌”,寓意吉祥,所谓自带流量。 这次根本就是作为一种“祥瑞”入朝的。 而为了保护他这个“祥瑞”,张飞还特意挑选了两曲精兵。 同样属于“外军”。 至于关兴和马岱,其部曲虽然精锐,却也只是少许亲卫。 麋威点这两人,主要是借助他们父辈的威望,以压一压临时搭伙的各路兵将。 算是凑一对左右护法。 真正有考究的,反而是令人皱眉的最后一项。 梓潼这两曲兵,是名副其实的老弱郡卒。 这次与其说是入朝,不如说是太守张翼趁机筛汰一批老弱,公私两便。 至于太子舍人霍弋。 虽然麋威很清楚这位未来的成就。 但眼下对方只是一个年轻的恩荫子弟,并无军事经验。 所以难免引人怀疑。 便见赵云道: “梓潼这两曲兵,虽说是当年霍仲邈一手带出来的,但全为老弱,难堪大用。” 麋威道: “无妨,正因都是行伍老卒,所以熟悉军阵和军法。” “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即可。” “至于霍舍人,乃是借其父霍仲邈的威望,替我压一压梓潼卒,并非图他为我冲锋陷阵。” 霍弋之父,正是曾为梓潼太守的霍峻,生前为刘备麾下一员猛将。 其人曾以数百人守城一年,最后反过来击败刘璋的万人围城部队。 霍弋正是因父功得以恩荫入仕,成为太子舍人。 赵云闻得此言,忽而有所明悟。 却并未道破,只是回头对诸葛亮点点头,以示认可。 诸葛亮遂道: “既然众议举麋师善为将,这便去请旨于陛下。” …… 两个时辰后,麋威手执圣旨和虎符来到一座军营,聚将集兵。 关兴、马岱、王平、马忠、霍弋等人悉数到场。 如此群贤毕至的场面。 搁平时麋威肯定要好好熟络一番,确保把每一位未来大腿盘到包浆。 但眼下哪有这闲工夫,简单宣读过旨意后,便道: “军情如火,就不必寒暄了。” “二三子对此战有何疑虑,此时尚可以提出。发兵之后,须遵从号令,违令者斩!” 话音一落,王平上前道: “敢问都尉,贼寇人马多少?” 麋威:“少则数百,多则三千,须到了前线再行侦查,当下料敌从宽……还有问题吗?” 王平:“都尉打算如何进军,如何平贼。” 麋威:“先南渡寿阝水,驻江原,然后视贼军情势,临阵相机决断。” 王平想了想,这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便拱手退下。 麋威又看向其他人。 目光落到马忠身上时,对方稍稍犹豫了一下,上前道: “下吏听闻此战起因是李辅汉(李严新将军号)设计诱贼,后续若双方权责有所冲突,当如何处置?” 麋威:“当以军事为先!” “若起了冲突,二三子尽管奉我号令行事。所有罪责,我自担之!” 马忠亦拱手退下。 其余人听到这里,也都没了疑问。 而麋威通过这简单几句问答,大致了解各将的性情。 王平是个直性子,有一说一。 马忠多些城府,所以大局观更强。 其他如霍弋、马岱,此时都还年轻,即便有些许缺点,也来得及雕琢。 总的来说。 这桌“拼好将”,自己应该能压得住了。 旋即给出任命。 以关兴为军正,执掌军法。 以马岱部及抽调的一曲白毦为亲兵部曲。 当中抽调一队善骑射的青衣羌加入詹思服骑队中,充当前部导军。 王平、马忠各领其部。 又以霍弋统领梓潼老卒,督运辎重。 麋威:“前部先发,中军跟上,霍绍先殿后,即刻发兵!” 众将轰然领命。 (本章完) 第125章 马幼常连夜献计 第125章 马幼常连夜献计 当日,麋威部人马渡过寿阝水,进入江原县境内。 晡时就扎好了营盘。 营地跟江原县治之间还隔了一条半河。 一条是灌江,半条是前者的支流羊摩江。 都是秦时李冰治水留下的灌溉工程。 浮桥有现成的。 若强行军,今日就能去到江原县城下。 然而麋威并没有这么做。 反而故意放慢行军速度。 一是敌情不明,需要时间让斥候侦查清楚。 二是这支临时拼凑的部队,整体素质如何,能不能如臂使指,有待观察。 所谓知己知彼是也。 而行军和扎营,正是最能体现将领和兵员素质的基础项目。 结果表明。 除了霍弋因为初次上阵,有些手忙脚乱。 其余几将全都在及格线以上。 而霍弋麾下都是其父当年带出来的梓潼老兵。 在几位干练军吏的配合下,后军也有惊无险地跟了上来。 接下来便是等斥候探清敌军动向了。 同时遣人通知本地官仓供应军队的粮秣。 毕竟这是本土作战,而蜀郡甚至可以称之为“王畿”。 得按规矩办事。 很快,詹思服等人便传回了情报。 好消息是,江原县城并未遭到贼寇冲击。 就连更南边的临邛县城也同样稳固。 但,也仅仅是城池没有丢失而已。 两县之间,大片平原乡野,已经不同程度地遭受了贼寇劫掠。 甚至波及到部分刚刚长出青苗的田地。 关键是,那三千贼众十分狡猾,并没有在平地上停留,或者鲁莽攻城。 只在白天四处游荡劫掠。 然后天黑前,必定退回临邛以西的山沟之中。 实际上,临邛这座城,最初就是作为蜀郡南部的军事堡垒,用来防备山贼。 后来随着南中商路开通,才渐渐发展壮大。 不过眼下商路闭塞,南中动荡,它反又回归了最初的军事功能。 总之,大致搞清楚敌情后,麋威立即召集群下议事。 王平最先给出建议: “夜间入山作战不利,末将认为应当白天再渡河剿匪,以充分发挥官兵的战阵优势。” 麋威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 马忠见他目光扫来,才开声道: “下吏以为贼寇选择昼伏夜出,说明高定本就畏惧在平地上与官兵对阵。只怕其人白天也未必敢出山。” 关兴插嘴道: “那不正好将贼众赶回山林中,免得继续祸害郡县?” 马忠未答,王平先摇头: “彼类一直不出山,难道我军就一直驻守临邛不动吗?时日迁延,恐生变数!” 关兴侧目道: “子均是担心时日迁延,今后不能回汉中了吧!” 王平一时面红耳赤。 这时马岱忽而开声: “若高定就此南遁,反被李辅汉所擒,那大兄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裳?” 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时看向主将麋威。 出来打仗,肯定都想立功的。 麋威面沉如水: “李辅汉为庲降右督,剿灭高定本就是其职责所在。” “而我等此番南来,首要职责在于消除匪患,尽快安靖蜀郡。” “这一点陛下和丞相与我早有言语。”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等便算立功,二三子无须多虑。” 众人纷纷称诺。 接下来,麋威开始布置明天渡河进军的序列。 但就在此时。 有侍卫来报,说临邛来了一位自称马谡的典曹都尉,奉命供应大军所需粮秣。 麋威这段时间伴驾正忙,没怎么关注过马谡的动向。 但典曹都尉这个官职还是有所了解。 虽然官名带“都尉”二字,但职责跟统兵无关。 而是一个负责管理盐铁的事务官。 具体来说,就是开采官府垄断的盐井铁矿,以产出来交换百姓手中的粮资。 到了战时,这些粮资就能供应军需。 属于战略储备。 据麋威所知,临邛县境内有丰富的井盐,就在西南方的山地中。 不多时,马谡来见。 相比起那日在尚书台的白衣书生,其人气度沉稳了不少。 稍稍交接了调度军粮的公文,马谡便对麋威道: “师善,我有一计,可助你明日大破高定!” 此言一出,众将侧目。 麋威眸光暗动,请对方落座详谈。 马谡双膝一沾席子便开口: “高定部有人叛逃!双方不知结下了什么仇怨,但可以确定,高定已经亲率大军追杀,不死不休。” “按照我推算,叛变的那部人马明日就能进入江原县境内,而高定必然追来!” 马谡微微吸气平复了一下气息,接着道: “贼众畏惧与官兵对阵,师善何妨主动示敌以弱,吸引高定深入此地?” “然后另遣别部绕后,截其归路。” “待合围之势一成,彼类自知无法逃回山中,说不定当场请降。” “便是负隅顽抗,在平地上,王师大军又何惧区区贼众?” “此为短时间内覆灭高定的天赐良机,还望师善察之!” 说到最后,马谡已经无法压抑激动的情绪,双目在烛火下熠熠生光。 其余众将闻言也是各自亮目。 显然还是对擒贼先擒王有所期待的。 麋威当然也不介意争这一份功。 谁让李严自己搞砸了呢? 但另一方面,军事严肃,不能因为某个人的建议而轻易动摇。 万一跟李严一样诱敌诱到自家客厅里,那不成小丑了? 接下来,麋威仔细将马谡的情报和自家斥候的情报一一对应。 甚至将江原县主管盗贼的县尉也连夜招来,摸清本地守备底细和地理交通。 如此折腾了半宿,麋威终于落下决心。 以马忠部为右翼,连夜渡过羊摩江、灌江,绕行到江原县北稍作休整,然后白天伺机截断高定部的后路。 以王平部为左翼,直接顺羊摩江南下,转灌江,再转文井水,同样是去执行截后任务。 麋威则自督本部,明日白天缓缓进发,在不惊退贼众的前提下,渡过灌江。 最终在二县腹地之间,实现对高定部三路合围的态势。 至于霍弋部,则留守大营,一则替大军看好后路。 二则有个万一,还能有个据点阻挡贼人北上,避免重蹈李严的覆辙。 军令既下,众将各自领命去整顿兵马。 而马谡也被麋威留下,以作参谋军事。 对方连夜来献策,当然有所求的。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麋威本部用过朝食,军士披挂整齐,以武装“重行”的行军方式,正式往二县之间的腹地挺进。 约莫一个时辰后,本部人马即渡过了窄窄的羊摩江。 其后进发不停,在午前就抵达了灌江边的浮桥前。 但就在此时,河对岸远远扬起烟尘。 那烟尘又分为大小两团。 小那团距离更近,速度更快,直冲灌江方向而来。 很快看清是一队骑士。 但骑的是马还是驴就不好说了。 而大的那团明显是追着这数十骑而来的。 骑士数量相当,但后续却有一支庞大的步军。 粗略一看,有三千上下。 正好跟情报上的高定部众人数相当。 就在此时,斥候骑马来报,说来者正是高定。 其人一路追击叛徒,竟比马谡预计的时间早了两三个时辰来到灌江边! 闻得此言,马谡顿时面色一白! (本章完) 第126章 阵前庙算,相机决断 第126章 阵前庙算,相机决断 好消息是,马谡提供的高定部情报大致准确。 坏消息是,时机估算上出了一点偏差。 当此之际,目标已经进入了伏击圈。 麋威本部刚刚到达伏击圈边缘,未来得及渡河。 而左右两翼的王、马二部,则很可能尚未知情。 即便马上发哨骑去通知,也未必来得及去绕后。 搞不好今日就是一场迷你版的马邑之围,全白干。 马谡的脸色当场就有些难看了。 连连催问斥候敌军为何来的这般迅速,昨夜又在哪里盘踞。 得知高定竟是追击了半夜,只在早间才停下匆匆吃了顿朝食,脸色就彻底绷不住了。 高定跟那伙叛徒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这到底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 但很快,随着敌军发现了河对岸的麋威部,出现了明显的停滞。 继而又停下来整饬出一看就是用来进攻的密集阵型。 众人又不得不严肃面对另一种可能性。 高定未必就会逃跑。 也可能趁势来攻! 须知麋威为了执行马谡“示敌以弱”的战术,当下只带了中军本部前来。 也即从成都临时调来的一曲白毦兵,外加三都尉的少许部曲。 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千人。 而对面则是实打实的三千众。 野战超过三比一,数量上肯定占优。 若真是这样,那今日就不是马邑之围。 而是比这更可怕的白登之围! 特别是,本以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高定部,经过一番整饬之后。 居然排出了像模像样的密集军阵,还有左右分翼。 中部最前一排士兵,更是穿戴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甲胄。 这下别说马谡难绷了。 就连随行的关兴、马岱,也开始在马背上惴惴不安。 此时所有人都回味过来。 高定既然能控制这三千人昼伏夜出,说明其人多少有些统御方面的才能。 绝非是一般毛贼可比。 众将各有不安,而麋威始终面沉如水。 一面发哨骑去通知左右两翼,一面加派斥候前出探敌。 他总感觉,那一队不知是何来历的“叛军”,行迹有些可疑。 对方此时非但没有趁势渡河摆脱追兵,反而调头北上。 看方向,似乎打算去江原县城投诚。 可既然投诚,为什么不直接渡河来投奔自己? 是看自己这边人少,担心打不过高定? 总感觉有些可疑。 片刻后,敌军已经在河对岸列阵完毕。 此时麋威中军停驻在渡桥前,只要一过河,两边必然迅速接战。 马谡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一脸决然道: “师善,此番是我庙算有误,请让我留下断后赎罪,你等速速进城避贼吧!” 众人闻言都看向麋威。 却见麋威摇头道: “幼常只是献策,正式下令的是我,岂能将罪责推到献策者身上?” “况且,我部皆是精兵悍将,正面对垒,未必不敌。” 言罢,竟直接下令全军渡河迎敌! 又让马谡照旧从行参军。 马谡一时又感动又自责,总感觉自己应该再劝一劝对方。 可惜心中一团乱麻,又被麋威昂然向前的气势所慑,最终只能应声跟从。 倒是关兴在江陵见过大场面,此时虽然不安,头脑却依然冷静。 打马上前对麋威道: “我军兵少,一看便知。若敌将懂兵法,趁我半渡来击,恐有不测。” 麋威摇头道: “无妨,他敢半渡而击,我便敢半渡迎击……不过你说得对,正面兵力确实太少,铺陈不开。” 言罢,转头下令留守的霍弋部抛下辎重,急行军上来增援。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霍弋那部全都是老弱啊! 但麋威无暇解释,只叮嘱关兴严抓军法。 各部渡河要以保持队列严整为先,不能快也不能慢。 渡河之后,更要第一时间在河滩上列阵,梳理好旗鼓,不要急着进攻。 反正一切就按昨晚的原计划执行。 关兴只能领命执行。 而马谡已经彻底迷糊。 反而是负责中军压阵的马岱,听完麋威最后的要求后,蓦地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随后便兴奋地带队踏上浮桥了。 …… 麋威在灌江东岸紧张调度。 西岸的高定部同样如此。 甚至更先一步完成攻击阵型的展开。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其人一直在自家军阵间来回打马。 表面看上去是在检查队列。 实则目光时不时飘向河对岸。 早在那面似鹿非鹿的将旗出现之后,他就有些后悔昨晚太冒进了。 因为他虽然认不出“麋”字。 但那旗帜的形制,那严整的军阵,还有那难以想象的超高披甲率。 一看就是正经的官兵。 而且很可能是来自都城的中军正卒。 这阵仗,分明是自己跑太远,一脚踢铁板上了! “王!” 就在此时,一个骑驴的身影从左翼军阵赶来。 高定光听口音便认出对方是斯都部的头人,李求承。 其部也生活在越巂境内,已经归附于他。 李求承匆匆从驴子身上跳下来,上前道: “官兵人少,优势在我,何不速速发兵,趁其半渡击之?” “半个狗矢!” 高定闻言当场黑脸,指着对方鼻头骂道: “你是不是忘了你祖上五代都是山里刨食的野人了?” “真以为抢几个县,披几件甲,扛几杆矛,你就成官兵了?” “信不信我下令一冲,都不用跟官兵短兵相接,咱这阵自己就会原地崩散?” “良家子总说你我是沐猴而冠,话虽难听,但你我心里不能忘了自家的来历。” “猴就是猴,就算戴了通天冠,那也只是猴王,不是人君!” 李求承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猛吐了几口气浊气,讪讪问道: “那咋办,退兵?” 高定沉吟数声,摇头道:“也不能退。” “一来嘛,各部人马都已经看见了官兵,现在全靠聚集在一起互相壮胆了。” “甭管是往前还是往后,只要一动,阵型必乱。阵一乱,士气就全散了。” “二来嘛……” 高定视线北转,看着那部追杀了半夜,此时渐行渐远的人马。 目光陡然一狞: “旄牛夷诸贵长当中,就数这狼离最亲汉,也最与我等不对付。” “其人不死,我心难安。” “就怕此番打狗不死,来日他转投官府,借势执掌旄牛夷部,那你我往后就别想再北上觅食了!” 李求承闻言面色数变,上前压低声道 “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宁愿送掉这三千人马也要杀了狼离。” “正是!”高定坦然承认,指着身侧军阵。 “咱们又不是官府,有粮才有兵,没粮谁愿意跟你我拼命?” 李求承重重颔首。 高定:“留下你的步卒,替我统领骑士北上追杀狼离!” “我会留在此地提你挡一挡官兵!” (本章完) 第127章 大获全胜 第127章 大获全胜 李求承离开不久,高定就看到官兵先发的一曲人马已经渡河完毕。 正在西侧河滩列阵。 这曲官兵人人佩戴白毛饰,气质独特。 在平地上格外扎眼。 却也将兵力劣势展现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高定本已下定的决心,竟有些许动摇。 要不要,趁势上前干一仗? 万一能赢呢…… 啪嗒! 一道沉重的倒地声从阵前传来,惊醒了高定。 他立即打马上前查看。 原来是前排一个士兵晕倒在地上。 其身旁同伴大概关系不错,见高定护卫拔剑上前,惊呼道: “王,他早上睡太死,没进食就披甲上阵……” 未等他说完,一名护卫已经挺剑刺入倒地者的脖子,又用布捂住喷出的红液,免得污染了甲胄。 高定这才冷声道: “前排甲士,不得回头,不得后退,不得蹲伏……都忘了我是怎么下令的吗?” 此言一出,那说话的甲士顿时面色一白,闭嘴扭头。 其余人也都纷纷强挺腰杆,暗自两股战战。 死者很快被护卫拖出队列,拔甲,然后换另一个健壮的士兵顶上。 但健壮只是相对的。 依旧面有菜色,腹无半两肉。 连甲胄都穿戴不利索。 高定见此弱兵,不由仰天长叹一声,打消了冒险的念头。 而很快,他就开始庆幸自己这个决定。 因为那曲白毛刚刚列阵完毕,后方就又有两曲官兵增援而来。 那两曲新来的虽然没有白毛为饰,也看不清面目,但队列严整无异。 军旗高高扬起,鼓点咚咚作响。 隐隐间,甚至连脚步声都有种整齐划一的利索感,听之如平地雷响。 分明是一批百战精兵! 搞不好这一批才是对面那鹿什么将军的本部精锐! 反而前面那队白毛只是抛出来的诱饵! 若自己刚刚头脑一热冲上去,搞不好今天就要栽在此处! 如此自我安慰下,高定便再无多余动作,继续原地立阵坚守。 半个时辰后,敌军增援部队也渡河列阵完毕。 就连南北两翼侧后方,也出冒出了两股令人不安的烟尘。 至于狼离部和派去追杀的李求承,此时反而都跑没影了。 也不知到底追没追上。 不过高定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跑路,明年此刻就是自己的忌辰。 于是终于对左右下令,全军出击! 一时间,各处鼓声锣声齐发,听起来乱糟糟的一片。 而左中右三部在这种混乱的指令下,很快就走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斜线。 倒是完全不出高定所料。 只能说好歹还是走出去了。 高定这边一动,官兵也紧随而动。 但军鼓声就比这边雄壮且整齐得多了。 一下子就盖过了这边的叮咯咙咚呛。 走着走着,高定甚至看见自家士兵居然踏着对面的鼓点来走路。 而自家的锣鼓为了适应自家士兵的节奏,也渐渐被对面带到了同一节奏上。 知道的说是两军对战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和音合奏的呢。 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却再无多余心思,直接下令前排甲士冲锋,尽量阻挠一下敌军行进的节奏。 但效果嘛…… 在高定看到有人跑没几步摔倒之后,就懒得再去执行军法了。 只是继续催促后排士兵赶紧跟上。 但这种情况下,所谓跟上也就真的只是走上前去。 没有人真有勇气直面阵列严整的官兵的。 在这种微妙心态的影响之下,外加被彻底带歪的鼓点。 全军很快扭出一条异常倾斜且参差的斜线。 具体来说,就是往南边那条叫“文井水”的河流扭了过去。 这一幕若被后世某些斜线战术爱好者看到。 指不定要惊呼一声迦太基正统在大汉。 或者汉尼拔·巴卡后人秘密沿丝绸之路来到大汉,开启了东西方战术交流的元年。 但很可惜。 高定既没有五万吞八万的雄心壮志。 也没有以弱胜强的军事组织度。 更没有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实际上,军阵之所以扭得这么罕见。 根本就是他有意主导下为之的。 借着这条已经彻底歪到姥姥家的斜线,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麾下三千士兵护至身前。 然后头也不回地打马直奔文井水边。 乃是早就打起了水遁的主意。 毕竟作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南蛮,比起骑马和打仗。 他其实更擅长游泳。 噗通。 落水的瞬间,高定下意识扭头看向战场。 此时两军前排正好接战。 没有任何意外。 他手下的甲士顷刻被推翻在地。 后方接应的士兵根本接应不上来,就原地溃散。 或者当场跪下投降,却因挡在了同伴或敌军前进的路线上,被践踏致死。 “狗矢!” 高定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声。 却是三分骂手下,七分骂自己。 这群连投降都不知道要先往两侧跑的憨货。 自己刚刚居然指望他们去跟官兵硬碰硬? “真是狗矢!” 又骂了一声,高定猛提一口气,一头扎进水底。 …… 交战来得迅捷,结束得也迅速。 当日午后,马谡就清点好各处人马战损得失。 具体来说,己方只有两位数的伤亡。 却大多不是直接战损。 而是因为原地投降的敌军太多,有十来个倒霉蛋被绊到脚,摔在了阵前。 须知进攻阵型十分密集,士兵不但并肩接踵。 而且一旦开动,为了保持队列整齐,是片刻不能停下的。 所以甭管是敌军还是自家人,一旦不幸倒下,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当然,这种损失终究是少数。 相对应的是,敌军直接阵亡了小一千人。 然后约莫一千五百人当场投降。 余下则四下溃散,重新遁入山林。 除了没能抓住高定本人,稍有遗憾。 今日毫无疑问是一场大胜。 还是以弱势兵力一战定乾坤那种战略级别的大胜仗! 此战之后,蜀郡再无成规模的贼寇。 当然,眼下马谡已经反应过来。 其实己方只是人头数上看上去“弱”。 实际战力对比则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只不过马谡向来喜好军计,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总会想得更多。 为什么明明都是两只手两条腿,三千夷贼在不到两千官兵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呢? 须知此战王、马二部因为时机问题未能直接参战。 正面战场只有麋威本部不到一千人的中军。 其他全是临时来凑数的梓潼老卒。 主将麋威忙着给都城写军报,军正关兴正在主持收降。 马谡看了一圈,最终找上了此战表现最活跃的马岱。 马岱直言道: “开战前我见南贼势大,心中也有些不安。” “但后来看见大兄的调度,我便想起从兄(马超)跟我说过的他在北疆与羌胡打交道的往事,随后我便知道今日此战有惊无险了!” 马谡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本章完) 第128章 张嶷的情报 第128章 张嶷的情报 便见马岱道: “羌胡各部除了已经归化的那部分,大多游牧为生。” “然而水草丰茂不丰茂,冬日寒冷不寒冷,终究要看天吃饭,却是与汉地稼穑无异。” “不,甚至比种地更仰仗天意!”马岱摇头强调了一声。 “所以羌胡大多数饱一顿饥三顿,平日都忙着觅食,哪有闲工夫训练什么行阵之道?” “而若身子骨不够精壮,又如何披甲上阵?” “所以往往都是有必要时,才聚集在一起南下劫掠。” “能抢则抢,不能抢就换别家。” “若是官兵来了,也是能打则打,打不过则各回各家。” 听到这里,马谡皱眉道: “这不就是盗贼马匪吗?” “幼常此言得之,正是盗匪行径!”马岱失声大笑。 “我原本不熟悉南蛮,还以为会有差异。但今日观之,其实南北四夷大同小异。” “没有汉家法度,没有上下纲纪,不管如何人多势众,都是一群盗贼罢了。” “听闻我从兄(马超)还跟大兄(麋威)讨论过此事,说什么‘上下并力而战’。” 【兵非贵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 熟读兵书的马谡,瞬间便回想起兵法原文。 继而顿悟: “夷贼无法无度,无非仗着人多势众,加上一时血勇,勉强成阵。” “一旦见识到真正的王师正卒,自会丑态百出,一触即溃。” “由此观之,师善宁要熟悉行阵的梓潼老卒,也不要新募的青壮,恐怕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谓以‘法度’胜之。” “这才是最上乘的‘攻心’啊!” 马谡又是恍然,又是佩服,暗自嗟叹不已。 这次冒险来报信献策。 虽然因为庙算有误当众出丑。 却也见识到真正的用兵之道。 值了! …… 当夜入黑,马忠、王平两部也都汇聚了过来。 因为慢了一步,王平部颗粒无收。 不过在得知麋威战绩后,却也无话可说。 只能叹息自己没料到高定竟是个游泳健将,早知道就提前下水撒网了。 起码能捞个夷帅当战功。 马忠同样没捞到正面战功,不过有意外收获。 原来他获得麋威调令后,立即南下包抄过来。 却在半途上遭遇那十来骑“叛军”,顺便将追兵击退。 更准确的说,是追兵看到他这一路人马就丝滑地转身离开,连碰都不敢碰。 总之,那位叫狼离的旄牛夷贵族,就这么被马忠带到了麋威跟前。 其人一听清麋威的名号,就噗通一声跪下道: “都尉救我!我是张伯歧的异姓兄弟啊!” 闻得此言,麋威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关兴马岱。 心道张嶷这结拜兄弟怕不是比自己这边的还要塑料。 麋关马三结义,好歹还有当朝天子当见证人呢。 不过,兄弟可以骗人,而砍刀不会。 高定追杀了他一路,两边肯定不是一路人。 随着狼离哭诉过往,麋威也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首先,旄牛夷部眼下大致分为两大山头。 一个是以旄牛夷王为首的南附派,主要是依附越巂的高定部。 毕竟其人乃是南中“群雄”中的霸主级人物。 至于另一个山头,自然是眼前的狼离。 其人自称心慕王化,但麋威察言观色,感觉这些都是托词。 本质还是因为内部权力倾轧,加上跟高定可能存在利益上的冲突,所以需要寻求外来势力介入。 而张嶷恰好代表汉家朝廷来招揽,双方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倒也逃不出东亚宫斗三板斧的戏码。 不过,就在狼离开始逼宫,即将对旄牛王喊出“汉使托我给您带个话”之际。 李严突然不讲武德,对高定玩起了关门打狗。 其后事情便如张嶷汇报的那样。 李严这“门”在黄元那边破了个口,把贼人漏进了蜀郡腹地。 然而当麋威以为这已经是李严的下限时,狼离却给出了更惊人的说法: “那姓李的私下跟高定有约,让高定抢够粮食便赶紧南归。” “然后配合他控制旄牛部,将我等不服从高定的杀了充作军功!”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麋威皱眉道:“李辅……李正方与你有仇?” 狼离摇头道:“他不在意杀的是谁,只要有人头便可。是高定指名要杀我的。这是他答应合作的条件。” 原来如此。 麋威微微吸气,压下心中情绪,追问: “那你等如何逃脱?张伯歧如今又在何方?” 便见狼离面色一暗,道: “伯歧机警,见势不妙就立即劝我北走。” “我等一路逃到汉嘉郡城,正要离开山口,却被那姓黄的太守阻拦,怀疑我是高定的细作。” “伯歧无奈,自愿入城为质,姓黄的才肯放我们离开,却也不肯收留我等,反而任由高定的人马肆意追杀!” 这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么! 麋威心下暗叹。 这时跟随狼离而来的一位年轻女子,也可能是其姐妹,忽而上前哭声道: “都尉,求你救救张郎君吧!” 张郎君…… 听到这颇为微妙的称呼,看到对方清秀的面庞,麋威心中瞬间脑补了一些狗血的场面。 随后一打听得知,此女果然是旄牛贵族,正是狼离的亲姐姐。 这下对张嶷的手段有所明悟。 张嶷眼下并非后来的南中大将,只有个区区百石吏,无权无势。 想要取信于狼离,必然要有些非常手段,非常隐忍。 当然了。 站在麋威这后世人的眼光来看,狼离这姐姐其实还挺清秀的。 若非李严搅局,此事本来也是一件大功,足以扬名一方。 反正不能算吃亏。 这么一想,黄元扣下张嶷为质,恐怕半是为了防备朝廷,半是为了防备李严。 而在局势彻底明朗之前,未必会对张嶷下狠手。 心中稍定,麋威又盘问了一番情报。 得知高定还有一部人马留守在汉嘉郡城南,青衣水边的徙县。 约莫千余人。 因为黄元龟缩于郡城内,所以这千余人为了接应高定,仍有可能北上作乱。 于是翌日朝食之后,麋威立即拔营南下临邛县。 然后过县城不入,只遣人知会当地县吏谨慎守城,供应军需。 自己则统领本部人马一路推进到蜀郡和汉嘉接壤的那片山口前。 将各条入蜀的大道小路彻底堵住。 其后分遣马岱、王平、马忠继续搜索郡内剩余的贼寇,以安人心。 又分遣关兴、马谡、霍弋等人去招抚两县百姓,将被糟蹋过的田地尽量补种一下。 与此同时,他还写信回都城。 一边汇报战果兼澄清事情的真相。 一边请示接下来怎么处理李严和黄元的问题。 其实就是要理清权责了。 因为这两位都是两千石且出牧一方面的大员。 麋威并非假节钺大将,这次接到的也是剿匪的命令,并无处置之权。 (本章完) 第129章 爱子计深,窥斑见豹 第129章 爱子计深,窥斑见豹 初夏午后,凉风习习。 诸葛乔跟随嗣父诸葛亮来到庭院中处理公文。 这些公文在地上、案上堆积如山。 部分来自尚书台,部分来自军中。 作为假节录尚书事的丞相,诸葛亮不但是百官之首。 更是尚书台的实际一把手。 至于名义上的一把手,尚书令刘巴,反而要受诸葛亮节制。 这个“录(领)尚书事”,包括将来会被滥用的“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 合在一起,就是权臣的标志。 不过眼下,至少在诸葛乔尚显稚嫩的目光中,父亲并非权臣。 虽然他对尚书台、对军中无事不过问,无事不插手。 甚至难得休沐在家,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处理朝政。 但确实公事公办,没有徇私。 以至于手下的人大都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 而作为距离诸葛亮最近的人。 诸葛乔虽因年纪小,暂时只做些抄抄写写的杂活。 却也更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给人无形的压力。 那种感觉。 就像蚂蚁在搬家,蜂群在采蜜,鸟儿成群结队地迁徙。 同伴都在拼命努力,身为其中一员,若不赶紧跟上,做些什么。 便总感觉下一刻自己会落后于整个世界一样。 所以诸葛乔在抄写完最后一份公文后,便顺手取来一些新到的,不属于机密的奏表翻阅。 如此看了一摞,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瞬,诸葛亮的目光便瞥了过来。 诸葛乔一个激灵,低头揖手告罪道: “儿失礼,请大人责罚!” 诸葛亮看到儿子因紧张而煞白的小脸,微微发抖的细胳膊,眼神蓦地一暖。 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自己跟随陛下跌宕流离十有四年,一直无所出。 如今从兄长那里过继了此儿,那种溺爱稚子的心情,简直是每时每分都在喷薄的。 唯独是宠溺的情绪越强烈,诸葛亮心中越是自我警惕。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弄出慈父败儿的惨剧。 君不见兄长之子诸葛恪,仗着兄长溺爱,孙权爱屋及乌,越来越无法无天? 诸葛亮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变成那副德行,所以只能跟自己的人性对抗。 愈是爱之深,愈是责之切。 便继续板着脸道:“何故失礼?” 诸葛乔脑袋又低了些,老实交代: “因为儿看到两份互相矛盾的军报!” 稍稍一顿,没听到父亲责备的声音,赶紧道: “一份来自犍为郡丞宋文奇。” “他说李辅汉前日杀贼二百,昨日杀贼五百,今日已将贼帅困于山中,不日即可克灭。” “又请陛下无须忧虑贼情,一切尽在掌握。” 说到此处,他听到父亲的呼吸声明显一顿。 却无言语。 便继续道: “另一份来自麋奉车。” “他来信主要是催要粮谷。其次是陈述为何那日大捷之后既不班师,也不继续南下。” “说是山道一日未靖,两县百姓便一日不能安心于稼穑,故屯军于山道前,安抚人心。” 诸葛亮听到这,才微微颔首开声: “然后呢?何处可笑?” 诸葛乔听到此问,便知道父亲已经不责怪自己失礼。 胆气稍壮,脑袋也稍稍抬起一些: “两相对比,李辅汉所谓一日杀两百,两日杀五百,未免可笑!” “明明彼处贼寇早就被麋奉车清理一空!” “分明虚报军功!” 诸葛亮未置可否,反问道: “你如何断定李正方所报为虚,麋师善所报为实?” “就不能麋师善缺少山地作战经验,畏难不前吗?” 见儿子怔然语塞,他又道: “只是因为你倾慕他的才器,就断定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这…… 在父亲威严目光逼视下,诸葛乔的脑袋不禁又沉了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这副威严面孔背后。 其实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无比期待的心情。 无声片刻。 诸葛亮见儿子急得快哭出来了,心头蓦地一软。 罢了,终究还年幼……给个提示吧。 暗自一叹,他再度启齿:“粮谷。” 粮……谷? 诸葛乔立即脑筋飞转。 片刻后,想到今日所看过的奏表简报,忽有明悟。 旋即半是自语,半是分析道: “麋奉车虽然隔天便催要一次粮谷,但相当一部分是稷、黍等等耐旱热且快熟的谷物。” “明显是想趁仲夏来临之前,将贼人糟蹋过的田地补种上。” “这跟先前贼人流窜于二县之间的军情是能对应上的。” “而且正如他所言,山道未靖,唯有官兵屯于山前,早成惊弓之鸟的乡野农夫才肯下地耕耘。” 稍稍一顿,又道。 “反观李辅汉,虽然天天宣称进军杀贼。” “但犍为邸阁却未见异常调度。” “可大军远行征伐,粮谷消耗必然随着时日迁延与日俱增……又岂能没有异常?” “由此观之,只怕其人根本未曾远行,而是屯于一地观望!” 诸葛乔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自信。 “照此而论,除非夷贼自己上门送人头,否则断无这般战果……故为虚报战功!” 说出结论的瞬间,他差点没忍住又笑出声。 但这次好歹给忍住了。 而诸葛亮听他一路分析下来,脸色终于缓和。 此儿,底子不差。 虽然想事情慢一点,但找个好老师能调教一番,来日未必不能成才。 只可惜自己身为一国之相,不敢懈怠片刻,无法亲自教子。 请谁当师傅好呢? 思忖间,他目光落地手边一封私信。 来自典曹都尉马谡。 后者最近被麋威临时征辟入军中参谋军事。 马谡来信说,自从跟随麋威身边,每日都自觉有所获益。 再思及过往种种纸上谈兵之论,只觉可笑至极。 而诸葛亮总揽一国两州诸事,当然不会只看马谡片面之言。 实际上,刚刚那一刻,他同时还想到了一个智者。 正是时为荆州南乡太守的潘濬。 潘濬与麋威结缘更早,也早就将其子托付于麋威。 如今其二子皆举孝廉。 特别是次子潘秘,近来在上庸监督开凿山道,表现可圈可点。 连陛下都有耳闻,询问是否适合入守尚书郎。 而潘濬一家三口有此成就。 细究下去,似乎都跟麋威脱不了干系。 须知潘秘最初就是给麋威当书佐的。 想到这,他心中莫名一动,脱口问道: “你愿意去给麋师善当书佐吗?” 啊? 诸葛乔错愕抬头。 但下一刻回过神来。 小脸终于挂起了笑容。 (本章完) 第130章 假节行监军 第130章 假节行监军 “各处有主之田皆已补种完毕。” “失主之田也都安排佃户耕作。” “另有老弱孤寡无所养者,亦有相应抚恤。” “粮秣已入邸阁……” “老卒转回郡县……” 麋威一边听马谡汇报各种细节。 一边饶有兴味地对比手中两根木牍。 两牍上抄写了一模一样的内容。 都是某个佃户租借官田的契约。 两边一字不差。 唯一区别是,顶部各写了“同”字的半边,一左一右。 若将两牍拼接在一起,顶部就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同”字。 平时则一份放在官府存档,一份由佃户自己保存。 到了需要交租的时候,再拼接核对。 而这,正是竹简木牍时代独有的租借合同。 称之为“莂”。 麋威前世在一档介绍走马楼三国吴简的节目里见过。 当时只觉得有趣。 而当他来到这个时代,亲眼见识其风貌后。 才明白这两片看似轻薄的木牍,实则承载了一个国家“法度”之重。 百姓何以安居乐业? 农人何以春耕秋收? 军士何以守土卫国? 上下何以并力而战? 因为有“法度”。 诚然,只要是由活人来执行的“度”,难免会扭曲变形,继而为下一次系统性崩溃藏下隐患。 但有度总比无度好。 总之。 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努力。 蜀郡南部的秩序得以恢复。 未来的损失也被降到了最低。 据说来访的羌人,包括都城内的士民。 压根不知道南边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只以为是小股山贼偶尔流窜作乱而已。 “蜀郡已安。” 马谡最后总结道。 “却不知我军下一步何去何从,朝廷是否有新的诏令?” 闻得此问,麋威放下手中的“莂”,颔首道: “昨夜陛下遣来密使,假授我天子符节,行监军事,不日南下汉嘉讨逆。” 闻得此言,不但马谡面露喜色,在场其余将领也露出振奋之色。 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麋威就能名正言顺地处理汉嘉郡的官吏了。 当然,要强调的是。 同为“假节”,麋威跟那几位重号将军是有区别的。 如关羽的“假节钺”,也即假借天子符节和象征征伐权的黄钺。 是一种长期甚至终身制授权。 本质上就是允许关羽独立执掌一方军政,有随时发动战争的权力。 而麋威这个“假节行监军”,只是一种临时授权。 事毕即罢。 不过在此之前,麋威就临时获得了代表天子监督诸将的权力。 权责已然分明。 麋威立即聚将集兵,翌日便越过山口,进入早已探清地形的汉嘉山道。 …… 汉嘉郡治在青衣水上游。 县名就叫汉嘉,郡因县而得名。 县城背山而立,扼守要道。 自前汉武帝时期便是治理蜀郡西南夷事的桥头堡。 张嶷入城之后即被禁足。 每日除了送餐的老仆,根本看不到第二个活人。 偶尔午夜惊醒,他难免会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会不会到头来,一腔热血泼洒出去,却沉入莽莽南荒的烟瘴之下,再不复为世人所见。 但真到最绝望的关头。 心底又总会浮现那个雍容俊雅的身影。 虽然与对方交往不多,但张嶷早已为对方气度所折服。 那人总说自己是当世豪杰。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身“豪气”。 半是天性使然,半是因为得到称赞之后,被激发出来的年轻热血。 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张嶷自己也搞不清了。 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既然能在荆州搞出好大一番功业。 想必将来也能在益州有所建树。 既如此,自己即便死于山林间,若能得他题写墓铭,将来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了吧? 就这样,张嶷焦躁的心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提刀而来的汉嘉太守黄元。 那是一柄磨得异常锋利的环首刀。 对于无甲的之人,夺命就是一刀的功夫。 黄元引刀直指张嶷,面目狰狞得像在屠狗。 直到他看见张嶷脚边一块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木板。 板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列字: 【汉吏张嶷为王事而死】 黄元手腕微微一抖,道: “寂寂无闻而死,可乎?” 张嶷轻笑道: “府君勾结李严作恶,罪名罄竹难书,必留恶名于青史。” “而张嶷死于恶吏手中,后必有人为我鸣不平,岂会寂寂无闻?” 黄元大怒,挥刀劈断了木板 张嶷更是无畏: “下吏入得此城,便是府君板上鱼肉。若府君大势在握,杀我不过一句话,何必亲自提刀来?” “若我所料不差,只怕府君连自家部曲都指挥不动了吧?” 黄元脸色数变,恼声道: “我虽无能,亦无害人之心,你们一个两个却屡屡逼迫……我何罪之有?” 张嶷肃然道: “无能而位居两千石,便是罪过!” “如我这等百石吏,尚会死于府君一念之间。不如我者,何止千万?” 黄元再度色变。 默然数息,终是垂下刀: “自解印绶,可活否?” 闻得此言,张嶷心中大定,脸色越发严肃: “如何处置两千石,取决于陛下,而非下吏。” “但若府君有将功赎罪之事,那我作为汉嘉从事,定会如实上报,如此而已!” 黄元再度沉默。 而张嶷丝毫不催。 终于,黄元掷刀于地,闷声说出一个情报: “李严自以为拿捏住了高定,其实高定并不信任他。” 张嶷凝目道:“府君如何得知?” 黄元冷笑一声,道: “昨日徙县长逃了回来,说高定根本没有如约南归越巂,反而转青衣水东下犍为境内。李严怕是气急败坏了。” 这! 张嶷怦然心动。 这个意外转折,绝对是一条分量十足的情报。 足以扭转目前困境。 但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表现着急。 沉声道:“李严部如今何在?” 黄元不答反问: “适才所言,可活否?” 张嶷:“我已经说了,此事由陛下定夺,我只会如实上报。” “你!” 黄元再度怒目。 但片刻后,忽而咧嘴笑道: “你可知李严上表指责你不顾大局,误国误事,以至于贼人寇掠蜀郡?” “只怕你如今已成戴罪之身!” 张嶷心一颤。 虽然他很清楚黄元在试图掌握主动权。 但他更清楚,这种指鹿为马之事,李严绝对能做出来。 毕竟比这更过分的事,他都已经做了。 唯独是此时此刻,不管自己性命,还是南中局势,都到了紧要关头。 自己绝对不能在此人面前露怯。 于是把心一横,席地坐下,将破开两半的墓碑揽入怀中,以示宁死不屈。 黄元见他竟如此顽固,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失去耐心,甩袖而去。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 他便匆匆折返。 急问道: “听闻你与麋监军相熟?” 麋……监军?! 张嶷微微一怔,旋即从容笑道: “不巧,我与他曾有抵足之缘!” (本章完) 第131章 除病于未形 第131章 除病于未形 进山后的第二天午后,麋威达到了汉嘉城。 这比预计的时间稍多一些。 主要是山道确实不太适合大军行进。 而麋威为了以防万一,选择“重行”的方式进军。 要求大部分战兵全副武装,且前后左右各部严格保持距离。 确保相互之间能及时支援、策应。 这无疑要在路上耗费大量时间。 但好处是,抵达汉嘉城的时候,数千大军不但军容鼎盛。 而且在城中守军反应过来前,就对城池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麋威随即遣使入城。 片刻后,城门大开。 麋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汉嘉从事张嶷。 在其身后,还有一个坐在槛车(囚车)上,腰佩青緺绶的官员。 看这阵仗,应该就是那位汉嘉太守黄元了。 麋威大笑上前道: “今日出营前,天朗气清,我便料定有好事发生,不曾想是三喜临门!” 张嶷不解道: “敢问监军,何为三喜?” 麋威道: “伯歧安然无恙,一喜也。” “兵不血刃拿下此城,二喜也。” “国家多了一位大将之才,三喜也。” 闻得此言,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张嶷,顿时安心下来。 旋即便向麋威简单汇报了黄元的提供的情报。 末了,张嶷道: “我认为黄元之言,不可尽信,尤其是关于李正方。” 麋威虽对黄元没啥好印象,却也不认为张嶷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略一思索便了然: “伯歧的意思是,黄元政令和能力皆不出一城,其人未必能真正掌握汉嘉南部的现状?” “是,但也不止如此。”张嶷道。 “经历此番教训,我算是看清了李正方为人。” “他的私欲大于公心,偏偏又确实有些用兵的手段,乃是个有才无德的小人。” “小人一旦为了自保,难免会做出些匪夷所思之事。” “师善既然取得了代天子监军的大义名分,正该以堂堂之师南压而去,不使其再有钻营取巧的机会!” 麋威闻言大善之。 旋即命人将黄元的槛车送去都城。 然后在张嶷协助下,全面接管汉嘉城。 又遣使去各县传达军令。 一是从即刻起,假节行监军,侍中,奉车都尉麋威,暂时接管汉嘉郡军事。 除非有新的诏令到来,否则除他以外,皆为伪令。 二是各县、各部若发现夷贼踪迹,不管能否抵御,都有责任如实上报。 发信数日后。 麋威收到了两份回信。 一是徙县尉回信,确认高定此前确实有一千残部沿着青衣水南下犍为。 跟那位逃出来的县长说辞一致。 跟黄元说辞的区别是,徙县长压根不是自己逃出来的,而是被高定俘虏后,又被高定故意放回来传信。 目的有待商榷,但却足以证明李严跟高定的合作关系,脆弱得很。 彼此利用的成分居多。 换言之,此时从汉嘉县到徙县,再到严道县,理论上已经没有任何贼寇、敌军。 第二封是来自严道县的李严亲笔信 信中李严自述说得了严重的痢疾,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程度。 所以请求麋威派兵替他去犍为剿匪。 这个理由乍一看,似乎无比荒谬。 但以这个年代的卫生水平,还真不见得是借口。 当然了,李严此刻已经严重信用破产。 别说深受其害的张嶷。 就连一度跟他有所勾搭的马谡。 看信之后也是当场破口大骂。 建议麋威别去插手犍为的事。 反正高定的问题是李严自己招惹出来的。 犍为遭受的损失越大,李严的罪责就越重。 麋威当然知道马谡火气为什么这么大。 因为就在麋威回信证实张嶷的清白不久,成都就发信来询问马谡是否有囤积官盐,抬价谋利的情况。 麋威当时跟马谡说了这事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马谡也被李严甩锅了! 你别说,这个谎居然是能圆上的。 众所周知,蜀郡周边都依赖于临邛出产的井盐。 刘备定益州后,为了充实府库,实行盐铁官营。 所以不管是汉民还是夷民,想要吃盐都只能从官方渠道购买。 那么,当马谡利用职务之便谋利的时候,汉民畏惧官府,或许敢怒不敢言。 而山越夷民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再迭加高定大举北上,山夷一个气不过直接投贼,合情合理。 顺便还能解释为什么黄元不敢抵抗。 因为汉嘉本就多山夷。 若夷人皆反,那黄元能保住郡城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敢出击? 而黄元为了自保,多半是愿意配合李严圆这个谎的。 就算圆不过去,也能退一步。 说这是马谡手底下有吏员私下为之,而马谡犯了不察之罪。 这完全符合刘备对马谡的评价,所谓眼高手低。 这一诬陷,没准就真成了。 当然了。 因为麋威亲自来了一趟,亲自打败了高定,并俘虏了他大半手下。 人证物证多到临邛县大牢都塞不下。 所以谎言早就不攻自破。 那么回到眼下。 马谡这个建议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但从彻底扳倒李严的角度来看,其实很有操作性。 唯独是麋威的眼界早已超出了一时一地,一己之身。 所以毫不犹豫拒绝了。 麋威对众人道: “高定之祸,罪在李正方,不在犍为士民。” “况且贼人祸害了郡县,后续补救,必定比当下去剿贼付出更多代价。” “前段时日诸君跟随我在临邛、江原二县安抚地方,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而若不弥补,影响了来年北伐,即便杀李正方十次百次,又何足弥补?” “医者言除病于未形,治病于毫无,恰如此时!” 众人闻言纷纷称诺,马谡更是当场道歉。 而张嶷则暗暗记下麋威这番言语,打算回头写进监察报告上报州部。 接下来,麋威留下关兴、霍弋留守汉嘉城,总揽后勤和杂务。 自己则督马岱、马忠、王平三部,外加张嶷和马谡,南下徙县。 到了徙县后,高定残部果然已经离开。 麋威一边安抚地方,一边分遣王平部继续南下严道,清扫道路。 又命马忠部顺着青衣水东下追击高定余孽。 之所以选马忠而不是其他人,是因马忠军事能力虽然不是诸将中最出色的。 却是唯一有过县长经历,具备治民经验的综合人才。 正适合去犍为郡协调上下关系,一同讨贼。 数日后。 马忠部尚未有捷报,王平已经传回消息。 说严道城门紧闭,李严的人不允许他的人马靠近。 王平请示是直接攻城,还是先发使者入城质问。 麋威想了想,决定先礼后兵,免得落入圈套。 这次马谡自告奋勇。 显然是被张嶷一人劝降一城的事给刺激到了。 麋威自无不可。 (本章完) 第132章 君子之腹 第132章 君子之腹 青衣水上,李严捂着微微坠胀的腹部,面色沉郁。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明明只要黄元按计划堵住山道出口,自己就能给刚刚称帝的刘备献上一份耀眼的大礼。 将来不管入主台阁,还是出督一方,都有了可能。 可偏偏。 黄元竟如此无能。 高定竟如此奸猾。 而最让他意料不及的是。 麋威不论用兵还是做事,竟如此出色。 不但迅速平定了蜀郡的贼患,还不给自己留下丝毫钻空子的地方。 两相对比,天子目下,麋威成了功臣,自己成了罪将。 凡事就怕对比! 过去种种努力,怕是都要如这大江之水,付诸东流了! 思忖间,一道骑马的身影从岸边追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亲儿李丰。 李丰见此间水浅,干脆打马入水。 直到靠近船头时,为了防止水溅湿父亲,才勒马停步,急道: “大人痢疾未好,何必强行出征?若有万一,得不偿失!” “你懂什么!”李严板着脸道。 “若不能抢在麋威之前擒获高定,那此番你我父子怕是要被夷三族了!” 李丰闻言一滞。 旋即苦笑道: “陛下素来宽厚,只要大人及时悔过,便是有诛戮,也未必会祸及亲族。” “况且我看麋奉车虽然遣兵来追击高定,却是以安抚地方的姿态居多,未必是来与大人争功的!” 李严只听到前半句就面色一喜: “麋威果然来追击高定了?可是他亲自过来?” 李丰:“并未亲自来。而是分遣其下一部兵马,听闻是张将军的部下。” 闻得此言,李严面色再度沉郁。 就连腹部也似乎坠痛了三分。 他先前确实得了痢疾,但并未严重到不能下床的地步。 之所以故意请麋威出兵替他平叛,乃是存了一番算计在里面。 若麋威拒绝帮忙,那就是不顾全大局,后续自己就有文章可做。 而若调头去追高定,则必然不如自己先行一步走得快。 还耽误处置旄牛夷的时机。 这样一来,就成了自己有功,而麋威有过。 只是可惜…… 慨叹片刻,李严自知除了继续追击高定,再无别的出路。 于是打发儿子赶紧回去严道守城,尽力拖一拖麋威南下的步伐。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顺水东下。 …… 一日后,马谡无功而返。 但神色异常振奋: “监军,严道城态度强硬,拒不受调,我建议王平部即刻攻城,谡愿从行参军事!” 闻得此言,又见马谡一身狼狈的模样。 马岱忍不住笑道: “幼常这是在李正方那里吃了亏,打算报复回去吗?” 就连张嶷也目光怪异,暗道是不是自己的作为刺激到马谡。 其实自己不过是借了麋威的大势,再顺势而为罢了。 然而马谡却不理会两人的言语目光,对麋威道: “我认为李正方此时根本不在严道!” “若他在,反而要对监军的使者以礼相待,以求从轻发落。” “反之,则说明城中虚张声势,以掩饰李正方不在此地的事实!” 听到这里,麋威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其实一开始便想到这一层。 只不过听到马谡去给王平当副手,总感觉哪里不对罢了。 不过正如马谡所言。 严道城的反应,对于已经摸清李严套路的人来说,反而暴露了问题。 于是应了马谡所请,直接发兵严道城。 其后,事情果如马谡所料。 王平大军一到,刚刚作出锁城的姿势,城中就立即请降。 麋威再次兵不血刃拿下一城。 至此,汉嘉郡已经被收复大半。 就剩下最南端的旄牛夷部了。 麋威并未急着南下。 而是先召见了替父留守的李丰。 众人本以为李丰会为父申辩。 哪知李丰却坦诚道: “此番高定之祸,罪在家翁,我为人子,不敢不从。” “如今不敌被擒,罪不可恕,请监军以军法论处吧。” 言罢跪地垂手。 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本想趁机挖苦几句的马谡,见状反而无话可说,看向麋威。 麋威:“足下一死,自己倒是松快,却让令尊承受更多骂名。” 李丰一喜:“监军言下之意,愿给我父子戴罪立功的机会?” 麋威摇头:“你父之罪,唯陛下可断。” “我念你是孝子,才给你本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丰顿时气沮: “不能救父,何谈孝子?” 麋威:“不然。” “我认为孝子救父,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只救其性命,如此虽也称得上孝,却是最下等的孝子。” “另一种则是弥补其过失,替他安靖地方,以挽救后世名声。” “若能如此,便是你父最终服诛,你仍是一个不负君父,不负万民的孝子。” “如何抉择,你自忖之!” 言罢,命人将李丰软禁起来,便去收编、整顿李严留在城中的兵马。 第二天朝食过后,李丰顶着一对黑眼圈再度来见。 “臣父虽然先行一步,但其腹痛难耐,每日行二十里便要停下。” “监军若下令马德信所部急行军去追,或能赶在他之前擒获高定。” 这就是彻底投诚的意思了。 然而麋威摆手道:“不必追。” “我给马德信的军令是安抚地方为先,擒获高定为后。” “至于令尊,想必此刻正全心全意追击贼人,以减少贼人对犍为当地的伤害。” “虽说是门户私计,但从结果来看,于地方,于大局都是有利的,我就没必要去争抢了。” 闻得此言,李丰原地失神了好一会。 忽然之间,他就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君子总做吃亏的老实人,以德报怨。 而是说,君子看待问题的层次更高,更全面。 总能抓住主要矛盾。 所以不会因小失大。 难怪父亲对上麋威的时候,总是次次失手,步步失算,以至于一败涂地。 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交锋! 早知如此,自己拼着不孝的名声,也要将父亲绑到麋威马前,俯首认罪! 连马谡这么高傲的人,都被麋威的气度所折服。 自己父亲也未必不能啊!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错已经铸成。 眼下只能尽力立功,为自家亲族留条后路。 于是便主动请缨,当南下平定旄牛夷的先锋,趁敌不备一举拿下。 麋威欣然同意,让李丰照旧领其父的兵马,一同发兵南下。 不过,李丰这先锋没能当成。 因为翌日发兵之后,麋威依旧没有急着南下袭城拔寨。 反而下令各部严整队列,然后大张旗鼓南下。 一如先前攻取汉嘉城的模样。 待抵近旄牛夷王所在的大寨后。 麋威下令原地扎营,既不进攻,也不派遣使者沟通。 反而让士兵每日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列队行军,演练各种攻防的阵列。 如是数日,旄牛夷王终于按捺不住,派遣使者来请求谈判。 麋威这才召集马谡、张嶷,让二人带着狼离一同入寨去“逼宫”。 临行前,又赠送马谡和张嶷一人一个锦囊,让他们遇到难题时,再打开看。 两人见他如此神秘兮兮,暗道当中或有机密,便领命而去。 (本章完) 第133章 大局在手 第133章 大局在手 再次看到旄牛夷王的“王宫” 张嶷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上一次来,自己是孤身犯险,做事小心翼翼。 今日再来,外头有自家大军撑腰,顷刻就能拔掉此寨。 心中胆气壮了,想法自然就更多了。 此时再看所谓的“王宫”,不过是一处稍大一些的棚屋罢了。 其装饰之简陋,别说不能跟成都的天子宫室相比。 恐怕连张嶷老家南充的县寺,都比这要奢华十倍。 恰如山越夷兵便对官府正卒一样,高下立见。 “你就是拐跑了我阿姊的那个张伯歧?” 一个旄牛夷小孩突然拦在马谡面前。 马谡根本不认识这小孩,而且对方明显认错人了,于是转头去看张嶷。 后者顿时一脸尴尬。 好在随行的狼离立即上前揪着那小孩的耳朵道: “狗崽子一边玩去,汉使天威不容侵犯,你不要害死所有人!” 那小孩委屈巴巴地离开。 狼离这才转身告罪,说这是他兄长的长子狼路。 马谡这才恍然,想起近日频繁进出张嶷屋中的“王女”,一时语气暧昧: “伯歧好手段,早在彼辈‘宫闱’内埋下伏子!” 张嶷更是尴尬。 好在马谡打趣之后,目光忽而一转,道: “伯歧可曾听闻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亲而离之?” 张嶷何等聪明,顿时心灵神会,笑道: “狼离是‘宗室,我是‘外戚’,这骄横的‘外将’,只能委屈幼常来担任了!” 马谡自得道: “带兵上阵我力有未逮,但唇枪舌战,除了麋师善,我自问无人能敌!” …… 就在麋威率兵到旄牛夷王面前耀武扬威之际。 李严紧赶慢赶,总算来到犍为境内的南安。 此地为三江交汇的峡口。 高定逃到这里,就能西转沫水,绕回越巂郡。 恰好避开严道和旄牛两地的官兵。 然而李严万万没想到的是,高定部居然没有西转,反而继续顺着江水(岷江)南下僰道。 似乎打算绕行泸水再回转越巂。 如此虽然也能走,但路途要远上好几倍。 沿途还有大片难以获得补给的不毛之地。 这一段路,正是旄牛旧道闭塞后,用来替代的新道。 别说高定这种缺乏补给的山贼了。 便是李严这一部本地郡卒,都不太敢深入其中。 然而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追击下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半月后,李严躺在担架上接受敌将投降。 然而。 当他看到自己追了快一个月的“高定”时。 气得差点从担架上摔到地上。 …… 在马谡和张嶷软硬兼施之下,旄牛夷王终于同意“禅位”于弱子狼路,并以弟弟狼离“监国”。 稍后其人将随军北上觐见天子,接受册封。 其实就是作为人质软禁起来了。 自此以后,旄牛夷部归附于季汉。 被堵塞了上百年的旧道,终于拔除了最大的一处障碍。 不过,就在狼离准备回去报喜之际. 已经接管了部族的狼离,却带来了一条意外的喜讯。 “高定没去犍为,反而逃到旄牛这边来了,而且还被你兄囚禁了?” “正是!”狼离神色比马、张二人还要振奋,显然知道这次真要立下大功了。 “高定自始至终都对姓李的防一手。” “他根本没有随同一千残部东下越巂,反而让李求承打着他的旗号诱开官兵。” “而他本人则孤身南潜,打算直接经由此地返回越巂……哈哈!” 狼离说着,压不住嘴角翘起,干脆边笑边道: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王兄因他俩合伙杀良冒功之事,同样心生疑惧,所以反手将他扣下……乃是见高定大势已去,暗存了归附朝廷的心思。” “此刻大局已定,正好顺势而为了!” 马谡和张嶷闻言唏嘘不已。 本以为顾全大局之下,擒获高定这事注定跟他们无缘了。 没想到绕一圈,其人居然还是栽在自己手里,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细究下去,却恰恰是因为麋威顾全了大局。 所以当大局在手之后,一切便都尽在掌握之中,得道多助。 而李严只顾算计蝇头小利,算来算去,反而把自己陷进了泥潭。 思索到此处,两人不禁回想起临行前麋威交付的锦囊。 因为两人配合默契,加上己方大局在握,麋威的“暗手”根本没用上。 此时不免好奇锦囊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于是双双打开。 “这是……莂?” 两人看着各自手中的竹牍。 发现牍顶各有“同”字的半边,正是佃地常用的文书。 区别是两牍的文字并不一样。 准确地说,是各自只有半截词句,正反面都有。 需要拼在一起才能读全。 马谡蓦地想起那日在尚书台,麋威曾建议自己与张嶷“取长补短,齐心协力”。 心有触动,立即将二牍拼在一起。 然后便看到其中一面写着“此百钱之计也”的文字。 当场哈哈大笑,又与张嶷分享这段经历,后者顿时莞尔。 旋即两人又翻转莂,看文字更多的另一面。 原来是一首改了词的小诗: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谁能为此谋,汉吏张伯歧。” 这下轮到张嶷心有触动。 蜀中无人不知诸葛亮好诵《梁甫吟》。 所以张嶷一眼就看出这是断章取义而来的两联。 排南山、绝地纪。 正好对应张嶷此番重开南中旄牛旧道的贡献。 若以此为墓志铭,足慰平生。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这底是断章取义。 少掉的还是原诗最精华那两句。 所谓“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所以张嶷不免吐槽一声某人改诗就改诗,竟还偷懒少改了两句。 实在想不到应景的的词句,写个“一朝破贼众,二旬下三地”也凑合啊。 “不,不能要这两句!”马谡猛然大叫。 张嶷尴尬地搓手道: “幼常不必如此,我就是随口逗趣而已,并没有独占功劳的意思……” “我非此意!”马谡激动摇头。 “我意思是,这小诗妙就妙在省缺了‘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这两句。” 张嶷不解:“为何?” 马谡:“师善是借此提醒你我,只要有他这位监军在,我等就无须畏惧朝中小人进谗言!可以放心大胆为国做事!” 张嶷恍然大悟。 毕竟他跟马谡一样。 同样被李严造谣污蔑过。 也同样在麋威筹划下,洗刷了冤屈。 (本章完) 第134章 各得其任 第134章 各得其任 李严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进入都城的情景。 天子使者郊迎,百官迎拜,百姓夹道。 最终天子亲自设台拜将或者拜相。 但这些幻想里,却没有任何一次如眼前这般冷冷清清。 进城前甚至要先解除印绶佩剑,且不允许侍卫跟随。 除了没坐进槛车,自己跟一个罪人有什么区别? “李公,别来无恙?”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严定睛一看,正是曾在他门下担任功曹,如今位居两千石的蜀郡太守,杨洪。 李严:“昔年故旧,没想到只有季休来迎接我。” 杨:“李公曾经举荐我,此为礼数。” “外将押送战俘入城,本地太守应当接管,此为法度。” “你倒是公私分明,一如既往。”李严轻叹一声。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质问,我为何接到诏令,却迁延了近一旬方才动身?” 杨洪正色以对:“此为国事。” 李严顿时意兴阑珊。 但见杨洪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不幸染了痢疾,随后抱病追敌至犍为境内,追了半月余方才破贼……此事麋师善和张伯歧没有表奏陛下吗?” 杨洪摇头道: “麋、张等人奉命处置汉嘉郡事,除了遣马忠东下犍为安抚地方,并未提及李公半个字。” 李严闻言心中一喜,当即微微挺腰道: “我擒获了夷帅高定。” 杨洪不置可否,只让人将李严所说的夷帅押解上前。 指着其人问李严道: “此人便是高定?” 李严:“正是!” 杨洪;“如何证明?” 李严面色一变,不悦道: “你怀疑我作假?” 杨洪:“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李严气结,却自知理亏,于是胡诌道: “有他妻妾作证,也在俘虏当中。” 杨洪:“如何证明是妻妾?” 李严:“大被同眠,如何不是?” “蛮夷无礼,妻妾也未必是真妻妾。” 杨洪摇了摇头。 “也罢,既然李公拿不出更多证据,那便由我来证明。” 旋即命人押上麋威在蜀郡南部俘获的高定部众。 李严心中一沉,打定主意不管来的是谁,都要指责是麋威等人贿赂证人,污蔑自己。 然而下一刻。 他却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蛮夷大汉挣脱了士兵的士兵束缚。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己带来的“高定”面前。 一脚将后者踹翻在地。 并声嘶力竭骂道: “李求承你个狗矢,让你打着我旗帜替我引开官兵,你居然趁机霸占我妻妾还有女儿……” 随后此人又夷言夷语地骂了一大堆虽然听不懂,但光听语气就知道很脏的话。 不过李严已经无心关注了。 至此,他哪里不知自己苦心编造的谎言,早就被人戳破? 刚刚杨洪与其说是公事公办。 不如说是借着公事的幌子,给自己最后一次认罪悔过的机会。 倒也真有顾念昔年情分。 可惜还是被自己浪费了。 心气一去,李严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洪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季休!” 李严抓住杨洪的手。 “你告诉我,我比之麋师善,到底差在哪里?” 杨洪心道这差别可太大了。 但思来想去,真要说是什么导致两人如今前途迥异,大概只有“器量”一说了。 便如实道: “我素知李公有成为万石的志向。” “然而位居万石者,即便没有宰相之名,也多有宰相之实。” “李公可知宰相?” “如何不知?”李严答道。 “前汉故丞相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杨洪:“正是此理!” “请李公扪心自问,你真的能做到抚诸侯,附百姓,使群臣各得其任吗?” 李严微微一怔,老实摇头。 杨洪道:“但麋师善能。” 李严惊道:“你竟如此高看他?” “不是我高看他。”杨洪叹道。 “而是如今上至天子,下自黎庶,东至汉沔,西到蜀水,但凡跟麋师善接触过的人,无不因他而获益!无不因他的器量而心折!” “归根结底,宰辅者,下宰万人,上辅天子,都是要与人打交道的。” “若内无容人之量,外无公允之心,如何能使众人信服?” “在此之上,若还能成就他人,使得上上下下人尽其才,各有所得,那便是善之善者了!” 李严失神无语。 好半天后,才幽幽一叹,吐气道: “我儿近来不回书信,想来也心折于他了?” 杨洪重重颔首。 李严终于彻底无声。 …… “一转眼,又到了收获的时节!” 麋威勒马缓行于道上。 望着平原上满目金穗。 心情恰如这清秋的天气一般舒爽。 毕竟这一季的收获,有他一份微不足道的贡献。 这时,一骑迎面驰来。 正是早他一步北归的马忠马德信。 因为安抚犍为本地有功,加上麋威举荐,马忠被提拔入中军,任军司马。 同样得到提拔的还有王平。 但因为要协助麋威安抚汉嘉郡,所以直到此时才跟随麋威归来。 双方寒暄一番,麋威问道: “此番奉诏归来匆忙,不知南中人事,朝廷可有了说法?” 马忠:“数日前朔日朝,下了诰令。” “以汶山太守陈震陈孝起转任犍为太守,兼领庲降右督。” “陈孝起,能臣也,用他顶替李正方确实合适。”麋威点点头,“还有吗?” 马忠:“朝廷打算在旄牛增设县寺以归化夷民。” “张伯歧因都尉举荐,转为县长,兼领庲降右督副贰之职,专事开拓旄牛旧道,归化南蛮,沟通南北。” 麋威摇头:“伯歧能得提拔,主要是他自身的功劳,我的举荐不过顺水推舟。” 马忠欲言又止。 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 “朝廷册封狼路为旄牛田句毗王,以其叔父狼离为国相监国。” “当然,二人皆要服从县长张伯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麋威点点头,道:“还有吗?” 马忠想了想,又道:“黄元和李严贬为庶人,罪不及亲族。” “前者因及时从正,后者因其子李丰的功绩。” “李丰则入为郎中。” “又拔巴西太守龚禄为汉嘉太守,接替黄元。” “此外,众议马幼常大有长进,可入守尚书郎,而陛下则言做事应当有始有终,故待他典曹都尉任职满一年,再入台阁。” “此外,荆州当阳长费祎,大将军从事中郎潘秘,在地方各有治绩,明年也一同入守尚书郎。” 说到这里,马忠终于忍不住道: “以上皆为都尉所举荐之人。” “都尉可知如今都中童谣都是怎么传唱的?” 反正不是“千里草,何青青”就行。 麋威腹诽一句,示意马忠说下去。 马忠轻笑唱道: “公车不如奉车,食禄不如识鹿,施善不如师善,官威不如麋威!” 麋威闻言心下一凉。 这尼玛是谁在捧杀我啊! 急道:“谁编的此谣?” 马忠本是当玩笑来说,没想到麋威反应这么大,拢手道: “朝会上陛下也这么唱啊……” 啊?! 麋威心中更凉了。 完了,这波结党营私犯忌讳了! 早知道就不举荐那么多人了。 本想着抱大腿,哪曾想举荐一个就录用了一个? 老刘也真是的。 你不喜欢你直说啊,你也可以不用啊……罢了罢了,正好趁此机会去官,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反正老刘连李严都不杀,我保命肯定不成问题。 嗯……就先从造孩子开始。 思忖间,一辆负责征召入朝者的“公车”缓缓驶来。 随车而来的公车令转述口谕,要麋威立即入宫面圣。 感谢【小小航海王】打赏的100起点币! (本章完) 第135章 北上结盟 第135章 北上结盟 公车令只将麋威送到皇宫门前。 麋威的侍中之职,本就有出入禁中的权限。 不过他没有立即去见刘备。 而是依足假节外将入朝的流程,先去符节台上交先前所借的天子符节,然后才去朝见刘备。 “卿这一板一眼的性子,倒是颇类子龙。” 刘备当然清楚麋威的去向,一见面就摇头轻笑。 麋威立即道:“赵翊军是武将楷模,臣岂敢……” 话未说完,刘备已经抬手打断他施法,道: “潘承明的次子,曾为卿书佐?” 来了! 麋威立即肃容道: “臣当初为了安抚潘师,征辟其子。” “后来发现潘秘确为干吏,故举荐于朝廷。” “此为公心,绝无私计!” 刘备听前面还暗暗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挑眉道: “那朕让卿辟孔明之子为书佐,当他的师傅,可算私计?” 丞相要诸葛乔当我书佐? 麋威一下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道: “丞相为王事废寝忘食,臣不才,若能替丞相分忧,也算为王事尽绵薄之力,当然不是私计!” “此言得之。”刘备这才满意点头。 接着道: “因为卿的筹划,南中未来十年当无大患,接下来便该并力向北了。” “朕决意亲自北上与羌、氐豪帅结盟,以示诚意。” “卿为御前谋将,当伴驾,行监军的差遣便继续兼着吧。” 麋威连忙称唯。 刘备又道: “国事繁多,卿有干器,当以丞相为楷模,为国分忧,不忌荣辱。” “但朕也非不近人情之主,趁北上前还有些时日,多回家陪陪父母娇妻,就不必再日日进宫随侍了。” 麋威再度称唯,旋即告退。 但等他走出宫门时,方才反应过来。 老刘这是让我向丞相学习? 要向丞相学习? 我? …… “那不然呢?” 麋竺看到儿子一脸怀疑,微微摇头。 “昔年孝文皇帝问右丞相周勃,天下一岁决狱几何,钱谷出入几何。” “周勃不能答,又问于左丞相陈平。” “陈平说决狱之事当问廷尉,钱谷之事当问治粟内史。” “孝文皇帝说,既然诸事都有主,那你这位丞相又主管什么?” “陈平回答说,主臣。” 说到这,麋竺拍了拍儿子手背,道: “你向朝廷举荐的人,各有才能,各胜其职。” “又有失职之人,或因你而去官,如黄元、李严。” “或因你而扬长避短,适其所任,如马幼常。” “凡此种种,不正是‘主臣’之相吗?” 麋威大受震撼。 原来到处抱大腿还有这种副作用? 行吧,反正不是老刘猜忌就好。 接下来,父子俩又聊了一些即将北上结盟的事。 原来在麋威南下的这段时间里,北边发生了不少事。 最先一个,先前那部南下结盟的羌人。 回去之后,果然大肆宣扬在蜀地受到的礼遇。 并重点强调蜀郡的富足,以及季汉强大的军事能力。 此事经过数月时间发酵,终于又有好几部羌人、氐人同意南下结盟。 其中与羌人结盟之事,刘备打算交给马超和吴懿来负责。 而刘备则亲自率军北上武都郡治所在的下辩,与南下的氐人豪帅结盟。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原因有二。 一是武都郡本身就是羌、氐与汉人杂居之地。 南下到这个区域,两边都有安全感。 二是因为下辨郊外的峡谷中,有一面建宁四年(171年)所造的摩崖石刻。 全称《汉武都太守汉阳阿阳李翕西狭颂》。 简称《西狭颂》。 乃是颂扬前太守李翕在当地开辟山道,惠及百姓的事迹。 因碑刻上有黄龙、白鹿、嘉禾等等祥瑞,所以又俗称为《黄龙碑》。 黄龙,正是天子的象征。 选择在此地结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有美好的寓意。 麋竺:“不过,真正促使车驾北上的,还是因为雍凉最近又有卢水胡作乱。” 麋威想起去年自己在江夏时所忆起的战略机遇,心中一动: “是哪一边的卢水胡?” 且说,卢水胡,并不是一个单一固定的族群。 而是广泛吸收了北疆各部羌、氐、羯,甚至匈奴、月氏等族而形成的复合游牧部落。 大体上,按照地域划分为三大族群。 分别是: 活跃于泾渭流域,或者说关中北部的安定卢水胡。 活跃于河西走廊的凉州卢水胡。 活跃于河湟谷地的湟中卢水胡, 当中又以前两者对曹魏统治雍凉的阻力最大。 也是麋威一直关注的重点。 便见麋竺一脸幸灾乐祸道:“雍凉二州皆有!” “先是凉州方面,去年西平麴演、酒泉黄华、张掖张进等人驱略羌胡作乱,虽然被曹魏的护羌校尉苏则迅速平定,却只来得及施以兵戈之威,未及施行仁德。” “恰逢陛下登极,厚加笼络,反而将彼辈当中不服曹氏者,拉拢了过来。” “听闻凉州那几位卢水胡豪帅,如治元多、伊健妓妾等,已经在武威泸水数县造出了声势。” “此时苏则正忙于平凉州之乱,无暇东顾。” “依我看,这次南下结盟的羌人,说不定正是得到凉州羌帅的授意。” 微微一顿,麋竺接着道: “关中的形势差不多,冯翊豪帅郑甘去年与安定泸水胡归降,今夏再度起事,关中的曹真、张郃等将同样忙于平叛,无暇西出陇右。” “换言之,这次车驾北上,东西两侧曹魏大军皆不能速至,正是插足陇右的好时机!” 麋威恍然。 本质上,这跟自己去年在荆州袭取襄樊是一个思路。 都是抓住了对方战略过渡期的一个破绽。 只不过益州距离曹魏的核心统治区更远。 能调动的各方面资源更充足。 所以能谋取的利益更大。 …… 休沐的时光总是短暂。 好不容易跟妻子关令惠温存了一个月,便到了秋高马肥的时节。 正是游牧部落开始南下活动的时间窗口。 麋威与父母亲人依依惜别,再次跟随刘备车驾北上。 因为要进入国境外的郡县,且刘备存了宣威于雍凉的目的。 所以这次行动,虽名为结盟,其实跟行军打仗无异。 中军各部,先在成都东北的门户雒城集结,囤积辎重。 一旬间,前后集兵四万余,粮秣军械堆满了仓库。 临时驻扎的军营连结雒水两岸,旌旗如林而立。 望之令人心荡神摇。 马超、吴懿、赵云、陈到、黄权、冯习、张南、赵融、傅彤等等大将或中军将领,纷纷汇聚一城,各有统领。 另有大鸿胪何宗、议郎孟光、博士许慈等负责礼仪的学者从行。 就连麋威这次也有所统领。 驸马都尉关兴,骑都尉马岱,两个军司马王平和马忠,全都听从他调度。 正是麋威南下平叛的班底。 如今都归入刘备中军体系。 主要负责护卫天子车驾。 不过,就在完成集兵,即将北上之际,麋威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议郎孟达。 (本章完) 第136章 千里无鸡鸣 第136章 千里无鸡鸣 自入蜀之后,麋威已经很久没见过孟达。 本以为此公会一蹶不振。 不料今日大军云集之际,其人再次露面。 而且看样子,似乎也是来伴驾北上的? “我是扶风平陵人,先考曾为灵帝时的凉州刺史。” 孟达看到众人怪异的目光,绷着脸解释。 “陛下念我熟悉雍凉风土人情,特准我从行北上,以备咨询。” 此言一出,麋威尚未表态,身后的马忠却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马忠对众人道: “孟公不愧是议郎,口才着实了得!” “诸君不知道吧?先前孟公欲效仿其父,贿赂宫中黄门令,以谋一个护军的差遣。” “殊不知陛下雄略远非灵帝可比,我朝更无昔日十常侍之说。” “孟公此举非但没能如愿,反而吃了落挂,罚俸半年。” “此番与其说是从驾,不如说是陛下故意将其带在身边,免得他又在宫城之间惹是生非!” 马忠说的这事,正是孟达之父孟佗的故事。 昔年孟佗为了谋求凉州刺史之位,倾尽家财巴结宦官。 又送给中常侍张让一斛珍贵的蒲桃(葡萄)酒。 最终如愿以偿。 以至于被后世的苏轼嘲讽为“一斗得凉州”。 家丑重提,孟达顿时黑脸,作势便走。 麋威立即上前挽留。 孟达恼道:“监军也要羞辱我吗?” 麋威摇头,认真道: “我只是想打听一下,如今西域的蒲桃酒,一斛值多少钱,何处可沽酒?” 孟达只道麋威果然在羞辱自己,怒极反笑: “自建安年间,凉州大乱,西域商道多已不通。” “足下若想品尝西域珍酿,只怕要到长安公卿的家中酒窖去寻,寻常坊市是沽不到的!” 言罢甩袖而去。 而麋威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便懒得再管他。 倒是关兴跟从麋威日久,多多少少了解他的想法,好奇道: “师善莫非想仿照在东三郡和南中的做法,重开西域旧道?” 麋威摆手道: “西域地广万里,我哪有这种能耐?” “不过是想借此了解一下雍凉之间的道路状况而已。” “毕竟这次北上能否成功,关键便在于曹魏东西两头的大军能不能及时来搅局。” “要我说,谁能查清楚此事,别说拿下一个护军的差遣,位列九卿也不在话下。” “这不比一斛蒲桃酒值钱多了?” 言罢,与麾下众将一同嬉笑而去。 而另一面,实际上并未走远的孟达,目光陡然一亮。 说实话,他眼馋“护军”之职已经很久了。 入蜀之后,他全程见证了季汉立国的过程。 早已经熟悉新的制度。 且说,刘备虽然已经称帝。 但禁中护卫,依旧沿用军阀时代的护军、领军,监军那一套。 中军和禁卫常常混为一谈。 诸如后汉传统的北军五校,光禄勋名下的五官、左、右、虎贲、羽林等中郎将和郎官。 反而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往往是用作勋贵的加官,并无实际统领。 包括麋威等人的三都尉,也是这种性质。 只不过麋威本人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劳。 所以额外捞了一个监军的差遣。 反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武将。 正因此,别看赵云、吴懿只是杂号将军。 黄权、陈到更只是无号的偏将军。 一旦中军出征。 这些拥有护、领、监等差遣的将领,随时能转为大督或者某某督。 成为实际上的中军统兵大将。 所以孟达才不顾一切也要抓住这次北上的机会。 且不提孟达如何被某人一语惊醒,再图振作。 只说刘备集结完大军,便即刻挥师北上。 具体来说,就是走石牛道往梓潼方向走。 这段路虽然不是全程水运,中途还要跨越河流。 但因汉中之战后,道路得到充分修缮,沿途加盖了大量亭驿。 所以非常适合大军行进。 很快,大军抵达梓潼郡治。 太守张翼早就备好足够辎重。 刘备勉励其一番,便马不停蹄继续北上。 其后北出剑阁,抵达西汉水的上游分叉口。 此地下游,就是张飞所屯守的巴西阆中。 而继续沿着石牛道往东北走,则能达到魏延所督的汉中。 正是一处连结四方的交通枢纽。 不过刘备这次要出陇右,不去汉中。 所以稍稍驻跸数日,分别给张飞、魏延甚至远在荆州的关羽发去信使,让各部外军谨慎防守,见机行事。 便开始兵分两路。 一路以假节骠骑将军领凉州牧马超为主将;护军讨逆将军督关中吴懿为副贰。 二将统兵合计万余人,从叉口西转白水、羌水一线。 最终抵达武都郡最西端的羌道。 在那里与南下的羌人各部会盟。 而刘备则自督余下大军,沿着西汉水溯游北上武都郡腹地,在下辩附近与南下的氐人各部会盟。 麋威自然是跟从天子车驾的。 进入武都地界后,眼前的景色豁然一改。 苍莽的巴山,清秀的蜀水,统统被抛在脑后。 取而代之,是越发高耸的峭壁,越发险急的深涧。 不少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只能沿着前人开凿的栈道谨慎前行。 有时遇到年久失修的地段,还得停下来现场伐木修路。 行进速度着实不理想。 但跟这些自然环境带来的障碍相比。 更大的麻烦来自于武都郡人烟稀少。 尽管按照原本历史,武都郡要一直到诸葛亮第三次北伐才被拿下。 可这不意味着在此之前,曹魏就实控了这片陇南区域。 因为早在汉中之战时期,曹操担心武都被刘备所得。 于是命令武都太守杨阜将本地的汉民、氐人内迁关中,合计万余户。 就连杨阜本人,也将郡治侨迁到关中扶风郡郡治槐里的西侧,另建一城,俗称“小槐里”。 这还没完。 后来曹操退出汉中,担心刘备趁机攻取武都。 便在雍州刺史张既的建议下,利诱武都氐人北上出居扶风、天水界。 前前后后,共迁走了五万余部落 自此之后,武都郡成了一片不亚于汉中的白地。 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 在这种地方行军,大军难以获得补给。 只能依靠后方河道往前输送军资。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诸葛亮北伐会如此艰难,总是缺兵少粮的原因。 那么回到眼下。 经过一段艰难的行军之后。 在入冬之前,刘备的天子车驾,所谓“黄屋左纛”,总算驶入了下辩城。 不出意外,郡城早已废置。 只有郡府还残存部分完好的房屋,临时充作刘备的“行在所”。 不过刘备这辈子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所以不以为意,立即遣斥候和信使北上,打听氐人各部到达了哪里。 很快,斥候南归。 却带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氐人突然拒绝南下下辩! (本章完) 第137章 惊弓之鸟 第137章 惊弓之鸟 麋威来到郡府行在所,众臣将正汇聚一堂,气氛沉重。 这次北上结盟,本质上是抓了曹魏东西不能相顾的一个时间窗口。 可不管是安定卢水胡还是凉州卢水胡。 包括那个实际上是山贼头子的冯翊豪帅郑甘。 都不可能是曹魏正规军的对手。 指不定冬天未过完,动乱就会平息。 等曹魏两边腾出手来,再想插足陇右,难度将倍增。 这时刘备指着何宗道: “卿为大鸿胪,氐人失约,有何说法?” 何宗忙道: “臣昨夜算了一卦,乾下而巽上,乃是‘小蓄’之卦。” “《彖》曰,密云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 “这说的便是,乌云密布却不下雨,阴盛而阳衰,时机尚未成熟,君子不宜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除了麋威的表情有点难绷,其他人再度陷入失望的状态。 没办法,这年代玄学就是这么流行。 麋威当初魂穿“加载”的时候,不还有蜀中大巫说他被邪祟附体? 虽然站在他的角度来说,倒也不完全错误…… 总之,何宗的意思很明确,建议刘备就此打住。 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然而刘备年已甲。 这次北上结盟,更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 到底还有没有下次机会,谁能保证? 终究意难平! 于是转向身边诸将。 而作为首席谋臣的黄权,当仁不让上前道: “臣也认为北疆敌情不明,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但,也正因敌情不明,所以更要加派斥候查探清楚,至少要知道氐人到底因何拒绝南下,再行决断。” “卿此为务实之言。”刘备点点头,又看向赵云。 赵云振甲道:“臣愿亲率轻骑北上,替陛下摸一摸氐人的底细!” “善!” 刘备又看向其余诸将。 但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麋威身上: “卿早在去年便断言雍凉必乱,如今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麋威心道,老刘装都不装了,看来是真急眼! 忙道:“臣认为诸公所言甚有道理。如今当以探清北情为先。在此之前,不过徒作猜想而已。” 刘备摆手道: “无妨,猜想就猜想,便是加派斥候,也总要分个主次方向不是?” 此言倒是有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于是稍作思量,道: “臣以为,氐人拒绝南下,无非是三个原因。” “一是苏则已经平定了凉州卢水胡诸部,而氐人畏惧其兵威,不敢再南下结盟。” “二是曹真、张郃已经平定了安定卢水胡,且作出出兵陇右的姿态,氐人同样畏惧。” 微微一顿,继续道: “若是第一条,应当即刻发信使通知马骠骑。” “一则谨防被苏则裹挟羌人所伏击,二则羌道距离凉州更近,方便探知那个方向的敌情。” “若是第二条,关中距离此地遥远,又有陇右数郡阻隔,只怕难以探清。” “何妨一边北上查探,一边通知汉中魏镇北出褒斜道刺探关中情势,并在必要时稍作牵制?” 刘备听得连连点头,但见麋威戛然而止,皱眉道: “第三个原因呢?” 麋威微微吸气,道: “这第三个原因,是臣根据过往经历臆想的,不足为凭,仅作补充。” “臣前日问孟议郎关于蒲桃酒的事,方知西域商道早在建安年间便断绝。” “陇右羌、氐各部杂居于山河之间,久不闻关内王事,恰如南中和东三郡。” 此言一出,站在人群角落里的孟达猛一哆嗦。 不过无人在意。 “这倒是让臣想起去年末行经上庸入蜀之时,曾有山民拦路。” “一问方知,其人久居世外,非但不知曹丕篡汉,甚至连曹操身故都不知,还以为孝愍皇帝尚在御极呢。” 说到这里,在场的聪明人纷纷反应过来。 黄权神色一振,道: “麋师善所言虽是臆测,但不无道理!” “毕竟雍凉卢水胡之乱乃是积年旧患,非一时三刻可平定。” “而曹氏曾大量屠戮氐人豪帅,彼辈早成了惊弓之鸟,或许因为曹军有所异动,误判了情势!” 有黄权发声支持,麋威的建议很快一致通过。 其后数日,斥候、信使四下奔走。 赵云更是亲率一部北上摸查。 而刘备作出决断之后,反而平复下来。 拉着麋威去观摩《西狭颂》石刻,还特意将碑文抄写下来。 数日后,刘备尽兴而归,而各方斥候也将情报汇聚到下辨。 结果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原来氐人果然是误判了情势,所以拒绝南下。 但这个误判,跟雍凉两个方向的曹魏大军无关。 而是因为隶属雍州的陇右四郡,也即陇西、南安、天水、广魏。 官府忽有征发的动作。 而这次征发,说起来还跟马超这次北上羌道有关。 是的,马超虽然跟刘备同时出发。 但因为兵马少,加上那一路地势稍平坦一些,所以更快抵达目的地。 然后因为马超在羌人中威望无双,加上凉州卢水胡与曹魏的宿怨,会盟一举成功,声势大壮。 据说护羌校尉苏则担心被马超和卢水胡前后夹击,已经退守至金城以东。 乃是图一个保存实力,以待将来的意思。 陇右四郡的突然征发,都是为了支援苏则。 据说这次突然征发,乃是曹丕新任命的凉州刺史张既所为。 其人去年就曾西出凉州,协助苏则平定凉乱。 简而言之。 因为马超会盟羌人太成功。 间接导致了刘备这边会盟氐人遭遇挫折! 得知前因后果,行在所上下几乎失声了半天。 当然,这事肯定不能怪马超。 人家分明立下大功呢! 所以刘备很快有了新决断。 一是遣使嘉奖马超和吴懿,并给二人临阵专断之权。 看看能不能在苏则那边咬一块肉下来,以进一步削弱曹魏在凉州的军事力量。 二是再次派遣使者去见氐人各部,给他们好好“科普”一下天下形势,不要老是自己吓自己。 各路信使再次出发。 而刘备则再次拉着麋威在下辨周边四处游荡。 这次是去考察荒废的农田,看看将来能不能利用起来。 很快,去见氐人各部的使者传信归来。 氐人同意继续会盟。 但会盟地点要北移祁山以西,南安和天水交界附近的氐道。 说实话,这个要求就有些过分了。 因为那两郡不同于已经废弃的武都,至今仍在曹魏的实控之下。 只要刘备的“黄屋左纛”出现在那里,曹魏必然全境震动。 那时不管是凉州的苏则,还是关中的曹真张郃。 都会丢下各自当面的卢水胡,不顾一切赶来陇右抵御刘备! 甚至曹丕本人都可能会从洛阳移驾至长安坐镇指挥。 搞不好,这会演变成一场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国战! (本章完) 第138章 惟争一口气 第138章 惟争一口气 氐人这要求无疑有些强人所难。 行在所上上下下一时义愤填膺,斥责氐人各部头人言而无信。 就连老成持重的几位,如黄权,也都没有好脸色。 反倒是最近带着麋威四处游荡的刘备,此时反而保持了镇定。 拉着麋威给众人念诵了一遍《西狭颂》,才道: “众卿可知朕为何非要与氐人结盟?” 见众人面面相觑,又道: “那朕换个问法,为何李翕当年要在西狭峡谷中修栈道呢?” 此言一出,几位年长有见识都纷纷反应过来,却并未急着回答。 刘备点名关兴:“安国,你来说说看。” 关兴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麋威。 结果麋威眼观鼻鼻观心。 只能强答道:“修道是为了南北商旅畅通。” 刘备:“然后呢?” 关兴尴尬地低下头。 刘备又看向马岱。 马岱:“为了便于归附羌、氐?” 刘备目光稍亮,追问:“到底是羌还是氐?” 马岱也尴尬地低下头。 其后刘备又依次询问年轻的将领。 包括麋威麾下的王平和马忠。 除了马忠坚定回答是以归化氐人为主,稍有亮点 其余人的回答大同小异。 而马忠虽然答了氐人,却并不能说出所以然。 只是因为这次结盟的对象是氐人,所以倒推出结论。 纯属机灵鬼。 刘备问了一圈,才转向麋威道: “卿跟诸君说一说,为何朕更看重氐人吧。” 竟是直接默认麋威知道答案。 便见麋威道: “羌氐虽然同为胡类,但习性却不大相同。” “羌人以游牧为生,驱牛羊,逐水草,迥异于中原。” “氐人则多务稼穑,四时耕耘,与汉家子大同小异。” “所以结盟羌人,虽可得其马羊和控弦之士,却难以归化其民,充实边郡。” “强行内迁,反留后患。” “而氐人因习性相似,易于内附。久而久之,便与汉儿一般无二了。利大于弊。” 实际上,曹操和杨阜当年迁移的武都士民,相当一部分都是务农的氐人。 这时,站在角落里的孟达忽然开声: “师善怎知氐人多务稼穑?莫非你也曾游历陇右?” 麋威道:“虽未曾游历陇右,却在近日追随陛下考察田野,看到大量抛荒的粟田、麦田。” “这些田地的故主,有些是汉儿,有些是氐人……这是从乡舍残留的服饰、器具来判断的。” “由此可见,昔年居于武都的士民,不分汉氐,皆有种植粟、麦的风俗。” 说着,麋威举起手中抄写的石刻碑文: “所以《西狭颂》才写:百姓有蓄,粟麦五钱。” “这是因为本地百姓广泛种植粟麦,所以年景好的时候,谷价就低贱了。” 众小将望着麋威手中竹简,各自思忖,久久无声。 而早就猜到答案的孟达,望着麋威鹤立鸡群的身影。 暗暗吐了一口浊气。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刘备道: “正如师善所言。” “氐人习性类汉,若能归化其类,则汉中、武都皆可得充实。来日不管是抵御北寇,还是兴师北伐,都大有裨益。” 又慨叹道: “朕与曹氏相争二十年,争的是容身基宇,是汉室神器,是天下人心。” “但归根结底,争的就是一口气!” “这口气不争下来,朕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此言一出,众皆轰然下拜,口称万死。 刘备让众人平身,道: “近日观河山壮丽,有所感慨,故与众卿共勉。” “但煌煌大言,不能解足下之困。” “到底如何回应氐人所求,众卿还是要仔细议一议!” 黄权等老臣宿将刚刚已经猜到刘备心意。 各自考量片刻,都有了想法。 于是各抒己见。 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 给氐人划出了一道底线。 刘备可以继续北上结盟。 但最北只能到祁山以南的西汉水上游流域。 这个位置虽然已经进入了敌境,却依然处于祁山通道附近,便于随时南撤。 而这个位置距离氐人提出的氐道并不算远。 若诚心来结盟,应该不介意多走这几步路。 若还推三阻四,那只能认为那群氐人豪帅居心叵测了。 当然,这终究是当朝天子躬身犯险,所以必要的防备不能少。 除了羌道的马超和吴懿要临机决断之外,汉中的魏延也要正式北上褒斜道屯兵,做好随时出关中牵制曹真张郃主力的准备。 而在武都身后。 巴西的张飞,梓潼的张翼。 也都要厉兵秣马,随时北上支援。 简而言之,为了避免过早陷入汉魏全面战争。 眼下反而要朝着全面战争的方向来做好第二手准备。 正是兵法所言的“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随着又一批信使四下出动。 一时间。 益州上下轰然响应,如临大敌。 …… 金城郡,自前汉昭帝时便是凉州重镇。 其境内是数条河流交汇之处。 北经大河上河套。 南经洮水通陇右。 往西便是著名的河西走廊。 哪怕在建安年间,中原混战,此地也依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说今时与往日有何不同。 便是郡治从中心区域的允吾县东移到最边上的榆中。 原因也是一看就懂。 因为榆中距离羌胡聚集地更远,而距离陇右和关中更近。 能更快获得后方增援。 这日,金城太守领护羌校尉,苏则苏文师,早早出城,迎接一支远道而来的援兵。 不多时,一个仪表出众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苏则迫不及待,直接打马上去。 “张使君,可算把你盼来了!” 来者正是曹丕新任命的凉州刺史,张既张德容。 “去年我便说,邹岐庸碌无能,凉州的将来,还得看足下这位真英雄!” “如今一年过去,果不其然!” 张既下马执礼道: “去年讨羌贼,全赖苏府君和郝(昭)、魏(平)几位将军奋勇杀敌。” “既只是为府君张扬声势而已,怎当得起英雄一说?” “论英雄,当以府君为首。” 苏则哈哈大笑,道: “那就当我与你英雄识英雄吧!” 旋即笑意一敛: “使君!德容!如今贼势如火,我已独木难支,是真盼你来!” 张既神情紧随一肃: “我沿途征发各郡,发现羌氐各部多有不从,一打听方知刘备马超北上,所以快马加鞭赶来……却不知今年凉州是何情形?” 苏则叹气道: “若只是去年那般羌贼作乱,倒也无妨。我最担心的还是蜀贼!” “偏偏金城与关中隔山阻水,互相支援不便。” “陇右尚有渭、汧可通。一过了陇西郡,便是真正的化外之地!” “我在这里待久了,感觉自己快要变成胡戎了!” (本章完) 第139章 祁山连营 第139章 祁山连营 张既知道苏则是个直性子,只是莞尔。 苏则嗟叹几句,问道: “我前日才看到关中邸抄,说月前那左冯翊郑甘降而复叛,还裹挟了安定卢水胡。” “使君是高陵人,与那郑甘同郡,可知其人能耐?” “贪得无厌的毛贼而已,不足挂齿!”张既斩钉截铁。 “朝廷已命镇西将军(曹真)和左将军(张郃)等宿将入冯翊平叛,不日即克!” 见苏则总算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张既才提醒道: “去年陛下登极改元,左冯翊已经更名冯翊郡,高陵为避讳武皇帝(曹操)陵寝,亦更名高陆。” “府君为一方大牧,万民表率,当谨言慎行,还望察之!” 苏则哑然失笑,连连告歉。 又自嘲了几句果然成了胡戎。 然后蓦地想起一事,道: “说起来,先前听闻汉兴郡因其名‘汉兴’二字不妥当,将撤并入扶风郡。” “汉兴太守游楚游仲允,本是使君举荐于朝廷。却不知撤郡之后,其人迁调何方?” 张既答道: “游仲允将出守陇西,正是金城背后!” 苏则蹙眉: “不知我这个‘背后’,是否可靠?” 张既颔首道: “游仲允虽然不治学问,喜好音乐博戏。但为人慷慨而不失大节,能得众心,当能守好陇西!” 苏则闻言,眉头稍展。 转而道: “有府君这批援军,金城应该能守住了。” 张既听出他潜台词,心中一紧: “河西数郡竟已不能守了吗?” 苏则摇头: “非是不能守,而是欲守河西,必先保陇右!” 张既低头略一思索,目光陡然一亮。 抬起头,正与苏则四目相对。 张既:“射人射马?” 苏则:“擒贼擒王!” …… “为何擒贼先擒王?剖其心,挖其腹也!” 祁山南麓的一处将台上,刘备剑指西汉水上源,意气风发。 “非是朕不自量力。” “但此番西和诸戎能不能克尽全功,还真要看朕的黄屋左纛能不能震慑雍凉。” “不但要慑服诸戎,更要震退曹魏。” “若能当着诸戎的面,击败魏军,那比封一千个荫官,赏一万匹蜀锦,赠十万斛粮谷都要管用!” 此言一出,一将振甲上前道: “末将愿为陛下前部督,攻城略地!”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中军将领冯习冯休元。 这位虽然资历不如赵云,却是来自荆州南郡的猛将。 照后世某些地域论爱好者的说法,属于刘备中军系统里的荆州派将领。 有了冯习带头,各将不管是何来历,都纷纷上前请战。 除了赵云、黄权,以及负责侍卫的麋威所部。 刘备见此情状,大赞诸将勇武,军心可用。 但回头语气一肃,半是安抚,半是提醒道: “朕非是要贸然出击。” “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朕意,就以祁山为界,沿西汉水两岸布防。” “诸将各督一部,修筑堡垒,连营自保。” “一则展示军威,二则不使敌有机可乘。” “至于要不要出击,且看北寇如何反应,相机决断!” 众将轰然领命。 刘备又对麋威道: “监军麋威,别督一部,负责摸查地形和敌军据点,并监督诸将连营布防!” 麋威刚刚听到“连营”一词还有点恍惚,此时连忙应声。 其实刘备这意图,跟他仲夏时节在旄牛夷“王宫”前大练兵是一个意思。 主打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毕竟这次主要目标是“西和诸戎”。 正该适度展示“汉家天威”。 而这种肉眼可见的庞大营盘,鼎盛军容。 就是一种代价最小,效用最大的展示方式。 刘备又问道: “你部人马是否胜任?是否需要另外调兵?” 麋威想了想,照实道: “臣麾下虽然有两队善于刺探敌情的骑士,但多是武陵荆蛮,不熟悉陇右风土人情。” “唯有马岱部曲尚算熟悉。” “然则要四出侦查,不可不分兵,而马岱部曲不多,怕是不够用,还需更多向导。” 刘备颔首道: “这样,孟起曾替朕招降了不少羌骑,你自去挑两曲精悍的,充入你部曲。” 麋威闻言大喜:“唯!” …… 接下来数日。 麋威或是在西汉水两岸巡逻,监督诸将扎营。 或是分兵北上祁山以北,查探敌境内的各处要隘。 随着地图渐渐成型,他发现了一些与前世“历史”的区别。 比如著名的“祁山堡”。 此时实际上只是一个微型的军寨。 与其说是防守堡垒,不如说是用来预警的岗哨。 麋威派人潜伏四周,一轮突袭,便轻松拿下。 守军甚至没来得及点燃烽烟。 类似的情形还有很多。 用麋威自己的话来总结,就是这一时期陇右地区还没有彻底军事化。 毕竟汉中之战过去没几年,不管刘还是曹,都处于养精蓄锐的阶段。 根本没来得及经略陇右地区。 人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跟后来诸葛亮北伐,甚至姜维北伐,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推而广之。 凉州甚至雍州关内,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任何大型的建设,都是先有需求,再有征发。 在诸葛亮一伐“关中响震”之前,谁能想到“蜀贼”居然真有断绝陇右的可怕能量? 当然了,养精蓄锐是双方都在做的。 曹丕暂时无力加强陇右的军事化程度,刘备也不见得有断绝陇右的底气。 眼下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将来的大战作铺垫而已。 先把人口充实起来,提升战争潜力,才是当前的王道。 总之,一旬过后。 麋威顺利完成了任务,得到刘备嘉奖。 而随着冬季来临,南下的氐人也终于有了消息。 先是两支千人规模的氐人陆续到达祁山大营。 这两部不但头人来结盟,根本就是举族拖家带口南下归附。 刘备自然大喜,当场封官,大加奖赏。 又命大鸿胪何宗带领两部的族人南下武都福地安置。 乃是要尽快将肉吃到肚子里。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部氐人部落。 但除了一部约莫三四百人的举族南附,其他都只是头人来结盟。 乃是存了一点观望姿态。 刘备并不催促,只告在结盟的时候,当众宣布,先南附的可以优先挑选良田,并可免去一年徭课。 来晚了就只能吃剩饭了。 各部头人这才终于动心,纷纷往自家传信。 这之后,又有数部距离近的陆续南投。 眼看武都郡恢复一点生机,此行即将满载而归。 这日,有一部苻姓的氐部来投,约莫两百余人。 但其头人苻健却坚称其部本有千余人。 只因行经冀县以南的山谷时,忽而遭到一支魏军袭击,被掳走了大部分族人。 噗通。 苻健当众跪拜,对刘备声泪俱下道: “小民所部本是武都氐人,当初被曹氏刺史张既利诱北上,但无一日不想返回故土。” “此番本欲趁势归附陛下,却不料遭此横祸,还望陛下替我主持公道!” (本章完) 第140章 示于东而击于西 第140章 示于东而击于西 魏军突然出击,让已经有了归意的祁山行在上下骤然紧张了起来。 这种紧张又分两个层面。 一是,沉寂了半冬的魏军,忽然出手,是否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军事行动? 若是,那除了袭击苻氏这一部外,还出动了多少兵马? 兵马又是从哪个方向来? 二是,苻健这一部是南附途中被截击的,于情于理,刘备都应该替他找回场子。 否则将来谁还敢南下归附? 君不见闻悉苻氏的遭遇后,有几部族人尚在途中的氐部头人,当场就改了脸色,露出惶恐猥琐之态? “魏军近日可有异常?” 刘备看向麋威。 麋威上前道: “臣所部近日侦查不断,并未发现魏军有异常调度,反而因为臣部兵马破了几处营寨,有往北收缩的迹象。” “那就怪了。”刘备蹙眉道。 “一面往北收缩,一面南下出击,魏军意欲何为?” “陛下,臣有一计,既可向诸戎展示朝廷威仪,又可探清魏军虚实!”黄权忽而开声道。 刘备轻笑道:“朕就知公衡必有妙计,说来!” 黄权走到麋威命人绘制的地图上,指着祁山以北的两座城,道: “卤城,西县,祁山北道关隘所在。” “二城一旦有失,则冀县便要直面我军兵锋。” “朕知卿的意思了。”刘备了然道。 “发兵佯攻此二城,若二城抵抗坚决,说明彼辈早已厉兵秣马,蓄谋一击,后续应当从长计议。” “反之,则说明这路魏军只是偶尔为之,未必有大行动,那正好替苻氏报仇!” 旋即便准备亲自率军北上,攻占二城。 但尚未开始调度,马岱忽然匆匆而入,将一份军报交给麋威。 麋威当场展开查看。 作为刘备的“侍中”,他本来就有处理机密文件的权限,帮刘备汇总梳理。 刘备:“师善,出了何事?” 麋威挑重点答道: “是马骠骑和魏镇北的急报,二将均发现各自方向的魏军有异动。” “马骠骑打算北上临洮,摸一摸陇西郡,以试探苏则、张既的动向。” “魏镇北也打算出兵斜谷,去会一会渭南的魏军,以作必要牵制。” 话音一落,黄权面色微变: “陛下,须慎防冀县魏军故意引诱车驾北上!” 众人闻言,也是面色一变,纷纷看向刘备。 擒贼擒王,剖心挖腹。 对于季汉来说,这心腹所在,不正是刘备本人? 刘备怔然片刻,轻叹道: “若如此,只怕要让诸戎豪帅失望了!” “倒也未必!”麋威忽然开声道。 “臣以为可以继续按照黄公建议发兵攻打西、卤二城。” “只是后续应对方式要反过来。” 见众人纷纷好奇看来,他接着道: “若二城抵抗坚决,则说明是本地魏军在固守待援。” “若如此,正该发兵急攻,抢在东西援军到来前,为更多氐人打开南下的通道。” “必要时,甚至可以兵围冀城!” “反之,则说明魏军故意诱敌深入,即便能得二城,后续为了引诱我军北上,还会骚扰南下的氐人。” “那时我军若继续北上,有危险。不上,则有损朝廷威望。” “如此,还不如见好就收,车驾南归。”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亮目。 黄权更是抚掌大赞。 本就有意请战的各将,再度踊跃起来。 这时,久不作声的孟达,忽而道: “陛下,臣先考曾为灵帝所命的凉州刺史,彼时凉州地界包括如今的陇右数郡。” “不少先考故吏的子侄辈或仍在郡县任职,臣自请去劝降!” 刘备闻言,稍稍迟疑,才道:“试试吧。” 孟达大喜过望。 …… 扶风郡,陈仓渡头。 前汉兴太守,即将赴任陇西的游楚,正蹲坐在胡床上。 与送行的友人玩一种名为“樗蒲”[chu pu]的游戏。 樗蒲的核心玩法就是投掷五枚黑白双色的木片(类似骰子)。 或是直接比较双方投掷结果的优劣。 或是根据这个结果,在棋盘上行棋。 所以这种游戏又被称为“五木”。 此时游戏到了最后关头。 游楚手握木杯,将五枚骰子摇得咔咔作响。 一边摇一边高呼“卢、卢、卢”。 啪! 游楚按下木杯,揭开。 五枚骰子,全都是黑色一面朝上。 正是投掷结果里最好的一种,称为“卢”。 “果然是卢!王采,王采!哈哈哈哈哈……” 游楚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围着胡床转圈。 兴奋得像个乡野顽童。 友人又好笑,又无奈道: “府君即将赴任西去,何故还沉迷博戏,迟迟不肯登船?” 游楚理直气壮道: “正是因为去陇西后再无人陪我行此戏,所以才要离开前尽兴啊!” 友人不解: “樗蒲的戏法,可简可繁。” “若不加入马(棋子),矢(筹码),只投掷五木,便是目不识丁的乡夫都能学会,怎会无人与府君游戏呢?” “因为今后河西、陇右怕是再无宁日了啊!”游楚一边收拾戏具,一边摇头叹气。 “陇西为陇右门户,岂能独善其身?” 友人闻言一惊: “朝廷不是任命张德容接任凉州刺史了吗?难道此公不足以安定一方?” 游楚道: “我不是怀疑张公的能耐。” “事实上,我愿意出守陇西郡,还不是因为得知张公将出抚河西?” “我所虑者,是蜀贼!” “其远者,是刘备;其近者,是魏延!” 友人了然。 却更是不解: “曹镇西已经调遣左将军南下阻击魏延,听闻接替张公任雍州刺史的郭淮郭伯济,也是个智勇双全的大将。” “有这些能臣干将,何愁区区魏延不能平?” 闻得此言,游楚停下收拾,抬头道: “我且问你,朝廷兵多,还是魏延兵多?” 友人不假思索: “当然是朝廷兵多!” 游楚又问: “是关中钱粮多,还是汉中钱粮多?” 友人:“当然是关中!” 游楚摊手道: “魏延兵寡而粮少,汉中根基不稳,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 “明知不可为而强为,难道不是因为别有图谋?” 友人: “我懂了。” “蜀贼这是欲取西疆,故让魏延示之以东!” “可不正是示于东而击于西嘛!” 游楚重重一叹,啪地一下将好不容易投出来的“卢”扫进了木杯里。 “这‘卢’我就不收你压的钱了,就当为我出守陇西讨一个好彩头吧!” 旋即拜别友人,转身登船。 但船桨刚刚划动。 下游方向便出现了一支水路并行的军队,正溯游缓缓西来。 一面“郭”字将旗迎风猎猎,分外显眼 游楚目光大亮,冲到船边,对岸边尚未离开的友人大呼道: “看到没,我把‘卢’呼来了!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141章 平取河西的战机 第141章 平取河西的战机 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前,刘备的黄屋左纛终于进了西县。 攻坚的过程乏善可陈。 不外乎是起垒台,造井阑,然后填平壕沟,士兵蚁附而上。 如果说过程中有什么亮点。 那就是孟达在围城的间隙,孤身前去北边诱降天水郡治冀城。 哪知诱降不成,反被一个叫“姜维”的小将追杀了好几十里地,差点回不来。 最后是赵云闻讯前去救人,才捡回一条命。 是的,孟达并没能凭借其父旧部策反陇右任何一座城。 而那个叫姜维的小将同样没有听到刘备使者的名号,就立即弃魏归汉。 对此,麋威并没有感到多少失望。 反而因此对陇右的局势看得更明白一点。 总之,随着祁山以北两座重要的据点被拿下。 此时祁山以北,冀县以南的敌情终于清晰。 金城、关中方向的魏军根本未曾到达。 甚至都没有出兵来支援的迹象。 先前袭击氐人,纯是冀县地方守军所为。 此时随着汉军占据了西县,已经收缩回郡城,固守待援。 对此,刘备自然不客气,立即命赵云、冯习各督一部人马,北上盯着渭水南滨的冀城和上邽。 给南迁的氐人各部创造一条至少看起来足够安全的通道。 又遣使去冀城,要求对方交还苻健的族人,否则便要攻城。 当然,攻城是不可能攻城的。 不过是故作强硬姿态,以安抚人心而已。 但该说不说,刘备的威名自汉中之战后,还是挺有震慑力的。 对方很快答应将俘虏分批送还。 但同时要求刘备撤兵。 退十里就送还一批。 而刘备当然不能说退就退。 起码要等南迁的氐人走得七七八八再说。 所以双方很快陷入了扯皮中。 而就在此时。 马超吴懿那边突然传来捷报。 说在临洮以北的河谷击败了苏则派遣南下的一部人马。 继而从俘虏口中得知。 苏则打算退保陇右,于是留张既守榆中,自领万余兵马南下狄道。 不料马超吴懿来的比他预计更快。 经此一败,苏则本部剩余兵力已经不足八千。 马超已经联络了一部羌人去截断狄道和榆中之间的道路。 他和吴懿则继续北上急袭,尽可能咬住苏则部。 同时建议刘备西来合兵,以优势兵力围歼苏则于狄道。 一旦能覆灭苏则,不但能极大打击凉州魏军士气。 而且短时间内,凉州就只剩下张既一支孤军。 平取河西指日可待! 冬雪纷纷,行在上下,一时间人人面红耳赤,浑身冒汗。 这事当然是要激动的! 河西地区不但是传统的养马地。 更有道路通往西域,足以殖货自肥。 而即便不考虑这些,只要能拿下河西。 那季汉就能反过来对陇右、对关中形成包夹之势。 当然,风险不是没有的。 最直观一个,如果刘备主力转去河西,那关中出来的曹军怎么防备? 即便关中兵不来,当面不是还有天水、广魏等郡的地方兵吗? 一旦露出当面空挡,敌军趁势南下武都。 那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而且河西地区并不是一打下来就能立即提供源源不断兵员、马匹、财货的。 苏则张既为什么无奈退出金城? 还不是因为河西那地乱了好多年,不服王化好多年,已经成为了中原政权的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事不是单靠马超的个人声望就能解决的。 也不是靠超规格赏赐就能解决。 解决的关键,还是要重建“法度”。 而这个过程,很可能要以十年为周期。 这一点,不管谁来治理凉州,都一样。 即便不考虑那么长远,纯以军事计算。 后续击败魏军凉州主力后,依然需要费相当时间、兵力去逐一收复各郡各县。 这绝非一年半载可以完成。 换言之,一旦战略重心转向河西。 那至少明年之内,陇右这边的投入就会相应减少。 河西还是陇右,如何权衡得失,成了行在上下激烈讨论的话题。 但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再怎么激烈的讨论,总要有一个结果。 最终刘备决定。 与马超合兵,平取河西! 大方向定下,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防守陇右的问题。 黄权分析道: “祁山以北,临近渭水,关中曹军易于西出,而益州我军却不易北上,利于敌而不利于我。” “唯有山南西汉水通道,双方支援的难度大致相当。” “若今后武都恢复元气,未尝不能再北出祁山,争夺陇右。” “故此,臣建议当遣一员虎将镇守祁山大营,掩护武都。” “同时调遣巴西或梓潼的兵马北上武都,以防不测。” 刘备连连点头,又问道: “卿以为若分兵留守,当留多少兵?” 黄权道: “若以稳妥计,当有五千,最少不能低于三千。” “三千到五千……”刘备轻轻皱眉。 似在计算自己能带多少兵马去攻略河西。 片刻后,他凝目看向赵云: “子龙,若朕给你留三千兵,你能替孤死守祁山吗?” 赵云立即上前道: “臣不畏死!但关乎国事,不敢托大!” “若陛下能在春水化冻前覆灭苏、张两部,三千兵足以稳守!” “若不能,臣只能一死以报陛下了!” 此言一出,自刘备以下,无不动容。 当然,赵云并非只有忠勇。 他特意强调河流春日化冻这个条件。 明显就是考虑到关中魏军主力西出陇右的可能性。 这正是刘备西行最大顾虑所在。 刘备又看向麋威: “卿有何说法?” 麋威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机搞得心荡神摇。 他之前确实有火中取栗的构想。 只是没想到这“栗”这么大,这么诱人。 竟然是整片河西养马地! 此时思忖了大半天,心中有了计较。 便道: “魏征北自斜谷出渭南,是对关中的第一道牵制。” “后续张车骑抵达武都,自故道出散关,望陈仓,是第二道。” “昔年陛下力争汉中,不就是图蜀道进可攻退可守?虽力未及窥伺秦川,但只是牵制,总有办法” “若还不够,何妨让大将军(关羽)自南乡溯丹水北上,威慑武关?” 微微一顿,又道: “故此,臣以为此战关键,不在关中敌援,而在于王师能不能尽快平定凉州。” “而要尽快平定凉州,一在于能否迅速攻灭苏则张既,二在于能否迅速分定郡县。” “二者又是相辅相成的。” “苏、张一灭,各郡失去主心骨,足可压服。” “各郡分定,则苏、张失去外援,其势难张,亦更易攻灭。” “卿此言透彻!”刘备微微点头。 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黄权为前部督,冯习为中部督,张南为后部督,麋威为监军,三军齐发,直趋狄道!” “又以赵云为祁山督,统兵三千,北拒曹魏,南掩氐部!” “又令张飞督军北上下辨,许专断之权!” “给荆州也发信……” 一条条军令随着信使快马如流水般发下。 一时间。 以天子行在所为中心。 整个季汉中军数万大军,如神龙摆尾,猛然翻身西扑! (本章完) 第142章 放手一搏 第142章 放手一搏 数日后,刘备中军抵达了冀县以西的渭水南滨。 而前军黄权部更是已经攻下天水郡最西侧的洛门。 也是渭水南滨的重要据点。 实际上,陇右数郡跟陇左的关中虽然隔着陇山山脉,看似被分割成两个地理单元。 但因中间有一条渭水贯通东西,所以依然保持了一定的连通性。 这也是为何去年曹丕重置凉州时(汉末曾废置),特意将陇右保留在雍州的缘故。 正是以渭水流域为纽带,萦系陇右,继而西扼凉州。 那么回到眼下,刘备以急袭姿态去狄道参与围攻苏则,当然是哪条路最近走哪条。 话虽如此,毕竟是数万大军长途奔袭。 后勤一个跟不上,奔袭就会变成笑话。 所以又特意在冀县西南方的朱围山中,临时设置了一处行营。 用于囤积辎重,并作大军后继。 后军督张南负责驻守。 这日,麋威以监军身份巡经此地,调运粮秣。 赵云忽然发来急报。 说曹魏雍州刺史郭淮,忽然自陈仓、临渭一线的渭水河谷穿越陇山。 前部已经抵达冀县东南重镇,上邽。 目前还不知郭淮部兵力多寡。 赵云询问刘备是否依然西袭。 若是,那么他是否要继续扼守西县、卤城一带。 因为万一郭淮南下夺回此二城,则祁山大营与刘备本部的联系将会被魏军切断。 一旦如此,则刘备除非成功抵达狄道与马超吴懿合兵,否则便会前后失据。 闻得此迅,麋威连晡食都顾不上吃,连夜赶回刘备的中军大营。 结果等他见到刘备时。 前军黄权又从洛门传回急报。 说斥候在渭北深处的山沟之中,发现了疑似曹魏凉州刺史张既的大军。 两边消息一迭加。 行在所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东西两支曹魏援军,迟不来早不来。 偏偏在刘备北上之后齐齐抵达。 莫不是早就约好的? 这么一看,先前冀县守军主动退让,就更显得可疑了。 当然,疑点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刘备决定西转,虽然不是完全不能预料,但毕竟还是偶然性居多。 张既自凉州方向而来,或能猜到。 但关中来的郭淮又怎么说? 又比如说,两支敌援军的兵力目前都还未打探清楚。 而兵力的多寡,直接决定对方是来伏击刘备,还是单纯来保卫陇右。 须知,刘备本部,扣除赵云留守祁山的三千兵,依然接近三万。 这还没算先前陆续来投的氐人青壮。 不是魏军想包饺子就能包住的。 可偏偏因为是突袭行军,最讲求一个兵贵神速。 必须尽快下决断。 而就在刘备陷入进退两难之际。 氐人豪帅苻健忽然求见。 “卿的意思是,张既不是主动从榆中来救援陇右,而是因不敌凉州诸帅,败退下来的?” 刘备死死盯着苻健,目光凌厉得像是要噬人。 苻健哪敢与他对视,低头急应道: “臣等受陛下厚恩,得以救回部分族人,岂敢不思图报?” “此事确实是我族人冒死从冀县打听而来的,说张既已经遣使渡河来召见当地豪族!” 刘备闻言霍然而起,绕着地图来回踱步。 片刻后,转向麋威道: “卿怎么看?” 麋威反问: “陛下认为自榆中出发,去狄道更近还是来此地更近?” 刘备闻言呼吸一滞,道: “所以张既果然是败退,故无法与邻近的苏则汇合,只能远遁渭北山沟之中,以躲避羌骑追击?” 麋威谨慎道:“臣以为败退或是救援,各占一半。” “苏张二人既然分兵,说明他们既不想彻底放弃河西,又不想丢失陇右。” “但随着马骠骑联合羌人堵住了苏则退路,张既不得不在二者之间有所抉择。” “或是为了救援苏则,但路上不幸被羌骑所败,最终辗转来到此地。” “或是一开始就舍河西保陇右,但为了避免碰上羌骑,选择行走于渭北的山沟之间。” “又或者,他真的与关中有约定,远途来伏击车驾……可那又如何呢?” “现在的情形是。” “随着张既远道而来,狄道、榆中,包括整片河西养马地,只剩下苏则这一支堪战的魏军了!” “哪怕真的是魏军诱饵,只要王师抢先覆灭苏则部,那短期内,无人能阻止陛下鲸吞凉州!” 听到“凉州”二字。 刘备呼吸猛然粗重。 虎目死死瞪着麋威。 麋威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因为他知道老刘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佞臣。 甚至也不是一个替他分析规划的谋臣。 而是一个给他鼓劲打气,坚定决心的队友。 也就是麋威实在写不出十胜十败那种雄文,不然他都想即席挥毫,名垂青史。 那日老刘在祁山下说自己这辈子争的就是一口气。 而眼下,正到了为这口气放手一搏的关键时刻! 就算是诱饵,也得吞下去! 片刻后,刘备稍稍平复下来,道: “郭淮又如何?” 麋威指着地图上的关中区域,道: “自古以来,陇左出兵陇右,有两条道路。” “一是走陈仓至临渭一线的渭水河谷。” “二是自陈仓北转汧水,经隃麋、汧县,翻过陇阪最平缓的一段,再从街亭南下。” “只算路程,走渭水一线更近。” “然则渭水行经陇山这一段,峭壁深涧,道路狭窄,不利于大军通行。” “反倒是汧水河谷虽然绕远,道路却平坦得多,利于大军出陇右。” 听到这里,刘备已经明白麋威的意思。 郭淮既然选择走“狭道”,说明其部兵马不会太多。 这又能进一步说明,关中曹魏大军确实被冯翊山贼、安定卢水胡、出斜谷的魏延等等因素所牵制。 那么赵云只要谨慎些,未必守不住祁山。 “至于朕。”刘备握紧拳头。 “正该倾尽全力往西一击!” 嚯! 拳头挥出,再不回头。 刘备立即回信赵云,让他以保全祁山以南为重。 至于何时弃守西、卤二城,自行相机决断。 必要时,祁山大营都可以不要。 又特意将天子的黄屋左纛留在张南的后部,转而乘坐中部督冯习的车驾西去。 以此尽量麻痹渭北和冀县之敌。 毕竟黄权能发现渭北的张既。 张既自然不难发现渭南的黄权。 两边根本就是隔着一道渭水河谷,在两岸的山沟沟之间擦身而过的。 这时候,就比谁的战略决心更坚定,战术执行更高效了。 事实证明,苻健族人冒死打探到的情报,至少最关键的部分是可靠的。 等刘备中军抵达洛门时,黄权再度来报。 说发现张既一路急行军至此,大军已经前后脱节,辎重远远落在后方。 其中最近的一处屯粮点,正好在洛门北对的某处山谷之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榆中至冀县,路途将近五百里。 张既本人再有能耐,如此劳师远征,大军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最起码一个“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的负面状态总是避免不了的吧? 更别说这个情报跟张既遣使去冀县是能对应上的。 分明是辎重不济,需要就地征发。 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战机便出现了: 分一支偏师北上摧毁张既的屯粮点,让他失去短期内折返凉州的可能性。 继而为刘备平取河西赢得宝贵的时机。 这次刘备没有任何迟疑,点将麋威! (本章完) 第143章 临别献计,分定河西 第143章 临别献计,分定河西 军令既下,麋威的中军差遣立即从“行监军”转为“行左领军”。 然后不带步兵,只点一千五轻骑。 麾下的关兴、马岱、马忠、王平各领一部。 当中还包括詹思服的两队蛮骑和新近补充的羌骑。 全员只带五日口粮,轻装上阵。 值得一提的是。 华夏古代军事术语中的“轻骑”. 跟后世西方的重甲骑兵和轻甲骑兵不是一回事。 这里的“轻骑”跟轻行、重行类似。 都是一种对行军状态的描述。 也即,骑兵不带辎重,以较为轻松的状态行军。 这么做的目的。 是为了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快速抵达预定战场,执行战术目标。 恰如眼下麋威即将北渡渭水,绕后去烧张既的粮屯。 时近隆冬,渭水上下游多有封冻,骑兵往来无阻。 刘备特意带领左右近臣来到河边,目送麋威踏冰渡河。 但见对岸山沟深纵,台塬危耸,恰如一头头噬人的猛兽。 心中竟莫名对手下这批子侄辈的年轻小将有些担忧。 他很清楚,这路偏师即便奔袭成功,后续随着自己大军西去,失去后援,必将会成为一支深陷敌围的孤军。 而大军是不可能停下来等待、接应他们的。 否则麋威这次孤军深入就没有意义了。 能不能从山塬之间活下来,走回家。 三分看人谋,七分看天意。 眼前有些年轻的脸孔,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 刘备自忖征战半生,慈不掌兵,本不该多愁善感。 大概……自己是真的老了。 思忖间,数骑突然南返。 为首者赫然是麋威。 刘备心中一紧,主动迎上前道: “可是前方有何不妥?” “前方并无不妥。”麋威勒马,喷吐白气。 “是臣走得匆忙,差点忘了一件要事。” “臣有一个不成熟的计策,或能助陛下迅速分定河西诸郡县!” 刘备直接忽略了“不成熟”三字,亮目道:“说来!” 麋威道: “陛下兵围苏则之后,可先让马骠骑以其先考的名义,联络凉州故吏旧友,诱降彼辈。” 马超之父马腾曾为曹操所表的征西将军,开府辟员。 后来割据雍凉,麾下多有本地士人,关系盘根错节。 马超能名重雍凉。 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外。 也跟其父留下的人脉不无关系。 刘备左右闻得麋威此言,都下意识看向从行而来的孟达。 后者顿时面红耳赤。 他先前正是用同样的方法去劝降冀县,只不过失败了。 麋威见状,直白道: “臣此计确实受到孟子度的启发,但不仅如此。” “诱降故吏只是第一步,成则成,不成也无妨。” “接下来是第二步。” “若有人忠于曹魏,拒不肯降,那陛下便派出第二批使者。” “这批使者,却是以陛下的名义发出,可跟忠于曹魏之人说,陛下有意交还于禁于文则,以换取河西战马。苟能得马,即奉还大将并退兵。请彼辈遣使东去,替两边说道一二。” “用于文则换河西战马?”中军督冯习虎目瞪圆。 竟真在考虑这个操作的可行性。 而被麋威拿来作筏的孟达,此时终于忍耐不住,嗤声道: “且不说于文则已经降服陛下,与你我同朝为官,难以取信于曹魏。” “便是曹魏君臣皆昏庸,又何至于不知凉州之重,乃是十个于禁都换不回来的?” 然而麋威并不理会他。 继续道: “于文则,北方上将也。彼辈即便不相信,但既然忠于曹氏,于公于私,都应去传信。” “而陛下何妨示之以诚,允许其使者东去,哪怕使者阳奉阴违,趁机去求援也无妨。” 刘备听到这里,隐约猜到了一点麋威的想法,追问: “卿之计还有第三步吧?” “正是!”麋威道。 “第三步,等使者离开后,陛下可让于文则亲自去拜访各城,自陈寄人篱下之苦闷,又如何归心似箭。” “若谁能替他促成此事,将来归曹后必捐家以酬谢,并尽力举荐恩人家子弟。家财由各人平分。” “若于文则拉不下脸做此事,其旧部浩周早已心折于陛下,必肯代劳。” “有了上一步的前例,这次各郡县更不会拒绝遣使东去。” 刘备听到此处,忍不住挥鞭叫绝。 孟达则已经目瞪口呆。 然而麋威并未说完: “接下来才是此计关键所在。” “这第二批使者,绝不能放任离开,而应赶尽杀绝,然后将尸首交还其所在地,说是路上被贼人截杀的。让彼辈另遣使者。” “然后陛下再以保护沿途使者为名,分兵卡住各处要道,不许各城互相有交流。” 说到这里,麋威终于图穷匕见: “到那时,各城之间陷入互相猜疑,认为有人阴图独占利益,截杀别家的使者。” “而信任一旦动摇,又失去交流的通道,便难以相互信任。” “那时陛下再发兵攻城,便无须顾虑各城彼此支援,互为犄角了!” 话音一落,除了刘备连连称善,众人都鸦雀无声。 看向麋威的目光隐隐带着点敬畏。 众人虽然没听过“囚徒困境”。 但麋威这环环相扣的设计,说得明明白白。 分明是一步一步诱使各城失去信任,继而让成体系的防御变成一盘散沙,以便分而击之。 这一手操弄人心的本事,可谓入木三分。 如何不令人又敬又畏? 同行来的马岱悄声对关兴道: “难怪你总说大兄是当世留侯。” 关兴扶腰轻笑,一脸与有荣焉。 全场之中,唯有孟达脸色最难堪。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质疑: “此计尚有破绽!” “曹魏君臣只要不昏聩,这第一批使者折返,多半要带着守土守节的王命回凉州,并加以威逼利诱。” “那时陛下是截杀这批使者,还是不截杀呢?” “截杀,彼辈当知陛下、于禁的许诺皆是虚言,不利攻心!” “不杀,彼辈得到王命,更会坚定抵抗的决心,亦不利!” 麋威反问道: “敢问孟议郎,这使者从河西去往关中甚至洛阳,路途几何?耗时几何?明年开春前能折返吗?” 孟达闻言浑身蓦地一震。 原本羞愤的神色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 是各种恍然大悟,后知后觉。 为什么自己先前诱降陇右渭水之畔的大城会失败? 为什么麋威在看到自己失败后,反而敢将类似的计划用于河西? 甚至。 更早些时候。 自己尚在上庸作威作福那段日子。 麋威为什么能将自己戏弄于鼓掌之间? 之后又费尽心思让申氏兄弟开山修路? 所有一切。 归根结底。 就是那么几个词。 时间。 路程。 传递。 或者说,信息传递的效率。 同样是从关中传出来的情报。 陇右因为有渭、汧二水勾连关中。 沿河的大城,可以短时间内获悉第一手情报。 而金城、陇西隔山阻水,速度就要慢上一大截。 至于金城以西的河右之地,情报落后半年到一年,丝毫不奇怪。 别说金城了。 即便陇右这里,那些散居于山川之间的氐人部落。 不也因为无法及时弄清天下形势。 一度自己吓自己? 所以同样是虚言恫吓,同样是威逼利诱。 在有些地方它就是不好使。 比如说渭水边上的冀县。 但在有些地方反而有奇效。 比如渭水远远无法触及的河西。 又比如。 自己当年在上庸可以骗骗目不识丁的山民。 但对上申耽这位正牌太守,就只能威逼而无法欺骗。 至于麋威这个州部上计吏,自己更是只能任他摆布。 这就是及时掌握情报,和不及时掌握情报的区别! 想明白这一点,孟达再看向麋威,便只剩下了敬畏。 比其他人更加敬畏。 因为他真的曾栽倒在麋威手里! 或许,自己若想将来能得起复。 应该跟诸葛孔明和潘承明一样。 交好此人。 感谢书友【诸葛摘星】打赏!我努努力,争取加更! (本章完) 第144章 奔袭与牵制 第144章 奔袭与牵制 且不提孟达如何心思暗转,对自身前途有了新想法。 刘备已经对于速平河西,增添了三分信心。 笑道: “卿若早献此妙计,朕定以你为军师将军,岂能放你北去!” 麋威亦笑道: “臣此计只是一个粗浅的构想,当不得一个‘妙’字。” “原本是想到了河西当地,再视地方人情调整完善,以此赚陛下一个将军号。” “现在只能先献于陛下,由陛下亲自到河西随机应变了。” 又敛容道: “北去或西行,皆为王事而战,并无不同。” “若此番事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便不再是奢望。那时陛下再拜将不迟。” “若事有不谐,不过马革裹尸。唯望陛下念在臣微末之功,荫葆亲族而已。” 言罢对刘备郑重一拜,便勒转马头。 刘备目视他跃马渡河的背影。 抬手指着渭水,扬声起誓: “一言为定!” …… 进入陇西高原北部后。 麋威忽然就理解了张既的选择。 这种千沟万壑的地貌,不但有利于甩脱追兵。 更能隐藏大军行迹,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当然,代价也是沉重的。 大军前后脱节,辎重难以为继。 不过张既毕竟是在“国境”内行军,可以就地获得补给。 所以并不能因此就断定此人不知兵。 相反,麋威认为曹丕这位凉州刺史是个颇有胆魄的大将。 若非自己这边有马超黄权等骁将谋士,加上老刘同样是个有魄力的主帅。 这次指不定真要被张既打个措手不及。 思忖间,担任斥候的一队羌骑来报。 说已经发现了黄权所说的敌军屯粮之所。 守军大约三四百,因山为垒,掘谷为塞。 虽然粗糙,却足以防守。 前提是有足够的兵力。 而显然此时张既部前后脱节,这处粮仓前不能接,后不能应。 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麋威仔细询问清楚地形,确认只有前后谷口可通行。 便召集左右各将道: “轻骑奔袭,利在速战,久之必失。” “此时距离天黑尚有一个时辰,若快马加鞭,黄昏前能到。” “我意,从一面谷口驰入,而放开另一面,不求杀敌,只作驱赶。” “粮草能保存则保存,不能也不勉强。” “其后咱们便在谷口周围设伏。” 闻到此令,关兴道: “师善是想保下这批粮食,以勾引敌军来救,然后伏击援军?” 麋威点头: “张既此人颇有决断,又能得到本土郡县接济,单烧一处粮仓,或能困他一时,却不能长久。” “而我等此行目的是替陛下拖住张既,当然是能多一日是一日。” 众将了然,各自领命而去。 …… “赵子龙,真虎将也!” 姜维望着西城下亲自断后的骑马将军。 心中三分畏惧,七分敬佩。 如此虎将,为何偏偏不是自己这一边的呢? 若能与此人并马齐驱,至少在关西这片地,无人能敌了吧? 二十岁出头的姜维正是爱做梦的年纪。 心中满是对前途功业的畅想。 以至于忘了自己刚刚冒失突前,差点死在敌将的马槊下。 直到亲卫提醒他,应该即刻去上邽汇报敌情,方才依依不舍地打马撤离。 不多时,姜维入城见到了雍州刺史郭淮。 简单一拜,便迫不及待道: “赵子龙据城而不守,可见其部兵少!” “请使君借精骑三千,姜维三日内,必破蜀贼,擒获敌方大将!” 此言一出,郭淮尚未表态,左右已哄堂大笑。 姜维脸色一黑,恼道:“有什么可笑的?” 一人道: “郭使君麾下关中、河东猛将如云,何须你一个关西中郎越厨代庖?” 又一人道: “那赵云不过是刘备脚边的守护犬,去擒他何用?要去就该去朱围山活捉刘备! 姜维父亲曾为郡功曹,颇有名望。 他平日自视甚高,怎能忍受这等羞辱。 当场拔剑道: “你等远道而来,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临弱敌而怯于战,有什么脸取笑我?” 又对郭淮道: “使君是雍州的刺史,不能只保关中,不救陇右!” 郭淮这才沉沉开口: “非怯于战,恨兵少耳。” “你若想保乡梓,且替我去接应张使君。” “待两军合兵,声势一壮,自会发兵讨贼!” 姜维闻言顿时气沮,却也不得不领命而去。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比六百石的中郎而已。 还是因父功所赐。 既无资历,也无威望。 如此怀着郁郁心情,姜维过县城不入。 一日多后,便在渭北某处大塬上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张既。 相比起新上任的“郭使君”,这位曾为雍州刺史的“张使君”更有长者气度。 姜维半是请求,半是抱怨道: “关中兵只想保关中,不想为陇右拼命。” “维年少时便知张使君有安保一方的贤能,何不即刻发兵驱赶蜀贼?” 张既闻言却苦笑道: “不怕你笑话,我此番来得急切,半途又曾遭羌人袭扰。能带着六七千人马活着来到此地,已属天眷。” “此刻若贸然发兵,恐有不测。” 姜维只当对方也是在推诿,顿时不忿: “莫非张使君也要弃陇右于不顾,只求保全关中么!” 张既重重一叹,却不自辩,反问道: “我且问你,若要你舍弃家中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去保卫关中,你愿意吗?” 姜维张嘴而不能言。 张既摊手道: “你看,这便是所谓人之常情了。” “陇右人不愿意为关中人拼命,那凭什么关中人愿意为陇右人拼命?” “更别说我部下除了陇右和关中,还有不少河西籍的将士。” “我此番根本就是舍河西而来保陇右和关中的,你让我如何说服他们去拼命?” 姜维彻底失声。 张既见状也不刁难,转而道: “为今之计,只能用粮资、封赏等等奖励将士,收拾军心,固守而已。” “待关中稳固,大军西出,彼时蜀贼远道劳师日久,自会退去。” “若彼辈贪心不足,该退不退,那时还怕没有斩将夺旗的机会?” 姜维只能颔首。 张既这才说出自己请求: “为将来计,当下还需本地大族垫付军资,相忍为国。你若拉不下脸去求人,便让你郡府君去吧。” “这本就是郡太守的职责。” 闻得此言,姜维突然冷笑道: “好叫使君知晓,我们府君怕是也拉不下这脸去求人!” 张既不解。 姜维:“前度府君闻悉蜀贼北上,惊慌之下乔装逃去上邽。” “不料途中遭遇南下归附的氐人苻氏部。” “两边仓促相遇,府君差点被杀。” “全靠我等及时出击,方才救回!” 这次轮到张既失声。 片刻才道:“如此丑事,为何先前我遣使者去冀城,未曾听闻?” 姜维嗤道:“正因丑事影响士气,所以才替府君遮掩,免得被蜀贼所趁!” “……做得对。” 张既吐出一口闷气。 “罢了,我手中尚有一些存粮,你替我去讨点绢帛,用来奖励将士。” “待挺过这一阵,郭刺史那边应该能接济上了。” 话音刚落,忽有斥候来报。 说后方一处粮屯有士兵逃回来,说敌骑来劫粮。 (本章完) 第145章 张既的庙算 第145章 张既的庙算 “维愿助使君夺回粮屯!” 姜维再次请缨。 这次却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功业。 刚刚张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需要先收拾军心士气,方能论战。 而粮秣则是重中之重。 若丢了这处粮屯,士兵难道就不用吃饭了? 还不是要从他们这些本地人手中征发? 然而张既置若罔闻。 转身出了营帐,缓缓踱步至塬台的边缘。 负手西望那无穷无尽的黄土沟壑。 久久无声。 姜维等得不耐烦了,急道: “使君便是信不过我,也该立即调遣信得过的部将出击,怎能迟疑不决?” 张既不回头,只沉声反问: “敌将明明能杀人烧屯,却偏偏不杀不烧,反而放任我军士卒回来报信。” “你猜猜敌将意欲何为?” 不等姜维回答,便道: “你若想帮忙,就替我去做一件事。” 正欲反驳的姜维心中一动,道: “还是要征粮?” “不。”张既摇头。 “这次要大征发,只能我亲自出面。” “而你,再去一趟上邽见郭使君,替我征调一人。” 姜维:“谁?” 张既:“新任陇西太守,游楚游仲允。” “陇西暂时去不得,正好让游仲允替我守冀县。” 姜维默念几遍此人名号,道:“就这事?” 张既颔首,挥手示意他快去。 姜维顿时气闷。 这事纯属跑腿,张既分明借故打发自己离开。 这倒也罢了。 关键是这种消极应对的方式,太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张使君了! 敌将以粮屯为诱饵是不假。 去解围多半要遭埋伏。 但不去解围,不还是要丢失大量辎重? 这根本就是敌将设下的阳谋。 不是消极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的。 去了,尚有夺回辎重的可能性。 不去,就彻底没了。 除非…… 姜维暗暗留了个心眼,离开时让亲随找个借口留下,以便打听张既的真实计划。 两日后。 姜维将游楚带到冀县。 后者暂时接替那个已经失去人望的太守,接管郡事。 而姜维的亲随也回来报信。 说后续张既调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魏平,分督各部南袭朱围山。 听闻刘备车驾仍驻留在彼处。 姜维:“三将带了多少兵?” 亲随:“除了张使君少量亲卫,几乎全军南下!” 姜维:“他麾下的凉州兵也去了?” 亲随:“都去了!” 嗖,嗖,嗖。 姜维空甩了几下马鞭。 激动嘀咕道: “若手中有粮而不回救河西,麾下凉州将士必生怨望。” “可若粮秣已失,那就不是张使君不救,而是蜀贼奸诈……却正好将这怨怼之情发泄于刘备身上!” “而张使君不顾颜面,亲自替全军借粮,反能赢得全军将士爱戴!” “不愧是张使君,好算计!” 不过激动过后。 想起那日张既明明庙算妥当,却依然将自己打发走。 分明还是信不过又瞧不起我姜维啊! 心中再度郁闷起来。 …… “仲允来的何其慢,我已经俘获蜀贼的车驾了!” 张既一到郡府,当场对出迎的游楚扬声大笑。 游楚深知这位举主是个有勇有谋的智者,主动上前恭贺。 待转入内堂,即刻屏退左右,道: “张公亲来一趟,可是有大事嘱托?” “正要倚重仲允!” 张既重重颔首,坦言道: “虽然三将尚未传回捷报,但我料刘备车驾多半已西去,拿下朱围山不在话下。” 游楚刚刚见张既故意当众作态,便有猜测,道: “既然刘备大军已经西转,使君何必还要劳师动众?” 张既:“虽然刘备不在,但他急袭西去,辎重必留于后。” “他烧我后屯,我便袭他后部。” 游楚微微怔然,道: “我观刘备平生,常有以小搏大之举。” “恰如沉迷樗蒲的赌徒,为呼得‘卢’来,往往倾尽一切,孤注一掷。” “只怕他未必还会回头。” 张既闻言失笑: “这赌徒莫不是说的你自己?” 又摇头道: “不错,战事到了眼下,敌我双方皆已经掷出手中一切,再无回头之力。” “接下来,无非是看蜀贼更快平定凉州,还是我等更快稳住陇右。” “刘备虽然抢了个先手,但河西距离蜀地遥远,后续必难接济。” “而我此番远道而来,虽然稍慢一步,却因此距离关中更近。” “此消彼长,今后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游楚深以为然,问道:“使君需要楚做些什么?” “接下来我会亲自行郡走县,一边征发粮、员,一边安抚人心。” “而你要留在此地,替我守好冀城。”张既指着脚下。 “郭伯济(郭淮)在渭南,我在渭北,冀县便是连接南北的要冲。” “况且陇右素来乏谷,想要养活大军,只能靠关中西运。” “而冀县同样是沟通东西的要害。” “总之都不容有失。” 见游楚肃然点头,张既语气一缓: “所幸我军艰难,蜀贼只会更难,只要熬过这冬,来年春水化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外,我看那姜维姜伯约颇有将略,必要时可请他救急。” 游楚挑眉:“必要时?” 张既:“姜伯约缺乏历练,年轻自负。虽可用,却万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 “看来张既的人是不会来了,该撤了。” 在粮屯设伏五日,麋威不再傻等下去。 横竖敌人来不来,拖延的目标都已达成。 于是取足自家兵马所用,果断烧屯南撤。 其后一路往洛门方向走。 刚来到封冻的渭水河段,忽有数骑汉军匆匆北上。 为首者赫然是议郎孟达。 “孟公何不追随车驾西去,建功立业?” 麋威下意识打趣一声。 孟达气息一滞,闷声道: “我自请留下看守洛门,陛下已命我为参军,接应左领军(麋威)。” 然后忽视麋威身后各种嘲弄的眼神,急声道: “前日张既部大军南下急袭朱围山。” “后部督(张南)来不及转移全部辎重,故分兵转移部分辎重到洛门,然后亲自留下断后。” “此时怕是已经殉国!” 此言一出,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年轻小将们,顿时鸦雀无声,面色复杂。 虽说张南打着刘备的旗号留守朱围山,本就有吸引敌军的战术目标。 但张既的果断决绝,还是稍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且,这毕竟损失了一位中军大将。 终究是令人痛惜的。 默哀片刻,麋威开声道: “张将军(张南)乃人臣表率,虽死犹荣!” “张既既然选择南下,便是彻底放弃河西,王师当可放心西袭,再无后顾之忧!” 闻得此言,各将面色稍缓。 麋威又问孟达: “你从洛门来,可有王师的消息?” (本章完) 第146章 偷袭成功 第146章 偷袭成功 “前夜听催粮的军吏说,黄公衡(黄权)前军一到南安,郡太守便请降” 孟达答道。 “此刻车驾已经进入南安郡治豲道。” “前军说不定已经到达陇西边界。” 魏将苏则南下的狄道,正在陇西郡北部。 换言之,距离目标不远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众将彻底振奋,包括麋威。 而既然刘备大军无后顾之忧。 那留下来的人,便该考虑下一步的去向。 有人从保障后勤的角度考虑。 建议麋威即刻掩护余下辎重撤出洛门,西去汇合刘备中军。 因为陇右乏食。 就算已经全取南安。 地方上也未必能稳妥供应数万大军的消耗。 不过也有人认为南安郡地形太狭长,东西方向缺乏防御纵深。 又是新降之地,人心不稳。 不应贸然将大量辎重调运过去。 而应该视情况分批调度。 都是些细节琐碎的争论。 大体上还是认为应该去汇合刘备。 唯独孟达提出截然相反的思路: “我观张既用兵,粗中有细,未必没有察觉车驾已经西去。” “明知车驾不在朱围山,而偏要南下,可见其人已经存了先东后西之意,正好与我军相反。” “如今王师争凉州于西,张既保陇右于东。谁先取得胜利,谁便掌握主动。” “左领军手上的千五骑士,西去,不足以增加王师的胜算。” “留下,却足以牵制陇右敌军,使其南北不能相顾,东西不能相应,继而疲敝张既,减少其胜算。” 闻得孟达此言,麋威并没有因为多方过往的劣迹而持有偏见。 反而深以为然。 说白了,这次双方就是在仓促遭遇间,来了一波“换家”。 而且别看张既慢了一步,看似被动。 实则他在东撤的同时,因为距离关中近了,补给线反而缩短。 反观汉军不管是刘备这个方向,还是马超那个方向。 去到狄道以后,补给线都已经远远超过了魏军。 而眼下唯一能抵消对方优势的力量。 一个是赵云的祁山军团。 另一个就是麋威手中这支骑兵了。 赵云毕竟还肩负掩护武都的责任,不能轻动。 所以只剩麋威。 于是问孟达道: “孟参军有何建议?” 孟达等的就是这一问,激动道: “今夜就奔袭冀城!” “那里是天水郡治,四方通衢,击之可震慑本地大族豪右,使其不敢资助敌军。” “而且张既主力已经南渡,此时渭北彻底空虚,正好快速通过,出其不意!” “况且。”孟达稍稍一顿,露出得意神色。 “我前度劝降虽然失败,却也趁机摸清楚冀县周边布防,已经知悉彼处虚实!” …… 麋威选择相信孟达的战略判断。 但不相信他已经摸清冀县周边布防的细节。 所以当日依然先派斥候沿渭水东下摸查敌情,同时全军休整一夜。 翌日平旦时分,斥候归来,确认渭北并非“彻底空虚”。 但确实守军不多。 这才率军再次北渡渭水。 但这次不深入塬沟。 而是顺着渭水河谷平坦的地方,驰马急袭。 并清理沿途敌军据点。 又遣马忠别督一部留在南岸,马岱别督一部稍稍深入北塬。 然后三路平行进发,相互策应。 午后,麋威本部抵达了冀县所在的那片开阔河谷,第一时间拔除最西侧的几处岗哨。 敌军虽有戒备,但人太少,顷刻就被拿下。 其后不久,绕行南岸的马忠遣人来报。 说冀县戒备森严,大白天依然紧闭城门,无隙可乘。 孟达一时尴尬不已。 不过麋威反而替他开解道: “冀县明明已经得到东西两路增援,却依然龟缩于城内,要么援军不足,要么援军主力都不在这边,孟参军所言大略是对路的。” 旋即便在孟达感激的目光中,下令点燃敌军没来得及点燃的烽燧。 又让马岱、马忠两部谨慎绕行到冀城东部侧后。 一旦城中守军出击,则伺机出塬或渡河背袭。 而随着烽燧点燃。 冀城守军迅速作出反应。 城头上顷刻间聚集了上千郡兵,围绕着一个偃月形的营垒布防。 据马岱说,这垒是杨阜担任州别驾的时候,命其从弟杨岳所作。 当时杨阜率领本宗和他族子弟千余人,在此城抵抗马超万余大军超过半年时间。 麋威不是来攻坚的,不打算啃这块硬骨头。 反而以少股兵力当面挑衅。 不管偷袭成不成,都能打击敌军士气,为他后续计划提供便利。 不过,就在烽烟即将烧完的时候,一部千余披甲的郡卒忽而出城列阵。 当中还包括一百余骑士。 看服饰装扮,应该是汉胡参半。 孟达打马上前道: “左领军,那骑将便是被赵翊军击退的姜维,乃是本地大姓子弟!” 孟达指着敌将介绍。 却讨了个巧,没提赵云为什么会击退姜维。 麋威懒得戳穿他,只顾去打量那位“季汉最后的大将军”。 但横看竖看。 愣是没看出什么名将种子的形状。 反而感觉此人怕不是个愣头青。 是真的愣。 对方看到自己的将旗所在后,居然丢下步卒,直接统领麾下百骑冲杀过来。 看样子,是打算演一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虽说此地没有百万军。 而且因为麋威故意示弱,所以连千骑都算不上。 可依然有超过五倍的骑兵差距。 他怎么敢的? “王子均,你去会一会他!” 基于对“大将军”的基本尊重,麋威直接点名手下最勇武敢战的王平。 王平二话不说,统领本部的两百余骑迎了上去。 顷刻间,两方骑兵交错。 有人一击得手,有人当场坠马。 更多只是落空。 姜维兵少,自然损失更多。 但其人自持身手矫健,愣是靠着亲卫掩护冲过了汉军骑阵,继续往麋威本阵突击。 王平哪容他放肆,回身挽弓射马,一击即中。 姜维坐骑吃痛发狂,难以驾驭,不得已,换乘亲卫的马。 再想继续冲杀,王平已经追了上来,一槊刺出。 姜维坐姿不稳,堪堪招架,差点摔下马。 而王平一刺不中,却顺势击杀姜维亲卫,然后从容收拢手下,再次列阵,突击。 此时姜维总算意识到敌我双方的差距。 立即吆喝手下回转,并让亲卫摇旗呼应后方步阵上前接应。 但步阵刚刚启动,不过走了十来步。 后侧两翼便猛然冲杀出两支汉骑。 各自规模都跟王平部相当。 正是潜伏已久的马岱和马忠部。 见此情形,姜维哪还不知自己轻敌冒进,中了敌军埋伏。 但此时再想让步兵撤回去已经不现实,只能再次发旗号,让步阵原地固守。 又示意城上守军立即出来接应。 然而城内守军不动如山。 而已经冲起来的紧密步阵,也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更别说步兵在听到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反而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却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 未等姜维再有调度,马岱、马忠两部骑兵已经从背后斜插入步阵。 如捅进后腰的两把利刃。 魏军步阵,被拦腰截断,顷刻间就被分割成三块。 随后二马迅速回转,如刮刀一般不断切割溃不成阵的魏军步兵。 不过片刻之后,敌步兵彻底溃散! 姜维见此情状,自知败局已定,只能趁着敌军尚未合围,往边上逃离。 逃着逃着,脑海里不禁回荡起那日郭淮说的话: 非怯于战,恨兵少耳。 如果。 今日手中能有更多骑兵。 会不会就成功斩将夺旗了呢? (本章完) 第147章 最后一次奔袭 第147章 最后一次奔袭 麋威看到了姜维逃跑。 但并没有不顾一切去追。 作为一名合格的统帅,这时候只应该做一件事。 那就是趁着敌将逃跑,敌军指挥序列被打断的时刻,迅速扩大战果。 随着麋威部加入突击。 已经被破阵的魏军,再难组织起来,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然后在麋威有意的引导下,开始往后方翼城倒卷而去。 不过冀城守军明显得到了死命令,不但没有开门开门接应。 反而将冲击城门的自家士兵当场射杀,逼迫逃兵往两边跑。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导致出城的这千余魏军被汉骑尽数绞杀,歼灭。 却也避免了破城的危险。 一个时辰后,城外再无一个站着的魏军士兵。 麋威率众徐徐前逼至冀城下,最终勒马于一箭之地外。 “安国,你找人射信入城,就说太守若肉袒出降,我就退兵!” 关兴领命而去。 不久,一个五大绑的官吏,惨叫着被推下了城头。 等关兴带人将尸首抬回来的时候,其脖子上还挂着二千石专属的银印青绶。 麋威拿起银印,看到上方有“天水太守”的倒模字样。 不禁一叹: “冀城有能人镇守。” “也罢。” “经此一战,短时间内守军不敢再出城野战,我军可自由往来猎杀!” 旋即统兵绕城而过,一番耀武扬威,然后北渡渭水,折返洛门大营。 这之后,麋威将部下化整为零,却不再袭城。 改而围绕冀城,在周边猎杀魏军的斥候,驿马,信使。 以及摧毁各种小型的岗哨和屯堡。 以此摧毁敌军的通信体系,使其东西南北难以沟通。 继而拖慢张既和郭淮整合郡县的速度。 …… “年关已至,寒冬将尽。” “这应该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吧?” 这日,暂代天水太守的游楚,邀请城中豪长一同到府中赏雪。 又让随行的女乐奏响丝竹之音,以娱宾客。 然而太守的盛情款待,并非所有人都领情。 比如一直闷头喝酒的姜维。 游楚见此情状,捧杯上前道: “伯约啊,为何这般闷闷不乐?” “可是我这批女乐不入你眼?要不换一批?” 姜维自那日溃败后,沉郁了不少。 此时闻言只淡淡应声道: “府君女乐皆上品,然则我志不在此,无福消受。” 游楚:“哦,却不知伯约志在何方?” 姜维:“府君何必明知故问?” “维堂堂七尺男儿,当思奋身报国,建功立业,岂能天天以声色自娱?” “我懂了。” 游楚平静应声,仿佛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 “伯约还是在怪我不肯借兵与你!” 姜维忍不住嗤声:“维区区一个父荫的中郎,岂敢对府君有怨望?” 游楚:“那就是对张、郭两位使君有怨望了?” 姜维冷笑不答。 游楚不以为意,回头将一位上了年纪的乐师拉到姜维面前。 姜维眉头刚刚一皱,便看到游楚要求老乐师演奏一首刚编的新曲。 乐师稍有迟疑,却不敢不从。 然而此曲难度不小,且从未公之于众,老乐师仓促演奏,不免磕磕绊绊。 全凭多年技艺,才能勉强成曲。 一曲罢了,游楚才对姜维道: “你抱怨两位使君和我不肯出兵讨贼,以至于蜀贼祸害郡县,是也不是?” 见姜维抿嘴点头,又道: “可你扪心自问,你统兵的才能,比得上张、郭两位使君吗?” “我自问不下于郭伯济!”姜维昂然应声。 “不过张公老谋深算,我确实不如?” “难得还有你自认不如的人!”游楚失笑。 旋即指着老乐师道: “便是技艺精熟的乐者,仓促之间未加练习,也无法将一首新曲演奏得圆润。更何况技艺还不如她的?” 姜维听出对方以奏乐类比打仗,直接道: “不知府君打算如何将这曲奏得圆润,又何时才算圆润?” 游楚负手笑道:“快了。” 姜维微微倾身:“快了?” 游楚:“援军刚来的时候,外籍士兵不愿为陇右拼命,而本地大族不愿捐家养兵,故而上下不齐心,难以并力。” “然而半冬过后,随着蜀贼流窜各地。原先不愿出资的都愿意出了。不好修的营垒也都渐渐修了起来。” “长此以往,待春水化冻之时,我军上下一心,而蜀贼久战疲敝。” “那时庙算胜者,岂不在我?” 姜维怔然。 片刻后,迟疑道: “话虽如此,但蜀贼一日不除,人心便一日不安。” “况且我看那麋威颇有将略,未必看不清大势所趋,不过是求一个拖延我军整合上下的速度,为其主增添胜算罢了。” “真到了危急关头,他大可全身而退……这终究不利于士气!” 游楚见姜维依旧暗藏急功近利的心态,不禁暗暗失望。 这年轻人虽然勇敢好战,也确实能战。 但性情太倔,眼界便因此局限。 劝是不好劝的。 想要扭转,怕是要狠狠栽一次跟头才行。 可自己哪能陪着他栽这个跟头呢? 便道:“无妨,张公已有安排,你到时依计而行便可。” 姜维听出对方暗示将有大行动,顿时转怒为喜。 指着女乐道:“你把刚刚那曲,再吹奏一遍!” …… 洛门。 麋威重新召集各部。 相比起一个月前。 各人面上多有风霜之色。 兵甲多有残破。 更有三四百骑,永久留在了陇右的山沟之间。 但这种牺牲,换来了敌军迟迟未能完成对陇右的整合。 “二三子随我奋战到这一刻,已经不负朝廷。” “伤病者,家中无兄弟者,可跟随最后一批辎重西转。” “安国,你为军正,替我主持此事!” 关兴领命,却未即刻离开,反而道: “剩下的人作何安排,可是还要继续到山中‘游击’?” 麋威摇头道:“春水将化冻。” “那时关中兵粮一运出来,我军这点破袭手段便彻底赶不上敌军补充的速度,徒劳无益。” 关兴点头,道:“那也跟着西转?” 麋威闻言,招众将上前,坦然道: “不瞒二三子。” “我昨日收到军报,言半月前王师进攻陇西首阳不利,敌将郝昭据险而守,抵抗顽强。” “陛下不愿耽误战机,只能分兵围住郝昭,大军继续西袭狄道。” “可分兵之后,围攻苏则的兵力就比原定的少。” “只怕时日还要迁延。” 麋威微微一顿,又指着孟达对众人道: “孟参军从一位故友处打听到一个消息。” “张既前日行县到渭北的新阳,明早将南下上邽,与郭淮会面。” “这或许是一个袭杀张既的机会。” 听到此处,众将原本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再次振奋。 游斗一月后,谁都知道张既对于陇右的魏军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曹魏在关中的支柱人物,是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镇西将军曹真。 那在陇右。 这根柱子就是既担任过尚书,又担任过雍州刺史,如今成了凉州刺史的张既。 擒杀张既,比截杀一千个斥候信使,更能打击曹魏。 关兴激动道:“机不可失,师善速速发兵便是,何故迟疑?” 麋威摇头道: “张既绝非粗疏之人,而孟参军这位故友职位不高,非其心腹。” “所以情报是否属实,无法保证。” “换言之,这此突袭,有可能无功而返,甚至是陷阱。” “我给诸位半日时间考虑,不管参与不参与,今夜皆可遣人投书到我帐中。” “明日我自有安排,绝不使彼此失去体面、情分!” (本章完) 第148章 骑兵对骑兵 第148章 骑兵对骑兵 当夜。 麋威刚刚用过晡食,关兴便来到他帐中。 关兴:“我寻思遣人投书不如亲自来一趟,左右你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去哪我便去哪。” 麋威含笑点头,示意关兴坐下稍歇。 不多时,有使者送来马岱的“书信”。 一条用旧的马鞭。 关兴笑道:“他这是怕字写不好被你我取笑,故以鞭代之。” 很快,又有两封信送来。 分别是王平和马忠。 前者字少,只有“从征”二字。 看样子是请麾下会写字的军吏代笔的。 而举孝廉出身且担任过县长的马忠,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雄文。 除了表决心以外,还替麋威稍稍分析了一些敌情。 认为张既虽然未必南行上邽。 但这个时节,张既很有可能前去新阳。 因为新阳是陇右诸县,除上邽之外,距离关中最近的一县。 后续关中辎重从临渭县西出,最先到达的就是这两个地方。 张、郭二人肯定要亲自坐镇的。 这无疑是从战术上同意麋威的选择。 麋威认真收好众将手书,对关兴叹道: “我这人才疏德薄,没想到居然能得到二三子信任,冒死相随。” 关兴闻言,并未直接反驳。 反而忆起往事,道: “还记得你我守江陵那段日子吗?” 麋威点头:“没齿难忘。” 关兴道:“那时我困守城北的马牧城,自以为此战必死无疑。没想到最终还能被你救下。” “那时我便想,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当世留侯看中,千方百计营救?” 麋威心道因为我想抱大腿啊。 不过他已经猜到关兴之意,笑道: “昔年外舅(关羽)身在曹营而心在陛下。” “虽曹操千般笼络,仍不改其心。” “想必除了‘殊遇’二字之外,更因他与陛下志同而道合吧。” “正是志同道合!”关兴抚掌道。 “方今天下三分,陛下龙兴于荆益,矢志匡扶汉室天下……正是英雄建功立业之时。” “你我皆少壮,恰如那青青园中葵,若此时不努力,难道真要等到秋节之后,老大徒伤悲吗?” “所以师善啊。”关兴看着麋威。 “我等跟从你左右,固然是信任你的才德,却也是个人志向所在。” “为壮志而死,死得其所,何足惜哉?” 闻得此言,麋威转头望出帐门外。 望着冬夜清爽的长空。 吐出一口浊气。 今夜星光灿烂。 他忽然感觉。 或许一直以来,自己真正依仗的大腿。 既不是刘关张。 也不是诸葛亮。 而是所有人为之奋斗的,那个至死不渝的理想。 …… 理想是丰满的。 现实是第二天一大早依然要钻出温暖的被窝。 然后顶着天寒地冻去干一件随时会没命的事。 不过最先来到辕门集结的,既不是麋威,也不是其余将领。 而是那个最近总是丢脸的孟达。 “张既在新阳的情报是我打听到的,若事成,我论功第一,岂能不来?” 孟达昂头负手迎着众人,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若不是还顶着两个黑眼圈,那就更完美了。 显然昨夜辗转了很久。 麋威郑重道: “不管事成事败,此战之后,孟公之功必如实上报!” “现在,就请孟公随我出征吧!” 孟达见麋威再次以“公”尊称,身体微微一颤,抱拳道:“唯!” …… 一个月时间,麋威早已踏遍了这一段渭水河谷的每一个角落。 哪怕是闭上眼,他都知道下一步该往那个方向走。 但他依然瞪大双眼注视着前方。 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骑兵作战不同与步兵作战。 骑兵是流水,每时每刻都在移动。 将领必须在瞬息之间作出决策。 然后亲自带领部下走向胜利。 或者毁灭。 日中时分,麋威率领精简后的一千骑抵达冀城东郊。 上次偷袭的几处岗哨。 此时都已经被本地守军彻底加固。 且加派士兵驻守。 再想轻易得手,已无可能。 所以麋威并不停留,在冀城守军的瞩目下,绕城东去。 过了冀城,新阳就在眼前。 麋威稍稍降低马速,传令两翼的马岱和马忠往中间靠拢。 到了这个位置,除非情报彻底错误。 否则便该攥紧拳头,狠狠挥出。 不过,就在传令兵刚刚离开片刻。 前方北边塬坡上,突然冒出一支魏军骑兵。 不但甲胄齐备。 领前的五十骑更是装备了马铠。 绝对是正卒骑士的水平。 粗略一数,竟有五百骑之多。 已经有麋威一半兵力了。 关兴皱眉道:“如此规模的敌骑,马岱在北塬怎没有提前发现?” 此言一出,麋威脸色蓦地一变。 孟达反应仅慢他一线,却是惊呼出声: “马岱不是没有发现,只怕是被数量更多的敌军缠住了!” “情报有误,我们中……” 啪! 麋威突然一鞭子抽在孟达坐骑的屁股上。 战马陡然加速,孟达身体往后一仰,“计”字顿时咽回喉咙里。 下一刻,他便看到麋威扬鞭大喝一声“趋敌”。 而后一马当先,直趋那来势汹汹的五百敌骑。 主将带头,近千骑士,轰然启动。 如洪流般滚滚而前。 兵荒马乱之间,孟达忽有明悟,继而心惊。 然而骑兵一旦开始奔袭,便再难停下。 因为马作为群居动物,会下意识跟随身边同伴跑动。 除非孟达死命勒住马头。 但那样做,且不说容易被身后骑兵冲撞。 这时候作出这种姿势,一看就是想当逃兵……也着实难堪。 这一犹豫,胯下战马已经彻底跑出了速度。 孟达暗叹一声,只好继续随波逐流。 不多时,敌将身形显露,相当年轻 正是那个曾追杀了他几十里地的姜维。 此番卷土重来,姜维身后终于有了一支从装备到数量都堪称精锐的骑兵。 孟达心中蓦地有想起被对方追杀的情景。 恐惧油然而生。 然而下一刻,两军骑兵交错。 他看到身前另一个年轻人决然挺槊刺出。 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同样是胜过自己的人。 一个三言两语就能将自己“哭死”。 一个追了好几十里地却功败垂成。 分明是前者更可怕一些吧。 那自己现在跟着前者对抗后者,为什么要怕啊? 生死之间,勇敢和畏惧,往往在一念之间。 甭管找的什么借口。 当恐惧下去之后,勇气未必会提上来。 但本能和惯性会代替思考作出反应。 于是孟达也顺势挺起马槊,刺了出去。 砰! 槊头扎中了硬物。 孟达手臂一麻,心中一喜。 但下一刻,一道锋锐的长槊已经抵近身前。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要死了。 (本章完) 第149章 伯约啊,你真是我福将 第149章 伯约啊,你真是我福将 当! 一柄环首刀猛然掷来,堪堪抵住了刺来的马槊。 孟达趁势侧仰,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刺。 稍稍定神,连忙上前对投刀的麋威道: “谢左领军救命之恩!” 麋威微微颔首,不多废话。 只是让令旗兵赶紧收拢存活下来的骑士。 刚刚这一次对冲,至少有五十骑当场丧命。 魏骑也差不多。 不过因为是从塬坡上往下俯冲,速度更有优势。 所以冲击之后,周旋调整的速度更快。 此时已经有半数完成了转向。 比汉骑快不少。 这一次交锋,魏军伏击,先发制人,占了上风。 麋威忽而抬槊指着姜维,对左右道: “此将虽有勇武,但应是初次指挥这种规模的骑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麋威并未详细解释,直接下令: “关兴,你替我掠阵,我要亲自去会一会姜维!” “王平,我缠住姜维后,你部尽快拔出来,在外围猎杀其余敌骑!” “詹君,速速去通知马忠往我这边靠拢,另遣人查清楚马岱怎么回事!” 众将轰然领命。 麋威又扭头对孟达道: “孟公,敢与我共去斩将夺旗吗?” 孟达挺胸道:“正欲洗雪前耻!” 麋威不等全部骑兵调整完毕,就带着不到百骑直冲姜维所在。 姜维领前的五十铠骑也刚好调整完,见状不惊反喜,也主动迎了上前 骑兵对冲,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当! 麋威一槊没能刺中姜维,反而被对方的槊杆磕到了臂甲。 半边身顿时一麻,马槊脱手。 好在姜维的力气也没到反人类的程度。 这一碰,他的马槊歪到另一边去,同样没造成任何杀伤。 麋威无暇可惜或后怕,在关兴的拼死掩护下,继续前冲。 却故意放慢速度,等待姜维跟上来。 姜维当然要跟上来! 正如麋威等人游击一月,知悉张既才是当下陇右魏军的主心骨。 姜维憋屈地守城一月,同样深知麋威才是陇右“蜀贼”的军魂。 斩将夺旗的机会就在眼前,怎能不追? 如此追击三刻,每次眼看着就能追上麋威。 后者却陡然加速,总能及时脱身。 起初姜维还以为是双方骑术和战马素质的差距。 但被戏耍了几次就回味过来。 是马铠的问题! 马铠虽能防御箭矢,却也是沉重的负担。 起初自己从塬坡上俯冲下来,看不出差距。 等双方都来到平地上,缠斗时间一长,战马体能差距就显露出来。 比如麋威的骑兵每次冲锋过后,依然能迅速集结成型。 而姜维这边的铠骑,则要费更多时间调整。 与这种速度上的劣势相比。 马铠对箭矢的防护优势,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骑弓的射程本就不如寻常步弓。 双方骑兵又都处于高速运动状态之下,哪能轻易射中? 马铠应该用在以骑制步的战斗上,而非骑兵之间的游斗! 姜维迅速总结经验教训。 却已经来不及临阵调整。 随着马力衰竭,有人掉队,他的骑阵被拖得越来越长,恍如一条松垮垮的长蛇。 姜维当然意识到这种阵型的隐患。 一咬牙,暂时放弃追击麋威,试图先收拢身后骑士。 可就在此时。 南边蓦地出现又一支汉骑,正是终于汇聚而来的马忠部。 麋威二话不说,让旗兵高举自己的将旗,反身直冲姜维的“蛇头” 而马忠见此情状,二话不说,也往姜维的方向冲,却是去截断“蛇尾”。 就连在外围缠斗的王平,也迅速调整方向,往“蛇腹”挤压而来。 站在姜维的角度看。 短短片刻工夫,自己就被三部不同方向的汉骑同时抄截。 头尾不能相顾! 然而此时两边骑兵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难以脱身。 战马的体力更不是大吼几声就能原地回满。 不过片刻功夫,姜维精心装备的五十铠骑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本人更是被麋威、关兴所部团团围困,无从脱身。 只能眼睁睁看着带来的骑士,因失去将领指挥,陷入无序混乱的状态。 继而被更有秩序的汉军不断冲击,猎杀。 姜维重重一叹,不得不承认技不如人。 难怪张郭等人不许自己当领兵的主将。 但,现在反而该庆幸自己不是主将了。 思忖间,一队打着“魏”字将旗的骑兵,从另一处塬坡上俯冲下来。 正是张既从金城带来的宿将,魏平。 “这就是张既的伏兵么?” 孟达看着被围死的姜维,目光戏谑。 唯独不见惊慌。 姜维并不在意孟达,只死死盯着另一边的麋威。 后者在看到骤然出现的魏平时,有恍然之色,却不见多少忧虑。 只是迅速聚拢各部,准备迎接冲击。 姜维心道,莫不是故作镇定,以稳固军心? 但很快,姜维就知道为什么麋威不慌不忙了。 因为从塬上冲出来的魏平部,只有不到两百骑! 而汉骑虽然已经死伤不少,但因为麋威调度得当,加上赶来汇合的马忠部,依然有超过六百骑存活。 根本不需要害怕! 一个时辰后。 啪嗒。 麋威将一颗冻住的人头丢到了姜维身前。 上面凝固着魏平怨愤的表情。 “知道输在哪里吗?” 姜维瞥了一眼魏平的死相便立即移开视线。 强压住恐惧,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误用马铠,急于斩将,疏于调度。” “总结得不错”麋威点点头。 “不过你不仅仅是急于斩将,更是急于立功。” 姜维面色一白。 麋威:“我没猜错的话,张既给你的军令,应该是去南边截住马忠部吧?” “等你以优势兵力歼灭或击溃马忠,再汇合同样击败了马岱的魏平,便可从容自我身后抄截。” “那时我失去左右掩护,又没了退路,在这峡谷之内,便成了釜底游鱼,瓮中之鳖,随意拿捏。” 说着,麋威蹲下直视姜维双眼。 “我说的,对吗?” 姜维抿了抿嘴。 麋威又指着脚下的脑袋道: “可因为你违令出击,魏平无法确定你部能不能挡住我部。” “一旦挡不住,我便可顺势继续南下,或反过来包抄魏平。” “而更关键的是,最南边的马忠,是没有任何阻挡的。” “他可以随意去往下游猎杀,而魏平却不能坐视不理。” “因为张既就在那里,对不对?” 这次姜维干脆移开了视线。 麋威嘴角翘起: “所以魏平宁愿放弃围杀马岱,也要分兵南下救援。” “可惜你败的太快,他的救援成了送死。” “顺便泄露了张既的真实行踪。” “伯约啊,你真是我福将!” 姜维听到这里,身体禁不住瑟瑟发抖。 明明自己没有透露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可对方还是通过蛛丝马迹,一眼看穿。 不但看穿了自己,还摸清了张既的虚实! 而他姜维,因为急进,反将己方最大的弱点暴露了出来! 片刻后 麋威清点完存活的人马,只剩三四百骑能继续参与战斗。 余者或是阵亡,或是重伤。 不久,马岱也率领残部归队,却只剩十余骑,人人挂彩。 马岱自述,他部一到冀县北部就遭遇魏平伏击。 若非后来魏平突然分兵南下,自己险些要阵亡。 不过相比起摔断了肋骨的关兴,马岱却只算皮外伤了。 关兴为麋威掠阵,挡住了不少致命冲击,却也不幸摔下了马。 已然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麋威让詹思服护着伤员先行撤离。 关兴并未拒绝,只是担忧道: “师善不休整一番再战?” 麋威毅然挥鞭东指: “张既能屈能伸,非常人也。” “若不乘胜追击,只怕明日他便会躲进城中,今日二三子的牺牲便白费了。” “既如此,只争今朝!” (本章完) 第150章 或喜或怒(本章4k) 第150章 或喜或怒(本章4k) 渭水在陇右的上游有数条分叉。 其中主干流经冀县、新阳,自临渭入关。 而南支则流经上邽,最终汇入主干,也是经临渭入关。 冀、新阳、上邽、临渭。 这四城共同组成了陇右渭水的城市防御圈。 自开春以后,张既便有意强化四城之间的防御工事。 沿河修筑甬道、烽火台,以保护关内西运出陇的重要通道。 不过这种规模的工事,并非一蹴而就,且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偏偏此时陇右既缺人,又缺粮。 更有“蜀贼”四处骚扰。 不胜其烦。 张既不愿坐以待毙,决定亲自入关请援。 这却吓坏了游楚,赖死赖活要来护送。 直到一处能遥遥望见临渭城的烽火台,游楚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却仍不肯离去,非要亲眼看着张既的人马入城才走。 张既佯怒道: “虽说你是代行的太守,却也是我在本地唯一能倚重的二千石,速速回去,莫要负天下!” 游楚昂然道: “天下可无游楚,却不能无张公。” “故游楚可负天下,独不能负张公。” “况且若张公算无遗策,则你我皆安,何必速归?” 张既闻言叹道: “天下间哪有完美的计策!” “只是我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死中求活而已!” “而且不瞒你说,此战到底能不能诱杀贼将,本就是五五之数。” “与其说是伏击,不如说是掩护我东行。” 又指着河岸边尚未成型的半截甬道,道: “我离开这段时日,你莫要懈怠,尽快填补甬道空缺。” “昔年我跟从先帝(曹操)入潼关讨伐马超韩遂,彼时敌骑也是如今日蜀贼一般,驰骋如风,往来劫掠。” “那时先帝便循河为甬道,步步为营,一路通向渭南,以抵消敌军骑兵的优势。” “如今蜀贼之众虽远不及昔年马韩,但我军也因缺粮而军心浮动。” “修此甬道,不仅仅是为了稳固粮道,更是为了稳固士气。” 游楚连连称唯,其后拜别张既,仍是坚持要目视对方入城才走。 张既无奈,只能率领随行的百骑先行一步。 但尚未走远,上游方向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张既隔得远,看不清是哪一部人马,未加防备。 但停留在烽火台的游楚,因地势高,很快就看清一面“麋”字旗。 “快,快点燃烽燧示警!” 游楚立即催促台上戍卒。 然而戍卒们却未立即行动,反而面露彷徨之色。 游楚看着这些明面黄肌瘦的戍卒,忽而理解了张既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却也顾不得多想,急声道: “临敌不点烽燧,当斩!” “点了烽燧,蜀贼或会惊走,能活!” “纵然不走,你等绑了我投贼,亦能活!” 说罢,喝退左右,又自解佩剑,束手登上烽火台。 戍卒见他如此坦荡,一时也无话可说。 总算将烽火点燃。 这无疑提醒了还停留原地的张既,快马加鞭逃往最近的临渭城。 而游楚虽然看不清城内守军动作。 但仅仅片刻之后,就看到附近的烽火台陆陆续续升起了狼烟。 显然自己的示警已经起到了效果。 蜀贼不趁现在离开,那时就会陷入援军的合围,插翅难飞。 那麋威如此聪明,应该能看清形势吧? 然而。 “他疯了吗?!” 在游楚的惊呼声中,在四起的狼烟之下。 那面麋字旗非但不退。 反而彻底放开了速度,直扑张既所在。 甚至为了减轻战马负担,有骑士扔掉了头胄,马槊,弓弩,箭囊等等易于解除的重物,只提一柄环首刀继续冲杀。 乃是为了拦住张既,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种不要命的凶悍姿态。 莫说烽火台上的戍卒吓傻了。 就连游楚都看得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却也束手无措,只能祈求苍天保佑。 可惜他的好运似乎在成功点燃烽火的那一刻便耗尽。 一方是彻底跑出了速度且不要命的老练骑士。 一方是仓促启动,且多是缺乏战斗经验的书佐文吏。 两边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很快,张既的人马就被冲得最前的汉骑衔尾追上。 虽然护卫骑士拼死抵抗。 但禁不住汉骑数量更多。 堪堪在临渭城一箭之地左右。 张既那一坨人马,终于被蜂拥而至的汉骑团团包围。 而后一拥而上。 张既的身影。 彻底淹没于飞扬的尘土之中。 啪嗒。 游楚跌坐地上,心中拔凉。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明白。 为什么麋威的人马居然能追杀到这里来? 魏平姜维等将又在何方? 就算伏击不成功,拦也该拦住吧? 但下一刻,游楚却顾不得思考这些未解之谜了。 因为身边戍卒的目光,已经不再友善。 …… “所以,那麋威杀害张德容后,并未折返,反而绕城而过,钻进了陇山中?” 郭淮率领援军赶到临渭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守城的将领道: “不仅如此,据逃回来的戍卒说,假太守游仲允也被他掳走了。” 郭淮更是无语。 一日之内,陇右连失两位大员。 简直是奇耻大辱! 游楚也就罢了。 张既乃是陇右的擎天柱,众望所归。 连郭淮都要依仗他的。 其人一去,这本就浮躁的军心民心,今后怕是更难维持了。 “那麋威还剩多少人马?”郭淮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守将道:“不到三百骑,且多有损伤。战马倒是抢走了不少。” 见郭淮又是一阵沉默,守将自知救援不力,忙道: “蜀贼虽然再次遁入山中,但此间往东便是关内,区区二三百残兵已不足为祸。那麋威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末将愿意统兵入山讨贼,为张使君报仇!” 郭淮当然知道守将的心思,暗自一叹,道: “贼将奸猾,你莫要轻动,继续守好此城!“ 守将忙称诺。 郭淮又对左右道: “发信诸县,刺史张既,将军魏平,中郎姜维等等,英勇奋战,与贼将麋威同归于尽,陇右已靖!” 闻得此言,有部将不忿道: “张使君和魏将军确实英勇,但姜维分明违背张使君节度,铸下大错,怎可同功?” 那当然是因为姜维家中是本地大姓了! 不然张既怎会给这么一个愣头青白捞战功的机会! 而最可恨的是。 他居然没捞到! 还坑死了张既! 郭淮心中忿忿。 却终究按捺住悲愤,沉沉道: “我才能不如张德容,今后守护陇右,只能萧规曹随而已。” “那姜维已经害了张德容的性命,不能再让他害了张德容的清誉和遗策。” 又转头对守将道: “你刚刚说有戍卒逃回来?” 守将:“说是游仲允让他们绑了自己投贼的,不过蜀贼没收下他们,只掳走了游仲允。” 郭淮:“临战投敌,按张德容的法度,如何处置?” 守将:“当斩!” 郭淮:“那便斩了,首级悬于城头上。” …… 魏洛阳宫西北,有一台高二十三丈,名为陵云台。 这日,阳光明媚,春色正好。 曹丕带着太尉贾诩,左右宫人,一同登台。 往北眺望,近处新苗青翠,阡陌纵横。 远处大河滔滔,遥遥可见黄河边上的孟津等地。 曹丕一时看得心旷神怡,干脆让宫人置备酒水,打算在这里凭栏赏春。 不过酒水未到,侍中刘晔却匆匆来见,递上一份军报。 曹丕扫了一眼,指着年迈的贾诩笑道: “此台甚高,风大便摇晃,贾公不惧乎?” 贾诩平静应声道: “《乾》九五曰:云从龙,风从虎。” “陛下以龙虎之姿登高临下,压云镇风,臣有何惧之?” 曹丕哈哈大笑,将简牍随手丢给贾诩,道: “当初朕问卿如何攻灭吴蜀,卿却言满朝文武,无一人是刘备、孙权的对手。” “可朕任命的雍州刺史,却刚刚在陇右击退了刘备的兵马!” 此言一出,贾诩面色未改。 旁边刘晔却忍不住提醒道: “郭伯济只说驱赶了小股贼寇,而刘备大军则往西去了,并未击退!” “况且陇右乏食,张德容和郭伯济已经上了好几封奏表,请求关中大运陇右!” 曹丕闻言不悦道: “岂不闻‘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刘备自陇右贸然西转,何止五十里?分明不知兵!” “我料不出半年,他粮秣不济,自会退去。” “那时郭伯济以逸待劳,正好击其惰归。” “至于关中大运,朕已经下诏子林(夏侯楙)去筹措粮员,春后自有调度。” 刘晔心道眼下凉州敌情不明,这般生搬硬套兵法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而且那位都督关中的夏侯楙分明是个庸将,全靠天子亲厚而居高位。 他真能调度得妥当吗? 正欲规劝,却见旁边正展开简报的贾诩,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心中一凛,下意识抿紧嘴唇。 就在气氛僵冷之际,另一位侍中董昭也捧着简报来见。 曹丕打开一看,再度展颜大笑。 这次却是嗤笑: “若朕真应了刘备所请,以于禁换凉州,只怕今夜就要被先帝托梦指斥了!” 用于禁换凉州?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刘晔下意识要取军报来细看。 但贾诩离得近,比他出手更快。 不过看了数息,脸色已然剧变。 而刘晔和董昭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见状哪还猜不到凉州出大问题了。 唯独曹丕仍是不解,问贾诩怎么回事。 片刻后。 一道竹简被狠狠扔出凌云台。 紧随而来,是一道压云镇风的龙吟虎啸: “于文则,还我河西!” …… “陛下,大喜,大喜啊!” 议郎孟光捧着一卷厚重的帛布直奔中军大帐,激动不已。 刘备噙笑道: “卿为一州学士,岂能这般失态?” 孟光不以为意道: “陛下即将克复凉州,拓地千里,普天同庆,当然失态!” 刘备故意打趣: “哦,莫非卿已经替朕劝降了苏则不成?” “虽未劝降,但其败亡指日可待!”孟光斩钉截铁。 “昨夜将军陈到来报,前日下午已攻破首阳,敌将郝昭败走。” “今晨黄公衡又来报,说已经攻占榆中,不日将分定金城各县。” “此外陇西各县,除了狄道的苏则一部,也大多被王师分而击之!” “苏则残兵,势单力孤,外无接应,早晚也要败亡。” “一旦如此,凉州不就成了陛下囊中之物了?” 说着,孟光将捧来的帛布放到刘备案前,徐徐展开。 原来是黄权特意从榆中派人送过来的河西地图。 上面详细标注了各处郡县、关隘、马场的地理方位。 甚至连羌胡部落的活动范围,也有大致标记。 据说是苏则这些年在治理河西,讨伐羌胡的时候记录下来的。 如今成为了汉军的战利品。 刘备抬手轻抚着地图上的每一寸河西疆域。 心中却想起自己前半生流离失所的种种遭遇。 曾几何时,自己舍生冒死,却仍守不住一县半郡的立足之地。 哪曾想有朝一日,竟能鲸吞一州之地,拓宇千里? 一时爱不释手。 又叹道“此皆师善所谋也”。 仔细想想,上一个能帮自己谋划到这种程度的,只有诸葛孔明和法孝直了。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麋威部下将关兴等伤员和俘虏护送西来。 刘备目光一亮,立即召见。 很快,关兴率众入拜。 刘备仔仔细细地询问他的伤情,确认他已无大碍,这才放心。 又问道:“你等归来时,可有打听到师善的去向?” 关兴闻言面色一僵,迟疑应道: “臣等初时为躲避敌军,一度遁入北山……” 旋即将一路上的经历见闻悉数道出。 刘备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听到麋威以游击的方式成功迟滞张既时,面露喜色。 听到麋威舍生忘死去袭杀张既时,激赏不已。 得知陇右发了张既的讣告后,更是喜出望外。 然而,当听到麋威已经跟张既同归于尽后。 刘备面色一白。 先前所有的喜悦,统统消失。 “陛下,臣以为伪朝诰文未必是真!”孟光连忙开口。 “诰文说姜维已经殉国,可左领军的部下不是将他绑来了此地?” “此必为郭淮安抚人心的虚言,不可轻信!” 刘备这才面色稍缓,让关兴等人先下去歇息。 又命加派斥候,一定要打听到麋威的去向。 待帐中只剩随侍的孟光时。 刘备看到案上精致的凉州地图。 先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怨愤。 竟是捧起来狠狠摔到地上,恼道: “为此州,损朕一宰相乎!” …… (之前书友打赏答应的加更。为了情绪连贯,合在一起发了。) (本章完) 第151章 先来一盘樗蒲吧 第151章 先来一盘樗蒲吧 渭水河谷深处,麋威用树枝在地上不停刻画。 孟达作为扶风人,一眼就认出画的是什么。 关中地图嘛。 况且,沿渭水东下,过了临渭不远,就到扶风郡地望。 也即传统意义上的“关中”了。 认不出也能猜得到。 几次欲言又止。 平心而论。 孟达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忠贞不二的人。 这次跟随麋威亡命奔袭,半是有立功的野心,半是被裹挟着来的。 不过到了眼下地步,不想当忠臣,也只能当忠臣了。 不然呢? 当着临渭魏军的面杀了他们一个刺史,又劫了一个太守。 就算现在回头说悔改,人家也不可能相信了啊! 当然。 最重要的原因是。 孟达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别看对方一头扎进关中,似乎慌不择路。 但作为名副其实的“关中士人”。 孟达很清楚入关才是真正的生路所在。 因为关中有“蜀道”。 准确地说,渭水以南,横亘千里的秦岭之间,有好几条道路能通往汉中。 这些道路有些宽,有些窄。 若从大军出征的角度来考虑,大概只有褒斜道可堪一用。 可问题是,现在他们既不是大军,也不是要出征啊? 无须考虑上万人怎么次第进发。 更无须考虑后续怎么调度供应上万人的辎重。 不过是区区几百亡命之徒罢了。 若从甩脱追兵的角度考虑,道路狭窄难行,真不见得是坏事。 这么一想,其实前途还是相对乐观的。 唯独是。 孟达见麋威画着画着,不但标出了渭南各条蜀道的入口。 竟是将渭北各处郡县也大略标了出来。 最离谱的是,居然连长安城也给圈了出来! 还重复圈了三圈! 总不能是几百人袭取长安吧? 马超韩遂当年好歹还知道联军十万呢! 如此腹诽了片刻,麋威似乎有了定计,一把丢开树枝,拍手道: “游楚还在绝食?” 孟达:“他说大魏有饿死之人,无失节之臣。” 麋威撇嘴道: “我又没打算劝降他,怎么就失节了?” “也罢。” “劳烦孟公再替我问问他,不吃饭,那樗蒲玩不玩?” 片刻后。 游楚看着麋威摆弄着五片黑白双色的木片。 莫名有点心疼。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游戏器具。 平时都当宝贝收藏的。 啪。 只见麋威抛起一枚木片的同时,迅速捡起第二片。 然后反手接住落下的第一片。 结果没接住。 却不以为意,对游楚道: “足下擅长博戏?” 游楚颔首。 麋威又道: “听闻樗蒲源自西域,雍凉士人多擅长此戏,不知足下能不能教教我?” 游楚目光微凝。 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片刻才开声: “足下驰马入死地,不思生路何在,反而要跟我学樗蒲?” 麋威笑道: “足下不吃不喝,不日将死。我今日不学,明日怕是没机会了。” 游楚暗嗤一声果然还是要劝降。 于是不动声色,道: “此戏可繁可简,不知足下想学哪一种?” 麋威:“都说说呗。” 于是游楚仔仔细细地将樗蒲的游戏规则介绍了一遍。 而麋威也认认真真地听了一遍。 最后自己总结。 简单版就是摇骰子。 复杂版类似飞行棋。 麋威:“既是博戏,当然要有彩头。不知足下想要什么?” “在下所求,不外乎是归去而已。”游楚沙哑道。 “然则我身上之物皆为足下所得,怕是无物可压。” 麋威命人给游楚一囊水,也不管他喝不喝。 指着地上关中地图,道: “你还有陈仓。” “此城曾为汉兴郡治,你离任不到半年,应该还有故吏在城中。” 论对关中的熟悉,游楚自问比在座任何一个都强。 瞬间便猜到麋威的想法。 陈仓南对散关故道。 正是一条入蜀的路线。 昔年汉高帝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走的便是这条路。 建安二十年,先帝(曹操)率军征讨张鲁,走的也是这条道。 不过是反着走。 正好符合麋威如今逃跑的方向。 心思暗动,游楚终于喝了一口水,稍稍润喉,朗声道: “陈仓是兵家重地,足下若指望我三言两语喊开城门,未免太高估在下,也太低估我大魏的军士。” 麋威摆手道:“无妨。” “你在陇右替那位张使君镇守冀城,不也要替他调度关中西运的粮草?” “你写封信跟城里说,我这部人马正是来要粮的。” “我也不贪多,只要取够归途所需,一到散关便放你走。” 游楚想了想。 竟然感觉对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但他早已不是初入陇右之时。 怎会不知眼前之人是个足以跟张既匹敌的智者? 当即谨慎问道:“那如果是我赢了呢?” “那就直接放你走。” 说着,麋威指着山谷下,刚刚化冻的春日浊水: “若不信,何不指着渭水起誓?” 游楚想了想,点头:“也好。” 起誓之后,两人开始游戏。 复杂版玩法需要棋盘、棋子等等辅助器具。 此时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所以只能摇骰子。 以三盘两胜定胜负。 第一盘,两人都投掷出“杂采”。 但游楚的组合算分更高,游楚胜。 第二盘,两人还是“杂采”。 但轮到麋威分高,麋威胜。 到了第三盘。 麋威先投,结果依然是“杂采”。 轮到游楚时,他手上动作有些迟疑。 时而看看麋威。 时而看看地图上陈仓的位置。 而麋威丝毫不催,静静地等着他。 但游楚知道自己等不起。 于是微微吸气,终于投掷。 啪。 结果揭晓。 四黑一白。 其中白色的一面还画着一只雉鸡。 “竟是次高的王采,雉!” 麋威和围观的孟达双双惊呼。 反倒是赢了的游楚莫名心中一颤。 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不论如何,他确实赢了。 麋威道: “看来天意如此!” “也罢,这便放足下离开吧!” “不过足下只能往东走,不能往西,免得郭淮获得我行踪。还望见谅!” 闻得此言,游楚才稍稍放心一些。 其后麋威说到做到,真的放开东边的道路,任由他离去。 甚至还给他一匹驽马,一袋干粮。 游楚虽然满腹疑虑,却也不愿错过这脱身的机会。 稍稍走远一些,回头见没有追兵,便不再迟疑,立即策马狂奔。 (本章完) 第152章 强敌出山 第152章 强敌出山 “游楚果然没有去陈仓城。” 两日后,暗暗跟随游楚的斥候折返,汇报其行踪 麋威毫不意外。 “有看清楚他过了陈仓后,是继续往东走,还是北转汧水?” 斥候说继续往东。 麋威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些细节。 才对左右道:“由此观之,陈仓城眼下正空虚,或许有机可乘。” 马岱不解道: “为何游楚不去陈仓就说明城中空虚?就不能是去别的城池报信或求援?” 未等麋威开口,孟达已道: “陈仓距离此地最近,又是原汉兴太守郡治所在,游楚何必舍近求远?” “即便不考虑这些,陈仓仍是关中重镇。” “若守备充足,他更应先往陈仓报信,以求尽快出兵讨灭我等。” 马岱恍然,道:“所以那日大兄故意输给他?” 麋威摇头道: “哪有故意?不过是输赢都无妨罢了。” “我观游楚此人,内有忠节,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所以即便我赢了,也会找个借口打发他离开,让他替我等‘探路’。” “故作博戏,不过是稍减其戒心罢了。” 众将闻言叹服。 休整一番。 一行人沿着游楚走过的路,急奔陈仓。 一日后,全军抵达陈仓城外。 渭水沿岸岗哨十有五空。 且大部分都只有老弱驻守。 麋威懒得理会,直奔县城。 来到陈仓城下,但见城门洞口,有大量民夫往渡口方向搬运辎重。 又有粮船往来于南北两岸。 众将见状大喜。 唯独麋威和孟达双双皱眉。 又对视一眼,知道对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却都默不作声,趁机纵马上前冲击城门。 本想着夺取一些粮食便走。 没想到民夫一冲即溃,纷纷丢下车马包袱,抢着往城内逃命。 不但堵死了城内守军出击的路线,更是将原本用来防御骑兵的鹿角冲得七零八落。 麋威得以从容取粮,还顺走了好几十匹马。 然后在守军无奈的目光中,扬长远去。 当夜,一行人躲进了某处山谷。 盘点收获,汇集情报。 好消息是,这次收获,省吃俭用一些,足够支撑十日。 除此以外,今日陈仓外调的物资,原来并非供应陇右,而是南运散关。 虽然还不知目的何在,却不妨碍麋威等人根据已知情报有所猜测。 因为早在刘备西进的时候,就曾发信让张飞领军北上武都。 并伺机走故道出散关,配合魏延牵制关中魏军。 很显然,陈仓这边正往散关方面调兵。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个好坏参半的消息了。 好的一面是,张飞和魏延对关中魏军的牵制十分成功。 至少直到今日为止,关中仍未开始大规模增援陇右。 但坏的一面是。 因为魏军已经往散关方向集结。 这意味着他们这几百人,近期无法再走散关故道归蜀。 “此路不通,就走下一条!” 麋威没有多纠结。 “今夜休整,明日继续往东走,探一探魏镇北的消息!” “他部出兵比张车骑要早,应该已经抵达渭南,若能与他部会师,那比走故道更稳妥!” …… 就在麋威谋求南归之际。 游楚一路沿着渭水往东狂奔。 先后路过郿县、武功、美阳,全都不转去城池,尽量缩短路程。 饿了吃干粮,累了就直接宿在旷野,第二天天一亮就继续赶路。 如此紧赶慢赶,总算在三天后,抵达扶风郡治槐里附近。 但他并未直入槐里郡城。 反而转去西郊一座新建的小城。 那里被当地人称作“西城”,又有“小槐里”之称。 乃是当年武都太守杨阜奉曹操之命,迁出陇南汉、氐之民,侨置于扶风境内的新郡治。 从这个角度来说。 扶风一郡,竟是同时有两个郡太守。 当然,现在加上游楚,就有三个。 太守见太守,并没有过多客套。 游楚直奔主题道: “素闻杨义山刚亮公直,精熟兵略。” “如今蜀贼流窜关内,扰乱民人,还请义山即刻发兵讨贼!” 杨阜杨义山,见游楚衣损履破,双足带着血污,让他先坐下。 才道: “我虽名为武都太守,却也不过是侨居异乡之客,势单力孤。” “仲允何不去求扶风本地的府君,反而来求我?” 游楚直言不讳道: “因为杨公是天水冀县人,又曾在陇右为吏,必不希望看到蜀贼祸害乡里!” “而扶风太守虽然也肯讨贼,却不会尽全力。” “一旦贼寇西窜,最多追到陈仓地界便会止步!” “就怕贼将看穿这一点,加以利用,为祸更甚!” 闻得此言,杨阜面色一变: “听仲允的意思,那贼将颇有胆略?” 游楚肃然道: “我认为其人不死,则蜀贼之患,早晚必要祸及关、洛!” “然则我没什么才德,评语不足以作为义山的参考。” “但张使君张公曾跟我说,他与那贼将较量,不过伯仲之间!” 张既原话不是这个意思。 但游楚认为换张既在此,也只会这么说。 说不定更夸张。 杨阜不禁轻呼道: “我去岁也曾听闻那麋威的事迹,却只以为是个寻常州郡的才士。” “不意他竟是个能与张德容媲美的国士?” 游楚重重颔首,又将张既已经身故的噩耗道出。 杨阜错愕良久,才吐气道: “也罢。” “不瞒你说,我昨日便接到曹镇西(曹真)军令,说冠军将军将渡渭南下协助左将军(张郃)抵御张飞魏延。” “冠军将军杨秋,你知道是谁吧?” 游楚闻言目光一亮;“当然!” “杨秋,关西虎将也。昔年跟从韩遂马超进逼潼关,战败后降于先帝。” “正是他!”杨阜道。 “同为关西人,我若向他借兵去解陇右之患,他多半肯答应。” “便是不应,也不至于阻挠我统领郡卒去为乡梓讨贼。” 游楚闻言大喜。 其实杨秋肯不肯借兵,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杨阜亲自出山! 这位出身陇右的智者,当年凭借智谋击败了兵强马壮的马超,逼得后者南奔张鲁,辗转入蜀,此后泯然众人。 有他出手,擒杀麋威胜算大增! 心中一定,他想起刚刚杨阜说曹真调兵遣将南下,不由好奇道: “我去关西前,曹镇西与列位将军还在讨伐冯翊贼郑甘和安定卢水胡。” “此时分兵南下,莫非已经讨贼成功了?” 杨阜面色一暗,叹气道: “起初一路势如破竹,怎奈半途魏延从斜谷杀出,其后又闻张飞北上散关。” “安西将军夏侯子林以长安危在旦夕,请曹镇西南下救援。” “曹镇西本想拒绝,但禁不住夏侯安西连连发急信至洛阳,以至于陛下也发信过问!” 夏侯子林就是夏侯渊之子夏侯楙。 其人当下官居安西将军、持节都督关中。 虽然名位和都督辖区都在曹真之下,但终究是持节镇守一方的大将。 曹真也不能完全忽视他的求援。 更别说长安是大魏五都之一,不容有失。 游楚位居两千石,清楚这里面的关节。 一时竟也只能跟着叹气。 (本章完) 第153章 出路何在 第153章 出路何在 陈仓以东,渭水支流无数。 其中一条名为斜水的南支,发源自渭南的斜谷。 因此水流经武功县,又名“武功水”。 正是蜀道之一,褒斜道的北段所在。 翌日平旦,天微微亮,麋威一行迅速出谷,沿渭河继续东下。 目的地是一处名为“积石原”的平缓地带。 那里属于关中平原的西段,在渭水北岸,故又称作北原。 此间河流平缓而多浅滩,便于人马快速渡河。 而河的对岸,就是三国迷十分熟悉的“五丈原”。 五丈原背后,则是褒斜道的北出口。 不过,就在麋威刚刚抵近积石原附近时,负责在前方探路的王平忽然传回急报。 说大量魏军正朝着这个方向集结。 且已经有部分魏军渡河登上了对岸的五丈原立寨。 换言之,若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必会一头扎进魏军主力的包围圈。 麋威闻言不惊反喜。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魏延果然已经冲出斜谷,摸到渭南了! 也只有魏延的到来,才能引发魏军这种规模的调度。 随后王平陆续传回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魏延出斜谷后,第一时间依山势向东,直逼武功县方向。 如果从北伐的角度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褒斜道是魏延的后勤线所在。 应该先占下谷口的立足点,比如说五丈原。 等站稳了脚跟,再去考虑其他。 但魏延这次毕竟不是真要北伐。 而是作为一路偏师牵制关中魏军。 所以选择了最能吸引魏军南下的打法。 不过,好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跟张飞兵出散关道类似。 从大局上来看,两位大将成功牵制了关中魏军,绝对是好事。 却也事实当阻断了麋威这小股人马南归的道路。 特别是得知南下五丈原的魏军主将是张郃时。 麋威连最后一点侥幸心都没了。 别看他在关西又是奔袭张既,又是俘虏姜维。 甚至还怂恿刘备鲸吞河西。 本质上,还是由于关西魏军极度缺兵少粮,而关中的支援尚未来得及西运。 跟前年袭取襄樊是一个原理。 抓了一个时间差。 关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里再怎么说都属于大汉司隶,长安更是曹魏的五都之一。 乃是广义上的“中原”所在。 不然曹丕怎会派遣曹真、张郃这些元老级的大将过来? 跟这些人对上,还是在人家主场。 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更别说王平随后狼狈归来。 说路上遭遇了另一位曹魏大将杨秋的前哨,差点被缠住。 换言之,此时自积石原往东,不管渭南还是渭北。 都已经集结了大量曹军主力。 继续沿渭水东下已经不现实。 可不从蜀道南归,还能去哪里? “我部多羌骑,要不伪装贩马的羌人,散入郡县,伺机联络魏镇北?” 马岱提出建议。 但立即遭到孟达否决: “关中不同关西,士民严格傅籍,生者著,死者削。便是多养一个仆人都要上报官府。” “想以隐户的身份藏身根本藏不住。” “况且此时魏军正在大征发,一旦被查出隐户便要家破人亡的,谁敢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作为扶风籍人士,孟达在这个问题上的见解无人能质疑。 于是众将再次陷入沉默。 正束手无策之际。 忽有数骑魏军鬼鬼祟祟地潜了过来,在一箭之地外徘徊,既不挽弓,也不亮刃 看样子,像是来交流多于刺探。 麋威命数骑老卒谨慎上前接触。 不多时,老卒带回一卷竹简。 上面加了一道“督军粮御史”的封印。 剥掉印泥,展开竹简。 竟是游楚写来的信。 他自称兼领了新差遣,即将折返陈仓督运军粮。 为报答麋威不杀之恩,给麋威指一条出路。 说陈仓东郊,南渡渭河之后,有一条绥阳溪,往南可曲折通到斜谷口附近。 从这里走,神不知鬼不觉。 若麋威信得过他,那就约定两日后的某个时辰,从一处渡口潜渡南归。 “绥阳溪……绥阳小谷……” 麋威回忆了片刻两世见闻,终于记起这个地名。 历史上,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走的是褒斜道。 在进驻五丈原的同时,曾分出一路偏师沿着绥阳溪开道,以威慑陈仓方向的敌军,使其不得来支援司马懿。 后世称这条路为绥阳小谷。 不过现在根本没有诸葛亮开路这回事,那里真的能过人吗? 看了一圈,麋威只能请教孟达这个扶风土著。 孟达也是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蹙眉道: “渭水南北支流众多,其中渭南多山,自秦岭北下的溪谷难以计数。” “不过除了散关、斜谷等知名的蜀道外,大多难供人马通行。” “真要进去,怕是要弃马攀山的。” “当然,我军如此,追兵也是如此。” 也就是不妨一试的意思了。 麋威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只是感觉游楚此信来的蹊跷,加上游楚实在不是个能轻视的人物。 所以心中总有些不安。 环顾左右。 听到“弃马”二字。 不少将士都下意识抚摸胯下坐骑的鬃毛,面含不舍。 战马珍贵,又是一路出生入死的伙伴。 肯定不舍的。 唯独是再怎么珍贵,都不如自家性命重要。 思忖片刻,麋威目光再次落到剥下来的封泥上,心中蓦地一动。 问孟达道: “这个督军粮御史是个什么差遣,竟能让魏军正卒听其调遣,主动让开渡口?” “这得看是谁领这个差遣。”孟达分析道。 “我听闻颍川名士杜袭去年曾领此职,其人曾为魏王侍中,丞相长史,乃曹魏中枢谋臣。” “若是他来此地,不管是否有督军粮的差遣,都能调度一二。” “至于这个游仲允嘛……却是不太好说。” 那就是正常来讲,游楚没有调度正卒的权限了。 麋威了然,对左右道: “我有一个顾虑。” “这条绥阳溪,自斜谷流经陈仓入渭水,横跨了陈仓、武功二县。” “在汉兴郡废郡之前,此溪谷便是分属汉兴、扶风二郡,各占一半。” “游楚作为汉兴前太守,即便能通过其故吏遥控陈仓,又怎能影响到武功这一侧呢?” “更别说张郃的名位远在游楚之上,其麾下军吏根本不可能听从后者调遣的。” 听到这里,曾为一县之长的马忠顿时了然: “左领军认为游楚背后,另有扶风本地官吏帮忙?” “怕是并非寻常官吏!”孟达也反应过来。 “此人名位不一定高于游楚,毕竟我们这区区几百残兵,不值得张郃那等大将分心。” “但涉及二县之间的沟通配合,那人官位也不能低,且要有威望。” 马忠:“那多半也是一位二千石了。” 麋威问孟达:“不知当下曹魏的扶风太守,何许人也?” 孟达尴尬一笑,道: “我与法孝直入蜀之后,已多年未归乡,着实不清楚如今的人事。” “只隐约记得早年赵俨赵伯然牧守扶风,颇有治绩。但其人早已调离关中。” “不过。”孟达语气一转。 “我虽不认识如今的扶风太守,却知道其人旁边,有一位不下于赵俨的大才。” 麋威:“谁?” 孟达:“曹魏武都太守,杨阜!” (本章完) 第154章 忽东忽西 第154章 忽东忽西 “原来是那老贼!” 孟达话音一落,马岱狞声便起。 众人微微一怔,各自恍然。 杨阜当年在陇右抵御马超的时候,曾经设计诱马超出城,然后杀了他的妻子。 后来与马超交战,双方互有杀伤,自此结下血仇。 放在汉末军阀混战的大背景下,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甚至都没必要去争执谁是谁非。 不过这并不妨碍,麋威彻底记起杨阜此人的过往。 继而终于找到不安的来源。 游楚远路求援,甚至都没去提醒陈仓防备自己这路人马。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放自己离开? “此事必为老贼布下的陷阱,绝不能弃马入山!”马岱说得斩钉截铁。 见众人纷纷侧目,又勒马到麋威跟前自辩道: “大兄,我并非因为与杨阜有血仇才这么说,更不是因为舍不得马!” “咱们麾下多羌骑。” “二三子愿意跟随大兄策马东奔西走,半是为了报效陛下,半是因为这符合羌胡的游牧习性!” “人在马在,不管天南地北,皆可往来。” “一旦失马,就像士兵失去了甲胄和兵器,军心就散了!” 马岱此言依旧带着浓浓的个人主角情绪。 却足以让麋威下定了决心。 自己这数百人亡命于敌境之内,凭什么得以逃脱? 除了预知历史,熟悉地理等等老生常谈之外。 于内,不就是全拼一股勇往直前的精神气? 而精神气这种东西。 说到底,不就是一种强烈的主观情绪? 而这。 恐怕正是游楚及其背后之人的落子所在。 这么一想。 就连那条似是而非的绥阳小谷也变得可疑起来。 假使道路真的存在,但最远也只能到达斜水的东岸。 那里固然距离魏延很近。 但距离已经登上了五丈原的张郃部,也并不遥远。 万一自己好不容易穿过了峡谷,结果一出来,魏延已经退回去了咋整? 那时没有马,不就彻底跑不掉了吗? 看似生路,实入死地。 战马,不能抛弃! 孟达:“可若不去斜谷,又能去哪里?” 麋威想了想,道:“去陇右!” “啊!?” 孟达惊声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是前几天才从陇右翻山逃入关中? 却见麋威解释道: “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北走汧水,自汧县那一段翻过陇坂,到达街亭!” “这么走好处有二。” “一是郭淮不会想到我们居然短时间内又出陇,可出敌不意。” “二是街亭远离渭水,又处于塬沟深处,比起关中这大平原,更适合小股人马匿藏踪迹!” “后续不管从街亭南下穿过魏军封锁线,汇合祁山赵翊军,还是西转河西寻觅王师,皆可从容!” 闻得此言,众将纷纷露出思索的神色。 麋威这个路线,还是要冒不少风险。 但确实胜在“出敌不意”。 毕竟就在片刻之前,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要往那个方向走呢! 汧水河谷在渭水之北。 而他们的最终目标汉中,则在秦岭之南。 可谓南辕北辙。 孟达稍稍思索,道: “陇右北部塬沟确实便于藏身,但彼处比南部贫瘠,人马就食不易。” “翻过陇坂前,何妨先攻下一处粮屯,取足食用再走?” 比孟达更熟悉陇右地理的马岱立即赞成。 其余各将吏近来跟随麋威游击于陇右,对此深有体会,也纷纷颔首。 于是全员达成一致。 讨论的话题也迅速转移到该去攻占哪座屯粮的据点。 孟达当仁不让道: “渭水一线的粮屯,单看扶风一线,便是郡治槐里,中部的郿,以及西部陈仓。” “其中槐里、郿皆在积石原以东,此时被张郃、杨秋大军阻隔,难以过去。” “而陈仓刚刚被劫掠过,此时必定有所防备。” “所以我建议将目标选择汧水一线的城池,雍、隃麋、汧。” 麋威道: “雍距离此地最近,地势为三者最平,如何?” 孟达摇头道: “雍县看似在平原,然其治城却建于台塬上,易守难攻。” “一旦不能速下,敌骑闻讯而来,周遭地势太平,反而是坏事。” 麋威:“那位于汧水河谷内的隃麋和汧呢?” “汧距离陈仓最远,袭汧!”孟达信心十足道。 “如左领军那日在渭水边上献计于陛下所言,军情传递,有远近之分。” “我军自临渭东出之后,最先警觉的是陈仓。” “其后军情沿河传递,先到隃麋,后到汧。” “若我军快马加鞭,汧县守军未必来得及应对!” 其后众将又合计一番,最终选择孟达的方案执行。 …… 就在陈仓驿马驿船东西往来不停的同时。 远在两千多里外的扬州建业,也收到了一份不同寻常的信简。 诸葛瑾看到信上封泥,不敢怠慢,立即入见孙权。 孙权见他面有凝重之色,皱眉道: “可是曹氏又来催要质子入朝?” 诸葛瑾一边递上信简,一边道: “是关云长发信来询问来年共同北伐之事。” 闻得此言,孙权眉头稍展,却冷笑起来: “关云长自得襄樊之后,不思北进,反而对孤严防死守,孤还以为他已经忘了孔明的对策了呢!” 诸葛瑾闻言,立即垂手不语。 孙权虽知他在避嫌,但不免感觉无趣。 干脆直白道:“孔明可有来信?” 诸葛瑾姿态越发恭谨: “昨日收到来信,稍后转呈大王(大魏吴王)。” 孙权摆手道:“不必,简略复述大意便是。” 诸葛瑾应诺一声,道: “孔明信中言刘玄德在益州励精图治两载,今已得甲士十万。” “又不日将平取河西,来年必能再添胡骑两万。” “彼时,荆益二州大军并发,窥伺秦川,则曹丕东西不能兼顾。” “中原有变,但请大王奋发图强,莫要错过天予之机!” 孙权闻言点头道: “卿弟之言倒是实诚,比关云长好相与多了。” 又感慨道: “若刘玄德果真平取河西,则其人基宇,竟跨三州之地,东西南北皆有三四千里,可谓上国矣。” “遥想当年,其人被曹操所败,如道旁丧家之犬,只能靠孤接济方可得活。” “不曾想十多年后,竟已成上国之主。” “苍天待其何其厚也?” 言道此处,又指着关羽的信道: “若咱们君臣再不发奋,只怕有朝一日,关羽就要亲自来建业抓我儿入蜀为质了!” 诸葛瑾闻得此言,仓惶跪下,口称万死。 (本章完) 第155章 大势与小局 第155章 大势与小局 君臣稍稍互勉一番。 孙权问道: “若北伐,子瑜认为当以谁为大督?” 诸葛瑾早有腹稿: “吕子明生前最推崇陆伯言(陆逊),其次朱义封(朱然)。大王可以正副分任之。” “朱义封确实是员虎将,也深得孤的信赖。”孙权微微颔首。 “但陆伯言嘛,两次败于一小儿之手……志气尚存?还堪用吗?” 诸葛瑾闻言,难得露出激动的神色: “大王,为将者败于麋师善之手,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陆伯言更未因此丧失志气!” 旋即细数麋威这些年的功绩。 除了理所当然隐去争荆州这一段外,江夏修坞,北争襄樊,智退徐晃,上庸开道,台阁辩策,南中救急……包括最近在陇右等等表现,都悉数道出。 显然诸葛兄弟之间平时没少互通书信。 只不过两人都为臣忠贞,且深得各自君主信重罢了。 诸葛瑾数到最后,总结道: “早在去年巴丘山下,臣便对二子断言,西邻之事,将来要看麋威。” “如今不过两年,其人已显露国士干器,连臣弟都欲请他教导嗣子……大王!” “陆伯言能在枭主国士手中保全大军,虽败犹荣,足以证明是可以托付大事的!” 孙权闻言久久无声。 最后叹声道:“如此国士,为何偏偏落入刘玄德手中!” “也罢。就依子瑜所言,以朱义封为大督,陆伯言为其副贰吧。” 这跟诸葛瑾预想的正副之任,刚好相反。 但好歹是将陆逊捎带上了,便不复多言。 …… 孟达又失算了! 一行人北转汧水,连夜奔袭,过隃麋而不入。 哪知还是慢了一步。 抵达汧县治所时,城门已经关闭。 就连郊野的士民也都没了踪影。 分明已经得到报信,严防死守。 麋威并未因此责怪孟达。 一来,胜败兵家事不期,从来就不存在百分百成功的计策。 二来,关中算得上曹魏的核心统治区之一,不管军事组织度还是动员能力,都非陇右可比。 麋威不走寻常路,不正有这个原因? 况且,汧县也只是闭门死守而已,没有出兵阻拦的意思。 显然刚刚得到下游报信,来不及备战。 孟达的预判,大略上还是准确的。 于是麋威当机立断,趁汧县守军暂时不能出击,沿途收割未彻底成熟的宿麦和苜蓿。 然后果断率部西去,重新钻进了苍茫的陇山。 如此潜行数日,终于来到街亭附近的山沟之中。 此地在后世据说是略阳县的旧县治所在,又称街泉亭。 但麋威转了好几座山沟,却没找到任何废弃的城垒。 也不知是不是后世误传,或者时代不对。 不过也无所谓了。 正如先前预计的那样。 这里过于贫瘠。 以至于魏军都没懒得在这里设置大量岗哨、关隘。 只有零星堡垒散落于山塬之间,却都被麋威轻松绕开。 不过,也因为过于贫瘠,人烟稀少,人吃马嚼成了头号难题。 其次则是难以获取南边和西边的消息。 麋威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便召集众将议计。 王平提议按照去年冬天的做法,南下渭滨打“游击”。 在获得食物的同时,可以截留魏军驿马驿船。 而马忠则认为直接杀到渭水边上太冒险。 不如先以附近魏军据点为目标,先站稳脚跟再说。 至于具体的目标。 略阳川和清水都是能往南注入渭水的支流。 位于二水之上的略阳县和清水县,都是不错的目标。 其中清水距离冀县更近,而略阳更远。 孟达不熟悉此间地理,没有提议。 倒是马岱给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略阳县本名略阳道,乃是陇右诸多氐道之一,氐人多聚居于此地。” “可让我部羌骑乔装贩马的胡商,用受伤的战马、老马去换粮食,应能换来不少。” “此外,先前从那姜维手中缴获的三十多领完好的马铠,都是上好的皮革。” “一直带着也是累赘,不如换些盐铁来补充。” 麋威想想,感觉马岱这个提议更好。 一路奔命至此,部下皆疲惫不堪,不少负伤。 能不作战就不作战。 于是将此事交给马岱去办。 不过提醒他暂时别卖马铠。 因为皮革虽然是好皮革,但也因为太好,一看就是官制品。 很难瞒得过有心人的眼睛。 就怕因此泄露了行踪。 等将来撤离之前,再拿去交换不迟。 其后麋威另寻一处险要且有水源的地方,扎营修整不提。 数日后,马岱一行返回。 不但带来了足够全军消耗半月的粮秣。 还招募了几个当地的氐人当向导。 说是先前就有意南下武都投奔刘备。 只是尚未来得及渡过渭水,郭淮和张既就来了。 麋威与向导一番交流之后,打听到几条重要的情报。 首先是祁山方向的消息。 原来春耕过后,诸葛亮便命梓潼太守张翼督军粮草和兵员,北上祁山道增援赵云。 其后两人仿照刘备先前的做法,继续招募氐人甚至汉民南下,以充实武都人口。 甚至有说法,赵云已经重新夺回了西县和卤城,将郭淮赶回上邽。 几位氐人向导就是因为获悉此事,才同意来投军的。 不过涉及魏军军事层面的细节,就不是几个普通人能打听到的了。 倒是张既阵亡后,郭淮将战略重心从渭南转移向渭北,是有迹可循的。 一是此时略阳县以西、以南,一直到渭水边上,开始大量修筑亭驿,烽火台等军事设施。 据说魏军还在亭驿之间立木为栅,形如甬道。 里里外外围出了三层封锁线。 二是与之相对应的,原本张既在临渭以西四城之间修筑的工事,悉数停工。 前者的人力物力就是从后者那里抽调过来的。 而麋威从陈仓方向绕路过来的,不难猜到郭淮的动机。 关中的粮、员都调去防御张飞和魏延了,陇右暂时接应不上,只能自谋出路。 只是郭淮这乌龟壳修得比张既还要厚,还要苟。 也不知是不是被张既之死给吓到了? 总之。 此时围绕广义上的秦岭一线,汉魏之间已经形成了多路南北对峙之势。 最东边的荆州,关羽和夏侯尚对峙于南阳。 其后一路往西。 魏延跟张郃对峙于斜谷。 张飞跟某位魏将对峙于散关。 赵云和郭淮对峙于祁山以北的陇右。 两边就像磁铁一般,围绕着千里秦岭,紧紧吸附在一起,轻易松不开。 除非刘备马超在河西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或者大败。 否则两边很可能会长期对峙下去。 想到这一点,麋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大局上的走向,对自家都是有利的。 但具体到自己这部人马,反而有家难回 散关道是这样。 褒斜道是这样。 就连陇右,也是这样。 真就是奔袭一时爽,撤退火葬场呗!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 涉及高层次的军事情报,单凭几个本地氐人的道听途说,作不得准。 不过是无奈之下的胡猜乱想罢了。 为了获得更确切的情报,麋威亲自带人往南往西侦查。 但很快就遭遇挫折。 魏军甚至不允许本地人靠近最北的那条甬道。 一旦到了弓弩射程,就地射杀! 而这样的甬道,后面还有两条。 “这郭伯济是真能苟啊!” 回程的路上,麋威忍不住吐槽道。 (本章完) 第156章 谁的主场 第156章 谁的主场 关中,扶风,隃麋。 游楚神色匆匆地走入县寺,不与任何人说话。 直到看见正在写信的杨阜,才急声道: “蜀贼见汧县有了防备,割了些生麦便往西逃了!” 杨阜搁笔,讶声道: “竟这般干脆利落?” 游楚重重颔首: “麋威为将,颇有决断,更兼胆略。” “那日我看他亡命追杀张公的时候,便已多少料见今日情形。” “故而关中群贤,我只来求义山一人!” “因为我知义山也有决断和胆略的。” 杨阜闻言并未谦辞,只是凝目肃声: “你那日说得对。”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 “若今日你我不杀此贼,他日故乡便不复为魏土!” 又指着脚下道。 “此地叫隃麋。” “隃通逾,逾麋逾麋……这不正是上苍提醒我一定要追上那麋威吗!” 游楚微微一怔,肃声拱手道: “愿为义山前驱,逐鹿擒麋!” “不需要你前驱!”杨阜断然摇头。 “我此番督郡卒跨郡穿县索敌,已经违背诸位将军的节度。” “后续粮秣军械,只能依赖你这位‘督军粮御史’照应一二。” “偏偏陇右乏食,大军作战,辎重不可失。” “你若真想助我,回陈仓吧!” 游楚去过陇右,对此深有体会。 便道:“义山且安心去讨贼,我自会替你护住身后!” “不过将军杨秋日前已进驻陈仓,我若在彼处,难有施为,还是留在隃麋更方便操作!” 杨阜想了想,赞同。 又道:“我部只有一千人马,都是武都旧人,虽然熟悉地理,却不足以在塬沟之间堵住贼寇。” “还须你发驿马去陇右,通知郭使君另遣一部人马北上,与我南北夹击蜀贼,那就万无一失了。” 游楚:“此事容易,今日必发信!” 这之后,杨阜调度兵马,宣明此行利害所在,鼓舞士气。 翌日朝食之后,全军离开隃麋,以急行军的姿态溯汧水北上。 在汧县附近稍作休整,便迅速翻过陇坂,进入了阔别多年的陇右。 一直行至街亭附近,杨阜才改急为缓,停下扎营。 一边发信使南下知会郭淮,与游楚走渭水通道的信使形成双保险。 一边远发斥候,四出侦查敌情。 同时命人在街亭寻一处险要修筑营垒,以作屯粮之地。 营垒修成不久,郭淮有了回复。 说已经知悉敌情,正加紧调兵北上。 另已获悉蜀贼在略阳县周边出没,建议杨阜沿着略阳川南下,以压迫敌骑周旋的空间。 杨阜大喜,再次出动。 但行军反而越发谨慎。 命士兵分作前后两部。 前部披甲重行,往前开道,以便随时接战。 后部卷甲轻行,节省体力。 隔天轮换。 又让麾下仅有的数十骑四散开来,尽可能扩大侦查搜索的范围。 他很清楚此战双方的优劣所在。 自己带来的郡卒虽然缺少战马,但胜在数量多且是本地人,有保护故乡的决心,自带主场作战的优势。 而敌军除了骑兵机动优势,其他一无是处。 只要自己谨慎行军,对方便无机可乘。 最终等郭淮的兵马北上,以绝对优势兵力包夹,对方必死无疑。 这日,杨阜追至略阳县治近郊一处塬下,正在检查马粪的新鲜程度。 忽有斥候来报,数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有大量人马的动静。 杨阜二话不说,急行直追。 哪知到达之后,却不见任何敌军。 只有一群正在溪边饮马的氐人农夫。 报信的斥候见状顿时面有赧色,连连告罪。 杨阜抬手打住他,亲自上前检查一匹马。 片刻后,脸色一沉,回来对左右道: “本以为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还是轻敌了。” 旁边一佐吏闻言,不解道: “府君行军持重,又是故土作战,何出此言?” 杨阜不答,只是指着刚刚摸过的那匹马。 佐吏好奇上前检查,发现马背上明显有坐鞍长期摩擦留下的痕迹。 四腿也有不少箭矢留下的暗伤。 一匹久经战阵的老马。 佐吏:“府君是担心蜀贼以马换食,能与我军持久周旋?” 杨阜摇头道: “若只是这样,我倒也不怕。终究是我众敌寡。” “我所虑者,氐人敢于跟蜀贼交易,乃是本就存了投敌之心。” “便是不敢公然南投,却也防不住有人暗中相助。” 说到这,杨阜环视众氐。 陇右贫瘠而乏食。 生活于此间的人,不管汉、氐,脸上都自带一股沉郁的气质。 仿佛一块块从炉里掏出来的木炭。 看上去灰扑扑的,但唯有靠上前感受,甚至剖开。 才能知道内里到底是冰冷,还是炙热。 杨阜早年为州别驾,本以为足够熟悉当地。 但这一刻,却忽然发现这处“故乡”变得有些陌生。 为什么呢? 杨阜忽然想起前年听到的一则传闻。 说刘备突然现身南阳邓城,以“义粮”来报答当年南下相随的十万荆州士民。 号称“豫州粮”。 此事杨阜当时看来纯属无稽之谈,甚至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 因为那时刘备分明在蜀中养病! 但随着后来襄樊失守,曹仁撤退变溃退等坏消息陆续传入关中。 杨阜却再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件事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刘备部将巧取了襄樊。 而在于。 明明刘备远在蜀中,他的名号依然能撬动千里之外的荆州人心。 若非如此,任刘备那部将天纵奇才,也难为无米之炊吧? 此非天数,乃人谋也。 只是此谋厚积十余载,一朝薄发,遂成滔天之势,过于吓人罢了。 没记错的话,当时操作“豫州粮”的部将,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叫麋威的年轻人? 想到这一层,杨阜终于找到了答案。 故乡并没有变得陌生。 之所以感觉不同。 只因刘备来了。 自己此刻面对的敌人,并不仅仅是麋威那两百余伤残骑士。 而是生活在这这片土地上,不知多少千万心向刘备的氐人。 甚至很可能不止氐人。 这么一想,此间到底是谁的主场,谁的“故乡”。 界限突然就模糊了。 佐吏没有杨阜考虑得那么深,只是本能意识到不对劲: “若有氐人通风报信,只怕难以抓住蜀贼。” “何妨……” 佐吏轻轻拍了拍腰刀。 杨阜呼吸微微一滞。 乱世用重典,在魏武之世本属寻常。 唯独是对家的刘备,恰恰是个擅长“每与操反”的枭雄。 今日多举一把屠刀,明日就会多一部南投的氐民。 襄樊的教训,还不足以警省世人吗? 可若此刻不下狠手。 怕是连一时之快都没了吧? 如此纠结片刻。 杨阜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又有斥候来报,说麋威部人马突然回转街亭。 看样子,似乎要重新流窜入关。 没的说,追! (本章完) 第157章 上策下策 第157章 上策下策 急行军半日,杨阜总算在午后赶回街亭大营。 他其实已经做好粮屯被劫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 粮屯完好无损。 守军说,敌骑只在附近塬沟简单绕了一圈,便迅速南返。 别说没往东走,根本连这处营寨的边都没碰着。 虚晃一枪。 “不好,郭使君!” 杨阜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或者说,严重误判了一个事情。 他以为蜀贼流窜回陇右,只是为了躲避关中追兵,觅路逃生。 可逃生,为什么一定要靠躲避呢? 就不能通过一场成功的斩首行动,直接瓦解魏军的攻势? 甚至于说,为什么非要逃生呢? 这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曾经为了追杀张既,不惜自陷死地 那为什么不能为了追杀郭淮,再亡命一次? 只要郭淮一死,那短时间内,陇山以西,便再无曹魏大将坐镇! “整军备马,速速南下救援郭使君!” 杨阜此时已经顾不上谨慎行军,只想尽快弥补过失。 不过他部已经急行军了半日。 此时仓促再动,难免前后有所脱节。 而杨阜终究是知兵的。 所以还是稳妥扎营修整了半夜。 翌日早早朝食,火速南下。 期间日夜不停往南发信,希望郭淮尽早防备。 如此追到第二天晡时,士兵又累又饿。 前方山口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未几,两百多骑踏尘而至。 当中一面麋字大旗赫然入目。 杨阜见状,不惊反喜,当场仰天大笑。 左右见状,既惊且疑: “蜀贼设伏,府君何故发笑?” 杨阜道: “蜀贼并非特意伏击我,乃是存了两可之策!” “若我不来,他急袭郭使君,为上策!” “若我追来,便返身来杀我,为下策!” “今我冒死而来,逼迫他出此下策,焉能不笑?” 又道: “我如今只是客居他乡的闲人,虽为两千石,却死不足惜!” “今若能与贼寇同归于尽,解除郭使君后顾之忧,值了!” 群下闻言皆了然,但心中不免沉郁。 毕竟听杨阜的意思,分明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郭淮。 杨阜当然看出左右的心思,劝免道: “刘备蛊惑人心之能,世所罕见。” “陇右此地稍能与之匹敌者,一为张德容,二为郭伯济。” “今已失张,不可失郭。” “二三子与我共吃朝廷俸禄,当为王事而战,岂能顾念我这冢中枯骨?” 杨阜还想跟左右解释为什么郭淮能稍稍对抗刘备的伎俩,但敌骑已经抵近,来不及多说。 仓促间,只能下令结阵迎敌。 又命刀盾手掩护弓弩手,射击敌军的战马。 但收效甚微。 原来敌军最前排的骑士,全都披了马铠! 箭矢射到高速移动的硬质皮革上,轻易弹开,很难对战马能造成足够伤害。 两轮攒射后,敌骑只有零星损失。 却终于突前,狠狠凿入军阵薄弱之处。 一时间,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杨阜心中抽痛。 都是自己从武都一手带出来的亲兵! 铠骑之后,是数量更多的突骑。 面对已经松散开来的步兵大阵,骑士们毫不手软,擎槊冲杀。 在掀起阵阵血浪的同时,也将大阵冲得七零八落。 这一刻,突骑面对松散步阵的杀伤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非杨阜军有数量优势,加上其部子弟兵不乏护主之心,散而不溃,只怕单这第一轮冲杀,就足以结束今日战斗。 杨阜本就存了死志,眼见军心犹然可用,干脆亲自登车击鼓,以重新集结各部。 真别说,他这鼓声一起。 原本被冲散的各部竟慢慢重新凝结起来。 不过,就在杨阜以为今日或能死中求生之际。 一队回转的敌骑不等其他友军集结,便悍然朝这边鼓车冲杀过来。 为首骑将看不清面容,但身后旗兵赫然打着一面杨阜无比熟悉的马字将旗。 “马超!” 想起那位雍凉名将,血仇宿敌。 原本沉着指挥的杨阜,竟也瞬间失态。 对左右道: “此将必为马超亲族,今日我难逃一死。” “若我身故,但请二三子将骨骸葬回冀县,余无所念!” 言罢,竟也重新跨上战马,率领仅有是数十骑反冲而去。 上一次这么冲锋陷阵,还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可惜自魏武退出汉中后,自己客居他乡,已经多年未曾上阵。 却不知技艺是否生疏? 思忖间,双方骑兵交错。 杨阜一槊攮出,狠狠扎中了敌将的肋部。 成了! 杨阜心下一喜,正欲拔槊抽身。 哪知敌将倒下的瞬间,竟死死抱住槊杆不妨。 杨阜到底年高,一下不慎,竟被对方一同拖下了马,摔了个七荤八素。 然而未等他爬起,耳边忽然传来一身如雷暴喝: “杨阜匹夫,还记得马家人吗?” 下一刻,一槊猛然扎下,正中杨阜。 正是伪装普通骑士的马岱。 马岱一槊命中,犹然不解恨。 勒马扬蹄,对重伤的杨阜又是一阵践踏,直到后者彻底没了声息。 此举无疑彻底激怒了杨阜的亲兵,各自怒吼着围杀上来。 马岱措不及防,瞬间被困,岌岌可危。 好在麋威见状,立即令左右上前吆喝: “若想取回杨阜骨骸,速速投降!” 如是喝令了数十遍,杨阜余部方才消停。 等解围时,马岱已经满身挂彩。 …… 救治伤员,解除俘虏武装,收拾战利品 天色入黑后,麋威终于盘点完战损。 尚能继续上马作战者,只剩一百出头。 且全都带伤。 包括麋威自己,手臂也都中了两箭。 好在有甲片阻挡,不算深。 真正麻烦的还是战局。 这一战,他原本打算引开杨阜,全力奔袭郭淮,然后趁着敌军群龙无首之际,往乱冲过封锁线。 奈何杨阜不愧是智勇双全的曹魏大将,一路死缠不放。 最终只能选择一个次优方案。 反过来伏杀杨阜。 当然,现在再去计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关键是找到下一步出路。 可以肯定的是,往后再遇到杨阜这种规模的追兵,只能逃,不能战。 这下真成流寇了。 孟达看着杨阜残缺不全的尸体,不由惋惜道: “若能活捉此人,说不定能以他为人质,换郭淮网开一面,得以南归!” 此言一出,马岱顿时面露赧色。 麋威摆手道: “乱军之中,能斩将夺旗已属不易,岂能苛求活捉?” 孟达轻叹一声,甩袖而去。 麋威对马岱道: “你伤势如何,尚能骑马?” 马岱摇头道: “只能伏于马背,不能作战。” 见麋威默然,马岱又道: “今日能杀贼报仇,我已无遗憾。与其留下为累赘,干脆领一部羌骑大张旗鼓南下,替大兄引开追兵!” 麋威闻言指着尚未走远的孟达,道: “他方才是故意让你愧疚,好让你自己提出此策,不使我难堪。” 马岱闻言一怔,旋即失笑: “难得此公自愿为大兄作这恶人。大兄如今也是个能‘得人’的主帅了。” 又道: “陇右不同关内,不但多羌氐杂居,更无严格傅籍。” “我懂羌语,又熟悉胡俗,留于此地尚有脱身之机。” 言及此处,马岱敛容道: “若我所料不差,大兄接下来还是要再入关?” (本章完) 第158章 三过陇山 第158章 三过陇山 麋威颔首道: “陇右乏食,郭淮又得到杨阜示警,入关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马岱并未反驳,只担忧道: “然则关内沿途诸县已经知晓大兄行迹,怕也早就有防备了吧?” 麋威道: “正因为彼辈早有防备,此时反而可能失去防备。” 这话直接绕晕了马岱。 麋威反问: “关中二千石何其多,为何游楚只选中了杨阜?” 马岱回想刚刚惊险那一幕,道: “因为杨阜为冀县人,手下多陇右子弟,有保护乡梓的决心?” 不等麋威提醒,他已经反应过来: “我懂了!” “先前我等当着汧县的面匆匆乂麦西遁,分明是一副一去不回的姿态。” “关中士民本就无为陇右死战的决心,见我等离去日久,自然会松懈下来。” “我就说大兄为什么非要去割那半生不熟,只能用来喂马的宿麦呢!” 恍然之后,马岱思路渐渐打开,道: “先前汧县有防备,我们难以攻破,守军志气必骄,此时突然杀个回马枪,说不定有奇效?” 麋威却摇头道: “不打汧,打隃麋!” 马岱一愣,笑道: “对!汧县近而隃麋远,近者若松懈,远者只会更松懈!” …… 隃麋县治。 游楚好不容易打发了催要粮谷的杨秋部将。 望了望天色,见还早,便打算到城外走一走,看看麦子的长势如何。 杨阜入陇右讨贼快有一月。 期间粮草供应全靠自己这边拆东墙补西墙,好几次差点穿帮。 有时他不禁想,若张、杨二将能跟自己一样,意识到麋威是个深远的祸害,然后和杨阜一起出关讨贼,那该多好?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即便是他也得承认。 放着张飞和魏延的大军不管,非要去追麋威那区区两百多骑,实属失智。 这甚至都不需要考虑地域亲疏的问题。 张飞魏延是什么名位,那麋威又是什么名位? 谁轻谁重,不是一目了然。 思忖间,游楚登上了一处缓坡。 举目四望,隃麋周边松林如海。 过去本地人在此烧烟制墨,墨质精良,常年为尚书台所用。 但自建安年间关中大乱之后,制墨匠人日渐稀少。 留下的士民也多务农。 或重归稼穑,或学习羌胡放牧,以求果腹。 昔年中原士人的文华,竟已多有倒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悠悠苍天,不知九州何日安定,仓廪充实?” 正感慨着,忽有亲随来报,说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忽自上游而来,疑似山贼,片刻便到。 此时回城已经来不及,亲随建议他暂时藏身山中,等贼人离开了再去。 游楚本欲同意。 但心中蓦地一动,急问: “杨义山已经多久没有回信了?” 亲随中的一个书佐掐指一算,说有五日了。 游楚面色一白,竟不顾左右,打马直奔城门而去。 …… 麋威来到隃麋县寺的时候,游楚已经被手下士兵扣押。 看到对方满脸熏黑,脚边还放着个余烬未冷的火盆。 麋威眸光微动,上前道: “足下明明有机会逃脱,却非要返回来焚毁公文,莫不是当中暗藏天机,恐为我所得?” 游楚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道: “足下三过陇山,用兵神诡莫测,不得不防。” 听到这明显讨好的说话,麋威未为所动。 正好这时残余的公文清理了出来,他立即翻阅。 基本都是军粮调度的记录。 大致上跟孟达先前描述的差不多。 军粮从长安太仓出发,沿渭水和旁边一条叫成国渠的运河西上,到达扶风。 每行经一处节点,便有一定截留和损耗,最终到达最西边的陈仓。 只不过这里还多了一些不同将领申请调度的记录。 麋威因此得以知晓张郃本人已经屯兵郿县附近,而杨秋则入驻了陈仓。 两人一个防备出斜谷的魏延,一个防备趋散关的张飞。 都是些就算不看也能大致猜到的情报。 既如此,游楚为何不顾性命也要焚毁呢? 麋威问左右:“还有没烧的公文吗?” 左右皆摇头。 麋威又看向游楚,忽而察觉对方袖子有些突兀的棱角,让人上前搜身。 游楚见状,很光棍地将袖中藏物交出。 一根已经被烟熏黑,但尚未来得及烧毁的木牍。 取来一看,原来是郭淮从陇右发来的求粮信。 言其部已经山穷水尽,希望杨阜游楚能替他找曹真说道一二。 又言再不得接济,恐陇右将为蜀寇所得云云。 麋威就是从陇右过来的,感觉郭淮有些夸大其词。 不过大体上,郭淮的处境确实不妙,倒也能理解。 但。 这仍旧是属于可以大致猜到的情报。 抬头道:“还有吗?” 游楚尴尬一笑,又从另一边袖口里掏出第二根木牍。 这根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显然是匆忙之下塞进袖子里,试图蒙混过去的。 又取来看。 只是一眼,麋威呼吸便是一滞。 这是一封杨阜回复郭淮的信。 大意是郭淮之前来信提议,说既然关中无法大规模西运粮员,不如改以恩威并施,抚循羌胡,以换取其手中的粮谷,供应军需。 杨阜很是赞同郭淮,并且根据自己对陇右人情的了解,给出了一些具体的操作建议。 不过信只写到一半,尚未来得及发出。 大概那时候杨阜得知自己再此入陇,所以暂时搁置此事,匆匆来追。 啪。 麋威按下此书,头皮发麻。 这一刻,他想起前年在南阳邓城,跟当时部下的对话。 当时他说刘备胜于曹操的地方,是人心这道账。 又说曹魏不乏有识之士,早晚能发现问题所在,推动魏廷改弦易撤。 而这些有识之士里面。 张既算一个。 杨阜算一个。 郭淮也算一个。 特别是郭淮! 其人不但相对年轻,而且早在曹丕任五官中郎将时候,就被征辟为佐吏。 属于“太子党”出身。 分明是一个拥有强大政治能量的少壮派将领。 在原本历史中。 郭淮出任雍州刺史后,一边出兵平叛,一边招抚羌胡。 从关中的安定泸水胡,到关西的羌氐杂胡,通通奉他为神明,渐渐归心魏朝。 昔年曹操强势镇压地方的隐患,得以弥补。 等诸葛亮好不容易收拾完南边的烂摊子,回头再行北伐。 汉魏在人心这道账目上,便没有明显差距了。 想到此处,麋威不由再次遗憾没能成功袭杀郭淮。 只能说,世事难求完美。 而敌人又不是傻子,怎会任由自己称心如意? 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向游楚。 这同样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 便道: “足下可有什么遗言?” 听到“遗言”二字。 游楚身体微微一颤,却不见惊慌。 淡淡道: “确有一言。” “请与我再赌一盘樗蒲。” (本章完) 第159章 请足下呼卢 第159章 请足下呼卢 再来一盘樗蒲? 游楚这个请求,有点出乎意料 麋威:“这次赌什么?跟之前一样?” 游楚摇头: “足下不能信任我,正如我不能信任足下。” “索性你我以身入局,天地为杯,自为五木。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如此,便无须指着谁起誓了。” “此言倒是有趣。”麋威轻笑。 “如何投掷?” 游楚拢手道: “五木排列,王采为优,杂采为劣。” “王采当中,又以‘卢’为最优,而‘雉’为次优。” “在见识到足下手段之前,我自以为掷出了‘卢’。” “如今方知,其实只得一个‘雉’,故而先输一盘。” 微微一顿,游楚昂首亮声道: “然而‘卢’极为难得,可一不可再。” “我想赌一赌,足下还能不能掷出下一个‘卢’。” 麋威沉吟片刻,道: “原来你在赌我不敢杀你。” 游楚并未否认: “我一人在足下百骑面前,不过以卵击石;可足下在关中十万魏军面前,何尝不是?” “我在此间不得脱身,恰如足下在关中这困局里不得脱身。” “你我皆为囚徒,只有大小的区别。” 麋威点头:“有理。” 游楚接着道: “窃以为,足下唯一生路,便是如前所述,南潜渡渭,弃马入山,自小道去斜谷。” 麋威:“如此,我这百余人的生死,便系于你一念之间。” “不错。” 游楚坦然承认。 “这便是我掷出的‘雉’。” 麋威露出恍然之色: “若我找不到比这更优的南归之法,便要输你这‘雉’,任尔摆布。” 游楚抬手: “请足下呼卢。” 麋威环视一圈。 目光落在孟达身上: “孟公会呼卢否?” 孟达嗤笑道: “雕虫小技,如何不会?” 旋即让游楚写一封往散关调粮的信文。 游楚二话不说,一笔写就。 然而孟达并不直接使用这信。 而是仿照其字迹,另写一封。 措辞则参考那些烧剩的公文。 以此提防游楚偷藏暗语,示警陈仓的敌军。 如此反复抄写了几遍,确认字迹大差不差,又取了游楚的官印加封泥。 这才命人伪装游楚发去的信使,去陈仓借调粮船。 大概思路就是假借运粮的名义,半真半假南行至散关附近,然后伺机逃脱。 反正此时麋威身边只剩百余骑,虽然难堪大战,却也因此不易招人耳目。 然而。 数日后。 “杨秋不承认游楚这位督军粮御史?” 孟达愕然看着归来的“信使”。 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游楚。 仍是难以置信: “关中之内,曹真在上,他一个关西降将竟敢这般跋扈?” “信使”道: “非止如此。杨秋放言,近日发现有偷盗之事,虽朝廷任命的粮官亦可杀之。” “又任命亲信为新粮官,发往陈仓周边诸县,不日将至隃麋。”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游楚。 后者相当光棍道: “杨义山违背节度出兵陇右,我若不截留部分军粮,何以接济他行军?” 这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听起来简直太合理了。 甚至,他们还得为此感谢游楚。 若非游楚,隃麋的存粮将会被杨秋搬空。 那真就白来一趟了。 沉寂片刻。 孟达半是挽尊,半是提议道: “此地已不可久留。” “渭南敌军云集,暂不可去。” “为今之计,先进北山藏于木石之间,以观关中情势,再定去留。” 所谓“北山”,就是扶风以北,关中盆地西北部的一系列山脉。 又叫“岐山”。 麋威记得那里沟壑纵横,跟陇右地貌相似。 确实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便指着游楚道: “虽说这位游御史偷盗军粮,罪证确凿,但咱们受人恩惠,不得不报。” “干脆将他一并带走,免得被杨秋屠戮。” “游御史,你意下如何啊?” 游楚身体一颤,拢手道: “胜负未分,足下尽管呼卢便是。” …… 按史记的说法,岐山之下是周朝的起源地。 因为地处殷商之西,所以后世小说家称之为“西岐”。 传说西周常年遭受犬戎入侵。 而犬戎栖息之地,就在岐山背后的泾河流域。 正是如今安定卢水胡所游牧的区域。 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麋威一行人进入北山后,彻底潜伏下来。 只派少量斥候南下探听散关和斜谷方向的军情。 如此一路从仲春潜伏到春末,眼看夏日都要来临了。 可两个方向的魏军,却迟迟不见撤军。 这下连麋威都有些不淡定了。 因为照常理推断,杨秋和张郃不撤军,必然是因为与之对峙的张飞和魏延没有撤军。 可武都和汉中都是亟需恢复生产的白地。 二将迟迟不撤军,不怕耽搁两地今年的春耕吗? 须知先前诸葛亮都要等到春耕农忙之后,方才发兵支援赵云的。 莫非……刘备在凉州有变故? 不过,就在存粮即将见底的时候,斥候带回来意外的消息。 安定卢水胡和冯翊郑甘听闻魏延大军在渭南,派使者来见,有意归附。 不过正如麋威去不了斜谷,那两方的使者同样如此。 反而辗转跟麋威的斥候搭上了线。 麋威不熟悉地方人情,便将此事交由孟达去核实。 很快便有了确切说法。 孟达:“卢水胡诸部说愿意遥尊陛下为大汉正朔。” “然春暖之后,母马要产子,他们急于返回北方草场,所以无法来救援,还望见谅。” 麋威:“撤了也好,他们一直不撤,魏军便一直不走,我等便也都走不了。” 孟达深以为然,接着道: “冯翊郑甘亦愿遥尊陛下。但他希望陛下册封他为冯翊(郡)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众所周知,去年郑甘投降的时候,曹丕也只封他一个列侯而已。 如今上来就求封王,还是冯翊这种大郡。 这王位他可坐的安稳? 麋威想了想,道: “你跟他说,陛下仁厚,对于有功者绝不吝啬赏赐。” “若他自认为功劳当得上一个郡王,那便先拿出战绩。” 孟达领命去办。 不久,郑甘回复,说之前故意拿封王来试探汉使的诚意。 若直接答应,他反而不信。 对此,麋威只当耳边风。 关键是郑甘这次给出了一条重要情报: 说曹真私下许诺封他为冯翊王,换他再次降魏。 他感觉事情蹊跷,一番查探,获悉曹丕将自潼关入关。 曹真急于去迎接车驾,所以才不惜许下重赏。 而郑甘据此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说打算表明上答应曹真,然后趁他撤军之际,北上蒲板津渡河到河东,然后南下惊扰曹丕车驾,以此求一个大汉的王爵。 闻得此言,众人再度哗然! (本章完) 第160章 细柳仓 第160章 细柳仓 当然要哗然的! 首先一个,护卫曹丕的魏国禁军是什么战斗力? 郑甘手下一群乌合之众又是什么战斗力? 哪怕郑甘宣称是去“惊扰”,也依然显得荒唐。 甚至都不需要出动曹丕的禁军,单是河东本地的郡县兵就足够郑甘喝一壶了。 东汉所谓的“三河骑士”,河内、河东、河南。 河东正是其中之一。 那地方民风尚武,有着优良的骑兵传统。 关羽、徐晃就是河东出身的大将。 而且没记错的话,此时出任曹魏河东太守的赵俨,是个颇有手段的狠角色。 郑甘真去了河东,斗得过人家赵府君吗? 不过,必须要说的是。 虽然从兵员素质和军事组织度等等来说,郑甘实属以卵击石。 但偏偏从军事地理而言,他这个提议还真有几分可行性。 因为黄河自北向南冲出陕北高原进入关中平原之后,水势一下子缓和下来。 枯水期能渡河的地方不少。 而当中又以潼关和潼关北部的蒲板津最出名。 其中从潼关附近渡河,可直接转入渭水,直达长安。 正是郑甘宣称曹丕入关的路线。 而蒲板津则正对渭北诸县。 郑甘活跃的冯翊郡就在渭北。 从那里渡河,不但距离近,而且恰好绕开了潼关附近的魏军重兵。 说不定真有奇效。 当然,甭管这想法靠谱不靠谱。 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曹丕真的要来关中坐镇指挥? 来当然能理解。 毕竟刘备马超已经转战河西小半年时间了。 洛阳的魏国朝廷肯定已经知晓那边的动静。 天子亲自坐镇长安指挥,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历史上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三郡叛魏,关中响震,曹叡就曾选择亲往长安压阵的嘛。 但不来也有不来的理由。 因为此时曹丕刚刚称帝三年,内治未稳,尚不能跟后来曹叡时期相比。 特别是雍凉这一片。 郑甘和卢水胡去年才投降,结果不到一年再次造反,就是一个证据。 曹丕以天子之身贸然而来,若有万一,不怕弄巧成拙的吗?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详之际。 麋威蓦地开口: “郑甘只是为了一个王爵,就敢冒险去河东?” 孟达叹气道:“不止,他说他部军用不足,请求王师先借他五万斛谷,五千匹绢,以奖励将士,方可出兵。” 闻得此言,麋威顿时气笑: “原来是骗吃骗穿的!” 众将纷纷了然,一时大骂其人贼性难改。 又暗恼自己刚刚居然还认真考虑过合作的可能性。 当然了,麋威气笑归气笑。 并未直接断绝联系,照旧让孟达去跟对方接触。 毕竟这是眼下少有的情报路子。 哪怕对方十句话里有九句假,但凡能辨出一句真的,也赚了。 这之后又是数日,郑甘果然又换了一套说辞。 说他打听到曹丕不但亲自入关,还从洛阳带来了大批粮秣辎重。 据说粮船自大河溯游而上,连绵数十里不绝。 只要谋划得当,说不定能劫走几艘,继而十倍奉还王师所借。 麋威当然不信什么十倍奉还。 不过也得承认,郑甘这套说辞,确实比之前的更符合现状。 就眼下关中和陇右这个情形,曹丕本人来不来不打紧。 但粮食一定要来的。 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曹真愿意暂时妥协。 因为他得先确保粮食稳妥地进入长安太仓,以达到稳定军心的目标。 反之,若来的是曹丕本尊,曹真这做法未免有点丢了曹丕的天子脸面。 这时孟达建议道: “若郑甘真去了河东,必然能引部分魏军东走,于我等南归,未尝不利。” “何妨以虚言应之?” 麋威摇头道: “若他存心来骗粮,虚言无用。” “若他真心归附,我等失信于人,终究有损朝廷威信。” 想了想,麋威道: “你就直白跟他说,钱粮暂时没有,冯翊王我也不敢应。” “但若他能引走部分曹军,他日归蜀,我必定说服我父大汉司空,保举他一个有名有实的乡侯。” “若他还能提供足够价值的情报,县侯也不是不能考虑!” 孟达听出麋威真有跟郑甘合作的意思,不禁迟疑: “我观郑甘此人,贼性难改,不怕有诈?” 麋威:“郑甘必然是有诈的。” “但他既然能与我等联络上,说明曹真对他部的围攻已经松懈。” “而我总感觉曹真此时的举动有些可疑,还需再仔细探一探。” …… 长安。 一身戎装的镇西将军曹真,刚刚踏出宫城,身后便有一骑追来。 勒马回头一看,原来是夏侯楙。 曹真见对方满脸愁容,不悦道: “我将东行,你不去灞桥折柳相送也就罢了,怎能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夏侯楙听到曹真洪亮的嗓门,身体下意识一抖道,讷讷应道: “子丹麾下不缺良将干吏,何必亲自东行?” 曹真:“车驾东来,我为宗室大将,岂能不亲自出迎?” 夏侯楙:“车驾果真要东来吗?” 曹真眯目冷冷一瞥,道: “过几日你自会知晓。” 夏侯楙急道: “那这几日谁来守长安?” 曹真理所当然: “你为陛下所拜的安西将军,持节督关中,自是你来守长安。” 夏侯楙暗中一叹,苦笑道: “诸位将军私下总议论我没有武略,而我确实也没有。如此,子丹还愿意将长安城交由我来守吗?” 曹真不耐烦地甩了甩马鞭,道: “长安墙坚池深,便是换头猪来也能守上几日,你怕个甚?” 被暗讽为猪的夏侯楙丝毫不恼,只追问: “子丹果然能数日内折返吗?不是在骗我?” 啪! 曹真猛抽一鞭,战马立即撒腿。 如此狂奔出去一段,曹真终究还是勒转了马头,又策马回到原地,恼道: “令尊若在世,看你这扭扭捏捏的姿态,怕不是要气死!” “你到底在担心守不住城,还是担心你藏在细柳仓的几房小妾会被清河长公主发现?” 闻得此言,夏侯楙终于露出羞恼神色,梗脖子道: “此为我家事也!” 曹真嗤道: “天家之婿,哪有家事可言?” “奉劝你一句,清河长公主是陛下长秭,秭弟情深。你若不想失去圣眷,当断则断!” 言罢不再理会原地跺脚的夏侯楙,终于打马远去。 …… 歧山之下。 游楚矮小的身影健步如飞。 远远看到麋威的身影,便放声大喊: “足下且慢,且慢!” 麋威勒住马,回头等游楚追了上来,笑道: “我正欲呼卢,足下何故喝止,莫不是要赖账?” “不,不是,呼哈,呼哈……” 游楚猛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气息,便道: “听闻足下要去攻打细柳仓?” 麋威:“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错,冯翊义士郑甘前日给我传信,说曹真不日将东行。待其远离长安后,细柳仓空虚,正好打下来取粮资自肥!” 游楚此时已无力吐槽什么“冯翊义士”了,急道: “细柳早已废弃,何来粮资?” 麋威不紧不慢道: “我听闻夏侯楙此人好治生。” “这两年坐镇长安,没少私贩太仓官资以自肥,并于细柳建造私仓以存家资。” “听闻那里还养了好些伎妾,颇有颜色!” 游楚听罢面色一僵,继而惊怒道: “昔年周亚夫治军于细柳,军纪严明,堪称历代楷模。不意夏侯子林竟要玷污此先贤故地?” 麋威见状眯目: “怎么,你不知道此事吗?” (本章完) 第161章 让卢再转一会儿 第161章 让卢再转一会儿 游楚面色又是一僵。 他反应过来了,麋威在试探自己。 心思暗转,道: “细柳地处京兆,我一个前汉兴太守怎会知晓?” “若早知道,便是犯忌讳也要将夏侯子林的恶行白于朝廷!” 麋威旋即轻笑道: “足下莫忧,待我劫了不义之财,此事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那时我等自肥之,而贵主也识破了朝中奸佞,可谓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美个屁啊! 游楚气得脸色愠红。 却终究不敢发作,深吸几口气,拱手道: “楚窃为足下计,不应贪图这身外之财,而自绝南归之路!” 麋威挑眉: “哦,却不知路在何方?” 游楚: “足下在山中南窥月余,当知散关和斜谷皆非归路所在。” “然关中通蜀的道路,并非只有两条。” “据我所知,长安以南尚有两条狭道,不利大军通行,却正适合足下这小股人马南遁。” “可若足下伙同贼寇劫了细柳,则官兵必然往长安郊外云集。” “那时足下还想走那两条狭道,便难了。” 闻得此言,麋威心头立即冒出傥骆道和子午道两个名字。 特别是后者,他去年入蜀途中,还曾在另一边的出口遥遥窥望。 确实是一条险狭难行的道路。 便道: “即便走那两条道,不也需要你这位二千石帮忙掩护行迹?” 游楚昂然道: “此亦属我的‘雉’。” 麋威摸了摸刚刚长了点胡子的下巴。 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片刻才摇头道: “然则我已经答应了郑甘,不可失信于人。” 游楚又急: “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足下何必报之以德?” 麋威: “正因是小人,近则不逊,远之则怨。就怕他恼羞成怒,对我不利!” 游楚一时竟不能答。 倒是麋威突然一拍身前鞍桥,亮目道: “有了!” “我手中有杨阜的印信,说不定能凭此诈开小槐里的城门!” “干脆提议郑甘劫掠小槐里,将长安魏军西引,然后从容自狭道南归!” 又连连对游楚道谢,说多亏对方提醒,不然自己还想不到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游楚听到杨阜印信就已经失色。 听到最后,脸色彻底难绷,仓惶道: “小槐里在扶风,与冯翊间还隔着长安,那郑甘流寇而已,岂会冒险远道而来?” 麋威摆手道: “无妨,我会跟他说,我已经得到魏镇北支援的两千精兵,足可壮郑甘的胆气!” 游楚跺脚: “可足下并未联络上魏延!” 麋威: “那更无妨了,横竖郑甘又不清楚这些细节!” “他只能看到张郃仍屯兵在郿,前锋南至五丈原。” “照常理推断,魏镇北大军必然还在与其对峙。那遣两千兵北上配合我骚扰敌后,不是很合理吗?” “况且,若能通过劫掠小槐里,调出张郃的守军,说不定还能给魏镇北创造突袭郿城的战机呢!” “此事绝无可能!”游楚斩钉截铁道。 “张飞魏延早在月初就已经拔营南撤了!” 话音一落。 自麋威以下,各将纷纷侧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游楚自知失言,却已覆水难收。 只能垂头暗自嗟叹。 不过,麋威并没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话音一转,忽请教道: “若由足下来替我乎卢,当如何?” 游楚破罐子破摔道: “郑甘能打听到这种密辛,想必在长安有细作。” “让他设法联络夏侯子林,以暴露细柳仓秘密为威胁,逼迫他割让些财货,见好就收。” “如此,足下也不算失约于郑甘了。” 麋威: “这之后,我便继续指望你能放我这百余人一条生路?” 游楚: “我只有此一‘雉’。” 麋威又摸了摸下巴,道: “也好。” 游楚反而吃惊:“当真?” 他刚刚真的是破罐子破摔的。 麋威扬鞭南指: “需要我指着渭水发誓?或者汧水?杜水?泾水?或者足下另有所好?” 游楚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再搭理对方。 麋威这才回身对众将士道: “自辞别陛下,转战陇山左右,至今已历半载。” “麋威才德不俱,唯得二三子冒死相随,方能斩将夺旗。” “今南归的契机已经显露,我只有一言。” “愿与诸君同归!” 此言一出,众骑皆振甲高呼“同归”二字。 声势之壮,与其说是流窜的残兵。 不如说是即将发动决战的精锐。 游楚看得彻底迷惘,也彻底不知所措。 …… 数日后。 随着最后一批联络郑甘的信使归来。 麋威终于正式下令返程。 而游楚浑浑噩噩了数日,什么都没打听到。 甚至不知道麋威是不是真有按自己建议,让郑甘去威胁夏侯楙。 但此时全都顾不上了。 一日后,一行人下山回到平地,到达郿县地界。 游楚对麋威道: “郿县为郿公(曹范)封国,陛下诏令诸皇子不可擅自离开封地,亦不许参与地方军事。” “故左将军(张郃)并未直接屯兵于郿城,而是转去东边的郿坞。” 麋威:“可是昔年董卓修建的郿坞?” 游楚:“正是!那里虽然已经残破,但临近成国渠,稍加修葺,便是一处上佳的兵营和粮屯。” “足下若想渡河,不管是走北原还是郿坞,都会被官兵察觉。” “倒是这郿国治城,为诸将军所避忌,附近并无正卒兵营,反而有机可乘。” 说罢,游楚急不可耐取出早就写好的一封手书,请麋威立即乔装入城。 然而麋威却淡然道: “不急,再等一等。” 游楚怎能不急: “我已经等了足下一月有余,想必足下能用的手段都已用尽。” “既然呼不出卢,何不干脆一些,认输了事?” 麋威: “你怎知我没有卢?” 游楚: “卢何在?” 麋威轻甩马鞭转了一圈: “让卢再转一会儿。” 游楚到底是聪明人,顿时警觉: “郑甘可有遣使去见夏侯子林?” 麋威点头。 游楚:“然后呢?” 麋威:“使者没回来,应是被夏侯楙杀了。” 游楚闻言,竟有点淡淡的失望。 却也顾不得多想: “既如此,足下更应该速速南行,免得那郑甘小人怨恨于你,作出不利之事!” 麋威闻言又甩了一转马鞭,反问: “你可知郑甘等人,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游楚:“什么?” 麋威:“果腹之物。” “我与他联络了数次。” “尽管其人满嘴谎言,但每一次,无一例外都提及粮谷二字。” “你可知为何?” 游楚低头抿嘴不语。 麋威又问: “那你可知他去年为何要造反?” “后来为何又肯投降?” “今年为何降而复叛?” “这些你都不肯回答,那要不你来说说,昔年黄巾之乱,到底因何而起啊?” 听到麋威连珠炮般的质问,游楚的头越垂越低。 直到“黄巾”二字,却终于忍耐不住: “我朝陛下是仁君圣主,满朝诸公不乏贤良,何至于跟那昏聩的灵帝相提并论!” 麋威咧嘴道: “确实不至于。可为什么郑甘还是要两次背叛你们那位仁君圣主呢?” (本章完) 第162章 踏上归途 第162章 踏上归途 郑甘为什么两次叛乱? 初夏暖风吹过渭北平原,落到游楚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 作为久居关中的二千石,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原因。 说到底,郑甘就是一个山贼头子而已。 既无名望,也无用兵之能。 至少在曹真、张郃、杨秋、郭淮这些真正的将军面前,就是个渣滓。 可为什么他还是能两次揭竿而起呢? 还两次都有人愿意从贼,以至于魏廷要出动曹真这种大将来平叛呢? 归根结底,不过是麋威先前提及的两字。 果腹。 人无食,就会死。 今反亦死,不反亦死。 等死,那人家凭什么不反?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威以汉灵帝时的黄巾之乱作比,虽然有失公允。 但根本原因却是如出一辙。 有人吃不饱饭,要饿死了! 游楚很清楚问题症结所在。 唯独越是清楚,越知道不能落入麋威的话术陷阱。 于是试图扭转话题: “既如此,将军要么速速南行,要么另寻使贼人果腹之法,何故在原地迟疑不去?” 啪。 麋威再甩一转马鞭,却是终于垂下了手,道: “郑甘已出河东去劫洛阳西运的官粮了。” 游楚目瞪口呆。 片刻才追问: “此事何等荒谬!” “郑甘区区流寇,如何敢出河东,也不怕一军尽没!” “这还不如去劫细柳仓呢!莫不是失了智?” 麋威:“他并无失智。” “只因我告诉他,细柳并无果腹之物,乃曹真和夏侯楙联手设下的圈套……嗯,夏侯楙或许是被曹真胁迫的也说不定?反正就那么一回事。” “总之,长安太仓也好,隔壁的细柳仓也罢,都没有粮谷,养不活他手底下几千号人。” “唯有出河东,南下劫掠官粮,尚有活路。” “至于说一军尽没……呵呵,陈胜吴广,张角兄弟,彼辈造反的时候也没见担心过这种事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死国可乎?” 游楚再次目瞪口呆。 麋威这番话,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知应该从哪一条开始反驳。 但见麋威转头命令王平为前锋,先行出发,分明要开始有所动作了。 自己再不做些什么,怕是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倒是终于理清了一点头绪,急问: “足下如何确定细柳仓无粮?” 这正是麋威刚刚那一番话,最为关键之处。 也是他最搞不懂的地方。 麋威从容道: “各种蛛丝马迹吧。” “比如说,若夏侯楙真有把柄在细柳,他不应该轻率杀郑甘使者。” “因为郑甘是个可以豁出去一切造反的贼帅,不管劫没劫成,都会让细柳仓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又比如说。” “不管军粮是储存在太仓还是细柳,曹真都不应该轻率离开,露出一个足够郑甘南下冒险的缺口……这太像一个陷阱了。” “更比如说。” “明明我军张、魏二将皆早已撤军,为什么张郃杨秋还是不撤?不怕耽误关中各地春耕?” “甚至于说。” 麋威目光落到游楚身上,炯炯道: “郭淮催促粮谷的书信,还有杨秋拒绝你运粮的说辞,在我看来,都太可疑了。” 这瞬间,游楚目光忽地躲闪了一下。 虽然很快意识到不妥。 但到底被麋威注意到了。 游楚也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 一时间,暖夏如冬,手脚冷颤难抑。 涩声道: “足下所言,十之有九是猜测。” 麋威坦然承认: “正因是猜测,所以我才说要卢再转一会嘛。” 就在此时,王平匆匆折返,喜上眉梢: “张郃杨秋都撤军了!可以南归了!” 旁边马忠激动上前道: “看清楚了?真的两边都撤了?” 王平:“都往东撤了!” “大概是撤得太匆忙,连营寨都来不及烧掉,今晚说不定能进去借住一宿!” 众人闻声大喜。 而游楚也终于彻底明白麋威刚刚一直在等待什么。 他居然真的在呼卢! 而且真的呼成了! 自己冒死想隐藏的真相,居然还是被对方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试探了出来。 “足下……怎么猜到的?” 麋威轻笑道:“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而已,很难猜吗?” 见游楚一脸茫然,麋威一拍脑袋,暗道忘了这是刘义庆瞎编的。 便改口道: “关中自去年便乏粮,而夏侯楙又不是个能吏,征敛无度之下,自然要闹出叛贼的。” “其后自去年至今,关中战事此起彼伏,大军征发就未曾停息……军资用度岂能充足?” 微一顿,道: “杨秋为何扬言杀魏廷粮官?” “张郃为何要亲自坐镇郿坞?” “曹真为何纵容再叛的郑甘?” “还不是因为这几位将军,都知道渭水一线的各处粮仓,包括长安,其实快要见底了?”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手中无粮,军心不稳。” “故此。” “即便汉军已经南撤,几位魏将犹然不撤。” “非止不撤,还要继续哄骗食不果腹的部下将士,说军粮供应充足,不过是因为有人偷盗军粮,需要暂时查明而已!” “若这还不足以平服军心,那何妨故意卖一个破绽给郑甘,引他南下劫了实际上空无一物的细柳仓?继而将责任推诿给他?借贼平账嘛!” “反正只要关东的粮食运进来,曹真就还是那个一言九鼎,从不欺骗部下的好将军嘛!” “总好过真相暴露,军心震动,引发营啸吧?” 游楚听到这里,浑身骨头一软,当场跪倒。 这一盘,终究还是输了。 简直一败涂地。 其实从郑甘突然来联系麋威,他就已经暗道不妙。 但总还是抱着几分侥幸心理。 寄望于麋威忙乱躲藏之际,看不清形势。 可惜麋威非但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反手利用郑甘部众对粮食的渴求,彻底戳破了曹真等人的谎言。 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固然不足以威慑河东王师。 但毕竟是好几千贼,不得不有所防备。 这必然会导致粮船入关的时日有所迁延。 于是粮仓快要见底的张、杨二将,终于压不住部众的质疑声,匆匆撤军。 或许是以长安空虚为名。 或是是以保护天子为号。 但对于游楚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麋威终于挣脱了关中这个大囚牢。 而他游楚却依然是对方的人质! 这一局,是卢对雉。 麋威胜! 思忖间,一骑捞起了游楚,迅速绑于马背上。 然后随同麋威全军,轰然启程,踏上归途。 (本章完) 第163章 两封信 第163章 两封信 游楚在马背上颠得不轻,加上情绪大受打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若非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念想,便要当场咬舌,免得继续受此羞辱。 其后不久,一行人驰马到北原附近。 只见麋威稍稍眺望了一下对岸狭长的五丈原。 对左右撂下一番豪言壮语。 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往西。 游楚心中一时了然。 果然还是选择走距离长安最远的散关道,而非褒斜道。 着实稳重。 马背颠簸不停,游楚再难支撑,很快昏睡。 醒来时,人马已经到达了他无比熟悉的陈仓。 麋威又果然取出缴获的“督军粮御史”印信,轻松骗走了几艘足以装载全部人马的粮船。 甚至还顺走了所剩不多的马料。 游楚暗骂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只想尽快送走这伙贼寇。 然而登船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行船的方向不对。 麋威根本没有渡河去渭南的散关。 反而继续溯游西上。 游楚彻底绷不住:“要去哪里?” 麋威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自陈仓溯游西上,经临渭,出陇右。” 游楚当然知道。 可关键是。 “为什么?” 麋威一手握着刀柄,一手轻抚战马。 二者皆一路陪伴他反复往来于陇山之间。 前者刀刃处处缺口。 后者身上累累伤痕。 “出陇右,当然是为了取陇右。” “不取陇右,他日怎好入关,还于旧都?” 游楚大惊失色。 这两日虽然噩耗连连。 却都不如这一刻,听到麋威这句话,更让他感到绝望。 因为这意味着…… “你看出来了?” 麋威回头: “你那日故意留在隃麋不走,看似匆忙决定,其实忙中有细,巧妙地遮掩了两个真相。” 到了这一刻。 船以发。 势已成。 麋威再无顾忌。 “其一便是先前所说的,掩饰关中魏军各部军粮不足的真相,配合杨秋饰演一出杀粮官的戏码。” “虽说到了紧要关头,杨秋未必不会真杀你以平众愤。” “但相较之下,你被流窜的‘蜀贼’劫走,似乎是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这样一来,杨秋能稍稍跟部下交代过去,而你正好落在我手中,继而遮掩第二个真相。” 麋威说着,取来一张马扎,坐到游楚身前。 又从包裹里掏出两根木牍。 一根熏黑,一根干净。 正是在隃麋的时候,从游楚身上“搜”出来的文书。 麋威先举起熏黑那根: “这是郭淮请求关中支援陇右的急信。” 又举起干净那根: “这是杨阜回复郭淮‘恩威并施,抚循羌胡’之策的信文。” 言罢,他将熏黑那根迭放在干净那根之上。 “那日你故意先给出郭淮的求粮信,再给出杨阜的回信。” “以此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郭淮是求粮不成,才改为抚循羌胡,以换其粮资养兵。” “你甚至故意烧烟熏黑此牍,以掩饰其字迹更新的真相。”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有些急智的。” “我当时真被你骗过去了。” 说着,麋威将二牍翻转,换成了干净那根在上。 “但两封信的先后顺序,其实是反过来的。” “郭淮一开始虽然缺粮,但尚可支撑,故而有余裕去抚循羌胡。” “但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我主早已先他一步,笼络了陇右人心。”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求关中往西大运,以渡过眼前的难关!” 游楚闻言长长一叹。 果然。 这种小伎俩,瞒不过他。 只是自己明明已经掩饰的很好,他是怎么看穿的? “初时,我只是本能感觉这一切与我在陇右的见闻有所出入,未曾细想。” “但在岐山中琢磨了一段时日,我就反应过来了。” “你此计,其实有两处破绽!” 游楚心中一紧: “什么破绽?” 麋威丢下二牍,拍手道: “第一,郭淮的求粮信如果是先发的,那应该沿着渭水驿道直接发往陈仓。” “而非借你之手,转呈杨阜。” “这样一来,我根本不该在隃麋看到此信。” “所以真相是,他和张既早就发信陈仓,但求粮无果,张既又被我袭杀身亡,所以不得不联合杨阜这位陇右名士,以求施压关中!” 微微一顿,麋威紧接着道: “第二个破绽,就是你!” “这一路过来,我其实并未让人严加看管你,你是有机会逃离的。” “总不能因为你我有赌约,你就真的不逃吧?” “你我又未曾指着哪一条河起誓!” “便是起誓,正如你所言,谁会相信谁?” 游楚身体一颤。 欲言又止。 “能走而不走,能活而不活……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真正要赌的,从来不是自己活下来。” “而是为了杀我,替你的举主张既报仇!” 听到这里,游楚终于忍不住: “你将来必为大魏的祸患,杀你非止私仇,乃王事也!” “那我就谢谢足下的抬举了。”麋威轻嗤一声。 “是啊,你一片公心,分明是个君子啊!” “毕竟。” “一个豁出性命也要点燃烽火的太守,怎么可能是个因私废公,贪生怕死的小人呢?” “所以你这位公而忘私的君子留在我身边,就是此计最大的破绽啊!” 言罢,麋威丢下失魂落魄的游楚,甩袖回舱。 而游楚兀自坐在船边。 从天明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直到东方既白,遥遥可见临渭城的轮廓时,方如梦醒来。 却已经两眼昏,有气无力。 想给城中示警,也做不到了。 一时间悲从中来,仰天哭道: “游楚可负天下,独不能负张公。” “今既负天下,又负张公,何面目独活哉?” 言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投入水中。 自了的同时,希望能稍稍引起城中岗哨的注意。 然而此时山间晨雾尚厚,视野不佳。 根本是麋威刻意选择的通行时机。 于是,仅仅是溅起了一丝毫不起眼的水,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转眼。 轻舟已过万重山。 …… 段谷溪上,重重山间。 赵云登高遥望。 西北方的山间,一城迎着朝霞,炊烟不绝。 隐隐间,可见一面郭字旗高挂于城头上,迎风招展。 似在嘲弄无力攻城的汉军。 赵云眺望片刻,回头对同行的梓潼太守张翼道: “云梯、井阑、冲车等器具,都备足了?” 张翼道: “都备足了。” “但恕我直言,上邽筑城于山陵之要,可谓承高守险。” “若攻城,井阑冲车等器具未必有效。唯有士卒持云梯蚁附而已。” “然我军兵少,蚁附攻城,只怕力有不逮……将军非要强攻此城不可?” 赵云捏了捏腰间刀柄,道: “我军要在祁山以北立足,上邽不可不取。” “若不取祁北立足,陛下将来归蜀,便只剩下羌水一道。” “那道孤险且偏远,非万全之计也。” “故翼德可以退回河池,文长可以退回褒中,我却不能轻易退至祁山以南。” 张翼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眼前的困难也着实难以克服。 郭淮一门心思固守上邽,威逼利诱皆动摇不得,如之奈何? (本章完) 第164章 密云终雨 第164章 密云终雨 这时赵云又指着上邽以北的山塬道: “若最终攻城不利,便继续锁城吧。” “如此,说不定能给麋师善南归创造机会。” 张翼想起前不久有斥候探听到麋威出没于渭北陇塬的消息,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且说,这次王师平取河右,诸将战功,蜀中上下早就有了公论。。 论招抚,马超第一。 论战功,黄权第一。 论谋划,麋威第一。 据某位大嘴巴的孟姓议郎透露,天子私下称此番鲸吞凉州,皆麋师善所谋也。 后闻悉郭淮虚报的麋威死讯,天子惊怒交加,竟摔凉州图籍于地,直骂凉州何地,竟要损朕一宰相! 此事传回蜀中,麋威一时名动朝野。 以至于都中小儿传唱:千碑万颂觅封侯,不若一怒摔凉州。 显然是拿李严当初刻碑等等邀宠行径作为对比。 背后说不定还有那几位朝堂公卿在推波助澜。 以此塑造天子“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形象。 但无可否认。 经此一事,麋威在很多人心目中,已经不仅仅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而是一个足以托付大事的国士。 为救国士而战,即便不成功,但能彰显天子爱惜人才的姿态,也未尝不划算。 不过。 就在张翼开始盘算怎么在满足宣传效果的同时,尽量减少伤亡之际。 山下忽有斥候来报,说麋威一行自临渭西出,已经到达段谷。 赵云张翼闻言一喜,立即下山去迎接。 不多时,双方会面。 麋威简单交代一番来历,便道: “听闻将军明日要攻打上邽?” 赵云见麋威顺利归来,强攻之心已经不似先前坚决。 便笑道:“摔凉州有何妙计?” 麋威一愣。 摔凉州? 这都啥跟啥……说的是我吗? 但军情紧急,无暇多想。 很快抛之脑后,直接道: “将军欲定陇右,不应与郭淮交兵于坚城之下。” “宜北渡渭,速取诸县。” “若兵力有余,则遣一将北上街亭,断陇道,使关中粮、员不得大举西出。” “若兵力不足,则于渭水上多架设浮桥,为渭北士民打开南附通道。” “一旦如此,则郭淮的坚城高垒,不攻自破!” 麋威一口气说完,但见赵云若有所思,而张翼却颇有疑虑。 便对后者道: “张府君可是担心若不先攻取上邽,郭淮或会出城断绝大军归路?” “此一虑也。”张翼坦然颔首。 “另外,郭淮在渭北修筑甬道,烽燧相连,南北三层甬道之间,厚度竟有十里……恐不易速破!” 麋威斩钉截铁:“当无此虑!” “郭淮早已粮尽援绝,无力调动大军。” “那三层甬道,与其说是提防我军北上,不如说是提防渭北汉民、氐人南投的!” “毕竟人都跑光了,谁给他种地?他又去哪里征员?” “他死守这城还有什么意义?” 见张翼恍然,麋威又转回赵云道: “早前将军在南,只见郭淮虚势,不知北民多欲南投。” “而我在北,虽知民心,却不见郭淮虚势,未做多想。” “如今想来,郭淮内无粮,外无援,早已虚弱不堪,不过是故作坚壁之态,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故此,将军攻坚城,虽胜亦只是小胜。” “唯有尽得其民,断其根基,方为完胜!” …… 上邽处要冲之地,素来为关中屏障。 郭淮自来陇右之后,对邸阁加以扩建,积谷防危。 但只有郭淮和少数粮官知晓。 新建的粮仓,十有九空。 这日,他例行来巡视邸阁。 查阅实际上瞎写的账本。 闲来无聊,他暗自起了一卦。 结果得到了个乾下巽上的小蓄卦。 所谓“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乃是个求保守的卦象。 此刻蜀贼肆虐于河西,王师顿兵于关中,自己困守陇右,不正该静观时变? 心道此卦倒是灵验。 正欲再细细推算爻变,忽有军吏来报。 说敌军又射信入城劝降。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是连续第五日城外送来劝降信。 郭淮懒得再看,直接问: “蜀贼这次打算许我什么官?关中都督还是雍凉刺史?” 军吏道: “说封使君为谯侯。” “谯……” 啪! 郭淮摔下竹简,勃然作色。 众所周知,谯是曹魏天子祖籍所在,如今更成了魏国五都之一, 郭淮身为魏臣,怎能容忍这种悖逆不道的言论? 甭管是不是真生气,此时面上都必须作出生气的模样。 而左右皆心腹之人,当然立即反应过来,连声指斥蜀贼狂妄可耻,欲陷郭使君于不义云云。 总之一番必要的表演过后。 郭淮抬头看天,但见一团墨色自西天染开,将雨未雨,顿时想起刚刚所得卦象。 暗吐一口浊气,道: “替我回信,说谯侯太重,我承受不起,换一个吧。” 左右虽不疑他真要投敌。 但这毕竟是一种服软示弱的姿态,疑虑道: “使君前度大兴土木,示敌以强,今忽而改弱,不怕让赵云窥破我军虚实?” 郭淮叹道: “赵云,刘备麾下宿将也。便是一时被我迷惑,久之必有所得。” “只能虚虚实实,使其不得要领,说不定能熬过这一夏。” 闻得此言,左右虽是恍然,却不免因为这种消极的策略,有所气馁。 郭淮情知士气快跌落低谷,只能先跟心腹们交底道: “不瞒二三子,自张使君身故之后,我便对此战心存两可之策。” “若能等到关中援助,则转守为攻,击敌薄弱的祁山大营,此外上策。” “若今年无援,那便效仿先帝昔年亲入汉中拔营之勇,尽量迁移陇右之民入关,坚壁清野,不使其为蜀贼所用……此为下策。” “归根结底,陇右,陇南,河西等地,本就寡民乏食。” “三年前蜀贼虽得汉中而不得其民,至今也未曾彻底恢复。” “所以,即便上策行不通,但使下策成功,仍能为朝廷争取三四年时间。” “待朝廷理顺上下,兵精粮足,将来未必不能夺回陇右、汉中!” 作为汉中之战的主要将领之一,并且曾经在刘备追兵下全师而退。 郭淮还是颇说服力的。 于是左右一时也无话可说。 到了第二天早上,新的劝降信到来。 说郭淮大才,区区县侯不足以相配 因为郭淮祖籍太原阳曲,故升格为太原王。 郭淮顿时气笑。 至此,他总算明白对面跟他一样,都在虚与委蛇,以此消磨时间。 说不定对面也有懂《易》的算了一卦,也得了个“密云不雨”? 只是印象中,赵云应是个持重的宿将,言辞不该这般轻佻才对。 于是留了个心眼,翌日假借谈投降条件为名,遣一使者去敌营,顺便窥探敌军动静。 半日后,天上风雷大作,雨水倾盆而下。 使者冒雨狼狈而归,说自己未到敌营,半路上偶遇征蜀护军夏侯儒的信使。 自张既死后,夏侯儒便和将军费曜一同留守冀城,跟郭淮东西呼应。 郭淮心中一沉: “冀城怎么说?” 信使抹了一把脸: “赵云正在渭北攻城略地!” 原来,就在郭淮跟敌营某个假扮赵云的人互通书信期间。 赵云已经潜渡北上,捅穿了郭淮布下的三条甬道防线。 其后一路平定了新阳、显新等县。 眼下正往清水进军。 而其所过之处,大量羌氐部落归附。 夏侯儒几次想出城报信,竟遭到城内大姓的阻拦,直到昨日发狠杀了好些人,方才成功。 但夏侯儒也直言,自己在冀城已经尽失人心,短期内无力出兵,问郭淮怎么打算。 郭淮又惊又怒: “张德容在世时,没少笼络本地大姓,彼辈怎也跟羌氐一般首鼠两端?” 信使道: “据说姜维奉刘备之命,说服其宗族投刘……” 刘备! 郭淮懊恼一叹。 又疑道: “赵云兵锋自显新转清水,必须途径略阳,他怎么跳过此地不攻?” 信使道: “据说马岱奉刘备之命,早就说降了略阳氐人,赵云大军刚刚渡过渭北,便举县皆反……新阳、显新正是在前后夹击之下,迅速投降。” 又是刘备! 郭淮已经有点厌倦听到这个名字了。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道: “那赵云突然窥破我虚实,总不能也是得到刘备提醒了吧?他的人马还在河西!” 信使不能答。 倒是旁边一军吏闻言,若有所思道: “前番那麋威流窜与关中陇右之间,来无影去五踪。其最后一次现身,竟已是仲春之时……说不定他后来又流窜回陇右,给赵云报信?毕竟他多次入关,或已经探清虚实。” 郭淮想了想,确有可能。 虽说他早前对那个叫麋威的年轻人了解不多。 但对方接连袭杀了张既和杨阜两个重臣,其能耐自不必多说。 便好奇道: “昔年汉中之战,蜀贼军中未闻此人名号,不知如今官居何职?” 左右议论了一番,才有人不太确切答道: “具体官职不知,但必为肱股,此番刘备西征,多有倚重。” 难怪! 不过,这不还是刘备的肱股吗! 刘备,刘备,刘备…… 为何这次来陇右,哪哪都是那大耳贼! 密云不雨,静观时变。 乃公还要忍受此贼到何年何月,方可见雨下? 呼! 一道狂风透窗灌入,带着一捧冰冷的雨豆,打湿了郭淮半边身。 郭淮一个激灵,猛然惊悟: “原来那卦的意思不是在陇右静观时变,而是要退入关内?!” (本章完) 第165章 拜将 第165章 拜将 【夏六月,黄气见自段谷十余里中,广数十丈。】 【后十余日,赵云大破郭淮于渭滨。】 【淮自上邽退还临渭,收合离散兵。】 【途遇数舟,皆载大木,上书郭淮死于此河下。】 写到这里,杨戏蘸了蘸墨,换了一根新竹牍。 接着往下写: 【淮惊怖,遂弃船舫,由步道还临渭。】 【麋威、张翼分遣部将,踵蹑淮军,屯驻城郊。】 【会大霖雨,或言栈道断绝,淮不得还。】 【粮尽军覆,淮奔走,仅以身免。】 【威等遂据有临渭城。】 杨戏搁笔,随手将竹牍放到一旁风干。 顺便伸了个懒腰。 作为一名州书佐,注记人物并非他的本职工作。 纯属业余爱好而已。 如此放松片刻,正要转回案牍上的繁重公文。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人未到,声已入: “好你个杨文然,竟利用职务之便私撰国史,莫不是也要学太史公?” 杨戏闻声,不慌不忙应道: “国不置史,注记无官,乃国家之失也,我不过替朝廷查漏补缺而已。” 说话间,那人推门而入。 一个跟杨戏年龄仿佛的年轻士人。 杨戏怪道:“永南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还来州官廨?” 被称为永南之人,正是州书佐李邵。 他一边坐到席子上,一边指着另一案上厚厚的几摞简牍,苦笑道: “我兄将被朝廷拔为州别驾,近来对我耳提面命,当以丞相为楷模,不可疏懒怠慢,我哪还敢休沐!” 杨戏哂然。 诸葛丞相的勤奋,举国周知。 天子征战在外,朝中政事多决于丞相,而上下无所怨怼。 不正是因为他这份鞠躬尽瘁的姿态,令人心服口服吗? 便又好奇道:“永南刚刚说令兄被拔为益州别驾,却不知是哪一位兄长,伟南还是汉南?” 李邵:“当然是长兄伟南!” 杨戏心道果然如此。 原来李邵家中兄弟,有四人在益州士林名声最响。 其中长兄李朝字伟南,刚刚升任州别驾,接替去年转为庲降左督的李恢。 而李邵自己则跟杨戏一样,在州部担任书佐。 两人与一个早亡的弟弟,并称李氏三龙。 至于杨戏刚刚所言的汉南,则是三人另一个兄弟李邈。 此人性情疏狂率直,时人不以为贵,所以不在三龙之列。 这时李劭稍稍诉苦一番,目光瞥过杨戏风干的两片竹牍,道: “听闻车驾即将南旋。” “此番北伐,来得仓促,幸好王师抓住战机,拓地千里,可谓大胜矣。” “不知后续诸位臣将的封赏可有说法?” “新得之地可有官员迁调?” 杨戏当然听出李劭真正关心的是最后一问。 新地盘新人事。 正适合他们这种位卑而志高的年轻人大展拳脚。 不过即便朝廷破格用人,区区斗食吏也不可能一跃成为两千石。 那么高层的人事任命,还是值得关注的。 便稍稍回忆近日看过的邸抄,盘点起来: “此战论招抚羌胡,马骠骑第一。” “但其人已经位极人臣,往上不好再加官,只能增添食邑户数。” “故此战封赏,多半要落在其从弟身上。” “但无论如何,如今凉州已经克复大半,马骠骑这遥领的凉州牧也算转虚为实了……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加官。” 见李邵微微点头,杨戏接着道: “论战阵之功,偏将军黄公衡(黄权)第一、讨逆将军吴子远(吴懿)第二。” “陛下已经直接在陇西下诏,拜黄公衡为镇西将军,领金城太守,待车驾南旋之后,便要替天子镇守西陲,稳固河西。” “至于吴子远,则转拜镇羌将军,陇西都督,配合马骠骑自金城西出,继续降服余下的凉州郡县,以重开西域商道。” 李邵听到这,了然道: “那往后我等若要赴河西任职,便要以马、黄、吴三位将军为上官了。” “这是自然。”杨戏道。 “而且这三位大将中,虽然马骠骑名位最高,但他不擅长治理民事,往后怕还是以黄镇西为牧民主吏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邵并未停下,接着问: “那余下诸将,都有什么说法吗?” 杨戏:“余下几位将军,便都是围绕关中方向来迁任了。” “如镇北将军魏文长,因功升拜征北将军,督汉中如故。” “张车骑则加邑户,从巴西太守平调为武都太守,以控散关故道。” “又翊军将军赵子龙,因功擢拜镇北将军,督陇右诸军事,继续断绝陇坂,以阻关中魏军西出之路。” “另调梓潼太守张伯恭(张翼)为天水太守,以协助赵镇北。” 听到这里,李邵稍稍想象了一下诸将所屯驻的位置。 若将关中看作一颗横放的鸡蛋。 那此时围绕鸡蛋的周边,从最东边的襄樊,到最西边的陇右。 依次驻扎了关羽、魏延、张飞、赵云四位季汉上将。 这阵仗,哪怕是头猪也能看出王师下一步就要兴兵入关了吧? 顿时激动期待道: “若明年能到灞河边上观柳,此生无憾了!” 杨戏见他一时想着去凉州,一时又想着入关,不由嗤笑道: “关中四塞险要之地,哪里是说拿下便能拿下的?” “虽说今秋蜀郡大丰收,但新拓之地多是贫瘠乏食,唯有胡马胡骑算是增益,却仍要往北大运粮员以作稳固的。” “我料明年即便兴兵,也不会是大战了。毕竟去年此时,若非战机实在难得,本来也是打算今年秋后才开启北伐的。” “这倒也是。”李邵微微一叹,知道自己确实太着急了。 “对了,听闻摔凉州要拜将了?” 刚刚杨戏盘点了一大通,仍漏了一个此战瞩目耀眼的大功臣。 便见杨戏道: “台阁公议,此战麋师善规划之功第一,肯定要拜将的。” “更别说陛下西征之前,曾与他有约定。” 李邵:“此事我也有耳闻。” “奉车走马定凉,天子指渭拜将……这等扑面而来英雄气魄,闻之令人神往,将来定会载入青史,我只恨自己先前未能从军,竟不能亲历此事!” 杨戏连连颔首,深以为然。 如果自己亲眼见证,定能注记得更详细,为后世谱写一曲季汉英雄的赞颂。 李邵:“所以,真要拜为第三位军师将军了?” “军师”之号,刘备只封过两人,一为卧龙诸葛亮,二为凤雏庞统。 所以李邵才说第三位。 杨戏摇头道: “陛下本意是在军师、昭武二号中择其一,以彰显麋师善此战功绩。” “但诸葛丞相上表言,麋师善之器,非止于军略,当贵显之。” “陛下纳其言,另拟新号,班位在军师将军之上。” 李邵更好奇了:“是什么?” 杨戏微微吸气,道: “昭汉将军。” (本章完) 第166章 新旧交替 第166章 新旧交替 昭汉将军! 班位在军师将军之上! 那不就是仅仅位次于四征四镇,成为诸重号将军之下的第一人了? 而且“昭汉”二字在季汉政权内,本就极具象征意味。 与麋竺当年的“安汉将军”可谓异曲同工。 李邵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仍是羡慕不已,叹道: “一个麋安汉,一个麋昭汉,这麋氏一门二汉,可比我家的李氏三龙显贵多了!” 杨戏早就惊叹过。 此时听到李邵的说法,顿觉有趣,于是再次提笔,在竹牍上记了一笔。 李邵对此见怪不怪了。 忽而想起昨日听兄长提及一事,道: “听闻洛阳将有使者入蜀。” 杨戏并未听过这事,不由怪道: “正所谓汉贼不两立。” “曹魏君臣定知陛下在定鼎中原之前,绝不可能与他媾和,遣使何用?” 李邵:“我亦是此论。” “不过我兄长说,魏使入蜀虽然未必有用,但架不住江东鼠辈多想啊!” “昔年秦赵长平之战,秦国担心赵国合纵抗秦,故意与赵国议和。” “赵孝成王急于罢战,派名重诸国的郑朱入秦。” “魏、楚见郑朱颇得秦国礼待,便认为赵国没有合纵的决心,不再派遣援军。” “赵国因此孤立,终于被秦军大败于长平!” “原来是离间计!”杨戏顿时了然。 一时愤慨不已。 半是因为曹魏君臣用心险恶。 半是因为某位大魏吴王首鼠两端。 这种浅薄的离间计,没准真能让孙某人上套的。 便道:“曹丕分明居心不良,干脆你我上书朝廷,趁车驾南旋之前,斥退使者,免得破坏刘孙联盟!” 然而李邵却摇头道: “若是别人为使者也就罢了,偏偏来的是那位故人,当场斥退反而不美了。” 杨戏闻言一愣: “故人?” …… “朕不喜欢滥用刑杀。” “当年定蜀后命学士制定严峻律条,乃是图一个乱世用重典,以扭转刘璋之时蜀地的靡靡风气。” “卿等既为朕所用县吏,知法而犯法,若不依律严办,朕何以取信于天下人?” “都斩了!” 刘备一声令下,数名县吏被摘掉冠带,在一片刀光中人头落地。 围观这场行刑的官民,各自肃然畏色。 却鲜有人不满。 因为刘备今日所杀之人,都是刚刚被查出偷盗官粮,罪证确凿。 不过,旁人只道刘备在严明律法。 而麋威一路跟随刘备南旋。 当然知道刘备在归途中严查粮储,与这大半年在凉州、陇右的见闻不无关系。 关西乏食,而关中魏军不能接济,以至于被汉军所趁,一举鲸吞。 今后换成季汉来接手关西,若同样不能接济,他日未必不会得而复失。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作为此战的胜利者,若不能吸取失败者的教训,那就太可笑了。 这时刘备又劝勉了一番余下吏员,便转回天子车驾,对特许同乘的麋威道: “朕当初命孔明、孝直、子初等人制定《蜀科》,本为权宜之计。” “如今国土已经增长,不同地方人情有别,也不能一味刑杀。” “将来还要继续完善,以全国家法度。” “卿记下此事,回头写一篇策论,转入台阁公议。” 麋威应声记下。 推诿是不可能推诿的。 只能回去认真写好这篇小作文了。 作为行在唯一的侍中,这本就是他的分内职责。 好歹老刘是个偏务实的君主,喜欢有事说事。 若是曹操父子那等建安大文豪,自己恐怕还得烦恼怎么润饰文字了。 不然写得太干巴,是要被那群“文化人”集体鄙视的。 思忖间,刘备忽然轻拍身前的伏虎纹车轼(扶手),叹道: “文休和卿父病了,卿知道吗?” 麋威:“臣已听闻,说是入夏便犯病了。” “其中司徒公病得更重,几次差点熬不过去。” “而臣父则轻一些,秋前就病愈了。” 许靖和麋竺的病,麋威是在归途上听说的。 不过两人的病情不同。 许靖纯属年纪大,身体虚弱。 毕竟他生于汉桓帝时期,今年已经超过七十岁。 是见证了一整段东汉末年皇朝衰亡史的活化石。 而父亲麋竺虽然年纪也高了,但多半是被之前自己“阵亡”那半年给吓到的。 听说这期间麋芳还专门跑回江陵把张神医给请入蜀中。 后来随着自己存活的消息南传,父亲病情已经好转。 于是张神医又被请去司徒府给许靖看病了。 而麋竺则多了个后遗症。 隔山差五写信来催生。 倒也在情理之中。 正好麋威也跟妻子分别大半年,甚是想念,便伴驾南归了。 不过刘备并未言尽于此: “昔年故人,或老或病,也不知朕的阳寿还剩几年,能不能活到成就大业的一天?” 对于这种问题,当然只有一种回答: “陛下春秋鼎盛,当无此虑也!” 刘备闻言哂笑道: “朕若春秋鼎盛,那卿岂不是嗷嗷待哺的稚儿?” 随即摆手打断居然打算直接承认的麋威,道: “旧人总要去的,新人总要来的,此乃天数也,非人力可以改变。” “就在昨日,朕收到刘子初的奏表,向朕乞骸骨。” 麋威闻言一惊: “刘令君也病了?” 乞骸骨,表面意思是官员请求将骸骨归葬故乡。 实际是官员因年老或疾病等原因,请求辞官。 麋威回想一下历史,隐约记得刘巴似乎就是这两年病故的。 至于原因嘛,却又跟许靖和父亲不同。 天下枢要,在于尚书。 刘巴作为尚书台名义上的一把手,实际上的二把手。 不论工作量还是工作压力,都是仅次于诸葛亮的。 繁重的工作压力迭加年龄因素,不病才怪了。 估计张神医来看,也只会建议他立即退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丞相一样,能一直保持精力旺盛到五十多岁的。 便道:“若刘令君致仕,尚书令便要另则贤良了,不知陛下可有属意之人?” 刘备笑道:“卿可愿接替刘子初啊?” 不是,爷们! 麋威当然知道刘备在开玩笑。 毕竟自己的年龄和资历还不到那份上呢。 但谁让老刘是个喜欢破格提拔新人的主呢? 他很怀疑自己一旦点头,刘备真会将自己推到那个枢要显赫的位置上。 然后自己便要过上诸葛丞相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酸爽生活了。 那往后没法躺平了啊! 倒也不是说非要躺平。 但这不是还要回家跟老婆生孩子吗! 天天加班哪有时间人造人啊! 于是心念一动,一脸慷慨道: “臣愿为陛下分忧!” “但臣听闻马季常在武陵颇有治绩,众议其人或可接任尚书令。” “臣自问才德皆不如马季常,只怕不能服众!” (本章完) 第167章 梦中人 第167章 梦中人 提及马良,刘备顿时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片刻后,颔首道: “季常出守武陵两年有余,确实该回转中枢了。” “也好,就让他接替子初吧。” 又指着暗松一口气的麋威道: “你也别想耍滑头。朕又不是没生过儿女,耽误干大事了?回头朕还有差事安排给你!” 麋威连忙应声。 随后车驾继续入蜀,继续盘查沿途郡县的吏治、仓储。 自建安十九年平定益州后,除非征战在外,或者重病难行,否则刘备都会亲自行郡。 有时甚至会采用突击检查的方式。 当年蒋琬担任广都县长的时候,常常喝酒不理事,结果被刘备逮个正着,丢了官。 全靠诸葛亮力保才得以起复,进入尚书台。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备自己兼领的“益州牧”,倒也名副其实。 好在,越是靠近蜀地,各方面的问题就越少。 可见刘备出征期间,诸葛亮等留守重臣还是将益州治理得不错的。 今秋蜀郡大丰收,就是一个明证。 等到达雒城时,刘备终于解散这次从征南归的兵马。 打算明日回都城大宴群臣,庆祝这次北伐的胜利。 并作必要的赏赐、抚恤。 不过,就在刘备歇息了一晚,翌日准备入都城的时候。 诸葛亮却突然自成都出迎,并带来曹魏使者的消息。 刘备起初并不愿搭理。 直到诸葛亮跟他道出来使的身份: 曹魏右中郎将。 徐庶徐元直。 …… 徐庶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久以来,在麋威心中都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 演义故事里,徐庶为全孝道入曹营,终身不为曹氏父子设一谋。 算得上忠孝两全。 但正史中,虽然入曹营的过程大同小异。 却官至御史中丞,为御史台之主,掌监察百官之权。 比之诸葛亮的丞相固然不如,但官位绝对不低。 而且御史就是典型的言官。 怎可能不设一谋,不发一言呢? 不过,在看到刘备听闻徐庶的名字后,失神了好半天不说话。 麋威至少可以确定。 这个人。 在刘备心中。 分量不轻的。 见到徐庶,已经是第三天午后。 之所以拖拉了一天。 是因为刘备特意留一天时间沐浴熏香,以示郑重。 “元直,还认得朕这张脸吗?” 一上来,刘备并未刻意上前亲近。 反而指着自己衰老的脸庞,像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 徐庶其实就比刘备年轻七岁,此时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拱手道: “主公昔年在新野练兵的英姿,外臣梦中常见,没齿难忘!” 徐庶果然没有以陛下尊称。 也果然以外臣自居。 可偏偏疏离之中,又用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主公”。 刘备却恍然未觉,笑道: “元直果然会梦到朕吗?” 徐庶道: “外臣与主公殊遇非俗,虽千古而鲜有,焉能不梦?” 刘备含笑点了点头,忽而叹道: “幸好元直只记得新野的英姿,而忘了当阳的狼藉。” “否则朕今日便无颜见故人了。” 终于。 话题还是来到了最敏感的部分。 全场霎时间一静。 诸葛亮看了看笑意未改的刘备。 又看了看长身而立好友。 下意识要说些什么。 但徐庶已经先开口: “魏武昔年先败于吕布,而后覆灭吕布。先败于潼关,而后得入关。” “可见兵者,胜败不期。知耻而后勇,未必不能称雄。” “好一个知耻而后勇!”刘备扶腰大笑。 “元直啊,你可知朕梦到你什么?” 徐庶道不知。 刘备指着身旁的诸葛亮道: “朕常常梦见你我三人在新野的草庐秉烛夜谈,日暮至天明,乐而忘寝。” “如今想想,那时候日子虽然困顿,但有知己良朋,共述平生志向,何其快哉!” “朕还记得那时云长和翼德抱怨朕与孔明情好日密,朕说朕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其实朕与元直之间,何尝不是鱼水相得?” 诸葛亮终于开声道: “元直追从陛下更早于臣,若非元直所荐,岂有臣与陛下一番殊遇?” “由此论之,元直才是陛下的最初活水,而臣不过是随水而来的青萍。” 徐庶闻言,沉默了好半晌。 吐气道: “此亦庶平生一快也。” 刘备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前紧紧抓住徐庶的手,恳声道: “朕若说从不怨你离去,未免虚伪。” “但这怨,一分在你,二分在敌,剩下七分,俱在朕躬。” “若非朕那时智短力薄,怎会让先妣落入贼手?” “怎会让相伴的十万义众沦为贼骑鱼肉?” 又忽而指着另一边的麋威道: “朕前日还跟这小子讨论刘子初致仕后,谁堪为尚书令。” “若元直不曾离去,朕何须多问?” “非君莫属啊!” 啪嗒。 徐庶终于难承其重,连连顿首道: “主公勿复言!主公勿复言!” “朕偏要说!”刘备紧紧攥紧徐庶的手。 站在麋威的视角,可见两人的手,皆已经捏出了青筋。 “曹贼欺凌天子,窃据神器,夺朕基宇,掳朕妻儿,朕为大事计,皆可忍耐。” “唯独他夺朕的心腹,朕是万万不能忍的!” “那日在乱军中目睹你远去,朕心如刀割,暗暗发誓。” “此生定要生啖曹氏血肉!” 徐庶哑然失声,继而泪崩。 就连旁边的诸葛亮,也一时忘了继续助攻,眼眶隐隐泛红。 至于全程在一边看戏的麋威。 此时除了暗叹一句大汉魅魔恐怖如斯,也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 气氛烘托到这份上,自然不可能再正经讨论什么两国之间的严肃话题。 好在,对于曹丕突然派遣使者这个动作。 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 重点不在于使者来传递什么信息。 而在于遣使这个动作。 更在于刘备接见使者这个举动。 既然确实地、公开地接见了徐庶,那具体再商讨什么,反而无足轻重了。 诸葛亮干脆打听起旧友在北方的际遇。 得知徐庶和另一位好友石韬居然一直在二千石以下徘徊。 不禁感慨: “曹魏何其多士!以元直、广元之才,竟不能得大用吗?” 徐庶自嘲道: “魏土幅员辽阔,中原人才济济,如我俩,不过中人之姿,哪能得大用?” 刘备轻笑道: “元直莫不是要来劝孤看清大势,莫要与中原雄主争霸?” 虽是玩笑,但毕竟属于偏严肃的议题。 徐庶稍稍敛容,应道: “若庶去江东见孙仲谋,定有此论。” “但主公雄才大略,庶虽在中原多年,亦有耳闻,再说这种话,未免自取其辱。” 诸葛亮听出徐庶的褒贬之意。 暗暗瞥了一眼刘备,对徐庶道: “昔年与元直共游学,多得启诲,今日可有见教?” (这章标题想了很久,还是感觉这三个字最合适) (本章完) 第168章 刘备红利 第168章 刘备红利 诸葛亮问得委婉。 但徐庶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指。 却是干脆对刘备道: “庶自洛阳南下襄樊,沿途颇见几分昔年的太平气象。” “入得蜀中,更觉天府之谓,名不虚传。” “今主公雄踞三州之地,庶智量短浅,计无所出,唯有勉励主公不忘前耻,励精图治而已。” 这种程度的回答,刘备自不能满意,主动请教: “朕近来亦自图精进内治,却总觉事情冗杂,无从下手,元直有何教朕?” 徐庶摸了摸手腕上残留的红印,道: “国之庶务,兵刑钱谷。然事在人为,根究根本,还是落在选贤用能上。”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元直此言得之!”刘备轻轻点头。 “然则朕虽有三州之地,仍不比中原地大物博,何以得人?” 徐庶:“主公仁德,素能得人!” 刘备闻言指着徐庶的手,莞尔摇头。 徐庶目光不由一黯。 低叹数息,抬头道: “请恕徐庶直言,主公久居江南,中原士民已不识刘豫州的仁名。” “如洛、颍、汝等地,曹氏父子恩养士族多年,深得士心。” “偏偏这些地方又是天下人文荟萃之地,得之,则士人用之不竭也。” 闻得此言,包括刘备在内,众人纷纷露出郑重的神色。 不仅仅因为徐庶终于给了句实在话。 更因徐庶本就是颍川士人,又久仕于中原。 他的观点,是很有代表性的。 且说,前年麋威还担任江夏西部都尉。 某次半夜惊醒,便有意识地利用荆州和益州两个方向的战略机遇,为季汉谋求以弱胜强的出路。 如今快过去三年,当初那些构想都逐一实现,甚至比预计的还要好。 究其原因,预知历史是一个重要方面。 但就麋威一路走来的感受而言,这与刘备在荆、益二地深耕多年“人心账”,不无关系。 因为有刘备这位前人栽树,所以麋威等人才能在合适的时机,将这种优势发挥得极致,产生一种摧枯拉朽般的效果。 麋威自己将这种优势总结为“刘备红利”。 这种红利,在荆州好使,在益州也好使。 但出了这两个地方,在陇右,就不那么灵了。 必须辅之以兵威,谋划,笼络,加上及时抓住关中魏军暂时无力西出的软肋,方才能勉强成事。 不然孟达当初怎会劝降失败,还被姜维追杀了几十里? 因为陇右虽然可能因为离益州不算远,多少听过刘备的名号。 却终究是隔着一层纱的。 必须亲眼见识到刘备的威与德,这种红利才能最终兑现。 倒是在凉州,因为还能迭一层“马超红利”,所以见效更快。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入了关中,麋威这群人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蜀贼”。 也只有同为“贼”的冯翊郑甘和安定卢水胡,才愿意搭理。 却也多半是图个骗吃骗穿,或者抱团取暖的意思。 如游楚、杨阜等久仕关内的士人,是宁愿投河、战死,也不愿意投诚的。 因为他们完全不吃“刘备红利”。 而比关中更遥远的洛、颍、汝等中原核心腹地。 这种红利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毕竟今年距离刘备当阳之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个年头。 而在当阳之前,刘备又南客荆州七年。 换言之,刘备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出现在中原腹地。 以仕宦十年为一代计算,这便是隔了整整两代士人。 哪还有什么名声和红利可言? 接下来不管是益州之众出秦川,还是荆州之众向宛洛。 除了南阳宛城尚有一点“逆向曹仁红利”稍有操作空间之外,剩下全是硬仗。 那么回到眼下。 徐庶话已出口,终于抛却最后一丝顾虑,或者说破罐子破摔,当场侃侃起来: “刚刚孔明说魏国多士,主公说因为中原地大物博,此其一也。” “但庶以为曹魏之所以能得士,更在于魏廷上承汉制,历年多有损益,日趋完备,所以中原士人争相投效。” “主公欲与魏廷争士,固然要秉持兴复汉室的大义,却也不能只有虚名,而无其实。” “愚以为,可以先从选拔官吏的制度入手,取他山之石,以攻自玉。” 此言一出,众人各有所思。 麋威则下意识脱口: “九品官人之法?” 徐庶闻言看向麋威,亮目道: “足下便是蜀中人人称道的摔凉州?” 得,国际驰名了。 麋威表情一尬,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毕竟这事已经跟老刘的个人形象挂钩了。 好在徐庶赞一句后生可畏,便开始给众人讲述起“他山之石”。 九品官人之法,或者说九品中正制。 源头在曹操时期,但正式提出并建制之人,则是曹魏尚书陈群。 值得一提的是,陈群如今官至尚书仆射。 还跟刘备的尚书令刘巴是故友。 而刘巴曾参与制定的《蜀科》,是季汉制度的基础之一。 从这个角度来说。 陈刘两人既是好友。 又是两国在“法度”这个层面的直接竞争对手。 而根据徐庶介绍,九品官人之法,是对两汉察举制的一种改良。 两汉察举,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渐渐为地方士人大姓把持。 汉末地方盛行清议人物,士人因此扬名踏入仕途。 这套“评议入仕”的模式,事实上侵占了汉廷任用官吏的权力。 比如许靖堂兄弟当年在汝南举办的“月旦评”,就连曹操这种官宦之后,也要设法去混一个评价。 不过也大概是亲身经历,深知利弊。 后来曹操当政后,便有意识将“人事权”收归中枢。 发展到今日,便成了九品官人之法。 具体来说,就是设立中正官来评议天下士人,并进行定品。 以此取代民间各路野生评论家,或者说将其身份官方化。 这样一来,以清议入仕的习俗并未根本改变,改革的阻力较少; 同时用人权,又在明面上重归中枢。 可谓两全其美。 不过麋威作为后世人,当然知道这套制度的弊端所在。 最关键一点,中正官在评议一个人的才能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会参考这个人出身的门第、父祖的权势。 父祖是三公,儿子当然是公卿之器。 父祖官位清要,儿子保底是个清流。 父祖只是个干繁重庶务的浊吏,儿子将来也只能去打杂。 至于说连打杂都轮不上的,那不好意思,你没资格当官。 久而久之,造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面。 魏晋时期所谓的“门阀”,就是由此而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虽然麋威很清楚这一套玩意会在将来成长为一个极度畸形的怪物。 但这不是“九品官人法”才刚刚提出不到三年么? 就当下而言,大部分人都只看到他的好处,而没有意识到背后隐患。 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因为是既得利益者,反而乐见其成。 而这些或是“蠢”或是“坏”的人。 交织在一起。 便是一个足以左右天下归属的重磅砝码。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欲取天下,便无法忽视其存在。 (本章完) 第169章 太尉 第169章 太尉 徐庶了大半天时间,详细介绍了曹魏的选官之法。 好的坏的,得的失的,也都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却也言止于此。 他终究是曹丕的使者。 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顾念当年与刘备的主臣情分。 再多迈一步,便跟直接投诚无异了。 刘备当然想挽留徐庶的。 不过徐庶有自己的坚持: “臣中人之姿,上不足以谋国,下不足以抚民,留之无益。” “若苍天眷顾,来日陛下车驾入洛,臣岂敢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天不假年,当在黄泉之下,为陛下祝寿,如此而已!” 刘备闻言,与徐庶执手良久,终未强留。 其后数日,刘备不言国事,每日只跟徐庶饮宴游乐。 甚至还邀请他参加封赏功臣、抚恤亡者的种种仪式。 仿佛自己打败的不是曹魏的军队,而徐庶也不是曹丕派来的使臣。 俨然已经将某些人的不良居心置之脑后。 只一味荣宠徐庶。 若有言官上表劝谏,便让麋威原表归还,说等徐庶离开了再说。 但相聚终有期。 徐庶辞别当日,刘备和诸葛亮一同出城迎送十里。 其后又命昭汉将军、侍中麋威,再远送十里,直到徐庶登船为止。 “麋将军,前面便是渡头了,就此别过吧。” 徐庶勒马回头。 麋威闻言,抬手屏退左右,将一个包裹塞给了对方。 徐庶好奇打开,只瞥了一眼,便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包里赫然装着一条紫白双彩的精美绶带,以及一方沉甸甸的金印。 金印紫绶。 汉制,唯三公和位比三公的重号将军,可服金紫。 麋威肃容朗声道: “陛下有诏:朕自登极以来,三公之位唯太尉虚置,皆因不见徐元直。” “今历劫十四载而得见故人,可见去就之分,自有天数,君其勿辞。” 言罢,麋威语气一缓,转笑道: “太尉若担心此印绶会祸及洛阳家小,登船之后,沉河即可。” “陛下又说了,他这一朝的太尉,只有徐元直。有没有印绶都无妨的。” 徐庶久久不能言。 这一刻,他想起十四年前与刘备分别的那一幕。 那时老母被曹兵掳去,他指着自己的心对刘备说,此方寸之地已乱。 此去经年,本以为随着年龄阅历增长,已经心如止水,稳如山岳。 却不曾想故人只是轻轻一语,顷刻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徐庶仰天长长一叹。 缓缓合上了包裹。 道: “请将军回禀主公,说徐庶之才,不堪为万石,只当主公是千金买马骨了。” “此番归去,定会向乡人称颂主公的仁德。” 麋威道: “曹魏君臣会允许吗?。” 徐庶闻言一笑,竟有三分狡黠: “乡野清谈玄理,又不涉及士人定品,有何不许?” “况且此番魏廷遣我为使,不就是图我与主公有故旧吗?” “今后天下皆知主公念旧,若我回去后竟丝毫不谈,岂非违背常情,更为可疑?” 好嘛,合着老刘这几日带着老徐招摇过市,在这等着呢。 不过看样子,徐庶其实早有预料? 一念及此,麋威忽然发现。 其实“刘备红利”并未用尽。 只不过今后需要更高级的使用技巧罢了。 …… 送别徐庶归来,刘备正式下诏,让台阁和外朝一同讨论今后选拔官吏的制度。 包括麋威在内,大小官员都要提出对策。 一时间,送往尚书台和内廷的策表,车载斗量,每日络绎不绝。 麋威作为侍中,每日光是帮刘备整理竹简就弄得胳膊酸软。 不过最头疼的还是怎么写好这篇小作文。 好消息是,因为选官制度跟刘备先前让讨论的法度可以算作一件事,所以他可以两篇合作一篇来写。 坏消息是,“九品中正制”对今后数百年历史影响深远,想要做好这一篇文章,着实不易。 随大流学曹魏吧,明显违背他这个后世人的认知。 穿越前搞这一套,穿越后还搞这一套。 那他不白穿越了? 可若真要大刀阔斧地整个大新闻,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地方士人的阻力怎么办? 汉魏之间对士人群体的争夺怎么算? 虽说季汉刚刚打下了凉州。 可因为人口地理的种种因素。 魏强汉弱的形势并未发生根本改变。 只不过相比起原本历史,缩小了一些差距罢了。 至少在取下关中之前,曹魏仍旧称得上北方霸主。 那这时候,该不该为了眼前利益,而牺牲长远的打算呢? 而即便抛开这些军事层面的不论。 单看制度本身,自己若想继续改良,该怎么改? 照搬后世唐宋的科举考试制度? 麋威一开始还真有这么打算。 甚至还幻想过以此“震惊”天下。 哪知一查宫中典籍才发现,原来考试选才的模式,早在汉顺帝阳嘉年间就有先例。 那位九十多年前的大汉尚书令左雄,在原本察举制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层考试选拔。 儒生加考经学,文吏加考文法律令。 以此筛汰那些徒有虚名的孝子廉吏。 史称“阳嘉新制”。 虽然跟后世科举制度有别。 但确实开启了考试的先河。 还是分科考的。 总之震惊是不可能震惊的。 万一搞粗糙了,反而会被人嗤笑为画虎类犬。 麋威不得不拿出前世备考的架势,在家中、宫中翻遍资料,苦思冥想了好几日。 却仍不得其法。 直到某日搬运竹简的时候,失手砸到了自己的脚。 在痛得大呼小叫之余,终于大彻大悟。 一把抱住惊慌失措的妻子,大笑道: “原来是当局者迷啊!” “明明答案如此直白!” 关令惠不解其意: “什么答案?” 麋威捏了捏妻子的杏腮,道: “答案就是一切为了躺平!” …… 就在麋威终于打通了思维中的任督二脉,开始下笔如有神之际。 另一边,随着徐庶出使成功,返回洛阳。 刘备接见曹丕使者的事。 在曹魏上下的有心操作之下。 很快就传到了江东。 一时间,吴国朝野震动。 指斥刘备背盟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连已经很久没人提及的“归还荆州之论”,也从犄角旮旯里重新冒了出来。 但与朝野的鼎沸之势相比。 处于风暴中心的孙权。 连带孙权的几位心腹重臣、 中司马诸葛瑾,建威将军吕范,濡须督朱桓,大督朱然,副贰陆逊。 却都显得格外平静。 特别是孙权自己。 曹丕打的什么主意,刘备打的什么主意,他自问比谁都看得清楚。 毕竟论起左右逢源这件事。 他孙仲谋敢认第二,谁敢人第一? 在西,他跟刘备有个孙刘联盟。 在北,他名义上还是大魏吴王。 甭管怎么左右横跳,跟另一方总有回旋的余地。 而究其根本,就在于孙权早就看穿了曹刘两方起家的本质。 一个走禅让流程代汉自居。 一个以宗室正统兴复汉室。 两边在根子上就是不兼容的。 注定你死我活。 而既然曹不容刘刘不容曹,两边都还互相知道这一点。 那曹丕为什么还要公然派遣使者去见刘备呢? 孙权心中早有计较。 却故意按下不表,环视群臣,最先落到诸葛瑾身上。 “子瑜认为,曹氏意欲何为?” (本章完) 第170章 孙权的锐意 第170章 孙权的锐意 诸葛瑾闻声开口: “孔明前度来信,言刘玄德已大抵克复凉州全境,兼取陇右。” “据说鄯善、龟兹、于阗各遣使入蜀,尊刘玄德为汉室正朔。” “自汉安帝以后,西域断绝。至此将要复通。” “简而言之。” “曹氏已经事实上丢失关西。” “关西一失,那么关中之地,除了河东尚可接济,其余各个方向上,是敌非友。” “遑论自东向西,关、魏、张、赵等将厉兵秣马,暗图秦川。” “古人云:危若累卵。今关中是也!” “孤听明白了。”孙权缓缓颔首。 “今后关中之争,开战的主动权在刘氏。” “曹氏若要保关中,只能先行绥靖,以求将来。” 言罢,孙权又看向下一位,建威将军吕范。 吕范兼领丹阳太守,治于建业。 虽然因为这条世界线上孙权失去汉水通道,未曾迁都武昌,以至于吕范也失去了留守重臣的地位。 却仍不失为孙权倚重的心腹谋臣。 便见吕范不紧不慢上前道: “臣以为曹氏欲绥靖于刘氏,不仅仅因为失去关西。” “近日有斥候南下,言今秋冀州闹了蝗灾,民大饥,虽开官仓仍不足以赈济。” “魏帝欲徙冀州士民十万户以实河南,侍中辛毗辛佐治多次力劝,后改为徙其民之半。” 闻得此言,原本大多沉默的吴国臣将,纷纷目露异光。 俨然是心思活跃了起来。 而吕范依旧不紧不慢: “由此观之,冀州蝗灾为害不浅。中原虽富足,却不足以同时接济四方之民。” “臣料今明两年之内,曹氏对刘氏能守而不能攻。” “恰逢刘玄德刚得新地,尚需稳固,明年秋收前,益州多半不再大兴兵。” 言罢,吕范便拱手退下。 除了诸葛瑾和陆逊稍稍瞥了他一眼,其余人只当他已经言尽,未多留意。 反而就着这个重大情报,争相提出建议。 如濡须督朱桓,认为应该趁曹魏虚弱,联合关羽大举北伐。 因为关羽在襄樊虎卧两年,兵精粮足,又未曾参与今年关西方面的北伐,是一支可以随时投入战斗的生力军。 而又因为关羽未曾参与关西大战,以他好名求功的性情,稍加挑拨,未必不会同意出兵宛洛。 毕竟先前就是关羽先发信来询问北伐的事嘛。 正好顺水推舟。 甚至阴暗一点地想。 如果关羽大军消耗在了宛城之下,那来年刘备北伐关中,不就少了一路生力军? 那后续曹刘之间是不是就能消磨更长时间,继而给扬州这边创造更多机会? 不得不说,朱桓这个大胆的想法,很对部分人的胃口。 当场就得到不少将领的赞同。 包括新近获得大都督名号的朱然。 不过相比起只关心结果的朱桓。 朱然却更关注实际的困难。 直言自曹操西迁江左十万民户之后,皖城至合肥一线,宛若人间诡蜮。 用曹操自己的诗句来形容,真真是“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 曹操自己是不是真的念之断肠不好说。 但若大军行经此地,无以就食,继而引发营啸等灾难,那是真会悔断肠子的。 所以朱然建议北伐不妨分为两步走。 第一步,先在皖城周边大搞军屯,将闲置的土地利用起来,以作为将来大军北上的补给。 同时在皖城以北大量修筑亭驿,堡垒。 在保护军屯的同时,为将来北上进军,提供便利。 一旦万事俱备,再执行第二步北伐,那吴军就能避免孤军深入的风险。 进可攻,退可守。 毫无疑问,朱然这种步步为营的思路。 是相当符合兵法所言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理念。 孙权当场赞赏朱然,给足了这位新任“大都督”的面子。 唯独是赞赏之后。 他冷不丁地追问一句: “皖城之重,曹氏不可能不知。既然知道,必不会坐视孤经营此地。” “若他发兵南下阻挠,义封何以应对?” 闻得此言,吕范和诸葛瑾双双暗叹。 而朱然没想太多,只道自己会拼死守住皖城这座江北重镇。 孙权面上再度嘉许一声,但心中已经失望。 又在群下之中转了一圈。 最终落在朱然身后的陆逊。 心中想起吕蒙和诸葛瑾对他的推崇。 不由期待问道: “伯言昔年多有献策,今日怎无一言半语?” 陆逊沉静抱拳道: “臣非不语,实为心有疑虑,不敢轻言。” 孙权挑眉: “疑虑也无妨,集思广益嘛!” 陆逊应诺一声,道: “众所周知,方今天下三分,曹独强而孙刘皆弱。” “虽有西邻新近谋取了关西,仍不改此势也。” “既然曹氏一家独强,何故要绥靖于西邻?” 孙权微微扭了扭身,笑道: “刚刚众卿已经说得明白,曹氏正值多事之秋,自顾不暇,无力外战。” 陆逊道:“臣同意曹氏正值多事之秋,却不认为彼无力外战。” “哦,怎么说?”孙权终于来了兴趣。 陆逊:“兵法云,亲而离之。又云,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 “今曹氏遣使入蜀,分明行离间之策,其剑之所指,非西即东。” “又见曹氏对刘氏示弱,则其兵必寡于西,而多备于东!” 闻得此言,孙权顿时霍然而起。 而陆逊继续道: “依臣看,曹氏唯恐来年我军联合关云长北伐,故有分而击之之念,稳住西邻,先击江东!” “恰逢秋后江河水少,利于北骑而不利于南船,正是南下用兵之时!” 啪嗒。 孙权猛然顿步,目光炯炯地看着陆逊道: “伯言可有却敌之计?” 陆逊暗吐一口浊气,朗声道: “正有一计,可助大王破贼于江北!” 片刻后。 孙权大喜归去。 诸葛瑾故意走慢一步,拉住陆逊: “朱义封之计虽然保守迟缓,却未尝不足以御敌,伯言何故不用?” 陆逊本想嗤笑一句自己是个副督,哪有资格说用不用正督的计策。 但见诸葛瑾一脸恳切,又是此番起复的举主,终究还是压住心性,解释道: “子瑜慧眼,岂能看不出大王有进取的锐意?” “大都督之计固然稳妥,却不为大王所喜。便是我今日不另行献计,大王也会亲自为之。” “既如此,何不由我等代劳,以防不测?” 说着,他又负手仰天道: “况且,我总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耐,以免辜负子瑜的举荐啊!” 诸葛瑾无言以对。 说到底,自己举荐陆逊,不就是图他能在关键时刻,扶危救难? 其实不论陆逊的进取之策,还是朱然的保守之策,他都是两可的。 他真正担心的是,一旦胜利来的太快,太轻易。 那自家大王好不容易在合肥城下沉寂下来的心思,便难以压制了。 但转念一想。 如今扬州方向的曹魏主将。 所谓征东将军领扬州刺史,安阳侯曹休,是个公认的宗室骁将。 或许陆逊之计就算成功,也只是一场小胜呢? (本章完) 第171章 非常之策 第171章 非常之策 这日岁首大朝结束之后,刘备并未转回内廷,反而直奔诸葛亮的府邸。 君臣相知相伴多年,私底下早就不拘礼数。 刘备一来就躺在诸葛亮的一张软榻上。 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简牍,道: “朕前日巡行尚书台,但见彼处与此处一般无二。” “何不将尚书台移至卿的府邸?这样朕还能多几间宫室来安置功臣。” 若换别的大臣来,听到这种狼虎之言,多半要担心皇帝是不是怀疑自己揽权太过。 但诸葛亮却只是淡淡一笑: “若宫中府中合为一体,臣倒是便利了。只是苦了尚书和侍郎们,少了感受陛下恩德的机会,却天天要被臣念叨,不得片刻歇息。” 刘备道: “那卿便少些念叨,多些歇息,何如?” 诸葛亮闻言拜道: “谨遵陛下教诲!” 刘备失笑摇头。 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 相识二十多载,彼此什么性情,还不清楚? 忽而想起了麋威。 那滑头虽然有执宰之器,未来可期。 但骨子里其实有三分疏懒,需要自己时时加以鞭策,方可迅速成长。 若他的性情能与孔明调和一下,那该多好? 一念及此,刘备对诸葛亮道: “近来关于选贤用能的策论,都有什么说法?” 诸葛亮早有腹稿,直接脱口道: “大体上有两论。” “一论恢复旧制,以察举取士,只是要严格监督,不使吏员中出现滥竽充数之士。” “必要时,可效仿阳嘉之制,加试经籍和文法。” 刘备闻言微微摇头道: “昔年齐宣王的吹竽者多不过三百人,所以宣王死后,湣王只要一一听之,就能逼退滥竽充数的南郭处士。” “可天下吏员,便只算一州,又何止三百?如何能一一听之?” “倒是这阳嘉之制,可以斟酌,再议吧。” 诸葛亮称唯。 继续道: “二论效仿曹氏九品官人之法,正好司徒公本就有清议名士的习惯,若以他为中正官,想必无人不服。” “文休兄弟当年的‘月旦评’颇得颍汝士人追慕,确实是个好人选。”刘备微微颔首。 “就怕他熬不过今冬啊。” 想起许靖的病情,君臣皆是一叹,继而陷入沉默。 自入蜀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许靖就是刘备招揽天下士人的生招牌。 许靖一去,将来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选替代。 “麋师善怎么说?” 刘备想起刚刚提问的初衷。 诸葛亮闻言并未即答,而是稍稍回忆片刻,才道: “有长短两策,短策共分有三论。” 刘备闻言怪笑道: “难得他勤勉啊!” 诸葛亮莞尔一笑,便肃容道: “先说短策三论。” “一论察举旧制,虽有诸多科目,但唯有孝廉和茂才每岁一举,余者皆为特科,不成常例。” “如此,天下欲入仕者,皆去效仿孝子廉吏,而非钻研律令、文法、兵略,经典。” “长此以往,朝堂和州郡中便多为孝子廉吏,而少有能吏干将。” “故朝廷应在孝廉之外,将明经、明法、文学、算术、兵法等设为常科。” “或岁举,或三岁一举。” 诸葛亮特意在“孝子廉吏”上加了重音。 以此强调孝子不是真孝子。 廉吏不是真廉吏。 刘备人生经历何其丰富,一听便知。 从塌上坐起,正色道:“接着说。” 诸葛亮: “二论前汉选官只有察举,而后汉在察举之后,仍须试守于郡县,以试吏员之能,再行迁任。” “麋昭汉认为后汉之制更佳,但官吏考绩多与每年上计挂钩,而为了考绩,难免有人弄虚作假,不过是另一种‘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刘备闻言啧啧称奇: “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此言切中时弊,不知出自何典故?” 诸葛亮:“臣亦认为此言甚妙,但麋昭汉素有惊人之语,未必据典。” 刘备想想也是,没再纠结,问:“那如何解决?” 诸葛亮: “可以乡议补足。” “吏员结束试守一年后,其原任职地的乡议仍与其官秩挂钩” “若原地乡议不佳,虽升调犹可谪迁。” 刘备听到这已经反应过来了。 麋威这个“短策”,其实就是将两汉的察举制和曹魏的评议制结合起来。 其中察举为主,评议为辅。 后者主要起一个监督的作用。 而果然,诸葛亮接着道: “三论,《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十年前的廉吏,十年后未必清廉。” “故若朝廷终要设置中正官,当以三到五年为一期。一期一评。” “切不可一评定终身。” “便是中正官,也当三到五年一轮换,以防私相授受。” “如此,朝廷选贤任能之权,便能大略掌握在朝廷手中,不易被地方大姓豪族所侵吞。” 麋威最后这句话,说得相当露骨。 刘备作为君主,当然是爱听的。 却也知此举本质上就是剥夺地方大姓豪族的利益。 凡事就怕对比。 人家曹丕优容士族,你刘备却设下条条框框多加防范。 这不是逼着人家倒向曹氏? 而且能不能牢牢掌控人事权,很看当朝天子的水平。 刘备自己是个马上皇帝,在季汉威望无双,或可对群下手把拿捏。 但自己身后如何,却无法保证了。 归根结底,治理天下,不靠有学识的士人,难道靠一群大字不识的泥腿子? 想到这,原本还对麋威种种新奇观点有所期待的刘备,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却也不怪麋威。 现实如此。 除了在现有制度的基础上小修小补,还能如何? 总不能直接砸了自己脚下的椅子,大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吧? 关键喊了也没用。 文盲就是不适合治理天下。 这时诸葛亮看出刘备的失望,不由提醒道: “陛下,此三论只是应急短策,非长久之计也!”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急切道:“长策又怎么说?” 诸葛亮表情怪异: “长策只有一句:改良造纸术,以纸书取代简牍。” 啊? 刘备以为自己听错了。 短策论述翔实,引经据典。 长策反而只得一句话? 还纸书? 好在诸葛亮卓识不凡,瞥了一眼手边垒得小山似的竹牍。 郑重道: “臣以为短策三论,或可斟酌。唯此长策,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一试!” …… “为父得陛下优容多年,若能为朝廷分忧,自当尽力。” “只是为何偏偏要改良造纸术呢?” “简牍就那么不堪吗?” 翌日,麋竺听闻刘备的新差遣,一时不解其意。 麋威作为始作俑者,没猜到这差事最终落到老爸身上。 或者老刘认为老爸的经商才能适合干这个? 总不能是看不惯这位司空公平日太闲了吧。 稍稍胡思乱想,便道: “非是简牍不堪用。” “而是曹魏雄踞中原已历二世,士心多附。” “我朝欲与其争士,当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 “然非常之策,必有后患。” “用纸书取代简牍,正是弥补后患,乃至于将来出奇制胜的关键!” (本章完) 第172章 带着全天下一起躺平 第172章 带着全天下一起躺平 麋竺先前同样有参与选官的策论,更看过儿子的策文。 稍稍思量,盘点起来: “古人用缣帛书写,谓之为纸。” “但缣帛虽然较竹简更轻便,却也稀贵,二者皆不便于人。” “后来有人改以树皮、麻头、敝布、鱼网等贱物造纸,如百多年前的‘蔡侯纸’。自此纸不复稀贵。” 麋竺微微一顿,接着道: “然今纸虽然轻便廉价,却易损易碎不耐保存。” “如公文、经籍、账册、律令等需要长久保存的文字,依旧书写于木竹甚至帛布上。” “纸则始终难登大雅之堂,为士人所轻鄙。遑论用来抄写经书律令。” 说到这,麋竺终于抛出疑问: “便是为父能造出耐用的新纸,只怕没三五年推广,也难为士人所称美。” “纵然称美,到底也只是手边的便利之物而已,果真能以此争取天下士心吗?” 这个疑问,也是先前麋威的困惑所在。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然早就想过造纸术、印刷术等等所谓“科技制霸”的构想。 虽然限于前世见识,大多数也只是想想的程度。 而改良造纸术则属于至少可以试试的程度。 但。 正如他去年跟马超讨论的双边马镫一样。 一个新事物的出现。 并不会因为它具备更优良的性能,就必然得到迅速推广、普及。 决定普及速度的关键。 是人的需求。 当中可能还牵涉到一些更为复杂的需求维度。 比如说部分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知识垄断的地位,会下意识排斥其他解读经典的角度。 两汉所谓今文古文之争,就是这么来的嘛。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如果试图以后世的“理学”、“心学”来装一波大的。 结果很可能是拉一坨大的。 实际上后世宋明理学的兴盛,本身就因其迎合了特定时代的需求。 就算没有程朱陆王,也会有赵钱孙李。 又如刘备为了保证民间粮食安全,提高军事潜力,主动禁止民间私酿酒。 如果麋威当初不知好歹,非要去捣鼓什么蒸馏酒技术。 那他这辈子的上限也就是个比二千石了。 这就是需求的力量。 那么回到眼下。 改良造纸术,以纸书取代竹简。 当然不能只盯着技术层面的优势。 还得回到需求本身。 最直接的需求,就是最近季汉朝廷热议的话题。 完善选官制度,吸引天下士人投效。 这方面麋威并不认为自己比这个时代的聪明人更高明。 顶多利用后世见识,稍稍优化而已。 大抵上,还是要向士族阶层让渡部分利益,以换取其支持。 至少不能彻底倒向曹丕。 而在此之外,则是将来如何平衡中枢和地方,内廷和外朝的人事权之争。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 如何强化刘备的权威,以避免将来出现类似于“东晋门阀”的怪物。 而这方面,又分作两个层面。 一个自然是他在策论上对刘备说的,让朝廷不失人事权的大略,沦为世族的傀儡。 另一个则是出于一个穿越者的私心,或者公心。 毕竟他明明知道有更好的东西,那怎么还能忍受落后? 况且这种落后,早已被历史证明弊大于利。 私心且不论。 从维护朝廷权威的需求出发,也就意味着麋威能顺利得到朝廷力量的支持。 直白地说,就是以刘备和诸葛亮为首的季汉核心领导层。 这是他的底气所在。 但还不够。 他还须面对这个时代最强大的一个群体:掌握了知识话语权的士人。 而麋威从不高估自己。 所以他的应对方式就是:躺平。 但这次不只是他自己躺平。 而是要拉着全天下士人跟他一起躺平。 具体来说,就是在成功改良造纸术之后。 大力推广纸书,让更多士人习惯新纸的便利,乃至于形成依赖性。 一旦成功,那士人基于自身便利性的需求,在这个群体本身的巨大政治能量带动下,这种潮流将势不可挡。 等于说,麋威要加速纸书取代竹简成为文字主要载体的历史进程。 这方面,他同样有底气。 一来,后世历史发展早已说明一切。 二来,人性都是好逸恶劳,是拈轻怕重的。 能坐着就绝不站着。 能躺平就绝不愣坐。 即便勤勤恳恳如诸葛丞相。 难道不希望案牍上换成更轻便的纸质奏章,减少案牍劳形之余,提升尚书台的办事效率? 这也是一种对国力的提升啊! 当然,以上只是麋威目标的第一步。 接下来是第二步。 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他去主动推动了。 等纸书基本取代简牍之后,因前者的便利性,必然会产生一种“副作用”。 原本只为少数人掌握的知识,将不可避免地下沉到更为广泛的群体之中。 这个下沉。 既包括士族中的“寒门”。 更包括连寒门都够不上的豪右闾左。 这个群体,同样对知识,对进步,有着理所当然的需求。 这种需求在过去之所以不能被满足。 士族特别是公卿世族有意垄断知识是一方面。 但知识载体本身不够便利,也是一层顽固的阻碍。 麋威回首过去。 为什么关令惠作为关羽之女,想要读兵法,还得特意请人抄写?(115章) 就连贵为皇太子的刘禅,想要读书,还得丞相诸葛亮替他抄录并注释?(120章) 甚至更早前,还在江陵的时候。 为什么自己跟关兴无意间“握手言欢”的时候,后者会异常兴奋激动,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6章) 皆因简牍时代的“书籍”,就是得之不易,就是难以推广。 即便是士族子弟,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读到几本完整的书。 遑论连士族都够不上的群体。 所以纸书的出现,就跟双边马镫,跟宋明理学一样。 都是一种时代召唤的产物。 它的出现是必然的。 什么时间出现是偶然的。 而现在,麋威就成了这个必然中的偶然。 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日子里。 猛然按下加速键。 然后带着全天下人。 一起“躺”进新时代。 当然。 这里面的种种计较,就没必要全都跟父亲坦白了。 麋威只是将自己的思路大致交代一下。 然后便开始努力回忆前世各种改良造纸术的知识。 最后隐隐约约记得一种发明于晋代的“黄麻纸”。 同时兼顾了廉价、轻便和耐保全的优点。 一直被广泛使用到唐宋时期。 这应该是短时内最合适的目标了。 …… 麋威不知道的是,麋竺听完他的思路。 也有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麋竺认识刘备更早,知道后者早年师从卢植。 而卢植师从古文经学大师马融。 换言之,刘备是天然带着古文经学派的背景,甭管他实际上读过几年书。 尽管刘备从未明确参与今古之争,麾下更是同时存在两派的博士。 但从他选用尹默为刘禅的太子仆。 教导刘禅《春秋左氏传》便可见一斑。(11章) 因为《左氏》正是古文经之一! 而众所周知,今文经是汉代世家大族垄断知识和名位的利器。 古文经学派的崛起,是伴随着与后者争夺名位而来的。 既争学术,也争权力。 照此而论,微末起家的刘备,天然就对以今文经为象征的世家大族心存警惕。 而麋竺虽是徐州士人,却是以货殖起家。 自然算不上什么经学传家的世族。 或许。 这正是刘备选他来主持此事的根本原因? 总之。 父子俩各有所得。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招募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全力改良造纸术。 (本章完) 第173章 降书 第173章 降书 扬州,寿春。 魏征东将军,扬州刺史曹休,今日既没去军营巡视军士训练,也没有登上肥水对岸的北山欣赏深秋景色。 反而带着本地的典农校尉,一同视察军屯。 这当然不是因为曹休突然起了铸剑为犁的心思。 或者因为孙权北面称臣以后,扬州方向暂无大战,以至于闲得发慌。 相反,曹休始终坚定认为,魏吴之间早晚会再起大战。 而自己必将能以这场大战为踏脚石,建立不朽功勋。 说不定,还能碰一碰宗室第一大将的名位,当个大将军大司马什么的? 毕竟。 当下的大将军曹仁不但年迈,且早在前年襄樊溃败中已经丧失所有锐气。 公认的冢中枯骨。 至于原本稳稳压自己一头的曹真。 近来在关中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跟斗,以至于陷入无止境的讨贼当中……短时间内看不见立大功的可能性。 这么一算,各方镇将里。 好像就只剩一个镇南阳的夏侯尚尚有机会跟自己争一争高下了吧? 可夏侯尚毕竟姓夏侯,不姓曹。 换言之,不论主观感受,还是客观事实,曹休距离宗室第一将的位置,触手可及。 那他怎忍得住不去争一争? 思忖间,一行人抵达一处名为“芍陂”的大湖附近。 自先秦以来,历代有识之士都曾修治芍陂以灌溉农田,使之成为淮南地区的重要的水利工程。 哪怕是最为动荡的建安年间,也曾先后有过两次系统性的修治。 最近一次还是曹操亲自主持的。 曹休作为曹操亲手培养的宗室子弟。 自然不会忽视这里的建设。 不过,就在他视察到一处刚刚播种的宿麦田时。 却看见一名皂衣小吏正拿着一把树枝在地上摆弄,十分专注。 曹休起初以为对方在算数,便让左右留下,悄然上前查看。 但横看竖看了好一阵子,感觉不像是算筹。 反倒有几分排兵布阵之意。 不由更加好奇,干脆走到对方跟前。 皂衣小吏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一个激灵站起,旋即便看到了身佩金紫的曹休。 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 “下下吏,拜拜见,将呃,将军!” 曹休只当对方是紧张,指着地上问道: “这是军阵?” 小吏连连颔首。 曹休顿觉有趣,道:“你懂兵法?” 小吏:“略,略懂。以前,在,在家中,读,读过。” 曹休:“可曾从军?” 小吏:“未,未曾。” 曹休算是听出来了,此人并非紧张,乃是天生口吃。 随后又闲聊了几句,得知对方本为南阳新野、棘阳一带的大姓邓氏子弟。 自建安十三年刘琮投降后,随亲人北迁到汝南参加军屯。 如今成了一个稻田守丛草吏。 话到此处,曹休其实已经没了谈兴。 毕竟双方地位悬殊,对方还是个结巴,光听他说话就费劲。 但那小吏大概不愿意错过难得的进步机会,突然道: “将,将军,可,可是要伐伐伐吴?” 曹休目光一凝: “谁告诉你的?” 小吏道: “猜的。” 见曹休不语,他自知机会来了。 微微吸气,居然流利了起来: “孙权虽然称臣,却诚心不款,早晚必为祸。” “朝廷又素来忌惮孙刘联盟,将军为扬州大将,岂会不替朝廷分忧?” 曹休见对方果然是猜的,顿时放松下来。 正欲勉励对方两句,随行而来的典农校尉却突然上前,指着那小吏骂道: “你今日的账目算完了吗?杂草除完了吗?” “该做的没做好,何故洋洋自得?” 又对曹休道: “从前韩昭侯宿醉,典冠者担心他受冻,为他加衣。韩昭候醒来后,同时治罪于典冠和典衣。” “这是因为典衣者没做好分内事,典冠者却侵占了典衣者的职权。” “可见侵官之害,比受冻还可怕。” “今日将军来问农桑,却与一失职的农吏言兵事,这不是鼓励官吏不守其官,扰乱朝廷的法度吗?” 曹休感觉对方有些小题大做了。 自己不过兴之所至,闲聊两句而已,何至于引经据典来骂自己? 但该说不说。 申、韩之法乃是本朝太祖所钟。 这个出自《韩非子》的故事更是典中典。 搞不好会影响自身的清誉和仕途的。 而曹休怎能让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小事情影响到自己远大的理想? 当即故作虚心纳谏,随后借口要处理军务,迅速离去。 竟连那小吏的名字都不曾过问。 …… 且不提邓姓小吏如何失魂落魄。 曹休一回到军营,便有佐吏递上两封急信。 他先打开加了“前将军印”的那封。 只是看了数息,便嗟叹道: “为何偏偏是张文远病笃,而不是江东的贼酋!” “若使文远将军矫健如往昔,何须劳师动众?精骑八百足可破建业,擒孙权!” 又吩咐左右继续留意合肥方向的动态,务必第一时间掌握张辽的病情。 其后打开第二封。 这次看了好半天才压下。 帐下左右不解其意,纷纷询问。 曹休嘴角微翘,道: “本以为孙氏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士民皆依附。” “今日方知,彼徒有虚名,未必有其实!” 旋即展示此信,对左右得意道: “此乃月内所得的第七封降书!” …… “伯言,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给我句实话。” “此番谋划,可有十足把握?” 石头城外,诸葛瑾看着给自己送行的陆逊,没忍住问出了心里话。 陆逊对诸葛瑾还是相当尊重的,并未隐瞒: “世间本无万全之策。” “昔年周公瑾和黄公覆火烧北人的战船,黄公覆诈降于敌,难道没想过会被曹操识破?” “不过是庙算过后,胜算多败算少,便尽力一试。” 诸葛瑾默然数息,道: “我听明白了。” “你其实并未将胜算寄托在曹休轻信你投降,哪怕你为此连写了好几封降书。” “这个当然。”陆逊负手轻笑。 “曹休自幼跟从曹操征战四方,乃是一员宿将。” “比起信上的文字,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诸葛瑾恍然: “所以你才让大王将我‘谪迁’到鄂县?以此证明你不被大王所喜?” “此其一也。”陆逊颔首。 “除此之外,大都督(朱然)北屯于皖城,濡须督(朱桓)增加食邑户数,均为此计。” “毕竟你我若不得志,那总要有人得志吧?” “况且大都督的计策虽然迟缓,却也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曹休若有南征之意,怎会容忍大都督在皖城从容营建、屯田?此为攻其所必救也。” 诸葛瑾听到这,终于安心。 又不由惋惜道: “以伯言之才当三军大督绰绰有余,如今只能屈就于人下了。” 陆逊闻得此言,却笑而不答,拱手拜别诸葛瑾。 (本章完) 第174章 诸葛瑾的邀约 第174章 诸葛瑾的邀约 章武二年冬月初。 临近年关,各地上计吏纷纷入朝。 而本该最繁忙的三公府第,空置的太尉府且不论。 司徒许靖却是早就病的不能下床。 就连品评士人的日常爱好也彻底停下。 每日进去司徒府的除了医者,便只剩递送药材的仆人。 能不能熬过这一冬,就看天意了。 与之相比,相距不远的司空府就热闹多了。 堪称门庭若市。 每日都有各地应征而来匠人加入。 后来地方不够住了,干脆在对街另置了一片空地,作为研发新纸的工场。 而这还真不是某对父子滥用职权,趁机搞什么季汉房地产。 因为按照后汉制度,司空的主要职权是“掌水土事”。 凡是跟营建有关的事务,理论上都归司空管的。 当然了,谁都知道麋竺这个司空就是挂名享受待遇的。 反正不至于较真就是了。 这日,又有一车药材运抵三公府邸附近。 却难得不是进入司徒府,而是转进了造纸的工场。 “这就是黄蘗?” 麋竺看着满车树皮,揉了揉鼻子。 树皮都是新鲜的,单闻一片,有股独特的香气。 但整车堆在一起,就相当刺鼻了。 麋威同样适应不了黄蘗的气味。 但为了早日“躺平”,此时只能坚持下去。 便道: “山中人多以此物治痢疾、口疮,也有熬汁用来驱虫的。” “儿子想,黄蘗汁既然能驱虫,若用来浸润麻纸,说不定也有防虫蛀的功效,让纸张变得更耐用?” 麋竺并不知道这就是“黄麻纸”的正确答案。 更不知道什么叫“小柏碱”,以及它有何种化学性质。 只觉得儿子的说法似乎有点门道,不妨一试。 试验新技术嘛,本来就是将各种可能性都尝试一遍,然后选择最优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转头便命人将这车黄蘗搬进去熬汁了。 麋威并未跟进去工场。 出门后,他看到随行而来的“书佐”诸葛乔,道: “永昌郡今年上贡的黄蘗只有这一车吗?” 诸葛乔闻言下意识挺直腰板,恭恭敬敬道: “永昌郡功曹吕季平来信说,益州郡雍闿、孟获虽然不敢公然违逆朝廷,但仍时有越郡侵劫之事。” “为防不测,永昌郡不得不闭境保民,故难以大量募民采集黄蘗,还请朝廷体谅。” 麋威闻言,不由嘀咕了一声“七擒七纵”。 他当然听得出永昌那边明面上在解释开采的难度。 实则上在请求朝廷派兵南下讨贼。 但南中之策早有定论,不能因小失大。 便道: “你替我回信吕功曹,就说庲降左右督皆陛下信任的贤能之士,张伯歧也是个英才。” “不出三年,雍闿、孟获之患必能妥善解决。” “若采集黄蘗有难度,不必勉强,以保境安民为先!” 诸葛乔立即取出随身的笔牍,刷刷地记下。 麋威不由想起自己上一位书佐潘秘。 潘秘记性好,很多时候口述就能记住。 而诸葛乔明显没这记忆力。 却也因此做事格外勤奋认真。 思忖间,见诸葛乔记完后,一脸欲言又止,便道: “你想问什么?” 诸葛乔立即道: “大人说将军所论的‘长策’关乎国计,不管成败当尽力一试。” “若永昌郡无法稳定上贡黄蘗,今后当从何处获取?” 意思是你认为用黄蘗一定会成功? 麋威不知道对方这信心从何而来。 就连他自己,虽然开了“作弊”,也不敢保证一定成功。 倒是对方这个问题他早有考虑,道: “正要你为我写第二封信。” “告诉张伯歧,汉嘉、越巂二地多山,垦田不易,却适合种植黄蘗。可让他得空尝试移植……说不定能为二郡山民谋求一条长久的营生。” 诸葛乔再次提笔刷刷地记下。 心中已经对麋威智慧佩服不已。 感觉对方就像一个永远挖不尽的宝库,每天都有新惊喜。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父亲(嗣父)诸葛亮。 当然,在他看来,两人还是有区别的。 父亲虽然充满智慧,但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事事过问细节,务求不出差错。 而眼前这位麋昭汉,虽然也会亲力亲为,但却很少过问细节。 大致做了规划之后,便会放手让信得过的人去做。 细究之下,大概是比起父亲,麋昭汉更加信任自己选中的人? 偏偏对方每次选中的人,还都表现不俗,从无例外 这大概便是天生的识人之明了吧? 这么一想,麋昭汉居然同时具备了陛下和父亲的优点? “说起来,马季常快入蜀了吧?” 就在诸葛乔胡思乱想之际,麋威冷不丁问了一声。 诸葛乔一个激灵,赶紧道: “公车令亲自去迎接,大约月中便可达到。” 麋威闻言心中暗叹道: 等马良回到了中枢,按照老刘的规划,下一个外放的二千石就是自己了。 虽然他从不高估自己。 但相处久了,他早就知道老刘有意将自己往诸葛亮的接班人去培养。 那为了将来提拔的需要,肯定要按照惯例外转一任甚至两任的。 正如诸葛亮曾经替刘备治理荆南,而马良当了快三年武陵太守一样。 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 这句话已经是历代的共识了。 就是不知自己会去往何处? 当个郡太守还是一方守臣? 稍稍思量,他对诸葛乔道: “替我安排酒席,等马季常入蜀后,我要亲自替他接风。” …… 冬月中,襄阳已经起了朔风。 大将军长史杨仪捧着军报急匆匆进入将军府,满脸冻得通红。 一进屋,关羽正在诵读《左氏》。 杨仪早就习惯,无须关羽吩咐便直接简述: “孙仲谋迁诸葛子瑜为江夏太守,屯兵鄂县。” “诸葛子瑜要遣密使送信,言最早腊月,最晚不超过明年二月,扬州必有大战。希望将军能按照两家约定,并力北伐。” 关羽听到“北伐”二字,终于放下书简。 捋了捋白的须髯,凝目道: “自陛下尽得关西之后,我便去信告诉孙氏,今后万事当以关中为先。” “如今益州尚未妥当,我如何能急于北伐!” “真以为关某立功心切,竟分不清轻重吗?” 杨仪闻言,也放下手中竹简,上前两步,低声道: “请恕下吏直言。” “虽然朝廷大计以关中为先,但将军在荆州,未必不能有所进取!” (本章完) 第175章 义阳三关 第175章 义阳三关 关羽眯目地看着杨仪。 后者心中一紧,忙道: “众所周知,北骑壮悍,驰马若飞,南人欲与之抗衡,唯依仗江河舟师。” “自赤壁一战后,孙氏数次北伐,多发于春夏丰水时节,此为天时地利。” 杨仪见关羽面色稍缓,接着道: “今将军据襄樊而争宛洛,虽仍有水利可借,却终要以步骑决胜。” “至于益、凉二州,不论过秦岭还是跨陇山,欲取关中,非得依仗骑士不可。” “而战马要贴秋膘,却正好与丰水的时节错开的。” “就天时而言,我朝与江东本就不全然同利!” 关羽听到这,才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沉吟数息,道: “威公的意思是,难得孙氏此番违逆其时北伐,机不可失?” “下吏正是此意!” 杨仪辅佐两载,已经熟知关羽脾性,知他心动,继续陈述: “朝廷以关中为先,此大略不可改也。” “但具体到襄樊,来日要配合益、凉大军入关,无非两种手段。” “一是自南乡溯丹水北上武关,以此牵制一路魏军。” “如今潘承明(潘濬)在南乡经营两载,已得人心,将军何不趁此机会发兵北上,全取丹水河谷?” 关羽略一思索,点头道: “若只是配合潘承明取南乡,一路偏师足矣,可。” 杨仪心下一喜,接着道 “二是将军自领大军北向宛城,近制南阳,远慑洛颖,使其不得全力西援关中。” “但将军欲全力向北,断不可留身后之患也!” 关羽挑眉: “何患之有?” 杨仪道: “南阳之地,中部平坦,四面皆山。” “但不同于关中、蜀中四塞险要,只要将几处关隘堵上便无忧。” “南阳东南西北皆有通道,我可往,寇亦可往,防不胜防。” 关羽听得连连颔首。 自建安六年跟随刘备南投刘表,他已经在荆州生活了二十年有余。 早就熟悉周边地形关隘。 诚如杨仪所言,南阳盆地四通八达。 但这个“盆子”四周孔道过多,处处漏风。 从防守方的角度来说,并非好事。 尤其是南阳东北方叶县方城一线,缺口颇大,足以让骑兵往来畅行。 所以先秦时,楚国特意在这里修筑墙垒,是为方城关。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为什么诸葛亮说荆州上将向宛、洛? 因为一旦关羽攻下南阳宛城,站稳了脚跟。 即可率大军顺畅地穿过东北方这个大口子,踏入河南之地,威慑洛阳。 但反过来说。 只要夏侯尚、徐晃等魏将牢牢守住南阳核心区域。 就能从那个缺口得到洛阳、豫州方向的增援,源源不绝。 正是我可往,寇亦可往。 想到这,关羽不由问道: “秋前我让你发信联络陆浑、梁、郏各部山中豪帅,约期下山牵制魏军,可有回复?” 杨仪耐心应道: “山中传信不便,且魏汝南太守满宠屯驻于宛县以北,群帅未必敢轻易下到平地上。除非将军亲率大军围困宛城。” 见关羽点头,杨仪才道: “将军!” “下吏所言之患不在于此!” “方城口子太大,堵是堵不住的,也没必要强行堵塞,但凡江东孙氏和梁郏群盗能对中原魏军有所牵制,便可称得上胜算充分了!” “今所患者,不在襄樊北边的南阳,而在襄樊南后的江夏!” “若那处口子不尽快堵上,来日将军兴师北伐,难保魏军不会效仿昔年吴孙子(孙武)故事!” …… “义阳三关?” 马良的接风宴上,众人酒足饭饱,不免议论起荆州军事。 麋威看着对方带来的关隘地形图。 一眼就看到了江夏北边山中的三座关隘。 也很难看不到。 众所周知,江夏郡在当前实际上是分成三份的。 其中江南部分早就被孙权所得,不必多提。 江北则又细分为西部的汉水下游流域,以及北部的淮河上游流域。 其中前者除了出汉水通江的夏口以外,已经被季汉所得。 如今太守是邓芝。 麋威也曾当了大半年都尉。 而后者则自建安十三年曹操南下荆州后就归入曹魏。 太守是魏国讨逆将军文聘。 而江北部分之所以截然二分,除了因为各自有依托的河流水源之外。 更主要的原因是。 二者之间,横亘着一大片磅礴的山脉。 具体来说,就是桐柏山和大别山的连接处。 其中桐柏在西,大别在东。 二者自古以来就是天然地理分隔线。 从这个角度来说。 文聘所据的江夏北部,跟其北边的豫州汝南郡,才像是一个地理单元的。 毕竟一个在淮南,一个在淮北,两边只隔着一条河而已。 而江夏西部则远隔大山,倒像是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甭管是谁,只要盯着江夏地图看,就不可能忽视中间那一大片山。 而只要盯着那片山看,就不可能忽视卡在中间通道上的三座关隘。 这时麋威话一出口,见众人有些茫然,就知道自己又犯了穿越者常见的错误。 因为历史已经变动,曹丕根本没机会从南阳分置义阳郡。 哪来“义阳三关”的说法? 好在义阳郡虽然不存在,但义阳县还是早就有的,也恰好在三关的北部。 所以众人只是稍稍一怔,便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便见马良随口道: “三关是联通汉沔与淮上两地的重要关口。” “虽不如叶县方城那边的口子大,仍足以通行兵马。” “这两年关将军坐镇襄樊,厉兵秣马,魏军不敢南下,那口子堵不堵都无妨。” “可今后大军北上,后方江陵必然空虚。” “若北伐迁延日久,则须提防文聘从三关南下,直插南郡心腹!”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凝重的神色。 没办法,马良假设的这个行军路线,看似有些天马行空,实际上也确实挺考验将领的统兵能力和战略想象能力。 可谁让历史上真有人成功实现了这种骚操作呢? 谁让那人就叫孙武呢? 但凡统兵作战的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吧! 历史上的吴楚柏举之战,有大量值得称道的战略战术。 比如名将伍子胥修渠筑坝,水淹楚都。 麋威早在江陵北郊就见识过那一战残留的痕迹。 又如吴国君臣通过佯退疲敌战术,成功在柏举击败楚国主力,实现了以弱胜强的军事奇迹。 柏举之战这个叫法就是这么来的。 但吴国君臣当中,要说谁最具有战略想象力,还得是兵圣孙武。 发兵之初,吴国大军溯淮水北上,到了当下义阳、平春一带的时候,孙武认为逆水行舟,行动迟缓,有悖于兵贵神速的道理。 于是建议伍子胥舍船登陆,南下翻越三关,直趋楚国都城。 已达到攻其不备的目的。 后来的结果证明,孙武这一招天马行空,确实打乱了楚国的防御部署,继而为后续大胜赢得了先机。 那么回到眼下。 既然有了孙武的珠玉在前,后人就算缺少天才的想象力,但照本宣科总是可以的吧? 更别说,相比起千里远征的伍子胥和孙武,当下文聘根本就驻扎在江夏北部的淮水边上。 随时可以南下。 想不到也就罢了。 既然想到,自该防一手。 “话虽如此,然三关地处深山,恐取之不易吧!” 座中一人冷不丁开口。 (本章完) 第176章 先为不可胜 第176章 先为不可胜 “难易是相对的。” 马良并未在意质疑,自然应声。 “关隘之所以称之为关隘,因其坐落于人马能通行的道路上。” “彼处有三座关,便意味着至少有三条道路。” “而守军不得不分兵三处。” “兵法云: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故三关到底能不能攻取,须视守军如何设防,再做打算。” 说完,马良才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说话之人。 只见此人年纪轻轻,却满手老茧,兼之体格精壮。 一看就是自小打熬武艺的。 麋威见状,上前介绍道: “天水冀县姜维,字伯约。先考为天水郡功曹。颇有武略。” “因劝谏宗族归正有功,最近被陛下除职为羽林郎,今在我麾下效力。” 言罢,示意姜维主动给新任尚书令递上名刺。 姜维虽然照办,但一脸扭捏道: “马令君明鉴!维区区手下败将,不敢在麋昭汉面前称道武略!” 马良闻言挑了挑白眉。 瞬间就猜到怎么回事。 看了一眼姜维,又看了一眼默默跟在麋威身后的诸葛乔。 忽而抚掌笑道: “可惜我儿尚年幼,不然也该让他到师善麾下效力。” “如此,将来起步就是个郎官啊!” 麋威知道对方在打趣,只是莞尔。 唯独一笑之后。 想到最近陆续转入尚书台当郎官的马谡、潘秘、费祎。 继而又想起这几年结识的季汉英才。 关平、关兴、潘秘、习宏、向宠、费祎、王平、马忠、马谡、张嶷,马岱,包括老一辈的潘濬、张裔、杨仪、孟达……好像都因为跟自己有了交集,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本该投敌的没有投敌,如潘氏父子、习宏一家。 本该蹉跎的没有蹉跎,如张裔、杨仪。 就连本身就能大放异彩的,如今也提早了数年走到了合适的位置上,如费祎、向宠、王平、马忠、张嶷。 哪怕一度“社死”的孟达,最近也因为陇右战功,得以转入尚书台为郎。 虽然彻底丧失了兵权,但好歹有了实职,不失前途。 这么一想,老刘特意将姜维塞给自己,莫不是也打算让自己将他好好升级改造一番? 若放在两三年前,麋威肯定要惊呼一声老刘又高估我了。 不过时过境迁。 他如今心态早已不同。 高不高估已经无所谓。 反正只要大腿们都成长起来,往后不都是一起受益?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改造谁。 大腿们之所以能成长起来,是因为人家本身就有天赋。 自己不过是占了预知历史的便宜,适逢其会推了一把手。 所以。 该往哪个方向推一推姜维呢? 想到这,麋威忽而开口问道: “伯约,若你为江夏太守,当如何替大将军(关羽)北取义阳三关?” 姜维虽然不解其意,但他素来好军略,下意识盯着地图思索起来。 不过片刻,便有了想法: “三年前大将军第一次北伐襄樊,陆浑、梁、郏山中群盗皆遥相呼应。” “如今大将军虎踞襄樊已有两载,想来跟彼辈有所联络。” “何妨以粮谷布帛利诱其出山,南下牵制魏军?” 此言一出,满座皆哄笑。 纷纷嗤笑姜维不知地理,纸上谈兵。 姜维顿时脸色通红,急道: “我一个陇右人不熟悉荆州、中原地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什么可笑的!” “况且今日你我皆对着地图推演战术,谁不是纸上谈兵?” 马良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然后对姜维解释道: “陆浑、梁、郏之众虽藏于山中,但其地望在河南、颍川,皆为中原腹地。” “彼处曹魏精兵悍将云集,能臣干吏无数。” “如豫州刺史贾逵贾梁道,汝南太守满宠满伯宁,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徐景山等等,皆一时之杰也。” “试问一群食不果腹的饥民,落到平地上,如何匹敌曹魏步骑正卒?” “实际上,关将军虽有联络众帅,却只图他们牵制当地曹魏官兵,使之不便支援南阳罢了。” “根本不指望他们去攻城略地,更别说南下远行至江夏!” 随后马良又给众人详细介绍了敌境内的人情军情。 皆是这两年关羽派遣斥候细作所探所得。 姜维见他有理有据,虽然羞愤不已,却也不得不服。 而麋威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言。 一直等到散席之后,才走到垂头丧气的姜维身旁,道: “方才席间你说自己不熟悉地理,如今马令君已经讲解透彻,你何不重新梳理思路,重新规划攻取三关的方略?” 姜维见他旧调重弹,顿时明白这位“麋昭汉”有意考校自己。 虽说他从不畏惧与人论兵。 但也要看对方是谁。 比如眼前这位。 自己两次惨败于他手下,哪还敢高谈阔论? “这就不敢了?当初百骑直趋我将旗的勇气何在?” 姜维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呵,区区激将法…… “知道当初为什么输给我吗?” 姜维猛然扭头,双眼瞪得如铜铃。 麋威淡笑道: “我观你用兵,多好弄险。” “若遇上一个行事粗疏的对手,你的悍勇或能出奇制胜。” “可一旦对手是个心思慎密,擅长规划的的宿将,你便容易吃亏,甚至弄巧反绌。” 麋威说着,脑海中很自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邓艾。 正如诸葛亮的宿敌是司马懿一样。 姜维这辈子的最大对手,就是邓艾。 虽然后者以“偷渡阴平”为后世三国迷熟知。 但在正史中大多时候,邓艾反而是个擅长料敌先机,谋定而后动的慎密型将领。 在邓艾出镇雍凉之前,姜维北伐还时不时有所斩获。 可一旦邓艾来了,姜维便屡屡折戟,难得一胜。 最后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冒了这辈子最大一次风险。 然后收获了这辈子最大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惨败。 究其原因,便是姜维这一套喜欢冒险的打法,最怕遇到邓艾这种慎密稳重型的对手。 一击不中,必有反噬。 堪称天克姜维。 不知那位据说有些结巴的曹魏末代征西将军,今在何方? 姜维现在当然还不知道邓艾是谁。 他听到麋威的说法,下意识回忆跟对方两次交手。 还真是两次都栽在“弄险”之上! 如果说第一次还因为轻敌。 那第二次真就本性使然了。 于是一时忘了羞耻,好奇请教道: “若遇上这种对手,该如何确保胜利?” 麋威摇头道: “无法确保。” “吴孙子说,胜利可以预测,但不可强求。” “为将者,只能先设法让自己不可战胜,然后再去把握战胜敌人的机会。” “古之名将,无不如此。” “区别在于有人更擅长把握胜机,所以看起来能征善战。” “而有人把握机会的能力弱些,看上去更擅长防守。”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确保自己必胜,只能确保自己不被战胜。” 又指着姜维道: “你的天赋在于把握胜机,你的弱点在于忽视‘先为不可胜’。” “若不扬长避短,你今后之败,只会十倍百倍于去年,还望察之,慎之。” 言罢,追上等候一旁的马良,亲自送对方离去。 而姜维犹在原地发愣,直到仆人来清理酒席,方才醒来。 微微吸气,见左右除了仆人再无他者,便悄悄对着麋威离去的方向长拜三下。 哪知刚刚起身,便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尴尬回头一看,原来是麋威的书佐诸葛乔。 对方递来一迭色泽淡黄的怪纸,上面写满了字。 “这是方才马令君所言述的地理人情,不妨参考。” 言罢,诸葛乔揖拜离去。 (本章完) 第177章 各有胜算 第177章 各有胜算 黄初三年,冬十一月。 魏帝曹丕以吴王孙权外讬事魏,内怀不臣,诏令南征江表。 诏下,拜曹休为征东大将军,假黄钺,督扬州诸军事。 又诏镇东将军臧霸南下广陵,以分敌势。 又诏征南将军夏侯尚固守宛城,防备关羽,不可轻启战端。 “简而言之,此战只有我扬州一路为实攻,其余皆为策应。” 曹休看过诏书,一时喜形于色。 对负责传召的越骑校尉薛乔道: “当初我母丧,足下奉天子诏令吊丧,又助我葬母,此恩我铭感五内。” “今有不世功业在眼前,校尉可愿与我共取?” 薛乔闻言大喜谢过。 作为北军五校之一,除非天子车驾亲征,否则他很难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眼下这位曹征东不但圣眷隆重,且是公认的宗室骁将。 这种白捡的战功,何乐不为? 唯独是想到战功二字,他蓦地又想起一事,脱口道: “末将自洛阳南下,途经安城时,贾使君曾托我传话将军,说将军此行孤军深入,须慎防贼众并军于皖城下。” “若无必胜把握,何妨让前将军(张辽)自合肥前蹙濡须坞?” “前将军威震江表,将旗一出,或能迫使贼众分兵。” 安城乃豫州州治。 贾使君自然就是豫州刺史贾逵。 曹休下意识皱起眉头: “此番进军,我以诡兵取胜。” “此前我只表奏于陛下,未曾与贾梁道有所议论,他怎知我将孤军深入?” 薛乔见曹休面色不虞,忙道: “末将根本不知将军计之所出,绝无泄露军机!或许……是贾使君自己猜到的?” 曹休想想,感觉真相大概如此了。 毕竟那位乃是朝廷公认的智谋之士。 面色一缓,问道: “贾梁道还有什么说法吗?” 薛乔稍稍回忆,道: “除此之外,便是建议将军多发斥候,以防关羽顺江而下救援了。” “孙权事魏不诚,与西贼藕断丝连。” “若二贼东西互救,恐有不利。” “若将来事急,他愿发兵来救。” 听到这里,曹休面色彻底好转,自得笑道: “看来贾梁道真的只是猜测,不知我计谋所在!” “也罢,我这就回信感谢他的好意!” 薛乔本以为曹休会忌讳贾逵来争功,但见他如此态度,恐怕真的有所凭恃。 贾逵果然多虑了? 心下一松,越发好奇: “将军方才说以诡兵取胜。?” 曹休指着案上一大摞竹简道: “你猜猜这是什么?” 薛乔摇头说不知 曹休扶腰大笑道: “这些都是孙权部属的降书!” 这么多! 薛乔一时瞠目结舌。 …… 皖城。 陆逊跟随朱然巡营归来,眺望西北。 只见皖山当中,有一峰孤耸,形同天柱。 周围远近诸峰皆不能及,恍若俯首称臣。 陆逊望之心荡不已,一时忘了前行。 直到朱然回头问: “伯言给曹休送了几封降书了?” 陆逊忙收拾心情,道: “前后五封,或言我在江东不得志,或言本地士族暗慕于北,或言山越之民多顽愚,可诱之以利等等。” “我甚至向他求了一个镇南将军的封号,他还替魏帝答应我了……哈!” 朱然看着一脸自信的陆逊,欲言又止。 陆逊道: “逊为将军副贰,自当竭诚辅助,将军若有疑虑,何妨坦诚相告?” 朱然这才道: “我昨日擒杀了两个妄图北投的叛将。” 陆逊微微一怔,道: “因我等无能,大王自前年惜败于刘、关后,便为天下群雄所轻。” “今曹氏兴师南征,诸将校有不臣者,实属寻常。” “若非如此,以曹休智量,怎会轻易中计?” “时势本该如此罢了。” 朱然闻言,忧色更浓: “正因时势如此,就怕诈降便真败……伯言真有把握吗?” 陆逊闻言,敛色道: “此战我军胜负,三分地利,三分在敌将轻敌冒进,余下便全仰仗将军的统兵之能了。” “如今地利在我,曹休也果然冒进,将军到底是信不过陆逊,还是信不过自己的统兵之能?” 朱然默然数息,吐气道: “实不相瞒,若只是固守皖城,纵然曹休兵多将广,我也是不惧的。” “今所虑者,万一曹休半途反悔,那该不该深入追击?” “若追击,你这十分之计,还剩几分?” 陆逊斩钉截铁道:“还是十分!” 朱然不解。 陆逊道:“将军未虑胜,先虑败,如此用兵,岂有不胜之理?” 朱然怔然片刻,终于失笑。 …… 月中,雪下。 曹休督军自寿春南下。 沿途只是遣人发信合肥,让前将军张辽出兵濡须。 便马不停蹄地直下大别山东麓。 行至夹石时。 粮官报告后方河道多有封冻,船运难以为继,只能改以车马。 曹休不恼反喜,下令放下辎重,转为急行军。 他这么做当然是有理由的。 车马的运力固然比不上舟船。 但这得看跟谁比。 北方马多,江东船多。 同样的冬季枯水期,显然后者受到的阻碍更大。 况且,正因越往后天气越冻,所以才更应该兵贵神速,尽快拿下皖城立足。 更别说在大别山东麓,自夹石至皖城,基本一路坦途。 正适合策马奔驰! 总之,数日间,魏军一路轻装奔袭,过挂车,石亭。 终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到达了皖城北郊。 然后。 曹休便看到了防守严密的皖城及其周边堡垒。 至于原本声称投降的吴将。 竟无一人出城接应。 说实话,曹休不是没有预想过眼前这种情景。 甚至一路南下途中,也不曾忽视斥候探路。 可该说不说,当年曹操对淮南实行大规模坚壁清野,虽然起到了对孙权的战略防御效果。 但轮到曹魏南征的时候,却也同样妨碍了自身。 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大多数时候都是对交战双方公平的。 很显然,曹休中了陆逊的诱敌之计了。 但出乎部下众人意料,曹休并未惊慌。 甚至都不见羞恼之态。 他只是让斥候加紧查探一番,确认己防仍具备数量优势,便立即下令各部迅速扎营,休整,备战。 同时发信催促后方石亭、挂车、夹石等地,尽可能收拢奔袭途中掉队的士兵。 甚至不忘发信给张辽、臧霸甚至贾逵,以求万一之时有个接应。 乃是打算改偷袭为强攻了。 见此,众将除了抓紧备战,一时也无其他言语。 …… “曹休果然冒进!” “将军,趁敌立足不稳,请下令进军!” 皖城上,朱然闻得陆逊提醒,原本疑虑一扫而空。 旋即下令副督陆逊为左部,将军全琮为右部,自领中部,分三道并进,全力冲击曹军。 随后数日。 双方围绕皖城周边,你来我往,激烈交战。 魏军孤军深入,只求一鼓作气。 吴军以逸待劳,前后有据,从容应对。 最终曹休因兵马疲敝,后勤难以为计,力尽而退。 退至石亭时,各路吴军已经蜂拥而至。 一时间,曹休进退不得,只能在夹石抢修营垒,以待援军到来。 (本章完) 第178章 日有食之 第178章 日有食之 建业吴王宫。 建威将军领丹阳太守吕范手持信表,匆匆入见。 孙权见他一脸愁色,心中不由一紧,道: “孤昨夜好梦,本以为子衡今日会来报喜的呢。” 吕范自知失态,迅速展眉道: “大王天幸,范今日确是来报喜的。” “大督朱然统帅三军,已在皖城下击败曹休。” “截止发信之时,曹休退守夹石,已经无力再南下。” “只是无力再战吗?”孙权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结果。 又指着吕范手中的两封信,道: “孤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一封是朱休穆(朱桓)的吧?” 吕范暗自一叹,只能奉上二信。 孙权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朱桓认为曹休以宗亲之身得任大将,本身鲜智少勇,不足为道。 如今其部孤军深入,鲁莽作战而不利,士气已经跌落低谷。 若能出兵夹石断其后路,则有望生擒曹休。 一旦擒获曹休,后续便可乘胜追击,进取寿春,割据淮南。 孙权看罢,不禁失笑摇头: “朱休穆勇气可嘉,但说单凭一个曹休就能据有淮南,未免异想天开。” “倒是他当面的合肥,若能取下此地,可比抓到曹休有用多了!” “奈何张辽匹夫,老而不死啊!” “苍天何薄于孤?” 吕范闻得此言,只能加以劝慰。 但心弦一直未曾放松。 因为孙权看似在批判朱桓的冒进计策。 可脸上的笑意却骗不了人。 便道:“大王,陆伯言的信还没看呢!” 孙权笑意陡然一敛,道: “还用看吗?” 又指着脚边两封信简道: “他五日发三信,来来去去,不外乎是联络关羽齐头并进,以稳妥驱离魏军……此等计策,便是他不提醒,孤也能想到,何须他多言?” 吕范强行展开的眉头,终于再次虬紧: “大王,稳妥有什么不对吗?” “况且陆伯言此计,本就是与大督朱义封一同商议所得,乃皖城诸军将士的共识!” 孙权见吕范难得作色,微微诧异,语气一缓: “子衡莫急,孤只是因为吕子明和诸葛子瑜前后盛赞陆伯言,故而对他有更高的期待。” “今见他不过中人之姿,难免有些失望。” 吕范寸步不让: “两军交战至此,胜负之数已经分明,计策还能高明到哪里去?” “大王若不信前线临敌的将领,难道还要指望吕范这等在后方空谈之人吗?” 孙权默然良久,终于让步: “那便让皖城和濡须各自临机应变吧。” “到底怎么进军,要不要分兵抄截夹石,你我无须再多言,让众督各自施为!” 这与吕范希望看到的不同。 但正如他自己刚刚所言。 这种时候,只能相信前线将领了。 …… 黄初三年,十一月末。 月色晦暗。 曹休已经整整两夜没睡。 不是睡不着。 而是不敢睡。 回首半生,自初平年间追随太祖武皇帝举义兵,一路侍从左右,征战三十余年。 曹休大战小仗,经历无数。 既感受过大胜的喜悦,也承受过失败的耻辱。 而为将者,一时失败不可怕。 就怕失败变成溃败。 恰如此时。 自己趁着寒冬时节进军,深入数百里荒芜之地,本就是弄险。 如今一击不成,军心士气已经跌落低谷。 作为主将,只能以身作则,日夜巡营。 特别是夜间。 视野有限,军令传达不畅。 再迭加士气低落,军用不足等等不利因素。 一有不慎,就会引发营啸,继而万劫不复。 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好在从军三十年的经验,给了曹休足够多的应对手段。 辛苦了数日,总算有惊无险地将营盘稳固了下来。 明日就是本月最后一日。 算算时间,援军最快还有三日就到。 说不定还有机会反攻吴贼? 不求大胜,只求阻遏贼人北进的势头,全师而退。 思忖间,东方渐白,辅兵陆续起来做朝食。 曹休见左右无事,又实在撑不住睡意,终于肯去休息。 一觉睡了两时辰,尚未酣足,忽而被惊乱的声音吵醒。 “何故吵闹?” 曹休带着起床气大声质问。 然而本该在帐门外伺候的侍卫,竟无一人应声。 只有越发忙乱的人马声自外头传来。 曹休心下一惊,连忙冲出账外。 只见本该大亮的天色,不知何故,竟又重新黑了下来。 而曹休自觉神经一直绷紧,绝不可能一觉睡一整天。 除非…… “将军……” 一道惊悚的声音传来。 曹休回头一看,是越骑校尉薛乔。 后者正抬手指天,浑身发抖。 曹休顺他所指看去。 下一刻。 瞳孔陡然扩张。 …… 【章武二年十一月,庚申晦,日有食之。】 杨戏在黄纸上记下一笔,习惯性将纸片放到窗边晾干。 哪知下一刻,风一吹,纸片瞬间随风扬起,飘向火炉。 幸好旁边李邵眼明手快,及时抓住。 这一纸“历史”总算幸免于炭火之灾。 杨戏不由尴尬笑道: “这‘麋氏纸’轻便是轻便,就是我习惯了简牍之重,一时间竟忘了轻重有别!”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李邵不以为意。 “真让你回头去削竹烤青,你肯定又不愿意了!” 杨戏嘿嘿一笑,转头找了块石子压住纸张。 “听闻陛下诏令今后台阁奏表,皆要以‘麋氏纸’书写?” “确有此论!”李邵微微颔首。 “非只如此,陛下又令司空府今后专司造纸。” “往后尚书台诸官吏,论秩次年序,每月可领不同定额的麋氏纸,恰如昔年后汉尚书台官员每月可领‘隃麋墨’一般……乃是作为额外的俸禄发放!” 杨戏顿时露出羡慕的神色: “可惜我只是州吏,不是尚书郎啊!” 李邵深有同感。 “说到纸张代替竹简,早前诸葛丞相为皇太子抄录的一批书简,不幸遗失在路上。” “陛下听闻此事,甚为惋惜,却不愿丞相再为此事费神。于是麋昭汉上表自请为东宫作书,且改用‘麋氏纸’,陛下准奏了。” 杨戏作为一个成熟的州吏,自然听出此举的真正用意。 无外乎是让东宫以身作则,大力推广纸书而已。 倒也无可厚非。 唯独是麋昭汉堂堂大将,还是有实打实军功的那种,怎么还要亲自参与这种庶务? …… “卿的‘雕版’制作好了?” 听到刘备发问,麋威微微赧然道: “原本已经刻好了初版的模具,哪知数日前突发日食,工匠惊慌之下摔坏了木板,只能重头再刻了。” 刘备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太可惜。 毕竟他大半辈子习惯了竹简木牍。 临老能用上泡过药汁的黄麻纸,足以惊叹时代变了。 哪曾想到还有更加划时代的雕版印刷术? 倒是麋威刚刚提及的日食,更令他在意。 沉声道: “数日前有儒生服阙上书,以天降灾异,请罢三公。” (本章完) 第179章 似是而非的战报 第179章 似是而非的战报 自两汉以来,“天人感应”之说早已深入人心。 正所谓:天子失德无道,上天降下灾异以遣告世人。 日食,正是世所公认的“灾异”之一。 若按两汉旧例,须得罢免一位三公级的重臣以回应天谴。 毕竟皇帝不能罢免了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那不是旧规矩了吗? 早在去年三月,刘备尚未称帝之时,就曾发生过一次日食。 那时曹丕公开下诏,申令今后再有灾异,有司不得以此弹劾三公。 虽说曹丕此举延续了其一贯示好士族群体的政策,却也足见时代已经不同了。 若天下太平,政通人和,这种罢免或许有利于皇帝平衡朝局。 但这不是还在打天下的阶段吗? 动不动就罢免重臣,不利于朝局稳定。 所以麋威并不认为刘备打算因循守旧。 那是为什么呢? 稍稍思量,麋威有所恍然,道: “腐儒所言,何其荒谬!” “今陛下为汉室正朔,而曹丕窃据神器,僭越称帝,孙权割据江东,拒不称臣。” “若说上天有所谴告,其所罪者,必不在陛下,而在魏吴!” “若有罢免,请罢伪朝之帝,伪朝之王!” 这就是天下同时有两个甚至三个皇帝的好处了。 反正上天又不会明着告诉世人谴责谁。 怎么解释,还不是自行发挥? 你不服你就别称帝呗! 刘备闻言果然笑道: “卿此言甚合朕意,回头便让几位博士撰文解释天谴所在。” “跟卿提及此事,乃是希望用新纸抄写此文,广传郡县,以正视听!” “毕竟日食之事时有发生。若今后士民总因此惊走,惶恐,难免有所损失。” 麋威顿时了然。 看来老刘还是很清楚纸张带来的传播优势。 不过这么一想,自己更有必要弄出雕版了。 雕版虽然不适合日常公文、表文的写作。 但用来印刷书本和这种“定制文”,却比手写更有效率。 思忖间,忽有黄门来报,说丞相诸葛亮和尚书令马良有急事请见。 麋威不敢怠慢,立即召来乘舆,护送刘备去往尚书台。 片刻后,尚书台。 “孙仲谋欲与朕并称东西帝?” “竖子何德何能,敢自称皇帝?!” 刘备勃然作色,群臣肃然噤声。 却也不仅仅是因为刘备生气。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严肃的政治议题。 更别说在这背后,还有更为严肃的军事议题。 且说。 就在麋威因为日食而痛失第一套雕版的时候。 远在三千里外的淮南战场,魏吴大战也发生了极为戏剧性的一幕。 据说,曹魏征东大将军曹休中了孙权诱敌深入之计,在皖城下铩羽而归。 后又被吴军追击到石亭一带,彻底击败。 麋威听到这里时,便下意识想起前世历史的“石亭之战”。 除了时间和部分人物对不上之外,地方几乎是一样的。 不过有趣的是,原本历史上曹休是因为军中夜惊而溃败。 而这一次虽然也发生了啸营,却是因为白天突发的日食。 当然,啸营这种事,根源在于人心,在于指挥失序。 不管夜晚还是日食,都只是诱因而已。 甚至考虑到这个时代世人对“灾异”的本能恐惧,说不定日食的效果比之夜晚更佳。 不过,若仅仅如此,并不足以让孙权自信心膨胀到这个地步。 原来,就在曹休营盘彻底崩溃,继而带领少量亲卫北走的当口。 濡须督朱桓自领一部人马西出,恰好撞上了曹休。 然后,没有任何悬念,朱桓生擒了曹休! 简而言之。 这一战孙权不但成建制地消灭了曹魏部署在扬州的一路大军,更是直接生擒了扬州的最高军事统帅! 甚至可能是曹仁那一辈之后,曹魏宗室连上姓夏侯在内的,能排进前二的大将! 这换谁来不得膨胀一下? 当然,这些说法都来自孙权派来的使者,刘备的老熟人陈郡人郑泉。 事情真相如何,仍有待查证。 比如郑泉宣称此战歼灭了扬州方向十万魏军。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水分? 所谓生擒了曹休,是真的曹休,还只是个替身? 甚至更直白一点,孙权若果真一战而灭魏军十万兵。 那扬州余下的六安、合肥、寿春等战略要地,不就成了他的板上鱼肉,唾手可得? 真有那一日,是否并称东西帝尚可商榷。 但趁曹魏虚弱,立即发动北伐则势在必行。 因为如果孙权攻下了寿春。 吴军将可随时兵出中原,与南阳方向的关羽形成东西呼应之势。 若能借孙权的势头一举全取南阳盆地,便是稍稍搁置关中方向的进展,都是值得的! 东西并帝都不是不能谈! 归根结底。 比起实实在在的开疆拓土,名位什么都是可以暂时往后靠一靠的。 所以刘备过了气头之后,没再继续骂人。 甚至让麋威都暂时别去传播那篇重新定义天谴的小作文。 一边让马良等人继续敷衍着孙权使者。 一边加派斥候东下大江探明军情。 同时发信关羽,让他在攻取南乡丹水通道之后,不必再顾及关中,可择机往宛城方向发动进攻。 以此试探淮南战场是否真如孙权所言那般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 而随着春日临近,时间来到章武三年的正月。 各路消息终于汇总而来。 可以确定的是,淮南一战,确实是孙权方获胜。 甚至可以进一步确定,此战最初构想是由吴国副督陆逊提出,大督朱然负责配合。 虽然最大一颗桃子,反而被撞了大运的濡须督朱桓摘取。 是的,曹休也被抓活捉了。 甚至还白送了一个越骑校尉薛乔。 当然,水分肯定也是有的。 比如说曹休因为轻骑奔袭,实际上带到皖城下的主力并没有十万,只有不到三万。 就算把随后退守石亭的后续人马算上,顶天也就五万,远不到十万。 这不是说曹魏养不起十万兵。 而是因为曹魏部署在扬徐方向的“外军”,除了曹休本部以外。 尚有驻守在合肥一线的张辽等将。 而张辽战前得到的命令,是负责牵制濡须方向的吴军,根本就是一直未曾出动的。 也正因张辽按兵不动,才让朱桓寻隙偷溜出来,干了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至于曹魏镇东将军臧霸,因为曹休败得太快,加上进军途中遭遇“中渎水”封冻的问题,甚至都未来得及赶到广陵。 但不论如何了。 这一战,孙权方确实取得了足以称道的战果。 据说孙权已经亲自督师北上濡须坞,打算等春夏水丰之后,正式北伐淮南。 于是季汉君臣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公开回应孙权的提议。 以荆扬两个方向协力北伐为前提,暂时接受孙权以“吴帝”的尊号自居。 决意既下,刘备立即任命使者。 侍中,昭汉将军,左领军麋威,假授天子符节,出使江东。 (本章完) 第180章 尚能饭否 第180章 尚能饭否 出使不是一蹴而就。 事前有大量准备工作要做。 比如挑选随行的吏员、护卫 比如提前准备各类文书。 而最重要的是,需要针对不同的意外情况,作好备案。 毕竟从成都到建业,隔着好千里路,信使往来动则以旬月计。 一旦遇到紧急状况,肯定来不及沟通的。 只能在出发前先做好“庙算”。 然后授予麋威便宜行事之权,临机决断。 假授的天子符节,主要就是干这个用的。 除此以外,既然是“两国”级别的结盟,那么彼此互赠礼物就理所当然。 实际上,郑泉这次入蜀,就带来了好几十艘以彩缯装饰的精美舫船。 船上还装载了不少江东特产。 比如丹漆、玳瑁、茗粥,还有各种麋威说不上什么品类的宝石。 作为回礼。 刘备赠孙权骏马二百匹,车舆二十乘,还有源自南中和西域的各色奇珍。 另外麋威还额外带了十箱加急版印的《法言》,和三十箱“麋氏纸”,作为沿途结交士人的礼物。 其实就是顺路给新纸打打广告。 说不定将来还能多一种贸易进项。 至于为什么选择《法言》而不是其他经籍。 一来,《法言》作为两汉大儒扬雄的代表作之一,本身是拿得出手的礼物。 而且扬雄又是蜀郡成都人,更有传世名篇《蜀都赋》(扬雄版)。 堪称一位量身定造的季汉代言人。 二来,按照经史子集的传统分类,《法言》属于“诸子”而非“经”。 这就不容易牵涉到今古文经之争的问题。 不怕送错礼物得罪人。 三来,麋威的文学师承潘濬,潘濬师承大儒宋谦,宋谦曾为《法言》作注,而潘濬当初就曾传授麋威一卷《扬子法言注》。 有这一套师承关系在,麋威赠送《法言》就变得理所当然,不会被认为是附庸风雅。 总之,忙碌了一旬,一切打点妥当。 麋威拜别父母和刚刚显出孕肚的妻子,正式踏上东行之路。 随行的部下除了自江陵时期就追随过来的詹思服。 还有书佐诸葛乔,部将马忠、王平。 值得一提的是,后两者跟姜维一样,都获得了羽林郎的身份。 成为了名义上的禁中郎卫。 当然这跟麋威先前的奉车都尉一样,在季汉体系内都只是一种荣誉头衔。 跟实际统领关系不大。 麋威带上二人,主要是方便统领随行的护卫。 这次出使江东,文吏武兵加一起,足足有一千人。 当中光骑士就有三百。 可谓做足排场。 不过,就在出发当日,空有头衔的羽林郎姜维,主动来渡头找麋威,请求同行: “下吏近来钻研江夏形胜,虽有所得,却总感觉不亲自考察当地山川,难免纸上谈兵。” “将军自蜀中顺大江东去,正好顺路。” 麋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 姜维面色一红,挺腰道: “众所周知,跟随将军左右,必能立功!” 麋威指着身旁的王、马二将: “我将吏已经足用,你来晚了。” 言罢,打马便走。 姜维正暗自失落,忽听前方远远传声: “还缺个扛旗的骑士。” “不嫌位卑就跟上来。” 姜维一愣,大喜应声。 …… 使持节后将军朱灵站在合肥城下。 望着上方迎风猎猎的张字将旗。 踌躇片刻。 让人将节杖留在城外。 只带着少量人马入城。 此时城中,各处刁斗森严,士兵往来巡逻。 如同一个放大了好几倍的巨型军寨。 朱灵一路前行,盘查的军吏一刻不停。 哪怕他已经亮出了后将军的印绶,依旧如此。 左右有人不忿,皆被朱灵喝止。 直到一行人来到军府,看见那位端坐于病榻之上的老将军。 所有不满的声音彻底消失。 朱灵毫不在意双方同为四方将军的事实,屈己上前拜见。 有他带头,随行的部将无所不从。 礼毕,朱灵才取出圣旨,宣读天子诏令。 大意是准许前将军张辽入洛养老,以便将来安葬骸骨。 然而张辽纹丝不动,甚至都不看朱灵一眼。 朱灵瞥了一眼床头的半碗冻稀粥,上前吐声: “灵素知张将军有马革裹尸之志,不敢违逆。” “然吴贼凶顽,生虏大将,覆灭王师,致使扬徐震动,士民不安,非一健壮大将无以安人心。” “灵斗胆,敢问将军一声:尚可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 张辽瞪眼开口: “廉颇虽老,未至于一饭三遗矢!” 朱灵失笑一声,没再劝阻。 反而指着身后一位随行的皂衣小吏,介绍道: “他是芍陂军屯的一名稻田守丛草吏。” “征东大将军被吴贼俘虏后,寿春上下惊乱,有贼人趁乱冲击军屯,他挺身而出,杀贼保田有功。” 又对那小吏道: “邓士载,快将你在寿春的所见所闻说与张将军听。” 邓士载,也就是某人惦记过的邓艾了。 闻言赶紧上前,磕磕绊绊地说了自己杀贼的过程。 大意是曹休这一败,不仅仅丧失了扬州军团过半兵力。 更是将曹魏这些年在淮南地区营造的军事威望,败去了大半。 而众所周知,曹氏立国,一靠武功,二靠保护汉室天子的大义。 后来曹丕代汉自立后,便只剩下一个武字。 若今后连“武”也失去,那曹氏还剩下什么? 当然,邓艾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毕竟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只是张辽毕竟是曹魏的元老级宿将,这种事情早就通透。 默然片刻,饶有兴趣地看着职位卑微的邓艾,问道: “你懂兵法?” 邓艾呼吸猛然一滞。 内心顷刻波涛汹涌 眼前这位可是张辽张文远! 宗室之外的头号大将! 若得其青睐,自己是不是就能摆脱微末出身,一展胸中韬略,继而青云直上? 这一刻,邓艾恨不得大喊一声“艾素习兵法,原为将军鞍前马后”。 然而话上心头,又莫名想起先前被典农校尉斥责的一幕。 自己本职就是个农吏。 农吏不务农事而言兵,便是不守其职。 会不会被张辽以军法论处? 刚刚一路过来所见,这位分明也是个治军严谨的大将。 或者说,因为大魏武皇帝素来崇尚申、韩之术。 在他手下混出头的外姓将军,就罕有治军不严的。 邓艾这一下迟疑,却被张辽认为露怯。 于是不再为难这个职卑名微的年轻人,转而笑道: “有功不可不赏。” “今寿春已乱,非存身之地也。” “你既然更熟悉农事,我便写信举荐你去别处高就吧。” “颍川典农校尉徐景山,睢阳典农校尉卢子家,皆才德兼备之士,你愿往何方?” (本章完) 第181章 东行见故人 第181章 东行见故人 邓艾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却不至于失望。 应该说,这一刻,他是喜出望外的。 说到底,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斗食小吏。 能得到张辽这种级别的大将举荐,还要啥宝马金鞍? 他又不可能预见数十年后的自己能成功逆袭,走向人生巅峰。 所以迅速将兵法、韬略什么乱七八糟的抛于脑后。 转而认真考虑将来去哪一边继续干好本职工作。 睢阳典农校尉,卢毓卢子家。 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徐景山。 两人都是豫州一众二千石当中的能吏。 要名望有名望,要治绩有治绩。 但二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卢毓是后汉大儒卢植之子。 早前累官至谯郡太守,却因反对大规模迁延百姓进入曹魏龙兴之地谯郡,激怒了曹丕,贬官至睢阳。 简而言之,这位卢植之子,各方面条件都过硬,唯独不为当朝天子所喜。 相对来说,徐邈作为曹操的丞相府故吏,算得上曹氏的元从老臣。 而颍川郡又是众所公认的天下精华荟萃之地。 距离洛阳还近。 所以只是稍稍思量,邓艾便作出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下,下吏愿往颍,颍呃……川!” 张辽点点头,抬手让书佐取他官印去帮写举荐信。 这种级别的人事调动,于他而言就是点点头的事。 用不着亲自动手。 总之,随口处置了邓艾的前途,张辽终于转回朱灵,道: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若我愿归洛,你便自合肥焚城拔营,退保寿春。” “若我不愿,则劝我去寿春坐镇,你留守合肥,对否?” 朱灵抬手揖拜不及。 这便是默认了。 张辽闷哼一声,却因寒气入肺,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却是再保持威严姿态。 干脆坦诚道: “我非是不愿意放弃此城,更不是对马革裹尸有什么执念。” “能好死,谁愿意尸骨无存?” “但我深受先帝恩宠,不得不思报于今上。” “你可知,曹征东南下前,曾有书信与我和贾梁道,详述此番进军计略?” 朱灵垂下手,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那你又可知,我与贾梁道皆认可他的计略?” “即便他当下已经被生擒,仍不改此论?!” 朱灵猛然抬头。 …… 自蜀中去江东,东行三四千里,非乘船无以远至。 从成都出发后,麋威一行人马乘船顺着大江南下。 经武阳,南安,最终到达到犍为郡最南端的僰道,也就是后世的宜宾附近。 这一段南北走向,后世称之为“岷江”的河段,一度被古人认为是长江上游的正源所在,沿岸多有人烟。 反倒是真正的正源金沙江,此时还是一片不毛之地,称之为“泸水”。 在张嶷重开旄牛故道之前,泸水曾作为南中商道的备用方案。 历史上诸葛亮南征,也是走的泸水河谷。 所以《出师表》里才说“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不过,自前年麋威率众降服旄牛夷,重开便捷的故道之后,商旅已经无须再走这条远道。 南中各种特产得以大量运入蜀中,充实国力。 总之,一行人在僰道品尝了一些本地僰人上贡的山野果酒,稍作休整之后。 船队便正式驶入了大江主干道,顺流东下。 其后,途径江阳、巴、巴东三郡。 在仲春之前,到达了已经彻底跟“永安”这个名字无缘的鱼复县。 稍稍眺望了建筑于北岸山上的白帝城,船队便一头钻进巴东三峡,正式踏入荆州地望。 三峡之险,自古闻名。 若遇到夏季洪水爆发的时机,江水漫上山陵,激流奔涌,船夫根本不敢出航。 好在这个时节虽然春水渐丰,还不至于形成山洪。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冲出峡口,进入了夷陵。 宜都太守费诗设宴款待了麋威。 两人一同追忆往昔江陵的经历,念及如今季汉国势蒸蒸日上,都感慨良多。 随后麋威给当地士人赠送了些书、纸,便拜别费诗,继续顺江下行。 途径荆门、虎牙二山时,船上众人纷纷论及光武帝时,岑彭与公孙述的荆门之战。 唯独麋威,想到的是另一个时空的夷陵-猇亭之战。 继而猛然反应过来。 按照原本历史,刘备早在去年就被陆逊击败。 随后在永安白帝城渡过了人生最后半年时光。 终于在章武三年的这个春天,病逝于白帝城。 相对应地,东吴领土扩张,陆逊一战名震天下。 其后官拜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成为东吴首屈一指的大将。 而这一世。 情况却反过来了。 季汉不但国力大增,刘备本人更是活得好好的。 这会还跟诸葛亮在成都忙得不可开交,为接下来的北伐做好各种准备。 倒是陆逊,既无夷陵之胜,也无开疆拓土之功。 也不知这一世,是否还能成为“东吴大都督”? 是否仍为孙权赏识? …… “陆逊自请后镇于柴桑,不再担任大督朱然的副贰!” 江陵的一场宴席上,张裔忽而语出惊人。 不过这个“惊人”也有程度之别。 比如在座熟知江东人物的荆州士吏,只当作一桩趣闻。 感叹陆逊运气不佳,好不容易布置了一场酒席。 结果自己只分到一个末席。 而麋威自夷陵一路思前想后而来,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陆逊什么水平,他自问比谁都清楚。 不会因为自己赢了对方就等闲视之。 那当此之际,孙权即将大举北伐,怎能将陆逊丢到身后? 虽说采桑地处荆扬二州的交界处,北临大江,是一处重要的水上枢纽。 但毕竟是在江南,远离前线战场。 若说陆逊一直平平无奇也就罢了。 但他不是刚刚替孙权收拾了曹休? 没有斩将夺旗之功,但一个谋划的功劳肯定跑不掉的。 麋威总感觉这个调动不合常理。 于是请教张裔。 “将军竟如此重视一个手下败将?” 张裔奇怪一声,倒也认真思索一番,道: “有功而不得进位,若非主臣本就不睦,那多半是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 麋威微微凝目,忽有所悟:“是关于北伐淮南的方略?” “有这种可能。”张裔分析道。 “听闻皖城石亭一战,陆逊本意是与关将军东西并进,以求稳妥驱逐魏军。” “但孙权嫌他计策保守,迟迟未有嘉许。” “后来朱桓一战擒获敌方大将,更是助长了孙氏野心,这才决定亲自北上濡须坞督军。” “听闻数日前已经动身。” (本章完) 第182章 天下瞩目之战 第182章 天下瞩目之战 没想到皖城石亭一战还藏着这种细节! 果然历史并未简单重复。 其实想想也是。 历史上的石亭之战发生在夷陵之战的七年之后。 那时陆逊早已功成名就,在东吴威望无双。 孙权当然要给予充分的信任和尊重。 而这一世,陆逊自江陵一战后就只有败绩。 好不容易算计了曹休,结果还因为策略保守,被彪悍的朱桓给比下去。 那以孙权执着于对北伐的性情来说,怎么可能还跟历史一样,无条件信任? 麋威一时恍然。 但恍然过后,又不免对“盟友”的前途担忧起来。 没办法,在军事的问题上,他始终还是更愿意相信陆逊的。 虽然历史上,陆逊的北伐也是无果而终。 但至少在历次对魏的战争中,陆逊都未曾一败。 反观孙权…… 想到这,他对张裔道: “若孙氏的车驾已经渡江北上,那我岂不是也要转去江北见他?” 张裔道: “将军不妨在江陵稍作观望。” “孙权欲以帝号自尊,其底气在于皖城石亭一战,在于生擒魏军大将。” “此刻其人志得意满,又逢春夏水生,便是没有盟约束缚,也会锐意向北。” “倒不如等后续局势明朗一些,再动身不迟。” 麋威想了想,这样确实更好。 说到底,自己这次出使江东,首要目的是摸清楚江东上下的态度。 其次是确保关羽北伐能与淮南战场有效呼应。 而非各打各的,甚至互相拖后腿。 换句话说,他这次来荆州,是肩负了外交和军事双重任务。 所以刘备才会选他为使者。 毕竟蜀中只有四人同时兼备在荆州进行高层次外交活动和军事行动的经验。 诸葛亮,马良,麋威,费祎。 其中前两者的年纪、名位、资历都太重,已经不再适合作为使者。 而费祎又太轻,分量不足。 麋威正好合适。 总之,既然知晓了孙权的真实态度,那反而不用急于一时见面。 谈判博弈,向来是谁着急谁吃亏。 于是接下来,麋威改急为缓。 继续在江陵参加大宴小会,赠书赠纸。 王平、马忠、诸葛乔等随行的部下也都积极参与,以此拓展人脉。 除了姜维。 他听闻江夏太守(刘备任命)邓芝已经集兵于涢水东岸的安陆县,便迫不及待地自请去帮忙勘察地形。 麋威正好需要人替自己联络江夏,便干脆派遣他为使者。 …… 就在麋威不遗余力推广纸书的时候。 关羽军团在蓄力两年多后,正式开启了荆州方向的北伐。 首先是闪击南乡得手的关平,抛下一切辎重,往西直扑淯水之畔的朝阳、新野二城。 而南乡太守潘濬则继续收复南乡剩余各县,兼顾掩护大军西翼的任务。 又有副军将军领南阳太守寇封,自邓城溯淯水北上,协助关平攻略二城。 关、寇水陆两路人马,共计正卒两万余,辅兵两万,合为大军前部, 而关羽则自督中军四万人马北渡汉水,进驻樊城至邓城一线,并伺机攻略新野以南的小型据点。 另遣司马向宠别督一部五千兵,东出蔡阳、安昌一线,以掩护大军东翼。 除了前线各路将校外,后方同样有所调度。 南郡太守廖化,渡江北上江陵坐镇。 留府长史张裔,自江陵北上当阳,与行军长史杨仪一南一北,协调各方辎重,以供应大军在沔北进军。 江夏太守邓芝则伺机自安陆北上,攻占义阳三关,以绝后患。 除此之外,闻得麋威人已经到达江陵。 关羽又发书南郡、江夏、宜都以及江南二郡,许麋威以便宜行事之权,必要时可调度各郡人马应急。 随着各条军令传达下去。 沉寂数载的荆州关羽军团,一朝猛然发动,剑指宛城。 连上临时征发的民夫,辅兵,南北将近十万之众。 当中不少人都是这几年从北地陆续流亡南下的,天然仇视曹魏,可谓上下同心。 一时间,中原震动,天下瞩目。 而经过一旬攻守之后,初步的战果很快出来。 没有任何悬念,直面前线的朝阳城,只坚守了五日就被关平寇封攻破。 至于南乡剩余的县乡,听闻关羽大军北上,直接就投了潘濬。 后者毫不费力地全取南乡。 甚至还有余力给关平增派辅兵,减轻后勤压力。 东路的向宠别部同样取得开门红。 迅速拿下了淯水东侧的小城蔡阳,并打算继续东取安昌,以确保大军东翼有足够的防御纵深。 能如此迅速取得战果,并不算出人意料。 毕竟自建安二十五年袭取襄樊成功以后,关羽军团已经在汉水以南厉兵秣马了快三年时间。 期间与宛城的夏侯尚、徐晃军团虽无大战,但低烈度、小规模的交手却未曾断绝。 彼此早就知根知底。 若非去年汉魏在关西大打出手,且双方都不敢同时在两个方向开启大战。 说不定这一战去年就要爆发。 不过,话又说回来。 当战争规模达到十万这个数量级的时候,一城一地的得失,其实未必称得上胜或者败。 对于关羽来说,这一战只有彻底击溃荆州魏军主力,或者攻下新野、宛城这些重要的战略据点,才算得上获胜。 若还能进一步将魏军赶出方城通道以外,彻底将南阳盆地收入囊中,那就是大获全胜。 在此之前,不论攻下多少个小县城,小据点,都只能算作棋局对弈过程中的吃子。 不足以称胜。 反过来说,夏侯尚只要成功守住二城,逼迫关羽撤退。 那不论前期损失多少外围据点,都不能视作真正的失败。 而实际上,夏侯尚明显是个头脑清醒的主帅。 在初战不利之后,立即调整策略。 将分散于各地的兵马迅速往宛城、淯阳、新野等淯水一线的战略据点集结。 不求野战击溃关羽,只求以坚固的城池消磨敌军,并确保中原魏军能随时增援。 如此龟缩姿态,虽然看起来狼狈。 但效果却不差。 因为自夏侯尚代替曹仁主政南阳以来,一改过往严峻粗暴的做法,广施恩德。 经过数年努力,虽然仍旧拦不住有人南投关羽。 但留下来的人,多多少少已经归心。 于是,关羽派去劝降的各路使者,大都无功而返。 少数几个淯水重镇,更是直接送还使者的头颅,以示抵抗到底的决心。 关羽见此结果,不再奢望“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边督军继续北上攻城,一边继续联络北边山中的陆浑、梁、郏群盗,以迟滞中原魏军增援南阳。 同时也不忘观望淮南战场,以期孙权那一路能替他分担压力。 这一战,虽爆发于荆州,但牵动天下四方,却不能只着眼于一城一地。 …… “这一战,天时在吴,地利在南,优势在我!” 初夏暖风吹拂。 孙权登上将台。 望着坞外浩浩荡荡的上百战船,一时雄心勃发。 (本章完) 第183章 二手情报 第183章 二手情报 孙权当然是充满雄心的。 自继承父兄留下的基业后,他励精图治了二十多年。 如今江东上下,无不尊他为主上。 虽无帝王之名,却早有帝王之实。 然而事关名位尊号,孙权相比起曹刘,却有先天不足。 曹氏在建安年间挟天子以令诸侯,靠军事征服一统北方,以此称孤道寡,理所当然。 更别说曹丕到底还是走了一套禅让的流程,做足了表明文章。 至少明面上,他这个皇帝是“合法”的。 而刘备更不必说。 同样靠军事手段跨有三州之地,更以刘氏宗室自居。 曹丕篡汉之后,刘备打出兴复汉室的旗号,以此上尊号,那更是合法合情合理。 相比起这两位对手,孙权既无宗室的名正言顺,也无保护天子的大义在手。 不论怎么算,他都没资格自称皇帝。 实际上别说是皇帝了。 孙权自称继承自兄长的大汉吴侯,其实一直未曾得到北方朝廷的正式承认。 一直到曹操差不多要死了,为了分化孙刘联盟,这才扭扭捏捏地封了一个“南昌候”,却依然不承认他是吴地的共主。 直到曹丕登基称帝,为了对抗日益壮大的刘备势力,才终于给了孙权一个足够分量的名位。 大魏吴王。 可到了此时此境,曹刘皆已称帝。 孙权怎还会满足区区一个王爵? 既然先天有缺,那便后天补足,以军事胜利来证明自己足以称帝。 毕竟自古以来,得位最正的方式,就是亲手打下江山。 昔年汉高帝刘邦以反秦复楚起家,后来何以效仿秦始皇,以“皇帝”尊号自居? 因为这大汉江山,就是他从无到有,亲手带兵打下来的。 思及此处,孙权迫不及待问同船的朱桓道: “休穆,张辽果然还停留在合肥?会不会有诈?” “臣亲自带兵到城下侦查,绝不会有错!”朱桓斩钉截铁。 “况且张辽素来视我等为无物,说不定还自以为是当年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虎将呢。” 八年前,逍遥津,八百骑破围。 遂有张辽止啼之说。 想起那一战的狼狈,孙权不禁怒火中烧。 对另一位同行重臣吕范道: “孤意已决。” “合肥是江淮重镇,不取不足以在淮南立足。”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今机会近在眼前,岂能因为些许阻碍,而畏缩不前?” 吕范一路上早已劝阻无数次。 此时早已麻木,只是淡淡应一声“臣必定誓死守护都城”,便转而道: “昨日陆伯言来信,说蕲春王直与戏口守将晋宗有所龃龉,建议大王暂缓出兵。” 孙权闻言不置可否,看向另一侧的朱桓。 朱桓闻得陆逊名头,轻轻皱眉道: “陆伯言是担心晋宗叛投汉军,让关羽有机可乘?” 吕范点头: “不得不防。” “蕲春一郡虽属扬州,却孤悬于江北,又与皖城隔着大别山。” “真论起远近亲疏,倒是跟那邓芝邓伯苗更方便往来。难保晋宗这些年没有被关云长利诱。” 朱桓眉头又紧了一些。 但见孙权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 想到最近所立的赫赫战功,风头盖过正副二督。 一咬牙,对孙权道: “敢问大王,淮南与蕲春,孰轻孰重?” “伐魏与讨汉,孰先孰后?” 孙权闻弦知音,哈哈大笑。 竟当场解下身上的镶金皮带,转手系在朱桓身上,道: “孤愿与休穆先伐魏再讨汉,何如?” 朱桓当场感激涕零,振声道: “固所愿也!” …… …… “孙权兵出居巢,自施水溯游直上,已抵合肥城下……” “合肥闭城固守,张辽或已病笃……” “魏军除朱灵一部后镇于肥水一线,其余各部皆迟缓未至……” “合肥指日可下……” 一封封战报自江夏鄂县溯江而来。 让坐镇江陵的麋威得以一窥千里之外的淮南战场。 不过说实话,“盟国”情报的可靠性,麋威心里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的。 这不需要预知历史。 从基本的外交逻辑就能推得。 诸葛瑾为什么主动跟自己分析东线战报? 往小了说,是在塑造孙权的军事强人形象,以便于后续在谈判东西称帝的问题上,增加筹码。 往大了说,孙权在淮南战场越有进展,关羽在南阳战场才越会卖力。 反过来说也成立。 合作北伐这件事,本来就该是互相借势借力的。 所以麋威还能怎么看? 理性看待呗。 “曹丕为什么不换一员大将镇守合肥?” “是担心其他人不足以抵御吴……孙将军?” 诸葛乔看着战报上熟悉的字迹,青涩的面庞皱得跟个老大爷似的。 麋威有心考校,反问道: “若你是曹丕谋士,会建议谁来替下张辽?” 诸葛乔稍稍回忆,掰指头盘点起来: “曹魏宗室之外的将军,后将军朱灵名亚于张辽徐晃,或可代之?” 麋威摇头:“寿春亦是淮上重镇,朱灵不可动。” “非要动,也只能与张辽互换。” 诸葛乔: “豫州刺史贾逵,兖州刺史王凌,虽非上将,智足已御敌,可乎?” 麋威还是摇头: “兖州地远,王凌赶不及。贾逵虽然赶得及,但他牧守河南心腹之地,为洛阳南屏,不可轻动。” 诸葛乔: “镇东将军臧霸,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理民,可乎?” 这次麋威稍稍沉思,才摇头道: “臧霸非曹氏心腹大将,难委大任。” “况且去年冬天那一战,臧霸因中渎水封冻损失大量舟船,当下若来支援,只能依靠人马之力运输辎重,难免迟缓。” 诸葛乔露出恍然之色。 又笑道:“难怪驸马都尉(关兴)总说将军运筹帷幄!” “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却像亲眼所见一般!” 麋威一笑置之。 这种话他现在已经懒得计较了。 顺着诸葛乔刚刚的话题,半是梳理,半是分析: “这几位皆不能代替张辽,那其余将领,或是距离更远,或是要支援南阳方向,就更不可能来合肥了。” “照此而论,曹氏要守合肥,还真的只能指望一个快死的老将了?” 这正是是麋威最大的疑惑所在。 照理说,曹魏不缺能人智者,即便因为两面开战一时应接不暇,也不至于沦落到无将可用的地步。 退一万步说,就算诸葛瑾盘点那几位各有各不能来的理由。 那为什么早些时候,曹魏朝廷没人能提前预判? 须知,从曹休被俘到当下三国两路大战,中间至少是有两个月的缓冲时间。 这整整两个月里,曹魏那群聪明人都去干嘛了? 太尉贾诩是个公认的智者了吧? 司徒华歆是个公认的贤臣了吧? 侍中董昭、刘晔,尚书杜袭。 包括所谓“曹丕四友”,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这些人虽然官职各异,但按后世标准都是当世一流二流的谋士,各有各的聪明。 怎么都不见提醒一下? 哪怕是王朗王司徒呢? 对了,其实王司徒现在是王司空,官职跟麋威老爸一样。 总之,麋威纵观全局之后,总感觉孙权这次北伐就像开了挂一样。 而那些前世耳熟能详的智者谋士,则像被集体降智一般。 这合理吗?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 因为主观因素影响,情报必然会有部分失真。 来自东吴的二手情报更是如此。 所以麋威只能先抛开前世的“常识”,单纯以军事防御的角度来思考。 其实这一战,孙权虽然来势汹汹,但合肥城防体系是早就经受实战考验的。 只要熬过最初一段时期,等其他方向的魏军自然会跟上来,不难解围。 哪怕曹魏正在同时经历两场战争。 这一点无须自欺欺人。 曹魏雄踞北方多年,坐拥天下最富庶的州郡,它确实有这个底气。 如果不是因为守将是那个快死的张辽,其实孙权这次北伐未必有多少胜算。 而只要想明白这一点,麋威便找到了一丝头绪: “或许……正因是孙仲谋亲自北伐,张辽才故意留下?” (本章完) 第184章 动向可疑 第184章 动向可疑 就在各路战场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之际。 处于后方的江夏分战场,却率先决出了胜负。 具体来说,邓芝自江夏安陆发兵北上,本欲趁敌不备,袭取义阳三关最南端的武胜关(武阳关)。 哪知半路上遭遇文聘南下的人马。 双方仓促交战,邓芝不敌悍勇的文聘,败归安陆。 好在文聘并未深入追击。 邓芝得以安然撤退。 不过这也带来一个严肃的问题: 文聘突然南下,到底意欲何为? “廖府君,你怎么看文聘的举动?” 麋威看向一脸风尘仆仆南郡太守廖化。 后者刚刚从公安渡江北上江陵,尚未来得及吃上一顿热饭,就遭遇此事,也是牙疼不已。 蹙眉沉思片刻,廖化道: “我认为文聘南下,并非单纯阻击邓伯苗。” “若只是阻挡我军叩关,只需分兵据守三关即可,无须出关。” “非要出关南下,显然是为了在涢水以东、桐柏山以西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 “说不定他原本就打算偷袭安陆,只是没想到邓伯苗同样北上袭击,两方不期而遇?” 也就是互相偷家结果半路上碰个正着? 麋威看着地图,捋了捋已经长了不少胡子。 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巧合。 或者说,即便真是巧合撞上,那文聘南下,本身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才对。 毕竟他这一路人马归属于夏侯尚的荆州军团。 若非夏侯尚点头,怎会轻率南下冒险? 想了想,麋威对王平道: “子均,你带两百骑北上安陆协助邓府君收拢败兵。” “此外,尽快查探清楚文聘带来多少兵马。” 王平领命而去。 而廖化立即赞同: “兵马数量确实是关键!” “阻击或攻城,所需人马辎重截然不同,只要查清楚数目,就可大体推断敌军的目标!” 麋威又对马忠道: “派遣哨骑通知各城军屯、船坞,即刻备战,以防不测。” 等马忠领命离开后,又对诸葛乔道: “替我写一封信给你伯父,告诉他文聘已经南下,要有准备。” 诸葛乔已经过继到诸葛亮这一房,所以改口称生父为伯父。 等诸葛乔也离开后,麋威才对廖化道: “若事有不谐,还望廖府君替我征发兵民,协力御敌。” 廖化自无不可。 又感叹道: “数年不见,不意师善已有大将之风,指挥若定!” …… 朝阳县寺。 关羽望着那面高高挂起的大汉大将军将旗,久久不语。 直到长史杨仪忍不住咳嗽一声,才低头道: “夏侯尚不同于曹仁,曹丕也不同于其父。” “这两个竖子虽然不善得庶民之心,却很懂得笼络士大夫。” “这一点,关某确实技不如人。” “只是可惜潜伏到宛城的细作了,都是些忠勇敢死之士……” 杨仪本欲劝慰。 但一想到敌军送来的那一车人头。 虚伪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若非宛城本地士人主动配合,夏侯尚怎么可能轻易揪出潜伏的细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方初战失利后,立即龟缩于城内。 除了军事层面的考虑以外,未尝没有计算过人心得失。 城外,曹仁当年欠下的烂账没有一代人时间肯定还不清了。 但在城内,曹魏朝廷这几年对士大夫的优容,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好在关羽并未纠结下去。 转而问道:“孙狼那边还是没有回复?” 杨仪摇头道: “月前还有零星消息,自满宠从叶县退保博望、雉阳一线后,山道便遭魏军封锁,信使进不去,出不来。” 关羽又是一阵沉默,才接着问: “巨违(向宠)应该拿下安昌了?” “昨夜回报,已经入城。”杨仪流利应声。 “此外他说淯水东岸鲜有敌军,只需留下少量兵马驻守城池足以扼守。” “是否需要他北上新野参与围攻徐晃?” 关羽想了想,摇头道: “师善、伯苗前日发信,文聘南下,动向可疑。” “且让巨违继续南下攻打随县,以配合麋、邓二部将文聘兵马围猎于涢水以东,免得其策应夏侯尚,坏我大局!” 杨仪想了想,颔首应命。 …… 数日后,王平自安陆返回,带来了一线情报。 好消息是,邓芝已经收拢好大部分人马。 原来这一战他虽然惜败,却也杀伤了不少敌军。 文聘胜在骑兵驰骋于平地的优势,一击不成,即刻撤离。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邓芝遭遇的这部人马,似乎是文聘自领的前部先锋。 换言之,文聘带来的兵员远不止邓芝所见。 而邓芝因为败退,后续又忙于收拢溃兵,根本来不及打听敌军后续动向。 “将军!”王平突然振声 “姜伯约违背邓府君调度,擅自追击入山,今已不知所踪,是否要救援?” 闻得此言,麋威微微诧异。 他本以为经过去年教训,姜维就算不痛改前非,好歹也会收敛一些。 怎么几天不见,又故态萌发? 或许……他有不得不追击带来理由? 不过当此之际,自己作为持节将军,已经没空去管一个小小羽林郎的生死了。 若仅仅因为对方叫姜维而不顾眼前大局,那才是笑话。 于是暂时抛于脑后,问王平道: “是否看见魏军西渡涢水?” 麋威之所以特别关注涢水,是因为邓芝所领的江夏郡四县,除了安陆位于涢水东岸。 其余三县均位于涢水西侧,汉水东侧的山泽之间。 魏军是否西渡涢水,决定了文聘这次南下目标是否直指江陵。 而这条进军路线,正是兵圣孙武在柏举之战的神仙操作。 一剑捅进敌人大脑,打乱敌军布置,甚至直接脑死亡。 只见王平摇头: “不曾,末将分遣哨骑速跟南新、云杜、竟陵各县确认,均未发现魏军踪迹!” 也就是文聘的目标不是江陵? 麋威仍是不敢大意。 正好廖化已经替他紧急征发了三千正卒,五千郡、辅兵,外加骑士三百。 合上麋威带来的蜀中骑士,足有六百骑。 哪怕遭遇文聘的魏骑,也可堪一战。 于是麋威干脆督军前往华容驻守。 在掩护江陵东侧的同时,更贴近江夏战场,方便指挥。 同时联络汉水上的船坞督习宏,令其督舟师南下竟陵故城附近水域,作为防备魏军西进的第二道防线。 又通知大江上的吴班陈式二部,分一部水师进入夏水通道,运输辎重的同时,做好随时自堵口进入汉水参战的准备。 正好时节入夏,水势丰起,夏水的通航条件已经满足。 总之,麋威直接按照最坏的情况做好动员。 主打一个有备无患。 不过,就在各路人马悉数就位之后。 敌情再度出现了反转。 是真的彻底反转了方向。 “文聘去了东边的蕲春?” “你伯父请求我发兵助他平叛?” 看着诸葛乔递来的信件,麋威一时陷入沉默。 (本章完) 第185章 隔断荆扬 第185章 隔断荆扬 根据诸葛瑾提供的情报。 麋威在江夏西部严防死守的时候。 文聘一部人马南出义阳三关以后,自涢水以东,桐柏山以西的那条通道之间迅速南下。 然后在江北猛然东转,渡过举水,进入了江夏隔壁的蕲春郡。 麋威看着简牍上精炼的描述文字,脑海中不断模拟行军路线。 最后只能感叹文聘不愧是青史有名的大将。 胆大而不失心细。 说胆大,这到底是个深入敌后三四百里的远距离机动。 魄力和能力,缺一不可。 说心细,是因为当此之际,涢水以东的这条通道。 其实处于汉、魏、吴三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或者说三不管地带。 只要把握住时机,是有可能做到隐蔽行军的。 这么一想,先前与邓芝狭路相逢的那一支魏军,很可能就是为了掩护主力南下的侧卫部队。 只是没想到恰好跟邓芝撞上。 饶是如此,依旧击退了邓芝。 那他的主力部队会有多强? 想到这,麋威放下那卷惜字如金的简报,看向诸葛乔: “文聘带了多少兵马去蕲春?吴军守将是谁?” 诸葛乔道: “此事伯父多有隐晦,或是涉及东邻军机。” “不过下吏跟那送信的使者相熟,私下套了些话。” 微微一顿,诸葛乔沉声道: “文聘部人马三四千,只略多于蕲春守军。” “怎奈戏口守将晋宗杀太守叛魏,文聘人马得以从容东转,继而在江北立足……” “据说晋宗本就暗投了曹休,只因后来曹休溃败,才又改口投汉,以保全己身……” “孙将军心向合肥,忌讳两面树敌,暂未处置晋宗,反而埋下祸患……” 随着诸葛乔不断讲述“小道消息”,麋威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虽说小道消息同样是二手情报。 但结合诸葛瑾的求援信,却足以从中推断出可靠的情报。 首先,是晋宗叛变这件事。 实际上魏吴之间对峙多年,双方边境线上的叛投之事时有发生。 曹休为什么会轻信陆逊的诱敌之计? 因为在曹魏的角度看来,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 多一个陆逊不多,少一个陆逊不少。 毕竟这个世界线上,陆逊又不是原本那个能击败刘备的江东大都督! 他就是个给朱然打下手的副督而已。 更别说蕲春郡作为江北的突出部,与孙权其他地盘隔山阻水。 反而跟敌境所在的江夏西部更接近。 有人起了二心,被收买,实属正常。 就算没有晋宗,也会有别人。 而麋威隐约记得前世确实发生过晋宗叛逃的事件。 虽然时间线不对,却足以佐证这个情报。 所以晋宗之叛,不足为道。 真正值得重视的,是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另一个关键信息。 这却要与文聘突然南下的战术动作结合在一起来思考。 文聘为什么突然南下到长江边? 若说先前麋威不知对方具体动向,还只有朦朦胧胧的猜测。 那现在对方已经确凿无疑地现身于蕲春,其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分割荆、扬二州! 使得两边的军事力量无法东西支援! 众所周知,山脉和河流,是州郡的天然地理分割线。 其中山脉的阻隔能力,特别是千里大山,更甚于河流。 就荆州和扬州而言。 这条分割线。 江北部分,是大别山脉。 江南部分,是幕阜山脉和罗霄山脉。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和江南的开发程度。 这些山脉之间基本无法满足军事通行需求。 这跟北方的秦岭蜀道、太行八陉等等,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荆、扬二州之间,通路只有长江水道,以及大别山南麓,大江北岸的那条狭长的陆地通道。 蕲春郡,正好坐落于这条通道上。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就不难猜到文聘这次军事冒险的用意。 而这里隐藏的关键信息是: 晋宗叛逃,或者说曹魏收买晋宗,其实是早于文聘南下的。 按诸葛乔的“小道消息”,他至少在去年曹休南征的时候就跟后者有联络。 换言之,隔断荆扬,很可能就是曹休原本的计划! 包括文聘这个南下的动作,很可能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只要拿下蕲春和它东边的皖城。 那孙权的荆州军团,包括“盟友”汉军,就难以顺水东下支援。 这样一来,在淮南这个局部战场上,曹魏的扬、徐军团就能尽情放手施为。 就算不足以灭掉吴国,也有相当把握将孙权赶回大江南岸,全取江北之地! 当然。 随着曹休大败被俘,这个谋划已经落空。 可问题是,既然已经落空。 为什么文聘还要继续执行计划? 麋威不由想起先前对张辽目的的猜测。 本能感觉这两件事之间,是有关联性的。 若非诸葛瑾坚称“其余各部皆迟缓未至”,麋威都已经可以为那位大魏吴王默哀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 二手情报不可全信。 隔着一座千里大别山,一条入夏后滚滚东逝的荆江,情报只能靠别家转述。 谁知道里面几分真几分假。 倒是眼前的文聘和晋宗,虽然身处蕲春郡,但距离己方所在的江夏西部也就一步之遥。 不可不防。 麋威思虑妥当,立即召集手下商议军计,以求尽快处理掉文聘这个麻烦。 一番商议后。 麋威决定率军从华容继续西出,在竟陵旧城附近乘上习宏的汉水舟师。 然后顺汉水继续东下,与诸葛瑾和陆逊的江夏军团会师于大江。 这样走就能避开泥泞难行的北岸湖泽地,以最快速度到达战场。 不过这样一来,汉军就要进入孙权在江夏北部仅存的军事据点,夏口(汉口)。 这必然需要双方进行协调。 所以麋威干脆派遣诸葛乔为使者,南行去见诸葛瑾。 …… 且不提麋威如何调度兵马,积极备战。 诸葛乔带着一套纸质《法言》和一箱“麋氏纸”,从竟陵某处渡口登船,顺着汉水东下。 一日后就到达了夏口附近的鲁山城。 值得一提的是,夏口虽然常常以一个地名出现。 但实际上,作为汉、江二水交汇之处,这里是天然分出三块的。 且三地皆有城池要塞。 分别是: 汉水北岸的偃月城; 汉水南岸的鲁山城; 以及隔江相对的夏口城。 其中偃月城历史最悠久,是一座半城半坞的建筑。 当年黄祖曾经驻守此地,与孙氏兄弟交战多年,最终失败。 偃月城也随之破败。 汉水对岸的鲁山城因地处险要,保存状况稍好。 但此时也是年久失修。 倒是江对岸的夏口城,近来得到江夏太守(孙权任命)诸葛瑾修葺,反而渐渐有了坚城模样。 诸葛乔进入鲁山城后,本欲打声招呼,便继续渡江南下鄂县。 然而刚刚入城,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诸葛恪。 (本章完) 第186章 知之为知之 第186章 知之为知之 相比起三年前,诸葛恪的体型圆润了不少。 这多少冲淡了他的恶相。 诸葛乔见是亲哥,便直白道: “麋昭汉欲自夏口出兵大江,与大人合力讨贼,还望兄长行个方便。” 诸葛恪闻言负手不语,只是冷眼看着“堂弟”,道: “贵方好意,心领了。” “但我方舟师足以制江,船多了反而妨碍通行。” “陆将军的意思是,我军兵分两路渡江北上,一出举口,一出戏口,将敌军围堵于江北山川之间,以克制北骑驰骋之利。” “而贵军只需要在陆地上徐徐东进,配合我军阻遏文聘和晋宗,防止贼寇西窜,便足够了。” “此外,大人已经奉命出兵,你就不用南下了。” 诸葛乔没想到亲哥这般疏冷。 不过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只是暗暗一叹,便转而思考对方话中透露的信息。 看样子,陆逊与父亲已经有了成熟的进军计划? 若如此,倒也没必要再坚持己方的主张。 说到底,这次出兵大体上还是履行盟约,协助吴军平叛兼清理南下魏军。 既然陆逊自认为有足够兵力取胜,那就没必要舔着脸上去帮忙了。 诸葛乔: “我这便回去复命。” “这些书、纸乃是麋昭汉赠予大人的,还望兄长转交。” 诸葛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诸葛乔暗暗一叹,转身离去。 然而刚走三步,诸葛恪突然道:“且慢。” 诸葛乔转身。 只见诸葛恪指着身后道: “你我兄弟已经多年未曾弈棋。横竖天色已晚,不如今夜住下,与我对弈几盘?” 不知怎地,诸葛乔莫名想起三年前麋威与诸葛恪那场“对弈”。 便道:“也好。” …… 下棋就是正经的下棋。 两兄弟都已经过了玩石子泥巴的年纪。 但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诸葛乔怎会不知亲哥品性? 而果然。 下了几盘因为彼此过于熟悉套路以至于和局收场的清水棋后。 诸葛恪随手将棋子投入漆盒,抬头道: “关于此战,你那位‘麋昭汉’有什么说法没有?” 诸葛乔直接忽视对方别扭的叫法,淡淡应声: “南阳还是淮南?” 诸葛恪:“南阳如何?” 诸葛乔不假思索: “南阳一战,关将军积蓄士气三载,陛下经营人心二十年,一朝爆发,本就势不可挡。” “夏侯尚、徐晃等人虽有能耐,终究螳臂当车。” “今所虑者,一是中原魏军到底能有几分力量支援南阳,二是淮南战场能否有效牵制,如此而已。” 诸葛恪听到“势不可挡”四字,下意识冷笑一声。 但笑过之后,却也找不到反驳的道理。 顿觉索然。 “那淮南又怎么说?” 诸葛乔抬头道:“看不懂,不敢妄言。” 诸葛恪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亲弟这是复述麋威的话,而非说自己。 不由冷嗤: “他不是号称‘当世留侯’,怎也有看不懂的时候?” 若换做以前,诸葛乔肯定会跟兄长争个面红耳赤。 但这几年在诸葛亮身边耳濡目染,心性早已沉稳。 而近来又在麋威身边学习军略政务,获益良多。 所以不卑不亢道: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诸葛恪被噎了一句,再难压住气性,连连哼声道: “他这位‘留侯’统兵从未过万,而如今淮南单是合肥城下,战兵就有三四万,且还在陆续增兵,他当然看不懂!” 闻得此言,诸葛乔不恼反喜: “孙将军还在往合肥增兵?” 诸葛恪意识到失言,拍案道: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我承认他有智谋将略,但绝非大将之才,更谈不上万人敌!” 诸葛乔:“那兄长以为江东诸将,谁堪称万人敌?” 诸葛恪:“当然是陆伯言陆将军!” 诸葛乔:“所以万人敌陆将军自请后镇柴桑,非是失宠,乃别有所图?” 诸葛恪:“……你!” 随后不管诸葛乔如何使激将法,他都不再透露任何东线战场的信息。 到了第二日,诸葛乔连朝食都顾不上,便匆匆辞别。 然而刚刚走到渡头前,对岸忽而有斥候渡河而来,急奔入城。 准确地说,是汉水对岸。 诸葛乔心中一咯噔,情知必有大事,于是也跟着急奔回城。 刚刚走回城门,便看到诸葛恪一脸慌张跑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 “快,快随我渡江,不然就晚了!” 诸葛乔看了看那只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胖手。 心中蓦地一暖。 气息随之一缓,沉声问:“发生何事?” 诸葛恪急道: “文聘正率轻骑两千直奔此地而来!” “鲁山城年久失修,怕是抵挡不住!” 文聘从蕲春奔袭夏口? 莫非……他预判了陆逊的战略意图,提前跳出包围圈? 一瞬间,诸葛乔想到了许多可能性。 甚至下意识用上了麋威平日那些奇奇怪怪的措辞。 如此思量片刻,他一把反抓兄长的手腕,毅然道: “此城不容有失!若兄长自忖守不住此城,弟愿代劳!” …… “为何是鲁山城?” “因其地在江北,其主在江南。” 文聘看着与自己并马而行的养子文休,呵呵轻笑。 “关云长雄踞江北已近十载,何故孙氏非要在江北独留此一城?” “因为两家有嫌隙!” “所谓孙刘联盟,不过是因利而合的苟且之徒!” “天下因利而合者,必因利而散。” “今我击鲁山城,非为其城,只为其‘利’!” 文休向来佩服自己的养父,应声赞道: “父亲好算计,若能离间两家,说不定后续还能保下蕲春,拓地有功!” 然而。 文聘并未因养子称赞而沾沾自得。 反而垮下脸道: “你的智量若只到这种程度,将来必定要败于那麋威和陆逊之手,如何辅佐你嫡兄继承我的家业?” 文休顿时惶恐:“还请大人赐教!” 文聘轻叹一声,道: “我一个外人都能一眼看出鲁山城处于嫌疑之地,麋、陆、诸葛等人岂能不知?” “所以此城必须要拿下!拿不下也要尽力围住!” “为其如此,我等才能继续周旋于刘孙之间,隔绝荆扬!” 文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道:“那围城后,不管打没打下,即刻向麋威发信,说我们愿帮助他攻下鲁山城?” “不错!”文聘赞许一声,脸色终于转晴。 “但这还不够!” “非止要告知麋威,我欲助他攻城。更要将此事转告陆逊和诸葛瑾!” …… “此乃文聘离间之计也,何足道哉?” 陆逊瞥了一眼诸葛瑾递来的“密信”。 转头便与手下继续弈棋。 气定神闲。 诸葛瑾尴尬地垂下手,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离间计。” “可鲁山城若失,后续你我如何向大王交代?” “还是你要赌一赌关云长和麋威乃谦谦君子,拒绝送到嘴边的肉?” (本章完) 第187章 麋陆之会 第187章 麋陆之会 陆逊当然不认为“盟友”是什么谦谦君子。 自结盟以后两边龃龉不断,谁都知道早晚要翻脸的。 还讲什么人品? 况且,夏口乃是汉水的出江口所在。 扼住这个地方,汉水的船就到不了大江,大江的船同样进不去汉水。 乃兵家必争之地。 任何一个江北之主,但凡目光长远,肯定不希望这里被外人掌控。 所以昔年刘表部将黄祖长年据守此地,与江东军厮杀了半辈子。 而眼下。 孙刘两家之所以避而不谈夏口的归属权,不过是顾虑到北方尚有强敌而已。 可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 比如说吴军自己守不住城……那汉军何乐而不为? 只能说,文聘不愧是昔年刘表麾下有名的大将。 一箭命中孙刘联盟的薄弱处。 想到这里,陆逊不禁捏住一枚棋子,问道: “你怎么交待元逊守城的?可有死守的说法?” 元逊是诸葛恪的字。 诸葛恪去年满二十岁(虚岁),已经加冠取字。 诸葛瑾闻言懊恼道: “我先前光顾着让他去打发阿乔,免得被他窥去我军虚实,却不料文聘这般果决,一时未及交代,只怕他……” 陆逊暗自一叹。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低估了文聘的魄力? 为了完成隔断荆扬的战略,竟能狠心抛弃近半子弟兵,只带剩余半数轻骑奔袭! 陆逊扪心自问,绝对做不到这般决绝。 他情愿放弃攻城,也要确保全师而返。 毕竟江南不但马少,人也远比北方少! 也不知刘备关羽是如何能这般“得人”? 真是令人既羡慕,又畏惧! 就在两人各自嗟叹之际。 忽有斥候来报,说诸葛恪和诸葛乔仍在鲁山城坚守。 文聘渡河攻击未果,忽而遭遇自汉水上游而来的汉军水师攻击,已经退回汉水北岸观望。 诸葛瑾当场愣住。 倒是陆逊惊喜之余,细细打听详情,得知其实是诸葛乔拉住其兄留守,并及时通知竟陵方向的汉军舟师。 这才及时击退文聘所部。 此外,麋威部将习宏仍驻军城外,并未直接夺城。 据说这也是诸葛乔的主意。 听到这里,陆逊对仍在发愣的诸葛瑾打趣道: “子瑜,孔明教子的本事胜于你啊!” 诸葛瑾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平日与诸葛亮的书信。 却是摇头道: “他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教子?” “不过……” “他挑选师傅的眼光,确实高于我!” …… 夏五月,江汉水势已丰。 麋威自华容东出堵口,乘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到达了汉、涢二水的交界处。 此地往东,就是当下的“三不管”地带。 道路状况相当恶劣,远不如经过麋威修整的华容以西。 一到夏季,水洼连片,泥泞不堪。 恰如当年江陵到华容的那一段路。 原因也是类似的。 上古时期,这里本就是一片内海一般的大湖,名为云梦泽。 后来随着泥沙淤积,才渐渐变成陆地。 当然,麋威前世的历史地理知识就是个二道贩子的水平。 他之所以记得这片“湿地”的来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涢水东岸的安陆县,其县治就在后世的“云梦县”附近。 望文生义嘛,反正以老祖宗命名的习惯,这地方九不离十。 总之,麋威大致勘察完这片地形,心中对后续战事多了些把握之后,便准备继续顺流而下,去往夏口。 他要去见一个人。 不过,这日刚刚来到渡头之际。 另一个人却先来见他。 正是失踪了快一个月的姜维。 麋威看着这位满身泥泞的“大将军”,挑眉道: “伯约追敌至今,战果如何?” 姜维一脸自暴自弃道: “下吏不自量力追入山中,结果被魏军哨骑纠缠,差点被俘。” “若有战果,那也是白送魏军的战果!” 王平、马忠等人顿时失笑。 唯独麋威听到魏军哨骑,疑道: “魏军在义阳三关中,驻军多少,你可看清楚了?” 姜维照直道: “具体数字不知,但必有重兵把守,否则我何至于连外围的哨骑都突不进去?” 麋威不置可否,又问: “三关你都去过了?都有重兵?” 姜维肯定道: “都有!且以居中的武阳关兵力最重,守将正是文聘嫡子文岱。” 说到这,姜维已经羞愤不堪: “下吏不自量力,凭白损失兵马,甘愿受罚!” 众人闻言都看向麋威。 然而麋威只是看着汉水或者说涢水左岸的那片湿地,蹙眉不语。 左右皆不敢打扰。 片刻后,眉头忽然一展,对姜维笑道: “伯约啊,你果然是我福将啊!” 想起去年陇右一战,众人再次哄笑。 姜维更是瞠目结舌,满脸通红。 正欲反驳,脑海中忽然浮现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江夏地貌。 一瞬间,福至心灵,双眼陡然放亮。 说不定……我真是福将? 但一转头,却见麋威已经登上了船。 心中隐有所悟,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半日后。 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汉水南岸的鲁山城附近。 习宏已经筑好了水寨。 位置正好与对岸的偃月垒旧址相对。 那里正高挂着一面“文”字将旗。 而隔江相对,则是一面“陆”字将旗。 这一刻,所谓三足鼎立之势。 忽然就在这滚滚东逝的江水之畔,浓缩而集中地呈现出来。 麋威先是入寨褒奖了习宏麾下将士。 然后便跟出城的诸葛兄弟一同乘船出夏口,去往大江南岸的夏口城。 准确地说,是江北的吴军水寨。 登上水寨已经是当天傍晚。 陆逊年过四旬,一身儒士打扮。 比起将领,更像个五经博士。 麋威:“久闻陆将军之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陆逊并未即刻回应。 上上下下打量了麋威一番。 才道: “我在你这般年纪,不过是孙将军府中的东曹令,而你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后生可畏!” 此言一出,诸葛乔下意识瞥了一眼诸葛恪。 后者嘴角一抽,撇过脸不说话。 稍稍寒暄一番,双方转到陆逊帅帐,直入主题。 陆逊直白道: “足下既来相见,想必已经知晓文聘的心思?” 见麋威点头,陆逊又道: “当此之际,两家名为并力北伐,实则各自为战。” “而江夏、蕲春二郡,北临大山,南倚大江,贯通东西。一方有变,另一方则能通过江道及时增援。” “故此,江道不可不保,文聘不可不除,足下以为然否?” 麋威还是点头。 陆逊继续道: “但要双方通力合作,则鲁山城的归属,总要有个说法,足下又以为然否?” 这一次。 麋威没有点头。 (本章完) 第188章 战机显露 第188章 战机显露 见麋威沉默,陆逊毫不意外,轻笑道: “足下倒是实诚。” 麋威坦白道: “众所周知,夏口为江汉重镇,而鲁山城这一侧于我军尤为紧要。” “若我说毫无想法,不过自欺欺人。” 此言一出,左右将校纷纷警惕对视,暗自握刀。 就连诸葛恪都下意识稍稍远离“堂弟”。 倒是陆逊笑意依旧: “是啊,贵军对鲁山城的渴求,实在是过于理所当然。” “非说不要,反倒显得可疑了。” 麋威轻轻颔首,以示认同。 陆逊又道: “那么,足下对此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谁留下?谁离开?” 麋威指着身旁的诸葛兄弟道: “我看他俩守得挺好的,就不必换人了。” “非要说谁离开的话,可等局势明朗以后再议论不迟。” 这明显是个和稀泥的方案。 除了陆逊之外,左右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倒是都有所放松下来。 而陆逊明显没料到麋威会给出这么一个方案。 实际上,他已经做好割让鲁山城的准备,以此换取麋威全力配合他击败文聘和晋宗。 先前那一套说辞,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麋威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心念暗动,陆逊道: “莫非关将军在南阳北伐不利?” “确实有些阻碍。”麋威坦然承认。 “不过拿下宛城是早晚的事,无外乎是要付出多少代价,以及后续能不能将方城那缺口也给堵上,以免将来局势有所反复罢了。” 如此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如此自信的说话。 想到大山另一边的淮南战局,陆逊不禁神色一黯。 麋威自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随声道: “恕我直言,眼下局势,我军虽有小挫折,但大势在握。” “而贵军虽有小胜,但想必前景不妙。” “否则足下何至于主动约我相见?” “先前何必自请后镇于柴桑,以求扼守东西支援的要道?” 陆逊暗暗吸气。 果然是个令人心畏的后生。 便道: “若需要贵军顺水东下支援,有多少兵?” 麋威早有腹稿: “最多八千正卒,且需要贵军提供粮秣。” 陆逊蹙眉道: “粮秣不是问题,但八千兵……恨少!” 麋威见陆逊如此表态。 心中最后一丝疑惑。 终于开始消解。 这正是他为什么同意来见陆逊的根本原因。 战报可以说谎。 但战线不会。 而全江东最清楚江东“战线”所在的人,就在眼前。 麋威:“那足下认为,该有多少援军才合适呢?” 陆逊迟疑了一下,才道:“一万五。” 麋威闻言却失笑道: “陆将军,现在是你方有求于我方。” “即便如此,还是不愿与我坦诚相对吗?” 陆逊吐气一声,道: “两万。” 麋威起身作势便走。 “三到四万!”陆逊急声道。 “少了不足以解困,多了我方粮秣实在难以供应!” 麋威并未坐下,负手问道: “如此说来,足下已经推算出淮南魏军的大致规模了?” 这次陆逊未在迟疑,直接道: “张辽四五千兵守合肥,朱灵万余屯寿春,臧霸徐州兵亦有万余。” “此外豫州刺史贾逵,兖州刺史王凌,各据河南富州大郡,可就地征发兵员。” “若其倾力来援,淮南魏军可轻松突破十万!” “而我军除非彻底放弃荆州,否则扬州方向兵力,不足以抵挡魏军十万兵!” 麋威听到这,施施然坐下。 直视陆逊,目光炯炯: “所以足下也断定,豫、兖二州,必定倾力来支援淮南了?” 陆逊听到他说“也”,忽有所悟: “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 麋威颔首道: “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陆逊顿时陷入沉默。 麋威并不催促。 他知道对方已经听出了自己的暗示。 而左右众人见状,虽然姿态越发放松,但只觉得两人这番机锋过于谜语人。 全都一脸懵然。 诸葛恪忍不住上前问道: “陆将军,先前你与家父沙盘推算,不是说豫州地处淮西枢要之地,贾逵所部未必就会悉数来淮南救援吗?” “况且若只论救援淮南,其实兖州、徐州两路兵马足以,贾逵可来可不来?” 陆逊闻言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麋威。 麋威却指着身后的姜维,给众人介绍道: “姜伯约,我麾下健儿。” “先前他北上义阳三关查探敌情,得知文聘嫡子重兵把守武阳关,可见文聘虽然南下,却并未轻视三关守备。” 此言一出,旁边诸葛乔目光猛然大亮,仿佛打通了思维中的任督二脉。 竟下意识搓了搓手,难掩兴奋之色。 这让诸葛恪更感困惑了,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逊。 然而陆逊已经无暇解答他疑惑,死死盯着姜维问道: “果真重兵把守?不是虚张声势?” 若是先前,姜维肯定要据理力争一番,表示自己全力以赴都钻不了空子,对方怎么可能虚张声势? 但此刻他早已想通个中关节,朗声应道: “便是虚张声势又如何?” “当此之际,文聘已经分兵,正是夺取义阳三关的最好时机。” “若留守于江夏的魏军多备于关北,则应乘虚夺关,以截文聘归路,坠其士气。” “若魏军直入三关中驻守,则说明三关北面之地已经空虚,不得不守关……不,不止关北,恐怕连淮水北岸的豫州郡县也多已经空虚!” 说到这里,姜维双眼瞪如铜铃: “若我军能顺利突破三关,直入中原腹地,自汝南扬声威胁洛、颍……别说是文聘了,便是贾逵都不得不放弃支援,打道回府了吧?” “那时无需三四万兵,只需一万,便足以同时纾解江夏、淮南,南阳三地的困难了吧?” 轰! 陆逊霍然站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回踱步。 如此失礼,足见其内心之激动。 而诸葛恪听到此处,哪还不明白众人机锋所在。 如果说文聘自三关南下蕲春、夏口,是一箭命中孙刘两家的软肋。 那麋威则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一刀捅入曹魏的心腹之地! 围魏救赵嘛! 以最小的代价,最短的路程,最快的时间,直击敌人最不容有失的位置,以到达调动敌军,掌握战场主动权的目的……自古以来的军事逻辑,不都是这样吗? 吴孙子谋划的柏举之战。 齐孙子操盘的桂陵之战。 虽然具体内容不同。 但本质都是这个道理。 文聘先前不就给出了近乎完美的示范? 当然,诸葛恪虽然熟读兵法,能理解这个军事逻辑 可仍有一个地方想不通。 即便文聘重兵把守于三关,多少能说明其北面豫州地界已经空虚。 可如前所述,贾逵并没有非去支援淮南不可的理由啊? 诸葛恪见所有人都没空搭理自己,只能求助于同样激动的诸葛乔。 便见诸葛乔道: “若只求击退孙将军,贾逵的豫州兵或许可以不动。” “可若魏军的目标是围杀孙将军,甚至覆灭吴国呢?” (本章完) 第189章 鼠目寸光 第189章 鼠目寸光 曹魏为什么要优先覆灭吴国? 这个问题以后世经验来看,其实是不成立的。 所以麋威先前一度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首先,从最基本的“分而击之”的军事逻辑出发。 曹魏最理想的局面是坐山观虎斗。 看着汉吴两个对手互相消耗,然后捡漏。 其次则是先与其中一方结盟,然后合作消灭另一方。 早前曹丕册封孙权为吴王,正是存了这种心思。 所以在孙权一方看来,他们是一个可以左右逢源的角色,不应该被首先针对的。 毕竟他们从未提及兴复汉室,更没有喊出“汉贼不两立”的口号! 然而,随着季汉去年在关西之战的全面胜利,天下三分的局势,忽然就变了个模样。 在此之前,是魏最强,吴居中,汉稍弱。 在此之后,魏虽有削弱,国力仍居首位。 但汉吴之间的强弱关系。 已经彻底反转过来。 再考虑到山河地理、人口粮食、交通便利等等客观因素,包括季汉对关中的全面包围军事态势。 魏国在扬州方向的军事潜能,已经全面强于关中方向。 那在一个己方实力最强的战场上,对付一个实力最弱的对手,不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实际上,麋威现在回过头去想。 早在去年冬天曹休南下,曹魏君臣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只不过当时曹休的计划是先取皖城,再一步步将孙权赶回江南,继而渡江攻取建业,彻底肢解江东政权。 而如今步步蚕食的机会已经错失。 便干脆直接针对孙权这个江东之主。 谁让孙权头脑一热,亲自北上合肥了呢。 来都来了。 总得试一试吧? 总之,一场相对坦诚的交流之后,此前各种似是而非的猜测、迷雾,此刻都已消散。 前途何在,出路何在,已经清晰。 接下来便是行动。 麋威直言不讳道: “此战因为你方的疏忽,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我方。” “所以夏口的得失,我可以暂时搁置。” “但后续如何进军,必须以我为主。” 陆逊闻言默然数息,道: “我守,你攻。” “可。”麋威点头。 又道:“文聘如何?” 陆逊:“你待如何?” 麋威:“江夏有多少战船?” 陆逊微微一怔,忽而翘嘴道: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 偃月城的残墙上。 文聘驻足眺望大江大河。 脑海中尽是建安年间的金戈铁马。 直到养子文休上来,才回过神,指着脚下的残垣断壁,道: “此城当年扼守夏口,可当十万兵。” “为何黄祖还是输给了孙权?” 文休知道养父当年在刘表麾下,名位是低于黄祖的。 而为将者,哪有不攀比的? 便理所当然道: “黄祖听信谗言,重用小人,远离贤人,故而落败!” “若当年是大人镇守此地,必不会让孙权得逞!” 然而,文聘并未受用这番吹捧,反而失望道: “我现在确定,你的智量确实不足以匹敌麋威陆逊,此番若能立下大功,我便向朝廷求一个荫子的郎官,往后你就去洛阳闲享富贵吧!” 随后不理会颓然失落的养子,自顾自道: “黄祖晚年虽然昏聩,但他到底只是一地守臣,怎能将所有失败的罪责都推诿于他身上?” “便是我文聘,自问一直克己奉公,兢兢业业,最终不也只能降了曹公?” “若说这荆州之失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是我和黄祖头上的那位镇南将军刘景升吗?” 文休只能连连称是。 “儿啊!”文聘抓住养子的手。 语重心长道: “这天下得失,本不在一城一地,一将一城。” “在于人心大势,在于执掌神器的人君。” “若主君庸碌,便是手下皆英才,又如何能得天下?” 文休若有所悟,请教道: “敢问大人,如何得知主君贤明还是庸碌?” 便见文聘指着眼前的江河,道: “若主君贤明,就不该在危急关头,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文休目光随之望去。 原来此时夏口的江河水面上,汉吴两家战船云集,隔江对峙,剑拔弩张。 更夸张的是,自汉水上游来的汉军,还在水面上打下木桩,挂起横索,以此阻断吴船进入汉沔。 这也是文聘父子为何攻城失利后,敢于留下观望的原因。 无须刻意挑拨,刘孙两家就因为一座城干起来了。 什么叫鼠目寸光? 这就是! 文聘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些来夏口。 谁能想到刘孙之间的嫌隙,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 就在父子各有所得之际。 一骑探马自大江下游急速驰来。 文休不敢怠慢,快步下去迎接。 片刻后,一脸凝重返回,对养父道: “诸葛瑾攻破蕲春治城,斩杀晋宗!” “我们先前留下的两千兵或是战死,或是投降,只有三四百人得以逃归!” 文聘闻言,久久不能言。 这都是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子弟兵。 就这样葬送在敌境,如何不心疼? 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这时文休迟疑道: “大人,那诸葛瑾虽然号称江东智士,但你曾说他不以剧才应变见长,此番何以破城这般迅速?” 文聘本想说以晋宗的能力,诸葛瑾收拾他还需要什么剧才应变? 但下一刻,目光扫过江面上对峙多日的汉吴战船。 心中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回头道: “攻破蕲春的吴将,确实是诸葛瑾吗?” 文休一怔,旋即回转城下去盘问那探马。 等他气喘吁吁地三度登城时,尚未来得及开口,文聘已经斩钉截铁道: “破蕲春的必是陆逊,留守此地的才是诸葛瑾!” “你别管吴人,派斥候过江探探麋威的去向!” 文休再次一怔。 啪! 文聘一马鞭抽打在他腰上:“快去!” 文休只能再次领命而去。 这次过了小半天才折返。 而此时文聘已经走下了残城。 人马整装待发。 “我想明白了,既然陆逊不在,麋威多半也不在!” “你再去问一问北道上的斥候,是否有蜀贼的动向!” 但这一次,文休没有领命,只站在原地喘息不停。 文聘不悦,又是一鞭子抽来:“你不听我军令吗?” 文休又猛喘了几下,才道: “非不听令。而是儿子已经问过,入夏后北道泥泞,探马难以远出,只能确定安陆以南大概没有汉军动向。” 安陆以南没有……那就是安陆以北很可能有了? 文聘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汉水河道。 木桩、缆索,战船,密密麻麻。 这个丰水时节,汉军在河道上驰骋往来,速度一点不比他的骑兵慢。 早该想到的! 这一刻,文聘恨不得一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本以为那两个聪明人彼此针锋相对。 没想到是在联手做局。 鼠目寸光之人。 原来是我! 而文休见养父如此形状,哪还不明白发生什么。 一时惊惧不安道: “若麋威不在此地,会不会去了……武胜关?!” (本章完) 第190章 各有应变 第190章 各有应变 其实文休高估了麋威进军的速度。 虽然早在南下见陆逊的时候。 他就已经提前下令吴班陈式的水师,自江、夏、汉、涢四条水道北上安陆,运兵运粮。 并且通知邓芝在安陆提前修整道路 三者也都没有任何懈怠,积极备战。 可等麋威来到安陆时候。 涢水东岸的道路,只是修整了二三十里而已。 而从安陆到武阳关,也即义阳三关最南端的那一关,将近两百里路程。 修好这两百里路的时间,足够文聘的兵马来回跑两趟了。 究其原因,就是入夏以后降雨频繁,江汉流域积水甚多,道路平整不易。 实际上,吴班陈式之所以能连跨四条水流来支援,正是吃了这雨季降水的红利。 只能说有利亦有弊。 从这个角度来说,文聘选择在雨季前南下,虽是要与淮南战场有所协调。 却未尝不是出于一名荆州老将的本能反应。 好在麋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战场萌新。 既然短时间内进军武阳关不再现实。 那就因地制宜,利用这片泥沼地来迟滞魏军骑兵,使其不能支援三关。 具体措施便是在涢水到桐柏山东麓之间,选取合适地形修筑甬道,并立下军寨,阻断南北通道。 如此虽然也要开路,却只须在邓芝原本的基础再修个二三十里。 时间上绝对来得及。 若文聘不来,则可以从这里开始继续往北修道,北蹙三关。 若文聘来,便以逸待劳,与之决战。 一轮集结之后,安陆城外兵马云集。 当中正卒步兵三千,骑士六百,另有郡、辅兵五千。 都是先前廖化在南郡应急征发的战兵。 加上邓芝在安陆城收拢的残部,总兵力数已经突破一万有多。 至于战马、牛驴、车船、弓弩、粮秣等等,也都已经就位,足以供应这万余大军一月用度。 可以说,麋威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先前他跟陆逊说“以我为主”,并非夸夸其谈。 而是仔细计算过兵力物资,才作出决断。 总之,到了五月中旬,一轮梅雨过后,汉军总算按时完成了必要的工事准备。 接下来就看文聘如何行动了。 不过战争的走向,从来不以个人意志所转移。 就在麋威分兵驻守于防线上各处营垒不久,东北方涢水上游方向忽然传信。 说向宠部遭遇洪水,兵马折损不少,恐无力再攻城。 考虑到随县就在麋威这部人马的背后。 这等于说,麋威一旦与文聘部接战,身后便有可能遭到随县魏军的威胁。 甚至因为随县这颗钉子未拔出,义阳三关方向的魏军暂无侧翼之忧,说不定也能出关南下骚扰。 一时间,本已足够稳固的防线,突然就变得飘摇了起来。 原来自安陆以北,有两条主要道路。 一是继续溯涢水北上,经过随县进入南阳盆地。 这条路在安陆的西北方。 一是往东北方义阳三关走,穿过桐柏山和大别山之间的缺口,进入淮河上游流域。 这条路在安陆的东北方。 再加上正南方夏口方向,正好是三面。 真成三面受敌了 麋威熟思一番,很快有了决断: “让向宠弃守蔡阳、安昌,也别管随县北边的平林。集中全部兵力在随县,务必替我围死此城!” 已经被提拔为从事中郎的姜维,看着地图,迟疑道: “蔡阳、安昌在大将军的东翼,若弃守,谁来掩护北伐大军?” 笃笃! 麋威重重指着地图上涢水东岸: “若我军能在这里击败文聘,北取三关,那我就是北伐大军的东翼!” “否则文聘从随县北上,骑兵驰骋于平地,虽有蔡阳、安昌两座小城,又有何用?” “况且,我军已经隔绝南北。只要自身不乱,文聘便不知道北方变故,难以策应!” …… “麋威在逼迫我决战。” 文聘看着泥足深陷的坐骑,面色沉凝。 文休没有养父的定力,看着众骑困顿于泥沼,一脸愁容: “这时节,只怕雨势还要延绵。” “大人,何妨骑马入山,潜归三关?” 文聘冷冷瞥了养子一眼,不说话。 后者一个哆嗦,道: “儿非怯战,只是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唯恐出师不利!” “若大人顾虑追兵,儿愿领五百骑留下阻敌,大人自归三关!” 文聘这才道: “若如此,我虽可活命,但有负于朝廷,来日怕是求不到荫子的。” 又抬鞭,遥遥北指天边隐约可见的两座山头: “麋威抢先北上,又择地立寨锁道,怕是已经窥破了豫州虚实。” “若我遁走,他再无后顾之忧,便可从容叩关北上。” “反之,他需要先灭我部再行北上……那说不定能为淮南诸将多争取些时日。” 文休只能听养父的。 不过既然要跟汉军对峙下去,总归要找到干爽的高地立寨。 在此之前,还需先穿越眼前这片泥沼地。 “上前说话。” 文聘忽地看向养子。 文休立即上前并马。 耳边传来养父低沉的声线: “还记得昔年武皇帝赤壁失利后,途径华容时,是如何迅速通过泥泞道路的吗?” 文休顿时了然,却又不禁后背一寒。 …… “使老弱伤兵负草填道,人马蹈草踏人而过,骑乃得过……这是效仿曹操败走华容的故智啊!” 姜维看着手中简短的军报,头皮发麻。 虽说慈不掌兵。 但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实在令人不耻。 唯独是再不耻,魏军两千骑终究穿越了最难行的一段路,已经近在眼前。 当前形势,汉军早早占据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 老实说,并不怕魏军进攻。 甚至巴不得对方赶紧过来。 然而形势再度不似预期。 文聘好不容易跨过最难行的一段路后,却居然也学汉军,择高地立寨。 似乎打算在这里长期据守下去。 姜维已经知悉麋威的战略,当然能猜到文聘意图。 单看局部战场,文聘兵疲马乏,又失去蕲春方向的支援,根本不具备长期坚守的条件。 拖延下去,其部死路一条。 可若将眼光放大到从南阳到淮南的上千里战局去看。 他这种牺牲自我拖延时间,反而可能最接近正确的解题思路。 反正还有一个儿子在北边不是? 曹丕也不是有功不赏的昏君不是? 这种牺牲总归有回报的。 一时间,姜维居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 这就是曹魏在中原腹地经营两代人的底蕴? 哪怕是一郡守将,也有这种一流的全局意识? 想到这,他不由期待地看向己方主帅。 然而麋威只是亲自前出视察了一番魏军营寨,便不再理会文聘部。 反而让姜维带人北上三关,尝试劝降那里的魏军。 姜维虽然不认为能成功,但基于对麋威的信任,领命前去。 (本章完) 第191章 步步紧逼 第191章 步步紧逼 两日后,姜维不出意外,劝降失败归来。 因为早有预料,连姜维本人都不带几分沮丧。 麋威仔细问道: “三关守将都是第一时间拒绝投降么?是否有让你等待一段时间的说法?” 姜维:“当场拒绝,未有稍待。” 麋威略作沉吟,便再次下令: “你再去一趟,这次加两条。” “一是先降者可封列侯,次降者可封关内侯,最后降者只能存身。” “二是跟每一位守将说,另外两人早已动摇,不过是见安陆这边胜负未分,所以暂时观望。” “若再迟疑不决,错失封侯良机,来日恐为天下笑耳!” 姜维听罢,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将军这是要使诈术?” 麋威点头: “三关本就是三条道路。” “我军北上,只要破一关,通一道,便算成功。” “反观魏军要阻遏我北上,须同时确保三关不失……他们的顾虑比我们多多了。” 姜维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假如自己是文岱,拼死守住了武阳关,结果两旁的守将都献关投敌了,那不就白死了? 另外两关的守将也是这个道理。 这时麋威又道: “若此番他们依旧当场拒绝,你不必再劝,立即去随县找向巨违(向宠),让他强攻武阳关。” “若他们让你等待,你便暗中派人密切留意三关之间是否有互遣信使来往。” “若有,记清楚路线,不要打草惊蛇,回来跟我汇报……” 姜维暗暗记下麋威吩咐,再次出发。 而就在姜维堪堪再次进山之际。 断断续续了月余的雨势,终于消停。 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麋威正式发兵攻打文聘的军寨。 说攻打其实并不准确。 严格而言,麋威只是让正卒外出列阵。 然后以此掩护人数更多的郡、辅兵出营。 后者围绕魏军营寨所在的坡地,大量修筑甬道。 最终实现包围魏军营寨的目的。 这是基于双方综合军力对比来考虑的。 单看人数,汉军五倍于魏军,各类辎重更是碾压式的优胜。 但魏军骑兵、战马数量却近乎三倍于汉军。 即便麋威将刘备送给孙权的两百匹胡马也算上,依旧不足魏军的一半。 更何况有战马不代表就有骑兵。 这个时代的突骑,是需要经历严格军事训练才能形成战斗力的。 既然比骑兵比不过,那干脆充分发挥人数、地形的优势,尽可能削弱敌骑的机动空间。 最终不得不在狭窄的地形内,与汉军短兵相接。 以“步步为营”对抗“运动战”嘛。 自古以来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而敌军想要破解这一招,要么通过援军弥补兵力差距。 要么就只能进山打游击了。 那么问题来了。 文聘会弃马入山吗? 答案再次有点出乎预料。 弃了,但只弃了一点。 麋威:“进山者可是其养子文休?” “并非文休,只是前往北面的信使,已被下吏悉数截杀。” 负责进山抓捕的马忠爽利答道。 “将军,文氏父子已有死志,其所念者,为武阳关的嫡子文岱,是否以此劝降?” 麋威想了想,摇头道: “正因他以文岱传承血嗣,所以更不能让他知道三关当下得失,否则更不惧死。” “你遣人射信入寨,说若他自戕,我可保举文休为乡侯,食邑户数参照他在曹魏的待遇。” “若顽抗到底,那他这一族便要绝后了。” 马忠闻言咧嘴笑道: “将军这攻心之计越发熟练了!” …… “如此良驹,不能死于平原交驰之战,只能没于淤泥之中,惜哉!恨哉!” 文聘摸着爱骑的马鬃,满眼不舍。 而文休闻得父亲叹息,感觉父亲在借马自喻,心情不由沉郁。 只能扭头看向营外。 此时汉军的数条甬道,最近处距离辕门已经不足两箭之地。 等甬道彻底围上,魏军骑兵便难有作为。 而在甬道后方,约莫两里地外,有两座小山耸立于营垒和甬道之间。 山上各自耸立着一面麋字将旗。 如同平地上的堡垒。 正是汉军这一段防线的核心之处。 “休,汝惧死乎?” 文聘突然开声。 文休闻言一振,道:“儿愿为大人陷阵,无所惧也!” “哈哈,好!”文聘大笑激赏。 “那我给你五百骑,替我冲一冲西面那座山,敢吗?” 文休二话不说,振甲一拜便去点兵。 然而文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笑容渐渐消失。 愿为养父陷阵。 言下之意,一旦父死,便不愿再为朝廷赴死了。 知子莫若父。 既知眼前养子,更知北关嫡子。 至于连血亲都谈不上的其余将兵…… 文聘暗自一叹,便翻身上马,同去点兵。 不多时,魏军骑士悉数自辕门鱼贯而出,迅速集结于一大一小两面“文”字将旗周围。 此时营盘外,汉军的数条甬道,最近处距离辕门已经不足两箭之地。 等甬道彻底围上,魏军骑兵便再难有作为。 下一刻,文休五百骑先发,自坡上轰然而下,片刻便穿过了甬道缺口,直奔远处战场西侧的高坡而去。 这五百骑一路疾驰,沿途溅起淤泥污水无数,速度始终提不去。 唯独是的将领文休身先士卒,所以到底维持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终于,魏骑抵达坡下。 汉军早已在此地布下鹿角拒马。 魏骑迅速推翻一层鹿角,汉军一轮箭雨便已经泼洒下来。 魏军骑士虽然尽力机动规避,怎奈速度没跑起来,避之不及。 一时间,好些个人仰马翻。 文休自从父出征,还从未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气性一下上来,竟不顾敌阵密集严整,往前直冲。 而将乃兵之胆,有他带头,其余骑士便都有样学样,纷纷跟上。 不得不说,文休能得到文聘培养,多少是有些战阵上的天赋。 其人所冲击的位置,恰好是先前邓芝败退的下来的那些个郡兵。 虽然阵型严密,却对魏骑有了心理阴影。 在文休猛突之下,阵线很快动摇。 文休大喜,招呼部下奋勇前击。 片刻后,真让他成功冲散了这一阵! 不过,就在他准备裹挟溃军往前,卷向下一阵的时候。 山坡西侧,也就是涢水方向,忽然有大批骑士涌来, 正是蓄势多时的六百汉军骑士。 文休迅速比较了一番两边兵力差距,果断选择避开。 他很清楚,养父让他冲阵,不是来跟敌军极限一换一的。 而是通过冲阵,试探出汉军阵线的厚博底细,兵力布置,为后续主力突围找到出路。 不过,就在他率领骑士自溃军阵中抽身之际。 坡顶上再度倾泻下箭雨。 这次文休看得分明,那是一群持弩的士兵,于是再度转向,冲向弩阵。 众所周知,弩机上弦麻烦,一轮射击之后,需要费不少时间重新上弦。 文休抢的就是这个间隔的时机。 然而。 一轮箭雨过后。 未等文休喘过一口气,第二轮箭雨眨眼便至。 随后是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 数百张经由张裔改良三年的连发弩,射程、威力今非昔比。 足足攒射了十轮后,方才停下。 而此时仍坐在马背上的魏军骑士,已经十不余一。 文休本人更是被射中了面门,倒于马下。 当场阵亡。 “呼……”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文聘长长吐气,目光浑浊。 但数息之后,已经恢复凌厉。 扬鞭前指: “敌骑已被阻隔于西坡,二三子随我突围!” (本章完) 第192章 文比萧曹,武比卫霍 第192章 文比萧曹,武比卫霍 汉军这段防线的弱点是什么? 麋威打一开始就清楚。 骑兵远比对方少。 而骑兵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最先进的陆地机动兵种。 既能扰阵,也能突阵。 更能担负包抄、截后等复杂的战术动作。 所以骑兵稀少,便意味着一旦魏军突围成功,己方又无后备骑兵,后续便难以追击。 但文休刚刚那一突,麋威还是果断选择让那六百骑提前出击。 因为他知道文聘这种老将,若不是看到了确凿的战机。 是绝对不会冒然出击的。 情愿被甬道困住,下马打步战。 想要诱老将出手。 必须给对方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理由。 而文聘,果然也抓住了这个时机。 就在六百汉骑堪堪收拾完西坡上残余的魏骑之际。 依然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魏国骑士,已经轰然冲到了东坡之下。 其后。 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无情洗礼下,义无反顾地追随那面文字将旗往前突。 直到被大量鹿角、木围阻挡,冲势才有所放缓。 这一处山坡上,麋威同样布置了改良连弩。 全力攒射之下,片刻便有三四百骑或死或伤,失去了战斗力。 但依旧有千余骑突击到了山坡西北侧。 这时候,只能依靠人力来阻挡了。 麋威没有迟疑,击鼓进军。 早有准备的三千汉军正步兵踏着整齐而轰然的步伐,朝着这一处即将被突破的缺口填了上去。 当最后一层鹿角被推翻时,汉军步兵已经停下并列好攻击阵型。 鼓点随之一顿。 这一刻,整片战场仿佛陷入了一瞬奇怪的停顿。 但下一刻,已经伤痕累累,但彻底冲出重围的魏军,再次跟随那面文字将旗,义无反顾地扑向敌阵。 而战场各方汉军,也都趁此机会,从各处汇聚而来。 一时间,战场上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经过近一月时间的勾心斗角。 江夏这一战,终于迎来了最后的高氵朝 再无精妙计谋。 再无离间诡诈。 只剩下最原始,最血腥,最本能的杀戮。 这一战,从日中战到日落,犹然未止。 又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下,经历了一场必然乱七八糟,但又必须不能轻易放过的夜战。 终于在翌日天明时分,落下帷幕。 …… “宁死不降?” 马忠看着被血污染黑的曹魏江夏太守官印,脸色阴晴不定。 这一战,昭汉将军筹划多时,做足备案。 文聘纵然强悍,但失之于被动,落败是必然的。 无非是对方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悍将。 临死还要狠狠地在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给汉军造成了不少战损。 正卒步兵锐减到两千余人。 郡兵更是当场战死了千余。 倒是骑兵因为来晚一步,损失不大。 但考虑到后续还要北上叩关,这损失就令人牙疼了。 不过,若能以此换来文聘归降,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 “文聘归降曹氏后,得父子两代人恩养多年,有贞节在所难免。” “这种地位的大将,本来就不容易招降。于文则毕竟是少数。” “总之,二三子此战有功无过!” 麋威安抚一番马忠,便让他去收敛文聘尸首,不可使其再遭破坏。 又命王平、詹思服等去处理收降、治伤,清点战利品等杂事。 等战场打扫得七七八八,他便拿着文聘的印绶,迅速转回安陆城,找到太守邓芝。 麋威:“机不可失,我部不日将北上三关。” “还请府君持此印绶,协助向巨违劝降随、平林、安昌、蔡阳等县,确保北伐大军东翼稳固。”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邓芝自无不可。 只是在接过印绶时,有些疑惑道: “我虽不知将军打算如何攻取三关,但既然斩杀了文聘,必然要借斩将之威助势的。” “若不借用印绶,如何慑服敌将?难不成用尸首?” 麋威摇头道: “文聘守节而死,不可再辱其尸,激怒其子。” “倒是这印绶,我另有想法。” “昨日姜伯约归来,说已经彻底探清三关底细,彼处山道艰险,互相难以通信。便有小道,也可轻易阻塞。” “所以我打算先发兵围关塞道,使三者互不相知。” “其后若府君能说降几县,将那些个县令县长押解到关下,那不比区区死物更有说服力?” 邓芝恍然。 三关三道,一点破,剩下二者便再无坚守的意义。 所以彼此之间若不能充分信任,便需要及时沟通。 邓芝:“将军此计,似曾相识啊!” 麋威轻笑道: “正是前年为陛下分定河西郡县的计策!” “不过河西地广,施展难道大,彼时只能仰仗陛下和诸公的手段。” “而眼下三关地狭,易于施展,我一人足以应付!” “归根结底,我军已经啃下了最硬的那块骨头,剩下的只要顺势而为便可!” 邓芝重重颔首。 忽而指着几案上一封纸质书信,笑道: “昨日诸葛乔来信,说其兄四处夸耀陆伯言之功,说他已平定蕲春之乱,堪称当世万人敌,非西邻之将可比也。” “哪知此言传到其父耳中,当即写信严责,说麋昭汉文比萧曹,武比卫霍,若妄自尊大,轻视英雄,来日必自取其祸!” 麋威听到这里,只当诸葛恪又犯了中二病,不以为意。 又吐槽道: “那位诸葛府君教子就教子,何必说什么萧曹卫霍之语?” “这话传到别人耳中,怕不是以为我麋威妄自尊大,轻视英雄?” 哪知邓芝却道: “然则诸葛子瑜又在信中说,文比萧曹,武比卫霍,乃是陆伯言私下对将军的评语!” 麋威顿时表情怪异。 不是。 怎么陆逊也开始吹我牛比了? …… 南阳盆地以北,有一处横亘数百里的磅礴山脉,名为伏牛。 伏牛山与其相近的熊耳山,阻断南北通路,将南阳盆地和洛阳盆地分割成南北两大板块。 传说老子李耳当年出函谷关后,云游四海,最终隐居于此山中。 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但值此乱世,这处位于中原腹地的大山,确实成了不少避世隐士的好去处。 毕竟隐士隐士,终究是个“士”。 若非世道丧乱,不得不独善其身,谁不想兼济天下,以求扬名四海? 而对于陆浑人孙狼来说。 乡中最有名的隐士,当数颍川人胡居士。 胡居士名昭,字孔明,学富五车,擅长书法。 却并无寻常名士的架子,颇得乡里敬重。 传说他当年在冀州避乱时,曾经拒绝了袁绍的任命。 后来归乡,又拒绝了曹操的征辟,隐居如故。 因此名噪一时。 而乡人之所以敬重他,多半也于这段经历有关。 毕竟孙狼这些乡野之民既不懂经书,又不懂书法,哪能知道人家胡居士有几分本事? 不过是出于一种朴素的认知: 一个能同时得到四世三公袁氏和曹丞相看中的人才。 那一定就是当世大贤了吧? 所以在四年前,孙狼等人不得不揭竿而起,继而接受关羽印绶的时候。 曾经互相约誓,绝不侵犯胡居士所在的地方。 如今四年过去,孙狼等人在山中的日子越发困顿。 却仍遵守誓言,秋毫无犯。 好在,苦日子快到头了。 近来关将军再度挥师北伐,声势浩大,已经包围了宛城的曹军。 眼看着,快要跟这边连成一片。 孙狼等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山南投关将军! 这日,孙狼亲自来到胡昭居所,打算与这位乡中贤长辞别。 (本章完) 第193章 劝学与下山 第193章 劝学与下山 “胡居士,我要下山了。” 孙狼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模仿看过的士人姿态,作揖大拜。 但其人一身短衣大袴,一弯腰,黝黑的后背便露了出来。 而正经的士人多服“深衣”,也即上下一体的长衣。 就不会有这种尴尬。 好在孙狼本就不是真正的士人,露就露了,多大点事儿。 意思一番,便转身离去。 “壮士留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孙狼回头,但见一皓首老者在家中童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门来。 正是年过六旬的胡昭。 出于对“贤长”本能的敬畏,孙狼立即小碎步上前,再度拜见。 “你这礼数不三不四的,就免了吧。” 胡昭吹了吹胡子,屈膝坐到了门前的草地上。 孙狼嘿嘿一笑,随之盘腿坐到一旁 不过在胡昭目光的逼视下,到底用短衣前襟盖住了双腿,勉强维持了一点“礼数”。 胡昭这才徐徐开声: “照理说,我为民,你为贼,我本不应与你有往来的。” “但这三四年间若非得你看顾,我怕是已经家破人亡了。” “有恩当报。” 孙狼顿时正了正身,作出倾听状。 胡昭指着他腰间别着的一个破布囊: “这是关羽私刻的官印?” 孙狼张了张嘴,最终默默点头。 胡昭顿时失笑: “看来你也知道刘备关羽之徒名位不正,乃寇类也!” 孙狼抿了抿嘴。 胡昭又道: “从寇终究不是好出路。” “何不投军于官府,求个正经的前途?” 孙狼听到这里,终究忍不住开声: “我本山中野氓,名位正或不正,与我何干?” “不过是本地县官不让我好活,我不得不另谋生路罢了。” “当年曹丞相要去徐州讨吕布,我们便跟他去下邳,最后十家有五家回不来。” “后来去冀州征袁绍,我们跟他去河北,十家有七家回不来。” “好不容易平定河北了,以为能安生下来,结果荆州,关中,汉中,接连而至,年年征发,月月从军,十家有一家活下来便算天幸……居士问我为什么不投军于官府?正是因为我厌弃了这姓曹的官府,所以才不投啊!” 胡昭一时哑然。 倒是孙狼自觉失态,又连忙告歉。 “你确实有你的难处,我都知道的。” 胡昭轻轻叹息。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难处,其实三分在朝廷,七分在乱世?” “先皇帝虽然连年征战不休,可这不都是因为乱世使然吗?” “若非桓、灵二帝之时,汉廷失度,民不聊生,哪来群雄并起之世?” “照此而论,先皇帝虽然行事失之于急烈,却终究是对症下药的。” 孙狼并未反驳,只是跟着叹气道: “我没什么学问,不像居士能洞悉天下大势。” “我只知道去投关将军,应该能比现在过得舒心一些,便投了。” 胡昭微微一怔,颔首: “这倒也是。” “如你这般人物,投官府,这辈子也就是个一二百石的命。” “而去关羽麾下,说不定子孙后代有机会读诗书的。” 孙狼听到这里,不由咧嘴: “居士言重了,我岂敢奢望这些!” 胡昭:“人还是要有远虑的。” “你往后投了关羽,别光顾着治生揽财,有机会就多跟人请教学问。” “增长学识,能提高智慧。这是人与禽兽的根本区别。” 孙狼感激应声,忽道: “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 胡昭下意识接话: “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 “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 言罢,啧啧称奇: “你竟读过扬子的《法言》?” 孙狼挠挠头:“谁是扬子?” 胡昭更奇了: “这话你听谁说的?” 孙狼龇牙笑道: “先前关将军有信使入山,闲聊时听来的。” 胡昭:“那军吏姓甚名谁,哪家子弟?” 孙狼摇了摇头: “我看他只是个寻常行伍勇夫,便是有门第也出身不高,所以未曾过问。” 胡昭听到这,淡然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关羽麾下的一勇之夫竟也有读书人吗?不应该啊……” 以胡昭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此事过于反常。 毕竟这年代读书门槛太高了。 一是找书难。 二是读懂难。 三是就算找到了,读懂了,能不能得到别的士人认可,又是另一重困难。 而这归根结底,还是第一条。 因为获取知识的途径极度稀缺,很容易被少数人所把持。 所以胡昭想了想,感觉这应该是孤例,便抛之脑后。 继续道: “你要去投关羽,我没什么可说的,唯有劝学而已。” “自我幼时算起,世道已丧乱了一甲子,昔年林立的群雄,今剩三四家,而汉魏又强于别家。” “将来的天下共主,不是姓曹就是姓刘。” “说不定你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九州混一的模样……到那时候,这天下终究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孙狼听到这里,本已无再多言语。 然而想到胡居士屡屡提及读书学问,忽有所悟: “居士在山中耕读多年,依然熟知天下大势,想必也想下山的吧?” 闻得此言,胡昭目中有片刻慌乱。 但毕竟老眼浊目,轻易便掩饰过去。 抬手道: “今日你我虽是生别,亦算死离。” “后事不必多提。” “去吧。” …… 翌日,孙狼集合青壮部众,约千余员,正式下山。 陆浑虽是山城,却在伊水之滨。 伊水下游注入洛水,洛阳八关之一的伊阙关,就在这里。 孙狼自然不可能去洛阳,所以选择上溯的方向。 一直沿伊水河谷溯行至伏牛山深处。 再往南翻过分水岭,便到达了淯水的上游。 从这里顺流而下,就能进入南阳盆地。 按照关羽使者与山中众豪帅的约定,各路人马将在雉县附近集兵,设法攻下县城。 然后以雉县为立足点,继续顺水南下扰掠博望、西鄂这些淯水上游的县城。 迫使宛城曹军难以获得洛、颍方向的接济。 而关羽已经答应,若此战能取得南阳全境,今后将准许他们就食于这片富庶的土地,封官荫子。 毕竟自襄樊之役后,南阳郡人口大量流失,并不缺无主之地。 于是,一群怀揣着富贵梦想的山中游侠,或者说山贼。 就此翻山越岭,浩浩荡荡杀奔山下。 数日后,孙狼部抵达雉县北界。 此地果然云集了大量人马。 然而。 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山中“义兵”。 而是一大群逐杀“义兵”的魏军骑士! (本章完) 第194章 老将遗愿 第194章 老将遗愿 孙狼记不清自己被官兵追杀了多少次。 眼前这场面,甚至排不进最惊险的前三。 所以只是本能惊了一下,便熟练地指挥手下分头往山里钻 同时不忘派几个腿脚利索的混入乱兵中打探消息。 其后一路北撤到水源的尽头,确保骑兵追不进来,方才停下汇聚部众。 很快,消息便传了过来。 汝南太守满宠意外出现在博望县城,指挥这场针对陆浑义军的猎杀。 这里的意外,并非说孙狼等人没预料到满宠到来。 实际上自仲春开战以来,满宠便一直在宛城以北,叶县以西剿匪。 先前孙狼等人一直不敢下山,正是为了避其锋芒。 但。 这不是关将军的使者入山报信,说汉军会设法调开满宠,给义军们创造攻打雉县的机会吗? 眼前这一幕又算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被关将军出卖了吧! 孙狼当然不至于盲目相信一个“外国”的将军。 毕竟这年头游侠少年们到山中聚义,尚没有拜关二爷的传统。 他信的不是关羽,而是战局。 孙狼起兵多年,文盲还是那个文盲。 但基本的军事素养,已经在无数次险死还生中被动打磨了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曹魏官兵的对手。 唯一能起作用的地方,就是替关羽袭扰对方的粮道。 甚至都不必真的袭扰。 只要有那么一群人游荡在粮道附近,倒逼夏侯尚分出更多兵力保护粮道,就能替关羽减轻攻城的难度。 这一点,他相信关羽比自己看得更清楚。 那怎么可能故意让“义军”们轻易被魏军猎杀? 孙狼百思不得其。 但此时南阳魏军已经布好了口袋阵,下山不再现实。 只能先回陆浑再作计议。 哪知,祸不单行。 刚刚转回伊水河谷,下游便有乡人来报信,说留在山中的义军老弱,悉数被官府擒获。 而官府之所以能准确区分民与贼,乡贤胡居士出力甚多。 事成之后,其人已经举家搬迁到洛水边上的宜阳县。 “原来我们都被胡居士出卖了啊……” 孙狼恍然大悟。 也只有同在山中的胡昭,才能相对准确地掌握自己这些人下山的时间。 而山下,甭管汉军还是魏军。 都只能做个粗略的估算。 失期是常有的事。 所以谁是元凶,不言而喻。 思及两人先前那一番对话。 孙狼发现自己居然不算太愤怒。 那个什么“子”怎么说来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 根本不是一路人,出卖不是理所当然? 倒是读书提升智慧这个建议,应该谨记。 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怎么回事。 总之,南阳去不成,老家也回不去。 自己这千把号人,出路何在? 孙狼未曾多想,就有了主意。 去颍川郡! 且说,颍川虽然名中带个颍字。 但流经郡内的主要河流除了颍水之外,还有一条汝水。 颍、汝二水并行贯穿颍川、汝南二郡,并在期间编织出足以灌溉上百万亩良田的水网。 所以颍汝常常并称,且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郡,富郡。 而汝水同样发源自伏牛山脉。 跟伊、淯等河流都有分水岭相隔。 对于孙狼这种常在山中走的本地人来说,也就是多爬几座山,多走几段路的事。 总比被官兵抓到要强。 而更重要的是,从这里顺汝水下山,会途径梁、郏等县。 那里同样有响应关羽的义军! 可以报团取暖。 心意已决,孙狼不再瞻前顾后。 稍作休整,便继续翻山越岭而去。 …… 合肥城的望楼上。 张辽如同雕像一般凭栏眺望。 任由烈日将脸颊晒得通红,仍不为所动。 唯独时开时闭的眼皮,能证明他仍是一个活人。 左右上前劝他下去休息,他却置若罔闻。 嘴里不停念叨着太近了,太近了…… 终于,有一名性子急的裨将忍不住上前: “将军,到底什么太近了?” 大概是这裨将嗓门够大,张辽虎目一瞪,总算有了反应。 南指远方那片碧波万顷的大湖,道: “此城距离居巢太近,不利于抵御江东贼寇!” 那裨将闻言纳闷道: “此刻贼军已经跨湖,围城,将军再说这些有何用?” 张辽眯了眯眼,也可能是精神不振。 好半天才继续道: “还是有用的。” “今后总有人要守淮南。” “不妨在这里往北,到施水的上源另寻一地筑城。” “那里更容易获得寿春支援,却不利于南人溯游进攻。” “况且……” 张辽忽而眼一闭,身体往前倾斜。 左右顿惊。 幸好张辽又迅速稳定下来,继续倚栏自语道: “况且,那地距离肥水更近,正应了‘施合于肥’的名字,说不定能同时获得二河水神庇佑呢!” 左右闻言皆讪讪一笑。 与其说是捧场,不如说是压惊。 “不看了。” 张辽忽然往楼内踱步。 “看了这么些年,早就看厌了。” “也就是那姓孙的竖子少见多怪,总以为这城有什么好风光,年年月月惦记。” “不就是一座破城吗?” “不就是一条老命吗?” “都送他了。” 此言一出,左右再难绷住情绪,纷纷跪地叩首,连称“愿与将军同死”。 而张辽见得此态,顿时扶腰大笑,道: “能得二三子誓死相随,可见张辽这些年做人做事,还是颇得章法,颇有恩信的。” “既如此,那我便向诸位求个人情。” “能不能,替我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左右无人敢应声。 倒是有几个眼窝子浅的,已经在默默垂泪。 张辽佯怒道: “作甚呢!” “我自问平素待你等不薄,临老求个风光大葬,咋个都不吭声?” 终于有人应声: “将军要什么礼制?” 张辽微微晃了晃身,摇头道: “先帝生前推崇薄葬,就不必搜罗金银铜铁,瓶瓶罐罐了。” “人殉吧。” 说着,张辽抬手指着城下那面被烈阳晒得发白的吴王王旗。 傲然昂首: “愿以一王者殉葬!” …… “文岱!” “你身后二关皆已归正!” “王师不日将自北绕后夹关而攻,你降或不降,于我无碍。” “只是念在你父子在本地有些名望,不愿赶尽杀绝罢了。” “你今日降,犹可存有用之身,为父兄敛葬尸骸,以全孝悌之道。” “不降,自此荆州再无你文氏!” “勿谓言之不预也!” 文岱听着关下刺耳的劝降声。 握刀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 转回城内,找来斥候头目道: “山中小道都堵塞了吗,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斥候苦笑道: “办法总是有的,无非是多耗费些时日罢了。只是将军……咱们还能坚持几日?” 文岱一时心有戚戚。 其实他压根不信汉军已经拿下了另外两关,更不信什么绕行关北。 因为但凡他们已经去了北边,定能知道如今汝南是何等的空虚,那还有什么必要跟自己在这里纠缠下去? 唯独是因为汝南着实空虚,所以他身后其实并无接应。 兵马,粮秣,都在脚下此关了。 便又追问: “贾府君还是没有回信吗?” (本章完) 第195章 一把火 第195章 一把火 斥候头目默然片刻,才应声道: “昨日已经回信。” 文岱瞪眼: “那你怎么不把信给我!” 斥候头目轻吐一口浊气,将一道竹简双手奉上。 文岱迫不及待打开一看。 当场愣住。 空无一字。 啪。 文岱颓然垂下双手。 脸色时红时白。 最终只剩一脸释然。 当此之际,汝南太守去了南阳,豫州刺史去了淮南。 那自己一个江夏太守之子,缺兵少粮,内外无援,还搁这较什么劲呢? 更何况,那位劝降的使者有一点没说错。 三关但凡降了一处,另外两处便失去了坚守的意义。 无外乎是三条道路宽窄有别,身下武阳关所扼守的道路,更适合大军通行罢了。 一念及此,文岱振作精神,吩咐道: “替我去关下问一问那汉将,若此刻归正,还能封侯吗?” 斥候头目迅速领命而去。 片刻后,返回。 文岱急不可耐:“怎么说?” “使者说,先前许诺的封侯之期已过。” 啪! 文岱猛拍木案,恼道: “既要人归降,又吝啬封赏,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然而斥候头目却不紧不慢道: “将军,我听闻成都那位汉天子素来厚待归正之人,便是兵败被俘的于文则将军,如今在蜀中都能位居比二千石,且有食邑供养……若将军肯入蜀朝见,封侯根本不在话下。” 闻得此言,文岱脸色这才转缓。 却奇怪道: “你怎知这些?” 啪。 斥候头目叩首道: “请将军恕罪,小人其实早已暗投了汉军!” 文岱瞠目结舌。 好半天才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替我跑这一趟?” 斥候头目道: “因为汉军许诺,若我能劝降将军,有厚赐。” 文岱再度无声。 现在,他反而有点相信汉军已经劝降了另外两关了。 …… 章武三年,夏六月。 麋威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终于踏进了号称“关中之关”的武阳关。 与此同时,远在七百里外的淮南战场。 孙权也终于踏进了他心心念念的合肥城。 但这边进城体验就远不如麋威那一边了。 起初,孙权集合大军围城,又是火烧,又是水淹,又是造井阑,又是掘甬道,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而经过两月猛攻,最终在暑气最盛的那几日,取得进展。 具体而言,偏将军韩当身先士卒,率先攻上城墙,然后浴血奋战,成功杀出一片立足之地。 孙权大喜之下,当场升拜韩当为威烈将军。 又扬言先擒获张辽者,可封侯。 一众吴国新老将校顿时轰然。 平虏将军周泰、扬威将军孙韶、建武将军徐盛、安东将军贺齐、扬武中郎将孙奂、建忠中郎将骆统、鲜于丹、刘劭……争先恐后杀入城中。 这之后,便是一点破,点点破。 众将一拥而上,终于彻底摧垮了合肥城防,进而攻入城内,直奔张辽府邸。 哪知张辽尚未找到,城中各处忽起大火。 火势顷刻便燎遍全城,一发不可收。 明显是早有预谋的。 而等数日后,好不容易灭了火。 合肥城中只剩一片灰烬。 别说张辽的尸首辨认不清了。 便是魏军和吴军士兵,也大多混杂一处,难以辨认。 老将周泰,宗室小将孙奂,更是当场身亡。 吴军入城士兵,折损了上千人。 不过相比起这些人员上的损失,孙权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朱桓:“合肥已是一座空城,不足为凭。” “前日吕子衡来信,言臧霸大军已至广陵,不日将渡江。” “大王,不如趁夏水未退,就此退兵吧?” 咔嚓。 孙权一脚踩碎一面焦黑的木扉。 余热瞬间自脚底传来。 似在嘲弄他苦心孤诣的一战,最终只落得一场空。 然而区区一场大火,怎足以烧掉他的雄心? 猛然扭头下令: “假授吕子衡王节、黄钺,都督扬州诸军事!” “另加丹阳西部都尉周子鱼为昭义校尉,协助吕子衡阻遏臧霸南下!” 然而,过去数月一直表现得异常听话的朱桓,这次却露出了迟疑之色。 孙权顿时不悦: “只是死了两个将军,千余人,休穆的胆气就丧了吗?” “当初那位万军丛中擒获上将的胆气去哪了?” 朱桓重重吐气,道: “臣未曾丧胆,只是大军鏖战数月,本就兵疲意沮。原本指望以城中缴获激励士气,却被这一场大火轻易毁去……大王素来知兵,斗胆一问:当此之际,果真还能继续北伐吗?” 咔嚓 孙权又踩碎一块焦木。 切齿痛声: “张辽匹夫,何故死了也要害我!” 朱桓只能垂手默声。 就在君臣二人相顾无言之际。 忽有人来报,说丹阳西部都尉周鲂奉太守吕范之命,渡江求见。 孙权下意识看了一眼朱桓,急步去接见周鲂。 一见面,二话不说问道: “子鱼匆匆来见,莫不是丹阳有失?” 周鲂闻言一怔,直摇头道: “请大王放心,丹阳无碍!” “吕府君已经亲至江上督舟师,严防臧霸。” “有臣等在,必不使北虏渡江寇掠!” 孙权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有子衡和子鱼在,孤东翼无忧矣!” “那子鱼所来何事?” 周鲂忙道: “昨日大督自皖城发急信,说魏豫州刺史贾逵一部人马忽然东至夹石。” “大督断定其后续必有大军跟随,故命令将军全琮北上石亭、挂车一线抵御,不料张婴、王崇、翟丹等将乘势作乱,全琮将军遇害!” “截止发信之时,叛将已经裹挟二地人马投敌。” “魏军前部不日将至皖城,或者……” 周鲂咽了咽唾沫,有些畏惧地看着脸色已经彻底黑下的孙权。 “或者什么,快说!”孙权怒声大吼。 周鲂:“或者东出居巢,截击大王车驾归途!” 咔嚓。 又一块焦木被踩碎。 但这一次却不是孙权。 而是濡须督朱桓。 …… 芍陂以南,肥水之畔。 朱灵身披素麻,肃然坐于马上。 在他身前,是同样戴孝的上万魏军将士。 或于肥水上驾舟。 或于岸道上策马。 大军沿河浩荡南下,鼓声如雷。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 下合肥,擒孙权! “张文远这一把火若能烧成,非但烧尽江东孙氏三世气数,更能铸成万世英名。” “自此以后,外姓将军当无人能出张文远之右。” “以王者为人殉啊……” “原来人之一死,竟也能这般壮烈而绚烂的吗!” 朱灵喟然望天,脸色不见悲伤,只有无限向往。 “也罢。” “咱当不了第一,那就去争一个‘名亚张辽’吧!” 说罢,朱灵扬鞭策马,剑指合肥。 感谢【下河了鸭_xx】的打赏! (本章完) 第196章 北上与南下 第196章 北上与南下 “如此说来,贾逵为了出其不意突袭淮南,并未直接沿着淮水东下寿春,反而先南下西阳,再贴着大别山北麓行军?” “所以先前文聘分遣入山的人马,并非为了联络武阳关的文岱,而是为了通知山另一边的贾逵,提防我这一路人马?” 自取得义阳三关,突破了物理、地理上的阻碍后。 来自淮上、汝南方向的情报,渐渐被打探清楚。 麋威终于得以一窥魏军在两线战场的各种布置。 继而解开了不少早前的疑惑。 说实话,因为知道“历史”。 魏军的这些行军路线,军事调度,其实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轻视敌人。 相反,当他真正来到这些地方,了解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之后。 更深刻体会到这种将近上千里的行军、调度,是多么考验将帅的综合军事能力。 就比如贾逵这次突袭战。 据说征发了将近三万大军,五六万民夫,以及数以百万计的粮秣、军械。 这种规模的军事行动,麋威也只在前年跟随刘备北伐陇右时稍有见识。 若换他来操盘,只会老老实实依托淮河水系顺流东下。 就这,都不敢保证绝不出半点岔子。 那贾逵是如何做到远离大河的情况下,依然顺利进军的? 麋威不明觉厉,同时又暗自庆幸。 庆幸自己来得不迟不早,正好卡在了贾逵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难以回头的时机。 当然了,若贾逵果真随时能回头。 那以文岱为首的三关守将,恐怕就没那么轻易投降了。 只能说军情、人情都是要联动在一起去看的。 总之,此刻不但三关已经得手,且汝南这片中原腹地,也确凿无疑地处于空虚状态。 站在麋威这个位置,那必然是要有所动作的。 哪怕不为拯救某位大魏吴王。 也该为南阳的关羽军团做些微不足道的小贡献不是? “曹魏腹地就在眼前,这第一刀该往哪里捅呢……” 麋威看着缴获的图籍,心思顿时活跃起来。 义阳三关以北,最先面对的是鄳、平春、义阳、安阳四个淮上县城。 其中鄳、平春在淮南,均属于江夏郡。 义阳、安阳则在淮北。 前者地属南阳郡。 后者地属汝南郡。 这四个地方,其实就代表了两条不同的进军路线。 若麋威要往南阳方向活动,那就该先取西北方向的平春,然后渡河取义阳。 此后立足于二城,或是往北袭扰魏军支援南阳的补给线。 或者替关羽攻取宛县东翼的几个小城,进一步孤立夏侯尚徐晃。 这些都大有可为。 而这一路虽然没有深入汝南郡的腹地,但已经贴到边上。 随便蹭蹭就能够到豫州州治所在的安城。 这多少能扰乱贾逵身后的郡县,继而影响到他后续往淮南用兵的能力。 至于另一个方向,则是先取东北方的鄳县,再渡河取安阳。 这个方向当然距离淮南战场更近一点。 但真的只是近了“一点”。 并不足以直接支援孙权。 所以后续必须继续深入淮北汝南的的郡县,四处骚扰劫掠,甚至摸一摸郡治所在的新息。 如果能惊动到洛阳的曹丕,然后倒逼曹丕下诏调度各路军马,比如说距离最近的贾逵部。 那就能大致实现“围魏救吴”的战略目标。 同时多多少少也能给南阳方向的关羽大军分担压力。 至于说进一步渡过汝水,甚至北上颍川,更甚至直趋洛阳八关……只能说梦里什么都有。 总之,两条路线。 往西北走,对关羽帮助更直接,更有效,对孙权的帮助则比较间接,而且还得赌一赌贾逵的战略决心。 往东北走,对关羽的帮助就没那么直接,而对孙权的帮助就有效得多。 一番深思熟虑,麋威决定还是选择往西北走。 不仅仅因为亲疏有别。 更因为偏东的路线,需要他深入敌后两三百里大范围佯动,搞事。 操作难度大,风险高,收益却不能保证。 还不如直接协助关羽更划算。 决心已下,麋威当即发令江夏各部,迅速自三关北上。 同时往平春县派遣细作尝试劝降。 到了六月中旬,麋威已经在平春城附近集兵过万。 当中向宠所部,还剩步军三千余。 而麋威从南郡带来的步军还剩两千左右。 前者依旧由向宠统领,后者则交由马忠负责。 另有辅兵万余,都是廖化、邓芝等太守东平西凑,全力支援过来的。 江夏太守邓芝亲自北上武阳关坐镇,替麋威看顾身后,调度后勤。 此外,麋威将各部骑兵集中起来使用。 连刘备赠送孙权的两百匹胡马都直接黑了下来。 最后共凑得骑兵八百余。 分作前后两部。 前部四百骑由王平统领。 后部四百骑麋威自领,姜维副贰。 后者因为协助攻取三关有功,已经被麋威提拔为从事中郎。 总算有了像样的实职。 兵精粮足,麋威立即朝平春县城进军。 一日之后。 早就被细作分化得七七八八的当地县吏,开门投降,奉上印绶。 麋威顺利取下淮上第一座城。 这之后。 入城,扎营,整备军马,调度粮秣,并搜罗附近的船只以北渡淮水。 同时照旧派遣细作去河对岸说降义阳县。 但这一次,义阳县上下非但不降,甚至还斩杀了派去劝降的使者。 麋威虽然不指望轻易劝降,但对方抵抗姿态如此坚决,依旧出乎他的预料。 一个小小县城,守军不足千人。 谁给他们的勇气? 那一道实际上并不算宽广的淮河上游河段? 无论如何,要往北进军,此城必破。 所以麋威搜罗够船只后,便立即督造浮桥,渡河攻城。 …… 盛夏时节的阵雨,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恰如孙狼脸上的表情,时而狂喜,时而恐惧。 只能时不时跳进汝河,以清凉的河水清醒头脑,对抗日益躁动的心情。 不可能不躁动的。 自下山以来,他身边的人马不断壮大,早已远远超出了当初的千把号人。 行至梁县时,人群乌央乌央一大片,站在中间,前不见队头,后不见队尾。 一万人? 两万人? 三万人? 孙狼已经数不清了。 他这辈子就没统领过这种规模的军队。 甚至更直白一点。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一起走路! 所以与其说是他在统帅这些人行军。 不如说是大家正好凑到一路,饥肠辘辘,随便认了个人当领头羊罢了。 偏偏这种规模的“义军”,或者说流民。 官府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万一官兵来了,怎么办? 上万人一哄而散,乱作一团,他这千把号人怕不是瞬间被淹没于洪流之下! 就在孙狼六神无主之际。 一名官吏打扮的中年人打马跟了上来。 孙狼看清对方面目,如蒙大赦,主动迎上前。 “李先生,你可算来了!” (本章完) 第197章 流民的来源 第197章 流民的来源 被称作李先生的小吏,不慌不忙下马,道: “大军气候渐城,将军何故面有疑色?” 孙狼挠了挠胡乱扎起的头发,诉苦道: “成不成气候我不敢说,但这人着实太多了!” “这几天粗略清点,只有不到三成是昔年一同举旗的梁地义军。” “那些个山帅乡豪,我倒是有几分薄面,能说得动。” “可其余的,光是听他们说话就费劲……听口音,像是冀州来的?” “反正说不动,调不开……可这样愣往南走也不是个事!” 李先生边听边颔首,显得很有耐心。 等孙狼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才徐声道: “司隶为王畿之地,这些年官兵没少清扫道路,义军十去七八,这些流民自然不可能是当年与将军一同举旗的义士。” 孙狼:“真是冀州来的?” 李先生先是点头,又缓缓摇头道: “未必都是冀州人,但确实跟冀州有关。” “去岁秋七月,冀州闹了蝗灾,为祸甚广。” “朝廷开仓廪仍不足以振灾,于是洛阳那位天子便强徙河北民户到河南。” “民皆恋土畏迁,徙民之事,多是要家破人亡的。” 孙狼对此深以为然。 自家四年前为何要接揭竿而起? 还不是为了对抗官府的征发令? 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行脑补出来: “那就难怪了!” “去岁末淮南官兵大败,吴人北上,河南各地不得不应急征发,根本无暇安置河北的流民。” “而流民不得食,难免冲击本地乡野,造成更多流民……一来二去,流民便越卷越多,成了今天这模样!” 李先生闻得此言,忽而念念有词起来。 孙狼想起胡居士的劝学之言,侧耳倾听。 却只听出个河东河内,什么五十步笑百步,什么鱼鳖鸡豚狗彘。 其余便不知所云了。 越听越饿倒是真的。 总之,李先生之乎者也了一大段。 最终以一句“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重叹收尾。 然后也不多解释,指着汝水的浊波,道: “继续顺流直下,过了郏县不远就是襄城。” “襄城为颍川典农中郎将治所,摩陂附近更有戍卒常年驻守,彼处绝非生路所在。” 孙狼点点头。 他跑来梁郏,本为聚众抱团,从未指望跟官兵硬碰硬。 谁知道这一聚就是上万人! 官兵只要不瞎必要来管一管的。 “那先生以为,生路在何方?” “当然是去宛城找关将军!”李先生理所当然道。 “不过正如你所说,上万人调度不动,又都饥肠辘辘,想去宛城未免痴人说梦。” “所以,何妨先在中途找个立足的地方,好比说犨县、叶县?” 孙狼稍稍回忆那两地的位置,感觉这个主意不赖。 犨、叶两地都在伏牛山外沿的山麓地带,与襄城隔着好些个大河小渎,这足以限制骑兵的发挥。 万一遇到官兵,还能随时能钻进山沟里躲避。 而叶县往南不远就是方城塞。 也即从河南进入南阳的主要道路。 真走到那里,说不定关将军就会主动派兵上来接应,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于是孙狼立即召集各部豪帅,包括那些口音怪异的冀州人。 一番唇枪舌战,外加动手比划之后,总算在道理和物理两个层面上说服了大部分人同意转向。 至于少部分不愿跟随的,那就只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 其后数日,一行人自汝水右岸南下,跨过了两三条汝水小支渎,又远远绕开有官兵驻守的父城县治。 终于成功渡过滍水,抵达犨县地界。 相比起前面的小水渎,滍水算是一条正经的河流。 这无疑给人更强的安全感。 而且从犨县开始,地望就属于南阳郡。 这又是一重安全感的来源。 “说起来也是怪事。” 孙狼压力一轻,便又跟李先生絮絮叨叨起来。 “我往年游荡到这一片的时候,官兵反应极为迅速,根本不会让我在平地上多做停留。” “如今非但停留了好些日子,便是偶有官兵冒头,也都只是远远跟着,却不见大军来袭,不知是何缘故?” 李先生轻执马缰,从容应声: “自然是因为这一片的官兵大都去了淮南。” 孙狼侧目讶声: “原来淮南还在打仗啊?这都大半年了吧!” 又一脸佩服道: “本以为先生是个寻常乡吏,不曾想竟熟知天下形势,愣是在虎口中替我等谋道生路。佩服佩服!” 李先生闻言肃容道: “此生路非是我所谋,而是我背后的一位大人物。” “不瞒你说,我也是因为看不惯魏廷的做派,故起了投汉的心思。” “此番既是奉命带路,也是本就与你同道。” 孙狼恍然,好奇道: “不知先生所言的大人物是谁?说起来,还未请教先生名字。” 李先生却是神秘一笑: “那位明公的名讳暂不便透露,我只能告诉你,其人在洛阳挂金服紫,乃万石公卿!” “至于区区在下嘛,你唤我李鸿便可。” 孙狼连道不敢,但心中却不太相信对方的说法。 若那位贵为魏廷的万石重臣,怎么可能帮助自己这一群流民南下投汉? 只当是这位李鸿先生顾虑自己威望不足,所以托辞于一个并不存在的万石了。 总之,一群人在犨县周边觅食一番,半饱不饱。 便继续贴着山麓继续南行,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这次路途更是平顺,轻易便渡过了又一条河流澧水(汝水支流,不是武陵那个)。 到这里,那一段段古楚国残留的“长城”已经赫然入目。 孙狼甚至开始盘算,若能依托这些墙垣建立营寨,是不是就能妥当收拢起这万余人了呢? 乱世存身嘛,手里没点家底怎么行? 总比天天露宿野外要强吧! 不过,就在这日孙狼打算认真去勘察地形的时候。 那些一路吊尾而来的官兵,突然开始大规模集结于前方的叶县治城下。 孙狼到底是有点军事经验的。 哪还看不出,官兵就在这个方向以逸待劳,就等着自己这群人主动走到陷阱里? 于是立即回来集合部众,准备抵御。 然而上万号人,又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哪是说集合就能集合的。 孙狼从白天忙到傍晚,哪怕有李鸿帮衬,也不过堪堪将二三千众调动起来。 尚且来不及布阵,官兵便举着火把轰然而至。 这一刻,孙狼惊惧之余,反而有靴子落地之感。 该来的,还是来了。 (本章完) 第198章 死张辽走生仲谋 第198章 死张辽走生仲谋 “足下是南阳人?”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邓艾蓦然回头。 只见田垄上,赫然站着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一身细葛衣衫,手挎丹漆食盒,明显清贵人家。 眉目虽然青涩,但生得明眸皓齿,容貌甚是端丽。 邓艾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禁不住多看两眼。 直到少女噗嗤一笑,才自觉失礼,忙揖手道: “在,在下祖籍,南阳,棘,棘阳。” 少女明显被他这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逗笑,好一会才道: “那就难怪了。” “大人刚刚自叶县发信,梁郏群盗果然流窜至当地。” 邓艾闻言,暗松一口气。 倒是不见惊讶。 “大人又说此番伏击成功,足下献计有功,应有赏赐!” 少女所言的大人(父亲),正是邓艾当下的顶头上司。 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 对于这位新上司,邓艾还是很尊敬的。 对方并未因为自己出身和结巴而有所轻视。 先前自己推断群盗将要流窜到方城,众皆不信。 唯独徐邈一力支持,并说服摩陂戍将征募大军前去叶县伏击。 足见其人见识和魄力。 一念及此,邓艾便准备谦辞一番。 然而尚未等他捋顺舌头,少女已经将食盒一把递来,道: “大人平素清廉,府中暂时无浮财赏赐。” “但有功不可不赏。” “这是妾仿照洛阳胡饼烤制的面食,聊表心意。” 因汉桓帝喜好胡饼,所以这种面食风靡洛阳。 邓艾微微一愣,连忙在衣服上蹭干手上的泥巴,这才郑重接过。 少女完成了“任务”,微微一揖,便蹁跹而去。 她还赶着去给别的“功臣”准备面食。 邓艾望着对方背影,不由暗叹此女才貌双全。 面食虽然算不上多么贵重,但胜在一份亲自下厨的心意。 徐公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也不知将来哪家小子有幸娶其为妻。 邓艾自己倒是没有奢想。 他今年二十有七(虚岁),早就娶妻生子。 …… 距离大火熄灭过去了十日。 距离撤出合肥旧城也过了七日。 但那股焦糊的肉臭味,依然时不时充斥着孙权的鼻腔。 唯有登上濡须东关最高处,迎风而立,才能稍感片刻清爽。 然而此时关城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魏军营寨。 是铺垫盖地的魏军战船。 是一重又一重鹿角木围。 是一面又一面敌军旗帜。 假节钺后将军朱灵。 豫州刺史贾逵。 兖州刺史王凌。 认识的,不认识的魏军猛将能臣。 此刻全都云集于东关周边,围前截后,虎视眈眈。 披麻戴孝。 “好个张文远……” “竟以整片淮南沃土当做坟茔,诱孤陪葬!” 孙权咬牙切齿,双目通红。 半月前,吴军如潮水漫入合肥城时,孙权仿佛看到了群下山呼万岁的情景。 经营江东二十多哉,奋三世之余烈,合该有此大胜! 哪曾想。 一夜之间,一场大火,烧掉了美梦。 含恨退却。 然而为时已晚。 寿春、皖城、广陵。 各路魏军,几乎不分先后发起了攻势。 等孙权下定决心退出合肥时,魏军骑士已经如火掠过地平线,燎原而至。 此后且战且退,败多胜少。 全靠部下拼死相保,才得以退入东关之内。 继周泰、孙奂之后。 孙韶、贺齐、韩当、鲜于丹、刘劭等将,也相继阵亡。 而这些人,本该在自己北伐之战中,大放异彩的。 “大王,丹阳信使,吕范、周鲂与臧霸部鏖战于洞口,先胜后败,周鲂覆舟溺死,吕范仅以身免,请大王速速南渡!” 孙权猛地转身: “你好好说话,什么叫先胜后败?” 军吏忙道: “起初我军舟师险胜敌军,守住了南岸。怎奈夜里突起大风,战船多飘散至北岸,故被敌军所趁……” 锵! 孙权猛然拔剑,杀气腾腾地指着军吏面门。 “你再说一遍!” 军吏顿时惶然不知所措,只能将简报高举于顶,以示自己绝无谎报。 恰在此时,濡须督朱桓匆匆入见,一看这情景,便知孙权已知悉噩耗。 跪拜道: “大王,东西两翼已经不足以援护中军,请大王以保全自身为重,速速南渡!” “吕子衡虽然惜败,但到底击溃了臧霸舟师。故大王此时渡江尚有生路!” “若等魏人重组舟师,或自濡须绕南而来,臣唯恐有不测之事!” 咔嚓! 孙权突然挥刀砍碎竹简,惊得军吏跌坐于地。 “孤若抛下大军自退,虽得存身,然大军士气如何?江东祖业如何?” “将来还有谁愿意跟随孤北伐,啊?” 朱桓急得双眼通红,泣拜道: “臣冒死以言,大王若有不测,才是有殆于祖宗基业!” “臣这数日亲自上阵抓了不少魏军将校,方知张辽用命下套,各路魏军故作迟缓,根本就是为了围杀大王,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言罢,朱桓当众卷起甲裙,露出两腿上深可见骨的血口。 孙权浑身剧震。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昔年逍遥津之战,被张辽八百骑破围那一幕。 当时也是全靠部下拼死保护,得以退却。 时移世易。 怎么一个死去的张辽,比活着的张辽更加可怕? 电光火石之间,孙权来不及感叹,已经被朱桓上前死死抓住双手,往关下拖拽。 一路上,徐盛、骆统等将先是惊愣,旋即在朱桓大吼之下,都纷纷上前帮忙。 这一刻,江东三世之余烈,保住了孙权的性命,却保不住他的体面。 …… “听闻陆逊已经自蕲春东下救援。” “怕是不能亲手为张将军报仇了。” “甚惜……” 巢湖上,朱灵看着那面高挂于关上的王旗,语气不无遗憾。 身后有人应声: “我军此战杀敌甚多,后战足以全取江北诸县。” “刚侯泉下有灵,必能安息。” “刚侯……”朱灵微微一顿。 转身看向那位持节大吏。 正是从汝南七百里奔袭而来的豫州刺史贾逵。 “朝廷已经定下谥号了?” “早就定好了。” 贾逵虽然行军如火,但本人却气度悠然,不紧不慢: “强毅果敢曰刚,追补前过曰刚。” “张将军自弃吕布归顺先帝,作战果毅,身先士卒,还有比这刚字更合适他的吗?” 朱灵默然良久。 目光中似有追怀,似有羡慕。 终究还是转回眼前: “使君自安城而来,可有文仲业的消息?” “他部负责南下阻遏荆扬,如今陆逊既自蕲春来,可见他未能尽全功。” “既如此,还不如尽快撤回桐柏山以北,以防不测。” 然而闻得此言,贾逵淡然面容,蓦地露出忧色。 感谢【路边的呆壳兽】的打赏! 感谢【20250508201434058】的打赏! (本章完) 第199章 事急事缓 第199章 事急事缓 “文仲业已阵亡。” 思虑片刻,贾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朱灵顿时惊讶: “陆逊过去名声不显,不意竟有这般能耐?” 贾逵蹙眉道: “陆逊此人确实不可小视。” “但我听闻,真正截杀文仲业的不是陆逊,而是刘备麾下的麋威。” 朱灵挑眉:“麋威是谁?” 贾逵:“东海麋竺之子,去岁曾一度寇掠关中。据说在陇右多有献策,亦不可轻视。” 朱灵捏了捏船舷,叹道: “为何刘备麾下总有英才不断冒出?” 贾逵摇头道: “中原亦不乏英才。” “刘备或能呈一时之能,然基宇偏狭,久之必失。” “今所虑者,那麋威击败文聘将军后,不知是否会逆走三关,寇掠淮上。” 朱灵这才露出肃然姿态: “使君自汝南而来,没有听闻吗?” 贾逵顿时苦笑: “七百里急行军,又要远离大河匿藏踪迹……逵能将大军顺利带到寿春,便算不负朝廷了。哪还有余力顾及身后?” “所幸文仲业非鲁莽之将,三关必有安排,未必有失……” 话音未完,有使者驾舟来报信。 看旗号,应该是兖州刺史王凌的部下。 朱灵贾逵立即去见。 王凌使者登船好,先将一份军报恭恭敬敬奉上,然后朗声道: “王使君、臧镇东合兵于濡须口,阵斩三千吴军,降服万余,缴获大小战船百余艘,并生获敌濡须督朱桓!” 朱灵顿时仰天大笑! 如此大胜,非但足以保存淮南,怕是连皖城的朱然,也有望乘胜逼退,继而全取江北土地。 就连贾逵也有些喜形于色。 不过下一刻,他瞥见信使手中还有一份简报,好奇道: “还有战果?” 信使闻言,面色一边,沉声奉报: “是汝南的急报!” …… 皖城。 朱然一看到陆逊,迫不及待开口: “事急矣,请求救于关将军!” 陆逊看着满身挂彩的朱然。 莫名有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但他对于眼前这一幕,其实早有预料。 此时到底不算最坏的结果。 所以暗暗吸气,强作镇定道: “大督勿忧,援军早已出发!” 旋即将先前与麋威的计划悉数告知。 朱然这才面色稍缓,道: “虽如此,唯恐魏军秋后裹挟大胜渡江,兵临建业。” “我如今损兵折将,既有意退保江东,又恐北军失去皖城这后顾之忧,全力南渡。” “不知伯言有何教我?” 陆逊早有腹稿,道: “皖城虽地处江北,实为南国关限。” “守之不易,得之更难。” “皖城若失,非损一城之地,扬州可忧矣!” 朱然:“我懂了,为保江东,反而要继续死守这江北孤城!” 陆逊先是点头,然后语气一转: “皖城必守,却未必要死守。” 朱然:“怎么说?” 陆逊:“我东下前,已听闻麋师善击败文聘。” “以其人智计,算算时日,此时必定已经出兵于淮上。” “汝南淮南一衣带水,魏军用不了多久,将获悉此事。” “到时贾逵若全师回救,围攻皖城的魏军自会少一些,我等继续据城坚守便是。” “可若贾逵轻视麋师善,或是不得朱灵准许,只遣别部回救,那么……” 朱然:“那么我即可自皖城北上夹石,袭击其别部,逼迫他继续分兵,或是全师而回,对否?” 陆逊重重颔首,道: “此正是我与麋师善之计也!” 朱然脸色总算彻底放松。 而后不无感慨道: “旁人不清楚伯言的智量,我却是清楚的。今日种种祸事,你早有预见,早有准备。” “说句冒昧的话,若大王能像刘玄德重用麋威那般重用你,何至于有今日之败?” 陆逊闻言摇头道: “大王待我不薄,否则当初何以用我为吕子明副贰?” “说到底,还是我智不如人,两尝败绩,大王难免疑虑。” “非要怪。” “一是怪这苍天既生威,何生逊。” “二是怪吕子明去得太早,天不假年。” 朱然一时默然。 但想起昔年那位众将之首的吕虎威,忽而叹道: “若吕子明在,或能规劝大王,令不北行;就复北行,必不使大局倾危!” 陆逊一怔,默默点头。 …… 就在淮南战局进入了新阶段之际。 麋威经过七八日艰苦围城,终于拿下了义阳城这个淮北立足点。 必须强调的是,这里的“艰苦”其实不是指攻城的过程。 实际上,面对拥有绝对优势的汉军,这座墙不高池不深的小城,本来就不可能长期坚守。 不过,也正因为双方优劣是如此明显。 所以麋威打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 一边作出锁城强攻的姿态,一边让詹思服等人继续北上打探敌情。 看看到底是谁给了城中坚守的勇气。 深入敌境打探军情,当然是艰苦的。 一等就是好几日。 最后不等詹思服等斥候归来,城中受不了这压力,县长带头出降,道出了实情。 “你以为我也是响应关将军的梁郏山贼,所以才选择坚守?” 麋威看了看地图,感觉这说法有些奇怪。 被人视作山大王倒也没啥。 关键是梁县在弘农,郏县在颍川啊。 就算汝南暂时空虚,但那两地靠近洛阳,地方戍卒应该还是充足的。 怎至于被一群山中的乌合之众穿州过郡南下? 不过,随后詹思服等人陆续归来,倒是证明了这个说法。 “简而言之。” “先前有少则一万,多则三万的义军或者说流民,自梁、郏南下,结果被颍川魏军伏击。” “所以义阳县才认为我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甚至打算跟援军来个内外夹击,是吧?” 詹思服连连点头。 麋威没再纠结此事,转而道: “那义军还剩多少人马?是否还有人继续南下?” 若能联络上这些心向汉室的义军,那后续北上可操作的空间就多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 为此缓一缓攻势都是值得的。 毕竟他这次北上,主要目的不是攻略豫州。 南阳才是根本。 可惜詹思服摇头道: “那一战魏军以逸待劳,一战而胜,义军当时便作鸟兽散!” “仆不熟悉北地人情,实在不知该往何方联络各部豪帅。” 麋威摸了摸胡子,发现中原的形势,跟自己先前想象的有些许不同。 空虚,但不完全空虚。 稳定,但不完全稳定。 具体来说,就是以方城缺口为分界线。 南边空虚但稳定。 北边不空虚但也不稳定。 为什么后者反而不如前者稳定呢? 麋威目光再次往地图上看去。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 忽然明白了。 因为北边山多! 大山是天然的地理分界线。 大山也是天然藏污纳垢的地方。 那些背离“文明”的人或事,甭管是盗贼、隐士、义军、山越蛮夷等等。 都会下意识往山中汇聚,然后依靠天然险阻来对抗山下的“文明”。 这是综合看主客观因素下的必然结果。 换言之。 如果说眼下哪里最有可能联络上义军。 那必然在山中! 心念一动,麋威一指叩在地图上,对左右道: “往方城走,去山中找人!” 感谢【小小航海王】的打赏! (本章完) 第200章 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收获 第200章 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收获 方城是城的名字。 方城也是一系列防御工事的名字。 但在有些时候,方城其实还是一系列山的代称。 从宏观的视角看。 汝颍位处黄淮大平原。 南阳盆地内部,同样是一个大平原 两处平原之间有山脉分断左右,形成天然的关隘。 是为方城。 自先秦时楚国修筑长城(楚方城),这里早已山关一体。 麋威在想,义军们南行至方城附近被击溃之后,还能逃到哪里去? 只能是这片山。 不过,从义阳到方城尚有两三百里路。 自己不可能翻遍沿途每一座山。 耽误时间不说,还延误战机。 只能设法让义军们自己从山上下来 麋威思虑妥当,立即下令搜罗附近的马车、鹿车(小推车),并通知邓芝北上平春坐镇。 等邓芝人马一到,便自义阳急行军北上。 迅速渡过淯水上游的支流比水,强攻北岸的两座小城,比阳和舞阴。 二城自关羽北伐之后,便失去了与宛城的联络,早已人心惶惶。 麋威围城五日,连下两城,拿下新的立足点。 这之后,改急为缓 一边往宛城发信使联络关羽,请他在围城之时,稍稍替这边方向掩翼一二。 一边又让向宠部三千兵自舞阴继续往北,在上界山、扶予山之间设卡堵路,防止北边魏军南下。 如此,就在扶予山以南,比水以北的群山之下,设置了一条长达百里的临时安全区。 这之后,便是高举关羽的旗帜,以此号召义军们下山了。 是的。 虽然麋威的对魏历史战绩包括两个刺史(一死一败),两个太守,外加一个太守兼大将文聘,可谓战功赫赫。 或者说凶名赫赫。 但这些人里,有四个远在关中、关西那一片。 有一个虽然在荆州,但因为北上的速度太快,其实消息还没来得及扩撒。 所以对于那些常年潜伏于伏牛山上的中原义军来说。 以上这些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关羽女婿”的身份好使。 谁让老丈人已经在荆州打了二十多年仗,并且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威震华夏了呢? 还得是狐假虎威。 总之,一旬间,陆陆续续有不同籍贯,不同口音的义军自山上下来。 汇聚到舞阴和比阳二城之间。 不算意外,活下来的大都是青壮。 麋威让他们按照籍贯编组成部曲,然后让马忠、王平、姜维等人负责整编,严肃纪律。 不求立即形成战斗力,起码保证秩序,别自己先乱起来。 姜维:“各山义军已经大略整顿完毕。” “其中河南兵四曲,河北兵六曲,另有南阳兵三曲,共计五千七百四十八员。” 说完,姜维递上各曲、屯军吏的名册。 麋威大致看了一下,挑眉道: “怎么还有南阳兵?” 姜维:“应是过去三四年间躲避战乱逃上山的。如今兵祸席卷山林,只能下来了。” 这算是最后的逆向曹仁红利? 麋威:“兵员素质如何,堪战吗?” 姜维:“若兵甲粮谷充足,训练数月,尚可作为辅兵守城。” ”若在野外堂堂正正对阵,临敌多半会动摇,宁缺毋滥。” “说到底,这些游侠、少年常年啸聚于山林间,既无恒产也无恒心,非良家子也。” 麋威看到姜维一脸嫌弃的表情,暗自失笑。 姜维出身天水大姓,正是汉代传统兵源“六郡良家子”之一。 这些人家中有田宅,有父母亲眷,世世代代习惯了法度的规训。 一旦上阵作,会本能遵从军纪。 稍加训练和战阵砥砺,就是精兵。 当然会瞧不起一群纪律散漫,一触即溃的游民。 齐技击不如魏武卒,更不如秦锐士嘛。 军事鄙视链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东汉末年的系统性崩溃,本身就包含了这些“良家子”逐步沦落为流民、野氓的过程。 曹操当年收编青州兵,刘备当年在新野樊城慕民练兵,何来什么六郡良家子? 在这个人力资源极度缺乏的时代,有现成的青壮就该谢天谢地了。 哪能挑肥拣瘦。 便对旁边的马忠王平二将道: “我欲北取方城塞,依托山、垒阻止中原魏兵南入宛。” “这些义军虽不堪野战,但正如伯约所言,守城尚可。还望二三子抓紧练兵,勿要懈怠。” 二将皆称诺。 说话间,麋威看完了各曲军吏名册,发现还少了一人: “我记得有个叫孙狼的陆浑豪帅,怎不见这号人现身?”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头。 恰在此时,有斥候来报: “将军,向司马在北山附近截获魏军哨骑,说陆浑孙狼部正被一部魏军堵在了堵阳城内!” 麋威霍然而起。 从舞阴北上方城,堵阳是必经之路。 麋威先前特意让向宠去堵路,就是避免那个方向的魏军南下。 “确定孙狼的人在城内?不是在城外?” 斥候:“确定!向司马亲自前出侦查,亲眼看见孙狼部的旗帜挂在城头!” “向司马说堵城的魏军不到两千,他部人马足以解围,问将军是否准许出兵?” 麋威一时心动! 按他原本计划,应该等义军整训妥当,再继续北上攻城取关。 这大概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不等。 不过若堵城已经被孙狼所得,那就无须再劳师动众去攻。 如此不但省时省力,后续还能获得孙狼这支生力军! 或许用不着一个月,就能顺利取下整段方城要塞。 想到这,麋威立即调整方略。 让马忠继续留下整编军马。 然后与王平、姜维率领骑兵,迅速北上汇合向宠,解围堵阳。 …… 一日后,麋威到达扶予山下。 此时向宠已经摸查清楚堵阳方向的军情。 原来先前孙狼等人在叶县遭遇魏军伏击之后,第一时间带人钻进了方山。 期间孙狼或是找到了靠谱的向导,或者他自己本就熟悉这里的地形,顺利摆脱了颍川魏军的追击,进入了南阳盆地。 最终趁南阳魏军主力集中于淯水一线的机会,抢占了防御空虚的堵阳城。 据说城中还有不少魏军囤积的粮秣。 麋威稍稍回忆一下地形,道: “堵阳为方城道上的据点,中原魏军接济南阳的粮道所在,怎会不派重兵看守?” 向宠道: “原本守军并不少,但后来出了变故。” “一是早前魏汝南太守满宠曾到博望以北伏击下山的义军,斩获甚众,故而认为粮道再无后患,有所疏忽,却不曾想孙狼等人在山中转了一圈,反而带着更多人南下。” “二是今年仲夏以来,暴雨连绵,淯水泛涨,不少原本用于屯田的水陂多有缺坏,灌淹城池,导致不少小城不攻自溃。” “夏侯尚失去外围策应,不得不将兵力进一步集中于新野、淯阳、宛、博望等主要城池,所以满宠已经往淯水收缩兵力,顾不上这一头了。” 麋威想起早前在江夏经历的那场大梅雨,顿时了然。 简而言之,满宠并不是真的轻敌。 而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加上没料到自己这支人马突然自义阳三关北上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威这次突袭行动算是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接下来,就该将这初步成果做大做强。 直到可以颠覆整个战局的程度。 麋威:“带兵堵城的魏将是谁?” 向宠:“夏侯尚从弟,夏侯儒!” 麋威目光一动。 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本章完) 第201章 李鸿献计 第201章 李鸿献计 曹丕黄初二年,也就是前年的时候。 夏侯儒曾以征蜀护军的身份跟随凉州刺史张既出关西平乱。 按照原本历史,他会在这一战立下功勋。 成为“宗室”小有名气的年轻将领,平步青云。 但这一世。 他不但亲眼见识了整个关西被刘备吞并。 更是接连经历张既、杨阜、游楚等大员被麋威袭杀的过程。 最后好不容易靠郭淮稳住了阵脚,结果又被麋威窥破了虚实,不得不从冀县败退。 最终跟郭淮一样,落得个仅以身免的惨淡收场。 如今调回从兄夏侯尚麾下,本以为已经远离了那场噩梦。 没想到那面熟悉的“麋”字旗突然就出现在堵阳城郊。 因为过于魔幻,夏侯儒第一反应是。 麋芳啥时候又回来荆州了? 但随着那面明显高规格的将旗越来越清晰。 那种明显属于正规军的鼎盛军容徐徐展开在眼前。 夏侯儒猛然醒悟过来。 就是那个麋威! 那个多次袭杀关西两千石的蜀中猛将! 这一刻,夏侯儒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 不然呢? 游楚也就罢了。 但张既什么能耐,杨阜什么能耐,郭淮什么能耐,他夏侯儒还能不清楚? 特别是杨阜,这位年轻时可是在陇右击败过马超的猛人啊。 结果还是死于麋威袭杀。 所以夏侯儒还能怎么办? 他又不是那些藏于深山中不识天下英雄的愚昧山贼! 不过,就在夏侯儒即将狼狈后撤之际。 宛城的信使恰好赶来,并且传达了夏侯尚的军令: 必须尽快驱赶堵阳的贼众,确保方城道路通畅。 夏侯儒看着这道军令,原地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而这时,麋威的前军距离堵阳城就只剩一里地左右了。 打是打不过的。 退又退不得。 夏侯儒把心一横,躲入营盘。 不战也不走了! 问就是阻挡麋威“大军”南下汇合关羽。 再问就是敌众我寡,时机不成熟。 总之,因为夏侯儒摆出了一副乌龟到底的姿态。 麋威得以在城外稳妥扎营,随后遣使入城联络孙狼等人。 半日后,一名曹魏吏员打扮的儒士出城来见。 对方自称降人李鸿,一路跟随孙狼等人南下至此地。 问及城中状况,李鸿知无不言: “孙狼在陆浑、梁、郏山中颇有威望,这一路南下虽是败退,但愿意跟从他的义士不少。” “如今城中尚有两三千人马,用度充足,守城暂时无忧。” 旋即反问: “不知将军带来多少兵马?” 麋威道:“如你所见,骑八百,步三千。另有数万新兵藏于山中。” 后面这句麋威留了个心眼,没细说。 而李鸿也并未多问。 只是思索片刻后,欲言又止。 麋威:“足下既然来投,何不坦诚相告?” 李鸿揖手道: “非是在下不坦诚,实在是人微言轻,偏偏又有一计颇为冒险,不知该不该献于将军!” “我军中从无因献策不当而获罪的说法,”麋威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姜维。 “这位姜中郎先前弄险折损兵马,但到底是探清了敌情,功过相抵,所以我非但不罚,还给予他继续立功的机会。” “如今足下只是建言,行或不行,我自决之,尽管说来便是。” 李鸿看了看那位体格精壮,姿容不凡的姜中郎,又想到入营路上所见的军容。 忽而明悟。 眼前此人,恐怕就是自己今后前途所系。 当即沉声道: “愚以为将军此时不应在这城下浪费时间和兵力!” “我观那夏侯儒非勇将,只需少量疑兵策应孙狼,足以守城。” “将军宜亲率大军北上奔袭叶县,甚至昆阳!” 麋威目光蓦地一凝,却未置可否。 李鸿见状,又道: “将军可是疑虑先前伏击我等的魏军仍停留在叶县?” 麋威反问:“你知道那部魏军的来历?” 李鸿闻得此言,便知此计多半要得用,顿时自信起来: “曹魏集重兵于淮南,贾逵远途奔袭,豫州早已空虚。” “这部魏军必为颍川本地临时征募的屯田客,虽然军纪高于义军,却不如将军部曲精锐敢战。” 麋威恍然,问道: “所以只相当于一群郡卒县卒?” 李鸿想了想,摇头道: “不尽然。” “魏制,民屯理应免除兵役徭役,专事稼穑。” “然曹魏连年征战,四方用兵,加上各路大将、贵胄喜欢侵占民屯为军屯,奴役屯户,免役这一条已经难以严格遵守。” “如今骤然以保田的名义征发,虽救一时之急,但农人心思多在家中妻儿老小,在田中庄稼,岂能久战?” 麋威:“所以战力虽可比郡卒,也有守土之心。然而不耐久战,是这个意思吗?” 李鸿重重颔首,又道: “这部魏军虽然击溃了义军,却未能尽数歼灭,其后必要忧惧义军下山劫掠后方田地。” “故此,我料此时魏军已经撤出叶县,甚至北渡滍水,连昆阳也空虚了!” 说到这里,李鸿语气激动: “将军!叶县为方城塞上重镇,取之,足以阻遏中原魏军入南阳,彻底孤立夏侯尚!” “若能进一步取下昆阳周边城池,将防线北推到滍水一线,则取宛城如探囊取物,南阳必尽数归入汉地矣!” 麋威缓缓颔首,面不改色。 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诚然,李鸿此计确实是弄险,一有不慎,自己此番北上突袭的成果就会付诸东流。 可一旦成功……那就能提前将南阳之战拖入垃圾时间了! 因为自古以来,方城通道都是荆楚进出中原的主要道路。 先秦太远就不提了。 距今正正两百年前,汉光武帝刘秀一战成名的昆阳之战,实际上就是围绕方城通道的争夺而展开的。 那时刘秀胞兄刘縯等人围攻宛城未果,恰逢新莽大军南下救援,号称百万。 刘秀等人北上昆阳一线御敌,大破新军,为绿林军最终攻取南阳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所以从战略上来讲,速取叶县的意义是不言而喻。 关键在于李鸿提及的民屯。 实际上,虽然刘曹孙三家都有屯田的措施。 但只有曹魏这边,才有理论上完全服务于农业生产的民屯。 特别是洛阳到颍汝这一片后世俗称黄泛区的地方,堪称当代大型农业生产基地。 而刘备这边只有汉中,包括眼下荆州襄樊那一片才有大规模屯田,却属于半兵半农的军屯。 战时出征,闲时耕作。 这是在人口稀缺的现状下,为了兼顾边防而不得不采取的过渡措施。 那么回到眼下,虽然曹魏民屯经过二十多年发展,制度已经有所滑坡。 但到底还未到彻底崩坏的时候。 所以屯田客,本身军事素质还是不能跟正规军相比的。 可以临时征发,却不足以长期作战。 加上麋威是突然北上到方城附近,此时消息顶多在南阳内有传播。 颍汝因为群山阻隔,有一定延迟。 这里面,就存在一个时间窗口期。 想了想,麋威忽而抬头对李鸿道: “足下见识,绝非寻常斗食浊吏可比。却不知真正来头是什么?” 李鸿闻得此言,神色一速,朝北拱手道: “不敢隐瞒将军,下吏私下实为大汉太尉所辟的兵曹掾!” (本章完) 第202章 田租户调 第202章 田租户调 原来是徐庶的人! 去年徐庶入蜀,离开时刘备私授太尉印绶。 此事外人不知,麋威作为经办人怎会不知。 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李鸿区区斗食吏,会对颍川的军情人情了如指掌。 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位颍川籍的右中郎将,徐庶。 其人在曹魏为官十五载,人脉根深。 不熟悉才怪了! 这么一想,孙狼一路上部众越滚越大,屡败屡起,说不定有徐庶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李鸿则是他派遣南下协助孙狼的“下线”。 这波真成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麋威满腹好奇。 但为了保护好徐·深海·庶同志的隐蔽性。 拜授太尉之事只有刘备、诸葛亮、马良、麋威等少数人知晓。 连关羽这边都未曾知会的。 所以麋威只能先按捺下好奇心,转而跟部下们紧急商议军计。 一轮推演庙算后,众人一致同意了李鸿的计划,北上急袭叶县! 没办法,这个地方实在太有战略意义了。 既然要抢时间,后方人马肯定来不及调集。 麋威留下一千步卒守寨。 又给李鸿一个明面上的参军差遣,让他继续联络城中的孙狼,盯紧外头的夏侯儒。 然后翌日一早朝食后,便领着余下步卒和八百骑,绕过堵阳县城,直奔叶县而去。 一路上,果如李鸿所言,守备已经松懈。 仅有的一些亭驿,都被前方开路的王平四百骑轻松端掉。 这日午后,麋威就已经抵达了叶县西南方的一段古楚“长城”下。 目之所及,是一段段依山而建的墙垒。 虽然受限于时代技术水平,跟后世明长城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但依然是合格的防御工事。 唯一问题是。 因秦汉大一统以后,南阳地处内郡,早就没有边防需求。 所以这些墙垒缺乏足够维护,多有缺损。 麋威一眼就断定,单靠这些工事,并不足以扼守缺口颇大的方城通道。 还需要同时据有附近的城池、河流,才能组成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难怪当年绿林军要北出滍水边上去守昆阳等城池!” “这‘方城塞’,其实是群山、群川和群城共同组成的‘要塞’!” 稍稍驻足怀古一番,王平传来捷报。 已经顺利袭取叶县治城。 因为来得突然,守军甚至没来得及关闭城门就已经被汉骑驰马入城。 县长、县主薄,包括一位未来得及撤走的典农都尉,纷纷请降。 麋威大喜,立即北上。 刚刚抵达城郊时,王平又派人来报,说那位典农都尉请求汉军帮忙掩埋早前战死的义军尸体。 时值盛夏,大量尸体抛洒荒野,若不及时掩埋,可能会酿成下一场大疫。 麋威作为后世人,对此自然重视。 立即下令向宠督促士兵处置此事。 然后自与姜维等骑士北上接收城池。 入得叶城,投降的魏吏纷纷哭丧脸庞。 唯独那典农都尉带着家中女眷出来牛酒相迎,说要慰劳王师。 那典农都尉衣冠得体,满头白发,显然在乡中是贤长一类的存在。 麋威当场赞赏了一番,却婉拒对方所献的女子,只单独邀请其一人去县寺详谈。 “将军有所不知,老朽当年曾受刘豫州活命之恩,暗图报答,尔来二十有六七矣!” “本以为这辈子报恩无望,不曾想今日得见将军,实在是,实在是……” 谈及旧事,典农都尉瞬间老泪纵横。 麋威又是一番安抚。 然后状似随意地攀谈起来: “我听闻曹氏早在建安初年就在河南广设民屯,募民耕作,以充实仓廪。” “说起来,我朝陛下恰好在建安初年出任豫州牧。” “不过那时陛下的驻地在靠近徐州那一边的小沛,身处四战之地,自然无暇参与推广民屯。” “却不知足下方才所言的恩德,具体是指什么啊?” 话音一落,典农都尉的泪目刹那一顿。 虽然立即抬袖擦脸,仍是被麋威注意到了。 袖子放下,典农都尉已经恢复“不胜感激涕零”的模样 “呵呵,刘豫州昔年虽未参与民屯,可若非得刘豫州在边地抵御乱兵,我等岂能安心务农?” “将军若疑心老朽居心不良,但请收我于县牢,绝无怨言!” 麋威淡笑:“足下不必多虑。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旋即岔开话题: “足下官至第七品的典农都尉,想必熟悉户调制度。” “不知能否为我仔细说道一番?” 典农都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道: “不意将军竟对魏制有兴趣?” 麋威噙笑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听听无妨。” 典农都尉已经彻底不知麋威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但这种事本就不难打听到,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当场侃侃起来。 原来东汉的明面上的田租虽然较轻,大概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之间。 但田租之外,农民还要缴纳口赋、算赋等丁税,或者说人头税。 这种税款往往以货币形式征收。 到了东汉末年,统治秩序失控,铸币体系崩溃,农民早已不堪重负,逃亡者甚多。 所以曹操便下令将人头税改为按户征收的户调,且以实物代替货币。 规定今后每户每年缴纳绢二匹、绵二斤,以此取代原本的口赋和算赋。 田租也调整为每亩四升。 这样一来,不但减轻了农户的负担。 而且因为相比起“丁”,“户”的流动性相对低。 更有利于保证征调的稳定性。 麋威听典农都尉叙述,不难看出对方语气里的暗含的赞许。 却仍是不动声色。 等对方一通介绍完了,才冷不丁道: “我有一问。” “众所周知,按户征调,那便是不管户中丁口多寡,统一征收额度。” “地方大姓、豪右本就有隐匿户口、强占土地的陋俗,如此一改,只怕会变本加厉了吧?” 典农都尉:“确实此虑!所以先帝……呃曹公昔年也曾多次下令严惩兼并之事。” 麋威:“成效几何?” 典农都尉:“……总比桓、灵之时要好些。” 麋威点点头,道:“但这些田租户调,只适用于有地的编户之民吧?” 典农都尉:“当然。在民屯耕作的都是无地游民,自是另有算法的。” 麋威:“却不知如今豫州各郡,有地之民还剩多少?其中豪右多少,闾左又是多少?” 典农都尉闻言一怔。 也不知是被这个过于考究细节的问题给难住,还是想到了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斥候负责人詹思服忽然亲自入报。 一上来就对那典农都尉怒目而视: “将军,此人貌忠实奸!” “他故意留在城中,又是掩埋尸体,又是捐家劳军,其实是给魏军撤入昆阳拖延时间!” (本章完) 第203章 分歧 第203章 分歧 原来李鸿先前对颍川魏军的行动预测,可谓大差不差。 就在王平前军驰马冲进叶县的时候。 颍川魏军正准备自昆阳拔营返回驻地。 若当时王平不顾一切北上追击。 说不定在抢占昆阳县城的同时,还能将这部本质只是郡县兵的魏军击溃于滍水边上。 据说,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就在其中。 不同于只相当于县令县长的典农都尉。 徐邈的典农中郎将可是颍川郡一级的农官。 换成旧时汉制,秩比二千石。 不过这个难得的战机,已经被这位年过半百的典农都尉给糊弄过去了。 詹思服探知这个情报的时候,徐邈已经获悉汉军到来,带兵退守昆阳城。 再无偷袭的可能性。 姜维气得当场拔剑直指指对方心口。 就等麋威一声令下,血溅五步。 麋威并未下令杀人,却也没有阻止姜维,淡淡开口: “足下就是这般报答我朝陛下的恩德?” 典农都尉见阴谋败露,反而彻底释然,迎着利剑站起: “徐公在颍川亦有恩于我等,我不忍见其死于足下屠刀。” “况且我建议将军及早掩埋荒野尸体,防止时疫,乃言出肺腑。” “此话我信。”麋威点点头。 “只能说,时间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再美好的过去,终究不及眼前的恩惠与利益。” 典农都尉干笑一声。 麋威指着对方身下坐垫: “且坐。刚刚的问题,足下尚未解答。” 典农都尉一时看不出麋威喜怒。 但想到目的已经达成,也就彻底没了心理负担,坦言道: “说来惭愧,我虽是魏廷任命的农官,但专司民屯,极少过问有主之地。” “非要说的话,其实自黄巾之乱后,有地之民本就稀少。” “这些年即便有所恢复,也多是地方有头有面的大姓望族。” “毕竟方今天下战乱未休。朝廷为了供应军需,防止民人流窜,不得不大量开设军屯,以集中民力开荒,甚至一度因为强募屯民,闹出不少乱子。” 也就是为了满足先军政策,只能暂时维持较低的自耕农的比例了。 而这里的潜台词,自然是军屯、民屯的田租,要高于有地的编户民。 麋威顿时了然,道: “屯田客要缴纳多少田租?” 这次典农都尉没再粉饰,直白道: “佃兵、屯客,若自持私牛,每岁所得需要与官府对半分。” “若租借官牛,官得六,民得四。” 此言一出,姜维这种“编户民”出身的陇右士人顿时倒吸凉气。 因为历史变化,加上陇右贫乏,他的家乡并未赶上屯田的“好时代”。 骤然听到这种远超两汉比例的高额田租,只感觉一阵牙酸。 不过麋威反而主动替曹魏“粉饰”起来: “我记得屯户多是昔年黄巾‘贼’的家属。” “相比起灵帝时‘人相食’的那几年,当下田租虽高得过分,却到底能活命的。” 姜维疑道: “可田租高达五六成,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耽误农时,只怕要饿死很多人的吧?” 麋威点头,指着典农都尉道: “不然人家为何感念那位徐公呢?” “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徐公必是个清廉而公允的良吏,所以田租虽重,到底能维持生计。” “反观我们等‘蜀贼’一来,耽误了人家农时,怎能不恨你我呢?” 闻得此言,姜维恍然之余,蓦地想到什么,面色顿时微妙起来。 竟徐徐收起了剑。 而典农都尉见此情状,也蓦地想到什么,不喜反惊。 但麋威已经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 直接下令将他以及家眷通通收监,严密看守起来。 家资更是尽数罚没,用于鼓励本地人举报魏军细作。 聊天归聊天,同情归同情。 对方欺瞒军情,罪名确凿,军法还是要执行的。 其后数日,麋威一边让王平继续往昆阳方向试探,一边让向宠照旧掩面荒野尸体,杜绝病疫源头。 同时让舞阴方向的马忠尽快督军北上,配合孙狼那边驱赶夏侯儒,以彻底肃清这一片道路。 尽管叶县、昆阳只拿到其中一城,却足以初步封锁方城通道。 这里一锁,那宛城的夏侯尚等人就会彻底孤立无援。 南阳之战也将进入最后倒计时。 …… “太尉要乞骸骨?” 洛阳宫城,建始殿。 一身素服的曹丕望着颤颤巍巍下跪的贾诩,神色时阴时晴。 且说,自六月以来,曹彰突然暴毙,曹丕已经“悲痛”了好些时日。 今天好不容易获悉淮南大胜的捷报,本想与群臣同喜同贺。 没想到一上来就被贾诩泼了盆冷水。 不过考虑到对方年七十有七,功高劳苦,又实在不好发作。 便只能好言挽留,说朝廷还需依仗太尉老成持重云云。 然而向来处事圆滑的贾太尉,今天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臣的才能,上不足以规劝君王,中不足以纠察奸佞,下不足以安抚黎庶。” “今医者言臣阳寿将尽,徒留无益,还请陛下念在臣这些年的劳苦,准臣乞老。” 曹丕听到“规劝君王”一说,便下意识皱起眉头。 众所周知,曹丕代汉称帝,是很需要通过一两场军事胜利来强化自己的权威和统治合法性的。 偏偏贾诩又是出了名的“主和派”。 或者说“休养生息派”。 两人从一开始就存在政见上的分歧。 只不过贾诩素来圆滑,所以双方一直能相忍相容。 但自去年冬天曹休南下皖城以来,随着魏军在淮南战场先大败后大胜,矛盾终于彻底激化。 具体来说,就是曹丕打算加大淮南方向的军事投入,直到渡江攻入建业,或者擒获孙权。 以此彻底瓦解江东政权。 而贾诩则不认为淮南这场胜利足以扩大为一场灭国战。 主张见好就收,甚至可以考虑重新交好孙权。 以此转头防备更具威胁的刘备。 曹丕当然知道刘备的危害更大。 但这不是打了两年没打赢吗? 再这么输下去,他这个大魏天子还要不要当了? 当然,这种话肯定不能明着说出来。 更不能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尉明着发作。 以免落下恶名 所以曹丕干脆避重就轻: “太尉说纠察奸佞,却不知奸佞何在啊?” 闻得此言,贾诩重新抬头,颤颤巍巍地指着下首一人: “此人便是朝中奸佞!” 众人循声望去。 赫然正是右中郎将。 徐庶。 (本章完) 第204章 遗计 第204章 遗计 被贾诩当廷指斥为奸佞,徐庶面不改色上前,揖拜及地,却未开口辩解。 而曹丕见此情状,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故作肃容对贾诩道: “徐元直去年出使有功,太尉不论奖赏,反而横加指斥,总得有个理由吧?” 贾诩冷声反问: “徐元直出使归来不久,关羽便兵向宛城,可见其人未能实现绥靖于刘备的方略,何功之有?” 曹丕这才转向徐庶: “卿有何言语?” 徐庶再拜道: “太尉公言之有理!臣无功而返,虚食王禄,确实为一碌碌小人!” 此言一出,贾诩眼皮蓦地一跳。 而曹丕反而失声大笑,指着朝中几位大将道: “若单靠卿这三寸之舌就能阻止蜀贼寇掠,那朕还养这群将军干什么?还要什么中军外军,要什么数十万大军?” 又对贾诩道: “贾公,朕欲善待士人,卿为朕的太尉,群臣表率,莫要替朕借怨于天下人啊!” 贾诩连道不敢。 但目光始终暗暗落在徐庶身上,颇有疑惑。 似乎今日才第一次正眼看待这个颍川籍的闲官。 而徐庶自然注意到对方目光,主动迎上前道: “庶庸人而已,死不足惜。今日太尉欲借我项上人头来规劝陛下,本无话可说。” “然则贾公存心虽良,却不该当庭指斥乘舆,折损天子威望!” “就不能私下表奏吗?” “哪怕隐诛也成啊!” 贾诩浊黄的双目,蓦地一闪。 未等曹丕发话,贾诩忽然转身道: “陛下言之有理,是臣年迈昏聩了!” 言罢垂手退下,重新落座,闭目不语。 也不再提及乞老的话题。 曹丕见状,彻底放松下来,立即将话题转到军事上。 朝中谋臣智士,华歆、董昭、刘晔、司马懿、陈群、辛毗等等等等,纷纷建言献策。 一轮讨论下来,大体上有两个共识。 其一是江东孙氏反复无常,虽不至于要灭国,至少要将他驱赶到大江以南,以确保其将来难再袭扰淮上,并借长江水道与荆州互救。 在此基础上,则可以稍作缓和姿态,保留其吴王封号。 二是尽量营救宛城的夏侯尚,避免南阳战局彻底崩盘。 不过在派谁去营救这件事上,却有些分歧。 有人主张让贾逵的豫州军团回师营救。 有人则主张洛阳这边另遣大将发兵。 前者的理由是淮南大局一定,多贾逵一个不多,少贾逵一个不少。 反倒是一旦宛城有失,将来洛阳方向便要直面关羽兵锋,中军不可轻动。 后者虽然不否认淮南的成果,但认为贾逵师老兵疲,来回奔波反而容易被敌军所趁。 倒不如从洛阳这边发兵更有效率和胜算。 双方争执不下,曹丕听得烦躁,目光再次转向贾诩。 然而贾诩的双眼却眯成一线,状若沉睡。 曹丕连喊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从袖子取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奏表,道: “臣老迈,已经不胜庶务。唯留此计,以助陛下破贼。” 当即便有黄门郎上前将奏表转交曹丕。 曹丕展开细看,脸色再度阴晴起来。 好一会儿,才抬头道: “贾公……何至于斯?” 贾诩眯目作揖不语。 看上去好像又睡着了。 然而这次曹丕未加催促。 转而对群下道: “救援宛城,刻不容缓,众卿今日便要议定一个方略!” 然后便转去殿后更衣。 众臣虽然好奇贾诩到底给曹丕写了什么,但都不敢过问,只能继续商议派谁去救援宛城的问题。 唯有贾诩以身体抱恙的缘故,告辞归家。 几位聪明的大臣若有所悟,知道君臣要私下奏对,却都默契不言。 半日后,军略终于定下。 以骠骑将军曹洪为主将,偏将军夏侯霸为副贰,侍中辛毗行军师。 发洛阳中军三万,民夫十万,南下宛城解围。 不过,就在众人稍喘一口气之际。 忽有黄门自殿后而来,传达曹丕的诏令: “右中郎将徐庶,前有出使蜀地之劳,今有殿前直谏三公之功,才堪为御史。去郎职,除为御史中丞!” 此诏一下,殿中顿时轰然,纷纷向徐庶道喜。 御史中丞虽然官品与徐庶先前的右中郎将相当。 但作为实际上的台官之首,拥有纠弹百官的最高权力。 过去更是与尚书令、司隶校尉并称“三独坐”。 看似平调,实为高升。 然而徐庶闻得此诏,虽然立即露出感激涕零之状。 但藏于袖中的双手反而暗暗攥紧。 御史中丞固然清贵。 但本质上。 不就是个四处得罪人的显眼包吗? …… 黄初四年六月末,曹魏太尉,一代名臣贾诩薨逝。 一时间,天子悲痛,名士哭丧。 朝廷定谥号为肃侯,子嗣或承爵,或有荫。 不过,就在洛阳这位贾公赢得身后哀荣之际,远在淮南的另一位贾公,却有些度日如年。 甚至可以用煎熬来形容。 身为豫州刺史,远途来救扬州。 结果扬州是救下了,自家豫州却突然起火了。 回去救吧,兵多了朱灵不同意。 兵少了又怕白给…… 贾逵不禁在想,自己此番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为什么明明实施了一次出色的突袭战,成功瓦解了孙权的攻势。 明明打了一场成果丰硕的大胜仗。 反而陷入了更难堪的境地? 思来想去,大概是当初让文聘执行南下阻断荆扬的战略时。 事前谁都没想到会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麋威所迅速击败。 甚至反过来侵扰豫州。 前前后后,用时不过两月。 那麋威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才! 贾逵揉了揉发胀的双额。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忧心忡忡。 但远水已经救不了近火。 为今之计,只能寄望自己这些年治理豫州的成果,能转化为地方上抵抗汉军的潜力了。 天子在洛阳,必不容关羽麋威之徒在河南肆虐。 只要抵抗到援军南下,自可化解危机。 至于眼前。 尽管贾逵不愿意承认。 但淮南这场辉煌大胜,因为后院起火,南阳倾危,已经有些黯然失色。 …… 七月流火。 马忠奉麋威军令,督两千正卒,五千余义军,足量辅兵、辎重,北上集结于方城塞。 大军路经堵阳城下,魏将夏侯儒顷刻惊走。 竟连军营都顾不上烧掉,白白便宜了汉军。 这让刚刚归汉的义军们振奋不已。 纷纷称颂起“麋昭汉”的威名。 过去他们遭遇魏军都只有逃跑的份。 哪曾想有朝一日,竟倒反天罡? 义军中实力最强的孙狼,甚至托李鸿向麋威请战,攻略周边郡县。 毕竟连上孙狼在堵阳城中的兵马,麋威当下的正卒和义军,已经有一万三千余员。 彻底超过了昆阳魏军的总数。 不过麋威本人还是保持了头脑冷静。 依旧让马忠稳妥北上扎营,然后召集部下,包括新来的参军李鸿,一同商议下一步进军策略。 一上来,麋威开门见山: “昆阳敌军已经知悉我部在叶县,我料曹魏援军,不管是洛阳方向还是淮南方向,最晚不超过下月便到。” “在此之前,我军在颍川尚有兵力优势。” “我欲在曹魏援军到来之前,先攻取滍水以南诸县,为将来抵御大量敌军作好准备。” “詹君,敌军兵力布置如何,都探查清楚了吗?” (本章完) 第205章 问计于下 第205章 问计于下 詹思服应声开口: “昆阳守军三千余员,明面上主将为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 “实则徐邈全靠自身名望总揽全局,临阵指挥为各曲、屯军吏。” 曹魏的典农中郎将,包括典农校尉、典农都尉,看上去似乎是个军职。 实际上是纯粹的屯田农官,不具备军事指挥权。 这一点众人已经知悉,不算意外。 “此外,犨、定陵、舞阳,包括下游汝水边上的偃县,亦有零星县卒戍守,多则一曲,少则一屯。” 麋威:“简而言之,颍川魏军主力集中在昆阳,其他地方不足为道。” 麋威总结一句,转向马忠: “义军训练得如何了?” 马忠朗声道: “基本的扎营、行军、列阵,已经初步掌握,但不精熟。” “恕下吏直言,义军虽多青壮,但屡屡败于魏兵,早已丧胆。” “今虽借助将军威望稍稍提振了士气,却不过是一时血勇。” “若在野外遇上魏军堂堂之阵,稍有不顺,怕还是要溃败的!” 一旁的姜维闻言连连颔首,显然还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本质是山贼、流民的义军。 麋威不置可否,看向李鸿: “李参军一路与孙狼等人南下,想必已经熟知底细,有何看法?” 李鸿赶紧上前道: “愚以为诸君所言大略上是对路的,流民仓促成军,难堪阵战。” “便是孙狼所部,虽算有厮杀的经验,却也最好只用于守城。” “非要外出作战,怕是只能用来打打顺风仗,或者如先前袭取堵阳那般,偷一偷没有大军守备的城池。” 麋威这才缓缓颔首。 却也不见失望。 他从未指望通过仓促训练就能将七千义军彻底改头换面。 更不指望搞几场名将cosplay,什么与士兵同吃同住,给士兵吸坏疽,让义军给自己守夜等等……就能让义军变成一群忠心不二,一上战场就会为主将舍生忘死的猛男。 这不是说他跟姜维一样,存在什么兵源鄙视链。 而是说,自前年与马超对谈之后他就已经明白,军事组织度这个东西,它是一个国家“法度”的外延之一。 而法度的建设,则是一个系统性的大工程。 是需要一个国集中大量人力物力,无数顶尖智慧,耗费一两代人的心血,才能形成体系,并且最终在军事上有所反馈的。 两汉的军队为何强悍,横压四方蛮夷? 因为这个名为“汉朝”的系统性工程,已经持续了四个世纪。 哪怕到了东汉末年,这个系统已经玩崩了。 其遗泽,仍足以支撑大分裂时代的诸国继续威服四方将近一个世纪。 直到蛮夷们终于彻底觉醒,主动或被动接受了这一套玩法,双方的优劣态势才开始改变。 这就是法度的威力。 实际上,那个据说跟士兵同吃同住,吮卒病疽的名将吴起。 人家除了会打仗以外,更懂得变法和改革。 甚至还有“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的经典论断。 这里的德,并非指个人私德,而是“德政”。 还是法度层面的东西。 其实按照麋威设想,这群义军最好的出路,还是回家种地。 自耕也好,转入军屯民屯也罢。 人只有成了家,有了家业,才会收心,才会自觉接受法度的规训,才会在上阵作战的时候,本能畏惧军法,做到令行禁止。 当然了,话得说回来。 世上本无完美的计划,更难得完美的条件。 期望敌人给你留下充分发育的时间,本质上跟搞名将cosplay一样,都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麋威的想法就是接受现实,然后人尽其用。 义军不能用来在野外打硬仗,那就去守城,去掠阵,去捡漏。 哪怕是去壮一壮声势也成。 只要多打几次胜仗,先前丢失的胆气自然能重新捡起来。 至于提升军事组织度……这个等将来拿下并守住了南阳,再去考虑。 麋威:“我意已决。” “向宠督三千正卒,三曲南阳义,两曲河北义军自澧水东下,先取舞阳,再北取定陵。” “王平前部四百骑前出偃县,能下则下。” “而不管能不能下,一旦向宠兵临舞阳,你部即自澧水以北,滍水以南,偃县以东,封锁道路,使得各城魏军之间不能互相联络、支援。” “马忠督两千正卒,四曲河南义军北袭犨县,扼控方城北部山道。” “李参军,你继续回去堵阳协助孙狼替我看好西侧,勿使宛城、博望一县的魏军来扰掠我身后。” 众将轰然领命。 而从事中郎姜维则立即取出麋氏纸抄写下军令。 不过抄写完后,他心算了一下,不由皱眉道: “各部正卒都已出击,叶县这边只剩下后部四百骑士,以及三曲新练的河北义军。” “万一昆阳魏军窥见此地守备空虚,倾巢来攻怎么办?” 麋威闻言,冷笑道: “我还怕他们不敢来呢!” …… “士载,往这边来!” 邓艾勒停马,抬头望向河边。 平旦时分,天光曚昽。 一艘加盖了草蓬的小舸正停泊在滍水东岸,轻轻晃荡。 背后远处,昆阳城四门紧闭,只能隐隐看见一筐竹篮半吊在城墙上。 邓艾不敢怠慢,立即打马往河边去。 不多时,登上船,果然看到了灰头土脸的徐邈。 连忙躬身拜见。 徐邈却摆手让他赶紧坐下来,然后一边让仆人点灯,端上简报地图,一边低声道: “蜀贼狡猾,见我固守昆阳,便去侵袭周边诸县。” “我欲救援,怎奈兵力不足。” “不救,又恐将来朝廷怪罪。” “或曰,集中兵力直取敌中军所在的叶县。” “我不擅长军略奇谋,思虑数日仍不能决也。” “你是我部下诸吏中唯一知兵的,速速为我参详一二。” 邓艾闻言微微吸气。 稍一揖,便立即捧起简报地图,就着熹微烛火默读起来。 而徐邈知他说话结巴,故不多问话,默默等候。 片刻后,邓艾放下厚重的书简,斩钉截铁道: “徐公切不可出兵叶县。” “敌军所图,正是徐公,正是昆阳守军!” 徐邈闻声心下顿时一惊,以至于顾不上惊讶邓艾为什么突然不结巴了。 “何以见得?” “关键是那四百余游弋于滍、澧二水之间的敌骑。” 邓艾指着一份带着血迹的简报。 “其看似远出下游的偃县,但只要愿意,随时可返身杀回昆阳,封锁道路。” “一旦昆阳魏军出击,各城道路不通,敌骑往后抄截,便会陷入无援无后的境地。” “反观敌军,各路人马看似分散,其实距离叶县都不算远,随时可回师救援!” “而叶县看似距离昆阳极近,可途中却横着一条澧水。” “徐公欲攻城,必先南渡澧。” “渡河必慢。” “一慢,敌军就有足够时间合围上来了。” (本章完) 第206章 自欺欺人 第206章 自欺欺人 徐邈作为魏人,当然知道此间山川地形,更深知骑兵在平地上的便利。 实际上,当下两军各自据守的叶县和昆阳,看上去距离很近。 但因叶县背靠方城山,属于山麓地带,并不适合骑兵大范围机动。 反倒是澧水以北,昆阳到偃县这一线,地势平坦开阔,中途没有大河阻隔,骑兵不惜马力,一天就能在这二城之间跑个来回。 所以那一路去了偃县的敌骑,看似跑远了。 其实从行军速度来计算,反而距离昆阳更“近”了。 若自己冒然出击叶县。 澧水就是捆住双脚的绊脚绳。 两翼出击的汉军则是左右夹棍。 那四百骑将是脑后的一把铡刀! 这一套下来,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出来的数千屯兵,便要顷刻瓦解! 好算计! 好阴险! 七月流火,暑气已退。 徐邈顷刻汗流浃背。 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 “所以此战我只须固守昆阳城,等待朝廷大军来救便可?” 邓艾想了想,微微摇头: “也不能死守昆阳。” “敌将固然存了引诱徐公出击的心思,但未尝不是作了两可的布置。” “若徐公固守不出,他便可从容掠取滍水以北诸县,以巩固方城的防御。” “如此,将来朝廷大军自诸水南来,到了滍水这一线,便要被阻遏于河道上,难以迅速突破方城塞,驰援宛城。” 徐邈眉头顿时皱成了八字: “那岂不是攻也不对,守也不对?” 邓艾再次低头看地图。 好一会才道: “也不尽然。” “滍南诸县,昆阳正对方城通道,不容有失。” “其次则是滍水入汝所在的定陵。” “只要守住这两地,敌军便不能完全掌控滍水河道,局面便算不上大坏。” “纵然不能同时守住二城,但迫使汉军分兵,或在其中一城蹉跎时日,保住另一座城……总归有益于大局的。” 徐邈听得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这位说话结巴的年轻小吏,在军事上颇有天赋,更难得有大局观。 沉思良久,道: “若如此,只怕还要自襄城征兵。” “不然定陵守不住的。” 邓艾闻得此言,终于也皱起了眉头: “时,时近秋,秋收,只,只怕……” 徐邈算是听出了了。 这邓艾只有谈论军计的时候才会口齿伶俐。 便抬手打断对方,道: “这些我岂能不知?” “去年冀州蝗灾,虫害虽然过不了大河,但饥民却来了。” “今岁以来,河南谷贵,不少人都等着这一轮收成来养活家中老小的。” “前度征发大军,私下找我哭诉、求情的人,就没有一日消停。” “如今征完又征,眼看着秋收必要耽误。今后我徐邈怕要落下个酷吏的恶名了。” “不瞒你说,前日城中甚至有人要行刺于我!” 邓艾闻言眼皮一跳。 “幸而徐某这些年在颍川广施恩德,到底攒了几分好名声,不至于横尸街头。” 徐邈语气一缓,又指着邓艾吩咐道: “然则国事艰难,如我等食禄者,岂能顾念一己名声?” “恶名就恶名吧。” “若今年解不了宛城之围,只怕来年颍川便要如昔年的汉中、襄樊、皖南一般,百县千乡,成片成片地坚壁清野。” “真有那一日,死去的、破家的,只怕会远远多于今日……那时即是保存了名声,又有何用?” “自己良心过得去吗?” 徐邈指了指心口位置,神情激动。 与其说是说服邓艾,不如说在说服自己。 而邓艾早已彻底无言。 这一刻,他不由想起少年时代的经历。 那时先帝南取荆州,强行迁徙民人至颍川、汝南一带。 各种家破人亡,人伦惨剧,至今仍不时出现在午夜噩梦里。 “当下昆阳士气全靠我维持,我便是来见你,也只能这般偷偷摸摸,还不敢走远。” “所以募民增援定陵之事,只能交予你去办了。” 徐邈指着邓艾道。 “若有难处,可找我家眷帮衬。” “徐邈仅剩的几分薄名,想来还是足以取信于二三子的。” 邓艾张口欲劝慰,却一直捋不直舌头。 好不容易捋顺了,忽有斥候来报,说汉军一部已经攻克了犨县,正在叶县北部封山锁道。 两人闻言,顿时惊骇。 汉军攻势,何其迅猛! 邓艾不由忧心昆阳安危,寻思自己是否该自请留下帮忙。 但下一刻,徐邈已经指着渡头,催促他赶紧回去募兵。 邓艾只得领命而去。 如此一路策马折返襄城。 邓艾仍为军情所震动,一路浑浑噩噩。 直到进入熟悉的襄城,看到连片的水田、大陂,思绪才沉淀下来。 但心情也随之沉郁。 多好的田,多好的水,多好的稻。 可惜庄稼汉都要被自己带走了。 …… 当! 一柄刀滚到了夏侯儒脚边。 耳边传来从兄的声音。 “我夏侯氏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临敌畏退的软蛋。” “若非先考当年战死于定军山下,哪来今日你我的富贵?” “你去之后,我替你养妻儿。” 夏侯儒浑身一颤,想蹲下身去捡刀。 膝盖却像铁铸一般。 抬头对上夏侯尚幽冷的目光,颤声道: “弟违背军令,兄长欲借我项上人头严肃军纪,我本不该有怨言。” “可是兄长,那麋威绝非常人,不可因我之故而有所轻视!” 夏侯尚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夏侯儒脸色顿时难绷: “愍侯(夏侯渊)当年被蜀贼所害,军心一时扰扰,全靠那郭伯济临危不乱,收敛散卒,举荐大将,大军才得以安全撤离。” “自那以后,人人称道郭伯济知兵机,先帝信重如故。” “可便是知兵如郭伯济,陇右一战不还是被麋威所败,差点命丧于渭水之滨?” “请兄长扪心自问,你比之郭伯济,如何?” 夏侯尚这才开声: “若论战阵厮杀,我胜于他。若论知兵机,我不如也。” 夏侯儒脸色一缓。 但未等他再说,夏侯尚已经抬手招呼左右上前,一把将他摁倒在地上。 然后亲自上前捡起了刀,引向后颈。 “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临敌畏战,违背我军令,你认不认?” 夏侯儒不敢答,只能一边叩头,一边大哭。 夏侯尚听得烦躁,直接一刀切下,了结了他。 然而看着满地流淌的鲜血,脑海中尽是宛城周边接连崩坏的湖陂、城池。 心中不免愈发烦躁起来。 扭头对远远站在一旁的另一人道: “那麋威果真这般善战?” “会不会只是我弟畏战,故意夸大其词?” 那人默然片刻,道: “我并未亲眼见识他在关西的表现。” “但文仲业殒于江夏,其人正是元凶。” “此事就发生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将军何必自欺欺人?” 夏侯尚怅然若失,久久无声。 那人见状,顿时露出跟他刚刚一样嫌弃的表情: “事已至此,将军竟还心存妄想?” “那麋威真有本事也好,徒有虚名也罢。” “此刻南阳之地,关羽十据七八。我军徒有大城,军势难展,唯望朝廷大军来相救而已。” “便是解围成功,暂时击退关羽。以汉军今日兵威之盛,将来还是要撤出南阳,坚壁清野。” “既如此,何不早做打算,免得来日仓促之下,顾此失彼?” “三年前襄樊之失,乃今日之鉴!” 夏侯尚闻言,一把丢了血刃,瞪圆了眼: “满伯宁!满府君!我听闻当年忠侯(曹仁谥号)欲弃樊城,你为了劝他留下,甚至溺死了自己心爱的白马!” “怎么今日轮到我这里,你却反而劝我离开?” “莫不是你也被那什么麋威吓破胆了?” 原来那人正是汝南太守,满宠满伯宁。 (本章完) 第207章 擦身而过 第207章 擦身而过 满宠毫不畏惧与夏侯尚对视: “那能一样吗?” “昔年忠侯在樊城,虽洪水滔滔,贼势汹汹,然北有先帝大军屯兵摩陂,南有孙权阴图江陵。中原救兵数以十万计。” “反观刘备远在蜀中,鞭长莫及,那时关羽不过一时呈勇,何足惧哉?” “可今日呢?” “今日刘备跨有三州之地,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东结孙权,北蹙关中,其势足以声援关羽。” “而关羽自据有襄樊,经营数载,南投之人月月不绝,麾下部众年年增益,今非昔比。” “倒是中原救兵,较之当年,十有六七去了淮南。余下三四成还要拱卫洛阳,迟缓未至。” “此消彼长,将军还不思退,难道还真要做下一个战死的夏侯将军不成?” “若如此,满宠倒是无话可说,只能称赞一声将军壮烈了!” “只是将军固然赢得身后名,却也将麾下将士白白送给了关羽,增益敌势。” 夏侯尚听到最后,脸色已然沮丧: “那我此战到底为了什么?” “这些年在荆州施恩于士众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今后被人嗤笑我畏关羽如虎不成?” 满宠叹息道: “将军!此战胜负之数,本就不在一州一郡,而在天下大局!” “朝廷虽无明旨,但私下早有言语,乃是以南阳拖住关羽,为淮南争取胜机。” “今虽折了大将,但到底有淮南大胜。这便算不负朝廷了!” “至于南阳这里,能守则守,不能守,便应尽可能减少损失,保存实力!” 夏侯尚怅然若失,喃喃着“容我三思”。 而满宠见他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心中顿时失望。 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夏侯尚虽然作战悍勇,文武双全。 但比起顾全大局,他似乎更在意自己的私欲。 想到这,他决定不等夏侯尚了。 荆州这里,虽然夏侯尚作为假节都督,是名义上的最高军事统帅。 但徐晃作为上一代的老将,假节右将军,同样有极大的话语权。 既然夏侯尚不能决断,那自己就私下串联徐晃,倒逼他下决断! 说干就干,满宠假意劝慰一番。 一转头,便立即出城乘船,直奔新野方向而去。 自关羽北伐之后,徐晃一直坐镇在最前线的新野城。 如今大多数城池因为各种原因被关羽所得。 但新野依旧在前线屹立不倒。 并通过淯水河道,与北边的淯阳、宛城、博望连成一线。 成为魏军在南阳、在荆州仅存的一条生命线。 皆徐晃之功。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刚行至淯阳附近,一道闷雷般的声音自地平线传来。 船夫猛然停下,满宠差一点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得知淯阳南郊,又有一处大陂崩了堤。 湖水正往淯阳城倒灌而来。 为了躲避洪水,船夫不得不暂时往另一侧靠岸。 望着渐渐漫灌至对岸低洼地的污浊水流。 满宠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种为开垦水田而修筑的蓄水陂。 颍汝一带,只怕比淯水一线多得多吧? …… 望着被陂水淹灌的水田,邓艾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知道这么想是不厚道的。 但现实就是,这一次回来襄城募兵,他遭遇了异常激烈的反抗。 哪怕徐邈的妻女捐出家资来征募农夫,依然杯水车薪。 农夫们根本舍不得离开快要成熟的稻子! 而作为农吏,邓艾当然能理解。 他其实也舍不得。 而且因为读过书,深知“不违农时则谷不可胜食”的道理。 他对于这大片大片即将被辜负的水田,其实是怀着极强的罪恶感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 幸或不幸。 就在屯田客反抗最激烈之际,附近的摩陂突然崩口了。 又因为大量青壮去了昆阳守城,凑不出人手去修补堵漏。 缺口越开越大,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所有人的不用纠结了。 想要活下去,只能从军。 于是在耽搁了将近一旬时间,据说汉军都已经攻下舞阳,即将转头对付定陵之际。 邓艾总算拼凑出一支青老参半的新军,总计千人。 因为仓促成军,行军、列阵都十分勉强。 所以仅仅行了十余里便停下扎营。 好在定陵并不远。 照这个速度,再走三四天才能到达定陵。 前提是路上不出其他岔子。 邓艾毕竟是初次上阵。 理论是丰富的。 经验是不足的。 忙活了半宿,才勉强将营盘扎好。 作为没有经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战场新人,能有这个表现,足见天赋异禀。 然而当此之际,身边并无正经的将领,只有一群满腹怨气的民夫。 这种天赋,只能孤芳自赏了。 邓艾忙完了大半天,已然疲惫到极点,恨不得倒头便睡。 哪知刚刚铺好了一床软草,斥候慌慌张张来报,说汝水对岸出现了无数汉军骑兵。 邓艾大惊,忙追问“无数”到底是个什么数。 但那斥候其实也是个刚刚征募而来的年轻农夫,哪有军事经验可言。 一时说数百,一时说上千。 一时又说敌骑即将渡河来击,要不派他去求援。 邓艾越听越头疼,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亲自去河边查探。 这一看,睡意顿时全无。 首先,对岸确实冒出了一支汉军骑兵。 没有上千,但确实有好几百。 邓艾想起先前在徐邈那里看来的军情,暗自猜测会不会正式先前在滍南游弋的王平部骑士。 若是,王平突然跨过滍水北岸,逆行到汝水这一侧是几个意思? 去扰袭后方的襄城? 还是另一边的父城? 或是假意渡河去襄城,然后等昆阳防备松懈之际,突然杀个回马枪? 一瞬间,邓艾脑海中冒出了各种可能性。 然而因为缺乏足够情报支撑,他除了瞎猜以外,得不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唯一确定的是,对方应该早就注意到自己这路人马了。 毕竟就在他注视对岸的同一时间,对岸也有数骑在岸边饮马。 其中一个体格异常精壮的骑士,同样驻足岸边,遥遥眺望。 却不知到此情此景下,对方在算计着什么? …… “那部人马莫不是从襄城来的?” 姜维指着河对岸,扭头问左右。 不等左右回应,他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位置,这点人马,只能是襄城新来的增援。” “看来汝水这一线的民屯已经掏空了……” “也不知这部人马去增援哪一座城?” 稍稍思量,姜维决定将这个问题丢给叶县的“麋昭汉”去考量。 至于他。 这次北上的主要任务是摸查洛阳曹魏援军的动向,并执行必要的粮道破袭战,以迟滞敌援军往颍川集结的速度。 自然不会在这千余县兵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饮马之后,姜维便回转营地,养精蓄锐。 (本章完) 第208章 随波逐流 第208章 随波逐流 麋威看到姜维传来的情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感觉多少意外。 曹魏多能人,汝颍尤其多。 就算徐邈本人不知兵,保不齐他手底下有个什么参军都尉是懂行的呢? 不同于喜欢孤注一掷的姜维。 麋威行军打仗,素来习惯做好各种备案。 就眼下这一战来说。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的消灭昆阳这一步魏军主力,顺便占下昆阳城,彻底锁死方城通道。 如果做不到,那就退而求此次,将昆阳周边扫荡一空,让其成为一座孤城。 再不行,那至少要确保尽可能多地占据滍水南岸的险要和城池。 以此确保将来面对大量敌援军的时候,有足够的防御纵深。 就第三点目标来说,他已经成功实现。 经过近半月的攻掠。 滍水以南,犨、武阳、偃三县均已经顺利拿下。 甚至犨县西北,滍水对岸的鲁阳城也私下派人来沟通投诚的条件了。 简而言之,此时广义上的“方城塞”,已经被麋威掌控了七七八八。 北边山道更是尽在掌握。 这都是将来大规模防御战中的先手优势。 而且因为这接二连三的胜利,各路义军士气高昂。 虽仍不足以跟正卒比肩,但用来守守城,打打秋风,已经不成问题, 麋威得以将正卒从两路抽调回来。 另外再将表现出色的义军精选了一批,轮换了一批。 最终凑足七千步军,剑指昆阳之外的最后一城,定陵。 不过,就在麋威督军抵达定陵城下结寨的时候。 詹思服等斥候传信,说已经探明洛阳将发兵十三万南下救援南阳。 其中有三万中军正卒。 骠骑将军曹洪挂帅。 预计下月初将抵达许昌一线。 随后姜维传信,汝北各地的人、马、粮、资非但没来增援襄城、,反而朝着反方向的许昌集结。 这就进一步验证了詹思服提供的情报。 值得一提的是,许昌不但的魏国五都之一,更是颍川的郡治所在。 作为大军南下的前线大本营,许昌各方面条件都要优于汝水边上的襄城、昆阳。 这又是一重地理上的验证。 总之,大量敌援不日将至 麋威只能抓紧最后的机会,能占下多少地就占多少地。 接下来,就看关羽那一边什么时候打下宛城了。 …… “如此说来,淯阳已经投了?” 新野城上,徐晃望着如同一片泽国的北郊土地。 脑海中不禁浮现三年前那一次狼狈的大撤退。 那时候他率军自樊城北撤新野,途径豫章大陂的时候,也曾因湖水溢涨淹没道路,而不得不绕行。 自那时起,他便对这种为了开垦水田而修筑的蓄水陂心存疑虑。 然而募民屯田乃是曹操时代定下的国策,他作为军事将领,不便置喙。 只能在镇守新野的这几年,特意加固加厚城墙而已。 如今看来,这种努力还是取得了成效。 新野果然抗住了这一轮洪水。 可惜,只有新野抗住了。 嘀咕片刻,北郊驶来一条打着汉军旗号的走舸。 徐晃负手不动,让一书佐下去交接。 片刻后,书佐归来。 果然是关羽来信。 徐晃懒得再看,直接问: “这次许诺什么官位?食邑多少户?” 然而书佐却道: “并无许诺,只是以‘兄’称谓将军,称三年前在樊城外未能与兄共饮一杯,实在遗憾,希望今日能补上。” 徐晃挑眉:“只是这样?” 书佐应是,但语气却蓦地一转: “将军,城中那几户大姓私下托我来问,将军是不是打算……” 书佐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徐晃的手摸到了刀柄上。 脸色阴沉到极点。 片刻后,徐晃松开刀,看向战战兢兢的书佐,道: “我记得你家也是本地大姓?” 书佐垂首作揖,不敢应声。 徐晃长长一叹,闷声道: “若在过去,我必杀你以正军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朝廷欲与刘备争士,再大兴诛戮,未免有悖于今上。” “也罢,我今天就跟二三子交个底吧。” 旋即让左右将校、文吏纷纷围上前。 “满伯宁与我私下定计,南阳已不可守,当退保方城甚至颍川。” “我深以为然。” “但离开前,仍有两件事要处置。” “其一,新野城我是必定要拔除的。” “今日资敌一城,明日便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我宁可毁了它!” 此言并不出乎众人所料,除了那位新野本地书佐瞬间面白,其他人都各自应诺。 “其二,虽拔城,却不至于毁家。给城中士民三日时间,清理家当,其后或是北撤宛城,或是南投关羽,悉听尊便。” 众人这才有些意外。 但想想当下南阳战局,又不至于太意外。 “就这些了。” 丢下这句话,徐晃径自转回城中。 不知是否错觉。 那位昔日昂首策马于沙场的老将,今日脊梁骨竟有些过分弯曲。 …… 邓艾最终没能留在定陵。 不是定陵守军瞧不起这位说话结巴的农吏。 而是邓艾好不容易将一千援军送入城中,一口热饭还没吃上,许昌派来征发民夫的信使便到达了定陵。 幸好信使了解过定陵的实际情况后,没有搞出什么狗屁倒灶的操作,将那一千人抢走。 但后方的襄城却不能幸免了。 而邓艾作为管理屯民的底层小吏,本身就在征发的名单之中。 只能随波逐流去了。 离开前,他特意写了封信托人带去襄城,乃是提醒徐邈家人,认为当下人力物力都在往许昌汇聚,襄城周边日渐空虚,不再安全。 建议徐家人尽快迁往许昌,以防不测。 徐邈作为他的上司,掌握着他的前途命运。 提前结个善缘总不会错的。 其后一路颠沛流离不提。 好不容易渡过颍水,刚刚要在渡头附近歇一下脚,啃一口干粮。 前方忽然有人传信,说有一部汉军骑士正在劫掠辎重,让他们速速入城回避,晚了就来不及。 邓艾只能闷叹一声,再次随波逐流而去。 但没走多久,又有人传信,说那部汉骑在半路上劫了一车女眷便离去了,没再往这边走。 众人顿时大松一口气,歇脚的歇脚,吃食的吃食。 同时暗暗感叹那家人的女眷何其不幸。 其后各种荤话、浑话接踵而来。 邓艾虽不屑参与,却也不至于跟一群泥腿子较真。 唯独是听到有人提及那一家人姓徐,才猛然感觉不对劲。 立即跑入城中找人打听。 半日后,秋雨骤来。 邓艾自城中狂奔而出,一身淋漓,满脸羞愤: “徐公,艾对不住你啊!” 旋即悍然拔剑,冲入越发瓢泼的大雨中。 (本章完) 第209章 真诚而已 第209章 真诚而已 时间来到七月下旬。 汉军终于攻下定陵。 这一战是自北出三关以来最艰难的一战。 耗时半月,死伤千余,军械损耗无数。 但好在终于还是啃了下来。 至此,滍水以南,除了昆阳以外,广义上的方城要塞,已经尽数被汉军所得。 至于剩下的昆阳城…… 说实话,已经没有人指望能将其强攻下来了。 包括向来喜欢弄险的姜维。 不仅仅因为昆阳兵力充沛,有贤能坐镇。 更因洛阳援军已有部分抵达许昌一线。 这足以坚定昆阳魏军的抵抗意志。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汉军见好就收之际。 麋威却突然挥师转进到昆阳城下,大兴土木,悍然作出锁城姿态。 周边几条河流,汝水、滍水,包括昆阳名称来源的昆水,全都打下木桩,以阻塞舟船往来。 可以说,除非曹洪大军亲自过来。 否则守军插翅难飞。 其实以城中守军数量,出城一战,未尝没有生路。 但徐邈打定主意,死守到援军到来。 所以竟让汉军顺利完成了攻城准备。 当然,考虑到援军确实不远了,徐邈这种求稳心态倒也无可厚非。 说到底,他只是个屯田官,不是将军。 然而令所有人再次意外的是,汉军完成了攻城准备之后,并未立即发起攻势。 只是不停往城中射入纸信。 是真的用纸写的信。 那种色泽怪黄的薄纸,不知用什么材料所制,又薄又韧,不用力根本撕不断。 这彻底颠覆城中士民人对“纸”的认知。 不过,比起纸上所写的内容,纸本身反而无足轻重了。 一开始,信上宣称关羽已经攻下了宛城,俘虏了夏侯尚和徐晃等大将,以此证明天命在汉,劝城中之人别再负隅顽抗。 对于这种明显扰乱视听的手段,昆阳县官吏自然立即采取应对措施,将信纸集中起来烧毁。 并严令禁止城中士民议论。 但接下来,信纸内容又变成了关羽秋后将在南阳主持大规模授田活动。 具体来说,就是有军功者可以直接授予田产。 而归正者,则仿照曹魏的做法,转入民屯。 军功授田也就罢了。 重点是,屯田客的田租虽然仍旧高出编户民不少,却要低于大魏! “持官牛者,与官中分。” “持私牛或无牛者,官得四分,士得六分。” “民无牛者,可蓄猪狗,卖以买牛……” “又募能工巧匠,教民作车、犁……” 昆阳县令一边念着信纸上的字句,一边频频侧目看向上首的徐邈。 然而这位城中唯一的二千石,岿然如山。 仿佛看不见这一纸背后暗藏的刀光剑影。 最后干脆放下信纸,直白道: “徐公,若信中所言为真,只怕今后民屯会多出许多逃人。” “便是暂不虑远,就眼下而言,城中军士大多为临时征发的屯田客,若知悉关羽许下的条件,只怕军心浮动!” 徐邈闻言呵呵一笑,指着信纸道: “足下认为信中所言,关羽果真都能做到吗?” 昆阳县令目光一动: “这也是虚言吗?” “也未必都是虚言。”徐邈微微摇头。 “关羽武夫出身,手底下也多是一勇之夫,这军功授田之法颇合其上下性情,十之有九是真的。” “至于仿照我朝在南阳大兴民屯……彼处的水田、水陂、降吏都是现成的,照着匏瓜画瓢,自也不难做到。” “然则田租之分利,乃是仓廪的大头所在。” “仓廪不实,则诸事难行,力不从心。” “少得一分利,便少得一分力。” “刘备欲以三州之地与中原争雄,竭尽全力尚且勉强,何况还要主动让利而减力?” 昆阳县令闻言顿时脸色一缓。 他并非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需要一位“智者”坚定信心而已。 便道: “如此看来,只怕关羽已得宛城也是大言,智者不取。” “不过庶民见识少,容易听风便是雨,只怕还需要让各曲、屯军吏好好跟兵士宣讲一番个中道理,免得有无知愚夫误信此言。” 徐邈点点头,示意对方自行处理便可。 然而等昆阳令离开之后,他独自一人捧起信纸,面色渐渐迟疑了起来。 其实他刚刚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固然不认为关羽能长久执行更低比例的田租。 但与此同时。 他也不认为那位叫麋威的敌将会用出这种浅薄的诈术。 愚夫们固然无知轻信。 但愚夫们也不识字啊! 这种信纸射入城中,数量再多,不也还是要靠识字的军吏、县吏、乡贤念给愚夫们听? 这就天然地多了一层“反诈”的护盾。 如果说徐邈一开始不知道麋威是谁。 但经过这段时日接连丧城失地,他早已称量出这位“麋昭汉”的分量。 更已经从各种途径打听到对方的“赫赫凶名”。 所以他总觉得。 敌将此招,应是障眼法。 多半还有后手。 …… “后续确实还有招。” “但这个真不是虚言、大言。” “田租之论,皆是我这段时日表奏朝廷所言,大将军也是同意的。” 麋威看着左右群下,一脸坦诚。 “二三子随我征战方城也有一月了,昆阳城防如何,双方兵力如何,山川形胜如何,早已清清楚楚,再无隙可乘。” “想要取信于人,唯有‘真诚’二字而已。” “所以授田是真的,少于曹魏的田租也是真的。” “非要说这里面有什么高明的计谋,大概便是轻舟好调头,简车易转弯,外加一个规模效应吧。” 众人听到舟车之论,都有所恍然。 唯独是“规模效应”着实不知所云。 但未等麋威细说,半身染血的姜维忽自帐外匆匆而来。 麋威先是一怔,其后见他满脸振奋,不像受了重伤,这才放心道: “伯约此番又抓了几个俘虏,几个贵胄?” 原来这段时日姜维在汝水以北四处出击,专盯着往许昌方向去的车队下手,颇有截获。 光是有名有姓的大族家眷,就抓了好几十人。 马匹辎重更是无数。 若非麋威担心他深入敌后遭遇不测,这货怕是会一路打劫到许昌。 便见姜维兴奋道:“将军,我这次俘虏了徐氏的女眷?” 麋威:“哪个徐氏?” 姜维:“当然是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徐景山!”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参军李鸿忍不住道:“如何证明是徐邈的家人?” “你前些时日也宣称截获徐邈家眷,结果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旁支远亲。” “这次必定是真的了!”姜维自信道。 “因为这次还抓到了一个人证!” 说罢,姜维抬手示意士兵将一个五花大绑的魏国小吏押解上前。 (本章完) 第210章 福将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第210章 福将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那魏国小吏生得相貌平平,皮肤粗糙而黝黑。 一看就是常年务农的浊吏。 因为品秩太低,连印绶都不曾拥有,所以众人未加重视,连名字都懒得过问。 姜维直接提着绳子将他拽到麋威跟前,喝道 “速速将你昨日所言转告我家将军!” 小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麋威,目光微微一凝。 似乎惊讶于对方竟这般年轻。 但在众将威严目光注视下,还是老老实实开口: “我,我为徐,徐公麾下,佐,佐吏,认,认得他家,呃,家人。” 此言一出,众皆哄笑。 没想到还是个结巴。 而姜维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抢过话头: “我前番劫了徐氏远支女眷,此人不知我劫错人,冒死来救。反被我知悉他是徐邈的吏属。” “其后他欲将错就错,以此掩护徐邈家眷,反而因此激怒了徐氏远支,给彻底指认了出来。” “此人自知事败,便求我带他来见将军,说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将军不要伤害徐邈的家眷。” 此言一出,刚刚哄笑的人全都肃然。 忠义之士,不管到哪都受人尊敬的。 麋威刚刚虽无哄笑,但也着实未加重视。 此时才认真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魏国小吏,道: “徐景山是你的举主?” 那小吏摇头,道: “我是,张,张文远将军所举,举荐。但,但曾受徐,徐公赏识,并受,受其长女,一,一饭之恩!” 竟然是张辽举荐给徐邈的? 麋威闻言更加好奇了。 正要询问此人姓名和出身,姜维再次抢声: “将军,我仔细打听清楚了!” “此女为徐邈的嫡长,若以她为质,说不定能拿捏徐邈,动摇城中人心!” 旁边李鸿顿时摇头: “徐邈此人能而有节,公而忘私。若以私情胁迫,只怕他未必就范。” 姜维忙道:“我不至于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嫡女而失节!” “我的意思是,徐邈让农夫们舍弃家眷、田地,远道而来守城,私底下却让女眷逃去许昌,此事若被城中屯夫所知,或会暗生怨怼之情!” 此言一出,地上邓艾顿时瞠目,露出羞愤之色。 而李鸿则对麋威道: “若如此,倒是不妨一试。” “不过下吏还是那句话,徐邈此人颇有安抚人心的能耐,此法未必能动摇大局。” 麋威点点头,正欲打发姜维去处置此事。 但心中想到徐邈之女,蓦地记起一个“历史人物”,下意识脱口: “此女芳龄几何?可有才貌?可曾婚配?” 此言一出,左右顿时面色微妙。 姜维嘿嘿笑道: “此女约莫二八之龄,才情不知,但确实颇有颜色。” “至于婚配什么的,她如今是将军俘虏,纳了便纳了,何必在意?” 左右顿时再次哄笑起来。 而麋威看着姜维一脸无语。 又暗怪自己多嘴。 不过因为姜维这个回答,他基本确定自己没有想错。 按照原本历史,此女在不远的将来会许配给一个叫“王濬”的魏国士人。 王濬在有魏一代,不过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州从事。 但在晋代魏以后,因为得到贵人提拔,渐渐成长为一代名将。 并在遥远的晋灭吴之战中,达成了一个此后两千多年都未被超越,独此一家的军事成就: 从长江上游(益州)一路打到长江下游(扬州),全流域制胜。 堪称长江战神。 也不知王濬此时去了哪里? 会不会因为历史变动有了不同际遇? 能不能给挖到麾下来? 麋威暗暗记下此事,回头叮嘱姜维好生看顾好这些人质,他很快将有大用。 等姜维领命离开后,麋威才命人给那个满脸懊恼的魏国小吏松绑,道: “听你之言,与徐氏父女不过寻常际遇,有此舍生忘死之举,足以报恩。” “而我并非嗜杀之人。” “我看这样好了,你干脆转投我麾下,以此作为我不伤害你旧主女眷的条件,如何?” 那小吏想了想,点点头。 像他这种连印绶都不配有的稻田小吏,其实跟白身区别不大。 甚至都称不上背主之人。 更别说他的妻小同样被姜维所俘虏。 不投降,难不成让妻小也跟着陪葬? 便自我介绍道: “在,在下邓,艾,艾,字士,士载。南阳棘、棘阳人士,为屯,屯田吏。” 麋威一听他这籍贯便了然笑道: “看来你家没少感受曹孟德的‘大恩大德’呀!” “这样好了,我朝今后将在南阳广开民屯,你可回乡继续务农。” 邓艾拜谢领命,便要告辞。 然而因为他这“艾艾”的说话方式,麋威难免感觉新鲜,心中跟着默念一遍。 然后。 越念越感觉不对劲。 邓艾……邓士载……嗯……嗯?! 麋威:“且慢!” 邓艾回头。 麋威:“足下是棘阳人邓士载?” 邓艾点头。 麋威微微吸气,面含期待: “你懂兵法吗?” 片刻后。 麋威迈步走出军帐,叉腰大笑。 左右皆是惊奇不解。 笑罢,麋威指着闻声而来的姜维,大赞道: “伯约啊,你果然是我的福将!” …… 新野北郊,两叶轻舟各自南北而来。 最终交汇于一点。 舟上各站着一位昂藏披甲大将。 一者美须髯 一者沉眉目。 皆已头发花白。 美髯公率先抱拳: “昔年在曹氏麾下,与大兄相交甚欢,不意物是人非,今日竟要在洪水上驾舟,方得会面!” 沉眉公闻言,眉目更沉,不冷不热应道: “我知云长乃性情中人。” “但如今各为其主,非国事,不必言。” 美髯公,也就是关羽了,垂手叹道: “果然不能谈吗?” 沉眉的徐晃毅然摇头。 关羽顿时失望,却没再纠缠,转头让随船军士倒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徐晃爽快接过,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木耳杯扔到船外,以示只饮这一杯。 不过大概是耳杯的质量不错,或是徐晃手劲够大。 这一扔,耳杯竟如水鸟般在水面上连打了好几个水漂。 二将目光随之转到船外。 关羽忽而叹道: “兄等往年在淯水边上造陂蓄水,取天之余以补地不足。”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连月下豪雨,这天之余与地之余积在一起,反倒成了祸害!” 徐晃近来同样有思考这个问题,见关羽主动提起,不由好奇: “听云长言下之意,似乎有更好的办法?” 关羽捋髯道: “我不懂治水。” “倒是我婿子昭汉将军麋师善,颇有理民的才干。” “前些时日他来信论及屯田之策,便说当下颍、汝、宛、洛的水陂只考虑蓄水防旱,不考虑疏水防涝,本就是取祸之道。” “究其原因,乃是你国上下总是急功近利,看到蓄水有利便一窝蜂都想着去修陂蓄水。而官吏为了考绩,根本不作二论。” “长此以往,河道上遍布积满水的湖陂,雨季一来,洪水根本无处宣泄,自会堤崩坝塌,倒灌城壕、漫淹道路。” “此事看似天灾,其实人祸也!” 徐晃闻言顿时不忿: “官吏们虽失考量,但到底是用心利民,云长何至于这般苛刻!” 关羽却冷笑一声,以河东乡音念白道: “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 “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河东杨县人徐晃闻得此言,望着侃侃而谈的河东解县人关羽。 一时目瞪口呆。 感谢【eldii东南枝】的打赏! (本章完) 第211章 惟贤惟德 第211章 惟贤惟德 徐晃怔然片刻,沉声道: “本以为云长今日与我论兵,方才又以为论治水,最后方知是治国。” 关羽:“治水,治军,皆是治国,本为一体。” “有理。”徐晃颔首。 “却不知云长还有何教我?” 关羽摇头:“就这些了。” “今日一聚,再无遗憾。明日白刃相加,无怨无悔。” 徐晃:“正合我意。” 旋即两人互相揖别。 关羽:“临别有一言,愿赠予大兄。” 徐晃:“洗耳恭听。” 关羽上前一步,低语了两句。 徐晃挑了挑眉,但最终一语不发离去。 …… 回到城中,徐晃立即召见左右,下令连夜拔城。 他压根没打算等到“明日”。 早在今日出城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动员准备。 当日傍晚,新野四门大开,数条火龙自四方逶迤而出。 或顺河而下,或逆流而上,或干脆遁入山林。 因为周边有大片水洼阻隔,围城的汉军并未能立即上前阻止。 随着天色渐黑,场面越发糟乱,难以辨清谁是兵,谁是民。 而这种混乱,随着后方新野城内燃起滔天烈焰,更是进入到一种彻底失序的状态。 人流为争道互相斗殴,舟筏互撞,车碾马踏。 哭喊声此起彼伏,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又被洪水倒映,如人间炼狱。 徐晃勒马在高坡之上,回望那座渐渐被火焰吞没的新野城,默然不语。 这一把火不仅焚毁了城池,更烧尽了魏廷这三年在荆州士人群体中刻意营造的名声。 此刻他已无退路,唯有向前。 于是徐晃不再后顾,打马直奔宛城。 虽然沉郁了三年,沉得脊梁骨都弯了。 但骨子里,他依然是昔年那个跟随曹公侵略如火的徐公明。 …… 无独有偶。 大火燃起的一刻,关羽同样站在一处高坡眺望。 但他看的不是火,也不是城。 而是被火势所惊吓的人群。 这时候,他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一城负隅顽抗了大半年的兵民,皆可轻易灭杀,继而震慑诸城。 但关羽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叮嘱部下,将人流往北边引导。 愿降者,可救。 不降者也不追。 如此到了翌日平旦时分,哭喊声自新野一路蔓延至同样被大水包围的淯阳城下。 城中守军自昨夜便被新野大火所惊动。 至此,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满城惊动。 恰在此时,关羽下令,放开淯阳城外北边道路。 …… “将军何以来得如此迅速?” 徐晃在宛城见到满宠,后者满脸震惊。 徐晃:“不是你与我约定,淯阳若失守,则不顾一切焚城拔城?” 满宠:“可淯阳并未失守啊!” 徐晃一征:“关羽不是早就围困了淯阳?” 满宠陷入沉默。 于是徐晃也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两人哪还不明白,关羽分明故意放着淯阳不动。 因为湖陂倒灌城池,淯阳城内士民被隔绝在城中多时,早已威胁不了城外的关羽军。 就连徐晃都已经下意识认为那城已经投了汉。 没想到关羽明明能轻易收取此城,却故意留着不动。 其目的不言自明。 让那些仍旧心向大魏的士人亲眼见证,魏军是怎么弃他们如敝屣。 然后让活下来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乃至于人尽皆知。 徐晃一时捶足顿胸,懊恼不已。 他懊恼的不是错失了淯阳城。 说实话,那城自被水淹之后,早晚要丢的。 关键是脚下的这座宛城,以及那些尚且愿意为大魏守节的士人! 若淯阳已降,一群失节之士自然不必理会。 可关键在于,那一城士人,一直坚守到了此时! 虽然是关羽刻意纵然的结果,但守节了便是守节了。 而现在,那一城因为守节而理直气壮的士人,很可能正往北而来,并将昨夜新野的惨剧一路传播。 说实话,关羽这个诡计并不算精妙。 甚至都算不上诡计。 真正精妙之处,在于关羽看透了魏军为人做事的方式。 凡事便讲求功利,讲求效率,讲求不顾一切达成目的。 那于细微处,于下沉处,自然有所疏忽。 在顺风局,手握胜券,这种轻忽总有办法遮掩过去,徐徐弥补。 可一旦到了逆风局。 这种疏忽就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刻,徐晃不由想起昨日临别时,关羽所赠的那两句话: 勿以恶小而为之。 勿以善小而不为。 …… “徐公,祸事了,祸事了!” 昆阳城县寺内,徐邈看着慌慌张张的昆阳令。 一脸云淡风轻: “哪有祸事?这不是好事吗?”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黄纸。 昆阳令目光随之落到纸上。 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圣朝以贤以德治天下。今两国交兵,不屠老弱。素闻足下州郡高贤,遂约明日平旦二刻,归还士民家眷,君其勿疑。】 昆阳令急道: “徐公果真要应了此约,于明日平旦开启城门?” 徐邈:“士众家眷为贼人所掳,城中本已人心扰扰。今若不许归还,军心恐不复存在。” 昆阳令:“可若明日敌军以老弱为前驱,趁势上前夺门,如之奈何?” 徐邈:“苟若是,则昆阳必失矣。” 昆阳令顿时不解: “那徐公方才还说是好事?” 徐邈淡笑: “昆阳虽失,但乱军之中,老弱在城下被人马践踏而死,刘备半辈子所编造的贤名德行,也随之失去。” “县令久处昆阳,岂不闻刘备关羽何以得人?” “惟贤惟德而已。” “今小失一城,换刘备大失于德,利大于弊,如何不是好事?” 昆阳令一时瞠目结舌。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城破之后,自己这些人怎么办? 真要投汉吗? 惟贤惟德……吗? 昆阳令一时神情纠结。 徐邈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道: “不瞒县令,我其实并不相信那麋威会轻易归还俘虏。” “依我看,这次的信与前两次并无区别,都是诡辞而已。” “若因此进退失据,反而中计。” 昆阳令这才稍感安心。 翌日一早,东方既白。 城外汉军打开辕门。 有汉军骑士兜着一大群老弱妇孺,浩浩荡荡往昆阳城而来。 而这一侧的城墙上,魏军早已严阵以待。 徐邈甚至在城门后堆了好几重鹿角,并派了弓箭手驻防。 饶是如此,旁边的昆阳令看见成群结队的汉军,仍是抖如筛糠。 但徐邈已经顾不上去安抚他了。 因为汉军将老弱们遣送至一箭之地左右,便断然回转,次第归营。 居然真的只是送还人质,没打算夺城! (本章完) 第212章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第212章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汉军居然真的释放了人质!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趁机上前夺门。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人放了回来! 见到亲人安然无恙,城中士民一时欢欣鼓舞。 唯独徐邈和昆阳令各自错愕不已。 前者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不惜死节报国。 后者同样做好了最坏打算,不过的另一个方向。 但无论如何,随着这日汉军归营之后,再无更多动静。 真相已然清晰。 就是白给! 明明白白地给! 甚至连徐邈的家眷,也都无条件送还。 “那麋威……可有失礼之处?” 徐邈看着花容未改的女儿,又是后怕,又是疑惑。 徐氏轻轻摇头: “一群军汉自是口无遮拦,但麋将军本人并无失礼之处,言语间反而对大人颇有赞许。” 徐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反倒徐氏见他如此模样,心有灵犀: “大人是怕他暗中使坏?” 徐邈蹙眉: “他自江夏一路过关斩将而来,总不至于是来专门讨好我的吧?” 旋即目光落在木案上。 三张黄纸。 三次射入城中的信。 整整齐齐地平铺在眼下。 徐邈闭上眼。 字句早已刻印脑海。 第一次是谎称关羽已经夺取了宛城。 第二次是谎称民屯田租将低于大魏。 第三次是谎称归还人质……不,这个确实归还了。 徐邈蓦地睁开眼,看着一脸迷糊的女儿。 猛然瞠目。 徐氏吓了一跳: “大,大人想到了什么?” 徐邈:“我且问你。你在敌营中,可有打听到什么风声?比如说……授田,户调之类的?” 徐氏想了想,点头: “确有这说法。” “据说关羽有意在南阳仿照朝廷广开民屯,田租比朝廷低一成。” “女儿归来时,还听到不少乡人议论要不要干脆留下来,投了关羽……” 砰! 徐邈猛然拍案而起,直奔门外。 …… 翌日午后,昆阳城下。 汉魏各出数骑,在双方弓弩射程之外的空地上会面。 徐邈终于看到了那个叫麋威的汉将军。 一时惊叹于对方的年轻。 倒是麋威早就打听清楚徐邈的底细,执礼拜见,口称贤长。 徐邈避而不受,开门见山道: “足下何故以大言欺诈我朝士民?” 麋威平静以对: “威所言字字真诚,贤长何以无端猜疑?” 徐邈冷笑: “若你国果真少收一成田租,来日仓廪不实,如何与圣朝争天下?” “此国之大利也,非市井商贾之小算。” “一户少收一分,那千家万户的总算便要损失亿巨!” “贤长问得好!”麋威不慌不忙。 “实不相瞒,其实此策我朝大将军(关羽)先前也有类似的疑虑。” “但我跟大将军说,这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假使天下之民有一百户,两国各五十。我少收一分租,那加总起来,就是五十分的利差。” “尊长方才所言,是这个意思吧?” 见徐邈下意识点头,麋威接着道: “可问题在于,那一百户人,不是死物。” “生人,有手有脚,会思考,会走路。会计较利益得失。” “若能在我国少交一分租,为什么非要留在你国?” “若军事上我不敌你,屯户农夫们没有选择,倒也罢了。” “但现在不是有选择了吗?” “人皆逐利。” “我让一分利,若能多得十户,便足以弥补损失。” “而你虽多收一分利,但损失十户,总算又有何益?” “而愿意逐利的又何止十户?” “天下又何止百户?” “假若天下之民九成投我,你纵然能收到九分田租,又何以充实仓廪?” 说到这,麋威遥指对方身后的昆阳城,道: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苟不得人,必不济事也!” 徐邈随之望去。 此时昆阳城头上,早已挤满了观望的士民。 当中不少都是昨日才刚刚归城的面孔。 徐邈暗自一叹。 对方这次的“信”,他确实招架不住了。 他其实昨日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才选择今日会面。 徐邈:“我尚有一问。” 麋威:“请!” 徐邈:“既然我今日已经知晓这个道理,回头上书朝廷让利于民,你国何以相争?继续让下去吗?” 麋威失笑道: “曹氏向来崇尚申、韩之法,尊长岂不闻韩非子所著的扁鹊故事?” “昔年扁鹊为蔡桓公诊疾,曾言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剂)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自建安元年曹氏在许昌募民屯田之日算起,至今将有三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地方上的利益,庙堂上的利益,各处的蝇营狗苟,早已根深蒂固,岂是你一言想改就改的?” “怕不是改来改去,最后又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九品官人之法’?” “故此,你国虽未病入骨髓,怕也要大施针石,猛服火齐(剂),然后大伤元气之后,方有望治好顽疾。” “反观我朝。” “自陛下定益州算起,尚不满十年,便是有一二疾,也能以汤熨缓缓调理,不伤根本。” “这便是轻舟好调头,简车易转弯的道理!” 徐邈再次一叹。 他早在建安十年便入丞相府任职,至今十八年,如何不晓得麋威所言的“根深蒂固”? 此事自古皆然。 或许有朝一日,刘备治下也会有“根深蒂固”。 但至少在这一年,这一刻。 曹魏难以推行的制度。 在季汉,未必有多难。 更别说这背后,还有一场接一场军事胜利作为支撑。 想到这,徐邈彻底放弃了无谓的念想,终于道出来意: “我欲自昆阳撤军,不知足下能否再一次展现贵国的贤德?” 麋威:“可。” “但有一个条件。” “城中士民若有愿意留下者,不可强迁。” 徐邈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实际上,他反而担心那些起了异心的人跟他离开,然后将敌国的“贤德”一路传播到许昌。 虽说这是早晚的事。 但最好别出现在他任内。 他已经打定主意。 待此间事了,便以守城失利为由头,自请归隐,然后静观天下形势变化。 他终究是个民屯主吏,非守将。虽有过失,却不损名声。 将来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若天命在魏,以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名望,未必不能起复。 若天命有变……那今日这场会面,便是伏笔。 双方心意既定,各有所得。 接下来商谈细节,再无阻碍。 三日后,麋威主动让开道路,礼送徐邈等人出城。 队伍一个时辰便集合完毕。 当日天色未黑便悉数渡过了汝水北岸。 效率如此之高,除了离开的人归心似箭之外。 主要还是因为人少 事后双方一盘点。 城中军民,出身颍川大姓者,七成走,三成留。 而自襄城一带临时征发而来的屯田客,竟有高达八成选择投汉。 当然,说是八成。 其实也就不到两千人而已。 在大军逐渐云集颍川,人数直逼十万这个量级的当下,可谓毫不起眼。 徐邈事后所上的请辞奏表,更未在公卿满地走的洛阳引起足够重视,轻易便通过了。 不过,在一片人潮涌涌,诸事纷纷之中。 仍有一人注意到了这一则非同寻常的请辞。 以及其背后所隐藏的可怕真相。 正是刚刚跟随大军抵达许昌的侍中领军师,辛毗。 (本章完) 第213章 多事之秋 第213章 多事之秋 黄初四年的这个秋天。 对于洛阳的公卿们而言,堪称多事之秋。 先是夏末连场大雨,引发伊、洛溢流,房屋损毁,民人多死。 尚未来得及缓一口气,南阳战局忽而急转直下。 宛城多次告急,夏侯尚、徐晃战败、投降之类的传言不绝于耳。 期间还夹杂着任城王曹彰和太尉贾诩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薨逝。 等洛阳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拱卫京都的精锐中军南下救援。 结果宛洛之间的方城通道,又被一个叫麋威的敌将给占了去。 坏消息接二连三。 令人应接不暇。 以至于期间死了一个江夏太守文聘,辞了一个典农中郎将徐邈,都显得有点无足轻重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七月末的朔日大朝会上,正在前线行军师事的侍中辛毗,忽然遥递奏表。 请求不必等待大军集结完毕,而应尽快发兵抢占昆阳、叶县,以尽快打开方城通道。 不出意外,此事迅速引发了新一轮的朝野热议。 首先,从军事角度来说,兵贵神速肯定是占理的。 也符合曹魏两代武将们一直以来的用兵风格。 更别说辛毗这个提议,是得到宗室大将,同时也是曹仁病逝之后,名位最高的骠骑将军曹洪的附议。 这件事能引起大范围讨论,本身就有曹洪的影响力在里面。 但是,之所以还是有人敢公开反对曹洪。 是因为这部精锐中军尽管是以救援南阳的名义出师,却不可能只是为了救援而救援。 中军之所以为中军,是因其肩负着拱卫洛阳,保卫禁中天子的责任。 承载着全天下最沉重的责任。 实际上,这次出兵之所以启用曹洪为主将。 除了因为当下洛阳确实没有其他足以压服中军各部将校的大将以外。 更因为这位到底是姓曹的,还是当年跟随曹操起兵讨董的元宿老将。 把这份重担交给他,天子和百官才能放心。 曹丕本人倒是更喜欢曹真、曹休、夏侯尚这些年轻一代的“宗室”。 但这不是曹休被俘虏了,夏侯尚被堵在南阳了。 而关中那边根本离不开曹真吗? 曹洪为将,本身就赋予了这支人马双重的责任。 而众所周知 求稳,就不可能快。 求快,就必然要冒风险,要赌运气。 偏偏洛阳和天子,是全天下最不能赌运气的地方。 所以这种讨论一路自庙堂迅速蔓延至坊间,形成各种或激进或保守,但无可避免塞满了私货的观点。 而这种明流暗流,最终又在七月的朔日朝上,重新回流到庙堂之上,引起更为广泛的讨论。 以至于朝会流程一度难以正常维持下去。 最后曹丕实在看得脑壳痛,干脆提早结束朝会。 然后将几个重要的公卿,二千石,台阁要员单独留下议事。 御史中丞徐庶作为“三独坐”之一,赫然在列。 不过他自忖身份敏感,一直默然独坐一席,毫无主动发声的意思。 这时司徒华歆作为百官之首,率先发表看法: “辛佐治诤而明军略,曹子廉勇而善用兵。臣不认为自己比此二者更明于军事,不敢妄言。” 曹丕点点头,又看向司空王朗。 后者立即道: “臣附议!” 曹丕轻笑一声,不见失望。 很快便转向万石之下的其他官员,道: “众卿不拘官品年位,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侍中刘晔早有腹稿,第一个上前: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应当通晓各种变化的利与害,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趋利避害。” “若遇到不合符实际情况的命令,即便是君命也有所不受。” “朝廷既然已经点了骠骑将军为将,又以辛佐治为军师,便是认可了这两人的勇略与智谋。” “如今大军远征在外,再去干涉前线将领的判断,并非明智的选择。” “还请陛下用人不疑!” 刘晔侃侃而谈,观点一如既往地犀利而直白。 徐庶听得暗自点头。 但目光瞥到上首。 不知是否错觉。 总感觉那顶巍巍如岳的通天冠下,曹丕的面色似有不霁。 未等他多想,下一位已经作声。 刚刚升任尚书令,同时还兼有侍中身份的陈群。 陈群执圭越众而出,朗声道: “臣亦不敢妄言军事。” “但辛佐治在表中提及昆阳士民有投敌的举动,其数不在少。” “颍川典农中郎将徐景山引咎请辞,亦由此事。” “过去数年,听闻关羽在荆州颇能得人,臣常为此忧虑不安,今日方知并非杞人忧天。” 闻得此言,曹丕终于有所动容: “卿言下之意,速战非止为救南阳,更为了阻止刘备关羽得人?” 陈群道: “臣以为不可不虑。” “不瞒陛下,春月时,臣得闻刘公子初病故,曾遣宾客入蜀代为吊丧。” “期间,臣的宾客打听到蜀中选官制度竟多有参照洛阳。虽为邯郸学步之举,令人发笑。但足见刘备求士于天下的决心。” 言罢,陈群躬身拜退,不再多说一句。 曹丕下意识看向陈群下首,同样兼有侍中的之职的尚书仆射,司马懿。 相比起侃侃而谈的前两人,司马懿的回答十分干脆: “臣以为天子之安危不可轻视,洛阳乃中原心脏,失之,则天下顷危。” 曹丕再次失笑: “卿忠心可嘉,但不能只有忠心啊!” 司马懿立即道: “臣愿为陛下领兵平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今所虑者,唯恐有人指斥陛下任人唯亲而已。” 曹丕顿时哈哈大笑。 见此情状,部分还在观望的朝官们,顿时跃跃欲试。 又一个侍中董昭作声: “臣以为辛佐治言出肺腑。但曹骠骑怕是贪功心切。” 话音一落,徐庶分明看到曹丕面色一变。 但未等曹丕表态,刘晔当即驳斥: “公仁此言差矣!” “曹骠骑的附表有明确军略,乃是由副将夏侯仲权自广成关南下,先行出兵攻取方城。” “此计若成,首功自是夏侯仲权的,曹骠骑怎能算贪功?” 董昭冷笑应道: “众所周知,广成关是洛阳八关之一,扼守宛洛要道,乃洛阳最南端的门户所在。” “夏侯仲权出兵前扼此关,本就是为了提防贼军乘虚而入,怎能轻易出动?” “怕不是曹骠骑的以退为进之计?” 刘晔不悦:“公仁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董昭却不怒,冷笑如故: “曹子廉贪财好色,天下皆知。你说他有为将的勇略,不假。” “但奉他为君子,不怕被天下人取笑吗?” 此言一出,刘晔顿时脸色涨红。 (本章完) 第214章 聪明与糊涂 第214章 聪明与糊涂 徐庶当然知道刘晔为什么脸红。 因为曹洪私德确实不堪。 当初征讨汉中之后,曹操任命辛毗和曹休参曹洪军事,曾经对二人说: “昔年汉高祖贪财好色,而张良、陈平匡其过失。如今佐治、文烈的担子不轻松。” 言下之意,就是曹洪跟刘邦的毛病一样。 后来曹洪在下辩之战大胜刘备部将之后,果然固态萌发,于酒宴上让歌女们穿着薄衣踏鼓,以声色自娱。 此举招致时任武都太守的杨阜严厉指责。 这样的一个大将,当然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但董昭鸡贼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了。 因为明眼人一眼就听出刘晔压根不是在洗白曹洪的私德。 只是谈论军事调度的可行性而已。 这时候去谈论将领的私德,若非见识迂腐,只能是别有用心。 董昭明显是个聪明人。 而且不是在场唯一的聪明人。 徐庶久居庙堂,深知个中凶险。 心中越发笃定要置身事外。 怎奈人不惹事,事却主动找上门来。 曹丕见刘、董二人有剑拔弩张之势,目光一转,落在徐庶身上: “朕的御史中丞何在?” 徐庶只能自席上长身而起:“臣在。” 曹丕:“卿纠察百寮,察举非法,有何言语?” 徐庶避重就轻道: “臣近日确实听闻曹骠骑私德有亏,只是未曾收集到实证,不敢妄言。” 曹丕:“便是只有传闻,御史亦当白于朕。” 徐庶:“臣非不白。只是将领征战在外,当以军事为先。若因私德而罪责大将,引发兵变,臣便有负于朝廷了。” 曹丕:“所以卿认为曹子廉只是私德有亏,并未贪功吗?” 徐庶闻言心弦一颤。 虽然曹丕的语气一直平静 但他还是莫名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气。 非要说理由。 大概还是因为久处庙堂,对于一些不便明言,却又理所当然的事,心知肚明。 比如说,曹丕私下其实并不喜欢曹洪。 据说是因为曹丕年轻时曾向家境富裕的曹洪借钱,但曹洪却不答应。 于是怀恨至今。 但这到底只是摆不上台面的私怨。 不足以直接动摇曹洪的地位。 好比说这次出征以曹洪为将,曹丕自己也是点头同意的。 除了理所当然的宗室第一将身份之外,更因曹洪的军事能力确实强悍。 当初武都下辩之战,曹洪大破刘备麾下将领吴兰,斩杀任夔,逼退张飞、马超,可谓战功赫赫。 徐庶当时在洛阳,曾私下为刘备捏一把汗。 如今曹洪再度挂帅。 说实话,徐庶都有点担心先前暗助关羽、麋威的事,会不会弄巧反拙了。 但现在…… 曹丕隐含在平静面孔下的微妙情绪,让徐庶察觉到一丝机会。 一丝或能左右河南战局的契机。 当然,也可能是导致自己身败名裂,三族尽夷的陷阱。 生或死。 进或退。 求稳或行险。 一瞬间,徐庶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无数回忆。 最终,却定格在去年入蜀,刘备紧紧握住自己双手的那一刻。 “唯独他夺朕的心腹,朕是万万不能忍的!” “那日在乱军中目睹你远去,朕心如刀割!” “这一朝的太尉,只有徐元直,有没有印绶都是无妨的。” 徐庶暗自长叹。 主公拿捏人心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 明明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 为什么自己当时还是感动得不能自已呢? 归洛之后,徐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大概。 当初那个指心自言方寸已乱的自己。 其实并未甘心离去吧。 思忖百千度,面上不过默然片刻。 却已经引起了曹丕不满,隐隐作色。 徐庶见状,反而不再多想,昂然道: “临战之际议论军事得失,并非御史中丞的职责。” 曹丕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冷声道: “那便抛开御史中丞的职责,以食禄者的身份来谈论军事!” 徐庶昂首不改: “刚刚诸公已经将军事得失议论得很清楚,臣没有更好的见解。” 此言一出,非但曹丕彻底作色,就连在场公卿也纷纷侧目。 徐庶这一而再再而三顶撞天子是几个意思? 嫌官位太高还是嫌命太长了? 不过,就在曹丕的怒火将要爆发之际,徐庶语气一转,道: “臣虽不懂军事,但去年入蜀,却对蜀中人事有所了解。” “好比说这次偷取方城的麋威。” “其人为东海麋子仲嫡长,少无令名,蜀中上下一直不以为俊才。” “直到四年前江陵之役,突然展露才能,才得到关羽赏识。” 曹丕听到这,面色稍缓: “所以卿认为麋威乃心腹大患,需要速速除之?” 徐庶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曹丕其实已经默许了辛毗这个速战速决的军事建议。 他只是对附议的曹洪有所忌惮而已。 于是应声道:“当然不是!” “麋威虽有才能,却不过寻常州郡之才,岂能与陛下的满堂高贤相提并论?” “若无关羽在南阳张势撑腰,谅那麋威手底下一群乌合之众,岂敢阻挡中原雄师?” 见曹丕暗暗点头,徐庶暗松一口气,话音不停: “所以愚以为进军与否,不该只盯着方城得失。” “还得看关羽,看宛城。” “若关羽已得宛城,那么仓促发兵,反而容易遭遇关羽伏击,动摇国本。” “反之,关羽无暇顾及方城,则有望速败麋威,转危为安。” 曹丕这才颔首: “卿这是持重之言。” “不过卿还是没有明言,朕到底该不该应允了曹子廉和辛佐治所请,速速发兵,以及若要速速发兵,以谁为将。” 话题又绕回来原处。 若徐庶只求明哲保身,此时就该继续装糊涂。 但此刻他心意已决,再无他想。 紧接着道: “臣不敢妄言大将,但臣以为既然辛佐治也未否决以夏侯霸为先锋,那陛下何不直接应了曹骠骑所请?” “正如刘子扬方才所言,用人不疑!” 此言一出,众臣再次侧目徐庶。 却不同于刚刚略带不屑,而是各有所思。 尚书台的两位长吏,陈群和司马懿,甚至对视了好一会。 似乎在互相打眼色。 很显然,徐庶跟刚刚的董昭一样,也在故作糊涂了。 曹洪的上表是后附于辛毗的。 前表怎么反驳后表的提议? 谁知道这两人私下有没有充分沟通过? 然而,正如方才曹丕没有指出董昭的“糊涂”,反而找徐庶来转移话题一样。 这一次,曹丕同样没有指出徐庶的“糊涂”。 同样再度转移话题: “卿可知广成关乃洛阳南屏?” 徐庶:“洛阳八关,天下皆知。” 听到这句像是废话一般的言语,曹丕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丝明悟: “卿的意思是,关羽麋威同样知道广成关守军不可轻动,所以会在这个方向疏于防备,更注重方便西边的许昌。” “如此,却正好反其道而行,让曹子廉大声于东,而让夏侯仲权速击于西?” 徐庶立即拜道: “臣愚钝,只有这等粗浅的声东击西之计了,还望陛下勿怪!” “哈哈哈哈哈哈……” 继刚刚司马懿进言之后,曹丕第二次失态大笑。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卿既知敌,又量力而行,可谓明智!” 其后当场拍板,以夏侯霸为前部,出广成关南下,奔袭昆阳、叶县,以试探方城虚实。 而此刻满堂公卿,早已经通过方才廷辩看清天子心意。 什么用人不疑,什么洛阳安危,什么私德公心,反而都不足为道了。 …… 片刻后,徐庶跟随人流离开宫城。 刚刚要登车回家,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了他。 一回头。 正是联袂而来的陈群和司马懿。 (本章完) 第215章 事出反常 第215章 事出反常 “元直往日不鸣,不料今日竟学楚庄一鸣惊人啊!” 陈群似笑非笑走来。 司马懿落后半步,笑容就明显得多。 指着徐庶心口道: “我看这方寸之地,藏着六韬三略呢!” 徐庶心弦又是一颤。 但经历刚刚的大场面,此时就从容得多了。 顺着司马懿所指,自嘲起来: “六韬三略是没有的,六神大乱倒是真的。” “陈公!司马公!我徐庶什么能耐,旁人不知,二公还能不知?” “今日若非卷入刘子扬和董公仁之争,哪有我说话的份?” 陈群和司马懿对视一眼。 上前握着徐庶的手,道: “元直啊,此间只有你我三人,司马仲达是个慎密的人,我也不喜欢背后嚼舌根。”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果真有在搜集曹子廉骄纵不法的证据?” 我啥时候说过曹洪骄纵不法了? 徐庶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忐忑: “不瞒二公,此事我实在为难。” “查吧,到底是有功的大将,陛下的亲族,我若为此白于陛下,是否有离间天家的嫌疑?” “不查吧,都中早有传闻,而我为陛下特进的御史中丞,若不作为,岂非辜负陛下厚爱?” “这真是查亦不是,不查亦不是,难啊!” 司马懿闻声上前对陈群道: “令君就别再为难元直了。” “曹子廉之事涉及天家,谁不希望避嫌?” “司马公知我!”徐庶顿时露出感激神色。 “不过元直。”司马懿语气一转。 “若真到了大义分明之时,如你我这些深得圣眷之人,切莫辜负朝廷才是!” 徐庶连连俯首称是。 而司马懿则趁机看了陈群一眼,见后者暗暗点头,才道: “说起来,钟廷尉不日将在家中设宴,款待都中名士。元直与他为同郡人,可有得到邀请?” 廷尉钟繇要在家中大宴名士? 作为勉强够到曹魏核心决策层的边缘人士,徐庶瞬间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钟繇何许人也? 曹操担任魏王的时候,钟繇就是他的相国。 若非四年前被魏讽之乱牵连,君臣有所猜嫌,此时高低是个三公。 说不定还要录尚书事的。 当下时过境迁,钟繇颇得曹丕青睐。 恰逢贾诩去世,太尉之位刚好空了出来。 而钟繇作为九卿之一的廷尉,距离那个位置也就一步之遥…… 想到此处,徐庶再次直指心口自嘲: “此方寸之韬略,恐不为未来的太尉公所知,故未得宴请!” 司马懿莞尔,轻拍徐庶手背,道: “那我便自作主张,替未来的太尉公引荐元直,如何?” 徐庶笑道:“固所愿也!有劳!” …… 姜维登上昆阳城的望楼时,王平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字。 他瞥了一眼对方所用的“字帖”。 竟是先前射入城中的劝降信之一。 因为用的是便宜量大的麋氏纸,如今城中随处可见。 他不由想起自己少时在竹简上练字、读书的痛苦经历。 简牍笨重。 制造的时候要烤青,保存要不时晾晒。 都很麻烦。 就这,还得是有一定家资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姜维忽然想,先前麋威故意射信入城,不会是乘机向敌国推广“麋氏纸”吧? 毕竟这次能劝降昆阳,真正起作用的是最后释放回去的那批老弱。 这时王平终于听到姜维的脚步声,搁笔抬头。 姜维打趣道: “子均好雅量,大敌当前,运笔如常,真乃大将之风。” 王平赧然一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麋昭汉总提醒我为将者可以不做文章,但不可不读书。” “他常说大将军年过六旬,每日行军之余仍手不释卷,以此勉励我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读书,猪狗不如……好像是这样说的吧?” 姜维闻言嘴角一抽。 却懒得纠正了。 虽然粗俗,到底不失其要旨。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氏纸”和纸书的推广,至少在汉军内部,还是卓有成效的。 稍稍发散了一下思绪,姜维想起还有要事,肃容道: “有细作在郏县发现魏军大规模调度的动作。” “或有五千到一万步骑的规模” 闻得军情,王平也是脸色一肃。 缓缓踱步至栏杆前,蹙眉道: “广成关?” 姜维颔首:“唯有夏侯霸所部,才有这个规模的兵马。” 王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这不合理。” “他不该动。” 姜维:“但他确实动了。” 王平:“……有诈?” 姜维:“事出反常,必有诈“ “但问题在于,我实在看不出魏军此番调动的正奇所在。否则必要向麋昭汉自请绕袭广成关,断其后路!” 王平想想这还真是姜维能喜欢干的事。 便道:“既然看不懂,便先谨慎防守,静观其变。麋昭汉早有言语,此战关键在宛城。” 姜维想了想,没有异议。 …… 马蹄踏过秋日的河水,扬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夏侯霸勒马于河滩上,目光如炬。 城头上,一面“汉”字大旗迎风招展,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四年前定军山一役,父亲被蜀贼黄忠斩杀的情景,至今仍如昨日般清晰。 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为此切齿。 只恨自己太年轻,而黄忠太年老。 未等到自己年壮,对方已经老去。 但君子报仇,岂能怕晚? 四年间,他不停打熬体魄,精练骑射,熟悉军法。 终于在今日,等来了机会。 “大人泉下有知,请佑儿大破贼众,以报血仇!” 低声嘶吼着,手中长槊不自觉地攥紧。 “将军,斥候已探明昆阳守将为王平,守军两千,定陵守将马忠,一千兵。” “敌将麋威自领大军扼守方城,以叶县为中军所在。” “是否先安营扎寨,探查敌情?”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侯霸猛地转头,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此城中不过两千乌合之众,那王平更只是个巴郡賨人养大的野种,何足道哉?” “况且我军兵精粮足,还有什么好查探的?” “你等也不想想,若要稳稳妥妥的攻城,朝廷何必让我自广成关南下?” “传我军令,即刻督造攻城器械,旬日内必须拿下昆阳城!” …… “夏侯霸竟真是来攻城的。” 望楼上,王平望着来自魏军营地的滚滚烟尘,面色平静。 身旁的姜维凝目观望了一阵,吐气道: “为报父仇,倒是情有可原。” “我只是想不明白洛阳为何要纵容他挟私……此为将之大忌也。” 王平同样想不明白。 但不同于读书多的姜维。 对于看不明白的事,他会用最朴素的方式去理解: “纵容不纵容,终究要在战阵上见真章。” “若我等守不住城,他便是虎父无犬子,奇袭有功。” “也是。”姜维点点头。 “既如此,那便按计划,我领骑兵在城外扎营,与你互为犄角。” (本章完) 第216章 长平故智 第216章 长平故智 叶县。 诸葛乔来到县寺。 只见麋威正在给一群曲、屯的军吏传递命令。 诸葛乔不敢打扰,默默等候,顺便旁听。 本以为是严肃的军略。 但听来听去,居然只是让各曲各屯注意驻地清洁,督促士兵不要随地出恭,而且一定要把水煮沸放凉再喝等等。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好在麋威并未啰嗦,很快交代完毕。 “鲁城那边都交接好了?” 诸葛乔: “按照两家约定,江北尽数划归我国,今后以大江为分界线,互不侵犯。” 麋威闻言轻轻嗤声: “哪有什么互不侵犯,不过是权宜之计。” “也罢。” “有了鲁山城,扼住了出江口,我国便算全据了整片江汉沃土。” 诸葛乔:“正是此理。朝廷已经正式任命将军陈式为夏口督,治于此城。” “陈将军在大江上治水军三年,熟悉水情,是个好人选。”麋威点点头。 “加上孙氏在淮南之战大伤元气。至少三年以内,我军都可以专心北伐,不必分心防备东邻。” “谁能想到啊,年初我奉命出使江东的时候,孙氏还妄想与陛下东西称帝。” “如今不过半年时光,孙仲谋非但不敢再提此事,甚至还要主动割城以求援护。” “这人的命运啊……啧啧!” 稍稍点评一下南边局势,麋威又对诸葛乔道: “这次召你北上,是有一件紧要事交予你去办。” 诸葛乔微微垂首。 麋威将一大迭写满字的麋氏纸递给对方,道: “这些都是我对于授田、屯田的想法,有些凌乱,你回去整理。” “照理说,大战当前,农事应该放在战后再去考虑。” “只是眼下我部多南投的义军,此“二田”关乎军心。” “而我又有心与曹魏在中原争一争人心。” “所以这些事反而不能耽搁,只能一边作战,一边尽快落实,好让将士们能在前线安心作战。” 又指着身旁一个皮肤黝黑,宛若农夫的军吏,介绍道: “这是棘阳邓士载,非但精熟农事,更熟悉行军布阵之法。” “我已经任命他为从事中郎,参军事,你有不懂可以问他。” “自即日起,升你为我帐下主簿。” 诸葛乔大喜过望。 虽然他不介意一直担任书佐。 但既然麋威愿意提拔,说明还是看重自己的。 怎能不喜。 顿时感觉这一年来的付出全都值得了。 当即拜谢领命,又与邓艾互相交换名刺,算是初步认识。 这时麋威将一份来自昆阳的军报取来,交给二人。 主簿诸葛乔先看,中郎邓艾其次。 麋威耐心等两人看完,才道: “有什么看法?” 诸葛乔道: “按照姜伯约的说法,这个夏侯霸有勇无谋,而其勇武有三分来自父仇。” “兵法云,忿速可侮。既然夏侯霸挟私仇而来,愠而兴兵,正好利用这一点,诱使他盲战于坚城下,待其兵势驽钝,再一举破之。” 麋威:“能想到这一点,可见你于兵事有所长进,不错。” 轻赞一声,麋威看向旁边邓艾。 后者早就看完了军报,但却默不作声。 诸葛乔刚刚跟他互相介绍的时候,听他说话期期艾艾,便知他口吃,善意取来纸笔。 邓艾连忙感激,却无须用笔,流利开口: “将军莫非想效仿长平故智,诱使敌军以赵括替换老将廉颇?” 麋威目光微动。 邓艾所说的长平故智,是指战国时长平之战那个著名的离间计。 那时秦国为了让赵国换下善战的老将廉颇,故意使人传播谣言,说秦国畏惧的是名将赵奢之子赵括,而非廉颇。 赵孝成王因各种原因急于获胜,果然用赵括替换廉颇领兵,终于招致大败。 也就是“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来源。 邓艾见麋威默认,便继续道: “曹骠骑……曹洪集合大众于许昌,十万以计。而夏侯霸虽然来得快,到底只是一路偏师。” “灭之,只能解一时之围,却不足以动摇大局。” “此战大敌,终究是曹洪那十万兵。” 诸葛乔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刚刚格局小了。 不由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从事中郎刮目。 这时邓艾又道: “将军着眼于大局,固然是好事。” “但夏侯霸若不论宗室身份,只是一个偏将军而已,名位太低。” “便是有办法离间曹丕和曹洪,只怕夏侯霸也难以成为代替他的‘赵括’。” “况且,曹洪名高位重,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麋威缓缓点头。 这正他发愁的地方。 他当然是知道曹丕不喜欢曹洪的。 或者说,除了曹丕一力扶上位的曹真、曹休、夏侯尚、夏侯楙等心腹外。 其余宗室,曹丕就没几个喜欢的。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 曹丕毕竟不是蠢材,而他手底下更是不缺智者能人。 绝不至于因为个人喜好,就将曹洪从帅位上给赶下来。 反正麋威自己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做。 而且正如方才所言,就算扳倒曹洪又如何? 没记错的话,历史上曹丕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处死曹洪,最后还是被太后卞氏给保下来了。 那自己是不是还得先设法除掉卞太后? 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况且,正如邓艾所言,就算扳倒曹洪,夏侯霸也不足以上位。 万一把淮南那边的猛将给招来,那就白费力气了。 思虑片刻,麋威已经渐渐倾向于放弃这个构想,先渡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毕竟连邓艾这位未来大腿都这么想了。 不过就在此时,诸葛乔忽而道: “夏侯霸此番抢先出击,本就破多疑点,会不会是洛阳有变?” “要不加派细作往北探听?” 麋威闻言微微一怔,摇头:“若洛阳有变,许昌曹洪那边定有大动静。” “依我看,此番倒像是魏军故意声东击西,以试探我是否疏于防备。” “不过你说得对,夏侯霸南下之后,广成关守备必然有所空虚,正好让细作乘机潜入。” 说到这,麋威便准备喊李鸿来负责此时。 然后未等他下令,李鸿已经匆匆而来,脸色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 言罢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诸葛乔和邓艾。 麋威见状,让两人先行离开。 李鸿这才吐气道: “我遣往洛阳的细作已经数日不曾现身,怕是已经被魏人察觉了!” 李鸿派去洛阳的细作……跟徐庶联络的暗线? 麋威瞬间了然,不动声色道: “你与他最后一次联络是什么时候,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鸿稍稍掐指一算,道: “上月中旬。” “那时他说徐公被曹氏提拔为御史中丞,算是中枢要臣,身边多了些校事盯梢,所以要减少联络的次数。” “原本他与我约定这月初见一面,结果失期三日……只怕出事了。” 然后怕麋威不知道什么是“校事”,又稍作解释,说是专门替曹丕刺探百官万民情事的特殊郎官,又称为校郎。 麋威直接理解为锦衣卫一类的官职了。 稍稍沉思,问道:“那他当时有没有跟你说,徐公因何除官御史中丞?” (本章完) 第217章 粗劣之计 第217章 粗劣之计 “说是当着天子百官的面,直谏前太尉贾诩,因此得到褒奖。” 李鸿一边回忆,一边细细复述线人提供的情报。 麋威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不够熟悉当下魏廷的制度。徐公这个御史中丞,到底算不算中枢要臣?” “或者说,他能参与到曹氏军国大计的决策中吗?” 李鸿不假思索道: “曹氏虽然一度恢复了御史大夫之职,但御史台主吏,仍为中丞。三独坐之名与汉制无异,故必为中枢要职。” “但具体是否参与军机要务,却不能一概而论,还得看与魏帝的亲疏。” 也就是说,徐庶的级别已经够了。 但在曹丕近臣中资历可能不足,除非另有机缘。 而李鸿听到这,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将军是否怀疑,徐公近来参与了机要之事,被校事盯得更严,所以才变得更难联络了?” “有这个可能。”麋威颔首。 “而且夏侯霸这次南下过于蹊跷。看似危害,暗藏契机……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手。” 仔细考虑一番,麋威决定暂缓处理夏侯霸。 不仅仅是基于对徐庶的信任。 更基于对手下将领能力的信任。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太相信徐庶能在洛阳搞出多大的动静。 洛阳能人太多,聪明人太多。 徐庶能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给自己这边传递情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真指望他替自己覆灭魏国,委实强人所难。 便对李鸿道:“你继续联络细作,趁夏侯霸南下,往北渗透,然后替我办一件事……” …… 作为东汉的末代都城,曹魏的龙兴之地,许昌城外有足够容纳大军屯驻的营地。 甚至都不需要临时加修。 自曹洪将旗插在城头之日算起,从北边来的粮船,车马,每日络绎不绝。 营地日渐喧嚣,仓廪日渐充盈。 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就在眼前。 然而居于风暴中心的骠骑将军曹洪,每日却只在官廨里饮酒作乐,跟女伎们嬉戏游乐。 一来二去,自是有人看不惯。 “将军为国出征,不思军计,反倒醉生梦死,莫不是要败坏先帝和陛下创下的基业!” 大门外,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曹洪无需抬头便知道是谁。 随手打发女伎们离去,却并未起身相迎,懒洋洋道: “佐治有话便说,何必冷嘲热讽?” “莫不是怪我没有邀你同乐?” “实不相瞒,自当年在下辩被杨义山骂为桀、纣之后,我便畏于与直士饮宴。” “无他,只是免得彼此都不痛快而已!” 佐治便是军师辛毗了,闻言顿时气结。 若在平时,他定要据理力争,以明礼、义。 但此时非曹洪不足以调度大军,只能暂且放下私怨,质问道: “夏侯仲权围城不克,向将军请求增兵。将军为何不应?” 曹洪无所谓道: “仲权麾下皆是中军精锐,何须增兵?我看他是初次独立领军,胆气不足。” “况且,佐治前番不是说那麋威手下一群乌合之众吗?” “既如此,就更没有必要仓促增兵了。” 辛毗闻言眉头一皱: “将军怎能断章取义?” “我明明说的是关羽大军聚于宛城,麋威暂时兵弱!” “而且我也说了,这次急攻,一是为了借麋威试探关羽在宛城的虚实,二是为了尽快声援南阳、方城一带的官兵,鼓舞士气,免得重蹈徐景山在昆阳的覆辙。” “怎么到将军嘴里,竟成了我轻敌?” 曹洪嬉笑不应。 辛毗虽然耿直,却不愚钝。 立马就意识到对方这态度不对劲,干脆问道: “将军莫不是听信了小人谗言?” 曹洪这才缓缓坐起: “哪里是小人,分明是为民请命的君子!”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色泽蜡黄的怪纸,重重拍在身前木案上。 辛毗并未被他的姿态所慑,反而想起看过的徐邈奏表,脱口而出: “麋氏纸?” 旋即上前取来。 细细一看,面色数变。 原来曹洪口中的“君子”,正是发明者麋氏纸的那个麋威。 其人历数曹魏失德无道、残虐生民之事。 又指出洛中无大将,竟以无德小人曹洪挂帅,可见天命在汉不在魏。 而他之所以不来许昌取曹洪性命,是因为辛毗是智者,夏侯霸是勇将。 若无此二人相助,他杀曹洪如探囊取物云云。 总之就是极力贬低曹洪,同时盛赞辛毗和夏侯霸。 辛毗何等见识,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 更生气了: “将军乃宿将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轻信这等粗劣的离间计!” 曹洪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原来我在佐治眼中,也非一无是处吗?” “是啊,如此粗劣之计,我怎会相信!” “可我信或不信,又有何用?” “就怕有人偏要信!” 辛毗张了张嘴,低头再看,猛然醒悟。 此信并非私人信件,乃是以檄文的制式写就。 换言之…… “敌军细作已经传檄到广成关以南。” “此时洛阳的公卿大臣,怕是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了!” 曹洪说罢,重重一叹。 而辛毗到底也是从洛阳那片龙潭虎穴里走出来的,当然知晓人心艰险。 一时怒意全无,只剩下忧虑。 反过来安慰曹洪道: “陛下神武睿略,为天下所知,此等无端谗言,不至于动摇将军帅位。” 曹洪这才面色稍缓。 其实他也不信曹丕会因此拿下自己,顶多就是让年轻将领们分走功劳罢了。 而他已经官至骠骑将军,封了阳都侯,再往上,只能增加邑户数量。 这种可有可无的赏赐,他早就不在意。 不然呢? 难不成要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毁掉这一世忠名? 谁会支持他? 所以曹洪今日作态,不过是借机拿捏一下辛毗这个直士,顺便发泄一下心中不满罢了。 该给夏侯霸的增援,他早已准备好。 就等着辛毗来求自己了。 当下便要应允对方所求。 但就在此时,一员年轻裨将匆匆而来,喜上眉梢: “将军!有捷报!” “夏侯将军围攻昆阳连日不克,于是改为佯攻,其后连夜奔袭滍、汝下游的定陵、偃县。” “二城守军措不及防,仓惶出逃,今已克复二城!” 闻得此言,曹洪下意识看了辛毗一眼。 却见后者同样在看自己。 表情莫名纠结。 (本章完) 第218章 这都是曹子廉的错! 第218章 这都是曹子廉的错! 洛阳,自古就有天下之中之称。 虽然在东汉末年几经战乱,一度焚城。 但作为绝大部分时间里的汉魏首都。 天下的财富、粮食、丁口、俊彦,总是不停地往洛阳聚集。 这里依旧是全天下最富庶之地。 徐庶小半辈子奔走于洛颍之间,深刻见识过中原人世繁华。 有时不禁在想。 若当年自己没有离开主公,将以什么来对抗据有这片繁华之地的霸主? 越是细想,越感绝望。 直到去年入蜀,重温旧梦,才终于有了些头绪。 不过前路依旧艰难就是了。 这正如此时。 放眼望去,钟繇府门前大街,车马堵塞如龙,可谓寸步难行。 徐庶感觉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左看右看,忽而看到好友石韬站在道旁的身影。 干脆下地步行,上前招呼。 “广元怎么突然入洛了?” 石韬见是徐庶,打趣道: “这不是听闻你高升,特意来走你的门路么!” 徐庶哈哈一笑,却未当真: “那正好,我今日正要来走钟公的门路。同去?” 石韬:“同去同去!” 马车之间仍有足够通行的缝隙。 只要不在乎颜面,片刻就能走到钟府的大门。 接客的是一个人老成精的门亭长。 不过进门之后,还有一个束发少年在庭院出迎。 一问方知原来是钟繇的嫡子钟毓。 今日这场宴会,除了为钟繇升三公造势,还有为即将成年的钟毓铺陈人脉的意思。 徐、石两人都是名利场里的老手了,并未因对方年少而有所轻视,主动上前交换名字出身, 其后便是常规的酒宴。 在座大多是颍川籍的士人,借着乡党的名义来巴结。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徐庶旁边一案的那位锦衣青绶官员。 其人姓杜名袭,字子绪。 早早就得到钟繇、荀彧等颍川大员举荐。 在曹操时代官居丞相长史、驸马都尉。 如今更是得入台阁为尚书。 清贵无比。 今日赴宴,更多是来给钟繇捧场的。 徐、石二人与杜袭交情不深,但既为邻座,当然要趁机熟络。 石韬更是挖空心思编造一些真假难辨的“故乡趣闻”,以求加深同样真假难辨的同乡旧谊。 徐庶听得尴尬,却也不好阻拦好友求进,只好干笑作陪。 说着说着,话题不免又转回到“太尉”这个话题上。 这时石韬语气一转,看着徐庶神秘兮兮道: “听闻肃侯(贾诩)最后一次上朝时,曾献救时之计于陛下。随后不久,陛下就拔元直为御史中丞了?” 徐庶失笑道: “广元莫不是认为这救时之计与我有关?” “我这不是心有怀疑,特来找你求证嘛。”石韬跟着发笑。 “所以肃侯遗计到底是什么啊?” “陛下不说,我哪知道?” 徐庶摇头,目光不经意瞥到杜袭。 后者原本听石韬尬吹旧谊,神色索然。 此时终于露出思索神色。 显然来了兴致。 徐庶心中一动,主动发问:“子绪身处台阁枢要,是否有听到什么风声?” 杜袭举杯抿了一口淡酒,平静道: “不曾。” “如你所言,陛下有所隐晦。我便是知晓,也不能在这宴席闲谈中透露的。” “理解,理解!”徐庶很是体谅地点点头。 但暗中扯了扯石韬的袖子。 后者只当徐庶是提醒他“进步”的好机会。 忙不迭开口道: “既是闲谈,那便随便猜猜好了。” “依我看,此计不是落子于关中,便是南阳。” “毕竟当下就数此二地蜀贼最是猖獗。” “而说到南阳嘛,不知二位可曾看过蜀贼的那份檄文?” 徐庶明知故问:“可是说曹子廉是无德小人?” 石韬:“正是此文!不过元直……听你的意思,似乎认可这个说法?” 徐庶冷笑一声: “曹子廉身负众望,却贪婪无度。此番若非辛佐治及时献计,加上夏侯仲权勇猛敢战,只怕关羽的部下都要打到洛阳城下了!” 石韬没料到徐庶这么敢说,语气一惊: “不……至于吧?” 徐庶:“如何不至于?广元刚刚归洛有所不知,前日颍川捷报,夏侯仲权接连克复定陵、偃二城,困锁昆阳,北蹙叶县,再过不久,便可打通方城道路,拔出宛城大军!” “如此大胜,皆辛、夏侯二人之功也!” “而曹子廉呢?听闻他在许昌每日寻欢作乐,甚至私下霸占行宫的宫人……简直目无君上!” “不瞒诸位,我这些时日正忙着搜罗其罪证,准备上白于天子!” 石韬顿时惊得不敢再作声。 他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出任外郡,本以为好友跟自己一样蹉跎、颓唐。 哪曾想这次回来,居然如此生猛? 先是当众直谏太尉,如今竟还要硬撼一位宗室头号大将? 旁边杜袭终于忍不住作声: “徐元直!足下为宪台长吏,当慎言!” “蜀贼故意传檄于洛颍,分明是借机离间天子与大将,切莫中计!” 若在那日大朝会之前,徐庶自然不敢放肆。 但现在他已经看清曹丕的心意,自然无惧: “谁说这不是敌军的离间计?” “那麋威一郡之士,其人智量不过尔尔,我岂能看不出他的居心?” “关键是曹子廉在此事上做差了!” “他在内不修德行,在外不守纲纪,本就满身破绽。此番更是让贼人将所谓檄文传播到了司隶,弄得朝野沸腾,军心动摇。” “诸位有没有想过陛下的处境?” “若处理曹子廉,那君臣之间必然生出嫌隙,继而导致将士怀疑主帅,大军难以调度。” “若不作处理,那如辛佐治,夏侯仲权这些有功之臣,又当作何想?陛下任人唯亲,有过不罚吗?” “让陛下陷入这种两难的处境,难道不是曹子廉的过失吗?” 杜袭顿时哑口无言。 尽管他不认为曹洪真的有问题。 但那是基于军事利益和个人情感来考虑的。 而站在一位御史中丞角度来说,纠察百官、肃正纲纪,维护君上权威都是分内之事。 徐庶这么说,还真的没有问题。 毕竟曹洪的那些个破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时候,因为徐庶刻意大声说话,已经引起场内宾客骚动,继而又引来了主人的关注。 钟繇捧杯而来,先与众人对饮一圈,才走到徐庶跟前,道: “元直是不是跟曹子廉有私怨?” “若有,我可代为化解!毕竟同朝为官,公事之外,还是要尽量和睦同僚才是。” 徐庶听出对方暗含责怪自己多事的意思,心中不住冷笑。 一场魏讽之乱,无妄之祸,将这位曹操麾下的“萧何”给磨平了心气。 若非去年入蜀,自己大概也是这副德行了。 目光暗转,徐庶却故意不领情: “不瞒钟公,我还真与他有怨!” “此番蜀贼自义阳北上,寇犯颍川西境,我正指望朝廷大军能尽快解救乡梓呢!” “谁知道曹子廉竟这般不中用,我不怨他怨谁?” “就怕战事因为他而有所蹉跎,宛城难救,祸连颍川!” 此言一出,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 毕竟曹洪私德再怎么不堪,军事上的能力还是得到公认的。 不过在场大多数颍川籍士人。 不至于为此指斥徐庶。 为乡梓发声,有啥问题吗? 就在钟繇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际,外头大街上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 不多时,有仆人入禀。 说关羽已经攻下宛城,阵斩徐晃,并且生擒了夏侯尚和满宠这些大员! 感谢【王川泽】的打赏! (本章完) 第219章 决胜于庙堂 第219章 决胜于庙堂 关羽在宛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就在洛阳公卿因为这个消息而陷入一片忙乱错愕之际。 方城一线的汉军却陷入了极度喜悦和亢奋之中。 原因是多方面的。 从军事大局上来说,这一战打一开始就是以南阳为战略目标的。 江夏斗智斗勇也好,北出三关奇袭方城也罢。 包括这段时间在滍水以南的文争武斗。 这些局部的战役、战术动作,全都要服务于“攻占南阳”这个最高军事目标的。 而众所周知,以宛城为核心的淯水一线,是南阳的核心所在。 那么当关羽已经事实上占领了宛城之后,汉军就可以称得上取得了战略胜利。 还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胜。 而从局部战场来说,既然南阳已经全境克复。 那么主力军团就能腾出手来支援方城方向。 这无疑能极大减轻麋威这边的防守压力。 真以为曹洪和那三万魏军中军是纸糊的?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从军官角度来说的。 对于底层的士兵,归正的义军,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停留在方城一线的民众来说。 高兴的原因就十分直白了。 有地分了嘛! 南阳盆地多沃土良田是众所周知的。 军功授田自秦时便不再是什么新鲜事。 民屯在南阳更已经成为了本地人的日常。 因为战争的缘故,产生了大量无主的土地。 而制度上也早就有了说法。 怎能不喜? 实际上,就在宛城捷报传来的第二日,麋威收到的各路请战书就堆满了书案。 这还是以轻薄的麋氏纸所书写的。 仿佛明天就能攻下许昌,后天就能破关入洛,下个月就能一统天下似的。 好在,麋威本人并未失去理智。 实际上,他这段时间一直与关羽保持通信,很清楚此战细节。 夏侯尚等人早早就明确了收缩于淯水一线坚城,然后等待中原援军的战略。 别看战争前期关羽迅速抢占了大量地盘,实际上并未对魏军有生力量造成足够杀伤。 那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一是入夏后的连场暴雨。 二是麋威突然封锁了方城通道。 前者引发了淯水一线湖陂大量崩毁淹灌城池,继而泡烂了魏军赖以坚守的坚壁。 后者则直接切断了中原援军南下的通道。 而二者迭加一起,加上关羽巧妙利用了徐晃火烧新野的负面影响,这才彻底摧垮了宛城守军的士气。 饶是如此,魏国的将军们在撤退时仍旧给汉军造成了不少麻烦。 特别是亲自断后的徐晃,好几次率骑兵反冲,差点冲垮关平和寇封的军阵。 最后还得关羽亲自下场鼓舞士气,阵斩徐晃,这才锁定胜局。 其后俘虏夏侯尚与满宠就轻松得多了。 二人见方城通道早就被麋威堵死,便仿照当初陆浑义军,遁入伏牛山中,打算穿越分水岭自伊水归洛。 哪知尚未走出淯水流域,就与山中一部准备南投的义军碰个正着。 最后被闻讯赶来的汉军包围,双双被俘。 不过,一场大战下来,耗时大半年,关羽军团已是强弩之末。 此前三年间积累的粮秣、战马、军械也消耗的七七八八。 接下来宜守不宜攻。 所以麋威断然拒绝了姜维偷袭广成关的提议。 顺便给孙狼一个去山中继续招募义军的差遣。 免得对方总想着去攻城略地。 当然了,往广成关以南夸大战果,恫吓曹魏君臣,顺便配合一下徐庶可能存在的敌后动作……这些基本操作麋威还是没有忽视。 总之,忙碌了一旬,就在曹洪大军终于准备妥当,前压到汝水一线的时候,关羽也亲率大军赶到了叶县。 看到红光满面的老丈人扬鞭策马而来。 麋威只感觉千斤重担,一时松下。 至此,这次耗时半年,仓促发起的北上偷袭战,总算以关羽全取南阳而告一段落。 …… 这日午后,关羽和麋威一同登上了一段保存完好的楚长城。 两人眺望了一下山色,俯瞰了下方连片的军寨、土垒。 关羽回头道: “本以为乃舅这一辈子能取下南阳,便算不负此生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站在方城上,北望中原?” 麋威道: “外舅春秋鼎盛,来日定能马踏河洛,迎天子于旧都,成不世之功!” 关羽被他逗得呵呵一笑,道: “果真能有这一日吗?莫要大言骗我!” 麋威语气坚定: “此战过后,我朝国力虽仍不如曹魏,但相差不远了。” “自今以后,天下便是汉魏争雄的格局。” “其余江东、辽东、交州豪杰,失之于偏狭,皆不足以扛起神器。” “将来定鼎中原者,非魏即汉。” “只要谋划妥当,不出十年,必能还于旧都!” 关羽被他描述的远景所鼓舞,一时心气雄壮,扶墙北望,久久无声。 良久才摇头道: “奈何我老矣。” “来日沙场建功,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小辈。” “此间只有你我舅婿二人,我不瞒你。” “前度孔明自成都来信,说陛下近来龙体欠佳……” 这! 麋威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他离开益州了大半年,不知刘备近况。 但他可是清楚记得原本历史上,刘备病逝于这年春夏之交。 给本已颓势的季汉送上更为沉重的一击。 几年恢复不了元气。 好在一惊之后,关羽紧接着道: “幸而医者及时施以妙手,陛下转安。” “但往后肯定不能再处理繁重国事,更难以跟随大军出征。” “如今蜀中诸事,全赖孔明和季常等人在维持。” 关羽轻叹一声,又指着自己满头白发道: “乃舅近来读书,常常看不清文字,只能让威公念给我听。” “听上片刻便觉昏昏欲睡。” “再过数年,怕是连听书都听不进去了……” 麋威一时失语。 他当然听得出关羽不服老的心思。 但年龄跟战争一样,都不以个人意志转移。 虽然私下麋威常常戏称关羽为二爷。 但他的年纪其实与刘备相差无几。 都已经年过花甲,进入垂暮之年。 若非南阳之战少不了他,早就该去大后方颐养天年了。 毕竟往功利一点的角度考虑。 刘备关羽本人上不上战场已经不重要。 他们作为季汉的精神旗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他直白道: “朝廷下一步的目标必然是取关中。” “而外舅既已得南阳,控丹水,往后关中魏军定要分兵扼守武关一线。” “外舅只需要虎踞于南阳,便能有效牵制敌军,策应益州北伐。” “如此,何妨再度缓下来,休养生息数年,以巩固此番北伐的成果?” “养个数年后,兵精粮足。那时朝廷取下关中,再两路齐出河洛,何愁大事不成?” 关羽闻得此言,默然数息,吐气道: “确实该以大局为重。” “也罢。” “如何守南阳,你有何想法?” 麋威早有腹稿,紧接着道: “今南阳之患,主要在于方城。” “方城之患,主要在于许昌的曹洪大军。” “先前兵少,我只能扼守险要,迟缓敌军。” “如今外舅大军已至,防御上足称稳妥,倒是不妨主动出击。” 关羽挑眉: “你方才不是说要缓下来?” 麋威:“外舅莫急,我说的主动出击,并非指出关与魏军交兵。” 关羽:“不交兵,何以御敌?” 麋威:“决胜于庙堂之上!” …… “太尉公好字!” “钟公所书,必为上品!” “此字浑然天成,毫无雕琢之气,怕是天上仙人方可媲美!” “只恨我肤黑,不然让钟公作书于我背上,定能传为佳话……” 钟繇望着一众阿谀奉承的官吏,心中感慨不已。 当初魏讽之乱,自己受到牵连,一度被罢免,人人避之不及 如今东山再起,那些曾经疏远的人,反而更加卖力讨好。 只能说权势的魅力,总是这般令人趋之若鹜,又食髓知味。 暗自感怀一番身世,钟繇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向肃立在旁的另一人。 御史中丞徐庶。 那日宴席间,徐庶当众指斥曹洪无能,众人不以为意。 没想到随后局势的发展,竟证明了徐庶之言。 位卑的夏侯霸节节胜利。 位高的曹洪却行动迟缓,致使关羽宛城大胜。 并让夏侯霸的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经此一事,徐庶威望急升。 有了忠直敢言,知人得失的名声。 钟繇新官上任,正需要结营党羽。 这位有能有节,且跟陈群、司马懿有所往来的同郡之人,正好入了他的法眼。 感谢【莱茵哈特ya】的打赏! (本章完) 第220章 豫州刺史 第220章 豫州刺史 “听闻元直打算再次上表,指斥曹子廉贻误军机?” 听到钟繇喊话,徐庶上前道: “不敢瞒钟公,确有此事。” 钟繇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死咬此事不放?” “南阳之失本就是预料之中。” “仔细计算时日,曹子廉其实行军极为稳妥,并没有故意迟缓。” “只是没想到关羽竟能这般迅速取胜罢了。” 徐庶反问: “那钟公以为,此番南阳大败是谁的过失?” “征南将军夏侯伯仁?右将军徐公明?汝南太守满伯宁?” “总不能是钟公这位上任还不到一月的太尉吧?” 钟繇闻言不由眯目。 他算是听明白了。 徐庶其实是在给这次南阳之败寻找背锅之人。 而曹洪不过恰逢其会出现在那个位置上,很不幸地成为了一个很合适背锅的人罢了。 谁让他是援军的主帅呢? 谁让他恰好被天子厌弃呢? 谁让他这人除了会打仗以外,全都是可以被人指斥的弱点呢? 这一刻,钟繇思前想后,顿时有点惊叹徐庶的洞察力。 对方居然早在战局明朗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早早开始攻讦曹洪的私德问题。 有了这个铺垫,此时再行指斥,便没了甩锅的嫌疑。 反而可以自称一句有先见之明。 或者这正是天子的本意? 经历大起大落之后,钟繇十分珍惜眼下的地位。 不愿意过多树敌,更不愿意失去天子的宠爱。 想到这,他决定对徐庶展露更多善意,道: “太尉者,掌四方兵事功课。” “今朝廷大军有失,正该由我亲自出面替天子辨明将帅过失,元直但有想法,何妨与我直说?” 徐庶闻弦知音,将早已备好的奏表奉上。 “此外我私下搜罗曹子廉的罪证,但御史之言,终究不如太尉公能服众。” “若太尉愿意牵头此事,我必全力配合!” 钟繇闻言未置可否,先打开奏表。 只是一眼,眉头便皱起: “关羽欲以夏侯伯仁、满伯宁以及徐公明的尸首换取王师退兵三十里,但曹子廉隐瞒不报?” “正是!”徐庶信誓旦旦。 “生者也就罢了。徐将军为国征战而死,正该取回其尸首厚葬,以彰其臣节。” “曹子廉为一己私欲隐瞒不报,使得将士寒心,英灵不安,如此欺君之罪,我岂能容他?” “你等会,你等会!”钟繇见他越说越激动,连忙打住。 “曹子廉怎么就为了一己私欲?或许他认为关羽在使诈呢?” 徐庶摇头道:“便是关羽使诈,他也不该自作主张隐瞒下来!” “依我看,他分明是畏惧夏侯征南归来之后也指斥他救援迟缓,继而大失人望!” “是,是这样么……” 钟繇迟疑地看了一眼徐庶,又低头看了一眼奏表。 说实话,他总感觉徐庶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 但该说不说,曹洪这人的私德确实不行。 他真要干出这种事,倒也不足为奇的。 而钟繇既然有心交好徐庶,或者说向他背后的那些天子近臣展露善意。 那自然没必要为曹洪主持什么公道。 况且,南阳之失,总归要有个人背锅不是? 思虑妥当,钟繇便道: “元直言之有理。” “这样好了,我明日便上表将此事白于陛下。” “至于你,则继续搜罗曹子廉的罪证,务必证据确凿,不要错怪了好人!” 徐庶连忙称是。 翌日,钟繇如约上表指斥曹洪。 而奏表转入台阁半两人后,许昌也有奏表递来。 正是来自曹洪本人。 他在表中说关羽欲以夏侯尚、满宠换取休战到明年秋后的条件。 事关大将,曹洪自言不敢专断,请旨于朝廷。 但此时台阁中指斥他欺君的奏表已经车载斗量。 这一次请旨,反而有事后找补的嫌疑。 一时间,关于罢将的声音,甚嚣尘上。 …… “曹丕不是蠢材,不可能就此罢免曹洪的。” 麋威看着李鸿递来的谍报,言之凿凿。 “不过经此一闹,曹洪在军中威望有失,三万中军再难如臂使指。” “如此一来,我们这边防守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至少可以熬到入冬。” “这是徐公替我等争取到的时间,不可浪费。” 李鸿承诺。 其后又汇报了一些孙狼在山中招募的成果。 都是当初被满宠打散遁入山林的各路义军。 如今得闻关羽克复南阳全境,纷纷再次下山来投。 麋威不打算将所有人都征募到军中。 而是分出部分加入军屯,好尽快将南阳这片肥沃的土地利用起来。 毕竟随着关羽增援陆续上来,方城一线,汉魏将军已经有了势均力敌之态。 双方兵力均已达到十万量级。 这期间的人吃马嚼,耗费巨大。 没有足够的粮秣支撑,自己就会玩崩自己。 稍稍叮嘱李鸿一番后,麋威又召来诸葛乔、邓艾,询问二田梳理的进度。 其后又亲自巡视方城各处军寨,屯堡。 其后带着援兵出叶县,顺势解了昆阳之围,却没有急于去收复定陵等城,只是继续维持与夏侯霸的拉锯之态,确保对方暂时没有明显的“败绩”。 至于怎么利用这一点做文章,进一步压制曹洪,干扰魏军指挥体系。 麋威只能选择相信徐庶了。 总之,忙碌了月余,随着天气渐渐转凉,方城一线总算稳固下来。 而就在秋末的之时,来自成都的劳军使者抵达南阳,正式宣布战后的封赏。 作为此战的主帅,关羽功劳最大。 但他早已位极人臣,所以只是增加食邑户数。 赏赐的大头落在他两个儿子身上。 荡寇将军关平升拜辅汉将军(班位更高),领南乡太守。 远在成都的驸马都尉关兴则加侍中衔,以示恩宠。 至于原南乡太守潘濬,则直接调入成都,升任九卿之一的廷尉。 麋威听闻此事后,不由感叹老登果然官运亨通。 哪怕没有投孙权,最终还是做到了中二千石的高位。 此外。 副军将军寇封勇猛敢战,屡有斩获,特进爵乡侯,领南阳太守如故。 因南阳已经全境克复,所以他这个太守已经名副其实。 邓芝虽初战小败,但后续调度有功,转任襄阳太守。 廖化则从南郡转江夏太守,封亭侯,兼领义阳督,负责扼守三关,防备魏军南下。 张裔因筹划之功,转任南郡太守,重归二千石行列。 杨仪仍为大将军府长史,但同样有筹划之功,封亭侯。 其后各种赏赐、加官不一而足。 但相比起这些或多或能想到或猜到的赏赐。 最令人瞩目的则是机缘巧合参与此战,并且屡屡创造奇迹的麋威。 若说关羽作为主帅,理所当然论功第一。 那关羽之下,便是以麋威为第一。 封赏也是仅次于关羽一家的。 侍中、昭汉将军麋威,去左领军职,出为豫州刺史,假节,都督宛、汝、颍诸军事。 (本章完) 第221章 采石托孤 第221章 采石托孤 时至秋末。 牛渚矶上风霜高洁,水落石出。 这处被后世称之为“采石矶”的地方。 长江河道收紧,最窄处不足两里宽,途中多洲、滩。 自春秋以来就是南来北往的重要渡口。 又因此地距离吴都建业只有百余里地,南岸多为坦途,利于行军。 所以自孙策时代,这里便是江东政权的江防咽喉之地。 陆逊自皖口顺江东下,过濡须、芜湖等重要江防节点。 最终在一个深秋的清晨,来到了牛渚矶渡口。 放眼望去,江面上舟楫如墙,桅杆如林。 对岸洞口(洞浦)更有一座新修的偃月垒,与南岸坞垒成夹江之势。 陆逊不由想起去年秋冬的那场北伐。 若非吴王冒进,如此舟师,足以再次葬送北虏十万大军。 只可惜…… 默叹一声,陆逊听到有人在岸上喊自己。 转头看去。 张昭、孙邵、顾雍等留守建业的元老重臣俨然入目。 陆逊不敢怠慢,立即催促船夫泊岸,上前一一拜见。 值得一提的是,孙邵虽然姓孙,却是青州北海人,曾为北海国相孔融的功曹。 并非江东孙氏宗室。 孙氏的宗室大将,自合肥、濡须两役之后,老的老,死的死。 如今竟只剩下一个伤残在家的孙桓。 可谓人才凋零。 一念及此,陆逊对于主上这次突然召集重臣,心有所悟,难免面生戚戚之色。 年资最高的绥远将军张昭见状,冷嗤道: “国事艰难之际,将军一脸如丧考妣,岂是重臣该有的姿态?” 陆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告歉。 但张昭得理不饶人,一时引经据典地痛骂起来。 长史孙邵连忙上前劝阻,张昭非但不给脸,反而骂得更起劲了。 直到尚书令顾雍冷不丁开口: “昔年袁绍败于曹操,麾下如逢纪、郭图、辛评等谋臣不思后勇,反而攻讦贤良,败坏冀州,终于葬送了袁氏五世基业。” “今江东方历三世,我等又无帮助主上问鼎中原的良谋,张公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步上袁氏后尘了吗?” 顾雍素来以慎虑、寡言著称。 张昭都敬畏他三分。 他这一开口,张昭顿时哑火,甩袖而去。 陆逊暗松一口气,对孙、顾二人感激一番,便一同前往中军大帐。 来到帐前时,一股浓重的汤药味扑鼻而来。 当中还夹杂着些腐肉的臭味。 建威将军吕范早已守候帐门前。 见众人来,上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众人引向一旁僻静处,这才沉沉开口: “大王背生痈疽,痛得数夜不能安寝。早间医者施以针石,又以酒吞服了些麻沸散,方才睡去。” 张昭急道:“好端端的,怎会生了背痈?” 吕范叹道:“戎旅一载,时常披甲,本就容易生痈。” “自入夏以来,战事不顺,一度倾危,大王更是连夜里都不敢卸甲,自然就捂出了坏疽。” “这或许,也有心气不平的缘故吧……” 众人想起今年以来的种种噩耗,一时唏嘘不已。 不过,就在众人打算转去别的营帐休息之际。 主帐方向突然传来孙权的大笑声。 众人皆是一振,纷纷回转。 不多时,就在帐内看到脸色灰白如蜡的孙权。 心中不由惴惴。 孙权自己却浑然不觉有异,反而指着后背得意笑道: “那医者有神技!一轮针,一服药,痈疽便好得七七八八。孤不痛矣!”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色稍松。 唯独吕范一直在此地督舟师,跟医者多有交流,闻言不喜反惊: “大王丝毫不觉痛吗?医者说,酒散只能止痛一个时辰……” 孙权明显一愣,然后笑得更大声了: “那不就说明孤的背痈彻底好了吗?” 言罢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向陆逊: “伯言自皖城来,江北情势如何,朱义封还能守下去吗?” 陆逊忙道: “幸赖将士们用命,魏军围攻数月不克,兵势已经驽钝。” “近来西邻报捷,说关羽已经攻下宛城,全取南阳之地。” “魏军顾念洛阳安危,必不敢再用力于淮南。” “臣此番东下前,曾率领轻骑北出石亭、挂车一线侦查。” “彼处除了叛军的军寨以外,已经不见魏军旗帜。想来贾逵所部,已经开始西转豫州,回去抵御关羽了。” 听到陆逊的描述,在场所有人才真正露出释然之态。 孙权听到关羽全取南阳,脸色颇为复杂。 沉吟良久,才凝目追问: “那若此时渡江,能否夺回濡须坞?” “大王,万万不可再兴兵!” 不等陆逊作声,尚书令顾雍已经上前劝止。 “江东接连用兵一载,民力早已枯竭!” 长史孙邵也劝道: “征发一载,民屯多逃人,又逢战事不顺,山越蠢蠢欲动,与逃人多有勾结。” “只怕再战下去,贼势难控!” 孙权再度沉默,但目光并未从陆逊身上移开。 陆逊想起这两年间的得得失失,这一刻,心绪蓦地平静: “濡须和皖城一样,乃国之关限。大王欲战,理所当然。” “但臣近来读史,闻昔年魏文侯自谓有山河之固,吴起对之曰:在德不在险。” “今若不修德,将来扬州百万生民,恐皆为敌国。” “那时纵有雄关坚城,又何以保存基业?” 此言一出,孙权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但陆逊已经将宠辱、生死抛之脑后,毫不退缩。 良久,孙权忽而三度发笑,笑得涕泪横流,指着陆逊道: “孤今日方知伯言非止有军谋,更有谋国之才!” “昔年吕子明只是以谋略举荐你督军,岂非识人不明耶?” 笑罢,孙权回转群臣,笑意一敛,切齿道: “孤意已决。” “北虏势凶,不可强为。” “西邻益强,不可轻慢。” “孤称臣于北,修好于西,本就是求个左右两便,进退自如,不因名累实也。” “既如此,那今后便照旧修好于曹刘,坐观成败,然后谋存身之法。” “为保存江东基业,还望诸君与孤一道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 众臣纷纷称唯。 孙权又命黄门取来早就备好的诏书,宣布新的人事任命。 拜绥远将军张昭为太傅。 拜孙邵为吴王右相。 拜顾雍为吴王左相。 丹阳太守吕范迁为尚书令。 又拜朱然为镇北将军,继续屯驻江北的皖城。 除了张昭的太傅有些扎眼,其他都是众人或多或少能猜到任命。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对于陆逊的迁调。 偏将军陆逊,破格拔为征北将军,假黄钺,都督荆扬诸军事,加王世子(太子)少傅。 简而言之,陆逊已经取代朱然,成为了事实上的吴国大都督。 面对如此高升,群臣或是明贺,或是暗妒。 唯独陆逊想起方才吕范对孙权病情的担忧,心中不喜反悲。 吴王这哪里是要卧薪尝胆? 分明是在托孤啊! (本章完) 第222章 农事兵事人事 第222章 农事兵事人事 【章武三年冬十月,诏司空麋竺营南北郊(祭坛)于成都。】 【孙权闻羽军已据南阳,益畏敬帝,遣使称藩。帝疑其诚,未之许。】 【将军麋威谏曰:昔太祖高皇帝王韩信遂有天下。今陛下之德不亚于祖,而孙氏之才未若韩氏,纵有不诚,焉为大患?】 【今方扫除北虏,兴复汉室,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帝善威言,遂遣尚书郎费祎使吴。州从事杨戏从行。】 杨戏搁笔,小心翼翼地用石镇子压住这一页纸,等它慢慢风干。 如此谨慎,绝对不是因为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绝对不是。 总之,偷闲捣鼓了片刻个人爱好。 杨戏见天色已亮,驿舍各处渐渐响起人马声,便起来收拾。 来到舍外,正使费祎正对着一本账册摆弄算筹。 杨戏自请上前帮忙。 原来是在估算沿途人马消耗的粮秣。 这次费祎出使东吴,除了奉诏册封“大汉吴王”之外,还要顺路给荆州诸将带去两千匹河西骏马。 都是这两年经营西域所得。 杨戏看着看着,感觉有些不对路。 因为按照费祎的规划,使团居然要北上汉中,走东三郡去荆州,而非常规的顺江东下。 众所周知,大江历来是沟通荆、扬的重要通道。 舟船运输的便利更是陆运无法媲美。 费祎怎会犯这种错误? 当杨戏提出这个疑问时,费祎却给出两个理由: “其一,如今荆州大军集中在宛城、方城一线,彼处才是用兵之地,而江陵却不是。若以宛城为终点,则走三郡路途更近。” “其二,胡马来自北地,未必适应江南气候,若南下大江途中闹了病疫,恐有折损。” “更别说巴东三峡水急而险,稍有不慎,便要覆舟,这便又是一重折损。” 杨戏久在益州,当然能想通这个道理。 但他想不通的是: “三峡虽有水险,但西城、上庸那一段汉水河道不也同样艰险难行?” 费祎摇头道: “文然此言差矣。” “我前度在台阁与潘秘论及此事,他说上庸至汉中步道,在他入蜀前已经足够平顺。” “如今又修整了一载,中途加建了亭驿,虽然不如蜀中道路便利,却足以替代水运。” “我等自此道去往南阳,无须再经过险滩!” 杨戏顿时惊喜不已。 虽然他不畏惧坐船,但舟船毕竟摇晃,走急流险滩尤甚,在那上面根本无法专心读书写字。 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 哪有驻在亭驿里舒坦。 赞道:“三年前听闻麋昭汉入蜀途中,在上庸有募民修路之事。” “当时只以为他是为了拿捏骄兵傲将,不曾想此举实有远见,造福后世啊!” 费祎闻言捏了捏手中的麋氏纸。 心中暗道:那位造福后世的事,又岂止于修道。 比如那位曾经被他拿捏的“傲将”,如今的尚书郎孟达,就常常感慨麋威的先见之明。 若无麋威献策定河西,以曹魏君臣的手段和魄力,只怕再晚个一两年,断陇道取河西的难度便要十倍不止。 而不断陇,则汉军自益州北伐便总会缺一条腿,同样是难度倍增。 想到这,费祎看着杨戏道: “河西方定两载,诸胡未稳,正是用士之际。” “文然若要求进,何不转任河西?” 杨戏不假思索: “河西是用士之地,南阳不也是?” “我擅长文学律令,却不甚通于戎事,去河西未必能立业。” “倒是麋昭汉初任豫州刺史,必要征辟文吏入府。而我久为州中书佐,正堪其用。” “实不相瞒,我此番自请出使,其实就是去投奔麋昭汉的!” 费祎点点头,并不意外。 只是羡慕叹道: “年初人人都以为麋昭汉会外任一郡府君,不曾想半年之后,竟是当了一州的使君。” “还是豫州的使君!” 杨戏自然明白费祎为何感慨。 毕竟“豫州”对于季汉君臣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富庶的中原大州。 更是承载了上一代难以磨灭的一段记忆。 哪怕麋威当下只是相当于虚领豫州,这当中的传承意味也足够令人遐想。 或许,自己有生之年,能成为一位相府长吏? 想到这,杨戏不由对此行越发期待起来。 …… 麋威最近有亿点点忙。 忙着梳理授田屯田,忙着训练义军,忙着抢修城墙,忙着征辟府吏。 甚至还要配合益州搞好本年度的举士制度。 也即他自己去年提出的那套缝合了东汉察举制和曹魏九品官人之法的四不像。 好不容易空下来吃个饭,脑子里还得构思怎么进一步改进连弩和发石车的技术细节,并写信去江陵跟张裔探讨。 忙到这种程度,自然顾不上看家书。 以至于妻子在蜀中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的消息,他都是隔了大半个月,才在主簿诸葛乔提醒下得知的。 然后才匆匆忙忙回信,将早就备好的礼物,以及想好的名字给寄回去。 没办法,真的忙。 虽然豫州刺史的官职基本有名无实,属于待遇多过实职。 但假节都督宛、汝、颍诸军事却是实打实的差遣。 就荆州这一片来说。 除了假节钺董督荆州的州牧关羽,就数麋威的名位最高。 而众所周知,麋威是关羽的女婿。 又众所周知,关羽已经年过六旬,精力不济。 所以抛开各种花里胡哨的职称不看。 单就实权而论 麋威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荆州军政一把手。 不忙才怪了。 不过忙的事情虽多,麋威最看重的还是两件事。 一是对魏防御。 二是确保“二田”新政顺利施行。 前者自不必多提,没有军事上的保障,其他都是空中楼阁 而足食足兵则是确保战争胜利的前提。 更别说“二田”新政是先前对将士们的许诺,所谓“三军军心所系”,轻忽不得。 孔夫子有句话怎么说?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而选士用吏,本质上都是为了将这些事情办好。 随着各项人事落实,麋威部下也都有了新的任命。 军事上的功绩,各将都清清楚楚,没怎么意外就通过了。 其中: 州部外,向宠加偏将军号,从别部司马拔为方城督,专事方城的防御,直接对麋威负责 王平、马忠各加裨将军号。 前者为昆阳令,后者为叶县令。 各自负责屯守一城。 而州部内就更简单了。 将军主簿诸葛乔直接兼任豫州刺史主簿。 反正就是麋威的头号大秘。 姜维转为豫州刺史帐下督,继续统领麋威的亲兵部曲,算是名正言顺。 石城船坞督习宏征辟到州部,特进为都水从事,专司舟船水事。 只不过管辖范围从一条汉水扩大到荆北到豫西的每一条河流。 李鸿则在明面上转为簿曹从事,负责钱粮簿书,也就是管账的。 实际上仍充当麋威与徐庶沟通的暗线。 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唯独对于邓艾的任命,却出现了一些波折。 (本章完) 第223章 隐患 第223章 隐患 按照麋威的构想。 最适合邓艾的职位就是刺史门下的兵曹从事。 毕竟这个职位按照后世的说法,相当于后勤参谋+作训参谋。 正好邓艾同时具有军事才能和管理民屯的经验。 但邓艾新官上任未满一月。 各处军屯的负责人忽然上书举告邓艾以权谋私,要求麋威严查此事,以正军法。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荆州。 就连关羽都被惊动,特意来过问此事。 麋威干脆将相关各方的都召集一堂,共商此事。 令他意外的是,各军屯长吏居然找来了关羽长史杨仪作为带头人。 麋威虽然不惧杨仪,却情知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时神色凝重。 杨仪对麋威还是敬重的,并未直接上来质疑。 而是由一名年长的军屯长吏代为发声: “好叫使君知晓,我等奉命开设军屯于襄樊周遭,本就负责供应大军所需。” “过去沔北的樊城直面魏军,田地多不能用,这也就罢了。” “如今魏军已经败北,那沔北的良田肯定都要开垦起来的吧?” “垦田肯定要招募佃兵的吧?” “而我等招募流民,都是依照过去几年的成例,合情合理,为何这位邓兵曹横加阻挠?” “莫不是他自忖军屯不归他管,而南阳新设的民屯则为他所治,故而厚此薄彼了?” 原来是抢人。 麋威心下了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杨仪。 只见后者暗暗摇头,忽有所悟。 暂不作声,只等邓艾自辩。 邓艾早有准备,让一名口齿伶俐的书佐替他开声辩解。 大意是两条。 一是他并未直接干涉襄樊军屯募兵,只是因为新设的南阳民屯,良田较多,所以流民更愿意留在北边。 毕竟收获越多,分利才越多。 田地的质量有时比分成比例更能吸引人。 二是南边的军屯,制度相对混乱,有些田租较高,有些较低。 即便较低的那些,还有各种额外征收的绢帛,徭役。 这些都导致流民更愿意留在北边。 邓艾根本不需要刻意抢人。 非要说抢,不过是制止了几次军屯北上抢人的行为。 简而言之,是南边军屯本身不干不净,怪不得别人。 对此,襄樊的屯吏们自然又搬出成例、旧例加以反驳。 而且对于所谓不干不净的指责,都有明面上的说法。 比如额外征收的绢帛,乃是为了满足军士的日常穿着需求。 徭役就更不必说了。 关羽大军北伐了大半年,粮秣、军械是谁往北运的? 营垒是谁来修建的? 况且军屯中的佃兵本就是半农半兵的性质。 战时本来就要征调的嘛! 别说军屯佃兵了,就你邓艾原本在曹魏,所谓免除徭役的民屯,难道就真的都免了? 你邓艾是怎么被姜维俘虏的自己心里没数? 对此,邓艾自然无可辩驳。 却给出了一份极其详细“证词”。 指出各屯军吏去年一年是如何假借北伐的名义,让佃兵帮助他们修建宅邸,谋取私利的。 而这些宅邸,大多属于南郡、襄阳的地方士族。 麋威仔细看了看,这份证词大部分来自从军屯逃到民屯的佃兵。 小部分来自耿直敢言的军吏。 当然也可能是有人见麋威有革新的倾向,特意投机。 但无论如何,邓艾作为新近归汉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罪证公开,那十之有九是真的。 对此,麋威居然丝毫不感到惊讶。 甚至暗暗庆幸关羽威望尚在,这些人好歹没敢私吞军粮,兼并土地。 那样问题就真的严重了。 而且还惊喜于邓芝治下的江夏郡竟连这种“小问题”都罕见,着实难得。 难怪刘备将他当作救火队长,最近又迁调至襄樊了。 不过眼前的问题还是要处理的。 事关“二田”大计,又涉及荆州地方士族。 一有不慎,就会动摇根本。 想了想,麋威干脆转去后堂另开个小会。 只让杨仪、邓艾等少数人心腹跟来。 杨仪这时候才作声: “自古以来,天子、诸侯、士人、丘民如何分利,就是社稷根本所在。” “所以孟子才说,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丘民者,百姓也。百姓者,士族与黎庶是也。” “方今朝廷厚恩于黎庶,却寡恩于士,此为患。” “前度大将军北伐宛,乡野黎庶皆望风而降,独城邑大姓与魏将同守,便是由此而来。” “使君欲求州郡大治,切不可再厚此薄彼。” 言罢,杨仪躬身拜退。 显然不想为此得罪麋威。 而麋威自然不至于为这事怪罪杨仪。 他只是从对方这番言论,验证了先前猜想。 这时邓艾见他蹙眉,自以为给他招来了麻烦,不由愧色告歉。 麋威却摆手道: “经此一事,我已经知道了士载的才能。” “区区兵曹从事,确实不适合你。” 邓艾听到这里,以为麋威迫于压力,只能罢免他的职务。 虽能理解,但心中难免失落。 哪知下一刻,麋威语气一转: “我门下尚缺一位功曹书佐,不知士载是否愿意屈就?” 邓艾闻言先是一愣。 然后又一愣。 再一愣。 三愣之后,才惊声:“啊?” 麋威笑着重复道:“我欲辟你为功曹书佐,你可愿意?” 邓艾这才意识到麋威不是在开玩笑,顿时喜形于色。 那可是“功曹书佐”! 按照两汉制度,州牧刺史门下佐吏,以州别驾和州治中最尊贵。 二者又有纲纪吏之称。 往往委任本州的名士,以此获得地方上的支持。 而二者之下,又以州主薄和功曹书佐职权最重。 其中主簿直接服务于州牧、刺史本人,如今是诸葛乔在兼任。 而功曹书佐则为州治中的主要佐吏。 之所以叫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是因为在司隶,对应州牧刺史的官职叫做司隶校尉。 对应治中从事的官职叫做功曹从事。 其书佐自然要加一个“功曹”作为前缀。 外州这些门下吏职本就是参照中央司隶来设置的。 所以外州治中从事的首席佐吏,仍然叫功曹书佐。 而眼下,麋威因为并未实据有豫州,两大纲纪吏暂时寻不到适合人选,都是空置。 所以门下众吏,实际上就以州主簿和功曹书佐为最贵。 后者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州治中职权的下级替代。 从一个名不经传的魏降人,一跃成为州部顶级实权佐吏之一,邓艾怎能不惊喜? 但他好歹是奔三的人,不至于得意忘言。 一番感激之后,却未忘本职所在,问麋威打算如何处置眼前这个难题。 感谢书友【20220318221219690】的打赏! (本章完) 第224章 我有一计 第224章 我有一计 麋威沉吟道: “正如杨威公方才所言,这事本质上就是一个怎么分利的问题。” “法度、军纪,都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设立的。” “所以咱们不能只讨论怎么遵纪守法,却忽视背后的分配问题。” “这是本末倒置。” 如此绕口的一段话,旁人听得头疼。 但邓艾久处底层,反而一听就懂。 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屯、屯民之利,在,在于耕织。” 麋威闻弦知音,颔首道: “确实。” “屯民只务稼穑,一辈子所求,无非是粮食和布帛。而归根结底还是土地的产出。” “不管怎么分,都只能从这里面去增减。” “多了便是多了,少了便是少了。” 微微一顿,接着道: “而士大夫除了土地吃穿,还有入仕的需求,还会追求名声和功业,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 “若要分利,只能从取士、任官上有所倾斜。” “这些朝廷已有制度,我萧规曹随便是。” “至于说推广纸书,兴办州学郡学,广开民智这些事,却不是一年半载能见效,暂时不必多论。” “但在眼下,大战迫在眉睫,却不能只有长计,没有短策。” 说到此处,麋威看着邓艾,以及随行在旁的诸葛乔,目光炯炯道: “我有一计,或能纾解眼下不得士心的问题。” “但此事需要多加打听,好好筹划……” 旋即麋威将计划仔细道出,并让众人帮忙参详。 …… 就在麋威愁着怎么治理荆州之时。 远在洛阳的石韬石广元,同样为了前途愁白了头。 作为颍川中流家世的士人,他当年在襄阳或能称得上俊彦。 但在人才济济的洛阳,那就泯然众人了。 定个“乡品”进不了上品。 做官也只能做个冗繁浊吏。 这次入京,正想寻个门路,换个好差事。 哪知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最好的门路居然是好友徐庶。 特别是近来,徐庶因为弹劾曹洪一战成名,入了太尉钟繇的夹带。 一下子便成了洛阳炙手可热的人物。 每日不是去钟繇的府邸厮混,便要在家中见客。 石韬想见他都得提前请仆人去送帖,约个时间。 一来二去,选官的事就被安排好了,依旧是个庶务沉重的浊官。 不过,就在石韬心灰意冷之际,徐庶忽然就空闲了下来,甚至主动邀他去家中一聚。 石韬喜出望外。 一进门就先恭贺好友得势。 见徐庶面色果然比过去红润了许多,正是春风得意,又不免微微泛酸: “元直今日怎不去太尉府中攀龙附凤?莫不是前番得罪人太狠了,心生怯意了?” 徐庶反问: “若写几份奏表就能攀附龙凤,广元是攀还是不攀啊?” 石韬轻哼道: “若是钟公那等人物,别说写几份奏表了,便是皓首穷经又有何不可?” 徐庶哈哈大笑,请对方坐下说话。 “昨日在太尉府中听闻广元已经转任二千石,可喜可贺!” 石韬脸色瞬间垮下: “不过是第五品的颍川典农中郎将而已,哪算是正经的二千石!” “对了,元直今日不去太尉府,莫不是打算退缩了吧?我可还指望你日后提携呢!” 徐庶摇头道: “我如今就是一员上了战阵的排头兵。填然鼓之,兵刃既接,若不奋勇往前冲杀,便要被身后的人践踏而死,哪能后退?” “今日偷闲,只因钟公要去访贤罢了!” “访贤……”石韬闻言不禁寻思起来。 以钟繇今日在士林的地位,还有哪位在野的大贤值得他亲自登门拜访? 各个名字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石韬忽道:“不会是杨文先杨公吧?” 徐庶笑道:“除了这位‘故汉太尉公’,还能有谁?” 杨彪,字文先。 曾为刘协时期的三公。 弘农杨氏到他这一代,已有四世三公的说法。 石韬一想到那位的经历和名望,脸色顿时精彩: “三年前陛下还是魏王的时候,便打算让杨公出任魏王太尉。那时杨公以汉臣自居,固辞不受。” “直到前年,见汉祚气数已尽,才肯接受陛下征拜,却也只受了一个光禄大夫的虚职。” “由此可见,杨公心中还是顾念汉室,耻为魏臣的。” “如今钟公亲自去访贤,莫不是受了陛下嘱托,欲强行征辟?” 徐庶微微摇头:“是,也不是。” 石韬不解:“何为是也不是?” 徐庶却是不紧不慢地让仆人端上热汤,润了润喉,才道: “杨公已老,若用强,万一闹出人命,毁的就是钟公的名声,他岂愿冒险?” “此番却是要借用另一位乡贤的名头,请杨公出山的!” 石韬:“另一位?” 徐庶:“你可曾听过胡昭胡孔明?” 听到“孔明”二字,石韬目光明显一凝,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回忆道: “我只知这位胡孔明也是颍川人,早年到冀州避乱,后来又隐居到陆浑山中,拒不出仕,人称胡居士。” “据说这位胡居士善书法,写的字可与钟太尉媲美……除此以外,就不甚了解了。” 徐庶颔首接话道: “正是这位胡居士。” “今年早些时候,陆浑贼帅孙狼欲响应关羽下山,胡居士忧心族人将被关羽部众所得,私下与官府暗通,以擒贼众。事后更是直接下山,避居弘农宜阳。” “不曾想孙狼狡猾至极,非但数次逃过了官兵追捕,最终还配合那麋威封锁方城通道,让关羽得以毕尽全功于南阳。” “听闻孙狼又被麋威派遣进山募兵。胡居士恐遭其报复,近来与洛中旧友多有联络。” “钟公闻悉此事,便起了借其成事之意。乃是以保存乡贤为由头,邀请杨公为朝廷使者,归乡辟士。” “杨氏为弘农望族,四世三公,胡孔明眼下正正受庇于弘农,又畏惧孙狼,敢不应吗?” “若胡孔明应了此事,那杨公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魏臣?” 听到这,石韬彻底恍然: “原来是假道伐虢之计也!” “看来杨公此番晚节不保了!” 徐庶:“谁说不是呢!” 两人对着大人物嬉笑一番,石韬想到关羽麋威正在方城虎视眈眈,不由忧心忡忡: “人人都说颍川将要大交兵,我去了彼处,只怕还得去守城……若有万一,我命休矣!”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见元直,除了攀附你一番,还存了托妻寄子的心思,免得绝后!” 徐庶见他满脸忧戚,劝慰道: “你我在中原蹉跎多年,若非贼势凶顽,朝廷急于用人,你我岂有跻身五品以上实职的机会?” “今颍川虽危,却是危中藏机。” “广元若不想再耽误下半辈子,应当加倍用心才是。” “况且颍川到底是乡梓所在,回乡任官,更容易得到乡士支持。” “苟能得人,事必济矣。” “若在平时,你须回避原籍,根本没这好差事!” 石韬闻言,暗暗颔首,但忧心难改。 以至于没注意到徐庶不经意说出口的“得人济事”之论。 反而诚恳请教: “若真到了顷危之时,我何以自救?” “倒是有一计。” 徐庶说着,指了指石韬,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又指了指西边。 笑而不语。 (本章完) 第225章 借古论今 第225章 借古论今 石韬初时不解。 但见徐庶笑意暧昧,忽而明悟,惊声道: “你要我……投汉?” 旋即意识到失态,又连忙抿紧嘴唇。 但目光却死死盯着徐庶,满是怀疑。 徐庶故作笑骂状: “你瞎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万一不幸被俘,可以抬出孔明的名头保命啊!” “如今他是刘备的丞相录尚书事,位高而权重,还不足以保你一命么!” “以你我昔年与他在襄阳的交情,他难道还不愿意保你么?” “当然了,你非要死节,我也不拦你。你的妻儿,我替你养了便是。” 石韬这才面色稍缓。 但一想到昔年好友如今已经位极人臣。 其所在的国家今已跨有三州将近四州之地,足以跟魏国争雄……心思便不免复杂了起来。 毕竟那位威震华夏的关羽,眼下正对着颍川虎视眈眈。 正是他将要赴任的地方啊! …… “将军死到临头,何故还与莺莺燕燕为伴?” 看着辛毗那张板正到令人无语的老脸,曹洪并未动怒,只是懒洋洋应道: “本以为辛公是儒士,没想到也兼修纵横之术?” 辛毗:“……你!” “勿恼,勿恼!”曹洪打着哈哈,命身边一名女伎去给辛毗倒酒。 后者甩袖不受。 也不知有意无意,竟将那酒杯与女伎一同甩翻在地上, 饶是如此,曹洪仍晏笑如故,不责其粗暴。 辛毗见他如此姿态,反而有了明悟: “将军欲自污吗?” 曹洪这才稍稍正色: “天子与我有嫌隙,群臣中有小人踩着我上位。偏偏我深受先帝恩遇,不能怨怼今上……如之奈何啊?” 辛毗心道果然如此,便也跟着正色道: “自古以来,自污存身者,非有绝世功名旁身不可。如秦时的王翦,如前汉的萧何。” “否则只会给奸佞小人留下罗织罪名的机会,反而自误。” “今将军之功,比之王、萧如何?” 曹洪闻言心有触动,一时惊讶: “辛公果然兼修纵横术?” 辛毗冷哼不应。 曹洪嬉笑一声,起身上前相迎,亲自扶着对方落座,倒酒,敬酒。 然后才道: “我早就知道辛公有谋国的智慧,今关羽寇犯中原,朝中有小人作祟。我欲报国,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不知辛公有何教我?” 辛毗淡淡抿了一口酒,沉声反问: “将军果真只为了报国,不图其他?” 曹洪摊手道: “我早已位极人臣。今所图者,不过子孙后代与国长存而已!” 辛毗:“若如此,毗倒是有一策。” 曹洪:“请不吝赐教!” 辛毗:“让出帅位,然后自请为大军前锋或后镇。” 曹洪闻言竟毫不迟疑: “让给谁?” 辛毗:“豫州刺史,贾逵!” 啪! 曹洪猛一抚掌。 “不瞒辛公,我正有此意!” “只是苦于陛下生嫌,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反而耽误大事。” “如今辛公与我不谋而合,何不替我进言于陛下?” 辛毗愣了愣,见曹洪不似作伪,顿时惊喜。 满满饮下一杯,揖手道: “毗今日方知将军之忠也!” …… 翌日。 一封关于换将的奏疏自许昌呈递入洛。 迅速引发一轮新的朝议风暴。 相隔不到三日,同样的议题便转到了麋威手中。 很快也在宛城到方城一线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但作为话题中心的两个关键人物。 骠骑将军曹洪。 豫州刺史贾逵。 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低调务实的姿态。 曹洪当众将调兵的虎符封存于许昌行宫之中,委托军师辛毗负责看守。 自己则转去城外军寨住宿,不再踏入城门半步。 而年方五旬的贾逵,一把年纪,策马奔波好几百里抵达许昌之后。 同样不入城,不去沐浴更衣。 反而径入曹洪军寨,以参谋军事的姿态与对方商议军计。 同行者还有一位重量级的宗室子弟,陈侯曹泰。 正是已故大将军曹仁的长子。 先前跟随贾逵朱灵等人去淮南截杀孙权,颇有战功。 曹洪大喜,亲自出迎。 双方进入牙帐后,曹洪主动让出主位。 但贾逵表示王命下来之前,自己非中军主将,固辞不受。 最后干脆将主位空出,都坐在了下首。 总之,一轮看似作秀的谦让过后,双方都摸清了彼此的态度。 于是贾逵不再藏着掖着: “愚以为击败关羽最好的时机,是三年前,其次是去年。” “到了今岁,宛城已不可保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保全将士,只可惜刘备麾下有能人啊!” 旁边曹泰听到三年前的说法,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长辈兼老将曹洪在旁,不好发作。 曹洪却重重颔首,深以为然道: “自古以来,欲守南阳,必南扼汉沔,北固方城,然后尽量封堵四方孔道,方能安坐于宛城。” “我军三年前错失襄樊二城,除非蜀中出了大变故,否则宛城早晚为关羽所得……今日皆已应验。” “但南阳落入贼手,则关中势必危如累卵。” “我平生虽不治诗书,却受先帝启发,多习兵法。” “昔年新莽与绿林争夺南阳,刘玄命刘縯等人围宛城,命汉光武等人去昆阳抵挡王邑军。” “此战过后,绿林军缴获的军资堆积如山,军势大壮,其后不到半年便自丹水、武关攻入长安,覆灭新莽。” “由此可见,南阳一失去,关洛皆不得安宁。” 说到这里,曹洪看了看一脸肃穆的贾逵,又看了看一脸煞白的曹泰。 沉沉道: “贾使君,不怕足下见笑,我并不患马革裹尸,唯独畏惧死的时候不是魏臣!” 贾逵闻得此言,顿时肃然起敬。 喟叹道:“若淮南之战用将军为将,何至于要蹉跎到今年方得大胜,以至于被刘备关羽所趁!” 曹洪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只论宛、颍之战便可。 而贾逵早有对策,顺着对方刚刚的提及的昆阳之战,半是抚慰,半是分析道: “今日之势,看似与新莽之时相似,其实不然。” “新莽暴政,民多怨愤,以至于天下群雄并起,人皆敌国。雄关一失,其势自溃。” “而今,我朝自先帝建制,励精图治将有三十年,虽有所失,到底能大略稳固士众,不至于丢一个南阳,便满盘皆输,此其一也。” “其二,徐公明将军虽未能拔出大军,但到底焚了大城,又对关羽兵多有杀伤。” “所以关羽虽得南阳人与地,却并未缴获多少军资。” “若我是他,今明两年就该休养生息下来,而非急于入关取长安。” “其三,我路上听闻关羽欲在南阳仿照我朝推行民屯?若如此,那他更不可能在明年发动新战了!” “确有此事!”曹洪立即应声。 同时面上忧色顿去了五分,称赞道: “使君一语,恰似良药,除我心病!” 贾逵闻言却笑道:“将军勿急,我这帖药只开了上半,还有下半未开!” (本章完) 第226章 良药苦口 第226章 良药苦口 曹洪一听就来了精神。 “先生已经有破关羽之策了?” 贾逵却摇头道: “方才已说,击败关羽时机已经失去。” “然,虽不能击败关羽,却仍可阻挠关羽策应刘备取关中,甚至反过来倒逼刘备救援关羽,难以用力于北!” 见曹洪、曹泰各自恍然,贾逵接着道: “还是以昆阳之战为例。” “将军既然熟悉此战兵法,可知新莽大将王邑为何在昆阳城下葬送了数十万大军?” 这个问题若放在汉时,那答案必然只有一个: 世祖光武皇帝承天应命,吊民伐罪,无往而不利。 但当下已经是大魏的时代,曹洪自然用不着说这种“正确”的废话。 略一沉思便道: “因为王邑不听严尤劝告,先救宛城,非要先下昆阳立威,以至于错失救援良机?” 贾逵缓缓颔首,分析道: “王邑何故这般失智,相隔两百年,今人实在不好忖度。” “但严尤这般献计,其实一语道出了宛洛通道的真相。” “昆阳、叶县原非大城,楚方城更非密不透风的长城。” “只要分兵锁住沿途小城,大军便可径入方城,直趋宛城!” “昔年严尤的计策,就是如此!” 旁边曹泰听得目光大亮,当场掰指头计算起来: “我这次与贾使君一共带来了万余豫州兵,后续再行征募民夫,便有两万。” “而叔父麾下中军劲旅,连上夏侯仲权有三万上下。再加上辅兵,更是以十万计。” “反观关羽、麋威所部历战大半年,可战之兵已然不足三万,所谓‘义军’更是残类余丑而已,不足为道。” “便是都算上了,兵力优势依然在我,分兵锁城绰绰有余了!” 曹洪作为早前的主将,自然比曹泰更熟悉双方兵力数字。 却并未激动,反而蹙眉道: “便是我倾尽大军直趋宛城又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攻打坚城,然后被关羽一点一点消磨掉锐气?” “况且我看那麋威并非无谋之辈,旷日持久,其人未必不能解围。” “一旦解围,我反而要担心被其截断退路,重蹈夏侯伯仁(夏侯尚)的覆辙!” 贾逵哈地一声,轻赞道: “将军不愧是宿将!这正是我这下半帖药的关键所在!” “我这半帖药,不碰坚城,不待久战,只求速战速决!” “具体来说,便是步军去锁城,精骑去奔袭敌后,敌强则我退,敌弱则我追,然后烧其粮仓,掠其士众,毁其田地,使之难以安心经营南阳,军资无所供应,兵势难以增长。如此而已!” 曹洪顿时瞠目结舌。 良久才道: “这不就是羌胡连年南下侵扰边郡的战法吗?” “正是要学习边胡的战法!”贾逵大方承认。 “数年内,南阳已不可复得。” “既然我不可得,那宁可毁去也不能让关羽从容吞并,以地养兵。” “量中原之财力,双方消磨数年,关羽力不能继,而我力尚有余,其人必要向益州求援。” “苟能如此,将军与我便算不负朝廷了!” 曹洪彻底恍然。 不过一想到这种战法本质上就是避开敌人正规军,专去伤害后方平民,心中难免有所警惕。 却不是什么妇人之仁。 说实话,这种残暴但绝对有效的战法,反而是符合曹洪大半辈子的军事逻辑的。 成王败寇嘛。 侵略如火嘛。 他前半辈子跟随曹操打仗,屠过的城还少吗? 但,这不是曹丕锐意革新以后,魏廷上上下下对于那种为了军事胜利不择手段的做法有所反思吗? 不是某位大魏天子以贤君、仁君自居吗? 这么倒行逆施,会不会因此得罪天子? 贾逵见他犹豫,哪里猜不到他心思,道: “将军若是忧虑此计会失去南阳人心,我以为大可不必。” “因为不管用不用此计,眼下都是刘备关羽在南阳更得黎庶之心,我便是有失,又能失多少?” “还能比丢失关中更值得忧虑吗?” 听到这破罐子破摔的说法,曹洪终于释然。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与其被敌人牵制鼻子走,还不如回到自己最熟悉的战法,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 至于将来的代价……只有胜利者才需要去考虑代价。 曹洪:“既然不需要再顾虑民心,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仿照旧时制度,严查本地军屯、民屯的逃人之事。” “逃者诛杀,家中老小皆要株连。” “主吏不察、不查,不报者,皆要坐罪,轻则罚俸,重则弃市!” 这下轮到贾逵目瞪口呆。 因为颍川民屯,皆在他这个豫州刺史治下。 这一帖猛药下去,他这半辈子积攒的名声便要毁去大半。 但主意是他提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所以稍稍错愕,肃然点头: “良药苦口,为王事,愿与将军共服之!” …… “钟公好手段!自今起,怕是要功高震主了!” 一进太尉府,徐庶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先声夺人。 钟繇满脸春风,不以为忤,: “元直不愧是言官之长,这一开口便将我这万石拿捏住了!” 左右有人不解其意。 徐庶主动替钟繇解释: “杨文先杨公素以故汉三公自重,不肯为朝廷所用。” “今其为国朝辟士,看似只辟得一人,实则是告诉全天下人,汉祚已尽,便是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今后也要为国朝所用。那试问将来还有多少人还敢以汉士自居?” “钟公这一手假道伐虢之功,远胜于其余诸公!” 然后又对钟繇道: “下吏方才戏言耳!钟公依循制度办事,尽心为陛下解忧,哪里是什么功高震主?分明是忠良!” 钟繇道闻得此言,指着徐庶的心口道: “若没有最后这句阿谀之语,我便相信这方寸之地一片赤诚了!” 徐庶哂笑道: “庶怎么不赤诚了!分明是在赤诚地讨好钟公嘛!” 钟繇顿时捧腹。 而旁人暗暗不齿,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随后众人闲谈一番,其实就是变着花样地拍马屁。 钟繇自我陶醉了一番,想起还有要事,便将徐庶喊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道: “元直与刘备关羽有旧,却不知私下里是否有跟宛城通信的门路?” 此言一出,徐庶惊愕当场,汗出洽背。 (本章完) 第227章 当魏军开始耍流氓 第227章 当魏军开始耍流氓 钟繇乃宦海的人精。 见徐庶如此姿态,顿时眯目: “怎么,还真有暗通关羽?” 这一刻。 徐庶仿佛看到全家老小被弃市杀头的惨烈画面。 足足沉默了十息之后,才压住惧意,莞尔反问: “若下吏辩称私下没有往来,钟公信吗?” “信!如何不信?”钟繇似笑非笑。 “可关键是此事一旦捅到御前,天子愿不愿信,却是不好说了。” 这…… 徐庶眼皮微微一跳。 看样子。 钟繇并无实证? 只是在试探? 同样在宦海浮沉多年的徐庶,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心思稍转,便反过来试探对方: “庶全家老小皆在魏土,还能行悖逆之事不成?” “若陛下猜疑,庶自会上表辩解,绝不连累钟公!” 钟繇见他一脸凛然,沉默了数息,再度展颜: “你一心投我门下,我若不能保你,将来谁来投我?” “不过是见你方才戏言于我,我反戏于你而已!勿忧,勿忧!” 徐庶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 “却不知钟公为何突然打听此事?” 钟繇揉了揉两额,解释道: “昨日陛下遣人来问,南阳太守杨季才是否有死节。” “我在家中赋闲数年,哪还熟悉南阳庶务,故来问你!” 徐庶这才释然。 心中泛起相应情报。 杨俊字季才,河内郡修武人,名士边让弟子。 一度官至魏王中尉。 后在魏讽之乱中为求自保而主动请辞,反而得罪了当时的太子丕,贬为庶民。 直到曹丕称帝才有所起复。 私下传言,曹丕因杨俊与雍丘王曹植(注)交情甚好,所以暗生恨意。 一念及此,徐庶心中顿时有了底气,道: “请恕下吏直言。” “既然连夏侯征南和满伯宁都降了关羽,那杨季才怕也成了降人。” “此事一猜便知,无须什么暗通关羽。” “陛下突然问及此事,莫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钟繇目光骤然凝固,继而轻叹: “元直还真是快人快语啊!” “实不相瞒,事关真龙逆鳞,我实在不想置喙。” “当年魏讽那厮暗中谋逆,我半条老命都被他折腾去了,委实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却不知元直有何教我啊?” 徐庶闻言,故作偷摸状,压低嗓门: “我为御史中丞,只要钟公不举告我暗通关羽,我自能压住众御史不举告钟公的是是非非!” 钟繇一怔,旋即再度捧腹起来。 …… …… “这就章武四年了。” 元日凌晨,正与部下一同守岁的麋威。 望着窗外飘雪,一时心生感慨。 他当然是有理由感慨的。 毕竟从军一载,军旅苦闷,连刚刚出生的儿子都没抱过。 只能从妻子碎碎念的来信中凭空想象小家伙到底有多顽皮。 还有逐渐年迈的父母,师长,以及开始各自成家的兄弟姐妹……全都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而所有这些人当中,又数老刘最令他忧心。 作为一个后世人,他很清楚刘备早在去年春夏之交就已寿终。 实际上,原本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章武四年这个年号。 章武此号,只用到第三个年头就没了后文。 从这一年开始,老刘多活一年就白赚了一年。 但反过来说,老刘也可能说走就走。 虽说以这一世的经历来说,就算他止步于章武四年的这一刻,也算不负此生了。 但从私心而言,眼下老刘依旧是整个季汉集团的精神气所在。 谁不希望他能再支撑个几年,最好能带领大家一同还于旧都,彻底锁定胜势? 一念及此,麋威不由转向身旁的费祎: “文伟来路上可有听闻陛下病情变化?是否有反复?” 费祎抿了一口浊酒,道: “暂无反复。” “只是我出使前,陛下在马厩里相中了一匹毛色浑赤的大宛马,屡次欲骑乘而不能安坐,便是加了双侧铁蹬仍是不稳。无奈之下,只能将此马赐给了关驸马。” 也就是说,身体底子已经亏虚了。 麋威心情不免沉重。 但他现在好歹是一方大吏了,喜怒不形于色。 低头闷饮一口,便跳过这话题,对左右聊起近来事宜。 但聊着聊着,难免提及近来的战事,军计。 气氛很快又变得凝重。 且说,自入冬以来,颍、汝各处主干支流水量骤降,好些河道都出现了季节性断流。 没有断流的,也都有些许封冻的迹象。 落到军事上,最直接的后果有二。 一是船只通航不方便了。 二是步骑渡河反而方便了。 特别是骑兵,只要不惜马匹,找个有洲滩的狭窄河道,就能直接淌水渡河。 这无疑大大提升了骑兵的机动能力。 而麋威等人在方城这一片防守了大半年,自然知道“楚方城”的防御体系是由山、川、垒、城共同构成的有机整体。 如今“川”这一环有所缺失,防御体系自然不再完整。 实际上也是如此。 时节刚刚入冬,许昌魏军突然倾巢而出,直冲方城而来。 麋威早有准备,令各城闭门坚守。 甚至为长期坚实,提前做好了储备和清野。 哪知这批魏军完全不按夏侯霸先前的套路走。 先前夏侯霸只会一根筋地去围城、攻坚。 而这次,魏军仗着兵力优势,只留步兵锁城。 其余骑士,统统绕城而过,浩浩荡荡地涌进了南阳盆地。 对此,其实麋威也是有一定预料的。 即便他没有,以关羽跟曹魏打了半辈子仗的经验,怎会没有防备? 几处重要的大城,早就布置了好几重鹿角拒马。 就连一些重要通道上,都有设卡锁道。 但所有的这些,都架不住魏国骑兵实在太多了。 而比数量更可怕的是,魏骑这次完全放弃了虎豹骑时代那种硬冲硬凿的突骑战术。 改以骑射游击,到处骚扰破坏。 还专挑防御薄弱的小城,甚至乡亭来下手。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知道的说是中原骑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冒名顶替的五胡骑兵。 而面对魏军如此耍流氓的战术,麋威除了继续坚守城池以外。 只能寄望于老丈人和大舅子能给力些,尽快将魏骑驱赶出去。 否则任由魏军一直这么骚扰下去,他和关羽好不容易筹划起来的“二田”新制,就要夭折了。 …… 【注:曹植后半生被多次徙封,这个时期是封在了陈留郡雍丘】 (本章完) 第228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228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思忖间,听费祎吐槽道: “听闻贾逵在豫州为刺史,外修军旅,内治民事,颇有治绩,州内皆称善。” “本以为他是个爱惜羽毛的清官,没想到今日竟与曹洪同流合污!” 麋威摇头道: “贾逵是能吏不假,但绝非谆谆君子。” “我听闻他曾因直谏得罪曹操,被下狱。” “狱吏因他是曹操主簿,不敢给他佩戴刑具。” “他反而要求狱吏立即上刑具,免得被曹操派来视察的人发现。” “后来曹操果然派了人来,见贾逵没有利用主簿身份获取便利,就赦免了他。” “由此观之,贾逵此人深谙权变之道,与曹操之类同属,只是其人更善于矫饰罢了。” 费祎一时啧啧称奇。 而旁边陪座的州从事杨戏则暗暗记下此事。 等回去驿馆再给这个“善于矫饰的贾逵”记上一笔。 这时麋威又道: “贾逵此自淮南而来,知晓彼处吴军虚实。” “至少三年内,吴军难以渡江北上。” “魏军可在淮南从容屯田养兵。” “再合司、兖、豫、扬四州之力,足以常年维持这种规模的侵攻。” “苟如此,非但南阳不得安宁,只怕整个荆州都要被拖垮的。” 费祎听到这里,想到自己这次的使命,也是郁闷。 原本他在开春前就已经将军马顺利运抵南阳。 本想继续南下江陵,却获悉孙权病危的消息,不得不临时停下,派人回蜀中请示。 因为一旦孙权有个好歹,那他这次出使就变成去吊丧了。 这倒也罢,关键孙权之子孙登比太子刘禅还年幼,此时就是个半大少年。 所谓主少国疑,后续能不能稳住江东都两说。 在江东局势明朗之前,已经不能再指望吴军一同北伐。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江东应该也难以再威胁到荆州了。 想到这,费祎请教道: “将军素来多谋而能断,不知可有破敌之计?” 麋威笑道: “威不过中人之姿,怎当得起文伟此赞!” “不过自古以来,破解骑兵侵扰的办法,不外乎依山修长垒,平地修甬道,以此阻遏骑兵驰骋之便,然后连结诸城以互保。” “比如昔年曹操破韩遂那一战,便是自潼关西入,一路修甬道到渭南。” “不过曹操用兵善权变,那甬道本身就是诱敌南下的计策罢了。” 麋威故意没有提骠骑将军马超,以此避讳。 不过费祎当然知晓当年故事。 麋威言下之意,就是强如马超,照样对结硬寨打呆仗的老办法有所顾忌。 “但不论真修还是诱敌,总需要大规模征发士民的。” “如今敌骑未清,诸城各自固守,谈这些还为时尚早。” 费祎点点头,一时也没更好的想法。 …… 好在关羽并未让众人久等。 元日后一旬,关羽发动反击,彻底将魏军驱离南阳腹地。 副军将军领南阳太守寇封,奉关羽军令来驱赶残敌,并增援方城。 麋威因此知晓南阳情况。 魏军这场冬季侵攻纯属游牧打法,并未去碰大城坚寨。 加上关羽反应迅速,实际造成的伤害有限。 只有约莫一成新设的民屯遭到重创。 关键还是对人心和士气的打击。 因为魏军既然能来一次,自然还能来第二次、第三次…… 若不能彻底将魏军阻遏在方城以东,那南阳士民就要一直生活在敌国铁蹄的阴影之下。 恰如数百年间北方边郡面对游牧势力的情形。 自然难以安心下地劳作。 实际上,就在魏军未退之时,先前那些闹事的襄樊士族便隐隐有指斥麋威在方城防御不力的声音。 借此重提邓艾“抢人”的旧事。 不过全都被关羽给挡回去了。 但可以想象,如果这种事情再来个两三次,那反对声音将越来越强,以至于彻底无法压制。 对此,关羽不打算坐以待毙。 便见寇封道: “前番来袭的魏将除了曹洪以外,还有曹仁长子曹泰及其旧部。” “我部在与敌交战之时,擒获一个叫‘常雕’的曹仁旧部。” “据他供述,贾逵曹洪的军粮大都屯于颍阳,守将为曹仁另一旧部牛金……” 随后寇封详细讲述擒敌、盘问的过程。 而麋威等人也知晓了关羽的打算。 长期来看,当然要继续补强方城的防御体系。 但短期而言,在春耕之后发动一次规模适中的反击,也去攻击敌人后方,能起到提振士气,威胁敌军的效果。 也就是以攻代守。 而去捣毁敌军重要据点,比如粮屯,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当然,既然是重要据点,自然有重兵把守。 如何偷袭,还需要仔细规划。 所以关羽虽然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寇封,却让他务必来方城听候麋威调遣。 麋威不敢怠慢。 立即出兵重新打通周边各城的通路,并摸清魏军动向。 最后除了夏侯霸所部依旧在守在昆阳城下硬抗到底以外,其余滍水以南的城池皆已解围。 就连昆阳下游的定陵城都被重新克复。 这说明魏军彻底摒弃了攻坚的思路。 于是麋威正式下达军令。 分三步走。 一是以寇封、马忠所部自叶县北出,配合昆阳的王平、姜维将滍水以东的最后一股魏军清理干净。 当初陪着夏侯霸演戏,不过是为了拖延中原魏军的攻势,以给关羽攻占宛城争取时间。 如今目标达成,魏军又换了主帅,更换了作战思路。 那就没必要再陪这个工具人演下去。 二是在清理残敌的基础上,由方城督向宠征发本地民夫和义军,抓紧补全、补强防御工事。 并在叶、犨、昆阳、定陵、舞阳之间修建甬道,彻底将五城连为一体。 一旦建成,魏军下次再来分兵锁城,难度将倍增。 而不提前锁城确保退路,骑兵就不敢深入敌后奔袭。 三是通过前两者来引诱魏军作出调度和应对,以此摸清颍阳的虚实,看看是否存在合适的出击机会。 若那里真的是魏军重要粮屯,必然会随着大军调动而有所调度,进而暴露出真实情况。 在人数到达十万规模的战场上,敌军想要遮掩这种动静几乎不可能。 除了这三步以外,麋威还让费祎大张旗鼓地出使东吴。 封王也好,吊丧也罢。 弄出大动静,别让魏国在淮南过得太舒坦。 总之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谁都别想好过。 就连麋威自己也没闲着。 先是任命功曹书佐邓艾留署州事,配合向宠征发民夫。 然后自己则带着主簿诸葛乔返回宛城,参加即将到来的春日社祭活动。 随着章武四年新一轮农耕周期到来,对于荆州士林的异议,也该有个正式的回应了。 (本章完) 第229章 诱敌与反诱敌 第229章 诱敌与反诱敌 就在季汉军民放松了绷紧了一冬的神经之际。 魏军同样因为这次成功的敌后行动而松一口气。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虽然南阳已经彻底落入关羽手中,甚至连夏侯尚这种级别的大将也成了俘虏。 但只要魏国铁骑仍能突破汉军封锁,摸到宛城周边。 那在心理上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仿佛随时能将那座城夺回来一般。 贾逵也好,曹洪也好,都对军心变化极为敏感。 所以虽然明知这次侵攻实际成果有限。 但依然将其作为一场大胜来宣扬,并且打算回去大规模劳军。 这无疑让部分年轻将领自信心大增。 比如曹泰,归来路上,总是抱怨此战未能与关羽父子正面交锋,不能尽兴。 打算去叶县叫阵那个叫麋威年轻汉将,狠狠折辱一番。 但被曹洪及时派人制止了。 不过,并非所有年轻将领都听从曹洪的调度。 比如仍旧停留在昆阳城下的夏侯霸。 曹洪本意是让他一同撤回汝水以北。 免得春夏水丰之后失去主力骑兵集群的援护。 然而夏侯霸却坚称自冬天围城至今,昆阳城的守军早就消耗殆尽,不日将破城。 他非但不撤,还建议曹洪不要解除对叶县的封锁,替他兜住后方。 曹洪自然气得不轻。 但他已经交出了帅位,而夏侯霸先前确实打了几场胜仗,表现亮眼。 一时间居然拿他没办法。 而曹泰因他拿捏不住夏侯霸,再次跃跃欲试起来。 直奔曹洪大营,道: “将军不许我去叶县叫阵,却纵容夏侯权仲攻城,不公!” 曹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以嫡长的身份继承父爵,前途无量,何必跟他一个不能袭爵的次子攀比呢?” 曹泰昂然道: “非为攀比,实为报父仇也!” “虽然先考不似愍侯(夏侯渊谥号)那般直接死于蜀贼屠刀之下,但生前对襄樊之辱耿耿于怀,因此一病不起。” “泰以为君辱臣死,父辱子死。此仇不报,枉为人子也!” 曹洪见他说得冠冕堂皇,面色不由一沉。 但想起曹丕对自己的嫌弃,一时竟不好发作。 脸色阴沉片刻,忽而心生一计,道; “你果真是为了报父仇,而非与人争功?” 曹泰:“当然!” 曹洪:“那好。我今有一计,或能大量杀伤敌众。你若有此志气,须听从我调令,便可如愿以偿。” 曹泰惊喜:“计将安出?” 曹洪:“你且先与我合兵北渡,撤回襄城。” 曹泰脸色数变,疑道:“不管夏侯权仲了?” 若两人兵马尽数北撤,独留昆阳城下的夏侯霸,就会成为一支孤军。 而考虑到曹洪不至于公然对一个“宗室”见死不救。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是以夏侯霸为诱饵,引方城各城汉军出来平地上,然后集手中优势骑兵进行决战! 此计看似简单,其实包含了对战争双方心态的把握。 而这当中,或许还暗含对夏侯霸的惩戒,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反正只要后续有斩获,便是曹洪调度有功,不算挟私报复。 曹泰惊疑片刻,发现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能一边答应,一边暗赞姜还是老的辣。 …… 麋威离开叶县不久,马忠也督领叶县的人马来到了昆阳城下。 经过大半年训练、实战,加上授田持续推进。 部分义军已经达到了正卒的标准。 具备野外行军、阵战的能力。 麋威精挑细选,与原本的正卒步军一同整编,兵力已达到一万余员。 马忠奉命将这万余精兵待到昆阳时,王平部众仍在据城而守。 困守一冬,守军已经不足千人。 而城外的夏侯霸因有后续补充,仍有四五千步军的规模。 虽久顿于此城下,却因为近来只是负责锁城,没有强攻,此时还谈不上多么疲惫。 这大概正是夏侯霸不甘心离去的原因。 马忠没有贸然前去解围,而是先去汇合城外的姜维部骑兵。 姜维欣喜于马忠的到来,半是诉苦,半是怂恿道: “前番魏国骑兵肆意西侵,我欲阻挡,只恨兵少,心中着实难受。” “如今魏骑大部东走,而我军合上你部,足以压过夏侯霸,正好一雪前耻!” 马忠笑道: “伯约稍安勿躁!” “夏侯霸虽已不足为患,但须谨防敌骑去而复返。” “我来路上派斥候东出搜索,路上不少马粪都还是新鲜的,可见曹洪等人并未走远。” 姜维目光一动: “德信的意思是……曹洪以夏侯霸为饵?” 马忠:“不得不防。” “我闲暇时,听麋使君讲述旧时战事。说昔年曹操南征宛城,击败了刘表和张绣的联军,却因担心袁绍偷袭许昌而仓促撤军。” “张绣以为有机可乘,前去追击,结果曹操亲自断后将其击败。” “可见曹氏用兵,向来急中有细。” “曹洪久随曹操征战,天然得其兵法三味,或会效仿。” 姜维想了想,颔首道:“有理。” “却不知后续还有援军吗?” 马忠:“寇副军部正在犨县方向清扫道路,协助向巨违、邓士载修补墙垒。” “那个方向敌军少,他部骑兵多,明日就能汇合过来。” 姜维:“那便等他来了再发兵吧。” 其后马忠在姜维掩护下,安营扎寨,营盘一路绵延到滍水边上,隐隐挡住了昆阳与定陵之间的道路。 夏侯霸此后再要撤军,就只能走昆阳以西渡河。 那里靠近山麓地带,道路多崎岖,不如东边便利。 饶是如此,夏侯霸仍旧安坐如山,甚至多次派兵去劝降昆阳。 马忠和姜维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自视甚高,还是有所依仗,未敢轻动。 一直等到第二天,寇封部众汇合上来,才正式讨论驱赶夏侯霸的问题。 寇封部下骑兵足足有一千三百余员,加上姜维部,就有两千骑。 这个骑兵数量,就算对上曹洪的精锐魏骑,都不太虚了。 哪知寇封一来便黑脸道: “那邓士载非人臣也!” “麋使君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擅自更改军计!” 姜维与马忠对视一眼,急问道: “邓士载打算作甚?” 这次麋威在州部选吏,姜维担任的帐下督有统兵权,军事地位在邓艾这个功曹书佐之上。 但因后者实际上承担了州治中的职权。 真要论起州部众吏的地位,邓艾反而隐隐压姜维一头。 心中难免有些不服。 便见寇封没好气道: “按原定计划,我此番来增援昆阳的同时,还要用辎车运输木板来此处,便于后续构筑甬道。” “哪知邓士载却说版筑之法太慢,非要换为鹿角、拒马等军械!” “偏偏我并非麋使君佐吏,不署州事,争不过他!” 旋即指着正源源不断驶入军寨的辎重车辆。 姜维凝目去看,车上装载的果然都是现成的鹿角等物。 不用猜就知道应该是从叶县那边现搬过来的。 毕竟先前敌骑大举来犯,这些军械在城池周边铺设了好几重。 于是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以现成的角围铺设甬道,速度固然快,估计两三日便成。但也容易被敌军损毁,不足以长久坚守。” “邓士载如此偷懒,莫不是暗中收了曹洪的好处不成?” (本章完) 第230章 春日社祭 第230章 春日社祭 姜维当然是有理由怀疑邓艾的。 毕竟对方是一个投降过来不到半年的魏国吏员。 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乡士、贵胄。 降了也就降了,反了也就反了。 不足为道。 更别说对方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若非麋威格外重视对方,姜维甚至都不打算以表字称呼对方。 寇封此时闻得此言,轻轻跺脚道: “我亦有此疑虑!来时还跟他争吵了许久。” “依二位之见,是否要将此事禀告麋使君?” 相比起做事风风火火的二将,马忠沉稳得多,问道: “邓士载是否有解释为何追求速成甬道?可是麋使君另有安排?” “这个必然没有!”寇封摇头。 “若是麋使君的安排,哪怕只有一句口令,我也会照办,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就是他自作主张!” “说什么麋使君的军令是拒魏兵,修甬道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又说夏侯霸已成骄兵,还背负父仇,必不肯轻易撤走。” “不走则有危,有危则曹洪必返身来救,故修甬道宜急不宜慢……总之这邓士载看似振振有词,其实全凭臆想!” 寇封越说越气愤。 但姜维与马忠听到最后,非但没有附和。 反而双双露出惊异的目光。 姜维沉吟了好片刻,才神色复杂感叹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麋使君要重用他了。” 马忠深以为然: “其人远镇后方,却能凭借斥候所探,隔空推断出敌军意图,恍如亲眼所见……如此本领,在魏国居然只是个看守稻田的小吏?” “得亏伯约俘虏了他,而麋使君慧眼识英雄!否则此人一旦在曹魏得用,岂非我汉室大敌?” 旁边寇封已经彻底听傻了: “且慢!莫非二位竟也认可邓士载的说法?” 姜维并未解释,而是直接扭头对马忠道: “我部都是骑兵,可以掠阵,不足以围城。” 马忠立即反应道: “我来围城!” “善!” 姜维面色一振,转头拉着寇封往马厩走去,俨然要出营作战。 后者力气不如他大,被迫跟着,嚷嚷道: “姜伯约!你给我说清楚,要围哪座城?” 姜维:“当然是昆阳城!” 寇封傻眼:“这城不是还在我军手中?夏侯霸才是围城之人吧!” 姜维一把翻身上马,扬鞭指着辕门外: “那我等就去围了夏侯霸!” …… 两日后,邓艾率领大批郡县辅兵来到昆阳城外的汉军大寨,见到了马忠。 然后便看到了此时昆阳城城外,恍若套筒一般的层层营垒。 最中心一层,是王平所据守的昆阳城。 城外,抛开昆阳背靠的滍水一面不算。 剩下三面,有两面是打着“夏侯”旗帜的魏军营寨。 一面是姜维部所立足的高坡。 而在这三面之外,则是马忠所部的军营。 军营两侧还有鹿角甬道往外延伸,将魏军连带昆阳城整体包了起来。 而那些鹿角,显然是他早前嘱托寇封紧急运来的那一批。 很显然,他的构想得到了马忠等人的全力支持,并立即执行。 否则以寇封先前的态度,肯定不会这么老实听话。 邓艾暗松半口气,入营去见马忠。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些军情,邓艾忽道: “艾,艾入营后,未见骑,骑士。不,不知寇、姜二、二将,何在?” 马忠笑道: “那二人前日便分头去了滍水上下游烧毁浮桥,抢占容易渡河的洲滩了。” “如今估计忙着在在洲滩上布置拒马,以迟滞敌骑渡河。” 邓艾闻得此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同时心中暗道,那寇封只是个呈勇的斗将,不足为道。 但姜维、马忠颇知兵机,更有魄力。 若麋威麾下都是这种才俊,上下用命,来日功业必定能比肩关羽,成为汉室栋梁。 特别是那个姜维,年纪轻轻便智勇兼备。 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只能说后生可畏了。 自己若想求个水涨船高,此时绝不能懈怠。 便暗暗提气,对马忠道: “修造之事,艾来负责。” “德信宜速去定陵。勿使敌骑自下游绕行来救!” 马忠抚掌道: “我正有此意!” …… 古人敬畏天地,所以祭祀天地。 祭祀者,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土地丰收。 而作为大地神格化的具象,“社神”自先秦时便是古人四时郊祭的主要对象之一。 这当中,又以春天的社祭最为隆重,简称“春社”。 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 在汉代,除了民间普遍有“春社”的习俗外,更有官方层面的祭祀。 比如去年秋冬之时,刘备让司空麋竺在成都郊外营建祭坛,便是为了四时郊祭所用。 而眼下南阳这里,虽没有大规模营建夯土祭坛。 但作为荆州大牧,关羽自然不会轻视这种传统。 早就让长史杨仪到淯水边上搭建临时祭坛,以备本年的春社。 这日,关羽亲自到场主祭,以麋威为副祭。 荆州各郡的长吏,乡贤、士族头面人物,悉数到场。 不过,就在繁琐的仪式结束,开始饮宴之际。 麋威却忽然引着一个面相清隽的中年儒士来到场中,亲自奉酒敬拜,颇见礼重。 场间士人,沔南的大多不认识此人,只是暗自观望。 倒是沔北特别是宛城一带的,纷纷惊呼“杨府君”的名号。 可眼下南阳太守分明是副军将军寇封。 何来什么“杨府君”? 四下一打听方知,这位竟是早前曹丕任命的南阳太守,杨俊杨季才。 全场顿时炸开了锅。 因为大部分人虽未曾与杨俊谋面。 却对这位大儒边让的弟子有所闻名。 实际上,杨俊早在曹操时期便已经出任过南阳太守一职。 后来被魏讽之乱牵连,才贬迁到别处。 一直到曹丕称帝,才官复原职。 如此人物,居然也降了关羽麋威。 一想到春社前隐隐透露的风声,那些有心闹事的荆州士族们,不由心中惴惴。 但处于风暴中心的麋威却恍若未觉。 反而主动跟众人介绍起杨俊,并说关羽已经征辟对方为荆州从事祭酒,掌管诸学官,今后负责州学郡学的一应事宜。 考虑到季汉新的用士制度下,州郡学的长吏具备了部分曹魏中正官的评议职能。 这位新上任的杨祭酒,显然拿捏住了荆州士人们今后“进步”的通路。 于是不管认识不认识,众荆州士纷纷上前敬酒,以混个脸熟。 待酒过三巡,气氛熟络之后,麋威忽然对杨俊道: “杨公曾仕于曹魏。” “不知我朝用士与曹魏用士,哪家更公允,哪家更得士心啊?” 此言一出,包括杨俊在内,众皆哑然失声。 倒是主位上的关羽捋髯品酒,写意如故。 (本章完) 第231章 原来是给得不够多 第231章 原来是给得不够多 杨俊看了一眼关羽,又看了一眼麋威。 想到自己本就是个降人。 对方要羞辱自己,何必等到此时? 便如实答道: “陛下待人极仁厚,而曹魏待士多优容。” 不得不说,作为官场老油条,杨俊是懂说话艺术的。 看似都在夸赞。 其实已经暗含了褒贬。 所谓待人极仁厚,自然就是人不分贵贱地善待了。 但土地是有边的,权位是有限的。 这边多一些,那边就少一些。 正好与曹魏的一面倒形成了对比。 在场都是士人群体中的精英,自然听出个中门道,暗暗颔首,却不敢当着关羽的面大声应和。 然而,那个近年以智计为人所称道的麋昭汉、麋豫州,今日却突然失了智一般。 竟直愣愣地追问: “杨公言下之意,朝廷竟不如曹魏得士人附心吗?” 杨俊忙赔笑道: “不至于,不至于!” “陛下当年南下江陵,得十万众冒死相随;数年前使君北取襄樊,以一招‘豫州粮’大破徐晃。” “这些都是我朝得士的明证!” “只是我朝制度草创,必然有不完善的地方,所以略有所失,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麋威微微点头。 “那今后便有劳杨公替朝廷完善用士制度了!” 杨俊听到这,心道原来麋威这番话是给自己这新官上任垫脚的? 顿时放松下来,连道不敢当。 然而下一刻,麋威话锋一转,又对场中众人道: “诸公刚刚也听清楚了,杨公有为朝廷用士查漏补缺的决心。” “正好今日群贤毕至,诸公不妨向杨公建言献策,共同议定一个更好的制度?” 此言一出,场中再次鸦雀无声。 而杨俊的后背已经冷汗直流。 这时关羽突然开口: “先前二三子私下向我抱怨麋师善处事不公道。” “那好,我今日把人给你们招来了,又有大儒杨公见证,你等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众人闻言心中暗忖,还不是因为怕得罪你这对舅婿,所以不敢公然异议? 麋威:“外舅莫怪诸公怯于言。实在是外舅虎威,非常人能当也!” 关羽闻言顿时抚髯大笑,笑得众人肝胆颤颤。 幸而关羽笑罢,徐徐起身道: “既如此,那我便下去歇着,你等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又对长史杨仪道: “今日所议,只要不是菲薄天子,便是指斥关某的不是,亦不论罪!” “事后谁以此罪责旁人,你替我先治其罪!” 言罢飘然离场,毫不拖泥带水。 饶是如此,依然冷场了片刻,才有一来自襄阳的乡贤,颤颤巍巍开口。 “我朝举士基本继承汉制,只是将原本的一些特科改为了常科。” “单看这一点,朝廷用人比之旧时更有魄力,我等家中子弟晋身的机会更多了,未见得比敌国之制更差,自是没有怨言的。” 场间不少人听到这里,纷纷颔首应声。 除了极个别有诗书传家的大姓士人想到近来被大力推广的廉价纸书,有所疑虑。 却不足以在当下形成足够强力的反对声音。 而麋威冷眼旁观,心中早有预料。 毕竟有诗书传家的大多是今文学派的士人。 而这些“前朝遗老”,早在建安乱世之时,就被获得更广泛支持的古文学派打得节节败退,不成气候了。 而后者又因九品官人之法出来还没几年,还来不及形成新的知识垄断阶层。 依然保有一些桓、灵时期,奋力“诛宦”、打破“党锢”的进取姿态。 更乐于接受新鲜事物。 这时乡贤又道: “包括陛下善待黎庶,也是古之贤君一般的德行,我等岂敢非议?” “只是使君。” 那乡贤略过杨俊,直接面向麋威: “人心都是肉长的。此薄彼厚,岂能不暗自比较?” “这一比较,自然就有所倾向,有所系萦……纵然使君刀剑锋利,又岂能斩断千万人心之所系?” 这次无人再开声附和。 但目光全都跟着转向麋威,等着他表态。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侍坐一旁的诸葛乔如坐针毡。 就连杨俊都忐忑了起来。 不知待会该表态支持众议,还是该为关羽麋威辩护。 也就杨仪脸皮足够厚,此时跟麋威一样地淡定,甚至还一脸看戏的表情。 麋威并未直接回应。 默然片刻,直到那乡贤两额冒汗,才似笑非笑道: “我算是听明白了。” “诸公其实不是抱怨我麋威做事不公道,更不是在抱怨朝廷制度不公道。” “诸公埋怨的,是朝廷给的好处,不如曹丕给的多,是也不是?” 还是无人敢应声。 但麋威已经有了答案,忽而失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管子诚不我欺也!” 乡贤顿时脸色通红,张嘴欲辩。 但麋威抬手打住,道: “其实在我看来,若彼此都只言一个‘利’字,事情反倒简单了。” “若嫌给得少,那多给一些便是。” “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美哉?”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应声。 而杨俊毕竟是个老成的大儒,见状忍不住作声: “使君言则以利,形如市井商贾,实非圣人之道!” 麋威闻言连忙告歉: “杨公所言甚是!是我失言。” 然后毫无愧色地转回众人: “那我换个说法。” “若朝廷的‘优容’更多一些,想必诸位那肉长的心,多少能回心转意了吧?” 这次连杨俊都不敢应声了。 倒是一直看戏的杨仪,见火候差不多了,忽而问道: “不知麋使君如何优容士人?莫不是也要另起一套九品官人之法?” “或是效仿曹孟德的昔年作《求贤令》,提倡‘唯才是举’?” “问得好!”麋威赞许看了一眼杨仪。 “实不相瞒,我还真有考虑过此二事。” “但我素来以陛下为楷模。” “遍观陛下二三十年的功业,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每与操反,事乃可成。” “若我今日邯郸学步,岂不是违背了陛下毕生志向?” “九品官人之法,名为评议取士,实为将朝廷用士的权力让渡出去,非长治久安之策也,智者所不取。” “唯才是举说得好听,但一代之后便不了了之,寒门终究上进无路。” “可见不从法度的根本上着手,写多少篇《求贤令》都是白搭。” 闻得此言,场间众人面色各异。 有人失望于麋威一口否决了九品官人之法。 有人欣慰于麋威没有推崇论才不论德的“唯才是举”。 有人不满麋威强调寒门士人的上进之途,有人则相反。 更多的则是被“每与操反”那句话所吸引,有所期待。 而麋威暗暗注意众人表情,心中更加确信方才的结论。 话不停道: “虽然不取,却未必不能让在座诸公有所得益。” 诸葛乔忽然发问:“敢问使君,诸公何所益?” 麋威又赞许地看了一眼诸葛乔,朗声道: “为冤死者洗冤,为污名者正名!” “曹魏所谓评议九品,说到底,全是中正官的一言堂。” “而那些个所谓大小中正,都是一群靠着污蔑贤士上位的无耻小人!” “被这样的无耻之徒评议官品,诸公不就成了同样的小人了吗?真能甘心吗?”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肃。 但很快,随着部分头脑灵活之人纷纷反应过来,议论声渐起,又在麋威故意纵容下,越来越吵闹,终于成了鼎沸之势。 而刚刚还一脸畏缩赔笑的杨俊,此时已经双目通红,浑身发抖。 (本章完) 第232章 平反,都可以平反 第232章 平反,都可以平反 “将军,叔父,大事不好!” 曹泰策马匆匆而至。 春寒料峭,却满头大汗。 曹洪见他这般狼狈,板起脸教训: “为将者当处变不惊。” “你总是一惊一乍,来日如今继承你父遗志,匡扶魏室?” 曹泰一时讪讪。 辩解道: “我军用兵素来讲求兵贵神速,泰担心延误军机,故一时急切,还望叔父见谅!” 曹洪哼声道: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先帝用兵之道,虽讲究一个‘速’字,却也不失一个‘慎’字。” “若不察敌情,盲目求快,便容易被敌所料,落入下乘!” 曹泰连连称是。 曹洪又道: “你如此慌张,莫不是汉军怯战,不敢到平地上驱逐夏侯权仲?” “若如此,你可大张旗鼓前往劝说夏侯权仲撤军,若其不听……不,他必不听。那你正好跟他大闹一场,不欢而散。事后再遣细作将此事传到汉军营寨。” “如此,汉军见夏侯权仲失去援护,便敢出城驱赶了!” 曹泰听到这里,见曹洪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顿时欲言又止。 曹洪这才皱眉,上前并马低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曹泰同样低声回应,却先奉承一句: “叔父用兵老道,侄儿不及也。” “只是汉军虽如叔父所料,自山、城中尽出平地上。却并未急于进攻夏侯仲权所部,反而将其包围在了滍水以南。” “侄儿实在看不懂汉军意欲何为,特来请教叔父!” 曹洪神色急变:“围而不攻?” “是!”曹泰重重点头。 “我早间试图派遣骑士渡河窥探,却发现浮桥尽毁,几处洲滩均被汉军哨卡堵住!” 嗖! 曹洪轻甩了一转马鞭。 麾下坐骑虽未被直接打中,却闻声下意识作出反应,往前小碎步跑起来。 一直跑出二三十丈,曹洪才想起来勒停马。 众人见他如此失态,一时各有骚动 而曹泰却顾不上嘲笑对方了,打马急追上来,问道: “叔父,汉军已有防备……还要回救吗?” 曹洪脸色青红交替。 也不知是羞于刚刚故作姿态,结果闹了笑话;还是担心若夏侯霸有失,会给自己带了难以估量的政治冲击。 好半天,才压住情绪,振作起来: “汉军来得匆忙,只能靠木围锁道,来不及夯实甬道,修筑墙垒。” “我人多势众,急速奔袭,必能破其围,救出夏侯仲权!” 众将轰然领命。 而曹泰则暗暗思忖。 叔父用兵,果然还是落在一个“速”字。 …… “使君,朝廷……果真要为先师正名?” 宛城州府内,杨俊双眼通红,紧紧握在麋威双手,不肯松开。 那日春社饮宴,麋威一语惊四座。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为那些曾经被曹魏打压的名士伸冤,恢复名声! 麋威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简单迎合“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这句话。 或者说,正因为为这些人正名,本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反曹效果,所以他才要这么做。 好比说说杨俊的老师,陈留大儒兼名士边让。 他当年为何被曹操杀害? 或许有个人性格的原因。 但曹操麾下难道就缺少性格有缺陷的谋臣了? 譬如程昱,这位在后世曹操麾下谋士的排名中必进前十的智者,就是公认的性情刚烈傲慢。 可这影响他在曹操麾下高官厚禄,寿终正寝了吗? 归根结底,曹操之所以杀边让,是因后者的存在,妨碍了他掏空汉室权柄。 威胁到了曹魏的统治。 另一个典型人物就是孔融。 比这个更典型的则是一度担任曹操麾下“萧何”角色,且绝对功勋卓著的尚书令荀彧。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性情偏激、执拗。 但这绝不是他们遭到杀害的根本原因。 立场上的区别才是。 因为一旦心存保存汉室之念,哪怕仅仅是形式上的保存,都必然与曹魏及其支持者存在根本利益冲突。 所以。 名士边让被兖州牧曹操杀害了。 名士孔融被丞相曹操杀害了。 名士崔琰被魏公曹操杀害了。 而当魏公曹操准备称王加九锡,出警入跸的时候。 就连曾经的老战友荀彧,也被逼得自尽。 这些人未必都真心向着汉室。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公认的,被曹操迫害而死的。 而且在相当一部分人心中,他们生前都在维护汉室正统。 为这些“汉室忠良”平反,名正言顺。 而又因为这些人本就是当世的大儒,名士。 门生故吏遍天下。 而按照这个年代的潜规则,故旧关系,是直接与仕途绑定的。 所以这些人外延的人际关系网,都是有为其师长正名的动力。 这就是人脉基础。 在此基础上,但凡在这次大平反中,被官府认证是心向汉室之士。 哪怕其“被迫”为当了魏官,今后都可既往不咎。 其门人、弟子,今后归正季汉再出仕,皆有优待。 这就是麋威跟刘备、关羽商议之后,最终的“让利”。 主打的就是使劲挖曹魏的墙角。 实际上,麋威最初打算平反的绝不仅仅是这几个大人物。 他当时甚至打算将整场魏讽之乱涉及的大小官员,全都给“正名”一遍,全都给他们喊冤。 而且麋威这么做,是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 他老师的老师,荆州大儒宋忠宋仲子。 就是因为被魏讽之乱牵连而死的。 麋威本就是其中一个“苦主”! 可以说,至少在这件事上,麋威这边有着足够广泛的士林基础。 只是后来诸葛乔和邓艾等人为他梳理名单的过程中,发现当中有些人本是魏室忠臣,为他们平反多少有点难绷,所以才对名单有所删减。 否则单纯为了恶心曹丕的话,麋威甚至想把曹植给抬出来,将曹魏朝堂搅个天翻地覆。 但无论如何,眼见杨俊如此激动失态。 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计起到了效果。 只要后续确保军事上的胜利,那今后在“二田”的问题上,质疑、反对的声音将会大大减少,难成气候。 便对杨俊郑重道: “杨公放心,此事关乎兴复汉室的大义,陛下已经允准,月内便有正式的诏制。” “而我为汉臣,岂能不尽心用力,还天下士人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我名望不足,唯恐不能取信于天下人。” “杨公海内名儒,州中贤长,若由你出面主持此事,想来中原士人定能相信朝廷的诚意,不再被那伪朝伪帝所蒙蔽!” 杨俊闻得此言,深吸一口气,昂然道: “既为天下大义所在,俊敢不从命?” (本章完) 第233章 汉军何其多能人 第233章 汉军何其多能人 “魏军要渡河了。” 邓艾捏着一截树枝,蹲在道旁。 目光却远远落在昆阳背后的滍水。 北岸,魏国骑士正沿河飞驰。 马蹄声轰隆作响,竟压过了河水奔涌的声浪。 与之相反。 南岸这一侧却安静得可怕。 即便摆上了好几层角围,围内的还有马忠特意留下的,配备了改良连发弩的三曲蹶张士。 可面对魏军庞大的骑士集群,辅兵、民夫们依然畏惧不安。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生怕勾起敌骑的杀意。 邓艾也默然无声。 却不是畏惧。 他只是想起去年的情景。 那时自己孤身南下,为徐邈谋划防备汉军的策略。 他甚至能清楚记得那艘乌篷小船的模样。 没想到一眨眼,物是人非。 如今竟轮到自己为汉军谋划防备魏军。 依然是以弱备强的局面。 依然是佐吏的身份。 但职权更重,有了更多主动权。 这大概就是《左氏》所言“鸟则择木”的道理? 如自己这样出身微末的士人,大概只有投靠季汉,方能得用了。 思忖间,对岸魏国骑士已经远去。 未几,有姜维部的探马来报,说在下游偃县的方位发现了魏军的踪迹,让邓艾这边小心防备。 邓艾感谢对方一番。 一回头,却让三曲蹶张士中的两曲迅速转移到南边的木围,一曲转去北边盯住夏侯霸。 全都要做好战斗准备。 虽然命令立即得到执行。 但有军吏颇为不解。 魏军要么在北,如被汉军反包围的夏侯霸部。 要么在东边下游方向的偃县,如刚刚探马所报。 分两曲去南边是什么意思? 邓艾没有隐瞒: “敌军之所以往东走,必然是见滍水沿岸无处渡河,所以绕行到下游偃县,直接从汝水渡河。” “偃县去年已被夏侯霸反占,那里必然架设了浮桥的。” “而一旦过了汝水再往西折返,路上便只有一条窄且浅的昆水挡在前路,并不足以阻挡曹洪部骑兵。” 昆水就在昆阳南边,是后者名字的来源。 此时众人站在高地上就能远远望见。 确实只是一条小水渎。 丰水时或能充当护城河。 可惜眼下时节不对。 午后,昆水对岸,忽然出现大量扬尘。 尘土飞扬间,隆隆的马蹄声紧随而至。 早间还在后背滍水北岸飞驰的魏国骑兵,仅仅半天后,就已经绕行到昆阳以南的另一条河对岸。 如此强大的奔袭速度与同样强大的执行力,邓艾虽早有预料,仍不禁神色肃穆起来。 不管怎么说。 眼前这支骑兵,都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兵种。 没有之一。 魏军并未在昆水前停顿太久。 摸清楚水浅的位置后,众骑便化整为零,迅速打马北渡。 不过半个时辰后,便有一千前部骑士在昆水北岸集结成阵。 其后在一面“曹”字将旗的引领下,直往昆阳城下猛突而来。 邓艾这边,有民夫受不了骑兵迎面冲来的声威,落荒而逃。 然后就被邓艾亲自引弓,射杀于一道木围之下。 “民夫临敌可不战,但不闻令而擅动者,斩!” 这一刻,邓艾非但不口吃,更有将军般的威严。 众兵士皆是一凛,再无人敢乱动。 片刻后,魏骑已经前突至最外层的拒马前。 不出意外,迅速横掠而过,引弓抛射。 箭矢顷刻如雨下。 但因为有足够厚的纵深,加上骑弓射程短。 所以这轮抛射大多摸不到角围后的汉军。 少数射得远的,也早已失去力道,被前排持盾的士兵轻松挡下。 如是数轮。 围内的汉军几无损失,胆气便渐渐壮了起来。 然而邓艾仍按兵不动。 只是专注地观察着敌军,看着其往来交驰,默不作声。 …… “那木围中的守将是个老成的人物,只怕是引不出来了。” 曹洪看着打马归来的曹泰,语气颇为惋惜。 后者长长吐出一口白气,道: “那就改为硬突?” 曹洪反问:“你打算从何处突进去?” 曹泰扬鞭指着昆阳城外东侧的高坡。 曹洪目光微微一凝,道:“那就去吧。” 曹泰不再废话,引本部骑士再次往北突。 但这次的矛头却偏向了东北。 而立寨于昆阳城西、南两侧的夏侯霸,远远望见友军的动静,怔然片刻,禁不住破口大骂。 他在西,友军若不顾一切往西来,正好与他里应外合,冲破重围。 但很显然,曹泰还做不到“不顾一切”的程度。 究其原因。 西边近山,路多崎岖。 骑兵奔驰在这一侧,马匹速度跑不起来。 没速度,体积较大的战马就容易被站桩射击的汉军步弓步弩猎杀。 而东侧那个高坡虽然也不平,却也只有那一坡不平而已。 坡下周围,全都是平坦开阔的跑马地。 先前姜维督骑兵出城立寨于此地,正是图这坡对于他那八百骑而言进可攻退可守,便于跟城中的王平部互为犄角。 而眼下姜维骑兵尽出,那坡因为体积小,反而成为了汉军重围当中最薄弱的一处。 极限抵近之下,骑弓仰射,足以覆盖坡顶一大片。 实际上也是如此。 曹泰仿照先前冲击城南木围的战法。 各部骑士轮番上前抛洒箭雨。 而坡顶汉军虽然立即还击,却很难对高速冲刺中的魏国骑兵造成显著杀伤。 这不是单靠步弓比骑弓多出来的一两百步射程就能弥补的。 对于高速奔驰的战马来说,一百步,也就是几次呼吸的事。 总之,经过轮番冲击,这一侧的汉军阵线终于有所动摇。 南边那一大批汉军不得不往东侧支援。 于是西边的防线,终于出现了一点空隙。 夏侯霸不再耽搁,立即率部往南突围。 与此同时,已经渡过昆水的剩余魏国骑士,也分出一部往这个方向猛凿过来,以接应夏侯霸。 一时间,汉军大寨,南、北、东三面皆是杀声震天。 “先清开道路,不要与汉军过多纠缠!” 曹洪稳稳坐镇后方,不忘遣令兵去提醒接应夏侯霸的那一部。 不过令兵尚未出发。 最北边昆阳城,突然城门大开。 大量城中守军自门内鱼贯而出,迅速聚拢在一面王字将旗下,俨然列阵。 这段时间里,夏侯霸没少到城下挑衅。 王平一直无视。 以至于夏侯霸断定他在城中消耗殆尽,无力再战。 就连曹洪也这样以为。 但这一刻,望着精神抖擞的王平。 望着兵员虽少但阵型足够严整的昆阳汉军。 不管是曹洪还是夏侯霸都猛然醒悟。 王平并非不能战、不敢战。 而是一直等待最佳的出战时机。 然后倾尽全力一击。 正是眼下! 咚咚咚…… 在城头一片厚重而洪亮的战鼓声中,王平部轰然踏步前进,直趋夏侯霸的队尾。 后者此时已经与邓艾特意留在大寨北部的士兵交战。 一旦转身,就是将后背留给汉军的强弩。 避无可避。 正是首尾不能相顾的姿态。 而前去解围的魏国骑士,仍在艰难地清理着路途上的鹿角、拒马。 时不时还要承受侧翼汉军连弩的攒射,进展缓慢。 曹洪见此情状,不由仰天长叹。 自己亡命奔袭一日,非但没有起到出敌不意的惊扰效果。 反而被敌军预判了调度,处处受制。 细作不是说那麋威不在叶县了吗? 那眼前这一战到底是谁在指挥! 汉军何其多能人耶? (本章完) 第234章 投汉一念起 第234章 投汉一念起 数日前,颍阳县。 石韬正在监督役夫修补城墙。 一骑令兵远远疾驰而来,一到城门下便迫不及待大喊: “骠骑将军有令!” “颍川典农中郎将石韬,即刻调运谷十万斛,绢一千匹,猪羊各五百头至襄城,不得有误!” 石韬听得眉头一皱: “去年摩陂决堤,水淹襄城,如今城墙早已沤烂,却未及修缮妥当,如何能将这等数量的军资搬运到那里?” 然而令兵不跟他废话,直接将曹洪手令留下,打马便走。 石韬仔细检查印泥,确实是骠骑将军的押印。 打开一看,也确实是要求他调粮肉到襄城。 想到这段时间不断传来的捷报,大概是曹洪用来犒劳士兵的? 一时也无话可说。 将修补的工作交托给手下,又仔细叮嘱各稻田守吏盯好春耕,便立即去调度民夫、辎车。 如此忙碌了一日,一切准备妥当,近千人的民夫浩浩荡荡出城,跨过颍水,然后直往襄城方向而去。 襄城与颍阳之间,主要的河流就一条颍水,两边距离并不远。 辎重车队慢悠悠地走,最多两天就能走到。 但石韬自接到军令,整天紧绷神经,生怕出一点差错。 因为自贾逵挂帅之后,这位素来注重恩威并施的“贾使君”。 突然翻脸,竟成酷吏。 甭管是民屯还是军屯,但凡出现逃人,一律戮杀,株连妻儿。 若逃人太多,就连主管的官吏都要丢脑袋。 而石韬自北归中原之后,多署于理民的庶务,久疏战阵。 能否在行军途中约束部下,心里并没有底。 只能尽量盯紧一些了。 好在他作为颍川士人,在乡中到底有几分名望。 一路上并无人逃亡。 第二日晡时,车队顺利抵达襄城郊外。 远远地,还能望见那个名为“摩陂”的蓄水湖。 但此时湖水已经流干,湖底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 看上去倒是一片生机勃勃。 石韬就这满眼青翠,囫囵咽下了一碗饭。 正要遣人入城打点。 前方道路上,忽然扬起滚滚烟尘。 不多时,一队弃甲曳兵而走的骑士狼狈而至。 一看到成群的猪羊,顿时双眼放亮,满是贪婪之色。 石韬心下一惊,立即亮出典农中郎将的印绶上前交涉。 这队骑士才有所收敛。 但仍围着车队不愿离去。 石韬无奈,只能询问对方来历。 却得知竟是从郾城败退归来的魏军。 而且据说曹洪曹泰所部已经被汉军锁死在滍、汝二水以南,难以北返。 颍川郡很可能要变天了。 石韬一时惊愕失声,却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合理。 且不说偃县只是汝水其中一处节点,绝非唯一。 就算汉军真的将二水渡口全部锁死,节点全占。 可曹洪手上不是还有好几千精锐骑士? 而方城一线的汉军才多大的胃口,他们吃得下这么多人马吗? 更别说襄城一线尚有刚刚北撤的步军,足以前去接应骑士归来。 分明是这群逃兵为了推卸罪责,故意混淆视听! 可石韬能保持理智,不等于他手底下那群民夫都能做到。 实际上,在看到这群骑士败归的模样后,车队便已经有所骚动。 再听其讲述败绩,更有人打算往城里跑了。 石韬不得不回头勒令军吏去抓人。 以至于被那队骑士顺走了十几头猪羊都顾不上呵斥了。 但很快,随着前方越来越多自偃县败归的士兵陆续而来,车队的民夫彻底失控。 有人直奔最近的襄城,有人则返身往颍阳走。 但更多的,则是与败兵一道趁机哄抢粮食,然后往北边郏县的方向去。 那里一路到汝水上游的梁县都是多山的区域,易于躲藏。 而石韬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粮、肉、车、马被乱兵乱民彻底瓜分殆尽 偏偏人群一乱,互相冲撞推搡,他被裹挟其中,难以脱身。 好几次被推倒在地上,差点被踩死。 如此一路乱到天黑,襄城守军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打着火把往这个方向赶来。 而石韬望着空空荡荡的身后,又望了望手上断成数截的青绶。 一时间不喜反惊。 就这么回去。 按照贾逵定下的军法。 自己也要杀头的吧! 倒是洛阳家小有徐庶看顾,或能保存。 可自己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才堪堪够到二千石的位置,当下所谓的第五品。 怎甘心受戮? 而若不想死在此处,又能去往何方? 看着越来越近的火龙,石韬仿佛看到一道即将勒住脖子的索命绳。 恰在此时,一头大概是被乱兵漏过的羊,自一颗树后咩咩地走来。 羊走到他跟前,警惕地一顿,便继续往前。 正是往西。 石韬目光随之西转。 一个曾经在心底冒出又按下的念头,不可抑止地二度冒了出来。 而这一次。 随着瞳孔倒影的火光越来越亮。 这念头再也按不下去。 …… 昆阳城下。 随着王平部悍然出击,汉军抢在魏军之前,先一步对被困的夏侯霸形成了夹击之势。 若将视角拉高到战场上空。 这一处局部夹击,在洪流一般的魏军骑士集群之下,并不算多么亮眼。 但因为此时洪流被阻挡在重围之外。 而身处其中的夏侯霸部众,只能望见前有强弩,后有追兵。 身旁则是不断倒下的战友。 唯独看不见援军的身影。 所谓骑兵洪流,与他们何干? 于是,王平部仅仅是一轮冲锋之后,便将夏侯霸后军彻底击溃。 这之后,便是任何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将领都会的基本操作。 尽力兜着溃军,倒卷敌阵。 而王平此时兵力虽不足以将比自己多的敌军完全兜住。 但因为敌军本就困锁在重围之间。 丧失斗志和秩序之后,不往自家中军的方向逃,还能往哪逃? 两刻之后,夏侯霸的中军本部就被溃兵所冲散,变成一团乱糟糟。 见此情状,王平、邓艾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往其将旗所在的方向猛突。 或是身先士卒,或是出寨迎击。 夏侯霸的将旗只是坚守了片刻,便倒在了阵阵飞扬的尘土之中。 再无声息。 汉军一时士气大振。 就连东侧原本濒临溃散的阵线,也重新稳固了下来。 曹洪远远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依然是有兵力优势的。 甚至不顾伤亡猛攻,有相当把握拿下昆阳城。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他麾下的骑兵是用来执行贾逵的扰后战术的。 不是用来死磕一座可有可无的小城的。 救不出夏侯霸,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就在此时,有探马来报,说下游偃县被姜维部所袭击,再次失守。 原来,就在魏骑往滍水下游奔袭的时候。 姜维、寇封先一步奔袭到了更下游的汝水河道。 一直等魏军在偃县渡河,并西转昆阳之后,才反身来扑杀偃县。 一击得手。 简而言之,其实白天滍水一线的各处渡口,并无汉军正卒把守。 全都是一群躲藏在木围后装模作样的郡县辅兵! 原来从一开始。 曹洪这部人马就落入了汉军将领的算计。 这一次,曹洪没再发愣,而是遣人速去通知曹泰收兵。 再不走,就连他这部人马都要被围死在昆阳周边的重围之内! (本章完) 第235章 再加一把火 第235章 再加一把火 麋威获悉方城大捷的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 首先当然是欣喜于部下们的军事素养。 特别是邓艾,没有死板地执行军令。 反而根据敌我态势变化,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使得曹洪的反扑徒劳无功。 还葬送了一员大将,夏侯霸。 据说是王平亲自上阵将其擒获的。 如今已经扭送去蜀中听候刘备发落了。 毕竟夏侯霸是当下太子妃张氏的从舅,还是要有些特殊待遇的。 麋威亲自调拨军资去叶县,犒赏三军,各有嘉奖。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并没有因为一场防御胜利而生出趁势反推到许昌的念头。 孙权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这场仗,本质上只是一场总体防御战的收尾部分。 是为下一阶段与曹魏的战略相持作铺垫的。 比起生擒夏侯霸,麋威更关心颍阳到底是不是敌军的重要屯粮据点。 如果是,到底有没有偷袭得手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自己又需要投入多少兵力,点谁为将,还是亲自上阵? 以及万一失败,代价能不能承受? 会不会导致方城的防御体系崩溃? 一想到这方方面面的影响,麋威就愁的夜不能寐。 不同于早年间守江陵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需要守好一座城,守到关羽归来就算他个人的胜利。 往后的事,自然有关羽、关平、廖化这些大腿们去考虑。 而现在。 随着关羽老去,自己又成为了一方大牧,主掌一方。 却不能再只着眼于于一城一地一时的得失。 而该去谋全局,谋长远。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等前线斥候、细作将确切的情报传回,才能决断。 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趁着魏军彻底被赶出南阳的间歇,麋威一边抓紧推行“二田”新制,一边大搞“汉室忠良”的正名活动。 尤其是后者,关乎他今后能不能在荆州彻底站稳脚跟,继而西侵豫州,北望司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麋使君”。 自然是要多上心有多上心的。 不过,至少在第二件事上,有人比麋威更上心。 “杨公想要使用蜀中的雕版技术,刻印檄文?” 杨俊斗一大早就跑来找麋威。 手中还拿着一本纸质的《扬子法言》。 杨俊激动得胡子发抖:“听闻使君能够日制十万纸,旬月即可刻书万套?” 夸张了,夸张了! 麋威暗暗吐槽某些吹牛不打草稿的军士。 照直道:“雕版印书确实比手抄更适合大量制书,而且只要版子弄好,就不容易出错。” “但这雕版本身很是考验工匠的手艺,旬月万书有些过了。” “不过杨公若只是印发一篇檄文,倒是不难。” “我军中有不少从蜀中带来的巧匠,去年攻取昆阳城时就曾用过此术大量刻印降书,手艺都已熟练。” “杨公若需要,我回头调一批工匠来宛城。” “只是杨公。”麋威好奇地看着对方。 “为何要使用雕版?莫不是也打算效仿去年昆阳之战,海量传檄于郡县?” 杨俊先是感谢一声。 然后解释: “确实打算效仿使君故智,却不仅仅在郡县。” “我意,当将檄文尽量、尽快传至海内州郡,天下皆知。” “若实在做不到,至少要传到司、兖、豫、荆、扬这五州。” 麋威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为何要‘尽快’?” 杨俊道: “不瞒使君,按照敌国的九品官人之法,今年各州郡中正官,大多要重新定议士人乡品。” “当此之际,若我朝能大肆为昔日大儒、名士正名,便是不足以笼络中原士心,也足以扰乱本年的清议定品,继而彻底扰乱敌国朝堂!” 啪! 麋威拍案而起,目光瞪圆。 杨俊这一招,可太损了! 所谓九品官人之法,或者说九品中正制。 本质上,就个卷“评语”的选拔制度。 不同于卷“名望”的两汉察举制,也不同于卷“考试”的后世科举制。 曹魏的官员们想要升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应州郡中正官的评语。 可谓一评定高下,一评分清浊。 但中正官也不能毫无根据,全凭个人喜好地乱评。 这会导致自身失去公信力,继而失去中正官的职权。 所以在实际操作中,定品主要有两个依据。 首先是家世,也即家庭出身和背景。 这里面既包括父祖的仕宦经历,也包括受学的师门。 甚至连父祖的师承,官长、故吏等等,也都会综合考虑进去。 其次则是对个人品德才能的总体评价,称之为行状。 在当下,曹魏的九品官人之法虽然尚未堕落到只看家世不看行状的地步。 但家世依旧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而杨俊这一手损招,就是冲着“家世”去的。 毕竟这次大平反的名单中,有不少人都在曹魏出仕,家势显赫,地位还不低。 比如荀彧出身的颍川荀氏。 比如崔琰出身的清河崔氏。 更别说孔融作为孔子的二十世孙,其故旧多得难以估量。 曹操当年虽然杀了这些人,却不可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非但不能尽除,还得反过来好好安抚,免得这些人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曹丕称帝之后一改其父之风,多加退让,正是如此。 可曹丕再怎么退让,再怎么优容,却还是有一条底线不能容忍。 那就是维护汉室正朔,反曹尊刘! 这个事,一旦较真起来,就足以给许多在朝的、在野的魏人“家世”蒙上一层阴影。 继而又给今年整个曹魏朝堂蒙上一层阴影! 这一刻,麋威怦然心动。 对杨俊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过,思虑片刻之后,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记得中正官有‘三年一清定’的说法。” “而曹丕是在建安二十五年篡位,并在同年开始改制。” “距今不过五年,那照理说,不该明年才重定乡品吗?” 杨俊闻得此言,却反问: “三年一清定……使君是听谁说的?” 麋威面色顿时一窘。 自己怕不是又犯了穿越者常见的错误:搞错了时代。 好在他身居高位日久,脸皮够厚,直接略过对方这一问。 道:“一般相隔几年才会重新定品?” 杨俊道: “并无定制,短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却要看官员是否有较多出缺。” “实际上九品之法虽是黄初……建安二十五年创制,但早在魏室篡汉之前,曹孟德便已经有此先例。陈长文(陈群)等人不过是将其改为常例,推而广之。” 麋威顿时恍然。 果然新事物的发展并非一蹴而就。 都有一个从草台班子到逐渐成熟的过程。 总之,既然杨俊认为此事大有可为,麋威没道理不支持。 正好他还在等候颍阳方向的情报。 便干脆亲自监督雕版的制作,以求尽快落实传檄于天下的目标。 如此又忙碌了数日,颍阳方向尚未有确切的信息。 倒是邓艾自叶县传来一封急信。 说遇到一件要紧事,需要麋威亲自定夺。 (本章完) 第236章 意外连连 第236章 意外连连 麋威连夜策马奔赴叶县,跑足了一天一夜。 饶是如此,他仍顶着困意,入城后直奔县寺。 邓艾等人闻讯出迎。 麋威略过各种繁文缛节,上来直接问: “情报确切吗?确定是洛阳那位杨公?” 邓艾应了一声,又看向身旁李鸿。 后者会意上前解释: “已经交叉验证过不同来源的情报。” “一是孙狼派去弘农的细作所探的消息,杨公确实与那胡居士一同进山。” “二是早些时候洛阳那位‘公’传信,钟繇请杨公归乡辟士,正是那胡居士。” 麋威闻言顿时困意全无,忍不住搓了搓手。 皆因众人所言的这位“杨公”,正是后汉末代的太尉,杨彪杨文先 所谓四世三公弘农杨氏的当代领军人物。 虽然在后世三国迷那里,杨彪的知名度不如他的儿子杨修。 但至少在眼前这个时代,杨彪才是那个被海内士人所瞻仰的顶流大人物。 杨修的人望跟他爹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而对于麋威来说,这事则蕴含着一个巨大的机会。 一个将“大平反”计划推上一个新高度的机会! 别看他先前跟杨俊夸口什么“朗朗乾坤”。 这事说到底,还是季汉内部的自娱自乐。 更多只是向天下士人表明一种态度和立场。 倒是杨俊前日提及的中正官重新定品,那才是刺刀见血的杀招。 但总归偏于间接效果。 可若在此基础上,再迭加一位当世顶流士人领袖……那这件事的影响力,或者说破坏力,将是难以估量的。 当然,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 最基本一个,人还没抓到呢。 就算抓到,杨彪愿不愿意配合,怎么让他配合,又是个问题。 所以猛搓了几下手,麋威便恢复了冷静,回头问道: “细作说胡昭邀请杨公一同进山赏春?” “是!”李鸿立即应声。 “杨公虽为辟士而来,但应是存了暂离洛阳躲避俗事烦扰的心思,正好那胡居士本就是个山野清闲的妙人,二老志趣相投,便相邀进山游玩去了。” “据说同行者还有杨公嫡孙。” 麋威点点头。 杨彪跟许靖一样,都是完整经历了桓、灵时代的汉末活化石。 这辈子大起又大落,临老了说不定真能跟胡昭这种隐士有共同语言。 麋威:“具体是进的哪座山?总不会是伏牛山吧?” 李鸿:“确实不是伏牛山,而是一水之隔的熊耳山。” “胡昭迁居的弘农宜阳,正在熊耳山东北方。” 麋威心道这就合理多了。 随着关羽军团在南阳全面获胜,孙狼等义军的声势已经传遍伏牛山脉。 杨彪胡昭若还傻傻地往这山里走,纯属自投罗网。 而熊耳山虽然就在伏牛山的隔壁,但中间好歹隔着一条伊水,距离洛水沿岸的城邑也都不算远。 不管是地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更有安全感。 既然情报确切,潜在收益极大,那没理由不试一试。 便对随行而来的主簿诸葛乔道: “你替我盯着此事,我只有两个要求。” “一是若无十足把握,千万不能鲁莽冲撞了杨公,以免弄巧反绌,伤了陛下的仁名。” “二是不管是谁,只要能生获杨公,我都保他一个关内侯的爵位!” 旁边李鸿听到爵位二字,目光幽然发亮。 诸葛乔作为诸葛亮嗣子,自然不至于为一个关内侯而动容。 应声之后,忽而建议道: “使君,要不要也为杨公已经亡故的嫡子正名?” “杨修杨德祖么……” 麋威眯了眯眼。 他原本并不打算将杨修加入平反名单的。 毕竟他的死因很大程度上与曹丕曹植夺嫡之争有关。 怎么算都跟汉室忠良扯不上干系。 这跟其父杨彪表现出来的立场截然不同。 不过现在嘛…… 倒是可以将他的死亡强行归因到杨彪身上,以此推一把后者与曹魏的决裂。 反正死人是无法自辩的。 便道: “此事你与杨祭酒商量着办,还是那句话,掌握好火候,不要恶了杨公!” 诸葛乔称唯。 随后麋威又跟众人商量了片刻许昌、颍阳魏军动向,以及各城守备物资调配事宜。 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去补觉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 正要好好吃顿朝食。 刚咽下一口米饭,邓艾便匆匆来入禀,神色激动: “使君,有颍阳军情!” 麋威啪地一下放下碗筷。 能让邓艾口齿清晰,那必然是很重要的军情了: “如何?” 邓艾: “魏颍川典农中郎将,因触犯军纪,为保命,自颍阳来投!” 麋威神色微动: “我记得徐邈徐景山先前便是此职……这人是来接替徐景山的?” 邓艾重重颔首。 麋威一喜: “可问清姓名来历?” 邓艾: “颍川人,姓石,名韬,字广元!” 麋威一愣: “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 确认邓艾说的石韬就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石韬后,麋威二话不说,直奔前堂。 见到石韬时,后者灰头土脸,面色怏怏。 想必路上没少吃苦头。 麋威大拜行礼,亲自扶着对方坐下,奉上热汤,如同侍奉师长。 石韬来时就知道这位“麋使君”的分量。 见对方一副明显刚睡醒的模样,本就有些感动。 又见对方礼贤下士,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 麋威稍稍问了问对方出奔至此的理由,例行斥责了一番曹魏无德。 却并未急着打听颍阳军情,反而讲起诸葛亮在蜀中的故事,以此拉近彼此关系。 石韬自然感受到他的心意,聊了片刻,颇为干脆道: “不瞒使君,韬今来投,虽有无妄之灾在先,却也是自知仕魏终难得用,故来搏一个前程的!” 麋威抚掌道: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如石公这般贤才来投,岂能不得用啊?” “我刚刚故意效仿周公吐哺之态,虽说有些东施效颦的丑态,却也是想借此告知石公,今既来投,壮士可安心用命,勿复疑虑也!” 石韬大喜过望。 同时暗暗赞叹这位麋使君待人接物的风雅气度。 难怪年纪轻轻就已担任一方大牧。 谁道蜀中无彦士乎? 便道: “不敢当贤才之誉。” “我方才听邓士载说,将军欲奔袭颍阳粮屯?” 麋威点点头,问: “石公以为此计如何?” 石韬并未即答,而是略作沉吟,才道: “我不知使君为何盯上了颖阳。” “但据我所知,魏军军粮实际上分屯于许昌、颖阴、颍阳三地。” “许昌为大军后镇所在,自不必说。” “而前线军中用度,约莫七成在颖阴,三成在颖阳。” “若只袭击颍阳,便是成功,恐也不足以动摇魏军!” 麋威脸色微肃。 这跟先前俘虏常雕的说法有所出入。 麋威看了一眼邓艾,后者瞬间领悟,拜退急出。 约莫两刻之后,邓艾匆匆折返,衣袖上还沾着血污。 麋威不问细节,只问结果。 邓艾道: “常雕依旧固执原辞。但其他降卒中有人招供,军粮确是多屯于颍阴,而非颍阳。” “此事蹊跷,怕有陷阱!” 麋威神色彻底肃然。 (本章完) 第237章 套中套,计中计 第237章 套中套,计中计 事关重大。 麋威立即让邓艾找来行军地图,并请石韬帮忙指认魏军城池的布防。 石韬虽非军吏,但作为管理民屯的二千石,还是土生土长的颍川本地人,至少是熟知地理的。 而随着地图上的标注细节增多,原本全靠斥候打探,有些含混不清的局面,迅速清晰了起来。 首先,为什么魏军要将前线军粮多屯于颖阴,而非颍阳呢? 单看名字,水北为阳,水南为阴。 而颍水跟汝水一样,都是自西南到东北的流向。 乍一听,颍阴应该在颍水南岸,距离方城应该更近些,而距离许昌更远些。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颍阴根本不在南岸。 之所以如此,很可能跟颍水在历史上曾经改道有关。 在二地得名的那个年代,这一段颍水很可能是东西流向的。 那时候,颍阳确实在水北,而颍阴在水南。 但在当下,不管颍阳还是颍阴,全都在颖水之北。 其中颍阴的位置更偏东一些,所以距离方城更远。 非止如此。 颍阴与颍阳之间,还隔着一条叫潩水的支流。 所以从防御的角度看,颍阴显然更安全可靠。 魏军多屯粮于颖阴才是合理的。 这么一想,常雕的那个三真七假的口供,就相当可疑了。 石韬分析道: “颍川之地如其名,境内颇多河川。” “自叶县去颍阳,途中需要跨越三四条大河小渎。” “便是绕行下游定陵,仍避不开汝、颍两条大河。” “大军渡大河,必慢。” “而将军要奔袭颍阳,宜快不宜慢,那便只能趁水浅时节精挑骑士远途奔袭。” “说不定贾逵正是借此骗出将军麾下骑士,然后集中优势兵力于中途伏击!” “常雕则是贾逵派来误导将军的死间!” 麋威眯了眯眼。 平心而论,基于前世的“历史”,他对于石韬的能力是存疑的。 先前故作“周公”姿态,一是出于必要的政治表态,二是考虑到对方同时是诸葛亮和徐庶故友的身份。 总之肯定要优待的。 但真论起军事水平。 他反而更相信身边的邓艾。 不过,同样因为前世对“历史”的了解。 他知道敌对的贾逵是个必须万分重视的对手。 若说颍阳那个地方没什么蹊跷,反而不符合他的认知。 便又看向他更信任的邓艾: “士载怎么看?” 邓艾刚刚一路旁听,一路思考。 此时已有腹稿,侃侃起来: “下吏愚见,常雕与其说是死间,不如说是一枚弃子。” 麋威挑眉: “士载的意思是,他并未撒谎,只是被利用而不自知?” 邓艾轻点头:“正是此意!” “死间之法,需要行间者不畏死,不移节,识人心,善辞辩,然后九死一生,祈求能误导敌人。” “那常雕为一勇将,或能死节,但人心、辞辩显然非其所长,不堪用为死间也。” 麋威:“有理。” 邓艾接着分析: “据下吏所知,贾逵用计老道,有机变却不轻率。断不至于将胜负寄望于区区一人身上。” “先前将军不就没有轻信其言辞,反而谨慎利用驱赶夏侯霸的机会,倒逼敌军调度起来,以此窥探敌军调度吗?” 麋威微微颔首。 他向来不高估自己,更不信什么天降鸿运,自然要谨慎用兵。 此刻回头看,己方斥候之所以迟迟摸查不清颖阳调度的虚实。 正是因为颖阳本就没什么“实”。 自然查无可查。 这时邓艾语调忽地一变: “可若贾逵打算用一整座‘颍阳粮屯’来充当‘死间’呢?” 此言一出,麋威会意亮目。 而石韬则倒吸一口凉气。 邓艾干脆对着石韬讲解起来: “颍阴道远,又多一河阻隔,若先前我方得知魏军辎重多积于颖阴,未必愿意冒险出击。” “而颍阳虽也隔河,但到底近上一两日脚程,少了一河之隔,恰好处在我奔袭的适宜位置上。” “不惜马力袭击颍阳,事罢即可折返,中途无须多加停留……这样自然更愿意出兵。” 石韬点点头表示明白。 邓艾接着道: “而一旦出兵远袭颍阳,固然收效甚微。” “但既然到了颖阳,自然不难获悉相隔不远的颖阴情报,继而知晓彼处才是真正的要害所在。” “而且不同于常雕的片面之词,颍阴的情报是我方自己查探到的,更加可信。” “情报可信,距离不远,且大军已经远出……设身处地思量,真到了那一刻,有几人忍得住不再渡河去摸一摸颍阴?” “而一旦再渡河,再破一城,大军必然不能在当日折返……这便给了魏军伏击留下充足的时间。” “甚至伏兵很可能就藏在颍阴附近,就等着我军半渡而击了!” “真中藏假,假中隐真,这才是上乘的用间之术!” 麋威听到这,忍不住狠狠拍案叫绝。 既叹服于对手的机谋,又欣喜于邓艾的洞察。 而石韬当然不是蠢材。 思前想后,越想越心寒。 他忽然明悟,曹洪为什么突然命令自己从颍阳运粮去襄城了。 这很可能,也是贾逵用间的一环。 贾逵发现麋威用兵谨慎之后,便将计就计,假借这次调度来进一步误导麋威,让后者确信颍阳是魏军主要粮屯所在。 以此一步步踏入他预设好的连环陷阱。 而自己,若非遇上郾城溃兵,且有投汉的决心,即便顺利完成军令,后续也必然要在汉军破袭颍阳之战中遭罪。 换言之,自己跟常雕一样,也是贾逵曹洪的弃子。 而且还是不自知的弃子! 这么一想,石韬对于投汉再无任何心理负担。 当即把自己这个猜想说出,然后迅速获得麋威和邓艾的认可。 不过。 虽然理论分析已经条理清晰。 麋威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定力。 继续加派斥候往北探听。 主打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只是这次查探不再只盯着颍阳。 而是将侦查范围扩大到汝、颍流域的上下支流。 这无疑需要花上大量时间精力。 指不定好几个月才有反馈。 但实际上,麋威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确认了结果。 往颍阴方向去的斥候,无一例外,全都失去了音讯。 这说明魏军刻意封锁了潩水以北的情报! 于是,一个隐藏于纷乱情报之下,环环相扣的阴谋,就此浮出水面。 贾逵的目的昭然若揭: 引诱汉军骑士出击,以此削弱汉军机动兵力,为下一次敌后劫掠创造有利条件! 甚至干脆就是冲着麋威本人来的! 麋威首先当然是感到后怕的。 毕竟他早前固然谨慎,但贾逵却也将他的谨慎计算在其中,并立即有后招使出。 一不留神就会上当。 其次则是感叹中原果然多才俊。 不管是对面的贾逵,还是手底下的邓艾,包括刚刚投来的石韬,以及早已暗投的徐庶。 这些人都是广义上的中原士人,历史上都为魏室所用。 而曹魏麾下如此四人者,岂止千百? 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这么一想,自己这个“豫州刺史”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本章完) 第238章 棋逢对手 第238章 棋逢对手 且不提将来如何。 眼下既然知道了是陷阱,麋威自然不再妄想。 不过,就在他即将打消以攻代守的念头之际。 一道预料之外的情报传来。 却是这次为了侦查颍阴而附带的收获。 自汝水下游归来的斥候截获一条情报: 魏军在汝南郡上蔡城,同样囤积了大量粮秣军械! 怎么说呢? 麋威一开始是不太相信的。 见识过贾逵的手段之后,他和部下们多少有点应激反应了。 总感觉这个很可能也是连环陷阱的一部分,是对方的又一道后招。 但随着斥候持续将情报回传,并且明确指出魏军正在上蔡组织大规模撤屯。 这条情报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且说,上蔡虽然是隔壁汝南郡的一县。 但这种分隔纯属行政区划。 只看地理的话,上蔡就下游汝水边上。 跟颍川这边的郾县,定陵,昆阳,都算一衣带水的城池。 甚至,若不计较叶县边上的澧水只是条支流小河的话,还能从叶县直接坐船去到上蔡。 从叶县这里去上蔡,指不定比去宛城都要便利。 那为什么魏军先前要将粮屯设在这个地方呢? 因为此战之前,上蔡上游有定颖、偃县、定陵三城作屏障。 足够安全。 而眼下却只剩一个定颖了。 再不撤,难道要给麋威当运输大队长? 所以魏军在上蔡仓促撤屯,很可能是姜维成功偷袭偃县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然而军情迷惑的地方就在这里。 明明看上去是合理的,合情的。 但也因为太合情合理,反而令人生疑。 这种疑虑还不是无凭无据的。 颍阳颍阴的例子就在眼前。 但麋威跟阴谋论爱好者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自穿越以来,已经积累了四五年实战经验。 如今更是一方大吏,手底下能人辈出。 积累多了,见识多了。 眼界自然就广。 那么在考虑一个实际问题的时候,就不会只有猜想,没有验证。 更不会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集思广益算是基本操作。 诸葛乔作为主簿,州部长吏,第一个作出分析: “自前年冀州旱灾,曹氏移河北之民至河南,洛、颖之地的仓廪便不再丰实。” “其后两年,魏军两面开战,战事连绵,军用大增。” “去夏又逢暴雨,洛、伊泛洪,民人多受灾,这又是一大块损失。” “更别说洛中还需兼顾供应关中,不能只顾南,不顾西。” “故此,单靠洛中存粮,是不足以支撑贾逵曹洪这十万军民的,必有别处供应,方可维持下去。” 麋威:“也就是说,上蔡的粮秣,或是自汝南征发而来的?” “应是汝南!”应声的是邓艾: “豫州数郡,以颍川、汝南、汝阴地力最肥,良田最多,产出最丰。” “梁、陈、沛次之。” “鲁、谯、弋阳又次。” “而汝南地望在汝水,能顺河往北接济偃县、定陵甚至昆阳。” “早前魏军复占偃县、定陵,足以作为上蔡的前遮。” “屯粮于彼处,未尝不可!” 麋威会意。 如果说诸葛乔是从需求角度来论证上蔡另设粮屯的必要性。 那邓艾则从可行性上进行补充。 不过麋威听他论及豫州各郡丰俭之别,不免好奇: “谯为曹氏发迹之地,居然在豫州诸郡中垫底吗?” 这次却是石韬作答: “谯土地瘠薄,百姓多困。” “我记得数年前卢子家为谯郡太守,还曾上表请徙民于梁国沃土就食呢。” 旁边邓艾想到自己曾经有机会转到卢毓手下做事,一边附和石韬,一边暗自唏嘘。 麋威:“这位卢子家,可是卢植卢子干之子?” 石韬:“正是卢公之子!” 原来是老刘老师的儿子! 麋威暗暗记下此事,然后转回眼前。 一轮集思广益之后,基本可以确定,上蔡就是魏军另一个重要粮屯。 而且不同于需要跨越多条河道才能够到的颍阳和颍阴。 上蔡顺着汝水直下就能够到。 考虑到当下偃县已经被汉军重新攻占。 那骑兵只需要自偃县渡过汝水,就能一路坦途到上蔡。 堪称远途奔袭的天选目标! 唯一顾虑就是对面的贾逵。 特别是,贾逵已经开始研究自己的性情,用兵习惯,并且加以针对了。 与这种人作对手,堪称噩梦。 如此熟虑片刻,麋威目光落到大门外。 一面“麋”字将旗高挂在县寺门前,迎风招展。 麋威忽而回头道: “二三子以为,贾逵亡我之心几何啊?” 众人闻言一愣,各自有所明悟。 …… …… 洛阳宫。 陈群颤抖的声音飘荡在东堂 “盖闻人臣之道,忠贞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 “曹……曹瞒父子,挟主篡政,屠戮忠良,闭塞言路……” “边让文礼,海内大儒,词藻清丽,直言忤逆,妻子并殒…… “孔融文举,圣人裔胄,天下称仁,以讽见忌,阖门受戮……” 听到陈群的声音越来越低,上首的曹丕顿时不满: “陈令君今晨没用食吗?” “声音大些,朕听不清!” 陈群暗吐一口浊气,只能继续: “崔……崔琰季珪,清议风骨,秉心公忠,罪以莫须,衔冤白首……” “荀……荀彧文若,王佐之才,知礼守道,终于鸩毒,节士同悲…… “魏讽……!” 陈群声音戛然而止。 而堂中近臣听到最后二字,或是嘶声,或是吸气,一时窸窸窣窣不断。 曹丕哼声道: “陈文长,你也要违逆朕吗?” 陈群噗通一声跪下,顿首直言万死,就是不肯再读下去。 然而曹丕冷脸不受,视线转向旁人。 群臣被目之所及,人人低眉垂目,不敢直视。 包括钟繇、华歆、王朗三公,皆如此。 除了两人。 侍中尚书仆射,司马懿。 御史中丞,徐庶。 曹丕目光先在司马懿身上一顿,最终落到后者身上: “徐卿素来忠恳直言,你来替陈文长读下去!” 徐庶昂然而起,上前接过陈群手中黄纸。 然后当着所有的面,三两下撕个稀巴烂。 又一把掷之于地,再狠狠唾上一口。 这才揖拜:“臣读完了!” 曹丕瞪目如铃。 群臣纷纷侧目。 而司马懿则迅速瞥了一眼徐庶,便恢复如常。 曹丕:“卿为御史之长,何故御前失仪!” 徐庶却从容道: “臣以忠、以直见进于陛下,当以忠直之言还报陛下。” “如此满纸荒唐污秽之言,岂能出于臣口,上达天听?” “此非人臣之礼也!” 曹丕这才面色稍缓。 但见群下面色惶惶,忽而指着满地碎纸,当堂失笑: “诸卿莫不是以为朕动怒了?” “昔年先帝闻陈琳巧辩,犹不失态。” “今朕以天子之尊,威加海内。听此愚夫拙论,岂会动摇?” “更别说此文拾人牙慧,无华无彩,较之昔年陈琳为袁氏所作檄文,差远矣!” “朕何所忌耶?啊?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239章 我曹丕绝不生气 第239章 我曹丕绝不生气 曹丕说罢,当堂大笑。 仿佛刚刚所听,真的只是一纸笑话。 而群臣面面相觑,既未应和,又无劝阻。 一直到曹丕笑得口干停下。 才终于有人作声。 “陛下,臣有奏。” 曹丕见是司马懿,笑意稍敛: “请言之。” 司马懿沉声道: “蜀贼之言虽然愚顽,但事关满朝忠良名节,臣以为不可一笑了之。” “若置之不理,近者虽不疑朝廷,但远者未能及时知晓陛下心意,难免慌乱,乱则有变。” “故此,朝廷当请出一位有足够分量的公卿重臣执笔,驳斥此谬论,方能正天下视听。” 曹丕眯了眯眼: “那卿以为当请谁来主笔?钟公,华公还是王公?” 但司马懿却摇头道: “都不是。” 曹丕微讶: “此三公者,皆一代之伟人也,后世几无继者矣。” “竟还不足以为朕执笔吗?” 司马懿道: “三公虽然名重,但也因名重,门生故吏遍天下。” “此番蜀贼颠倒黑白,挑拨上下,三公亦不能幸免。若亲自执笔,岂能服众?” “若不能服众,伤害的可不仅仅是三公的名声,还有朝廷的威望!” 刚刚听到曹丕点名,太尉钟繇、司徒华钦、司空王朗,三人皆岿然未动。 直到此时,方才纷纷避席揖拜。 曹丕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若三公不能执笔,难不成还要请出一位野的乡贤?” 司马懿立即应道: “贤君在上,野无遗贤!” “臣冒昧顿首以言:蜀贼百般挑拨,其实落笔处不过是汉室正朔的归属。” “陛下受命于天,禅继汉室神器,本就是天下正朔所在。” “蜀贼困守山林,囿于眼界,不知天命已改,故作满纸荒唐言。” “陛下宽仁,何不请山阳公执笔,驳斥刘备主臣篡位之实?如此,其谬论不攻自破也!” 山阳公便是后汉末代皇帝刘协。 在蜀中,在季汉,他已经是个死人,并有了孝愍皇帝的谥号。 但在中原,他退位后,获封为山阳公。 如今正居住在河内郡山阳县浊鹿城。 司马懿此言一出,已经沉寂许久的东堂,顿时炸开了锅。 就连堂中执掌御前礼仪的侍御史们都不敢上前喝止。 生怕招惹上麻烦。 毕竟,这是一个尚在人世的前朝皇帝。 而且还是在位超过三十年的天子。 不少人都曾与他有君臣的名义。 眼见朝廷秩序濒临失控,作为三公之首的钟繇不得不出来喝止。 但议论声虽然压下去,众人脸上或是期待,或是惶恐的神色却是无法遮掩的。 曹丕见此情状,不得不表态: “仲达所言,不无道理。” “只是朕已经准许山阳公安居于浊鹿城,今又劳之,岂非失信于人啊?” 群臣闻得此言,哪还不知曹丕已有退让之意? 无须三公或司马懿等近臣带头,纷纷直言山阳公已为人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岂有失信之论? 刘备窃据汉室名号,正该他这个故汉正朔出来澄清事实,免得天下人被刘备蒙在鼓里。 曹丕从谏如流,一时间,东堂内又恢复了贤君良臣,众正盈朝的局面。 而太尉钟繇则打铁趁热,提出让荀、崔的剩余族人出面邀请山阳公入洛,以示朝廷绝无听信谗言的意思。 但这一次,曹丕却直接黑了脸: “钟公自处嫌疑之地,不能替朕平息众议也就罢了。怎还要给罪死者招魂呢?” “若朕应了你这一条,是不是还要给魏讽那等逆贼平反啊?” 钟繇大惊失色,当场顿首于地。 而群臣再次鸦雀无声。 这位大魏天子,果然还是怒了。 也果然忌惮檄文所列的旧人。 徐庶冷眼旁观至此,心中暗暗发笑。 却不妨碍他立即出来给他“暗投”的钟繇打掩护: “臣冒昧以奏。” “今岁是诸中正官重定乡品的关键之年,本就人人忌讳流言蜚语。” “此番蜀贼谬论在洛中广为流传,固然与敌军细作有关。但这里面,未尝没有某些人为一己之私,暗中推波助澜!” “臣请陛下明诏彻查此事,不使忠者失言,奸者得利!” 此言一出,果然再度引起堂中杂议,引得曹丕凝目。 如果说司马懿的建议是从敌国立论的根本予以还击。 那徐庶的建议则是在传播途径进行亡羊补牢。 片刻后,曹丕扬声,却是反问徐庶: “卿如今乡品几何?可入上三品?” 徐庶照实道: “臣家世微寒,未入上品。” 曹丕:“那朕就亲自做卿的中正官,给你重定乡品!” “自今岁起,卿乡品为‘上中’,特擢为司隶校尉,替朕彻查洛中奸佞!” 话音一落,众人再度对徐庶侧目。 但这一次却不再是纯粹看戏。 须知司隶校尉,自汉时便有典职于京师,掌察举百官的职权。 自三公以下,无所不能纠,监察权极大。 按当下曹魏官秩,司隶校尉位列第三品,与九卿同品,仅在诸重号将军之下。 而即便是重号将军,也须受到司隶校尉的监督和纠察。 简而言之,徐庶这次又升官了,还是越品高升。 众人无不艳羡,惊叹。 那些暗怀私心者,更是开始忐忑。 想着要不要搅黄此事。 但天子亲封的司隶校尉,除了当朝三公之外,谁有资格驳斥? 至于三公…… 君不见太尉钟繇借着徐庶之言脱困之后,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亲兄弟? …… 春二月。 豫州刺史贾逵望着许昌城外连片而密集的军营,眼中尽是疑虑。 唯有营盘外零星可见的青翠水田,才能稍稍掩盖他心中不安。 自去年秋冬至今,颍川进入战时状态将近半年。 说民力疲敝有些过。 但照此维持下去,再有一两年,这片曾经富庶的沃土,就会坠入赤贫。 可这一战,真能在两年内结束吗? 平心而论,贾逵并没有这个自信。 这段时间,他每日三省吾身。 越想越觉得去年与汉吴同时开战,并非明智之举。 假若那时不与孙权交战,不贪图江北之地,专心对付关羽,会不会就能保住南阳了呢? 或许能。 也或许不能。 但已经过去的事,无法改变。 唯一庆幸的是,今年淮南的军民,应该能安心种地了。 只要扬州的粮食供应过来,豫州就能支撑下去。 思忖间,远方一处军营传来喧嚣之声。 一面高规格的曹字将旗出现在了官道上。 原来是骠骑将军曹洪凯旋归来了。 贾逵虽然执掌帅位,却未敢轻视这位宗室老将。 当即放下思绪,出城迎接。 (本章完) 第240章 互相钓鱼 第240章 互相钓鱼 不多时,贾逵在城郊亭驿见到了一脸风尘仆仆的曹洪。 主动上前赞道: “将军酣战一冬,威武不减当年!” 曹洪闻言哈哈大笑,又反过来称赞贾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仿佛两人真的取得了一场不亚于去年在淮南的辉煌大胜。 但一下马,他便迫不及待地对贾逵连打眼色。 后者会意,命令军士们去领赏赐,然后自与曹洪转入驿内。 来到静室坐下,闭门合窗,曹洪再无从容之色,苦笑道: “夏侯仲权全军覆没,而我未能相救。” “只怕朝廷不日将夺我职,不能再与贾公并力作战!” 贾逵早已从军报知晓详情,也早有应对。 正色道: “将军非是不救夏侯仲权,而是听从我的军令,以保存骑士为先,以备后续邀敌之战。” “夏侯之失,乃是因其贪功,违背我的节度,是为咎由自取。” “朝廷岂能以此事罪责于将军?” 曹洪脸色数变,迟疑道: “贾公果真这么想的?” 贾逵坦然道: “我前日已经将此事‘如实’上表天子,将军无须多疑。” 曹洪顿时哑然。 片刻后,感激拜道: “不瞒贾公。早前你代我为将,我虽自知被天子猜疑,不得不避退,但心中难免对你这后进者有所妒忌。” “但此刻方知,贾公确实比我更有大将器量,不得不服。” “自今以后,但有号令,无敢不从也!” 言罢大拜。 而贾逵立即避席而起,还拜对方,然后双方再次落座,姿态已然亲近了许多。 贾逵直问道: “将军北返途中,可有打听敌将麋威的去向?” “当然有!”曹洪不假思索。 “今荆州大敌,首在关羽,其次便在麋威,如何能不打听?” “然麋威此人,狡诈多计,我便是探听到其去向,也无法辨别真伪,否则何至于一冬过去,无所擒获?” 贾逵闻言反而欣慰笑道: “将军不轻敌,又知己知彼,我的计策便增了三分胜算!” 曹洪闻言顿时意动: “莫非贾公先前让我调度颍阳粮食去襄城,就是为了此计?” 贾逵没有隐瞒: “正是专门针对麋威的诱敌之计。” “关羽善战而多勇,麋威慎战而多智。” “若是关羽在方城挂帅,此番扰掠敌后足以引出关羽。” “但麋威为帅,却远远不够。” “慎于战者,难以激怒,难以威吓,难以骄纵。” “想要麋威出击,唯有给出切实可见的利益,让他感觉有机可乘,方能起到‘致人’的效果。” 曹洪毕竟老将,一听就懂: “以颍阳粮仓诱他出击?” 贾逵纠正道: “其实是颍阴。” “但此番颍阳运往襄城的辎重在途中有变,我恐被他窥见虚实,不能成功。” 曹洪顿时惋惜。 这么一想,此战到底是自己用兵不慎,被姜维偷了偃县,导致贾逵的计策漏了破绽。 只能说贾逵是真有容人之量了。 不过,就在两人各自嗟叹之际,忽有斥候送来襄城急报。 说汉军忽而自昆阳潜渡滍水,兵分两路急袭父城和襄城。 其中主攻襄城一路,步骑合共万人,打着麋威将旗! 曹洪闻讯激动跳起,对贾逵赞道: “天助我也!那麋威并未窥见贾公破绽,终是中计矣!” 然而贾逵仔细看了看军报,又仔细想了想前后细节。 脸色不喜反疑: “麋威若要烧我粮屯,当发急兵连跨数河攻我不备。” “焉敢步骑并进,以堂堂之阵攻城略地?” …… “就这般堂堂正正地走到贾逵曹洪眼皮子底下,却不知二者何以应对?” 麋威扬鞭指着不远处的父城,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而他随行部下,裨将军马忠正在督军,自然无暇作答。 唯有功曹书佐邓艾相对清闲,又好论军计,流利答道: “必要分兵来应对。” “但王子均将打着使君旗号大张旗鼓直趋襄城,魏军一时难以辨清真伪,来父城的援军应是不多。” 麋威点点头,却道: “话虽如此,仍不可大意。” “毕竟父城与襄城夹汝水而立,互为犄角。” “魏军不救则已,救则必求两全。” “王子均那边未必能为我争取多少时间,要抓紧进军了。” 邓艾领命去督军。 而麋威目光则转回眼前立于丘陵之间的那座城。 父城,便是先秦楚国的城父邑。 与昆阳、叶县等同为楚方城防御体系的一处据点。 但位置更为靠前北出。 所以这里虽然靠山,但山势较为平坦,多为平原丘陵地貌,不足以称险。 麋威先前在方城收缩防守,并未分兵攻占此地。 但反过来说。 当他不再收缩的时候,攻占此地就成理所当然的。 这……应该足够打消贾逵部分疑虑了吧? 思忖间,父城魏军已经敲响警报的军鼓声。 因此地临近汉魏对峙前线,平日都处于警戒状态。 所以守军很快便闭锁了城门。 麋威微微一叹。 接下来的攻城战,只怕不会轻松。 …… “襄、父二城不可轻失。” 贾逵盯着地图,看似跟人交流,其实喃喃自语。 “以麋威之谨慎,我若轻易抛弃城池,他反而会生疑,不再北进。” “一城一地之得失并不重要。” “关键是下饵要谨慎,不能惊走鱼儿……” 思虑妥当,贾逵高声下令: “持我军令到二城,命令城中军士死守到底。若有失节,诛连家眷!” 一军吏应声而去。 贾逵还嫌不够,又对另一军吏道: “快马通知曹骠骑,他部人马不要急着南渡潩水,等麋威到了颍阳时再发兵不迟!” 那军吏领命便走。 贾逵:“慢!” 军吏回头停下。 “再告诉曹骠骑,渡河时尽量远离颍阳颍阴,若做不到隐蔽,那便北上躲入山中再渡河!” 等第二名军吏离开后,贾逵忽有想起一事,准备将地方再次喊停。 但刚刚张嘴,便戛然而止。 自己,是不是有些失于焦躁了? 明明都是早有交代的事。 为何总忍不住再三叮嘱? 一旦冷静下来 久经战阵考验的贾逵,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用兵强如先帝,也常有焦躁不安的时候。 这恰恰说明此战局面复杂,对手强大。 稍稍思量片刻,贾逵终于按下再行催促的冲到,转而问起他事: “上蔡粮屯的辎重人马,后撤到哪里了?” (本章完) 第241章 应变 第241章 应变 汝水左岸,上蔡南郊的道路上,数百汉军骑士跟随着一面“麋”字将旗奔驰若飞。 在他们前方数里地开外,一队运载粮秣的魏军辎车正缓缓沿着官道南下。 因为城池的遮掩,那队车马并未察觉危险悄然靠近。 倒是旁侧的上蔡城,见到不速而至的敌骑,霎时间警鼓急响。 城上守军匆匆备战,准备出城截击,保卫辎重。 但汉骑理都不理,更没有半点趁机偷城的意思。 见远处魏军辎车已然警觉,更是快马加鞭往前突去。 不得不说,成规模的骑兵在平地上就是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尽管护卫辎车的魏军闻讯迅速反应,但到底车队拉得太长,难以护卫周全。 汉骑一到,便迅速化整为零,以小队编制分头袭杀,点火。 不过片刻之后,整条车队便化作了火龙。 在平地上熊熊燃烧,触目惊心。 而等城中魏军抵达的时候,那面麋字旗早已扬长离开,继续往南袭击下一处撤屯的车队。 “快,快去给许昌报信!” …… “你说什么?麋威去了偃县?” 贾逵愕然看着上蔡来的小校,不敢置信。 那小校满脸血污,显然一路上没少经历苦战。 闻声顿时哭道: “上蔡军民亲眼所见,汉军骑士多次打着‘麋’字将旗出击,已经烧了好些辎重!” “如今城中人人自危,根本不敢再往南撤退。” 贾逵顿时失语。 眼睛死死盯着身前的地图。 忽而抬头: “你给我说清楚一些,是确切地看见了麋威本人,还是只看到他的将旗?” 小校一愣,摇头道: “小吏从未与麋威谋面,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只能看见汉骑来去如风,只在道上烧掠不来劫城,根本抓不到俘虏,无从确认。” 闻得此言,贾逵目中精光一闪。 紧锁的眉头渐渐解开。 “原来如此。” “果然是个狡诈的对手。” “不过现在嘛……” 贾逵嘀咕数声,对那小校道: “回去告诉上蔡令,此为敌军疑兵之计,不必惊慌。” “我即刻发援军与你归去,足以阻挡偃县汉军的侵扰。” 小校脸色这才转安,但疑虑未消: “不瞒使君,临行前县令托我说一声,若按原计划,分批撤往汝水沿岸城池,速度太慢。” “且如濯阳、阳安、宜春等地距离方城太近,恐为山寇所趁,最终还是便宜了蜀贼!” 贾逵反问: “那上蔡令打算如何?” “县令欲合兵直接撤往安城!”小校立即应声。 “安城为州治所在,城固池深,只要进去,就不怕蜀贼来犯!” 安城么…… 贾逵闻言略有迟疑。 作为豫州刺史,他当然知道这座州城足够坚固,也距离方城足够远。 但也因为离得远,一旦将粮屯迁移到那里,后续接应颍川的粮资就会不及时。 到底是为了确保辎重安全,选择更稳妥的安城; 还是为了保证军需供应,选择风险高一些但更近一些的城池呢? 思虑片刻,贾逵答应了上蔡令的请求。 合兵,一次性撤往安城。 却不是为求稳妥。 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战的目的,由始至终都是将麋威勾引出来。 既然对方现在耍心眼,玩起了虚虚实实的那一套。 那自己就将计就计,再给他下一道饵。 你不是要分兵吗? 那就陪你分兵! 反正魏军兵多,不管怎么分,都有数量优势! 而除非麋威谨慎到不咬任何饵,直接打道回府 否则一有动作,便会暴露真身! 想到这,他命人将另一位宗室大将曹泰喊来。 吩咐道: “将军自领一部,即刻发兵渡河,直趋偃县!” 曹泰闻言皱眉: “使君先前不是说要等汉军到了颍阳再动?” 贾逵:“是。但那是曹骠骑要考虑的事。” “而将军这一部则另有用途!” …… 父城城头,麋威负手北望。 今日天气晴好,远山含黛,春水丰盈。 眼前广袤的平地上,虽因战争暂时无人耕种,但满眼青翠之色,仍足以说明此间土地之肥沃。 麋威失神看了片刻,指着不远处的汝水主河道: “从那里再往北溯游而上,过了郏、梁二县,就是广成关了吧?” 身旁功曹书佐邓艾应道: “是。” 麋威:“那过广成之后,是否还要继续过伊阙、大谷等关,方能够到洛阳?” 邓艾还是应是。 但又补充两句: “若是自许昌、长社那一路北上,翻过阳城山便到缑氏。” “那里距离洛阳不过一日两脚程,比走广成更方便。” 麋威回头笑道: “那就得先考虑如何突破许昌那坚固的城墙和十万魏军了。” “简而言之。” “洛阳其实也是躲在乌龟壳子里一座城。” “只是洛阳八关这壳子嘛,不如关中那边严实。” 邓艾闻得此戏言,虽然赔笑了一声。 但心中不免有所联想,脱口问道: “益州要北伐了?” 麋威挑了挑眉: “士载敏锐啊。” 邓艾连道不敢。 麋威摆手: “不说这些远的了。” “偃县怎么说?” 邓艾当即取出军报,流利念道: “郾县来报,魏军曹泰部连夜奔袭。” “寇副军出城交战,未分胜负,问是否全力驱赶?” “曹泰啊……”麋威继续负手北望,不慌不忙。 好半天才回头道: “贾逵这是要逼我在颍阳和上蔡之间作出抉择。” “以静制动,以力破巧……不愧是曹操主薄。” 邓艾闻言暗暗点头,同样不慌不忙: “使君打算选那一处?” 麋威不假思索: “当然是哪里便捷去哪里。” “虽说颍阳颍阴的粮屯更近。” “但要连跨数河,不利于奔袭。” “我若知难而进,贾逵岂能不生疑?” “回信告诉寇封,全力驱赶曹泰,不使他靠近偃县半步。但也只是驱赶曹泰。” “若后续还有魏军绕路而来,就让姜维去挡。” “若还有……那便不作理会。” 邓艾领命而去。 而麋威目光再次北转,目光穿越重重山川。 遥想着那座居于天下之中的千年都城。 以及藏身其中的那位自家太尉公。 竟再次失神。 …… 潩水源头,有山名“大騩[gui]”。 此山既是伏牛山东侧余脉,也是颍水与潩水的分水岭。 前者,让此山成为了洛阳南部屏障之一。 后者,又让此山坐落于两条自颍汝入洛的要道上。 曹洪自许昌北上,过长社、新郑地界而不入,小心伏兵于山脚下。 当然,说是伏兵。 其实就是不让斥候大规模远出,不在沿途县乡大搞征发。 士兵自己带上三五日干粮,备一点马料,沿途再吃点草,以此熬过短期奔袭的消耗。 毕竟好几千人马的骑兵集群,想要完全遮掩动静是不现实的。 只能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山沟里钻,尽可能减少被敌军发现的概率。 所幸主场作战,地形都是熟悉的。 曹洪无惊无险渡过了潩水上游河段。 接下来,就看麋威上不上钩了。 这日,贾逵自许昌方向传信,说汉军已经渡过了颍阳。 但是。 贾逵要求曹洪不要管颍阳和颍阴,直接转去大騩山南,赶在汉军进入山南颍水河谷之前,将其堵死在山脚下! (本章完) 第242章 哪来的蜀贼! 第242章 哪来的蜀贼! “麋威去了颍水上游的阳翟?” 曹泰匆匆折返许昌大营,一上来便听到意外消息。 然而贾逵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疑惑。 一脸凝重地端详案板上地图。 直到曹泰忍不住轻咳一声,才回头问道: “上蔡都撤干净了?” 曹泰微微一噎,闷声道: “那寇封悍战,姜维胆肥,竟自我骑阵中强行凿穿。” “幸好汉军骑兵不如我多,只冲杀了一点后部人马便放弃。” “大部分辎重还是保存了下来,算算时日,辎重这两日便到安城了。” 贾逵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而曹泰见对方没追究自己的过失,好奇心再难抑止。 主动凑近地图。 只见那幅本已足够详细的颍川郡县图。 如今已经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大量小字,划线。 可谓乱成了一锅粥。 饶是如此,贾逵还不停往上增添备注。 曹泰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直到贾逵笔触停在襄城以北,才忽有所悟: “麋威扬声奔袭颍阳,其实目标是阳翟?” 贾逵微微点头,但无应声。 曹泰想了想,又摇头道: “不对啊。” “阳翟并无囤积辎重,他去那里作甚?” “莫不是收到假情报?” “总不能是冲着洛阳去的吧?” 说到最后一句,曹泰自己便笑了起来。 虽说在贾逵和曹洪的千叮万嘱之下,他早就收起了对这位年轻敌将的轻视之心。 但以对方手中兵力,守一守方城也就罢了。 真要发兵攻入洛阳,这不是自投罗网? 换关羽尽发南阳大军还差不多! 然而。 贾逵闻得他的笑声,神色反而越发凝重起来。 而曹泰是知晓这位贾使君的本事的,心中不由一颤: “不,不会真冲着洛阳去了吧?” 贾逵被他这一打岔,思路骤停,没好气道: “他若真要去洛阳,事情反倒简单了!” “等他过了阳翟,曹骠骑往后一堵,谅他麾下有十个悍战的寇封,百个胆肥的姜维,也是插翅难飞!” 曹泰心想这才对嘛。 但听对方似在暗讽自己的刚刚推诿之语,不由尴尬。 只能装作听不懂,继续追问: “使君到底何所虑?” 啪。 贾逵投笔于地,面色阴沉: “所虑者有二。” “一是麋威故意大张旗鼓去阳翟,以此惊扰洛阳。” “这段时日洛阳朝堂纷纷攘攘,想来你也有耳闻?” 曹泰连连点头,神色有些畏缩。 显然知道那边闹出了不少乱子。 贾逵:“若麋威是为此而来,那我除了让曹骠骑尽力将他挡住,别无他法。” “因为他这一‘箭’早就命中了洛阳宫,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把火。” “你我为外将,只能尽力替洛阳扑灭这新火。至于如何拔箭疗伤,那是洛阳诸公的职责,你我有心无力。” 曹泰心道自己岂止无力,更是连这心思都没有。 不过,听贾逵意思,麋威似乎也不仅仅是为此而来的? “我需要将军替我做一件事。” 贾逵忽道。 曹泰立即作出恭听状。 贾逵:“去往阳翟那一部骑兵足有千骑,必是方城敌骑主力。” “但麋威素来狡诈,未必就与骑兵同行” “而郾县方向,将军与之交战一旬,该探清的也都已经探清。” “那么想要确认麋威去向,便只剩下两地。” 说到这里,同样熟悉地理的曹泰顿时了然,脱口而出: “梁、郏或者昆阳?” “前者是顺着汝水直冲着广成关而去去,目的同样是要惊扰洛阳,或者干脆与阳翟那一路互相掩护,起到声东击西的效果?” “而后者则是麋威早已识破陷阱,故意发骑士引开我军注意力,自己则与步军全身而退?” 贾逵先是的点点头,随后盯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又缓缓摇头: “便是退回昆阳,也未见得是为了退守。” “别忘了他麾下有大量自陆浑下山的河南盗贼。” “那些人熟悉山道,未必不能翻过伏牛山,自伊水入洛。” “如此,麋威便至少能从三个方向扬声入洛,防不胜防……” 曹泰听到这里,只觉两额隐隐发胀。 光是对方一个举动,贾逵便能分析出好几种可能性。 每种可能性彼此间还能互相打掩护。 一个目的里还能藏着别的目的。 只能说,这种智者斗法的高端局,实非他曹泰擅长的打法。 若有得选,他情愿去打十个寇封百个姜维! 曹泰:“总之这两处,我再去摸一处,若摸中了麋威,就全力击杀。若摸不中,就发信回许昌,使君是这个意思吗?” 贾逵点点头,又叮嘱:“便是摸中了也要及时发信,免得中了麋威陷阱!” 曹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 这一次,贾逵并未久等。 三日后,曹泰自梁县回信,说汉军确实有渡河来扰袭这个方向。 但都是些弱兵,山贼,并非汉军精锐,一触击溃。 并未找到麋威本人。 “也就是说,他这次还是求稳。” 贾逵当即有了结论。 这三日,他同样有遣人入洛探听伊水方向的情报。 确实有山贼出没,但规模不大。 除了宜阳方向似乎被山贼冲击了一次,折了一个什么居士,暂未听到更多动静。 有了这两处证据,贾逵往前倒推,不难知悉麋威的计划。 对方很可能在攻占父城之后,就已经察觉了自己布下的陷阱。 随后往阳翟去的那路人马,应该是掩护撤退为主,试探为辅。 至于郾县寇封、姜维所部,原本应该是替北边打掩护的。 只是自己及时派曹泰应对,让其失去了效果。 至此,这次的诱敌作战计划,以麋威谨慎退守而告败。 失望肯定是有的。 但贾逵更多是感到松一口气。 一来,对方同样没有破坏到自己的两处重要粮屯,同样是计划失败。 里外里,其实就是打了个平手。 二来,这段时间与麋威隔空交手,他颇有种棋逢敌手的紧张刺激感。 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专注的状态,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落入对方的陷阱。 想必对方也是如此?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值得高度重视的对手。 一念及此,他忽而来了些兴致,打算给对方写一封亲笔信。 说不定将来能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呢! 不过,就在贾逵洋洋洒洒地写就一封私人书信,正准备遣使者去昆阳之时。 一名本该去安城的粮官,忽而满身挂彩地来到他面前。 “使君!” 那粮官长跪于地,哭声震天。 “没了!都没了!全都没了!” 贾逵听得眼皮直跳,恼道: “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没了!” 粮官:“粮!秣!绢帛!军械!都没了!” “我自上蔡撤至安城途中,途中遭遇一部蜀贼截杀,寡不敌众!” 贾逵闻言拍案而起,勃然作色: “你莫要诓骗我!” “麋威的人马都与我军在颍川缠斗,安城何来蜀贼!” (本章完) 第243章 亡魏者,必麋威也 第243章 亡魏者,必麋威也 小校被贾逵这一吼吓得当场跌倒。 但还是立即爬起来解释: “下吏绝无虚言!” “真有蜀贼自南而来,袭击了我部!” 贾逵正要继续发作。 忽而目光一凝:“自南而来?!” 小吏连连点头:“确实是从安城南边来的!” “南下安城路上,下吏有安排哨骑远出警戒,汝水上更有哨船往来不断。” “若敌军来自安城以北,必能及时察觉,何至于应对不及时,被敌所趁?” 贾逵闭目。 脑海中瞬间浮现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地图。 安城作为豫州州治,位于汝南郡正中。 其南边则是汝南郡的郡治新息。 新息以南则是弋阳郡。 都是魏土。 所以安城的位置相当安全。 这也是他为何选择将粮屯后撤到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 非要说还有什么隐患。 首先就是安城西边对着的方城诸山。 那里属于敌军的势力范围,有贼出没。 但这个方向上,尚有三四座城池作为屏障,自己也没有放松对这个方向的戒备。 事前不该没有察觉。 其次便是淮河对岸的江夏郡北部了。 自文聘战败后,江夏除了一座鄳县,其余皆已沦陷。 据说如今江夏太守是廖化。 其人还兼领义阳督,负责扼守三关,防备魏军南下。 莫非……这部人马属于廖化? 贾逵:“你可看清袭击你部的敌将旗号?” 小校不假思索:“是廖字旗!” 还真是廖化! 贾逵目光瞬间瞪圆。 他当然知道廖化是谁。 关羽的前主簿嘛! 据说来江夏前还当了好些年南郡太守,扼守大江,使得江东鼠辈不敢再生妄念。 而贾逵作为当下魏军直面关羽的第一人,当然早就研究过了其麾下诸将。 也确实没有漏过这个廖化。 但,凡事得分个主次。 很显然,当面方城的麋威才是威胁最大的敌将。 而扼守三关的廖化,他所处的位置就不是用来主力进攻的,而是用来防守的。 桐柏、大别二山之间那三座关隘,不但离得远,而且还隔着淮河。 甚至淮河南岸都还有一座未曾失节鄳县。 那试问贾逵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威胁,而放弃不管怎么看都足够安全稳妥的安城? 实际上,廖化不也没有攻入安城,而是抢在辎重入城前,在道上袭击的么! 所以自己选择后撤辎重到安城,并无不妥。 关键在于,为什么安城以南的防备居然如此松懈! 贾逵:“鄳县没有来报信吗?” 小校摇头。 贾逵:“那事后呢?” 小校还是摇头。 贾逵闷叹一口气,立即发快马南下侦查。 数日后,终于有了确切的信息。 鄳县确实没有报信。 非但鄳县没有,就连与它一河之隔,属于汝南郡的安阳县也没有! 那两城在廖化北上途中,直接投降! 这下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那两城的县长守军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这一年来坚定不移,怎么突然就投了汉! 这次又花了不少时间排查。 而结果却再次出乎意料。 原来,早在关羽攻陷宛城之前,大概是徐晃火烧新野之后不久,鄳县上下便已经生出了投汉的念头,并暗中派人去联络彼时的江夏太守邓芝。 但那时邓芝却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 一是避免过早被魏军注意到,影响汉军加强三关的防御。 二是那时麋威正好在封锁方城一线,万一魏军来得太快,那邓芝还能以大张旗鼓通驻军鄳县的方式,替方城方向分担一些压力。 算是留一道后手。 其后关羽南阳大胜,麋威防御成功,廖化稳固三关……这一套下来,鄳县上下早就是季汉的形状了。 饶是如此,鄳县还是按兵不动。 直到费祎到来。 费祎起初作为刘备使者,先运马南阳,再下江东。 期间魏军的冬季攻势滞留方城。 解围后,大概是得了麋威命令,在南下途中顺道联络鄳县。 须知费祎的祖籍正是江夏郡鄳县。 他本人虽然早孤,但他家族却是当地大姓。 费祎还有一个族父费观,早年生活于此地,直到乱世到来才随族人迁入益州。 如今担任刘备的巴郡太守。 总之,双方你情我愿,又有费祎这位乡党大姓作保,其人一到,鄳县当场便投了。 甚至配合费祎策反了一河之隔的安阳! 有了这夹河二城作为踏脚板,廖化北上便畅通无阻,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安城边上,一举袭击成功! 而贾逵以及他的数万大军,自以为跟麋威打了个平手。 实际上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失去了大量辎重! 啪嗒! 贾逵将地图狠狠摔在地上。 那上面灌注了大量心血的密集注记,此刻却成了挥之不去的诅咒。 望之令人气恼。 自己明明已经足够重视对手,就连下饵都下了好几道,层层嵌套。 为何还是输了呢? 思来想去,很可能,就在于自己过于重视麋威了! 因为过于重视,所以一切谋篇布局都围绕着麋威来进行。 就连最高目标,都是擒杀麋威! 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 自己以军屯为饵钓出麋威,逼迫他跟着自己的节奏来行动。 可这过程中,麋威何尝不是以身为饵,吸引自己的目光,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贾逵望着那份已经写好几天的私信,心中再无半点兴致。 他现在只想尽快上报天子,提醒洛阳诸公,千万不要轻视此人。 否则…… “他日亡魏者,必麋威也!” …… 益州,成都,汉宫。 刘备看着关羽自南阳送来的报捷表,面色时红时白。 于是诸葛亮和马良等人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 良久,刘备放下奏表,顾视左右: “云长说南阳已无近忧,若朕自益州北上叩关,他必亲将一军,自武关来应。” “众卿以为如何?” 刘备语气平和。 但马上皇帝,积威日久,群臣鲜有人敢与之对视。 最后还是诸葛亮顶着压力上前道: “陛下励精图治十年,今蜀中已富,汉中已固,荆州已安,诸戎胡夷越多已归心。” “当此之际,陛下坐镇都城,奖率三军,挥师北指,则大事可期!” 刘备微微点头,忽笑道: “丞相言下之意,北伐时机已到,但朕亲征却不合时宜,对否?” (本章完) 第244章 北伐点将 第244章 北伐点将 诸葛亮迎着刘备视线: “陛下以贤以德治天下,功必赏,罪必罚,士民深沐恩泽,无不盼着报答陛下。” “《尚书》云: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当在此时!” 刘备听到“垂拱”二字,轻轻一笑,又看向马良。 后者昂然上前,面容坚毅: “天子龙体,关乎国本,宜为后镇!” “臣虽驽钝,愿效犬马,先驱尝寇!” 刘备哈哈大笑,似早已所料。 指着马良问诸葛道: “若季常挂帅,不知诸将能否服从节度啊?” 马良闻言脸色通红。 群下也各自赧然。 关羽不必说。 张飞、魏延、赵云,这三个方面大将,蜀中还真没几人能同时镇得住。 诸葛亮见状,微微一叹,拜道: “臣从陛下治戎,尔来一十有八年,略有威望,愿为陛下督师!” 刘备这才有些诧异。 略一沉吟,一口回绝: “丞相不可去。” “朕之所以能‘以贤以德’,这里面有一半都是丞相的功劳。” “你若有失,朕这贤德便去了一半,何以治天下?” 诸葛亮连连颤声自言不敢当。 但面色已经从容。 “臣也自以为不可去。” “然臣不能去的理由,与陛下类同,但于国之失,远小于陛下。” “陛下既然不容小失,岂能容大失?” 刘备怔然。 原来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不愧是孤的孔明。 暗自一叹,再开口,便多了些商量的意味: “那依丞相之见,当以谁为帅?云长?翼德?子龙?文长?” “朕倒是想提拔一下黄公衡,但听闻马孟起病重,河西不能没有大将镇守,他和吴子远(吴懿)皆不可动。” 诸葛亮应声道: “黄、吴二将确实不能动。” “大将军功勋、勇武皆冠绝三军,当能服众。但他镇于宛城,直面洛颍,不动比动更有利于北伐。” “只怕到时还得麋威、关平等将别督一部来声援关中,却也只是声援,不足挂帅。” “其余将军,赵镇北都督陇右,魏征北都督汉中,权责相当,恐难相服。” 刘备了然:“那便只能让翼德挂帅了。” “正好他位置居中,与陇右、汉中皆能直通,便于协调三军。” “只是……他性情急烈,刑杀太过,偏又疏于防近,朕总有些不放心。” 诸葛亮立即道: “尚书郎蒋公琰方正而有威重,能服众,适合担任车骑将军的军正,掌军法。” “陛下车驾亦可稍稍北行至汉寿,以督促诸将。如此便能万无一失。” 刘备闻言看了一眼马良下首的蒋琬。 后者立即躬身而起。 刘备点点头,又看向应对从容诸葛亮; “丞相这是怕朕不听劝,非要亲征,所以在汉寿划下一道线吗?” 诸葛亮揖拜不及。 刘备再度失笑。 “也罢。” “朕终究还是想亲眼看一看长安的模样,祭一祭高皇帝的陵寝。” “汉寿,汉寿……倒是个好名字!” …… 麋威回到叶县的时间比贾逵预计的要晚。 因为出广城关方向的那路弱兵,实际上是他亲自统领的。 只是没有打出他的旗号而已。 却不仅仅是为了迷惑敌人。 而是为了趁机摸查广成关的守备情况。 毕竟这种敌人主动分兵四出,留出空隙的机会,实在难得。 但事实证明,洛阳八关,至少在魏军守备充分的情况下,还是名不虚传的。 所以碰了一鼻子灰就狼狈退归山中了。 只能说,幸好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 到底保住了“麋使君”的不败传说。 其后,一路翻山南下,平安回转滍水南岸。 并看到了廖化偷袭得手的捷报。 这样一来,至少今年秋收之前,贾逵和曹洪暂时失去发起大规模攻势的能力。 至少可以消停半年时间,休养生息。 麋威请示过关羽后,打开库藏,赏赐三军。 并将这次报信有功绩的石韬征辟为州别驾。 石韬欣然受命。 虽然故友诸葛亮在益州,但他更希望留在中原。 这样一来,麋威总算有了点正经豫州刺史的模样。 伐兵问题告一段落。 内治也都在稳步推进。 接下来,麋威将目光投向外交。 江东方面,孙权病危的消息不时传来,但麋威只以费祎的报告为准。 而后者则在信中直言,建业那边已经开始为治丧作准备。 估计秋冬就有“结果”。 简而言之,近年内,不能再指望江东去扰袭淮南。 所以明年贾逵曹洪缓过一口气后,方城这边还有大规模军事对抗。 倒也符合早前众人的判断。 如今算是彻底坐实。 与之相反,洛阳方面却有好消息传来。 其一是早前杨俊那个损招果然击中了曹魏选士制度的软肋。 这段时间洛阳可谓一片腥风血雨。 不少官吏牵涉其中,丢官的丢官,坐罪的坐罪。 定品之事可能要推迟举行。 这无疑会影响曹魏正常的吏治。 虽然不如军事胜利那般立竿见影,但长期来看,其影响恐怕比烧十个粮屯都要大。 毕竟军事、民事、外事乃至于天下事,本质上都是“人的事”。 其二则是徐庶。 原本麋威还有些担心他会被此事牵连。 没想到他反而扶摇直上,坐到了司隶校尉的位置上。 如今已经成了洛中士人闻风丧胆的铁面杀星。 往后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不过,曹丕的应对也不可谓不高明。 竟将那位已经社死的“汉献帝”再次搬出来救场。 当然,那位现在叫山阳公。 据说跟曹丕交情极好。 曹丕曾公开表示“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意思就是天底下的好东西,他跟刘协一人一半。 这当然只是客套话。 总不能刘协指着传国玉玺说此物甚美,曹丕就真的分他一半吧? 关键是借此表明一个态度: 他曹丕代汉而立,是符合天命之数的,是符合人心大势,是合法合理的,没什么见得人的。 任何对此的质疑,都是污蔑! 都是乱臣贼子! 而这,正是山阳公再度出山写书的主要内容。 对此,季汉还真的不好直接回应。 因为在早前为刘备称帝造势的时候,刘协就已经被宣告“死亡”。 连谥号都给安排上了。 这几年在蜀中也没少给他搞祭祀。 也就是这年代释家还没有得到官方背书,上不得台面。 不然魂都给他超度好了。 所以刘协的言论,是不能直接回应的。 一回应就是打自己脸。 不过,就在麋威打算保持沉默的时候。 孙狼那边却突然传来好消息。 他在熊耳山一带活动的时候,查到了胡昭的去向。 其后一路追击对方到宜阳,不但成功复仇,更将同行的杨彪祖孙一并活捉! (本章完) 第245章 此皆贞良死节之臣 第245章 此皆贞良死节之臣 翌日,麋威飞奔到淯水上游的雉县。 李鸿、孙狼等人早就等候在此地,人人神色振奋。 麋威一进门就问: “是否有冲撞杨公?” 李鸿上前低声: “孙司马并未直接出面,而是请了一位山中豪帅去拿人。” “其后他以大将军别部司马的身份出面赎人。” “细究起来,他还是杨公祖孙的恩人呢!” 麋威闻言看了一眼孙狼。 其人目含期待,想开口又畏于官卑,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滑稽感。 麋威莞尔: “没想到孙司马竟有此机智!” 孙狼道: “此事全赖诸葛主簿和李薄曹调度有方,下吏不过恰逢其会,才一举得手,岂敢居功?” 恰逢其会…… 麋威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挑眉: “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孙狼面色一红: “下吏听人说,使君好谦逊之德……” 麋威看了看旁边的李鸿。 后者忙开口解释: “孙司马担心使君责备他报复胡居士,故有让功之意。” “不过使君谦让之德早已闻名荆州,绝非下吏私下教唆!” 麋威本就没有责怪孙狼的意思。 杨彪这种当世顶流确实需要谨慎对待。 至于那个胡孔明……他有几个师? 也能发明元戎弩吗? 不过听到李鸿的解释,他忽然意识到一词: 上行下效。 如今自己贵为一方大牧,一言一行皆为上上下下所瞩目。 须比过去更加谨慎言行。 便淡淡道: “孙司马有心了。” 孙狼忙拜道: “为使君办事,岂敢不用心!” 麋威点点头,对诸葛乔道: “替我准备一份奏表,李薄曹、孙别部,救援国士有功,累计前功,并举关内侯。” 此言一出,群下羡慕,李孙二人各自惊喜不已,连连拜谢。 关内侯虽然是侯爵中最低的一种,没有封地,只有食禄。 但到底是封侯。 正常来说,如孙狼这种出身,是很难有机会获得封爵的。 一时间,其人激动得语无伦次,说什么愿为麋威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大概是从哪个军吏嘴里听来的典故,往这里生搬硬套。 只能说纸书推广的速度有些喜人了。 麋威自不会跟他计较,让李鸿赶紧带路。 转到后庭。 一个白发稀疏的老者正端坐在树下。 身后还有一尚未束发的少年,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见麋威来,少年欲起拜,却被老者一把压住。 冷冷瞥了一眼他腰间印绶,吐出四字: “沐猴而冠,不足言礼。” 此言一出,麋威左右皆勃然作色。 但因麋威早有叮嘱,敢怒不敢言。 麋威让众人原地等待。 然后亲自上前拜见老者。 执礼甚恭,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拜毕,麋威亦坐到树下。 闲谈般开口: “我昔年在蜀中听司徒公许文休言及往事,说杨公曾先后以‘方正’和‘敦厚’两科征辟其从兄许劭许子将。” “但许子将却说当世小人得志,王室将乱,于是两次不就辟,后来更是避居淮南之地。” 说到这,麋威看向老者: “倘若许子将活到今岁,却不知是否还会拒绝杨公的征辟呢?” 老者,也就是杨彪,闻言束手冷笑。 倒是其孙杨嚣,大概是见麋威年轻,又挺好说话,忍不住开声: “许子将一心避乱,虽无隐士之名,却有隐士之实。” “方今天下三分,战乱未休,他若在世,必仍只想着避乱而已。” “这倒也是。”麋威点点头。 忽而笑道: “原来是世人误会杨公了。” “时下人人都说杨公克守汉臣之节,故屡屡拒绝曹丕的三公之邀。” “其实杨公哪里是在意天子姓刘还是姓曹?” “不过是效仿昔日许子将,当一个大隐于朝的无名隐士罢了!” “恰如此番那胡居士,名为就辟,实为入洛避乱……难怪杨公与他一见如故呢!” 杨彪听到前面几句,照旧冷笑不应。 直到麋威提及胡昭,才瞪眼吹胡子道: “无耻蜀贼,何故杀我友人!” 麋威故作诧异: “杀胡居士的是熊耳山之贼,若非我部下拼死相救,杨公祖孙几要罹难……杨公为何以怨报德啊?” 说罢,还将孙狼招上前来,让他好好给这位“杨公”解释解释。 但杨彪理都不理孙狼,横眉冷对麋威: “胡孔明乃世外高人,常常与人为善,乡中称贤。熊耳山贼焉能害他性命?” “老夫虽老,目未盲,心未昏!” “倒是你主刘玄德,昔年天子被困于许昌不见他来解救。直到曹丕篡位,他才迫不及待发丧,然后妄据神器。” “岂非欺世盗名耶?” “也难怪他部下都是如你这般假仁假义之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足下是也!” 孙狼原本被晾在一旁,面色涨红,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要解释是胡昭出卖他在先。 但听到对方竟连天子和麋使君一起骂,反而感觉辩不辩都无所谓了。 干脆垂手肃立于麋威身后。 而麋威被杨彪指着脊梁骨大骂,非但不怒,反而拊掌轻笑起来。 那笑声在气氛冷寂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杨公落难之际仍不忘故主,乃真忠良也!” “和杨公相比,天下仕宦者皆利碌小人,不足为道!” 又转头对静立远处的部下们道: “二三子看到没?” “我早就说了嘛,杨公乃汉室贞良死节之臣,杨德祖为杨公之子,怎会真心为曹操效命?” “分明是故意怂恿曹操的儿子们内斗,好让曹氏重蹈袁氏在冀州的覆辙!” “世人都误会杨公父子了!” “我看杨德祖也是一位汉室忠良,虽败犹荣!” “杨公教子有方,令人钦佩!” 说罢又对着杨彪一拜。 而诸葛乔、李鸿等机灵之人,更是瞬间会意,也都跟着麋威下拜,纷纷直呼呼杨公父子有忠节,堪为当世楷模。 而杨彪两爷孙听到这里,已经听傻了。 年幼的杨嚣甚至下意识看向祖父,以求证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杨彪足足愣了三四十息,方才拍案而起。 然而骂人的说话刚到嘴边,脑海中不由浮现儿子的音容笑貌。 那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本该是自己这辈子最大骄傲的杨修。 因为曹操的嫉恨。 死在了一个士大夫最黄金的年纪里。 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天下,对朝廷,对功名利禄彻底失去了兴趣的呢? 大概,就是五年前,看到杨修遗体的那一刻吧。 念及过往,杨彪原本压抑了好些天的怒火,忽地就凉了下来。 默然片刻,杨彪重新落座。 对着似笑非笑的麋威,平静问道: “你与你主久居蜀中,如何得知我儿为汉室守节之事?” (本章完) 第246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246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杨彪翻脸速度之快,让山里来的孙狼大开眼界。 但麋威啥样的老登没见过? 根本是早有所料的。 “杨公问得好啊!” “实不相瞒,此事是已故尚书令法正法孝直告知的。” 又是一个已故之人。 杨彪暗自冷笑,面无表情追问:“法孝直又如何得知?” 麋威:“自是昔年刘璋的别驾从事张松张子乔告知的。” “张、法二公是好友,昔年张公劝刘璋迎陛下入蜀,正是以法公为使者下江陵,并趁机传达许都天子的讨贼诏书。” “我主为汉室宗亲,得知天子被曹贼欺辱,岂能不顾?” “当年便抛下荆州基业,毅然入蜀替刘璋抵御曹贼。” “后来与曹贼北争汉中,陛下甘冒矢石上阵杀敌,险死还生,只因陛下深知讨灭曹贼乃大义所在,不敢顾惜性命!” 听麋威说得掷地有声,杨彪不禁暗吸一口气。 好歹忍住了再次骂人的冲动。 别看麋威说得头头是道。 杨彪作为那段历史的过来人,又长期位于中枢高位,怎会不知对方纯属瞎编? 他甚至猜到对方接下来要怎么圆下去,顿时失去再问的兴致。 但他身旁的杨嚣显然不这么想。 竟迫不及待追问: “那张子乔(张松)最初又是如何得知的啊?” 麋威故作惊讶: “此事杨公没有告诉你吗?” “建安十三年,曹操南下荆州,刘琮投降。刘璋有唇亡齿寒之忧,便以别驾张公去江陵见曹操。” “那时张公被曹操轻视,却颇得足下先考(杨修)器重,私下多有交往!” “竟是如此吗?”杨嚣下意识看向祖父。 杨彪嘴角微微抽搐。 但见孙儿那张与杨修颇为相似的青涩脸庞,终是闷闷一叹,点了点头。 杨嚣一时啧啧称奇。 原来自己父亲,竟是一个暗怀忠节的义士?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室忠良? 所以洛中那些嘲笑父亲以才见忌,不知收敛的难听说话,都是愚夫蠢妇之见吧! 这一刻,杨嚣感觉从小到大的人生观都被重塑了。 一种久违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原来,我们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一直都是无愧于天下的忠良之后啊! 在洛阳之所以被排挤打压,不过是因为曹魏做贼心虚之故! 思路一通,杨嚣再无被俘的畏惧忐忑之意。 只感觉这次离开洛阳,重归汉室旗号之下,正是天命所归! 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之情。 而杨彪见自己嫡孙竟被麋威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更是气闷。 干脆不再废话,直白道: “足下方才所言,都是私下传言,恐难说服天下人!” 麋威道: “杨公莫急,我有天子诏书为证!” 说罢,让诸葛乔递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檄文。 杨彪只看了开头几句,脸色就难绷: “老朽何曾有天子所赐玉带?又何曾有天子暗中托付的讨贼诏书?!” 麋威施施然地指着杨彪腰间的精美玉腰带: “这不就是了吗?” 杨彪脸色急变。 杨嚣则捂嘴看着祖父,面上既有惊讶,又有期待。 而杨彪人老成精,自被擒获的那一刻,便已经对未来有所预料。 刚刚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争取将来存身的位置罢了。 此时见麋威早就将自己爷孙安排得明明白白,哪还有别的说法。 终究只能仰天长长一叹。 然后低头道: “麋使君,慧眼如炬啊……” ……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转眼,秋寒又至。” 大魏司隶校尉徐庶安坐于车上。 周围前呼后拥着近百名皂衣小吏,皆是门下从事、假佐。 而在众吏身后,则是数量三倍不止的罪徒。 这些人或是被举告犯有“从逆”之罪。 或是因为亲属故旧有罪而被牵连坐罪。 浩浩荡荡挤满了长街。 哭喊声从街头回荡到街尾。 又在阵阵肃杀的深秋寒风之中,飘扬远去。 以至于队伍所过之处,人低头,马驻足。 便是路边一条野狗,也畏惧得不敢大声吠叫,只能低头哈气。 “徐元直,好大的官威!” 一道中气十足的笑声迎面而来。 左右佐吏有人要上前呵斥,却被徐庶及时喝住。 随即,徐庶这位理论上能与三公以下任何一位将、臣叫板的京畿头号监察官,竟自马车下来,趋步上前拜见来者: “司马公,今日怎劳你亲自来见?” “但有吩咐,遣一仆人来知会一声,庶岂敢推诿?” 来者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正是侍中、尚书仆射,司马懿。 司马懿见徐庶姿态甚是谦卑,跟先前招摇过市的姿态可谓判若两人,一时得意笑道: “区区尚书仆射,可不敢使唤司隶长吏!” 徐庶立即赔笑:“仆射不能使唤司隶,跟司马公不能使唤徐庶有什么干系?” 言罢直接上手,替对方挽住了马缰绳。 身后上百从行人员见状,或是羞愧,或是惊愕。 落罪者则多有不屑,趁机嘲笑辱骂。 但徐庶全都视若无睹,反而对司马懿姿态更加谦卑: “庶今日之所以能官居第三品,一是幸受陛下隆恩,二是得到司马公和陈公的赏识,这才进了钟太尉的夹带。” “二公提拔之恩,徐庶没齿难忘,岂能因一朝高升而忘记前事?” 司马懿呵呵而笑,不置可否。 而徐庶见他似有避嫌的意思,见好就收,转而问道: “司马公今日有何吩咐?” “无他,不过是刚刚遇到一件烦心事,想找人诉苦,正好想到元直罢了。” 徐庶顿时一脸受宠若惊: “若能替司马公分忧,敢不效劳?” 司马懿顾视左右,笑而不语。 徐庶立即会意。 回头吩咐门下一位主薄将犯人带回府中收押,等他回来再行处置。 其后再次趋步上前,亲自牵着司马懿的马,打算转去安静的雅舍详谈。 但走到一半,司马懿却先开口了: “元直知道武德侯之傅吗?” 武德侯…… 徐庶默念一声,面色不禁凛然。 武德侯,曾是曹丕长子曹叡的封爵。 之所以说“曾”,是因他获得这个封号时,曹丕还是魏王。 等曹丕称帝之后,曹叡也随之加封为齐公。 不过,若仅仅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变化,徐庶自然不至于变脸。 就在曹叡获封齐公不久,生母甄氏因对天子有怨言而获罪。 曹叡本人也因此被废为平原侯,直到前年才晋封为平原王。 这当中的起起落落,结合曹叡的嫡长身份,很难不引入遐想,也很难不令人忐忑。 若司马懿果真要讨论这种问题,徐庶虽然无避讳的念头,却多少要做出些回避的姿态,这才不引人怀疑。 好在,司马懿说的是曹叡的师傅。 那就另当别论。 当下好奇道:“当然知道,郑称郑公嘛!天子还赞许他为‘笃学大儒’呢!” 司马懿点点头,忽而勒住马缰,低头道: “昨日郑公入朝天子,据说在东堂与天子大吵了一架……你可知晓?” 徐庶脚步一顿。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本章完) 第247章 司马懿的暗示 第247章 司马懿的暗示 便见司马懿状似闲谈道: “郑公昨日跟陛下说,早年平原王还是武德侯的时候,曾经跟随陛下郊猎,途中遇到一对子母鹿,陛下射其母,又让平原王射其子。” “但平原王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并因此涕泣不止。” 说到这,司马懿目光幽幽看向徐庶: “元直有何感想?” 徐庶脚步下意识一慢。 这事听起来像是个天家的阴私野闻。 但话出自司马懿这种身份的人口中,自然不能真当是个市井闲谈。 什么母鹿子鹿,结合曹叡的身世,这甚至都不能说是隐喻了。 就差把曹丕赐死甄氏有违人伦之道给直接说出来了。 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郑称作为曹叡的师傅,一生名望与前途早就绑定了这位皇长子,当然是要尽力帮衬的。 但徐庶不一样。 他的前途只跟曹丕的宠信有关。 没必要冒险插足立嫡的话题。 稍稍思量,缓声道: “见其母死而不忍杀其子,可见平原王有仁孝之心。” “郑公为其师傅,彰显弟子学有所成,乃人之常情。” 司马懿闻言哈哈笑道: “郑公正是此意。” “不过他不如元直识时务,言辞锋芒太露,所以惹得陛下不喜。” “若非陛下仁厚,怕是要给平原王招来祸端!” 徐庶闻言顿时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而司马懿也没有逼迫他进一步表态的意思。 仿佛真的只是闲聊。 不过,当两人走到街角的时候,司马懿却突然勒停了马。 两人面前,正停着一辆以黄铜为装饰的轻便马车,车前配有双马。 正是专门用来接送高级官员的“轺传” 徐庶诧异地看了一眼司马懿。 后者却徐徐翻身下马,揣手哈气道: “忧君之忧,乃人臣本分,元直以为然否?” 徐庶不假思索: “然也!但天子征召的是司马公,我若同去,是否失礼?” 司马懿摇头道: “元直此言差矣!你我皆是天子心腹,岂分彼此?” …… 轺传载着两人离开了洛阳城,又沿着官道一路北上。 其后经过平县,最终到达平县以北的一处黄河渡口,小平津。 这里河水平缓,是天然的良渡,与下游的另一处渡口孟津共同构成洛阳的北部门户。 正是洛阳八关当中的两关。 所以这里又有“小平津关”之称。 从这里渡河,就能去到司马懿的故乡河内郡温县。 不过司马懿今日并非为归乡而来。 下车后,两人登上一座高台。 台上,大魏天子的旌旗在河风吹拂下,摇曳生姿。 徐庶对于此行目的越发疑惧起来。 …… 见面之后,曹丕并未谈及严肃的军国大事。 甚至都没有提及徐庶近来大肆抓捕官吏的问题。 只是天南地北随意闲谈,仿佛今日是来赏秋的。 直到话题忽然转入昨日郑称求见。 曹丕蓦地问了一个跟司马懿大同小异的问题: “徐卿,你给朕说句实话,郑公是否有牵涉蜀贼之案?” 徐庶闻言心中一咯噔,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司马懿。 然而后者目光正落在北边滔滔大河之上,似被浪声吸引,没听到这一问。 倒是早就陪侍一旁的尚书令陈群,此时看着自己,目光颇有深意。 这一刻,徐庶心底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相比起名位更高的陈群,司马懿才是更得圣心,更懂隐忍的那个。 将来曹丕不在了,司马懿说不定能后来居上。 这个念头与眼前无关,一闪便逝。 徐庶赶在曹丕变得不耐烦之前,平稳应声: “臣并无找到郑称的罪证,也无人举告其有罪。” “真的没有?”曹丕追问一声。 徐庶:“没有。” 曹丕脸色骤然阴沉如铁。 河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 渡口的涛声在沉寂中愈发喧嚣。 司马懿终于收回远眺黄河的视线,缓缓转首,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尚书令陈群则微微摇头,轻咳一声,似欲缓和气氛。 徐庶脊背渗出了冷汗。 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自家满门被弃市杀头的惨烈景象。 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方寸大乱。 建安十三年当阳路上的教训,足以铭记一生,警醒一生。 暗吸了几口气,徐庶强自平静下来。 先前在洛阳城中,司马懿的闲谈如鬼魅般在脑中回响。 平原王曹叡的仁孝之姿。 大儒郑称的鲁莽之举。 还有司马懿那暧昧不明的态度。 这一切。 似乎都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那个本该被边缘化的皇长子,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曹丕的心意? 还是他近臣们的心思? 徐庶一时间琢磨不透。 但他很清楚一点。 自己虽然是近来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 可说到底,对于陈群司马懿这些“太子党”来说,到底只是个新人。 亲疏有别。 不该插足的事,千万不要强为。 除非能为主公谋到切实的利益。 心念一落,徐庶肃然以对: “陛下厚爱,臣夙兴夜寐,无不思及回报天恩。” “但这正因如此,臣更不能肆意妄为,以至于败坏朝纲,损害了陛下的仁名。” “如郑称者,或有御前失仪之罪,但纠察失仪是侍御史的职责,非臣所该越俎代庖。” 此言一出,陈、司马二人瞬间转头看向曹丕,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其中后者的姿态比前者更加自然。 而曹丕的脸色则随之阴转晴,对二人得意自夸道: “朕早就说了吧,徐卿乃忠直之臣,足以托付大事。” “那些指责他为了升官而构陷别人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二人听罢,纷纷称赞陛下烛照万里,明辨忠奸,臣等所不及也。 又回头双双对徐庶致歉,称赞他乃当世一流纯臣。 而徐庶见此情状,暗松一口气之余,心头愈发凝重起来。 曹丕今日特地来小平津关,看来是真有要紧事了。 如此又闲聊片刻,渡口方向,忽然来了一队骑士。 那些骑士外表颇为奇特,全都短衣大袴,又剃发结辫,状似绳索。 胯下战马匹匹精悍,一看就是北地来的胡马。 随后骑士中领头一人登台拜见曹丕,满嘴带着胡音的洛阳雅言,直接证实了徐庶猜想。 对方竟是鲜卑头人步度根的使者! (本章完) 第248章 毒士遗计,饮鸩止渴 第248章 毒士遗计,饮鸩止渴 步度根是谁? 鲜卑的单于。 前代塞外霸主、弹汗山王庭之主檀石槐的孙子。 如今并州雁门、太原一带为魏国戍边的胡人猛将。 相应的情报一瞬间掠过徐庶的脑海。 而这些头衔里面。 “单于”之号虽能说明步度根的身份,却不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首先,汉末三国时代的“单于”跟西汉立国之初的那些单于,什么冒顿单于、军臣单于完全不是一回事。 自汉武帝对匈奴犁庭扫穴之后,汉朝经历两三百年的强势,漠南的那些匈奴、鲜卑等游牧部族的头人,往往要获得汉家天子的准允,才能被承认为“单于”。 否则就是不知礼仪的蛮夷,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寇类。 那个四十万胡骑围困汉天子,对汉太后公然开黄腔的年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自那以后的单于,贤王,与其说是草原的王者,不如说是汉家天子的草原总督。 步度根这位鲜卑头人,当下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但与此同时,获得曹丕承认的草原头人却远不止他一个。 而是至少三个。 分别是步度根、轲比能、素利。 这当中又以活跃于幽州代郡、上谷一带的轲比能实力最强。 是的。 步度根作为檀石槐的亲孙,名义上弹汗山王庭的正统继承人。 实力居然比不过小部落出身的轲比能。 以至于要通过内附曹魏来寻求自保。 可谓尴尬至极。 由此也可见“单于”的名号已经贬值到跟汉末三国的各种杂号将军一样。 听上去好听,实际上权力大小全看朝廷差遣和麾下兵力。 后世的鲜卑诸胡情愿另造一个“可汗”来称呼他们的王者,大概也与此有关。 那么回到眼下。 步度根的使者这次奉命入使,首先当然是来请求大魏皇帝主持公道的。 因为在这年早些时候,轲比能趁着曹魏向南用兵之际,再次入侵步度根和素利的地盘。 二人与轲比能交战多年,损兵折将,早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就在步度根使者请求魏国帮忙“讨逆”的时候,曹丕突然开声了: “故太尉、肃侯、贾公去年的提议,步度根考虑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徐庶心中蓦地一咯噔。 他想起了去年与贾诩殿前对质的那一幕。 那日,是他仕途扶摇直上的开始。 却也是贾诩生前最后一次入朝。 徐庶很清楚记得,贾诩当堂给曹丕献计,但事后曹丕却这件事讳莫如深。 自己私下多番打听,都无从获悉。 本来快要忘记了此事。 没想到竟在今日这个特殊的场合,又听曹丕旧事重提。 便见那使者怔然片刻,神情忐忑道: “肃侯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朝廷的信誉我们单于也深信不疑。” “唯独是一事,却不得不先求教于陛下。” 曹丕:“说来。” “我们单于说,他坐镇于雁门时,轲比能尚且屡屡来犯。” “若按照肃侯的提议,我部悉数南下,那将来功成归来,二郡还归我部所有吗?” 曹丕闻言看了一下陈群。 后者当即会意,厉声道: “雁门、太原,自古以来便属中原王土。不管你部是否南下,都不归你们所有!” 那使者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脸色明显有些涨红。 但见台下左右都是精甲武士,到底不敢放肆。 只能冷声道: “却不知陈令君对上轲比能,是否仍这般硬气?” 陈群:“幽州亦是王土,便是檀石槐死而复生,我还是这般言语。” 使者顿时噎得满脸通红。 这时司马懿呵呵一笑,缓缓开口道: “若步度根只是顾虑轲比能趁势南下侵占他的地盘,我看大可不必。” “一则陛下早就对幽、并边郡有所布置。” “如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并州刺史梁习梁子虞,护乌丸校尉田豫田国让、护鲜卑校尉牵招、解俊等,皆能臣猛将,足以震慑轲比能,使之不能肆意南侵。” “早些时候轲比能攻击素利,不就全靠田国让解围的吗?” “而你部的就食之地,较之素利,更靠近中原腹心,一旦轲比能南侵,朝廷岂能不救?” “更别说持节持节督幽、并诸军事的吴质吴季重乃洛中公认的智囊。” “有他在,你们何须担心什么轲比能啊?” “他轲比能有几颗脑袋敢与吴季重较量智谋啊?” 听到司马懿虽然还是一副上国君臣的鄙视口吻,但到底算好言相劝,使者脸色顿时好转不少。 司马懿紧接着道: “二则,此番让诸位头人南下,轲比能同样在受邀之列。” “到时各方部众一同南下,同受朝廷节度。粮秣军需都是朝廷统一供应,他轲比能若不想饿死人,便要受制于朝廷,岂敢染指你等在并州的利益?” “要我说,此番事若成,那按照肃侯的提议,你等将来获得的关中土地,将十倍百倍富饶于塞外,便是幽并边郡亦不能与之媲美。” “既如此,何必顾念眼前的敝帚,而舍弃前方的美玉呢?” 使者听到这里,半是惊喜,半是求证:“轲比能也要南下?” “服从王化塞外头人,皆在受邀之列。”这次回答的是曹丕。 “今蜀贼猖獗,中原深受其害。” “诸胡帅世受天恩,当思报国。” “若诸位摒弃前嫌,勠力除贼,朕岂会吝啬赏赐?” 得到这位大魏天子的亲口保证,使者终于彻底放下戒心,当场指天发誓,一定会回去好好劝说步度根单于,以此回报朝廷。 曹丕大为满意,当场便给对方封了一个谒者的头衔。 而徐庶一路旁听至此,心中早已惊涛重重! 贾诩生前所献之策,竟是要引塞外胡骑深入关内腹心,连胡制汉! 他瞬间就明白了曹丕讳莫如深的原因。 此计不但凶险,更会埋祸于后世。 即便能暂解汉军对关中之围,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胡骑一旦尝到甜头,见识了中原的富庶,再想让他们乖乖退回苦寒的塞外,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别说按曹丕方才许诺,竟是打算事成之后,直接以关中沃土来奖赏胡人? 这是直接将关中视作幽并边郡一般的存在了? 悠悠苍天,何至于斯! 贾诩这老狐狸,当真狠毒! 为了解曹魏一时之困,竟不惜埋下倾覆汉家江山的祸根…… 徐庶后背冷汗涔涔。 仿佛又看到了贾诩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如蛇蝎的眼睛。 这计策看似一石二鸟,既消耗汉军,又削弱鲜卑诸部。 实则是在中原沃土上玩火! 若让轲比能、步度根这等虎狼之辈,带着他们的剽悍部众南下,纵有朝廷节制,又岂能真的约束其凶性? 他们习惯了马背上的劫掠,一旦深入繁华之地,军纪崩坏几乎是必然。 届时,关中之地遭胡骑践踏,怕是十世百世都不能恢复了! 此乃饮鸩止渴之计也! (本章完) 第249章 有客来访 第249章 有客来访 更令徐庶遍体生寒的是,曹丕对此计显然早已心动。 甚至暗中开始布局。 陈群刚刚故作强硬姿态,司马懿方才侃侃而谈。 分明对此策细节了然于胸。 连步度根使者都听闻过“肃侯提议”,可见这计划在胡人高层中已非绝密。 倒是自己这个新近得宠、看似参与机要的司隶校尉,直到今日经受了曹丕的“考验”,方才有机会旁听。 如钟繇等三公重臣,只怕至今仍蒙在鼓里。 徐庶的目光扫过主座上志得意满的曹丕。 又掠过陈群那张刻板方正的脸。 最后定格在司马懿那看似谦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上。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其实,贾诩是不是真的献过如此毒计,当下已经无从考证了。 也没必要去考证了。 死人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 重要的是,当局势走到眼下这一步。 曹丕及他身边的这群心腹谋臣,为了挽救他的基业,不得不兵行险着,驱虎吞狼。 哪怕将来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不然呢? 等着汉军裹挟大势来灭他满门? 总要有些垂死挣扎的手段吧! 事已至此,徐庶自知已经无法阻止曹魏实施“连胡制汉”的计策了。 说不定鲜卑各部早就厉兵秣马,只等曹丕一声令下,便直奔关中秦川而去。 自己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尽快往南报信而已。 司隶校尉虽有“校尉”之称,其实早就跟军事毫无关联。 职权甚至都比不上如今一个外州刺史,无所统领。 毕竟当下外任刺史者,往往还能持节督一方军事,有节制地方军将的职权。 司隶校尉再清贵,也只是一个监察官。 思忖间,曹丕的目光终于转回他身上,含笑道: “徐卿近来为朕清理朝堂,不惜得罪洛中权贵,忠心可嘉。” “朕非鸟尽弓藏的刻薄之主。” “正好眼下朕需要一个忠直可靠之人替朕监督南下的胡骑,卿可借此离开洛阳,稍稍避一避风头……可愿意?” 闻得此言,徐庶心头更是一沉。 曹丕说得好听,但自己与洛阳权贵正斗得水深火热之际,突然调离,不就等于投投子认负了吗? 说是让自己外出避风头,怕不是曹丕自己承受不住压力,通过调开自己,来缓和与洛中公卿贵胄的关系? 徐庶心中冷笑不已。 但面上早已感激涕零: “陛下厚爱,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啊!” …… 转眼间,秋收进入尾声。 今年荆州再无水旱灾害,荆州难得有了好收成。 不过相比于承平日久的益州,这点收成只能算维持温饱。 据说蜀中今年单是官方收粮就达到了五百万斛。 连上过去数年积累,扣去其间消耗,各处官仓积蓄了足足两千万斛粮食。 足够十万军民吃上三年有余。 更别说期间来自西域和南中的盐、铁、铜、马、牛、羊等等商利,源源不绝。 刘备的中军骑兵数量在年中就经突破了五千之数。 其余各部外军拥有的骑士数量也都有两千上下。 河西的黄权、吴懿所部,更是据称有万骑的规模。 虽说这当中大多数是在凉州招募的羌骑,但也足见战马、骑兵,俨然不再是季汉的短板所在。 若当年陇右之战有这等数量的骑士,麋威何须跟郭淮、张既等人玩什么捉迷藏? 直接一波骑兵集群平推过去了事。 当然,这纯属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一下。 应该说,正因有当年的艰苦奋斗,才有了今天这种富贵仗。 况且,益州骑兵再多,那也是用来进攻关中用的。 麋威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方城,依然是要老老实实修筑城池、甬道。 顺便将义军们培养成合格的山地步兵。 以便抵御贾逵曹洪的下一轮攻势。 好在春天那一战,着实狠狠打击了魏军的后勤供应能力。 接下来半年,方城的防御压力大减。 整片江汉平原外加南阳盆地都得以休养生息。 秋收之后,军粮供应已经充足,足够应付下一年的高烈度战争。 而麋威的方城方面军,在吸收了大量义军后,也迅速扩充到两万之数。 对于接下来的防御战,麋威有了足够底气。 而有了军事保障,各项制度的推行也得以稳妥落地。 虽然距离预想的“时代变革”还差得远。 但至少在荆州内部,士人群体已经渐渐归心。 随着年末临近,各项察举、常科等取士手段有条不紊地进行,荆州士人奔赴外州任职,外州士人来荆州出仕,已经变得十分寻常。 比如麋威的豫州府门下,就趁着这个机会扩充了大量中下层佐吏。 当中尤以文法、算术等常科的选用最多。 而按照两汉,或者说三汉以来的惯例,这些到州郡任吏的士人,将来表现出色,是有机会入朝任官,然后再转任到地方为郡县长官的。 这一点是显著区别于后世朝代“官是官,吏是吏”那种壁垒分明的生态。 只能说是麋威作为穿越者,虽然是个工科废物,却也知道学好数理化的重要性。 到底是往这里面藏了些私货的。 总之,忙碌了大半年,麋威总算迎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好消息。 大的好消息是,益州北伐进展顺利,据说张飞本部已经突破了大散关的封锁,正将魏将杨秋围困在陈仓城。 而有了张飞这一点突破,其余魏延、赵云等部遭到的抵抗烈度将会大减。 一旦那两点也取得突破,与张飞合兵,则关中魏军将无险可守,只能在平地上与汉军对战。 这无疑会促使洛阳增加对关中支援的力度。 进一步减轻麋威在方城的压力。 而小的好消息,则是与麋威个人有关。 妻子关令惠在蜀中安养一年后,带着长子麋谦来宛城了。 麋威久战在外,对妻子无比想念,更是对一直未曾谋面的长子充满好奇。 于是将府中事务交托给手下,回宛城与妻儿以及老丈人关羽好好团聚了一番。 期间与妻子温存,半夜被突然哭闹的长子重新教做人等等私事不必多提。 总之,随着时节临近秋末冬初。 除了战争之外,农耕时代的各项活动都渐渐停滞了下来。 即便是战争,眼下也只有关中那处天下瞩目之地才算有烈度。 其他地方,包括去冬到今春激烈对抗了近半年的方城一线,如今都出现了大片战场空白区。 显然各方都在等待关中之战的结果。 …… 这日,簿曹从事李鸿忽自叶县而来,给麋威送来一封邀请信。 麋威只看了一眼抬头,便立即将长子托付给关羽照顾,只带着妻子返回叶县。 到了叶县,麋威迅速召集门下心腹,讨论了一番邀请者的来意,便当场拍板,去见一面。 因为会面地点就在叶县东南方的叶公庙。 那里属于汉军力量的投射范围之内,所以麋威没有劳师动众。 随行者除了妻子关令惠,便只有主簿诸葛乔,以及新近辟入门下,担任主记室掾的益州犍为人杨戏。 (本章完) 第250章 叶公好龙 第250章 叶公好龙 麋威车驾自叶县东出,顺着澧水而下,期间渡过一条名为烧车水的南岸支流。 因为这条河名字特别,麋威还特意问了一下随行的佐吏。 据说是当年昆阳大战,有大量莽军兵车被烧毁于此地而得名。 麋威顿时来了兴致,不断左顾右盼。 可惜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陨石坑,不由失望。 渡河不久,马车就抵达了坐落于澧水南岸的叶公庙。 所谓“叶公”,便是先秦楚昭王时期叶邑的大臣沈诸梁。 因父功而被荫封于叶邑,号为叶公。 “叶公好龙”的典故便来自于他。 而麋威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只因庙前就有记载其生平事迹的叶公碑,一看便知。 不过整座庙,也就剩这碑能看了。 其他地方多是残垣断壁。 特别是门前的两道石阙,已经断得只剩下两截底座。 据说是毁于黄巾时期。 匆匆看过碑文,有侍卫来报,说客人到了。 麋威主动上前去迎接。 不多时,客车停下,一个中年儒士在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搀扶下,缓缓下车。 麋威带着妻子上前拜见道: “去岁在昆阳城下与徐公匆匆一别,甚是挂念,今日终于得见故人,甚幸!” 来客正是前任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徐景山。 徐邈闻声立即还礼,淡然道: “自昆阳一战,老朽已经辞官归隐,今乃一介山野闲人,当不得麋使君此礼!” 麋威立即道: “今日并无什么麋使君,只有徐公与麋威而已,此为晚辈拜见长者之礼。” 徐邈闻言凝视了数息,回头对女儿徐氏道: “听闻麋使君家中有贤妻,你平日不修女德,今日难得有缘,何不趁机讨教,见贤思齐?” 徐氏立即应诺,然后期待地看向麋威身旁高挑丰腴的关令惠。 后者则见麋威点头后,热情地迎了上去,将徐氏带上自家挂有帘帐遮风的马车,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麋威则上前迎请徐邈转入庙中庭院。 仆人已经先一步打扫干净,布置好几案酒水,烧好了暖炉。 双方分主客落座,煮酒品果。 趁着温酒的功夫,麋威随口问道: “徐公曾治事于襄城,距离叶县不远,可曾听闻此地典故?” 徐邈亦随意应道: “既然说到叶县,那不得不提‘叶公庙’和‘叶君祠’了。” “叶公者,楚之封君沈诸梁是也。” “叶君者,汉光武之世叶县令王乔是也。” “却不知使君想谈哪一位的典故呢?” “徐公以我表字‘师善’相称便可。” 麋威说着,抬手放到煮酒用的铜鐎斗上方,感觉酒尚未温。 随即道: “王乔之事虽然有趣,却为怪力乱神之说,智者不取。” “倒是叶公的事迹,有碑文为证,反而甚为可信。” 徐邈微微点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麋威:“我今日来之前,只听说过‘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的故事,所谓讽喻表里不一者是也。” “直到今日来庙中观碑,但见文中所载诸事皆详尽,唯独不见叶公好龙的说法,何也?” 徐邈呵呵一笑,道: “此一段,亦为怪力乱神之说,师善何必较真?” 麋威却摇头道: “实不相瞒,在见到徐公之前,我亦只当是怪力乱神,一笑便了。” “但见到徐公之后,想起这一年来,听闻足下往昔在郡县的治绩和贤名,忽而心有所感。” 徐邈笑脸微怔。 麋威却不急不慢取来木勺和耳杯,亲自为众人分酒。 边舀边继续道: “按此庙碑文所载,沈诸梁就封于叶邑不久,本地便闹起了水患,百姓皆受其害,恰如去年你我所见的模样。” “叶公不忍民人受灾,遂决心治水。” “但宛、颍之地,河川甚多,彼此支流支渎交错,治之何易?必须熟悉各川水情,有个总体的规划,然后因地制宜,缓缓疏导。” “而要总体规划,那自然先作图。” 说着,麋威取来一张包着鲜枣的麋氏纸,吃了一口枣,扬了扬剩下的纸。 “但先秦之时,世上尚无如此便利的纸,而在简牍上作画,何其不便?” “故我斗胆猜测,叶公是在自家墙壁上做图,以便日夜研究、校对。” “曲折的河川,草作的图画,望之自是似龙非龙的。” “而来访的客人、属吏不解其意,随后以讹传讹,都说叶公画龙不似龙,好龙不好真了。” 听到这里,场中众人或是啧啧称奇,或是表情怪异。 主记室掾杨戏暗暗默背一遍,打算今晚回去记下来。 显然都没想到麋威的脑洞如此清奇。 除了徐邈。 他听到“治水”二字,便已经抿紧了嘴唇。 听到最后,更是直接愣住。 良久,直到麋威亲自将温酒捧到他案前,才开声道: “叶公治水,为民请命,却被后人谣传为表里不一的小人,岂不悲哀?” 麋威坐下,环顾庙宇,道: “若后人果真当叶公是小人,何故为其修庙立碑,四时祭祀?” “还不是因为本地人感念其恩德,故不敢相忘?” “至于叶公好龙之说,不过是一二酸腐文人强行借古讽今罢了。” “其实细究起来,未必是坏事。” “毕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叶公治水之德,只能救其当时之人,却救不了后世之民,于是黄巾军一来,庙宇便破败了。去年战事一起,连祭祀的香火也断了。” “倒是因为酸腐文人之说,叶公的名声得以广为流传,如你我这种有心人,只要稍加打听,便能还原历史真相。” “如此,还怕叶公的庙宇不能得以修缮,名声不能反正?” 此言一出,徐邈又是一阵沉默。 而麋威则趁机饮酒润喉,不急不躁。 直到庙外传来女子轻灵的笑声,徐邈才回过神来,将杯中放凉的酒水一饮而尽。 哈出一道白气,道: “先贤之德,今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敢比肩。” 麋威接着分酒,接着道: “没有‘今人’,何来“先贤”?先者本就是从今者而来的。” “说不定昔年叶公治水的时候,也曾自愧不如夏禹呢。” “徐公有为民请命之心,何必瞻前顾后,但有所想所愿,尽力为之便是。” 话到此处,麋威几乎明牌。 而徐邈本就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岂能听不出他邀请之意? 便也跟着明牌道: “徐某得先曹公知遇之恩,久为魏臣,若叛,便是再立十座庙祠,也会被后人骂作反复小人,当做邪庙淫祠拆毁的吧。” “徐某终究是个贪于名声之人,怕是只能当个酸腐文人笔下的小人了。” 麋威并未放弃: “徐公若不愿入朝为官,我豫州府尚缺一别驾从事,徐公可愿意屈就?” “我将来治豫州,正要仰仗贤长相助!” 徐邈闻言失笑: “天下谁人不知师善是汉帝肱股?就辟于你,跟投汉有何区别?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本章完) 第251章 流言不足畏,恩遇不可求 第251章 流言不足畏,恩遇不可求 徐邈拒绝征辟的态度十分坚决。 麋威谈不上多么失望。 今日相见,主要目的还是来见一见徐邈本人。 因为对方愿意亲自来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麋威近来的军事与外宣手段卓有成效。 否则以徐邈早早进入曹操丞相府的履历,若非心思有所动摇,根本是见都不该见的。 就是有些可惜王濬了。 麋威原本还想通过徐邈父女,把这位未来猛将给钓出来呢。 如今徐邈决心归隐,那门第上就无法与王濬一家对应,这桩婚事应该不复存在了。 倒是可以给徐家当个媒人,通过结亲的方式,图个将来。 比如说徐邈的儿子,如今都是白身。 也没有跟曹操结下什么主臣情分。 将来都是有可能就辟的。 这正是他今日特意带妻子来的目的。 也是徐邈特意带女儿来的目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双方心照不宣。 其后,又闲谈了片刻另一位“叶君”的故事,话题不免转回当下局势。 没办法,两边都是两千石大员,麋威在季汉权位更重,徐邈在曹魏履历更深。 两人的见识、眼界都摆在那里,说话的机锋都会不自觉带往天下兴衰的大议题。 想要完全闲谈风月是不可能的。 徐邈大概是有感于刚刚麋威的诚意,话锋一转,道: “师善加冠几年了?” 麋威:“章武元年春为弱冠,今已历四度寒暑。” 章武元年…… 徐邈默念一遍这个陌生的年号,微慨道: “年二十四、五便为一方大牧,权势赫赫,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同样的话,麋威不知听过多少遍,也不知自谦了多少遍。 但此刻从徐邈嘴里说出,却有些不同的意味。 特别是对方连道两遍“可畏”。 谁会生畏? 显然不是已经归隐山林的徐邈。 心念一转,麋威忽而失笑: “不瞒徐公,麋威本是个好逸恶劳之人。” “若能坐着绝不站直,若能躺平绝不端坐。” “不过是当年恰逢其会在江陵遇险,不得不奋力自救,故而才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我朝陛下有天底下一等一的识人本事,早就洞悉我这懈怠的性子,在蜀中时常耳提面命,敦促我做事要勤快些……如今我外任一方,也因外舅在旁盯着,不得不专心做事,连纳妾的念头都不敢有的。” “试问如我这般疏懒、惧慎之人,何足畏哉?” “若有人以此构陷于我,离间上下,怕是谗言一传入蜀中,就会变成笑料的。” 徐邈明显没预料到麋威会如此应对。 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真的在自嘲,还是故弄玄虚。 但他本意只是提醒,便直白道: “若汉帝果真视师善为子侄辈,有耳提面命的情分,那区区流言,自然不必介怀。” “可汉帝之后呢?” “据我所知,汉帝已经年过六旬有余,年迈且多病。” “便是师善外舅关云长将军,今年以来也鲜有出征了吧?” “将来新帝继位,人事一改,如师善这般年轻而权重者,还能照旧‘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吗?” 麋威表情一变, 徐邈此言,可以说是提醒,也可以说是挑拨。 但不论目的如何,这种顾虑都不是空穴来风。 在季汉群臣中,麋威算不上最年轻,也算不上最权重。 但将年纪和地位结合在一起,他就是最瞩目耀眼的那一个。 若继任的皇帝没有刘备的器量与气魄,会不会闹出功高震主的的狗血戏码? 不论以当世的人生阅历,还是后世多出的千年见识,麋威都知道徐邈这种顾虑是合理的。 甚至,这很可能是徐邈在为家族将来投汉作一个提前的考察。 摸一摸季汉朝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生态,怎样的气候。 值不值得他老徐家的年轻人改换门庭。 这一刻,麋威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某个小胖子的模样。 刘禅是个有为的明君吗? 至少比起老刘,差了一个档次。 只能守成,不能开拓。 那他是个昏君吗? 也不至于。 至少历史上,他守国四十年。 早年更是严格按照诸葛亮的标准,做到了“亲贤臣、远小人”。 哪家昏君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能说,能力上,刘禅就是个中人之姿。 除了晚年确实有些昏聩,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主。 但不管昏君还是明君,刘禅对功高重臣的优容,那是绝对不下于老刘的。 试问季汉功高者,有谁比得过诸葛亮? 历史上诸葛亮就没遭到内外诽谤吗? 刘禅有动过诸葛亮分毫吗? 非但没有。 甚至在诸葛亮好不容易北伐有了点成果,就迫不及待将他推回了丞相的高位上。 所以第二个浮上麋威心头的人物,自然就是诸葛亮了。 而这一位,就更没必要怀疑他的器量了。 历史上的李严够对不起诸葛亮了吧? 诸葛亮事后不还是只夺其官,不害其命? 甚至还把他长子李丰带在身边培养,官至二千石。 既如此,自己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担心将来功高震主,还不如担心将来被诸葛亮嫌弃性情太疏懒,把《诫子书》改一改变成《诫师善书》,然后懒名就此流传到后世呢! 于是哂然笑道: “不瞒徐公,皇太子虽年少,但容人之量颇类陛下,更有诸葛丞相这等当世大贤辅助,断无此忧耳!” “至于说皇太子百年之后……呵呵,人生不过百年,能于此世遇上贤君良相,便算不负,夫复何求也!” 这一次,徐邈认认真真观望了麋威好一阵,确认他并非作伪,才再次开口: “是啊,人之一生,能与贤良共事,确实难得。” 随后,便低头喝酒,不复多言。 麋威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意思他已经传达到了,彼此的心意都已经清晰。 如此一直吃喝到日暮,徐邈起身辞别,麋威亲自相送。 一路行至河边,徐邈忽然顿步,回头道: “如师善要辟一位本州有名望的贤长为别驾,何妨遣使去睢阳问一问卢毓卢子家?” 麋威目光一闪,道: “听闻卢公担任谯郡太守时得罪曹丕,被左迁为睢阳典农校尉?” “是。”徐邈没有隐瞒。 “魏帝本意要徙民充实祖地,但卢公以谯地贫瘠,百姓穷困,上表请求反迁谯之民于外,因此不得上意。” “卢公有爱民之心,且其先考与汉帝有师徒的名分,算是故旧。” “有此二者,师善要辟他,或能成事。” 麋威想了想,没再多说,拜谢对方。 (本章完) 第252章 时也势也 第252章 时也势也 回城的路上,麋威与妻子同乘一车。 不同于寻常的安车(坐着乘)和立车(站着乘),大多为开敞结构,最多加个伞盖。 汉代女性贵族所乘的“軿车”,前部和左右皆有帷幕遮蔽,只留尾部通风。 私密性更好。 麋威一上车,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关令惠见状挑眉道: “喜欢这脂粉香?” 麋威一把搂住妻子,面不改色: “除却巫山不是云。” 关令惠噗嗤一笑,顺势贴了过来。 “跟徐公谈得如何了?” 麋威:“有从蜀贼之心,没有从蜀贼之胆。” 跟妻子说悄悄话,自然不必讲究什么礼数。 关令惠:“不再争取一下?” 麋威微微摇头: “没这个必要。” “包括他临别举荐的卢毓卢子家,我也不打算派人去试探了。” 关令惠:“为何?” 麋威:“时也,势也。” “其实从石广元石公情愿留在我府内任治中从事,我便看出来了。” “人心思汉也好,人心思魏也罢。这中原的士人,终究还是心系于中原之地的。” “其实也不止中原士人了。普天之下的仕宦者,谁不心系于这片天下之中?” “这是自秦以来,四五百年间形成的历史惯性。” “长安洛阳不得其一,我朝便总会给人偏安一隅的感觉,这天下人就不会把陛下视作真正的正的中原天子。” “所以能不能得士,一在法度,二在军事。” “而这两者之得失,最直观的体现便在于当下的关中之争了。” “若能得关中,便是我不去主动征辟,彼人也会主动来归附。” “若功败垂成,便是今日徐公与我为善,来日也未必不会翻脸。” “由此观之,他今日主动约见,恐怕正因知晓关中或会易主,方才急于求一条后路罢了。” “这于我方,终究是好事。” 关令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谈及自己与徐邈女儿的交谈: “妾已经问清楚了,徐公之女确实请媒谈过几家婚事。” “但因近来战事,全都没了下文。” “且所谈皆为本郡士家,并无来自弘农湖县的王姓人家。” 麋威方才在庙中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此时只能微微一叹。 遗憾跟王濬大腿缘分未到。 这时关令惠忽而抬起葱指戳了戳他的面庞,问道: “良人想不想纳妾?” 麋威闻言一愣,正色道: “为夫心系天下,岂能耽于女色?” “也不怕将来被青史所载,然后被那些个小说家评论家指着脊梁骨唾骂什么这压抑那压抑?” 关令惠早就习惯了丈夫时不时口出令人迷惑之语,直接无视他的威言威语,也是正色起来: “徐公今日投石问路,岂能只是讨一个不明不白的将来承诺?” “良人心存天下,自是不耽于儿女私情。” “可人家未必这么想啊。” 麋威到底是聪明人,一下就反应过来: “细君言下之意,徐公其实有与我结姻亲之意?” 关令惠:“不然呢?” 麋威疑道:“可那是他的嫡女,岂能予我作妾?” 关令惠反问:“徐公、石公包括那位尚未联络的卢公,在魏均是二千石,何故要在良人州府中屈居一州从事?” 麋威理所当然道:“自是因为我这豫州刺史实为荆州实权大牧,跨有千里之地,门下别驾、治中的权势,不下于寻常一郡之守了。” 关令惠摊了摊手,表示就是这个道理。 麋威早就恍然。 并且想到更多。 其实以徐邈这瞻前顾后的姿态,真要正儿八经娶妻,他反而未必会爽快答应。 而纳妾,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私事。 甚至都不需要回家请示父母的。 那对于双方来说,反而进退有余。 正适合眼下两边有些微变的关系。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妻子为何有推波助澜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道: “细君就这么盼着我纳妾?” 关令惠翻白眼道:“良人不纳妾,妾哪有精力去骑马打猎!” 麋威虎躯一震。 终于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压抑了。 …… ……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冬十月,北风起时,汉车骑将军张飞的将旗终于立在了陈仓的城头上。 蒋琬摸了摸身前的垛墙,触感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零陵湘乡),他始终不能适应北方的寒天。 而比这更难适应的,是张将军肆意鞭挞士卒的习惯。 已经不止一次有将校跑来他这边喊冤。 而他虽然尽力秉公执法,但军正只能约束张飞的部下,却管不到张飞本人头上。 如之奈何? 思忖间,一位帐下部督巡城而来。 其人姿容还算周正,唯独面上有数条鞭挞的痕迹,破了相,所以显得有些狰狞。 蒋琬记得对方叫张达,主动上前道: “张车骑何在?” 张达听到张飞名号,身体下意识一抖,姿态恭谨道: “早间在官廨,如今应是歇下了。” 蒋琬闻言哼声: “光天白日酣睡,怕不是喝了一上午酒?” 张达呵呵一笑,算是默认。 蒋琬顿时黑脸,又指着对方脸上鞭痕: “这是他昨日打的?” 张达连忙摇头:“张车骑昨日并未责罚。” “那就是前日打的了。”蒋琬又哼了一声。。 “无罪而罚,不合军纪!” “将军勿忧,琬定会为你等讨还公道!” 闻得此言,张达大为感动,连忙拉住蒋琬劝道: “张车骑宿醉,气性正盛,若此时去劝,怕是会祸及公琰啊!” 蒋琬摆手道:“我乃天子钦点的军正,若不能为二三子主持公道,严肃军法,岂非有负朝廷?” “若果真因此受了皮肉之苦,至少无愧于心!” 言罢迈步往城下走去。 而张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 不多时,蒋琬来到城中县寺大堂。 张飞果然卧倒在一片坛坛罐罐之间,酒气熏鼻。 蒋琬二话不说,命侍者去烧水给张飞洗漱。 水刚刚沸腾,张飞便惊醒。 浑浑噩噩而起,见是蒋琬到来,顿时龇牙笑道: “公琰来得好啊,这关内的新丰美酒名不虚传,快来尝尝。” 蒋琬闻言上前,捧起一坛残酒,轻轻晃动,对着坛口闻了闻,放下。 肃容问道: “此酒甚美,将军为国家上将,深沐皇恩,为何不尽数献于陛下,反而只顾自己享受?” (本章完) 第253章 蒋琬劝谏 第253章 蒋琬劝谏 闻得此言,张飞虎目瞪圆: “城破之后,我已经命人将缴获分批运往大散关,公琰莫要误会!” 蒋琬面色不改: “运走了几成?” 张飞挠了挠披散的斑白头发: “四……五成!一半所得归于陛下!” 蒋琬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就是将军的不是了。” “将军为三军统帅,怎还能私藏五成所得呢?” “当初陛下在益州攻打刘璋,战前曾约定,府库所得陛下分毫不取,全用来奖赏部下。于是三军将士皆拼死效命,陛下终据有益州。” “其后攻拔成都,陛下履行承诺,以至于后续军用不足,犹然不追悔,反而求教于刘子初,发行直白钱以充实库藏。” “自此以后,蜀中将士无不对陛下深信不疑,于是争汉中而有汉中,吞河西而有河西,断陇右而全据了关西。” “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将军岂不鉴之?” 张飞天不怕地不怕,独敬畏刘备和关羽。 听到这里,已经彻底酒醒,急道: “话虽如此,但过往我都是这么跟陛下平分所得的啊!” 蒋琬踏前一步,高声追问: “过往将军只是一部大将,与今日十万之师的统帅是一回事吗?” “还是将军自以为没有统帅三军的器量,想要将帅位推让给别人?” “若如此,琬绝不再过问此事,回头自会向朝廷禀明将军的心意。” 张飞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有人找公琰告状了?” 蒋琬反问: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琬自来将军帐下担任军正,哪一天没有人来找我告状?” 张飞闻言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到底没敢对着蒋琬大吼大叫。 而蒋琬状若未闻,肃声如故: “将军若只想继续做一部之将,醉生梦死,那琬绝不再多说什么,今夜便收拾行囊,回零陵故乡养老。” “可若将军尚有匡扶汉室天下的志向,那便请以三军之帅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便是做不到如陛下那般分毫不取,但赏罚严明总归要做到的吧?” 张飞这次倒是爽快,起身拜道: “公琰所言甚是,飞知错也!” “自今以后,戒酒!戒躁!” 随后为表决心,一脚踏碎了一个陶质酒坛。 蒋琬看得眼皮一跳,好歹没被吓到。 张飞又道:“公琰还有什么建言,尽管说来!” 蒋琬:“确实还有两件事。” “其一,请将军立即拿下张达、范强二将,而后将其押送入蜀,交由有司审理。” “其二,请将军即刻自陈仓发兵五丈原,替魏征北打通褒斜道!” 张飞闻言眉头一皱: “第二事还好说,我本来就有此意。” “可张、范虽然时常惹我心烦,到底是老部下,何罪之有啊?” 蒋琬闻言,将一卷手书交由张飞。 却不是蜀中已经广泛使用的麋氏纸,而是老式的竹简。 张飞只是瞥了一眼竹简上属于魏官的印泥,已然变色: “那二人竟敢通敌?” 蒋琬却摇头: “非止二人。” “实不相瞒,将军近来鞭挞健儿,琬故意不加劝阻,其实是想借此机会清理敌军细作。” “却不料挖出了好几条大鱼。” 旋即上前耳语。 张飞听罢,彻底失色,继而仰天喟然: “吾从军半生,今日方知治军之疏漏也!” 然后对蒋琬郑重拜道: “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我门下正缺一员如公琰这般精干的能吏,却不知足下是否愿意兼任长史?” 这下轮到蒋琬变色。 倒不是嫌弃这个职位。 车骑将军长史虽是将军府私属,但确实是有正经官秩的一千石。 高于他原本官职两档。 而眼下张飞这位车骑将军,名位也就仅次于大将军关羽和骠骑将军马超。 但关羽远在荆州,马超远在河西。 在蜀中,在眼下,张飞反而有了御前第一将之实。 所以自己从尚书台转到将军府,并不算吃亏。 就是张飞这个脾气嘛……也罢,陛下和丞相让自己来辅助张飞,不就是来为他查漏补缺吗? 想到临行前诸葛亮的托付,不再犹豫,道:“敢不从命?” 张飞仰天大笑,下意识便要捧起一坛酒猛喝。 好在及时想起方才承诺,又讪讪放下。 “对了,公琰方才让我即刻发兵五丈原?” “正是!”蒋琬微微急切。 “今晨赵镇北自陇右发信,说他在街亭以北获得安定卢水胡的报信。” “胡人言有数万鲜卑骑士自雁门、太原下河东,再有半月便可自蒲坂津西渡入关,到达渭北!” “魏军向来对鲜卑人严防死守于塞外,今竟纵容其南下司隶,当中必定有所勾连。” “若得数万胡骑相助,则渭北跑马之地,我军恐不占优势!” 闻得此言,张飞神色彻底肃穆。 …… 鲜卑骑士南下关中的消息传到南阳,已经是十月底。 麋威第一时间跑去宛城见关羽。 翁婿俩一番商议,都认为此时再入关增援不再现实。 毕竟从南阳入关,只能走南乡那边的丹水通道。 这一路,两岸是秦岭高山峭壁,更有关中四关之一的“武关”拦在半途。 关中魏军早就对这里严防死守。 更别说按照这次北伐的原本规划,南阳这边只需要派出关平一部北上佯攻牵敌,为其他方向分担压力。 所以事前关平并没有做好强行攻坚的准备。 现在才开始准备,必然赶不及入关阻击鲜卑人的。 幸好,此时关羽军团已经全据有南阳之地。 而南阳四通八达,不但有路通往关中,更有大路直通洛阳。 若不论大军通行,山中都有好些小道能通入司隶诸郡。 所以两人把心一横,决定干脆直接出兵许昌,以此倒逼洛阳无法尽全力支援关中。 或者说,假如曹丕真要不顾一切死保关中,那关羽这边说不定能趁机攻下许昌呢? 总之就是尽量把握战争的主动权。 决不能落入敌人的节奏。 这一点,不论关羽、麋威,还是杨仪、廖化等等,都没有异议。 分歧出在谁担任主将上。 关羽坚持要亲自统兵,让麋威替他后镇南阳。 而关羽虽老,虎威犹在。 除了麋威,无人敢劝住。 麋威只能直抒胸臆: “外舅乃国家上将,朝廷柱石。威斗胆直言,外舅活着,比攻拔多少座大城都重要!”” “至于戎事,威可代之,外舅何必以身犯险,将荆州置于危险的境地?” (本章完) 第254章 我婿麋威有柱石之资 第254章 我婿麋威有柱石之资 关羽虎目微眯,抚须的手停在半空。 帐中一时寂静。 左右等人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 麋威见关羽未立刻斥责,心知有隙,便要趁热打铁。 哪知关羽抬手打住,平静道: “你说我若有失,则荆州危殆。可若你有失,难道荆州就不动摇了?” “麋师善,麋使君!” “你这两年在南阳的所作所为,包括早些年在南郡,在江夏,乃舅都历历在目。” “非止我,如今荆州上下,谁人不称道你麋使君的德行?” “便是心怀不满,有所暗讽者,难道不是因为知道麋使君的威望已经不可动摇,所以只能私底下骂两句了事?” “你方才说乃舅如今是朝廷的栋梁,荆州的柱石,你自己何尝不是?” 麋威听到此处,已然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有朝一日,关羽居然当面、当众吹起了自己的牛逼。 若非双方是翁婿关系,麋威都怀疑下一刻二爷要对自己手起刀落了。 那可是素来骄傲的关二爷! 不过当他顾视左右的时候,却见众人纷纷颔首附和,毫无异议。 心中不禁一凛。 这时关羽卧蚕眉倒竖,决然道: “我已老。将来为陛下治理天下,还需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而我不过一介武夫,若不趁着还剩几分勇力上阵搏杀,难道要带着遗憾躺进棺材吗?” 烛火摇曳,将关羽高大的身影投在帐幕上,如山岳般沉凝。 这是关羽此刻的肺腑之言。 也是关羽在提前交代后事。 这一刻,麋威只感觉肩上有万斤重担压下。 而这些,原本是由关羽一力担起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 自己的威望,已经可以比肩当初那个只要将旗一归,就能让江陵全城振奋的关羽。 思虑到此,麋威肃然起拜,道: “外舅教训,威自谨记。” “还望外舅保重自身,旗开得胜!” 关羽闻言,终于展颜,哈哈大笑。 …… 章武四年的这个冬天,中原大地再次爆发了大战。 这一次,没有了东吴的参与。 但战争规模却不下于前年的三国大战。 在季汉这一边,是益州、荆州、凉州三个方向先后发动。 张、赵、魏、关等大将陆续上阵。 最终动员的总兵力,达到了自刘备起兵以来,史无前例的二十万众。 若算是征发的辅兵、民夫、羌氐、夷越,号称百万众也不为过。 在曹魏这一边,征发的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毕竟这一战,关乎洛阳、关中两个重要的政治中心的得失。 是直指曹魏立足中原的根本所在,必须倾力而战。 不过细究之下,两国的后勤压力又不尽相同。 同样是全面开战。 季汉这一边,战前,益州方面自从关西之战后,已经休养了两年有余。 这次是以兵精粮足的姿态北上的,可谓从容。 而荆州虽然去年战事延绵到开春,但因为麋威及时巩固了方城一线,起码消停了半年,并在秋天有所收获。 而若再往前算。 自从建安二十五年跟孙权争夺荆州之后,益州与荆州两个方向,便有意识地采用了轮战的方式。 刘备北上争夺关西的时候,关羽就在襄樊按兵不动。 轮到关羽北伐南阳的时候,刘备则在成都休养生息。 如此一来,总有一个方向能获得充分休息,却又能给予曹魏持续施加军事压力,不得安宁。 反观曹魏那一边,自曹丕登基之初的第二次襄樊之战开始,连续五年,年年有战事。 近两年更是大战不断,鲜有消停的时候。 也就淮南方向因为孙权大败,才在去年获得喘息的机会。 那么两相对比之下,曹魏就算国力再厚,经过五年持续不断的放血,到了眼下,已经难以在人力、物力上对季汉构成碾压式的优势。 或许这才是曹丕不得不冒险请鲜卑骑兵入关助战的原因? 麋威暂时无从获知洛阳朝堂的波云诡谲。 关羽出征在外,他不管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都成为了汉属荆州的一把手。 既要继续推进各项内治的措施,为季汉荆州方面军持续造血,又要确保关羽和关平两个方向的后勤调度不出问题。 这工作的压力和强度可想而知。 以至于纳妾的事宜都只能交由妻子去张罗,自己根本没时间过问。 当然,所谓“纳妾”,背后依然是尔虞我诈的算计。 是汉魏争士博弈的其中一环。 未必能视作纯粹的私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威和关令惠算得上夫妻并肩上阵了。 总之,经过半月紧张备战和调度,时节来到十一月中旬,关羽亲率三万正卒,足量辅兵,自方城东出,沿着麋威早前走过的路线,往许昌方向步步紧逼而去。 麋威麾下的寇封、向宠、马忠、王平等方城体系将领,也都临时归关羽麾下节度。 至于姜维和邓艾,因为名属豫州府门下,所以并未直接参战,却需要协助防守大军后方的叶县、昆阳等地,并且维持粮道。 麋威自己则移治到宛城,代替关羽总督荆州州事。 时间很快来到当月下旬。 这日,麋威正为存粮能否支撑到下一年宿麦收成而发愁。 李鸿忽然求见,说孙狼在熊耳山之北有重大发现。 “魏军在宜阳囤积了大量辎重?确定是宜阳?确定是辎重?” 见麋威肃然质问,李鸿不敢怠慢,双手奉上一份军报。 此报以淡黄色的麋氏纸书写。 字写得歪歪扭扭,错别字还不少,更无文采可言。 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水平。 麋威反而确信是孙狼的笔迹。 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结果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了。 首先,孙狼以性命担保,自己是亲眼看见大量辎重从洛水转入北岸的宜阳城。 车船转运昼夜不息,持续多日。 船吃水极深,车辙也清晰可见,绝非空船空车。 此外大概是城中邸阁不够用,魏军又在宜阳城外临时搭建粮仓,连绵数里,守卫森严。 如果此事为真。 那就说明洛阳方向的魏军,在洛水西线将有大规模军事行动。 洛阳西边是哪里? 关中。 自古以来,从洛阳西入关中无非是两条路。 首先是自黄河坐船西上,直达潼关。 这是理论上最快捷的路线,但实际上极少有人这么走。 因为洛阳往西,一直到陕县的三门峡河段,是以礁石多、水流急、难行船而著名的。 所谓人门、神门、鬼门,一门更比一门险。 顺流而下尚且容易翻船,逆流而上更是噩梦。 大军通行毫无可能性。 再考虑到这一段黄河的北岸峭壁连绵,平地极少。 所以关洛之间的常规交通要道,主要落在黄河南岸。 也即俗称的崤函通道。 而这段通道按照西出洛阳的路线不同,又分为北道和南道。 其中北道路程最短。 出洛阳后,沿着邙山南侧的河谷行进,依次经过谷城、汉函谷关,新安,然后抵达陕县,从这里开始转回黄河坐船,最终自潼关进入关中地区。 而南道则是直接走河道更宽的洛水,在宜阳一带上岸,最终依然是去往陕县。 相比起北道,南道的路程无疑更曲折。 但胜在有大段落在洛水河道上。 这就导致,如果需要在关洛之间大量调运物资,南道是个更合理的选择。 而且物资走南道,正好给士兵留出路程更短的北道,便于快速出击、支援。 而宜阳城,正是南道上的一处重要的物资中转站。 (本章完) 第255章 畏威不畏德 第255章 畏威不畏德 “宜阳……” “昼夜转运不停……” 麋威望着李鸿带来的司隶山川地形图,不禁眯起了眼。 在他看来,这事有两个疑点。 其一,为什么在数以万计的鲜卑骑士南下关中的情况下,曹丕还要额外往关中增兵? 是为了便于震慑、监督胡骑各部; 还是曹魏君臣对关中局势的预判十分悲观,必须增大投入力度? 其二,崤函北道是否同步有兵马调度? 如果没有,增兵关中的假设就不成立。 那就需要进一步探明宜阳这批物资的用途了。 虽然理论上,从河南之地往南翻过伏牛山袭击南阳,是一种不太现实的高难度操作。 但自己门下不是还有个叫邓艾的吗? 历史上,那位可是走过阴平狭道,并且裹着毛毡就敢往山下滚的猛男。 谁敢保证当下洛中没有第二个邓艾?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是便让李鸿通知孙狼,尽快摸清敌军意图,以及抓紧联络徐庶,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准确的情报。 …… 弘农郡,陕县。 作为崤函南北二道的东端交汇口,这里注定是一处车水马龙的资源集散地。 从这里往西,河水平缓了,地势平坦了,不论是下行还是上溯,都不需要再赌命。 正是一处漕运与军事的枢纽之地。 平旦过后,徐庶跟随司马懿来到大河边。 这里北面,正对着著名的陕津,是黄河沿岸的重要渡口之一。 又因其背后就是先秦古城茅城,又名茅津。 两人驻足河岸,望着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舟,各自有所凝思。 直到一艘挂着“郭”字将旗的快舟靠岸,才回过神,双双迎上前去。 “数年不见,伯济威仪更胜当年了!” 名位最高的司马懿率先开口。 徐庶紧随其后: “天子在洛中早有言语,雍州之事,外者不决问子丹(曹真),内者不决问伯济。” “我等奉天子诏来此地,正有要事问一问郭使君!” 来者正是雍州刺史郭淮。 他看了看有些面生的徐庶,面色无悲无喜道: “败军之将,不足为道,陛下谬赞,诸公谬赞。” 两人知道他说的是前年的陇右之败,心中虽然都有所轻视,却又都掩饰得极好。 司马懿直接道: “我知伯济是个耿直的人,就不多寒暄了。如今关中情势到底如何?长安还能守吗?” 论及军事,郭淮这才稍稍肃容,徐徐应道: “夏侯安西奉王命营建西京多时,城坚池深,官仓丰盈,守城不难。” “但也只是守城不难而已。” 司马懿闻言与徐庶对视,蹙眉道: “竟是连渭南都不可守了吗?” “难。”郭淮沉声道。 “自蜀贼断绝陇道之后,蜀中与西域交流畅行无阻,其后经营了两三年,贼军甲、骑与日俱增。” “反观我军痛失一臂,坐困关中,此消彼长,再图决胜渭南山川之间,未免痴人说梦。” “倒是渭北平地利于胡骑往来交驰,贼军不便展势,难求速胜,或有转圜的余地。” 听到郭淮言之凿凿的说法,两人不禁各露忧惧之色。 当然,有人忧的是只能转圜,有人忧的是还能转圜。 而郭淮自然看不出某人的真心,反而认真请教道: “听闻关羽麋威又出兵寇掠颍川,不知洛阳还能派来多少援军?” 司马懿呵呵一笑,未答。 徐庶主动应声: “长安绝不可落入贼手,朝廷自然是倾力相救的。” “否则陛下何以点司马公为将,又精挑五校锐士来援?” 精挑……那不就是没多少吗? 郭淮暗自腹诽,又听徐庶道: “至于颍川,近来江东国主新丧,江防压力大减,陛下便抽调两万淮南兵马西上支援。” “再加上贾使君和曹骠骑(曹洪)的人马,足以阻吓南阳之贼。” 郭淮这才微微点头。 比起那些好听的话语,他更关注实际的兵力数字。 而只有天子无忧,洛阳才能持续增援关中。 听到这里,郭淮已经心满意足,正欲督运一批粮秣军械西返。 哪知司马懿却以难得相聚,非要将他留下住一晚。 郭淮盛情难却,只能答应。 一夜饮宴不提。 到了翌日一早,郭淮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去河边督粮。 不料一出城,就看到大量兵马正在往河边渡口汇集。 再往北望,河中舟船如蚁,正将士兵分批运往对岸的陕津。 郭淮直接看傻眼了。 说好的增兵关中呢? 怎么都往北去了? 虽说从这里渡河,能够从大阳、安邑一线翻过黄河北岸的中条山,然后西转蒲坂津入关。 可这么绕路,图什么啊? 明明从大河逆流而上就能直接到达潼关。 何必翻山越岭绕路? 郭淮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立即往渡口急赶。 策马狂奔一段,一骑忽自渡口迎面而来。 郭淮定睛一看,正是司隶校尉徐庶。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郭淮会来,主动上前并马,含笑致歉道: “非为存心欺瞒,实为军机大事,不可不慎。” 郭淮抿了抿嘴,不吭声。 徐庶见状,笑意更甚: “伯济以为,鲜卑各部,为何答应南下助战?” 郭淮眸光一闪,道: “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畏于大魏天子的威望。” “二是贪图关中的富庶。” 徐庶:“正是此理!” “然则,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畏惧,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威望。” “胡虏畏威不畏德,若有一二不服调度者,使君以为当如何处置?” “那自然是……” 郭淮戛然而止,目光渐渐凝聚。 片刻才惊声道: “莫不是有鲜卑头人不服调度,反而趁机侵占别部的地盘?” 徐庶故作肃然状,缓缓颔首: “这正是司马公亲自集兵到此地的缘故,务求渡河之后迅速北上,速战速决。” 郭淮彻底恍然,并且想到更多。 为什么司马懿不坐船去到潼关再北上河东? 因为此刻已经有鲜卑部落自蒲坂津、潼关一线陆续西入,如果大军去到潼关却不入关,反而转头北上,那这些胡骑怎会不生疑? 而若生疑,后续不管能不能打听到真相,都必然不会尽心于关中之战。 所以司马懿只能从这里渡河,翻山。 然后借助中条山来遮蔽大军北上奔袭的动静,打一个时间差,好与鲜卑人擦身而过。 而自己这次出关来到陕县督运辎重,其实就是为了替司马懿遮掩动静的。 以此尽可能延迟鲜卑各部察觉真相的时间。 倒是好算计! 只要能熬过这一段时间,成功压服不服王命的那一部鲜卑人。 后续非但能让朝廷威望更高。 还能以大胜之师盯住鲜卑人的背后,进一步断绝他们首鼠两端的心思! 这比直接增援关中效果更佳。 毕竟直接增援,一旦鲜卑人察觉身后有异,直接溃散,那魏军就只能靠自己来抵御蜀贼,起不到连胡制汉的效果了。 说不定还要提防鲜卑人的背刺,顾此失彼的! 只能说,天子身边有能人! 纷乱局势之下,迅速抓住了破局的最佳时机。 郭淮并未因被利用而羞愤。 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一部鲜卑人如此不长眼,敢在这个关头抗拒洛阳天子的命令? (本章完) 第256章 盖追先帝之殊遇 第256章 盖追先帝之殊遇 南阳,宛城。 主记室掾杨戏立于麋威案前,帮忙整理军情简报。 “冬月朔日,关将军所部顺利攻克襄城。” “或曰,淮南朱灵部西来增援许昌。” “关将军恐魏军有诱我深入之嫌,故暂未轻渡颍水,改而分兵围困颍水沿岸数座要邑,以待敌情清晰。” 见麋威点点头,杨戏立即往纸上做个记号,便于随后归档。 然后换了一份,继续道: “前日,孙狼部尝试下山突袭宜阳,不胜。” “斥候探明,洛、伊二水之间,魏军严密布防,岗哨林立,我军已难觅缝隙穿行。” “孙狼断言宜阳已无突袭的可能,问是否南撤?” 麋威闻言想了想,道: “此路虽阻,但魏军如此重兵戒备,正好说明其必有大规模军事调度。” “且让孙狼部化整为零,继续往北探一探。” 杨戏应声记下,稍后写成军令,转交负责跟孙狼联络的李鸿。 又拿起第三份简报: “南郡张府君(张裔)来信,言‘拔城砲’虽然初步造成,但尚有缺陷。” “造十架方有一两架堪用。” “便是能用的,发射两三次便需要大修。” “此外,‘拔城砲’形制甚巨,运输不便,只能临阵伐木起砲。” “而武关周边地势狭窄崎岖,恐难布置砲阵。” 麋威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配重式投石机的经典模样。 虽然张裔最后捣鼓出来的“拔城砲”跟自己记忆中的“襄阳砲”有所出入。 但基本架构和杠杆原理是一样的。 体积、重量自然大同小异。 便道: “让张公再辛苦一下,召集能工巧匠抓紧改良。” “就算武关用不上,将来入洛,不乏攻城拔关的战斗,也不乏守城战……总能派上用场的” 杨戏又迅速记下。 麋威抬头:“还有要事吗?” 杨戏放下军报,道: “还有一事,不过是蜀中传来的。” 麋威闻言心中一咯噔。 便见杨戏面露戚容: “汉寿行在所传信,陛下巡河的时候,不幸失足坠河,虽有军士及时救起,但冬日水冷,不幸感染风寒。” “或言,陛下此番被冻伤了元气,可能熬不过这一冬……” 麋威闻言,竟难得感到了一丝迷惘。 不是说他没有预料到这一天。 实际上,早在章武三年的那个春夏之交,他思前想后,就已经考虑过刘备终有离开的时候。 也对后刘备时代作好了心理准备。 早前在叶公庙跟徐邈的那番对话,绝不是在故作镇定。 但是。 当这一天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 他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茫然。 不管是从原主的记忆,还是作为后世的季汉粉。 刘备始终是麋威心底里的一道强烈的精神支柱。 这种感受,甚至是要超过封建帝皇时代的君主权威的。 他之所以尊敬刘备,仰仗刘备,甚至模仿刘备。 根本不是因为对方是季汉的开国皇帝。 甚至也不完全是因为是原主的亲近长辈。 作为后世穿越者,若因此而产生本能的敬畏之心,未免有些可笑。 他之所以有这种深切的情感依赖。 只因为。 那个人。 是刘备。 是那个为了理想燃尽一生的汉昭烈帝。 作为一个君主。 他或许不够完美。 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 但作为一个人。 理想的光芒,总是浪漫而迷人的。 哪怕经历千年时光,仍能在历史的尘埃中熠熠生辉。 而他相信,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季汉上上下下,如他这般以“先帝”来激励自身者,不可胜数。 其中必然就包括“丞相” 【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何为殊遇? 这便是殊遇。 这时杨戏见他神色有异,便道: “使君可要上表请安?” 麋威点点头。 这种事是必须的。 请安奏表,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嘘寒问暖。 作为主政一方的大吏。 本就有随时关心天子安危的义务。 以便在动荡到来之前,有所准备。 “对了,蜀中对此事,有什么说法吗?” “颇有些异论。” 见麋威恢复镇定,杨戏也赶紧收拾心情,肃然以对。 “有人提议车驾应该即刻返回成都,早些准备后事。若有万一,也能确保皇太子平稳继位,不出大的岔子。” 麋威微微颔首: “此乃老成稳重之言……是丞相的意思?” 杨戏却摇头道:“丞相并未就此事表态。” “不过留守成都的公卿重臣,确实多持此一论,如司空公(麋竺)、马令君(马良)、潘廷尉(潘濬)。” 诸葛亮没有表态? 麋威微微眯目。 杨戏接着道: “另一论便是认为当此之际,若陛下因病返回都城,前线军心必然大挫,若有万一,此番北伐就功败垂成了。” “如此,倒不如趁着天子尚能视事,加紧攻势,好早日克服长安,还于旧都。” “持此论者,多为前线戍边大将。” “当中尤以张车骑态度最激烈,连上十二封奏表恳请天子入关督军。” “魏、赵二将虽无这般冒险之语,却也都各有上表,恳请天子继续稳坐于汉寿。” “河西诸将因为离得太远,是何态度暂不可知。但想来应该还是偏向于进取的。” “毕竟此番北伐,着实是难得的好时机。” 麋威点点头。 前线老将们的心思当然能理解。 打拼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了问鼎中原的机会。 错过之后,季汉或许还有下一次机会。 但老将们却未必。 如何能不着急? 说不定连老刘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呢。 这么一看,诸葛亮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了想,麋威决定这次只问安,不表态。 眼下荆州才是他的主战场。 就不要再给老刘那边添乱了。 奏表写罢,压上官印,麋威像是暂时卸下一桩心事。 伸了伸腰,打算去城中驿舍找杨彪聊聊天,增进一下交情。 其实若非刘备身体不佳,加上杨彪年纪比刘备还大两轮,身体更加经不起折腾,此公最好还是尽快送入成都。 然后当一尊吉祥物给供奉起来。 就像当初司徒许靖那样。 正好许靖过世之后,司徒的位置已经空缺出来。 思忖间,麋威走到州治官廨外。 刚登车,李鸿忽然匆匆归来,满脸喜色。 麋威心中一动,问道: “可是孙狼有新发现?” “并,并非孙狼。”李鸿微微喘气。 “是洛阳那位‘公’!” “他来信说洛阳魏军突然西出崤函二道,非为直接增兵关中,而是北上雁门镇压一部不服从调度的鲜卑人!” 原来是去镇压鲜卑人? 麋威颇为意外,急问:“是哪一部鲜卑?” 李鸿:“檀石槐之孙,步度根!” (本章完) 第257章 司马懿的算计 第257章 司马懿的算计 竟是步度根? 不是轲比能? 麋威更是惊讶。 他虽然不清楚眼下并州方向是什么状况。 但根据两世的种种见闻,他知道鲜卑各部头人,当下实力最强的应该是轲比能。 按照原本历史发展,在诸葛亮第四次北伐,也即最后一次兵出祁山的时候。 轲比能曾统兵南下,与诸葛亮遥遥呼应。 即便最终没能成事,其部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实力可见一斑。 刚刚听李鸿这么一说,他还下意识以为是轲比能又造反了呢。 没想到反而是一直被欺负的步度根最先跳出来了? 而随着李鸿接下来转述徐庶提供的情报,麋威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 首先,他的记忆没有偏差。 当下鲜卑各部,轲比能确实是最强者。 但最近两年,轲比能其实过得并不顺利。 先后被曹魏的边将田豫和牵招所败,威望有所下降。 而步度根虽然屡屡受其打压。 但因为及时内附于曹魏。 所以保住了底子。 甚至因为在塞内居住了一段时间,知晓眼下曹魏局势危殆。 心中对大魏天子的畏惧有所减少。 比如这一次。 他就是利用轲比能部族青壮大举南下的机会,抢掠了他留下的妇孺和牛羊等财物,狠狠报复了前仇! 李鸿此时平复了气息,但兴奋之色未减: “使君,步度根之叛,乃天助我也!” “正好让孙狼部放弃洛水边上的宜阳,南转伊水,经陆浑背袭广成关!” “若关将军那边能分一部人马北上广成,与孙狼成南北夹击之势,则有望拿下此关!” “一旦广成易手,则洛阳必定震动,司马懿那部人马为保洛阳,或将南归,继而让入关的胡人彻底陷入内斗,难为曹魏所用!!” 麋威闻言顿时心动。 关中对曹魏虽然重要,但必然不如曹丕所在的洛阳重要。 先前不知道曹魏的调度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正好针锋相对。 李鸿这个思路,无疑是基于眼下情报,最合理的选择。 然而在听到“司马懿”这个名字的瞬间。 麋威还是没来由心底一颤。 就算拿下了广成关,但距离洛阳尚有伊阙、太谷等关隘。 这种程度的威慑,真的足以吓退司马懿,震慑曹丕吗? 麋威心里没有底。 但无论如何。 这个消息关乎关中后续战局变化,需要尽快知会己方各部。 特别是蜀中的老刘。 …… 弘农郡城东郊,徐庶与郭淮并马而行,一路有说有笑。 直到一行人来到一处名为柏谷水的封冻小河前。 郭淮忽而勒转马头: “过了此河不远,就是湖县地界,元直就送到这里吧。” “我听闻有蜀贼寇掠宜阳一带,司马仲达将后路托付于你,还是快些回去主持大局为好。” 徐庶闻言,摇头道: “伯济此言差矣。正因多贼,我才更要亲自护送你入关。” 郭淮闻言皱起了眉。 徐庶这话说得好听。 但熟悉关洛地理的都知道。 眼前的弘农郡治城,乃是秦时的“函谷关”所在。(汉函谷关在靠近洛阳那一侧) 自弘农往西一路到潼关,是一片山河夹峙的险狭地形,全程易守难攻。 汉军就算能翻山越岭攻下宜阳,也不大可能往西流窜到这一边。 有这精力和胆气,还不如顺洛水而下去威慑洛阳更有军事价值。 故此。 先前未过弘农郡治也就罢了。 如今已经进入了这片山河夹峙之地,徐庶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更别说,自己本就有安排人马来接应的。 这位徐司隶,没有说真话。 “怎么,郭使君怀疑我故意放纵贼寇不成?” 徐庶突然挑眉反问。 郭淮抿了抿嘴,不作声。 徐庶忽而大笑: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郭伯济,竟让你察觉了!” 郭淮闻言嘴唇抿得更紧了。 这时柏谷水对岸,远远有人马的扬尘。 徐庶见状,迅速屏退左右。 而等旁人一走,郭淮终于开口: “这也是司马仲达的疑兵之计?” 徐庶:“算是吧。” 郭淮:“算是?” 徐庶凝目西望。 似乎正在观望对岸自湖县来接应郭淮的人马。 片刻才吐出一道白气,道: “据可靠情报,蜀中那位……病重,命不久矣。” “刘备快死了?”郭淮轻呼一声。 脸色且疑且喜。 徐庶双手下意识一紧。 幸而冬衣够厚,遮掩了痕迹。 面上话不停道: “总之蜀中那位一旦崩殂,贼军军势势必要顿挫。” “这正是上天赐予我大魏反败为胜的良机。” “司马公出征前,洛阳宫中已有定论,伯济不必多疑。” “洛阳宫中……原来如此!” 郭淮微微颔首,果然没有再多问。 不多时,接应人马渡河而来。 为首者是一名容貌颇为俊美的年轻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的年纪。 虽然没有正经官职,但看其气度和衣着,明显是地方大姓子弟。 徐庶为掩饰内心波动,主动上前攀谈。 很快就发现此人博学多长,当场有了征辟的意思。 弘农郡归属司隶,作为司隶校尉。 他当然有足够的身份和威望征辟本地子弟。 那年轻人此番主动来护送郭淮,本就有上进的念头。 于是连忙自我介绍道 “湖县王濬,字士治,愿为徐司隶效劳!” …… 章武四年的十一月底,关中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寒冬。 张飞继十月入散关、攻破陈仓之后。 又在蒋琬的提醒下,迅速东转五丈原,协助魏延击退了前来阻击的魏军张郃部。 其后两人兵分两路。 魏延依水向东围困武功县。 张飞则北渡渭河,前出到与五丈原隔河相对的北原,以寻求一处在渭河的立足点。 到了十二月初,两方都取得了一些进展。 其中魏延成功攻占了武功县这处渭南立足点。 而张飞虽未找到新的立足点,却再次将前来阻击的张郃部驱离。 后者这次干脆一路东撤到扶风郡郡治槐里城。 直到曹真自长安发援兵支援上来,方才停下扎营,继续布置第三处阻击的阵地。 到此为止,汉军已算初步在关中扶风郡的核心区域站稳了脚跟。 按原计划,便该整合三路近十万大军,全力向西,直取长安。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量鲜卑骑士忽然自河东方向涌入。 虽说征募胡骑入中原作战,在这个时代并非稀罕的事。 如刘备麾下,就有不少来自凉州的羌骑氐兵。 来自荆、益二州的蛮夷兵更是成建制地存在。 但这次入关的鲜卑骑士数量,着实多得超乎想象。 这些鲜卑人或许没有中原突骑硬冲硬凿的本事。 可远途邀敌,扰侧截后,却是拿手好戏。 而汉军的三路人马里面。 张、魏这两路均是走蜀道入关,后勤补给线都在渭南之南的山川之内,暂时无忧。 唯独赵云的陇右兵团,走的是渭北的汧水河谷那一路。 堪堪走到隃麋附近,地势稍一开阔,便迎来了大量鲜卑骑士的骚扰。 (本章完) 第258章 快与慢 第258章 快与慢 “反正我不去碰隃麋。” “你们谁爱去谁去。” 腊月寒风,吹得炭盆里火星四溅。 似能随时点燃轲比能满头纷飞的索辫。 但其人毫不在意,利索地烤肉,大口地吃肉。 双掌、胡须都沾满肥油,又在炭火的炙烤下,隐隐散发着焦糊的香味。 而在他旁边,同为鲜卑头人的素利就拘谨得多。 拿着小刀慢条斯理地切肉,细嚼慢咽。 啪嗒。 轲比能随手丢开啃食干净的牛骨。 素利却如惊弓之鸟般瞬间握紧了小刀。 轲比能见状,顿时哈哈大笑。 素利一时脸色涨红,也是一把丢开牛骨头,寒声道: “汉人的坚城你不敢碰,我能理解。” “渭南多山,你怕被张飞魏延堵在山沟里不敢渡河,我也能理解。” “但赵云那一路,过了隃麋就没几座高山了吧?” “他自陇右来,部下多是羌骑氐兵,不擅长守城故也不会一直窝在城里……你到底在怕什么?” 轲比能捧起酒囊猛灌一口,打了个饱嗝。 抹嘴道: “就不能是怕赵云么?” “赵子龙,昔年幽州公孙瓒麾下难得的冀州虎将,我在塞外早有耳闻。” 素利闻言不屑一嗔。 赵云当年在公孙瓒麾下不过是一员小小骑将,有甚名声可言? 唯独是那时候轲比能也只是一个小部落首领,同样没有今日的威望。 这么一对比,反倒是自己越活越卑微了? 正暗自羞恼,轲比能语气蓦地一转: “其实,我们为什么非要跟汉军硬碰硬呢?” “魏人准我们入关,难道真指望我们替他们打败汉人,然后在关内封个乡侯县侯不成?” “别做梦了!” 素利心下一动,侧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 “两件事。”轲比能比出两根沾满油花的手指。 “一是尽量迟缓张、魏、赵三部人马于扶风一线,保住京兆不失,至少是长安不失。” “二是若实在保不住,那我等便尽可能洗劫此地,最好能洗成一片白地,如此至少能让汉人三五年内难以自关中出兵河东。” “总而言之,魏人很清楚我们到底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也很清楚我们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 “倒是你。”轲比能指着全身紧绷的素利。 “在塞内待久了,就真当自己是个良家子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绑的什么辫?” “还想去陷阵拔城?” 素利本已经被对方说服,但听到后面接连辱骂,终是气不过: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吗!” “若这天下终究被刘备所得,那你我今日在关内烧杀抢掠,搞得天怒人怨,来日怕是要遭汉家天子报复的!” 闻得此言,轲比能终于稍稍肃容,龇牙反问: “你怎么肯定刘备能活到那一天?” …… “早晚要灭了这些鲜卑貉子。” “但今日大敌是魏军,非寇类也。” 将台上,张飞身姿昂藏,眉睫挂霜。 左右部属,自长史蒋琬以下,皆默然颔首。 张飞回头: “我欲速取槐里,二三子有何建言?” 蒋琬揖手道: “将军刚刚虽然话糙,但道理不糙。” “鲜卑骑射之法与匈奴一脉相承,所谓‘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那不正是野狗野鹫一般的模样?” “若在茫茫塞外,彼辈远遁千里,确实难以捉摸。” “但关内之地,终究不似塞外广阔。” “今我军已经占据扶风半郡之地,何妨自南北二原修筑甬道,北连雍县、隃麋,南接武功?” “若如此,则北虏难以跑马,待春日化冻之时,便要北遁。” “那时张郃部失去北虏策应,困守孤城,将军只须遣一将困锁槐里,便可尽起三路十万大军,直取长安!” “如此,则大事可期矣!” 闻得此策,左右部下皆有所意动。 蒋琬之计并不难理解。 结硬寨打呆仗嘛。 这一套,放在塞外跑马地确实不好使。 搞不好就是又一次马邑之围。 但放在在关内这个乌龟壳子里却不一样。 正如蒋琬所言,渭北平原再怎么开阔,南北纵深都是很有限的。 特别是扶风这一带,南北山之间最远距离不到百里,甚为狭长。 以当下益州军团动员的人力物力,通过修筑甬道来封锁道路,完全可行。 然而听到这个十分稳妥的方案,张飞只是微微一顿,便摇头问: “若用此计,只怕要到明年仲夏,方才有望走到长安城下。” “太慢了。” 蒋琬等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 “将军意欲何为?” 张飞显然早有腹稿: “步兵留下守城寨,修甬道。” “我与魏文长合两部骑兵,直接去槐里找张郃决战。” “若能一战而定,则鲜卑人必然遁走,扶风便算克复了。” 此言一出,左右顿时哗然。 蒋琬不得不劝阻道: “明明有稳妥的计策,将军何故兵行险着?” “万一突袭不成,反被鲜卑人南下截断后路,怕是要葬送大局的!” “况且赵征北那一路尚未跟上来,若不合兵,怕是骑士数量不足以威慑张郃所部!” 张飞轻笑道: “我便是主动让开身后,那些个索头貉子就有胆量南渡渭河了吗?” “至于子龙那部也好解决,让他也留下步卒民夫,自领骑士前来汇合便是。” “我就不信鲜卑人还敢当面阻拦他的兵马。” 蒋琬当然知晓鲜卑骑兵是怎么回事,一时竟无法反驳。 但若真按张飞的计划施行,那就等于三路大军,全都步骑脱节,然后孤注一掷于槐里城下。 胜了也就罢了。 若迁延日久不能有所得,那到时魏军和鲜卑人趁机包抄截后,这数万汉军骑士,连带张、魏、赵三位大将,都要尽数葬送于槐里城下的。 蒋琬:“将军到底在急什么呢!” 张飞负手一叹: “非是我立功心切。” “只是我与陛下相随多年,素知主上的志向。” “我只是想让他在闭目前,能看一看这关中的景色。哪怕只是看一看扶风,也好啊……” 言罢,张飞长长吐出一道白气,再无言语。 而左右听到此处,皆黯然失声。 原来,张飞今日召见大家登台。 不仅仅是来议论军计。 更是来倾诉愁思。 …… 汉寿,行在所。 “休元,冯休元……去哪里了?” 听到皇帝急唤中军大将,左右侍从顿时忙乱。 片刻后,领军冯习匆匆赶到,躬身拜道: “陛下,臣方才接应成都使者,故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刘备闻声,欲自软榻上坐起,怎奈力不从心。 冯习见状,主动上前搀扶。 却被刘备一把按住手: “翼德到哪里了?算算时间,应该拿下长安了吗?” 冯习脸色顿时一变,颤声提醒道: “张车骑将军前月取陈仓,上月接应魏征北出斜谷,这月才算在扶风站稳脚跟。拿下长安……尚需时日。” 刘备闻言怔然良久,方才如梦初醒。 赧然自语道: “是朕记糊涂了,记糊涂了……” 冯习张嘴欲言,竟不能作声。 反而是刘备更快平静下来: “卿方才说成都有使者来?” 冯习正色道:“是……” 话音未完,殿前黄门忽然入内通传: “陛下,诸葛丞相求见!” (本章完) 第259章 但念王业未定 第259章 但念王业未定 诸葛亮亲自从成都来见刘备。 此事非同小可。 君主征战在外,留守重臣就该稳坐都城,主持后方,保护皇储。 非传召不可离开。 实在有要事跟君主沟通,应该指派个信得过的朝官或者属吏过来。 但素来律己极严的诸葛亮,竟冒着失职之嫌,亲自来了。 刘备让冯习扶起自己。 然后让左右,包括冯习本人,全都离开。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了刘备和诸葛亮这对君臣,相顾而坐。 恍惚之间,两人似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襄阳西郊的那座草庐。 那一年,刘备年过四旬有多。 正与当下的诸葛亮相差仿佛。 这一刻,两个四十多岁,心怀壮志的灵魂,仿佛跨越了近二十年时光的阻隔,促膝而谈。 【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於天下……君谓计将安出?】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谘臣以当世之事。】 【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善!” 刘备蓦然高呼一声,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诸葛亮眸光闪烁,抬起的长袖,震颤不已。 梦耶?醒耶? 烛火摇曳,细长的影子如汉沔之水缓缓流淌。 好一阵子过后,刘备困于老迈躯壳下的精神终究难以为继。 疏眉垂下,艰涩启齿: “人五十不称夭,今朕年已六十有余,三分天下有其一,何所复恨? “但念王业未定,国贼未除而已。” 诸葛亮揖拜:“臣知之!” “卿不知啊!” 刘备枯枝般的双手攥紧了袖子。 仿佛要抓紧什么。 “曹操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朕虽与他志向迥异,唯独壮心相似。” “生前处处针锋相对,死后岂容丝毫退让?” “曹操能终于洛阳,朕就不能死在长安吗!” 诸葛亮闻言浑身巨震。 但嘴上,仍只有一句: “臣……知之!” “罢了。” 刘备索然摆手。 “朕老而昏聩,方才意气用事,卿听过便是。” “告诉翼德稳妥用兵,不必为了朕而浪送将士性命。” “卿亦宜速回成都坐镇。” “咱们君臣各司其职,就不要再给后来者添麻烦了。” 诸葛亮没有应声。 刘备喟然而叹: “朕不过是想死在距离列祖列宗近一点的地方而已,卿等相逼何太急!” “臣冒昧,今来非为劝阻陛下!” 诸葛亮忽而长身而起。 朗声郑重道: “自昔年隆中草庐一见,臣便深知陛下志向。” “今冒死罪而来,只为一事。” “臣愿亲自为陛下御马入关,还于旧都!” 刘备目光陡然一凝。 攥紧的拳头,旋即松开。 …… 整个章武四年十二月份,麋威都忙着调度后勤,督造军械。 以及处置各路纷繁复杂的人事、军计。 其中关中方向的军情无疑是重中之重。 先是月初鲜卑人大量涌入关中,原本势如破竹的益州军团顿兵于扶风郡西境。 其后随着魏军士气回升,关平在武关方向的攻势同样陷入停顿。 看上去,这次北伐之战至少要拖延到明天春夏之交,方才能分出胜负。 当然,这个时间点并不严格。 只是基于农耕时代的耕作、游牧经验而作出的笼统推断。 若汉魏双方内部出了什么大的问题,战争很可能会提前结束。 或者无限期延长。 一切都未可知。 但正所谓西方不亮东方亮。 就在关中方向的战事暂时遇到阻碍的时候,关羽分兵突袭广成关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 这次关羽采用了某人先前类似的策略,正面打出自己旗帜迷惑魏军。 实则亲自统领别部北上叩关。 其后在孙狼等人配合之下,内外夹击,不但一战攻下此关,更在亮出旗号之后,当场收降了守城的魏将。 某人想到自己早前碰了一鼻子灰的经历。 只能感叹你二爷还是你二爷。 而随着关羽在宛洛通道上打开了一个切实的缺口。 被大山阻隔的洛中魏军动向,终于彻底清晰无误。 但说实话,这非但没有让军情变得更清晰。 反而越发令人困惑。 原来魏军早就作好了广成关失守的准备。 在广成背后,一路到伊阙、太谷二关的大片区域,已经提前坚壁清野。 比如孙狼故乡所在的陆浑,已经空无人烟,恍如山中鬼蜮。 这也是孙狼得以顺利南下配合关羽夹击的原因。 与之相对应,作为洛阳南边最后两处门户所在的伊阙和太谷二关,则集中了至少五万规模的中军精锐。 曹魏太尉钟繇,司空王朗更是亲临伊阙督军。 可见魏军是有死守此地的决心的。 这事本身不足为奇。 毕竟洛阳就是曹魏的心脏所在,八关则是保护心脏的肋骨。 关羽已经剑指肋前,魏军当然要拼死来抵挡。 可问题在于,早知如此,为何不先把重兵集中于更南边的广成关呢? 从防守难易程度来计算,守一座关不比两座更轻松? 须知广成一失,关羽便可自由进入河南尹腹地,把伏牛、熊耳两座大山彻底甩在身后。 余下的伊阙和太谷虽算作雄关,却已经无法彻底阻挡汉军自河南腹地扩散开来。 这种防守思路,明显是不符合军事常识的。 反而有种诱敌深入的既视感。 唯独是考虑到天子之身,洛阳之重,作为诱饵未免过于冒险。 曹丕君臣,到底是怎么想的? …… 关羽这一路毕竟只是来策应的关中的。 本就没打算深入河南腹地。 能攻破一关已经超额完成战略目标。 见魏军早已严防死守,自然不再冒险北上。 而麋威思前想后,总感觉曹丕也好,司马懿也罢,包括那一群曹魏智者,都不是那种因为敌军兵临城下而失去方寸的人。 既然方城方向的军事行动告一段落,那他便将目光转回西边的武关。 不论曹丕如何抉择。 就眼下而言。 洛阳和关中,总有一处是他真正的落子之处。 …… 一场大雪过后,渭北平原银装素裹。 雪天行军,并非易事。 幸而赵云麾下的羌氐兵,包括来自陇右的六郡良家子,本就熟悉了北方苦寒的气候。 赵云本人早年更曾追随公孙瓒在幽燕作战。 所以顺利击退了鲜卑人的数次骚扰,成功冲出了汧水河谷。 不久,其部二千骑抵达郿县以东的成国渠附近。 与张飞、魏延两部顺利会师。 值得一提的是,成国渠是一条大体上平行于渭河,东西流向的运河。 而此时的成国渠,最东只到郿县、郿坞的东侧。 尚未如后世那样继续往西延伸到陈仓。 换言之,就漕运的效率而言,郿地东边和西边,是完全两个概念。 所以张郃一路退守到槐里,至少从后勤角度来说,有其合理性。 更别说槐里城坐落于河、渠所包夹的土地之上,不但天然多了两道护城河。 还能最大限度获得长安方向的增援。 不过到了严冬时节,河也好,渠也罢。 都已经大体上封冻。 于是集中了六七千精锐骑士的张飞,决定发起对张郃部的第三次攻势。 (本章完) 第260章 张郃三退 第260章 张郃三退 六七千成建制的汉家骑士在平地奔袭。 “散装”的鲜卑胡骑根本不敢上前滋扰。 更别说正面硬碰硬。 不过鲜卑人没来滋扰。 张飞反而主动下令赵云与魏延作为两翼展开,尽可能将鲜卑人往东驱赶。 以减少对身后粮道的威胁。 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 却也只有一时。 因为正如先前蒋琬替张飞分析的那样。 这个时代的鲜卑人,大体上还是继承了早年匈奴的游牧战法。 有利则如鸟聚,不利则如云散。 而除非赵云和魏延始终保持驱赶的姿态。 否则鲜卑人早晚还能流窜到汉军骑士身后,扰袭粮道。 但张飞已经顾不了长远。 大军奔袭一日后。 张飞一边下令赵、魏二部往他的中军靠拢。 一边亲自上阵,一鼓作气攻下了槐里西侧的那座小城。 那城又被称为小槐里。 是当年杨阜自陇南武都郡迁民入关之后,侨居于扶风郡的新郡治所在。 而张飞在这次北出大散关之前,一直兼领季汉武都太守一职。 从这个角度来说。 这一战,总算给武都郡治的“分歧”画上了句号。 自此以后,天下间便只剩一个武都郡的郡治了。 当然,就眼下而言,一座小城的得失,于战局而言还谈不上根本性的影响。 不过是给张飞这小一万人马找到了一处临时的立足点罢了。 关键是后续对张郃部的进攻。 魏延早在三年前那次策应关西方面的佯攻之战,就与张郃小小较量过一番,熟悉其人脾性。 一到小槐里,便对张飞直言道: “张郃是曹操麾下宿将,能够洞察战场变化,擅长布列军阵,判明形势变化。” “他见我军来势汹汹,未必会出城迎战。” “若他选择固守城池,将军如之奈何?” 张飞看向魏延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严格来说,两人之间是有些“旧怨”的。 当年汉中之战胜利后,人人都以为张飞将成为坐镇汉中的一方大将。 包括张飞自己都这么认为。 哪知最后刘备却破天荒地将魏延提拔为督汉中的将军,并领汉中太守。 张飞反而退守位于二线防区的巴西郡。 很是消沉了一些时日。 如今时过境迁,张飞名位都已经超过了魏延。 自然不至于计较当年的旧账。 但心底里,难免有些争高下的念头。 于是扬鞭指着东边那座大城道: “张郃出城,我就在城外打败他。” “他不出城,我便连人带城一起破败。” 魏延顿时瞠目: “将军莫不是打算让这六七千骑士下马担土填壕,蚁附攻城?” 张飞哂笑: “何须下马?但让千余健儿驰马城下,往里投射火矢便可。” “冬雪远远未到消融之时,此地风物干燥,正适合火攻。” 闻得此言,魏延更是惊愕。 也指着东边的槐里城道: “此城为扶风郡治所在,墙高而固,寻常骑弓骑弩在城下仰射,怕是只能堪堪够到城头,不足以焚烧城内的房舍。” 张飞闻言扭过头,一脸不耐: “不试试,怎知不可?” 魏延这下反应过来了。 张飞其实是不爽他的质疑。 或者更直白地说,张飞是不爽他本人。 作为一方大将,魏延当然也是有脾气的。 当下也把头别到一边,嗤声道: “末将才疏计短,就不上阵献丑了,且在此地观看将军千骑夺城的雄姿!” 啪! 张飞猛打马鞭,策马归营。 魏延脸色一黑,也是打马便走。 如此将不见将,僵持到半夜。 两部汉军营盘东边忽然杀声震天。 二将莫名其妙,先后自营盘里狂奔而出。 却见那座白日间还在严防死守的坚城,此时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 大量魏军士兵从城内溃散而出。 有人浑身冒烟,直接跳进了结冰的河水里。 更多则是往东边逃遁。 毫无疑问,这座让两人闹足了别扭的郡城,长安往西的最后一层堡垒,在这一刻,行将灰飞烟灭。 再难阻挡汉军进取长安的步伐。 两人各自驻马一侧,久久失声。 直到一面“赵”字将旗徐徐展露于眼前,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赵云趁着他俩闹别扭的功夫,抢先攻下了此城! 相比起荆州时期才加入的魏延,张飞无疑跟赵云交情更好。 当下也顾不上对方没有听出自己调度,上前问道: “子龙是如何焚城的?莫不是城中有内应?” 魏延也好奇看向赵云。 赵云一脸风轻云淡道: “并无细作,只在趁敌夜间不防备,用大弩往城里投射火矢而已。” 说着,回头指着身后一架足足有半丈长,如同床一样的弩机。 “过去两年,麋师善与张君嗣一直在荆州损益弓弩,多有改良,而诸葛丞相素有巧思,常与二者书信沟通,互有所得。” “今夜所用的‘元戎弩’,便是出自丞相之手。” “此弩运输不便,胜在一弩十矢俱发,若改用火矢,则可在顷刻之间点燃房舍,今夜正好用上,” “前度丞相恐战事迁延,特命人将此弩转交我部。” 闻得此言,张飞魏延表情各异。 魏延这次抢先开口: “子龙言下之意,丞相竟也嫌我等进军太慢吗?” 赵云闻言,目光一深,沉声道: “丞相并无催促之意。” “只是我收到这批新弩的时候,听闻他将去汉寿面圣,其后便会与陛下一同北上汉中督战。” “若战事顺利,或会领着车驾自褒斜道入关。”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凛。 天子和丞相都要入关。 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三位大将更加清楚。 压力陡然上升。 张飞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那个,急问: “抓到张郃没有?” 赵云脸色一变: “这正是我要说的。” “今夜焚城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攻其不备之外,更因张郃根本不在城中!” 张郃不在槐里城? 张飞和魏延面面相觑。 便听赵云推测道: “我们三路虽然奔袭了一夜,但因同步驱赶胡骑,张郃必然早就收到消息。” “若无坚守的决心,自可及时遁走。” “只是他作为关内大将,走得这般坚决,背后必然有曹真甚至曹丕的授意。” “我唯恐,魏军别有图谋。” 听到这里,张、魏二将都露出思索的神色。 张飞这次奔袭槐里,其首要目的是击破张郃部魏军。 其次才是攻占槐里城。 前者的军事价值是高于后者的。 因为只要将魏军主力击破,其余城池也好,鲜卑人也罢,全都可以顺势而下。 反之,只要魏军主力尚存,那不管占领多少城池,这场战争仍谈不上胜利。 这便是主力决战的意义所在。 片刻后,张飞抬头对众将道: “不论魏人有何图谋,既然车驾将入关,我等必须尽快巩固扶风四境,以防魏兵和胡骑惊扰车驾。” “子龙,你部继续往北扫荡至北山,别让鲜卑人有隙可乘!” “文长,你部南下继续攻取鄠县,把渭南也给我兜住!” 二将各自肃然领命。 因为迎刘备入关的大义与情份。 这一刻,众将都暂时放下了彼此的恩恩怨怨。 (本章完) 第261章 威服 第261章 威服 自赵云一夜奇袭槐里得手后,汉军军势全面展开。 同时在渭水两岸展开了大规模的清扫。 到了十二月末,扶风郡除了一座藏于深山中的杜阳城之外,包括郡治槐里在内。 已经尽数换上了汉军的旗帜。 有些是主动投降的,有些是被随后跟上的汉军步兵所攻克。 但更多只是见魏军主力远遁,被迫无奈的选择。 这无疑极大提振了汉军的士气,又沉重打击了魏军和鲜卑人的斗志。 一时间,自槐里以东,一路到长安,处处风声鹤唳。 大有一夜之间,城头变换王旗的趋势。 据说那位多次兵败,已经沉寂许久的冯翊山贼郑甘,再次冒头,似乎要与汉军重新呼应。 不过这些对于本质只是雇佣兵的轲比能和素利来说,都无足轻重了。 因为就在特别被赵云一路撵出扶风的途中,后方突然传信,说步度根不服从魏军调度,依旧停留在太原以北。 这倒也罢。 关键有传言,说步度根之所以不来,是想趁机劫掠轲比能的部落! 天寒地冻的时节,轲比能气得浑身冒汗。 其后根本不管长安方向的命令,带领本部骑士疯狂往东逃跑。 期间还与试图拦截的曹真部下火并了几场。 好在曹真及时自长安派出使者安抚,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 但轲比能的归心已然不可阻挡。 实际上不止轲比能。 包括素利在内的其他部落头人,全都狼狈东遁。 毕竟,步度根虽然与轲比能的仇恨更深。 但谁能保证他不会趁机侵吞别家的地盘? 都是世代在塞外靠劫掠为生的“胡虏”,谁还不知道谁啊? 不过,就在鲜卑人以近乎鸟兽散的姿态,一口气跑到冯翊郡治所在的临晋城时。 望着不远处水浅而缓的蒲板津渡口,所有人却都忽然停了下来。 这不单单是因为城头上挂着属于张郃的硕大将旗。 也不仅仅是因为自蒲板津到临晋一线,俨然云集了数以万计的关中魏军主力。 最主要的是。 一颗用石灰腌渍过的脑袋。 被魏军使者带到了众部落头人的眼前。 步度根的脑袋。 “这是,哪位将军当面?” 轲比能等人来到临晋城下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左将军张郃。 而是一个叫胡遵的小将。 其人所打的旗号,同样不属于张郃。 而是一面有些陌生的“司马”旗号。 便见那胡遵往东遥遥拱手,道: “斩杀步度根者,乃假节、抚军、给事中、录尚书事,司马仲达是也!” 这一长串头衔,听得众头人云里雾里。 不过好歹是知道“假节”的含金量,知道对方是代表大魏天子而来的。 姿态顿时肃敬三分。 然而胡遵话未说完: “不过我今日并非奉司马公的命令来见诸位头人。” “我奉的乃是天子的诏令!”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胡遵也好,张郃也好,那什么司马抚军也罢。 你们都是大魏天子的臣属,对于我们这些鲜卑人来说,不都一样吗? 何必强调这个? 胡遵当然猜到众胡心思,却是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 “天子已经离开洛阳,往关内而来!” 这一次,众胡才终于动容,各有异色。 没办法。 中原天子,特别是自洛阳来的皇帝,甭管姓刘还是姓曹。 对于鲜卑人来说,依旧是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早前愿意听出调令南下的重要原因。 不过,轲比能到底是塞外枭雄,又是这次步度根之乱最主要的苦主,自然不会轻信: “我听闻汉军早已经打到许昌城下,距离洛阳不过两三天马程,天子果真敢冒险西来吗?” 胡遵听到对方称呼“汉军”便皱了一下眉头。 又听对方以自己塞外跑马的经验来硬套中原关城,更觉对方无知。 但也正因对方无知,反而不好仔细解释。 便冷声道: “轲比能头人若不信,自可从蒲板津折返河东。” “只是丑话说前头。” “渡河之前,诸位头人都是大魏的忠臣。” “渡河之后,那便是犯边的贼寇。” “天子当面,我国十万将士,人人皆欲杀贼立功。” “那时轲比能头人再想求饶,只怕是来不及的了。” 听到如此杀气腾腾的话,轲比能顿时脸色数变。 其余部落头人也都惶然噤声。 不管怎么说,魏军主力是实打实地挡在去往蒲板津的路上。 是否真有十万尚可商榷。 但灭掉他们这些人,却是足够的。 除非他们转投到另一边。 可问题是,对面的汉军,是否也能许诺以关中沃土为赏赐? 没法保证啊。 这时胡遵见总算拿捏住了众胡,语气一缓: “不瞒诸位,天子车驾今已至弘农。” “弘农者,秦时函谷关所在。” “彼处山河夹峙,关羽麋威等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纵有百万大军,也碰不到天子分毫。” “倒是天子自弘农至潼关,不过数日而已。” “之所以不亲自过来,乃是不愿看到诸位狼狈遁逃的模样。” “按军法,临阵逃脱当斩。” “不斩,军纪松弛。” “斩了,又会生疏了彼此情分。” “故此,天子才命我为使者,前来劝说诸位。” “若迷途知返,则先前一应许诺不变。” “若执迷不悟,那此人……” 胡遵指了指正传到某位头人手中的步度根首级。 “便是诸位的前车之鉴也!” 啪嗒。 那人一把丢开首级,惶然四顾。 不过数息之后,就在轲比能和素利等人的带动下,纷纷指天发誓,一定痛改前非,奋勇杀敌。 “鲜卑人,不足信。” 临晋城头,已跻身一线大将之列的司马懿,指着城下乱糟糟的鲜卑各部,冷眼嗤笑。 在他身旁,老将张郃沉默得如同千年寒冰。 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直到城下鲜卑人在魏军监督之下,陆续折返西归,方才沉沉启齿道: “我昨日收到张飞的劝降信。” 司马懿回头: “张飞作何威吓之语?许下何等高官厚禄?” “并无利诱。”张郃微微摇头。 “威吓也只有一句。” “汉天子将还于旧都,若闻悉胡虏污秽了先帝陵寝,必诛我三族,望好自为之。” 司马懿眉头一动,忽问: “将军是如何得到此信?” 张郃不解其意,照直道: “自是张飞使者送来的。” 司马懿猛然转身,急道: “那使者如今何在?可还能拦截下来?” (本章完) 第262章 后发制人 第262章 后发制人 张郃没料到司马懿是这个反应。 但他本就是个擅长应变的智将。 错愕片刻,眯目道: “仲达想打听什么?” 司马懿对这张郃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入关前便已经知悉刘备病重,恐难过冬。” “若他在蜀中安养,我不好断定他还能活多久。” “但他寒冬腊月,戎马劳顿而来,那怕是真没有几天好活了。” “若其人果真暴毙,蜀贼士气必然受挫。” “如张、魏、赵等骄兵悍将,一时将无雄主能制,说不定还能从中挑拨一二。” “若真有那一日,那关中之危便有望化解!” 张郃闻言,也是瞬间动容。 稍稍回忆片刻,微微喘息道: “我虽没有直接打听刘备病情。” “但那使者说伴驾之人乃刘备丞相诸葛亮。” “且张飞自听闻刘备北上,便接连用兵不停,可见其人求胜心切……我原本只当他是急于立功。” “如今再仔细想想,怕不是担心刘备不能生入长安,有所遗憾?” 啪! 司马懿猛然抚掌,比之张郃更为激动: “定是如此了!” “诸葛孔明本就是刘备麾下萧何一般的人物,其主出征在外,怎能轻易离开都城?” “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刘备时日无多,他不得不亲来伴驾,以防有个万一之时,刘备身边有个托孤重臣,方便交待后事,平稳过渡!” “至于张飞……他早年便和关羽一同追随刘备,终日周旋,恩若兄弟。” “若说他急于立功,不顾刘备军令,我只会半信半疑。” “但说他为了满足恩主心愿,强为此事,我却不疑了。” 又仰天吐气而叹: “刘关张之情分,世所罕见,难以常理度之。” “可若不合理而合情,反而就可信了!” “刘备果然命不久矣……实乃天佑我大魏也!” 张郃反应过来,沉眉稍稍展开。 想了想,忽道: “天子停驾于弘农,不即刻入关,怕是也在等刘备病逝的那一刻吧?” 司马懿闻言哈哈大笑,道: “老贼一死,蜀贼三军惧丧。” “那时天子以煌煌之势入关督军,攘除奸凶,非但蜀贼可克,便是连鲜卑人的隐患也可一并扫除!” “此乃后发制人之计也!” 听到这里,张郃终于彻底展颜,也跟着大笑起来。 …… 长安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作为关中都督,理论上的关中二号人物。 没有人比夏侯楙更清楚这一点。 哪怕曹真多次跟他强调,朝廷不会放弃长安。 也依然不能改变他的看法。 曹子丹是什么时候失去了自己的信任的? 夏侯楙最近时常站在城中最高的那座城楼,望天沉思。 大概是,黄初二年的那个春夏之交,对方利用自己和脚下这座长安城作为诱饵的时候吧? 那时候,曹子丹信誓旦旦保证一定及时回援的表情。 跟昨日出城的时候。 一模一样。 难道他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也是懂吸取教训的吗? 或许真的没有。 或许有。 却不屑一顾。 谁让自己姓夏侯,深得天子信任,偏偏又没什么真本事呢? 难不成还敢造反? 还不是只能在军事上依赖曹真这位关中头号大将? 只能说,曹子丹看人是真准。 轻叹一声,夏侯楙目光垂下,先是望了一眼城东那片属于汉“建章宫”的废墟。 自天下动乱以来,长安宫室多有损坏。 而自己入关以来,虽有修建,但多是巩固城防。 若说洛阳因为是天子所在,好歹将宫殿翻修了一下。 那长安这边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如今那里只剩下一片夯土台基而已。 正好被曹真占去充作城外的军营。 所谓互为犄角之势也。 而一想起曹真那孔武有力的身段,如虎似豹的身手,夏侯楙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身后。 那里,两个穿着鲜衣彩履,如同市井游侠少年一般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不安地左顾右盼。 似在惊疑望楼两旁是不是埋伏了刀斧手。 夏侯楙心中冷笑,面上却和颜悦色道: “王君,还有这位……郑君。” “这朝廷的旨意你们知道了,城防布置也看得七七八八了,那昨日所言之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两人赫然正是早年的冯翊山贼,王照和郑甘。 如今都封了列侯。 当然,二者待遇还是有些差别的。 王照自投魏以后,便一直养尊处优,如今肥头圆肚,早就没了当年造反的心气。 而郑甘则在三年前降而复叛,一度打出了河东。 但终究不敌官兵,很快便沉寂下来,重归山林。 直到最近汉军北伐,方才重新活跃起来,数次派人入城联络曹真和夏侯楙,以求谈个合适的条件。 对此,两名魏国宗室大将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非但官复原职,甚至还打算让他的部曲编入曹真麾下。 总好过对方彻底倒戈到蜀贼那一边不是? 但郑甘显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因为三年前那次反叛,他最后是真的联络上汉军的。 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位叫麋威的小将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只当对方是魏延的部下。 但数年过去,他就算在山中再怎么闭塞,到了眼下重新出山。 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关羽的女婿。 刘备的肱股。 主政一州甚至两州的大吏。 这等人物,天下何人敢不识君啊? 所以郑甘算盘打得很响。 那就是一边假意重归曹魏; 一边却暗中以“麋使君故旧”的身份去联络张飞。 然后最终不管哪一方获胜,他总有一条后路可走。 前提是自己的身段足够灵活。 不被任何一方绑死在树上。 不过,他这点心思,可能瞒得过越活越糊涂的王照。 却瞒不过实际上政治情商并不低的夏侯楙。 所以昨日在曹真的又一次以长安城相托之后,立即就召见了这两位山贼出身的列侯。 直接摆明车马,要求对方要么从军杀贼,要么就以谋逆论处。 不许再首鼠两端。 王照倒还好说,自黄初元年归附之后,就一直安分守己。 此时不过是被大势裹挟着重归沙场罢了。 但郑甘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 但夏侯楙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此时却不得不表态。 当下把心一横,豁出去道: “我非不愿为朝廷上阵杀敌。” “只因我曾在河东惊扰车驾,纵然此番侥幸立功,朝廷真能既往不咎吗?” “郑甘乃小人也,不知君子肚量如何,还望将军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否则便是我答应从军,我麾下儿郎也是不肯相从的!” (本章完) 第263章 拿捏 第263章 拿捏 “问得好!” 夏侯楙猛地抬高音调。 把王照和郑甘都吓得一哆嗦。 “惊扰车驾,助贼为虐,此罪当夷三族。”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说完,夏侯楙负手看着郑甘。 郑甘等待片刻,见对方竟再无后文,终于愕然失色。 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王照下意识跟郑甘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过嘴上还是替对方找补道: “当年关中饥馑,郑兄麾下无所就食,出河东也是无奈之举……将军就不能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夏侯楙却指着郑甘,道: “此大逆不道之人,唯天子可恕,我还能怎么想?” “要不你劝劝他亲自出关到车驾前请求天子原宥?” 王照顿时脸色讪讪。 不过,就在郑甘行将绝望之际。 夏侯楙语气蓦地一转: “郑君不敢面圣,又不甘服罪,那便只有最后一条出路了。” 见两人再度露出希冀的目光。 夏侯楙手指往北一转: “去并州吧。” “到了雁门,到了塞外,便是犯有天大的罪,只要不再犯事,也没人管你了。” 雁门…… 作为紧邻河东郡的河西冯翊人,郑甘对于更北方的并州并不陌生。 更别说最近这个方向有大量鲜卑人南下,动静极大。 心中微动,忽道: “听闻朝廷打算以关中沃土赏赐讨贼有功的将士,甚至包括鲜卑人?” 夏侯楙:“是有这个说法。” 郑甘顿时心中大动。 但一转眼,见夏侯楙似笑非笑的模样,蓦地一阵胆寒。 迟疑道: “事成之后,朝廷不会卸磨杀驴吧?” 锵! 夏侯楙猛然拔剑,指着郑甘。 “大胆逆贼,我念在你有几分勇武,尚能为朝廷所用,才给你点一条生路。” “你还给我挑上了?” “真当我不敢杀你?” 郑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寒芒森然。 几乎要抵到咽喉。 刺得他眼睛生疼。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王照也被突然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前,却又不敢真的去拦那柄利剑。 只能在一旁连连作揖,声音都变了调: “郑兄畏惧天威,一时失语,绝无不臣之心!” 又回头对郑甘催促: “速速跪下认错吧!” 夏侯楙的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郑甘,剑身纹丝不动。 声音冰冷得如同塞外的朔风:“ “他最好是失言!” “若是贼心不死!那本将今日便要斩了他以正国法!看看今后还有谁敢藐视朝廷法度!” “不敢!万万不敢!”郑甘尚未认错,王照倒是先磕起了头来。 而郑甘见此情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此刻他才彻底明白。 眼前这位年轻的曹魏“宗室”大将。 或许军事上是个废物。 贪婪的个性更是注定他没有任何道德名声可言。 但绝对不是个纯粹的蠢货。 否则何以长久居于关中都督的位置,无人能动摇? 自己若跟这种狠角色玩心机,耍手段。 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至于对方口中的所谓生路,不过是裹着糖衣的利刃。 根本不容他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质疑? 那便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啪嗒。 郑甘终究还是跪了下来。 夏侯楙冷哼一声,手腕微动,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在郑甘颈侧轻轻一划。 并未真正触及皮肉。 却留下了一丝冰冷的微痛触感。 激得郑甘浑身汗毛倒竖。 连呼吸都停滞了数息。 “记住你今日之言。” “我这剑,已经认得你项上人头了。” 夏侯楙收剑,负手转身而去。 王照看了看颓然跪地的郑甘,又看了看气度越发森然的夏侯楙。 一跺脚,直追后者而去。 而郑甘原地失神了好半天,想起刚刚自己的失态,又是羞恼,又是后怕。 终是满脸通红地离开此地。 且不提郑甘如何回去自我反省,另作打算。 王照三两步追上夏侯楙,见后者再次恢复了“和颜悦色”。 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心中发寒。 忍不住又跪下道: “不敢欺瞒将军,在下也曾跟刘备、张飞暗通书信!” “但在下只求活命,并未想过悖逆朝廷啊!”、 “还望将军体察!” 夏侯楙闻得此言,脸上笑意更浓,亲切问道: “王君确定这信,刘备能看到吗?” 王照哪敢正面回应,只是叩首不停。 “那应该是看到了。” 夏侯楙顷刻便有答案。 “既如此,那我便不追究你通敌之罪了。” “啊?”王照错愕抬头。 一时没转过弯来。 便听夏侯楙语气幽幽道: “你们不去信,刘备怎么有胆量过来?” “刘备不过来,我怎么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消磨于这座坚城之下?” “他不来消磨,天子如何知道我这些年尽心巩固长安?” “那我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总不能受罪的总是我,立功都是他曹子丹吧?” 言罢,仰天大笑而去。 跟刚才拿捏郑甘的姿态,迥然不同。 但仔细想想,其实又如出一辙。 …… 二月末,斜谷道中朔风如刀,刮面刺骨。 诸葛亮伴行于颠簸的车驾旁,目光须臾不离车内。 刘备斜倚在厚厚的锦褥上,脸色蜡黄,双颊深陷。 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偶尔睁开,透着一丝仍未燃尽的执念。 “陛下!再有半日便可出谷了。” 刘备闻言,嘴唇微微蠕动,声音若有若无。 但诸葛亮听清了。 回头让御者快马加鞭。 如此急行小半日,一行人马终于彻底走出了斜谷口,登上了五丈原。 诸葛亮随即下令安营扎寨。 并将刘备小心安置在避风向阳的暖帐内。 其后。 督造营垒。 点验兵册、粮秣、辎重。 派遣使者联络各部将军,明确军情。 诸葛亮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各种繁琐而又不可或缺的要事。 难得停下来,便亲自到暖帐中侍奉汤药。 “陛下,此地是五丈原。” 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刘备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浑浊的目光扫过帐顶,最终落在诸葛亮脸上。 “孔明……” “臣在。” 诸葛亮应了一声。 “陛下安心调养,长安已在望。” 说罢,还主动展示张飞手书的槐里捷报。 言道扶风已得,京兆在望。 仿佛再过数日,便能顺利进入长安。 但刘备何许人也? 虽是此生第一次入关,却早已知晓此间地理和人情。 缓缓握住了诸葛亮紧绷的手掌,道: “卿为朝廷栋梁,莫要过度劳累。” “朕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且去歇一歇吧。” (本章完) 第264章 生入关中 第264章 生入关中 五丈原上的朔风更胜斜谷。 诸葛亮顶着刺骨寒风登原,早已满身风霜。 直到这一刻。 才终于在掌心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陛下,臣不累。” 刘备:“不累也去歇一歇。” “朕可不想得了关中,却折了一相。” 诸葛亮顷刻动容。 便道: “臣稍后便去歇息。” 刘备这才松开手。 其实诸葛亮此刻正值壮年,岂会轻易劳累而死? 不过是不想刘备为此挂心罢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比刘备更懂自己的心意,那一定是诸葛亮。 反过来说,也成立。 “军情到底如何?” 默然片刻,刘备见诸葛亮未有动身离开的意思,终于问出声。 诸葛亮抿了抿嘴唇,用平静的语气道: “明面上,诸将接连攻拔城池,拓地迅速。” “但实际上,是魏军主动往东收缩兵力,似欲效仿晋文公退避三舍之故智。” “收缩……避战……” 刘备呐呐数声,失笑道: “如此看来,朕这一生,还算有些作为的。” “昔年翼德在当阳长坂据水断桥,扬声邀战,曹将无人敢应。” “今日朕尚未吆喝呢,鼠辈便已远遁,畏朕如威虎也!” 诸葛亮闻言陪笑了数声。 “卿以为,朕若此时出现在长安城下,能不能惊吓一下曹丕那竖子?” 刘备此言一出,诸葛亮明显一怔。 “此乃戏言耳。” 刘备笑着补了一句。 但诸葛亮的笑容已经显得不够自然。 “陛下,臣等……” “朕知道的。”刘备打断了诸葛亮。 “卿等布置甚为妥当,是朕有些任性而已。” “其实能生入关中,朕便已知足,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葬送大局?” “陛下……” “先听朕说完。”刘备再次打断诸葛亮。 “其实我与曹氏斗了大半辈子,汉魏两国也互相征伐数年,彼此早已知根知底,哪还有什么奇谋妙策可言?” “不过都是上下倾尽全力去争一口气,然后尽量不出大的差错罢了。” “就这一战而言。” “我们准备更充分,时机抓得更好,加上云长、师善在南阳应对妥当,故而能取得先手优势。” “翼德一朝入了大散关,破了陈仓,然后三路合兵,自该是眼下这般势如破竹。” “而曹魏拆东补西,饮鸩止渴,虽说有垂死挣扎之嫌,但到底底子厚实,尚存一战之力。” “所以将来胜负之分,便在于这一战。” “此间唯一变数,就是朕了。” “曹魏赌的是朕这一死,动摇军心士气。” 一口气说到这,刘备已然气息急促,疲惫不堪。 但眼神越发坚定。 “其实,朕何尝不是在赌这个?” “鼠辈自以为朕一走,汉军群龙无首,必要生乱。” “殊不知朕早早就将国事托付于丞相,托付于台阁。” “朕一走,军心或有动摇,但只要卿在此间操持诸事,便足以稳住大局。” “若魏军自以为有机可乘,怕是要吃大亏的。” 诸葛亮听到这里,微微哽咽: “臣……必当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不负陛下所托!” “卿既不驽,也不钝。”刘备虚弱一笑。 “不过朕这一走,多少要让卿等忙乱一阵子……所以多撑一日便算一日,就不去长安给众卿添乱了。” “来日克复长安,将朕的骸骨葬于列祖列宗的陵寝之侧,便算朕还归旧都了!” 诸葛亮重重颔首,想要劝慰一番,却已哽咽到不能再说话。 …… 章武四年十二月底。 麋威将春耕之事交托给主簿诸葛乔。 然后召回姜维、邓艾两位部属,迅速启程自宛城去南乡。 期间趁岁末这个特殊时点,在路上接见了些地方父老。 宣扬了一番来年继续坚定推行“二田”新政等等理所当然的场面说话。 又捣鼓了几份半真半假的万民书。 到了五年正月初,便已经进入南乡境内的丹水县。 这里是南乡郡距离关中最近的一座县城。 辅汉将军领南乡太守关平,早前已经攻破了武关并入驻。 所以丹水县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军后勤的前线基地所在。 南郡太守张裔比麋威早了几日到达此地。 等麋威抵达的时候,他已经在城外河滩上架设好了一批用于测试的“拔城砲”。 或者用麋威后世的专业术语来说: 配重式投石机。 “良品率如何?” 因为时常通信交流,张裔已经习惯了麋威的奇怪口癖。 熟稔地接话道: “降低一半石丸重量,可提升到三成,但持续抛射十次,还是要大修。” 麋威:“降低重量,抛射距离可有提升?” “确有,但石丸轻了,更易受到风向干扰,准头反而下降,只能说有利有弊。” 麋威想了想,道: “本就是用来打砸大城的,牺牲一些准头也无妨,关键是数量和射程要提上去。” 张裔点点头表示明白。 麋威又道: “若把石丸换作更轻的泥丸,碎石,或者裹上油布点燃,能不能打得更远?” 张裔显然都做过测试,摇头道: “那样风向、风力的影响就更大了,若不幸遭遇逆风战,射程不一定比大石丸更远,得不偿失。” “至于裹布点火……恕我直言,使君若打算用火攻,还不如老老实实用寻常的火矢,至少士兵熟悉操作,不容易把自身和营地给点着。” “那倒也是……”麋威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军事技术的发展不可能一蹴而就。 历史上蒙古人在有现成技术和工匠的前提下,都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才完成对“襄阳砲”(回回炮)的引进,并应用到实战中。 而眼下,张裔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将一种全新的攻城器械手搓出来。 并修改到“能用”的程度。 已经算得上当世顶级技术管理人才了。 其后两人又在河滩上试射了一轮。 结果跟张裔描述的相差无几。 弹丸减重之后,射程提升到四百步左右,顺风且风力够大,甚至能提升到接近五百步。 这已经超出了当下所有弩机的极限射程。 足够用于实战中了。 于是麋威当即下令召集所有懂得起砲的匠人,单独编组成一部。 由张裔负责统领。 一日后,工匠整编完成,归入麋威麾下。 其后麋威再度启程,溯丹水而上。 又过数日,终于抵达武关,与关平会师。 (本章完) 第265章 合兵关内,连结东西 第265章 合兵关内,连结东西 “师善有办法速取长安?” 关城上,关平瞪大眼睛看着麋威。 与其说是错愕,不如说是期待。 麋威看了看脚下近乎完好无损的武关,却并未答复。 反问道: “你部用了多少天攻下武关?损耗多少?” 关平即答道: “自初次攻城算起,到先登入城,前后不过五日。” “兵士折损不到一成,多是最初两日填平壕沟的时候被关上守军射杀的民夫。” 见麋威颔首不语,关平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虽说此战损耗不大,但这绝非武关浪得虚名。” “只因我叩关之时,张、魏、赵等将军早已驰马于关内,魏军没有单独坚守一处武关的必要。” “此战与其说是我部攻破武关,不如说是武关魏军得到后方命令,主动后撤,让出了关城。” 麋威这才应声道: “如此看来,曹丕和司马懿是真的打算熬老头了。” “难怪曹丕既要入关鼓舞士气,却又暂时止步于弘农那种险狭之地……这是不给我军任何加速决战的机会!” 未等关张两人思考“熬老头”是什么意思,他便紧随着道: “若只从军事考虑,魏军拖延决战,我方无非两种应对方式。” “其一是如眼下丞相的布置,先稳固已经得手的城、关,然后步步为营,推进到长安之下。” “如此虽然失之于迟缓,且耗费糜巨,但万一车驾有失,仍能确保军情不出大的变动。” “而只要抗住了魏军这一次攻势,那后续我军便算彻底在关内站稳了脚跟,长安早晚还是能收入囊中的。” 关平和张裔闻言各自点头。 两人都从不同渠道获悉了诸葛亮的命令。 “其二。” “反其道而行之,不必顾念关城得失,也不去理会鲜卑人,尽起大军,攻下长安。” “长安之重,天下皆知。若得此城,魏军便是不想决战,也只能决战了。” 这一次,关平没有点头。 张裔更是直白道: “使君莫不是打算以‘拔城砲’来速破长安?” 麋威点头道: “正有此意,否则此番何必急召张公北上?” “不过张公放心,我既已知晓此砲的缺陷,自不会将此战胜算尽数寄托在这上面。” “不瞒二位,我早前闻悉曹丕动向之后,心中所想的应对方略,也大体上是求稳的。” “然则我等皆可求稳,可以再等一年、两年甚至十年。” “陛下……冒昧地说一句,怕是等不及了。” 听到这里,两人都有些黯然。 但也只是黯然。 军国大事的严肃性,注定在这种时候不能感情用事的。 而两人也知道麋威绝对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麋威:“其实若非陛下病重,以天子自身亲征长安,非但能激励三军将士士气,震慑敌军。” “便是那什么冯翊山贼,鲜卑头人,怕是都要见风使舵,难为曹丕所用的。” 关平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麋威意图。 身体微微紧绷,肃容劝道: “问题便出在此处。” “陛下到底是病重了。” “此番能顺利走出褒斜道,已然是丞相用心,上苍庇佑。” “若再强行亲征……便是只坐车去到长安城下,都是要出大事的!” 张裔也劝道: “诸位将军焉能不知天子亲征的意义?又焉能不知陛下对长安望眼欲穿?” “但若因此折损天子寿数,又未能迅速攻破长安,怕是得不偿失的!” “故各将虽然拼死力战,却都不敢过分叨扰车驾。” 张裔微微一顿,上前压低声音道: “诛心一论:若天子崩殂于两军交战之中,那统兵的将军甭管是否秉持公心,将来都难免被天下所非议。” “使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何必非要冒这个险呢?” 是啊。 自己为什么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在老刘临死前,再去折腾一番呢? 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诸葛亮的计划,稳稳妥妥地熬过这一劫,然后再缓缓图取长安? 在过来武关的路上,麋威无数次扪心自问。 但当他真的走到这里的时候,想起那位至今仍是自己精神支柱之一的汉昭烈帝。 先前的种种顾虑,早已抛之脑后。 除了军事上,他确实有一定考量之外。 更主要的是。 他只是想实现刘备的心愿而已。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若前者实在等不到了。 至少还于旧都。 以大汉天子的身份。 堂堂正正地进入大汉帝国的都城。 然后轰轰烈烈地死在这里。 就像葬于长安周边的那些先代大汉天子一样。 以此向后世证明。 他们这一群人为之奋斗的那个理想。 不叫蜀国。 应叫大汉。 思绪落定,麋威对二人道: “我意已决。” “若此番惹下祸事,我自担之,绝不连累诸位。” “在此之前,还望诸君能鼎立相助,与我共取长安!” 关、张二人闻得此言,想起麋威过去战绩,只是微微一叹。 到底没再阻拦。 …… 作为持节镇守一方实权大牧,当麋威作出决策后。 除非刘备、关羽、诸葛亮这个层级的人物出来表示明确反对。 否则即便张飞这种元老,也不足以制止麋威的行动。 而关羽显然是支持麋威的。 甚至有些遗憾没法跟麋威一起过来。 自武陵一役后,刘关二人竟也有四五年时间未曾谋面。 却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了 总之,随着曹丕的去向和魏军的战略逐渐明确。 季汉荆州军团的战略方向也迅速调整过来。 原先作为主攻方向的关羽及方城诸将,转攻为守。 沿着汝水一线布防。 自北向南,广成关、梁县、郏县、父城、襄城、定陵、偃县,共同构成了防备洛颍魏军入侵的最前线。 而原本的方城防御圈,则变成了第二线。 关羽亲自坐镇于昆阳,扼守进入南阳的要道。 这无疑极大减轻了这个方向的军事维持负担。 节省下来的人力物力,则转向了西边的南乡、武关一线。 供应关平部继续顺着丹水河谷北上进军。 到了正月下旬,得益于魏军主动地、大规模地撤出渭南。 关平顺利打通了丹水最上游的峣关。 并在随后迅速抢占了长安东南方,位于灞水边上的蓝田、杜陵二县。 与此同时,魏延的人马也已经进驻了长安西南,位于扶风和京兆二郡之间的鄠县。 于是,在长安以南的渭南片区。 季汉的荆州、益州军团成功接头。 曾经被千里秦岭分割于东西两侧的两大主力军团。 终于在章武五年的正月尾巴。 连成了一线。 道路一通,麋威即刻入关去见刘备。 (本章完) 第266章 造祥瑞 第266章 造祥瑞 时间来到二月。 寒气稍稍消退。 已经卧病了一冬的刘备,这日福至心灵,强行离开牙帐,到塬上赏春。 天子的命令,左右哪敢不从? 只能一边由着刘备任性妄为,一边迅速知会丞相诸葛亮。 而等诸葛亮匆匆赶来的时候,刘备已经坐在一块铺了毛毡的大石头上,面向东方,出神眺望。 至于为什么是东方而非别的方向。 那自然是因为不管长安还是洛阳,都在五丈原的东边了。 “陛下,此处风大,何不回暖帐里喝一杯温酒?” “昨日翼德送来十车缴获的新丰美酒,臣正有些嘴馋。” 闻得此言,刘备缓缓扭头,打趣道: “卿乃朕之肱股,国之柱石,怎能这般媚主?” “这话换麋师善这小辈来说,朕倒是能答应。” “卿,不可。” 诸葛亮顿时莞尔,径自卷起衣袍,登上大石,坐到了刘备的旁后。 君臣二人一同举目东望。 却见冬雪将化未化,群山皑皑,原驰蜡象。 令人心旷神怡。 “昔年太祖高皇帝被项羽逼迫入汉中,不过两月便还定三秦,不出两年便入洛镇抚三河,一路势如破竹,遂有与项氏争夺天下的基业。” “而朕蹉跎半生无立足之地,幸得卿规划得当,取得一州之地,其后励精十余年,方得以入关观望秦川。” “与太祖雄图大略相比,朕真乃不肖子孙也!” 听到刘备的嗟叹,诸葛亮却微微摇头道。 “时移世易,情势殊异,陛下何必菲薄自躬?” “太祖还秦之时,项羽中了张子房之计,根本无心东顾,汉军避实就虚,自可二月还定三秦。” “而陛下方今与曹魏争雄于关洛,双方皆是倾尽全力,非要类比的话,更像是汉楚彭城之战。” “而太祖自彭城大败以后,不也奋发了近三载,方才有垓下之胜?” “非要怪的话,只能怪臣没有张子房的神机妙算,竟让陛下蹉跎十余载,方得入关。” 刘备回头看了一眼诸葛亮,忽自笑道: “卿昔年自比管仲、乐毅,今日怎这般自谦啊?” 诸葛亮毫无愧色道: “臣非自谦也。” “管仲、乐毅虽有大才,但其主非有克终之明,于是二人之后,主上晚节不保,齐、燕二国皆失其霸业。” “而陛下慎终如初,临旧都而不躁进。便是臣无先贤之才器,后世名声又怎会不如?” 刘备终于失笑,指着诸葛亮道: “果然还是在媚主!” 诸葛亮今日难得放肆一下,便不再自辩,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有侍卫来报,说昭汉将军,豫州刺史麋威求见。 刘备和诸葛亮早就收到消息,并未意外。 直到一方硕大而精美的棺材,突然摆在了两人眼前。 是的,棺材。 一座远超寻常规格,以大量白玉点缀,堪称奢华的大木棺。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抬到了刘备面前。 摆在了一位时日无多的老皇帝面前。 当场就把随行近侍、军吏、宫人等等,全都给吓傻了。 也只有负责担棺的军士,大概得了麋威嘱托,勉强保持了一丝镇定。 咚。 大棺沉重落下。 在场所有人,除了刘备和诸葛亮端坐如常。 全都在这一声闷响之下,仓惶跪伏,瑟瑟发抖。 片刻后,刘备稍稍回过神来,对着入拜完毕的麋威,问道: “卿这是献的哪门子祥瑞啊?” 此言一出,当场便有人反应过来。 紧张的气氛稍稍放松。 但那棺材的造型毕竟过于刺眼,仍是无人敢抬头观望。 而麋威浑然不觉有异,一脸郑重地介绍道: “启奏陛下,此玉棺出自南阳叶县,乃应天帝之命,为迎圣主而降世!” “哦?”刘备微微一怔。 看了一眼诸葛亮,却见后者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回头饶有兴味道: “卿往前来一点,仔细给朕说一说?” 麋威欣然上前。 却以更高的声量接着介绍: “臣去年在叶县的时候,曾听闻当地有一则仙人的传说。” “却说世祖、显宗二帝之时,有一河东人王乔为叶县令,在地方颇有治绩。” “某日其堂前忽然出现一口玉棺,众人合力推挪,始终不能动摇。” “王乔心有所感,言是天帝召见,于是沐浴更衣,躺入玉棺。” “次日,玉棺葬在城东,坟茔自然隆起,县中耕牛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当地百姓见状,方知此人乃天命所归的大贤,下凡济世,于是为其立庙祭祀,称‘叶君祠’。” “后世官员到任叶地,必先谒拜,以求贤人庇佑。” 听到这里,哪怕最迟钝的人都反应过来。 麋威今日整这一出,明显是要往先贤、天命那个路子走的。 依然是造祥瑞那一套。 其目的,自然是尽可能消解皇帝驾崩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说不定还能借此了却陛下的某个心愿? 当即便有人故作“惊喜”,啧啧称奇起来。 而果然,麋威紧接着便道: “臣出发前夜,忽得仙人托梦,说陛下本乃古贤人登天之后,奉命下凡拯救汉室社稷。” “如今凡数将尽,但仙缘未绝,故天帝有所召见。” “翌日醒来,堂中果然多了这口玉棺!” 听到这里,即便刘备明知道麋威是在演戏,依然忍不住追问一声: “卿此言当真?” 那当然是假的。 麋威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 这木棺根本就是自己在来路上委托工匠打造的。 就连上头装饰的白玉都是关平攻占蓝田、杜陵所得的战利品。 百分之一百关中原产。 跟南阳叶县没有半枚五铢钱的关系。 不过,真真假假,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 “天人仙物,臣不敢妄言。” “此棺颇为神异,以寻常之法难以开启,陛下若不信,尽管让人来试一试。” 刘备闻言,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诸葛亮。 后者二话不说,上前推棺盖。 三推而不动,回头一脸煞有其事道: “陛下,确实有神异。” 其后刘备又随口点了几个近侍上前,皆是同样的结果。 于是刘备也煞有其事问麋威道: “仙人可有在梦中传授开启之法?” 麋威朗声道: “有!” “仙人言,陛下还于旧都之日,便是羽化登仙之时!” 刘备哑然失笑: “那岂不是说,进入长安之前,朕还不能死了?” 麋威揖拜不语,无声胜有声。 刘备再次看向诸葛亮。 后者沉吟数息,故意板起脸质疑道: “事关社稷,不容儿戏。” “麋师善,我且问你,仙人为何不直接托梦于陛下,反而托梦于你一个臣子?” “玉棺为何不直接降于行在所,反而降于千里之外的叶县?” (本章完) 第267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第267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诸葛亮的质疑,可谓直指麋威这个“骗局”的根本漏洞所在。 但麋威早就跟两位尊长通过气。 自然知晓诸葛亮并非为难自己。 反而是借着这个质问,将他麋威跟这个“祥瑞”彻底绑定在一起。 这样一来,麋威就算多了一道护身符。 不会因为刘备突然驾崩,而遭受政治伦理的非议。 当下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样肃然以对: “好叫丞相和诸公知晓。” “此玉棺并非今年才降世,而是早在建安七年,陛下自新野北伐至叶县的时候,便已经降世。” “只是时机未到,故神物自隐!” 此言一出,在场年纪大的老吏纷纷反应过来。 刘备更是陷入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 建安七年,刘备曾奉刘表之命,趁曹操北上攻击袁尚的契机,北伐许都。 一路攻打到叶县,曹操才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紧急调遣夏侯惇、于禁、李典等大将反击刘备。 随后便是众所周知的博望坡之战。 刘备佯退设伏,一战大败夏侯惇、于禁,威震中原。 虽说刘备真正建立自身基业,还要再等七年。 但天下人真正意识到刘备是足以跟曹操对抗的一路豪杰,反而是在早年的这一战。 此时麋威微微一顿,见众人消化了这一段,紧接着道: “如今陛下已经入关,长安近在眼前,归期将至。” “麋威恰逢其会在叶县为长吏,故得仙人托梦。” “能得此仙缘,乃是托陛下洪福所至!” 听到这里,刘备终于从回忆之中走出来,展颜大笑道: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既如此,朕何惜此身?” “诸将诸公何须顾此失彼?” “正该与朕一道,视死如归!” “陛下圣明,臣等愿随天子同归!”诸葛亮和麋威不失时机,双双应声。 而有他俩带头,群臣纷纷口呼“愿同归”,拜服于地。 或是惊喜。 或是哽咽。 却终于在早春的暖阳照耀下,化开了压抑了一冬的阴霾。 …… 虽然麋威给刘备亲征长安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口号,或者说借口。 但这一切成立的基础,还得是军事上的成果。 若费尽心机,刘备还是进不去长安城,或者干脆暴毙于路途上。 那麋威搞的这一出只会贻笑大方。 顺便连累了诸葛亮的名声。 反观曹魏。 只要能将刘备熬死在长安城外,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关洛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这不是说,保住了长安城,就完全等同于保住了关中。 而是从军事防御的角度来考虑,当下汉军主力集中在渭南,魏军主力在渭北。 从魏军视角来看,以渭河为军事分界线,大体位于南岸的汉魏长安城,无疑是一处最为重要的防御突出部。 是阻遏汉军渡河北上攻略冯翊、北地等郡的桥头堡。 在此基础上,长安城恰好很坚固。 又是仅次于洛阳的魏五都之一。 当然是要尽可能保存下来的。 那么回到眼下。 完成了必要的舆论铺垫和心理建设之后,自刘备和诸葛亮以下,汉军上下一改迟缓姿态。 各部将士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面出击。 先是赵云部在长安以北的长平观一带撵上了素利部的骑兵,然后赶在轲比能救援之前,一战击溃,将鲜卑人暂时驱赶到泾水对岸的池阳。 然后是张飞部人马当着曹真的面,堂而皇之地穿过长安南郊与关平合兵。 其后二将一路往东跨过了灞水,将曹真提前布置于霸陵、阴般、新丰三县的人马分割包围,使之无法与长安相呼应。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曹魏已经将霸陵更名为霸城。 但季汉这边当然是不承认的。 正如他们不承认曹魏将杜陵县更名为杜县一样, 因为这两个地方,分别是前汉孝文皇帝和孝宣皇帝的陵寝所在。 总之,随着诸将的出色发挥,汉军大致上对渭南的长安城完成了包围的态势。 之所以说“大致” 是因长安城周边河流、水渠、据点众多。 魏军虽然战略收缩,却并未完全放弃关键的据点 沿着渭河一线,依然维持了一条足够增援长安的军事通道。 实际上,就在张飞包围了霸陵的第二日,一支同样打着“张”字将旗的人马就出现在了渭水对岸的高陆,或者说高陵县。 正是南下增援而来的张郃。 这一次,张郃主动现身,邀请张飞渡河来战。 但张飞却只遣人给对方送去一套女人的衣服,以此讽刺对方早前避战之举。 后三日,关平自新丰来报,说司马懿部的人马自临晋来到上邽,同样与他部隔着渭水对峙。 双方短暂交锋,互有胜负,却都无碍于大局。 自此,从潼关到长安,三百多里的渭水防线上,汉魏双方均累积了超过十万兵力。 其中尤其以长安城周边最为密集。 两方各自铺陈的军营,水寨,星罗棋布于渭水两岸,堪称一时奇观。 而到了二月下旬,春水方生,刘备的车驾终于抵达了长安南郊的一处汉军大营。 同行重臣,有丞相诸葛亮,征北将军领汉中太守魏延,昭汉将军领豫州刺史麋威,。 以及以冯习为首的中军将领。 入营以后,刘备下意识望了望北边的雄城长安,数了数城门的数量。 其后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十分平整的土地。 这座大营,正坐落于一片夯土台基上。 一看就是某处宫殿的遗迹。 刘备忽有领悟,扭头问麋威道: “此地可是辟雍?” 麋威:“正是世祖光武皇帝昔年所立的‘三雍’。” “此处为昔年太学所在。” 麋威又给刘备指了指旁边两座只剩砥柱的土台。 ”那里是明堂,那里是灵台。” 刘备眯眼仔仔细细地观望了好一阵子,回头道: “辟雍传道、明堂宣教,灵台感天,此三者,皆人君正业所在。” “将来你和孔明要好好修一修此地,莫要荒废了。” 麋威点头称诺。 刘备又转头西顾。 三雍旁边,还有一片面积更加庞大的夯土平台。 虽然已经坑坑洼洼,但相比起其他未经人工雕琢的土地,这里依然称得上平坦。 稍加修整就是一片上好的营地。 此时已经被张裔所领的“砲营”入驻。 大量来自荆州的工匠、民夫,正在上头锯木、搬运、敲敲打打。 为即将兴建的拔城砲阵地作好准备。 刘备看不出个中门道,只对这片面积大得过分的夯土方台有些好奇。 麋威解释道:“此地原为王莽所造的九庙。” 刘备顿时恍然:“这里就不必修复了。” (本章完) 第268章 令人不安的攻城器械 第268章 令人不安的攻城器械 汉魏长安城北临渭水。 这日,渭桥上来了上百辆辎车,并配有大量军士护卫。 这些车上装的不是常规的粮食,军械。 而是金银、绢帛、衣裘、帷帐之类贵重物品。 一看就是用来赏赐的。 夏侯楙早早带兵出城接应。 直到车队尽数过河,看到了在后方压阵的郭淮,终是按捺不住,直接打马到桥上: “伯济,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你再不来,我怕是要命丧于此地了!” 郭淮闻言面色一惊: “王、郑二将要造反了?” 夏侯楙摇头道: “区区小贼,我怕他俩作甚?” “是曹子丹!” “他又要拿我做饵,引刘备来攻城!” 得,又是这个。 郭淮在关中待了不短时日,自然知晓二人的“恩怨”。 当下劝慰道: “天子正在弘农窥望关内战事,诸将无敢不用命。” “你能据坚城而守,已胜于旁人许多,何必怨怼?” 夏侯楙摇头道: “问题就在这里!” “若真的足够坚固,车驾为何不亲自渡河过来讨伐刘备?” “还有司马仲达和张儁乂(张郃),他俩为何都远远躲在别的城池,只留我与曹子丹在长安?” “这说明长安城,还是不够坚固啊!” 郭淮顿时无语。 不是被夏侯楙的歪理说服。 而是感觉多解释一句都是浪费自己时间。 见郭淮不说话,夏侯楙顿时急了: “伯济以为我在大言恫吓你不成?” “不瞒你说,我近来在城南最高的那座城楼上天天观望敌营,刘备何时更衣,何时用食,何时出来装模作样地巡营,我都一清二楚。我敢说这城中没有人比我了解蜀贼的布置!” “便是郑甘夜里悄悄派人去联络刘备,那都是我故意放纵的!” “否则就他那点本事,怕是城壕这一道就过不去!” 郭淮点点头,敷衍应了一声“辛苦”。 夏侯楙脸上顿时涨红,一把抓起对方的马缰,道 “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随后不管三七二十,直接拉着对方的马跟自己一起跑。 从长安西北角的“横门”进了城区,走华阳街,转夕阴街,又转章台街,最终一路南行到最南的安门。 登上城楼后,夏侯楙二话不说,抬手指着安门向南正对着的那大片汉军的营地。 或者说“工场”。 郭淮脸上终于露出异色。 好半天才回头疑惑道:“那些是……发石车?” 夏侯楙:“虽不是往常的发石车,但那模样,一看就是用来抛石砸墙的。” “不然蜀贼在那上头瞎忙活什么呢?” 郭淮闻言下意识回头再看。 正好看到那片原本是宫殿废墟的土台上, 大量汉军士兵正在安装、调整木臂,固定绳索。 还有人给“发石车”覆盖应该是用来防火的牛皮。 不过最令他费解的是,还有人将一种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箱子,固定在木臂较短的那一侧。 而类似的情景,正大规模地出现在长安南郊的那片巨大土台上。 粗略一数。 这种模样怪异的发石车,已经立起了七八十架。 且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虽然郭淮说不清这种“发石车”的门道。 但看到敌军这么劳师动众地大造攻城器械。 仍是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咽了口唾沫,对夏侯楙问道: “听闻你背着清河公主,养了好几房小妾?”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直接把夏侯楙听懵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声道: “养几房小妾也不耽误我尽忠报效朝廷!” 又猛跺了几下脚: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了,如今这城墙到底坚固不坚固,是不是要比先帝之时要好些,你心里没数吗?” 郭淮心道,城防固不固,哪里是单看一面墙就能笃定的? 便是单看这墙,土是不是夯得足够坚实,内里没有没增加足量的木桩以增强结构,排水渠的设计是否合理……这些都不是路过的时候随便看上几眼就能搞清楚的。 非得有丰富的建城、守城经验的宿将老匠来仔细排查,方能摸查清晰。 不过话又说回来。 长安这边,还真不缺这类经验丰富的宿将老匠。 而夏侯楙在此地的权势,也达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否则何至于总被曹真欺负? 所以至少在城防的问题上,对方肯定是尽了力的。 心中稍定,又指着城西的曹真大营道: “镇西将军在城外扎营,必能更快知悉蜀贼的意图,可有应对之策?” 听到曹真的名号,夏侯楙微微一僵,闷声道: “他说若我实在怕守不住,就拿重物堵住城门。” 堵门…… 郭淮眯了眯眼。 通常来说,防守方不是到了彻底无路可走的地步,是不会将自己堵死在城里面的。 当然,凡事无绝对。 曹真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夏侯楙不顾一切地坚守下去。 一直守到胜机来临的那一刻。 而众所周知,城门是一座城最薄弱,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而又众所周知,长安是一座有很多城门的大城。 汉军的“发石车”造好之后,十之有九都是往各处城门方向发力的。 想到这,郭淮忍不住再看一眼汉军的造砲营地。 最靠北的一排“发石车”,距离长安最南的安门已经不足六百步。 若非两边之间隔着大量的角围、木墙,以及有一道护城河隔着。 其实已经算进入了正常交兵的距离。 “寻常发石车只能抛射两百步到两百五十步。” “蜀贼这次造得格外高大,便多算他一百步。” “换言之,只要将发石车往北挪动二三百步,便能砸到此门……” 推算到这,郭淮斩钉截铁道: “决不能让蜀贼抵近壕池之间!” “镇西将军的骑兵就在城外,必要时,当不顾一切前去烧毁这些砲!” “子丹就是这个打算。”夏侯楙应声道。 “只是当下敌军砲阵未成,而我方又有心拖延时间,不必急于出击。” “况且敌军显然重视保护此阵,设下重围、重兵掩护,若不先将其调开,怕是难以抵近的。” “子丹的意思是,刘备初来,蜀贼士气正盛,守备必然严密。” “何妨再等一等,待他攻城受挫之后,再行偷袭不迟。” 郭淮想了想,确实这样更合理。 毕竟当下急于求胜的是刘备,是汉军。 自己这边是能拖一天算一天的。 正该以逸待劳。 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除了加固城门,真的无事可做了? (本章完) 第269章 匪夷所思的射程 第269章 匪夷所思的射程 翌日,郭淮亲自到曹真军营劳军。 各类珍宝大肆赏赐下去。 包括但不限于曹真的部下。 以及被迫参战的王照、郑甘的人马。 又跟众将宣明皇帝曹丕的旨意、军略。 许下各种寻常难以想象的厚重赏赐。 还顺道给曹真这边补充了大量燧石,木炭,干茅等物资。 既能用于取暖,又可用于火攻。 总之就是能预料到的问题,全都提前解决,不留后患。 饶是如此,回到城中之后,郭淮还是感觉闲得发慌。 又到城里请个有名望的老儒,给城外的刘备写一封劝降信。 不求真的说降对方,只求尽可能激起对方脾性。 如果能当场气死刘备就更好了。 如此折腾了一轮,堪堪写好了信,尚未来得及送出城外。 城南方向猛然传来一阵阵打雷般的巨响。 郭淮下意识往章台街的方向走。 结果刚到街口,就被迎面而来夏侯楙拉着往回走。 两人跌跌撞撞走到长安东西二市附近,眼看着就要出横门了,夏侯楙才消停下来。 但仍时不时仓惶南顾,惊惧不已。 郭淮见他这般模样,哪还猜不到发生什么事? 急道: “蜀贼开始砸城了?” 夏侯楙先是猛地点点头,随后又僵了一下,迟疑道: “应该还未正式攻城,只是在试射发石车而已。” 郭淮:“试射?” 夏侯楙: “我方才在城楼上亲眼所见,只有最北的一排发石车在抛石,余者尚无动静。” “否则上百架齐发,城楼都要轰塌了。” 郭淮一时也不知该佩服夏侯楙的胆量,还是该感叹对方的运气。 不过一想到昨日登城楼的所见所闻,忙道: “便是只有最北的一排抛石,想要打中安门上的望楼,至少也得将发石车前移二百步,动静必然不小。” “为何安门的门候(侯)没有敲响警鼓?” “还有,既然敌军只有少量发射车前出,你不该立即出兵阻拦并尝试摧毁吗?怎只顾着往北跑!” 夏侯楙闻得对方斥责,难得没有脸红,反而满脸后怕道: “伯济,我们都低估了刘备麾下的能工巧匠!” “那发石车竟能将石丸抛射五百步的距离!” “门候来不及示警,发石车就开始抛射了。” 话音一落,城南再度传来一阵类似打雷的声音。 不知是否错觉,这次的声音并未因为他们往北跑远了而变得更远。 沉默了好一阵,郭淮才再度开口: “五百步?!” 夏侯楙重重颔首,又嫌对方不信,喊来随行的一个亲卫,让对方复述一遍刚刚的见闻。 郭淮感觉自己在做噩梦。 射程达到五百步的发石车。 简直闻所未闻。 这已经超出寻常弓弩的射程了。 若夏侯楙等人所见为真。 那岂不是说。 接下来的长安攻防战,守城的魏军只能被动挨打了? 因为过于匪夷所思,郭淮看着夏侯楙的目光仍是充满怀疑。 后者也相当光棍,表示郭淮不信,自可派人去城南查看。 反正他夏侯楙是绝对不会再去城南了。 这之后。 汉军又试射了一轮,然后便彻底沉寂。 郭淮忐忑地派人去城南查看损失。 半日后,手下带回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汉军真的只是试射。 射了三轮便退回去。 甚至都没把发石车带走,当场给拆掉了事。 所以安门那一片城墙基本没遭受什么损失。 也就望楼的瓦顶崩了一角而已。 而坏消息正在于这里。 汉军的发石车,真的能打五百步远! 虽然据说使用的石丸比较小,准头也一般般。 但再怎么小,被砸中也是要死人的。 而准头,在上百架的数量面前,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长安也不是什么小巧精致的目标。 上百架发石车同时抛射,总能蒙中一些的吧? 更别说,在这个坏消息里,还掺杂着另一层可能更为严重的坏消息: 汉军后面两轮抛射的并非沉重的石丸,而是用木弹、麻袋包裹的劝降书。 因为用的是轻柔坚硬的麋氏纸书写,所以即便遭遇了高速撞击,大多数纸张依旧完好无损。 射程还更远。 当然准头也更差就是了。 但无论如何,这种敌人能远远打中你,而你却完全够不到对方的憋屈感。 都给满城魏军、士民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夜,哪些落点散布极大的劝降信,除了部分被城中魏军及时清理。 大多数都在无声无息之间,转移到城中公卿贵胄的手上。 …… “此砲神矣!” 天子牙帐内,征北将军魏延想起白天所见的一幕,激动不已。 “丞相,何妨明日尽发百砲以撼城?” “如此威势,纵然不能摧毁城门,也足以吓破魏军兵将之胆。那时再让健儿蚁附而上,长安指日可下也!” 看到跃跃欲试的魏延,诸葛亮淡然一笑,看向麋威。 后者上前解释道: “好叫将军知晓,拔城砲尚需继续完善,暂时做不到百砲齐发。” “实际上这百架砲,只有二三成堪用。” “而这堪用的二三成里,又只有二三成能将石丸抛射四百步以上。” “且全都不能持续抛射超过十轮。” 魏延微微错愕。 但很快反应过来: “所以使君当着魏军的面大肆伐木起砲,是为了诈城?” 麋威颔首道: “长安城坚池深,背靠十万魏军主力,更有曹丕心腹爱将亲自督师,正常攻城,没有一年半载难以攻下。” “否则早前张郃部哪敢后撤数百里,直接将长安暴露在我三军面前?” “有恃无恐而已。” “故我等欲速取此城,只能兵不厌诈。” 魏延闻言不禁想起当年入蜀跟刘备攻打刘璋的经历。 那一战,刘备在占有天时和人心的优势之下,依然围攻了雒城一年才攻破。 而当下的长安较之当年的雒城,进攻难度何止十倍? 一年半载都算轻松的了。 唯独是行在上下都知道刘备已经时日无多。 也都知道曹丕等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是为了个人功业,还是为了情分所计,都渴望早些攻下长安。 魏延暂时偃旗息鼓。 麋威则接着话头转向诸葛亮道: “丞相,此砲虽不足以用来强攻城墙,但往城中抛射降书、檄文之类却是绰绰有余的。” “魏军想要隔绝内外消息,威服士民,俨然不再可能。” “而我方既有兴复汉室的大义,何妨待之以诚?” 诸葛亮目光一转,隐有所悟,却未点破,抬手道: “愿闻其详。” (本章完) 第270章 原来是攻心 第270章 原来是攻心 相比起刘备和关羽,麋威跟诸葛亮接触的时间要少得多。 但仅有的一些接触,也足以让他摸清楚“丞相”的脾性。 如果说刘备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照亮前路的时候,还能激发众人心中的斗志。 那诸葛亮就是一颗根深蒂固的大树。 看似温吞而迟缓。 实则为季汉撑起来一片天,荫蔽了所有人。 刘备这一代人,塑造了季汉上下昂扬的气性与浪漫的理想。 接棒的诸葛亮,则为漂浮于空中的理想,找到了踏实可靠的支撑。 那将来轮到自己顶上去的时候,又会像什么呢? 一个总喜欢抱大腿结果把自己抱成了大腿的抽象大师? 思维胡乱发散一下,麋威应声道: “前度我在南阳幸获杨文先杨公,今其人已经在宛城安顿,洛中皆知。” “而再过数日,想必长安上下也会明晰这一点,正好为我所用。” 说到这里,旁边魏延等人各自侧目。 显然都知道杨彪这个名号的份量。 麋威:“弘农杨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 “杨公在孝灵皇帝熹平年间还曾担任过京兆尹(长安所在)。” “故此,这长安城中的杨氏故旧,没有九成也有八成。” “若以杨公的名号招降彼辈,当中仍心怀汉室者,必定愿意助力王师,拨乱反正。” “便是如冯翊郑甘这等首鼠两端之人,怕也有借口出工不出力,使得曹真的防御策略难以尽全功。” “善!”诸葛赞叹一声。 对众人道: “自许文休亡后,司徒一职已经空置有年。” “杨文先素以汉三公自重,拒绝曹氏万石之尊。今正该复其三公之位,以彰其节!”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麋威心中暗赞。 这时魏延听到这里,原本压下的心思再度浮起,上前道: “丞相和使君欲使诈术动摇长安人心,固然是对路的。” “但空有诈术,没有切实的战果,只怕不足以威服城中士民!” 麋威闻言看了一下诸葛亮。 后者恰好也在看他。 两人心领神会。 魏延这是见张飞、赵云、关平各有战果,有些坐不住了。 …… 当长安城遭受汉军猛烈的舆论攻势的时候。 位于西郊的曹真大营同样没有被落下。 甚至因为这里没有高耸的城墙阻挡,汉军的“攻势”来得更为猛烈。 每日都有汉军骑士前来射信,叫战。 令人不胜其烦。 但作为关中军团主帅的曹真,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定力。 任由汉将叫骂,每日闭门避战。 得益于其人早年在战场上的勇猛表现,暂时不至于被人嘲讽为畏蜀如虎。 但心中难免憋火。 而随着汉将魏延突然亲自来叫阵,这种火气更是到了难以压抑的地步。 曹真忍无可忍,于是命令新近入营的王照、郑甘两部人马出战。 二人本就是被夏侯楙威逼利诱而来的,哪有决心与魏延为敌? 仓促出战,一个时辰不到就大败而归。 部众当场溃散过半。 而郭淮在城上观战至此,不得不再次出城来见曹真。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曹真败了一阵,非但没有沮丧或者更加恼怒。 反而喜上眉梢。 郭淮不解其意。 曹真笑着解释: “刘备、诸葛亮这数日攻心为上,分明是不想冒然攻城、伐兵的。” “那魏延突然来叫阵,若其只喧闹而不开战也就罢了。” “如今非但交战,更是连私下暗通书信的王、郑二部都痛下杀手。” “由此观之,刘备必然快死了。所以诸葛亮压不住麾下跋扈大将!” 郭淮恍然,惭愧道: “本以为将军中了敌人的激将之计,不曾想将军看似粗豪,其实粗中有细,是我多虑了。” 曹真抚髯含笑,颇为自得。 又对郭淮道: “伯济素来是有计谋的。正好你来了,不如替我参详一番,如何破蜀贼的攻心计?” 郭淮不假思索道: “蜀贼今所依仗者,一是刘备的宗室名分,一是弘农杨氏四世三公的名望。有此二者,思怀汉室者便很难不动摇。” “此外便是城外的‘砲阵’……细作打听到蜀贼是这么称呼的……总之此阵俨然于眼下,剩下那些不曾思怀汉室之人,今后也不得不去思一思了。” 听郭淮说得风趣,曹真忍不住笑出声。 反问道: “且不提那两个快死的老朽。” “就说这砲阵,果真有那般神异吗?” 郭淮这次沉思了好一阵子,才道: “倒也未必。” “那日事发仓促,我等都乱了方寸。事后想来,若能直接轰开城门,刘备诸葛亮早就动手了,岂会浅尝辄止?非不欲,实不能也。” 曹真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郭淮语气蓦地一改: “然则,便是你我相信蜀贼做不到这般神异,且他们确实做不到,又如何呢?” “关键是经此一事,城中许多人都相信他们能做到。” “如刘备、杨彪,谁不知道二人垂垂老矣?” “但其人一日不死,一日尚有动摇人心的威望。” “甚至更直白一点,便是真死了,只要诸葛亮秘不发丧,怕还是能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些人的……除非刘备死于稠人广众之处,为万人所瞩目。” 啪! 曹真猛地抚掌,亮目道: “伯济说到关键了!正是这个‘万人瞩目’!” 郭淮虽不至于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到,但还是愣了愣,才反应道: “将军莫不是打算斫了此阵?” “正是!”曹真大方承认。 “蜀贼为了惊吓长安,恰好将此阵立于万人瞩目之处,让人相信此阵有万军坚城不能当的威能。” “那我只要再于万人瞩目之时,将其破之,那甭管诸葛亮打算攻心还是攻城,不都落空了吗?”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是也。” 郭淮自然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或者说,他早在第一日登城楼看到那个砲阵的时候,心里就冒出这个想法。 问题是。 汉军明显十分注重对砲阵的防护。 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牛皮用来防火。 想要斫了那阵,谈何容易? 便见曹真指着营门外,略有些阴霾的天色,道: “春水渐丰,雨季将至。” 郭淮起初不解其意。 但蓦地想起曹真方才说诸葛亮压不住跋扈大将。 忽而有所明悟。 也是瞬间亮目,抬头道: “将军打算给郭淮多少兵马?” 曹真闻得此言,哈哈大笑。 (本章完) 第271章 分敌 第271章 分敌 进入春夏丰水季,对于魏军来说好处太多了。 首先自然是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河运的便利,持续性地给长安输血。 关洛之间的崤函通道,一半都是走河洛水道的。 八水绕长安更不是说说而已。 其次还能利用天然的河道,将汉军各部尽可能分割开来,为将来反攻的时候创造战机。 那这种便利能不能也惠及已经入关的汉军呢? 答案是弊大于利。 因为汉军除了赵云的陇右军团以及关平的荆州军团以外,作为主力的益州军团,是走蜀道入关的。 这意味着后勤补给也要走蜀道而来。 这当中,以褒斜道最宽阔通畅,被时人称之为“坦道”。 不过平坦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此道虽然大体上沿着褒水、斜水(武功水)两条河流南北延展。 但茫茫秦岭之间,河道险狭。 很多地方反而要依托山崖修筑栈道来通行。 一旦进入雨水丰富的季节,栈道就容易毁坏。 一坏,就会影响汉军的辎重转运。 继而影响汉军的持续作战能力。 作为远道而来的进攻方,后勤压力一定是更大的。 而刚刚新占的关中土地,今年春耕无疑是耽误了的。 所谓“因粮于敌”也只是奢望。 所以接下来一年,已经入关的汉军,依旧只能指望后方的汉中、蜀中来供应军需。 不过郭淮,或者说曹真考虑的胜负因素,却不仅仅于此。 如上所述,汉军实际上是分成四大军团入关作战的。 分四路进军,固然导致了关中魏军疲于应对,备左薄右,顾此失彼。 但客观上,也造成开战之后汉军各自独立,自负后勤的局面。 实际上也不止开战后了。 过去数年间,张飞主陇南、赵云主陇右,魏延主汉中,关羽父、子、婿三人镇南阳而统荆州,早已经是天下公认的事实。 这种各自为战的局面,刘备健在的时候,自然能压住不出乱子。 可一旦刘备死后呢? 而己方这次将胜算押注于刘备之死,不就是图这点好处? 曹真先前不也通过王、郑两部乌合之众,试探出诸葛亮委实压不住魏延了? 所以郭淮一通盘算下来,迅速跟上了曹真的思路。 而果然,曹真笑罢,直白道: “要破砲阵,须先将守军尽可能调开。” “眼下,赵云被鲜卑人牵制在渭北,张飞关平被牵制在灞水以东。” “刘备中军之外,唯有魏延一部实力最强。” “细作已探得,魏延的辎重,主要分布于武功、鄠县二地。” “因眼下他要额外兼顾刘备中军的消耗,所以近日将粮资大量前置于距离长安更近的鄠县。” 曹真微微一顿。 “郭伯济,郭使君,我分你两千骑,三千步,能不能替我拖住魏延两日?” “三日!”郭淮二话不说就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若不能将魏延拖在鄠县三日,无须将军动用军法,我自于阵前一死以报天子!” “好!痛快!” 曹真哈哈大笑,旋即亲自手书调令,交托兵符。 郭淮交接过后,又建议道: “上百架砲车,想要迅速摧毁,只能用火烧。” “长安旧宫中有些储备的灯油,原本是供应各处庙、陵的长明灯所用。我这就回去命人将灯油运到将军营中,以助火势!” 曹真这段时日同样有观察汉军的砲阵布置,知道汉军有一定的防火措施。 闻得此言,当然大喜。 …… 自陇右惨败之后,郭淮在关内沉郁多年。 一直渴望洗雪前耻。 但刘备和他的臣将们一直没给他任何机会。 有时郭淮禁不住想,若先帝晚去几年,岂能让蜀贼猖獗至此? 好在,如今那位令先帝也忌惮不已的刘备,终于也要死了。 他郭淮也终于迎来复仇的机会。 曹真的计策,说白了就是分敌之计。 算不上多高明。 主要是抓住了敌人当下因为刘备将死而带来的破绽。 总之一切准备就绪,郭淮自长安溯游而上,步骑并进,直扑鄠县的方向。 不过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当他的人马来到扶风郡界的时候,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初春微雨,自然不足以阻挡大军行进。 特别是郭淮以急行军姿态奔袭敌后,最讲究兵贵神速,自然不能因此停下来。 问题出在火攻这个作战方案。 汉军本就给那上百个木头架子蒙了防火皮。 那皮再被雨水打湿,没个三四天曝晒,很难干透。 不干透,火攻的效率就大打折扣。 而郭淮这部人马,本质上就是来给曹真创造一个突破到砲阵点火的时间窗口。 那一切行动,自然要围绕最终的那把火来做文章的。 一念及此,郭淮不得不立即停下扎营。 甚至把已经前出到鄠县边界的哨骑给收回来。 免得过早惊动魏延的人马,让其看出破绽。 不过这样一来,郭淮自身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刚刚脱离了长安曹真部的掩护范围,却又未完全进入预定的作战区域。 背后渭水北岸还有赵云部的人马在活动。 一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汉军两面包夹。 比之当年陇右那一战更为危险。 可谓如履薄冰。 但这一次,运气似乎站在了郭淮的这边。 一河之隔的赵云部,不知是没发现在南岸行军的郭淮,还是被四处流窜的鲜卑人牵扯了全部精力。 据斥候所探,赵云的将旗已经转去了泾河上游的漆县附近。 跟这边差了两三百里地。 虽然郭淮搞不懂赵云为什么突然跑得那么远。 但得益于此,一直到两日后雨停,又天晴了一日。 郭淮这部人马依旧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而郭淮自知好运气不会一直都在。 又咬牙坚持了一夜,趁天色晴好迅速起动,再次扑向鄠县。 堪堪在郭淮步军抵近县城下扎营的时候,前部骑兵就已经跟汉军的骑士交战起来。 而随着时间推移,汉军统帅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有一路魏军突然斜插至身后。 自长安方向来的援军陆续赶来。 到了第二日上午,汉军的救援兵力已经超过了郭淮这部人马。 而此时郭淮甚至都未来得及对鄠县展开攻击。 只是堪堪稳固了营盘而已。 但已经无所谓了。 进攻鄠县本就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午后,随着一面硕大的魏字将旗清晰无误地展现在艳阳之下。 已经身陷重围的郭淮,已经压抑了好几年的郭淮。 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肆意的笑容。 魏延,果然还是被吸引过来了! (本章完) 第272章 虚张 第272章 虚张 曹真一大早就被石砲砸城的声音吵醒。 那种石破天惊的声响,在清晨时分格外刺耳。 而曹真毕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动静了。 在营帐里倾听片刻,感觉声音似乎比上次更近一些。 于是立即从床上爬起。 不过,等他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来到辕门前观望的时候,砲声已经消停。 探马很快来报,说敌军这次又是只抛射三轮就结束。 又是抛射“檄文”多于石丸。 曹真并不意外。 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今日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要近一些。 一番调查盘问,最后反而是城中的安门和西安门的两位门候给出了靠谱的解释。 原来因为今早吹的是东南风,风还挺大,所以敌军瞄着安门方向抛射的石弹、木弹,有不少落到了西安门附近。 特别是后者,因为重量太轻,被风带偏得更厉害。 据说连位于西安门,属于未央宫的“沧池”都发现了好些漂浮的木弹。 而曹真这军营就位于长安西郊。 那听感上自然比上次要近了一些。 “果然是虚张声势!” 曹真冷嗤一声,抬头望着冉冉东升的春阳,精神陡然一振。 正所谓风助火势。 大风天迭加大晴天。 没什么比这更适合杀人放火了。 魏延昨日已经离开。 今日不动手,还待何时? 片刻后,军寨辕门大开。 大量魏军骑士鱼贯而出,在平地上迅速分作三部。 一部出门后直扑砲阵正前方那些未来得及撤回或拆卸的砲车。 以此吸引一部分汉军的注意力。 一部则往反方向的长安北郊而去。 利用城墙掩护,绕行到砲阵旁边,刘备中军所在的汉三雍故地,以此进一步牵扯汉军的防御兵力。 至于曹真本人,则亲自统帅余下一部,缓缓跟随在第一部骑兵身后。 借助前部的掩护,伺机侧绕至砲阵的南侧,尽快突破,尽快点火。 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突破方向。 一是考虑到敌我双方营地和兵力的相对位置。 二是考虑到不能逆风点火这种基本常识。 总之,箭已射出,再无回转余地。 汉军早在魏军营地作动的时候,就迅速反应过来。 曹真出营的时候,甚至隐隐望见有汉军斥候匆匆西走。 似乎打算通知去救援鄠县的魏延部。 曹真更是催促各部快马加鞭。 必须抢在魏延归来之前,彻底烧毁汉军砲阵。 很快,前部骑兵就与出营作战的一部汉军纠缠到一处。 领兵的将领打着一面“冯”字将旗。 应该是在刘备中军担任“领军”的冯习。 这一战之前,曹真压根没听过此人名号。 当下不作理会,趁着前部已经缠住了汉军营前人马,迅速绕过这两“坨”骑兵,继续南下。 如此堪堪南行到长安南郊的昆明渠(槽渠)附近。 恰好看到绕行到长安东侧的那部骑兵也已经跟东边的汉军接战。 于是曹真迅速自渠前往北回旋。 片刻就完成攻击队形的展开。 此时在他前面,汉军砲阵南侧虽仍有守军。 但数量明显比先前稀薄得多。 守将更是只有两个分别姓姜和姓邓的无名之辈。 那曹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扬鞭策马,往前突击! 顷刻间,约莫二三千最精锐的关中魏骑,就在曹真亲自统帅下,狠狠凿进了汉军薄弱的防线上。 没什么悬念,这部汉军只是抵挡了片刻,就被曹真直接冲破,将后方的砲阵彻底暴露出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曹真能立即摧毁砲车。 因为汉军在布阵的时候,在四个方向上都围上了大量鹿角、拒马等器械。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本质只是障碍物的木制品,汉军居然奢侈地给蒙上了动物皮毛。 看上去,汉军为了防火,不惜重本。 只能说,自蜀贼据有河西之后,这方面的物力已经不下于大魏了。 暗自感叹一番,曹真命令部下尽快清理道路。 趁着这个间隙,他四下张望了一圈。 西北方,最先出发的那部人马已经跟汉军彻底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但相比于东北方,这边的动静则有些小巫见大巫。 后者正是刘备牙帐所在的方向。 此时不管是负责牵制的魏军,还是负责保卫刘备的汉军。 全都陷入了极度狂热的状态中。 负责佯攻的魏军,看到敌方的天子旌旗近在眼前,已经彻底忘记原本的牵制任务。 不顾一切地往前猛突,意图抢下不世奇功。 倒也不出曹真所料。 汉军就更没得说。 天子和丞相就在身后。 这时候不拼死作战,是嫌战功太扎手,还是打算回去披发入山当野人? 这同样在曹真预料当中。 唯一有些出乎他预料的是,那两个姓姜姓邓的无名之将,居然败而不溃。 反而在他身后积极收拢溃兵,重整旗鼓。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面前的道路已经清理开。 现在已经无人能阻止他去焚烧这片砲阵。 再次启动前,曹真下意识往西张望。 大量汉军斥候正往那个方向急赶。 大概因为今天吹的是东南风,那些骑士借助风力,奔跑速度惊人。 眨眼就跑没了影。 而魏延的将旗、兵马,都还不见踪影影。 天助我也! 郭淮不负我! 曹氏兴衰,在此一战! 曹真大笑三声,扬名策马而前。 片刻后,他已经踏上了砲阵所在的土台上。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木头架子。 是真的密集。 砲与砲之间,仅留供三四人并排而行的通道。 不过考虑到这些木头架子有足足上百之数,旁边更是堆满了备用的木材、绳索。 倒也能理解。 毕竟这处方形土台,长宽不过百余丈,位置有限。 这时曹真的人马已经彻底将土台包围。 无须曹真下令,各人默契取出火燧、点燃干茅,然后分散抛掷于砲车之间。 为了尽可能点燃蒙了皮的木头架子,部分魏军士兵还将带来的灯油往木头和绳索上抛洒。 这无疑极大增强了纵火的效率。 不过片刻之后,整片土台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势之夸张,竟连外围的鹿角、木围也给点燃,又迅速蔓延到整片汉军西侧营地。 好些深入砲阵的魏军士兵,因为没及时撤离,竟被腾起的大火瞬间吞没。 就连曹真的坐骑也被火舌燎到马尾,惊得狂奔了好一段,差点把曹真摔到地上。 不对劲! 这火势不对劲! 曹真好不容易制服了惊躁的战马。 一回头,但见火势蔓延的速度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此前的预计。 东,南,西,北。 每个方向上都被大火迅速波及。 便是今日不吹东南风,也丝毫不妨碍这场大火的疯狂肆虐。 仿佛汉军辛辛苦苦打造的这片砲阵,本就是为曹真准备,等着他过来点火一样。 曹真一时感觉有些错乱。 这火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你看这个!” 一名小校灰头土脸跑来,手上捧着一截撕扯下来的“牛皮”。 这“牛皮”油光锃亮,在阳光和火光的双重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隐隐间,还有一股油料浸渍过的怪味。 那怪味混着身后战马尾巴焦糊的味道同时钻进了鼻孔。 一瞬间,曹真双眼瞪如铜铃。 (本章完) 第273章 砲阵的正确用法 第273章 砲阵的正确用法 这是一个陷阱! 曹真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所谓用来防火的牛皮,根本就是用来助燃的浸油布! 为的就是尽快将火势烧旺。 就算今天不吹东南风,也不耽误这里化作一片火海!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不然没法解释眼前这一切! 而说到眼前…… 曹真环视左右。 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怖火势,麾下骑士大都出现了坐骑惊走的状况。 便是没有惊到,也为了避火避热而不得不四散跑开。 于是原本如臂使指的两千精锐骑士,就这么被分割在了火场的周边。 想要重新汇聚。 要么先远远跑出火海,跑到空地上再行集结。 要么就只能穿越重重角围而来了。 且不说这样行动效率极低。 这些角围本身也是蒙了油布的! 毫无疑问,火势很快就会蔓延过来。 这根本就是敌将提前算计好的! 这么一想,指不定魏延去救援鄠县,就是为了将自己从坚寨里引诱出来? 是诸葛亮在将计就计? 包括魏延早前来挑衅,也是为了让自己产生诸葛亮不能压服他的错觉? 而过去几个雨天,郭淮之所以安然度过。 不仅仅因为这本就是汉军诱敌的一环。 还因为汉军同样在等着雨停。 等着雨水被太阳晒干? 一瞬间,曹真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越想越心惊。 但火烧眉毛,根本不容他继续多想。 只能尽量吆喝着部下沿着来时的道路后撤。 能救出多少人马是多少。 片刻后,魏军重新集结。 粗略一点,居然只有七八百骑成功出逃。 其余不是葬身火海之中,就是被火势分割四方,失去了调度。 而更糟糕的是,先前还被他轻视的那两个姜姓邓姓的将领。 非但已经重整了旗鼓。 兵力更是得到了极大增强。 一面“麋”字将旗赫然立于二将之间。 而这位,在曹真这里,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了。 刘备爱将。 关羽女婿。 假节豫州刺史,都督宛汝颍诸军事。 曾经以一己之力斩杀关陇三位二千石。 去年又在方城一线大显神威,导致曹洪、贾逵等大将大牧屡屡折戟。 所谓昭汉将军,麋威麋师善! 如今,这位屡屡创造军事奇迹的季汉年轻一辈大将。 赫然拦在了自己的退路上。 于是曹真终于确认,这就是一个针对的自己的陷阱! 当自己打算当着长安上上下下的面,一把火烧掉汉军用来吓唬人的砲阵之时。 汉军同样打算将自己斩杀于长安万人的眼皮子底下。 大家都是打着同样的主意! 但很显然,刘备和诸葛亮,包括眼前的麋威,技高一筹! 事已至此,曹真除了拼死突围,再无他法。 举旗,打马,冲锋。 七百多魏骑如长矛一般,猛然往南刺出。 一如早前。 但经过一轮大火炙烤,损兵折将之后。 这根长矛显然失去了原本该有的锋锐。 反观增援而来的汉军。 行阵严整,装备精良。 居中压阵的四曲步军不但披甲率超过七成,更是有醒目的白色兽毛作为装饰。 分明是刘备手中最精锐的白毦兵! 趁着魏军突入阵中,暂时失去速度之际。 四曲近两千白毦兵跟随“麋”字旗猛然前扑,一口就咬住了曹真所在的位置。 曹真部下拼死掩护主将突围。 奈何白毦如潮水般涌来,曹真越是突围,越是陷入白色的海洋,难以自拔。 不过半个时辰后,他身边就只剩下三四十骑存活。 而此时其余方向。 西北方向上的那部骑士,因为火势骤起,主将陷入敌围,已经有溃败的迹象。 东北方向那部更是被刘备的亲军反压回去,溃不成军。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仍旧留守于营寨内的步军。 然而因为他是绕后突袭砲阵的。 此时两边之间不但隔着好几部汉军。 更是有一大片火海拦在路途上。 以步军的速度,想要绕路来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至于长安城中的夏侯楙? 他能稳住城内,别给吓跑就该谢天谢地了! 很快,随着各方汉军获胜之后蜂拥而来。 曹真彻底陷入了数万汉军的包围之中。 太阳已经西斜。 曹真眯眼往西看,隐隐间,似看到一面魏字将旗往长安方向抵近。 再往东看,灞桥方向,一群打着“张”字将旗的骑士正跨河而来。 而背后的长安,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于是,曹真再无多余念想。 横剑,抵在了喉头上。 抹脖子之前,曹真又看了一眼当面之敌。 吹了半天的东南风,此时已经有所减弱。 那一片布满了视野的白毛,随风飘舞,如同盛开的芦苇荡。 在那之上,是一面迎风招展的“麋”字将旗。 麋者,鹿属也。 今鹿已奔入中原。 天下莫不是要易主了? 曹真蓦地瞪大眼睛。 他其实已经想不到太远了。 只是忽然明悟。 其实对于汉军来说,今日吹东南风,还是有价值的。 因为风往西吹,大火就不会波及东边的刘备牙帐。 惊扰到那位只剩一口气的汉天子。 东风越猛,刘备就越安全。 用不着冒险去折腾。 这么一想。 早上那三轮莫名其妙的砲砸。 应该是汉军在提前测试风力。 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 “没了……” 啪嗒一声。 夏侯楙跌坐于地上。 那般勇武的一个曹子丹。 那般精悍的数千骑士。 就这么被一场大火惊散,然后被汉军乘势吞灭。 夏侯楙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水火无情。 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天地之威。 他只是无法接受,明明早间己方还胜券在握。 怎么半日之后,局势陡然翻转? 那个一直霸凌自己,却也是自己在军事上最大依仗的曹真。 他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而更关键的是。 曹真没了。 郭淮也不在。 这么大的一座长安城。 这么可怕的一群汉兵汉将。 靠谁来抵挡? 我夏侯楙吗? “将军……” 一道颓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夏侯楙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一回头,竟是自城外归来的王照。 夏侯楙下意识握紧剑柄,面上强作镇定道: “曹子丹出征前,应该有命令你等在营寨中守备吧?” 王照点点头。 夏侯楙:“那你不请自来,是什么意思?” “子丹一死,自以为无人能制了是吗?” 王照连道不敢。 又仓惶道: “是郑甘!” “他见曹镇西被汉军所败,直接带领本部去投敌了!” 夏侯楙居然丝毫不感到奇怪。 甚至有点庆幸曹真余威尚在,郑甘只是叛逃,没有趁机占领城外大营。 便徐徐站起,冷嘲道: “他早不投晚不投,刘备大胜了他才想着去投。只怕真到了刘备麾下,也会被视作豚犬之流。” 王照当然听得出夏侯楙在警告自己不要效仿郑甘。 不过他本就没有这个野心。 或者说,真要投了,那也得跟整个长安城一起投。 总之绝不当出头鸟。 倒是夏侯楙出言威胁,反而是露怯的表现。 于是竟也壮了几分胆气,正色道: “将军还是想想接下来长安若失去外援,该如何坚守下去吧!” “郑甘并非直接南下去投刘备,而是渡河北上去投赵云!” (本章完) 第274章 二卿之才均十倍于曹丕 第274章 二卿之才均十倍于曹丕 郑甘去了渭北找赵云? 夏侯楙愣了愣。 没反应过来。 王照想起这位安西将军在军事上的不堪风评,心中难免鄙视了一下。 面上还是耐心解释: “赵云替刘备驱赶渭北的鲜卑人,眼下正是立功的好时机。” 王照说得其实还是有些隐晦。 但夏侯楙毕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对方点了一句,他立即反应过来。 早前因为曹真大军在旁,赵云只是将鲜卑人驱赶到泾河北岸,没有深入追击。 因为那时赵云要替刘备兜住长安北边,防止魏军其他部队连同鲜卑人一同南下搅局。 可现在…… 曹真已没,郭淮生死未卜。 偌大的长安城,竟无可靠的大将坐镇。 那赵云的自然没必要再固守原地,可尽情出击。 一旦将鲜卑人驱赶干净,在渭北站稳脚跟。 那两岸汉军联手封锁渭河水道,彻底孤立长安,便不再是幻想。 一念及此,夏侯楙悚然而惊,却仍下意识强装镇定,或者说自我安慰道: “鲜卑人擅长游击,谅赵云人马短时间内不足以成事。” “即刻往渭北传信,张儁乂和司马仲达应能来得及接应!” “今日一战,虽然折损大将和骑士,但步军未失,长安仍能……” 话未说完,王照直接打断: “早前细作探知赵云突然北上漆县。” “这条情报曹镇西当时是同时往郭使君和长安城这两边传递的。” “将军是没收到,还是忘了?” “这……”夏侯楙再度一愣。 却是终于意识到不妙。 漆县就在泾水上游。 乃是新平郡的郡治所在。 而再往上游,也即新平郡的北边,就是安定郡。 那里生活着一群以郡为名的卢水胡部落。 而漆县正好卡在安定卢水胡南下的要道上。 那里一失,胡骑就能顺泾水河谷南下关中。 …… 去往天子牙帐的路上。 麋威紧跟在诸葛亮身旁。 大汉丞相今日峨冠博带,着装庄重。 身上还隐隐有些兰草、熏香之类的芬芳。 “子龙入关前与安定卢水胡诸部头人有约定。” “此番入关助战,凡是讨伐鲜卑人所得的战利品,皆属于卢水胡诸部。” “这是台阁早就定下的以胡制胡之策。” “但此战过后,汉魏强弱之势势必要逆转,我认为应该再加一条:凡讨伐魏军所得,皆归王师。” “师善以为如何?” 听到诸葛亮的策问,麋威不敢怠慢,认真思索一番,道: “我以为丞相加的这一条,应该是顾虑到胡骑一旦有了战胜中原上兵的经历,难免滋长狼子野心,为患于后。” “且魏军多是据土而守,胡骑若去攻,必要滋扰地方士民,不利于朝廷后续抚恤关中。” “而有了这一条,胡骑见讨伐魏军没有收益,自然不愿意将精力、兵力耗费在这上面。相较于直接禁止胡人劫掠地方,此策更易被诸胡所接受。” 见诸葛亮微微颔首,麋威接着道: “不过胡人本就觊觎中原物产风貌,单是鲜卑人的羊马,怕是不足以让其尽心效命。” “或可承诺将来在安定郡治临泾渭附近开设互市,让胡人以马牛羊等牲畜来交换中原物产,互通有无。” “而此战功高者,将来可获得更多便利,如更高的贸易额度,如更实惠的买卖价格,又如准许其子弟入宫为郎官……诸如此类。” 听到这里,诸葛亮禁不住抚掌赞道: “善哉!” “我自伴驾出蜀后,常常忧患身边没有如马季常(马良)、杨季休(杨洪)、胡伟度(胡济)、杨子昭(杨颙)、射文雄(射援)等贤士一同议论得失,查漏补缺。” “今日得师善一语,当无此虑也!” 麋威连道不敢。 心中却有点暗暗后悔这次没把主记室杨戏带在身边。 那位私底下悄悄撰史的事情麋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果杨戏把刚刚诸葛亮那句话记下来。 将来自己就能在诸葛亮传里露个大脸! 这波亏麻了! 稍稍胡思乱想。 两人终于来到刘备帐前。 诸葛亮顿步,稍稍整理一下衣衫。 用只有麋威听到声音,道: “侍者言,陛下近日食量大减。” “水每日也只喝少半卮。” 麋威神情一肃。 无需多言,也立即整理仪容。 这才跟着诸葛亮一同入拜。 刘备虚弱地斜靠在软褥上。 精神头却意外地很不错。 一见到二人,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先前那一战的经过。 麋威如实作答。 当刘备听到曹真自尽于战阵上时,不由感叹: “昔年曹操麾下,曹姓、夏侯姓的猛将层出不穷。” “虽有于禁、张辽、徐晃等外姓良将,仍不能掩盖宗室的光芒。” “不曾想如今方才到二世,宗室便已经凋零。” “可见君子之泽,难以远披后世。” 说到这,刘备蓦地伸出双手。 一边抓住诸葛亮。 一边抓住麋威。 “孔明,师善。” “二卿之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 “朕素知嗣子不才,守成有余,雄烈不足。” “然朕飘零半生,妻子多离散,至今唯有此子养育成年。” “为免社稷动荡,只能托位于太子禅。” “唯望二卿念在君臣一番际遇,事太子如事朕,同心协力,匡扶汉室天下。” “朕无德,只能带领诸君走到长安城下了。” “来日任重而道远,还须委重二卿的智略。” “苟能混一中夏,鼎定九州,还天下以太平。那朕在黄泉之下,也能坦然面对列祖列宗了。” “臣等……万死以报!” 诸葛亮与麋威恸然而拜。 皆冠带晃晃。 帐内一时悲风凄凄。 久之,反而是刘备先展颜笑道: “朕少时无行,不甚乐读书,只喜好狗马、音乐、美衣服。” “后为人主,唯恐上行下效,不得不克己复礼。” “今人之将死……哦,用师善的话来说,是到时间登天了……却不知有没有机会到在这旧都附近,肆意游乐一番?” 此言一出,左右面面相觑。 诸葛亮欲言又止。 虽说与曹真一战后,长安魏军的士气已经跌落低谷。 但守城的关中都督夏侯楙终究未曾出降。 后续不管正经攻城,还是派人去劝降,都需要一些时间。 以刘备这状态,能活着走进长安已属万幸。 谁还敢陪着他折腾? “陛下,臣以为不妥!” 麋威第一个扬声反对。 众人暗自松气,而刘备只是微微莞尔摇头。 但下一刻,麋威语气蓦地一转: “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陛下贵为天子,当与万民同乐也!” (本章完) 第275章 说客 第275章 说客 自曹真阵亡于城外后,夏侯楙每日都在噩耗中度过。 先是另一位关中大将郭淮失去了音讯,据败兵报告,似乎已经被俘虏 其后是自己两个从军的弟弟,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 也都陆续失去了音讯。 再后则是两场几乎同时落败的战斗。 鲜卑人被赵云和安定卢水胡联手驱逐到北地郡。 张郃在高陆(高陵)不敌张飞和关平的围攻,靠着司马懿的救援而得以脱身。 但也因此失去了渭北的一处重要据点。 至此,长安已经事实上陷入了汉军的全面包围之中。 虽说从早前曹魏高层的战略规划来看,早晚会有这一天。 但对于夏侯楙来说,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 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弃子。 因为实在找不到可靠的人参谋军事,夏侯楙不得不再次把王照从城外军营召回来,询问对方汉军是否已经封锁了下游的渭水河道。 王照开门见山: “将军莫非打算乘船逃走?” 夏侯楙正在喝暖酒,闻言直接一口喷出来。 急道: “我乃天家之婿,关中大将,岂能弃城而逃?” 话虽如此,但夏侯楙并无更多动作。 更没有去摸刀。 王照心照不宣,连忙告罪。 说自己听信了谣言,什么清河公主已经命人收拾细软之类,故而误会了将军云云。 而夏侯楙一听到妻子行事不密,脸当场就黑了。 却也只能强装没这回事,转移话题道: “城外军心可还稳固?” “说不上稳固。”王照连连摇头。 “但短时间内,应不至于发生营啸。” 也就说,留给自己逃命的时间不多了…… 夏侯楙暗自计较一番,正色道: “我想请王君担任我的使者,出城去见一见刘备,不知王君是否愿意?” 此言一出,王照顿时面色有异。 愣了片刻才道: “将军需要在下转告什么言语?” 夏侯楙早已腹稿,轻咳一声,道: “素闻足下爱民如子。” “今两国交兵于渭滨,胡骑肆虐于关内,黎庶深受其害。” “我欲将城中老弱孤寡者,迁往河东,以全性命。” “还请足下不忘仁恕之道,网开一面。” 言罢,低头喝了一口酒。 等王照答复。 这次王照沉默了更长时间,才缓缓道: “若如此,那在下不必出城,这就可以替汉帝答复将军。” 夏侯楙错愕抬头。 便见王照似笑非笑道: “昨夜汉帝来信,托我转告将军,他深念长安百姓疾苦,愿暂借未央宫来举办万民宴,以抚恤长安士民。” “若有迁居避乱者,也会安排军士护送离开……这不正与将军所请不谋而合吗?” 好么,原来你这贼子早已经跟刘备谈好了条件! 夏侯楙暗骂一声。 并未轻易答应。 “刘……蜀主有没有说,将人迁往何地?” 王照:“当然是汉军已经占领的关内土地,或是汉中。” “那不成!”夏侯楙断然拒绝。 “这不是等于资敌了吗!我回去如何跟朝廷交代?” “更别说什么‘暂借未央宫’这等荒唐之语……难道他能归还不成?” 那必定是不还的。 王照心中窃笑。 众所周知,长安未央宫乃是前汉的天子正宫。 既是皇帝的居所,也是理政视事的地方。 地位相当于当今的洛阳宫。 刘备以汉天子自居,入归未央理所当然,怎么可能会还? 不过王照既然袒露了刘备说客的身份,自然还有应对的说辞。 又道: “若城中有‘部分’士民执意迁去河东,汉帝也不会阻拦。” “只是为展示归汉与归魏者待遇有差,北迁者,只能带少量口粮,其余一应财货家资,皆要留下。” “至于‘未央宫’,若将军忌讳其为天子正宫,汉帝也可退而求其次,改借东边的‘长乐宫’。” “彼处自惠帝后便是太后居所,想来将军回去以后,不至于过分遭受非议。” 夏侯楙原本听到前面,还有些心动。 但听到后一条,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皇帝居所和太后居所的区别吗? 这是甭管未央宫还是长乐宫,都位于长安城内。 若放刘备大军入宫,那跟直接献城投降有什么区别! 这时王照突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将军这也不愿,那也不肯,在下回去实在不好跟汉帝交待啊!” “若将军执迷不悟,那来日汉军蚁附来攻,我等只能祝愿将军能如今日这般为魏帝尽忠守节了!” 啪! 夏侯楙怒目掷杯于地。 堂后顿时有执刀带棒的部曲鱼贯而出。 王照下意识一惊。 但这段时日相处,他早就看穿夏侯楙此人色厉内荏的本质。 再想到勇猛如曹真,最终还不是被汉军围攻致死? 你夏侯楙又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很快恢复从容,坦然与之对视。 这下轮到夏侯楙有些慌神。 如此僵持片刻,夏侯楙大概是瞪得眼睛发酸,抬手揉了揉眼眶,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别扭的声音: “放纵敌兵入城,罪责太重。我非不愿,实不敢也……” 王照心领神会。 轻咳一声,将另一套早就备好的方案搬出: “若城中的宫殿皆不方便外借,那何妨借城外的?” 城外的宫殿……建章宫? 夏侯楙一下子就想到答案。 毕竟长安城周边的秦汉宫室虽多。 但只有汉武帝所造的建章宫,才能在规制上与刘备的身份相匹配。 唯一问题就是那里早就毁坏得不剩几座建筑了。 如今更是被用作军营。 若将那里出借,岂不是要将城外的步军迁走? 迁走…… 迁走…… 迁走…… 夏侯楙蓦地目光一亮。 有了! 当下故作迟疑,道: “曹子丹的部属,有不少都是三河子弟,未必愿意听从我的调令,让出营地。” 王照抚掌笑道: “此事容易!” “可命三河籍的士兵跟随迁居河东的长安士民一同离开!” 夏侯楙还是迟疑: “那我岂不是故意纵敌弃守了?” 王照拍案而起: “此为曹子丹的军令,欲牺牲将军和长安,保全其士卒!将军事前根本不知,何罪之有?” 然后不等夏侯楙再作姿态,王照又抛出一重筹码: “汉帝正因知晓将军和长安是诱饵,所以才不急于攻城,反而去诱曹真出击,先灭其部!” “曹真事败,汉军才从其投降的亲兵中获悉这个计划……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可一并说出来,只要不妨碍大局,区区指鹿为马之辞,我想汉帝不至于不能满足将军的!” 夏侯楙听到这,终于怦然心动。 (本章完) 第276章 乐不思蜀 第276章 乐不思蜀 章武五年三月初三,上巳[si]。 刘备车驾自长安南郊来到了西郊的建章宫军营。 在前一天,营中魏军已经接到据说是“曹真”的遗令,尽数北撤。 此时营地经过汉军辅兵的修葺,只保留少数营帐和仓库。 其余地方全都空置出来。 但木栅、刁斗、拒马等等防御工事,依旧保留。 只是在面向长安的方向,多开了一道门。 正好是两座高大的“凤阙”所在。 自两百多年前的新莽之乱后,这里的宫室早已毁损。 而这两道位于东侧的凤阙,是为数不多的残存建筑之一。 按《史记》和《汉书》所载,二阙原本高二十余丈,上面有铜凤为装饰,故称之为“凤阙”。 后世文人以“凤阙”代指宫廷,最初的源头就在这里。 哪怕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也堪称宏伟。 不过此时只剩下七八丈的残体。 除了二阙之外,还有两个地方尚可一观。 其一是位于中心区域的太液池。 因为池水引长安周边的昆明渠,至今未枯。 正好上巳节的习俗之一,就是到水边沐浴辟邪。 所以这处大池就成了今日万民宴的主要活动场所。 麋威等人直接护送刘备来到了湖畔的轩榭。 其二则是位于西北角的巨大夯土台,称之为神明台。 据说全盛的时候高达五十丈,比东边的那两道“凤阙”还要高一倍有余。 汉武帝曾命人安置铜制的仙人在其上承接雨露,以实现他的长生梦。 现下铜仙人早就没了影。 倒是残余的土台依旧算得上高耸。 早前被曹真用作将台兼瞭望台。 当下则在显眼位置处,摆放了那具据说来自叶县的玉棺。 今日春光明媚。 但刘备的精神头委实不佳。 期间断断续续地昏睡了三次。 麋威等人不得不打消原定的登台计划,只让巫祝上去祭祀祈福。 随着城内外赴宴之人陆续到来。 宴会也进入了第一项内容:赏赐。 第一批领赏的,是从征而来,立有功勋的军士和民夫。 赏赐物以财帛为主 丞相诸葛亮亲自监督各部发放赏赐,事无巨细皆要核验,以示公允。 至于高级将领的赏赐,则要等战事彻底结束之后才会论功。 第二批领赏的,是一路上归附而来的关中士吏、乡贤。 这类人的赏赐以仕荫居多 正好刘备清醒过来,麋威搀扶着他跟众人祝酒,然后当众宣读封赏。 第三批赏赐有些特殊。 不是针对具体的某个人。 而是近在咫尺的长安城。 一共两条诏令: 其一,凡出城赴宴者,皆赐酒食。不论吏民,日落之前,去就自便。 其二,凡归正者,即视为大汉之民。其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如数保留、归还。一如昔年成都故事。 这项“赏赐”,昨日就已经通过王照的渠道传入城中。 今日再度当众复述一遍,依然引起了众人喧哗。 如果说第一条无差别赐酒食,只是形式上体现了刘备的宽厚。 那这第二条,则直接让城中大多数士民吃了颗定心丸。 这不单单是因为刘备以天子诏书的形式明确了这项制度,所谓君无戏言。 更因早在益州之战的时候,刘备就曾执行过类似的决策。 那年攻下成都后,曾有人提议用成都的田宅来分赐诸将。 当时赵云作为主要将领之一,主动出来驳斥此论。 认为应该让益州人民安居复业,得其欢心,然后再行役调,方为长远之计。 刘备依从赵云提议,归还了百姓田宅,于是有了后来蜀中大治。 此后争汉中,争关西,到当下北伐入关,益州军团的后勤供应始终有保证。 与当年的善待成都士民的计策不无关系。 而有了这个前例作为参考。 今日依例而行,可信度自然高。 实际上,王照昨日得知此诏后,就当场称赞其堪比当年汉高帝与老秦人的“约法三章”。 虽说有拍马屁之嫌。 却足以反映人心所向。 总之,二诏一下,今日节宴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 百姓或是濯足于池边,笑语喧哗,安享密布战云下难得的一日安宁。 或是席地而坐,就着暖阳,享用着汉军分发的酒食。 来自蜀中的军士们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被关中父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打听着当年成都“归还田宅”的旧事细节。 甚至还有城中谋生的商贾、工匠、百伎,前来献宝献艺以讨赏。 这给原本有些单调的节宴增添了许多色彩。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百姓洗沐之后,纷纷涌向轩榭,前来给刘备祝酒。 面对热情的军民,刘备强撑着病体,在麋威的搀扶下,艰难地维持着坐姿。 他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和煦的笑容 接受着一波波涌上前来叩拜祝酒的士民。 每一次点头,每一次抬手示意,都耗损着他所剩无几的气力。 诸葛亮和麋威等人既是忧心,又不忍打扰。 蓦地,百姓中有人高声发问: “陛下今至长安,来日可会归还蜀中?” 此问一出,不少心思细腻之人纷纷变色,或者干脆对那唐突问话之人怒目而视。 当然要及时表现出愤怒姿态的。 谁不知道刘备以汉天子之身还归大汉故都,是一次极具象征性的政治与军事行动? 这时候问出这种问题,是在质疑汉军攻取长安的能力,还是质疑汉军后续守住长安的底气? 但该说不是。 这个问题,又关乎到在场不少投诚之人的切身利益。 毕竟刘备的诏书说得再怎么漂亮,终究是要以季汉君臣守住长安,守住关中作为前提保证的。 否则今日归汉,明日魏军复来,他们岂非里外不是人了?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 刘备已经极度疲乏,丞相诸葛亮代为作答。 却是斜斜指着西北方高台上,那个众所瞩目的玉棺: “陛下此番入关,曾许下宏愿:生入关中,死葬长安。” “此棺为昔年陛下讨伐曹贼至叶县,应命而降,今已显形……正应命数!” 这是从谶纬玄学角度给出的解释。 又自指道: “我益、荆、凉三州二十万将士,奉诏讨贼,一路过关斩将,无往不利,以至于伪朝天子临潼关而不敢入……正应天数!” 这是从军事实力给出的保证。 言罢,让人将三个囚于槛车的俘虏押解上前,以游园的方式供百姓“观赏”。 正是曹魏雍州刺史郭淮。 以及关中都督夏侯楙的两个亲弟弟。 早前就有人猜测三人已经成为了刘备的俘虏。 这一刻眼见为实,再无疑问。 而有了这种级别的俘虏作为佐证,原本对汉军实力有所怀疑的人,自然不敢再声张。 倒是刘备精神恍恍惚惚,不知是听错了问题,还是想到了别处。 忽而自言自语道: “此地万民宴虽好,但终究未能进入都城内,惜哉!” 此言一出,刚要恢复热烈的气氛再度一冷。 而刘备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不由懊恼自己突然昏聩。 “陛下,臣以为不然!” 麋威突然站了出来。 刘备:“怎说?” 麋威:“臣以为陛下此刻就在都中!” “陛下曾言: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今日此地,有大汉天子,有大汉都城的子民,那此处就是大汉的都城,此处就是长安!” “苟若长安既无天子,又无万民,纵然宫阙万间,冷冷清清,又何以为‘长安’耶?” 此言一出,众人望了望池边受万民拥戴的汉天子。 又下意识望了望身后那道冷冷清清的城墙。 纷纷颔首称善。 甚至有机灵者,当场提出建章宫这“章”字与“章武”这年号相应。 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数使然。 提议今后就以建章宫为季汉天子的正宫。 刘备听得哈哈直乐。 对麋威笑道: “此间乐,不思蜀也!” (本章完) 第277章 长乐未央 第277章 长乐未央 万民宴三日后,汉军进入长安城。 在此之前,魏关中都督,安西将军夏侯楙。 为了掩护曹真的残部撤退,亲自留下为大军殿后。 期间与汉军斗智斗勇,又舍身捐命,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怎奈寡不敌众,大军一夜溃散。 夏侯楙本人更是生死不知。 端的是铁骨铮铮,大魏忠良。 以上均为汉军对外宣传的说法。 总之。 随着长安城彻底克复。 诸葛亮、赵云、麋威,分别献上来自益州、凉州、荆州三地的万民书,以及各种形式的祥瑞。 汉天子刘备终于进入了他忠诚的长安城。 其后一日,刘备以惊人的意志力,完成了对汉太庙的祭祀。 并委托丞相诸葛亮颁下一些基本的制令。 最后则是对此战主要功臣的封赏。 其中,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张飞,从武都太守迁为关中都督,持节如故。 并增其西乡侯(这个是县侯)食邑八百户。 其子张绍除为三署郎。 征北将军魏延迁雍州刺史。 镇北将军赵云迁益州刺史。 二将皆有增加邑户,封荫子弟。 值得一提,自关、马二将之后,季汉便不再沿用州牧为官称。 一州长吏均称作刺史,如麋威的豫州刺史。 至于麋威,作为此战论功与张飞并列第一人,赏格也是最高的。 在保留豫州刺史的基础上,特拔为卫将军,假节钺。 封爵也从都亭侯提升为都乡侯。 换言之。 继关羽、马超、张飞、魏延、赵云、黄权六将之后。 麋威成为季汉第七位拥有金印紫绶的重号将军。 而且还是排名仅次于关、马、张的卫将军,位亚三公。 当然,将军号在这个时代更多代表政治待遇,而非实际权力。 早在这次封赏之前,麋威就是公认的刘备肱股重臣,且与诸葛亮同在托孤重臣之列。 加上斩杀魏军上将曹真这个实打实的战功。 这个封赏在季汉内部可谓众望所归。 也只有不熟悉蜀中人事的关中士人才会对此有所惊叹。 当夜,刘备在未央宫设小宴,款待来关中参战的大小将领们。 连麋威门下的姜维、邓艾等也都在受邀之列。 美酒佳肴,歌舞齐备。 虽然刘备已经咽不下一滴酒水。 却仍坚持与每一个人碰杯,念叨他们的名与字。 老将们隐有所感,各自肃穆。 小将们则听到刘备念出自己的名字,既激动,又不敢声张。 碰杯过后,众人本以为刘备会有军事上的嘱托。 毕竟魏军还有重兵在渭北。 曹丕更在潼关往东不远的弘农虎视眈眈。 然而刘备压根不提战事。 只是吩咐接着奏乐接着舞。 将军们渐渐放松下来,又在酒水的助兴下,开启了互相相攀比功绩的传统艺能。 刘备则握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老中青三代将军们在喝酒打屁。 听着他们或追忆往昔,或畅想未来。 如此欢饮达旦。 众将起来辞别天子的时候。 却蓦然发现。 不知何时。 刘备已经闭目辞世 据说走的时候。 红光满面。 酒香四溢。 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 …… 进长安的第三个清晨,刘备崩于长安未央宫。 享年六十五岁(虚岁)。 一时间,臣妾号咷,满城戴孝,若丧考妣。 然而按照刘备遗诏,关中战事未罢休,国贼未尽除。 所以丧葬从简。 臣僚满三日便除服。 外州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亦如是。 待关中安靖,再择日行葬礼。 总之,乘胜追击也好,为了让刘备早日下葬也罢。 丧服一除,汉军各部全体出击,浩浩荡荡北渡渭水。 而此时渭北各部魏军,尚在惊愕于曹真之死和长安的失守。 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刘备崩殂的消息。 “刘备真死了?” 临晋城郡府内。 司马懿看了看半身挂彩的张郃。 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夏侯楙。 一时陷入了极度错乱当中。 毕竟按照他最初的构想,只要熬死了刘备,汉军就算没有士气大挫,也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一旦敌方将军们各自为战,那自己就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到时曹丕再车驾入关,魏军士气必有提振。 此涨彼消,说不定能一举光复关中全境。 而自己也将一举成为大魏顶梁大将! 可现在…… 汉军哪里有半分士气沮丧的样子? 哪里有半分群龙无首的混乱迹象? 张飞、麋威、魏延,赵云,关平,包括安定卢水胡各部……一个两个的全都像疯子一样,不顾伤亡地死磕京兆、冯翊二郡剩下的城池。 据说那麋威甚至把那什么“拔城砲营”都给捎带上了,扬言要砸烂每一道不肯主动开启的城门。 这分明是组织有秩序的集群行动。 刘备真的死了? 还是说……诸葛孔明竟能在刘备死后,凭一己之力威服众将,如臂使指? “当断则断!” 张郃蓦地大吼一声。 司马懿瞬间回过神来,故意问道: “张将军有何指教?” “你司马仲达多谋能断,我哪有资格教你!”张郃轻呵一声。 “刘备真死也好,假死也罢,长安丢失都是明白无误的事实。” “为今之计,当请天子入关,亲自奖励三军,方有与蜀贼一战的底气!” “否则别说是保关中,怕是连河洛之地都有被敌军乘胜而下的可能!” 听到张郃说长安丢失,夏侯楙毫无愧色。 但听到他竟要请曹丕入关,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过另外两人根本无心关注他。 司马懿先是缓缓颔首赞同了张郃的提议。 但话音忽地一转: “张将军可有信心抵挡蜀贼这一轮攻势?” “就怕车驾遇险,我们三人都要成为万古罪人啊……” 闻得此言,张郃忍不住冷笑起来: “仲达到底是担心车驾有失,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名望?” “关洛为中原根本所在,今若有失,国将不国……若先帝在此,定要亲率大军来增援的,哪能远远躲在后方,瞻前顾后?” 张郃语气相当激烈,又涉嫌指斥乘舆。 夏侯楙压根不敢应声。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司马懿。 后者拍案而起,怒色以对: “我也曾跟从先帝出征,先帝如何用兵,我自问不比你了解得少!” “将军与其跟我计较当年旧勇,何不在今日身先士卒,以报效朝廷?” “该不会是在借口车驾不来,所以就不必捐命以战了吧?” 张郃一时面红耳赤。 (本章完) 第278章 徐元直真乃谋国之士也 第278章 徐元直真乃谋国之士也 啪嗒! 张郃一脚踢翻身前几案,甩袖而去。 司马懿瞠目结舌,似是气得不能作声。 其后不久,有人来报,说张郃径自去军营点兵,说要去潼关迎敌并接驾,更是气得当场破口大骂,说张郃鲁莽用兵,坏自己的大局。 然而夏侯楙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莫名其妙。 当下分明是司马懿错估了诸葛亮的手段,或者说刘备对身后事的布置。 关中魏军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哪还有什么大局可言? 倒是这位号称天子心腹的司马公……怎似在这故作姿态,好激得张郃主动南下潼关? 须知天子自弘农入关,潼关乃是必经之地。 反过来说,若要保卫车驾,潼关也是首当其冲的要塞。 注定是汉军后续攻击的重点方向。 其压力与责任,不可谓不重。 莫非…… 就在夏侯楙暗自忖度之际,司马懿忽然扭头看来。 这瞬间,夏侯楙有种被恶狼注视的惊悚感。 手手脚脚不自觉抖了起来。 但眼见司马懿露出狐疑的表情,只能强压不安,开声道: “左将军不服从调度,司马公为天子监军,何不绳之以法?” 司马懿这才垂目叹气道: “张将军素来以勇烈为人所称道,我若强行绑下他,只怕会伤及军心士气,于大局更为不利!” “此事到底是刘备狡猾,竟不惜以国主之尊诈死……说起来,将军在长安时,可曾有打听到刘备得了什么病啊?” 夏侯楙听到对方仍以“诈死”来定性此事,便有所明悟。 当下也故意露出迟疑之色,道: “说是已经多日不进水米。” “不过子丹死后,局势骤然丧乱,我其后且战且退,却已无暇打听刘备的动向……” 司马懿眸光微微一凝,忽而揖手道: “将军亲自为大军殿后,也堪称勇烈!” 夏侯楙心头一阵发虚。 但手脚反而不抖了,也是揖手道: “楙空有忠心和勇气,却没有军略和智谋。此番能否保全车驾和王师,只能仰仗司马公了!” 司马懿顿时眉开眼笑:“将军抬举了!” …… 张郃一离开大营便有些后悔了。 却不是畏战。 如他自己所言。 他这一代将领跟从曹操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识过? 他只是顾虑到部下骑士不少。 走蒲板津去相对开阔的河东之地,更适合骑兵驰骋周旋。 而走潼关入崤函狭道,未免有些失之被动。 但姿态已经摆出来,又拉不下老脸回去。 只能继续往潼关进发。 一日后,张郃顺利来到关城之下。 出乎他预料的是,汉军关平部只打到华山下便停了下来。 甚至都没去抢占山北的华阴县。 张郃第一时间推断,关平这部人马很可能是负责佯攻牵制的。 进而又说明汉军主攻方向应该是临晋城、蒲板津一线。 这么一想,自己南下反而算是提前脱险了? 无论如何,先巩固关城总是对路的。 当夜张郃就进了潼关。 而这时候,来自身后弘农的天子信使也终于到达。 是一个叫王濬的河东郡从事。 隶属于司隶校尉徐庶的门下。 王濬:“左将军,天子有戒敕[chi]:关中,四塞险要,天府之国也,失之难复得。” “朕不日将至潼关,督率三军。诸将当力保长安,勿以保全为念。” 张郃闻得此口述的皇帝戒书,顿时哭笑不得。 好消息是,当今天子到底是先帝的种,尚存血性,不至于临阵畏缩。 但坏消息是,这血性来得有点晚了。 当下直白对王濬道: “请足下速速回禀车驾,长安已失,曹子丹已亡,刘备虽死而余威尚在,今贼势汹汹,关中已不可复得,当死扼河道,以图保全洛中而已!” 他本以为闻得此言,这位年轻的州从事会惊慌错愕。 然而后者只是怔了怔,便紧接着道: “下吏出发前,徐司隶有一言让我转告将军。” “若是不可为,当以保全将士为念。” “以关东之富庶,合幽、并、冀、青、徐、兖、豫、淮南之力,尚能养二十万大军。” “再设法分化孙刘,结好辽东、北胡,再联吴抗汉,将来未必不能与刘氏继续争雄。” “徐公早已经在郖津、陕津准备了足量的渡船,可随时接应大军东归!” 张郃闻言久久不语。 直到王濬告辞,才叹道: “未虑胜先虑败,徐元直真乃谋国之士也!” “你转告他,张某不会浪战,但关内尚有司马仲达在,局势不至于这般糜烂。” 王濬应声而退。 接下来数日,张郃竭尽全力巩固关防。 关中易手之后,潼关就是阻挡汉军入洛的门户所在。 当年韩遂马超举关中十万众反曹,曹仁就曾在这里坚壁而守,为后续曹操援军到来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那一战张郃跟随曹操入关作战,很清楚这座雄关的战略价值。 丝毫不敢放松。 这期间,探马不停汇报汉军动向。 说关平部旗帜鲜明,营寨井然有序,毫无懈怠之象。 但就是不再往东进攻。 似乎打定主意,就在这里盯住张郃和曹丕。 张郃一不做二不休, 又命华阴守军分别在渭水和漕渠(关中槽渠)上打下木桩和布置拦索。 以防止后续被汉军利用,直入大河河道。 顺便刺激汉军作出动作。 哪知关平发现魏军打算后,竟直接撤出了弘农郡界。 一路西退到隶属京兆尹的郑县,方才停下。 这下张郃反而有点进退两难了。 自己刚刚才让王濬转告皇帝蜀贼来势汹汹。 结果王濬前脚一走,关平后脚就退了。 这不是显得他张郃才是畏战不前之人? 如此纠结了数日。 张郃见潼关已经稳固得七七八八,终是坐不住,决定亲自率一部人马北上探一探路。 毕竟要保住河洛,单守一座潼关是不够的。 至少还得把上游的蒲板津也给堵住,防止汉军由此流窜进河东。 按理说,司马懿如果无心在关内死磕下去,此时要么退守临晋,要么已经到了蒲板津。 正好去接应他的人马渡河。 然而张郃一路北上,直到抵近临晋城郊外,却始终不见司马懿和夏侯楙的去向。 反倒是大量鲜卑骑士往这个方向云集。 张郃立即派人前去联络,很快获悉其是轲比能和素利部的人马。 二人直言汉军在获得卢水胡各部南下增援之后,单看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三万之数。 而他们失去魏军的接济,根本不是汉胡联军的对手。 眼下更是已经断粮,请求张郃提供一些粮秣救急。 张郃当然没有轻信。 直到轲比能亲自送来司马懿的手书,说让鲜卑人留下缠住汉军,直到魏军全部渡河,方准撤退。 张郃当时就给气笑了。 虽说大军撤往河东是早晚的事。 但你司马懿也不能一箭不发就直接跑路啊! 好歹在临晋抵抗一下? 真指望鲜卑人忠心耿耿替大魏戍边不成? 不过气归气,眼下关内,或者说河西(相对于河东)之地除了鲜卑人,还真的无力可借了。 于是下令临晋守军将城中半数粮秣搬出来。 给鲜卑人,总好过便宜蜀贼不是? 当夜,张郃召见各部头人,并亲自议定后续如何阻遏蜀贼渡河的计划。 鲜卑人得到了粮草,个个眉开眼笑,都很好说话。 而张郃自持手握精兵,也不疑有他。 让鲜卑人在城郊扎营,便自领部曲入城去歇息。 翌日鸡鸣时分,天色将亮未亮之际。 城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张郃以为汉军攻来,迅速披挂出战。 然而刚刚登城,借着东方熹微晨光。 却赫然看见原本扎营于城下的鲜卑各部。 竟已尽数拔营东去。 片甲不留。 (本章完) 第279章 潼关“大捷” 第279章 潼关“大捷” 张郃被鲜卑人戏弄了。 骗了吃的就走。 这事别说张郃本人震惊了。 就连已经安全退回河东的司马懿,也感觉难以置信。 他先前固然以激将法让张郃去潼关啃硬骨头。 但这好歹还是符合实际军事需求的。 这个局面,总要有个大将去守潼关不是? 但鲜卑人是怎么回事? 真以为皇粮可以白吃白拿的? 不过很快。 随着汉军各部突然放弃死磕其他城池,直扑张郃所在临晋城。 司马懿猛然反应过来。 鲜卑人根本就是私下与汉军有所串通。 就等着某位魏军大将自己钻进口袋子里,然后通过击败大将大城的防守,以毕其功于一役。 若司马懿自己跑慢一些,或者张郃不主动出击。 那当下被围的很可能就是司马懿这部人马。 而果然,就在张郃被大量汉军堵在临晋城的隔天,潼关方向就传信。 说关平部突然再次东出,迅速攻克了华阴城,并反过来阻挡魏军自潼关北上救援临晋的路线。 早前关平故意放纵魏军阻塞渭、渠二水道,正是为了这一天。 等于说让魏军给他打白工了。 如此一来,司马懿这部尚未远离蒲板津的人马,就成了张郃眼下唯一指望。 “张将军还能支撑几天?” 司马懿看向张郃派来求援的裨将。 后者颓丧应道: “守城的兵力足够,只是粮食不多了。” “原本城中存粮足以支撑半月,但因为被鲜卑人取走一半,如今只能再坚持七八日。” 司马懿顿时头大如斗。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张郃稳固了潼关之后,居然还想着回头策应自己渡河。 他就不能自私自利一点吗?! 这么积极出击,是想彰显他张郃是当下唯一顾全大局的将军吗? 司马懿越想郁闷。 但张郃的部将就在眼前等着,也不好直接骂人。 该救还得救。 不然这事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就毁了。 曹丕对自己的信任也会动摇。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救? 直接原路折返? 这固然是最近最快到达临晋的方式。 但也意味着他必须独自面对士气正盛的汉胡联军。 说不定张飞麋威等人正计划着围点打援呢! 或者……改为南下潼关渡河,先去碰一碰华阴的关平部? 理由也很好找。 因为潼关还在己方掌握中,从那里渡河,不必担心被汉军半渡而击。 而且车驾就在潼关背后。 自己先击退关平确保天子安全,再去救援大将,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谁让张郃自己冒冒失失地离开潼关北上呢? 他宣称潼关稳固就真的稳固了? 那关平可是关羽之子! 司马懿越想越感觉这个借口可行。 当然。 他做事绝不会这么粗糙。 即便内心笃定了南下是自己唯一出路。 且还有保护皇帝这个大义名分在。 但依然要对张郃做足姿态的。 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于是目光蓦地一转,落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夏侯楙身上: “子林早前替曹镇西殿后,颇见忠勇。” “今我欲先下潼关击退车驾当面之敌,但恐张将军不能久持,不知子林能否先行渡河去临晋声援数日,免得临晋守军等不到援军,意气疲丧?” 夏侯楙当场想骂人。 他虽然在不懂军略。 但他看得懂司马懿的表情啊! 这老狐狸分明打算将自己和张郃一同给卖了吧! 眼见张郃部将又期待地看向自己。 夏侯楙思绪急转,蓦地拍案而起: “张将军非但是我大魏功勋宿将,更是令贼人闻风丧胆的虎将,要救自当尽全力去救,怎能只是声援而已呢?” “司马公且分我步骑两万,半月粮秣,若我不能将那什么张麋魏赵等欺世盗名之辈斩于马下,救出张将军,便自戕于三军阵前,以不负天恩!” “说得好!” 张郃部将顿时抚掌大赞。 这下轮到司马懿想骂人。 他这部渡河的人马拢共就三四万,这直接分出一大半,南下潼关后如何稳妥击退关平? 这倒也罢了。 关键是你夏侯楙何来统帅两万大军的本事? 怕是连一个足以容纳两万兵的营盘都扎不稳固吧! 不过,正如夏侯楙能看出司马懿的小心思。 司马懿同样听得出夏侯楙在打什么小算盘。 目光幽幽一转,装出一脸激赏的神色: “子林壮烈!” “但你有一言不对!” “张将军固然是功勋老将,但你夏侯子林不也是朝廷栋梁?” “若一战而损两大将,乃大魏之不幸,我之罪也!” 然后不等夏侯楙再乱放豪言壮语,当场下令: “我意已决。” “调你三千步骑,十日粮秣。” “只许声援,不许贸然出击……听懂了没有?” 夏侯楙当然听懂了。 等七八日后差不多吃完粮食,就能体面撤退了嘛! 不然谁会指望三千人救出十万汉军围堵中的一座孤城? 楚霸王来了他也做不到啊。 当下暗暗对着司马懿眨眨眼,面上姿态越发豪迈: “有心杀贼,但恨兵少……也罢!” …… “陛下,陛下,大捷!” “潼关大捷!” 一早上,曹丕就被接连不断的报喜声吵醒。 不过自来弘农以后,他本就常常夜不能寐,倒也不至于有起床气。 特别是听到小黄门详述司马懿如何在潼关前大破关平,溃敌数以万计,关平仅以身免,更是兴奋得直接从龙床上跳起,一时手舞足蹈。 其后匆匆洗漱用食,便立即召集伴驾而来的文武大臣。 商议如何利用这次大胜扩大战果,最好一举收复长安,生擒诸葛亮。 皇帝积郁日久,难得有好消息,自然没人敢扫兴。 除了侍中刘晔。 刘晔翻开司马懿托人转呈的捷报,只扫了一眼便道: “司马仲达不就近去临晋救援左将军,反而绕远走潼关去碰关平那一路偏师,虽胜也只是小胜,何来大捷?” “若左将军和临晋城有失,则关内尽非王土。” “苟若此,便是司马仲达阵斩了关平,又如何足以乘胜追击?” “况且,他只用‘溃敌’这等模棱两可之辞,却不提具体斩首多少,俘获多少,可有缴获辎重……谁知道是真的大胜,还是关平自己见潼关有援军,自行撤退?” 此言一出,曹丕当场就黑脸了。 但刘晔也不是第一天跟众人唱反调了。 且其人颇有识人料事之能。 所以曹丕生气归生气,却也不免对司马懿这份捷报有所怀疑。 往群下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徐庶身上。 后者不知是否近来督运辎重过于废寝忘食,此时面容消瘦,两眼还有些红肿。 曹丕:“事关二千石的功过,卿为司隶校尉,只能辛苦卿去核实了。” 徐庶徐徐上前: “陛下,臣早已经核实过战果。” (本章完) 第280章 罚俸半载,下不为例 第280章 罚俸半载,下不为例 徐庶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曹丕欣赏之余,甚至有一丝愧意。 因为徐庶曾为刘备臣属,加上并非自己皇太子时期的心腹。 曹丕不可能将领兵的职责交托给他。 只能让他分管部分辎重调度。 但徐庶却无怨无悔。 只要涉及到职责范围内的事,从不出差错。 甚至曹丕随口问起关中某座城,某处邸阁,到底有多少粮、秣、角、筋、盐、铁、帛等等军资的时候,徐庶都能准确回答,应对如流。 可见平日做事尽心尽力。 如今宗室大将凋零,年轻一辈的尚未成长起来。 短期内必然要大量任用外姓将领。 或许……可以给徐庶一个机会? 毕竟司马懿虽然与自己亲近,却也因为太亲近,跟自己左右关系都处得不错,少了些制衡…… 思忖间,徐庶呈递上一张淡黄色的薄纸。 曹丕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一眼就认出是来自蜀中的“麋氏纸”,近来已经在洛颍民间流传开来。 虽然便利,但一想到汉军就是用这玩意来散播蛊惑人心的“檄文”。 曹丕心里头不免有些膈应。 好在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一封细作截获的汉军军报。 上面说关平攻打潼关不利,但魏军也无力北上救援张郃,所以打算退回郑县防备。 简而言之,若此报为真,那司马懿确实在潼关打了一场成功的防御战。 只是战果并没有他描述的那么夸张。 这时徐庶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 “臣以为司马公虽有些言过其实,但自长安沦陷以后,关内关东谣言四起,行在所上下急需一场大胜以提振人心,故司马公稍稍虚报战果,也无可厚非。” “况且关平一退,司马公的人马不是即刻北上汇合安西将军,然后共同去接应左将军了吗?” “若以此怀疑司马公,未免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晔顿时怒目而视。 但徐庶自高升以后,已经是公认的不畏得罪权贵的。 刘晔自讨没趣,只能对曹丕道: “臣以为军事严肃,若助长此浮夸之风,于国无益,愿陛下明察!” 曹丕看了看满脸傲色的刘晔,又看了看一脸板正的徐庶。 心中顿时有了些计较。 面上却恢复了平静: “二卿所言皆有理。” “朕这就给司马仲达发一封戒书,罚俸半载,下不为例。” 这就是轻轻放下的意思了。 刘晔顿觉郁闷。 冷冷瞥了徐庶一眼。 这徐元直貌似忠良耿直,其实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 见钟繇得势就去投奔钟繇。 见司马懿得用就去讨好司马懿。 每次看似得罪权贵,其实都是暗合曹丕的心意。 天子身边怎么尽是这种人! 想我刘晔满腔韬略,在先帝时也颇得心腹之任,为何到了这一朝却成了个边缘人? 莫非,揣摩上意才是唯一的出路? …… “张郃老贼还是不肯降?” 临晋城下,张飞须发飘飞,如同暴怒的雄狮。 但实际上麋威站在他身旁,只感觉张三爷的情绪异常稳定。 甚至有点萧索。 麋威: “按我军‘细作’所探,临晋三日前便已经断粮。” “张郃不过负隅顽抗而已。” 张飞作为季汉高级将领,是少有几个知晓麋威所言的“细作”是谁。 当下心灵神会,道: “那明日攻城?或是起砲砸?” 麋威摇头: “此城将来是我军出河东的重要据点,砸坏了还得费力气重修。” “倒不如准许张郃自行离去,甚至带走少许部曲。” 张飞蓦地回头,铜铃大的虎目缓缓眯成一条线: “这也是‘细作’的提议?” 麋威幽声分析道: “张郃此番被围,鲜卑人被我方说动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司马懿见死不救,也难辞其咎。” “然则其人乃曹丕心腹,平日善于结好上下,只怕未必会因此败而遭受挫折。” “反倒是如今曹魏老将凋零,司马懿算是为数不多同时兼具曹丕信任和知兵的将领,若不加以压制,早晚能权倾朝野。” “而张郃经历此败此辱,往后焉能对司马懿言听计从?双方必有龃龉。” 张飞微微点头,忽而失笑道: “当年张郃降曹,是因遭到郭图的诬陷,担心被袁绍追究。” “张郃深受其害,想必对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深恶痛绝。” “只是师善……”张飞看着麋威。 “你似乎对这司马懿颇为看重?我听闻他当年在曹操麾下,只是以勤于吏职著称,未见其奇也。” 麋威想了想,决定让徐庶来背这个“锅”: “这是因为司马懿其人善于矫饰,连曹操也不能察觉。” “幸而那位‘细作’久居洛中,察其言观其行,于是日久见人心,深识其非常人也。” “日久见人心……”张飞下意识跟着念叨一遍。 抬头东望,脸上萧索之色更甚。 “当年长坂一别,我对他心中是有怨气的。 “而我又没有陛下的宽厚胸怀,总是不惮于以恶意揣测人心,这些年毫无书信往来。” “如今看来,他终究是顾念旧情的……只可惜陛下没等到他归来的那一天……也不知他心中可有遗憾?” 麋威张了张嘴,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仲春的煦风自南边吹来,吹得张飞半白的须发越发飘飞。 建安十三年那个秋天的寒意早已远去,又似乎就在昨日。 张飞踌躇良久,回首道: “那便依你等之计吧。” “早日拿下临晋,陛下……先帝也好早日入土为安。” 言罢,张飞昂首阔步走下将台。 虽然神色萧索依旧,但脚步已经轻快了许多。 …… 章武五年夏四月,随着关内最后一座大城临晋投降,关中终于重归汉土之列。 至此,季汉坐拥雍凉荆益四州之地。 足可自称一声占有天下之半。 当然,非要细扣的话,如潼关、蒲板这些关中锁钥一般的地方尚在魏军手中,关中还称不上彻底稳固。 但不管如何,当下汉军处于扩张态势,而魏军战略收缩总是事实。 而短时间内,魏军暂时不存在反攻的可能性。 所以到了这年五月,以诸葛亮为首,季汉群臣共同上书东宫,请皇太子刘禅入关主持君父葬礼,并继承大位。 原本位于成都的季汉中枢台阁,也一并北迁入长安,并以后者为今后的首要国都。 刘禅从善如流,五月中旬便自蜀中启程。 (本章完) 第281章 皇太子 第281章 皇太子 五月下旬,皇太子刘禅的车驾来到了五丈原附近。 随行的官吏、护卫以及各类眷属多达万人。 趁着人马走出斜谷口的间隙,刘禅带着一群东宫臣属,登上了五丈原军营。 自刘备立寨于塬上后,军营一直保存至今。 登高眺望片刻,体型越发圆润的刘禅,看了看随行而来的太子冼[xiǎn]马董允,低声问道: “休昭,你说先帝登上此塬时,有没有想过万一战事不利,非但进不去长安,怕是连成都都回不去?” 董允穆然上前,道: “臣不敢妄议先帝!” “时值新丧,殿下为储君,天下瞩目,当谨言慎行才是!” 刘禅顿觉无趣。 目光转向后方同样伴驾而来的太子舍人。 最后朝着其中一个体格格外壮硕的招了招手,道: “绍先的先考为功勋大将,是东宫里唯一知兵的,要不你给孤说道说道彼时的军情?” 那壮硕的太子舍人正是霍弋。 闻言爽直开口: “自章武二年王师成功断绝陇道以来,对关中已成合围之势。” “其后关、麋等将克服南阳,威逼颍、汝,关中之敌更是只能作困兽之斗。” “故此番北伐,乃是王师乘大势而上,长安早晚可取。” “彼时所虑者,是先帝能否生入长安而已。” 刘禅:“原来如此。” “所以先帝这最后一口气,争的是能否速胜,而非能不能胜。” 刘禅点点头,忽问左右道: “那先帝为什么非要争这口气呢?” 左右面面相觑。 霍弋低头不语。 董允欲言又止。 刘禅见状,指着董允,捧腹笑道: “看来休昭也不是事事都敢秉公直言啊!” “先帝争这口气,不就是怕孤这不肖子来日泄了气,连这稳操胜券的一战都拿不下吗?” “秦二世而亡,乃始皇帝所托非人也!” 董允不得不开口: “殿下虽少,但这些年既未慢于学业,更未怠于孝道,何来不肖之说?” “我大汉贤臣良将无数,更非暴秦可比!” “殿下勿要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刘禅尴尬一笑,摆手道: “不说这个了。” “绍先,那后来诸位将军是如何速取长安的?” 回到熟悉的军事话题。 霍弋这才抬头开声: “从大略上说,自然是因为陛下舍生忘死而来,所以三军将士皆舍生忘死而战,士气高昂。” “但具体到计谋,则诸将公认是卫将军成功诱出了曹真、郭淮,继而斩将夺旗,一战而动摇长安。故而此战论功与张车骑并列第一,赏格也最高……” 刘禅边听边负手踱步。 直到霍弋说完,才道: “绍先曾跟随卫将军平定南中,不知他是个如何的人?” 霍弋闻言微微一怔。 皇太子自幼可是跟卫将军这些元从老将的子女一同长大的,彼此十分熟悉,怎么反过来问自己一个“外人”?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卫将军自当年江陵一役后,便洗心革面,恍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其后又时常在外征战,太子不熟悉他,也情有可原。 于是稍稍思忖,如实答道: “臣只擅长兵事,故只从军略上评价。” “观卫将军平生用兵,虽不乏取巧,但鲜有弄险。” “每战必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待敌疲敝或有机可乘时,方以雷霆之势击其要害,故能常胜不败。” “若说有过人之处,那便是卫将军总能于茫茫大势之中,抢先窥见克敌制胜的先机,并及时出手。” “襄樊如此,南中如此,关西如此,南阳如此,关中亦如此。” “可以说,王师每次有所斩获,十有七八都有卫将军在背后参与谋划。所以先帝常常视之为肱股,亚于丞相。” “亚于丞相……这是很高的评价了。”刘禅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但丞相之能,非止于军略,却不知道卫将军除了用兵之外,可还有别的长处?” 霍弋不解其意。 倒是董允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这位未来天子到底在闹哪样。 上前提议道: “殿下若担心不熟悉臣下才能优劣,将来无法知人善用,臣倒是有两个法子。” 刘禅面色一喜:“休昭还不速速道来?” “其一。”董允比出一根手指。 “先帝早就将台阁托付于丞相,而尚书台乃天下枢要,朝廷选士任吏,皆要吏部、左选、右选等曹经手。” “所以这第一个办法,便是直接请教于丞相。” “对啊!”刘禅一拍大腿。 “先帝遗诏,让孤兄弟父事丞相,孤有任何疑惑,直接请教丞相便是,何须自己胡思乱想?妙哉妙哉。” 董允见太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本能地皱了皱眉。 虽说他也认为太子请教丞相是有益的,且丞相必会尽心匡扶 但作为人君,怎能事事依赖于臣属,没有自己的主见? 于是轻咳一声,比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眼下关中百废待兴,殿下登基之后,可下诏让群臣献上治理关中之策,一来宣明国政方向,二来借机考校各臣、将的才能优劣。” 刘禅一听到要搞诏书、策文就感觉头大。 但看到董允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以及左右舍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暗自一叹,道: “就依休昭所言吧!” …… 随着皇太子和蜀中重臣陆续进入长安。 原本暂停的各项事务得以重新推进。 首当其冲,自然是刘备的葬礼。 虽然刘备生前要求“薄葬”,且也是当前时代流行的风气。 但葬礼再怎么简薄,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 比如下葬的位置,自然是对标前汉的先帝们。 也即在长安周边找一处风水宝地。 除此以外,庙号、谥号这些关乎宗庙传承的要事,也不能轻忽。 作为再兴大汉的开国之君,刘备必然要占一个“祖”的号。 而考虑到“太祖”已被高皇帝所用,“世祖”已被光武皇帝所用。 群臣一番商议,最终定了一个新庙号:烈祖。 谥号的选择则有些争议。 毕竟此号是用来评价君主一生的功过是非。 而作为开国之君的刘备,其功过,本质上是与季汉立国的过程所绑定的。 所以谥号既是评价刘备一生。 也是在间接评价这个旧瓶装新酒的新兴帝国。 经过各方名士、大儒激烈争论,最终选出了两个谥号。 一为昭武。 一为昭烈。 当这两个号呈递到诸葛亮面前时,他却未急于做决定。 反而召见枢要在京的公卿重臣,一同议定。 诸葛亮:“昭者,日之明也。” “昔年蔡邕蔡伯喈作《独断》,言‘昭’字作帝谥,有声闻宣远之意。” “此外,世有公论:昭德有劳曰昭,容仪恭美曰昭,圣闻周达曰昭。” “此皆契合先帝之德,我以为甚妥。” “关键在这个‘武’字和‘烈’字,诸公有何见教?” (本章完) 第282章 定谥号如定国策 第282章 定谥号如定国策 诸葛亮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发表高论。 除了麋威。 毕竟他早就知道“正确答案”。 但也早就过了靠这种取巧的方式来人前显圣的阶段。 反而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摩一番季汉的公卿大臣们,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新兴的国度的。 入关之后,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季汉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原政权。 而非偏安于蜀中的“诸侯”。 最先开口的是九卿之首的太常赖恭: “蔡公言:剋定祸乱曰武。” “又按谥法:刚强理直曰武,威强澼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 “先帝心怀安定天下的壮志,虽早岁多艰,屡败屡战,仍不改其志,终有今日之基业,武字确实贴切。” “至于‘烈’字。”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 “也算妥帖。” “然二者相较,武字更契合先帝一生功业,我认为当选‘昭武’为号。” 此言得到其余九卿级大臣的赞同。 除了廷尉潘濬。 所以诸葛亮的目光自然落到其身上。 潘濬紧随开口: “武字为谥,美则美矣,但于先帝,于我朝,却失之于偏颇。” “先帝武德充沛,世所罕有。” “然先帝常言‘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又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来告诫臣子。” “可见先帝虽以武立国,却不以武彰显自身,更不欲以武治国。” “相较之下,安民、秉德、遵业,更契合先帝治国的理念。” “所以我以为当选‘昭烈’为宜。” 此言也得到不少在场官员的支持。 却多是台阁中实际负责处理国政的尚书和尚书郎们。 而既然潘濬提到了“勿以善小而不为”,群臣自然下意识想到曾被先帝赐字“师善”的卫将军麋威。 于是纷纷看向他。 麋威一脸郑重其事道: “先帝在时,每与麋威论天下大事,常誓言‘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今曹操在伪朝,取‘魏武’为谥,先帝怎能与曹操相同?” “我也认为‘昭烈’更宜!”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莞尔。 继而各有所悟。 虽然麋威有戏言的成分,却也借此点出了季汉立国的根本,必须与强敌曹魏有所区分。 若说曹魏是新瓶装旧酒。 那季汉就是旧瓶装新酒。 今后两国争雄,必然是从军事、农事、吏治、商事、外交等等层面的全面较量。 这新旧之别,将体现在每一处细节上,不容轻视。 当然,今日到底只是议论大行皇帝的谥号。 所以话题并未继续深入,点到即止。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 随着刘备的灵柩安然入土,并上谥号“昭烈皇帝”。 时年十九岁的皇太子刘禅,也终于在长安登基,继承“皇帝”尊号。 相应地,皇后吴氏改尊皇太后,太子妃张氏改尊皇后。 另有刘禅生母,已故的皇思夫人甘氏,改尊昭烈皇后,特准与昭烈皇帝合葬。 其后大赦天下。 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 这一世,大概因为季汉已经获得包括关中在内的四州之地,刘禅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中原皇帝。 所以诸葛亮并未急着更改年号以树立新君权威。 而是遵循“逾年改元”的古制。 依旧沿用“章武”年号,直到这一年结束,再改立新的年号。 所以当下仍旧是章武五年。 总之,忙碌了两个月,一切尘埃落地。 新皇帝刘禅很快上演了作为大汉天子的首秀: 下诏群臣上奏今后如何治理关中的良策。 此为题中应有之义,群臣踊跃上表。 而得益于这些年麋氏纸的大力推广,刘禅和他的尚书们无须面对一车又一车的沉重简牍。 可以轻松拿捏纸质奏章阅读。 不过这也给刘禅带来一个问题。 他不好拿手酸来作偷懒的借口了。 反而在已经升任黄门侍郎的董允的监督之下,老老实实批阅了所有奏章。 然而奏章虽然都看完了,但治国经验几乎为零。 难免有些不得其要领。 非要说有什么体会。 那就是将军们的《伐魏策》与《治安策》都写得很牛比。 朝臣们的治国策也写得很牛比。 但最牛比的还是丞相。 可谓内治外战兼修,文韬武略齐备,措辞还特别浅显,没有过度引经据典。 充分照顾到了不擅长各类典故隐喻的刘禅。 哦,还有这份卫将军的策文,也是兼顾了方方面面……等等,怎么有种跟相父文异而意同的熟悉感? 话说,所有将军都争着杀敌立功,唯独卫将军能同时兼顾民事和内治,反而不怎么热衷发动战争……不会是假装出来的吧? 当刘禅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董允竟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陛下并没有只看表面文章,而是自有一番思量,实乃国家之幸也!” 刘禅不禁面色一囧。 他其实是有点怀疑麋威是不是偷看了诸葛亮的原文,回去改几个措辞和典故,整饬出一偏差不多的文章来敷衍自己…… 不过董允很快就为他释疑: “丞相近来常常邀请京中贤臣良将议论国计,十次里有七次都是邀请卫将军。” “两人常常秉烛夜谈,乃至于抵足而眠,所以对于国事的见解,自然大同小异。” “原来如此!”刘禅了然点头。 但心底不免又升起另一个疑问: “卫将军不过年长我几岁,其见识竟足以让相父不耻下问吗?” 董允听到这个“不耻下问”,眉头下意识一皱。 但相比起引喻失义这种小问题,他只能先回答更重要的: “那日我与费文伟闲谈,说丞相在府中曾这样教于群下,说设立参署官职,是为了集思广益,查漏补缺。” “如果因为怕得罪人而不敢提出相反的意见,就会耽误大事。即使意见被否决后证明是正确的,也像扔掉破鞋却捡到珠宝一样值得。” “但人心往往难以做到毫无保留。” “过去只有徐元直和臣先考(董和)能做到这一点,而今天则有麋师善。若左右都能效仿此三者,则相府乃至朝廷都能减少犯错,于国有大益。” 刘禅恍然点头,心中不由大赞相父就是相父,明明胸怀龙韬虎略,还能做到圣人般的虚化若谷。 而那麋师善能得相父如此看重,想必其人确有真才实学,而非浪得虚名? 刘禅依然对这位过分年轻的卫将军有些本能的怀疑。 于是再度翻开他的表文。 但这一次,他总算看出些端倪。 (本章完) 第283章 论农 第283章 论农 还是关于农事。 诸葛亮的献策,虽也有劝农桑,整阡陌之类的表述,但多是大略之言,不怎么见细节。 反观麋威的策文,则附有许多具体的治理措施。 而这当中,最令刘禅印象深刻的是关于关内汉民胡化的表述。 麋威说自建安以来,关中几经丧乱,民人多不专于农殖,反而纷纷去学胡人放牧。 这里面的原因是多样的。 最先一个。 因为战事不休,曹魏官府常年征发,民众根本无法安心下地耕作。 又因为战争征发的原因,曹魏官吏为了应付军需,也往往短视,无暇恢复民生。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 此外则是老生常谈的课税问题。 曹魏的军屯、民屯,田租太高,太平年间只能勉强果腹。 天灾人祸一来,根本难以存活,所以屯民纷纷弃田而逃。 当然,这里面的“人祸”肯定有汉军的“贡献”就是了。 但凡战争能消停个三五年,曹丕再派个能臣干吏来整治农桑,缓解地方矛盾,说不定这种趋势能有所扭转。 但战争双方本就要竭尽所能地削弱对方。 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关键是如今轮到季汉来治理关中。 那曹魏曾经犯的错误,就该及时给修正过来,尽快恢复农殖。 麋威为此还给出了三条详细的建议。 一是效仿他在南阳搞民屯的经验,以更低比例的田租吸引流民归田。 正好一年大战过后,关内多了不少闲置土地。 而以如今朝廷的军事威望,地方上的阻力可以忽略不计。 正该快刀斩乱麻,给今后各地推行类似政策立下规矩。 二是在此基础上,重新梳理关内兵民的户籍,以减少地方豪强私募流民现象。 因为刘备曾在建章宫许诺不没收民田,以安抚三秦士民之心。 所以这些地方大族肯定不能乱动。 但不动不等于不防。 这方面,季汉的官员们早在蜀中积累了大量跟地方士族斗智斗勇的经验,倒是无须麋威多言。 三是如何快速恢复生产的具体措施。 比如由官府出面招募工匠来教导士民制作车、犁。 并且鼓励牧民用马羊等牲畜来交换耕牛,以此倒逼其重返农桑的生产模式。 当然具体的执行必须要由有经验的农吏来主持。 否则想法再好,执行歪了那都是白搭。 麋威为此举荐了自己的州别驾石韬,以及功曹书佐邓艾。 不过麋威也直言,以上措施,都是建立在汉军能持续获得军事胜利,确保关中不受魏军威胁的基础上。 否则战乱的前景不改,所有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 刘禅看到这,不由想起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成都。 因为地理阻隔的优势,益州特别是蜀郡,算是天下大乱之后,相对安稳的一片土地。 比如成都南北两边的青衣羌和汶山羌。 经过百年王化,如今跟汉民已经差别不大。 又如武都郡的氐人。 如果不考虑口音和婚俗等等的差异,甚至很难分清楚他们祖上是汉还是氐。 一个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曾经的“十三氐道”,如今大多已经废除或者改制为县。 倒是羌道因为羌人游牧风俗未改,大多还保留原样。 这是与关中相反的,胡夷汉化的证据。 “安稳、太平、治与乱……” 刘禅轻声嘀咕,除了立于一旁的董允,无人能听清。 但即便是董允,也说不清这位年轻皇帝此刻心里到底思考着什么,领悟到什么。 直到刘禅蓦地抬头,面带期待: “朕观麋师善,有国士的器量。” “将来相父百年之后,其人或可为继?” 董允很想说卫将军若非有执宰之姿,何以同时得到先帝和丞相的看重? 但转念一想,这话与其从自己嘴里说出,不如由皇帝自己观察所得。 这样到了将来需要拜相的一日,皇帝才能不受奸佞蛊惑,用人不疑。 于是道: “陛下不必急于下结论,可静观后效。” 刘禅想了想:“善!” …… 黄初六年仲秋。 一辆打着青色伞盖,黄金装饰的“安车”正自孟津缓缓驶向洛阳。 马车上。 二十岁出头的平原王曹叡,眼眸深沉如渊,几乎看不见一丝波澜。 直到拉车的三匹马停下,他的眼神才瞬间恢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一个头戴梁冠的老儒正守侯在路旁。 曹叡匆忙下车,上前拜见道: “郑公,别来无恙!” 老儒正是侍中郑称,也是曹叡的师傅。 郑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弟子一番,见其姿容更胜少时,心中暗自欣慰。 面上却更加严肃: “平原王此番奉诏入京,一路上可有接见什么人物?” 曹叡恭敬道: “叡一接到诏令便匆匆登上公车,连府中妻小都是托人去知会的,一路上无所接待。直到今日方与郑公道左相逢。” 郑称点点头,继续问: “若稍后天子问起此事,又如何作答?” 曹叡微微一怔,道:“如实作答。” 见郑称捻须不语,曹叡又补上一句: “道旁见师傅而安坐不拜,不合礼数。” 见郑称脸上露出微笑。 曹叡一路绷紧的心弦随之一松。 哪知下一刻,郑称蓦地又问: “前月忌日,不知平原王可有私下祭祀先妣甄氏?” 此言一出,曹叡身体蓦地一阵僵直。 几次张嘴,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呵呵”的气音。 但见郑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终是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 “先妣为陛下所赐死。” “祭之,不忠。” “不祭,不孝。” “故叡祭于心。” “好一个祭于心!” 郑称哈哈大笑,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其后挥挥手,径自离去。 但曹叡的心情却再也无法放松下来。 片刻后,马车驶入洛阳。 但见城门内外设置了多重角围。 城墙上巡逻的军士更是比记忆中要多好几倍。 心中不免又多了些顾虑。 就在此时,有两名腰缠青緺绶的官员联袂而至。 曹叡一眼就认出当中一位是司马懿,脸上瞬间换上惊喜之色,远远作揖。 而司马懿看到这辆“王盖青车”的那一刻,便已经主动停步遥拜。 但马车却并未因此停下。 司马懿更没有去追。 两人很快擦身而过。 “司马公与平原王颇有私交啊?” 听到身旁徐庶语意微妙的一问,司马懿回头笑道: “诸皇子,平原王最贤,又为嫡长,当然不能失了礼数。” 虽然司马懿没有直接点明。 但皇子,嫡长,贤……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意思不言自明。 而徐庶又不是第一天在洛阳当官。 自然深知这位平原王自三年前晋封王爵,并改认郭皇后为母后,俨然成了有实无名的太子。 只因生母甄氏与当今天子有嫌隙,不得不隐忍度日,所以才深居简出,不为多数人熟悉。 不过当此之际,曹叡突然入朝。 加上司马懿这般姿态,徐庶怎能不多想? 便道: “自回京之后,陛下已缺了两月朔日朝,不知今月可会复开?” (本章完) 第284章 捅了马蜂窝 第284章 捅了马蜂窝 司马懿深深地看了徐庶一眼,道: “元直虽无进出宫禁的特权,但以你如今格外隆厚的圣宠,但有表奏,天子怎会不批复?” “何须指望什么朔日朝?” 这个老狐狸! 徐庶暗骂一声,佯恼道: “司马公莫要捧杀我!” “与足下相比,我哪来什么格外隆厚的圣宠?” 见司马懿笑而不语,又急道: “非要说有隆宠,还不是因为司马公的赏识?” 司马懿“哦”地一声怪叫,笑道: “不是因为钟太尉的赏识吗?” 徐庶:“那也是因为司马公抬举在先!” “不瞒你说,徐庶这个人顾念旧情。” “早些时日闻悉旧主病故于长安,虽有魏贼不两立的大义在,但私心难免有所哀恸,夜里偷偷垂泪,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司马懿闻言瞥了眼徐庶微微红肿的眼眶,怔然片刻,大笑道: “元直不必如此自污!” “你我同为天子心腹,自该合作无间,互不猜疑!” 徐庶闻言也笑道: “既是合作无间,那司马公要做的好大事,能不能捎带上我啊?” 司马懿往前走了数步,蓦地回头,目光越过徐庶,落在后方巍峨的宫城。 语气幽幽道: “如此宫城,若无雄主居之,岂不可惜?” …… 刘阿斗最近真真是头大如斗。 起因是早前下诏征集治理关中的良策。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了解群下的才能优劣,最终也确实有所收获。 甚至还在长安赢得了“善于纳谏”的好名声。 刘禅当时就有些飘了。 决定趁热打铁,也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再次抛出新的议题:平魏策。 没想到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具体来说,就是各路将军们对于后续军事路线的选择,有着巨大分歧。 大体上分为两派观点。 首先,以魏延和关平为首一派将领主张优先出兵河南,直取洛阳。 理由很直白。 洛阳作为与长安并列的“旧都”,是如今曹魏中枢所在。 若能一战擒杀曹丕,覆灭魏廷。 那汉室复兴的大势将无可阻挡。 就算抓不到曹丕,但能将其驱离出中原腹地,也算是巨大的战略胜利。 但以张飞、赵云为首的一派则不以为然。 这一派认为潼关背后的崤函通道很容易堵塞,不利于大军展开兵力。 而考虑到渭北一战其实魏军实际损失不大,足以扼守河洛通道,后续攻略河南难度不小。 所以建议先行绕开当面的潼关。 改为北上蒲坂津东渡大河,去取河东、并州一线。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 其一是彻底关闭关中盆地东北方这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须知蒲坂津东对的蒲坂县尚在河东魏军掌握之下。 这个口子不堵上,魏国的骑士就能随时入关骚扰。 正如方城缺口之于南阳盆地一样。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这个口子较大,汉军出兵河东,就比走潼关一线更容易将兵力铺陈开来。 有利于进攻方。 其二则是一旦打下河东甚至并州。 那将来再回头对付洛阳,汉军的战略选择就更灵活了。 比如从河东的安邑、大阳一线往南翻过中条山,自陕津南渡,直接攻占崤函南北二道西端交汇点所在的陕县。 如此就能绕开自潼关到弘农(秦函谷关)那一段易守难攻的狭长地带。 进可东下洛阳,退可与关中合击潼关,继而将这门户之地也掌握在手。 甚至更有魄力一点。 还可以从河东绛县一带东走轵关陉,直接翻过太行王屋大山,出其不意地兵临洛阳北部。 这也是先秦的时候三晋与洛阳周天子保持“交流”的要道之一。 一旦成功,无异于一剑刺入曹魏心脏,其影响力将是决定性的。 至于说利用其他太行山的孔道出河北,取冀州……这就更具战略选择的多样性了。 当然,河东派也有自己的问题。 比如说并州方向的鲜卑人始终是个不小的隐患。 并州方向的魏军,如并州刺史梁习,护鲜卑校尉牵招、解俊等将领,也非易于之辈。 一旦汉军出了河东。 很可能要同时遭到魏军和鲜卑人的攻击。 除此以外。 后续翻越中条山也好,穿越太行山去往河北也罢。 都属于长距离迂回作战。 后勤压力不会小。 而收益却无法保证。 反观河南派一旦打通了崤函通道,再配合已经占有了广成关的关羽军团,两路齐出。 那攻占洛阳真就是指日可待了。 总之,两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能服。 又因都是名重大将,能量不小。 自然引来了大量跟风追随者。 俨然席卷成一场声势不小的舆论风暴。 刘禅作为刚刚继位,威望不足的年轻天子。 根本压不住两派人物,也不敢轻易弹压。 不然呢? 张飞、赵云、魏延,算资历,算年纪。 哪个不是他的叔叔伯伯辈? 虽说有君臣的名义在,但谁都知道这些将军们真正心服的是他的父亲刘备。 而非一个压根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 而关平虽属平辈,但也是有实打实的战功在身的。 更别说人家关平一个祖籍河东的大将,毅然选择了先出河南的进军路线。 这就叫什么? 因公忘私。 人臣典范。 关羽更是全程保持了沉默,没来给新帝添乱。 都不好去指责的。 当然,这事也不能怪刘禅。 更不能怪刘备把儿子保护得太好,不给他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因为按照这个年代的一些不言而喻的政治传统。 国君若出征在外,太子要么留守国都,要么随行抚军。 总之就是不能独自领军出征的。 哪怕搭配一个富有经验的大将都不行。 否则就会被世人解读为即将要废太子的信号。 是会引起极大的朝局动荡的。 而这种传统的滥觞所在,自然是先秦时,晋献公和太子申生的典故。 当初诸葛亮为什么建议公子刘琦出镇江夏? 因为一旦刘琦选择领兵外镇,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 不再威胁到刘琮那一派人的利益。 所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是也。 又考虑到这个典故出自《春秋左氏传》。 而刘备也好,关羽也好,诸葛亮也好,甚至包括刘禅本人,都是熟读《左氏》的。 那自然都不会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 不过眼下导致刘禅军事威望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 好在。 不幸中的万幸。 刘禅的丞相叫诸葛亮。 眼见两派闹得越来越厉害。 刘禅果断决定。 传召相父! 值得一提的是,刘禅原本是打算直接去丞相府找诸葛亮的。 好在董允及时提醒,改“幸”为“召”,这才没有闹出新的风波。 总之,就在刘禅即将扛不住舆论压力的时候。 诸葛亮总算在百忙之中挤出了一点时间,来到了未央宫。 (本章完) 第285章 陛下宜有自谋 第285章 陛下宜有自谋 “相父,朕是不是闯祸了?” 一见到诸葛亮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刘禅既忐忑,又有些愧疚。 丞相为国事废寝忘食。 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能拖后腿呢? 忐忑啊。 然而诸葛亮一开口,却是如三月春风般温和: “陛下问兵于知兵的将领,乃是知人善用的表现,何以为‘祸’?” 刘禅:“那朕……” 诸葛亮:“陛下只是问得太急了。” 刘禅:“果然……” 诸葛亮:“但也只是急了些,算不上大过失。” 刘禅:“所以……” 诸葛亮:“臣今日正为平息众议而来。” “!” 刘禅当场就不忐忑了。 甚至扭头命人取来酒食,要好好招待丞相。 不过被诸葛亮婉拒了。 “陛下。” “今关中方靖,百姓疲敝,士民未深附。” “对于诸将的争论,陛下也应该将其引导于备战,而非开战。” 刘禅这下有些没听懂了: “备战如何?开战如何?” 诸葛亮耐心解释道: “无论出兵河南还是出兵河东,都需要优先疏通渭、洛、诸槽渠,以确保将来调度粮资通畅。” “此外,禹门、蒲坂、潼关、华阴这一线,乃关中门户所在,若不能闭锁关门,则将来大军何以倾力东出?” “故此,若以备战而论,两派其实并无根本矛盾。” “至于开启战端。”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务农殖谷,闭关息民,而非出兵三河。” 刘禅这下听懂了。 丞相这是缓兵之计! 不过也确实符合现实状况。 所以刘禅当场就同意了。 眼见一场小小的风波被诸葛亮轻易化解,刘禅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不知丞相认为将来应该先出兵河东,还是河南?” 诸葛亮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黄门侍郎董允。 后者立即会意,带着左右近侍退出门外。 诸葛亮这才对后知后觉的刘禅开声道: “陛下垂问,臣不敢不答。” “臣窃以为出河东更好。” 刘禅:“为何?” “兵者,诡道也。”诸葛亮低声应道。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若先出河南,只能叩潼关,走狭道,将领用兵无所变化,则敌军防备也无前后左右之患,不利于我。” “陛下可还记得前度关中大战,先帝和诸位将军是如何用兵的吗?” 刘禅脱口而出:“多路齐出,使魏军顾此失彼?” 诸葛亮点点头:“还有吗?” 刘禅苦着脸沉思片刻,忽而想起将领中除了关羽之外,似乎还有一人未曾参与此事,继而又想起此人在攻占长安时候的谋划,抬头道: “如卫将军所设的砲阵,看似要砲砸长安,其实是诱杀曹真……是吗?” 诸葛亮颔首笑道:“麋师善确实擅长奇正相合。” “所以用兵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若失去变化,只知一味硬冲硬打,那敌人就能轻易找到应对的办法,继而事倍功半。” “这正是臣偏向于出河东的原因。” 刘禅恍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君臣对策突然就变成了师傅考校弟子的画风。 但他早已习惯,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便道:“既然丞相已有主张,何不宣之于众?如此,上上下下也好早日开始备战。” 闻得此言,诸葛亮难得有些迟疑,缓缓道: “臣方才说用兵之道注重诡诈变化,但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将领,却不多。” “而河东一路虽然更富有机变,却也因此存在更多变数,反而不得不谨慎用兵,谨慎点将。” “除此以外,大将军尚未在此事上有所表示,臣恐与他意见相左……那反而不美了。” 听到关羽的名号,刘禅不自觉坐正了身体。 虽然按照刘备的布置,诸葛亮的名位是在关羽之上的。 但谁都无法否认,关羽在汉军中的威望,暂时无人能匹敌。 这两边真要闹出矛盾。 那比当下张魏赵关(平)等人的争论更为可怕。 一念及此,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刘禅,不禁再次忐忑起来。 就在此时,董允重新返回殿内: “陛下,卫将军求见。” 麋威来了? 刘禅看了看诸葛亮。 却见后者面色同样有些意外。 不久,麋威趋步而来,先是依足礼数拜见天子和宰相,然后才道明来意: “早前陛下问策于臣,臣本应即刻回应。” “不料臣父母突然抱病,而妻妾近来又双双有孕,多有不便,只好亲自侍奉汤药,直到今日父母病情稍有好转,方才敢出门……还望陛下恕臣轻慢之罪!” 刘禅闻得此言,又下意识看向诸葛亮。 后者当即对麋威道: “司空公为国操劳至染病,亮竟不知,实有疏漏!” 麋威:“若论为国操劳,臣父子不及丞相万一。” “若丞相以此自咎,臣父子何地自容?” 又对刘禅道: “臣父有言,说他与臣母有个万一,臣为全孝道,不免要丁忧三载,不能为朝廷效力。” “故今日特意催促臣入宫,尽己所能为陛下解惑。” “然臣智量短浅,庶竭驽钝,也不过想出二策。” 微微一顿,麋威接着道: “其一,不管是出兵河东还是出兵河南,都是两三年后的事。” “若非天数有变,当下宜闭关安民,修养百姓,待来日兵精粮足,方可言战。” 闻得此言,刘禅尚未来得及看诸葛亮,诸葛亮却已经先看向他。 神情满是激赏。 又似在感慨智者所见略同。 刘禅想起早前对麋威的怀疑,不禁有所赧然。 这时麋威接着道: “其二,大将军虽自有一番见地,然与先帝恩深义重,必欲报之于陛下。” “只要陛下有所主张,大将军纵有异论,也只会上表劝谏,而非拒命不受。” “臣冒昧以言:陛下宜有自谋,问取善道,察纳雅言,然后以制诏申明于群下,则内外忠臣志士,必为陛下所驱驰,继而上下勠力对抗外敌,无所内自交斗也。” 刘禅闻之动容。 这一刻,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对方年纪轻轻,就能与相父一同承托先帝托孤之任。 若非贞良纯臣,焉能有此忠恳直谏? 等诸葛亮和麋威告退之后,刘禅又拉着董允道: “朕算是想明白了,将来要三兴大汉,当一个万里大国之君,必须委重相父和卫将军。” “既如此,何不一步到位,许二人开府之事之权,将国事交托?” (本章完) 第286章 见微知著 第286章 见微知著 “陛下,万万不可!” 董允蓦地扬声八度,把刘禅吓了一跳。 他只是有感而发。 没想到董允反应这么激烈。 但此时若说自己只是戏言,怕是更要被董允数落的。 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有何不妥?” 董允:“朝廷本有制度。” “先帝许丞相以假节、录尚书事,便已算将国事相托,何须再以府属来治国事?” “公卿大将之府,私属也。” “若公私不分,朝臣府吏职权相杂,岂不是乱了朝廷的法度?” “况且昔年曹操以相府侵吞汉室权柄之事,犹历历在目,陛下这是要陷丞相于不义啊!” “至于让卫将军同时开府治事,就更是乱上加乱了,智者所不取也!” 刘禅这才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抹了抹额头冷汗,讪笑道: “朕这不是见丞相日日往返于相府和台阁,担心他太过辛劳嘛!” “至于卫将军,他到底年轻,且有丁忧之忧,倒是不用着急。” 董允这才面色稍缓,但仍是板脸提醒道: “陛下仁厚,体恤臣下,臣自无话可说。” “但自入关以来,上上下下皆以为汉室复兴在望,我朝早非昔年囿于一州一郡之地的诸侯小国。” “而国越大,便越要讲求法度严明,行堂堂之道。” “若全凭一己喜好行事,与化外的蒙昧山越有何区别?” 刘禅不安地挪了挪身体。 又搓了搓手: “那朕……赏赐些财货?” 董允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年轻天子之所以非要厚赂两位大臣。 本质上,还是对自己不够自信。 所以 言语上习惯自我菲薄。 做事上习惯依赖重臣。 一旦稍获称许,又容易得意忘形。 董允不禁深深一叹。 看来距离卫将军所说的“陛下自谋”,还任重道远啊! …… 因为诸葛亮终于表态,加上麋威代表关羽全力支持诸葛亮。 一场朝议风波就此平息。 不过军事上的分歧虽然有了定论。 但由此引发的一些人事变化,却反而渐渐引来各方瞩目。 因为既然大方向指向了河东。 那今后囤积军资也好,修建工事也好,包括人事上的任命,也必然要向着河东方向倾斜的。 而这些任命里面,又数冯翊郡太守最为瞩目。 毕竟这里就是“河西”或者说“西河”所在,正与河东隔河相对。 这日,姜维自兵营归来。 见邓艾没有跟往常一样替麋威整理文书,反而在默背《蜀科》,不由摇头嗤笑道: “我知士载有二千石的志向,也知道朝廷如今取士不再全看经学和家势。” “但《蜀科》顾名思义,乃是早年先帝在蜀中因地制宜所造的律令。” “如今你要谋关内之任,岂能缘木求鱼?” “依我看,还不如去求一求卫将军呢!” 邓艾闻言,放下书册,却不急着回答。 反而在案板上取来一张空白的纸,抬笔唰唰地写下一行字。 姜维上前低头一看。 【德政不举,威刑不肃,此刘二牧之所以失益州也。】 “刘二牧……”姜维嘀咕一声。 很自然就联想到先后担任益州牧的刘焉刘璋父子。 父子两代经营益州二十余年,本应根基深厚,难为外人所动摇。 但实际情况是,先帝入蜀不过三年,就取而代之。 益州大多数士、吏,非但不助刘璋抵御外敌,反而各种明投暗助,再不济也是半推半就。 而究其原因,正如邓艾纸上那八字所言。 德政不举,威刑不肃。 再结合眼下情势。 姜维自然明白其意指: “士载想说《蜀科》虽然制于蜀,但其威刑肃法之要旨,正合眼下乱世,故将来关中修订新律,必也与《蜀科》大同而小异?” 见邓艾颔首,姜维却还是摇头道: “便是你熟读律令又如何呢?” “郡国之守相,职在治民、进贤、劝功、典兵禁、备盗贼、决讼检奸、劝民农桑、振救乏绝……可谓无所不管,无所不晓。若实在才器不周,那至少也该懂得知人善用,赏罚分明。” “岂能效仿区区文法吏,每天只对着律令死记硬背?” 邓艾闻得此言,还是平静抬笔,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姜维又低头一看,发现这次是个问句。 【高皇帝以三章之法得天下,终以九章之法治天下,何也?】 这次,姜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邓艾的意指。 所谓以三章之法得天下。 自然是指高皇帝兵入秦都咸阳之后,认为秦法繁苛,百姓不堪其扰,故去繁就简,仅仅约定“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三条简明到极点的法令。 但大汉立国之后。 面对一个地跨万里,生民千万,庶事亿巨的庞大帝国。 自然不可能继续靠着三条极端简陋的法律来治理国家。 所以高帝很快就命令丞相萧何在秦法的基础之上,顺应时势作增减修改,制成九篇新律,是为《九章律》。 后世之人在此基础上,又陆续补充了《傍章》、《越宫律》、《朝律》等文。 至今汉律林林总总,已不下六十篇。 较之昔年秦律之繁复,也不遑多让。 只是在定罪和刑罚上更加宽松,不至于生生逼出个“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局面。 而姜维一路思量到此处,已经彻底明白邓艾的心意: “繁复的律法,便是繁复的天下事。” “公卿、宗室、官吏、兵民、百工、商贾,甚至胡夷,皆逃不出律令的约束。” “所以士载读的不是《蜀科》,而是这背后的生民百态,更是这背后的治乱之道啊!” 听到姜维此言,邓艾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又抬笔写下第三行字,方才起身告辞。 他终究是麋威的佐吏,不过是歇息时读读书,增长见闻。 该做的事,没有丝毫懈怠。 而姜维看到纸上最后那句话,一下便抓到眼前,久久移不开视线。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位同僚沉默寡言的表面下,藏着何等高远的志向和敏锐的思虑。 或许邓艾所求,已经远超一个冯翊太守的印绶。 这么一想,自己虽然投入卫将军门下更早。 但若满足于现状,率性而为,不思励精于学问,将来怕不是要被这位“艾艾”给后来居上的。 “……看来,这《蜀科》,我亦当寻来一观了。” 微吸一口气,姜维将纸放回案板上,转身离去。 纸上那句话,已经深深刻印于心底。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本章完) 第287章 以退为进 第287章 以退为进 黄初六年的这个冬天,比以往更冷一些。 比如说在淮南,因为水渠和水渎突然封冻。 好些个战船没来得及转移到大河、大湖中,纷纷搁浅,继而损坏。 后将军朱灵为此斩杀了上百名船官。 以至于引来镇东将军臧霸的微词。 事关两个戍边大将的矛盾,要搁往年,足以引起洛阳朝野的风议。 然而在这个冬天,洛阳上上下下却无心关注外州的事宜了。 除了因为近在咫尺的关中蜀贼之外。 更因洛阳宫多次传出天子病重的消息。 天子因何而病? 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寒冷的冬天。 而刚刚经历的关中大溃败,也是不容忽略的因素。 据说天子早在弘农就因为长期头疼失眠而变得虚弱。 其后鲜卑人背信弃义,关中局势一败涂地,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也有坊间传言,天子恼的不是鲜卑人,而是欺上瞒下的心腹大将…… 不论如何,蜀贼猖獗于关内,而天子垂危于洛中。 满朝的魏室忠良们,不可能不为此而忧心忡忡的。 实际上,就在天子连续三个月不举行朔日朝后。 洛阳那些政治嗅觉敏锐的精英士大夫们,终于感觉不对味了。 开始大规模奔走、聚会,为将来的事情作好准备。 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司隶校尉徐庶。 但不同于旁人的私下串联。 徐司隶乃是奉旨办事。 首先是南下许昌。 把曹魏硕果仅存的三位宗室大将之一曹泰给召到洛阳宫,并与另一位“宗室”安西将军夏侯楙一同在宫中候命。 至于实际上年位资历最高的曹洪,则依然留在颍川防备关羽。 然后徐庶又专门跑一趟河东,将蜀贼特意放归的左将军张郃给接回洛阳。 却没有让他直接进宫,只是暂时掌管洛阳的各处城门而已。 而等将军们都就位之后。 陈群、司马懿,这俩心腹重臣也都被一同召进宫内。 曹丕具体跟这四人谈了什么,外朝不得而知。 而作为召集人的徐庶,也对此讳莫如深。 反正召见三日之后,洛阳宫传出旨意。 立平原王曹叡为皇太子。 毫无疑问,曹叡一下子就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首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 曹叡在“过继”给皇后郭氏之后,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嫡长子。 却一直没能得到太子的名分。 而今日突然就有了明确的说法。 一国储君,怎能不令人瞩目。 其次,这种反常,又加深了众人对天子病危的猜测。 继而让关注曹叡的目光又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最后,则是几位托孤重臣的态度。 曹泰和夏侯楙自不必说,第一时间出来表示拥护曹丕立储的决定。 尚书令陈群虽然没有那么直白。 却也在私下的各种聚会里,不断跟人夸赞太子的品德。 显然在为将来新君继位造势。 可最后一位刚刚在潼关“大捷”的抚军司马懿。 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表示。 非只如此。 在皇太子册封仪式的第二日,其人干脆上书自请北上辽东巡视边防。 托孤大臣当到这个份上,司马仲达堪称千古一人了。 这日,司马懿如愿以偿地领旨离开洛阳北上。 刚刚来到孟津关,身后便有一骑踏雪追来。 正是前来送行的徐庶。 两人稍稍寒暄一番,司马懿屏退左右,上前执起徐庶的手道: “元直今日是奉皇太子之命来送行,还是为自己而来?” “都有。”徐庶坦然应道。 “太子初临东宫,名望不足,正有赖于司马公这等长者多多帮衬。” “哪知公避而不见,太子心中难免惶惑。” “至于在下,早就将一身前途落注于司马公身上,今公不辞而别,正要来问个究竟。” 司马懿闻言,先是呵呵一笑,然后目光越过徐庶,飘向他身后远方那座巍巍都城。 注目了好片刻,才道: “元直可还记得那日我跟你私下感慨,如此宫城,当由雄主居之?” 徐庶默然点点头。 司马懿又是停顿了片刻,才慢吞吞道: “窃以为,皇太子来日必为雄主。” 徐庶还是只点头不说话。 司马懿无奈,道: “张郃那老革大难不死,必要报复于我。” “若我贪恋恩宠,继续留在洛阳,必要受其攻讦,难为新帝的圣心所钟。” “倒不如以退为进,在外谋一些切实的功绩……如此,他日说不定还会被天子所记挂,再有起复之日!” 徐庶这才开声: “司马公深谋远虑,我所不及也。” “但为何偏偏是辽东呢?那可是远在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啊!” 司马懿长吐一口白气,道: “元直可了解辽东公孙氏?” 徐庶微微颔首,道: “昔年汉末天下扰攘,辽东公孙度有感于汉祚将绝,早早开始图谋割土为王。” “因其地过于孤远,为中原诸侯所不取,故一直安然置身于乱世之外。” “便是其远支辽西公孙瓒,当年亦无半分图谋的心思。” “一直到先帝征乌丸,屠柳城,公孙度自知北方雄主难敌,方才拿着袁尚的首级归降。” “不过自那以后,公孙氏便彻底臣服,故未再有听闻其事迹。” 闻得此言,司马懿嗤笑一声: “公孙氏既有割土的野心,岂会甘心‘臣服’?不过暂时蛰伏罢了。” 徐庶:“那司马公的意思是……” “我正要去防患于未萌。”司马懿理所当然道。 “我早年赋闲,曾与陛下聊及辽东之事。” “公孙度死的那年,因二子皆小,所以部众拥立其弟公孙恭为辽东太守。” “然而公孙恭此人身患隐疾,劣弱不能治国,将来叔侄之间必要祸起萧墙。” “我尽早介入,说不定能兵不血刃收回辽东之地,建立奇功的!” 徐庶听到这里,已是怔然不能言。 他虽然早就猜到司马懿打算外出避祸。 却没猜到对方这一避就是三千里远,彻底自绝于洛阳的权力中心之外。 能甘心吗? 可偏偏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时难辨真假。 但司马懿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捏紧他的手道: “我将远赴边塞,今后在朝中唯一能指望的便只有元直了!” “我听闻石广元叛逃之前,曾私下以妻子相托,故得以保全洛中家小。” “今我虽不至于如此,却也惶恐于小人谗言,还望元直念旧如昔,在新帝御前替我周旋一二!” 徐庶自是郑重答应。 但心中却不大相信自己是司马懿的唯一指望。 多半只是一手闲子罢了。 不过也无妨了。 只要司马懿离开中枢,那今后自己能施展的空间就会更大。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将曹丕将死的消息传入关中…… 想到这,徐庶归心似箭。 但面上还是做足功夫,一路将司马懿送到河岸边,依依惜别,方才南归。 感谢【一锅枫糖】打赏的起点币! (本章完) 第288章 邺城 第288章 邺城 且不提徐庶如何暗自盘算传递情报。 司马懿渡河之后。 顺道去了一趟老家河内郡温县,见了见地方官吏和贤长,重申一遍自己为国守边的志向。 然后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北上,七八日后,便来到了魏郡邺城。 这个时期的邺城,绝对是一座天下有数的雄城。 原因很简单。 因为曹操还是魏王的时候,这里就是魏王国的首都。 曹操自占有河北之后,长期以此地作为曹氏政权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自然没少在这里大搞营建。 著名的铜雀三台,便建于此地。 包括当年那场震惊天下的魏讽之乱,也是爆发于这里。 如今时过境迁。 曹魏的政治中心早已迁回河南的洛阳。 不过邺城作为大魏的五都之一,依然是一处不容忽视的军政重镇。 是洛阳朝廷遥控河北的重要桥头堡。 所以自曹丕登基之后,便任命心腹之一吴质吴季重镇守于此地,使持节督幽、并诸州军事。 司马懿特地赶来邺城,正是为了见吴质。 “好你个司马仲达!” “天子以国事相托,你却躲到我这里来,莫不是叛投诸葛亮之事败露了?” 看见好友戏谑的表情,司马懿故作严肃道: “你莫要贼喊抓贼!我明明是来查核你私受公孙恭厚赂之事!” 有一瞬间,吴质的笑容僵了一下。 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司马懿察觉了。 后者的脸色顿时尴尬。 于是吴质也随之尴尬。 不过两人都不是什么道德君子,默然数息,迅速跳过这个话题。 吴质:“辽东极为苦寒,纵然春秋二季也要着厚衣,更何况隆冬时节?” “你就直说吧,打算在我这里停留多久?” 司马懿:“我停留多久,取决于洛阳天子何时征召。” 吴质挑眉:“哪一位天子?” 司马懿面朝南作揖:“自是大魏的天子!” 吴质“呵”地一声,嗤道: “曹子廉有悍勇、贾梁道有智量、那张儁乂更是智勇双全……朝廷不曾缺少大将,为何非要召你归洛?” “你这般轻视天下英雄,就不怕作茧自缚吗?” 话到这份上,司马懿没什么好隐瞒的,施施然盘点起来: “曹洪见忌于天子,纵有勇略,终难得大用。” “贾逵倒是可大用。” “但其人本就是朝廷用来钳制曹洪的一步棋,如今更肩负对抗关羽的职责。既已用于南,自不能再用于北。” “张郃嘛……”司马懿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他乃守潼关的不二之选,只要后续离开了洛阳,于我便无大碍。” “至于朱灵、臧霸、王凌等人,其职在淮南,在江东,隔着千里路,更妨碍不了我。” “其余曹泰、夏侯楙等将,豚犬而已。若非天子宠爱,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司马懿对吴质道: “季重啊,我此来投奔,非但为自身所计,更有与你共同进退的意思。” “你素来不注重培养自己的名声,若河北安泰,你便只有戍边之劳,难归中枢。” “但如今天数有变,你我只要勠力同心,来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成就啊!” 吴质自迎接司马懿入城以来,便毫无正色。 至此方才显出郑重,略一沉吟,道: “莫非仲达以为蜀贼将寇掠河东?” “诸葛亮非庸才,必要先出河东的!”司马懿斩钉截铁。 “若其出河东,那你这位持节督幽、并诸州军事的大将,便是首当其冲了!” “而我!”司马懿指了指自己。 “将是你的孙膑!” …… 刘禅最近又头大如斗了。 按照丞相的规划。 季汉闭关息民两三年,待兵精粮足之后,再稳妥出河东,取并州,抚诸胡。 然后持大势或南下洛阳,或奇袭河北,则大事可期。 而自己也正好趁这两三年时间,好好培养一下威望,增长一下见识,笼络一下各方士民。 将来大事一成,做个垂拱而治的太平天子,坐享三四十年的安乐日子……岂不美哉? 说不定身后还能上个带“文”字的帝谥呢! 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曹丕的身体突然就垮了。 想那曹丕明年开春后才到四十岁,比丞相年轻得多。 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莫不是早年跟随曹操南征北战途中,留下什么隐疾? 这倒也罢了。 关键是曹丕这一死,原本各派将领看在丞相面子上,勉强达成共识的那本军事账。 必然要重新计算一遍的。 那毕竟是曹魏的一国之君! 国君一死,新君继位,朝政必有动摇,各方调度必受影响。 那不正该趁虚而入? 早前关中魏军押注于先帝崩殂,虽说因为低估了丞相的威望和手段而吃了大亏,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然真以为魏室无能人吗? 而更关键的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战略机遇。 丞相原本的缓兵之计就解释不通了。 生死攸关的机遇是不等人的! 实际上,就在曹丕病危的消息传到长安的第三天,以张飞为首的各路大将便再度上书请战。 然后,没什么意外,长安再次掀起了河东派和河南派的路线之争。 而这一次,就连大将军关羽都不再沉默,紧随其子上书表示愿意协关中友军攻掠洛阳。 这无疑是直接站队了河南派。 张飞赵云叫板关羽魏延。 这是什么神仙斗法的局面! 据说因生母梦吞北斗而生的刘禅,只能再次去救助那位如仙人一般的丞相了。 而且这次坚持要亲自巡幸相府,不管董允怎么劝都不听。 不过,当一行人来到相府门前的时候, 却恰好看见卫将军麋威与丞相联袂而出。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受到朝议风波影响的紧张感。 刘禅心中顿时大定。 匆匆上前接受两人拜见,便急不可耐道: “相父!卫将军!二卿可是在议论出兵之事?” 麋威看了一眼诸葛亮,应声道: “臣等正在商议派遣使者出使东吴之事!” 出使东吴? 刘禅愣了愣,没听明白。 麋威耐心解释: “不敢瞒陛下,臣去年入关之前,曾与大将军有计议,认为天数有变,曹丕命不长久。所以恳请大将军不要急于用兵,静待时机。” “因此大将军早前未曾参与诸将的争论,直到今日。” 刘禅想起先前麋威跟自己分析大势的时候,确实有提了一嘴“若非天数有变,宜闭关安民”的说法。 而眼下显然就是“有变”了。 所以,卫将军到底是未雨绸缪,还是有窥见天命的神仙本事? 心中不由再次对他刮目。 顺便也明白了出使东吴的意思。 若关羽要全力北上叩关洛阳,那当面的许昌魏军,就是一处掣肘的障碍。 如果东吴能同步渡江北伐,则可以反过来掣肘曹洪和贾逵部,减轻关羽北伐的压力。 刘禅:“如此说来,二卿是打算改弦易撤,先出兵河南了?那行,朕这就去改旨意!” 此言一出,诸葛亮不禁轻咳了一声。 (本章完) 第289章 诸葛乔出使东吴 第289章 诸葛乔出使东吴 “陛下且慢!” 看着做事毛毛躁躁的新天子,诸葛亮不得不开声。 “自古善用兵者,当因时而变,因势利导。” “若河东利大,自去河东;若河南利大,则去河南。” “若都无利可图,便按兵不动,先行厉兵秣马。” “将军大臣们为国献策,可以各有偏好,但陛下作为天子,须持公心待之,就事论事。不宜偏私于臣等,使内外异法也。” 刘禅闻言连忙表示受教。 就像一个听话的学生。 除了麋威,没人感觉这一幕有什么奇怪。 这时诸葛亮又道: “如麋师善所言,当下应该静待时机。” “而这个时机,于关将军这一路而言,既要看曹魏是否因丧君而乱,也于江东能否顺利出兵协力。” “若二者皆有,那臣自当改弦易撤,全力支持关、魏等将叩关洛阳。” “可若二者不尽如人意,那臣再去驳斥诸将的言论,也能信服于人。” 原来还是缓兵之计! 刘禅彻底明悟。 还是丞相稳妥! 便道:“不知丞相打算遣谁为使?还是费文伟吗?” 闻得此言,诸葛亮抿了抿嘴,没有张声。 麋威见状,微笑道: “费文伟功绩、名望日渐显著,来年考绩后应要进位尚书,再让他担任使者,有些大材小用了。” “臣提议,何妨以诸葛伯松为正使?” “他虽无出使别国的经验,但平日做事有条理,懂分寸,且自幼就在江东长大,熟悉当地人情,正适合出使吴国。” 诸葛伯松便是麋威的主簿,诸葛亮的嗣子诸葛乔。 前不久来长安见父亲诸葛亮,顺便行了冠礼,取了表字。 刘禅自无不可。 倒是诸葛亮微微有些顾虑道: “伯松稳重有余,巧变不足,又无甚辩才,堪为正使否?” 麋威心中暗暗一笑,不以为然。 其实这几年诸葛乔在自己麾下做事,能在姜维、邓艾、王平、马忠、向宠等等将星照耀之下没有泯然于众人,还不足以说明能力吗? 丞相对自己儿子还是太严格了。 当中或许也有些避嫌的意思。 于是道: “伯松遇事习惯先仔细观察,认真揣摩,然后才出手,所以看上去似乎有些木讷,实则谋定而后动。” “至于辩才,有固然好,没有的话,可以配一位擅长此道的辩士为副贰,那便万无一失了。” “我看襄阳人董恢董休绪就不错。” 刘禅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当场拍板道: “那便以诸葛伯松为正使,拜昭信校尉;董休绪为副使,授宣信中郎。择日出使江东!” …… 章武五年一过,吴国江夏太守诸葛瑾就接到征北将军陆逊的军令,要他速来一趟建业。 诸葛瑾不敢怠慢,稍稍交托下防务,便只带少量部曲顺江而下。 来到牛渚矶水寨的时候,陆逊正好在巡视江防。 此时春水方生,江面上舟楫如梭,蔚为壮观。 尽管诸葛瑾早已见惯这种场面。 但每次都有豪情勃发于心底。 不过,就在他的心气被自家船队所激励,将目光投向大江对岸的洞浦(口)时。 一艘五层楼高,正往下游建业驶去的精美楼船赫然入目。 虽隔得远,仍能看到船体外表大量装饰着精美的彩缯。 一面同样精美,疑似蜀锦所织的“汉”字大旗正迎着江风舒卷不停。 与周边中小型战船相比,顿生鹤立鸡群之感。 曾经何时,江东也有造此楼船的人力物力? 如今嘛…… 想起过往,诸葛瑾不由面露踌躇。 以至于即将看到“侄儿”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几分。 干脆挪开视线,对陆逊道: “将军突然召见,是要商讨北伐之事?” 陆逊颔首: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掉了一句书袋,陆逊回头道: “自先王薨逝后,我国依江自固,不再对外大规模用兵。” “于内,自是因国力衰微,山越反复,无暇他顾。” “于外,则是要坐观西、北二邻之争,因时而动。” “如今两载过去,山越之乱已经平复,仓廪也有所恢复,自该思图将来。” 诸葛瑾闻言却摇头道: “正如将军所言,两年过去,该思的,该谋的,早就应该庙算清楚,何必等到今日早议?” “况且建业不乏有剧才的智谋之士,而在下素以迟缓为先王所诟病,哪能在这种关头替将军分忧?” 闻得此言,陆逊竟默然不能语。 诸葛瑾心有所感,也不复多言。 其后两人等江上舟师向宗主国的使者展示完军容之后,便匆匆收兵,快马赶去建业。 入城之后,年轻的大汉吴王孙登正设宴招待两位上国使者。 右相孙邵、左相顾雍、太傅张昭、尚书令吕范等重臣赫然在席。 可以说,除了镇北将军朱然要长期驻守孤悬于江北的皖城,不能轻易离开之外。 整个吴国的重要人物都已悉数到场。 而汉使诸葛乔虽是第一次出访,但在场都是少时的熟人,所以并未怯场。 反而主动给副使董恢介绍江东人物。 双方很快就打成一片,觥筹交错起来。 酒过三巡,孙登看了一眼右相孙邵。 后者当即会意,扬声道: “前度闻悉汉帝年方弱冠,只比我王年长两岁,便已成中原万乘之主,着实令人惊叹!” “只是汉帝久居蜀中,与江东远隔千里。” “我等孤陋寡闻,未识帝之贤德,还请泊松赐教!” 诸葛乔闻言微微晃了晃酒觞。 孙邵此问,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更多是为了试探长安朝廷是否足够稳定。 当下面不改色道: “陛下入关前虽深居于东宫,但先帝曾简拔贤能为太子的师友,尽心匡导,未曾有一日懈怠。” “后陛下奉先帝遗诏入关,广开言路,从善如流,关中贤能皆叹服陛下智量,过于所望。” 此言一出,除了初次出席这种场合的董恢表情有些不自然。 其余人都是打着哈哈捧场。 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邵:“却不知汉帝在蜀中以何人为师,何人为友?” 诸葛乔:“益州大儒尹默尹思潜,师从宋仲子,学通古今,名扬荆益,曾为太子仆。” “来敏来敬达,精通训诂,擅长校正文字,曾为太子家令。” “此二公共为太子之师也!” “此外,董允字休昭,霍弋字绍先,皆忠良之后,与太子为伴,时时匡导。” 听到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江东群臣表情各异。 倒不至于当众质疑。 除了一直冷脸端坐在旁的太傅张昭: “听使者所言,汉帝相伴的师友竟无一位知兵的宿将。” “纵然贤德,但军略勇武有所欠缺,恐怕难以威服手下的跋扈将军们吧?” (本章完) 第290章 不思进取 第290章 不思进取 诸葛乔一听张昭故意用了“使者”这种疏远的称呼,便知来者不善。 其实要反驳这个质疑本身不难。 关键是由此透露出江东君臣的态度。 吴人,是不是还想继续作壁上观? 这时董恢见诸葛乔失声,误以为他被问哑了口,于是低声急道: “校尉可速驳之曰:霍绍先曾追随卫将军大破南蛮,非不知兵也。且卫将军造纸书供应东宫增广见闻,与今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道之实,岂谓东宫无知兵宿将耶?” 诸葛乔腹中本就有类似的话术。 而此时听到董恢之言,反而有了新的感悟。 于是含笑朝他点点头,回头不紧不慢对张昭道: “乔昔年在江东,曾闻先吴王每次外出田猎,常常乘马射虎,有一回竟被猛虎前扑到马鞍上,险些丧命。” “那时张公犯颜直谏曰:夫为人君者,驾御英雄,驱使群贤,方为正途所在。怎能在原野跟野兽好勇斗狠?” “万一有所闪失,只会被天下人耻笑。” 见张昭脸色幡然一变,诸葛乔笑意更是从容: “今天子虽少,但幸赖先帝遗泽,群臣无不深追先帝之特遇,欲报之于今上。” “于是侍卫臣僚在内勤劳不懈,忠心的将士在外舍身忘死。” “如卫将军麋师善者,更是一边侍奉患病的父母,一边又被司空公驱出家门为陛下解惑答疑,以全忠孝之道。” “由此观之,所谓跋扈大将之说,乃小人谗言也,不值一哂。” “你说谁是小人!”张昭拍案而起,须发怒张。 仿佛一头发狂的公牛。 但除了董恢下意识皱了皱眉外,就连在场年纪最小的孙登都已经习以为常。 张昭自讨没趣,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诸葛瑾,哼哼道: “你生出来的好儿子!” 诸葛瑾只能揖手赔罪。 儿子有出息,他当然是开心的。 就是不好在这个场合表现出来罢了。 同时心中暗忖: 弟弟诸葛亮那般忙碌,根本没时间教导儿子的。 这些年诸葛乔一直在麋威门下任吏。 双方既有主臣名分,又有师徒之实。 诸葛乔能成长到今日的模样,可见这位大汉卫将军是有些为师为长的能耐的。 若当今汉帝果真与他有半师之实,那委实未来可期。 这么一想,将来季汉一统中原,江东失去利用的价值,孙氏公族何以保存王号,保存宗庙? 要下注,就得趁早。 诸葛瑾计较妥当,便要打铁趁热,向吴王进言。 哪知尚未开口,已被陆逊一把压住。 “将军?” 陆逊暗暗摇头,又以眼神示意坐在上首的左右二相。 诸葛瑾这才猛然醒悟。 不管右相孙邵,还是左相顾雍,都是知礼而识趣之人。 刚刚故意放纵张昭口出咄咄之言,私下怎会没有默契? 而果然,冷场片刻之后,一直沉默的左相顾雍忽然作声: “伯松有所不知。” “这两年山越蛮夷多有反复,我国疲于讨贼,仓廪常年储不过半。” “更别说前度交州刺史吕岱吕定公来信,说士燮病危,其子士徽私怀逆计,来年必要叛乱。” “苟如此,我国来年恐难出兵渡江,策应上国伐魏!” “还望泊松回去以后,向汉帝与诸葛丞相好好解释此事,莫要使两家有所误会啊!” 闻得此言,诸葛乔下意识看了看“伯父”诸葛瑾。 却见后者正与陆逊四目相对,都有些神情郁郁。 于是了然。 自己先前的预感没有错。 这江东君臣,果然心怀保守之意,不思进取。 如自己“伯父”和陆逊这些思谋长远的人,终究是少数。 这也难怪当年孙权总是对北伐有那么大的贪念,以至于事败身死后,被人诟病穷兵黩武。 他怕是早就深知臣下多为苟且之人,若自己不贪一点,莽一点,全力推动北伐,随着时日流逝,吴国上下将会越发安于一隅,再无半点逐鹿中原的志气。 诸葛乔一时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可以预见,这次联吴抗曹的使命怕是难以达成了。 其后数日。 不出所料。 不管诸葛乔和董恢二人如何奔走说服,吴国上下的态度总是暧昧、推诿。 问都说一定要全力支持汉帝伐魏。 可一旦提到具体出兵时间,不是抱怨粮少就是怒斥蛮夷坏事。 反正就是还要等上几年。 只能说,幸好丞相和卫将军本就做好了多手准备。 并未将北伐的希望尽数寄托在江东君臣身上。 诸葛乔失望之余,不再久留,带着孙登那份名为“陈情表”,实为狡辩的国书北返。 临别时,诸葛瑾带着诸葛恪一同来送。 诸葛瑾先命长子带人守在岸边,然后屏退左右,与诸葛乔一同登船。 诸葛瑾:“此去长安转告你父:今江东上下,唯有陆伯言和朱义封尚存远志。” “然碍于君臣大义,终不能违逆上意。” “来日上国之师抵达扬淮,两位将军必有策应。” “在此之前,我等只能祝愿王师北定中原,驱逐国贼了。” 诸葛乔并未意外,反而认真注视对方: “伯父既知大势所在,何不良禽择木,以保全家小。” 诸葛瑾闻言,深深看了一眼“侄儿”,又回头瞥了一眼岸上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长子,叹气道: “汉臣与先汉帝有殊遇,吴臣与先吴王何尝没有?” “你回去好好侍奉君父师长,莫要再以旧时为念。” “来日但有万一,帮你堂兄保存一二血嗣,不使我后继无人,便算不枉彼此情分了。” 留下这句话,诸葛瑾又往儿子手里塞了一包茗叶,便匆匆下船。 诸葛乔望着“伯父”远去的背影,闻着熟悉的茗粥气味。 久久不能言。 …… 江水潺潺东下,章武五年眨眼便过。 在新年的岁首大朝会上,汉帝刘禅正式宣布改元“建兴”。 是为建兴元年。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 而“建兴”又明显预示着新天子要有大作为。 于是群臣无论年位高低,都在礼仪性质的大朝会结束之后,纷纷上表建言献策。 一时间,尚书台的策表车载斗量。 众尚书们无不感叹得亏麋氏纸早已全面推广。 不然光是翻看竹简都要弄坏手腕。 而如此海量的策表,自然不可能都亲自让皇帝过目。 而是分别由丞相诸葛亮和尚书令马良各自带人快速审阅,提炼重点,删汰赘言,然后再上呈禁中。 这日,尚书令马良正翻开一份来自长水校尉廖立的奏表。 本以为是寻常的治安策。 哪知刚刚看到第一行字,当场悚然变色。 (本章完) 第291章 物议纷纷 第291章 物议纷纷 廖立举告丞相诸葛亮把持言路、以权谋私、欺上瞒下! 此事一经台阁传出,瞬间惊动长安。 这不单单因为举告人官居北军五校之一的长水校尉。 说实话,这个官职放在这个时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因为季汉的中军体系,是全盘继承自刘备的军阀时代。 所谓领军、护军、监军、典军……这些才是具备实际军事职能的差遣。 而到了季汉立国第六个年头,这一类差遣差不多完成了职官化的转变。 至于原本两汉的各种中郎将、校尉等等,彻底沦为荣誉性的虚职。 跟那什么光禄大夫,太中大夫没什么区别。 所以自刘禅继位之后,廖立从侍中转任长水校尉。 看上去都是比二千石,似乎是平调。 但从实权角度而言,其实算贬官。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此公素来口无遮拦,又常常自负怀才不遇,私下总有怨怼之语。 刘禅和诸葛亮念其是荆州老臣的份上,只是排斥到中枢之外,仍不失比二千石的俸禄。 算是对老臣的优待。 没想到此公非但不感恩,反而反手搞了波大舆情。 矛头直指丞相诸葛亮。 当然了,站在廖立的立场。 也可以说正因感念先帝恩遇与今上的优宠,所以才秉公直言,以不负皇恩。 所以说到底,还得看证据。 而廖立显然有备而来。 核心有两条: 一是诸葛亮为推行出兵河东的路线,故意纵容其子诸葛乔在建业顶撞东吴君臣,导致大汉痛失盟军,继而难以推行河南路线。 二是前番兵围临晋的时候,诸葛亮故意让大将们放归张郃,养寇自重。 结果张郃非但不感恩,转头就带兵再临潼关。 甚至还逼走了司马懿,让那叛徒徐庶掌握了更多实权,反过来对付大汉。 再考虑到诸葛亮跟徐庶的交情。 这两人背后是不是存在不可告人的交易啊? 怕不是约定一同升官发财? 不得不说,廖立可能打仗不行。 但捕风捉影,鼓唇弄舌,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两条罪证,特别是第二条,不知内情,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但刘禅继位之后,诸葛亮就已经将当中的底细悉数告知。 怎会不知内情? 当时就给恶心坏了,扬言要把廖立抓起来,抄家杀头。 董允连忙劝阻: “廖公渊上表言事,乃正途也。” “其所列罪证,陛下便有疑虑,也当交由有司审理,然后再治罪。” “若不审而罪,不问而诛,非但陛下会招来残暴的恶名,更会让丞相清名毁于一旦!” 刘禅顿时气闷。 其实若能以堂堂正正的方式还诸葛亮一个清白,他何尝不愿意? 问题在于这事它就不能摊开来讲的! 董允见他不说话,又提醒道: “此事关乎丞相,陛下若不能自断,当委任有名望的大臣秉公处置。” 刘禅:“卿以为当以谁为主审?” 董允:“廷尉掌平决诏狱,此事当交由潘承明潘公处置。” 刘禅听到潘濬的名头,有点茫然: “这位潘廷尉,何许人也?” 董允耐心解释: “潘公昔年曾为先帝的荆州治中,素有清名。其人治民、治军皆有成绩,故累功至中二千石之位。” 刘禅还是茫然:“他真能秉公处置吗?” 董允暗自一叹,但面色木然。 其实他刚刚见皇帝犹豫,便察觉当中或有隐情。 只是皇帝不说,丞相不提,那自己就不该多问。 但。 不管是何隐情。 他始终认为,只要廖立是以公开的方式上书,那朝廷就必须以公开的方式回应。 这才是天子御下的正途。 天子若因私情而废公法,非但朝臣离心,天下士民亦将视朝廷为儿戏。 不过看样子,这位殿下虽然质心淳朴,但也过于质朴了。 也罢……换个方式劝一劝吧。 心念一动,董允提醒道: “陛下,潘公乃是卫将军之师!” 刘禅目光陡然一亮。 这下他听懂了。 潘濬麋威既然是师徒,那私下当然是能交流,能通气的。 虽然潘濬不知道徐庶的秘密。 但麋威知道啊! 将此事交给潘濬去办,正方便麋威私下去操作! 不过…… “绍先如何猜到卫将军知晓丞相清白?” 董允再次恢复木然的表情。 刘禅这才自知失言,轻咳几下,正色道: “卿言在理。” “此事便交由潘公主审,务必秉公处置,莫负朕望!” …… “先生亲至寒舍,弟子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潘濬看着面前彬彬有礼的弟子,不禁暗暗称道。 自己这一辈子收了不少弟子。 但只有麋威的成就超过了自己。 更难得的是,对方身居高位,仍不失当年的谦逊姿态。 可谓慎终如始。 用那些释家比丘的话来说,麋威才是自己衣钵相承的真传弟子啊。 暗暗自得一番,潘濬上前关切道: “司空公饮食如何?” 提及父亲麋竺,麋威不禁眼神一暗: “医者来看过,言大人之病,乃‘老’病,非汤药针石可治,实为天数也。” 潘濬只能劝慰。 师徒寒暄一番,进了将军府,麋威屏退左右道: “先生今日可是为廖公渊之事而来?” “然也。”潘濬对麋威没什么好隐瞒的。 实际上,他一接到皇帝的诏令,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皇帝的暗示。 不然呢? 自跻身公卿之列后,他有感于早年有暗叛之嫌,已经当了快两年的闲人。 免得妨碍儿子与弟子的路。 跟当朝天子可谓毫无交集,更不熟悉。 如何就将此大案交由自己来牵头处置了? 只能是因为麋威的关系。 便直白道: “丞相希望我将此案查到什么程度?” “或者说,到底要不要查?” 麋威微微一笑: “天子明诏,又事关丞相清誉,当然要查。” “至于说查到什么程度……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潘濬捋了捋苍白的胡须,悠然道: “那我便直言了。” “我虽不知这当中有何密辛,也不打算过问。” “但我知道以丞相在台阁的威望,若他不愿,廖立这份表文根本流传不到外朝,更别说传遍坊间。” “能而不为,说明此事根本就是丞相故意放纵的。” “那廖立,狂生而已,我何惧得罪他?” “但恐坏了丞相的布置而已。” 麋威闻言哈哈大笑,抚掌道: “弟子就知此事瞒不过先生慧眼。” “不错,此事确实是丞相故意差人传遍坊间的。” “不过先生也无须担心与丞相的计划有冲撞,只需正常查案,正常核验证词,以展现朝廷是有法度的……为此,哪怕多花些时间也无妨的。” “多花些时间也无妨……”潘濬默念一声。 目光陡然闪过精光: “丞相这是在给哪位将军打掩护啊?” (本章完) 第292章 两弊相衡取其轻 第292章 两弊相衡取其轻 不得不说,潘濬这老登是人越老,心思越透亮。 难怪原本历史上能长居东吴九卿之位,直到逝世。 暗暗感慨一声,麋威决定给老登透露点风声: “曹丕将死,机不可失。” 潘濬听到前面四字,便瞬间瞪大了双眼。 倒不是惊讶于这个消息。 因为早在廖立闹事之前,这个消息就传到长安来了。 而是说,麋威这短短一句话。 结合诸葛亮故意放纵廖立攻击自己的举动。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潘濬瞬间就想通了。 又要打仗了! 之所以说又。 是因为此时距离克复长安也才勉强过去一年。 距离彻底肃清关中,推行新政也才半年多一些。 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若非曹丕将死带来了额外的,也是极为难得的机遇 正该休养生息两三年,等关内百姓都彻底归附了,才再言战事。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机遇再怎么难得,那也只是对于朝廷而言的。 对于底下常年深受兵灾伤害的关内士民而言。 那当然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能晚几年打,就晚几年打。 忠君报国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这是基于关中的历史状况而自然产生的结构性矛盾。 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 只能设法缓和。 潘濬思虑数息,道: “廖立言丞相故意纵容其子交恶盟友,我虽不以为然。毕竟江东鼠辈若无枭主率领,本就该是这般苟且偷生的模样。” “但自孙氏拒绝出兵之后,我原以为丞相会就此说服将军们偃旗息鼓,没想到最终还是决定出兵。” 麋威闻言微微摇头道: “其实想出兵的又何止将军们?” “过去丞相常常在后方替先帝足食足兵,世人便总以为他是当朝的萧何。” “其实丞相早年追从先帝南征北战,深受先帝影响,若非后镇之人非他不可,未必不想当个能文能武的曹参吧!” 潘濬微微张嘴,有些意外。 不过也终于确信了心中的想法。 恍然而感慨道: “违时出兵,将军们碍于物议,做事不免束手束脚的。” “但如今因为廖立狂妄,朝野议论的焦点落在丞相身上,短时内,将军反倒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此事于术势而言,是两弊相衡取其轻。” “于人情而言,则是舍一己而成全天下……如此器量,可谓贤人矣!” “说句诛心的话,若先帝在时,本不该让丞相来承受天下非议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种替将军们转移上下矛盾的高端操作,应该由皇帝亲自来做的。 不过很显然,小刘远没有老刘的威望。 只能由诸葛亮来顶梁。 麋威摇头道:“揠苗助长便不美了。况且,陛下能配合丞相谋划,选用先生来主理此案,便算不负丞相的牺牲了。” “也是……” 潘濬轻轻一叹,肃容道: “丞相不惜自己的名声,那我又何惜晚节呢?后续尽量将此事兜住便是。” “将来事,终归要以兵争的胜负来定论。” “若能胜,廖立的诬言不攻自破。” 又指着麋威案上特意卷起的地图道: “具体是哪位将军出征,又如何征战,这些细节我就不过问了。” 言罢,起身告辞。 麋威亲自送出。 两人走到门外,潘濬望着虽然残旧,但依旧称得上雄伟的长安城,停步道: “丞相此法虽能解燃眉之急,但时间一长,物议终究还是要转向出兵的问题。” “朝廷若要安抚关内,怕是要有所让利吧?” “当然。”麋威颔首道。 “我今晨上表陛下,言及三事。” “其一,若战事顺利,后续可减免数年关内田租、户调,以增加民间积蓄。” “其二,宫中可仿照前例重立虎贲、羽林二郎职,以充实宫禁。” “今年这一批,优先照顾关内子弟。” 这些都算题中应有之义,潘濬并未意外。 “其三,我家大人以老病上书乞骸骨,朝廷已经准允。” “如此一来,司空的位置便空了出来,正好征辟关内大贤以充任。” 潘濬闻得此言,再次露出意外的表情。 良久才叹道: “说句冒昧的话,为师这辈子真正服气的人没几个。” “先帝算一个,丞相算一个。” “自今起,司空公也算一个。” 送走潘濬后,麋威转回府内。 仆人正在收拾桌案上的物什,唯独那卷帛布材质的地图,无人触碰。 麋威上前轻轻打开。 随着布面展开,河东二字赫然入目。 …… “果然还是选择出兵河东了。” 姜维望着渭桥上逶迤北上的辎重车队,又看了看身上精美的甲胄,下意识捏紧了剑柄。 一旬前,朝廷采纳卫将军麋威的建议,正式重立虎贲、羽林二郎职。 其中虎贲郎以功勋子弟和关内士族子弟充任,由原驸马都尉关兴转任虎贲中郎将,统领一应虎贲郎职。 而羽林郎则继续沿袭旧例,以六郡良家子中善于骑射者充任。 因麋威举荐,姜维出任羽林中郎将。 后者因此晋身比二千石之列。 姜维当然是对麋威感恩的。 毕竟这禁中显赫要职,多少人求不来,望眼欲穿? 但另一方面,正因羽林中郎将职在宫围内,除非天子亲征,或有特殊任命。 否则几乎不存在沙场杀敌建功的可能性。 而当朝这位年轻天子,怎么看都不是个马上皇帝的形状啊…… 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伯约!” 一阵马蹄声自后而来,打断了姜维思绪。 回头一看,正是外出射猎归来的邓艾。 身后马背上还绑着几只野雉野兔,收获颇丰。 值得一提的是,麋威顾虑到将要丁忧,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前程,实际上是同时举荐了门下所有有才能的佐吏。 便是才能不足,只要品行端正,也会为对方谋一份能过活的差事。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邓艾。 麋威举荐他担任冯翊郡太守一职。 但不同于姜维的举荐直接被采纳。 冯翊太守的位置竞争极为激烈,最终台阁选用了资历更深的射援。 姜维本以为邓艾要为此消沉好些时日。 但此时看对方这般闲适的模样,竟是丝毫不受影响吗? 于是好奇打马上前。 邓艾随手递来几只野兔当礼物,目光便转向姜维身后。 众羽林骑士自然认得卫将军麾下的邓艾邓士载,个个挺胸抬头,姿态昂扬。 邓艾不由赞叹道: “六,六郡子弟多善骑,名,名不虚传。” “伯,伯约有此雄兵在手,说不定能再,再建功业!” 姜维闻得此言,不禁神色一暗。 (本章完) 第293章 挑拨 第293章 挑拨 “伯,伯约有心事?” 邓艾注意到姜维神色。 姜维轻吐浊气,道: “我的志向,士载是了解的。” “原本朝廷打算闭关息民数年,倒也没感觉有什么。” “但今日看到别人将要建功立业,而自己却在宫中等闲度日,难免心气不平。” “哈!”邓艾抚掌一笑。 姜维面色顿时不爽: “你的冯翊太守不也给射援夺了么,何必取笑我?” “非,非也!”邓艾连忙摆手。 “射府君,先,先帝老臣,才德我所不及,何,何言夺?” 但见姜维似笑非笑,邓艾干脆从布囊取出一片木炭和纸,就着马鞍快速书写起来。 姜维并马上前,看到纸上赫然写着“扶风”二字,愣了愣,忽有明悟。 这位射援射文雄,祖籍扶风郡,乃是早年三辅士人流入蜀中代表人物之一。 其人少年时期便在关中颇有名声德行,因此被当时的太尉兼名将皇甫嵩一眼相中,嫁女与他。 有了这个前提,再去思考朝廷选用射援为冯翊太守,便不难理解了。 借助射氏在关内的名望,平息众议嘛! 只是……朝廷为何万般优待关中士民呢? 姜维本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但现在看来…… “总之,早备粮秣,整修军械。”邓艾抬头道。 “我料不出半年,你我或也要出河东的。” 看着口条突然流利的邓艾,姜维面上再无半分颓丧之色。 …… 汉军趁着入夏丰水时节集兵于临晋城的消息,很快就被隔河相对的河东魏军发现。 而后者直接以快马加急的方式往南传递。 不过三四日后,自潼关至洛阳便全线惊动了。 之所以如此效率。 不单单是因为关洛之间的驿道体系本就是天下首屈一指的。 更因当下驻守潼关的左将军张郃,有着知耻而后勇的决心。 其人在获得镇守潼关的任命后,便马不停蹄西出洛阳,一路整修道路、城池。 而彼时洛阳上下都在关注新旧交替之事,反而无人掣肘。 张郃的军事布置得以顺利施行。 几乎在汉军第一批辎车进入临晋城的隔日,他便开始备战。 “人要知耻。” 潼关城楼上,张郃对一员偏将说道。 “如你我这般败军之将,能得起复已属不易。” “若不拼死报效朝廷,来日有何面门到泉下面见先帝?” 那偏将年纪略小于张郃,满脸伤痕,显得十分狰狞。 但面对位高权重的左将军张郃,表现得相当老实,只是颔首应诺。 直到张郃唠叨完了,才道: “将军之败,乃寡不敌众,非将军一人之罪也。” “而郝昭彼时在陇右拥众而不能守,乃技不如人,岂敢与将军相提并论?” 张郃闻言摆手道: “败就是败了,无须找借口。” “关键要吸取教训。” 郝昭抱拳道: “请将军赐教。” 张郃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兵符,面不改色道: “陈长文(陈群)让你来此地调兵去河东,不会是去司马懿麾下听命的吧?” 听到张郃直呼某人的名讳,郝昭只觉牙酸。 只能紧了紧符信,沉声道: “陈公确有此意,因为蜀贼此番来犯,明显以河东为主攻方向。” “而潼关坚固,加之有将军坐镇,只需留下部分兵马足以坚守……” 郝昭越说越小声。 因为他看到张郃拳头捏得发白。 仿佛下一刻就要捶打到他身上。 说起来,自天子病危,皇太子在重臣辅佐下开始履行监国之职后,洛中的人事可谓一日三变。 特别是司马懿北走之后,当初他和张郃的旧账就被有心人翻了出来,继而直接影响到托孤重臣的平衡格局。 原本是两宗室大将对两心腹谋臣。 前者有曹魏宗亲的大义所在,后者则在中枢经营日久。 表明上算得上势均力敌。 但出了张郃这档子破事,司马懿为了避嫌离开中枢。 这套平衡体系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陈群这次派自己来,除了确实要给予司马懿一些实质性的支持之外,未尝不是来试探张郃的态度。 但很显然,张郃虽然不至于因私废公。 可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绝对不介意给司马懿穿小鞋! 郝昭听到这里,早就没了继续调兵的心思,直接告辞。 “且慢!” 张郃突然喊住了他。 郝昭只能硬着头皮回转。 “将军还有何吩咐?” “无他。”张郃咧嘴一笑。 “就想问一问,此番粮秣调度,还是以徐司隶为主吗?” “仍是徐公!”郝昭立即应声 “皇太子原本属意于陈令君,但朝中三公和各方外将,一致认为徐公做事公允而有威望,故而最终选择徐公为监军,督运辎重。” 张郃:“各方外将,也包括邺城吴质?” 郝昭忙点头,却不敢再应声。 张郃捋髯道:“那看来司马懿心中也是属意于他的……徐元直当真了不起!” “也罢,将后路交由徐元直,总比交给司马懿的亲友要令人安心!” 又指着对方手上兵符道: “我就不为难你了。” “回去告知陈公和司马懿,潼关乃门户所在,除非天子有诏书,否则我这里的兵,一个都不能少!” “且去吧!” 郝昭如蒙大赦。 …… “张郃那老革真是这般说的?” 司马懿望着眼前年轻州从事,心中满是狐疑。 后者正是河东郡从事王濬,闻言沉稳应道: “左将军并未直言报复于足下,但一听到是陈公替足下请兵,便断然回绝。” “这……!”司马懿顿时面色涨红。 而旁边吴质早已笑得捧腹。 司马懿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 “那粮秣的调度怎么说?不分兵也就罢了,兵粮总不能短缺了吧?” 王濬闻言欲言又止。 司马懿皱眉: “邺城之重不亚于潼关,他岂敢厚此薄彼?” 王濬这才道: “左将军说,若是徐司隶来调度,他既无异议,也不干涉。可若陈令君来调度,他定要分毫必争,以防有人假公济私的!” “谁假公济私了!”司马懿拍案作色。 而旁边吴质也不笑了。 两人都对王濬怒目而视。 但这个姿容俊美的年轻州从事浑然不惧,只是淡淡应声道: “下吏只是奉徐公之命来传话,二公若信不过下吏,可别遣使者去问徐公,或者左将军。” “此外,徐公还说,后续大军所用,他必会尽力在两边周旋,不使前线将士对敌时挨饿受冻,手无寸铁。” 良久,司马懿闷声一叹,道: “不必再问了。” “回去告诉徐元直,大恩不言谢,此战若胜,后必有报。” 王濬领命退下。 片刻后,房中只剩下两人,司马懿对吴质道: “我本意是河东与河南两相配合作战,可如今张郃一闹事,怕是只能各自为战了!” 吴质闻言心中冷笑。 张郃为何闹脾气,别人不知,你司马懿还能不知? 便道: “分开便分开吧,总比他来河东搅局要好不是?” 司马懿想想,也只好如此了。 (本章完) 第294章 抢占 第294章 抢占 建兴元年夏四月。 汉军各部集兵完毕,各自进军。 其中河南方向,魏延和关平两部沿着渭水同时东进。 其中魏延部人马负责正面强攻潼关。 而关平则督领水师,协助魏延叩关的同时,兼顾堵塞魏军自潼关北上的道路,以进一步牵制敌势。 而在河东方向。 赵云则早在半个月前便派去前部先锋陈到自蒲坂津抢先东渡,占领对岸的据点。 当魏延的人马正在潼关下伐木架砲的时候,陈到已经攻下了对岸的蒲坂县城。 张飞和赵云隔日便渡河进了城。 因为魏军离开时焚烧了县寺大堂,所以汉军不得不临时征用城中的舜庙作为主将住所。 车骑将军长史蒋琬早早就布置好了桌、塌等物什,并将一副河东地图挂在了最光亮显眼的位置。 张飞进来只瞥了一眼,便指着蒲坂东北方,位于涑水边上的解县道: “高皇帝歌曰: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可惜云长不在此处,否则破此城的战功,定要让与他的!” 旁边赵云闻得此言,冲淡一笑: “翼德与云长恩若兄弟,你替他破了此城,也算还乡了。” 张飞故作惊讶: “听子龙的意思,竟不愿与我同去吗?” 赵云素知眼前之人虽然为人粗豪,但于用兵一道上,却不乏机巧。 干脆道: “此番你我仓促用兵,兵力和军用尚有不足,想要仿照关中之战裹挟大势稳步推进,几无可能。” “而河东之地又不比关中水网道路纵横,大体上不过南来北往,两三条水流而已。” “今既已渡河,无非是尽快占据各处据点,堵塞孔道,好为将来大军渡河打开局面。” 说着,赵云抬手指着地图上的河流,道: “你既要去解县,那涑水这一线便交由你部去攻取。” “我部休整一夜,明日便北上汾水。” 见赵云如此爽快地选择了走远路,张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搓了搓手,道: “河东魏军大多盘踞在郡治安邑。” “而此城往南,有小道翻过中条山直达陕津,故此城虽在大河大山之北,实为河南的门户之一。” “我料,我部人马一旦自涑水前蹙此城,必能吸引各路魏军瞩目。” “那时你部若能攻掠汾水沿河的城池,自去攻占。” “若一时攻不下,便无须理会,尽快北上冠爵津,替我堵住南北峡口,便算大功一件!” 赵云闻言下意识看向地图。 在河东郡最北端,汾水的中下游河段,东西两侧的山脉突然收窄。 只留下一段狭窄的河谷险涧,是为“冠爵津”。 当中最险要的地方,甚至需要依托山岩搭建一种名为“鲁班桥”的悬空栈道,方能通行。 所以此地又名鹳雀津、雀鼠谷。 意思是这种地方,只有鸟鼠等动物方能安全通行。 以描述其惊险难行。 自古以来,冠爵津便是河东和并州的天然分界线。 其北边是属于并州的太原盆地。 其南边是属于河东的临汾盆地。 只要将此道南北两头堵住,便能将并州方向的魏军乃至于鲜卑人挡在河东之外。 张飞这个军事建议的用意便在这里。 赵云作为太行山东侧的常山真定人,对山西这一边的地形并不陌生。 当场就领悟了张飞的意图。 想了想,道: “若要奔袭,那步军便不宜多带。” “干脆你我的步骑换一换,我亲自去抢关,你来占城,如何?” 张飞明显有些迟疑。 但见赵云一脸坦诚,终是颔首道: “我部下的骑士分你一半。” “此外,冯休元(冯习)此番带来的白毦兵也都尽数与你!” “好!”赵云没有矫情,当场应下。 “翼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张飞想了想,道: “虽说冠爵津那个口子是此战关键所在,但太行、王屋的各处山道也不容忽视,若可能的话,尽可能堵上一堵。” 赵云直接应下。 “还有吗?” 张飞:“还有就是,若实在来不及堵住南北出口,那至少堵住南口。” “若连南口也堵不住,那便把南口附近的永安(彘县)给抢下来……如此,也足以妨碍并州兵马大举南下了。” 赵云闻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张飞愣了愣,忽而失笑。 这赵子龙虽然沉稳识大体。 但心中也是有一股傲气的。 …… 汉军四月的攻势如火如荼。 但过程乏善可陈。 因为这一阶段,汉军是抢时间出击,而魏军被动应付,一开始便有收缩防线的意思。 但再怎么收缩。 如涑水上的安邑,如汾水上的临汾、平阳等重要据点,都是不能轻易丢失的。 所以,随着汉军开始围困城池,双方终于还是进入了伤亡率最高的攻城战阶段。 而得益于这一年来张裔等人持之以恒对“拔城砲”的持续改进。 良品率和投射精度有所提升。 张飞魏延等人在传统的井澜、冲车、云梯、地道等等攻城手段之外,又多出了一种远程砸城的攻坚方式。 虽不至于直接把城墙给砸烂。 但守军建于城外的木寨、角围。 存活时间通通不超过汉军起砲之后的三天。 其直接后果便是。 原本骑兵在城外下寨,步兵在城内坚守,双方互为“犄角”常规战术。 突然就不好使了。 一旦汉军完成了起砲的准备,围城战真就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对城池的彻底围困。 而对于那些小一些的城池,汉军的石砲甚至能直接越过低矮的夯土墙打到城内。 所谓据城而守,至少在把城墙堆砌得高一些,厚实一些之前,暂时失去了意义。 时间进入六月。 汉军第一轮攻势进入了尾声,两路初步的战果也都陆续汇集到长安。 首先是河南方向。 得益于水路两路的夹击,加上拔城砲大显神威,魏延成功攻占了此关,率先取得了开门红。 不过。 这并不意味着汉军可以就此顺河东下,直趋洛阳。 因为潼关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一道雄关。 但从防御角度来说。 对西边的长安,对东边的洛阳,潼关的军事价值是不一样的。 对于长安来说,潼关一失,东边的敌军就能几乎毫无阻碍地进入渭水南北两岸。 骑兵极限奔袭之下,不超过两天就能跑到长安城下。 所以潼关对于长安来说,可谓命门一般的存在。 一旦丢失,关中便算门户大开。 但反过来对于洛阳,却不大一样。 如前所述,自潼关到弘农,是一片山河夹峙之地。 在这段漫长的狭道上。 丢了潼关还有閺乡; 丢了閺乡还有湖县; 丢了湖县还有弘农,曹阳、陕县。 除非汉军一路打通到陕县,撬开崤函通道的西端关口。 否则便谈不上打开了洛阳的西边门户。 实际上,战国时秦国防御山东六国的主要关隘,大部分时间都在潼关东边的弘农,也即秦函谷关所在。 所以当魏延关平的水陆大军一路推进到弘农时,随着洛阳方向魏军增援上来,加上张郃沿途依托山势抢修了大量堡垒,河南这一路的攻势不可避免陷入了停滞。 而关羽的荆州军团因为缺乏东吴方向的策应,忌惮于许昌方向的魏军,暂时也不敢自广成关大举北上。 这正是河东派早前担心的状况。 (本章完) 第295章 识变而不能用变 第295章 识变而不能用变 相比起孤注一掷的河南战场,地形更开阔的河东战场就复杂得多。 因为地形更开阔,所以张飞的攻坚过程更加顺畅。 实际上,当张飞以石砲砸开了解县大门,让关羽这个大汉解侯名副其实之后。 涑水对岸的猗氏当夜就派人来请降了。 张飞兵不血刃又下一城,继续顺着涑水北上。 一直到河东郡治安邑城,方才被相对高耸的城墙给挡下来。 而这时候,赵云部的人马已经攻下了汾水边上的重要据点临汾城。 算是在汾北站稳了脚跟。 其后稍作休整,便继续逆流而上,直奔冠爵津方向而去。 相比起需要攻坚的张飞,赵云这一路无疑推进更快一些。 为了便于骑兵奔袭,赵云还特意选择了在地势较为平坦开阔的汾水左岸进军。 但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因为平坦,这一侧的城池和各类据点,数量必然更多。 赵云又不可能彻底不顾后路 不免沿途分兵。 一来二去,等他的人马来到冠爵津南口附近的永安(彘县)时,骑兵数量已经锐减到两千员左右。 而这时候,早就得到命令的魏军,不再苟且于城内,直接出城阻击。 包括汾水对岸,与永安隔河相对的唐城,也都派兵前来支援。 誓死要将汉军阻挡在谷口之外。 于是汉军奔袭速度最快的这部人马,也终于迟缓了下来。 ……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今汉军已露颓势,而关中方定,仓廪不足,必不能久战。” “仲达,你我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 吴质捧着河东军报,目光炯炯地看着司马懿。 然而后者只是闭目不语。 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打盹。 吴质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吭声,不耐道: “你初来的时候,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出征河东,共立功业?” “怎么事到临头,竟又迟疑退缩了?” 司马懿嘿嘿一笑,并无言语。 吴质目光一转: “仲达莫不是被张飞赵云的名头吓到了?” “总不至于那诸葛亮和麋威远在长安,就把你吓到不敢去河东了吧!” 司马懿这才施施然开口道: “张儁乂给你写信了?” 吴质张了张嘴,呵声笑道: “原来你在疑我……可惜你猜错了,是徐元直让我劝一劝你。” “他说你与张儁乂都是国家重臣,合则有利,斗则无益。” “何不如效仿廉颇蔺相如故事,将相和?” 听到这里,司马懿才徐徐眯开眼。 讷讷道: “徐元直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 “连他这种小人都要用大义来劝我……怕是朝中风向已经改变了。” 随后仰天长长一叹。 再低头时,双眼已经彻底睁开。 “汉军只是攻势缓和了下来,还谈不上强弩之末。” “你若要此时去对抗张飞赵云,我也不拦你。” “你死后,我养你妻儿便是。” 吴质:“你……!” “我是为你好。”司马懿浑不在意好友的脸色。 “你若有张儁乂的勇武,我当然会劝你去河东战张飞,斗赵云。” “你这不是没有嘛!” “既然斗勇斗不过,那便只好智取了。” 吴质脸色稍缓:“如何智取?” 司马懿负手走到案上铺平的地图前,不急不慢道: “你方才提到古之名将廉颇,此公一生胜多败少。你可知他到底败于哪一仗?” “如何不知?”吴质哼声道。 “秦赵争上党于长平,赵国初以廉颇为将,数战而不敌秦将王龁,只能后撤到丹水东岸,依托山势修筑垒壁而守之。” “赵王怒于廉颇不敢战,于是中了秦之反间计,临战换将……此为其败也。” “不过较之后来赵括的大败,廉颇这点折损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说到这里,吴质忽而顿声凝目: “仲达这是怀疑诸葛亮用了反间计,还是打算对诸葛亮用反间计?” 司马懿哈哈大笑,回头道: “陛下与皇太子皆有英主之姿,胸藏城府,岂会如那赵孝成王一般误信谗言?” “而诸葛亮如今在关中名为辅臣,实为权相,便是刘备的犬子信了反间之言,又如之奈何?” “此小道耳,焉能用于国事?” 又抬手重重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这里才是我等的决胜之道!” 吴质连忙冲上前去看。 但见司马懿落指之处,赫然在王屋山南麓的一条通道上。 抬头道:“仲达意思是,走轵关陉出河东?” 司马懿:“自邺城出兵河东,不外乎走两条道。” “一是逆着我来时的路,先南下河内郡,再转轵关、箕关、白涧隘,最终抵达涑水源头,也就是你说的轵关陉。” “二是逆漳水西上,在涉县往西翻过分水岭南下壶关,进入上党郡,再从上党往西渡过沁水到达河东端氏。” “当然,也可以先南下河内,再自野王县北上上党。当年白起就是从这里去往长平。不过这与第二条路并无本质区别,不必多提。” “总而言之,这两条路,走上党自然近一些。但山道太多,不利于大军西行。” “而河内这段路平坦好走不必多提。我来邺城之前,已经跟故土的父老打过招呼。” “一旦大军行经河内,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此便可大大减轻征发和运输辎重的难度。” “原来你早有准备!”吴质恍然,却又不算意外。 司马懿欲求将来起复,在朝中要依靠盟友故吏,在地方自然要依靠亲朋乡党了。 “只是此事与廉颇之败,有何关系?” 闻得此言,司马懿幽幽一笑道: “廉颇之败,虽落在庙堂的算计上,但根源上,难道不是因为他用兵失去了变化,能守而不能攻,于是处处被动吗?” “如今诸葛亮等人虽于大略上具备远见,选了更具巧变的河东一路作为主攻方向。” “但能看见变化,不代表能善用这种变化。” “自蜀贼东侵以来,虽然兵分数路,看上去声势浩大。” “然则细究之下,不过是遇城攻城,见关抢关的寻常路数。” “且各将之间,各自为战,谈不上什么正奇相合的变化。” “真要说变数,还不如那拔城砲更令人意外呢!” “故此。” “开战之初,洛阳朝局动荡,粮秣调度不畅,蜀贼抢了先机,自能能接连克捷。” “可一旦朝局平稳,增援上来。蜀贼失去变化,局势自然迟钝……正是眼前的局面。” 吴质听到这,本已按下的野心,再度炙热起来。 “仲达言诸葛亮识变数而不能用变数,莫不是已经想到破局的手段了?” 笃笃。 司马懿再次用指头点了点案板上的地图。 吴质再看,发现其下指的地方,已经越过轵关陉西端出口所在的白涧隘,落在了一处隘口上。 那隘口所在的山岭,正是涑水流域和汾水流域的分水岭所在。 (本章完) 第296章 缺粮缺兵 第296章 缺粮缺兵 汉军在两河战场均初战告捷。 这个消息无疑提振了季汉朝廷在关中的威望。 各种跟风质疑诸葛亮动机的声音暂时偃旗息鼓。 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诸葛亮的压力。 不过舆论上的压力虽然减轻,军事上的却反而日益沉重。 随着时日迁延。 关中各处郡县的仓储都在飞速下降。 原本该为秋收和年末上计而四处奔走地方吏员们,此时反而都把精力放在了怎么开源节流的事情上。 以至于有人提议干脆取消本年度的一些上计项目。 地方的压力可见一斑。 诸葛亮为了尽可能减轻关中的负担,不得不下令从汉中、蜀郡征发粮资、役力,以接济关内。 差不多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 但益州虽然富庶,却也经不起前后将近三年的大规模战争消耗。 况且临近秋收之际,益州自顾不暇,同样腾不出太多人力物力。 一有不慎,保不齐南中、关西这些地方又要闹出胡夷之乱的。 很显然。 战争进行到这一阶段。 季汉已经无法再长时间支撑东征的消耗。 所以诸葛亮与台阁一番合计,果断下令放弃河南攻势,集中人力物力攻略河东。 但这时候。 一个意外又不算特别意外的状况出现了。 担任河南方向陆上战场主力的魏延,拒绝执行撤军的命令。 魏延上表给出了两个理由。 其一是他部经过数月围攻,眼下距离打开崤函通道西出口,就差最后一处陕县。 且也已经有了一些进展。 这时候放弃,非但前功尽弃,更可能助长敌军士气。 而洛阳一旦没有了当面之虞,就可以全力支援河东。 这些都是对河东战场的的不利因素。 其二则是他与张飞的私人恩怨。 他不认为自己北上之后,张飞能让他放开手脚施为。 多半要给安排在后方督运辎重,做各种辅兵民夫就能胜任的杂事。 这无疑会浪费他手中这支精锐力量。 那还不如留在陕县围城好了。 起码牵制一下洛阳,减少河东方向的压力。 不得不说,刘备当初选择魏延而非张飞担任汉中镇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魏延虽然不乏一方大将的跋扈姿态。 但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至少能兼顾军事上的客观需要。 有私心,但又不完全是私心。 这样一来,压力自然就来到了诸葛亮这边。 “魏征北其实还藏着一处私心。” 尚书台内,尚书郎马谡对众人直言道。 “有了此表,后续战事若有不利,那责任便不在他身上,而在丞相,在台阁中任事的你我。” “我等倒也罢了。” “丞相近来没少遭受非议,那廖公渊更是私下奔走串联,据说还把那庶人李平也给捣鼓来关内了,似有进一步动作。” “李平是谁?”问话的是同为尚书郎的潘秘。 马谡:“就是李严李正方。近来改了名。” 潘秘不禁失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路怎么越走越平了呢?” 听到潘秘这一语双关,众人不禁莞尔。 就在此时,一个腰缠三彩黑绶的尚书进入阁楼。 正是新近升官的尚书费祎。 众尚书郎纷纷上前问道: “丞相有何吩咐?” 费祎摇头道: “丞相并无言语,只是让我等尽快清点粮资,务求在秋前运抵河东。” “那就是大体的军略不变了。”马谡了然道。 “但河东所需的不仅仅是粮资,更需要兵员协助张、赵二将分定诸县。” “特别是赵镇北,他部人马一路疾驰北上,路途上大量城池未曾攻占。” “一旦战事有所反复,便是一军尽没的局面。” 潘秘:“可魏征北不愿北上,那还能从何处调兵?总不能让关辅汉(关平)去吧?” 费祎还是摇头: “当然不能。” “魏、关二将水路并进,若无关辅汉在水上掩护、接济,魏征北这部人马分散于二三百里狭长的山河夹峙之地中,很容易被魏军舟师分段切割,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局面。” “反之,若步军先行撤出,舟师在大河上却无此隐忧,可从容退守弘农,甚至潼关。” 经过两人这番议论,在场不管知不知兵,都已经清楚眼下的状况。 河东方向,不但缺粮,更缺兵力! 偏偏唯一可用的一支兵力,其主将却在闹别扭。 还是有理有据的那种。 “我倒是听到一个传闻。” 潘秘忽然神秘兮兮道。 “听闻陛下有意将禁中新组建的虎贲、羽林二卫一同发往河东!” “果真?”众人纷纷惊诧。 虎贲也好,羽林也罢,都是拱卫宫城的重要力量。 天子舍得将其投送到战场,足见还是有些魄力的。 就是不知是圣意本如此,还是某位臣公劝谏的结果? 潘秘又道:“此事应该是真的。” “早前张将军出征,冯休元不就已经带走了先帝留下的白毦兵?” “听闻那时陛下就有倾力一掷的意思,不过丞相顾虑关中民心未深附,所以有所保留。” “卫将军提议重立虎贲羽林,也有这个顾虑。” “不过到了眼下,若要在河东有所作为,却不能再顾虑坛坛罐罐了。” “其实便是陛下不提,群臣中应该也有人会冒死上言的。” 众人这才开始相信。 但这样一来,事情不免又回到原处。 虎贲羽林,虽然算得上汉军中精锐的精锐。 但充其量不过二三千人马。 并不足以对河东战场产生一锤定音的效果。 肯定还要有别的兵源。 而且关兴和姜维两个小将,当下资历都不足以独领一军。 还得有个足够名望的将军出面带兵才行。 这时马谡忽而叹气道: “想必诸君跟我一样,心中对这领兵大将的人选不作二论。” “奈何麋公病重,卫将军为全孝道,不宜远出……” 众人闻言纷纷叹息。 只能说此战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以至于己方那位常胜将军被束缚住了手脚。 …… 河内郡,轵县。 司马懿望着逶迤前行入山的兵马,下意识皱了皱眉。 与他并马而行的吴质自然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嗤道: “怎么,马到山前,忽然心生怯意了?” 司马懿冷笑一声,道: “吴孙子曰: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生死存亡,大事也,岂能不畏而慎之?” 又指着远处遥遥可见的轵关,道: “此道虽为出兵河东的捷径,奈何狭长,不便辎重运输,利于奇袭,不利于久战。” “今我欲与诸葛亮旷日相持,不能不思虑长远。” 吴质闻言稍稍正色,摸着下巴道: “你不是让陈令君和徐元直去劝说主上发明旨,令张郃渡河北上了?” (本章完) 第297章 出师表 第297章 出师表 “若陛下龙体康健,张郃自然遵从。” “但早前元直来信,说陛下已在弥留之际……洛阳哪还有人能强令张郃北上?” 吴质脸色顿时一变: “如此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司马懿似笑非笑道: “若我早几日告知你,你还会如眼下这般尽心备战吗?” 又指着面色讪讪的吴质道: “你看,如你这般领兵在外的将领,尚且因为车驾将危而难以专心于战事,更别说洛阳的诸公了。” “依我看,陈长文此刻对我的请求也是敷衍居多……倒是徐元直,好歹还愿意告知实情,也不枉我对他的信任了。” 说着,司马懿仰天长长吐气,道: “也罢。” “如你所言,我这马到了山前,难道还有别的出路?不过倾力一掷而已。” “况且我们困难,诸葛亮难道就不困难?” “听徐元直说,他为了此战,连一生清名都赌上了。若不能占下河东,将来怕是难以对上下有所交代。” “而我只要在河东坚守半载,便是最终失利,也算不负朝廷,可以挺胸抬头归洛了!” 言罢,司马懿打马向前,跟上大军。 而吴质回头看了看河南方向,一咬牙,也是打马跟了上去。 …… 得益于诸葛亮事必躬亲的处事之风。 尚书台仅用半旬便高效完成粮秣调度。 虎贲、羽林二军亦整装待发。 不过,正当众人以为河东的援军仅止于此之际。 魏延骤然将河南兵权移交关平。 亲率八千精锐部曲自弘农乘船西返。 其后船队过潼关不入,在河道上划出一道各种意义上都堪称凌厉的弧线,直指蒲坂。 此举顿令朝野震动。 所谓陕县不日即下。 所谓不信任张飞。 诸多借口,何故突然就没了呢? 未待众人细思,一份《出师表》呈递御前。 并在刘禅授意下颁示天下。 长安上下终于彻悟。 诸葛亮竟要以持节丞相之尊亲赴河东督战,协调诸军、核验战功。 魏延对张飞的顾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莫非还能质疑诸葛丞相不成? “先帝励精创业,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年逾花甲仍亲赴战阵,此圣人之谓‘死而后已’。” “……今天下三分,汉兴而魏吴皆衰,此诚天赐良机也。” “……将军麋威,性行恭逊,识人晓事,试用于昔日,先帝誉之曰‘良’,是以众议举威为大将。”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将军、尚书、侍郎,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 “……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允、弋之任也。”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念到最后,主记室杨戏,放下邸报,忽而感觉视线有些模糊。 揉了揉眼。 再看眼前的卫将军麋威。 却见对方正负手远眺窗外,眼眸幽沉如渊,不知在思量什么。 片刻才回头道: “禁中护卫太少了,把府内的兵士抽调一半入宫,交由陛下处置。” 杨戏一边应诺,一边提笔记下。 麋威:“廖立、李平那两人也给我盯紧一些……此事你让邓士载去办,大军出征后,他也清闲下来了。” 杨戏继续应诺记下。 麋威:“我举荐徐景山(徐邈)的文书,送到相府没有?” 杨戏抬头道:“前日已经投递到府上。” “不过胡主薄说,徐公非百里之才。丞相此战若能克复河东,郡县有所出缺,正好以徐公出任一郡二千石,以示朝廷重视贤能的决心,故暂未除官。” 胡主簿便是丞相主簿胡济。 麋威微微点头道: “丞相思虑周全。遣人将就此话原样转告徐公吧。” 杨戏再次提笔记下。 麋威:“还有什么疏漏的吗?” 杨戏想了想,道: “巴西郡汉昌句氏有一子弟,名扶,字孝兴,自称便弓马,通军事,昨日投递名刺。” 麋威道: “我记得马德信(马忠)曾为汉昌县长?” 杨戏点头道: “马将军确曾有提及县中有一壮士名为句扶。但句孝兴并未提及故旧,应是担心若不得用,反而连累故人名声。” “倒是会替他人着想。”麋威点点头。 “詹君年迈,旧疾发作,早前已经向我告老。我已经同意他转任卫将军府的门亭长,在长安养老。” “如今正好缺一员哨骑军侯,可以让句孝兴试试。” “若名副其实,就让他接替姜伯约担任帐下督。” 杨戏郑重记下,却不仅仅是手抄,而是正式的用人任命。 稍后需要加盖卫将军的押印的。 而麋威则微微感慨道: “如今中枢转到长安已一载有余,天下名士心存汉室者,纷纷入关来投,益州自不例外。” “过往先帝极力厚待贤长,天下士人来投也不过十有其一。” “自我朝入主关中,朝廷还于旧都,不过一载而已,来投的士人已经数倍于往昔,不愁无人可用了。” 此言一出,杨戏写字的手微微一顿。 麋威侧目道: “怎么,文然也有故友来投吗?” 杨戏微怔道: “下吏的好友各有前程,无须下吏费心。” “倒是前些时日听人说,巴西西充有一学士谯周字允南,有意去投相府门下。” “哪知虎贲中郎将(关兴)逢人便说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谯周羞愤于此论,将名刺丢入井中,忿忿离去。” 麋威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谯周今何在?还能追回来吗?” 杨戏道:“将军想要征辟此人吗?” 麋威点点头: “哪怕为了挽回安国的名声,我也要有所表示。” 杨戏闻言莞尔道: “若如此,倒是不难。” “实不相瞒,下吏有一好友程祁,乃是益州祭酒程季然之子,与谯周乃同郡人。” “他曾建议谯周来投将军。” “但谯周跟他说,将军能文能武,通晓诸子百家,又深谙谶纬之学,他的才学在将军这里几无用武之地。除非将军有意征辟,否则他不敢来班门弄斧,徒惹将军发笑。” 麋威表情彻底难绷。 (本章完) 第298章 难题 第298章 难题 麋威身兼将军与刺史二职,门下自然不缺职务。 很快就以一个掾属的闲职把谯周给征辟了回来。 不过征辟一个乡野学士到底不值一提。 长安上下议论的焦点,始终是出征河东的诸葛亮。 就在麋威处置好府内各项人事不久。 诸葛亮与魏延会师于蒲坂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关平在弘农挡住了魏军的一轮反攻,保住了此前与魏延的战果。 这无疑再次提振了关内的士气。 因为这两个方向一旦稳住,那关中的东边门户就算彻底关上,稳如泰山。 得益于此,本年度秋收没什么波折就平稳落地。 原本即将见底的仓廪也因此得以恢复。 继而又缓解了益州方向的压力。 趁这年关将近,朝廷威望正隆,麋威上书刘禅,将早在蜀中便已经开始试行的选士制度,作一个系统性的梳理,为来年正式颁行天下做好准备。 大体上,就是将每岁一举的常规科目固定为孝廉,茂才,明经、明法、文学、算术、兵法。 然后在此基础上,加以笔试和试守之制,为期半年到一年。 吏员结束试守一年后,其原任职地的乡议仍与其官秩挂钩。 且往后每三年重新评议一次。 最关键的则是最后一条。 除了孝廉和茂才之外,其余科目的举士、试守、评议,皆不论品第出身。 只看个人的德行与才能。 这无疑是在不过度侵夺士族固有利益的基础上,尽可能将上升渠道往底层倾斜了。 这也是为何麋威坚持征辟谯周的原因之一。 因为谯周的父亲虽是乡中难得的读书人,但绝对算不上高门大户,反而没少挨饿。 到了谯周这一代,按照后世的标准,已经沦为“寒门”。 全靠满腹经纶才得以名扬乡里。 正是察举寒士的一个绝佳榜样。 总之,借着诸葛亮的东风,很多麋威原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得以提上日程。 不过,就在时近仲秋,麋威即将迎来两个新家庭成员的时候,一个坏消息突然从前线传来。 征北将军魏延吃了败仗! …… “胜败事不期。” “文长后续能稳妥收拢败军,便是其能耐,不必深责。” 诸葛亮看着主簿胡济手上沾满血污的军报,神色淡然。 胡济原本被这坏消息弄得有些慌神。 见诸葛亮如此姿态,气息不由平稳下来,道: “此败倒是损失不大。” “关键是魏军出其不意自轵关陉东出,切断了我军直接从涑水上游连接汾水的通道。” “如此一来,我军除非改道大河,逆流上汾水出河口,否则便与赵征北的人马脱节了。” 诸葛亮闻得此言,无须看桌上地图,便摇头道: “那一段河道常年在河东河西两岸摆荡,暗滩极多,不利于行舟。今将入冬,此险尤甚。” “若舍船就步,未免损耗巨大,而我军粮本就不足,能省则省。” “还是要设法打通隘口,接应上子龙。” 胡济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不过: “那司马懿明明破了魏征北的军围之后,有足够时间乘胜追击。” “却反而果断收兵去占据隘口,夹关布置角围。” “可见他是铁了心要跟我军消磨下去的。” 原来轵关陉的西边出口,恰好落在涑水上游与汾水支流浍水的分水岭之间。 那里恰好有一处天然的山间隘口,卡在了通路中间。 虽不至于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程度。 但若不先击破司马懿,汉军便难以正常通行。 “司马懿……”诸葛亮嘀咕一声。 目光中隐有不安。 诸葛亮:“我记得子龙已经命令冯休元统帅白毦兵去攻打绛县?” “确有此事。”胡济流利应道。 “赵征北本意是攻占绛县以后,顺势东出占领白涧隘,以堵塞轵关陉。” “怎奈守城的郝昭极为顽强,司马懿又来得太快,所以错失先机。” “昔年河西之战,这郝昭就颇见守城的本事。” 诸葛亮微微摇头道: “此事不怪子龙大意。” “他部人马抢先北上,自然不能在沿途城池多费时间和兵力。” “而冯将军的人马处于敌军城池包围之中,若不先占一成,便难以在单独一处关隘长久立足。” “那时司马懿的人一来,与郝昭里应外合,反而要损兵折将了。” 胡济无言以对。 这事其实谈不上绝对的对与错。 不过是选择的问题。 凡事有得必有失。 如果赵云一开始只想着步步为营,那说不定此刻来的就是并州魏军和鲜卑人了。 “让姜伯约先率领羽林骑走皮氏去汇合冯休元,掩护白毦兵攻城。” 诸葛亮很快有了决意。 “冯休元势单力薄,偏偏又处于连接两地的关键之处,不容有失。” 胡济迅速书写军令,然后呈递诸葛亮复核一遍。 诸葛亮押印之后,又道: “虽然我军利在速战,但凡事有备无患。” “告诉麋师善,设法再调运足够三万大军一月用度的粮资来河东。” 这次,胡济下笔有了些迟疑。 而未等他写下几个字,忽有斥候匆匆来报: “丞相,河南急报!” “斥候目击大量魏军北渡陕津!” “关辅汉派舟师阻拦未果,只能确认是张郃的人马!” 吧嗒。 胡济的笔杆掉落地上。 再也不能保持镇定。 …… “丞相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麋威看着河东传来的诸葛亮亲笔信,久违地有了被人高估的感觉。 其实单纯运粮,以秋后关中各地的仓储。 咬一咬牙,还是能挤出一点来的。 但麋威身处当下的位置,当然不能只看眼前的困难。 实际上,随着河东方向的军报陆续传来,加上他的某些“先知”优势。 已经渐渐看出魏军的作战意图。 一句话:跟汉军拼消耗,拖时间,直到汉军粮尽退兵。 正是去年关中之战时用过的老战术。 但战术从来不分新旧,只论是否合适。 而不同于关中之战时,魏军将胜负寄望于刘备之死引发的汉军动乱。 这次魏军的胜负手,落在了最最基础的吃饭问题上。 而偏偏,这是个自古至今,公认的大难题。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 又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甭管你作战技巧如何高超,士兵装备如何精良。 只要吃不上饭,那一切都是白搭。 诚然,汉魏战争持续数年,魏军的粮食储备状况不见得就比汉军要好。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客观上,此消彼长的问题。 具体来说,就是关中的得失。 实际上,曹魏在中原战区的军粮消耗,大头一直是在支援西边关中作战。 因为这数年间,关中天灾人祸不断。 直到去年之前,根本没机会恢复民间的生产能力。 偏偏因其重要性,不容轻失。 砸锅卖铁都得去支援的。 但随着关中易手。 曹魏固然遭受了重大的战略失败。 可也在短时间内甩脱了一个巨大而沉重的军事包袱。 单纯供应三河地区的作战,不管是后勤难度还是实际需求,都是小于早前的。 而汉军则正好相反。 这意味着,短期内,处于进攻方的汉军,后勤压力反而要比防守方的魏军大得多。 这正是这一战,魏军的胜算所在。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本章完) 第299章 两难自解 第299章 两难自解 就在麋威为解决诸葛亮的粮食问题而绞尽脑汁的时候。 廖立和李平等人也没有闲着。 借着魏延新败,开始大肆鼓吹诸葛亮奈何不了魏将司马懿。 一时间,各种质疑出兵的声音再度活跃起来。 有一说一,单单是两个失势之人闹事。 别说麋威不屑一顾,就连刘禅都懒得去搭理的。 但廖立等人鸡贼的地方在于。 他们看准了眼下人心厌战的大势,以及诸葛亮暂时无法在河东速胜的现实。 于是利用自己在士林尚存的一点声望,四下奔走,虚声恫吓。 把不能速胜俨然歪曲成将要败亡。 继而全面否定出兵河东的这个决策的必要性。 这无疑给麋威的后勤征发工作严重拖了后腿。 而这种恶劣的影响,随着河东方向传来又一个坏消息,更是到达了极致。 却说关平在大河上阻击魏军渡河北上,虽然竭尽全力,仍有万余打着张郃旗号的魏军成功抵达北岸的大阳城。 而众所周知,大阳往北是有路能穿过中条山的隘口,抵达河东郡治安邑的。 实际上,这次汉军发动河东之战的各种备选方案里面。 其中一条就是某部汉军打下安邑之后,可分兵南下陕津,渡河与河南汉军会师于陕县。 继而自崤函通道直捣洛阳。 再配合自广成关北上的关羽军团。 当初汉军数路大军分进合击长安的局面,就能重现于洛阳。 只可惜张飞部人马尚未打下安邑,缓过一口气来的魏军却反过来走此道北上增援安邑。 这无疑让战局的前景更加不明朗。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回长安,各种指斥诸葛亮出兵的声音甚嚣尘上。 刘禅实在扛不住压力,在七月末的朔日朝会后,特意留下卫将军麋威。 刘禅:“丞相出师前,嘱托朕若事有不决,当咨询于将军,不知将军有何救时之术?” 麋威:“陛下是想救时,还是想救局?” 刘禅一怔: “救时如何?救局又如何?” 麋威沉声讲解道: “救时便是重罚几个出头闹事之人,然后厚赂几家大姓大族,以此平息长安的风议。” 刘禅蹙眉道: “重罚那几人朕倒是无异议。只是还能如何厚赂大姓呢?” “朕都已经重设虎贲郎,选拔他们家族子弟了。若再有优赏,那就得直接封官、爵了。” 麋威:“臣便是这个意思。” “那如何使得?”刘禅微微吸气。 “若朕开了此先例,来日再征发军粮,世族以此倒逼朝廷让渡官爵,岂不是要重蹈孝灵帝时西园卖官的覆辙?” “先帝对桓、灵之政深恶痛绝,丞相亦多有警言,朕所不敢取也!” 这时董允忍不住上前提醒几句: “陛下慎言!” “西园卖官乃是孝灵皇帝穷奢极欲所为,与今朝廷为大计征发军粮,不可相提并论!” “陛下非要引喻,当用前汉孝文皇帝时,为解决边患而施行的‘入粟拜爵’之策。” 刘禅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 也可能朝会上一直戴着沉重的通天冠,捂得头皮发痒。 “这个……入粟拜爵之策,固然能救一时。” “然则朝廷取士已有制度,却与此策有所冲突,朕恐不利于长治。” 麋威不置可否,平声道: “陛下既要思虑长治,那臣就再论一论救局之策。” “当今之局的关键,在于河东兵争之胜负。” “胜,则长安诸事迎刃而解。” “败,则如廖立之徒,按下匏瓜浮起瓢,罚之不尽。” 刘禅颔首道: “朕明白将军的意思了。” “若要救局,便要想方设法确保河东的胜利,而不该为时下的困扰而有所动摇。” “然则时困不解,则粮资力役难征。” “若强行征发,怕是要尽失人心,如之奈何啊?” 麋威道: “臣倒是有一策,可使两难自解也!” 刘禅顿时亮目。 就连董允也露出期盼的神色。 麋威将一份策表递上,并徐声解释道: “臣此策,名为‘开中法’。” “自先帝入主益州后,为充实军资,将盐铁之利收归官府,并设置司盐校尉、典曹都尉等盐官经营盐井,以换取百姓手中余粮。” “此法固然有利于朝廷充实库藏,但将收上来的粮谷运往前线,必要征发力役,而且路途上人吃马嚼,未免有所损耗。” “所以臣提议暂开禁中盐铁之利,让民间商贾将自行将军粮运往前线,以换取盐引,回来交换官盐贩卖,以此牟利。” “如此,便可将征粮、运输之事交由商贾执行,无须朝廷强行征发。商贾得了盐利,百姓免了征役,朝廷省了人力物力……岂非两难自解也?” 刘禅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抚掌大赞道: “将军此法妙也!” “通过一份‘盐引’,巧妙地将人人厌恶的征发之事,转化为人人趋之若鹜的牟利之事,兵足用而民不怨,可谓贤矣!” “卿到底是怎么想到这种妙计的啊?” 麋威早有腹稿: “臣父早年在东海殖货治产,对海盐之利多有思索,臣受父启法,故得此计也!” 刘禅不由感慨: “卿父子皆当世大贤也,虽秦之吕不韦不及矣!” 这时董允方从这个实际上来自后世经验的“开中法”中反应过来。 哪有心思去管什么吕不韦。 他首先当然是惊喜且佩服的。 但他家学渊源,父亲董和早年就是刘备左将军府里仅次于诸葛亮的辅臣。 不比毫无施政经验的刘禅。 很快就察觉麋威这个“开中法”存在一个关键漏洞: “关中乏盐,往年多仰仗陇右、益州的井盐供应。” “如今用度紧缺,太仓等邸阁储备的官盐并不充足,只怕难以取信于民间商贾。” “而若要商贾们自去陇、蜀等地取盐,路途未免过于遥远,恐怕得不偿失,难以推行啊!” 麋威闻言赞许笑道: “今日我方知休昭非止有匡导之能,更有治事之才!来日可入台阁为尚书!” 董允忙说不敢当。 但嘴角不免微微翘起了一些。 麋威转回刘禅道: “陛下,休昭所虑,正是臣要说的第二点。” “商贾运粮去河东之后,无须再回长安取盐,更不用远行陇蜀,只需将军资交付前线大军,便可就近取盐!” 此言一出,刘禅又是一脸懵懵懂懂。 但董允却下意识闭目回忆看过的河东地图。 终于恍然大悟。 河东,本来就有盐。 有大量的盐! (本章完) 第300章 风向逆转 第300章 风向逆转 “河东亦有井盐乎?” 刘禅虽然不熟悉河东地理,但他熟悉董允的性情。 见后者如此作态,哪还猜不到怎么回事。 麋威纠正道: “不是井盐,是池泽之盐!” “河东猗氏县南,中条山以北,有两处大湖,一曰盐池,一曰女盐泽。” “前者东西七十里,南北十七里;后者东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 “二湖之水味咸而苦,乡人引水灌注于田畦,水干而盐出,号为‘盐田’。” “据前人考证,周穆王曾临幸安邑而观盐池,及至后汉,更设盐监以管理盐事,一如蜀中的井盐。” 刘禅听到麋威所描述的二湖面积,已然目瞪口呆。 他这辈子不是没见过大湖。 但这么大的盐湖,还是第一次听闻。 这次无须董允提醒,已有所得: “河东盐利如此厚重,若行‘开中法’,非止民间商贾人人趋之如骛,怕是连关内中的大姓豪右,都要争着‘分一杯羹的吧!” 麋威道:“民间储粮,本就多在豪族。臣此法,薅的就是彼辈的羊毛啊!” …… “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 “受大者不得取小。” 长水校尉廖立在一处宴会上,对着主人和宾客侃侃而谈。 “今朝廷有人为了一己功业,违时出兵,罔顾关内千万人生计,岂其仁乎?” “天子少弱,权臣把持言路,致使如李公这等忠志之士郁郁不得志,岂其忠乎?” 廖立句句不提诸葛亮。 却句句暗讽诸葛亮。 旁人根本不敢应答。 廖立早就习惯。 施施然抿了一口浊酒,目光暗暗扫向角落里的两人。 那两人因为各自原因,一直被冷落在旁。 一个自然是廖立特意拉拢来的李平。 另一个则是初入京师,欲投诸葛亮而不得的巴西学士谯周。 廖立早在蜀中就听闻此人博学之名。 正愁找不到盟友,便故意对李平道: “李公在蜀中闲居数年,不知可曾认得仁人志士?” 李平闻弦知音,侧身指着谯周道: “谯允南学富五车,名扬州郡,公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乎?” 廖立连连告罪,捧着酒壶和耳杯,亲自上前向谯周敬酒。 后者坦然满饮一杯,却拒绝了廖立倒第二杯酒: “酒者,水谷之精,你我多饮一杯,则有人少吃数餐,此非与下民争利乎?” 廖立自然听出对方暗讽的意思,却不以为忤。 反而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怼天怼地的狂士气味。 顿生亲切之感。 将壶杯交给仆人,上前笑眯眯道: “允南也认为士民食用不足吗?” 谯周拢手道: “我自蜀道入关,沿途见关内士民多有菜色,竟比贩马入蜀的发羌过得还要清苦。 “可见连年征发之下,黎庶家中缺乏积蓄,苦不堪言。” “正是此理!”廖立抚掌道。 “如你我这般有志之士,虽不得用,却不能不为生民请命。” “我有意号召关内外士人,上万民书于朝廷,公议朝政得失,但恐名望不足。” “不知足下可愿意相助?” “我腹中早就有策论,求之不得。”谯周不假思索道。 廖立一喜:“那不如……” 谯周:“然则我近来有要事在身,怕要到明年方才得空献策于朝廷了。” 廖立顿时着急: “何事还能比国事还重要?” 谯周不紧不慢:“自是国事本身。” “不瞒足下,卫将军日前上表御前,献‘开中法’。” “此策若得施行,虽不足以令百姓顷刻富足,却足以缓解百姓征役之苦,于时局有大益。” “周不才,幸得卫将军青睐,以卫将军议曹掾史之职从军东行,为朝廷开禁河东之盐而奔走。” 廖立顿时目瞪口呆。 又看向旁边李平,后者俨然气得浑身发抖。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谯允南。 本以为都是不得诸葛亮重用的沦落之人。 怎么你不声不响就走了卫将军的门道? 且不提两人如何气急败坏。 在场的主人宾客听到谯周提及的救时局之法,纷纷好奇上前打听。 而谯周本就是奉麋威之命来宣扬“开中法”的,自是知无不言。 待得知朝廷要让渡河东盐利于民,本就熟悉盐池底细的当地士人,顿时就坐不住了。 当场让仆人盘算家资,看看能在此事上参与几分。 一时间,宴席风向陡然逆转。 早前饱受冷落的谯周,一跃成为座上宾。 而一直试图掌握舆论风向的廖立,却和李平一样,彻底无人问津了。 …… “我不缺儿子,用不着你来床前尽孝。” 软榻上,麋竺故意板起脸对着长子。 “先帝托付国事于你,陛下和丞相都倚重你。你却在为父这里空耗光阴,如何对得起天下人的期待?” “速速去筹措丞相交托的军粮,莫要再让为父在这府里看见你!” 麋威放下汤药碗,平静道: “大人勿忧。” “第一批军粮三日前已经发往河东。第二批明日将启程……足够用了。” 麋竺这才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 “你莫以为筹措了这次军粮,后续就能高枕无忧。” “正所谓兵无常势。指不定往后还有什么额外的用度呢。” “便是没有,战后要不要抚恤将士?要不要奖励立功者?要不要赈济新归附的吏民?这些都需要另行筹措军资,越早备足越好!” “这一打仗啊,粮谷财帛便如流水,哪里有够用的时候!” 麋威郑重颔首道: “大人所言极是。” “其实孩儿今日正有一事与大人商量。” 麋竺目光一凝:“关于开中法?” 麋威莞尔:“知子莫若父!” 麋竺呵呵一笑。 麋威:“孩儿所倡导的‘开中法’,固然得到长安的士、商关注,但盐池毕竟在敌境附近,且又无前例参考,不少人心存观望之意。” “所以孩儿打算让咱麋家也参一手此事,与别家合伙运粮换盐,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论及货殖之道,麋竺下意识捋了捋下巴稀疏的白胡,沉吟道: “为父知道你的意思,商鞅的‘徙木立信’嘛。” “朝廷素来讲究利出一孔,盐铁官营。如今突然让利于民,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士民难免心存疑虑。” “我麋氏乃公卿之家,若牵头做此事,合伙的士商便不担心朝廷赖账。” “而只要成功一次,后续自然就会有人愿意跟进,将军粮源源不断运往河东……” (本章完) 第301章 渡河 第301章 渡河 麋威:“孩儿正是这个意思。” “不过孩儿毕竟有官身,不便直接插手商贾俗务,只能在族中另请一白身族人牵头了。” 麋竺想了想,道: “那就让子方去办此事吧。” “他那益州议曹从事本就是个清闲的吏职。” “如今随我迁入长安闲居,更是名不符实,干脆辞官去贩盐好了。” “此番得利,也都尽数归他家,这样跟各方都能交代过去。” 麋威:“孩儿正有此意,就是担心仲父不愿意而已。” 麋竺哼声道: “他当初差点不能守节,早已见嫌于朝廷。能安养天年,全仰仗我父子二人,哪会不愿意?” “依我看,你担心不是你仲父,而是为父吧!” 麋威轻轻一叹。 麋竺哪还猜不到儿子的心思,道: “你想去河东,却担心为父有个万一,不能全孝道,是也不是?” 不等麋威应答,麋竺又道: “其实为父这些时日也在思虑后事。” “若能死在长安,葬于先帝陵寝之侧,固然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但人的名声,难道只看身后哀荣,不看生前功业的吗?” “为父这一生,不说如何荡气回肠。” “但早年没有安于先祖遗留的家业,反而穷究货殖之道,广结英雄豪杰,遂有家财钜亿,更在陶恭祖那里赚了个徐州别驾的名头,声扬一州。” “后值乱世,更没有安于当个守财奴,反而豪掷千金,以助先帝举大义,遂有从龙之功,足以荫佑兄弟和子孙。” 又指着麋威道: “便是你,当年在江陵横遭变故,不也没有与子方随波逐流,反而奋起一搏,自成一番基业,乃至于反过来助为父登上三公之位?” “可见你我父子二人,都不是喜欢庸庸碌碌度日的人。” “这人的性情啊,一朝定了,这辈子就难改了。” “为父奋发了大半辈子,闯荡了大半辈子,临老怎能在京城指日待死?” “当以马革裹尸为念……咳咳咳。” 说到最后,麋竺已是声嘶力竭。 又因气促,咳嗽连连。 麋威一边轻拍麋竺的后背,一边暗暗思量。 老父到底是真的要死得壮烈,还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愿? 望着咳得脸色发青的父亲,麋威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就算抛开肉身上的血缘纽带。 对方依旧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辈。 …… 建兴元年(本故事是公元226年)八月仲秋时分,就在汉魏鏖战河东的间隙。 已经病入膏肓的前司空麋竺,以擅长殖货为由,自请出河东担任盐官,主持开中法。 其子卫将军麋威,弟庶民麋芳从行。 作为一名曾经位列三公的重臣,屈尊担任盐官,不管怎么说都过于违背常理。 但明眼人都知道,麋竺此举其实就是为了方便儿子出征河东,免得背负不孝的恶名。 所以此奏只是隔了一日,便得到天子和台阁一致通过。 并且加拜麋竺为朐[qu]侯,以表彰其舍己为公的大义。 朐县,正是麋竺在徐州东海郡的故乡。 临发,麋竺病情加重,连安车都不能坐,只能让人抬在担架上,缓缓走过渭桥。 据从行的豫州主记室杨戏透露,临至桥前,卫将军麋威有意提早扎营,好让老父安养。 彼时麋竺在担架上抬手北指,迎风三呼“渡河”,乃行。 于是当日大军按时到达了原点的扎营地,不曾耽搁片刻。 …… 麋氏父子仲秋时分跨过渭水,不过五日后,就抵达猗县。 也即诸葛亮的中军本部所在。 之所以如此快捷,除了这时节水少便于渡河之外。 更因自诸葛亮出兵河东以来,汉魏双方的战线便几乎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但这不意味着双方罢战。 相反,自安邑到闻喜一线,双方在涑水两岸修筑了密密麻麻的营寨、堡垒、角围。 然后以此为基础,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血腥攻防战。 死伤数以千计。 以至于麋威渡河之后,途径蒲坂县西边,位于涑水下游的张阳池时,竟看到了血流漂橹的惨烈景象。 但于双方合共陈兵七八万的规模而言,这点死伤又似乎不值一提。 若对比去年参战人数更多的关中大战,那更是凤毛麟角。 但不论如何,出河东数月而无所进展,诸葛亮也好,张飞赵云也罢,都不免遭受了非议和压力。 也就是魏延早前败了一阵,当下没有立场闹事。 不然换将的声音都得冒出来。 实际上,当麋威父子猗县以后,上上下下都开始关注其人与诸葛亮的交接。 毕竟麋威虽然名位在诸葛亮之下,但单看个人战绩,他反而比一直在后方的诸葛亮要耀眼得多。 虽不至于取而代之,但他提出的军事建议,诸葛亮必然不敢轻视。 然而麋威似乎铁了心要在父亲跟前尽孝。 入县之后,对军事不闻不问。 第一时间找医者照看父亲。 第二时间安排军粮交换盐引的事。 等着一切都忙完了,才姗姗来见诸葛亮。 却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面。 只是受诸葛亮之邀,到城外一同巡视诸葛亮在河东临时设置的一片军屯而已。 那军屯阡陌纵横,田垄规整,有屯兵巡视其间,像模像样。 唯独看不见半株青苗。 “军屯方开,却不在农时。” “与其说是自给自足,不如说是开垦给将士们看的。” 单独与麋威相对,诸葛亮直接道出真相。 “不过有了这开中法,应能支撑到明年春后宿麦收获之时。” “单此足食之功,师善在战后可论上功。” 麋威:“威不过重拾前人故智,岂敢与诸位将军争功?” 不论从哪个层面来说,这都是麋威的心里话。 但很显然,诸葛亮只当他在谦逊,一笑置之。 于是麋威也笑笑便了,转而问道: “眼下大军的燃眉之急已得解决。不知丞相接下来作何打算?继续与魏军相持下去吗?” 诸葛亮闻言反问: “师善以为,应该继续相持下去吗?” 麋威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那里的胡须已经相当浓密。 片刻才道: “长安或有议论丞相行军厚重,虽立于不败之地,却也难以破解司马懿的防御,此战或因粮尽而退。” “但我来时便知丞相已有胜算,只是在等待一个良机而已。” “而我本以为良机已经来临……” 说着,麋威目光转向正南。 远方,磅礴而狭长的中条山仿佛卧龙一般,匍匐横亘在天际线上。 彻底遮掩了河洛地区或秀美、或壮丽的种种风光。 诸葛亮的视线随之南转,目中闪过一丝精茫。 “我确实在等。”诸葛亮幽声道。 “但不是等待良机,而是在等一员为我把握良机的良将。” “而今日。” 迎着麋威诧异的视线,诸葛亮抬手指道: “良将已至。” (本章完) 第302章 我笑那诸葛计穷,麋威少智 第302章 我笑那诸葛计穷,麋威少智 “我记得士治家在弘农郡湖县?” 司马懿看着面前姿容出众的年轻人,越看越是喜欢。 为什么这种青年才俊,自己过去没能早些发掘出来呢? 徐庶真是好运气! 王濬已不是第一次奉命来见司马懿,应对早已从容: “下吏确是湖人。” 司马懿:“可曾婚配?” 王濬:“幸得徐司隶青睐,已将其女嫁予我为妻。” 司马懿暗暗一叹,倒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而妒忌徐庶。 继续道: “如今湖县已被蜀贼夺得,士治可有听闻亲族的消息?” 听到此问,王濬脸色明显一暗,切齿道: “下吏家中皆魏室忠良,绝不会失节事贼!” “若有事贼者,便是敌非亲,我愿手刃之!” “呵呵,士治不要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懿温声轻笑道。 “你看,张儁乂与关平交战多时,不是号称互有胜负吗?” “想必擒获贼军不在少数。” “我欣赏士治的忠义和才学,愿意手书一封,请他遣使与关平谈一谈交换人质之事。” “若能将士治的父母亲眷换回来,也好忠孝双全不是?” 王濬闻言连声道谢。 但下一刻,语气蓦地一转: “司马公若委实与左将军有嫌隙,难以与他携手,何不将大事托付于徐司隶?” “旁人不知公与徐司隶的亲厚,但下吏既为人婿子,自是知晓一些的。” 司马懿更是可惜没能及早发掘王濬了。 自己不过轻轻旁敲侧击了一句,他立马就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负手道: “我非信不过你外舅。实在是他的才干不在行伍之间。” “若强行上阵指挥作战,唯恐他有闪失。” “至于张儁乂,我虽与他生嫌,可谁让他是一员先帝认可的虎将呢?” “若非如此,我又岂会让你外舅来……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司马懿摇头嗟叹不已。 “别提那些糟心事了。” “你自陕津而来,一路上可曾注意到蜀贼的动向?” 提到军情,王濬顿时肃然: “下吏身负机密而来,不敢太过靠近平地。” “不过途径安邑时,遇到过当地哨骑。” “听他们说,蜀贼近来突然南下侵占盐池,允许关内商贾用粮谷布帛交换‘盐引’,好将盐贩回关内各地。” 司马懿面上不见意外,显然已经听闻此事: “哨骑可有探明蜀贼是直接将邸阁中的官盐交于盐贩,还是另行任命盐吏修渠晒盐?” 王濬稍稍回忆一下,道:“应该是都有。” “哨骑虽未亲眼看见季汉盐官,但打听到麋竺父子渡河而来,且已经抵达猗氏。” “那麋威也就罢了。” “麋竺擅长殖货之道,此番多半是来主持盐事的。” 见司马懿沉吟不语。 王濬急道:“请恕下吏直言。” “原本我军把胜算押在了诸葛亮的军粮供应不足。” “哪曾想他帐下有能人,竟能想到这般妙法?就怕先吃光军粮的是我军!” 司马懿闻得此言,哈哈大笑。 不以为然道: “我岂能不知诸葛亮麾下有能人?” “就好比说有个叫王连的南阳人,其人多年前就在蜀中任职司盐校尉,替刘备筹措军粮。” “若此番是他来主持盐池,我确实要忌惮一二。” “可那东海麋竺在蜀中优养经年,除了那什么‘麋氏纸’,已经久不理俗务,听闻今年以来更是长时间卧榻不能出屋……他来河东能做什么呢?” “依我看,那诸葛计穷,麋威少智,不得已才将那老朽从长安给招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安抚人心。” 言罢不由王濬分说,当场逐客道: “你速归中条山,告知你外舅护好粮道便算大功一件,勿要给蜀贼可乘之机!” 王濬顿时气馁,沮丧告退。 但出营之后,忍不住勒马西顾。 看着不远处刁斗森严,错落有致的汉军大营。 想到那位天下闻名的季汉丞相。 心道如此人物,岂会轻易计穷? 更别说那麋竺根本就是麋威来河东参战的幌子。 有那位智勇双全的季汉卫将军来相助,诸葛亮怕不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而司马懿果真看不出这背后的种种细节吗? 只怕真正计穷的人,是他自己吧! 也罢。 反正今日这般尽心献策。 将来不管发生何事,自己都足以保存名节。 想到这里,王濬脑海中不由浮现北上前,徐庶嘱托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若司马仲达和张儁乂彼此合作无间,那皇太子何必重用你外舅呢?” “若国朝不用你我舅婿就可战胜国贼,那便是胜了,又于你我何益?” 洛中不少人私下都说徐庶是幸进小人。 听徐庶这两句嘱托,似乎进一步坐实了他假公济私的小人之心。 但王濬与这位上官兼外舅(岳父)相处日久。 总感觉他并非真正的小人。 外舅,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王濬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又迅速掩饰过去,打马南归。 …… 与诸葛亮会面的第二日,麋威打着父亲麋竺的旗号,亲自跑了一趟猗县南郊的两座盐池。 守护二池的曹魏官兵已经转移,只留下负责引水和晒盐的杂役。 麋威兵不血刃就完成了接收。 后续分发盐引的事务自有同行而来的典曹都尉负责。 麋威亲自跑一趟这里,除了想见识一下在后世有“中国死海”之称的运城盐湖之外。 更是想亲自考察一下西边那个小一号的女盐池。 此湖在后世又称硝池。 因为池水晒干后留下的硝板含硝量过多,产盐的质量不高。 除非东池遭灾不能正常生产,才会应急启用。 否则平时很少有人关注。 到后世更是渐渐被荒废下来。 但麋威作为后世人,很清楚富含硝酸盐和硫酸盐的硝板,绝非一无是处的废物。 反而是开启工业时代的重要一环。 当然,以这个时代的社会生产力,搞什么工业种田,枪炮争霸纯属扯淡。 他这辈子能把黑火药给捣鼓出来就算超常发挥了。 不过,利用这海量的硝板来生土法化肥,继而提升粮食产量,仍是很有搞头的。 相比起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杀伤力过剩的热武器。 化肥很可能才是实打实的降维打击。 但凡能将粮食某产量提升个二三成,不比什么无中生有一万个汉堡,十万个肉夹馍更靠谱? 说不定还能极大缓解将来土地分配和人口过剩的周期性矛盾,继而让子孙后代多过几年太平时光呢! 总之,视察了数日,确定了这里的自然资源禀赋应该、大概能满足自己这一点野心之后。 麋威留下随行的文吏,只带上功曹书佐邓艾,主记室杨戏,会同句扶那一曲哨骑一同北返。 其后北渡涑水,过解县不入。 一路策马狂奔。 三日后,抵达了绛县城外的一座汉军大营。 (本章完) 第303章 绛县 第303章 绛县 绛县位于汾水南岸。 与隔河相对的临汾同为河东郡的中部枢纽所在。 赵云自攻下临汾后,便第一时间命令将军冯习继续往东进攻绛县,以堵塞各条通往上党和河内方向的孔道。 而冯习得到命令后,也第一时间采用汉军已经广泛推广的砲战技术。 然而直到魏军从轵关陉涌出,占领了山间隘口,绛城依旧屹立不动。 直到麋威来到此地时,也不过堪堪砸坏了一座城门。 却又不算意外地发现,城内魏军早就利用这数月时间,在城门后另筑一面土墙,形成了一个看起来粗陋,但绝对实用的内瓮城结构。 “冯将军并无懈怠。” 绛县北郊一座土台上,麋威南眺地形,回头对冯习说道。 后者独自来迎麋威,面色始终绷紧。 此时方才有所舒缓,却仍是低头不语。 麋威瞥了一眼对方捏得发白的拳头,旋即转向旁边的羽林中郎将姜维。 后者奉诸葛亮命令北上参与围攻绛县已有些时日。 姜维:“冯将军确实没有懈怠,之所以久攻不下,主要是两个原因。” “其一自然是那魏将郝昭确实善守。” “昔年先帝西征河西,郝昭在陇西首阳负隅顽抗,先帝为不耽误战机,只能冒险分兵。” 听得此论,也曾参与那一战的冯习,头垂得更低了。 姜维接着道: “其二则是与此间地势有关。” “不同于汾北平地上的临汾城。” “绛县这里南靠中条山和王屋山的余脉,地势更为险狭多变。” “城池本身虽不不建在山里,但魏军却可以出城上山立寨,且利用高峻的地形躲石砲的攻击。” 众人闻言,目光一同转向南边的山崖上。 一座依山而建,正面堆垒了大量土石的军寨赫然入目。 其位置距离山脚超过六百步,即便不考虑到高度差,也已经超过了“拔城砲”在平地上的射程。 显然魏军守将对汉军当下的攻城能力有着充分了解。 姜维: “如此一来,城内外两部魏军便可成犄角之势。” “一旦拔城砲发石击城内,山上魏军就会下山阻击,干扰。” “反之则城中魏军出击。” “实际上,直到我部人马到来之前,冯将军甚至连砲阵都无法顺利建造,被烧了几次。” 分析到这里,无须姜维点明,众将已露出严肃且忧虑的表情。 因为这意味着,汉军早前利用“拔城砲”全面压制守城方的战术,当下竟被魏军将领找到了破解之法。 姜维自然知道众人在沮丧什么。 忙对众人道: “诸君不必过虑!” “绛县此地终究是占据了特殊的地利,方能如此守城!” “依我看,若无拔城砲之利,魏军能在更靠前支援县城的地方立寨……那样一来,我军岂止难以起砲?怕是连围锁此城都做不到的。” 众人这才面色稍缓。 除了冯习: “终究是末将无能。” “敌将因地制宜,而我却墨守成规,此乃战之罪。” 说着,冯习上前抱拳: “如今将军既来,当统帅各部人马。冯习无甚智谋,唯有一腔血勇堪用。” “愿亲自上山替将军拔了此寨!” “冯将军壮烈!”麋威大赞一声。 “既如此,我便与你三曲先登健儿,务必在五日内破了那山寨。” 冯习大喊一声“得令”,便自去点兵。 等他走远后,姜维忍不住上前道: “将军此来,必定与丞相商定了破敌之策,何必再让冯将军在此地徒劳消耗呢?” 麋威闻言反问: “怎就徒劳了?” 姜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河东之战到了这个时节,比的就是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逼迫对方退兵。” “而绛县这里,虽然挡住了数月猛攻,但也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之所以仍能坚守不退,不外乎是看到那司马懿、吴质奇袭得手,河东局势尚有转圜余地,故仍有所期盼。” “故此,我军当下应该集中全力去击败那一路奇兵,再不济也要将他们赶回河内。” “怎能在此地浪战下去,空耗时日?” 麋威听罢,回头笑着对左右道: “昔年只会鲁莽出击的姜伯约,如今也学会劝人不要浪战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君今者才略,非复陇右阿维也!” 众人轰然大笑。 因为麋威经常语出惊人的关系,这类东吴笑话已经被左右熟知。 姜维顿时脸色微红。 但目光瞥见一脸老神在在的邓艾,心中蓦地一动。 卫将军话里有话啊! 于是暂且不表。 待一行人转到他所属的军寨,这才屏退左右,主动请教邓艾道: “士载跟随卫将军见过丞相,应知其计谋所在。” “若我所料不差,将军故意放纵冯休元去攻山,其实是障眼法?” 邓艾微微摇头,流利应道: “冯将军虽然用兵缺少变化,但忠于国事,勇于作战,若只将他当成一枚迷惑敌人的弃子,未免过于刻薄。” 姜维:“那丞相和卫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邓艾:“无他,庙算多者胜罢了。” “若冯将军能攻下此寨,那卫将军自会乘胜攻下绛县,反过来与张将军部人马夹击隘口,驱赶司马懿。” “若不能下,那便别走他道。而冯将军经此一战,也算心服口服,后续自然能听从调度,不作二论。” 姜维这才恍然。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那这个‘别走他道’,到底是个什么道?” 然而邓艾却笑而不语。 姜维不禁百爪挠心:“我亦是卫将军旧部,视他为举主,有何不可说的?” 邓艾这才开口:“将军并无与我细说,我都是自己瞎捉摸的。” “而既然是猜的,那便藏于心内,等待将来验证便可。” “何必效仿司徒公(杨彪)之子(杨修),祸从口出呢?” 言罢摆摆手,自去点验兵马账册。 姜维怔然片刻,也开始自行琢磨了起来 …… 数日后,冯习满身挂彩归来请罪。 直言那山上军寨防备森严,若无五千兵,恐怕攻不下来。 于是麋威又当场答应给冯习五千兵,请他再度攻山。 然而冯习这次才走了半个时辰便归来。 顺便将部下将校悉数带来拜见麋威。 “将军功勋彪炳,深得先帝和陛下信重,我等岂会倚老卖老,不从号令?” “但有驱驰,直言便可!” 麋威恍然未觉对方早前的小小轻慢,从容道: “我确实需要将军领五千兵攻山。” “可若将军没有攻下的把握,可改强攻为佯攻,甚至夜袭。唯独是不能毫无动作……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 (本章完) 第304章 逢山开路 第304章 逢山开路 冯习怔然良久,眯目道: “将军欲效仿昔年陇右故事?” 麋威嘴角噙笑: “将军不愧是宿将,经验丰富,一点便透。” “不错。” “昔年我等追随先帝北上陇右,本意在接应氐人南下,而非争河西。” “只因苏则、张既等人轻视了先帝的魄力和蜀中将士的果敢,反被我军将计就计,鲸吞河西。” “其后势穷计短,又不甘失去凉州,留在原地负隅顽抗,结果连陇右也保不住。” “而今日。” “司马懿、吴质等人固然出其不意,拦腰斩断了我河东两路兵马的连接。” “但凡事都有两面的。” “司马懿自魏郡、河内发大军而来,不正好让那两地空虚了吗?” “而他所依仗,不过是磅礴的太行山势为遮掩而已。” 说到这,麋威环顾左右道: “世上从无没有漏洞的防线,更无绝不可摧的营寨。” “便是那巍巍太行,就真的天衣无缝了吗?” “事在人为而已!” 说到这里,麋威便收了声。 但冯习在河东待了数月,怎会不熟悉地形? 稍稍思量,便恍然大悟。 脸上再度燃起踊跃之色: “当年先帝统领我等千里远征,是将军在后方替王师周旋阻敌,赢得战机。” “如今冯习无先帝雄略,只能效仿将军昔年所为,替将军周旋一二了!” 麋威闻言肃然而起,抱拳道: “那便有劳老将军了!” …… 在司隶校尉部内,河东郡和河内郡是两个相当独特的存在。 从地形上看,二者与河南洛阳隔着一条大河,明显不在一个地理单元内。 特别是河东郡,在大河北岸还有一条狭长的中条山,跟河南隔山阻水,怎么看都拧不到一块去。 反倒是与西边的关中平原一路坦途相连,中间也不乏黄河良渡。 明显更像是一个地理整体。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何曾有人说三十年山北,三十年山南? 真就凑不到一桌去。 而既然自然条件行不通,那就只能人为干预了。 为了强化洛阳朝廷对并、冀两个北方大州的控制。 自汉武帝时期便从黄河北岸、太行山的东西两侧各自扣了一块地出来,并入司隶校尉部。 这就是河东郡和河内郡。 这就是古人强干弱枝的智慧。 而这种智慧远不止体现在州郡的划分上。 往下到县乡这一层,同样有类似的操作 比如说,河东郡的端氏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端氏赖以为生的河流,是太行山脉中部的沁水。 沁水的总体流向,位属并州的上党郡。 唯独在端氏这里,突然抠出一截,划归了太行山西边的河东郡。 都是一个道理。 当然,这种抠截并非毫无根据。 因为端氏往西,有一条道路能穿过太行山,直达大山西麓的浍水河源头。 顺着浍水继续东下,就能到达绛县。 正是麋威当下所在的地方。 而这条横穿太行的路线,正是麋威的进军计划所在。 “昔年长平之战,秦将王龁便是走端氏去往上党,占领长平。” “正是你我脚下的道路……” 山道上,邓艾口齿伶俐地跟姜维论述古战事。 姜维正凝神观察着脚下蜿蜒的山路。 闻言目光一闪,接口道: “不错,王龁正是经此道东出上党高地,连破廉颇的二樟城和光狼城,逼迫老将退守丹水东岸,坚壁而守。” “此路虽险,却是沟通河东上党之捷径。魏军以为凭恃太行天障便能隔绝我军于河东,殊不知卫将军熟知古今地理,早就从先贤那里获得破踏破此障的路径。” 邓艾先是微微点头,但很快又摇头道: “卫将军的见识固然令人惊叹。” “但我看那司马懿也非粗疏之将。” “之所以不在此道设防,一来是早前料定我军将要粮尽,与其分兵导致隘口和绛县防御变薄,还不如集中兵力,在关键据点多坚守些时日。” “二来,此地虽是去往上党的捷径,但其路险狭,尤甚于魏军从河内而来的轵关陉。” “若我军果真缺兵少粮,便是知道有此捷径,又如何敢冒险东出?” “此非其不察、不防,实为少算耳!” 姜维想想,还真是这个原因。 只能说卫将军不但在行军打仗上常常有天才之举。 便是在后勤调度上,也有出人意料的手段。 这两相迭加。 真真是难以算计,防不胜防。 思忖间,前方兵马突然慢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打马往前查看。 原来在大军前方,山势在此骤然峻峭。 一条仅容三人并行的栈道如同刻在绝壁上的伤痕,盘旋绕远而去,直到隐入苍茫云雾之中。 望之令人心生畏退之意。 这倒也罢。 关键是栈道年久失修,中间竟有一大段塌方。 人徒手攀援而过尚且惊险万分。 更别说还要带上战马和辎重。 姜维不由苦笑道: “司马懿少算了此道,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邓艾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他方才固然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内心终究还是存着些侥幸心理的。 或者说,因为汉军接连大胜,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天命在汉的盲目自信。 不过他和姜维都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 稍稍观望了山势片刻,扭头对姜维凛然道: “你我既为大军先导,自该逢山开路。” “若魏军的将领们是因为此道断绝而少算了一路,那我等更要快马加鞭去袭取端氏,以攻其不备,替卫将军撬开进入上党的门户!” 姜维神色也是一凛,指着断道原本依托的山崖,道: “栈道的木头虽然腐朽破损,所幸峭壁上的凿洞依然完好可用,而此地不缺木材。” “我看这天色,旬日内应无大雨。” “若立即伐木修补,应能在入冬前后抵达端氏。” 邓艾随他所指看去,果然看到山壁上残留着大量前人开凿的孔洞。 这些凿洞呈一字往前延伸,粗细大致相当,正好能塞进一整根圆木。 只要往里插入木桩,填上碎石,打上木楔子,就能作为栈道的路基。 而修栈道嘛,最艰难的工序就是沿山壁凿孔架木。 只要把这个基础的部分完成,后续铺设木板,加上护栏,就轻松得多。 甚至可以边走边铺,提高行军效率。 但是。 邓艾凝目盯着山崖下方,久久不说话。 姜维起初以为他在心算工程量和耗费的时日。 直到邓艾蓦地抬头,将目光落在了断道的另一侧。 那里距离脚下,中间隔了约莫半里路。 说远不远,一眼就能看到。 但说近也不近,毕竟要沿山架木,步步推进。 邓艾蓦地回头道: “若从两端同时往中间修道,应该不必等入冬,就能去到端氏了吧?” (本章完) 第305章 否极泰来 第305章 否极泰来 从两端同时往中间修道? 姜维瞪大眼盯着邓艾。 没理解错的话,后者意思是要派遣一队人去断道的另一侧修路? 快肯定是更快的。 效率直接翻倍了。 问题是: “如何过去?攀山?总不能从这里起砲把人给抛过去吧!” 邓艾听到后面这句,不禁莞尔。 但很快正色道: “我看此山,上方陡而下方平,这端陡而那端平。” “若直接从这端攀山,哪怕山野老樵也不免中途失足。” “倒不如先从这里下到谷底,然后行至另一端,再攀山而上,如此走更稳妥些!” 真的稳妥么…… 姜维下意识往山谷下看。 诚然。 比起上方陡峭得如同一道直线的山势,下方确实要相对“平坦”得多。 但同样是无路可走的。 而且目测从这里到谷底,少说有二十丈高。 一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姜维:“谁过去?” 邓艾不假思索道: “此计既是我提出的,自该由我牵头。” “伯约就在这一端主持修路,你我争取旬月内摸到端氏!” 言罢,转回后方去点兵。 姜维一时肃然起敬。 片刻后,邓艾与百余名年轻力壮的军士来到断口附近的崖坡前。 众人先用绳索把必要的补给和工具打包吊降到中部的一个平缓石台,顺便作为后续攀爬的绳梯。 其后邓艾身先士卒,用绳索束腰,厚毡裹身,毫不犹豫往下跳。 之所以要裹毡,是因为深秋时节山风太冷,加上崖坡上尖石、荆棘不少,需要裹厚一些防止划伤。 而有他带头,后续士卒们自无话可说,依次下降。 片刻后,邓艾成功抵达了中部石台。 此时距离谷底还有十余丈高。 歇脚的间隙,邓艾探头往台下张望,忽而皱起了眉头。 “士载,怎么了?” 一个体格敦实,但身手异常灵活的青年也探头上前。 正是新任的哨骑曲军侯,巴西汉昌人句扶。 邓艾点兵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跟从。 这时邓艾指着脚下正对的山崖下方道: “我,我原本打算从这里,用绳,绳索垂降到谷底。” “但方才听,听到下方似有水,水流声。” 句扶闻言凝目看去。 因为有大量枯枝、凸石遮挡,下方光线昏暗,不大能看清。 而呼啸的穿山风又掩盖了水流声。 让谷底的状况变得更加晦涩难明。 不过句扶自幼在巴山之间长大。 平地驰马的本事或许比不上姜维邓艾。 翻山越岭正是其所长。 所以稍稍思量,便确定道: “下方有山涧。” “我等从绛县逆流而上,而浍水的源头便在这一带,谷底应是其河源之一。” 邓艾恍然,又道: “这种小,小涧,水应该不,不深吧?” “难说。”句扶微微摇头。 “这种山涧多是上游的雨水、雪水短时汇聚而成,如洪水一般。要么就没有,要么就滚滚而来。” “士载若担心下方无处落脚,干脆等上几天,或者换一条路。” 邓艾深深吸了一口气。 山间凛冽的空气带着腐土和枯叶的气息灌入鼻腔。 非但不难闻,反而莫名提神。 “兵,兵贵神速,不等了。” “换,换路吧。” 旋即转到石台的另一侧。 那里坡面更陡,却也因此更能看清谷底的景色。 可以确定的是,那里只有枯枝败叶堆迭而成的腐殖质,并无溪涧。 “士载打算从这里下去?” 句扶跟了上来,一看坡度就皱紧了眉。 “太陡了。” “而且这一段石壁太过光滑,不好攀附的。” 邓艾闻言,紧了紧身上的厚毡子,道: “那不正好滑,滑下去?” 滑下去? 句扶目瞪口呆。 但邓艾一说完,目光更加坚定了。 随后命人重新固定绳索,仿照早前吊降器物的方式,将他连人带毡一同吊下山。 说是吊,但这里到底还是有点坡度,所以更像是邓艾自行滑下去。 起初一切顺利。 但不知是否绳索用旧了有所磨损,还是陡坡中途有看不见的尖利石块。 总之离地还有二三丈的时候,众人手中的绳索蓦地一松,尚未来得及惊呼,下方便传来砰地一下坠地声。 石台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片刻。 直到上方传来姜维的呐喊声,方才惊慌失措起来。 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纷纷看向官职最高的句扶。 但后者初次从军出征,哪有处置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 挠了挠散乱的头发,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先下山去确认邓艾的生死。 好在片刻之后,山崖下方就传回了邓艾的声音: “水,水浅……” “走,走原路……” 闻得此言,句扶顿时如释重负。 同时心中暗暗叹服。 以邓士载这气吞山河的魄力,别说穿越太行王屋了。 哪怕更为险峻的千里巴山,怕也是拦不住他的吧。 …… 上党郡,壶关县。 太守羊衜[dào]看着哭成泪人的妻子蔡贞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妻子面前,是一口小号的棺材。 去年冬季极度寒冷,据说连淮南的水渎都给封冻了。 并州更在北方,寒冷更甚,不少人冻伤冻病。 当中就包括羊衜的两个儿子羊发和羊承。 那时蔡贞姬自知难以同时照料两个儿子,只能将主要精力放在长子羊发身上。 却不是因为更疼爱长子。 实际上,羊发非其亲子,乃是羊衜前妻孔氏所生。 但是这年代小孩不好养活。 一旦染了伤寒之症,更是九死一生。 而年纪大的明显比年幼的更易存活。 能保一个是一个。 最终结果也是如此。 羊发活了下来。 而羊承病情缠绵了大半年,终于还是病死了。 可到底是亲生骨肉,蔡氏怎能不伤心 羊衜无奈,只能轻抚妻子的后背道: “想想你阿姊,一生命途多舛,你嫁给我,好歹还能在山里安享太平,不被乱世所扰,已属万幸。” 原来蔡贞姬之父乃是名士蔡邕。 而贞姬有一位姐姐,乃是早年天下闻名的才女蔡昭姬(即蔡文姬)。 当年关中大乱,匈奴人趁机南下劫掠,昭姬不幸被俘虏,在塞外生活了十二年方才得归中原。 蔡贞姬闻得此言,哭声更大了。 羊衜忙又道: “有道是‘否终则泰’。” “为夫前月算了一卦,正是得了一个‘泰卦’,辞曰小往大来,说的是咱家历尽磨难,必有后福!” 蔡贞姬的父亲和姐姐都是学富五车之人,她自然也不乏易学上的见识。 哭声稍止:“如何后福?” 羊衜目光一转,指着角落里偷偷观望的一对儿女,信誓旦旦道: “咱家将来必要出两个大贵人!” 蔡贞姬闻言望去,正是自己亲生的另一个幼子,年方六岁的羊祜,以及年长一些的女儿。 说来也怪,羊祜明明比羊承还年幼,竟奇迹般地熬过了寒灾。 至于长女,更是没有半点病恙。 莫非自己这对儿女,真有些天命洪福在里面的? 这么一想,蔡贞姬顿时就止住了泪水。 羊衜也暗暗吐了一口浊气。 其实他哪能预知儿女将来有什么福气,不过是安慰妻子的话术而已。 倒是前面说安享太平是真心话。 上党此地,四面环山,较之繁华中土,颇为贫乏。 却也因此成了乱世中难得的一片清净之土。 这大概就是祸福相依的道理了。 正思有所得,一名郡督邮匆匆而来,满脸慌张道: “府君,大事不妙!” “泫氏县长遣人来报,说有蜀贼正在攻打高平关!” (本章完) 第306章 扬声于北 第306章 扬声于北 蜀贼在攻打高平关? 哪来的蜀贼?! 羊衜第一反应是泫氏县长认错人了。 第二反应是这货是不是平日疏于防贼,事到临头又不想担责,干脆将山贼说成蜀贼。 虽说曹魏官吏都习惯性地骂汉军为贼。 但其实心里大都清楚此贼非彼贼。 那根本就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跟寻常的太行山贼不是一回事。 但无论是哪一种贼,既然已经打到了高平关。 那说明上党郡西边的门户端氏已经丢失。 而单独一个高平关,缺乏防御纵深,很难长久坚守关。 最多阻挡一时。 一旦贼人破关,上党南部腹地就会直接袒露在贼人的兵锋之下。 后果不堪设想。 羊衜只是稍稍惊疑,便果断下令道: “贼曹掾速速领一部郡兵南下增援壶关口!” “门下督别领一部去长子县,务必堵住南北通道!” 又指着督邮道: “你亲自走一趟泫氏接管县兵,能守则守,不能守就焚拔城池,将人马撤回来!” 督邮仓惶领命而去。 羊衜还是感觉不保险,回头对蔡贞姬道: “事急矣,今日便葬了承儿,明日我让人护送你等去潞县……不,去涉县!” 蔡贞姬惊道: “区区山贼而已,何至于离开郡界?” 壶关到涉县之间虽有道路相通,但后者地望在太行山东麓,属于冀州广平郡。 故蔡贞姬有此一问。 “况且贼人若恼怒于你焚城,回头掘了承儿的坟茔,我情何以堪?” 说罢再度垂首恸哭。 羊衜哪还有时间跟妻子掰扯这些细节,扭头对远处偷窥的长女和幼子吼道: “快来扶你们阿母回房!” …… “真雄关也!” 麋威望着脚下的高平关城,捻须低吟 耳边同时传来姜维与邓艾论兵的声音: “……此关所扼守的这片山岭,为沁水和丹水的分水岭。” “攻下端氏和此关后,自绛县至丹水之滨,我后续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士载以为,接下来我前部兵马该何去何从?” 邓艾看了一眼麋威的背影,道: “照常理来说,当然是北上叩壶关的。” “昔年秦将王龁突破高平关后,接连斩杀廉颇麾下四都尉,破其垒壁,可谓气势如虹。” “但最终仍顿兵于丹水之滨,何也?” “因为这上党郡的地形,就像一个倒转的匏瓜。” 闻得此言,姜维下意识伸出两个拳头迭放在一起。 邓艾:“郡南部的丹水两岸,是匏瓜小一些的那半截,这里地形狭长,其中东岸平坦,而西岸多山。” “破关之后,魏军只需效仿廉颇退守丹西,坚壁而守,我军的攻势便不得不缓慢下来。” “可我军远道奔袭而来,利在速战,如何能停顿?” 姜维闻言,松开放在下方的拳头: “所以士载以为我军应当效仿秦军,避开西面那一线壁垒,集中兵力往北突破到上党北部?” 邓艾颔首道: “若能全取上党之地,则后续我军既能东出河北,威胁邺城,也可南下河内,前蹙洛阳。” “若司马懿和吴质不想腹背受敌,粮道断绝,只能退兵……那河东的胜负便再无悬念了。” 姜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就算早前在绛县不知,随着一路往东奔袭,此刻也早就想明白。 沉吟道: “可我记得秦军一开始往北进攻并不顺利?” “然也。”邓艾应声道。 “因为这匏瓜两端连接之处极为狭窄,正是昔年的长平关所在。” “廉颇占据晋之百里长城,王龁久攻而不能下。” “直到赵王换将,那赵括被秦人引诱到平地上,继而遭遇秦军断后和围困,此战才算分出了胜负。” 姜维松开另一只拳头,摇头叹气道: “那我等怕是难以复刻秦人故智了。” “王龁并非孤军,其背后有老将白起,还有同样知兵的秦昭襄王,这一王二将三路配合无间,方才能将数十万赵军坑杀于长平。” “而今卫将军乃一路偏师,那曹魏的上党太守更没有不据守关城的理由。” 话音刚落,句扶从关下匆匆上来,亲自汇报哨探所得: “禀告将军,泫氏魏军今晨焚城,青壮皆北撤!” “另有抓获的俘虏透露,上党太守羊衜已命令郡兵南下长子和壶关,严防死守!” 姜、邓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麋威却被那生僻的名号勾起好奇心: “慢着,你说那曹魏太守姓什么?” 句扶照直道: “姓羊,牛羊的羊。” “听说他父祖皆官至太常卿,故能凭借门荫入仕。” “其前妻为孔融孔文举之女,现妻为蔡邕蔡伯喈之女。” “这羊府君倒是擅长娶妻啊!”麋威失笑一声。 确定那位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家人。 回头对主记室杨戏道: “替我写一封信给这位羊府君,就说我听闻其女聪敏贤淑,有意为子求娶,若他答应,我便以礼相待,不犯其境。” 杨戏闻言,顷刻便在腹中拟好了初稿,但还是好奇道: “将军怎知羊衜必有一女?” 麋威心道,名将羊祜的姐姐,司马懿的儿媳妇,怎能不知? 面上神秘一笑,并不解释。 又对句扶道:“盯紧壶关方向,设法再多抓几个俘虏。” 句扶领命而去。 而姜维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将军果然还是要往北进攻?” 麋威徐徐道: “欲得上党,壶关不可不取。” “我欲分兵前蹙壶关口,伯约、士载,你二人谁愿意领兵前去?” 姜维闻声正要请战。 不曾想邓艾竟先一步作声: “将军可是要扬声于北,而另攻别处?” 见麋威颔笑点头,邓艾顿时恍然,直接抱拳请命。 而麋威二话不说,直接将一道兵符交给他去点兵。 姜维慢了一步,倒不至于懊恼,而是细细咀嚼邓艾所言。 回忆最近日渐熟悉的司并二州地理。 片刻后,也反应过来,抚掌对麋威道: “原来将军是为了这个才来上党的啊!” 于是也立即告退,自去厉兵秣马。 …… “什么?那麋威为子求妻?” 羊衜听到门亭长所报,只觉得荒唐可笑。 且不说两边现在是敌对关系,此举等同于通敌。 就说两家过去从无交集,自己凭什么要答应对方? 分明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吧! 便追问:“蜀贼……汉军来了多少兵马,现在到哪里了?” 门亭长低头看了一眼军报,道: “截止前日,泫氏已有步骑五千左右。” “据俘获的太行山贼所报,汉军自攻下端氏,便着力拓宽栈道,想来后续还有增援。” 羊衜不禁脸色一沉。 谁能想到汉军居然真的重走秦军故道,翻山越岭而来。 还来的这般神速? 如今再去求援,不管是河内还是邺城方向,都太晚了。 况且吴质的河北兵不是已经自邺城走河内,出兵河东了吗? 那一线的人力物力早就征发得七七八八。 还有几分力量来救援上党? 只好叹气道: “丹水已不可复得,为今之计,尽量锁住南北关要,保住壶关。” 又道: “明日便让夫人启程去涉县!” (本章完) 第307章 神兵天降 第307章 神兵天降 就在羊衜派人把妻儿接走的当口。 邓艾也领着两千步卒和等量的民夫溯丹水北上,抵近了壶关口附近。 值得一提的是。 壶关县城和壶关口,并不在一个地方。 前者位处上党郡中北部腹地上。 较之地势偏狭的南部,拥有更多平地。 更便于农夫开垦耕作。 所以是上党的经济和人口重心所在。 而壶关口则建在县南部的山陵之间。 是阻遏三河方向的敌人借道上党进入河北的一处重要关隘。 当年袁绍的外甥高干就曾在这里举兵反曹,成功挡住了曹魏大将乐进的数次进攻。 直到高干自己撤走,曹操方才得以降服壶关守将。 足见此关易守难攻。 邓艾眼下的人力物力都不如当年的曹操,自然没打算死磕此地。 更别说麋威的军令是让他“前蹙壶关口”。 只要他成功把人马带到关前,惊动了守军,便算完成了军令。 但邓艾在麋威麾下待了几年,素知这位卫将军是喜欢部下有主见的。 所以在将营盘经营稳固之后,邓艾便遣人往关内射书,催促太守羊衜赶紧回应结亲之事。 又让民夫们大肆伐木造砲。 还故意将砲阵明晃晃地摆在守军视野正前方。 可谓极尽挑逗之意。 不过壶关守军明显得到了坚守不出的命令。 直到邓艾造好了一批拔城砲,守将仍不为所动。 闲着也是闲着,邓艾干脆下令发砲。 结果相当喜人,半日时间就把壶关外围的鹿角、木栅等工事砸了个稀巴烂。 壶关魏军显然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射程惊人的石砲。 全都吓得不敢冒头。 就连长子方向的魏军,也吓得缩回了县城内。 那边虽也有关隘,却远没有壶关口险要。 邓艾得以将南部的险要之地尽数占据。 麋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时节已经入冬。 今年虽不似去年的冬季严寒。 但上党此地是毫无疑问的北方,海拔又高,冬季河流必然要封冻的。 所以麋威等后续辎重一到,便即刻发兵,顺着丹水南下进军。 其后迅速攻克了高都,很快就抵达了天井关前。 天井关又名太行关,正是太行八陉之一,太行陉的一处重要关口。 自先秦时期就是三晋的兵家必争之地。 而麋威敢于南下叩关,并非依仗手中有拔城砲这种利器。 实际上,太行陉这一路多是羊肠小道。 其中有一段坂道干脆就叫“羊肠坂”。 正是“羊肠小道”这个成语的来源。 所以此道并无足够架设砲阵的平地。 更无足够展开兵力的战场宽度。 只能让士兵以添油战术,轮番攀山硬攻。 但是,再险峻的关城,终究是有人来守护才有意义。 而自从曹操一统北方之后,上党郡,包括南边的河内郡,已有二三十年未曾经历大规模的战事。 此地守军平时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山贼,保护道路畅通 军事防备自然要松懈不少。 而等守军意识到汉军有南下的动作的时候。 麋威的前部先锋姜维已经带着一曲精锐羽林郎,和数曲擅长山地作战的蜀中白毦夷兵来到关城之下。 两日后,姜维在付出四五百伤亡之后,成功打下了这处太行第一险要。 此后一路乘高南下。 接连攻破丹水下游的数处小型据点。 在河水封冻之前,麋威的人马就成功抵达沁、丹二水的交汇之处。 也即河内郡野王县城下。 直到此时,河内的曹魏吏民方才意识到有一股汉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了太行山南麓。 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从天而降。 受限于时代的信息交通能力,生活在中原地区的人并不熟悉千里之外的巴山和陇山,更不知道什么叫青藏高原。 长期以来,他们都把近在眼前的太行、王屋视为天底下最高最大的山。 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所谓“与天为党”。 上党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当一支数量不下四千员的汉军突然从上党方向南下到平地上时。 河内人的直观感受就是这支汉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时间,各城各县人人自危。 各种怪力乱神之语不胫而走。 最离谱的,甚至都联想到长平之战被坑杀的数十万赵军冤魂了。 麋威一路突袭而来,本就是要惊扰敌后的,自是乐见其成。 之后干脆在野王县城下扎下营盘,摆开攻城的阵势,并四下派人传檄,宣扬一些理所当然的“天命在汉”的言论。 …… “狗屁的天命在汉!” “羊衜干什么吃的,何以据有雄关而不能守乎?” 司马懿一边撕碎手中的纸质檄文,一边破口大骂。 而吴质看着他这般狂怒作态,却只在一旁负手冷笑不已。 毕竟这次出征,河内父老是看在司马氏的面子上才愿意配合大搞征发的。 纵有损失,那折损的也是司马懿的面子。 他吴质着什么急? “你别以为能置身事外!” 司马懿回头顾视,如同一头噬人的恶狼。 “那麋威若已经取得上党,东出冀州,袭击邺城并非难事!” 吴质施施然道: “我比你了解那位羊府君。” “此人虽无名将之资,却是个清廉的能吏,足以安抚地方,固守一方。” “我看那麋威分明是无力北上壶关,所以干脆改道南下,以扰袭河内,逼迫我等退出河东战场!” 司马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这样一来,兵败河东的责任,河内乡梓的怨恨,不就全落到他头上了吗? 可不能松口了! 司马懿:“亮、威,真猾虏也!” “然则其计亦在我庙算之中,季重不必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 吴质再度冷笑: “真的只是狡猾而已吗?” “自绛县到端氏,那一段路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栈道年久失修,难以行军。” “若彼辈没有与山河比肩的气魄,如何能走通这条险狭的道路?” “而若非此道着实难行,你我事前又怎会少算了这一路?” “那羊府君又何至于疏于防备?” “敌将非止有一‘智’字,更兼得‘勇’,这便是你我最大的失算!” 司马懿闻言更是懊恼,急道: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 然后不等吴质开口,便道: “那麋威翻山越岭而来,带不了多少辎重,只能以轻兵袭扰粮道,无法攻占城池。” “而我部军资虽然仰仗于河内,但营中尚有积蓄,足以再坚守半月。” “反观蜀贼,穷尽巧思,又是许官,又是卖盐,如今也快要粮尽。” “我意,再守半月,等初雪一下,汉军彻底疲乏,便可与河南的人马合兵一处反攻诸葛亮和张飞,以解安邑之围!” (本章完) 第308章 排兵布阵 第308章 排兵布阵 吴质知道按照司马懿最初的计划,熬到诸葛亮粮尽退兵便是胜利。 这也是河东战局的最优解。 但因为汉军突然打起了卖盐换粮的主意,卖的还是本就属于魏军的盐,这个胜利的日期不得不一再拖延。 但随着时节入冬,河水封冻,大军后勤也好,商贩往来也罢,都要受影响。 再加上斥候探知汉军粮仓早已空了大半。 一度走偏的计划,终于还是渐渐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而眼下麋威那部人马固然十分吓人。 但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客观的现实:汉军军粮已经下降到一个危险水平。 这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是巨大的。 那么,趁着汉军兵疲意沮,魏军尚存士气的当口,一鼓作气反击,不就理所当然了么? 吴质并非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作为司马懿的亲密战友,他还知道更多的军情细节。 蹙眉道: “河南那部人马,真的能按时到达安邑,与我等夹击蜀贼吗?” 司马懿闻言明显一怔。 但很快就轻笑道: “徐元直乃伪君子,真小人。” “他深知此战我若能胜,对他必有厚报。” “反之,旁人虽不至于指责他,却也不会给他任何好处。” “况且,他这的前途、家族,已经深系于大魏,还能反过来去帮助诸葛亮不成?” 吴质轻轻点头,但还有顾虑: “那张儁乂又如何?” 司马懿这次不假思索: “有徐元直在,张儁乂……无忧!” …… 建兴元年冬十月。 盘踞在陕津、大阳一线的魏军,突然往北翻过了中条山,以急行军的姿态猛然扑到了安邑城下。 原本因为长期对峙,加上天气转冷而渐渐冷寂下来的河东战场,再度沸腾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部人马打着张郃的旗号。 也不仅仅因为其兵员数量达到了万人的规模。 实际上,早在诸葛亮刚刚抵达河东战场的时候,就已经从关平那里获悉有万余魏军从陕县渡河北上。 诸葛亮就是因为这事,才不得不写亲笔信请求麋威设法筹集军粮。 所以汉军对这部人马的存在,是早有预料的。 意外的地方在于。 随着这部人马到达,原本一直龟缩不出的司马懿和吴质,突然就频繁出寨邀战了。 就连安邑的守军也不甘寂寞,数次发动夜袭,试图斫破汉军的营寨。 种种迹象表明,魏军的战略出现了重大转变。 开始转守为攻。 而原因也不难想象。 虽然涑水上游源头的隘口被司马懿的人占据了。 但靠近黄河河道的道路还是畅通的。 辎重运输不便,不代表哨骑不能往来通讯。 所以汉军很快就搞清楚是麋威那部人马往东突袭,一路深突到司马懿身后的老巢去了。 确认了这个关键情报后,如张飞等老将,反而建议坚壁而守,以此最大限度地杀伤魏军的有生力量。 但这时候,诸葛亮再次展现了强硬姿态,强令各部人马即刻往安邑方向靠拢,参与对魏军决战。 除了赵云、冯习因为肩负看守关隘的任务不能轻动之外,就连赵云麾下的陈到都被诸葛亮给调了回来。 一时间,以安邑为中心,涑水一线的六七万汉兵魏卒轰然作动。 并重新开启了小规模的接触战,以抢占战场要点。 到了十月中旬,双方都已经完成了兵员的集结。 其中汉军方面。 张飞部鏖战半年,剩余一万五六千兵马,诸葛亮本部五千,从各处又陆续抽调了一万,合共三万余员。 而魏军方面。 河东兵经过前期消耗,安邑城内还剩下二三千。 司马懿和吴质带来的河北兵大部分时间在守关,消耗不多,还有两万左右。 再加上自陕津翻山而来的万余河南兵,总兵力也超过了三万。 双方可谓旗鼓相当。 决战当日,天暗,无雪。 双方均选择在涑水南岸列阵。 这并非偶然。 因为河东盆地是分为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两个子版块。 而这两个子级盆地之间,是王屋山的西部余脉。 正在涑水的北岸。 若在涑北列阵,受到山脉地势影响,大军列阵、行进都要受限。 很容易就会被对手针对。 而诸葛亮、司马懿、包括张飞,都是既熟悉兵事,也了解对手。 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更别说安邑城就在涑水南岸,正是此战的焦点所在。 不可能绕开这个地方,跑到河对岸去决战的。 但这不意味着双方就彻底放弃了北岸区域。 实际上,就在今日对阵之前,双方统帅都不约而同地分出一支二千规模的骑兵去占据北岸的险要。 既为了伺机绕后,也是为了防止对手绕后。 汉军骑兵将领正是虎贲中郎将关兴。 魏军则是司马懿所提拔的裨将胡遵。 “诸葛亮急于求战,可见司马公的推断没有错,蜀贼终究还是缺粮了!” 望着河对岸绵延数里的军阵,旌旗飘卷如潮。 初次参与这种规模大战的胡遵,不禁意气风发。 “蜀贼在关中立足未稳就急于渡河,如今迁延日久,一旦大败,关中必乱。” “到那时,我军乘胜追击,定能大破诸葛亮,生擒刘禅,救关中父老于水火之中!” 说着,胡遵勒马西望。 他的故乡安定郡临泾县,正在大河的西岸。 “河东便是关某的故乡。” 关兴举起马槊,重重砸地。 “我父兄为王事亡命于河南,我妹婿卫将军冒险于河内,独我安然归于故里。” “若今日不能守住此地,我有何面目再见父兄尊长?” “人固有一死。” “死于王事,死于故土,何所憾也!” 左右闻言皆齐声呼应。 而关兴早已面色涨红。 “不可轻敌。” 看着军容鼎盛的张飞军阵,司马懿露出凝重之色。 “张飞悍勇,突阵时必要身先士卒,连张儁乂都曾在他那里吃过败仗。” “今其人虽老,但观其将旗所在,怕还是要亲自突阵……季重!” 吴质闻言打了个冷颤。 但三军阵前,自己作为一方持节大将,自不能露怯,挺腰上前道: “仲达有何妙计,直说便是!” 司马懿:“谈不上妙计,不过是我已经窥见诸葛亮的破绽而已。” 不等吴质细问,他便直接下令: “我不指望你能斩杀张飞,但求你与他周旋到日中,不使他前突至我本部。” 吴质想了想,道:“拖延到日中便够了?” “对!”司马懿果断应道。 “那之后,若你部人马实在不能力敌,自去渡河北上汇合胡遵。” “在此之前,只许死战,不许后撤……能不能做到?” 吴质想了想,司马懿应该不至于坑害自己,便应命而去。 等吴质知离开后,又扭头对前来候命的王濬道: “都说左将军善战,我就不对他指手画脚了。” “让徐元直好好配合左将军,替我将诸葛亮的本部人马挡在山前!” 王濬也应命而去。 “打着张字将旗的那部魏军,扎营、行军、布阵几无破绽,可谓知兵也。” 十余里外,高坐于将台之上的诸葛亮,极目东望。 脸上波澜不惊。 (本章完) 第309章 示诚天下 第309章 示诚天下 数日前。 “河内郡的破绽就在此地!” 安邑往东五百里外,麋威重重扣指于地图上,斩钉截铁。 左右闻言纷纷上前观望。 除了早已领悟的姜维和不在此处的邓艾。 大多数人都不解其意。 最后反而是不熟悉兵事的主记室杨戏反应最快,目瞪口呆道: “将军莫不是打算劫持,呃……迎还先,呃……救援山阳公?” 杨戏短短一句话换了两次措辞,可谓别扭至极。 但也正因为如此别扭,旁人反而渐渐反应过来。 继而露出跟他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 没办法。 毕竟那一位的身份太过特殊,太过敏感了。 所谓山阳公。 自然就是指已成过去式的“孝愍皇帝”刘协了。 在麋威后世,他更常被称之为汉献帝,乃是取自曹魏给他定的“孝献”谥号。 当初曹丕代汉自立,刘备针锋相对,以宗室的身份为刘协发国丧,继而取得了称帝的合法性。 不过随着时日迁延,加上早前曹丕还曾请动刘协帮忙应敌麋威在南阳鼓动的舆论战。 到了眼下,刘协未死这件事。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 真把人给抢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杨戏直言道: “今我朝已另有正朔,若将此公接回关内,来日宗庙有所争论,岂非动摇国本?” 左右闻言皆颔首,以示有着同样的顾虑。 麋威既然主动提出这个方案,自早有腹稿: “当初我在南阳劫持……救援司徒公杨文先的时候,便已经从他那里获悉山阳公有衣带诏遗于先帝,请其另立正朔,兴复汉室。” “有杨公和诏书为证,想来山阳公不至于悔口不认的吧?” 众人闻言心道,若真把那位给劫过来了,哪还轮到他不认? 他要真有骨气,当初何必配合曹丕搞什么丢人的禅让? 直接国君死社稷啊! 人家杨彪七老八十的,好歹还知道形式上拒绝一下曹丕的三公邀请呢。 刘协拒绝谁了? 他拒绝得了谁? 总不至于跟后世某些文学大师描写的那样,因为早年跟曹操君臣相得,被其人格魅力所折服,于是作出了违背列祖列宗的决定了吧? 在场之人除了晚来的句扶以外,都亲身经历过杨彪那一段故事。 不少人当场便没了异议。 毕竟刘协若肯配合宣扬“衣带诏”的话。 那他一句话就抵得上杨彪说十句。 再不济,他突然调转枪头,也足以在舆论上消解曹魏代汉程序的合法性。 继而为季汉争取到更多士人的投效。 这是实打实的增强国力。 而这种关乎“大义”和“天命”的问题。 所谓“名与实”中的“名”。 不在意的人自然不在意。 而在意的,则必然很在意。 反过来说。 正因刘协依然具有重要的工具人属性。 对于曹魏一方来说,自然是不能轻易丢失的。 不然曹丕干嘛要将他软禁在河内郡山阳县浊鹿城,却又给予诸多优待措施呢? 真有君臣相得这回事吗? 这次邓艾不在,姜维毫无顾虑地上前请缨道: “维已经亲自去浊鹿城侦查过敌情,魏军在彼处的布置防内多于防外,若急速发起攻击,或能一战而下!” 麋威暗暗颔首,却未急于交付兵符。 瞥了一眼突然抿嘴不语的杨戏,吩咐众人先去准备。 然后单独留下前者: “文然似还有疑虑?” 杨戏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若先帝尚在,以其雄才大略,那所谓山阳公回来便回来了。” “可今上……” 麋威了然。 稍稍思量,反问一句: “若那位望之更似人君,更懂得笼络人心,文然将来会有所动摇吗?” “当然不会!”杨戏急忙摆手道。 “我等深受先帝厚遇,思图报效,怎会因为区区一亡国之主而三心二意?” “戏所虑者,不过是朝野小人趁机作祟,如廖公渊、李正方等狂悖之徒,不可不防!” 言罢又感觉自己有些过激。 语气一缓,揖手道: “但这终究是后患,却不妨碍将军眼下‘攻其必救’。” “可等此战过后,再议不迟!” 麋威噙笑摇头道: “不必等此战过后,我现在就可议定!” “我眼下确实有攻魏军必救的意思。” “但我也确实有将其安然接回朝中,公之于众的打算。” 杨戏一愣:“为何?” 其实他方才心中有了些比较极端猜测。 比如说等战后,刘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就派遣刺客永除后患。 又比如让对方直接“牺牲”在兵荒马乱之中。 但他万万没想到,麋威居然真的打算把人活着带回长安。 “示诚。”麋威答道。 “狂悖之徒何以作祟?因上下有所相瞒,人心难免猜疑。” “早前事关河东重大军机,丞相不便解释,故而让宵小兴风作浪。” “其后我上表陛下行开中法,分盐利于士民,彼辈无从借力,方才消停” “但盐利终究只解得一时之疑,且只能堵住逐利者之口。” “假以时日,所谓权相把持言路之议,还会卷土重来。” “文然可知为何?” 杨戏隐约有些明悟。 但有些话直接说出来,未免有指斥乘舆之嫌。 麋威同样需要面对这种君臣伦理的束缚。 但好在他多了一道来自刘备遗赠的护身符: “先帝临终以大事托付于托丞相和麋威,曾遗言今上守成有余,雄烈不足。” “又言丞相之才,十倍于曹丕。” “这不就是君弱而相强的格局了吗?” 杨戏闻言心道,陛下既然同时托付国事于二人,怎会单独称赞丞相,而丝毫不提及卫将军? 必然是后者性情谦逊,故意隐去半句罢了。 心念微微一闪,杨戏已然明白麋威的意思。 接话道: “再加上宗室内缺少一位有分量的年长者,所谓权相欺压弱主的嫌疑,便如那稻田里的野草一般,总是除之不尽了!” “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麋威抬指轻轻敲击兵符道。 “毕竟天下如你我这般深知先帝和丞相之殊遇者,终归是少数。” “若不知内在的人情真心,单看朝堂格局,可不就是曹操之于愍帝,王莽之于平帝,霍光之于昭帝和海昏侯的局面?” “再想想若干年后,你我老死,知晓此情者不复存在,后人只能在青史上追思过往。” “那时若撰史者考据不严,胡乱曲笔,焉知不会有人误解今日这番千古难得的君臣际遇?” “焉知不会有人为了哗众取宠,胡乱曲解?” 杨戏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 一时惊叹于麋威随口吟诵出一句富有哲理的小诗 一时又怀疑麋威是否在警告自己私下撰史的时候别胡编乱造。 好在麋威只是小小吐槽一番,便转回正题: “这正是我要留下那位宗室长者的原因。” “有此一人在,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还丞相以清白,还台阁以清净,减小上下人心的猜疑。” “便是往人心险恶的方向去想,有了此人在,那些试图怂恿丞相行霍、王、曹故事的宵小之徒,也会多了些顾忌不是?” “这便是示诚于天下人。” 杨戏听到这里,彻底拜服,再无疑虑。 而麋威则注意到一个细节。 对方由始至终,从未怀疑过诸葛亮是否有示诚天下的胸襟。 一如后世大多数人。 这么一想,所谓哗众曲笔者,终究是少数罢了。 (本章完) 第310章 魏军的胜算 第310章 魏军的胜算 安邑城下,涑水两岸,近七万大军列阵厮杀,绵延数里 密集如山的步兵方阵。 奔涌如潮的骑兵集群。 无处不在的金鼓之声。 除了高坐将台上的双方统帅,身处其中的将军和士兵,前后左右皆是滚滚而过的人头、马肚、旌旗、矛头、流矢…… 想要看清战场全局,几无可能。 而统帅们往往坐镇于后方调度,距离前线战阵未免有些远。 全场之中,若说谁最能统观全局。 那大概是站在安邑城上的魏河东太守任嘏[gu]任昭先了。 自汉军出河东,这位任府君聚兵据城而守,已有半年。 除了坚壁清野等待援军这种理所当然的战术之外。 更因他很清楚,统兵非己所长。 他生而早慧,半辈子钻研经学,修身养德。 若在太平盛世,必有一番成就。 只可惜学经学到一半,天下就彻底崩乱了。 这能怪谁呢? 任嘏并不想怪谁。 他只盼着天下早日太平。 至少让河东先安定下来。 而眼前这一战,正是关乎河东的前途。 任嘏天未亮就跑到了城墙西南的一处角落,倚着厚实的土墙不停往外窥望。 之所以不去视野更佳的望楼。 是因为木搭的城楼早就被汉军的拔城砲给砸烂了。 但任嘏到底是不知兵,看了小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 只能求助于身边的属吏: “城下战局胶着,我欲出城助战,二三子以为如何啊?” “府君,万万不可此时出城!”一名郡吏急声阻止。 任嘏一看,正是他在河东本地征辟的主簿,上官崇。 任嘏:“为何?” 那上官崇上前指了指城外西南方向道: “府君请看,那是诸葛亮的中军所在。” 任嘏顺他所指看去。 约莫七八里地外,有一座山丘一般的土台矗立在平地之上。 虽然看不清上方旗帜的字样。 但如此形制的将台,加上周边布设了大量角围,那只能是汉军主帅所在。 “那边则是张飞。” 上官崇又指了一个方向。 一大坨汉军骑士正在涑水南岸盘旋游击,似乎在寻找魏军步阵的薄弱之处。 这次因为距离近一些,上官崇倒是看清了那面张字将旗。 于是下意识看向了战场的另一个方向,南边中条山的一处隘口。 那里同样挂起一面硕大的张字将旗,不过是属于魏军的色样。 “左将军乃是不亚于张飞的万人敌。今既出山,何故不上前迎战张飞?” 上官崇被他这一打岔,当场愣住。 是啊,张郃来都来了,怎么还窝在山前不动如山呢?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左将军或与吴将军和司马公另有约定,下吏不敢妄言。” “但除此之外,汉军意图其实相当明晰” “乃是以张飞的人马为前部,依靠其勇武来突阵” “诸葛亮的中军为后镇,一旦张飞冲溃了我军大阵,他便可乘胜掩杀上来,锁定胜局。” “至于北岸的关兴部,边翼而已,在南岸双方主力分出胜负之前,不碍大局。” 任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听上去汉军的战法颇为寻常,那我军又是如何应对的?” 上官崇本想说寻常的战法不代表就没有威胁,关键在于执行与时机。 但想到这位任府君本质上只是个经学先生,掰扯这些没有意义,便顺其所问接着道: “自是针锋相对。” “吴将军亲自上阵激励士气,以拖延张飞突阵。” “而司马公则在后方以逸待劳,静待反击的时机。” 任嘏同样能看清吴质的将旗。 毕竟自早间接战以来,己方这位幽并都督就被敌军的关中都督摁住一顿胖揍,好几次濒临溃败。 想看不清都难。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不禁侧目: “你说以逸待劳?” “正是此战关键!”上官崇微微激动道。 “据细作所探,诸葛亮虽卖盐换粮,但战事迁延入冬之后,关中已无力接济。” “其军士往往日食一餐,或有朝无晡,或有晡无朝。” “长此以往,军士面有菜色,自然不耐久战。” “今为战,必有朝食。” “所以早间汉卒的力气最足,日中次之,日昳又次,及至晡时,必饥肠辘辘,连队列都走不齐整了。” “竟是如此!”任嘏再怎么不知兵,但吃饭这种最基本的问题还是不难理解的。 一时对司马懿的谋略啧啧称奇。 原来打仗还能这般计算。 “不仅如此!”上官崇又分析道。 “诸葛亮自知军士只有一鼓作气之力,且越早进攻越好,必不会穷等日昳之后才出击。” “我料日中左右,不管张飞是否成功突破,诸葛亮必要发起攻势。” “而我军决胜之地,就在那里!” 上官崇又抬手指向安邑城的西南方。 但这次的距离比诸葛亮的将台近一些。 正是将台到安邑城南郊之间的一片平坦的土地。 那里足够开阔,确实适合上万大军列阵。 但这种优势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为何说能决胜呢? 上官崇提醒道: “府君可知那东端的大盐池,其源头的卤水从何而来?” 任嘏摸了摸胡子: “听说池里养了一头‘盐母’?” 上官崇微微失笑: “确是有盐母,但并无怪力乱神之事。” “所谓盐母者,乃是与池东侧相接的一条暗河,其水卤咸,横贯东西,大体藏于地沟之下,色泽又黑,在远处看难以发现。” “而在这个方向上,有部分河道已经被历年的盗盐者暴露出来,各种小沟大壑难以胜数。” “诸葛亮上万兵马从这个方向列阵而来,其人马必然避不开这些沟壑。” “步卒一旦接战,阵型必要紧密,但途经沟壑时,受到地势所扰,难以维持,这就有了破绽。” “若要避开这段沟壑,那只能将大军分列左右,如此两边军阵连接不密,仍然是破绽。” “就算诸葛亮中途意识到问题所在,但士兵已经走到半途,再花时间调整,后续力气更加不济,优势还是在我军!” “而这……便是我军的胜算所在!” 说到最后,上官崇呼吸已然粗重。 仿佛看见了汉军溃退的那一幕。 任嘏这时总算回味过来。 固然折服于司马懿的神机妙算。 但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以诸葛亮之能,不至于勘察不清此间地形。” “其人之所以要在盐池东侧立寨,应是为了让关中盐贩看到盐池受到汉军的庇护,这才敢于运粮过河。” “否则我军随时能奔袭到盐池边上,谁敢来取盐?” “此非其不察,乃是凡事有得必有失啊!” 左右连连称是,这一点任嘏的分析确实在理。 任嘏又转向南边的那面张字旗,对左右道: “如此说来,左将军按兵不动,应是为了稍后与司马公左右分击诸葛亮被沟壑阻隔在两侧的军阵!” 左右继续称是,但这一次,上官崇心中却不敢苟同了。 (本章完) 第311章 司马懿发起了进攻 第311章 司马懿发起了进攻 上官崇在城上已经盘算清楚司马懿本部兵马数量。 足够对抗诸葛亮的中军。 加上张郃那部人马,固然能形成绝对兵力优势,直接左右包夹汉军。 但诸葛亮又不是瞎子。 如果劣势太大,他怎还会傻傻地钻进魏军的口袋阵? 所以在上官崇看来,张郃最好的去处还是跟吴质合兵一同对抗张飞。 或者换过来,司马懿跟吴质合力拖住张飞,由张郃来对付诸葛亮。 不过上官崇并未再次开口反驳太守。 因为这一条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何必呢? 而且说到底,不管外头各方如何计算,都不是他们这些困守城内的人能够干涉的。 便继续道: “府君所言甚是!” “而这正是下吏不赞同城中出击的原因所在。” “敌军行进过程中所暴露的战机,稍纵即逝,需要仔细把握好出击时机,不能早也不能迟。” “司马公既然没有提前安排城内出击,说明已经提前计算好时间、路线和兵力,无须我等画蛇添足。” “若擅自出城,说不定正好挡在司马公进攻的路上,或者吸引诸葛亮来袭击城池……岂非弄巧反拙?” 任嘏听到这里,不禁感慨道: “多亏有上官主簿提醒,否则我就要耽误大事了!” 其实他本就不想出战。 不过是怕被人指责怯战罢了。 有了上官崇这番当众解说,他接下来就能心安理得,稳坐城内。 于是下令城中士兵们不管接下来发生何事,都紧守勿出。 既然不知兵,那就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如此一路观望到日中,战局果然如上官崇预料,起了变化。 却是先从张飞吴质那一路对阵开始的。 “鸣金收兵吧!” 吴质回头对一员裨将道。 “你部人马转为前军,渡河后速速退入闻喜城……记得叮嘱县长提前烧好热水!” 那裨将有些迟疑: “可司马公不是让我等退至北岸与胡将军汇合吗?若入城的话……” 吴质顿时黑脸: “闻喜难道不在北岸吗?” 又指着头顶的太阳: “日已偏西,我坚持到此刻才退,对得起他司马仲达了!” 言罢打马便走。 裨将无奈,只得遵命而行。 很快,吴质的将旗就在一片钲声之中北转。 本已经被张飞冲得千疮百孔的魏军步阵,终于再难维持。 张飞乘胜发起突击,一举冲散了吴质的魏军。 其后一路追杀到河滩之上,斩获上千,将旗无数。 却并未继续深入追杀。 因为战到这个时候,他这边已经损耗不少。 而后方数量更多的司马懿却一直按兵不动。 万一冲杀太过,被司马懿的生力军反扑,反而要坏事。 所以改为兜住未及渡河的溃军,将其往司马懿的方向驱赶,以求动摇那边的魏军军阵。 恰在此时,诸葛亮所在的方向鼓声大作。 数万步军踏着雄浑悠远的鼓点,如潮水一般缓缓向东平推而来。 张飞深知要将士兵训练得如臂使指,殊为不易,一时为之侧目。 “将军,虎贲中郎将遣人来问,他部是否要截击渡河的魏军?” 长史蒋琬的声音传来。 “不必!”张飞不假思索。 “若丞相所料不差,一两个时辰后两军便要分出胜负。” “他若嫌太闲,就提前一个时辰用晡食,免得追敌的时候没有力气!” 蒋琬立即去找人传令。 “孔明,接下来就看你的手段了……” 呢喃一声,张飞蓦地一声暴喝,回头冲向被堵在河岸上的溃兵。 “张飞竟能忍住不追击?” 司马懿看着那面开始朝自己方向压来的张字将旗。 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意外神色。 但也仅仅一瞬罢了。 日中已过。 战局的走向,大体上并未偏离自己的估算 哪怕吴质耍了一点滑头,却也早在他预料之内。 两人交往多年,谁还不了解谁啊? 也罢。 卧龙已经出山。 虎将已经疲老。 擒龙伏虎,正在今朝! 顷刻后,魏军最后一批生力军,也是阵形最为厚重的司马懿所部,也终于轰然启动。 最前面的,是充分饱餐,披坚执锐的魏军步卒。 其阵列之严整,较之诸葛亮也不遑多让。 而且因为力气足,士兵击鼓、擎旗、荷矛的姿态更加抖擞有力。 上万人聚集在一起,其声威自是不凡。 部分被张飞驱逐而来的溃军根本不敢往这个方向硬闯,情愿冒着被汉军马踏的危险,也要留在河岸边。 张飞亲自上前突了几阵。 除了斩杀了一员魏军裨将之外,再无更多收获。 那一将之损,却未影响司马懿大军如山岳一般往西压去。 “丞相,我军前部已至暗渠外翻的沟壑处。” 主簿胡济匆匆登上将台。 “依计行事。”诸葛亮闭目不语。 似乎压根不关心眼前战局。 胡济直接应诺,却未离去: “那南山前的张郃部魏军……” “不必理会。” 胡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问。 转头去吩咐传令兵。 不多时,汉军步阵一分为二,选择绕开崎岖不平的盐河河道。 这处河道其实并不宽广,数丈而已。 但步阵中的士兵肩并肩,踵接踵,一尺的间隙都嫌多。 何况数以丈计? 只能说,汉军这个选择,不算出人意料。 但既已分列左右,原本严整的大阵,无可避免地露出了破绽。 就算越过这一段,重新归拢,也必然需要缓慢而仔细的调整。 而堪堪在最前排的方阵越过这一段沟壑之际,魏军前锋骑兵已经冲杀过来。 首先是两轮箭雨的抛射。 汉军弩手虽然即刻还击,但不免要拖慢行进的节奏,继而又拖慢重新调整队列的节奏。 等好不容易将前来骚扰的敌骑驱赶过来的时候,魏军前锋步兵已经抵近。 双方也终于进入了白刃相接的距离。 随着双方鼓点陡然加速。 很可能是这个时代天底下最精锐的两支步军,狠狠地对撞到一处。 然后便是盾抵盾,矛对矛。 双方你推我搡,用最原始血腥的方式来比拼整体力气的大小。 输掉的一方倒地,当场丧失生存的希望。 胜利的一方则踩着失败者的尸体继续着残酷的博弈,直到自己也倒下为止。 这时候,什么智计、权谋、庙算、学识、名声,都不如多攒一件甲,多吃一顿饭,多养一分力好使。 而很显然,至少最前排的这一线魏军,确实吃得更饱一些。 于是在经历半个时辰的角力之后,终于渐渐占据了上方。 延绵三四里的兵线,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具体来说,便是往汉军右翼,也即西南方中条山的方向倾斜。 (本章完) 第312章 徐庶也发起了进攻 第312章 徐庶也发起了进攻 司马懿第一时间注意到汉军右翼的“塌陷”。 却没有急于往己方的左翼投入更多的兵力。 原因有二。 其一是这种“塌陷”本就形成于双方密集兵阵迎面冲撞、推搡的过程之中。 此时非但军阵本身密集,两阵之间,同样被大量士兵、尸体、各种用途的兵器填得密不透风。 根本没有多余空间给后续的人马跟进。 压根挤不进去。 其二则是汉军的右翼,本就有一部打着“张”字将旗的魏军守候在那里。 根本不需要司马懿额外增兵。 至少大部分人都认为没这个必要。 但司马懿思量片刻,还是分出了一队骑士往那边去。 不是去增援,只是掩护对方出山,并前出两里地列阵。 他相信,那边的主将能清晰领悟自己的意图。 而果然。 片刻之后,那面属于魏军的“张”字将旗就北出到山前平地上,高高立起。 约莫就是两里。 如此一来,汉军右翼非但要面对当面强势的魏军步骑。 右侧不到两里地左右,又多了上万正在厉兵秣马的魏军。 这个距离,对于战阵而言,已经可以用近在咫尺来形容。 两通鼓未打完就能碰到。 这种来自视觉上的直观压迫感,无疑让已经乏力的汉军雪上加霜。 “塌陷”的速度陡然加快。 甚至已经有侧翼的士兵开始溃逃。 正所谓此消彼长。 汉军后塌得越深,当面对线的魏军自然前逼得越远。 很快,原本大致与山势垂直的战线,便开始明显倾斜了过来。 这时候,本该按兵不动的山前魏军,出现了一点骚动。 间或有士兵脱阵而去,然后被军正带人当场射杀。 但这些违令的魏军并非逃兵。 而是打算去抢人头的。 毕竟汉军已显露颓势。 此时出击,尚能分一口汤。 再晚一些,另一个方向的友军彻底压上来,那就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尘了。 不过这边的主将居然十分听从司马懿的军令。 说在山前两里立阵,绝不多出半里。 说要坚守不动,绝不多发一箭。 于是没什么意外。 这部本能够和东面友军包夹汉军右翼的有生力量,终究还是被友军甩在了身后。 然后看到“战功”们渐行渐远。 但此时汉军也好,友军也罢,都无暇顾及这群纯看戏的河南魏军了。 随着汉军右翼崩塌过半,司马懿不再留守,亲自登台击鼓,号令后军全部压上。 彻底将诸葛亮这部人马击溃在盐池东岸。 同时让令兵分头通知胡遵、吴质以及山前的那万余河南魏军。 等诸葛亮军阵一溃,就同时发起攻势。 其中胡遵负责缠住关兴,而吴质则趁机绕后去往大河方向,以阻拦诸葛亮败退之路。 山前的河南军自然是配合自己的人马继续扩大胜势。 “丞相,魏军前部已至暗渠外翻的沟壑处。” 胡济再次登台,说出了跟一个多时辰前差不多的话。 除了“我”字换成了“魏”字。 而这一次,诸葛亮猛然睁目而起,断然下令: “打出旗号,让翼德不必留手,全力冲击敌军右翼。” “伟度留在此处替我继续调度,我亲自去左翼接应!” 胡济虽然早就知道诸葛亮的计划。 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担忧: “只要遣一员裨将打出旗号便可,丞相何必亲自前去呢?” 诸葛亮正色道: “亮治军以严,赏罚分明,而将士信赖,所凭者何?” “一个‘诚’字而已。” “若今日示诈于三军阵前,来日何以示诚于群僚百官?” “若不能以诚信服人,何以使上下并力而战?” “先帝常曰: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亮少贤薄德,只能将这诚字做到极致了!” 言罢断然往将台下走去。 主簿胡济以下,台上军吏卫士无不肃然起敬。 诸葛亮将旗的变化,自然引起了司马懿的关注。 说实话,这比早前张飞的克制更令他惊讶。 因为易位而处,若自己是诸葛亮,此时败象已显,虽不至于抛弃大军逃跑。 但肯定要开始绸缪退路。 哪还有时间表演什么亲自断后,以此挽回声望? 是的。 司马懿认为诸葛亮当下这个举动的唯一意义就是挽回一点个人声望。 毕竟此战一败,他就算侥幸逃回关内,还得面对皇帝百官,还得面对饿了一冬的关中父老。 搞不好要罢相的。 哦,对了。 还有那个自作聪明溜到河内的麋威。 诸葛亮一败,他便成了孤军。 等自己击败了诸葛亮,正好回头把他也一并收拾。 那时候,刘备的两位托孤重臣,一被擒获,一损声望。 说不定会引发长安朝局动荡…… “徐司隶急报!” 就在司马懿畅想未来之际,一名哨马疾驰到将台之下。 马一勒停便急不可耐道: “左将军见汉军溃败,自行出击,徐司隶问他该如何处置?” “张儁乂远在河南,怎么出击啊?” 因为胜券在握,司马懿没再隐瞒,一语道出了真相。 所谓打着张郃将旗的河南兵,根本就是徐庶故意打出来的幌子。 那哨马明显一愣,但还是按捺了好奇心,只问如何回复。 司马懿摆手道: “告诉徐元直,好好约束部下,别给我添乱,就算大功一件!” 哨马闻声而去。 但没过多久,其人再度折返。 这次干脆未停马便开声: “左……徐司隶所部因为争抢敌军旌旗,与我左翼人马起了冲突!” 司马懿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喷了出来。 没好气道: “徐元直就是这般治军的吗?总不至于贪功到这种地步吧!” “我说了分功于他就一定分!” “他连我的话都不信吗?” 这种高端的问题,小小哨马自是不能回答。 而司马懿也不指望他回答,让他速速按照先前的命令去传话。 但这次哨马尚未走远,另一骑便跑了过来。 却是属于徐庶的佐吏,河东从事王濬。 “司马公,徐公说将士们见到诸葛亮的旗号,都疯了一般出战,徐公在军中素无威望,实在阻拦不及,还请司马公遣一员宿将替他约束部下!” “这……” 司马懿瞠目结舌。 既是感慨于徐庶的无能。 又是感慨于诸葛亮的“魅力”。 但,好像都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非要说意外。 大概还是张郃。 若那老革去年就战死在临晋,该多好啊! 如此一来,潼关方向的守将,自己就能操作一个既知兵,又听话的人上去。 那么当下山前的一万河南兵,就不会被一个无能的徐庶所统领。 不,不是这样的…… 若张郃没能活着回来,自己何必冒险离开中枢呢? 此时正该与陈群、夏侯楙等人一样,一边在宫中亲近储君,一边在庙堂运筹帷幄。 根本不用提着脑袋上阵搏命! 罢了罢了。 望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大军左翼,司马懿已经彻底放弃插手的打算。 横竖诸葛亮的那一翼已溃,己方再怎么乱,但占有兵力优势,诸葛亮还能化腐朽为神奇不成? 想到这,司马懿将目光投向己方的右翼。 (本章完) 第313章 同样的一道沟 第313章 同样的一道沟 相比于早早获得优势的左翼,魏军在右翼的战事明显要胶着得多。 一方面,那里少了一路魏军威胁,却多了一路张飞作为友军。 士气明显更稳定。 另一方面,司马懿很快就发现,诸葛亮明显在其左翼(相对魏军右翼)多分了一些兵。 那在步阵对抗的过程中,就多了一分优势。 但司马懿还真不怕这点优势。 因为不管怎么说,诸葛亮的阵型都是不完整的,中间有缺口的。 随着其右翼崩溃,这种缺陷更是得到了放大。 最直观一点。 因为中间的沟壑阻隔,汉军左翼根本不能及时支援右翼。 不仅仅是因为物理上的阻拦。 说实话,这一点土沟,其实拦不住成千上万的军阵。 哪怕步兵也拦不住。 关键还是维持密集阵型。 右翼汉军想要去到左翼,必然绕不开这些土沟。 而一旦行经这里,原本紧密的阵型就要松散。 散了战斗力就会下降。 必须停下来重新调整。 这样非但会错过救援时机,还会把援军也坑在这一翼。 这是由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步兵战术所决定的。 甭管卧龙凤雏,还是司马八达,都无法改变。 除非某人能手搓枪炮,直接改变整个时代的军事水平。 这都是司马懿早就庙算好的状况。 所以对于这一翼的战局,司马懿只求不过不失。 能坚持到左翼魏军锁定胜局,继而反过来夹击剩余的汉军,便算成功。 不过随着日头渐渐西沉,司马懿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首先,汉军左翼的战斗力明显比右翼高不少。 眼看隔壁溃败了,居然还能维持士气不减。 甚至一度将魏军反推了上百步。 怎么看都不像是将要溃败的模样。 而这,绝不仅仅是靠数量上优势就能达成的。 这是强悍战斗意志的表现。 而意志这个事,除了平时的军事训练,赏罚分明等等属于“法度”层面的因素之外。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接地气的因素: 士兵是否长时间维持温饱。 有一顿没一顿的军队,意志再强,身体支撑不住,也是白搭。 这一刻,司马懿心底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莫非……诸葛亮其实并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般缺粮? 不,不可能。 虽然诸葛亮手下有能人。 但关中民间储粮就那么多。 再怎么取巧,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更多粮食。 豪族家的余粮再多也是有限的啊! 而既然不是无中生有,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汉军左翼顶在最前面的士兵,应该是获得充分给养的精兵。 不能同时喂饱三四万大军,不代表不能单独喂饱当中的三四千人。 不外乎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再这么往下一想。 诸葛亮莫不是故意将老弱饿兵都放置在右翼,而将精锐都集中于左翼? 避实击虚? 将计就计? 轰隆! 一道旱雷自天边传来。 司马懿吓了一跳,差点丢掉手中的水囊。 再抬头时,但见北方垂垂彤云之下,张飞的那坨骑兵已经再次启动,配合那一翼汉军交击魏军。 更远处,涑水北岸的关平骑兵也突然扑向了己方的胡遵部骑兵。 而本该出城接应的吴质,此时却还没有影。 但司马懿却已经顾不上去指责那位的畏缩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 非但那一翼的汉军,战力超出他此前预计。 就连张飞的人马,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疲惫。 仅仅是休息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而按照他原本的推断,张飞与吴质缠斗半日之后,此时应该精疲力竭了。 就算不退,也难以再执行硬冲硬凿的战术。 是吴质敷衍了事吗? 不至于。 或者说无所谓。 因为早上的战局,吴质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张飞的人马有多疲惫,并不取决于吴质怎么防守。 而取决于张飞怎么进攻。 换言之,如果张飞此时尚有余力。 那只能说明,他早上其实留了力。 留了力还能把吴质打得那般狼狈…… 司马懿猛地灌下一口水。 试图让心情平复下来。 但看着突然开始松动的魏军右翼,怎么都无法保持平静。 再这么下去。 右翼。 可能要败啊。 必须增援! 此时司马懿全军已经尽发。 除了躲进了闻喜城的吴质,各部人马均已经不同程度接战。 想要救援,只能现拆现补。 而距离右翼最近的人马,自然是左翼。 但这时候,司马懿蓦地察觉了一个此前未曾注意到的问题。 或者说在双方兵线动态变化到眼前这个模样之前,本不该是问题的问题—— 他的左翼,无法及时支援右翼。 正如早前诸葛亮的左翼无法及时支援右翼。 理由是一模一样的。 中间有一道足以扰乱密集步阵的土沟。 那些沟壑早前分割了汉军左右两翼,导致其互相不能及时支援。 而现在,随着魏军左翼迅猛推进,却反过来阻挡了魏军自己! 那能不能往前或者后退,绕开这一段呢? 毕竟右翼虽然陷入了劣势,但自己手下没有饿兵,加上左翼的胜势是如此明显。 应该还是能继续抗住一阵子的。 然而问题就卡在这里了。 司马懿抓狂地发现。 左翼的人马,居然一时进退不得! 进不得是因为。 随着诸葛亮亲自上前接应溃军,汉军的右翼居然又稳固了下来。 虽不至于反推回去。 但足以暂时稳住阵脚。 恰好将这边的魏军挡在了沟壑最东端之前。 后者暂时无法从这边绕过去救援另一翼。 而退不得是因为。 身后就是徐庶那部捣乱的河南魏兵! 不先把这群捣乱的调走,左翼的步兵根本调度不回来。 可是。 连统帅徐庶都约束不住的骄兵,自己还能找谁去调? 总不能直接跟友军火并吧! 关键徐庶自己也在里面! 而这位徐司隶在军事上再怎么一塌糊涂,也不妨碍对方在庙堂上能给予自己极大的帮助! 一码归一码! 杀不得的! 一时间,司马懿竟如他的左翼兵马一样,陷入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境地。 但军情如火,容不得他纠结。 既然步兵来不及去救援,那就先把骑兵抽调去由翼吧。 骑兵不需要保持密集阵型。 那一点土沟更是拦不住马蹄。 很快,左翼便有千余魏军骑士陆陆续续跨过盐水所在的沟壑,加入了另一边的战场。 当中甚至还有徐庶的人马 从这一点来说,司马懿认为徐庶算是不负自己了。 然而就在司马懿以为能稍稍缓一口气之际。 战局再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涑水北岸,低矮的丘陵之后,突然烟尘滚滚。 不过片刻,一部约莫两千人的汉军骑士,自丘陵南端绕行而至,加入了关平对胡遵的攻势。 那领头的骑将,打着一面“陈”字将旗。 (本章完) 第314章 上下同欲者胜 第314章 上下同欲者胜 司马懿是知道汉军中有陈到这号人的。 当年刘备麾下猛将,论威望,关、张、马、黄、魏,赵,稳占前六。 入蜀之后,吴懿、霍峻、黄权这些后来者也有不俗的表现。 但在这些人成名之前,其实有一人名亚赵云,隐隐有第七将的地位。 这个人就是早在豫州时期就追随了刘备的陈到。 跟赵云一样,陈到常年充当刘备的中军护军,很少在外独立领兵。 但这不代表陈到就没有统兵的能力。 实际上,刘备生前,一度将白毦兵交由陈到统领。 麋威当年南征南中,就曾从陈到手里领到一曲白毦作为压阵的部曲。 司马懿虽然不知晓蜀中的细节。 但在过去半年的对峙中,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位猛将,以一己之力,替赵云看住身后汾水眼线的城池。 确保赵云后勤无忧,能在冠爵津一线死死顶住并州魏军和鲜卑人南下。 继而又确保了诸葛亮张飞在河东战场维持攻势。 而眼下,这位突然南下。 想必不是赵云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而是因为诸葛亮将河东胜负赌在了今日。 所以除了必要堵塞孔道的人马。 把陈到也给调了回来。 而随着陈到的加入。 原本在涑水北岸大致均力敌的汉魏骑兵,瞬间就出现了一面倒的局面。 胡遵虽然拼死力战,但面对两倍优势的敌骑,不免捉襟见肘。 更别说陈到乃是老将,论统兵能力,犹胜于年轻的关兴。 胡遵如何能敌? 骑兵的战斗不像步兵那般慢慢布阵,慢慢推搡。 若非可以周旋游弋,直接迎面对冲,胜负只在顷刻之间。 于是一冲之后。 没有悬念。 胡遵所部败下阵来,只有半数人得以逃脱。 将旗更是倾倒在烟尘之内。 因为隔得远,司马懿甚至看不清胡遵本人是否存活。 只能默默祈愿他能顺利退至闻喜,被吴质给接应上。 而一想到吴质,司马懿就再度感到气闷。 这不能说吴质对不起自己。 毕竟主要的军事命令,他都执行到位了。 那一点耍滑头,也早在预计之内。 可是。 如果。 假设。 他不那么耍滑头。 不那么私心大于公心。 不那么对自己心存疑虑。 而是跟诸葛亮……这个算了……跟那陈到一样,不辞劳苦南下,一来就马上参战。 但凡吴质有这份公心,早早跟胡遵合兵压制关平。 那此刻便是陈到不期而至。 胡遵也不至于败得这般干脆利落吧?! 他吴质怎就不能牺牲一下,奉献一下呢?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 随着北岸战局突然明朗。 南岸距离最近的魏军右翼,汉军左翼,以及张飞部汉军,都有了反应。 于魏军而言,自然是在张飞之外,又多了一支将要加入战场的敌军。 于汉军而言,自然是已经在局部战场上形成了对魏军的优势。 那此时不乘胜追击,还待何时? 反攻的鼓点是由车骑将军长史蒋琬率先敲响的。 张飞战到此处,再无丝毫留力,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魏军一员将领。 只一合,便将之斩于马下。 身后部曲本就深知张飞乃当世万人敌之一。 将越勇,兵越勇。 于是已经松动的魏军右翼,终于不堪重负,出现了溃逃的迹象。 虽有左翼来的骑士试图兜住溃兵。 却怎奈张飞过于神勇。 这边刚刚兜住一些溃兵,那边张飞就制造了更多的溃逃。 随着时间推移。 这一翼魏军陷入了整体混乱的态势。 骑兵们发现自己陷入乱兵之中,难以集结成型,不得不先求拔出。 已经顾不上什么溃兵不溃兵。 又过半个时辰,太阳已近西山。 北岸三千余存活的汉骑清理完残敌之后,没有停下收缴战利品,反而第一时间渡河增援。 而随着这批增援到来,继而义无反顾地发起又一轮冲击。 魏军的右翼终于彻底崩溃。 一如早前的汉军右翼。 而这时候,魏军的左翼方才堪堪摆脱了捣乱的河南兵,后撤到没有沟壑阻隔的平地上。 但这时候,面对士气如虹,且有了数量优势的汉军,这支激战了大半日的魏军,还能如何应对呢? 指望约束不住部众的徐庶? 指望早早躲去闻喜的吴质? 指望安逸作壁上观的任嘏? 还是指望远在河南正跟自己闹别扭的张郃? 不可能了。 司马懿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重重吐出。 今日一战。 非智量不及。 非兵力不如。 非兵甲不良。 非军粮不足。 之所以功败垂成。 只因魏军互有猜忌,无法如汉军那般并力而战! 一方人心不齐。 一方上下同欲。 孰胜孰败,岂不明了? 这一点,自己确实不如诸葛亮! 想到这里,司马懿不禁对此战前途失去了信心。 但正如他自忖的那样,这种时候,他不会再去做些没有意义的挣扎。 而是开始谋划后路。 第一步,当然是将左翼的魏军接应回来。 这部人马虽然疲劳,但士气尚存。 是自己后续安身立命之本。 第二步则是尽可能收拢右翼溃军,但他肯定不会亲自上阵,而是派遣信得过的心腹去做。 至于他自己,在接应了左军之后,便迅速回转军寨,为后续的撤退做好准备。 今日此战一败,涑水一线城池固然要尽数沦丧了。 但只要安全退隘口,依托山险,依然能有效分割两处盆地之间的汉军。 继而为洛阳后续的增援提供一个至少看起来尚有可为的局面。 至于洛阳那边会不会增援,却不是他现在能考虑的了。 先确保自身安全再说。 这时候,司马懿又莫名庆幸吴质的鸡贼了。 眼下汉军都来到了涑水南岸。 那他的人马在北岸,又有城池掩护,正好趁机退回关隘,继而确保司马懿后路无忧。 实际上,就在司马懿回到涑南军寨的当口,吴质便遣人来报,说他已经抵达隘口附近,且暂无汉军活动的迹象。 可见郝昭的绛县一带,依然有效牵制了冯习那一路人马。 司马懿自然大喜。 于是第二天就开始顶着汉军乘胜追击的压力,开始组织撤退。 这又是一个极度考验将帅统兵能力的地方。 好在这次司马懿无须旁人配合,自己就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在又折损了难以计数的兵马之后。 司马懿成功将包括徐庶河南兵在内的一万魏军,带回了隘口附近。 至此,他已经筋疲力尽。 甚至考虑要不要干脆撤回河内算了。 毕竟麋威还在那里捣乱。 谁知道那猾虏会把自己的乡梓糟蹋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导致后续断了补给。 但一想到张郃那老革还在兴风作浪,而皇太子又对自己不够亲近。 不带点切实的军功回去,实在不能安心。 “司马公,大事不妙啊!” 这日,司马懿刚刚登上隘口,徐庶便慌慌张张地来找他。 司马懿本能一惊,急问: “可是诸葛亮又带兵来攻寨了?” 徐庶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一脸仓惶道: “河内急报!” “贼将麋威明扰粮道,暗中遣人去浊鹿城劫走了山阳公!” “啊?!”司马懿顿时失声。 (本章完) 第315章 今夕是何年 第315章 今夕是何年 作为曹丕篡汉自立的幕后操盘手之一。 司马懿非常了解那位工具人对于维持曹魏政权合法地位的重要性。 前年请动那位出来驳斥麋威等人谬论,最早就是他提议的。 而如今,这位竟然落入麋威的手中了? 这才是麋威偷袭河内的真正目的? 当然,这不足以动摇司马懿继续坚守的决心。 “名”再如何重要,到底不如“实”。 军事上的胜利才是获得一切的前提。 便道:“山阳公落到麋威手中,后续必要如当初劫走了杨公那般,在汉室正朔的问题上大做文章。” “我当下不在朝中,也不方便上表。” “此事只能让陛下亲自定夺了。” 毕竟他刚刚打败了仗。 人还是从河内走丢的。 然而徐庶听到此言,脸色更是惶恐,数次张嘴,又犹犹豫豫。 司马懿情知对方不会无的放矢,皱眉道: “元直有话何妨直言!” “事已至此,你我若不能同心同德,难道要在面对诸葛亮的屠刀时,方才悔不当初吗?” 徐庶闻言重重一叹,以极其缓慢的语速道: “三月前……仲秋前后……先帝……已崩于宫中。” “……!!!” 司马懿足足愣了三十息才反应过来。 上前狠狠抓住徐庶的脖子,声色俱厉质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啊!” 徐庶苦笑颔首,又指天道: “此事关乎天子,庶岂敢妄言?” “只是彼时皇太子和朝中诸公一直认为,河东战局不明,骤然为大行皇帝发丧,恐会动摇军心。” “须知诸葛亮等人为主……刘备发丧,也是在进入长安之后的。葬礼更是拖延的到占据关中全境之后!” “司马公试想一下,若非情势危急,左将军又怎会默许我打出他的旗号来救援你?我徐庶自问还没有那么大面子!” 司马懿颓然松手,一时竟无言以对。 因为易位而处,自己若在朝中,恐怕也会赞同暂时秘不发丧,等战局明朗再公之于众。 可问题是。 这不是没有在洛阳嘛! 谁知道天子临崩之时,有没有另有安排? 谁知道皇太子见自己不敌诸葛亮麋威,会不会因此轻视? 而更关键的是,另外三位托孤重臣会不会乐于看见自己失势? 权柄当然是越少人分润越好的嘛! 可笑自己一直避居于大河以北,天天与山川为畔,自以为还能遥控朝局。 结果一眨眼,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一念及此,司马懿终于再难说服自己留下。 只想尽快回河内老家。 便吩咐一名书佐道: “告知吴季重,我要回温县讨贼,筹集粮草,请他好好看守关隘,勿被诸葛亮所得!” 那书佐领命而去。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书佐便匆匆折返,一脸哭笑不得道: “吴将军昨夜已经返回河内,说要亲自替司马公筹集军粮!” 啪嗒。 司马懿失神跌坐于地。 这一刻,他莫名想起自己常常取笑徐庶的那段过往。 所谓方寸乱矣。 …… 河东郡,端氏。 麋威走到城中一处大宅时。 姜维正亲自带人守门。 脸色紧绷,如临大敌。 直到看见麋威,才稍稍放松下来。 麋威:“那位还是不进食?” 姜维无奈摇头,道: “说是只想吃鹿肉。” “鹿肉……这话他敢对着曹丕说吗?”麋威轻嗤一声。 抬手示意左右不必跟上来。 不久,麋威独自走到宅中庭院。 一名穿着锦衣丝履的贵气中年正坐在大树下望天发呆。 身边还有四位年龄各异,但一看就是富贵优养的妇人。 当中三位看见麋威走来,顿时花容失色,纷纷躲到丈夫身后, 剩下那位虽也惶恐,但勉强保持了镇定,规规矩矩地对麋威行礼。 麋威抬手示意四女退下,然后径自走到那男子跟前,站定。 那男子犹自望天不语。 于是麋威也不说话。 只是让仆人取来铜鐎斗、炭火、清水,又往铜斗里倒了一些茗叶,慢慢温煮起来。 随着水温渐高,一股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 男子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吸了吸鼻子。 以一口字正腔圆的洛语雅言问道: “此为何物?” 麋威用木勺搅了搅水面漂浮的叶子,道: “吴王登遣使奉献的茗粥,江东珍品。” 听到“吴王”二字,男子下意识皱眉: “非刘氏不可王。” “有理。”麋威点头。 “然则魏王父子又如何?” 男子面色一红,闷声道: “势穷矣,无可奈何。” 然后不等麋威开口,又问: “既是诸侯上献天子的贡品,足下何故自用?” 麋威:“自是天子所赐。” 男子:“天子何在?” 麋威:“在长安。” 男子:“天子焉能在长安?” 麋威放下木勺,淡然应道: “天子也可以在洛阳。” “东头也好,西头也好,普天之下,莫非汉土。” “能镇汉土,保宗庙,护万民者,方为大汉天子。” “至于鹿往哪里走,又何必在意呢?” 男子怔然不能语。 好一会儿,才再度启齿: “今夕是何年?” 麋威即答:“建兴元年,冬十二月。” “建安,建兴,建安,建兴……” 男子喃喃自语,声音渐低。 又是好半天不再说话。 而麋威将煮好的茗粥倒了两杯。 一杯自饮。 另一杯却没有递给对方。 只是随手放在身前。 男子盯着袅袅升腾的水汽,咽了口唾沫。 忽而抬头道: “孤不吃鹿肉,得入长安乎?” 麋威摇头: “此事还须请旨于天子,台阁公议。” “在此之前,还请足下在端氏静心安养。” 听到这里,男子终于勃然作色: “昔年赵魏韩三家分晋,迁晋君于端氏。” “今卿等自立正朔,欲行三家之事乎?” 此言一出,退至后方的四名妇人再度失色,很快便有呜咽之声传来。 麋威置若罔闻。 吹了吹烫热的茗粥,轻轻啜了一口。 不紧不慢道: “晋君无德无能,智伯在时便已经大权旁落,政出私门,何须等到三家分晋才知道悔恨?” “今尊下历尽劫难,重归汉室门庭,只要安分守己,犹不失宗王之尊,子嗣也不失宗室待遇。” “若他日有功于社稷,犹可以功臣的位分从祀太庙,血食不绝。” “这不比在浊鹿城当个亡国之君畅快?” 说着,麋威放下杯,命仆人端上煮好的热食,与另一杯茗粥并排放在一切。 后方四位妇人也各有饮食。 “趁热喝,趁热吃。” “再美味的佳肴,放凉了就不好入口了。” 中年男子,也即是山阳公刘协了。 闻言脸色数变,终究自知理亏。 微微一揖,便上前取过杯盘。 先是啜了一口茗粥,对这苦尽回甘的口感啧啧称奇。 但筷子伸到盘子里的时候,发现表明覆盖了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纸。 只能看见水汽凝结的细珠,看不见内里的肉食。 莫名有些惶恐,满脸惊疑问道: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马肉吧?” 啪。 麋威放下杯,没好气道: “你这一会鹿一会马的,骂谁是赵高呢?” 说罢甩袖离去。 刘协顿时尴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直到饥肠鼓噪,忍不住戳开了纸膜,方才彻底安心下来。 原来是一盘加了盐梅炖煮的鱼羊羹。 (本章完) 第316章 板荡 第316章 板荡 一个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刘协,不值得麋威过于费心。 包括四个妃嫔当中姓曹那三姐妹,也没必要区别对待。 之所以暂驻端氏。 不过是因为刘协身份敏感,一些该走的程序必须要走一走罢了。 至于韩赵魏迁晋君于端氏这个典故,纯属巧合。 反正麋威绝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总之。 随着魏军主力在河东全面败退,上党这片枢纽之地,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所谓太行八陉。 单是途经上党高地的就有三陉。 若把麋威从绛县奔袭端氏的那条古道也算上,上党甚至称得上四通八达。 当然,这种四通跟南阳、徐州那种地势平坦的八达不是一回事。 上党这里的通达是相对于太行山脉这座天堑而言的。 巍巍太行八百里,纵贯司并幽冀四州,分割东西南北。 这种地方,有大量天然隘口、山形足以成为扼守要道的天关。 只要占据,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非要类比的话。 上党之于河东,就像汉中之于蜀中。 既是御敌的门户。 也是进攻的跳板。 而眼下上党这只“匏瓜”,麋威只占了南边这半截。 “鱼羊共煮方为鲜。” “今已得鱼,接下来就该把羊也给拿下了来了。” 闻得麋威这个冷笑话,旁边一名佐吏的神情顿时火热起来: “邓士载说壶关口和长子的魏军根本不敢出击。” “那羊府君更是早就把家小送去了邻郡。” “可见其人并无死守的决心,不过是在观望河东战局罢了。” “如今河东局势已然明朗,将军何妨修书一封,劝其归正?” 麋威看向此人,正是自河东前来报信的谯周谯允南。 上党与河东隔山阻水。 这边无法第一时间获悉胜负。 诸葛亮担心麋威有失,早早差遣谯周来传信。 后者一路翻山越岭而来,走破了脚也不停下,终于将情报及时送达。 麋威得以带着“战利品”及时、安全撤回上党。 让司马懿、吴质的人马扑了个空。 这件事上,谯周确实有功劳。 麋威不由对其人做事的干劲刮目相看。 果然失败主义谋士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便对谯周道:“我正有此意。” “允南虽无当庭辩论之才,但内里博学聪慧,便由你替我执笔,替那羊府君陈述利害得失,去就之分吧!” 谯周闻言大喜过望,道: “定不负将军所托!” …… 洛阳宫,陵云台。 北风呼啸。 纯木结构的精巧高台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仿佛随时要倒塌。 曹叡驻步于台下,蹙眉望着曹丕生前喜爱的高台,眼中尽是畏惧而嫌弃的意味。 台虽高峻,随风摇动,分明基础不稳。 他这些年怎么敢坐到上头去的? 真以为自己天命所佑,可以长生不死吗? 想到这里,曹叡扭头对一名小黄门道: “告诉黄门令,明日寻工匠来加固此台,免得被风吹倒,砸伤了人!” 小黄门应声而去。 但曹叡脸上忧惧不减。 想了想,又对另一位小黄门道: “传召三公!” 第二位小黄门也应声而去。 但尚未走远,又被曹叡给喊了回来。 “听闻钟太尉和华司徒受了风寒?” 小黄门点头应是。 曹叡:“那就不必打扰钟、华二公了,回头给两位府上送上好药。” “对了,让仲恭亲自去护送王司空!” 不多时。 一名皓首苍颜的金紫大员,在一名年轻郎官的引领下,来到曹叡面前。 曹叡先是对那郎官点点头,然后上前扶起下拜的司空王朗,道: “国事艰难,孤心中苦闷,不知该找谁分担,不得不劳累王公冒寒天来见!” 王朗闻言正了正冠带,肃容道: “三公者,天子之相也。” “今天子有疑难,朗自当为天子分忧,何言劳累?” 曹叡摆手: “孤尚未称制,还不是天子。” 王朗肃然: “虽未称制,但太子就是储君。大行皇帝崩后,君臣名分已不作二论。” 曹叡莞尔,对那名年轻郎官道: “素闻王公性情严整慷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后者连连点头,却没有吱声,显得极有分寸。 王朗见状,侧目问道: “你便是已故武威太守之子?” 年轻郎官这才开声自我介绍: “下吏毌[guàn]丘俭,字仲恭。” “父毌丘讳兴,黄初二年到三年,蜀贼侵略凉州,臣父守土而亡。” “太子不以俭卑鄙,待之如亲友,遂侍奉至今。” 王朗展颜道: “忠良之后,何言卑鄙?” “储君有你这位良友,是国家之福啊。” 毌丘俭连道不敢当。 王朗回头对曹叡道: “太子身边不乏良师益友,足以解惑释疑,处置庶务。” “今日召老臣,想必非为他事,乃关乎国本,对否?” 曹叡哈地一笑,道: “就知瞒不过王公。” “也罢,孤就直说了。” “先帝崩殂又有数月,前因河东军事,秘不发丧。” “但近来诸事不顺,洛阳人心板荡,孤以为此事不宜再拖延下去……” 说到诸事不顺,三人脸色都是一暗。 原本有所放松气氛,顿又如冬日彤云一般,压到了每个人头顶上。 默然十数息,王朗才启齿道: “越是纷扰之时,越要早些定下名分,以安抚人心。” “既然殿下有此心,可命有司开始准备大礼,择吉日继位。” 闻得此言,曹叡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王朗见此情状,顿时了然,道: “殿下可是担心洛阳周边局势不稳,有妨于继位?” 曹叡仰天吐气: “知我者,王公也!” “不错。” “自秋以来,我大魏便噩耗连连。” “先是蜀贼破潼关,渡蒲板,两路进犯。” “其后天不假先帝以年,中道崩殂。” “本以为这些都是上天对孤一时考验,只要与群臣共克时艰,定可拨云见日。” “谁知道冬雪一下,三河同传来噩耗……不瞒王公,孤每夜辗转思量,父祖所托的基业,孤到底还能不能守住啊?” 此言一出,场间又是一阵沉默。 毕竟曹叡所言虽带着些消极情绪。 可句句属实。 特别是入冬之后,三河战局真可谓噩耗连连。 河东方向,司马懿在安邑城下被诸葛亮正面击溃,致使河东局面急转直下。 非但丧城失地,更让并州与司隶的联系彻底断绝。 再不能如早年那般南下救援关洛。 河南方向。 随着关平砲砸不停,加上徐庶北上陕津后,军力空虚,陕县只是又坚持了半个月便失守。 虽然老将张郃迅速收拢兵马到后方的汉函谷关。 但那座关城只能扼住崤函北道,无法兼顾南道。 换言之。 此刻洛阳盆地对于汉军而言,已非密不透风。 至于河内,虽未失去任何一座城池。 但在河东尽失的情况之下,河内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更别说河内北对的上党南部,早在河东大败之前已经先一步被那贼将麋威所占。 更别说那里还被抢走了一位天下瞩目的前朝皇帝! 王朗深知曹叡所言的人心板荡,绝非夸大其词。 乃当下洛阳的真实写照。 大魏君臣,已经无法在洛阳立足了! (本章完) 第317章 迁都 第317章 迁都 “太子欲迁都乎?” 事态至此,王朗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况且对于拥有“五都”的大魏而言,临时性的迁都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早在建安二十四年,关羽第一次北伐襄樊,威震华夏的时候。 曹操就顾虑到彼时汉帝刘协所在的许昌距离关羽太近,打算迁移到河北邺城。 那时国号尚为“汉”,邺城甚至都不是陪都,还只是魏王国都呢。 今日洛阳的局势,比之当年许昌更为艰险。 五都的地位却是早已确立。 为何不能议一议? 而果然,曹叡微微赧然,但还是语气坚定道: “孤非不愿死守祖业,实乃贼势嚣张,河洛已不堪立足。” “与其困守一地,玉石俱焚。不如效仿古人卧薪尝胆故事,积蓄实力,以图将来。” “但孤又担心群臣不知晓孤的心意,误以为孤欲弃社稷而苟自求安,如之奈何啊!” 王朗闻言捋了捋胡子,问道: “不知太子欲迁于何地?” 曹叡反问:“王公以为邺城如何?” “城坚池深,粮秣军械储备充足,且有太行天险相隔,不失为天子后镇之地。” 王朗缓缓分析起来。 “但也有两处不足。” “其一,数年前冀州闹了蝗灾,大行皇帝曾徙数万民户至河南。今河北虽不至于十室九空,但较之三河民户之殷实,定是不如。” “一旦车驾北行,则可用的人力物力必有削减,非长久之计也。” “其二,虽说邺城西边有太行天险可依靠,但前提是上党高地不失。” “否则便如长平之战后的赵国,因失去上党遮掩,秦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防不胜防。” “而如今上党壶关以南,尚有蜀贼徘徊……此为患也!” 曹叡重重叹气。 显然也考虑过这些问题。 便又道:“且不论邺城的优劣如何。单论迁都之事,王公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呢?” 王朗知道太子这是在逼他表态了。 但久历仕宦的王司空,城府深厚,什么阵仗没见过? 当下只是沉吟不语,似在仔细计较得失。 曹叡无奈,只得再度看向毌丘俭。 后者立即上前对王朗道: “好叫王公知晓,下吏曾就此事探听洛阳百官口风,除三公以外,赞同者与不赞同者各占一半。” 王朗侧目看来,道: “不知具体是哪些人赞同,哪些人反对?” 毌丘俭看了一眼曹叡,得后者首肯,这才简练答道: “夏侯安西反对最激烈,言宗庙不可弃。” “曹镇东起初只是稍有微词,但听闻安西将军的态度后,也变得激烈。” “陈令君虽未明言可否,但对于台阁中的反对声,也未加驳斥。” “至于九卿和诸尚书,则意见不一……” 王朗脸色毫无意外,道: “请恕臣冒昧。” “我观夏侯子林此人,貌勇实怯。别看他嘴上激烈,心里指不定早就盼着离开洛阳。” “镇东将军嘛,勇则勇矣,但兵事之外,只能人云亦云,不足为道。” “陈文长倒是有见地,然则其人囿于乡党情谊,若迁往河北,则置颍汝士人于何地?便是赞同,也不便公开驳斥。说不定心中存了两可之论。” “余者之所以反对,多半是河南籍的士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车驾北去。” “赞同者则相反。” 说到这,王朗微微一顿,直接看向曹叡: “不知此事太子可有咨询左将军和司马抚军?” 曹叡点头道: “左将军说若孤要迁河北,他自请留镇洛阳,继续替朝廷守护宗庙。” “张儁乂真乃社稷栋梁也!”王朗忍不住赞叹一声。 曹叡:“至于司马公,倒是对此事颇为赞同,还表奏以吴质为将作大匠,先行去邺城加建宫室。” 王朗这次稍稍有些意外,但颔首捻须道: “那二将根基在大河以北,自是都赞同车驾北行的。” 盘点到这里,王朗总算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就军事而论,暂避敌之锋芒,无可厚非。” “但迁都之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操……行之太急,容易把好事办成坏事。” “愚以为,殿下可先在洛阳继位,祭祀宗庙,然后广发旨意,向群臣百姓申明志向,然后再施行。” “且车驾须稍稍晚于百官北行,以示天子仍有守社稷的志气。” “如此,则可减少迁都带来的动荡。” 这就是原则上赞成迁都了。 曹叡脸色顿时一松。 但还是谨慎追问: “若广发明旨,是否会让诸葛亮关羽等以为孤心生怯意,急袭洛阳,以至于局势大坏?” 王朗摇头道: “此番河东大战,早已耗尽关中积谷。司马抚军虽败于安邑,却非没有尺寸之功。” “若我是诸葛亮,接下来数年就该老老实实闭关息民,免得扩张太过,关内有所反复。” “而此时太子若坦然示诚天下,蜀贼自忖根基不稳,未必敢于轻犯。” “反之,若偷偷摸摸离去,事后洛阳必会地动山摇,那时诸葛亮也好,关羽也罢,反而不惮于再次行险一搏的!” 啪! 曹叡展颜笑道: “王公此言,可谓拨云见日,真真使孤茅塞顿开!” 其后一番溢美之辞,给足这位三公元老的脸面。 但等王朗离开后。 曹叡的笑容迅速消失。 “孤记得王公是徐州东海人?” “东海郯县。”毌丘俭爽利答道。 曹叡:“那蜀将麋威也是东海人?” “……东海朐县。”毌丘俭稍有迟疑。 曹叡:“既是同郡人,那你说王公能不能劝其归降?” “听说那麋威乃文武全才,国士之姿,若得其相助,孤便如勾践之有范蠡,何愁来日不能三千越甲吞吴?” 毌丘俭表情顿时难绷: “殿下!以麋氏父子在长安的优宠,怎可能因为同郡之情而另投别主?” “况且那麋威生于戎旅之中,年少的经历多在荆、益二州,怕是连乡音都说不利索,怎会念什么同郡旧情?” “若要王公强撑厚颜去说降麋威,只会自取其辱!” “适才王公固然未曾明确支持迁都邺城,但到底真心为殿下谋划,何必再行敲打?” “哈……戏言而已,仲恭何必较真?” 曹叡嘴角微翘。 “孤岂能不知王公同样顾忌朝野非议?” “又岂能不知祖籍不同于故乡?” “亲族不代表亲近?” 说罢,大笑离去。 而毌丘俭看着对方莫名孤独的背影,原本一些劝谏的说话顿时打住。 说起来,太子固然祖籍在谯县。 但他自幼就在魏王都邺城长大,生母甄氏更葬于彼处。 于他而言,本就是谯不如邺,南不如北的。 能够压住“乡情”,广纳谏言,足见太子有明主胸襟。 若逼迫太过,可能适得其反。 这么一想。 那位司马抚军见洛阳情势不妙,早早就跑去河北布局,委实简在帝心了。 难怪一场大败之后,虽然更加远离中枢,却到底没有丢官。 若将来车驾果真北行,其人反而有了某种意义上的从龙之功。 这份见识和魄力。 着实令人惊骇。 (本章完) 第318章 你妻有孕了吗 第318章 你妻有孕了吗 “谯允南还是不肯出门吗?” 麋威捏着桌子上的两份信纸,抬头看向杨戏。 杨戏:“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说有负于将军,无颜见人。” 说着,微微吐气道: “那位羊府君非常人也,谯允南败得不冤。” 麋威闻言看向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 这是羊衜给他的回信。 早几日,谯周自信满满地写信给羊衜,通篇引经据典,陈述利害,劝对方早日投降。 本以为羊衜会以激烈的言辞反驳。 然后谯周就能继续据理力争。 哪知羊衜根本不同谯周辩经。 他只说自己感谢麋威给他前外舅孔融平反,若无亲族顾虑,一定即刻献城归正。 但他的兄长和弟弟都在洛阳为官,特别是弟弟,还娶了侍中辛毗之女。 这些亲族关系藕断丝连。 一旦自己投降,牵连甚广。 所以恳请麋威准许他“暗投”。 也即原则上答应归汉,但明面上还要为曹魏守土。 为此,他答应了麋威结儿女姻亲的请求,还请媒人把女儿的表字送来,以示诚意。 这下谯周可谓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麋威看着纸上“徽瑜”二字,一时有些犹豫。 杨戏见状,道: “将军可是顾虑羊衜名为暗投,实则行缓兵之计?” “他就是在拖延、观望。”麋威斩钉截铁道。 “但他既要观望,那心中必定没有为曹氏尽死节的打算,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 “我顾虑的是一旦我离开上党之后,将来局势有反复,这位姻亲是否翻脸不认人?” “以及应该委派谁代替我留守此地,继续蚕食上党。” 杨戏听前面未觉有异。 听到后面,便咂摸出不对劲了: “将军要离开上党?” “是。”麋威闭目。 将压在底部的信翻到桌面上。 那是一封家书。 大汉前司空,朐侯麋竺,已经好些天不能进食饮水。 医者言丧期就在旬月之间。 换言之,麋威丁忧在即。 一旦麋竺老去,按照守丧制度,麋威必须立即挂印奔丧,三年孝期内,不能再担任任何官职。 即便因事夺情,也要颇费周章,不可能在短期内搞定。 况且,从人情世故来说。 人家父亲要死了,当儿子的难道不用回去送终的吗? 丧父就不会伤心难过的吗? 总之麋威离开上党已是铁打的事实。 难怪开始物色上党事务的继承人了。 杨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反而是麋威自己先恢复过来,道: “兵事上,我打算以邓士载为主。” “去年我举他出守冯翊郡,最终因资历和人望不如三辅出身的射文雄,遗憾错过。” “此番他军功已足,且又在上党统兵,加上我的举荐,这二千石应该跑不掉了。” “但士载敏于行而讷于言,身边最好有一个善于言辞的郡丞辅佐。” “我本意是让谯允南留下,然后文然你随我归去,我再荐你入台阁为郎,以不负足下这数年追随。” “但如今允南志气已失,我一时找不到更好人选,只能委屈你了。” 杨戏听到麋威要举荐自己当尚书郎,顿时受宠若惊,揖拜道: “不管入中枢为郎还是出地方为丞,都是为国效力,何谈委屈?” “将军且安心归去尽孝道,戏必与邓士载勠力同心,替将军经营好上党!” 麋威自是对杨戏一番嘉许。 接下来几日,又仔细与手下们商讨一些后续的细节,算是完成了初步的工作交接。 至于更详细的交接,只能后续以书信交流了。 到了麋威眼下这个地位,就算丁忧守丧,也不可能真的对国事军事不闻不问的。 只要做足门面功夫,别太张扬,就能蒙混过去。 用麋威自己的话来说,这叫辞官不辞职。 居家办公嘛。 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总之,一切打点妥当后,麋威辞别众人,只带上姜维和刘协一行人,返回河东。 不过,就在一行人堪堪走出城门之际,一个披头散发的儒生却追了上来。 正是好几天不见人影的谯周。 “周有负所托,本无颜再见将军。” “但主臣一场,虽无济于大事,却不能不辞而别。请准许我以仆从的身份继续鞍前马后。” 麋威淡然道: “我此番归去,若有万一,接下来三年必要到坟前结庐而居,具体来说就是河东盐池之滨。” “那里虽不至于不长一毛,但终究在乡野,你若随我而去,不免要耽误几年光阴,真的甘心吗?” “若你打算另谋高就,我回头替你手书一份举荐的文字。” “我自忖在朝中有几分薄面,足以让你谋到一份养家的差事。” 谯周闻言却坚定摇头道: “周心中的明公,一是丞相,一是将军。非此二者不足以心服口服。” “如今既投将军门下,何必三心二意?” “至于说乡野的清苦,还能比周当年在巴西西充的山野故居更苦?” “若周所料不差,将军到盐池边上结庐而居,除了尽孝之外,应该还有别的打算吧?” 麋威坦然点头。 于是谯周拜道: “虽不知将军远谋何在,但愿尽绵薄之力。”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了,麋威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一旦去守孝,身边的故吏们都要辞退的。 而自己也不好意思去耽误人家前途。 有谯周这么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儒在身边帮忙写写画画,倒是不错。 于是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人。 然而尚未走远,又有一人追了上来。 这是个生面孔,自称是从河内过来。 麋威见此人生得模样俊秀,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人恭谨地递上一份没有任何抬头、押印的信。 但麋威一看字迹,就认出了是谁写来的。 神色顿时肃穆。 其后仔细阅读,神色更是数次变化。 左右不由投来好奇目光。 然而麋威转头就亲自取火燧烧掉了信纸,只字不提内里的细节。 只问那模样俊秀的年轻人道: “听闻你已经当了那位公的女婿?” 那年轻人道: “承蒙不弃,得以见重。” 麋威微微颔首,又道: “你外舅如今身体如何?” 年轻人道:“尚可。只是偶尔思念往昔,感叹故人已逝,心有遗憾。” 麋威默然数息,叮嘱道: “请转告你外舅,大事终有期。在此之前,努力加餐,保重身体,以待将来。” 年轻人恭敬应下,准备告辞。 麋威忽然道:“你妻有孕了吗?” 年轻人一愣,不解其意。 麋威微微噙笑道: “我对足下颇有眼缘,正好近来妻妾给我添了一子一女,想与足下提前订一门亲事。” 年轻人顿时面露惶惑。 自己过去名不经传,怎么第一次见面,这位天下闻名的卫将军就打算与自家结亲了? 自己何德何能啊? 等等,莫不是外舅私下向卫将军举荐过自己……没想到外舅是真把自己当子侄辈来培养,并非暂时利用的棋子。 一念及此,年轻人,也就是某人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长江战神王濬了。 顿时对徐庶多了许多感激之情。 同时对自己将来的前途,又多了几分信心。 (本章完) 第319章 见迁思异 第319章 见迁思异 黄初七年对于洛阳来说,绝对是个充满波折的年份。 但这种波折并未随着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太和”而平复下来。 反而因为迁都之事,再起新的波澜。 虽说早有预料,但舆情之激烈,依然稍稍出乎了曹叡的预计。 就连始作俑者,刚刚从司空迁任司徒的王朗,也有些措手不及。 特别是随着雍丘王曹植突然上书参与论战,继而获得不少曹氏宗室的支持,更是将这件事的性质推向了另一个层面。 “雍丘王糊涂啊!” “他身处嫌隙之地,正该韬光养晦以求自保,怎能在这种时候给朝廷添乱呢?” 许昌宫城里,侍中辛毗一脸痛心疾首。 而在他面前,骠骑将军曹洪,豫州刺史贾逵,面色各异。 曹洪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经历。 当初曹丕当政,他同样受到猜疑。 好在辛毗及时来陈述利害关键,加上彼时蜀贼来势汹汹,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自己适时退让,终究还是熬过了曹丕这一朝,保有大将的名位。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其实很赞同辛毗的说法。 曹植那竖子就不该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真以为新帝对宗室的警惕防范,跟先帝会有什么不同吗? 但另一方面,他其实又打心底里赞同曹植的提议。 也即天子应该有死社稷的决心,不能因为敌兵临境而迁都。 至少不该在登基的第一年就迁走。 好歹先打一仗再走嘛! 岂能让天下人看轻我曹氏男儿的气魄? 不过看样子,眼前这位辛公,还有旁边的贾公,似乎有不同看法? 想到这,早已被现实磨掉了一些棱角的曹洪曹子廉,呵呵一笑,转头对贾逵道: “不知贾使君对于曹子建上书此事,有何看法?” 贾逵微微摇头道: “雍丘王有拳拳报国之心,纵然时机不对,又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呢?” “如今贼势汹汹,河东沦丧,洛阳眼看着要直面贼人屠刀,无论是守还是走,都能说出些道理,也都可以加以驳斥。” “究其原因,乃是每个人的经历,所处的立场,利益得失的计算,都有所不同罢了。” “好比说在下,身为河东人,当然是盼着王师早日克复故土的。” “只要有利于此事,迁不迁都又有何妨?” “又比如说佐治。”贾逵看向辛毗。 “颍川就在大河以南,洛阳一旦有失,则颍汝必会迅速沦丧。” “那如佐治这般的颍汝士人,又怎可能期盼车驾北行?” “佐治这般痛心疾首,怕不是见宗室里难得有宗王这般硬气,所以起了保存之心,以图将来?” 辛毗顿时以袖遮脸,连道不敢。 “又如将军。”贾逵视线又转回曹洪。 后者早就知晓这位贾使君的厉害,连忙应一句“洗耳恭听”。 然而贾逵说到这里,却忽然打住。 片刻之后,更是微微摇头,拢手不再说话。 辛毗同样咬紧牙关,神色有些忌惮。 场中一时死寂。 最后还是城府最浅的曹洪先熬不住,开声道: “我等都是在外守土的将臣,就没必要议论彼此了。” “就说那洛阳诸公,到底对此事是个什么说法,支持迁都还是不支持啊?” 闻得此问,三人中职责最清闲的辛毗再度开声: “不外乎是三种说法。” “一是如雍丘王那般支持君王死社稷,坚决反对迁都的。这里面以洛颍汝的士人居多,不必多提。” “至于赞同迁都的,也有两种说法。” “一是天子所主张的北迁邺城。” “二是后将军(朱灵)、兖州刺史(王凌)所主张的迁都寿春。” “除此之外,还有迁到许昌、谯的说法。” “但这两个地方,许昌和洛阳近在咫尺,若洛阳不可守,许昌岂能幸免?” “二者本属一体,没必要去折腾。” “至于谯,虽稍远一点,且是龙兴之地,但其地贫瘠不足以供养大军,昔年卢毓卢子家就曾反对先帝迁民入谯。” “那种地方如何能作为正经的都城?”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在洛阳、邺城、寿春三地选择而已。” 曹洪听到这里,又下意识去看贾逵。 但后者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 曹洪本就心里有鬼,哪敢与他对视。 立即撇过头,打着哈哈道: “说起来,朱文博是冀州清河人,王彦云是太原祁县人。这两位不支持陛下去河北也就罢了,怎么反而主张去淮南呢?” 辛毗不假思索道: “自黄初四年在合肥大破孙权之后,朱将军和王使君已在淮南经营了三四年,根基已厚,岂会为了千里之外的乡梓,而放弃眼前的权势?” 又指着旁边抿嘴的贾逵道: “便是痛失河东故乡的贾使君,若你问他迁都还是不迁都,他必然说不迁。” “可你再追问若迁都,邺城和寿春何者更优,他多半也会选择寿春的。” “我说的对吗,贾公?” 闻得此言,方才一直昂然直视曹洪的贾逵,竟不敢与辛毗对视。 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曹洪顿时就放心下来。 原来此间起了异心者,不止自己一个啊! …… 太和元年二月,经过一番波折不断的公议。 曹叡最终强行通过了迁都邺城的决议。 这里面,司马懿、吴质以及大量河北三州士人的支持功不可没。 大将张郃自请留镇洛阳也给了一些人说服自己的理由。 但最关键的,还是上党太守羊衜在壶关挡住了汉军的攻势。 因为从地形上看,只要壶关不失,那邺城便还算一处稳妥的地方。 唯一的缺口是南边的河内郡。 但河内不是尚未丢失吗? 所以依然有足够的防御纵深。 比洛阳稳妥得多。 不过为了照顾到大多数河南士人的情绪,曹叡还是听从了王司徒的建议。 离开洛阳后,没有第一时间渡河北上。 而是先南行许昌劳军。 其后在骠骑将军曹洪和豫州刺史贾逵的陪同下,东行至谯。 慰劳了当地的父老,赦免了一些罪人。 又让伴驾的博士们士捯饬了一篇天命在魏,将来定能将蜀贼驱逐出中原的檄文。 期间什么黄龙见谯,天降甘霖,地吐醴泉。 什么连理之木,同心之瓜,五采之鱼等等祥瑞不一而足。 好歹是从形式上安抚了一番人心。 最后曹叡还特地把皇叔曹植从封地陈留郡雍丘给召了过来,勉励对方一番。 却不给予任何实质性的任用。 到了当年四月,洛阳群臣百姓迁移邺城的事情已经七七八八。 司马懿等人也传来邺城宫室已经翻修完毕的好消息。 于是曹叡不再停留,直奔黄河边上的白马津。 临渡,曹叡见春日山河壮丽,想起祖父曾在这里破袭袁绍,命关羽斩杀袁氏大将颜良。 于是心中豪情顿生,命令叔父曹植为此赋诗一首,为他壮行。 (本章完) 第320章 巧谏 第320章 巧谏 曹子建的文采,天下闻名。 曹叡这个提议主意立即得到全场赞同。 其中就包括曹洪和贾逵。 曹植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自然不怵,当场磨墨挥毫。 不过三刻钟后,便写就一篇千字赋文。 果然气势恢宏,文采秀丽。 各种赞叹声此起彼伏。 曹叡表示要好好珍藏此文,以不负皇叔对自己的深厚情谊。 来日定要效仿先祖武皇帝,借河北之力西定关中,光复大魏山河。 然而他不说这个还好。 一说到祖宗基业,曹植顿时来了劲: “此地名为白马津,而臣早年曾作了一首五言诗,也是以白马为名!” “诗中后半段的意境,与今日颇为相应。” “请容臣为陛下吟诵。” 随后不等曹叡首肯,便在渡头前来回踱步。 边走边吟诵起来: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曹植走一步而诵一联。 到此刚好走了四步。 而曹叡虽然不喜他自作主张,但这几句诗勉强应景,且有慷慨英雄气。 作为一个年轻且野心勃勃的皇帝,曹叡自然是能欣赏的。 于是未加阻止。 左右同样年轻的臣僚,如刚刚升任尚书郎的毌丘俭,以及同为尚书郎的诸葛诞、邓飏等人,更是当场拍打佩剑,为曹植打起节奏。 曹植见状更是肆意起来。 干脆连走三步,一口气将最后三句吟诵出来: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归字一落,曹植眼角噙泪。 似为诗中意境所感动。 也可能是从熟悉的诗句里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凌云壮志。 继而感怀起中年后的不堪境遇。 说实话,作为一位文采飞扬的性情诗人,曹植如此失态,本无可厚非。 哪怕最冷酷的政客,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去指责他。 说到底,他不就是一个早就失势的宗王么。 但曹植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在曹叡面前提到“何言子与妻”的说法。 甄宓怎么死的? 曹叡又是怎么一度被削爵的? 这不正是某人铁石心肠,“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吗? 曹叡的脸色当场便黑了。 几位年轻心腹臣僚也不敢瞎带节奏了,纷纷低头束手。 也有人想要提醒曹植。 怎奈曹子建的嘴跟他的文采一样澎湃,诗情一到,是拦都拦不住的。 于是在说出最后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之后,曹叡终于勃然作色。 冷哼道: “皇叔早前曾上‘君王死社稷’之论。” “今日又以此诗巧谏于朕,委实用心良苦啊!” 曹植正暗自陶醉,听到曹叡语气不善,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巧谏? 什么巧谏? 我不是在为陛下吟诗壮行吗? 但曹植没反应过来,不等于其他人没有反应。 一名三十多岁散骑黄门侍郎昂然出列道: “陛下对雍丘王不薄,足下就是这般回报陛下厚恩的吗?” “今日当着群聊百官面前,吟诗讽刺乘舆,到底是何居心?” 曹植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正欲驳斥,但很快又认出眼前这位散骑黄门侍郎乃是司徒王朗之子王肃。 于是立马就怂了。 他不是怂王朗父子。 而是以他对当下朝局的理解,王朗应该算是曹叡的坚定支持者了吧? 这会不会就是曹叡自己的意思? 于是干脆不作辩解,直接认错。 这时又一人出来指责曹植。 却是骠骑将军曹洪: “雍丘王素来无行。” “昔年武皇帝南讨关羽,欲遣他去救援忠侯(曹仁谥号),临行前,喊他去训诫,哪知他居然喝得酩酊大醉,于是武皇帝便知他不堪为将,罢了他的官职。” “他这人,气性一上来,哪懂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呢?” “陛下莫要动怒,削他的爵位,好教他知晓上下尊卑之别!” 曹叡自然听出曹洪看似指责,其实在援护曹植。 但在他心中,曹植本就是这般不堪。 所以生气归生气,倒也没有真想把曹植怎么样。 于是便顺着曹洪的提议,当场宣布废掉曹植雍丘王的封号,削为列侯,迁居别地。 但在选择具体封地的时候,却有些迟疑。 按理说,自己去了河北之后,自然也该把这位亲叔叔一并带上。 今日请他作诗,本就有趁机加封于河北某地,以此展示天家和睦的姿态。 谁曾想对方毫无眼力见,狠狠恶心了自己一把。 所以想了想,他干脆对曹洪道: “将军以为皇叔该封在何地?” 曹洪顿露惶恐姿态,表示此事该陛下亲自定夺,自己不敢妄言。 曹叡微微一笑,又看向旁边的贾逵: “不知贾卿治下可有地方安顿我这位不成器的皇叔啊?” 贾逵凛然上前道: “臣无能,豫州被蜀贼所扰,非安居之所。” “陛下若顾念亲情,还是将罪人曹子建封远一些吧!” 曹叡闻言摸了摸下巴。 不带去河北,又不能留在河南。 那该把曹植封在哪里呢? 并州? 那里常年被胡虏寇掠,倒是与曹植刚刚吟诵的‘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对应上了。 但自己未免要落下刻薄寡恩的恶名。 幽州同理,而且那里更为苦寒。 曹植又一把年纪,经不起这远途劳苦的。 所以封在哪里好呢? 这一刻,曹叡忽然想起朱灵、王凌等人提议迁都寿春的建议。 虽然曹植压根不考虑淮南,当场就给否决了。 却不妨碍他透过此议,忽而意识到那两位大将大牧在淮南待得太久,已经有点尾大不掉的意思了。 想到自己今后去了河北,淮南更是鞭长莫及,心中不免多了些理所当然的顾虑。 想了想,他便有了主意,对曹植道: “听闻淮南近年渐渐富足,且远离河洛,足够稳妥。皇叔就去下蔡居住吧。” 曹植此时还在后怕,根本没心思考虑太多,只能叩首谢恩。 而曹叡自然不指望这位皇叔去替他看住边将。 不过是借此为由头,将心腹安插在淮南罢了。 他目光先是扫过毌丘俭,但很快就暗自摇头。 太年轻了,名望不足以对抗朱、王二将。 又依次扫过诸葛诞、邓飏等人。 依然年轻,但资历比毌丘俭深一些。 可惜自己暂时不太信得过。 想了想,他目光最终落在散骑黄门侍郎王肃身上: “子雍家学渊源,又曾师从从大儒宋仲子,乃是饱学之士。” “朕有意让你兼任下蔡侯之傅,替朕好好匡导他,不知卿意下如何?” 王肃当然听出曹叡的暗示,直接应命。 于是一场小小风波,基本平息。 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就在曹叡谪封曹植为下蔡侯的时候,有一人忽然要出来劝谏。 正是侍中刘晔。 然他未来得及上前,就被另一人死死拦住。 正是司隶校尉徐庶。 (本章完) 第321章 强弱之势异矣 第321章 强弱之势异矣 “徐元直,你方才为什么要阻拦我劝阻陛下!” 登船之后,刘晔对徐庶怒目而视。 “曹子廉、贾梁道等人明贬曹子建,实则对他迁封淮南之事推波助澜,内里必有所企图!” 徐庶闻言,当场翻了个白眼。 似乎认为此事不值一提。 刘晔顿时气炸,拔剑指着徐庶道: “你莫非和他俩是一伙的?” 徐庶还是不说话。 直到渡船彻底远离了河岸,方才施施然道: “方才车驾周边都是曹子廉的兵马,你确定要当着他的面拆穿他的图谋吗?” 刘晔闻言一怔。 目光下意识南转。 此时曹洪等人尚在岸边目送,其身后随行皆是中军精锐。 端的是兵强马壮。 刘晔蓦地惊出一身冷汗,气势顿时弱了不少: “他,他到底是宗室大将,不,不至于当众行不轨之事吧?” 徐庶冷嗤道: “若曹子廉行事这般束手束脚,那陛下已经对淮南有所安排,你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刘晔顿时无言以对。 徐庶则侧过身,露出正在船头北眺的曹叡,道: “现在车驾已经远离南岸,箭矢所不能及。你要去劝谏就去吧,我不拦你。” 刘晔想了想,收起了剑。 也没去找曹叡。 事已至此,还是等到了邺城安顿下来再说吧。 虽然他认为徐庶就是个幸进小人。 但至少在今日这件事上。 对方确实处置得更为妥当 …… 建兴二年三月,上巳。 扬州鲜花似锦。 虽然这个时代的“扬州”是一个比后世指代更广的地理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建业的士民们趁着春光明媚,相邀到淮水(秦淮)边踏青,赏花。 就连大汉吴王孙登也不例外。 但吴王毕竟有一个持重的大儒老师,太傅张昭。 所以名为踏青,其实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读书学经。 而作为孙登好友的诸葛恪、包括张昭之子张休,顾雍之孙顾谭等等,也都悉数到场。 众人本以为今日又会是张太傅亲自讲学,不敢怠慢。 没想到主讲人是一个名叫“支谦”的月氏人。 这位支先生祖辈迁居中原,一口洛阳雅言字正腔圆。 怎奈他今日所讲并非传统的五经和诸子。 而是来自西域身毒的梵经。 那什么意非意、不正觉、明度无极……听得一众年轻士子们头痛欲裂,怀疑人生。 就连张休都忍不住频频向父亲打眼色,希望早些结束这折磨人的讲经。 上巳佳节,不到水边与淑女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反而来听一个西域高僧念梵经? 这合理吗? “原来是这般道理啊!” 经课结束之后,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满场寂静。 众人纷纷侧目。 原来是诸葛恪。 孙登惊奇道: “元逊第一天学梵经就有所得了吗?” 诸葛恪摇头道: “回大王,臣学梵经的唯一感悟,就是臣这辈子都学不会梵经。” “那你还……” “臣只是明白张公为何要请西僧来给我等念经了。” 众人又看向张昭。 后者瞥了一眼越发肥胖的诸葛恪,不说话。 诸葛恪哪会忌惮: “据我所知,早些年中原动乱,支先生不得不避居江东。” “今日突然重新出山,想必是见北方将要安定,起了北归的心思了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青年才俊纷纷反应过来。 其实建安年间南下避乱的又何止一个西域高僧。 比如汝南许劭许靖兄弟,比如右相孙邵,又比如眼前这位太傅张昭。 当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张休看了一眼父亲,顺着诸葛恪的话道: “章武二年,西域诸国见河西重归汉土,纷纷遣使入蜀朝见天子。” “如今五年过去,西域道路已经复通,可直达长安。” “支先生这些年一直忙于整理翻译梵文经书,而关洛距离西域更近,自然更容易获取西经的。 “说不定他还想回祖居之地看一看呢?” 张昭轻哼一声,还是不说话。 江东吴郡人顾谭看了看两位好友,又看了看脸色突然紧张的吴王孙登。 刚要张嘴,却被诸葛恪当面打断: “孝则不必多虑,张公虽是徐州彭城人,但他侍奉吴王父子三代人,哪会因为见到刘汉强盛,而作背主之事?” “张公今日是来提醒你我,汉室已然复兴,曹氏已非大敌。” “我江东子弟若不想当亡国奴,就该早作打算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是一松。 但想到诸葛恪此言的警告意味,特别是亡国奴三字,又不免再度难堪起来。 事涉国运,张昭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回头对孙登道: “大王,曹氏北迁虽属无奈之举,但也足见三分之势已生变化。” “自今以后,是汉强而魏吴皆弱。” “长安朝廷欲取士,则远至西域、江左之士,也趋之如骛。” “为保存宗庙计,大王该早作打算了。” 孙登从谏如流: “太傅所言甚是。不知孤当如何应对?总不能反过来联曹抗刘吧?” 孙登最后这句自然是玩笑。 众人也大多莞尔。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昭居然一脸肃然,俨然有这个意思。 这下连诸葛恪都有些难绷: “昔年曹操发大军南征,张公力主言和。怎么如今时移世易,又反过来主战了?” “莫不是张公心中,其实一直心向曹氏?” 张昭不屑于搭理他。 而张休则开声为父解围: “元逊误会了。” “大人素来主张安保地方,怎会轻启战端?” “他只是顾虑汉室素有非刘氏不得称王的说法。” “过去宗国敕封吴王,不过是因为有强魏在旁,不得不结好江东。” “但今后胜负优劣扭转,汉帝是否还愿意保留吴王的敕封?” “若来日长安要削藩削爵,那我等江东主臣,当如何自处?” “依我看,趁着曹氏气数未尽,及早抱团,未尝不可。” 诸葛恪顿时气笑: “所以你们就打算跟曹叡联手施压长安了?” “谁给你们胆子跟兵强马壮的汉军对抗的?” “陆征北还是朱镇北?” “总不能是我家大人吧!” 又对孙登道: “好教大王知晓!臣父虽然长于规划调度,但真论统兵上阵作战,三个他都打不过臣叔父的!” “甚至都不必叔父亲自出手,单是那卫将军麋师善,就足够收拾臣父子了!” 诸葛恪平日牙尖嘴利,一众年轻士人就无人是其对手。 此时对方还把诸葛亮、麋威这种名震天下的帅臣给抬出来,那就更无人敢驳斥。 张昭见状,只得忍住对诸葛恪的厌恶,再度启齿: “竖子莫要胡乱打岔。” “老夫非是要跟曹叡联手。” “曹叡承嗣魏室正朔,跟长安天子不可两立,自不能依靠。” “但别的人却未必不可。” 诸葛恪蓦地一怔,难得哑口无言。 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惊诧于张昭的非常脑洞。 (本章完) 第322章 有贤西来 第322章 有贤西来 张昭则干脆对孙登解释道: “自古以来,得封异姓王者,无不封在肇建之初。” “且封地多在中原王师鞭长莫及的边陲之地,以取诸侯王屏藩四方的意思。” “今江东远去中原,有江河为天堑,不失屏藩之实。” “但若只得一屏,难免受制于人,倒不如早些连接左近,共作藩王,也好将来抱团取暖。” 孙登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张昭的打算。 也试着分析起来: “曹叡迁都邺城,今后汉魏之争的主战场便要转去河北。” “那依常理推断,河、淮以南,便不会轻启战端,而多行绥靖安抚之策。” “其中孤在江东,而朱、王、臧等人在淮南。” “张公的意思是,让孤与这些淮南将帅联结,一旦将来河北有变,则可适时劝其共同称臣于长安,并以此功绩保存王爵和宗庙?” 张昭闻言,顿时露出欣慰之色。 又回头冷冷瞥了一眼错愕的诸葛恪,嗤声道: “成大事者,须有大眼界。岂能如市井小儿一般,只知道与人斗气?” 若在早年,诸葛恪闻得此言,不免气急败坏。 但大概是因某人的关系,这些年气急败坏的次数太多了,此时面对张昭的冷嘲热讽,反而能保持冷静思考。 其实他刚刚猜到张昭的谋划,第一反应是佩服的。 因为他早就从父亲、叔父的书信里知晓北方的局势。 诚如张昭所言,如无意外的话,今后战火将会远离淮南江东。 那早些为将来谋一条后路,不也理所当然? 但另一方面,他却对这个计划能否顺利施行心存疑虑。 且不说当年曹丕调遣到淮南的将军们都是早年跟随曹操打天下的元老,多是心高气傲之辈。岂会甘心为吴人作筏? 况且淮南只是因为曹叡北去而暂时远离战火。 并不代表淮南魏军孱弱。 这些如狼似虎的魏国兵将,一旦见江东露出软弱姿态,谁知道会不会滋长野心? 这些都是诸葛恪难以认可张昭的原因。 但话说回来。 北方战事方歇,接下来必有两三年休养生息。 此时去忧虑淮南,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陆、朱二将虽然北伐乏力,但依托皖城守住江防,还是不难的。 想到这里,诸葛恪便暂时偃旗息鼓。 春光明媚,莺歌燕舞,还是别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张昭这老儒身上了! …… ……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轻轻的吟诵声自马车传出。 间或有中年男人的嗟叹声夹杂其中。 直到马车停在一片田垄前,时吟时叹的声音方才消停。 一名缁冠深衣的青绶汉官早已迎立在车外。 但车内之人久久不曾下来。 青绶汉官见状,不以为忤,反而主动迎上去,喊道: “卢公既已西来,何必迟疑?” “令考昔年与昭烈皇帝的师徒名分,今上也是承认的,也早就有意征辟卢公入朝。” “单这一点,卢公便没有性命之虞,何至于不愿出来见一见故旧呢?” 坐在车上的中年人,也就是大儒卢植之子卢毓了。 闻言苦笑道: “非不愿见故人。” “实在是我深知脚下乃汉土,一旦踏足,便无法回头了。” “但我半生仕于魏,便是感叹时日蹉跎,念的也是魏武帝的诗。” “就怕将来说错话,做错事,招惹祸事。” 那青绶汉官知道卢毓此言的重点,其实还是在最后一句。 原本青云直上的他,就是因为在曹丕那里说错了话,以至于蹉跎了好些年,不得重用。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当下屏退左右,又靠近到车门前,稍稍低声道: “若如此,卢公就更不必担忧了。” “今上,诸葛丞相,包括在下将要引见的朐侯,都不是迂腐保守之人。” “别说吟诵曹氏的诗句了,便是将其生平所著的法令、兵法一并抄写出来,也都是无妨的。” “不瞒卢公,年初的时候,朐侯便出资在本地建造乡校,造书楼储藏书籍,供乡士借读,当中就有曹氏作注的《孙子兵法》。” “据说丞相的床头上,还一直压着此书,不时翻阅。” “昔年曹氏的《求贤令》更是经过修改之后,作为朝廷的正式法令颁布天下。” “诸如此类取他山之石攻玉者,比比皆是,卢公之忧,乃杞人之失也。” 卢毓这才推门下车。 然后便看到了面色红润的石韬石广元。 目光落在对方腰上的青緺绶,不免有些羡慕: “广元官居河东太守?” “河东太守是徐邈徐景山。”石韬摇了摇头。 “我是弘农太守。” 卢毓更加羡慕了。 但谁让自己来晚了呢? 可话说回来。 那两位若非走投无路,想必以当年那般情势,也未必就会果断投汉不是? 只能说时也命也。 稍稍纠结一下,卢毓终究还是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放眼四望。 河东盐池碧波万顷。 周边是大片大片用于晒盐的畦田。 田湖之间,有水排自动抽水。 而驱动水排的,则是一辆挂着八面帆布,看上去颇为精巧的风车。 “那是八卦帆车,可根据风向自行调节。” 石韬随口解释一句,便往前引路。 一路上,类似的机巧之物还有不少。 有些石韬能说出名堂,有些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器具能够节省大量人力物力,提高产出。 而这就意味着能养活更多的人。 卢毓大开眼界之余,不禁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梁国睢阳当典农校尉的日子。 虽说勤勤恳恳做事,但人力有限,又因兵事征发频频。 百姓大多只能勉强果腹。 这还是县城周边聚居的大户人家。 山野里看不见的,饿死者不知凡几。 两相对比,这数年间,单是眼前的河东一地,怕是仓廪都比整个豫州要丰实了吧? 而季汉治下,又何止河东一地? 卢毓:“这些都是朐侯亲手制作的?” “那怎么可能?”石韬轻笑道。 “朐侯要守孝,哪能干这些俗事?” “不过其人素有奇思妙想,又深负天下所望,州郡拜访者年年月月不绝。” “于是朐侯便将所思所想分享给客人,也不止于工巧之事。” “经学、诸子、天文地理,他都有所涉猎。” “为了便于诸生交流,他还在草庐旁设下杏坛,并定下规矩,说登此坛者,百家之学皆可言道,只要言之成理,便不得无端互相攻讦。” “久而久之,那里便有了百家讲坛之称。” “对了!”石韬猛地拍掌,似记起一事。 “今日是三味书屋的屋主来讲学,卢公是否随我去一观?” (本章完) 第323章 小说言大事 第323章 小说言大事 “何为三味书屋?屋主又是谁?” 卢毓一脸懵逼。 石韬看了看天色,大概害怕迟到,便一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一边解释道: “三味书屋便是朐侯捐资所建的乡校书楼。” “三味之名取自梵经,我也不大懂,大概是止息杂念,专心读书的意思。” “至于屋主嘛,乃是益州巴西学士,谯周谯允南。” 卢毓顿时震惊:“……竟连梵经也有所涉猎吗?” 他家学深厚,虽不至于眼高于顶。 但天底下能在学识上让他佩服的人,凤毛麟角。 方才听石韬说那人涉猎百家,也只当寻常溢美之词。 他相信对方熟知兵法,也有些经学上的修为。 看眼前盐田繁华的景象,大概在工、商之道上也有不少卓识 但应该不至于博学到这种程度。 可现在看来,自己怕是有些小看这位大汉名将了。 石韬见状,呵呵一笑,并不解释。 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表情。 不多时,两人来到所谓百家讲坛前。 其实就是一个树下搭建的简陋木台子。 上面铺了些草席作为坐垫。 若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给年长体弱者配了些方便长时间正坐的支踵。 都不是什么奢侈之物。 由此可见,那位朐侯守孝期间,还是做到了节俭度日,没有失礼。 至于说乡校书楼之类的,乃是惠及地方的德政,无关个人享受,自然不在此例。 单此一事,卢毓心里就对那人高看了三分。 此时讲坛上,果然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儒士在讲学。 见石韬等人来,只是简单一揖,便继续自己的讲述。 卢毓立于一旁倾听片刻。 发现对方讲的不是传统五经和诸子,乃是一段很可能是自行杜撰的小说传记。 小说者,稗官野史之流,道听途说之言。 不苛求考据,只取其譬喻之辞。 就好比当下谯周的小说,讲的是两个历史上并非真实存在的国家。 一个叫因余国,一个叫肇建国。 前者弱小,后者强大。 两国互为仇敌,因余国人高贤卿便请教智者伏愚子,小国该用什么办法战胜大国。 伏愚子说应该效仿周文王和勾践,与民休息,提升国力,然后思战。 但高贤卿却以汉楚之争作为反驳,说鸿沟划界的时候,张良认为士民一旦安定下来,就很难再发动,应该乘胜追击项羽,速定天下。 说实话,卢毓原本真的只是随便听一听。 但听到此处,却不禁露出严肃思考的表情。 因为这一段小说,看似无稽,其实正正是当下天下形势的缩影。 自两年多前河东之战后,随着汉军往河洛方向的渗透逐年加深,加上曹魏被迫迁都。 天下强弱形势已经明确反转。 当下北方是汉强而魏弱,且因汉室正朔的问题,注定不死不休。 这不就是因余国和肇建国的局面? 而卢毓毕竟是刚刚从曹魏归降而来,难免下意识代入魏国的角度思考问题。 曹魏,到底如何战胜季汉呢? 应该如伏愚子所言,先与民休息,积蓄实力。 还是如高贤卿所言,速战速决,免得时移势迁,失去决胜的时机? 若要速战速决,那又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并州南下? 上党东出? 还是直接从河南发起全面反攻? 思忖间,谯周又讲出了伏愚子是如何反驳的高贤卿。 大意是商周和汉楚这两个时代世情不同,不能简单比较。 商周时期,王侯世尊,君臣久固,人人习惯于长久稳固的统治,不会轻易被挑动。 即便高皇帝去到那个时代,也无法做到杖剑鞭马而取天下的伟业。 所以那个时代要以弱胜强,只能效仿周文王,缓缓图之。 而秦末则相反。 那时候天下苦于秦之暴政,乃至于有鼎沸之势,群雄并起。 想要得天下,只能从快从速。 谁拳头大,谁速度快,谁就能取得更大的收获。 迟缓者只能被吞噬。 卢毓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若放在是十多年前,汉弱魏强,天下初定,季汉要以弱胜强,只能效仿高皇帝,抓住一切机遇,速战速决。 而如今回头去看,至少在当年汉中之争后。 季汉争襄樊,定南中,吞河西,断陇右,取南阳,其后北伐关中,东出河东……东西轮战,一步一个脚印,可谓在最短时间内实现了军事收益最大化。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个强弱逆转的局面。 而现在轮到曹魏居于弱势,天下却已经从“秦末”转向了“商末”的情形。 也不知远在邺城的大魏君臣们,将如何应对这一局? “足下便是卢子家卢公吗?” 一道温厚的声音自后而来。 卢毓回头,看到一个身穿素服,但姿态雍容的壮年男子缓缓走来。 无须旁边石韬提醒,卢毓已然认出来者身份。 上前见礼道: “不忠之人,拜见君侯。” 卢毓口称的君侯,自然就是在盐池边守孝两年有多的麋威了。 自丁忧之后,他交卸了一切公职,只依制继承了父亲麋竺的爵位。 所以旁人才以“君侯”相称。 这时麋威听到卢毓以“不忠”自称,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曾经仕魏的事。 按照正常套路,自然是要好好安抚对方一番,表示对方是遭受曹氏父子逼迫,不得不屈身侍奉。 如今归正,依然是铁骨铮铮的大汉忠良。 不过,大概是丧居期间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物,学问增长。 麋威闻言却只淡淡一笑,道: “淮阴侯曾为项羽的郎中,临老时以不忠而身死族灭。” “但这个不忠却与早年仕楚无关。” “吕布吕奉先三易门户,又交恶于先帝。” “但他最终命丧白门楼,只是因为他妨害了曹操而已。” “便是如今仍困守洛阳的张郃,其人早年为袁绍部将,但也不影响他如今是魏室忠良不是?” “由此可见,英雄无须问出处,只看他当下做了什么,将来又会做什么。” 说到这里,麋威上前扶起卢毓,满脸诚恳道: “卢公非凡士,我就不说什么鸟则择木的客套说话了。” “我听闻足下不被曹丕所喜,以至于蹉跎岁月,壮志难酬。” “如今既然归正,而我又深知足下大才,自是要不遗余力地保举足下一个能匹配才能的官身的。” “却不知卢公今后是否愿意当一个青史留名的汉室忠良啊?” (本章完) 第324章 麋谦,你有个好爹! 第324章 麋谦,你有个好爹! 麋威的坦诚和直白,有些出乎卢毓的意料。 若在年少之时,未经挫折,他不免会心生轻鄙。 然后私下嘲笑对方乃商贾之子,言则以利,毫无忠义廉耻之心。 但经历了中年挫折,见惯人情冷暖之后。 卢毓现在反而更喜欢对方这种直白。 他抛弃在魏国积累了半辈子的功名利禄,举家来投,为的是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忠臣名节吗? 他是来实现自己抱负的! 于是正了正衣冠,坦然相对道: “冒昧以问,君侯打算荐我何官?” 麋威闻言,指着旁边石韬腰间的青緺绶道: “卢公可愿为郡太守?” 石韬见状也上前道: “若卢公有意,韬愿让出弘农太守之位,为公当郡丞!” 卢毓当然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力见,谢过石韬,回头颔首道: “毓自量才干,大概也就是二千石了。” “卢公太谦。”麋威微微摇头。 “不瞒二位,我昨日还跟妻、子说,卢公将来必定要当三公的,应该趁卢公尚在微末之时,抓紧与他结亲,否则将来就高攀不起了。” 卢毓闻得此言,不由哑然失笑。 自己初来乍到,哪能位列公卿? 而且就算自己当上了三公,以对方在季汉的家世地位,谁高攀谁还不好说呢。 不过也因此确定麋威是真的看重自己。 甭管是不是客套之辞,心里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便也投桃报李道: “只可惜君侯尚在丁忧,否则毓定要自荐为卫将军长史,以报知遇之恩的。” 麋威闻言大笑抚掌道: “卢公所想与我不谋而合啊!” 此言一出,卢毓也好,石韬也好,包括前方还在讲坛上滔滔不绝的谯周,人人脸色一变。 后者干脆停顿了好几息,方才得以继续 卢毓:“卫将军这是要夺情起复了?” 所谓夺情,就是在官员丁忧期间,提前终止服丧,授官任职。 但不同于后世有相对完善的制度。 这个时代的汉人重视孝道,官员夺情还是十分罕见。 因为一旦操作不当,就会毁了一辈子的名声,继而又反过来影响仕途。 往往只有在面临特别紧急的军国大事,方才会提前复出。 所以,长安朝廷要有大动作了? 再考虑到这位朐侯是天下公认的名将,以及方才谯周的小说譬喻之言……莫不是要再启战事? 卢毓心情瞬间忐忑又期待起来。 只可惜下一刻,麋威却微微摇头道: “百善孝为先,若非非常之事,怎能轻易除丧?” “我只是与卢公相见恨晚,所以才希望征辟足下,然后执弟子之礼,日日请教学问!” “不过卢公也不必失望,我确实已经准备了一份举荐表文,即将送往长安。” 说着,麋威目光北转,道: “不知卢公可曾熟悉幽并二州的地理?” 卢毓闻言微微眯目。 并州他不敢说都熟悉,但幽州肯定熟。 毕竟他就是在幽州涿郡长大成人的。 而且还在年少时见识过袁绍和公孙瓒的争霸,对当地的一些关隘十分了解。 便道: “朝廷即将用力于幽并?” 麋威道: “并非即将,而是已经在发力。” “不瞒足下,自去年冬天,征北将军赵子龙打通冠爵津(雀鼠谷)后,朝廷见太原的门户已开,便有意往并州方向进取。” “一旦能取下并州,连结河东、上党,则今后取冀州如探囊取物。” “今年秋收之后赵将军便要有大动作。” “而赵征北虽然勇冠三军,但出身戎旅,士人不以为贵,恐难招抚并州望族。” “不知卢公是否有意出任并州刺史,以协助赵征北安抚地方?” 卢毓恍然。 这是要借助涿郡卢氏在河北士人中的名望了。 倒也不出所料。 不然呢? 真指望刚刚归降,对方就会授予实际的统兵之权,或者地方实职? 能够遥领一州刺史,已经算是给足了脸面。 况且这个遥领并州刺史也不完全是虚职。 因为一旦赵云出兵太原,此后每攻略一座城池,都需要他去帮忙善后的。 真的需要他去做实事的。 而调理民情,安抚百姓,不正是自己所擅长的事务吗? 这样的实事做多了,做好了,那虚职自然就变实职。 一旦汉军克复并州全境。 他自然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汉并州刺史。 须知这个时代的州刺史早已不是当年只有六百石的监察官员。 是真的能插手地方政务的州级大员。 虽然季汉这边没有曹魏的领兵刺史和单车刺史之分。 但哪怕是不管军事的单车刺史,也是有治民的职权的,与郡太守同一品级。 想到这,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卢毓,不免有些百感交集。 果然,鸟儿还是要择木而栖的! 其后,麋威邀请卢毓两人一同登坛讲学,与诸生交流学问。 算是将卢毓归汉这个事,正式公之于众。 当然麋威也趁机给卢毓塞了些私货——束脩。 不是自己拜师,而是替儿子拜师。 甭管将来能不能当亲家,这名士弟子的身份必须先确定下来。 总之,安排好卢毓等人的事情后,麋威便回到了居住的草庐。 妻子关令惠,妾徐氏,正忙着准备晡食。 长子麋谦则带着弟弟麋恭在盐池边玩泥沙,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倒是女儿伯姬正跟着一个年长一些,眉目清秀小姑娘,认认真真地学习女工。 一看就令人安心。 麋威上前捏了捏女儿稚嫩的小脸,对旁边那小姑娘道: “徽瑜,想回家吗?” 那小姑娘,也就是羊衜的女儿,羊徽瑜了,闻言下意识点点头。 其后又连连摇头道: “《礼》曰: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今妾已入了夫家,自该安心住下。” “况且妾若不在这里侍奉舅姑,大人在壶关也不能安心的。” 望着这个成熟得令人心疼的童养媳。 麋威不禁对还在玩泥巴的长子暗暗摇头。 这竖子真是有个好爹啊! 妻子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景献皇后,所谓美貌与智慧并重。 师傅则是未来范阳卢氏的祖先之一,所谓五姓七望。 什么叫赢在起跑线上? 这就是。 什么? 晋景献皇后已经不存在了? 范阳卢氏也不一定会出现? 无所谓。 反正羊徽瑜还是那个羊徽瑜。 卢毓也还是那个卢毓。 麋谦依旧有个好父亲! 总之,当夜狠狠教训了一顿带坏弟弟的麋谦,然后回头就被妻子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 大汉朐侯麋威,深夜来到父亲坟前。 对着湖水倒影的灿烂星河。 思索起了天下大势。 (本章完) 第325章 曹叡出招 第325章 曹叡出招 这一年,是汉帝刘禅的建兴三年。 这一年,也是魏帝曹叡的太和二年。 但麋威很清楚。 在另一段历史里,因为刘备早早崩于白帝城,加上诸葛亮急于树立刘禅在益州内部的权威,没有隔年改元。 所以这年的年号已经排到了建兴六年。 六年春,诸葛亮一出祁山,因街亭之败,折戟而返。 赵云箕谷失利,次年就去世了。 马谡更是当年就被诸葛亮军法处置。 而这一世。 祁山也好,街亭也好,整个关西、关中,皆已经是汉土。 诸葛亮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汉丞相。 赵云的名位更胜前世,老当益壮。 马谡也在尚书台稳稳当当地当他的尚书郎,与其兄尚书令马良并称“二马”。 从这个角度来说,麋威还是挺自豪的。 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压力、烦恼也与日俱增。 首先当然是如何实现一统华夏这个最终目标。 大方向来说,自曹叡迁都河北之后,季汉问鼎中原之势已经不可阻挡。 类比原本后世的另一段“三国”时代,也即北周、北齐、南陈。 季汉当下的地盘就跟北周相当。 而最终一统另一个三国的,也正是继承了北周的隋朝。 细微之处的差别,比如季汉多了湘水以西的荆州土地,而少了黄河三套地区,却都是无碍大局的。 因为江南的开发得等到唐宋人口大爆发以后。 而三套的开拓则要等到所谓小冰期结束之后。 人口的限制,气候的条件,都无法一蹴而就。 总之从历史经验来看,全面胜利是可以预期的。 关键是怎么做。 以及还要花多少年。 是十年,二十年。 还是跟另一个时空的西晋一样,要等到五十多年后? 真那样的话,自己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吧。 而且如果大分裂时代还要持续半个世纪,中原人口因战争持续性消耗。 那会不会重蹈历史上五胡乱华的局面? 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趟,总不能再让衣冠南渡这种既丢面子又丢里子的破事再来一遍吧? 如果说这种烦恼,多少有点来自中年人茶余饭后的例行忧国忧民。 那麋威作为居坟办公的季汉重臣。 其实还是有些现实压力的。 具体来说,就是因为盘子大了,事情就变多了。 原本历史中,季汉只有益州一地,丞相诸葛亮不要命地工作,一个人勉勉强强能扛起所有担子。 哪怕北伐,打来打去,也不过是在雍凉二地来回转。 而眼下。 季汉的疆域地跨益、荆、雍、凉、司、豫六州。 郡县、官吏、兵力、人口,产出等等等等,五六倍于早年。 一个人再怎么勤奋,面对如此庞大的国土,也是力不从心的。 就在年初的时候,诸葛亮自长安来信。 说因为马超病逝,关西诸羌有所反复,他不得不亲自出陇右处理胡事。 这绝非诸葛亮小题大做。 因为不同于将首都设于洛阳的东汉和曹魏,可以将关中整体作为洛阳的一个缓冲垫。 季汉跟后世隋唐一样定都关内,一旦陇右生乱,很容易波及到首都长安的安全。 关陇之间,是有些唇亡齿寒的关系的。 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为此,诸葛亮特意拜托麋威帮忙多盯着关东诸州军情。 必要时可以效仿古人“墨绖从戎”,立即起复。 马良那边会全力配合。 丞相都说到这份上了,麋威还能咋办呢? 继续加班干活呗。 总之,在坟前盘点了半夜天下大势,麋威实在扛不住困意,回自己的单间草庐歇息了。 值得一提的是。 汉代的守孝程序比后世严格,是不能跟妻妾同房生子的。 而某人作为天下瞩目的名将、名士,又不好搞些偷偷摸摸的操作。 这两年也是压抑的不行。 …… 数日后,一封从上党来的急信传到了麋威手中。 寄信者是汉上党太守邓艾。 不过说的却是魏上党太守羊衜的事。 邓艾说羊衜派人传来两条情报。 一是曹叡车驾突然出现在涉县,并且大批量撤换了当地的县吏。 二是曹叡传召时任雁门太守的牵招南下涉县,以褒奖对方这些年平定鲜卑的功绩。 羊衜并没有给出自己的想法。 但邓艾不难猜测。 曹叡可能对羊衜起疑心了。 这并非空穴来风。 首先,涉县是太行八陉之滏口陉上的关键节点。 是从上党进军邺城的必经之地。 曹叡突然来到这个地方撤换地方官员,明显是要对上党,乃至于整个并州有所动作的。 其次则是牵招这号人物。 麋威丁忧的第一年,牵招还是曹魏的护鲜卑校尉之一。 去年因功迁为雁门太守。 换言之,这位牵府君升官还未满两年,突然又要南下接受褒奖。 还是在上党郡的边上。 这针对谁,不是很明显了么? 邓艾询问麋威要不要即刻发兵攻取壶关,抢在曹叡出手前,把上党北部给抢占下来。 但麋威有些犹豫。 因为上党得失,事关他两年前在上党方向的一项谋划。 而具体来说,则与他丁忧前夕,徐庶派遣王濬送来的那封信有关。 那时徐庶透露曹叡有意迁都到邺城。 他建议麋威不要急于攻打壶关。 以便于坚定曹叡迁都的决心。 这有两方面的考虑。 首先一个,自然是因为迁都之后,汉军能以更小的代价攻取河南的城池,乃至于攻下另一座大汉旧都洛阳。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曹叡在迁都过程中做足了门面功夫。 且还有曹洪、贾逵这些大将坚守在豫州一线。 但随着曹魏中枢远离河洛,人心渐渐疏远,这两年大汉的旗帜还是逐渐插遍了弘农郡和河南尹的各处城头。 其中弘农郡去年就已经全境光复。 石韬因此转任太守。 而河南尹,除了张郃尚在坚守洛阳一座孤城外。 其他关隘也基本被关羽、张飞分别攻破。 洛阳也是眼看着指日可下。 其次则是麋威有意对邺城藏了一手。 一旦将来要东出河北,壶关顷刻易手,说不定能抢在魏军反应过来前,直接奔袭到邺城城下,继而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从战术到战略层面,这都是极有价值的尝试。 羊衜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在河南局势明朗之后,悄悄把女儿羊徽瑜给送了过来,为将来的事情铺路。 可眼下。 曹叡突然闪现涉县。 却把两边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本章完) 第326章 麋威应招 第326章 麋威应招 即刻发兵壶关么? 以邓艾这两年对上党北部的渗透,胜算还真不少。 但代价是什么呢? 曹魏君臣会立即知道邺城西边的漏洞。 要么全力堵漏,要么就再度往东往北迁移。 总之都会让汉军错过了一个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终结曹氏的战略机遇。 顺便,既然邓艾可以轻松攻下壶关,那羊衜甭管有没有被查到通敌的证据,一个严重渎职的罪名肯定跑不掉的。 而反过来说,羊衜若预见到这种结果,会不会真的当起了大魏忠臣呢? 当大魏忠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 当大汉忠臣,却可能要以亲族来陪葬。 明显前者的牺牲更少。 或者羊衜干脆趁早向曹叡辞官,表示自己没有守关的能力。 这样虽也免不了受到责备,但罪不至死,也不至于牵连家人。 这些都是难以估量的变数。 那不发兵呢? 如果曹叡真的是冲着羊衜来的。 那下一步必然要继续西行,进一步清洗上党北部的官吏。 最后趁势用牵招这种猛将来代替羊衜守壶关。 那麋威和邓艾这两年的谋划就算白费了。 总之,不管发兵还是不发兵,都有一定风险。 而问题的症结,在于麋威尚未摸清曹叡到底来涉县干什么。 是真的掌握了羊衜通敌的证据,有备而来。 还是从军事直觉出发,意识到上党、涉县之于冀州、邺城的重要性,本能地加强这个方向的控制力度? 麋威从不敢把胜算压在对手的失算上。 于是一边让邓艾尽量安抚羊衜,避免他作出过激的行为。 一边又派人去邺城联络徐庶,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准确的情报。 同时还不忘通知河东徐邈,弘农石韬,以及大河两岸的各路将军们作好开战的准备。 因为两边一旦开战。 那关乎一位曹魏皇帝的安危,这战争的规模就不可能小的。 又过数日,麋威终于收到了一份回复。 却是来自并州方向的赵云。 赵云说。 他打通冠爵津北口之后,发现太原、西河二郡的大多数城池、据点多数已经焚拔,空无人烟。 魏军明显早就为这一天提前坚壁清野。 如今大量人力物力,都被集中在以太原郡治晋阳城为中心的一片防御圈中。 曹魏并州刺史梁习亲自坐镇守城。 赵云直言没有一两年时间的消磨,恐怕无法攻克那座北方坚城。 所以赵云有两个想法。 一是先退守冠爵津北口,然后分兵南下帮麋威解决上党的问题。 失去速破邺城的机遇,也总比失去上党直接进入冀州的门户要好。 另一个则相反,先分兵锁住晋阳城,然后继续北上攻掠新兴、雁门乃至于幽州的代郡等地。 后续连结诸胡,彻底孤立晋阳城,说不定让后者士气大丧,直接劝降成功。 但这样一来,上党的问题就只能麋威另找人帮忙解决了。 “允南以为,我该如何回应征北将军呢?” 身边门客只有谯周一个读书人,麋威只能找他商量。 而谯周不是个有急才的人。 思索了好半天,才道: “周以为,应当让赵镇北采取第二种方略。” 麋威:“愿闻其详。” 谯周又是沉思了片刻,才接着道: “自河东大战结束以来,朝廷与民息民,只在河南二郡和冠爵津两个方向有所动作,却也是以招抚为主,并非大举兴兵。” “如此虽让敌人得以苟延残喘,且少了早些时候每年都能迅速拓地的功绩,但确实让各州郡的仓廪渐渐丰实,百姓归心,实为长久之计也。” “又有丞相在关中治戎讲武,两年间,将士较之当年更加熟悉行阵、骑射之道,战力倍增。” “更有君侯在河东招抚关东士族,工械技巧,物究其极,富裕军资。” “今四方州郡已定,兵甲已足,便是赵征北一路人马,也足以在困锁晋阳大城之后,仍有余力北上吊民伐罪。” “若不趁此时机速定并州,岂非白费了这数年的心血?” “至于说上党一地,只要将军下定决心,邓士载一人足以应付,无须其余将军增援的。” “倒不如让各将扬声于别处,以此策应邓士载稳固上党,说不定有奇效。” “提议赵征北继续北伐,也是这个意思。” 麋威听得连连点头。 他本身也有类似的构思。 不过是例行找人商量,查漏补缺罢了。 但没想到谯周居然在兵法和地理上有所精进,思路清晰。 所以这位是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 微微惊喜一下,麋威便即刻回信赵云,让他继续北上。 唯一要求是动静要闹大一些。 借此分散曹叡对上党的注意力。 继而又减少羊衜突然翻脸的风险。 …… 就在赵云半佯半实北上雁门之际。 河南的关、张二将同样加大了对洛阳城的攻势 不过对于守城的张郃来说,其实并不值得震惊。 因为他已经在洛阳困守了两年,见识了河南之地沦陷于汉军的全过程。 对于洛阳城还能守多久,守到什么时候,早就有所预期。 无非是想保存晚节,免得落得跟于禁一般的下场罢了。 至于说效仿徐晃当初火烧新野,不给汉军留下一粒谷一寸布。 他倒是有考虑过。 只是做不到。 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已经不是曹魏雄霸北方的那个年代。 只要眼不瞎,耳不聋。 洛阳谁人不知汉军早晚能进入洛阳城? 那为什么还要乖乖听话,任由曹魏官兵摧毁自家的一切呢? 大不了逃到城外投降关羽张飞呗! 天下谁人不知汉军厚待归降者,且从无“围而后降者不赦”的说法? 就磨呗。 互相消磨下去。 直到魏军彻底支撑不住,然后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入洛。 这就是眼下洛阳上下的普遍想法。 也是城外汉军默许的状态。 更是张郃早就认清的现实。 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就在这位大魏元勋老将打算继续躺死到底的时候。 某日清晨的一声惊天巨响,还是在他枯寂的心湖里掀起了一丝涟漪。 洛阳宫里那座高峻的陵云台,也是曹丕生前最喜爱去游玩的建筑之一。 倒塌了。 “怎么塌的?” 张郃望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宫人,皱起了眉头。 “许,许是因为风太大。” 一道虚弱而阴柔的声音响起。 张郃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因年迈而被留下守宫的小黄门。 必须说一句的是,小黄门并非指人年纪的大小。 而是一种正式的宦者官称,隶属少府,秩六百石。 在宦官里算得上中层。 而张郃见他是宫中老人,自然没有多疑。 直到一道质疑声从旁响起: “此言大谬!” “两年前车驾离开洛阳前,陛下曾以此台根基不稳,恐其倒塌伤及宫人,所以曾下诏请工匠加固。” “怎么加固前风吹不倒,加固后反而倒了?” “我看分明是有敌军细作潜入城中,欲谋害左将军!” (本章完) 第327章 谁是奸佞 第327章 谁是奸佞 张郃闻声转头。 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庞映入眼帘。 正是奉徐庶命令来洛阳打探军情的王濬。 张郃对于徐庶还是颇为尊敬的。 想了想,扭头对小黄门严肃道: “我并不住在宫内,说谋害我有些过。” “但此台之高峻,全城瞩目,一旦坍塌,必对军民之心有所影响。” “谨慎起见,请你即刻召集所有留守的宫人,我要一一查验来历。” 小黄门哪敢违逆留守大将的军令,只能拖着老迈的身躯去摇人。 不过片刻之后,洛阳宫残存的百余名宫人悉数到场。 张郃放眼一望。 脑海中只有四个字: 老弱病残。 于是扭头对王濬道: “若有细作在这里头,怕也只能做些传递机密情报的事情,无力摧毁高台的。” 王濬闻言立即承认错误,又猜测道: “若是外头的细作所为呢?” “宫中老弱不足以毁台,也不足以戍卫宫禁,说不定被人潜入破坏而无所察觉。” 张郃闻言再次皱眉 “士治言下之意,莫不是要大索全城?” 王濬厉目道: “不得不防。” 张郃揉了揉两额,颇有些心累。 捉拿细作是必要的。 但放在眼前这个局面下。 又似乎不是那么必要。 非要较真的话。 只怕除了他张郃和王濬等少数忠心大魏的将臣以外。 谁都有可能成为细作吧? 何必呢…… 就在此时,方才那个年老的小黄门忽然带着另一个同样老迈的匠人走了回来。 一番介绍,原来此人曾在灵帝时期参与西园的建造,擅长工巧之术。 也即“西园卖官”的那座西园。 张郃便让他去高台的废墟去一探究竟。 那老匠只是观望了片刻,便有了结论: “将军,此台并非被风吹倒,也非人为破坏,乃是自身结构失衡,故而倒塌。” “失衡?”张郃闻言看了一眼王濬。 “明明已经多次加固,为何还说失衡?” 老匠叹气道: “此台原本就造得精巧,每一根木的重量,每一处榫卯的打磨,都是锱铢必较。” “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 “若无外力干扰,台成之后自可保持平衡,随风轻摇而不倒。” “可惜修补者不知个中玄机,又不仔细考究,擅自增补木料,反而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说实话,此台在修补的时候,就该倒塌了。” “能坚持两三年方才倾倒,只能说是借了将军的鸿福了!” 莫名被人拍了一记马屁,张郃非但不喜,反而皱眉更深。 那老匠和老小黄门自以为说错了话,不由惶恐起来,连连谢罪。 但张郃哪里是恼两个老人呢? 不耐烦地吩咐宫人清理干净废墟,便匆匆离开。 “将军,将军留步!” 王濬很快追了上来。 “将军忧思若此,莫不是触景生情,忧虑山河破碎?” 张郃闻得此言,郁郁说道: “山河何曾破碎?破的只是魏室的神器罢了!” 王濬微微眯目: “将军话里有话啊?” 张郃猛地顿步,道: “士治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 “今上虽有几分先祖的雄烈和权谋,但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做事缺乏长远规划,容易被奸佞小人所蒙蔽。” “反观刘备之子,在长安垂拱而治,手下皆是贤臣良将。” “继位不过三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俨然要三兴汉室了。” “两相对比,我怎能不忧心如焚?又怎能不对君侧小人深恶痛绝?” 垂拱而治……吗? 王濬有特殊的渠道了解长安那位皇帝的状况,心中不由打了个问号。 但不苛求细节,只看表象。 这几年大汉的勃发姿态,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这不是眼下的重点。 见张郃已经动了气,他便打铁趁热问道: “这里自有你我二人,将军何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到底谁是君侧的小人?” 张郃轻嗤一声,却摆手不语,扭头便走。 王濬见状,语气蓦地一变: “前不久王司徒病故,朝中有人说司马抚军听闻噩耗,悲痛欲绝,日日垂泪,几乎哭瞎了眼睛,颇有贤长之风。” 张郃再次顿步,诧异道: “王公……去了?” 但很快就意识到后面那句话的含义,当场跺脚大骂: “无耻小人,岂会真心为贤者哭丧?分明是见三公之位出缺,迫不及待往上爬罢了!” 王濬不置可否。 继续陈述: “司马抚军去年自请北上燕、代、上谷、渔阳四郡国劳军,靖边,颇有成绩。” “今岁还成功招募了万余鲜卑和乌桓骑士,得到陛下嘉奖,增其号为抚军大将军。” 张郃听罢更是气炸: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他司马懿是个什么人吗?” “便是有此功,那也是过大于功。” “便是有公心,那也是私心大于公心。” “今上若倚重此人为护国柱石,就不怕如修补陵云台的拙匠那般,越修补越要倒塌吗?” 王濬顿时露出惶恐之色。 仿佛害怕背负指斥乘舆的罪名。 只是低声喃喃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而张郃骂了一轮,气头一过,也是暗暗有些后怕。 但仔细一想,以自己如今这般田地,便是真的指斥乘舆,又有谁能来洛阳治罪呢? 谁还敢来洛阳? 再抬头看着故作姿态的王濬,心有所悟,眯目道: “徐元直,果真奈何不了司马懿吗?” …… 徐州,下邳。 一艘油船停泊在泗水边上,走下来一老二少三人。 老者白发稀疏,且长度明显比普通人短一截。 走起路来,数步一回头,也不知道顾忌身后的什么。 两个年轻的则头发茂密,走路虎虎生风,充满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其中一个疏眉阔额的胖子,好几次要走到老者前面。 却被同伴死死攥着衣袖给拉了回来。 次数多了,未免有些生气,恼道: “张叔嗣,你走你的道,我看我的景,拉拉扯扯作甚!” 张叔嗣,也就是张昭次子张休了,闻言往前努了努嘴,道: “此番我等专程来徐州奔丧,虞公乃是王公的故吏,当然以他为首。” “我家大人与王公有旧,我代父吊丧,是晚辈,自然要在虞公之后。” “至于你嘛……”张休看着大大咧咧的诸葛恪。 微微摇头道: “我从未听闻诸葛太守与王公有什么交情,你硬要跟来我拦不住,可你凭什么走在我等前面?” “凭什么?”诸葛恪重复一声。 “就凭我父为国守土有功劳,而你们都只是酒席上的空谈之士!更有甚者,还曾丢脸丢到人家小辈面前了!” 此言一出,走在前面的虞翻顿时转身怒目看来,满脸通红。 但见诸葛恪挑衅般地瞪了回来,心下一虚,却又一声不吭地转身,加快脚步往下邳城走去。 张休欲追,结果被诸葛恪一把揪住,笑嘻嘻道: “那王司徒死都死了,吊丧也不急于一时。” “沂水圯桥就在这附近,听闻当年张良就是在那里遇见黄石公,得传《太公兵法》。你我何妨去那里追觅一番仙缘?” (本章完) 第328章 曹氏不可卒除 第328章 曹氏不可卒除 沂水和圯桥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仙人显然是没有的。 张休被诸葛恪硬拉着在桥上来回走了七八遍,终于不耐道: “诸葛元逊,有话你就直说!” 诸葛恪嘿嘿一笑,松开手,指着已经走远的虞翻背影道: “江东人人皆知,虞公深恨当年的江陵之辱。” “自吴王称臣于汉帝后,一直拒绝出仕,只在家中闭门治经。” “此番突然渡江北上,虽说有吊丧故主的说法,但仔细想想,当年他前脚辞任王公的功曹,后脚归乡便当了王公之敌的功曹,这所谓故主的情分,不过尔尔。” “所以此来必定另有图谋! 又指着张休道: “至于令尊张公的想法,我还能不知道?你定也不是真来吊丧的!” 张休听他议论虞翻时还想驳斥一下。 听到这里,却只能心虚地低下头了。 诸葛恪哈哈大笑,又指着自己道: “当然,我自愿跟过来,也是有图谋的!” 张休警惕抬头: “你图什么?阻止我们吗?”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诸葛恪笑意更甚。 “看着你们自作聪明地攀附别家的门墙,然后碰了一鼻子灰,摔个七荤八素……岂不更有趣?” “你!”张休气得满脸通红。 但作为好友,他是知晓诸葛恪的聪明的。 这些年除了那位大汉名将之外,还真没人能让他吃瘪。 连亲生父亲都拿他没办法。 于是又暗自平复了一番,凝声问道: “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会失败?” 诸葛恪闻言,施施然背负双手,道: “正所谓:道出于天,事在于人。” “一件事能不能办成,三分看天意,七分看人谋。” “你们今日将谋之事,所托非人,岂有成算?” “依我看,你们与其指望一位舌辩之士,还不如指望陆、朱两位将军呢!毕竟二将是真能擒杀诸曹夏侯,说不定可以逼迫魏将乖乖就范!” 张休本以为诸葛恪会有什么高论。 结果又是喊打喊杀,不免失望。 当初先王两次折戟淮南的教训还不足以警醒吴人吗? 北伐是没有前途的。 哪怕只是为了逼迫魏人共同称臣,也是艰难。 当年大败先王的魏国兵将们,大都还健在呢。 谁才该就范啊? 于是懒得再正经讨论,反唇相讥道: “你不是向来自诩有计谋么,若此事你来当谋主,当如何操弄啊?” 诸葛恪闻言还真就捻须闭目,认真思索了起来。 片刻才启齿道: “方今曹魏的大军,实际上已经分隔在大河南北两侧。” “魏帝在邺城自领冀幽并三州兵马。” “余者,曹洪贾逵在豫州,王凌在兖州,朱灵在淮南,臧霸在青徐。” “这河南的部分,原本是许昌与寿春并重,青徐为边辅。” “但随着汉军在河洛渐渐得势,许昌已然沦为边鄙之地。” “这大河以南的重心,早晚还是要落在员、粮更富足的淮南之地。” “依我看,这南北两边,指不定哪天就要如昔年的袁氏一般,兄弟阋墙,离心离德的……你们今日所谋,不就是基于这一点吗?” 诸葛恪微微一顿,却没有等来好友的应声。 微嗤一声,继续分析道: “但魏室雄霸中原数十年,根深蒂固,正如鲁子敬(鲁肃)当年所言:不可卒除也。” “至于这南北两边的萦带,于实处,当然是张郃所守的洛阳城。” “于虚处,则是曹操曹丕父子这数十年的积威,然后集于曹叡一人之身。” “至少在洛阳城破,以及曹叡威望极大折损之前,淮南不大可能背弃邺城,另谋出路。” “这正是我断定你们难以成事的根本原因!” “至于该如何操弄嘛……” 说到这,诸葛恪故意卖个关子,然后看向好友。 哪知一睁眼,哪里还有张休的身影? 猛一转身再看。 原来张休早就趁着他自说自话的时候,悄悄追上虞翻,一同进入下邳城了。 “愚夫不足与谋也!” 诸葛恪气得大骂。 又看着脚下古老的圯桥,听着桥下沂水的潺潺之声。 闷声叹道: “何年何月才得见圯上黄石公!” …… 王朗的祖籍在徐州东海郯县。 王肃扶棺归乡,却没有选择在祖地会见吊丧的宾客故旧。 一来郯县偏远,不如沂水下游,位处河流交汇之处的下邳更方便。 二来,因为曹叡最近下诏,将曹植从下蔡徙封到下邳。 而王肃担任曹植之傅,本身就是替曹叡来监督曹植的。 那自然不能离得太远。 当然实际的逻辑可能是反着来的。 正因王肃要归乡守孝,所以曹植才被迁徙到距离郯县不远,且一衣带水的下邳。 好方便王肃继续履行职责。 只能说曹魏对宗室的防范,达到了空前严格的地步。 总之,从下蔡侯变成下邳侯的曹子建,须发比两三年前又白了不少,容颜又苍老了一些。 唯一不变的是出口成章的锦绣文华,以及对醺醉状态的追求。 丧宴的酒水并不珍贵,甚至对于曹植这种出身的人来说还有些粗劣。 但开宴不过半个时辰,其人已喝得酩酊大醉。 一手捧杯,一边提笔,满场游走。 东念一句,西诵一联。 仆人还未将墨汁研磨开来,一篇悼念王朗的祭文就已经在他嘴上成型。 碍于丧葬的气氛,宾客们不至于当场喝彩。 但却不妨碍有人趁势嚎哭,以此吸引全场目光。 正是王朗的故吏虞翻。 曹植跟他不熟,以为是本地的某个乡贤,于是上前拉着对方的手,天南地北地攀谈起来。 然后很快就发现对方学识非凡,特别对于《易》的理解,堪为人师。 于是打算引为师友。 这时有人上前提醒道: “君侯,虞公乃吴王的宾客,自江左而来!” “吴王又如何?孤还曾是雍丘王呢!”说着便打算将虞翻带去厢房细谈。 但蓦地看清说话之人那孔武的身形,心中蓦地一咯噔。 此人正是驻守徐州的大将臧霸。 曹植瞬间酒醒,松开握着虞翻的手,噔噔噔连退三步,左顾右盼一番,这才惶惶作声: “吴,吴王竟也遣使来为王公吊丧吗?” “天,天子知道此事吗?” 臧霸微微摇头,但目光却在江东三人组身上游弋。 其他同来吊丧的曹魏士人,也大多如此。 虞翻抬袖擦了擦眼眶,抱拳对众人道: “老朽乃江左一介庶民,非是谁的宾客。今日更是以王公故吏身份而来,诸公无须猜疑。” 曹植闻言看了看臧霸,又看了看披麻戴孝的王肃,一时不知该不该应答。 王肃则将目光落在臧霸身上,微微眯着,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臧霸开口: “虞公说自己是庶民,我信了。” “但同来的那两位后生,腰缠印绶,总不能也跟吴王无关了吧?” 于是全场目光又转到张休和诸葛恪身上。 (本章完) 第329章 喜忧参半 第329章 喜忧参半 张休显然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 面对臧霸满脸杀气的注视。 声音压在喉咙里,愣是发不出来。 诸葛恪却从容应声道: “将军这话就问得奇怪了。” “我三人便是吴王的臣属又如何?” “王公生前乃天下仰望的名士,吴王惜其才,敬其德,于是遣我等前来下邳吊丧,难道有什么不符合礼节的地方吗?” 又转向上首的王肃道: “主人在此间酬谢宾客,事前并未明言不请吴人,莫非当下要改口了?” 王肃这才应声道: “若只为祭奠先考而来,自然都是贵客,不分南北。” 诸葛恪回头挑衅般地看着臧霸。 然而这位征伐无数的沙场战将,只是冷吭一声,就此退下。 张休不由对诸葛恪投来敬佩的目光。 然而后者面色不喜反忧。 他刚刚就是看出臧霸有意将虞翻的身份从东吴臣子里剥离开来,这才故意挑衅臧霸,故意强调三人代表吴王而来,继而引发更大的混乱的。 谁知道臧霸居然能忍得住他一个无名小辈的挑衅? 此人心机之深沉,实在出人意料。 诸葛恪一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此人分明有意配合虞翻。 张昭等人的谋划,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实现。 但忧的是,如此心机暗藏之人,张、虞二公,真的能拿捏得住吗? 这还只是一个臧霸。 其余武将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但无论如何,主人已经发话。 喝得浑浑噩噩的曹植也好。 各怀鬼胎的魏吴双方将臣也罢,都不好在丧礼上继续造次。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便过去。 唯独主动入局的诸葛恪,心中所虑更胜先前。 却碍于智量、能力、地位的不足。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他虽然等不来神仙般的黄石公。 但还有一个叫世所公认的智者叔父,诸葛孔明。 于是决定等回去后,立即向他写信求教。 “对了,大人说叔父近来去了陇右,书信不便……或者,也可以去问一问那位?” 诸葛恪想了想,决定两边都写信去问。 集思广益嘛。 当然,这第二封信。 他是绝对不会以个人名义直接写给对方的。 而是先去询问近来去了长安尚书台的堂弟,诸葛乔。 借后者之口,再求教于那人。 …… 建兴三年(这里是228年)夏五月。 就在麋威丧期快要结束之际。 赵云在并州方向的初步战果也传回了河东。 结果有些出乎预料。 起初,赵云遵循麋威的建议,选择晋阳城北上攻略并州北部的郡县。 但大军刚刚离开太原郡的北界,就与一部南下的魏军不期而遇。 双方狭路相逢,仓促交战,都有些措手不及。 赵云担心这路人马与晋阳守军南北呼应,乃是早有预谋的伏兵。 于是亲领一部精锐骑士前去突阵,一度前突到敌方中军阵前。 很快引起了敌方前军的混乱。 陈到、冯习等将领趁势掩杀,直接击溃了敌军前部。 但敌将也是个老于用兵的宿将,见前军已败,果断撤回附近的九原城中,然后据城而守。 赵云见对方进退有度,且九原城跟晋阳一样都提前进行了坚壁清野。 于是更加断定对方早有预谋,就没有继续冒险北进。 而是在锁城的同时,派遣斥候四下打听敌情。 最终发现自己猜对了一半。 对方确实有预谋。 但不是放任自己北上再打伏击。 而是打算南下奔袭太原的己方人马,解围晋阳城。 这部突然冒头的魏军,正是由曹魏雁门太守牵招亲自统领。 再结合早前曹叡突然闪现到涉县,大搞清理的奇怪举动。 于是一个完整的战术方案便浮现出来。 曹魏君臣打算声东击西,解围晋阳城! 不得不说,曹叡的这次战场首秀,还是颇有些想法的。 一眼看中上党对于汉魏双方的重要性,先声夺人西出,吸引了河东汉军的瞩目。 同时自身又是大魏的皇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足以吸引全场目光。 这就是双重的诱饵。 再加上扬言要牵招南行涉县接受赏赐,似要让他代替羊衜为上党太守。 这就进一步让汉军疏忽了并州北部的军情。 若早前赵云真的分兵来上党,那牵招这次南下突袭,指不定真能给晋阳城之围打开缺口。 “只是曹魏君臣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这边也是玩了一手虚虚实实。” “结果两边虚对虚,实对实,狭路一战,谁都没占到便宜。” 麋威轻轻一叹,放下手中军报。 谯周不解问道: “看赵镇北描述,他部人马已经围困了九原城,分明是我军占据上风啊?” 麋威微微摇头解释道: “军事账不是这么算的。” “一时的上风不代表什么,关键要看是否达成战略目的。” 听着这些生僻的词汇,已经跟麋威相伴近三年的谯周,有所恍然。 “将军的意思是,赵镇北此番北上,目的在于将魏军赶出并州北部,然后锁住关要,回头再专心对付坚城晋阳。” “而此时因为牵招南下到九原城,又一时攻不破城池,原先的目标已经无法达成,所以不算成功?” 麋威点点头,又道: “当然,曹氏君臣也没成功。” “他们虽然保住了并州北部通道,但也失去了进入太原的时机,晋阳依旧被我军围困。” “这一次,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谯周彻底明悟。 却不是明悟了此战的兵机所在。 而是明白了这种智者对弈的战争,果然不适合自己。 还是老老实实做个谋士书佐,出出主意,写写文章吧。 麋威此时思虑一番,吩咐道: “局势已经明朗,让邓士载和杨文然不必再藏着掖着,该叩关叩关,该发檄文发檄文,不然就显得虚伪了。” “但切记一点:壶关口可破,壶县却不能占。” “必须让曹叡相信我那姻亲是有足够能力保住上党的。” “也要让我那姻亲更加懂事一些。” 谯周立即开墨写信。 但写到羊衜那一段时,忍不住抬头问道: “将军要让那羊府君懂些什么?” 麋威闻言,似笑非笑道: “让他明白我既有结好于他的诚意,也有翻脸不认亲的实力。” 谯周微微一怔,重新思索了一下措辞,再次落笔。 同时心中暗暗自省。 往后只要老老实实写文章就好了。 (本章完) 第330章 卞庄子刺虎 第330章 卞庄子刺虎 幽州,右北平郡,无终县。 “大人妙算,那诸葛亮果然西出陇右了!” 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司马懿却埋首于书册之中,纹丝不动。 直到说话之人来到身前行礼,方才启齿道: “算不上妙。” “诸葛孔明做事务求四平八稳,不出大的差错。” “只要陇右不稳,他必会西出。” “而羌胡居无定所,野性难驯,只要加以挑拨利诱,必有反复。” 说完,司马懿正好看完一页书,抬起头。 一张年轻而风雅的脸孔映入眼帘。 正是他的长子,年方弱冠的司马师。 “你今日来拜见,只是因为这个消息?” 司马师听出父亲有考校的意思,笑容瞬间一敛,沉稳应道: “早晚问安,乃孝道所在,便是没有诸葛亮的消息,也不妨碍儿拜见大人。” 司马懿微微颔首,算是认可这个回答。 但面上仍无太多表情。 司马师目光一转,又道: “儿昨日与幽州王使君谈及国事。” “说如今诸葛亮远去关西,关张等将久顿洛阳,那麋威又困于孝期,河东除了一个赵云,并无大将坐镇。” “天子前度西出涉县,本就剑指太原、河东,以求一雪前耻。” “大人正好趁机南归,以主动策应天子之谋。” 司马懿闻言当即反问: “你以为我此时南归,就能在河东一雪前耻吗?” 司马师微微沉吟,摇头道: “难。” “正如大人所言,诸葛亮做事稳妥。” “这二三年间,敌国闭关息民而仓廪殷实,治戎讲武而兵甲充足。” “虽未有拓地千里之功,但国力已胜于当年,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也。” 司马懿犹是面不改色: “既然争不过,何必南归?” 司马师不假思索道: “虽然争不过,但此时南归,天子必会感念大人苦劳。” “后续便是争之不利,也怪罪不到大人头上。” “反之,则可能会被朝中奸佞小人进谗言,将失利之责推诿到大人身上,说我等没有及时策应车驾!” 司马懿听到这里,终于露出笑意。 徐徐合上纸书,道: “你的目光能超越眼前的利益,思虑长远得失,为父心中甚是欣慰。” 司马师嘴角微微翘起。 他虽然性情沉稳,但到底只是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得到父亲赞许,难免喜形于色。 然而下一刻,司马懿脸色陡然一沉,语气异常严厉: “但你不该自作聪明,与王元伯谈论国事。” “更不应该被其教唆,劝为父南行!” 见父亲突然翻脸,司马师本就慌了神。 再听父亲指名道姓的质问,哪还不知自己的言行违背了父亲的心意。 可话说回来。 自己虽然确实有被幽州刺史王雄唆使的嫌疑。 且对方目的也不难猜测。 握一州军政大权于一身嘛,卧榻之侧,岂愿他司马父子来分一杯羹? 但父亲的前途不是一直深系于中枢,深系于车驾之旁吗? 便是没有王雄暗搓搓地赶客,自己父子本来也该寻找机会南归邺城的吧? 怎能一直在边塞苦寒之地蹉跎岁月? 思忖间,司马师的目光落到父亲手边那本纸书上。 书已经合上,封面赫然写着《曹操兵法接要》的字样。 这措辞,一看就是产自敌国。 毕竟大魏君臣不可能直呼武皇帝的名讳。 严苛一点,连这书都不能碰。 看到了就要当场烧掉,免得授人以柄。 而父亲居然这么大模厮样地摆放在自己眼前。 莫非…… 一个有些意外而惊人的想法,蓦地在司马师心底升腾。 不由得抬头看向父亲。 却正好与后者四目相对。 这一刻,他在父亲阴鸷的目光中,隐隐看到了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野心。 于是刚刚那个念头,便不可抑止地钻了出来。 良久,司马懿随手把那本“禁书”倒扣过来,淡淡开声道: “想清楚了?” 司马师微微点头,舔唇道: “大人思虑之长远,儿实难及也。” “只是我等煞费苦心将诸葛亮往西调,只是为了……这样吗?” 司马懿轻呵一声,道: “善医者治病于末。” “真等待病情严重的时候再去求医,十之有九都来不及了。” “便是来得及,也要伤筋动骨,九死一生。”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在骨髓,司命无奈何……韩非子的书你不读的吗?” 司马师顿时汗如雨下。 又下意识摸摸了摸眼眶。 那里正好有一颗很小的肉瘤。 曾有医者跟他说要及早割掉,免得将来病变发大,伤及性命 但他害怕针石伤及眼睛变成瞎子,一直没敢去动它。 或许,回头该再找医者来看看? 微微走神,司马师已经彻底明白父亲的打算,忙道: “大人所言甚是。” “若儿所料不差,大人接下来便该在幽州有所动作了?” 司马懿:“什么动作?” 司马师:“收兵权,立威信。” 司马懿:“如何收,如何立?” 司马师:“如卞庄子刺虎故事,先坐观二虎相斗,待大者伤,小者死,再刺其伤者,则一举而得二虎之功!” 司马懿:“何者大,何者小?” 司马师:“王雄为大,诸鲜卑为小。” 司马懿抿嘴不应。 司马师想了想,恍然改正道: “王雄为大,辽东公孙氏为小!” 司马懿这才再次作声: “那诸鲜卑又如何?” 这次司马师不假思索: “那是大人诱虎的饵,也是大人杀虎的刀!” “善!” 司马懿轻赞一声,终于对长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 仲秋,水落石出,宜渡河。 诸葛恪再次跟随虞翻、张休二人北渡大江。 相比起上次去下邳吊丧时的寒酸和落魄。 虞翻虞仲翔这次的排场明显要上档次了许多。 前有鼓吹开路,左右有骑士护卫。 身后还有十数车贵重的财帛,乃是访客所用的礼物。 都是吴王孙登特意赏赐给虞翻的。 原因嘛,自然是在上次吊丧归来不久,臧霸便悄悄遣人送来从事中郎的印绶,请虞翻今后替他出谋划策,居中周旋于诸侯之间。 具体来说,就是将来有个万一,虞翻就是他跟江东孙氏交接的桥梁。 有了这个身份,虞翻做事顿时便有了底气。 短短数月时间,接连拜访了寿春的朱灵,兖州的王凌。 也都得到了二者门下不同的授职。 虽说都是令史、佐记之类不入流的闲差。 却也足以让虞翻手中的筹码原来越多。 俨然有了当年苏秦六国封相的影子。 据说连远在辽东的公孙氏,也都有了些隐隐约约的说法。 诸葛恪虽不屑于当个纵横辩士。 但也不得不感慨这位虞公确实有些乱世逢源的手段。 这不,这次他又受到曹魏大将曹洪和豫州刺史贾逵的共同邀请,来到了淮南重镇,合肥。 (本章完) 第331章 似变非变 第331章 似变非变 对于吴人来说,合肥一直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爱是因为这里是江东政权进取淮上的重要跳板,得失关乎国运。 恨是为了获得这座跳板之城,吴国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代价。 初代吴王孙权。 老将周泰、孙韶、韩当。 中生代的朱桓、贺齐、刘劭、鲜于丹。 宗室小将孙奂等等。 全都折损在这一战。 直接打崩了东吴的国运。 以至于彻底沦为汉魏的臣属,失去问鼎中原的资格。 如今时过境迁。 当初那座立于逍遥津边上的合肥旧城也早被大火焚毁。 诸葛恪望着眼前更靠近北边寿春的合肥新城,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若无那场惨败,自己现在应该也能成为一位上国将军了吧? 东吴何须依靠虞翻这种鼓唇弄舌之徒,来延长国祚? 嗟叹间,一行人终于来到城门前。 早有人在此恭候。 却不是曹洪或者贾逵的门下属吏。 而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明显刚刚束发的少年郎。 虽说吴国众人从未指望两位曹魏重臣以上国使者的规格来接待。 但怠慢至此,加上合肥又是吴人伤心地。 难免有了些情绪。 于是纷纷扬言要杀入城中讨个说法。 就连自称跟来看戏的诸葛恪,也不免勃然作色。 然而作为使团领头人的虞翻,大概是经历过更耻辱的时刻,此时反而显得宠辱不惊了。 郑重地上前打听这少年的来历。 得知对方是贾逵的嗣子贾充之后,更是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诸葛恪等人既看不过眼,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纷纷以袖掩面。 那贾充看着眼里,眼睛滴溜溜一转,朗声道: “诸位客人勿要着急。” “骠骑将军与我家大人之所以不亲自出城郊迎,是有原因的。” 此言一出,虞翻忙不迭道: “山野老樵,岂敢劳驾上国重臣郊迎?郎君此话要折煞我也!” 诸葛恪等人更是不忍直视,继续掩面。 贾充则不紧不慢继续道: “客人所提议之事,影响甚为重大,须从长、从密计议。” “而以曹骠骑的名位,若亲自露面,未免过于张扬。” “所以此番是扬声来淮南替天子劳军的。” 虞翻听到这,又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将军辛苦”。 “至于我家大人……”贾充微微一顿,脸色一暗。 “大人自来淮上便突然抱恙,卧床而不能起。” “医者私下告诉我,或有旦夕之危……仓促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亲自来迎接诸位贵客,免得生出什么误会。” 听到这里,除了虞翻之外,东吴众人才面色稍缓。 毕竟当儿子的不至于这么诅咒自己老父。 至于虞翻,听闻贾逵病重,却反而显得焦躁起来。 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一行人只能先到驿舍安顿。 接下来数日。 曹洪和贾逵始终没有露面。 也始终没有任何一位正经的魏国官吏前来交接。 私下去打听,却连曹、贾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只知道贾逵确实病得很严重,已经到了上书乞骸骨的程度。 而贾逵一旦故去,那东吴能借助的力量必然要少一位重量级的大员。 好在,大概十二三日之后,贾充再次露面,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曹洪不日将派遣心腹来与虞翻对接结盟的事宜。 非止曹洪。 朱灵、王凌、臧霸的使者也都已经出发前来合肥。 至于贾逵这边,他的嗣子本身就可以代表。 可以说,张昭和虞翻的构想,在这一刻,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除了诸葛恪以外,东吴使团人人鼓舞,又对虞翻的手段佩服不已。 诸葛恪却提醒众人道: “若魏人早有此意,何必故意在此地拖延我们将近半月?” “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在图谋什么?” 闻得此言,贾充主动解释: “不瞒诸位客人,之所以迁延了这么些时日,是因淮南有重大人事变动……” 原来。 就在贾逵因老病请辞的当口,曹叡突然下手调整淮南的人事任命。 具体来说,就是将兖州刺史王凌平调为豫州刺史。 徐州的臧霸则接任已经空置了好些年的扬州刺史。 至于一直坐镇魏属扬州的后将军朱灵,则东调徐州,顶替臧霸原本的职责。 骠骑将军曹洪则加了节制淮南诸将的职权。 这会正忙得不可开交,没顾得上虞翻一行人。 “那兖州刺史又是谁继任?” 虞翻忍不住追问。 贾充:“毌丘俭字仲恭,天子心腹。” 这下众人彻底听明白了。 那位远在邺城的大魏皇帝,很显然对大河以南的各路外军不太放心。 于是趁着贾逵病退的时机,来一次大洗牌,并继王肃之后,再次往南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怎么说呢? 众人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贾逵病得真不是时候。 不意外的是,这些年曹魏虽然渐渐落于下风。 但那曹叡俨然有几分父祖的雄略。 这么一位雄主,怎么可能对外将们不加以提防? 虞翻搞清楚前因后果,顿时安心下来。 自信的笑容重回脸上,对众人道: “魏帝虽有英略,但时势使然,各路将军们已有保存之心。” “他这一番轮换,除了安插了一个腹臣毌丘俭以外,哪有真正动摇大局?” “我倒是感激他如此提防,让将军们人人自危,反而促成了我和张公的谋划……大事成矣!” 众人一想到那几位的使者不来则已,一来就同时过来,都感觉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纷纷恭维虞翻的隐忍和谋划,又为即将立功而感到高兴。 只有诸葛恪,一直打心底里怀疑魏人的态度。 此时看到同伴们弹冠相庆,心底不免感到厌恶。 只是空口无凭,反驳也没有底气。 想到这里,他再无看戏的心思。 说起来,自己早前寄向北边的两封信,应该都收到了吧? 为了谨慎不张扬,那两封信他都建议对方别直接回寄他手上,而是只作寻常家书,寄给身在江夏(吴属)的父亲诸葛瑾。 于是翌日便向虞翻、张休等辞行南归。 众人本就对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好感。 除了张休象征性地送一送友人,旁人巴不得他早些离去。 总之,诸葛恪灰溜溜地跑回江边濡须口,寻了一叶轻舟,准备溯将西上江夏,去鄂县见父亲。 但船行不过两三日,他就在上游的皖口附近,与诸葛瑾不期而遇。 (本章完) 第332章 伐交 第332章 伐交 “大人何故东来?可是王命有宣?” 登上诸葛瑾的舰船后,诸葛恪开门见山问道。 诸葛瑾看了看浪荡无行的长子,心中想到弟弟诸葛亮在书信中对诸葛乔称赞有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但还是照直答道: “陆伯言来信说边境空虚,请我东来接替他看守濡须口,免得被北人所趁。” 诸葛恪闻言不疑有他。 想起北行的见闻,忍不住吐槽起来: “大人辛辛苦苦为国戍边,也只能在江夏当个半郡之守。” “那虞公不过鼓弄唇舌,便轻轻松松得了六国封相的威望。” “我看明年此事,孙(邵)、顾(雍)怕是要退位让贤,让虞、张二人接替左右国相之位了!” 诸葛瑾早就习惯长子口无遮拦。 况且毕竟是自家船内,也不怕隔墙有耳,便问道: “你一路跟随虞仲翔‘游说六国’,却不知魏国的将军们有几分‘合纵’的诚意啊?” 听到父亲跟自己一同打趣起来,诸葛恪不禁嘿嘿一笑。 但一想到北边的见闻,神色又陡然一沉,道: “不瞒大人,儿始终对此事暗生疑虑,但苦于没有证据,难以说服诸公。” “单看表面文章,淮南的魏人确实算得上有诚意。” “好比说我辞行之时,两边已经在谈论边境设立互市之事。” “一旦开了互市,那这‘六国结盟’便算……” 诸葛恪话未说完,却见诸葛瑾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心中蓦地一咯噔,凝目道:“方才大人说……边境空虚?” 诸葛瑾重重点头: “士徽造反,交州刺史吕岱吕定公不能压制,陆征北已经督军火速南下。” 诸葛恪瞠目结舌。 好半天才道: “士徽有反意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吕使君怎会如此轻敌啊?” “况且步子山(步骘)不也一直驻守荆南吗?虽说昔年他也曾折戟于武陵,但他统兵的能力是公认的,何至于也不能压制士徽?” 诸葛瑾摇头道: “非不能制,实不敢也。” “不敢?”诸葛恪没反应过来。 诸葛瑾解释道: “两年前,士徽反意初显,吕定公确曾打算阴诱他投降,然后伏兵杀之。” “但那士徽自知独木难支,便遣使到长安,自请归附。” “吕、步二将畏于上国天威,不敢冒犯,只能暗自缓缓图之,这两年倒也收买了不少士氏的族人。” “哪曾想到了今年,那士徽见大势已去,一不做二不休,哄骗益州雍闿来投,然后将他绑了扭送长安。” “须知那雍闿在南中素来不服王化,还曾经绑了如今的南郡太守张裔张君嗣。” “士徽这般作为,不就是有功于长安了吗?” “于是吕、步二将只能再次罢手,观望长安方面的反应。” “而士徽则趁此机会,清理内患,迅速发兵,竟真让他成功击败了吕、步的人马……” 说到这里,诸葛瑾不禁长长叹气道: “吕、步二将非懈怠于战,只是败在了‘伐交’之上。” “今者我吴国受制于北方上国,连边鄙宵小都敢仗势欺辱,如之奈何?” “总之,陆伯言已经南下处置此事,濡须兵力也已经空虚。” “为父只能勉力东来,替吴王守住国门,以不负王恩了。” 又对诸葛恪道: “我已老迈,常常力不从心。” “你今后就别到处乱跑了,且留在我身边,替我执掌金鼓旗号。” 诸葛恪只能应下。 …… 就在诸葛瑾父子为东吴未雨绸缪之际。 远在数千里外的北方幽州,曹魏刺史王雄,也很有先见之明地为大魏清理边地胡患。 但手段就不那么光彩了。 具体来说,就是请一位叫韩龙的勇士前去刺杀鲜卑最具实力的头人,轲比能。 而这位韩龙也不负所托,一击得手。 按照王雄的计划,接下来鲜卑各部因为缺少强人压制,陷入无尽内斗,再难威胁大魏统治幽州。 然而王雄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到轲比能已经提前获悉自己将被刺杀的情报。 以防万一,将手下一批精锐分别转交儿子和女婿。 并对手下几个头领放话,一旦自己身死,谁能为他报仇,谁就可继承他的部落全部财产。 于是韩龙刚刚刺杀了轲比能,尚未跑远,就被轲比能的儿子带人追杀上来。 韩龙拼死突围,竟又当众刺杀了轲比能之子。 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最后还是被赶过来的轲比能女婿,名为郁筑鞬的鲜卑头人所杀。 后者也成功继承了轲比能的部落,实力瞬间上了一个档次。 虽说这种继承往往不是光凭一句口头承诺就能完全兑现。 当中必然有人会趁乱出走,或者挑战新首领的权威。 但因为轲比能生前的布置,鲜卑人到底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 甚至还打着为轲比能报仇的旗号,集结起来,反攻州郡。 王雄顿时头大不已。 就在这时候,身处幽州的另一实力军头,所谓抚军大将军司马懿。 毅然决然地发兵前来救援。 其人所部本就招募了一批万人的杂胡骑士,非但熟悉幽州地理,更熟知鲜卑人的底细。 经过数次奔袭,成功击败了郁筑鞬的人马。 其后一路追亡逐北,直到将郁筑鞬驱赶到渝水以东的医巫闾山,方才振旅南归。 经此一战,司马懿在幽州的威望一时无两。 其后各种弹劾王雄,称赞司马懿的奏章,便如雪花一般呈递到曹叡的案前。 曹叡的心思虽放在并州一线,但不代表他不在意身后的幽州和鲜卑人。 于是立即下令撤换王雄,改以司马懿的为幽州刺史,持节都督幽并诸州军事。 司马懿三次上书请辞,三次都被曹叡驳回。 于是司马懿只能勉为其难接受任命。 一时间,朝野皆称颂其德才兼备。 俨然忘记了对方三年前在河东的失利,直接导致魏国朝廷要迁出洛阳,落入了渐渐偏安的格局。 邺城上下只把责任归咎到原本的幽并都督吴质身上。 后者在那一战后,已经被剥夺了实际差遣,空留中郎将号。 远不如司马懿如今风生水起。 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这点曹魏朝廷的人事风向,对于远遁荒山的郁筑鞬来说,有些过于遥远了。 其人一番大起大落之后,心中已然失去了斗志,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此残生。 但天不遂人愿。 就在郁筑鞬刚刚躲开司马懿的追兵不久,正打算绕路转回辽西的柳城附近。 一支辽东骑兵突然杀到面前,将他掳走。 后者在认出他的身份后,非但不放人,还给绑回了辽东。 (本章完) 第333章 郁筑鞬的奇妙冒险 第333章 郁筑鞬的奇妙冒险 辽东和辽西,虽然大致是以辽河为分界线。 但在辽河以西,是一片数百里长的荒芜地带。 要一直到渝水右岸,方才开始有正经的城池要塞。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确实不咋地。 所以辽东这片土地,常年远离中原纷争,恍若世外。 汉末,辽东公孙氏以此为基业,安然渡过了乱世的大部分时间。 而此时辽东公孙氏政权经过数十年的事实上割据,已经传到了第三代首领公孙恭身上。 不过公孙恭这个首领位置,却是有些隐患的。 因为他并非第二代首领公孙康的嗣子,而是弟弟。 而公孙康生前也从未指认以弟弟公孙恭为继承人。 只不过公孙康死的时候,两个儿子还年幼,所以部下才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 好在曹魏对这个太守是承认的。 也没必要不承认。 公孙恭这才得以稳坐首领的位置至今。 然而公孙恭的隐患却不仅于此。 因为早年染病,失去了生育能力。 其人至今都无所出。 而作为一个割据政权的首领,无后就是最大的隐患。 特别是随着侄儿的年龄和野心同时增长。 辽东的局势不免再度飘摇起来。 以上这些,都是郁筑鞬被绑在马背上的所思所想。 他其实不关心辽东的主人是谁。 他只是想利用生平的见闻,尽可能为自己谋到一条生路罢了。 但说实话。 这作为一个失去部落和兵马的鲜卑头人,在公孙氏眼中,其实不见得比路旁一犬更值得重视。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尽可能夸大魏人染指辽东的野心,这种老掉牙的说辞。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司马懿用兵着实厉害,至少在幽州无人能敌。 但这些示警,似乎都不足以让抬高他在公孙氏那边的身价。 实际上也是如此。 来到辽东郡治襄城的当天,他就被带到了公孙恭的面前。 那位面相阴柔的辽东太守,只是简单确认了一下他的来历,然后便不由分说的命人将他扭送回辽西,交由曹魏官员处置。 为防他路上逃跑,还特意挑断了他的一边脚跟。 郁筑鞬一时心如死灰。 任由一个年轻小将再次把自己绑到马背上,绑住眼睛。 如此颠簸了三四日。 耳边突然传来水浪声。 郁筑鞬暗自算算路程,估摸着已经回到渝水边上。 心中更无多余念想。 然而随着马匹继续前行,耳边的浪声越发明显,越发宏大。 郁筑鞬很快就察觉不对劲了。 这绝对不是河水该有的声音! 嚓。 眼前蓦地恢复了光明。 刺目的阳光下,一片浩渺无垠的蔚蓝色彩,渐渐在眼前清晰。 郁筑鞬呼吸凝滞了片刻。 一个有些陌生的名词,突然钻进了脑海里。 沧海。 郁筑鞬也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在海前面加一个沧字。 大概是某年某月,听某个汉魏官员高歌的时候,记住了这个独特的,优雅的,而又令人敬畏的名称。 他隐约记得那歌里还有草木、秋风、星汉之类的常见意象。 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从未见识,只能凭空隐约想象的沧海。 而现在,那个只能全靠脑补的海,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震撼,惊叹,感动……重重情绪轮番碾过心头。 最终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最原始的一种情绪。 恐惧。 郁筑鞬颤抖回头,对那年轻的小将道: “足下……什么意思?” “从这里跳下去。” 那小将以手指海,意简言赅。 啪嗒。 郁筑鞬双膝发软,表情瞬间扭曲: “你,你把我交到魏人手上,我大概也是活不成的……这又是何必呢?” 然而对方压根不与他废话。 一把抓住他脑后的索辫,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拉扯到悬崖边。 郁筑鞬瞬间失禁,只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足下姓甚名谁?好歹让我知道死在谁人手上啊!” 小将的动作一顿,微微咧嘴道: “下去以后,就说自己是替我公孙渊贩马的。说不定山海有灵,能保你安然去到海的另一头。” 郁筑鞬此时力气与胆魄俱丧,压根没注意到对方话里的细节。 只是在心头不断重复默念公孙渊这个姓名。 却因为太紧张,一时没想起这是公孙氏里的哪一号人物。 而未及多想,公孙渊已经一脚将他踹下了悬崖。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又短暂的天旋地转。 时间似乎在风声浪声的交替嘶吼当中,暂时凝固了。 直到“噗通”一下闷响,冰冷的触感迅速覆盖全身。 求生的本能再度占满心头。 然后再度死命挣扎起来。 但草原上套马的威武汉子,在大海里不过是头狼狈的落水狗。 那点来自内陆河流所练就的水性,在波涛汹涌的海潮中,根本不顶用。 更别说其中一条腿还使不上劲。 越是挣扎,距离岸边越是遥远。 终于,就在郁筑鞬将要失去所有力气之际,一个绳圈突然飞临他头上。 郁筑鞬本能一把抓住,又本能地把绳圈往身上套。 可因力竭,又无法在水流中稳固地控制身体,怎么都套不好。 最终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绳圈缠绕在手上。 不过,这也足够绳子另一头的人将他拖拽回岸边了。 清醒过来已经是半日之后。 日暮时分,烤鱼的香味涌入鼻头。 郁筑鞬看了看面前说话口音怪异的陌生人,一时说不清对方到底是汉人还是魏人。 他只想,但凡对方给他一口吃的,今后做牛做马也就值了。 也不知是不是否极泰来。 那些人真的给他吃的和喝的——郁筑鞬现在已经知道海水是不好喝的了。 总之,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后,郁筑鞬也终于与这群人慢慢交流了起来。 对方自称来自江左的吴国。 是奉吴王的命令来拜会辽东太守,以求共同结盟自保的。 对方又问他是鲜卑哪一部的人物,知不知道怎么去到辽东襄城。 这一刻,郁筑鞬真的很想将自己过往辉煌的经历告诉对方,以求换取对方资助,继而东山再起。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左吴人,凭什么要资助他一个落魄鲜卑人呢? 图他的骏马和牛羊吗? 关键他现在也没有啊……咦,慢着! 郁筑鞬蓦地想起坠崖前,那个叫公孙渊的年轻人说过的话。 于是福至心灵,脱口道: “我是替辽东公孙渊贩马的胡商。” 此言一出,那几个吴国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好一阵子,其中一个叫张弥,大概是这里面地位最高的官员,才试探问道: “可是前辽东太守,公孙度字升济之子,公孙渊?” 郁筑鞬蓦地一怔。 这一刻,属于草原部落头人的见识和智慧,再度回到了他身上。 故意沉吟了片刻后。 郁筑鞬再次开口,嗓音已经不再发抖: “诸位远道而来,是为了与公孙太守结盟,还是为了与辽东公孙氏结盟?” (本章完) 第334章 终得洛阳 第334章 终得洛阳 建兴三年初冬,麋威终于结束了长达二十五个月的丧期。 因河东是这两三年间的天下瞩目之地,麋威自然也是天下瞩目之人。 孝子之名早已声闻天下。 借着这个由头,汉帝刘禅迫不及待地宣布恢复麋威豫州刺史之职。 并遣使到河东,重新授予麋威天子节、钺,以及卫将军的印绶。 据说刘禅本意是打算将空出来的骠骑将军授予麋威的。 但被麋威以寸功未立,又有车骑将军张飞在前头,婉拒了。 拜将复官事毕,麋威便打算动身返回长安。 然而刚刚走到蒲坂县,长安便又发使者来。 请麋威即刻南行洛阳,接替关羽主持军务。 说关羽病重,已经不能视事。 考虑到关二爷今年已经是个快七十岁的真大爷,麋威哪敢轻慢。 只得匆匆辞别妻儿,然后带领左右亲随自蒲板津乘船火速南下。 之后绕行到陕县登陆,再转乘车马,走崤函北道继续东行。 一直走到洛阳西近的谷城时,方才从张三爷那里得知 关羽自年初便得了伤寒之症,三伏天时病症尚不明显。 哪知某日北风一来,病势陡然加重,好几次都快要不行了。 全靠那位自江陵来的张神医使尽浑身解数,方才吊住一口气,这几天又缓过来了。 麋威仍是不放心,又辞别张飞,继续东行。 终于在洛阳南郊的一处军营里,见到了关羽关平父子。 出乎意料的是,关羽居然在骑马。 虽说骑的是一匹温顺的牝马,但也足见身体恢复了不少。 于是对那位张神医的医术更加佩服,立即召见嘉奖。 哪曾想来的却不是自己在江陵认识的那位,而是其子侄辈。 一问方知,那位早已经老去。 不过因为麋威的关系,南阳张氏的医术早已声闻天下,十年来四处开枝散叶。 至少在这个行当,称得上门生遍天下。 麋威不由啧啧称奇,又打听对方族中长辈是不是有个字仲景的。 对方说隐约记得有的,但好像卒于建安年间了。 麋威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厚赏了对方,便去跟关羽交接军务了。 说是军务,其实更多是家常。 关羽说自己虽然是河东人,但却从未去过河西,不知长安是何模样。 当麋威告诉他那座大汉旧都早已经荒废破败,除了城墙尚可,宫室多已残破,远不如眼前经过曹魏两代人翻修的洛阳城华美时,关羽竟露出欣慰表情: “陛下登基已有三年,只加固城防,没有大兴土木修造宫室,此乃贤君之姿。” “先帝在天有灵,定能安慰。” 麋威心道那位之所以看起来克己,多半是诸葛亮和董允等人的功劳。 便委婉道: “有丞相辅政,天子必是贤君。” 关羽挑了挑眉,道: “那孔明之后呢?” 麋威道: “还有马令君。” 关羽:“那马良之后呢?” 麋威:“蒋琬、费祎、董允、陈震、潘秘,包括这些年陆续归来的卢毓、徐邈、杨俊等等,都有辅宰的才能,猛将守臣更是不计其数。” “陛下只要亲贤臣,远小人,不荒废法纪,便足以垂拱而天下治,保汉室百年安泰。” “至于百年之后,自有后人去绸缪,外舅何必想那么远呢?” 关羽抚白髯,呵呵笑道: “这不是人之将死,不免要思虑子孙后代了么?” “况且你刚刚盘点天下群士,仍漏了一个声闻天下的大将。” 麋威失笑道: “外舅早在建安年间便是天下驰名的虎将,何必与一群小辈相提并论呢?” 关羽却是翻了白眼,道: “乃舅说的是你。” 麋威再度失笑,摇摇头,不解释。 关羽早就知他是这般性情,见怪不怪了。 便指着洛阳城道: “此城旦夕可破,可我与翼德却围而不攻,你可知为何?” 麋威立即道: “外舅只是不攻城,但一直在攻心。” 关羽:“攻谁人之心?” 麋威:“既攻洛阳人心,也攻天下士民之心。既攻魏国君臣之心,也攻四方诸侯之心。” 关羽噙笑点头,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乃舅便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且去助翼德取下洛阳吧。” “城破之日,乃舅要祭告先帝。” 言罢,策马归营。 麋威望着对方佝偻的背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又感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了一些。 …… 洛阳不是一天建成的。 洛阳也不是一天攻破的。 而是足足攻了两年有多,以至于所有人都对此麻木了。 但张郃代表全城肉袒出降,仍旧是一件让全天下瞩目的政治事件。 这不仅仅是因为张郃作为曹魏大将,本身就充满话题性。 也不仅仅因为洛阳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 更因这两三年间,汉军在围攻洛阳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哪怕拥有拔城砲这种攻坚利器,但汉军自打通崤函通道上的关隘后,便很少再起砲砸城。 洛阳城下倒是有一片庞大的攻城阵地。 但除了第一年象征性地打了几砲,以威慑城内守军之外,往后再无发射。 以至于到了张郃投降的时候,洛阳城墙几乎完好无损。 倒是砲车的木架子上已经长满了青苔。 又与周边大片大片的临时军屯,屯中绿油油的宿麦相映成趣。 而这种王道之师吊民伐罪的大气姿态,非但符合传统儒家士大夫的价值观,更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支持。 以至于当关、张二将一同进入洛阳城的时候,出迎的士民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麋威没去凑这个热闹。 他入城后,第一时间去清点官室内残存的书籍、地图、民籍等等文书。 又命人打扫汉室太庙,封闭只修了一半的曹氏宗庙,以备将来之需。 其后颁布临时法令,选任底层官吏等等琐事,不在话下。 三日后,各方面数据大致盘点清楚。 洛阳城连着周边十里八乡,在籍人口还剩下四五万户。 不在籍的流民难以统计,但估摸着也有七八万人。 毕竟这几年关张在本地招募了不少流民进入军屯。 各方面数据一合计,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都市圈,二十万以上的人口还是有的。 若把汉军从关中、南阳带来的民夫也算上,差不多能够到三十万。 虽然远不如两汉鼎盛之时,但考虑到这是乱世,数年前又发生了曹叡迁都的大事件。 这点体量,已经不能算少了。 加上关张这几年有意识地维持本地的农业生产。 那假以时日,这座“东都”必能重新焕发光彩。 这日,麋威正与关、张讨论举荐谁为洛阳令和河南尹。 诸葛乔忽然自长安而来,带来了诸葛亮的一份手书。 (本章完) 第335章 淮南搞了个大新闻 第335章 淮南搞了个大新闻 诸葛亮在信里,首先说了一下他在关西的近况。 西胡突然闹事,起因确实是马超的病逝。 但以黄权和吴懿等人的手段,不至于酿成大患。 所以在迅速平地胡乱之后,诸葛亮立即追查事件起因,最终源头却指向千里之外的幽并二州。 具体来说,很可能与那位在幽州待了快两年的曹魏抚军大将军司马懿有关。 是不是某种声西击东的策略不好说。 但肯定不能大意。 只是诸葛亮此刻远在河西,鞭长莫及,只能提醒麋威这边多加提防。 至于人事方面,马超去后,长安不打算再设置名位极重的凉州牧。 所以让领金城太守的镇西将军黄权,改领凉州刺史,假节。 又以骑都尉马岱为金城太守,继续配合黄权和吴懿两位大将镇守凉州的羌胡,维持西域道路畅通。 除了关西的人事,诸葛亮还谈及河洛的人事。 但这方面,他充分尊重关、张、麋三将的意见,只列出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分析他们的优缺点,然后让三将视情况决定。 最终麋威三人一番商议。 决定举荐车骑将军长史蒋琬为河南尹。 裨将军马忠为洛阳令。 选这两个人,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到张飞今后将长期坐镇洛阳。 因为张飞除了车骑将军之号外,还一直兼领司隶校尉的官职。 而在长安划归雍州之后,洛阳便成了司隶的唯一中心。 既已收复了洛阳,张飞本身名位够高,身体也还算健康,那这个坐镇洛阳的人选只能是他。 正好蒋琬这些年与他配合默契。 而马忠在落到麋威夹带之前,早就是张飞在巴西治下的汉昌县长。 各方面都算合适。 这三个最重要的人选一定,其他安排也就顺理成章。 说完内治的事,接下来就是关于东吴。 但这个事诸葛亮就没有直接写在信里面。 而是让诸葛乔代为转述。 麋威:“丞相认为你堂兄的忧虑不无道理,所以命你南下观望?” 诸葛乔点点头,道: “我堂兄说,江东这几年内治算还算清明,但上下普遍有安于现状的风气,疏于武备。” “一旦遭逢不测,恐有倾覆之危。” 麋威想了想,道: “江东扼天险而守,只要不疏于防范,足以割据数十年。” “于我等而言,吴国君臣疏于武备不见得是坏事。” “只是如今魏国的精锐还盘踞在淮南,若江东被其所得,兼有江淮,今后不利于我。” 分析到这,麋威决定先行往颍、汝走一趟。 一来,洛阳一定,颍汝便也都要陆续纳归治下。 正好这两年他在方城的旧部有所进取,已经收复了不少城池,让他这个豫州刺史不再是空头司令。 二来,作为豫州刺史,在州内行郡理所当然,不至于过度惊扰到江东的君臣。 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若最终证明诸葛恪是杞人忧天,那麋威正好顺势在豫州文煎武炒,收拾人心,以彻底稳固河洛,为将来的河北大战作好必要准备。 于是在打点完洛阳诸事后,麋威便辞别关张,自行率部南下汝水一线。 …… 汉建兴四年春,魏太和三年。 淮南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件。 其带来的震动性,较之数月前汉军收复洛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洛阳的易主是早有预期的。 但这次会盟是大部分人始料未及的。 具体来说,就是吴王孙登,尚书令兼扬州刺史吕范,交州刺史吕岱之子吕凯,魏下邳侯曹植,骠骑将军曹洪,后将军朱灵,扬州刺史臧霸,豫州刺史王凌,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一同齐聚广陵郡历阳山下,歃血为盟。 抛开明显是来凑数的吕范、吕凯、曹植、贾充等人。 这事本质上就是江东孙氏政权与淮南的曹魏大将们的抱团结盟。 盟约的内容也相当耐人寻味。 既非针对大汉,也非针对大魏。 而是各方共同约定,不管将来汉魏之间谁能最终获得神器,盟约各方都要共同进退,一起封王。 要么都是大汉的王爵,要么都是大魏的王爵。 毫无疑问,这种独走式的结盟,对于两方的君主来说,都是某种程度上的背叛。 因为长安、邺城的高层虽然通过各自的渠道,事前有所了解。 但毕竟只是小道消息,没有正式的请示——当然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往上请示——所以这肯定是缺少程序正义的。 不过当事情公开化之后,长安也好,邺城也罢,都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 反而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和沉默。 因为这次历阳之盟离谱归离谱,震惊归震惊,但从双方现实利益考虑,不见得完全是坏事。 对于长安来说,只要放弃“非刘氏不得封王”的原则,那么今后只需要专注于打败邺城的曹叡,便可以勉强称得上一统天下,三兴大汉了。 当年太祖高皇帝建国的时候,封出去的土地比这多多了,也不影响他上皇帝尊号不是? 即便原则不可弃,坚定不走回头路,那一个“权宜之计”,也足以堵住大部分反对者的嘴。 毕竟就算没有这一桩子破事,长安原本的战略不也是先北后南? 能够分化曹魏南北两路兵马,于军事上肯定有好处的。 邺城也是同理。 而且作为相对弱势的一方,他们更没有底气去指责。 总不能真的逼反大河以南的那些大将大牧吧? 顶多指使兖州刺史毌丘俭和居家守丧的王肃,去搞些小动作。 但明旨斥责是半点没有。 而这种程度的沉默,对于历阳之盟的各方来说,便足以宣告胜利。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同时拉上交州士氏和辽东公孙氏。 前者还在跟吴国闹别扭,后者则暂时没有音讯。 不然影响力就能跳出江淮的窠臼,直达天南地北。 不过对于主持会盟的东吴太傅张昭,以及俨然有了苏秦六国封相之姿的虞翻来说。 这场胜利的会盟,足以让他们自豪和自诩。 于是在会盟结束的两个月后,当年的三月初。 吴王孙登在张、虞二人的陪同下,再次渡江来到历阳地界,与一众魏国盟友同贺上巳佳节。 顺便借此进一步扩大历阳之盟的影响力。 值得一提的是。 历阳山所属的历阳县,早在建安年间就因为曹操大规模迁徙江北之民而废弃。 如今虽然稍有恢复,但仍是以军事化管理为主。 比如说历阳附近的洞浦口,就有东吴所造的偃月垒。 与大江南岸的牛渚矶(采石矶)共同构成夹江而守的江防体系。 东吴君臣选择在历阳聚会,正是出于必要的安全考虑。 不可谓不谨慎。 (本章完) 第336章 泰极生否 第336章 泰极生否 “孤看吴王就是太谨慎了!” “今各家共聚结盟,天地同证,正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还这般互相提防,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来,这酒我先喝,有毒没毒,一试便知!” 宴席上,曹植口无遮拦,肆意狂饮。 孙登原本还打算找人试酒,此时不由尴尬。 虞翻见状,适时上前解围道: “君侯此言差异!” “岂不闻韩昭侯典衣典冠的故事?” “韩昭侯宿醉,典冠者担心他着凉,找典衣者取来衣服为其盖上。” “韩昭侯醒来得知此事后,同时斥责二者,说典冠者越权,典衣者失职。” “吴王的近侍本就有替主上试酒的职责,今日君侯替他揽过此责,岂不是让他有失于主上,要被惩罚了?” “吴王若不惩罚其过失,岂非乱了法度?” 曹植虽然喜欢无拘无束。 但他的父兄都深谙申、韩之术,自然熟悉这个典故。 于是敛色肃然道: “虞公此言有理,这是我的过失,自罚一杯!” 饮罢,又对众人道: “虞仲翔乃真国士!” “近来人人都将他比作昔年六国封相的苏秦。” “但孤仔细盘点了一下,他所任皆是百石浊吏之职,官位远远比不上他在推动盟约上的功绩。” “诸公待虞公何薄耶!” “孤决定了,自今起,拜虞公为相,让他这位当世苏秦名副其实!” 此言一出,虞翻顿时浑身发抖,激动难抑。 众宾客纷纷侧目。 不过也有人提醒曹植,宗室封地的国相,必须要由朝廷来任命,王侯们不能自辟的。 但曹植已经喝高了,哪管这些,直接以相邦这个古称来尊崇虞翻了。 什么,相邦的邦字犯了汉高帝的名讳? 孤堂堂大魏的县侯,管你这那的? 等长安真封了孤王爵再论! 有了曹植起哄,在场的其他“诸侯”也都纷纷前来凑趣。 虽然无法真的封相,但主簿、祭酒、长史之类相当于“相”的门下吏职,也都不吝给出。 一时间,虞翻身价倍增,成了全场焦点。 这时候,会盟另一发起者,吴国太傅张昭忽然轻咳一声,提醒孙登道: “大王,此番会盟成功,虞仲翔居功至伟,但他于大王,仍是一介白身,是否有所不妥啊?” 孙登闻言会意,主动请教: “孤早有嘉许之意,只是不知该封赏什么才算不负虞卿此功。” 张昭指着在座宾客,故意打趣道: “今苏秦已握有五国相印,独我国不拜相。天下人不会因此轻视苏秦,却会以此轻视我国啊!” 孙登莞尔点头,又请教道: “然则左右相位皆已有贤能在职,若要另行拜相,必有人要迁走……如何取舍?” 张昭闻言冷笑道: “早前臣与虞仲翔力主会盟,左右相非但不帮衬,反而私下说风凉话,如何称得上是贤能?” “今日虞仲翔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这不正好说明那两位的无能?” 孙登这下听懂了,似笑非笑道: “若如此,这左右二相之位,也该换上一换了。” 而张昭这时候却又装起来糊涂,说事关重大,还请大王召见群臣商议。 他只举荐虞翻一人,余事不论。 但孙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盟约也是实打实地摆在眼前,哪敢真的不论? 当下稍稍暗示一番,君臣之间便都有了默契。 总之,一场春日欢宴,以论功行赏的方式落下帷幕。 翌日,孙登又邀请众人一同去附近的乌江凭吊古战场。 不过除了曹植依旧兴致盎然之外,其余“诸侯”都各自请辞。 而且理由都十分充分。 比如说豫州刺史王凌,直言近来大汉卫将军麋威南下颍汝,他那边的防区压力巨大。 又如扬州刺史臧霸,说他自来淮南之后,就有些水土不服,不能长时间骑马。 至于曹洪、朱灵二将,则压根没来参加这次饮宴。 一个说忙于应付新来的兖州刺史毌丘俭。 一个说因为私自放了曹植出门,正被王肃追责,也是疲于应付。 对此,已经彻底放松了警惕的东吴君臣自然没有介怀。 继续与曹植一同游山玩水去了。 如此到了三月下旬,春江水涨,东吴君臣将要南归。 曹植挽留了几次没成,便也告辞北返。 但没有直接返回徐州的封国。 而是东行巢湖方向,最终来到了合肥新城。 一人早已在此等候。 正是近来一直藏头露尾的大魏骠骑将军,曹洪曹子廉。 见到曹洪,曹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孤尽力了,接下来的事,便有劳将军了。” “孤只有一言。” 说到这,曹植肃然北拜道: “孤身上流着曹氏的血,绝不会背叛父祖,闹出叔侄阋墙之事!” 曹洪闻得此言,颔首默然以对。 这时,第三人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陛下有旨,此番事成,君侯可北渡江,于冀州择一郡封王。” 曹植虽有所预料,但仍惊喜道: “郡王?” 自黄初四年,曹丕削封郡王为县王之后,曹魏诸王皆以县为国。 平时一年到头都不能走出一县之地,防范甚严。 那人应声道: “陛下有制,大魏创业,诸王开国,随时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为后法也。” “自今起,诸王皆以郡为国。” 言罢,那人自门后走出,露出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 正是大魏兖州刺史,毌丘俭。 …… 吴王孙登在三月下旬渡江南归之后,并未直接返回王都建业。 而是再度西行牛渚矶,视察舟师的训练,顺便巡视附近的军屯和民屯。 君上重视农业和军事,这当然是好事。 但考虑到吴国刚刚收获了一个足以确保江淮数十年和平的盟约,这时候反过来去严抓军务,又似乎有些令人困惑。 但很快,随着“虞公功高当为相”的声音,突然在建业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 江东上上下下纷纷反应过来。 什么视察舟师、督查屯田都是借口。 吴王之所以不返回建业,其实是等着右相孙邵,左相顾雍自己主动过来请辞。 这样君臣之间都能保留些体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孙、顾二人也无话可说,主动前来牛渚辞官,退位让贤。 孙登也没有鸟尽弓藏,改封二人为光禄大夫,仍不失二千石的尊位。 虞翻则顺势拜为吴王右相,一朝青云直上。 至于另一个本该拜为左相的张昭。 这时候又突然别扭了起来,非要举荐尚书令吕范为相。 孙登没辙,只得顺从他的意思,迁吕范为左相。 然后将空出来的尚书令和扬州刺史,一并授予张昭。 至此,吴国高层的人事经历了一番彻头彻尾的大轮换。 朝堂不免剧烈动荡。 但在这个暂无外战之忧的时机,倒也不值得过多担忧。 更别说孙登以相当成熟的政治手段完成这次轮换后,便立即宣布回銮建业。 那上上下下就更挑不出毛病了。 这日,孙登的车驾刚刚行至牛渚北边的白都山附近。 一封紧急的军报忽然送到新任右相虞翻手上。 后者只是一看,便当场破口大骂: “这写的是什么屁话?” “曹洪发兵围攻皖城?” (本章完) 第337章 国之将亡 第337章 国之将亡 曹洪突然发兵围攻吴国在江北的最后一座堡垒,皖城。 那个刚刚才参加了历阳之盟。 约定与吴国共同进退的曹魏宗室大将。 突然发兵来攻打吴国的城池。 虞翻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见不得他好,出来造谣生事。 再一看传信之人。 赫然是那个令人讨厌的诸葛恪,就更是确信了三分。 当场喊人将后者拿下去拷问。 但诸葛恪对此早有预料,从容指着对方手上军报,讥笑道: “虞公看仔细了,这上面可是朱义封将军的印!” 虞翻闻言低头检查,果然看到掉落的印泥上,有镇北将军的字样。 于是当场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新任左相吕范保持了镇定,凝目问道: “曹洪来了多少人马?其余盟友是否知情,是否参与?” 见是吕范,诸葛恪稍稍收敛,但讥声难掩: “好叫吕公知晓,我等视豺狼为盟友,豺狼视我等为待宰的猪羊。” “今头狼已经出动,群狼焉能作壁上观,定是纷纷出动的!” “按朱将军估算,曹洪本部三万余人马肯定都来了。” “此外臧霸在扬州的万余兵即便不参与围攻,肯定也要在江边堵住我等去救援皖城。” “朱灵、王凌、毌丘俭等将隔得太远,我等暂时未获悉其动向。” “倒是虞公,你是这些人的门下长吏,他们有没有发兵,知不知情,你都不清楚的吗?” 说着,诸葛恪再度转向虞翻。 后者脸色顿时涨红,数次张嘴,竟不能言。 旁边张昭看不过眼,呛声道: “曹洪一人背弃盟约,那是曹洪的问题,岂能不加考察,污蔑旁人?” 诸葛恪对这位更是不客气: “难不成要等各路大军渡江会师于建业城下,张公才肯承认中了魏人的奸计吗?” “只怕那时候你就算认错,也只能将错就错,劝大王尽早降曹了吧?!” 张昭顿时气炸。 这时孙登已经反应过来,没有去指责谁,只是盯着诸葛恪,追问: “江防如何?陆卿又是怎么说的?” 诸葛恪闻言一愣,讶异道: “陆征北月前已经南下交州平叛,由臣父代为镇守濡须口,大王竟不知吗?” 孙登顿时一惊,看向左右。 除了吕范面有疑难之色,张、虞二人都有些慌乱。 孙登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情绪,问吕范道: “吕卿可知此事?” 吕范艰难颔首道: “臣知。且陆征北南行的粮秣,都是臣亲自调度的。” 孙登又问: “那此事为何无人告知孤?” “臣……” “是臣拦住吕子衡的。”张昭再次呛声。 “臣以为交州不过疥癣之患,陆伯言实在小题大做。” “若大肆宣扬此事,恐被诸侯所轻,有碍于达成盟约。” 孙登闻言,蓦地失笑: “只怕诸卿忧虑的妨碍盟约之人,是孤吧?” 张昭连道不敢,但已经不敢与孙登对视。 “元逊。” 孙登再次看向诸葛恪。 后者应声上前: “臣在。” 孙登:“你方才说子瑜在驻守濡须口?” 诸葛恪:“陆征北一南下,臣父便来接替守关。” “辛苦卿父子了。”孙登直接把功劳算成父子二人。 “若孤命你父子即刻北上救援皖城,能做到吗?” 诸葛恪本想提醒吴王自己父亲并没有救急的才能,也没有足够的军中威望。 然而当此之际,除了自己父子以外,还有谁能即刻领兵渡江救援呢? 总不能指望只会鼓唇弄舌的虞翻,以及孩视吴王的张昭吧? 吕范倒是可堪一用,但他不是也刚刚犯了重大政治错误吗? 于是干脆应道: “臣父子深负国恩,必肝脑涂地以报。” “但濡须乃国之关限所在,较之牛渚不遑多让。” “一旦臣等渡江,谁来接替守关,谁为后应?” 闻得此言,左右有将校跃跃欲试。 但孙登却毅然决然道: “孤亲自西行守关,亲自为你等的后援!” 说罢,又解下佩剑,交给诸葛恪道: “卿将此剑交给子瑜,让他自行节制濡须和江北的兵马,无须再行请示!” 诸葛恪浑身剧震。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赤壁之战前夕,那个行事果决,敢于以弱敌强的江东之主。 吴国再次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正是英雄出世之时。 于是郑重接下,毅然转身。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纨绔子弟。 也是一个可以倚重的国之重臣, 思忖间,诸葛恪已经翻身上马。 但未及离去,忽又有一骑驰骋而来。 而这次却是从北边或者说东边的建业方向来的。 “京师告急!” “魏将朱灵自丹徒秘密渡江,已经连克丹徒、曲阿、句容三诚,不日即可到方山之下!” 方山就在建邺城的东南郊。 那个位置,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吴国心腹之地。 须知当年赤壁之战最危险的时候,曹操也不过在上游荆江肆虐,远远未够到建业城下呢!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 曹洪和朱灵一东一西同时出兵,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协同行动。 甚至进一步考虑到朱灵在丰水之时南渡作战这个违背常识的抉择……不正是为了攻东吴之无备? 而既然这两位大将都出手了。 那其他那几位刺史怎么可能不动? 还真让诸葛恪那乌鸦嘴说中了。 吴国被魏人戏弄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再无侥幸之念,只有对即将亡国的无限恐惧。 刚刚才有所振奋的吴王孙登,此时竟也变得惶惶不能自已。 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出主意。 “大王!”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正是刚刚被夺了相位的光禄大夫顾雍。 “京师若失,国将不国。” “臣万死,恳请陛下速行建业,以示与国同存的决心。” “至于濡须、牛渚等关,就由臣等留下坚守到底吧!” “臣亦是此论!”另一位大夫孙邵也上前应声。 “臣愿与大王同守建业!”吕范也跟了上来。 孙登闻言稍稍恢复,却已说不出什么勉励之语,只能在左右搀扶之下,速速骑马离去。 而顾雍等人送走孙登和吕范等人后,又回头对驻马不前的诸葛恪道: “此番魏人觅得先机,一举攻入扬州腹地,单靠我国已不能独自抗敌。” “请你回去濡须后,即刻派人到荆州求援!如此,或还能保存宗庙……” 说到最后,顾雍眼眶泛泪,嗟叹不已。 诸葛恪本欲安慰一二。 然而他此刻心中的惊慌丝毫不下于对方,只能应声而去。 顾雍目送他离开后,便与孙邵迅速定守关事宜,也各自去忙碌。 很快,山下便只剩下新官上任的右相虞翻,以及扬州刺史张昭。 二人面面相觑。 最终双双跌坐地上,仰天嚎哭。 (本章完) 第338章 长久之计 第338章 长久之计 麋威得知扬州军情,已经到了当年的四月中旬。 他首先当然是惊讶的。 但不是惊讶于吴国的局势骤然糜烂。 按照他前世浅薄的认知,这东吴建国之后的军事实力若有一石,那陆逊父子独占八斗,朱然占一斗,余者共分一斗。 如今陆逊的八斗不在,东吴打成这个样子不是理所当然。 他真正惊讶的是。 陆逊居然因为交州士徽那点破事给牵扯在岭南了。 而且很可能是他本人带来的蝴蝶效应。 前世东吴收拾士徽,一个交州刺史吕岱就绰绰有余。 连步骘都不必惊动的,更何况是陆逊? 但不论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作为距离江东最近的汉室大将,他必然要作出反应。 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怎么救? 需要调度哪一部人马? 又要从哪个方向去救援? 这一战虽然发生在国境之外。 但其得失,关乎今后淮南江左的格局,继而又影响今后季汉一统天下的进程。 不能不谨慎考虑。 首先,第一个问题。 麋威跟左右商议一番,很快就有了结论。 必须救援东吴。 原因有两条。 首先,江东孙氏一直是盟友。 尽管是个有重大污点的盟友。 但在对方已经主动称臣的前提下,不去救援,不符合道义。 其次,正如麋威早前跟诸葛乔分析的那样。 江东独特的地理环境,就跟益州一样,十分适合割据政权长期存在。 一旦被魏人占去,将来难保会留下长久的后患。 而且不同于只剩下半条长江防线的吴国。 淮南的魏军,还同时保有淮河以南,大江以北的大片水网纵横的区域。 江淮兼得,那就是一个标准的南方割据政权的形态。 后患无穷。 除此以外,一旦这次救援成功,季汉就能顺手插足江东的事务。 之后不管是讨论孙氏封爵的问题,还是搞些分化拉拢,安插眼线的操作,都容易得多。 就连交州的士氏,说不定都能一并归化。 毕竟后者已经有了这个意向。 只是早前碍于刘孙两家的盟约,长安方面没敢直接答应而已。 总之,出于长远利益的考虑,有必要就要救援东吴。 所以接下来的关键是:怎么救。 这个问题,麋威的部下有所分歧。 有人认为直接去扬州路途太远,而且已经失了先机。 不如改行围魏救赵之策,就近进攻许昌、谯县,以将曹洪等人吸引回来。 然后凭借以逸待劳的优势,一举将其歼灭于颍、汝之间,以彻底肃清河南之地的魏军。 持这个观点的都是麋威的方城旧部,如寇封、向宠、王平。 麋威知道这些人在本地经营日久,自然是不愿意劳师动众远行扬州,为别国作战的。 至于另一部分人则持相反观点。 认为曹魏在洛阳失守之后,已经主动往东收缩。 单凭进攻许昌、谯县二地,未必能将曹洪主力吸引回来。 说不定人家早就打算割据江淮自立了呢? 而且就算成功击败曹洪,不还有一个朱灵已经打到建邺城下了吗? 对方没道理放弃近在眼前的建邺,然后不远千里跑来救援许昌的吧? 这明显违背基本的军事逻辑。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速速南行,然后尽发荆州兵马,顺江而下救援建邺。 而持有这个观点的,自然是与颍汝牵扯不深的荆州系官员,比如廖化、邓芝、张裔、吴班、陈式。 他们虽未直接前来,但都派遣佐吏来麋威这边请示。 当然,分歧归分歧。 以麋威如今的威望,只要他做了决定,部下诸将都不敢违背。 所以对于麋威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寻找到一条更符合己方利益,且成功率更高的救援道路。 麋威看了一圈,发现还有一个利益相关方未曾发言。 诸葛乔。 说起来,在麋威守孝期间,诸葛乔已经被提拔入台阁,担任尚书郎。 这次南行,本身是作为刘禅的使者,有权参议针对东吴的事务。 但大概是顾忌到自身的来历,没有轻易启齿,沉默至今。 直到麋威看来,方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 “吴王登已经无救。” “当前获得的消息,是半个月前的军情。而那时朱灵已经快打到建业城下,陆逊的人马却还远在交州。” “我等就算即刻发兵,怎么也得准备半月时间吧?” “再算上去往扬州的路程,则还有半月。” “这一合算,朱灵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围困、诱降建业,曹洪等人更是有充足的时间防备我军去救援,所谓围点打援。” “若路途上再有耽误,只怕去到扬州的时候,大汉吴王已经不复存在。” 听到这里,寇封等人以为诸葛乔赞同他们这边的观点,纷纷亮目。 然而下一刻,诸葛乔话锋一转: “但发兵许、谯同样不是好主意。” “曹魏早已经迁都邺城,去年又失洛阳,那么许、谯之于魏军,就不是必须保存的地方。算不上攻其必救。” “若非其必救,何来围魏救赵之计?” “说不定曹洪等人还会反过来以许、谯为诱饵,以消磨我军救援吴国的时机!” 说到这里,诸葛乔对麋威道: “将军,下吏以为,若以救援吴王登为此战的目标,那从一开始就是败算极多,胜算极少,几无成功之望!” “可是若以阻遏魏人染指江左为目标,事犹可为!” 闻得此言,麋威心中有所明悟。 左右将校各自怔然。 思虑敏捷的,也都陆续反应过来。 但麋威还是郑重问诸葛乔道: “伯松,若我用你此计,他日传出去,你不怕被人指责不孝不悌吗?” 诸葛乔闻言肃容北拜道: “臣的君、父皆在北,不在南,何来不孝不悌?” 看到对方大义凛然的模样,麋威却不为所动。 注视对方双眼,再问: “真的不担忧吗?” 诸葛乔怔然片刻,吐气道: “若是心中无半点念想,未免不近人情。” “只是凡事欲速,往往不达。” “唯有行于正确的路途上,方有望得偿所愿。” “不论救人,救国,还是救天下,都是这般道理。” 麋威点点头,忽而感叹一声: “这些年你确实大有长进。” “如此,我便算不负丞相当年所托了。” 旋即肃容下令道: “我已计定,二三子速速准备,勿要拖延。” “杨文然在上党,谯允南在河东,我身边还缺个掌文书律令的佐吏……伯松。” 诸葛乔立即应声: “下吏曾为将军主簿,愿意效劳,一如往昔。” 麋威:“善!” 旋即,众人各自领命办事。 除了寇封。 他还是没想明白麋威到底怎么做: “将军到底是去打许、谯,还是远行江南?” “都不是。”麋威斩钉截铁道。 “我要去打陈留,打东郡,打兖州!我要绝曹魏南北通路!” (本章完) 第339章 关羽的最后一课 第339章 关羽的最后一课 陈留…… 东郡…… 听到这两个属于兖州的地名,荆州长沙人寇封仍是懵懵懂懂。 他只知道二郡都与河南尹挨着,且距离颍川也不算远。 但这跟阻止曹魏染指江东有什么干系? 断其南北通道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南北? 寇封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看过的地图,忽然明白麋威的打算了。 自曹叡迁都邺城之后。 曹魏大军实际上在大河南北形成了两大集团。 而两边的地理纽带,过去两三年间,是河洛。 如今洛阳已失。 那剩下的,便只有大河沿岸的州郡了。 这当中。 兖州东郡同时拥有延津、白马两处渡口。 且距离邺城最近。 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汉军能把这大河一线的南岸区域尽数占据,或者只要把关键的几个地方给占领。 那往后不管曹叡和曹洪等人愿不愿意承认,他们都在事实上被分割成两个不同的军事集团。 会不会君臣猜忌? 会不会彼此生嫌? 会不会人人自危? 这都是人之常。 即便曹魏君臣都是圣人君子,信任无间。 但地理上的分割,也会阻碍两边的军事、物资互相支援,阻碍人员的往来。 好比说,将来汉军自三河大举进犯邺城,那远在淮南的魏军怎么来救援? 绕行到青徐出海,然后再从海上绕回来吗? 那这中途耗费的时间、人力、物力,将难以计数。 军事成本高出天际,以至于失去了救援的意义。 而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最坏的状况。 那些仍旧忠于魏室的淮南将领,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军隔绝南北? 这才是真正的攻其必救! 这时麋威又道: “当然,此计未必能将所有魏将调度北上。” “或许有些人已经起了异心,真有独走江左的念头……但于大局而言并非坏事。” “因为这样一来,两边就真的离心离德了。” 相比起曹魏全据江淮,个别失去大义名分的军头蜗居江左,是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 只要不姓曹,那大汉吴王姓不姓孙,又有何妨? 大不了先统一北方,再去收拾江东。 下定了决心,麋威立即执行。 半个月后,各路兵马整备妥当。 因为出兵方向就在河南尹以东。 所以除了麋威的方城军团之外,关平也统领本部人马前来助战,并担任东征的先锋。 张飞坐镇洛阳不动。 关羽已经无法领兵作战。 但当麋威的人马行至中牟以北的官渡时,他还是亲自前来劳军。 麋威:“威将东征,不知外舅有何教我?” 关羽反问: “这一战,你准备怎么打?” 麋威照直道: “不外乎正奇相合,避实就虚而已。” “先让南郡张君嗣(张裔)配合吴班陈式二将自大江上东进,以作出要从荆州救援扬州的姿态。” “同时让廖元俭(廖化)自义阳三关北出淮上,也往东佯动,作出要抄掠寿春的姿态。” “但这两路都只是迷惑敌将的虚招。” “目的是掩护我军突袭兖州。” “算算时日,内兄(关平)应该到达酸枣与当地守军交战。如此,这两路佯攻便算达成目的。” “至于后续在兖州该如何作战,只能看魏将如何抉择,然后因势而变了。” 关羽听到这里,轻轻嗤道: “你看,你如今用兵老道,自成体系,又已名扬海内,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指着官渡所临的渠水,问道: “你可知此渠来历?” 麋威应道: “据说是战国时,魏惠王所开的鸿沟。” “后来高皇帝与项羽以这条沟渠为界,中分天下,所谓‘楚河汉界’是也。” “只是千百年间,河道多有变动,两岸的沟渠亦然。眼前这条渠水到底还是不是当年那条鸿沟,已经难以考证了。” “无妨,反正有这个事就行。”关羽摆摆手,显然不在意这些细节。 旋即又道: “说到汉楚分界,彼时项羽虽显露颓势,然力犹未尽,非高皇帝所能直撄,何故仓促划界退兵,为帝所趁,以至于错失最后一次攫取神器的时机?” 麋威隐有所悟,照直答道: “因为粮尽,不得不退。” 关羽点点头,却未继续讨论汉楚之战,而是话锋一转,指着脚下道: “乃舅当年就在这附近委身于曹操,为其斩杀袁绍大将颜良,解了白马之围。” 这么经典的一战,麋威当然知晓。 于是就势捧哏道: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外舅真乃古今中外第一神将也!” 关羽抚髯哈哈大笑。 笑罢,接着道: “白马之围虽解,但袁绍的攻势并未停歇,反而增兵渡河来攻。” “直到后来曹操派人烧毁袁绍的粮车,又拔了其乌巢的辎重,袁绍军心动摇,曹操乘势反击,那一战才算分出胜负。” 说到这,关羽终于总结道: “项羽和袁绍,都是乱世中成了气候的一方枭雄,二人岂会不知保护粮秣辎重这种最基本的道理?” “非不知也,只因久历战阵,见多识广,加之地位日渐尊崇,心气难免高傲,于是淡忘了一些最原始的,最根本的道理。” “这就像一个打小衣食无忧的人,往往不在意谷仓里的陈粮发霉了,也不在意身上的衣服穿旧了,脚下的鞋子破裂了。” “可真要是缺衣少食了,肉体凡胎,不照样冷死饿死?” “又如乃舅。” 关羽指着自己心口。 “当年在江陵,我素来视吴人为无物,也不甚在意麋子方和士仁的想法。若非你及时查漏补缺,怕不是早就身败名裂,痛失荆州了?” “所以我今日只教你一个道理。 “为将者,胜利再多,计谋再深,也勿要忘记初心,当慎终如始!” 留下这句话,虚岁七十的关二爷,负手转身而去。 什么楚河汉界,什么袁曹争霸,什么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统统都抛之脑后了。 …… 汉军突然东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寿春、合肥一线,继而为淮南诸将所知晓。 不过因为麋威设置的双重障眼法,加上魏将们正如饿狼一般南吞江东。 所以一直到关平接连攻取酸枣、燕县、白马三地,一口气把东郡和魏郡(邺城所在)之间最主要的两处渡口,也即延津和白马津的南岸区域都给占去了,魏国的将军刺史们方才反应过来。 汉军这是打算直接割裂他们与邺城之间的联系! 对此,各将的反应不一。 如兖州刺史毌丘俭。 他本身只是来淮南监军,顺便替曹叡看住那群不安分的将军。 现在战火已经烧到他治下的郡县,那自然不顾一切折返兖州救火的。 顺便派人知会距离最近的豫州刺史王凌和骠骑将军曹洪,让那两位也想办法救一救。 至于臧霸和朱灵。 前者正在扬州方向猛攻东吴的濡须和牛渚两处重要关口。 后者甚至都快打到建业城下了。 那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干脆当没收到通知。 而相比起目标明确的这两派人,居于其中的曹洪,所谓宗室第一大将。 抉择起来就艰难且别扭得多了。 (本章完) 第340章 既战沙场,又战庙堂 第340章 既战沙场,又战庙堂 曹洪收到通知,第一时间从皖城前线折返合肥。 不过他并未立即跟上毌丘俭的救援步伐。 而是先在城中见一个人。 已经辞官养老的贾逵。 两人在许昌搭档多年,早有默契。 曹洪并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那汉将麋威用心险恶,欲离间我和朝廷。” “我若不北救,则有背主之嫌,君臣离心,于国无益。” “若北救,则淮南诸骄兵悍将无人可制,若发生悖逆之事,于国亦无益。” “贾公素有谋国的智慧,不知有何教我?” 贾逵在病榻缠绵多时,气若游丝。 闻言呐呐了许久,方才勉力嘶声道: “将军这是打算另行拥立下邳侯为帝吗?” 曹洪一时瞠目结舌。 这贾梁道都病成这样了,心思竟还是异常透亮。 一语道出自己心底里最阴暗的想法。 不过他既来向贾逵求教,自然有了心里准备,于是微微颔首道: “放弃洛阳,我嫌怨今上。” “历阳之谋,想必今上亦嫌于我。” “君臣互嫌,非长久之计也,不得不另谋出路。” 贾逵突然“呵”了一声。 似是冷笑,又似是喉生痰液,呼吸不畅。 曹洪懒得计较了,叹道: “只可惜曹子建着实迂腐,一边抱怨壮志难酬,一边又要当他侄儿的忠贞之臣。” “强扭的瓜不甜,我已经放弃这个念想,贾公不必多提。” 贾逵果然也没再提及曹植。 只是蓦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曹洪。 曹洪起初不敢与他直视。 久之,忽有领悟,继而失声大笑起来。 直到贾逵之子贾充忍不住进屋查看,又被贾逵给轰出去,笑声方才停下。 曹洪指了指贾逵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嗤声道: “我早就猜到贾公与我志同道合,奈何天不假年,让我痛失良伴啊!” “不过贾公先走一步也好,这样你就不必面对后面的难题了。” 贾逵再次冷不丁“呵”一声。 这次真的吐出了一口老痰。 带着血丝的。 而曹洪也不再打搅贾逵,转身告辞。 出得门来,但见那少年贾充滴溜溜地看着自己,似有些讨好的意味。 曹洪本想勉励两句,提前结个善缘。 但一想到自己前途未卜,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 其实。 该怎么选,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要么当大魏忠臣,彻底不想淮南。 要么背弃魏室,南保江东。 若自己是贾逵,那大概会选后者。 可谁让自己姓曹,跟武皇帝一样的曹呢? 今日弃了建邺,又扶不起一个曹植,来日就算去了江东,谁还会再服膺自己? 今日所得,皆源自昨日。 明日所失,皆源自今日。 …… 翌日,曹洪遣人传讯臧霸,让他接替自己继续指挥围攻皖城。 同时将自己带去皖城精锐抽调一大半回寿春合肥一线。 又在两地精选兵马,合步骑正卒二万余,民夫足量,正式北上救援兖州。 临渡淮河时,曹洪以水大为由,要求辅兵仔细加固浮桥,宁愿走慢一些也不希望出现意外。 桥未加固完成,辛毗忽自许昌南来。 同时带来了两条重要军情。 其一是麋威部将,方城都督向宠已经围困了许昌。 豫州刺史王凌突围失败,目前只能在城中固守待援。 其二是麋威在官渡集结了约三四万大军,却并未直接北上东郡增援关平。 而是沿着渠水向东,攻打陈留国(郡)的俊仪、小黄二县。 目前皆已得手。 曹洪闻言轻笑道: “汉军短时之内四面出击,分明是担心我北上增援而不可敌,于是尽快抢占城池和要地。” “由此观之,那所谓季汉卫将军,未战先怯,不足惧也!” 此言一出,左右皆轰然响应,士气昂然。 除了前来报信的辛毗。 曹洪对这位的敬佩不下于贾逵,自是不以为忤。 反而将他带到一边,私下请教: “辛公想说什么?” 辛毗急声道: “我知道将军方才是在激励士气,并非真正轻视麋威。” “但常言道骄兵必败,而麋威此人用兵又素来稳中多变,正中出奇。” “与这种人对上,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 曹洪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但辛毗犹嫌不够,又道: “就在我南下之际,斥候探得敌将寇封、王平正率领骑士沿着蒗荡渠和颍水南下抄掠城池粮仓。” “将军可知其目的何在?” 曹洪笑道: “如何不知?” “俊仪、小黄二县城,包括陈留国都城,都在兖州东部诸水道的交汇之处,兵家必争。” “今夏水丰,漕运畅通。” “扼此三城,于汉军内部而言,自然是便于运粮运兵。对外,则可以反过来阻遏我的兵粮救援东郡。” “其后二将沿着水、渠往南抄掠,都是这一目标的延伸。” “正是此理!”辛毗迫不及待接话道。 “自寿春到许昌,颍水乃漕运主干,我军粮草多分置在沿河郡县,以便于大军就食。” “今敌军抄掠两岸,一则如将军所言,迟滞我北上救援兖州。” “二则……将军并非愚钝之人,何必明知故问!” 辛毗说到这里,眼神陡然凌厉。 以至于显得有些狰狞: “汉军目的昭然若揭,你知我知,天下聪明人皆知。” “此时将军不全力反扑,速速北上救援兖州,难不成内心真有悖逆之念,故意迁延时日?!” 说到最后,辛毗近乎声嘶力竭。 引得左右部将纷纷侧目看来。 曹洪顿时无措。 这种话是能当众大声说出来的吗? 顿时恼声道: “辛公,辛佐治!” “我敬你是君子,是智者,方才屡屡请教,你何故要陷我于不义!” 又再次压低声道: “况且你,我还有贾梁道,不是早有默契的吗,你此时这般作态又是作甚?” “又且,方才不是你提醒我对上麋威,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吗?那我此刻稳妥搭桥,稳妥布置后路,岂不正应了你之言?何故怒叱于我耶?” 辛毗边听边冷笑连连。 笑得曹洪面色青红交加,方才继续道: “若将军不曾来淮上,继续围攻皖城,我与你是一种默契。” “今你既来淮上,自又是另一种默契。” “倒是将军你,攻城不久攻,渡河又不速渡,做事瞻前顾后……到底是谁没有默契?” 曹洪彻底无声。 辛毗毕竟不是专门来吵架的,见对方面有愧色,语气随之一缓, “这一战,麋威看似亮刃于沙场,其实更着力于庙堂。” “将军不能只在前者谨慎,而对后者视而不见。” “昔年孙膑围魏救赵,庞涓被迫回救,难道是在意大梁一城一地的得失吗?” “他在意的是魏惠王对他的信任啊!” “没有这份信任,庞涓将一无所有!” 曹洪听到这里,只觉得这段时日来,心底的困惑与积郁迅速消解,豁然开朗。 于是郑重拜谢辛毗,请他再次担任自己的军师,一同北救。 辛毗欣然答应。 (本章完) 第341章 忽进忽退 第341章 忽进忽退 这之后,曹洪改缓为急。 亲自率领一部骑兵先行渡河,与汉骑争夺颍水沿线粮仓。 双方很快就在颍水重镇汝阴迎面撞上。 值得一提的是,汝南郡在曹丕统治中期曾经一分为二。 其中。 大致以汝水以南为汝南郡,也算名副其实。 如今这个区域已经被季汉方城军团蚕食得七七八八。 而北岸一直到颍水的两岸县城,则为汝阴郡。 郡治就叫汝阴。 在洛阳易主后,颍水流域成了淮南供养许昌的唯一生命线。 至于为什么汝阴县居然落在了汝水的北岸,而且还挨到了颍水的边上。 那只能说黄泛区的河流改道你别管。 往前几百年,这河那沟谁跟谁不曾有过一腿? 总之,这一次遭遇战来得理所当然,早有预谋,对于双方来说都算不上措手不及。 但确实在很短时间内就有了结果。 魏军方面,大将曹洪身先士卒,加上主场作战,成功保卫了重镇汝阴。 汉军初来乍到,主将之一的寇封虽也身先士卒,却不幸在第一合冲锋之中就被流矢所伤,差点坠马身亡。 全靠另一边的王平渡河接应,方才全身而退。 但随着曹洪的兵马支援上来,汉骑迅猛南掠的攻势就此打住。 这之后,曹洪乘胜追击,寇、王二将且战且退,胜少败多。 最终在颍水中游的项县,被曹洪的兵马彻底撵上。 残存的汉军骑士逃脱不得,只好退入项城。 同时掘开了城外的百尺堰,放水淹没了城外的平地。 曹洪的骑兵也因此停了下来。 “将军奔袭百里,数战皆胜,可谓神勇。” “然则汉军决堰堤,顷刻便成,足见早有预谋。” “须慎防敌将诱我深入。” 听到辛毗的提醒,曹洪一脸郑重道: “辛公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我也早就看出麋威这两部骑兵明来抄掠粮道,实为诱我北上。” “我一路追击而来,正是要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原本打算追到陈县附近就停下观望,哪曾想对方退到项县就不退了。” “这倒也罢。” “关键是他为何决了项县东边的百尺堰,而非西边的颍水河堤?” “只是为了阻一阻我北上兖州的行军速度吗?” 听到此问,辛毗眺望一下前方淹得不算太深的平地,一时也有些疑惑。 且说。 百尺堰来自于其所在的百尺沟。 而百尺沟则是上游蒗荡渠(沙水)在陈县分出来的支津。 此渠在项城南边注入颍水主干。 百尺堰就修建在渠、河交汇之处的东边,那里正好有一个用于蓄水的湖陂。 简而言之。 从曹洪当前的视角来看,他既可以继续沿着颍水主干上行,直达西北方的许昌。 也即豫州刺史王凌所在。 也可以转行偏东的百尺沟、蒗荡渠一线,经过陈郡陈县进入正北方的兖州。 也就是兖州刺史毌丘俭所在。 如今汉军决了百尺堰,表面看来,似要阻挡曹洪大军快速进入兖州。 但考虑到百尺堰那个小湖蓄水量不大,哪怕在这个丰水的夏季,也仅能淹没项城附近一圈的平地。 这种阻挡未免显得有些乏力。 而更关键的是。 曹洪救援兖州,并不意味着要直接去兖州啊? 正如麋威救援扬州,却调头来打旁边的兖州。 曹洪完全可以继续走颍水主干,先去解围许昌,然后与王凌合兵,壮大声势。 之后或是继续逆流而上,碰一碰轩辕关,威胁一下洛阳。 或是保守一点,改行鄢陵、尉氏的方向,反过来抄掠麋威的粮道。 都是可行的选择。 围魏救赵的道理谁不懂啊? 而寇封王平只挡一边路,却不挡另一边。 怎么看都有种做事只做一半的敷衍感。 难不成许昌那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曹洪主动往里钻? 那这个诱敌深入的逻辑倒是成立的。 只是对于曹洪这种积年宿将来说,未免显得有些刻意了。 想了想,辛毗谨慎建议道: “既然暂时无法速行兖州,何妨暂时停下,回头修整粮道?” “一路北来,颍水沿线粮仓被敌骑所抄掠,多有破败。” “毗愿为将军稳固后路。” “将军宜多派斥候,探听敌情,等待水势退去再北进不迟。” 不论如何,先稳固粮道总是对的。 曹洪当然没有意见。 便道: “只是修整水仓还不够。” “此前为南征,寿春的军粮已经半数南调。” “如今再往北征发余粮,地方必要生乱。” “辛公何妨在北运的同时,暗中截留部分本该南下的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辛毗顿时眯目: “臧霸也是宿将,早晚能察觉军粮对不上账,万一其追究,当如何?” 曹洪轻哼道: “我都已经放弃江东之功了,还管他追不追究?” “若有怨言,让他亲自来见我便是。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绝不连累辛公!” 辛毗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 此后曹洪围困项城,加派斥候北上探路、联络等等不提。 两日后,汉军细作再次出其不意地决了一处湖陂。 乃是北边陈县西郊的涝陂。 这湖陂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具备一定抗涝防洪能力的蓄水池。 实际上也是如此。 此陂东西两侧皆有修渠。 一边连着百尺沟,一边连着颍水的支流洧[wěi]水。 当下的蓄水量远胜眼前的百尺堰。 这一决,直接把曹洪另一条北上的通道给淹没了大半。 这下曹洪更没必要急着北上了。 虽说还是有点没搞清楚麋威的意图。 但经过这数日打探,他已经大致摸清楚敌我双方的情况。 其中曹洪自己在项城下暂时集结了两万余战卒,兵强马壮。 西北方,王凌虽然困守许昌,但暂时不缺粮、员,还能继续守下去。 正北方,东郡郡治濮阳在关平的围攻下,尚未丢失。 而兖州刺史毌丘俭并没有去东郡跟关平死磕到底。 反而在得知曹洪大军北上之后,也即刻集结兵马到更靠南边的济阴郡定陶县。 看样子是打算与曹洪靠近一些,便于互相策应。 如此一来,曹魏三路兵马就对进入陈留国(郡)的汉军形成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反包围圈。 那曹洪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当然,站在汉军救援江东的角度来看。 既然曹洪已经深入北上,甚至还打算抽走臧霸的部分军粮,那多少也算实现了初衷。 或许这才是王平寇封停在项县的原因? 因为目标大致达成,所以不打算继续跟曹洪消磨兵力,干脆隔绝得远一些,各自安好? 对此,曹洪就更没有意见了。 项县距离许昌和兖州都不算远。 就算他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也足以跟邺城交待。 要拖就拖呗。 谁怕谁? (本章完) 第342章 或急或缓 第342章 或急或缓 洞庭东岸,巴丘山下。 看着浩浩荡荡舟师,诸葛恪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曾几何时。 手握这般雄壮水军的吴国,足以击退北方枭雄,称霸江淮。 如今居然快要亡国了? 一旦建邺和吴王有失,那自家该何去何从? 思忖间,一将登岸而来。 正是从交州紧急北返的吴国征北将军陆逊。 诸葛恪急忙收拾心情,上前迎接。 一番寒暄,诸葛恪迫不及待问道: “交州情况如何,是否已经拿下士徽?” 陆逊闻言面色一沉,道: “士氏的蛮越兵不堪一击,奈何我急于北归,而他又远遁九真、日南等地,所以未能尽全功。” “交州,将来必有反复。” “只是眼下顾不上了。” 诸葛恪闻言一阵沉默。 “不说交州了。” 陆逊轻吐一口浊气: “扬州如何了?朱义封还在皖城吗?” “皖城仍在坚守。”诸葛恪沉着答道。 “汉军忽然东出兖州,曹洪、毌丘俭被迫回救,皖城压力已经大为减轻。” 陆逊闻言凝目北望,呐呐一声“不愧是麋师善”。 便回头道: “所以眼下关键在濡须和牛渚了。” 诸葛恪微微一怔,颔首道: “确实。” “朱灵虽然已经渡江,但毕竟只有一路兵马,而建业和石头城被先王经营多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也绝非旦夕可破。” “眼下关键要阻挡臧霸从那两个关口南渡,与朱灵会师于建业城下。” “一旦如此,那国都就真的守不住了。” 说罢,诸葛恪抱拳道: “还请将军速速顺江东下,增援牛渚!” “目下我父在濡须应付臧霸大军,已是自顾不暇,无力兼顾牛渚、建业!” 陆逊对此并不意外。 长江防线曲折漫长,本来就需要分兵驻守。 其实更合理的防御策略,是占据北边的重要据点,然后依托江北突出部来阻碍北军南下。 比如当下的皖城。 又如早年巢湖南边的濡须东西二关。 自后者丢失以后,吴人被迫退守大江南岸,防御起来就麻烦且吃力。 正是眼下写照。 陆逊:“当下谁在主持牛渚的守战?” 诸葛恪:“是孙、顾两位大夫。” “大夫?”陆逊微微一怔,忽有所悟。 面色顿时精彩。 但最终还是颔首道: “孙、顾二公不善战,久守必失。” “事不宜迟,我这就领快舟先行南下,余部交由你押后。” 诸葛恪躬身领命而去。 但没走几步,又被陆逊喊了回来。 陆逊: “元逊,有句话本不该从我口中说出。” “但如今情势一日三变,若不早些未雨绸缪,只怕事到临头,反而来不及了。” 诸葛恪闻言心中蓦地一沉。 感觉陆逊似乎有了些耸人听闻的想法。 下意识要告辞。 怎奈陆逊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道: “千里江防,东西两头难以兼顾,备左薄右的道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必须有所割舍。那时我希望你们父子能与我站在一起,勿内相交斗。” 诸葛恪心道,我父子哪敢与你陆征北内斗? 我父叫诸葛子瑜,不叫诸葛孔明! 便叹气道: “我晓得了。” “万一挡不住臧霸,我们父子便弃了江夏,弃了皖城,全力东救建业!” 在诸葛恪看来,这好像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了。 哪曾想陆逊手一紧,异常严肃道: “救建业何用?” “臧霸与朱灵一旦在江左会师,便是滔滔之势,无可匹敌。” “而建业距离荆州太远,汉军便是想救,怕也鞭长莫及的。” 诸葛恪大惊失色: “将军这是要弃了吴王,退保荆州?” 陆逊闻言,面色瞬间有些扭曲,有些挣扎。 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道: “保扬州不如保荆州。” “保建业不如保江夏。” “前者孤远,难获汉军救援,汉军也没必要远途来救,比如眼下。” 诸葛恪一时无法反驳。 陆逊又道: “而我等所据的荆南三郡,长沙、桂阳、半个江夏,乃是汉属荆州的门户所在。” “我等立足彼处,相当于替长安守住荆南的门户……这就是将来的立身之本!” “便是魏人将来自扬州西侵,汉军来救也更加便利,且没道理不救的!” 这下诸葛恪更没法反驳了。 而且自私一点想。 自己父亲是江夏太守,这些年已经将家小大半西迁。 能保住江夏,对自家当然更有利。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对吴王孙登的背弃。 这背主的骂名,谁敢担当? 然而陆逊似乎另有打算,只是提了这么一嘴,便松手而去。 诸葛恪看了看被陆逊扣得通红的手腕,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 夏六月,雨势开始连绵。 各处河道、湖陂水势飞速上涨。 虽然曹洪已经及时命人修补各处崩缺的湖堤、堰坝。 但仍挡不住项县到陈县之间的道路日渐泥泞。 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道路上的积水才算排干,可供大军稳妥通行。 这期间,双方有小规模交战。 关平、向宠对濮阳和许昌的围攻更是无一日消停。 但总体战线几乎没有发生显著变化。 唯一变化。 大概就是进入陈留的汉军,终于攻克了国都陈留城。 但也只有这一城而已,未再继续向外扩张。 总体而言,兖豫这片战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停顿。 双方似乎因为达成了一定的战略目标,便以大雨和洪水为借口,就此坐望不动。 这跟扬州方向的生死激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曹洪当然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来都来了,不彻底将汉军撵出兖州,岂不是让邺城看轻自己了? 趁着南边粮道修整妥当,北边道路重新畅通,曹洪果断绕过项城,再次沿着颍水主干北上奔袭。 是的,曹洪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去救兖州。 而是先去解围许昌。 这是基于三方面考虑。 其一,许昌毕竟是大魏五都之一,分量不轻。 只要成功保住许昌,那这一战之后,谁都不能再对自己说三道四。 其二,相比起新来的天子心腹毌丘俭,曹洪更加信任老将王凌,也更愿意救后者。 因为王凌会听从他的节度,毌丘俭却不一定。 其三,则是纯粹的军事地理考虑,也是曹洪最在意的一点。 兖豫二州,或者说河、淮之间的河道,大多是西北-东南的流向。 如果曹洪的骑兵直接从项县去定陶汇合毌丘俭,途中难免要横跨多条河流水渠。 费时且费力,不利于发挥骑兵快速往来奔袭的优势。 而顺着颍水主干去往西北方的许昌,途中的水障就少得多了。 对于骑战经验丰富的曹洪来说。 那当然要趋利避害。 尽量避免踏入有河流前拦后阻的骑兵死地。 (本章完) 第343章 疏忽 第343章 疏忽 曹洪北上奔袭的过程十分顺利。 既无汉军在前方拦路。 也无项城汉军溜出来捣乱。 曹洪倒是盼着后者出城。 这样正好杀个回马枪,斩将夺旗,提振士气。 可惜汉军似乎停顿太久,失去了开战之初的锐气。 曹洪一口气从项城杀到颍川郡东部的新汲县附近,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甚至还意外发现了汉军的一处疏漏。 原来在新汲的东部,也存在一个同时连通洧水和蒗荡渠(沙水)的湖陂,叫鸭子陂。 此湖的蓄水量跟南边的涝陂相差无几。 若早前汉军把此湖也决了,那曹洪恐怕还要再等上十天半月才有望继续北行。 或许,麋威的真正目的,就是把自己这一路往北调,然后其他都不管了? 不论如何,敌人的疏忽,就是己方的机会。 曹洪在新汲附近稍作修整,便又继续急行北上。 其后一战击破占据鄢陵城敌军,又渡河追击,把那个叫句扶的汉将一路驱赶到长社附近。 这才被亲率大军前来接应的向宠给挡下来。 至此,许昌之围,便算初步解开了。 曹洪也顺利跟王凌取得联络。 后者虽然守住了城池,但城墙已经被汉军的拔城砲砸得七零八落,兵马更是损失大半,且粮草已经耗尽。 若再晚上数日,指不定就失守了。 曹洪因此更加断定汉军的大意轻敌。 虽然于大略上不致命,但却给兖豫魏军保留了一线反败为胜的契机。 这之后,曹洪再次停顿下来。 依托鄢陵和许昌二城,夹守粮道,休整人马,为后续的作战作好准备。 这期间,毌丘俭从兖州传来捷报。 说河北的兵马从下游渡河来援,关平围攻濮阳不利,已经退回白马。 东郡的危局得以缓解。 毌丘俭也因此能抽出手来配合曹洪作战。 对于这份“捷报”,曹洪是不屑一顾的。 依托友军方才得以解围,算什么本事? 没看到自己一路兵马就了收复了汝阴郡全境外加解围许昌了吗? 就这点事也值得专门派人来说一声? 还捷报? 不过,曹洪可以瞧不起毌丘俭的能力,也可以不理会他的军事建议。 却不得不慎重对待曹叡的态度。 因为紧随捷报而来的,还有一份曹叡的天子戒书。 大意是让曹洪与毌丘俭精诚合作,免得被汉军所趁。 随书还附赠毌丘俭提供的一个军事计划。 说他的前部人马已经南行到陈留郡的外黄县,并且获悉汉军将大量辎重囤积于西边小黄附近的仓垣城。 于是提议跟曹洪一东一南,两路同时进攻小黄,以求摧毁汉军辎重。 对此,曹洪是有些犹豫的。 不是怀疑这条情报的真假。 毕竟这事都已经捅到曹叡的御前了,那就算是假的,责任也在毌丘俭身上。 曹洪真正的顾虑,其实还是河道流向的问题。 他从鄢陵去往小黄,中间要横跨多条河沟,不利于骑兵快速奔袭。 而现在距离入冬尚早,远未到河流结冰的时节。 搞不好反而会被汉军利用,将他的人马分割在河网之间,各个击破。 更别说去小黄途中,必定绕不开陈留国都城。 而那里早已经被麋威的人马所占,如今怕是集结了重兵。 不先收复陈留城,自己怎敢去其北边的小黄? 这又是一重阻碍。 反观毌丘俭那边,他的人马既然已经占据了外黄,且外黄跟小黄一样,同在汳[biàn]水的一侧。 那他只需要简单逆流而上,便能到达预定战场。 比曹洪轻松得多。 这么一对比,不就是让曹洪给那个年轻刺史作垫了吗? 莫非这就是邺城天子的真正用意? 以此敲打自己? 曹洪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好再次请教辛毗。 这次辛毗倒是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为将者用兵于外,能精通九变之利,虽君命有所不受。” “更何况陛下只是戒勅将军当与毌丘仲恭通力合作,而非必须严格遵照他的方略行事?” “若将军认为他的方略不妥,那便另作主张,然后果断执行。” “若将来邺城有所责备,毗纵然万死也要为将军伸明是非黑白!” 曹洪听罢大为感动。 便也坦诚道: “其实毌丘仲恭的主张大体上并无不妥,若能摧毁汉军辎重,说不定能如当年乌巢之战一般,毕其功于一役的。” 说到这里,曹洪留意到辛毗面有异色。 忽而记起对方曾经是袁氏的故吏。 “……总之,我同意去攻打小黄,但不能这么直接去。” “这倒不是我怕被毌丘仲恭抢去功劳,而是两路兵马配合作战,须得齐头并进,方能让敌军顾此失彼。” “若我在路上迟缓,他却先一步去到小黄,那不就给麋威留下各个击破的时机了?” 说到这,曹洪也终于给出自己的作战方案: “我意,先从鄢陵北上攻取尉氏,然后依托尉氏、鄢陵、许昌三城,暂时将向宠的人马困锁在洧水以西,免得他来陈留搅局。” “然后,我再往东攻跨过蒗荡渠,攻打圉[yu]县,在渠东找到立足点。” “再后,我从圉县北上陈留,若能下,则继续北攻小黄。” “若不能,也足以替毌丘仲恭吸引住麋威的兵马。” “之后能否拔掉仓垣城辎重,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换言之,曹洪还是愿意给毌丘俭作陪衬,只不过要先确保他这边方向的安全。 辛毗自然是赞同的,甚至进一步提议道: “何妨让毌丘仲恭先别急着西攻小黄,而是继续南下,先行收复雍丘?” “若能同时收复圉和雍丘,那三路人马就能连成一线。” “如此一来,可以进一步吸引麋威的注意力,便于后续突袭小黄。” “就算突袭不成,有此三路合兵之势,也足以阻遏其对陈留的侵攻。” “加上濮阳未曾丢失,那麋威隔绝南北的计划便算失败了。” “哪怕后续不能将其彻底赶出兖州,你我对上对下,都能交代过去了。” 曹洪想了想,指着辛毗道: “收复雍丘这话可是辛公说的,不是我说的。” 辛毗一愣,失笑颔首道: “当然是我说的,毕竟是我说服将军的,这回信也是我写的!” 曹洪抚掌大笑。 …… 辛毗的信发去后便直接石沉大海。 两人猜测那年轻人怕不是在生闷气,却也不必多加理会。 曹洪的人马在鄢陵修整完毕,就按计划继续北上进攻尉氏。 本以为麋威的重兵布置在陈留周边。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本章完) 第344章 不合理中的合理 第344章 不合理中的合理 汉军至少在尉氏(县)周边集结了两万人马。 而且根据斥候所探,后续增援还在陆续赶来。 这个兵力数量。 毫无疑问就是麋威的主力所在了。 曹洪在北上的路上,曾经无数次构想过双方主力对决的战场。 一开始是汝阴。 汝阴全境收复之后是陈郡。 当去陈郡的道路被暂时阻挡之后,又换成了许昌。 可当许昌也顺利解围之后,他就开始有些迷惘了。 麋威到底打算在哪个地方亮剑,跟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主力决战? 陈留还是东郡? 或者对方压根就不打算决战。 只要将他曹洪的人马成功从淮南战场给拉回来,就算达成目标? 曹洪为此辗转反侧了好些夜晚。 哪怕一路上接连克捷,也不曾放松丝毫。 因为他这大半辈子作战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 先前那些胜仗,都是麋威故意引诱他北上的战术手段。 都是虚假的胜利。 麋威看似损失了大量城池,失去了对许昌的围困。 可事后仔细盘点,实际的兵马损失,却并不严重。 汝阴那一片干脆都未曾实占的,甚至称不上损失。 反而因为往北收缩了一大段距离,极大减轻了后勤供应的压力。 而这反过来看,就是魏军的补给线变长了。 退避三舍嘛! 晋文公城濮之战的著名程度,丝毫不下于孙膑的围魏救赵。 曹洪怎会看不出来? 麋威总归还是要在某个地方跟他决战的。 不战就对不起对方海内名将的声望了。 只是曹洪万万没想到。 这个决战的地方。 居然是尉氏。 尉氏这处战场怎么样? 说实话。 还真不怎么样。 首先,这个地方过于平坦和开阔了。 不同于西边向宠所在的长社。 可以依托洧水和西北方的丘陵来组成相对立体的防御体系。 也不同于东边不知谁在守着的陈留。 可以依托复杂的河道体系来有效限制魏军的骑兵。 尉氏这地方,虽然也有水沟。 但都是用于引水灌溉农田的人工沟渠。 不是什么大河。 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平地。 一眼能望到头的跑马之地。 对于擅长骑兵奔袭的魏军来说,这就是优势战场。 这不是说汉军骑兵就不擅长奔袭。 关羽张飞两个万人敌就在隔壁呢。 但骑兵作战,不能只看个别将领的能力。 特别是骑兵数量达到一定规模,个人能起到的作用会变小。 这时候,骑兵的传统,作战的经验,包括信心、默契、意志力等等务虚的层面,都会成倍地放大为对敌的优势。 而这方面,在中原策马三十余年的魏军,无疑是更具优势的。 昔年武皇帝麾下虎豹骑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畏? 反观季汉诸将,除了老一辈的关张等人,其他人才来中原多少年? 见识过平地上万马奔腾,又顷刻血流成河的大场面吗? 所以曹洪真没想过麋威会主动选择在这种大平地上跟他决战。 然后,也是曹洪最想不通的一点。 尉氏这个既非关隘,也非粮囤,多少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什么值得麋威派重兵驻守的? 因为这里水渠灌溉系统发达,有利于农业生产? 但这跟作为战场的作用是相反的啊! 这种重要的产粮地,不该被好好保护在后方吗? 怎能用来作为双方主力决战的场所? 曹洪百思不得其。 如果说麋威这个选择,能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的话。 那大概只剩下一个出其不意了。 因为曹洪事前是真没猜到。 不过,事已至此,猜不猜到已经无所谓了。 为了这一战,双方足足准备了两个月,也隔空博弈了两个月。 此时箭在弦上,不射他一箭,回头岂不是要被人取笑畏蜀如虎? 进攻首先是从曹洪的前锋部将牛金发起的。 牛金原本是曹仁的部将。 曹仁死后,自动归属其子曹泰。 后来曹泰跟随贾逵参与到曹洪和关羽麋威的方城之战,牛金也就跟了过来。 自那以后便留在了豫州,成了曹洪贾逵集团军的一员。 如今自然成了曹洪的部下。 牛金也是一员擅长骑兵作战的老将。 只是看了一眼尉氏城南郊隆起的数座土山,就看出了汉军的作战意图。 原来,汉军围绕尉氏南郊的数条水渠,修筑了大量的甬道作为护城工事。 当中关键的节点,又推土成山,作为瞭望和防御的工事。 当然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三四丈高的土台。 真论对进攻方的阻碍,可能还不如那些浅浅窄窄的水渠更令魏军头疼。 而很显然,汉军把防御中心都放在了南郊这片区域。 就没考虑过魏军有可能绕行到北边。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因为此时尉氏东西两边的城池,一边是长社,一边是陈留,都在汉军的掌控之下。 魏军一旦试图绕行到尉氏以北,不怕被三城的汉军困锁在北,然后聚歼? 牛金还真就想试试。 不是他非要作死。 而是他打算通过这种快速、深入的骑兵穿插,拉扯汉军的防线,继而替主帅曹洪摸清楚汉军的防御布置。 这不正是前部先锋的意义所在? 而尉氏这里足够开阔的地形,则给了牛金操作的空间和信心。 于是战鼓一响,这名骑兵老将便悍然策马前突。 顷刻间,千余魏军骑士就在一面“牛”字将旗的引领下,如洪水一般浩浩荡荡地冲向汉军的阵地。 最先迎接他们的是一阵连绵不绝的箭雨。 连发弩。 随着汉军入主中原,这种机巧之物大量推广,广为人知。 就连魏军都开始仿制。 那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防御。 无外乎是骑士披甲,战马挂铠而已。 连发弩的优势在于持续射击速度。 或者用某人的话来说,短时火力投射密度。 但相应地,射程、力度,都不如单发的大弩和步弓。 普通的甲胄和马铠,加上战马急速侧向奔驰,足以规避伤害。 当然,负重增加,又不跑直线,难免会降低骑兵奔袭的效率。 但考虑到这是双方正面交锋,且又是侦查性质的前锋战,牛金认为值得。 很快,一轮密集的箭雨过去。 牛金没空去数有多少骑士落马。 此时他前方,有一座刚刚射空了弩矢,未来得及更换的土山。 还有一条加盖了甬道的水渠。 牛金想了想,选择走甬道的方向。 因为谁知道土山上的汉军到底是真射光了箭,还是暗中留一手呢? 而相比起有高度优势的土山,平地上的射击,射程就更近了。 走甬道,能更快摆脱汉军弩兵的干扰。 片刻之后,牛金的战马已经抵近土石甬道的边缘。 甬墙不高,也就三尺而已。 而且从这一面看不大见另一面的墙。 可见汉军人手有限,只能将迎敌的一面修高一些。 而背敌的一面就敷衍得多了。 牛金二话不说,直接纵马前跃。 轻轻松松便翻到了墙后。 但,预想中的落水声,并没有紧随而来。 而是迟钝了数息,马蹄才重重落地。 因为坠落力道太大,牛金差点坐不稳。 好在他骑术精湛,死死夹住马肚,这才没有摔倒。 但跟过来的同伴就不都这么幸运了。 不少人一下失了平衡,坠落马下。 被另一面墙后的汉军趁机以弓弩和长矛射杀。 而这时候,牛金才猛然醒悟过来。 原来这条加盖了甬道的水渠。 早已经排空了水。 (本章完) 第345章 观战识将,更可知国 第345章 观战识将,更可知国 在排空了水的水渠两边加盖土墙作为甬道。 不得不说,汉军这个精巧的小设计,十分阴险。 从外观上看,不过是三尺高的障碍。 熟练的骑士都可以轻松跨过。 可一旦把水渠的深度也给算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将近六尺的高度落差,中间又没有水的浮力作为缓冲,一不小心就要摔坏马腿,人仰马翻。 更别说汉军在渠另一边的墙后,分明布置了大量的防御器械和兵力。 就等着魏军骑兵摔下来,然后趁机猎杀。 而那一面的墙,跟他先前推测的一样,确实很敷衍,也就尺半出头。 甚至不是夯土垒成的,只是用沙袋、横木、碎石等物临时堆砌而成,看上去松松垮垮。 但不论如何,连上三尺多深的渠道,那就是将近五尺高。 不算低了。 这意味着魏军无法依靠战马冲锋+马槊的经典组合,对汉军步兵进行硬突硬凿式的迎面冲击。 反而容易被迟滞于这条干沟渠之内,被汉军步兵从容击杀。 委实阴险! 牛金暗骂一声,立即勒转马头往回翻越,同时挥刀砍断沉重的马铠,以减轻战马的负重。 六尺的障碍,已经算很高了。 不先行减负,容易碰壁。 其他骑士也有样学样。 事实证明,牛金的经验是老道的,骑术也是精湛的。 一次便成功翻回了岸上。 这时候他才有空盘点损失。 千余骑士,有约莫百余人倒在了奔袭的路上。 又有将近百人被这条该死的阴沟暗算,或是身亡,或是负伤。 换言之,单是这一轮冲锋,他便折算了将近两成骑士。 虽然实际数目于大军而言不算严重。 但也足见汉军这道防线比预想中的更难搞。 而牛金毕竟是来侦查敌情的。 确认了这处不适合骑兵突击,那自然要绕行到别处再行尝试。 接下来,牛金继续率领残部游走在各处战场之间。 甚至一度绕行到尉氏城西郊,算是穿越了南边这条防线。 只可惜很快就遭到了闻讯而来的汉军骑士围攻,又折耗了近两百人马,方才狼狈退归。 不过这次,魏军也总算摸清了汉军的防御布置。 “都说麋威善于守战,今日观之,果不其然。” 魏军的将台上,辛毗看着眼前延绵如卧龙的甬道和土山,面色凝重。 又转头看向主帅曹洪,发现对方面色沉着如故,不由暗暗佩服。 虽然庙堂之争曹子廉委实浅薄。 但沙场之上,对方确实有柱石之姿。 便道:“将军已经想到破敌之法了?” 曹洪并未回答,而是就着辛毗方才的感叹,分析道: “善于防守的将军未必擅长进攻。” “可今日观之,麋威不在此列。” “虽然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何选择在尉氏与我交战。” “但很显然,他知道大规模骑士交战,汉不如魏,所以将骑兵藏在甬道之后,先依托甬道、土垒和步阵消磨我骑士的锐气,等时机合适,再行发动骑战,锁定胜局。” 辛毗恍然而佩服。 心中忽而想起一事,道: “听说昔年文聘在江夏与麋威交战,原本也是在骑战占优。” “怎奈被麋威来回调动、玩弄,疲于奔命,最终不得不陷入泥沼之中难以自拔,继而又不得不冒死冲击麋威的堂堂大阵,终于彻底落败。” “由此观之,麋威非但擅守,更擅长以守为攻。” “通过出敌不意的手段,或是机动穿插,或是攻敌必救,或是庙堂之算,以此倒逼对手在不利的地方发起进攻。” “将军,当心此战别有险诈啊!” 曹洪闻言淡淡一笑,道: “辛公放心,我并未轻敌。” “这一战,我本就是抱着能胜则胜,不能胜在替毌丘仲恭拖住麋威的心思。” “庙堂也好,沙场也罢,胜负手本都不在我此处,何必着急、冒进?” 辛毗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 而曹洪观望至此,便有了主意: “破敌的方法不难。” “骑士不动,先派步兵上前坏他的墙、垒,磨他的步阵。” “一旦有所松动,骑士再行掩杀。” “他若骑兵速来救援,那便与他骑对骑。” “若不速来,我正好裹挟他溃军冲击他城池,那时他再想调度骑兵来救也来不及了!” 这不是辛毗擅长的领域,只能应声称是。 不多时,魏军的步兵在一片雄壮的战鼓声中,列阵轰然前压。 连绵近两里的步阵,虽然不如洪水般的骑兵先声夺人。 但上万人墙列向前,稳步推进。 那种整齐划一又遮天蔽日的视角效果,更令人感到窒息。 不过交战双方都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边鄙蛮夷。 魏军一动,汉军也相应而动。 但令辛毗困惑的是,汉军步兵并没有继续依托甬道工事坚守。 而是越过工事,在平地上列阵迎击。 乃是直接以步阵对抗步阵。 辛毗初时不解。 但见曹洪面色凝重,捏着马鞭轻甩不停,忽有明悟。 汉军步兵主动出击,是为了将甬道保护在身后,防止被魏军步兵破坏。 其用意也不难理解。 因为在尉氏这一片跑马平地上,甬道工事是唯一能限制魏军骑兵快速机动,大范围迂回穿插的有效手段。 只要保住其墙、垒,就能避免陷入骑对骑这种相对不利的战斗模式。 这么一想。 或许早前汉军骑士南下奔袭汝阴,除了诱敌深入之外,也可能是一次双方骑兵集群战斗力的提前摸查? 辛毗不大能确定这一点。 他着实不精通战阵较量之道。 他擅长的东西在庙堂,在权谋。 不过,随着双方步阵接战,继而开始进入了你推我搡的传统环节。 辛毗又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步兵的战斗,不同于来去如风的骑兵。 密集而整齐的阵型,需要依靠大量的训练,严格的军纪,以及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形式,方能维持。 这背后往往是一个国家在法度层面的底蕴。 也是国力的体现。 毫无疑问,魏国雄霸北方三十年,三代君主都算励精图治。 这方面肯定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至于汉军嘛。 虽然听说也很强。 但在方城之战前,辛毗等人是没有清晰概念的。 哪怕在方城之战,汉军也是以防守为主,很少这种野外堂堂正正的对攻之战。 所以辛毗依旧难以通过直观的战场对阵,来一窥背后的国力。 但今日…… “今日怕是磨不掉汉军的步阵了。” 曹洪沉默良久,终于重重叹息。 “汉军骑战一般,但步战委实一流。” “早前有人说诸葛亮过去三年在关中治戎讲武,立法施度,麋威在河东工械技巧,充实军用,我还只当是彼辈溢美的虚词,今日方知此言不虚。” “汉军至少在步战一道,已有上国雄师之姿!” “这一战,终究要以骑兵决胜……” 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说话,也就曹洪这位主帅能说说了。 哪怕辛毗是军师也不敢随便应声的。 只能委婉道: “是否暂且收兵,来日再战?” 嗖! 曹洪猛一甩鞭打,想要骂人。 但看到辛毗那张脸,又生生给咽了回去,闷声道: “二三子激战大半日,已经疲劳饥饿。” “暂且归营用餐吧。” (本章完) 第346章 暂退 第346章 暂退 其后数日,曹洪只遣步军上前磨阵。 本以为汉军不耐久战,消磨数日必有破绽。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早前北上奔袭途中,那些一触即溃的汉军将兵,当下居然表现出极为顽强的战斗意志。 特别是那个叫句扶的汉军小将。 早前攻打长社的时候,根本不敢死守。 全靠向宠及时从长社出来接应方才生还。 然而当下,句扶非但日日出来迎战。 每战还必定身先士卒,好几次带着其部曲冲杀到曹洪的将台左近,方才力竭退去。 而类似的陷阵猛将,汉军阵中并不罕见。 其结果便是,魏军始终无法将阵线前压到甬道附近,继而大肆破坏。 偶有幸运儿能够到那里,造成少许破坏,隔天就看到汉军已经修复如初。 时间一长,作为主动进攻方的魏军不免士气有所下挫。 曹洪情知不能再这么浪战下去。 哪怕是帮毌丘俭创造突袭的机会,也不能将自己的人马置于危险的境地。 “先退回鄢陵吧。”曹洪果断调整战术。 “尉氏是麋威特意为我设下的陷阱。” “初看平平无奇,其实绵里藏针。” “若我自以为手握胜券,不顾一切压上去,反而中计。” 辛毗想了想,问道: “将军是想反过来吸引麋威追击?” “不会追来的。”曹洪摇了摇头。 “他既然选择在尉氏决战,必定将胜算都压在了彼处,岂会轻易放弃?” “多半还会设法逼迫我来攻尉氏的。” “但他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莽动。” “退回鄢陵,既是休整兵马,也是让你我都冷静冷静。” 说到这,曹洪龇牙冷笑道: “我倒是想看看,他还能使什么歪招!” …… 对于江东政权来说,国都一直是个动态变化的概念。 早年孙权继承父兄基业,其治所在吴郡。 后来见世道已乱,起了割据自立的野心,便将治所北迁到江边的丹徒,自号为“京师”。 数年后,又西迁到更靠近濡须口的秣陵。 隔年就在江边修筑防御性质的石头城,并将秣陵改名为建业。 若原本历史不变,九年后,孙权夺得荆州,便顺势西迁到江夏鄂县,更名武昌。 又过八年,孙权称帝,又将都城回迁到建业,直到终老。 但武昌始终未失陪都的地位,并且后来一度有机会重回吴国首都的位置。 而这种东西两天反复摇摆的过程,则代表了江东政权两种不同的治理思路。 以扬州为重心,或者,以荆州为重心。 而眼下,吴国只拥有小半个江南荆州,地多贫瘠,孙登没得选,只能死守建业。 孙登每日亲自到城头上劳军,鼓舞士气。 又命妃嫔和宫人为军士煮饭洗衣,各种嘘寒问暖。 直到将古书上记载的名将事迹都模仿了遍。 依然无法改变城墙日渐一日破败,士兵日复一日伤亡的残酷现状。 这日,左相吕范又带来了一个噩耗: “大王,臧霸已经攻破牛渚矶大营,孙、顾两位大夫撤退不及,被乱兵所杀,张公退保石城,被渡江的魏军所困,已然无法阻挡臧霸北上建业!” 孙登一时又惊又怒。 “张子布无能误国,怎么不跟着一起殉国?!” 吕范脸色涨红,不敢应。 孙登知道吕范因曾配合张昭欺瞒于他,心中有愧。 但吕范跟张昭不同,是真有治国才能的。 只好不再谈论张昭,冷笑道: “虞翻又何在?他不是自请留守牛渚吗,不会是见势不妙,转头就去当魏人的‘宰相’了吗?” 闻得此言,吕范脸上愧色更甚: “虞仲翔早在江上水战的时候,就已经殉国……” 孙登一时语塞。 误国也好,烈臣也罢。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似乎都没必要再去追究了。 关键是。 建业怎么办? 吴国自己办? 自己……怎么办? 可以预见,臧、朱二将一旦成功会师城下,魏军的士气和声势将会越发壮大。 “子衡。” “臣在。” “张弥出海归来了?” “是,月初已经抵达海陵。但被魏军所挡,不得已绕行吴郡,如今应该藏身于震泽(太湖)附近观望情势。” “可有说联络上公孙氏了吗?” “说是联络上公孙康之子公孙渊。今辽东太守公孙恭事魏之心甚坚,难为朋党。但公孙渊暗图夺位,或可为援。” 孙登默然,似在消化这条来自海外的情报。 片刻才再度启齿: “有办法联络上张弥吗?” 吕范闻言,砰地一声跪下,道: “范无能误国,又不能尽早死节,实在有愧于大王。” “今愿为大王死守建业,以补前失。” “愿大王长命百岁,扬威异域,来日再造山河!” 言罢,连连重叩首,直到额头流血。 孙登并未阻止。 直到吕范重新抬头,才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道: “子衡。” “臣在。” “孤知道你并非无能之人,相反,你有经天纬地之才,非张、虞可比。” “臣惭愧……” “你先听孤说完。” “喏。” “孤是知道你的才干的。也相信你的忠心。但是你不了解孤。” “孤虽无父祖的英烈,却也不是苟且偷生之徒。” “祖业在江东,不在辽东。” “去辽东,无依无凭,能不能保全性命尚且两说,何谈扬威、再造?” “那公孙渊就真的能夺位成功了吗?” “纵然成功,焉知他不是也存了首鼠两端之念,回头就把孤卖给魏人?那时岂不是既丢里子,又丢面子了吗?” “所以孤不走了。” “孤就留在建业,留在父祖安葬的地方,与江山共存亡。” “而子衡你……” 孙登看了看已经满脸涕泪血水横飞的吕范,咬了咬牙,继续道 “你若真想弥补前过,就护着孤的子嗣去辽东吧。” “这之后,你愿意隐姓埋名过安生日子也好,转头觅路去长安洛阳也罢。甚至你干脆留在辽东辅助公孙氏,孤都不计较了。” “有了这托孤的情分,往昔恩怨,一笔勾销。” “去吧。” 说到这,孙登似乎耗光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下。 旁边吕范已经泣不成声。 …… 事实证明,曹洪的推断完全正确。 曹军从尉氏后撤回鄢陵的过程中,汉军完全没有追击的意思。 只派来小股斥候骑士跟踪监视。 在确认曹洪本人进入鄢陵城后,更是连监视都欠奉,全数撤走。 于是兖豫这片战场,再次出现了异常奇怪的一幕: 双方主力明明已经进入了决战阶段,且已经实际接战了数日。 却又在某一天突然寸止。 以一方撤退,一方不追,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双方在打什么默契仗,互相养寇自重呢。 只有曹洪知道,对面一定还在暗暗憋着什么坏招。 这日,军师辛毗正在例行检查军粮。 一名粮官忽而慌慌张张来报。 说邸阁中的存粮对不上账。 许多压仓底的陈粮,都被人为掺了大量沙子,滥竽充数。 (本章完) 第347章 洞察与预判 第347章 洞察与预判 “到底还剩多少存粮?” 从辛毗那里得知账目有误之后,曹洪居然没有太过意外。 甚至有种靴子落地之感。 辛毗微微颤声道: “只够大军再食用七日。” “这么少?”曹洪蹙眉,“这到底掺了多少沙子?” “哪头硕鼠如此不长眼,居然敢贪到本将的头上了?” 辛毗掰了掰指头,又摇头道: “说不清了,也无法追究。” “有些是封存了好些年的旧仓,大约掺了一两成沙,这必定是过去有粮吏损公肥私。” “可连新仓也是如此,且掺沙过半,那只能是汉军细作所为……说不定那句扶早前驻守鄢陵的时候就已经搬空了粮仓,所以才轻松让出城池。” “可恨我早前清查不严,竟被这种小花招给骗过去了!” 辛毗一时自责不已。 而曹洪,气愤归气愤,还是没有太意外。 因为这跟早前汉军的反常动态明显是能对应上的。 唯有如此,有些事情才能得到合理解释。 比如说,麋威为什么选择在尉氏这个一马平川的地方阻拦自己北上呢? 因为尉氏南边那两座相对比较大的城池,一个许昌,一个鄢陵。 既适合驻军,又适合存粮。 其中许昌已经在早前向宠的围城战中花光积蓄。 那只需在鄢陵一城做些手脚,又在尉氏把魏军死死压在南边,就能以较少的代价,陷魏军数万大军于乏食的险境之中。 这种偷鸡摸狗的伎俩本身算不上多高明。 真正高明的地方,在于麋威成功预判了自己的进军路线。 于是有了从容下套的时间和空间—— 在项县北边道路干爽之后,自己最佳的选择是先解围许昌。 而要解围许昌,夺回鄢陵又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占了鄢陵,长社又啃不动,那尉氏大概率就是下一个目标……这一步两步三步,全都被麋威成功预判。 自己就是这样落入了对方预设的圈套。 当然,自己也有可能选择不顾一切北上去接近毌丘俭,或者冒险横跨数条河流去偷袭小黄。 但这里的不顾一切,冒险横跨,难道只是说说而已的吗? 自身的艰险,不正是敌人的战机所在吗? 说不定真那样走,结果还不如现在呢! 都是提前庙算好的。 一想到自以为是的妙手,其实全都在敌人的计算当中。 曹洪就感觉一阵牙酸。 这是何等惊人的战场洞察力! 这种对手,怕是只有武皇帝在世,方能与之匹敌了吧! 这一刻,麋威在曹洪心目中的分量,已经拔高到跟曹操一个层次。 若被麋威知晓,大概要自嘲一声怎么连死去的曹操也被拿来吹我的牛逼了。 总之,曹洪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再往对方的陷阱里钻。 而这方面,他确实是有些底气的。 其一就是早前北上途中,他没有顾头不顾腚。 而是一边奔袭,一边老老实实派辛毗这种可靠的官吏去重整颍水粮道。 如今那里的粮食,依然能从淮上正常输送到许昌。 那么只要暂时勒紧一些裤腰带,熬到下一批粮船到来,乏食的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其二则是,麋威这个陷阱,最终决胜处,还是在尉氏。 在那些绵里藏针的甬道和阴沟里。 这是双方已经明牌的地方,无法更改的。 总不能麋威还能把他的数万汉军凭空挪移到鄢陵城里头吧? 而这也是麋威这一手布局,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 那就是汉军的胜算,很大程度上落在魏军被成功调动,不得不主动往陷阱里冲。 魏军若不来,尉氏南郊的甬道阴沟再怎么神奇,都是白瞎。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应对的思路也就出来了。 不去攻打尉氏不就完了嘛! 虽然这会错失将汉军彻底赶出兖州的机会。 但总比全军覆没要强吧! 曹洪确实不介意卖曹叡一个面子,帮他衬一衬毌丘俭那个年轻人。 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己连同这数万兵马给卖了! 想必曹叡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自今日起,我曹洪就赖在鄢陵不走了! 谁挑拨都不听。 谁劝说都不好使! “将军,鄢陵不可久留啊!” 这日,城中存粮已经下降到只剩三日的危险水平。 军师辛毗莫名慌张了起来。 曹洪看了对方一眼,淡然笑道: “辛公素来稳重,今日何故惊慌?” “莫不是你也往邸阁里掺了泥沙?” 辛毗急得吹胡子道: “我宁愿真的掺了泥沙!这样的话,现在还能交出贪墨的钱粮为将军应急!” “我所虑者,乃是汉军或已探清我颍水粮囤的虚实!” 曹洪笑容微微一僵,未解道: “何以见得?” 辛毗:“将军可还记得那两个汉军骑将,寇封和王平?” 曹洪当然记得。 早前收复汝阴的路上,没少跟那两人交锋。 当时对他们的评价是不堪一击。 现在回过头看,那两人多半跟句扶一样,故意示弱诱敌。 但也无妨。 自己都不打算去尉氏了,对方再怎么狡诈伪饰,又如何? 更别说那两人此刻还被困在南边两百多里开外的项县。 还能长翅膀飞过来不成? 等等……项县? 曹洪眉头蓦地一皱,忽然意识到辛毗在担心什么了。 如前所述,项县坐落于颍水主干和百尺沟(蒗荡渠)的交汇之处。 既能通过颍水直达许昌和鄢陵附近。 也能通过蒗荡渠进入陈郡和陈留。 在魏军已经丢失汝水控制权的当下。 那里就成了淮南军粮北运的一个枢纽节点。 而既然是枢纽,自然建有作为中途转运的水仓。 不过因为此时项县被寇、王二人所占。 所以辛毗不得不在城外的军营附近,新建临时的仓库。 而这,就带来一个无可避免的问题: 高居城上的寇、王二人,能直观地俯瞰魏军的营地、船只和仓库。 继而随时掌握魏军的调度状况。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是那句话,那两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飞不出来。 但现在…… 曹洪此前为了在尉氏与麋威进行主力决战,已经将大部分魏军主力集合在两百里外的鄢陵附近。 所以当此之际,封锁项城的兵力并不深厚。 一旦那两人从城里钻了出来,再凭借这段时间摸清楚的魏军调度状态。 就能精准打击颍水沿线粮囤,继而给魏军后续辎重供应造成沉重的打击。 再迭加眼下许昌、鄢陵存粮即将告罄的困境。 那到时就不是能不能将汉军驱赶出兖州的问题了。 而是曹洪这好几万的兖豫联军,很可能要全军覆没!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曹洪再也坐不住,立即命令部将牛金速速南行,加强对项县的围困。 同时尽快转移重要粮囤的位置,以防有失。 哪知牛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斥候来报。 从鄢陵去往项县的道路,又被洪水给淹了! (本章完) 第348章 不懂算术的将军不是好博士 第348章 不懂算术的将军不是好博士 汝南郡(魏汝阴),项县。 “我今晨起来,看到树上结了霜。” 王平随手摘下一片发黄的树叶,淡淡道。 寇封正在擦拭护甲,闻言往火堆靠了靠,吐气道: “你我都在豫州待了好些年,应该知道这深秋霜冻不足以封住河道。” “想要阻断魏人的漕运,只能靠手中的弓矛、火茅。” 王平闻言摇头道: “我当然不会把胜算寄望于天时。” “其实按照卫将军的庙算,曹洪等不到河道封冻,就该发起最后的进攻了。” 寇封这才抬头: “那你在感叹什么?” 王平回头道: “我只是在计算如何能在阻遏敌军漕运的同时,尽可能少些烧毁粮食。” “你先别笑,我并非有迂腐之念。” “你且想想,此番若胜,那以我军之势,南扼颍水是势在必行的吧?” “一旦同时扼控颍、汝,那接下来就该与魏军争锋于淮上了吧?” “我知道,朝廷的大方略还是先取河北,再图淮南的。” “但即便来年不在淮上大交兵,但总归要在淮上驻兵的。” “那今后军粮的供应,不就要依靠颍汝二地了?” “多存些粮食总是对路的。” 寇封想了想,停手凝目道: “你这个道理是对的。” “只是你打算怎么做呢?” 王平闻言一把弹开黄叶,蹲到寇封跟前: “我这些时日盘算了一下,从寿春到鄢陵,水程约莫是六七百里。” “魏军的粮船小,行的快。满载逆流北上,算它日行六七十里,那就是十日。” “空船顺流南返,根据这段时日观察,倍快于北上,那就是五日。” “十日也好,五日也罢,不可能同一批船走完全程,必要分段运输。” “正如我军在江陵和江夏之间,汉中到关中之间那样。” “这个我知道!”寇封接口道。 “卫将军早年在江陵发明的水次仓嘛!听说丞相受到此事启发,在蜀道上整饬了个什么木牛流马……反正都是分段分仓运输的意思。” “就是这个!”王平颔首道。 “曹魏也有能人,定也知道分段运输比一运到底更节省路途上的损耗。” “然后关键便在此处了,按照我所算,只要拔掉汝阴这一城,就足以让鄢陵断粮……” 寇封闻言失声大笑道: “你分析了那么多,本以为有什么高见,说到底还不是要打汝阴?” “那是曹魏汝阴郡治所在,便是你不说,我本也要顺流而下去攻打汝阴的!” 王平闻言却连连摆手: “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只拔掉汝阴一城就够了,无须去碰其他城池!” “因为上行下行的粮船,大多积存于汝阴!” 寇封闻言一怔,没听明白。 王平耐心解释道: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南行之船,倍快于北行。” “自寿春到鄢陵,汝阴是重要的运输节点,又大致在全程的少半(三分之一)之处,且更靠近寿春。” “若两船同时自鄢陵和寿春出发,那么他们多半要在汝阴相遇的。” “当然,实际行船的过程不可能这般顺畅,会有各种意外。而且途中还有其他小一些的城、仓可供停靠、换船,未必就一定是汝阴。” “但大体上,同一天内,汝阴积存的船一定是多于别处的。” “只要将这些船通通烧掉,那短时内,供应鄢陵乃至陈郡、陈留的粮船必会大减!” “与此同时,我们烧的只是船,却不妨碍汝阴之外,其他城池的存粮……” 王平絮絮叨叨地解释了许多,寇封已经彻底听迷糊了。 末了,呐呐问道: “这些你都是从哪学来的?” “算经啊!”王平理所当然道,“你平日都不读经的吗?”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翻得烂边的纸书。 封面上赫然写着《九章算术注》五个大字。 寇封一时面红耳赤,怪声道: “王子均,你已经是个将军!读那么多经书,将来还要当个五经博士吗!” …… 陈留国(郡),尉氏。 “将军,豫州都水从事习宏遣人来报,鸭子陂已决,水漫于洧、沙二水之间,广十余里!” 听到斥候所报,麋威合上兵书,对左右道: “曹洪已失去从步道南归的时机。” “接下来,就看他是否愿意乘船逃遁了。” 闻得此言,诸葛乔上前道: “魏人船少,而许昌、鄢陵二地目下又是大军云集,恐难速行。” “若其分散撤离,则习宏可督舟师从容击之。” “又量魏军军粮告急,不能持久。若我是曹洪,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破釜沉舟,来尉氏一战定生死。” 麋威闻言淡笑道: “不可以己度人!” “曹洪从征曹操多年,就算没有后者的智量,但其见识也非等闲可比,说不定会有些我等始料未及的妙手……” 话音未完,又有斥候来报,说鄢陵和许昌二城的魏军有所异动。 似乎准备放弃二城,合兵一处,同来进攻尉氏。 闻得此言,诸葛乔不禁皱眉。 他虽然断定曹洪不退反进,迟早会来。 却没料到对方来得这么早,这么果决: “寇、王二将应该才刚刚突破项县的封锁,未及重新抄掠粮道。” “曹洪应该还能获得五六日粮船供应,何必急于在此时弃城来攻?”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说不可轻敌了。”麋威轻轻吐气。 “底层军士受到军法约束,不能进入粮仓,对存粮的感知是迟钝的,只能通过一些外在的表象进行模糊的推测。” “所以那什么望梅止渴,什么借汝头一用才能用来安抚军心。” “而当下在二城的魏军,看到洧水上粮船往来不断,军心犹然稳固,此时发兵,胜算犹然未失。” “若过几日,军士发现粮船有去无回,其气必堕。那时发兵,便再无胜算可言。” “曹子廉,真宿将也!” 于是,这场看似拖延不断,实际上是两边主帅隔空交锋多时的兖州之战。 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进入了最终决战的阶段。 这一战,汉军方面。 主帅麋威以逸待劳,到此时,已经集结了近三万兵马。 同时在东西两翼,长社的向宠剩余精兵一万。 陈留的守军则有五千。 另有关平万人在背后的东郡,王平寇封约二千骑士在抄掠敌后。 加在一起,战卒超过六万。 而魏军这边。 曹洪本部人马只有两万左右,乃是自淮南分兵远途而来。 另有王凌五千残兵,毌丘俭从各地紧急抽调的两万兖州兵。 加在一起,只有四万五千之数。 总兵力看,汉军明显占优。 但关平肩负着隔断南北的政治任务,不能轻动。 习宏的舟师若非必要,当然还是留在河道上更有价值。 陈留守军则用于阻遏毌丘俭的兖州兵,同样也不能动。 实际上,就在曹洪退回鄢陵不久,陈留就报告毌丘俭突然放弃了外黄,渡河南下雍丘,似乎打算与曹洪合兵一处。 一旦成功,尉氏之战必有波折。 所以麋威非但不能将陈留的兵马抽调回来,还得反过来随时分兵增援。 至于远在数百里敌后的王平寇封,就更不必提。 麋威唯一能动用的兵力,是长社的向宠本部人马。 所以到了决战的当日,尉氏南郊的平地上。 双方参战的兵力,实际上是汉军将将四万,而魏军两万五。 汉军牌面上明显占优。 但若只算骑兵数量。 魏军将近六千,汉军七千出头。 这优势就不算明显了。 “还是那句话,这一战,终究要以骑兵决胜。” 魏军将台上,曹洪扬鞭北指,斩钉截铁。 (本章完) 第349章 第二次尉氏之战 第349章 第二次尉氏之战 兵败如山倒。 诸葛恪望着灰头土脸而来的父亲诸葛瑾。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句话。 父亲这一败,建业对于北岸的魏军来说,可谓门户大开,再无险可守。 莫非,东吴真要亡国了吗? 未等他多想。 陆逊已经主动迎了上去。 其人先是安抚了一番兵败的诸葛瑾,然后才仔细打探军情。 原来臧霸自牛渚矶取得突破后,只遣少股兵马在石城围困张昭,然后自领大部北上直趋下游的建业。 牛渚矶一失,位于更上游的濡须口就失去了防御的价值。 诸葛瑾当机立断,率部顺流而下追击臧霸。 哪曾想臧霸并未轻视身后之敌,暗中在石城北边的白都山下设下伏兵。 诸葛瑾仓促追来,被其所趁,一战而大败。 全靠部下拼死掩护,方才得以脱身。 至此,东吴在扬州沿江一线的防御体系,除了一座孤悬于江北的皖城,其他尽数被魏军攻破。 吴军再也无法阻挡两路魏军合击于都城建业。 “伯言!征北将军!” 诸葛瑾抹了一把涕泪。 “眼下能救建业者,就只剩你了。” “请你务必多念先王的知遇之恩,为其保存宗庙血嗣啊!” 陆逊闻言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然后眼神示意诸葛恪上前解释。 后者稍稍犹豫,还是将早前陆逊的计划委婉道出。 本以为父亲会为此大吵大闹。 然而一直忠于孙氏的诸葛瑾,闻言只是失神了片刻,便迅速恢复了冷静。 扭头盯着陆逊道: “若有万一,谁可为继嗣?” 陆逊不假思索道: “若大王有遗命,我等遵命而行。” “若无,王弟建昌侯孙虑,年十七,为先王诸子第二年长者,或可托大业。” 建昌侯…… 诸葛瑾微微眯目。 孙登继承王位后,分封兄弟为侯爵,其中孙虑年龄最大,所以今年已经就封于豫章郡建昌。 而豫章郡虽然也属于扬州,却紧挨着荆州的长沙郡。 换言之,孙虑是眼下唯一远离战场的幸运儿。 再考虑到他的年龄和名位。 那似乎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对陆逊拜道: “将军思虑妥当,我父子必马首是瞻,共度时艰!” 陆逊自又是一番勉励。 而等陆逊走后,诸葛恪上前悄声道: “虽说是时势所破,但乱军之战,大王到底有没有留下遗命,谁能说得清呢?” “若我们明日立建昌侯为王,后日就有王子衔命西来,那我等如何自处?” “窃以为陆征北思虑,算不上稳妥。” 诸葛瑾闻得此言,难得对长子投来赞许的目光。 却又长长一叹,道: “陆伯言之才,七分在知兵,四分在识势。” “其人于庙堂之算,却有所小短,须倒扣一分的。” 听到倒扣之说,诸葛恪不由想起早些年叔父从蜀中来信,谈及那位卫将军早年在成都尚书台的趣闻,于是稍稍莞尔。 “若如此,正该大人为他查漏补缺,如此,将来荆州另起炉灶,大人或也可以摸一摸辅宰的位置了。” 诸葛恪本意是安慰父亲。 哪知诸葛瑾闻言脸上陡然一黑,道: “国之将亡,主之将丧,为人臣者不思死节,反而因即将到来的权势而沾沾自喜,这是君子该有的气节吗?” 又指着诸葛恪的鼻子道: “这些年我疏于对你的管教,以至于你德行不修,又志大才疏。” “待此间事了,不管荆州是否有变,你都别留在江南了。” “且去长安,去寻你叔父,寻你堂弟,去学一学该怎么当一个有气节的正人君子!” 言罢不待儿子反驳,甩袖而走。 而诸葛恪留在原地羞愤无言良久。 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 父亲非要撵走自己,不会是打算留在江南,为吴国守节到底吧? …… 第二次尉氏之战,依然是魏军率先发起攻势。 曹洪部将牛金,豫州刺史王凌,各领一千五百骑士,分左右出击,全力直冲汉军前出的步阵。 不同于上一战,汉军步兵全都缩在甬道之后玩阴的。 这次有相当部分汉军步兵前出到甬道的南边平地上列阵迎敌。 道理一看就明。 汉军为了便于后方骑士出击,提前将部分甬道沟渠填平。 这些无墙垒为据的地段,只能用密集步阵填上。 换言之,汉军今日同样将胜算压在了骑兵之战上。 曹洪不知麋威何来自信。 但这不妨碍他第一时间抓住对手薄弱的位置猛攻。 今日汉军步兵依然表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面对高速冲击的敌骑,阵型始终紧密严整。 盾、矛、弩,包括鼓车旗手,全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直到被魏军从两肋狠狠撕开血口,方才稍显错乱。 但仍在阵中幸存将校的调度之下,重新集结,再次列阵。 魏军往往要来回冲杀两三遍,方能击溃一阵。 远远达不到摧枯拉朽的目的。 曹洪见状,下令骑士左右散开,改由步兵压上。 骑兵伺机再行突击。 “曹洪在吝啬他手中的长矛。” 汉军将台上,麋威指着左右两翼流转不停的骑兵洪流。 “在他眼中,步阵是盾,骑兵是矛。以盾磨敌,以矛杀敌。” “如今胜机未显,所以长矛一触即退,免得提前折损,坏了大事。” 闻得此言,负责掌管旗号的诸葛乔开声道: “那将军眼中,步骑有何分别?” 麋威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微微追忆道: “昔年在江陵城头,潘师授我万人敌之法,曾与我讨论步骑之别。” “潘师精熟兵法,又善于启发弟子,我彼时获益良多。” “此去十年,我已经历大小战无数。” “如今回想当年学兵所得,有些东西早就成了本能,无需多言。” “唯有一句话,至今回想,仍时有新的启发。” “是哪一句?”诸葛乔忍不住追问。 他去年在长安与潘秘同朝为尚书郎,自然知晓赋闲多年卫尉潘濬绝非等闲之辈。 等闲之辈,又怎能教出卫将军这种名将? 便见麋威负手西望道: “潘师盛赞关、张二将为当世鲜有的骑兵将领,万人莫敌。” “但又话锋一转,说即便做不了关张那般骑将,难道就不能当万人敌了?” 微微一顿,麋威回头道: “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骑战步战,各有优劣。” “如何运用,并无常法,存乎一心而已。” 言罢,麋威高声下令道: “让向宠领本部二千骑士,前突魏军步阵!” (本章完) 第350章 以退为进 第350章 以退为进 曹洪没想到麋威这么早就把骑兵派了出来。 首先当然是惊喜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一直期盼的“骑对骑”之战会比预料的更早到来。 而这一战来的越早,麾下骑士的体能和斗志就越充足。 越有利于魏军发挥在骑战上积累的优势。 于是,在看到向宠的两千骑自西侧一处甬道缺口奔腾南下,似乎要反过来突击魏军步阵之际,他再次调整部署。 让那一侧的步军后退,给自家骑士留出周旋游斗的空间。 随着这条新军令迅速转达。 不久,战场上出现了两处显眼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 随着西侧魏军步兵缓缓后撤,与之相对的汉军步兵则前压了上来,令原本大致与甬道平行的兵线,发生了倾斜。 汉军必然要压上来的。 因为正规的步兵接战,就是一大群人列队互相挤压,推搡。 你退我进,你进我退。 既然麋威没有下令后撤,而前排步兵又早已经杀红了眼。 那没道理在看到敌人后退的时候,不顺势给压上去的。 这一点,双方主帅都有所预料。 曹洪预定的骑兵交战区域,也不在汉魏两边步阵的中间。 而是随着步阵这条“线”往西南方倾斜之后。 在战场的西北方,必然暂时空出来的那片区域。 若魏军骑士能在那里取得优势。 前,可以直接迂回到汉军背后,说不定能直冲麋威将台所在,建立奇功。 退,也能背冲汉军的步阵,配合己方步兵实现前后夹击的态势。 第二个变化则是紧随而来的。 因为汉军步兵就势前压,所以向宠的骑兵并没能立即获得突击魏军步阵的合适角度。 总不能为了冲击魏军步兵,先把自家的步兵给冲开吧? 只能先往西机动,另觅机会。 而这种大角度转向机动,无可避免地导致战马原本跑直线冲起来的速度,有所放缓。 于是已经在西侧游弋观望了好一阵子的魏军牛金部骑兵。 立即抓住这次动态变化带来的机遇,猛然向着向宠的将旗发起了新一轮的突击。 必须说,论起对骑兵的运用,特别是千骑以上的集群作战。 来自北方疆场的魏军中层将领,素质是普遍要高一筹的。 而向宠虽以善于治军而闻名。 但这种数量级的骑兵交战,毕竟欠缺经验。 于是这一轮对冲,向宠因为提速稍晚,吃了些闷亏,交换比有些难看。 好在本人存活了下来,继续引领存活的汉骑与敌周旋。 而这一轮突击,再次坚定了以曹洪为首的魏国将领们对于骑战获胜的信心。 汉军很快又有了新的动作。 却是在战场东侧,故技重施,又发了一部两千余骑士,向魏军步阵发起冲锋。 这次曹洪有了少许迟疑。 因为他想不明白。 麋威在西翼已经失利了一次的前提下。 有什么底气在东翼重复相同的操作? 只是在赌运气吗? 还是这一翼的骑将足以比肩年轻时候的关张,于万军之战取上将首级? 迟疑数息,曹洪猜不透麋威想法。 却不妨碍他旋即下令那一翼的步兵也往后撤。 也是故技重施。 如他这种身经百战的大将,很多反应都是本能的,直觉的。 且事后往往都被证明是合理的。 于是总能占领先机。 这就是宿将。 很快,曹洪就看清楚东翼汉将的旗号。 居然是上一次负责指挥步兵作战的句扶。 曹洪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虽说自己早前轻视过此人。 但一个将领既擅长马战,又擅长步战,毕竟是少数。 大部分人都只是懂一点步战,又懂一点马战,却都没有特别高明的地方。 那句扶若擅长骑战,早前怎不见麋威派他南下诱敌? 不过事实证明,曹洪又一次对这位巴西籍的将领看走了眼。 那句扶非但骑术精湛。 其调度骑兵的手法,竟也相当老练。 虽不如自己的部将牛金,却比西翼的向宠还顺畅一些,足以匹敌他这一翼的豫州刺史王凌。 这一合交锋,其杀伤也确实与王凌在伯仲之间,不落下风。 不过,也就那样了。 曹洪脸色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战,他的胜负手不在于西翼的骑兵,也不在于东翼的骑兵。 而在于战场上近六千骑士,都能在他手下如臂使指,以更熟练的技巧,更默契的配合,更丰富的经验,将数量稍多的汉军骑士击败,然后乘胜追击,彻底锁定胜势。 不过,就在曹洪准备将余下的骑士也发出去之际。 一直保持沉默的军师辛毗,忽而指着两翼已经“塌”下来的步兵阵线,提醒道: “将军,照此趋势,汉军两翼步兵将对我步兵构成三面合围的形状……此亦在将军庙算当中吗?” 原来,随着两翼魏步兵后退,汉步兵顺势前压。 此时战场上延绵近两里的兵线,已经呈现了类似于品字型的模样。 中间尚未后退的魏军步兵,正渐渐被当面和两翼前压的汉军给包了进去。 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曹洪闻得此言,面不改色道: “辛公锐目!不过这确实是我故意为之。” 辛毗不解地看来。 曹洪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扬鞭遥遥北指汉军步兵后方那条如龙起伏的土山甬道混合体。 辛毗注视了片刻,忽有明悟。 原来,随着汉军步兵大举前压。 此时汉军也好,魏军也罢。 全都在整体远离那一条甬道工事。 特别是东西两翼。 因为双方骑士的大范围周旋、交锋,又倒逼步兵加速南行。 此时距离北边的甬道工事,至少跑出了一里之遥。 并且还在持续远离。 而这个趋势一旦形成,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停下来的。 正在互相推搡挤压,杀红了眼睛,喊哑了嗓门的双方步兵做不到。 正跟随胯下战马喷张血脉,吞吐尘土,迎风呼啸的双方骑士,同样做不到。 都顾不上了。 换言之。 那条本该能用于阻遏魏军骑兵南北穿插迂回的土木工事。 在战事发展到这一刻。 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战术功能,沦为战场边缘的装饰物。 而一旦这道“缝隙”扩大到足够容纳万马奔腾的最低限度。 那将是魏军骑兵发动总攻的时刻。 “好一招以退为进!” “非但两翼如此,整体也是如此。” “这种战阵之间的精妙调度,若无数十年沙场历练,焉能如此自然流畅?” 将台上,麋威再度赞赏起对方主帅。 不慌不忙。 而诸葛乔受他影响,气度也颇为沉稳,打趣问道: “曹洪这一退,不过数里地而已。” “将军早前在颍汝之退,却数以百里计。” “若曹洪的调度堪称精妙,那将军的调度岂非神妙?” 麋威哈哈一笑,正要解释。 忽而,南边鼓声大作,如闷雷般响起。 顷刻间,隆隆的马蹄声在雄壮鼓点的带动下,自东南方传来,一度压过了战场上其他声音。 一面硕大的曹字将旗,赫然出现在骑兵集群的中前部。 无数魏军骑士策马追旗,如臂使指。 杀气腾腾。 原来,曹洪见战机显露,亲自统领余下骑士,发起了总攻。 (本章完) 第351章 填平 第351章 填平 魏军骑兵倾巢来攻,如同一股巨大的风暴,瞬间吸引了全场瞩目。 就连双方对线的步兵,似也因此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彼此推搡。 这场战争,终于进入了决胜的时刻。 魏军也好,汉军也好,都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倾力一掷。 不过让曹洪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 汉军骑兵虽然早就完成集结。 可直到他已经冲到了魏军步兵附近的时候,汉骑依然迟迟未有启动。 曹洪不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但丰富的从战经验告诉他。 没有速度的骑兵,是没有威慑力的。 而战马的提速,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 汉骑再不动,那就没有机会再动了。 顷刻之间,魏骑已经越过了己方步阵,前蹙到汉军步阵的东侧。 这时候,曹洪只要稍稍勒转马头,就能从这一侧对敌军步兵造成巨量杀伤,破开口袋阵的一角。 但曹洪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始终坚定相信,骑战才是今日此战的关键所在。 步兵唯一的作用,就是替骑兵吸住敌军步兵,拉扯出足够决胜的战场空间。 等骑兵分出了胜负,再回头夹击步兵,也不算晚。 甚至可能都不需要真的发起攻击,敌军步兵自己就先溃退了。 很快,曹洪又越过了汉军步阵,来到战场的东北角,与王凌所领的千余骑兵汇合。 这时候,句扶那部汉军骑士已经往东边撤退。 似要与向宠那部骑士汇合。 在曹洪看来,对方这个选择并不明智。 因为面对已经冲锋起来的敌军骑士,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迎面撞上去。 而非将后背暴露给敌人。 否则后退很容易变成溃退。 就算句扶再让他震惊一次,展现出超常的统帅能力,成功带领部下逃出生天而不溃散。 但因为时机的问题,他这部人马也就无法参与即将到来的关键对决。 这将会削弱汉军在骑兵数量上的些许优势。 所以曹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向着这部胆敢背对着自己的汉军骑兵,发起了突击。 王凌紧跟而上。 此时两部汇合起来的魏军骑兵,减除一些战损,也足有四千骑上下的规模。 哪怕甬道南边已经被拉扯出一道两里宽的“缝隙”,也依然略嫌拥挤。 毕竟骑兵作战是不需要也不能够组成密集大阵的。 对战场空间的要求远远大于步兵。 不过曹洪已经顾不得太多。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根本不可能苛求完美的条件。 逮到一丝胜机,就该死死抓住。 比如眼下。 将将跑了半里地后,魏骑就衔尾追上了汉骑,并迅速造成了杀伤。 好些跑得慢的汉军骑士干脆往两侧跑开以保命。 然后又被紧随而来的魏军骑士射马,或者驱赶。 永久或暂时失去了在战场上驰骋的资格。 “打出旗号,让句孝兴脱战之后,原地休整待命。” 将台上,麋威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 然后迅速得到了执行。 诸葛乔等旗号打出之后,才开声提醒: “若句孝兴不折返,那我军骑兵数量将略少于魏军。” “知道。”麋威点点头,没有多余解释。 而诸葛乔也只是尽责提醒而已。 点到即止。 将台上很快又恢复了沉默。 不久,曹洪的将旗就出现在了汉军将台的正南方。 这时候,甬道南侧,除了已经彻底远离的两军步兵大阵之外。 就只剩下数量庞大的魏军骑兵集群,以及向宠这一部相对单薄的骑兵。 至于尚未出战的剩余三千余汉骑,则悉数云集在麋威将台的南边,甬道的北边。 因为甬道工事的阻隔。 所以哪怕与魏军骑士相隔不远,却依然像是站在战场之外看戏一般。 看着友军或是溃败,或是被绞杀殆尽。 这是曹洪不大能理解的一点。 却不妨碍他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现在,除非奇迹降临。 否则哪怕关羽张飞亲自来接替指挥,也不可能夺走他即将到手的胜利。 然后,汉军就敲响了骑兵出击的鼓点。 在早已万马奔腾如雷的沙场上。 这一点新增的鼓动,多少显得单薄。 然而因为鼓声是来自汉军将台的方向。 加之那位身披甲胄的大汉卫将军亲自擂鼓。 所以依然引起了不少双方骑士的关注。 汉军骑士自是士气振奋,按照预定的方略策马加速,直冲甬道南边的敌骑。 而魏军骑士则表情各异,倒没有因为敌骑自侧翼而来而产生慌乱的情绪。 早已杀兴上头的曹洪更是当场迎风酣畅大笑起来。 因为他既然敢于将侧翼暴露在敌人骑马的矛头前,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那就是汉军用来阻遏魏骑的那条甬道工事。 那条干沟渠有多么坑马,他的部将牛金早已试探清楚。 此时汉军骑兵若要发起冲锋,必须要先跨越甬道,方能开始提速。 可随着他的人马涌入甬道南边的“缝隙”,此地哪还有足够的空间给汉骑跑马? 强行跨越障碍进入战场,要么被高速奔驰的魏骑猎杀。 要么就卷入混战的态势,失去突击的意义。 其实曹洪本以为麋威会选择从甬道两侧已经填平的区域出击。 那样战马可以在到达甬道前就完成必要的提速。 如果麋威以这种方式出击,曹洪应对起来会麻烦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因为这一战,到底是他的骑兵最先完成提速。 并且中间这一段甬道,依旧是他侧翼(北面)最好的掩护。 在他亲自将骑兵引领到甬道南面的这条“缝隙”的时候。 汉军骑士不管以何种姿态出击,都注定要慢上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 这场战争的胜负,由此而决。 就在曹洪畅笑之间。 那三千多汉军骑士已经抵达甬道的北侧。 速度明显一慢。 但,也只是稍稍一慢而已。 预想之中,战马因为落坑又翻障的严重失速,并没有发生。 相反,汉军其实只是稍稍顿挫,便如爬坡一般自沟下迅速翻上来,然后轻松跃下三尺高的土墙,再于平地上继续加速奔袭而来。 速度并没有下降到无法直接参与战斗的程度! 这一幕,当场把笑容从曹洪的脸上抹走。 麋威怎么做到的? 提前把这个干沟给填平了? 肯定的。 问题是怎么填? 引水入渠,然后天冷结冰? 这一点,曹洪还真有考虑过。 他不至于疏忽大意到连最基本的战场侦查都忘了。 早在牛金、王凌二将两翼齐出之前,他就已经派遣哨骑去上下游的河、渠查看。 获悉汉军依旧以土偃堵塞水口,没有重新引水入渠。 否则今日这一战,将可能是另一种打法。 所以,不是水,那是什么呢? 曹洪突然想起上一战,牛金传回来的一处情报细节。 当时牛金跨越甬道南侧的三尺墙,继而坠马于干沟之内的时候。 曾看到另一侧甬道墙,堆砌得十分敷衍。 只有一些松松垮垮的沙袋、木石。 那些东西,远没有夯土墙扎实,很容易就被步兵所摧毁。 只能临时用于阻挡一下骑兵冲锋。 跟鹿角、拒马是一个性质。 后来曹洪的步兵曾一度有所摧毁,又被对方连夜迅速修复,更证明了这一点。 易拆也易修嘛。 所以,麋威就是用那些东西,迅速填平了干沟的?! (本章完) 第352章 扬长 第352章 扬长 思来想去,曹洪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一时惊怒交加。 却不是惊于麋威这个脑洞。 说实话,他这一辈子打过那么多的仗,什么样脑洞清奇的操作没见过? 这不就是攻城填壕的那一套嘛! 只不过今日不是攻城,而是骑兵出战。 曹洪真正惊讶的是。 如果麋威早就盘算了这一招。 那方才为什么不让句扶直接往南撤退然后上前接应呢? 这不就能减少无谓损失,且让句扶依然能及时参战,不至于出现短暂的骑兵劣势? 为什么早些时候非要让骑兵从两翼狭窄的缺口出击,以至于让牛金这种优秀骑将捕捉到了汉骑转向的短暂破绽? 甚至。 为什么上一战的最后,自己进攻乏力露出颓势的时候,没有利用这个手段发起反击? 反而拖到今日的这一刻才用? 各种疑问瞬间占满了曹洪的思绪。 最终又指向了可能性最高的答案。 麋威,就是故意引诱他出击。 将他引诱到甬道南面,彻底没有回头的可能性,才发起最后一击。 而且这个最后一击。 必须发生在今日。 或者自今日以后的每一日。 至于原因…… 未等曹洪再思忖下去,汉军骑兵已经从侧翼高速突击而来。 具体来说,是以斜切的角度,从魏军侧后方追杀而来。 这样就能在减少横向冲撞风险的同时,迅速对魏军构成衔尾追杀的姿态。 而魏军虽然明面上人数占优。 但因为是全速冲锋的姿态,且已经“跑过了头”。 再减速调头已经来不及,也不可取。 只能任由汉军骑士追在尾后大开杀戒。 正如早前他们对句扶衔尾追杀那样。 现在姿态反过来。 汉军有出其不意的优势,数量也达到了一定规模。 杀伤的效果自然更显著。 不过短短片刻,就有好几百魏军骑士坠马身亡。 倒是没几人逃跑——因为实在没地方可逃了。 只剩下继续往前冲这一条路可选。 又过片刻。 曹洪终于抵达了战场的西翼,那片因填平了沟渠而显得相对开阔的地带。 但这时候,魏军骑兵因为失去了战斗目标而彻底失去冲势。 在他们前面,只剩下跟牛金彻底缠斗成一大坨的向宠部骑兵,以及彻底脱战的句扶部溃兵。 前者冲不得。 后者没必要冲。 或者不值得拉上全部骑兵去冲。 反观那三千汉军骑士,仍在后方奋勇厮杀,抢在魏军调头前尽可能多造杀伤。 这双方的气势和士气,已经颠倒了过来。 “将军,往南转还是调头往东?” 王凌策马追到曹洪身侧,嘶声询问。 曹洪下意识往南看了看。 汉军步兵已经完成了对己方步兵的三面合围,胜势将显。 不过汉军前线步阵的将校们大概还在观望身后骑战的胜负。 所以推进的很谨慎,一时半会还未分出胜负。 这本就在曹洪预料之内,没什么可说的。 他也不打算前去解围。 于是扬鞭北指道: “从那一侧绕后!” 王凌顺他所指望去,瞬间了然。 北边,是甬道的方向。 是汉军骑兵南突而来的方向。 也是汉军主帅麋威的将台所在。 曹洪是打算在回身迎击的同时,惊吓一下敌将。 说不定还能创造奇迹。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骑兵战斗更是变化得最快的那一种。 二人下了决定,没有再多思考,迅速执行。 很快,尚存的魏军骑兵就跟随曹、王两道将旗轰然北转,直扑甬道方向而去。 若说早前他们还不知道甬道已经“通畅”。 那这时候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自然没有任何疑问。 不过,将将在抵近甬道以南一两百步的时候。 二人赫然发现,将台上的那位大汉卫将军擂鼓如故,丝毫没有转移或者呼叫部下救援的意思。 就连将台前仅存的二三千中军卫士,也都列阵严整,不动如山。 压根没被魏军骑兵突然转向所惊吓到。 虽说在预料之内,但二人难免有所失望。 但这时候,除了继续完成转向的动作,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甬道虽然“畅通”了,但也只是相对的,依然能造成明显停顿。。 在汉军骑士紧追身后的当口,任何停顿都是愚蠢和致命的。 唯有返身迎敌,方是最优解。 这一次艰难的转向,又让魏军付出了数百骑的伤亡。 合上前损,就是过千的伤亡。 魏军早前依靠丰富经验所创造的优势,业已被汉军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抹平。 接下来,只能进入对于骑兵来说最无奈,最折磨,也是损失最大的低速混战。 这一战,就是大半个时辰。 双方不论将军还是士兵,只要还坐在马背上的,无不是浑身浴血的姿态。 曹洪本人更不幸被流矢射中一臂。 饶是如此,他仍持槊来回冲杀不断,似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这场战争的走向。 得益于此,魏军骑士虽然遭遇了重大损失,却在曹洪不要命的气势带动下,似乎渐渐扳回了劣势。 “将军,魏军步阵将溃,是否抽调部分步兵往北策应?” “此外,方才句扶来报,他部骑士已经重新集结,尚有一千三百余骑,是否让他返回参战?” 诸葛乔上前请示麋威。 而后者擂鼓到此时,双手早已酸软。 干脆将鼓棒交给身边的力士,回头道: “伯松,你早间说曹洪在数里、十数里之间的调度堪称精妙,我深以为然。” “我始终认为,论行阵厮杀之道,步骑相合,我是不如曹洪,更远不如关张二将的。” “但做人、为将,哪有完美的?有所长必有所短。” “能获胜者,扬长避短罢了。” “就好比说此时此地。” “我通过数月时间的谋划布局,才能扯平曹洪所擅长的行阵之道。” “如今又岂会再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唯有继续扬长而已。” 说着,麋威忽而翘唇问道: “你知道我擅长什么吗?” 未等诸葛乔应答,麋威已然走下将台,来到下方中军亲兵之间。 其后,战鼓重新擂响。 那面在台上伫立了大半天,或者说好些时日的麋字将旗。 第一次往南移动。 旗下的中军亲兵。 甬道南边的汉军骑士。 更南边的汉军步兵阵线。 目睹这一幕,纷纷躁动起来。 未战者嗷嗷欲战。 胶着者奋奋提气。 得势者狠狠追杀。 这一刻,遍布于战场各方的汉军士兵,随着那面将旗公然加入战局,全都轰然振奋起来。 这一刻,麋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素来骄傲的外舅(关羽),竟在洛阳城下说自己是声闻天下的大将。 又在官渡的渠水前,评价自己用兵自成体系,名扬海内。 想来也不完全是高估的。 (本章完) 第353章 斩将 第353章 斩将 麋威擅长什么? 或者说,汉军的优势是什么? 麋威下场参战后,诸葛乔一边继续在将台上掌握金鼓旗号,一边在心里问了一句。 首先当然是他在“数百里”这个尺度下的调度能力。 或者说,战略。 这一战,说白了就是麋威成功抓住了曹洪等人的软肋,攻其必救,将其调度北上。 然后通过大范围佯动后撤,迫使魏军的补给线被极大拉长。 而只要曹洪不敢彻底背弃魏室,那他必然要被调度,必然要中计。 至于说抄掠哪一座城池,决开哪一片湖陂,又选定哪一处战场进行最终决战……这些细节的问题固然重要。 但全都是服务于既定的战略目标的。 从这个角度来来说,曹洪打一开始便失去了战略主动权。 只能利用高超的骑兵素养,尽可能减少损失。 但终归是战略劣势。 而随着战局被拖延到秋末冬初的时节,魏军终于要面对军粮匮乏的危机。 这种劣势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今日这一战的胜负条件,对于汉魏双方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 对于汉军来说,只要挡住了魏军的迅猛攻势,或者至少守住了尉氏城,便算达成了基本的战略目标。 简而言之,只要不大败,就算成功。 反观魏军。 军粮已经所剩无多。 身后粮道又被大水所淹没。 还有寇封王平在不停捣乱。 除非彻底将汉军驱赶出尉氏甚至陈留,继而获得兖州毌丘俭的接济。 否则便都不能说是胜利。 双方获胜的难度,从一开始就是极度不平等的。 这就是汉军的战略优势。 而除此之外…… 诸葛乔将目光投向因某人以身入局而再次沸腾起来的南边战场。 说实话,他虽然知道这一战麋威必然要亲身下场。 但他没想到麋威居然这么晚才下场。 须知对面的主帅曹洪可是早就亲自带领麾下骑兵冲锋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汉军居然能在主帅不亲自下场的情况下,与对面有主帅带领的魏军打了个五五开。 这就是汉军中低层将兵平均素质极高的明证。 这就是过去两三年间,诸葛亮在关中治戎讲武,麋威在河东工械技巧,物究其极,其余各将亦没有疏于武备的最终成果。 这更是过去十余年来,季汉从无到有,从荆州走到益州再走到天下有其半……这一路筚路蓝缕而来所积攒下来的人心和底气。 所以尽管季汉骑兵在万人规模的交战经验和作战传统上有所欠缺。 却依然能在合理的战术方案里,跟魏军打得有来有回。 至于步兵……看看已经淹没于飞扬尘土之中的魏军步阵旗帜,现在还有魏军步兵什么事吗? “败了……” 曹洪望着那面越来越近的“麋”字旗。 这一刻心中却莫名有些平静。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有了失败的觉悟的呢? 在得知军粮将尽的时候? 在被辛毗冷嘲热讽的时候? 还是更早些时候,得知曹植不愿意另立山头? 已经说不清了。 曹洪只知道。 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技巧稍逊,但力量不缺的虎狼之敌。 而现在,随着对方的头狼亲自下场,技巧什么的,已经无足轻重了。 汉军只需要跟随那面将旗,朝着自己这面将旗,简单直白地挥出一记直拳。 便可结束今日的战斗。 一念及此,曹洪立即招来哨马,下令道: “去找毌丘仲恭,跟他说三件事。” “一,我已败,豫州无救,速速退保濮阳,等待河北来救。” “二,我曹洪子廉,为王事战死,终未负于大魏!” “三,淮南诸将……罢了,我都死了,还管那些个匹夫老革作甚!” 留下这三句话,曹洪再度策马,头也不回地冲向敌人。 …… 尉氏之战的落幕,已经是七日之后。 倒不是魏军战斗意志多么顽强,或是某人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实际上,就在第一日黄昏之际,曹洪被某位幸运的汉军骑兵屯长斩获首级之后,魏军的士气便彻底崩塌,继而溃散,继而又进入了胜利方追亡逐北的传统环节。 但毕竟是双方加起来达到十万人规模的大决战。 即便是一面倒的追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事。 杀十万头猪还得杀上好几天呢。 但不论如何。 斩将七日之后。 这场历时近三月,本质只是救援江东的兖豫大战,最终还是以汉军消灭魏军主力,夺取豫州颍川、汝南、陈三郡,和兖州东部边境城池而获胜告终。 但这不意味着麋威就可以停下来休息。 接收郡县,安抚百姓,收拢溃兵,治伤埋死,然后论功行赏等等事前接踵而来。 麋威无一日能停下。 更别说还得防范位于外黄方向的毌丘俭兵团。 以及有可能趁冬日水浅渡河来援的魏军河北军团。 除此之外,随着汝南郡全境光复。 汉军的兵锋也第一次触及了淮南地域。 接下来如何应对扬州变局,也需要谨慎处置。 只能继续稳打稳扎了。 这日,部将句扶成功抓到一个重量级的俘虏,并亲自押送到麋威面前。 那一战的最后,麋威特意命令句扶原地休整,于是后者在获胜之后,即刻投入到追逃过程中,斩获颇丰。 “久闻辛公佐治乃颍川智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啊!” 麋威笑着,亲自上前替辛毗解开绳索。 后者抬头看了看麋威,目光微微一凝,失声道: “将军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啊!” 麋威含笑不语,先把对方扶到软席上,又命人端上酒食,方才从容应道: “威年轻德薄,智量短浅,身边正需要如辛公这样的贤长时时提点,免得行差踏错,被天下人所耻笑!” 辛毗闻言也跟着笑道: “如将军这般人物,若还自嫌智短,那老朽怕是蠢笨如豚犬了。” 又指着面前的温酒热食道: “正所谓‘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今日我若吃将军这汉家酒食,那不想当汉吏也不成了。” 左右众人本以为他接下来就要自表忠于魏室,死节到底。 哪知下一刻,辛毗竟端起一碗肉粥,大快朵颐起来。 除了麋威,左右皆瞠目结舌。 片刻后,辛毗摸着圆肚,对麋威道: “自魏军乏食之后,我以身作则每日只吃一顿薄粥,着实饿得慌!” 麋威笑意不改道: “若辛公愿意留下,我这里酒食天天管够。” 辛毗闻言摸了摸下巴,似在认真思索麋威这个提议。 片刻后,却哂然摇头道: “还是算了。” “我本为袁氏故吏,自入曹营之后,便为忠贞之士所轻。” “今若再换门庭,将来青史之上,怕是难有好的名声留下!” (本章完) 第354章 百里之谋胜十里之计 第354章 百里之谋胜十里之计 麋威并未意外,只问道: “那辛公今来所为何事?” 辛毗反问: “我乃是被将军部下所擒,岂是自愿来的?” 麋威摇头: “辛公内怀义节,若非自愿,大可早早自戕,何必坐等被擒获?” 辛毗闻言微微一怔,捧杯饮了一口,微微嘲道: “我就说了吧,以将军的智量,何须我来提点?” 麋威又摇头道: “还是需要的。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智者与智者聚在一起,精诚合作,那才是真正万无一失!” “好一个‘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辛毗抚掌赞道。 “都说善泳者溺,善骑者堕。” “吴人精熟水战,于是在丰水时节疏于防范,结果被朱灵等人乘虚而入,直击心腹。” “曹子廉精熟马战,而忽视步卒,结果骑战不能胜,而步战更是大败,于是骑战一失,便满盘皆输,被将军追亡逐北。” “反观将军兵精粮足,却依然谨慎敌深入之计,慢慢消磨魏军粮秣和斗志,终于以百里之谋胜十里之计。” “我现在越发断定这一战曹子廉输得不冤了!” 闻得此耳熟的评语,诸葛乔暗自得意之余,又好奇道: “听辛公言下之意,早就认为曹氏此战必败了?” 辛毗坦然颔首道: “我自许昌南下汇合曹子廉之前,就已经秘密转移亲近的家人。” “之所以还是愿意南下,除了委实不想身后名声不堪之外,也是存了些观望一二的想法。” 说着,辛毗再度看向麋威: “将军应该听说过袁氏当年是怎么败的话?” 见麋威点头,他接着道: “天下皆知,袁氏衰落于袁本初的外宽内忌,好谋无决。” “但真正摧毁袁氏基宇的,乃是袁谭袁尚兄弟阋于墙。” “若曹子廉当初不曾自皖城返回合肥见贾梁道,那我当时说不定就会随他渡江南下割江自保。” “然后等天下鼎定之后,再趁机劝他俯首称藩。” “苟如此,来日说不定真能与将军和诸君同殿为臣。” “奈何曹氏子弟,终究比袁氏兄弟要大气得多。” “我也因此多了些念想,想着既无阋墙之忧,那说不定曹氏真能熬过这一劫呢?” 说到这里,辛毗长长一叹,似难再讲述下去。 而诸葛乔则贴心替他续上: “然则曹氏公族之内不阋,却压不住地下大将大牧们各怀异心。” “昔年曹操威重而智多,故能稳稳压住麾下的骄兵悍将。” “曹丕不如其父,又为篡汉多有退让,已然不大压得住。” “及至三世的曹叡,再图奋先祖之余烈,却碍于时势变化,已然力弱。” 辛毗闻言不由瞥了一眼这个比麋威还要年轻的汉官。 心道季汉何其多俊彦。 麋威身边一个年轻参军,居然也有这般高屋建瓴的见识。 这大魏非但度不过眼前此劫,怕是将来的劫难,还要接踵而来。 心中不由意兴阑珊,却是懒得再作姿态,直白道: “有曹子廉慷慨赴死在前,我今若变节,未免成了丑类。” “但我既然奋战了到底,问心无愧,那就委实没有再为曹氏死节的念头。” “今所求者,不过隐姓埋名,归乡安度余年罢了……却不知将军能否开恩?” 麋威当即颔首道: “我为大汉豫州刺史,辛公故乡颍川阳翟正在我治下,可为你作主。” “我看辛公也不必隐姓了,就说在故乡替故主曹洪服孝,来日有机会就将其骸骨迁葬回谯县……想来不管是今世还是后世,都必有美名留下的。” 辛毗没有矫情,当场大拜以谢。 随后又坐下道: “将军这一饭一名之恩,我是没齿难报了。” “临别之际,唯有一言相赠,聊表心意。” 麋威揖手:“请讲。” 辛毗轻咳一声,微微肃穆道: “当心司马懿和徐庶。” “此二者,皆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若不尽早除之,足以覆灭一国之祚。” 说罢,不理会麋威微微怪异的神色,告辞而去。 …… 东郡,濮阳。 毌丘俭在雍丘城下获悉曹洪将败亡的消息,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虽说他再次选择了听劝,即刻从雍丘收兵。 但终究是心有不甘。 半途停在了外黄。 直到彻底确认了曹洪的死讯,方才仓惶北遁。 好在汉军当下的重心在于收复汝南郡,打通到淮南的道路。 所以他并未遭受多大损失,勉强算得上全身而退。 可是,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曹洪和王凌一去,豫州早晚全境被麋威所占。 而豫州一失,兖州将难以独存。 淮南也是同理。 换言之,他毌丘俭也快要被赶出大河以南了! 想他年纪轻轻得天子信重,担任一方大牧,替朝监视南边诸将。 谁曾想不到一年时间,局势竟已糜烂至此? 自己若败归邺城,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天子? 毌丘俭一时忧心忡忡。 却也只能被动等待各方消息。 特别是扬州方向的情报。 就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际,他终于获得了一些确切的消息。 首先是近在咫尺的兖豫战场。 随着曹洪兵团成建制地被消灭,加上他毌丘俭往北撤退。 无须汉军大举攻城,大魏陈留国便直接降了麋威,成为了大汉陈留郡。 连上关平已经攻取的燕县、白马等地。 整个兖州东端,已经沦丧。 再考虑到兖州是一个比豫州更加平坦的跑马地。 可以说,汉军之剑,已经悬在他毌丘俭的头顶上。 而更让他沮丧的是。 早前他自以为是汉军要害所在的小黄县仓垣城。 现已被证实,确实是汉军前线的一处重要粮囤。 囤积的粮食也确实不少。 但绝非唯一。 大约只占汉军储备的四分之一。 就算早前成功摧毁,也不足以达到当年曹操焚拔乌巢那样一锤定音的效果。 而这么回头一想。 所谓仓垣城是汉军重要粮囤的情报,说不定还是汉军主动散播出来,以此让他分心,无法与曹洪迅速合兵的…… 只能说如今的汉军,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翻山越岭远途北伐,以至于粮食总是捉襟见肘的穷酸模样了。 特别是关羽张飞二人,这数年在河南与其说是围困洛阳城,不如说是一边围城诱降,一边屯田种地。 虽说延后了克复洛阳的时间。 却也让汉军在河南有了相对充足的储备。 继而给麋威实施疲敌、困敌的战略提供了充分的前提条件。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入冬之后,魏军渡江更加方便。 于是被围困将近半年的建业城,终于被朱灵和臧霸联手攻破。 立业四世,立国两代的吴国。 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天,行将灭亡。 (本章完) 第355章 大魏裱糊匠 第355章 大魏裱糊匠 之所以说是“行将”。 是因为严格来说,朱、臧二将只是攻破了东吴的首都,并且俘虏了吴王。 却并没彻底占据吴国全境。 别说远在大江中游的荆州和江北的皖城。 就连扬州境内,也有大片地方未被降服。 而且据说孙登被抓前,早已秘密转移了子嗣和部分宗亲。 这些都是将来东吴复国的底蕴。 所以直接宣布吴国灭亡,还为时尚早。 但不论如何,随着建业被攻破,孙登被俘虏。 江东孙氏政权已经暂时进入了脑死亡阶段。 这无疑让大河以北的邺城,以及苟且在东郡东侧的毌丘俭,微微松了一口气。 邺城一收到信,就即刻遣使南下,以褒奖曹植和二将为名,试图将这些失去控制的淮南军头重新笼络。 然而信使的任务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成功褒奖了曹植。 然后便被拦下来了。 曹植亲自拦下的。 “使者有所不知。” “朱、臧二将进城之后,对于如何处理孙氏宗室起了分歧。” “朱文博主张杀了孙登,然后扶植一个旁系年幼子弟为国主,以便于迅速平定吴地。” “而臧宣高则认为东吴残余兵将不过土鸡瓦狗,还不如对孙氏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二将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差点要动手,我遣人去劝和,反被其所斥,实在恼人!” 那使者闻得此言,顿时满脸忧色,道: “那如今吴王登何在?” 曹植摇头叹气道: “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我听使者归来说,孙登之妻周氏继承其母小乔的美貌,颇有颜色。” “二将都欲据为己有,相争不下,为此又吵了好些时日。” “假若二将都有傀儡孙登之心,焉敢公然辱其妻?必是遇害了……” 那邺城使者闻言,脸色彻底难绷,仰天长叹道: “苟如此,则此战虽胜,却非大魏之福!与其说是魏胜吴,不如说是二将各自的胜利!” 曹植闻得此言,有些不解道: “二虎竞食总比二虎协力要好,使者何故叹气啊?” 邺城使者哀声道: “哪里好了?” “处置一国、一君这种重大的事项,二将皆未请示朝廷便自作主张,这分明是有了割据之心!” “我看这江淮之地,虽未被汉军所得,但已经不复为魏土矣!” 曹植闻言也是色变,忧心如焚。 然则作为一位被禁足于封国之内的宗室成员,他除了干着急,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目光落到那位邺城使者身上。 对方腰佩青緺绶,身份必定不低。 于是主动拜问: “未请教上使名讳,在朝中是何官职?” 邺城使者回礼道: “不才徐庶字元直,原为司隶校尉。” “今司隶已为蜀贼所据,陛下不以为罪,仍加以信重,近来更加官为散骑常侍,特遣我渡河来询问扬州事。” 曹植顿时转忧为喜,上前抓住徐庶的手道: “素闻徐公有国士之器,又忠心耿耿。” “今我欲报效朝廷而无门,常常嗟叹时日虚度,还望徐公能为我指点迷津!” 徐庶:“好说,好说……” …… 太和四年春,魏帝曹叡在邺城下令。 下邳侯曹植伐国有功,特进爵楚王,以扬州淮南郡为封国,治于寿春。 又以国事艰难为理由,夺情正在服丧的王肃,拜为楚国相。 又将臧、朱二将好不容易从建业地牢里捞出来的前征东将军领扬州刺史曹休,遥拜为吴王。 并让二将担任辅臣,协助曹休继续平定吴地。 至于为什么是遥拜。 一则曹休在建业地牢里待了五六年,只剩下半条命,无法再去折腾。 二则眼下谁都知道,朱、臧二将已经失控独走。 所谓封曹休为吴王,不过是给双方留些体面罢了。 总之,经过散骑常侍徐庶南北奔走,这大魏国,算是勉强给裱糊了过来。 以一场宣称的“扬州大捷”掩盖了实际上损失惨重的兖豫大战。 是的。 为了所谓的体面。 在魏国官方口径中,曹洪在尉氏折损四五万兵马的那场耻辱性大败,是完全不存在的。 问就是为了阻挡汉军南下救援扬州,壮烈牺牲。 为此,曹叡还隆重追封其为大将军,谥号为恭,极尽哀荣。 就连同样阵亡的豫州刺史王凌,也有相应的追封。 倒是同样参与此战并活下来的毌丘俭,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说是因为毌丘俭对于曹、王之死负有救援迟缓的责任。 但念其在东郡阻击关平保全濮阳城有功,所以功过相抵,依旧担任兖州刺史,假节。 等诸事看上去尘埃落地,已经是当年的春末。 徐庶“顺利”出使归来,第一时间进宫复命。 对上曹叡,他自然是实话实说的——某种意义上。 “陛下,今江淮已失,楚王(曹植)虽有孤忠,楚相(王肃)虽有干器,但也只能对江东稍作安抚,无法引以为援。” “自今起,我大魏能用之地,唯有河北三州,以及兖豫青徐的部分郡县而已了。” 闻得此言,曹叡却蓦地发笑道: “徐卿这是在哄朕开心吗?” “所谓河北三州,并州已久困,幽州又有辽东公孙氏貌合神离,如何能算助力?” “至于兖豫青徐……卿自南归来,焉能不知除了毌丘仲恭和王恭懿等少数忠良以外,余者皆不受朕的节度了?” “真论起来,朕如今能指望的,唯有冀州和大半个幽州而已!” 徐庶惶然而不敢答。 曹叡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凝目问道: “卿跟我说句实话,你此番南下途中,蜀……汉主有没有私下遣使来劝降?” 徐庶浑身剧震,好半天才颤抖应声道: “臣,臣不敢欺瞒陛下,确实有。” 曹叡:“汉主许你何官职?” 徐庶:“不外乎是一郡的守、尉而已。” “朕不信。”曹叡微微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徐庶。 后者微微吸气,又道: “听说孔明有意许我公卿之位。” 曹叡:“什么公?哪个卿?” 徐庶:“说是敌国大鸿胪何宗近来病重,孔明有意让我补此职。” 曹叡闻言松手,哈哈大笑道: “量卿之才,当一个空有其表的九卿已算屈就。” “诸葛亮竟连太常之位也不舍得给,只许了一个大鸿胪?” “这就是敌国君臣求贤的姿态吗?” 徐庶闻言却道: “臣素知陛下厚爱。” “但敌国自复通西域、南中故道之后,诸国朝贡的数量历年递增,以至于长安大鸿胪的职权日渐加重,非我国所能比也。” “我听闻,大月氏王波调去年曾遣使入长安奉献珍奇,汉主便敕封波调为亲汉大月氏王,还让鸿胪丞担任使者,西行大月氏宣告王命……” 曹叡闻言,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本章完) 第356章 换将 第356章 换将 作为在河北长大的曹魏天子,曹叡可能认不全西域化外之地的小国。 但如大月氏、大宛、大秦、乌孙这些史册有名的西域“大国”,还是略知一二的。 因此听到曾经入了汉武帝夹带的大月氏,如今竟臣服于长安。 对于心怀壮志的曹叡而言,其打击委实不小。 当然了,一个连影子都摸不着的西域外国,到底是不如中原大地的得失来得沉重。 曹叡连洛阳都丢过了,哪还有空搭理什么大月氏小月氏? 于是仅仅失神片刻,便继续对徐庶道: “卿之才,非止于九卿。” “只是朕虽爱卿之才,却碍于卿的功勋未足,不便于大举提拔。” “但如今有了淮南此功,再行提拔,想来中朝外朝,皆不会有异议。” 说到这里,曹叡却是话锋蓦地一转: “听闻卿与司马仲达,私交甚厚?” 徐庶闻言面不改色: “臣素来与人为善,故在外人眼中,跟谁都来往甚密。” “可若论亲厚,外人如何比得上陛下?” “臣冒昧,自以为与陛下乃是主臣推心置腹之交,远非与外人的泛泛之交可比的!” “好一个泛泛之交!”曹叡抚掌大笑。 “那朕让你去幽州把司马懿给朕宣调回来,卿能办到吗?” 徐庶连忙揖拜: “臣不才,不敢说办到,唯有尽心做事而已!” “尽心便够了。”曹叡再次抓起徐庶的手,颇为动容道。 “这些年朕算是看出来了。” “洛阳也好,邺城也罢,诸公群臣,各怀门户私计。唯有卿一心攀附朕这一‘门’,虽有谄媚之嫌,可于朕而言,却难能可贵,敢于交心!” “这大概便是卿方才所言的推心置腹了!” 徐庶颤抖失语,似是感动至极。 “那便定了。” 曹叡肃声道: “即日起,迁卿为幽州刺史,假节,替朕去将司马仲达宣回邺城!” 徐庶浑身再次一颤。 似乎始料未及。 但再抬头时,目光已然恢复坚定,深深拜道: “唯!” …… 幽州,蓟县。 这日,幽州刺史司马懿在府中宴请本地乡贤。 平旦城门开启的时候,排队进城的人马足足延绵数里,蔚为壮观。 司马懿在府门前亲自迎客,每见一人上前,必定能准确报出对方名号。 被叫到名字的客人,无不喜出望外。 直到一名身披甲胄的武将大步流星而来。 司马懿忽然抿嘴不语。 那武将随手将名刺抛给旁边的司马师,咧嘴道: “怎么,我田豫的名字,使君不屑一念吗?” 此言一出,周围尚未进门的宾客,纷纷侧目噤声。 如果说司马懿来蓟县之前,此地谁人名号最响亮。 首先当然是原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 其次便是眼前这位,持节护乌丸校尉,田豫田国让了。 此公一生经历颇为传奇。 少年时曾跟从刘备起兵破黄巾,中途因母亲年老而归乡。 其后加入公孙瓒麾下,直到其败亡后,又入了曹操帐下。 此后历任县令、太守等职务,既在河南富庶之地当过官,也曾在北疆边郡打过鲜卑匈奴。 虽说如今幽州俨然成了司马懿的自留田。 但其人在军中资历深厚,哪怕司马懿也不能对他颐指气使。 这时司马师见父亲沉默,便主动替父接话道: “好叫田公知晓,我大人非有不敬之意,只因朝廷忌惮边镇大将互相勾结,所以此番家宴所请,皆是州中无职的素士。” “而将军贵为持节大将,与我大人同镇蓟县,本就同处嫌疑之地,自当慎独!” 此言一出,田豫顿时冷笑起来: “若说这边将互相勾结,我看早前使君与王元伯交情就挺好的。” “这不,王元伯打不过鲜卑人,司马使君就不远千里来救。” “就连这幽州大牧的位置,也是由使君来继承……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忌讳的说法啊?” 所谓王雄跟司马懿之间的“交情”,幽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所以听到田豫这阴阳怪气的说法,周围宾客哪还不知他是来故意挑事? 于是尚未进门的,纷纷回避告辞。 而已经进门的,只好假装听不进,速速躲到内里的庭院去了。 顷刻间,本还热闹如市集的刺史府门,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司马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沉着应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 “田公怕是有所不知,早前淮南生变,朱灵、臧霸二将独走江东,且擅自处理吴国军政事宜,形同叛变,惹得朝廷大怒。自那以后,我大人便日日三省自身,不敢再与诸将军有所往来。” “哦,竟是这个原因?”田豫故作恍然,然而冷笑愈甚。 “那看来邺城传来的消息是真的了。” “什么……呃。”司马师听到邺城二字忍不住追问一声。 下一息手腕就被父亲抓紧。 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急躁了些,立即闭嘴。 但田豫又不是瞎子,这点小动作足以暴露了司马懿的心思。 当即哂然道: “看来使君也听闻朝廷要撤换幽州刺史了!” “说起来,司马公当上这幽州大牧还不到两年吧?” “虽说时日短浅,但如今州中谁人不称道使君戍边有方,威震塞外,以至于胡马不敢南过徐无山啊?” 徐无山是右北平郡境内的一座山脉,往北有道路通往著名的卢龙塞,是为卢龙道。 这山、道、塞,加上沿途的一些城池,合在一起,就是幽州抵御鲜卑、乌丸南侵的重要关隘所在。 “所以我听闻此事,委实不能理解。” “明明使君的才能堪为此官,朝廷何必着急换人呢?还是以一个不知兵的徐元直来替换?” “莫不是御前有小人作祟?” 闻得此言,司马懿不得不开声表态: “足下慎言!方今天子明而群臣贤,朝中并无奸佞!” 田豫顿时捧腹哂笑起来。 司马师好几次要开声为父辩解,但见后者始终面不改色,只能作罢。 片刻后好,反而是田豫自己笑得喉咙发干,不得不停下咽了口唾沫,方才道: “若朝中没有奸佞,那我就更不能理解朝廷的用意了。” “总不能,是咱们幽州此地出了什么包藏祸心之人,所以才不得不换将吧?” 此言一出,司马懿冷如滘冰的面孔,终于有了些异样。 (本章完) 第357章 由天不由我 第357章 由天不由我 因田豫搅局,赴宴的宾客不及预期的一半。 饶是如此,司马父子还是拿出最大的热情招待来宾。 直到日暮时分,又出门一一相送。 笑容满面,礼数周到。 直到最后一名客人走远之后,父子俩脸上的笑容才同时消失。 司马师瞥了一眼父亲,欲言又止。 司马懿无须回头便猜到儿子心思,淡淡道: “你知道田国让今日为何来挑衅为父吗?” 司马师脱口道:“他在担忧。” 司马懿:“担忧什么?” 司马师:“担忧幽州前景和自身的前途。” 司马懿:“既有忧,何不解也?” 司马师想了想,道: “非不愿解,实无能为也。今蓟县已成大人囊中之物,幽州各郡无不马首是瞻。他最多逞一时口舌之快,岂敢真刀真枪而来?” “由此观之,我家着实已经在幽州站稳了脚跟。” 司马懿对儿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司马师则趁机问道: “今朝廷遣徐元直来接替幽州大牧,可见已有忌惮,大人将如何应对?” 司马懿闻言微微一叹,抬手屏退左右,才道: “事到如今,你我父子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为父数年前就看出魏室倾颓之势无可避免,早早来幽州谋划后路。” “其后种种事宜,皆有应验,不必多提。” “自今以后,我家无非两种前途。” “一是效仿江东孙氏,割据边郡,自持险远,以观天下形势变化。” “一旦将来中原易主,可凭此基业自立,或为一方诸侯,或凭献地之功在庙堂上谋个高位。” “我河内司马氏毕竟家大业大,将来不管谁为人主,总归要有所安抚。” “这都是你们兄弟将来存身的基础。” 司马师恍然颔首: “难怪大人这些年总是跟边胡打交道。除了赚取幽州人心之外,也是为了避免跟汉军正面作战,结仇太深。” “呵呵,你知道便好。” 司马懿轻笑一声,接着道: “方才所言乃是上策。” “但事情哪会总如人意?” “若将来幽州不可保,那便去辽东,夺了公孙氏的基业。” “彼处更是险远中的险远,足以自立二三十年。” “然则此乃迫不得已的败守之计,不能长久存身保族,故为下策。” 司马师听到这里,前疑尽释,心中顿时踏实放松了不少。 便道: “大人只说上下二策,那中策呢?” 他本只是打趣。 没想到司马懿仰头沉默了许久,方才道: “中策自然是富贵险中求了。” “为父侍奉曹氏三代主君,好不容易才把自家拉到了上上品的清贵地位,所谓人上人是也。岂会甘心改换门庭,前功尽弃?” “然则此策能不能成,由天不由我,多说无益。” 言罢,回头对长子道: “徐元直乃趋利小人,加上与我有旧,只要运作得当,为父不难以病乞留幽州,拖延时日。” “但今上是个雄主的模样,其猜疑不可不顾。” “师,你是我嫡长,可愿代父入都城为质子?” 司马师闻言浑身微微一颤,但还是坚定应声道: “儿此去邺城,一定谨慎伺候雄主,设法为大人排忧解难!” “若有机会,一定把昭、伷二弟送来幽州伺候大人!” “好孩儿!”司马懿重重拍了拍长子的肩膀,满意之色更甚。 “有你这番说话,为父就可安心将幽州托付给你了。” 司马师浑身又是一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大人这是要亲自去邺城?” 司马懿轻轻嗤声道: “那位既是雄主,又岂是区区一个质子就能打发的?非为父亲自去邺城不可。” 司马师急道: “邺城龙潭虎穴,要不还是让昭、伷来蓟县,儿随大人入京,也好鞍前马后!” 司马懿摇头道: “你的弟弟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做事不如你沉稳,把幽州交给他们,我不能安心。” 司马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既感动于父亲的倚重,又担心家人的安危,更忧虑将来的前途。 司马懿却没空再照顾儿子的情绪,继续说自己的安排: “我离开后,徐元直必要揽权,但其人不擅长兵事,在军中素无威望,压不住田豫那等跋扈老将的。” “而按照我朝之制,护乌丸校尉定额一员,护鲜卑校尉定额二员。” “前者已经被田豫所占,后者则因为牵招去了雁门当太守,空缺出来。” 司马师听到这里,已然明白: “大人是想为孩儿运作一个护鲜卑校尉的官职,以便配合徐元直收揽军中人心,互为依靠?” 司马懿点点头,又提醒道: “至于另一位护鲜卑校尉解俊,其人名位虽不如田、牵二将,但毕竟是幽州一员宿将。你将来多多去昌平跟他熟络,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其后司马懿又仔细跟长子交代留守幽州的一些细节,直到深夜方才歇息。 一个月后,徐庶的马车来到蓟县。 而司马懿已经早早收拾好行囊,在北国迟来的春色之中,扬鞭策马南去。 …… 建兴五年(这里是230年)春。 天下最瞩目的大事并非曹叡突然撤换幽州镇将。 也非陆逊、诸葛瑾等吴国余属突然在江夏鄂县拥立建昌侯孙虑为吴王。 而是大汉天子突然自长安东出潼关,巡幸另一座旧都,洛阳。 刘禅突然这么生猛,当然不是眼见季汉将有席卷天下之势,心态膨胀……虽然多多少少是有点的。 但更主要的是,自季汉入主长安,至今已到第六年。 这五六年间,有三年时间在闭关息民。 当中两年虽有兴兵,但也都是对外的进攻战,并未直接波及关内。 所以对于关中士民来说,竟然获得了将近六年的安生日子。 于是人心渐渐归附。 这才是汉天子敢于暂时离开长安的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刘禅还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休昭啊,朕真不是看厌了长安的破败旧宫,所以总向往洛阳的华美堂室。” “而是朕在长安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是注意到一件事。” 已经升任侍中的董允,闻言警惕地瞥了皇帝一眼,沉声问道: “陛下注意到什么?” 刘禅嘿嘿一笑,道: “朕发现啊,这皇宫,这台阁,这长安,乃至于这天下,其实有丞相、有诸公卿、将军治理,便可稳妥地维持下去。” “而朕嘛,文不成武不就,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既如此,那在不在长安,又有何妨呢?” 董允闻言下意识要反驳。 毕竟皇帝就算什么事都不干,但一个正朔天子安抚万民,稳定人心的作用还是不可或缺的。 怎能说无妨呢? 但刚刚启齿,刘禅已然猜到他心思: “朕知道卿的意思,其实朕也是这么想的。” “虽说垂拱天子做不了什么事实,但装模作样安抚人心还是能有一点用的。” “而再看当下,长安有丞相留守坐镇,已经无须朕多做什么。” “倒是这河南之地新附,人心尚需抚慰……这不是比长安更需要朕?” “所以朕就来了。” 董允听到这里,发现居然没法反驳皇帝。 憋了老半天,才闷闷吐了一句: “陛下不宜妄自菲薄!” (本章完) 第358章 东来南归 第358章 东来南归 小刘也不是第一天妄自菲薄了。 好在经过诸葛亮、董允等人的多年劝诫,外加看了某人印刷的大量纸质读物,眼界增长不少。 所以这些不妥当的话也就私底下对近臣吐露一二,所谓原形毕露。 但在绝大部分人眼中。 这位在长安垂拱而治的大汉天子,委实是有几分明君气象的。 包括这次东幸洛阳。 随行除了必要的护卫,羽林虎贲二卫,居然连地方民夫都不曾征发。 伴驾伺候的宫人更是只有个位数。 这不是明君什么是明君? 更别说以大汉天子之尊巡幸旧都洛阳,安抚河南新附士民,乃是正儿八经的国事,大事。 这就更让人无话可说了。 实际上,刘禅到达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祭祀已经重新修葺过的汉室宗庙。 这里必须多说一句的是。 因为刘备所认的直系祖先,是前汉孝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 所以严格按照血亲来论。 刘禅这一脉是直接上承太祖高皇帝,而不是世祖光武皇帝。 另一方面,刘备当年称帝的契机是“刘协被害”。 后来虽然因应时势变化,经某人之手改为了“衣带诏”,甚至把当事人都给“请”去了长安现身说法。 但大体上,天子之位还是继承自刘协本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后汉那一脉的影响力同样不能忽视。 所以刘禅这次来洛阳祭祀,算是一种宗室层面的政治表态。 也即不管前汉那一大家子,还是后汉那一大家子,季汉皇帝都是认账的。 大家都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而有了这个大义层面的操作或者说作秀,那之后刘禅不管做些什么,其他人自然就都不好再有微词。 不过,饶是先声夺人了占据了道德层面话语权,刘禅还是没有作什么妖。 紧随而来,是对河南士民的大加优赏。 士族子弟或征辟为郎官,或招募入虎贲羽林,以此给予一定仕途的许诺。 而庶民则能获得减免田赋的直接好处。 其中弘农和河南尹执行半赋三年。 而刚刚克复的兖豫二州郡县则减免一年之后,再半赋两年。 端的是财大气粗,崽卖爷田心不疼。 于是明君的呼声比之前更高了。 除了安抚地方之外,刘禅同样没有忽视对有功将臣的奖励。 其中。 车骑将军张飞迁拜骠骑将军,继续镇守洛阳。 卫将军麋威迁拜车骑将军,仍假节领豫州刺史。 另许麋威之女与皇长子刘璿定亲。 如此一来,获得外戚身份加持的麋威再来当车骑将军,就更符合两汉的传统了。 只能说刘禅这次确实是有备而来的。 除此之外,赵云从益州刺史改为遥领幽州,犍为太守领庲降右督陈震迁为益州刺史,其右督之位由副贰张嶷来接任……这些次一等的调动,不一而足。 值得一提的是。 关羽因为年老多病,已经无力兼顾庶务。 所以自请辞去荆州牧之位,交还天子节、钺。 刘禅亲自探视关羽,确认所言不虚,只能含泪答应。 转头就拜其长子辅汉将军关平为兖州刺史。 以襄阳太守邓芝为荆州刺史。 大将军之号则继续保留。 可谓在兼顾人事平衡的基础上,厚待如初。 而有了这一系列堪称优秀的操作之后,刘禅再在洛阳的宫室里大肆举行酒宴,宴请八方,上上下下就更无话可说了。 更别说其人在席间还有什么“此间乐不思蜀也”的说法。 这分明是效仿先帝在长安建章宫遗址“与万民同乐”的故事。 谁还敢说陛下是贪图享乐而来的? 明君,大大的明君。 一时间,不少河南士民趁机上书,请求皇帝就此迁都洛阳,一如后汉。 刘禅虽然没有头脑发热,但正好有借口在洛阳的花花世界多待些时日。 对此,董允虽有微词,但刘禅所为大体还是干正事居多,所以暂时没有劝归。 特别是刘禅某日酒后跟他私下透露,自己来洛阳前,曾与当时的卫将军,现在的车骑将军麋威有书信通气。 这下董允就连最后一丝疑虑也没有了。 …… 魏郡,邺城。 司马懿进城的时候,正好是三月末的朔日。 朝会结束之后,公卿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途中遇见司马懿,都只是远远点头,无人上前攀谈。 除了吴质。 司马懿看着好友腰间的三采黑绶,心中了然。 嘴上故意怪声道: “自迁都以来,邺城令的地位堪比昔年洛阳令,季重如今在天子目下当千石大令,可谓前途远大,可喜可贺。” 吴季自然听出对方的冷嘲,似笑非笑应道: “过誉了,相比起如今那位魏郡太守,我这邺城令又算得了什么?” “仲达还不知道吧?那王雄王元伯自被你赶出幽州之后,消沉数年,某日天子忽然念其军功,就启用为太守了。” “据说其人酒后曾扬言要报复于你,你居然还敢孤身而来,当真是无知者无畏也!” 司马懿目中精光一闪,也是似笑非笑起来: “原来季重的目标是魏郡的二千石之位!” “只可惜如你所言,我如今自身难保,怕是帮不上忙了!” 说罢,便要移步别处。 吴质微微一愣,连忙上前拦住: “司马仲达!” “你我同为沦落人,又都自私自利的小人,何必彼此装腔作势下去?” “你远离中枢好些年,如今庙堂早就不由你心意把控,城中士庶更只将你当做一路边将看待,你所能依靠的助力已经不多。不与我结党营私,难道还要去当什么大公无私的圣贤君子吗?” 司马懿闻言,不紧不慢问道: “却不知如今庙堂之上,谁能作主?钟公还是华公?” 吴质急答: “此二公皆已老迈,虽有名望,于你我二人又何足道哉!” “今邺城内能够左右朝局者,无非是陈长文和徐元直罢了。” “自徐元直去幽州之后,便只剩下陈长文这位司空录尚书事了!” 闻得此言,司马懿目光又是一闪,但最终一言不发往宫城走去。 吴质不得不急步追上,边走边微喘道: “我就明说了吧!” “让徐元直接替你当幽州大牧之事,三分在陛下对你生疑,七分却是在陈长文在背后鼓唇弄舌!” “你二人本就都有托孤重臣的名与实,他撵你回来,必是要借今上铲除你的!” “你便是想当个伪君子,也总不能不防着真小人吧!” 嗒。 司马懿猛然顿步,侧目冷冷道: “司空公为君分忧,所言皆是实话,怎么就小人了?” 吴质瞠目结舌。 但片刻之后,指着司马懿捧腹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司马仲达不会甘心引颈受戮的!” “说吧,此番入京,你有何谋划?” (本章完) 第359章 抱团 第359章 抱团 翌日。 司马懿在府中为年方弱冠的次子司马昭举行冠礼,取字“子上”。 前来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 除了陈群、吴质这些旧友之外,便只有同族的亲人,以及一些故吏了。 礼成之后,司空陈群便说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但被属下度支尚书司马孚,也即司马懿的三弟给拦住: “今日台阁中并无要紧事,司空公何不吃了宴再归去?万一回头京中有人诽谤我兄怠慢故友,说两家不和,这不是祸事了吗!” 陈群瞥了司马懿一眼,微微歉笑道: “仲达、叔达,二位的盛情,我心领了。” “但我今日要去为天子办一件要紧事,委实不能耽搁。” 司马孚闻言也看了一眼兄长,见后者颔首,方才让开道路。 然而陈群走到门边,又自行折返回来,对司马懿问道: “仲达不好奇我为天子办什么事吗?” 司马懿:“愿闻其详。” 陈群:“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起因是华公(华歆)因病请辞三公之位,愿让贤于管宁管幼安,我亦听闻此人有才德,曾举荐于陛下。” “怎奈他屡屡辞让,其人又多年避居于辽东,我委实拿他没办法。” 此言一出,吴质当即指着司马懿,对陈群哂笑道: “司空公不举眼前的大贤,却举千里之外的隐士,莫不是怕遭人诽谤举贤不避亲乎?” 陈群懒得搭理他。 目光只落在司马懿一人身上: “听说仲达在幽州与辽东太守公孙恭私交不错,可否替我问一问那位,能否把管幼安护送来邺城?” “若这件事办成了,我岂会吝啬一个三公之位?” “也效仿华公让贤于故友便是!” 满堂随之哗然,纷纷看向司马懿。 后者却只淡淡一笑,道: “长文是知道我的,当年若非武皇帝逼迫太急,我甚至都不想出来做官,更别说什么万石三公了。” 陈群呵呵两声。 司马懿又道: “长文别不信。” “我自河东一败后,对前途就开始悲观了。原本只想在幽州为朝廷戍边,安定一方。” “只可惜做事不知收敛,竟被朝廷所忌惮,如今狼狈而归,更是心灰意冷。” “要我说,倒不如学一学管幼安避居于辽东,说不定还能与子孙安度余年!” “所以长文也不必以三公之位诱我了。” “若信得过我,就许我一竿天子节杖,我亲自去辽东征辟管宁。” “若信不过,这就为君写一封信给公孙恭,也算对得起昔年的交情了。” 陈群听到这里,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 可仔细想想,又找不到头绪。 蹙眉道: “仲达竟是对权势再无半点眷恋吗?” “怎么可能没有?”司马懿哂然一笑。 “可问题是,权势为何?” “是留在邺城,被万人称公,还是出镇河北州郡,为一方牧守?” 不等陈群回答,司马懿已经自行摇头道: “都不是。” “我方才说了,河东之后,我心已悲。” “北守幽州这数年,与其说攫取兵权,不如说是万般不安之下的垂死挣扎。” “若我真有心在邺城争权夺势,何必等到天子猜忌方才以这般窘迫的姿态南归?” “实在是我打心底里认为,留在邺城,是没有前途的。” 话到此处,司马懿其实已经捅破了天窗,触犯了忌讳。 陈群不禁慨叹道: “仲达何至于此!” “北方尚有十万雄兵,有百万义士,更有满朝心向魏室的忠臣良将!” “纵然国事艰难,也不至于效仿管幼安隐居于千里之外的山海之间,与鱼鳖为伴吧!” 司马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露颓色的吴质,摇头不语。 片刻后,陈群重新落座,正襟危坐问道: “仲达以为,邺城还能守几年?” 司马懿不假思索道: “三到五年。” “若不死守一城一地,且战且退,东西南北攀援,或可有望再坚守七到八年……不能再多了。” 陈群想到当年袁绍死后,曹操也是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平定河北,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又问道: “若将来事有不期,你我居于人下,何以存身保族?” 司马懿:“不外乎是抱团取暖而已。” 陈群:“与谁抱团?哪般取暖?” 司马懿环视全场,又遥遥指向门外,道: “当然是与这满朝心向魏室的忠臣良将抱作一团!” 此言一出,在座不少人笑出了声。 但陈群没有笑。 吴质没有笑。 司马孚没有笑 就连初入社交场,虚岁才二十的司马昭,在愕然数息之后,也渐渐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良久,陈群再度启齿,姿态比之前更加端正: “若迫不得已,为保族,我等也只好背负不忠的骂名了。” “然而强邻虽也算厚待士人,可对士庶一视同仁,远不如国朝天子那般宽宏大量。” “我听闻诸葛孔明以严刑峻法治关洛,这些年不少人因乡议不佳,或是隐匿私户而罢官,受罚……” 陈群言到此处,满堂宾客皆露出惶惶之色。 哪怕先前司马懿两次说悲观,众人也不至于这般惊慌。 也就涉世未深的司马昭,不太懂个中门道,所以只是看到众人表情,本能一惊。 又不知到底该害怕什么。 司马懿没有过多关注次子。 他的心思一直落在众人的反应上。 见此情状,便知道自己所谋之事,大概是有把握了。 于是让仆人关上门户,点起蜡烛,然后才对众人推心置腹道: “陈长文的忧虑,正是我的忧虑,想必也是诸位的共同忧虑。” “这正是我要号召诸公抱团的原因。” “汉天子不欲行九品官人之法,我等又以降人姿态归顺,将来哪有什么前途可言?” “不瞒诸位,我此番南归路上,思前想后,以为去年曹子廉等人在淮南弄出个历阳之盟,虽然听起来荒唐,但根子上却是对头的。” “将来我等与其当季汉的郡县之守,乡贤豪右,还不如当个裂土而封的王、侯!” 此言一出,司马孚和司马昭同时看向各自的兄、父。 前者微微惊愕,后者更多是惊喜。 反倒是陈群,面不改色道: “若得封国,那是否乡议定品,倒也无所谓了。” “关键是,季汉皇帝能答应吗?诸葛孔明能答应吗?还有那麋师善,他能答应吗?” (本章完) 第360章 人心思安 第360章 人心思安 “长文问错了。” 司马懿缓缓摇头。 “你应问,该如何才能让季汉的君臣同意我等所求?” “我以为,答案不在于邺城,不在洛阳,更不在长安。” “在于天下!” “天下者何?天下人厌战久矣!” 说到这里,司马懿霍然而起,行至场中,于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卷布帛,猛掷于地。 卷布顺着惯性稍稍展开,约莫只有三分之一,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三两字一堆。 分明是人的名字。 “此物是蓟县请求我留任的万民请愿书。” 司马懿一言惊四座。 陈群更是失声惊叹: “不意仲达在幽州竟得人心至此?!” 司马懿负手回头道: “以长文的才干,若你来幽州,说不定比我还得民心。” “叔达也是。”司马懿又指了指三弟司马孚。 其后目光扫过次子司马昭,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直接掠过,又指了指在座好几位老成的将、吏。 “诸君勿要以为我在自谦,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我这些年在幽州其实只做了两件事:剿灭来犯的胡虏,招抚愿意归附的。于是边境安泰二三年,士民无不感恩戴德。” 众人纷纷恍然。 虽不相信司马懿真的“只做了两件事”,但大体上的道理还是懂了。 天下人,苦乱世久矣! 幽州虽然偏远,自魏武帝横扫北方后就鲜有大战。 可汉家无内战,边胡却年年来犯,滋扰不断。 何也? 因为边胡窥见中原未定,暂无昔年大汉那般万里大国之威势,所以不惮于年年南下打秋风。 这还是乱世惹的锅! “这就是人心大势所在!” “也是我此番愿意南归会见诸君的原因!” 司马懿一语道破自己的底牌。 “我等抱团,非为向长安委曲求全,而是顺应时势人心,倒逼长安裂土封王侯!” “假使能以不战、少战而安天下,则天下士人谁不翘首以盼?” “若天下士心皆有所盼,纵然诸葛亮和麋威,又岂敢逆势而为,大失天下所望!”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再次轰然,议论纷纷。 显然都有所意动。 就连陈群都忍不住跟身边的人讨论起来。 末了,其人对司马懿道: “若仲达能办成一事,那今后我等自唯你马首是瞻!” 听到好友拿自己的姓氏稍稍打趣,司马懿翘唇道: “长文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啊!” “也罢。此事既然是我首倡的,那最难的一步,自该由我来完成。” 陈群二话不说,起身长拜,然后离去。 其余亲友故旧,见状无不效仿。 一时间,徒有将军号的司马懿,似乎再度成为了邺城士人的众望所在。 司马昭已经被这一幕惊呆了,对父亲的手段无比佩服。 上前跃跃欲试道: “儿愿助大人办成此事!” 司马懿不回头道: “你知道陈长文说的是什么事了?” 司马昭一愣。 他还真没想过。 但话已出口,不好再收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道: “不论何事,只要有益于家族,我纵然头破血流,也要为大人办成!” “那好。”司马懿回过头,满脸戏谑。 “我安排你明日入宫面圣,你就跟陛下说,请顺应人心,对季汉天子俯首称臣。” “若陛下不应,你就以头抢地,以死明志!” 说罢,甩袖而去。 司马昭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父亲在戏耍自己。 不禁羞愤交加。 但冷静下来一想。 若真把这事交给自己来办。 似乎还真只剩下“头破血流”这种歪招了。 也不知父亲有何妙计破局? …… 建兴五年夏五月。 经过近两年围攻,太原郡首屈一指的雄城晋阳,终于告破。 这里的告破又分为两个层面。 首先是晋阳城本身的墙、壕防御体系。 在经历了石砲、火烧、堑壕、水淹种种手段轮番折磨之后,无可避免走向土崩瓦解。 这个过程没什么可说的。 重点是第二个层面。 且说,此战之前,曹魏并州刺史梁习就有意将防御圈收缩到郡治晋阳周边。 然后一边利用坚城消磨赵云大军,一边等待幽、冀方向的援军前来解围。 但这个目标只完成了一半。 赵云北进的步伐,确实被拖在了太原将近两年。 可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援军,同样被赵云阻挡了将近两年。 于是到了这年五月,晋阳魏军在内无粮外无援的困境之下,终于彻底失序,瓦解。 据说赵云入城的时候,街道上充斥着腐臭难闻的气味,更有人相食的惨状。 总之,随着晋阳城一点破,其他早就被梁习抽空了底子的郡县,再难独自坚守。 也都纷纷开城投降。 到了五月底,并州太原郡,连带旁边的小郡西河,双双纳入季汉疆域。 就连北边的新兴郡治九原城,也在雁门太守牵招撤退之后,迅速降了赵云。 至此,并州除了最北端的雁门郡,新兴郡北部,还有东南角的半个上党郡。 其余郡县,悉数克复。 一旦并州全下,那汉军将对魏军获得极为有利的战略态势。 所以赵云只是稍稍在九原整顿一番,便打算乘胜北上雁门,剿灭残敌。 然而兵马未行,就遭到了并州刺史卢毓的强烈反对。 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奏表到长安,陈述自己反对的理由。 核心论点有二。 其一是并州鏖战两年,曹魏又是传统的坚壁清野打法,地方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这甚至都不能用百废待兴来形容了。 而是未来十年还有没有机会兴复,都要打个问号。 这不是卢毓危言耸听。 而是自桓灵二帝以来,并州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常年爆发内外战事,本就民生凋敝。 所以在曹丕黄初年间,不得不将步度根等愿意归顺的鲜卑部落迁入雁门、太原郡,以作为中原的屏障。 这种权宜之计虽然给曹魏的核心统治区带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 却也进一步摧毁了并州的传统耕织生产体系。 用卢毓的话来说,那就是“民人多不专于农殖”、“衣食之业不著于地”。 这对于以农耕为核心的文明来说,是极为严重的问题。 而不解决这个问题。 往近了说,赵云不管是继续北伐,还是将来东出河北,都无法就地获得补给,所谓“军资无所出”。 往远了说,若任由并州局势这么糜烂下去,那这片新获得的土地早晚会成为季汉的一个沉重的包袱。 那时别说增益国力,对外用兵。 说不定还要关洛反过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剿匪、抚边。 正如昔年凉州之于后汉。 其二则纯军事收益的问题。 原来梁习虽然在晋阳彻底败亡,但九原的牵招却是主动撤退的。 其本部兵马并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甚至在撤退的同时,还不忘分兵去加强东部的上艾、乐平二县的几处重要山口。 也即太行八陉之井陉,位于并州境内的部分。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赵云无法利用此道出河北。 (本章完) 第361章 洛阳的风向 第361章 洛阳的风向 消息传到麋威这里已经是六月初。 他首先当然是尊重卢毓的反对意见的。 不单单因为这位大汉并州刺史是他所举荐的。 更因为对方所担忧的问题都是真实存在的。 季汉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考虑问题就不能再只单纯考虑军事层面的需求,而忽视民生问题。 或者换一个更高大上的说法。 马上得之,不能马上治之。 这方面,精通民事的卢毓,明显比精通军事的赵云更具权威。 卢毓表示问题严重。 那十之有九不是什么小问题。 除此之外,麋威因为距离洛阳更近,获得的情报更多,其实对这个问题有着更全面的认识。 具体来说,就是在晋阳捷报伴着伤亡报告传到洛阳不久。 这处临时的天子行在所,突然吹起了一股异样的风气。 以长水校尉廖立、屯骑校尉孟光(刘备时为议郎)、谏议大夫杜琼为首的一帮子御前闲人。 突然在洛阳集体上书,请求皇帝仿照昔年高皇帝分封诸侯之法。 自河北到淮南,悉数纳降曹魏诸将,以尽快混一宇内,还天下以太平。 若说这些“御前闲杂”,刘禅还可以随便敷衍过去。 那紧随而来的并州刺史卢毓、河东太守徐邈、弘农太守石韬,冯翊太守射援,南郡太守张裔,荆州从事祭酒杨俊,以及远在江南的零陵太守习珍等等大儒名宿,实权二千石也都纷纷上书,或是响应号召,或是提出类似的见解。 那刘禅就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 更别说廖立等人还很鸡贼地把丞相诸葛亮,大将军关羽,骠骑将军张飞、车骑将军麋威这些个季汉栋梁柱,也都一并纳入封王之列。 这架势,俨然是用这巨大的利益把全天下的要员捆绑在一起,倒逼刘禅让渡利益。 别说刘禅难以招架了,只怕刘备复生,也得皱起眉头。 无奈之下,刘禅只能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称病——暂行缓兵之计。 同时火速遣人分头联络诸葛亮和麋威,看看这事该怎么妥善处理。 但说实话。 麋威得知此事后,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不是他没能早早看出这种人心趋势。 而是凡事就怕一个对比。 在原本历史中,自后汉政权崩解之后,是长达四个世纪的大分裂时代。 中途还一度闹出五胡乱华这种破事。 跟前世那段沉重、漫长的历史相比,眼前这些不免小巫见大巫。 可问题就在于,后世那段尚未发生的历史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而在当前时代的普世认知当中。 往前看,只能看到自秦始皇扫六合,两汉大一统之后的四百年时光。 这四百年间当然也有动乱的时期。 如秦末,如新莽,如早些年的黄巾。 但在足够漫长的和平岁月里,这些混乱的日子就显得特别短暂。 以至于汉景帝时期历时不过三四个月的七国之乱,都不够资格上桌讨论的。 所以在当代人可以借鉴的历史经验当中。 混乱和分裂都是暂时的。 太平和一统才是长久的。 是理所当然的 用麋威的话来说,他承受乱世的心理阈值是要高出当代人不少的。 当然。 麋威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政治素人了。 面对这看似群情汹涌的局面。 他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问题。 要辨别谁是可以团结拉拢的,谁是可以威逼利诱的,谁是必须彻底打击甚至消灭的。 首先,如卢毓、徐邈这些实际办事的“一线人员”。 当然不是敌人。 也不可以当成敌人。 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地方民意的一个具体代表。 是季汉立国的根基所在。 挖自家地基的事要不得。 所以要充分理解他们的真实诉求,然后设法一一解决。 这方面,麋威这位“举主”还是有些面子可以用用的。 他私下给各位二千石、名儒写信,询问他们在地方上遇到的困难。 若离得近的,如南阳,如颍汝,则亲自前去巡视郡县,以便获得更真实的一线“数据”。 虽然无法短时间内解决根本问题,却足以给地方一个情绪上的宣泄口,缓和跟长安洛阳的矛盾。 而更重要的是,通过面对面的交流,麋威能够最大限度争取这些人对他本人的支持。 在此基础上,麋威连同诸葛亮和关张。 一起宣布要维持“非刘姓不封王”、“封国官吏由朝廷统一任命”、“总体以郡县治天下”的优良传统。 那这次危机最惊险的一步,就算安然迈过去了。 接下来则是威逼利诱和打压消灭。 但这一步,就有些不那么好处理了。 廖立等人算不算敌人?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算是因为他们的政见明显与诸葛亮麋威冲突的。 但与此同时,这些人早就被排斥于季汉核心权力圈子之外。 是真正意义上富贵闲养的人。 若过于较真,他们说不定更来劲。 趁机给自己打造一个敢于冒犯权威,犯颜直言之类的人设。 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恶心。 更别说廖立门下,还有一个叫李平(李严)的老熟人。 所以对于这批跟随刘禅来洛阳的清闲言官。 麋威的态度就是无视。 彻头彻尾的无视。 搭理一句都算他输。 这之后,则是近些年陆续招降、俘虏而来的曹魏宗室、将领。 除了少数有才能得以任命的。 这部分人大多数时候也是闲人一个。 这次若非洛阳起了风波,本来就没他们什么事。 而现在既然敢于掺一脚进来,那自然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罚没的罚没,削爵的削爵。 而对于没有趁机搞事的,比如夏侯霸,则给予赏赐,以褒奖其立场坚定。 当然夏侯霸到底是真的立场坚定,还是看在甥女张皇后的面子上,没给刘禅添堵,就不得而知了。 只能说论迹不论心。 等这些内部的关系理顺之后,接下来就该面对外部的调整,或者说机遇。 是的。 这次洛阳上书的风波,不但引起季汉内部的动荡。 还因其涉及外部的敌方将领牧守,给本已趋于平静的河北战场,带来了一些额外的变化。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最近加官曹魏护鲜卑校尉的司马师。 他托人来洛阳请降,宣称自己已经软禁了假节护乌丸校尉田豫,并且说服了另一个护鲜卑校尉解俊,可以带领幽州除辽东之外的郡县一并投汉。 而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封司马懿为燕王,继续割据幽州。 解俊则封代王,封地为幽州的代郡和并州的雁门郡。 一旦汉廷同意这个条件,他们立即配合赵云出兵攻打牵招。 说实话,刘禅看到这个投降条件,第一反应是司马懿故意让儿子来恶心自己的。 这边刚刚重申了非刘姓不封王,那边就来连讨两个王号,还是实封的那种。 这不纯纯来挑事吗? 所以他甚至都没打算将司马师的条件转述给长安的诸葛亮,和豫州的麋威。 但很快,随着徐庶的密信辗转传递过来,季汉的君臣们却不得不重视起司马父子的要求了。 因为徐庶在信中说。 司马师说的事,基本都是真的。 司马懿也是真有投降的打算。 (本章完) 第362章 条件 第362章 条件 司马懿居然愿意投汉。 麋威一开始是十分震惊的。 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这位“晋高祖”比原本历史更早患上了诸葛亮ptsd。 以至于看到丞相大概还能生龙活虎地活个十年,回家关上门一琢磨,整个人都绝望了,干脆躺平算了。 但冷静下来一想,又感觉这事其实是相对合理的。 因为曹魏在曹丕称帝立国以后,内部的政治生态跟季汉截然不同。 特别是随着九品官人之法的推行,多多少少有了些寡头政治的趋势。 也即皇帝不能完全主导国政。 而门阀士族则可以很大程度上左右皇帝的施政方针。 虽然比起后世的东晋门阀政治,曹魏皇帝还是具备一定权威性。 但跟两汉的大汉天子相比,是有所削弱的。 而季汉这边,因为制度上承两汉,刘备更是从军阀混战时代杀出来的强人。 所以三兴汉室的汉天子的威望依然是不可动摇的。 也就刘禅本人性格原因,才显得有些垂拱天子的姿态。 但也并不妨碍门阀政治想要在季汉体系下壮大,阻力重重。 更别说麋威好些年前就为此打了好些预防针。 总之,在这些必然和偶然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如司马懿这些中原士族的头面人物。 眼见大魏这艘船将沉。 那自然要为自身,为家族谋求出路。 最坏的情况是跟着曹魏一起沉船消亡。 稍好则是以降人的身份加入季汉的船。 比这更好的,则是寄生在季汉的同时,全面推动九品官人之法的复活。 一旦如此,那天子姓刘还是姓曹,国号称汉还是称魏,也就无所谓了。 但后者难度如前所述,委实不小。 所以这些人便退而求其次,趁着曹魏还能挣扎几年,迭加人心思安的大趋势,早早谋求一个裂土封王、侯的身份。 怎么说呢? 麋威对司马懿这人还是本能警惕的。 但他从不高估自己的远程微操的水平。 所见决定先观望一下长安的诸葛亮打算怎么处置。 而不算意外,诸葛亮对此采取了相当务实的态度。 他首先回信拒绝了对方封王的请求,但原则上同意封司马懿为实封的县侯。 封地可以在蓟县,可以在幽州的其他县,甚至可以在别的更富饶的州郡。 在汉代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这就是非刘氏宗亲理论上能获得的最高封爵。 须知诸葛亮自己也才是个武乡侯呢!(注) 其次,这个封侯也不白封,是需要以军功来交换的。 具体是配合赵云速取雁门,还是在将来汉军攻取河北的时候,由司马懿亲自完成对曹叡的正义背刺。 这个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商量。 只能说立功越早、越大,封赏就越优厚。 而这一次,司马懿可能早就与长子有所交托。 回信一送到幽州,隔天便连同徐庶的第二份密信一并返回。 司马师说解俊那边可以用县侯打发,但他父亲这边必须实封王。 但可以退让一步,将封地从幽州(蓟县所在)全境改为辽东一郡,王号也改为次一等的辽东王。 作为交换,司马师愿意出兵征讨曹魏辽东太守公孙恭,替大汉开疆拓土,全取幽州。 说实话,司马师这个提议明显不符合季汉当下的利益。 因为辽东那地太偏远,又因为小冰期未结束而过于寒冷不适合耕作,于是也相对贫瘠。 打下来代价不小,预期收益却不高。 远不如将来直接迫降公孙氏更划算。 就算要直接军事征服,那也得在统一北方之后才会去考虑。 季汉这边其实更希望司马氏能直接参与对曹魏核心统治区域的打击。 不过徐庶却在密信里提出了另一个观点。 他认为司马师若东征辽东,能够将曹魏相对强悍的幽州边军抽调一空。 那将来若河北发生大战,汉军就能少一州之敌,少一方之忧。 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 而麋威对此还有额外的考量。 那就是他知道按照原本历史发展,司马懿和毌丘俭联手征服辽东的过程中,造成辽东汉人大量伤亡。 事后又没有留下足够兵马接替公孙氏驻守辽河以东的郡县。 于是其撤军之后,辽东就遭到了高句丽等外族的染指。 以至于要劳师动众,再次征伐。 那如果让司马氏直接平替公孙氏镇守辽东,是不是就能避免这种后果了呢? 便宜司马父子总好过便宜高句丽嘛。 而且幽州的军事账,徐庶也计算得很清楚了。 于是这一次,季汉君臣很快达成一致,原则上同意了司马父子封辽东王的请求。 之所以是“原则上”。 还是那句话,想封王,先拿出实打实的军功,再来讨赏。 于是这年夏末,早有准备的司马师,伙同已经被成功收买的另一位护鲜卑校尉解俊,各领一万兵马,合两万,自燕国(郡)东出,急袭辽东。 这场异常的军事调动,自然很难长时间瞒得过隔壁的冀州。 但双方私下沟通早有默契。 在司马师等人发起东征的同时,赵云已经先一步自九原北上雁门,先分兵把牵招堵在广武附近。 然后自领余下人马继续北行,进入中山国(郡)灵丘县附近的滱水流域,然后顺河东南而下,穿越太行山脉北部,进入下游的蒲阴县附近。 也就是太行八陉之蒲阴陉这条通道了。 这里虽然理论上也是重要的军事通道。 但因为位置比井陉偏北,且大部分区域位于幽州魏军的掩护范围之内,所以牵招并无如对待井陉那般严密防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兵力着实不够了。 总之,赵云利用情报差异以及极为果断的奔袭行动,成功打入了曹魏在河北统治区域的心腹地带。 一下子就替司马师等人吸引住了邺城的目光。 而赵云之所以如此熟悉这处的地理,自然是因为雁门郡和中山国的南边,就是他的故乡真定所在的常山郡。 不过,这到底只是一次掩护行动,蒲阴陉也委实偏远,并州刺史卢毓的反对意见也不能忽视。 所以赵云实际上只带了千余骑士来到蒲阴附近佯动。 并不足以衣锦还乡。 但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为汉军在河北腹地打下了一颗钉子。 接下来就看司马懿和司马师这对父子,如何在一南一北两地,兑现他们封王的承诺了。 …… 【注:诸葛亮的武乡侯,包括张飞的西乡侯到底是乡侯还是县侯,有争议。如学者卢弼就主张是乡侯。这里不细扣,因为不影响这段话的表述逻辑。】 (本章完) 第363章 忙乱 第363章 忙乱 江夏,鄂县。 新晋吴国尚书令诸葛瑾正在家中会见同僚。 其子诸葛恪忽自屋外匆匆而入,衣冠不整。 诸葛瑾脸色一黑,便要呵斥。 但被陆逊阻拦: “元逊素来不修边幅,你即便今日斥责,他也不可能明日就改过来。” “倒是他行迹这般狼狈,必有要紧事,且听一听。” 诸葛恪感激地看了一眼陆逊,对众人抱拳急道: “大人,诸公,祸事矣!” “如何祸事?”问话之人乃是与陆逊同来的尚书严畯。 诸葛恪知道此公与父亲颇有交情,于是没有隐瞒: “今晨张子布张公自石头城来信质问,为何背着先王另立新君,此为叛臣所为,要与我等割席!” 三位年长者闻言互相对视,却不见惊慌。 一来嘛,他们拥立孙虑乃是事出权宜。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吴国就此灭亡吧? 所以这事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但肯定是公心居多的。 哪怕孙登复生,他们也敢坦然相对。 二来嘛,这次东吴灭国,张昭乃是罪魁祸首之一。 此后在战争中更是表现得毫无亮点。 还得靠陆逊和诸葛瑾等人收拾残局,才勉强保住了半壁江山。 那他们凭什么要受到这种道德层面的指责? 又凭什么需要害怕来自张昭指责? 然而,诸葛恪接下来的话,却让三人渐渐动容,继而失措: “张公又说,先王临终前,曾托孤于吕子衡吕公。” “吕公在破城之前,已经护着世子英潜行到震泽(太湖)汇合张弥等人。” “其后吕、张等人共同护着世子渡海去往辽东,听闻已经安全上岸。” “张公大概是听闻此事,方才指斥我等!” 不,张昭大概是早就想指斥鄂县众人,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借口。 而吕范送来的意外“喜讯”,则成了他手中最好的刀。 这一刻,三个人老成精的吴国宿臣,心中同时闪过相同的念头。 但不得不说,若此事为真,那恐怕鄂县这边真要面临巨大的麻烦。 因为孙登没指定继承人是一码事,有指定又是另一码事。 继承人没活下来是一码事,活下来又是另一码事。 当初陆逊跟诸葛瑾提议拥立孙虑,也是建立在孙登不曾指定继承人的前提下的。 而如今…… 忠臣还是逆臣。 有可能因为这“一命之差”,相去千里。 而且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早前为了尽快恢复东吴的国本,孙虑在陆逊一力主张之下,迅速宣称继位。 连相应的国书和使者都已经发往长安了。 所以即便三人愿意道歉退让,承认年幼的孙英才该继承王位。 但已经在王座上坐了大半年的孙虑怎么办? 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还有那些因为这次危机而升官发财的新人。 人家不要里子的吗? 而最后的最后。 假若吕范和张昭手中真有这么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那长安方面会如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这都是难以预料的风险。 不得不说,诸葛瑾这次真的被儿子惊到了。 虽然后者就是个传话的。 如此沉寂了片刻,反而是官位最低的严畯注意到一个细节: “彼所谓‘世子英’,可有确凿的王命书信为凭?或者是吕子衡的书信?” 此言一出,陆逊和诸葛瑾都是眉头一挑。 且说,孙英其实是孙登次子。 因长子孙璠早夭,孙英成了诸王子当中的嫡长。 理论上,确实是最合适继承王位的人。 但也只是理论上。 孙登本人还年轻,诸子也都年幼。 所以孙登直到建业被围困之前,都未来得及指定储君。 而围城之后,谁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波折? 所以除非有正式的王命留下,或者是吕范这种枢要大臣亲自作证。 否则王世子这个身份,还真的可以掰扯一二的。 便见诸葛恪果断摇头:“都没有!” “吕公远渡海外,眼下大概正忙于寻求公孙氏的庇护,哪顾得上这边?” “此事多半是张公自己打听来的!” 三人闻言再度对视,笃定多半如此。 心中都稍稍一松。 却也只是稍稍。 因为不论如何,经过张昭这么一闹,天下迟早知道孙氏除了鄂县的吴王孙虑之外,还有另一个继承人。 这事搞不好,会导致孙氏宗室分裂,继而让江夏这半壁江山也坐不稳妥的。 于是三人盘点一番,决定再次派遣使者去长安,询问这事怎么解决。 不管三人愿不愿意承认。 眼下能给予“吴王”合法地位的,除了孙登的遗命之外,就数季汉天子的敕封诏书最为权威了。 毕竟这吴王,是大汉的吴王。 这一次,诸葛瑾主动提出让诸葛恪担任使者。 陆逊和严畯自然没有异议。 而诸葛恪想起父亲早前的训斥,有所明悟,没有推辞。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 就在鄂县的吴国君臣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孙英而手忙脚乱的时候。 邺城的魏国君臣,同样因为太行山里突然钻出一个赵云而忐忑了起来。 那毕竟是在河东和并州打了好些年仗的季汉大将。 就算过去再怎么不显眼,眼下都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如此虎将,突然来到河北跑马平原。 同在这片平原上的邺城,岂能不震动? 更别说与这个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幽州边军的异常调动。 虽说隔得远,具体消息还有待查证。 但已经足够曹叡本人寝食难安了。 于是连夜将几位都中重臣召集议事。 正是司空录尚书事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以及曹泰和夏侯楙两个宗室大将。 当年曹丕临终托孤的四位重臣,几经波折,直到曹叡已经迁都邺城的今夜,方才第一次齐聚于御前。 君臣五人相见之后,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但都无暇嗟叹各自际遇。 毕竟赵云这头常山之虎,眼下正匍匐在常山的北端,对着南边邺城虎视眈眈。 “司马卿,田、解两位校尉都算你的旧部,另一位护鲜卑校尉更是你的长子。” “幽州诸将此番异动,你此前知还是不知?” 司马懿迎着众人表情各异的目光,从容道: “臣万死不敢欺瞒陛下,实不知也!” “虽然不知,却能猜测一二。” 曹叡:“说来。” 司马懿:“臣以为,幽州异动,是因为赵云自中山国东出所致。” “……卿的意思是,诸将是来阻击赵云的?”曹叡迟疑应声。 “可朕怎么听说,涿郡和燕国的民夫并非往南征发,而是统统发往北边去了?” (本章完) 第364章 南北同来 第364章 南北同来 “确实在往北征发,但也确实为救援邺城而动” 司马懿面不改色解释道。 曹叡狐疑地看着他。 司马懿:“臣斗胆一问:陛下以为赵云的人马,是否足以破袭邺城?” “那必然不足。”曹叡果断摇头。 “按北边郡县所报,那赵云只带了千余骑士下山,纵然其人有比肩关羽张飞的骁勇,但我冀州也不缺精兵悍将,何惧贼军区区千骑?” 此言一出,曹泰凛然上前抱拳: “臣愿领铁骑八百,为陛下擒拿贼将!” 旁边夏侯楙慢了一拍,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表示自己也愿领八百骑士出击。 好在曹叡关注重点不在此: “朕所虑,乃是赵云自为前锋,其后有大军陆续跟进。” “一旦其在中山国聚众过万,那再行阻击,怕是来不及,挡不住了!” 司马懿闻言道: “陛下此虑可谓明见形势!此亦为臣等所忧。” “而臣在边郡戎马数年,深知田、解二将也明于兵事,必然也能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曹叡目光微微一凝,忽地自悟道: “卿是说,诸将打算北行军都、西关一线去往上谷郡,然后自彼处南下抄掠赵云后路,阻其援军?” 司马懿一揖: “正是北行军都陉,迂回敌后。陛下圣明!” 曹叡嘿地一笑,姿态已然放松一些: “诸将若如此行事,倒也符合兵法。” “然则上谷、代郡常年为边胡所侵,大军辎重往那里搬运,是否有后患啊?” 闻得此言,司马懿微微挺胸道: “臣不才,这些年在幽州为朝廷靖边,颇有所得。” “如今边胡闻得臣父子的名号,虽不至于不战而降,但必要避我锋芒。” “而我儿虽然打仗不如两位校尉,但后押辎重还是足以胜任的!” “仲达此言太谦了。”陈群忽然插话。 “你父子如今在幽州的威望,又何止于诸胡而已?” 听到陈群这绵里藏针的一语,司马懿面露惶恐,连连告罪。 而曹叡则因此消去大半疑虑。 司马懿招讨边胡功绩,他当然知晓。 甚至因为太过知晓,而忍不住起了忌惮的心思,将其召回邺城。 不过在眼下,这反而成了他信任司马师等人的理由。 再不济,司马懿本人就在自己身边呢。 司马师还能不顾自己生父的安危吗? 便出言稍稍安抚,然后继续问计道: “话虽如此。但赵云突然东出,邺城人心难免动荡。” “诸卿以为,朕是否该做些什,稍作安抚?” 这一次,司马懿和陈群二人都没有急于发表意见。 倒是曹泰和夏侯楙基于各自立场,开始踊跃发言。 但不外乎是领兵北上征讨,或者建议曹叡以天子自尊北狩这些军事层面建议而已。 曹叡深知此二人一个忠勇有余,智谋不足。 一个勇字可能还要打个问号。 反正都不是什么值得托付大事的大将。 所以只能顺着他们的提议稍稍勉励几句,却都不当真。 而就在今夜议事就此草草收场之际。 有禁中军士匆匆入禀,带来一个河南方向的重大军情。 关平大军再度东侵,现已接连攻破东郡治所濮阳城,兖州治所廪丘,以及位于这两地之间的其他县城、据点。 自此,与魏郡隔河相对的东郡,已经全境沦陷。 毌丘俭救援不利,现已经退守东郡东端,与东平国、山阳郡三地交界处,那片叫大野泽的巨大湖泊。 据说身处洛阳的汉天子刘禅,喜闻捷报,决定行幸濮阳,亲自奖赏将士。 这对于大河北岸的邺城来说,无疑是一个比赵云东出太行更加可怕的消息。 因为赵云虽然没有大河阻隔,但他到底只有千余人马。 而大河北岸的东郡,关平则至少有上万兵马。 旁边还有关羽、张飞、麋威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汉室大将。 万一这些兵马受到刘禅激励,突然渡河北伐。 那魏国君臣怎么办? 是在邺城死守到底,还是…… “不可再迁都!” 曹叡咬牙切齿道。 “昔年朕北迁邺城,乃是敌势汹汹,不得已而为之。” “饶是如此,还是闹出了历阳之盟那等破事。” “今若邺城都弃了,试问今后天下还有几人承认朕这个大魏天子?啊?” 四臣闻言纷纷跪下,口称万死。 只是心里头想的到底是什么,却只有天知道了。 而曹叡激动片刻,冷静下来,顾盼左右,却居然拿不出比死守都城更好的主意。 就在他惘然之际,司马懿突然抬头凝目道: “陛下,臣有一个法子,或能延长我大魏国祚……然则此计需要陛下以万金之躯赴险,便是能成,也可能要受辱于人……却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听?” 曹叡默然良久,到底抵不过生存的欲望,以及传承自父祖的雄心。 于是肃然道: “朕死且不惧,何惧犯险受辱?卿直接道来便是。” 闻得此言,司马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声道: “秋来马壮鱼肥,臣请陛下南狩大河!” 曹叡微微一愣,眼眸在幽幽烛光之下,陡然闪过精芒。 …… “车驾怎么来濮阳了?” 关平看着自己的弟弟,所谓虎贲中郎将关兴,一时错愕失声。 关兴微微激动道: “有人跟陛下说东郡已经安泰,所以请陛下行郡,以安人心。” “陛下起初犹豫,但又有人说师善前度在豫州大胜曹洪,今阿兄又在兖州大败毌丘俭,可见我军所向无敌,若陛下不继续东行,就是信不过自家大将,令三军寒心……” “你且住,且住!”关平连连摆手道。 “说师善大胜曹洪我没有异议。可大败毌丘俭又是怎么回事?谁跟你说我大败他了?” 关兴没想到亲哥是这个反应,奇道: “大兄连下三城,克复东郡全境,如何不是大胜?” 关平顿时板起脸教训道: “你打小随我学兵,这些年在御前优养,怎么连军报都看不懂了?” “这大胜跟大败是一回事吗?” “速下三城,全取东郡确能称胜。但那是因为毌丘俭看到师善兵锋强盛,恐遭夹击,加上与我数次野战不利,所以主动退却。” “按我估算,其部尚存万余人马,且后续犹可得青徐、淮南的增援,还远远谈不上为我所大败!” 关兴愣了愣: “那大兄为何不在军报上仔细说清楚?” “还怪上我了?”关平没好气道。 “我那时尚未探清毌丘俭的底细,只能先报捷,好安陛下和洛阳人心,谁曾想一眨眼陛下就亲自过来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话,过犹不及……” 说到这,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语。 虽然关兴没有明言“有人”是谁。 但关平一直在洛阳左近作战,早前的风波也算亲历者之一,怎会猜不到是谁? 还能有谁呢? 便问道:“如今车驾之侧,除了你部虎贲之外,还有什么人马?各有多少?” 关兴立即答道: “我部虎贲郎千余员,皆兵革齐备。然多为勋贵子弟,善战者少半而已。” “羽林郎也差不多如此。” “倒是那两千羽林左右骑,或是六郡良家子出身,或是各军中精挑的有功者,皆善战,可堪一用。” “除此以外,还有河南临时征发的三千郡、辅兵。” 关平听罢,直接略过郎、郡、辅三种兵,只问一事: “我听闻那姜伯约自跟随丞相去平地关西之后,已经另有任用,不知如今谁来统领羽林骑?” (本章完) 第365章 皇对皇 第365章 皇对皇 关兴:“姜伯约迁调后,陛下提拔霍弋霍绍先担任羽林中郎将。” 关平听到这个名字,眉头顿时松开一些。 微微颔首道: “霍绍先乃佳士之后,早年还曾跟随师善平定南中,有他在,车驾就安全多了。” 关兴哪还听不出亲哥言下之意。 不安搓手道: “兄长是担心那毌丘俭闻悉车驾来了濮阳,会冒险来袭?” “有你兄在,他冒不了这个险。”关平斩钉截铁。 “然则此人数败于我而营旅不溃,可见善于治军,不可小觑。” 关兴:“军报说他退守到三郡交界处的大野泽?” 关平点头: “那大野泽又称巨野泽,水域甚广,河道错综。” “师善来信说‘八百里水泊梁山,可藏十万兵’,我亲自带人去侦察,虽有些夸大,但二三百里宽广还是是有的,藏个万余人马,不成问题。” “我琢磨了数日,想要全取兖州,毌丘俭这部残兵不可不除。” “但要深入大野泽作战,却不能只有步骑,没有舟师相辅。” “师善已经调遣习宏的舟师来东郡,原本我打算水陆并攻大野泽,哪曾想等着等着,竟是车驾先来了濮阳!” 关兴只能无言以对。 关平:“为今之计,只能我先往大野泽方向行军,锁住水陆要道,确保敌军跑不出水泊。” “你留在濮阳,与霍绍先谨慎护驾。” 关平连忙称是。 等送走兄长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另写一信知会尚在豫州行郡的麋威。 看看他能不能将皇帝给劝回去。 然而信未来得及发出,有斥候渡河来报,说对岸的黎阳、顿丘周边的魏军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 关兴不敢怠慢,立即伙同霍弋等伴驾将领前往河边侦查。 等众人策马来到城北的濮阳津时,极目远眺大河对岸。 在那座称作“竿城”的小城下,魏军旗帜招展,密密麻麻。 一时间竟数不清来了多少兵马。 更令两人心惊的是。 城上赫然挂着一面规制不低的“曹”字将旗。 说明统领这部人马的必是一员曹魏宗室大将。 再联想到如今曹氏大将所剩无几,敌将身份呼之欲出。 若真是那人亲自领兵过来,那问题可就大了。 那可是用于保护魏都邺城的中军精锐! 他们突然南下河边,是要干嘛? 到了这日下午,随着潜伏在北岸的斥候、细作陆续回传情报。 更多令人咋舌的消息被传来: 竿城北边,规制更大一点的顿丘县城上,赫然插着一面有雉翎装饰的精美大纛。 那是独属于天子的旌旗。 而其上游的黎阳县城,也即白马津的北岸,则来了那位曹魏安西将军夏侯楙。 这下众人心中再无侥幸。 曹魏天子车驾亲自南下,那必然是冲着大汉天子而来的。 总不能曹叡闲着没事,特地来河边钓鱼的吧? 于是汉军连夜行动,关闭城门,封锁道路,厉兵秣马以待。 霍弋更是自领一部羽林骑士西上白马看守津渡,以防魏军突然渡河,截断刘禅西归的道路。 至于发往洛阳、豫州、大野泽方向的信使,更是早就在路途上了。 翌日,失眠了一整夜的刘禅,好不容易眯了一小会,就被侍中董允给喊了起来。 董允是真的声嘶力竭地大喊。 那座充作临时行宫的东郡太守府,当时就炸开了锅。 侍卫们匆匆集结,闭锁门户。 各色宫人侍者更是忙乱奔走。 都以为董侍中是遭了什么刺客袭击。 好在刘禅是熟知自己这位近臣的脾性的。 一边匆匆洗漱,一边安抚宫人稍安勿躁。 等府门都被侍卫们团团围闭了,方才单独接见董允。 结果这时候董允的神色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陛下,平旦时分,曹氏遣使来求见。” 刘禅闻言下意识眼皮一跳: “是曹泰的使者,还是曹叡的使者?为何而来?” “曹叡。”董允意简言赅。 刘禅失神了片刻,才缓缓启齿: “曹叡是来接应毌丘俭撤回河北的?” 董允:“有此一虑。” 刘禅:“或是以兵威来胁迫朕签下城下之盟?” 董允:“亦有此虑。” 刘禅:“总不能把朕掳去河北的吧!” 董允:“未尝不可。” 刘禅:“啊这……” “陛下。”董允看着渐渐有些慌神的刘禅。 语气越发沉静: “陛下不擅长用兵,军事上问题,应交由忠勇知兵的将领去考量。” “当此之际,陛下应该先做两件事。” “什么事?”刘禅忍不住追问。 董允: “其一,镇之以静,不慌不躁,以安抚上下人心。” “其二,让合适的将臣去做合适的事。” 刘禅闻言心道朕本就这样打算。 但未及表态,忽有侍卫来报,说长水校尉廖立自请领兵到河边御敌。 同时自称虽不长于战阵厮杀之道。 但门客李平(李严)乃是公认的宿将,可参谋军事。 刘禅刚要骂街,忽而瞥见董允那古井无波的面色。 又想起早间对方故意失态。 深吸一口气,绷紧脸道: “告诉廖卿,早间有敌国刺客潜入行在所,请他即刻整顿城中秩序,严查坊间隐户。” “至于出城御敌,自有虎贲、羽林二将负责,无须他越厨代庖。” 侍卫:“那庶人李平……” 刘禅:“朕方才说得不够清楚吗?” 侍卫身体微微一颤,发现刘禅和董允双双侧目注视自己。 哪还敢再多说一句,匆忙退下。 等房门再次闭锁,刘禅脸色瞬间垮下,苦笑道: “此番东巡,朕特意把那些个碍事的人带走,好让丞相在台阁做事能清净一些。” “哪曾想弄巧反绌,竟被曹魏君臣抓到了破绽!” 董允微微摇头道: “陛下此番东巡,于安抚河南人心大有裨益,当初丞相是极力赞同的。” “这数月以来上下众议,无不盛赞陛下有古之贤君的风采。” “故此,陛下无须因为一时之险,而否定早前的所得。” 刘禅闻言揉了揉耳朵,有点不敢相信。 这贤君说的是朕吗? 然后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根据麋车骑的建议,行公私两便之事。 若事情办好了,那必定是麋卿的计策高妙。 只能说,不愧是朕的柱国大将啊!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番奉承,稍稍放松道: “那朕接下来就留在濮阳不动了?要不要把哪位大将给召来?” 董允对此早有考量,肃声道: “曹魏大举兴兵南下,此间确须大将护驾。” “臣遍观四方,关辅汉正忙于清剿残敌,且两边早已交兵,不宜猝然调回。” “洛阳兵马最壮,倒是可以下诏增援,但关张二将,前者老病,不能再领兵。后者本就在洛阳统领大军,防御大河沿线,此时更应许其便宜行事之权,而非仓促召来。” “而长安的魏文长和并州的赵子龙两位将军,距离太远,难救近火,不必多说。” 刘禅听到这里,已然明悟: “如此看来,唯有麋卿最适合救驾了!” (本章完) 第366章 各有观望 第366章 各有观望 麋威来到濮阳的时候,双方的使者已经在大河上来回跑了几趟。 对面诉求颇有些耐人寻味 曹叡专门给刘禅写了封亲笔信。 信里尊称比他还小三岁的刘禅为“兄”。 又将汉魏两国称作兄弟之国,这些年的彼此征伐比喻为兄弟阋于墙。 他宣称两边再这么无休止地打下去,非但违逆人心思安的大势。 还会导致中原凋敝,生民百遗一。 那时四方胡虏蛮夷来犯,中原无力戍边,恐有大祸。 所以提议双方定下盟约,铸剑为犁,然后携手合作,共御外侮。 简而言之。 曹叡是来求和的。 此事一经传开,自然迅速激起千重浪。 首先自然是早前在洛阳鼓吹分封诸侯的那一派人物。 什么长水校尉廖立,屯骑校尉孟光,谏议大夫杜琼……此时再度纷纷上表。 宣称只要此盟一成,则年内就可混一中夏,三兴汉室,奠定万世基业。 刘禅更是可以成为比肩太祖、世祖的立国之君。 如果说这帮人借机生事,还在刘禅和董允等人的预料之中。 那么当麋威来谒[yè]驾之后,竟也建议跟曹叡那边谈一谈,就委实出人意料了。 麋威的理由有二: “其一,当此之际,我国尚需清理河南残敌,同时观望幽州司马师等人东征的结果。本就该以不变应万变。” “其二,既然盟约是对面主动提出的,那我方正好趁机漫天要价。” “若其应下,且条件足够优厚,未尝不能就此遂了天下人的心愿。” “若不应,那破坏和平的责任就在彼不在我,陛下不至于因此失去士人所望。” “高,实在是高!”刘禅忍不住称赞起来。 但一回头,却见董允面有疑色。 麋威:“休昭有何疑虑,直说便可。” 董允微微一揖,道: “允不熟悉军旅之事,不敢妄言。但此时河北应还在秋收的时节。” “敌军不顾农忙,大举征发民夫,难道只是为求一个和约而已吗?” 麋威赞许地看了董允一眼,道: “那当然不止。” “我在观望,彼何尝不是在观望。” “往近了说,毌丘俭在大野泽的水泊之间负隅顽抗,只要他部人马不溃散,则曹叡便始终能以他为桥梁,勾连淮南诸外将,不至于彻底被隔绝在大河以北。” “往远了说,北边的幽并二州,南边的扬荆二州,形势一日数变,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胜负已分。” “所以彼辈同样是抱着边打边谈的主意。” “若说与我有何分别,那便是我朝占据天下大半富饶之地,随着时间推移,终能得大势。” “而曹魏则每况愈下,若不趁着条件尚可来谈一谈,往后怕是连谈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禅闻得此言,诧异道: “照此说来,曹叡困守邺城数年,竟已失去斗志了吗?” “并非曹叡。”麋威摇头道。 “是曹氏的臣属。” 刘禅跟董允对视一眼,渐渐了然。 司马懿父子暗中求封王,司马懿被召回邺城的事,他俩当然知晓。 这么一想,司马懿南归之后,非但没有困于皇城的窠臼,反而串联上下,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而曹叡很可能是架不住臣属请和的趋势,只能半推半就南狩而来。 只能说,那位大魏抚军大将军,果然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 听闻麋威的分析,刘禅心中已然大定。 至于是看清了局势而安定,还是因为看到麋威才安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总之,接下来的半个月。 双方继续派遣使者往来打口水战。 这边说不接受兄弟国之称,最多封个郡王。 那边说郡王太屈辱了,再不济也得保全大河以北的三州疆土。 这边说你有个屁的三州疆土,并州就剩个雁门郡了,幽州现在归不归邺城管都还两说。 那边则说那就以现有疆土为据,重新划界。 然后季汉当然不会轻易接受,继续扯皮。 这期间,关平得到习宏舟师增援之后,又在大野泽东岸成功击败了一次毌丘俭,顺手将这一侧的济阴郡给占了下来。 然而随着毌丘俭退入水泊深处,地形越发复杂起来,战事的进度不免有所拖延。 期间吴国的王位之争,以及朱灵、臧霸二将在扬州大举拓地,又给这场注定好事多磨的谈判增加了不少变数。 如此一直到了仲秋时节。 本该处于边缘地位的幽州战场,却因为一场不期而遇的深秋大霖雨,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 幽州,黎昌。 司马师望着城楼外,延绵不绝的冻雨,眉头直接扭成了八字。 他跟随父亲司马懿驻守幽州多年,又曾出辽西作战。 自然知晓此地在夏秋之际,偶有连绵大雨的独特气候。 所以此前他父子在蓟县观望了整整一夏。 确定今年没有大规模降雨,方才下定决心,执行这个绸缪多时的“下策”。 谁曾想就是这个最保守,最稳妥的方案。 前期进展顺利。 结果临到大军集结于渝水之滨,行将继续东出渡辽河的关键时刻。 却遭遇了天有不测之风云! 连场大霖雨之后。 自辽西到黎昌的傍海步道,已被积水淹没,变得泥泞不堪。 此道非但是司马师进军辽东的关键通道。 更是其大军所仰仗的后勤粮道。 此路暂时断绝了。 麾下两万人马,如何供养? 这一战还能打下去吗? 思忖间,耳边传来另一位护鲜卑校尉解俊的声音: “子元,我仔细计算过了。” “从此地去往辽东襄平,步道四五百里。” “你我各领精骑六百,带七日口粮,一骑三马,简行奔袭,三日就能走完。” “便是走慢一些,四日也该到了。” 司马师皱眉: “然后呢?指望千余骑士就能破了襄城不成?” “公孙恭之兵校之中原骑士虽然羸弱,但也不至于依托一座完好的城池,挡不住千余骑兵!” 解俊对这年轻小辈的质疑颇有些不满。 然而自身已经投于司马懿门下,且牵涉已深,无法回头。 只能暗暗吸气,解释道: “我自然不指望千骑破城。” “但那公孙渊不是早就不满其叔占据太守之位吗?” “今其人年岁已壮,必不甘久居于人下。” “若能诱其与我里应外合,说不定这能一战建奇功的!” 司马师闻言,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我岂能不知公孙渊有野心?” “可关键是,人家凭什么相信我等会助其夺位,而非取而代之?” 解俊不忿:“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信?” 啪。 司马师直接将一份被雨水打湿的竹简丢到了解俊怀里。 后者摸了摸这年头已经开始少见的书写载体,最终还是按捺怒火,仔细打开。 然后,怒意便迅速自脸上消失。 只剩下无奈和忧虑。 公孙渊果然如司马师所言,狡猾而谨慎。 在信中要求魏军只能在辽河以西的区域佯动,配合他威逼叔父公孙恭退位。 否则便将魏军视作入侵者,宁愿永远都不碰这太守之位。 解俊:“那你我怎么办?还去辽东吗?” (本章完) 第367章 以退为进 第367章 以退为进 “徒劳无益,不如不去。” 司马师直接摆出了态度。 解俊并未意外,紧随问道: “那就等水干了再撤军?” 司马师摇头:“也不能在此干等。” “一则,无功而返,早前汉廷许下的封赏便不作数了。” “二则,雨势若一直延绵入冬,而士卒冬衣不足,路上怕是多有死伤。” “特别是麾下的胡骑,野性难驯,稍有不慎,便要闹出营啸。” 解俊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问题是: “既不渡辽,何念封赏?” “道路已淹,何谈归还?” 这次,司马师并未即答。 而是将视线投向城外远处微微泛涨的渝水。 良久才回头道。 “我知校尉看我年少资历浅,心中难免轻鄙……不必解释,此乃人之常情,师并无责怪的意思。” “说实话,前番进军能顺利行至渝水之滨,全赖校尉帮衬。否则单凭师一人统兵,这路上怕是要走散半数兵马。” 解俊听到这里,原本有些绷紧的脸色,终于稍稍放松。 但毕竟是个浮沉多年的宦游人,闻弦已知曲: “我与你父子已是同舟之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软禁朝廷大将……今后还能翻脸不认吗?” 司马师微微咧嘴,道: “校尉坦诚,那我就直说了。” “今伐辽已不可为,但你我兵马不曾折损,且早已示好于汉室,此番归去,除了不能裂土封王之外,乍一看,不至于有倾覆之危。”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校尉可曾读史?” 解俊没料到司马师这突兀一问,怔然点头。 司马师:“那校尉可知淮阴侯韩信保存己身的最好时机,是何时?” 解俊想了想,不太确定道: “当齐王的时候?” 司马师颔首:“确实是‘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然则韩信既无人君之姿,也无称雄的野心,焉能左右皆不顾?非汉即楚也。” “而若其投楚,焉知楚胜之后,项氏能终世不疑,不伐?” 解俊隐有明悟,道: “那就是汉高帝立国之初,徙封韩信为楚王的时候?” 司马师又颔首道: “正是陈平对高帝所言‘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 “然则汉室已立,汉高帝以天子之尊会盟诸侯,韩信焉敢不从?” “终是受制于人,久必有失也!” 解俊已经彻底听迷糊了,咋舌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总不能是削封为淮阴侯的时候吧?” “为何不能?”司马师反问道。 “削爵之后,韩信虽时有怨怼之语,而终不为高帝亲手所杀,可见已非必杀之人。” “倒是高帝自己时有所失,若谋划得当,未尝不可倾覆……此乃以退为进之计也。” 解俊这下终于听明白了。 瞠目瞪着司马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司马师自己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扭头道: “校尉想说什么?” 解俊与他四目相对,缓缓吐声: “我想起当年武皇帝屡屡征辟令尊而不得,等了足足七年,从司空当到了丞相,方才得偿所愿。” “时人因此传颂司马公的名声。” 司马师目光一凝,继而摇头失笑起来。 解俊想陪笑几声。 却不知怎地,脊背发寒,笑得颇有些勉强。 只好接着前话问道: “所以你打算从哪条路退?” 司马师微微握拳道: “校尉还记得昔年的白狼山之战,武皇帝是如何奔袭柳城的吗?” “如何不记得?”解俊接话道。 “昔年先帝北讨三郡乌桓(乌丸)和袁氏余孽,起初兵临无终县,欲走傍海道邀击柳城之敌。” “不料大水淹道,泞滞不通。于是无终人田畴田子泰自请为王师向导,别走徐无山旧道出卢龙塞,又翻山数百里,终于白狼山下与敌相遇,一战而俘虏二十余万!” 说起那场异常辉煌的奇袭战,非但解俊语气激动。 就连司马师那年轻的脸庞上,也多了几分光彩。 为将者,谁不希望以这种功绩名垂青史? “原来子元是要逆走那段卢龙道入塞。”解俊了然。 “只是那道年久失修,只怕通行不甚便利,相比起眼下的傍海道,唯一好处也就是能走罢了。” “无妨,我要的就是它的‘不便’。”司马师摆手道。 “因其不便,消息自会闭塞。正适合我等神不知鬼不觉返回塞内。” 解俊:“子元的意思是……” 司马师:“按照早前与赵子龙的约定,入冬之后,他的人马就会撤回山中。而我等回到塞内,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正好擦身而过。” “如此,至少在来年开春之前,汉廷便无法掌握我等行迹。” 解俊:“然后呢?” 司马师:“然后我等南归燕国、涿郡一带就食,暂时蛰伏,坐观河北形势。” “若来年大势未变,我等自可在春暖之后继续出塞征讨公孙氏。” “若来年大局已定,那就顺势投汉,当一个可杀可不杀的‘淮阴侯’,徐图将来。” “如此倒也算稳妥的计策。”解俊点头。 “然则我等东征,已算叛魏,幽州也就罢了。邺城天子岂能相容?” “为何不能容?”司马师微笑道。 “我大人南下前早与我有所嘱托,说若暗投于汉顺利的话,他会在御前进言,我等北行,乃是不远千里奔赴敌后。” “如今我等正是成功‘逼退’了赵子龙,可谓有功于国!” 解俊脸色数变,终于神色复杂道: “不意司马公谋局如此深远,走一步看三步!” “如今赵子龙不知我等无功而返,而邺城不知我等暗通赵子龙。” “还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司马师却微微摇头道: “不,还是有一人知晓你我底细的,不可不防。” 解俊顿了顿,很快就意识到司马师说的是谁。 方才萦绕心间的寒意,再度冒起: “徐元直不是与司马公私交甚密?” 司马师侧目,似笑非笑道: “人心隔肚,韩信昔年不就是被恩养的舍人之弟所出卖的?” …… 秋末,蓟县。 徐庶:“士治啊,你来我门下,也有些年月了。却不知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早就是徐庶女婿的王濬,闻言恭敬道: “昔年乡人不以我为贵,独外舅另眼看待。自那以后,濬一心追随外舅周旋,并无他念。” “还是要念一念的,毕竟你还年轻。” 徐庶说着,放下手中一信。 因为没有可以遮掩,王濬瞥了一眼,就看到上面的鲜红押印。 自纸书普及之后,官员用印封缄书函,已经从过去的封泥渐渐改为朱砂墨。 这种变化,又以季汉最为显著。 而目下那个鲜红大印,赫然是属于那位季汉车骑将军麋威。 也就是那个实际上将自己举荐给徐庶的“举主”。 于是心下一动,抬头期待道: “外舅打算正式归汉了?” 徐庶捋着花白的胡子,微微颔首道: “今幽并将定,我已无继续伪装的必要。” “况我已老,再不归去,怕是难与故友相见了……” 说到这,徐庶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微微有些哀伤。 王濬只能默然。 然而未等徐庶再说,忽有仆人递来又一封密函。 徐庶只是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本章完) 第368章 变化与意外 第368章 变化与意外 “外舅,发生何事?”王濬急问。 徐庶面色阴晴不定道: “魏主南行顿丘,与陛下隔河相对。” “陛下……”王濬微微一怔,才意识到徐庶说的是谁。 旋即也是脸色数变。 这两家的天子原本相隔千里山河。 怎么突然就凑到一块去了? 徐庶:“据说司马懿也在魏主身边,此事或有其参与。” “此人性情阴狠诡诈,又擅长隐忍,我不在彼处,难以及时获悉事态发展,给朝廷通风报信。” “士治,你速速南下一趟,切记……” 话未说完,王濬便凛然抱拳道: “请外舅放心,我在魏主身边一定谨言慎行,不露破绽!” 哪知徐庶却摇头道: “不,你还年轻,没必要折在早晚要败亡的魏主身边。” “我要你速速南下上党,联络邓士载,让他必要时,北上壶关,然后东出太行,直趋邺城!” 王濬自无不可,只是不免好奇: “那外舅打算派遣谁去顿丘?” 徐庶缓缓捋胡,好半天才启齿道: “事关重大,只能我亲自走一趟了。” “正好时近岁末上计,我为州刺史,也该四处走动走动。” ……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时刻处于动态变化中的。 又因每个人不同的性情,不同的信念,而产生不同的后果。 这些后果彼此交织在一起,又会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数。 比如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 让司马师无功而返的同时。 也让河北大地上,即将多出了一支汉军预料之外的军事力量。 而曹魏君臣因为阴差阳错,反而不完全是算错了数。 又如一封因为路途遥远而晚来的信函,让计划年内归汉的徐庶,再度深入曹营。 但同时他又谨慎地派遣女婿王濬到上党报信,确保邓艾这一着麋威早早布置的暗手,不会因为情报传递迟钝,而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又如早就到了落叶归根年龄的老将赵云,在中山、常山二郡的边界上徘徊数月。 终于还是在一场早来的冬雪中,遗憾收兵,未能往故乡真定去看一看。 而当这些情报陆陆续续传到大河边上的魏国天子行在所的时候。 不出意外,曹叡立即拿着此事大做文章。 首先是大力褒奖司马师、解俊、田豫三位将领御敌有功。 虽然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个实际上已经被软禁了半年。 但此事除了司马懿等少数人之外,无人知晓。 所以其人心安理得地接受曹叡的赞许,并为年轻的长子讨到了一个“北中郎将”的将号,以便于司马师在幽州更好地拿捏诸多老兵宿将。 然而不知是否吹嘘太过的原因。 曹叡大喜之下,竟再次假授司马懿天子节、钺。 命令他统领两万中军,趁着冬日水浅,渡河去将毌丘俭的人马接应回河北。 司马懿脸色差点就绷不住了。 一度怀疑曹叡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他父子在幽州的猫腻,于是连连推辞,自称才不堪大用,又名望不足以服众。 结果曹叡隔天就下旨拜他为司徒,与司空陈群同录尚书事,位居三公之列。 而且扬言若再推辞,那就是起了悖逆之心。 这下司马懿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但其人本就有二心的,哪会轻易就范。 一合计,暗中派人渡河去联络季汉君臣,请求放毌丘俭一条生路。 当然不是简单地放。 而是准许毌丘俭向北撤退到大河下游,位于济北国(郡)境内的四渎津附近。 那里位于兖州和青州的交界地,远离东郡,不至于惊扰到双方天子的车驾。 同时毌丘俭一走,关平的人马就可以从大野泽复杂的地形里解脱出来,全力掩护东郡的汉帝刘禅。 而司马懿接回毌丘俭之后,对上可以完成曹叡的任务,对下能增强个人威望。 这对于之后他在曹魏这边主导和谈走向,是有好处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司马懿事后能信守承诺。 而麋威当然信不过他的承诺。 也不指望任何一条无辜的河流来背这个锅。 他只相信客观的地理环境和军事需求。 在反复跟关平确认过这个操作的可行性后,他提出了两条修改意见。 一是毌丘俭的人马必须分批次撤退,而且需要在汉军的监视下进行。 二是渡河点改为更下游的高唐县。 那里同样有一处小型的黄河渡口,叫张公渡。 而最重要的是,兖州东北部因为囊括了部分泰山山脉,地势不再平坦。 途中还有古时残留的齐长城,便于汉军就地快速修筑墙垒御敌。 高唐正好在这条古长城的北边。 这样一来,就算司马懿和毌丘俭中途翻脸,汉军仍有足够应对的余裕。 司马懿很爽快就答应了这两个条件。 他还巴不得远离曹叡呢。 就这样,时节彻底入冬之后,双方将帅通过台面下的操作,达成了初步的合作。 毌丘俭的人马撤回河北。 第一阶段的撤退比较顺利。 关平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整个大野泽,并顺手把旁边的东平郡也给占了下来。 然而当魏军退到济北国的时候,事情却出了点波折。 毌丘俭的人马不知是否士气沮丧,加上军粮短缺。 居然接连发生好几起小规模的啸营事故。 而关平自然没道理去帮敌将平乱。 于是一边看戏,一边谨慎守好道路,确保乱兵不会流入自家地盘 至于这些人将来乱窜入北部的泰山,还是更远的青州地界,那就暂时管不着了。 总之,最终仍有五六千魏军抵达了预定的渡河地点,高唐县。 司马懿早就等得不耐烦,遣人催促毌丘俭速速北渡。 然而毌丘俭不知怎地,突然闹起了别扭。 既不见司马懿的使者,也不立即组织残兵渡河。 逼急了,就说他已经退至冀州地界,有守土之责,没必要再过河。 是的,高唐县虽然坐落在大河主干道的南岸。 但在行政上却是归属冀州平原国(郡)的。 正是刘备早年担任国相的那个平原国。 也是曹叡九年前,因母获罪,被削封为平原侯的封地所在。 毌丘俭就是在那时候加入曹叡的门下,一步步成为心腹。 从这个角度来说。 毌丘俭这个别扭可谓闹得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除非曹叡亲至,否则谁都不好非议。 司马懿无奈,只能连夜过河去说服毌丘俭。 哪知一入中军大帐,毌丘俭本尊早就没了影。 只剩下一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几案上的信。 (本章完) 第369章 曹叡渡河 第369章 曹叡渡河 司马懿哪还不知道自己被毌丘俭给算计了。 一气之下,踢翻几案,又取来火把,打算连信一起烧掉。 然而火星溅落的瞬间,他心中蓦地一咯噔,又猝然停下。 脸色阴晴了数息,终于搁置火把,老老实实取信来读。 这一读,差点没给他气死。 原来早在大军行至济北的途中,毌丘俭就趁着啸营混乱之际,从汉军的眼皮子底下偷溜离开了。 他打算绕道泰山、徐州进入淮南。 然后联络南方诸宗室、将领,一同北上勤王。 为此,他还专门写这封信感谢司马懿替他打了掩护。 没有司马懿,自己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摆脱关平的纠缠呢。 司马懿还能说啥? 立即跟关平打小报告? 还是跟曹叡打小报告? 好像都不合适。 前者会被季汉君臣视为失信,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后者……谁知道曹叡是不是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于是思量片刻,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当夜直接宿在这片营地,假装继续劝说毌丘俭。 而只要“毌丘俭”始终不渡河,他就始终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远离顿丘和濮阳那两风暴眼,更好地实施他左右逢源的计划。 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只维持了一夜。 翌日一早,有军中探马来报,说天子亲率王师去往顿丘上游的黎阳,也即白马津北岸那城。 其目的不言自明。 趁着汉军注意力被牵扯在兖州东北部之际,从西边的白马津发起突袭,攻其无备! 正好白马津就在濮阳的西边。 连上高唐这里的人马,恰好形成了对季汉君臣东西夹击的态势。 其中高唐这边距离更远,却也正好把关平的人马远远调离了濮阳的汉帝行在所。 不知内情的,只会称赞一声曹魏君臣配合默契。 而知道一些内情的汉军将帅,更会大骂司马老贼果然贼心不死。 不然怎么曹叡渡河的时机就那么凑巧呢? 你说你司马懿昨天也被人坑了? 那你昨夜怎么不立即遣人来报信? 还说你司马懿不是大魏忠臣?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只能说,曹叡果然是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甚至已经将司马懿的一些反应提前预判! 情急之下,司马懿没有急于找哪一方去自辩,而是本能地选择先攥紧兵权。 具体来说,就是先把毌丘俭抛下的五千残兵通通接应过河——这时候也没必要再遮掩毌丘俭已经离开的事实了。 其后则以天子车驾亲征,自己肩负掩护东翼的任务,要求各部人马不得擅自出动,原地待命。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算算时辰,曹叡的天子大纛怕是已经出现在南岸的白马城下了。 若行动迅捷,说不定都已经攻入了城中。 那这时再去找濮阳的汉帝解释,于事无补。 于是把心一横,闭守营寨,彻底作壁上观。 你曹叡不是要搞突袭吗? 那就等你打了这一仗再说。 甭管最终谁胜谁负,只要自己攥着大军不下场,不表态,就总有回旋的余地! …… 曹叡突然亲征且渡河。 这个消息一传到濮阳,立即引起了行在所上下震惊。 不是震惊于曹叡出尔反尔,明明谈得好好的却突然搞偷袭。 说实话,这数月谈判,双方私底下就没少擦枪走火。 大河上双方斥候船更是天天都要见血的。 也就入冬之后,河水结冰而枯流,才稍稍消停下来。 却是换成了更残酷激烈的哨骑缠斗。 总之,和约一日不谈下,双方就一日都处于交战状态下。 闹出什么状况都是可以预料的。 以打促谈嘛。 只是濮阳众人包括麋威在内,都委实没料到曹叡居然敢亲自过来河南。 河南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正如董允早前跟刘禅分析的那样,张飞军团在西,麋威军团在南,关平军团在东。 当下麋威本人更是亲自前来濮阳行在所主持大局。 稳得一匹。 真当刘禅和他的御前近臣们不知死活? 非要来河边跟曹魏皇帝对皇帝,将军对将军? 实在是大军云集,底气十足,这还不敢来就太丢人了。 反倒是曹叡突然闹这一出,多少有点不知死活。 董允早前跟刘禅说这个不该来那个不该,是基于正常条件下的合理选择。 真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直接俘获敌国皇帝,谁还管这些条条框框? 所以董允很干脆道: “来的必然不是魏主本人。” “彼若要张扬威势,遣一员大将足矣。” “我亦是此论。”随麋威来谒驾的诸葛乔迅速附声。 “另据霍绍先来报,突袭白马的万余魏军虽然兵强马壮,却后继无援。” “若是曹叡亲至,岂会不尽发大军渡河?” 刘禅反应再慢,听到这也回味过来了: “这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 “陛下所言甚是,必然是声东击西。”麋威稳稳接话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何处为东,何处为西?” “曹叡到底打算干什么?” 这一问,众人顿时七嘴八舌。 有人认为曹叡虚晃一枪,很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后手。 毕竟时节入冬之后,能够渡河的地方变多。 而关平毕竟才刚刚攻克兖州沿河的郡县,尚未来得及仔细布防。 指不定魏军能抓到一处汉军防御的漏洞。 也有人认为曹叡打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以此表明强硬的态度,坚持兄弟之国的说法。 而基于后一种说法,又延伸出曹叡到底是真的要保留皇帝之号,还是一种漫天要价的谈判技巧。 针对这两种可能性,又有不同的应对思路。 总之因为事发突然,情报不足,行在所上下一时众说纷纭。 而身处其中,实际上已经是群臣之首的麋威,当然不能光有猜测,没有对策。 他确实搞不清曹叡意欲何为。 只能凭借前世模模糊糊的历史经验,加上这一世积累至今的人生经验,给出一些相对确定的推断。 首先,如果曹叡真的打算跟汉军最后梭哈一把。 那河北是一个比河南更合适的战场。 甚至在大河以南,青徐、淮南等地,因为地形河流的原因,可能都比兖豫更加合适作为最终决战地。 所以,至少白马城下的万余魏军,不是来寻求决战的。 其次,司马懿父子两代人虽然普遍都有极高的军事和政治素养。 但这种素养是与他们对曹魏的忠心是成反比的。 河内温县司马氏与其说忠于大魏。 不如说是忠于那个有利于维系家族长久利益的体系。 只是那个体系恰好叫魏,所以他们才以魏臣的身份奋战。 当哪天魏国天子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欲望了,那改朝换代也就理所当然。 后世所谓“门户私计”不就这么来的吗? 所以魏军这次突袭,司马懿最多是默不作声,却不大可能是帮凶。 因为这事于他本人而言没有多少好处。 坏处则是错失投汉这条最后退路 再次,若曹叡真的犯傻,轻敌冒进,那自己这边于情于理,就更没必要惊慌了。 反该喜出望外才对 而随着这些事实一条条推定下来。 一个有些大胆的军事计划,渐渐在麋威脑海里浮现。 (本章完) 第370章 他就是曹叡 第370章 他就是曹叡 早在河东盐池边守孝的那几年,麋威就常常思考一个问题。 有没有办法能尽快结束乱世,过上太平安生的日子。 但思来想去,好像除了穿越者人均都能掌握的攀科技树爆工业产能,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可谁让他不是那块料,攀不起来呢?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一些先知优势,尽可能为混一华夏创造有利条件。 说实话,穿越十一年以来,季汉从一州半之地扩张到眼下三分天下有其二。 关洛等中原核心腹地更是悉数囊括。 这已经不算慢了。 须知刘备集团雄起于荆南的时候,曹操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对北方的统一。 对抗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跟早年的诸侯混战相比,难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所以秦末乱世,刘邦可以七年统一天下。 而刘备即便有诸葛亮辅助,七年也只够成为益州的主人。 除了个人能力之外,时势、机遇也是不能忽视的因素。 可麋威心中依旧有一种紧迫感。 这种紧迫感,有些是来自后世的历史经验。 比如说经历四百年大分裂时代之后,到了隋文帝杨坚重新统一南北。 却猛然发现两边从历法、音律、口音、文字、风俗,乃至于对诗词歌赋的审美,都出现了很大的差异。 彼此也不怎么再视为同类。 于是不得不重走一遍始皇帝老路,在隋朝开皇年间实行一次隋朝版的书同文车同轨。 然后一直到了唐朝中叶才算真正稳定下来。 再如在早前洛阳风潮所展现出的三河氏族的潜在底蕴。 让有心改写一点时代进程的他,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不得不寄望于通过更加直接的军事征服方式,来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反扑和倒退。 甚至连濮阳这个地方本身,也给了他一些玄学方面的压力。 因为在原本后世的七八百年后,这个地方有了一个新名字,叫澶州。 那时候的中原皇帝是宋真宗赵恒,宰相叫寇准。 君相二人来到此地与南侵的契丹人对峙,最终签下了那个后世褒贬不一的澶渊之盟。 然后北宋就此失去了收回幽云十六州的历史机遇。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契丹、女真。 但鲜卑、乌桓诸胡因为学习了中原文化,渐有崛起的趋势,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自己混一华夏的步伐太慢了。 会不会就此失去某个机缘,成为千古罪人呢? 麋威从不高估自己。 所以只能做好充分的准备,并尽力抓住每一次的机遇。 总之。 到了眼下。 对于季汉来说,统一北方的最后头拦路虎,就剩下以邺城和曹叡为代表的曹魏河北军事集团了。 其中单从军事角度考虑,邺城的重要性可能比曹叡本人还重要些。 这个不难理解。 因为历史已经变动。 这一世的曹叡,缺乏足够的军事胜利来提升个人威望。 所以其对内的影响力。 是远远不如父祖两代君主的。 朱灵、臧霸等将领独走江左,就是一个明证。 而邺城则不同。 自袁绍时代以来,此地就是河北冀州军事集团的核心所在。 这一点不会因为换了个皇帝而有所改变。 所以只要能攻克邺城。 那么即便曹叡本人侥幸逃脱,逃去塞外,逃去辽东,逃去高句丽,甚至其他更离谱的地方……都不会影响汉军收取河北大地的大趋势。 这属于战略层面的胜利。 所以通常来说,攻克邺城和擒杀魏国君主,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且没有十万以上大军尽发河北,是很难成功的。 可眼下,因为曹叡突然被司马懿怂恿南下,然后曹叡似乎又有了些异常的操作。 麋威发现一个或许能以相对小的代价,迅速达成这个目标。 当然,事关重大,麋威不至于一拍脑袋就上马去干。 不管这仗怎么打下去,粮草和兵马都是要优先调度的。 所以他一边派遣关兴去白马救援霍弋。 一边又下令豫州的本部人马即刻北上兖州。 除了寇封继续扼守颍汝要道,配合荆州刺史邓芝、江夏太守廖化继续防备江淮之敌外。 其余三万余兵马,连带足量民夫,都在应急的宿麦播下之后,陆续往东郡一线集结。 与此同时,发往北边探路的斥候没有片刻停下,以便尽可能摸清楚魏军的布置。 时间很快来到建兴六年(这里是231年)正月中旬。 天气仍旧寒冷。 但汉军却先迎来了一场胜仗。 白马城解围了。 当然,这个胜仗本来就没什么悬念的。 跟关二爷当年在这里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那一战不是一回事。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霍弋不愧是“佳士”霍峻之后,把这小城守得滴水不漏,愣是没让人数更多的魏军占到任何便宜。 不过,魏军在撤回北岸的途中,却遭遇了一支自洛阳方向来的的骑兵袭击。 虽然大部分魏军都在友军接应下成功撤回河北。 可他们的主帅却在乱军之中,被一员汉军老将给俘获了。 这个汉将叫张飞。 而这个魏将叫夏侯楙。 “是我朝陛下让我打着天子大纛,渡河佯攻白马的。” 夏侯楙被俘之后,很光棍地交待了一切。 甚至都不需要拷问。 张飞道: “既是佯攻,必有实攻。曹叡何在?其余人马又何在?都给我老实说来!” 夏侯楙: “实不知也!” “嗯?!”张飞瞬间瞪圆虎目,吐汽成柱 夏侯楙哪受得了张三爷的瞪眼。 下意识就是一哆嗦,差点没忍住跪下来。 “将,将军息怒。我主近来疑心颇重,非腹心智谋之士不可委托大事。” “而我素来不以智谋和军事见长,唯剩一勇字可用,哪有资格参与谋划?” “当然!当然!我这一点残勇,在将军这等当世万人敌眼中,自是不值一提的。” 大概是夏侯楙这样子实在太怂,张三爷打骂的兴趣都提不起。 又仔细盘问了一下其他俘虏,确认曹叡确实没来淮南,便迅速遣人给濮阳报信。 至于夏侯楙,念在他是妻子同族,倒没有杀害,也一并扭送到濮阳交由皇帝发落。 …… 麋威见到夏侯楙之后,十分惊喜。 比旁人都要惊喜。 当即对刘禅道: “陛下,臣已经知晓曹叡在何处了?” “何处?”刘禅期待追问。 却见麋威指着一脸迷惘的夏侯楙,斩钉截铁道: “此人就是伪朝皇帝,曹叡!” “啊?” 一瞬间,各种惊诧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本章完) 第371章 大腿竟是我自己 第371章 大腿竟是我自己 虽说受限于时代生产力水平,在场大多数人都无缘面见曹叡本尊。 包括汉帝刘禅本人也是如此。 可张飞又不是只俘虏了夏侯楙一人,还有其他降卒可以作证呢。 更别说季汉这边,就有夏侯霸、夏侯尚这些更早被俘虏的曹魏宗室大将。 当中还包括夏侯楙的两个亲弟弟,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 把这些个“夏侯”凑一桌,总不可能还认错人吧? 然而麋威却信誓旦旦地坚称此人就是曹叡。 之所以长得不像,只是因为经过了乔装。 再加上半年军旅苦寒,导致面容消瘦。 而经他这么一说,在场的聪明人也都纷纷反应过来了。 或是干脆扬声附和,或是直接恭喜刘禅。 除了刘禅依旧有点懵懵懂懂,就连首当其冲的夏侯楙本人,都反应过来了。 脸色当场就黑了,几次要张嘴申辩。 但俘虏是没有发言权的。 转头就被人给绑了下去,严密看守起来。 麋威则对刘禅进言道: “陛下,臣已思得一条速破邺城的计策。但欲成此事,须向陛下借一物!” 刘禅眉头一挑: “何物?” 麋威:“陛下的龙纛。” 刘禅哈哈笑道: “曹叡尚且能借纛于大将,朕有何不能?卿若用得上,尽管借去便是!” “只是不知卿打算如何攻下邺城?” 麋威:“臣将打着陛下大纛,渡河,北上,直趋邺城,然后攻下!” 刘禅笑容一僵。 差点以为麋威在敷衍他。 好在麋威紧随提醒道: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今曹叡行诡诈之术,虽出我不意,却因不能信任左右,连自家人也一并骗去。” “当此之际,邺城当中有几人知晓曹叡的真实去向?” “他们只知道曹叡渡河围攻白马,不利而退。” “至于曹叡本人,到底是否遭遇不测,尚不为人知。” “而这,就是此战的胜机所在!” …… 刘禅最后还是没大搞懂麋威的计划。 但这不妨碍他立即下诏给予麋威相应的军事调度权限。 一时间,云集于东郡的数万汉军,轰然启动,纷纷奔赴早已搭好了浮桥的大河沿岸津渡。 其中,王平、句扶二将各领一部,为大军前导,率先渡河北上。 二将直接在濮阳北面津口渡河,然后沿着大河故渎直扑顿丘城,也即早前曹叡的车驾所在。 而白马津方向,张飞汇合尚霍弋、关兴的人马,也有将将三万之众北渡。 然后沿着河北的白沟,与王、句这边并行往北攻略。 麋威则带着刘禅的天子大纛,自领余部,尾随王平北渡。 关平继续留在兖州防备东翼的司马懿,以及保护位于濮阳城内的刘禅。 六七万大军一并进发,声势浩大。 又因冬日水浅,半日便已经云集于大河北岸。 沿线魏军,纷纷惊动。 或是发兵来阻,或是退守城池。 进退之间,并未失去章法。 “曹叡果然还藏身于魏郡南部的沿河城池,否则魏军各将不可能这般从容应对。” 浮桥前,诸葛乔手捧军报,对麋威说道。 “将军这招‘引蛇出洞’初见成效。是否即刻传檄河北诸郡,扬声张骠骑已经在白马擒获了曹叡?” “不急。”麋威一边踏上浮桥,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面硕大的龙纛。 “等两路先锋把黎阳和顿丘二城包围严实了,再扬声不迟。” 诸葛乔想了想麋威拟好的计划,道: “如此确实更好。” 旋即回头指挥军士将刘禅所赐的龙纛一并运往大河对岸。 龙纛一动,立即引来大河两岸的汉军将士瞩目,继而又引发了接连不断的欢呼声。 除了少数高级将臣之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龙纛之下,并非皇帝刘禅本尊。 正如大多数魏国士民并不知道他们的皇帝从未渡河去围攻白马。 “陛下,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以言,请陛下即刻渡河,与张、麋二将一并北征!” “如此,则大事可期也!” 濮阳城外,正在目送大军浩荡北渡的刘禅,耳边传来刺耳的声音。 回头一看,赫然是御前闲人之一的屯骑校尉孟光。 因为早前此公的进言,刘禅早就将他视为廖立、李平之流。 顿时满脸不耐,打算找个由头将他撵回洛阳。 然而目光转到旁边的董允,却见后者欲言又止。 不由奇道: “怎么,休昭也认为朕该跟随诸将一并亲征吗?” 董允重重颔首。 刘禅不解:“既如此,卿何不早些面刺于朕?” 董允还是欲言又止。 刘禅别的不大懂,董允的脾性他还是懂的。 于是失笑道: “朕明白了。” “若朕畏战,卿却强迫朕跟随麋卿北伐,未免有逾越人臣本分的嫌疑。” 董允这才启齿道: “自古有忠节者,可为王事而死,却不能强迫君上赴死。” 刘禅道:“若如此,那卿等大可放心。” “朕说句可能不合时宜的话。” “相比起留在濮阳守城,其实朕更愿意跟随在张、麋二将身边。” “特别是车骑将军,其人治事用兵,素来稳妥,昔年先帝就认为他将来的文治可比肩丞相,武功可比肩关张,乃苍天赐于朕的大贤。” “若得他在车驾之旁,不比这脚下数丈墙垒更令朕安心吗?” 此言一出,群臣自是哗然一片。 既有欣赏刘禅与麋威的君臣想得,也有羡慕麋威很可能因为皇帝今日这番表态,在后世留下美好的名声。 当中也难免夹杂着些酸溜溜的怨言。 毕竟听皇帝这意思,留守的满城将臣,连带着四面城墙,加在一块居然还不如麋威一人更令天子感到安心吗? 这是何等的宠信啊! 当然,看着北边浩荡而至的数万大军,那面已经说明了一切的天子龙纛。 所谓酸妒之语,终究只能沦为君臣鱼水相得之下的背景板。 而董允自然不妒,反而有些惊喜道: “若如此,那臣也恳请陛下速速北行,与诸将一同渡河。” 刘禅闻言却有些疑虑: “话虽如此,但朕并不擅长行军作战,就怕拖累车骑将军!” …… “陛下,你这是!” 大河故渎旁,麋威看到刘禅亲自驾车追上来,神色颇为动容。 这般礼贤下士的姿态……陛下啥时候开窍了? 莫不是遗传的魅魔基因终于觉醒了? 麋威下意识看向刘禅身后的董允。 后者却眼观鼻鼻观心,肃然不语。 下一刻,刘禅已经上前稳稳抓住麋威的手,一脸真诚道: “麋卿啊,朕思来想去,还是感觉跟在你身边更安心。” “横竖朕都将龙纛假借卿手了,何不一步到位,将朕整个人都假手于卿?” “卿不必多劝了!” “朕已经决定了,跟随你北伐,但也只是跟随,绝不妨碍你指挥!” “听说麋卿在江夏担任都尉的时候,曾有‘枕贤士而安睡’的美谈。” “朕此刻的想法,正与彼时的麋都尉相似!” 麋威闻言,脸色顿时难绷。 不是。 陛下。 小刘同学。 我当年说这话,是为了抱紧邓芝和杨仪的大腿。 你如今跟我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莫不是把我也当成大腿给抱紧了?! 我一个十数年如一日只想抱别人大腿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季汉皇帝非抱不可的大腿了?! (本章完) 第372章 诡诈对诡诈 第372章 诡诈对诡诈 内心些许的戏言,并未改变麋威心中的惊喜。 诸葛乔更是直接在旁抚掌大赞,同样喜形于色。 是的。 按照麋威和左右谋士的计划。 这次渡河北伐,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刘禅本人亲征。 其次才是麋威打着天子旗号,假装刘禅亲征。 但基于前世或者说后世的历史经验。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后患无穷。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没想到一转头,刘禅就领悟到了自己的意图,主动跟了上来。 麋威不由再次狐疑地看向董允。 而董允还是一脸面无表情。 也罢,能来就好。 接下来,各部按照麋威的计划,迅速封锁大河故渎沿线的城池。 却只是围而不攻。 除非魏军出来阻击。 包括张飞那一路,同样如此。 但很快,两边就显出了差距。 麋威这一路推进迅猛,隔天就完成了对顿丘城的初步围困。 王平、句扶两个前锋甚至在困城之势一成,就马不停蹄地往北边和东边的阴安、卫国分头进发。 遣往北边的斥候,甚至已经摸到了更北边的元城郊外。 与之相反,沿着白沟一线进发的张飞部。 至今仍在黎阳南部的河岸之间与魏军缠斗。 “张卿年事已高,会不会有所闪失啊?” 刘禅虽然打定主意不干涉任何军事行动,一心抱麋威大腿。 但来都来了,也不可能对诸事不闻不问。 看到两边进度差异巨大,不免有所顾虑。 但左右唯有侍中董允算是清闲。 而董允的军事水平也就比他强一点点,同样没大看得懂。 好在张飞随行部属里正好有一位蜀中的老熟人,河南尹蒋琬。 其人正在南岸的白马为张飞总督后勤,两边隔得也不算远,于是董允亲自渡河去了解情况。 半日后,董允匆匆归来,对刘禅报喜道: “张骠骑老当益壮,已经在黎阳城下连斩两员敌军偏将,势不可当!” 刘禅更不解了: “既不是老将军抱恙,何故推进迟缓?” 董允道:“因为白沟一线的魏军蜂拥南下,全力阻击张将军。” 刘禅想起早前麋威对着夏侯楙“指鹿为马”之事,感觉抓住了一丝灵感。 双眼精芒微微一闪: “这是为了伪装全力救驾?” “确在伪装,但不是简单地伪装。 董允轻轻摇头。 “正如蒋公琰所言:彼之诡诈,不在前,而在后。” 刘禅当场被这话给绕懵了。 眸中好不容易闪烁的慧光,瞬间清澈。 董允耐心解释道: “此事关键在于夏侯楙这个假魏帝是否被我军俘获。” “若不曾俘获,那白沟一线的魏军自当伪装全力救驾,不使我军生疑。” 这一点刘禅还是能听懂的。 “那在后不在前又是何意?” 董允道: “夏侯楙被俘虏后,白沟一线的魏军已无继续伪装的必要。” “照常理而论,我大军骤然渡河袭击,出其不意,各城应该坚壁而守,层层阻截,待各路增援上来,再乘我军疲敝,并力合击。” “但如此‘常理’却须有一个前提:曹叡安然坐镇后方调度兵马,没有旦夕之危。” “可万一曹叡此刻处境并不安泰呢?” “若不安泰,又分两种情况。” “其一,曹叡就在白沟一线的某座城池。若此,则魏军并非伪装,乃是真来护驾。” “其二,曹叡不在白沟一线。若此,这一线魏军便是佯装救驾,实则掩护曹叡往北转移。” 刘禅听到这,总算跟上了思路: “如今魏军蜂拥至黎阳,所以曹叡要么就在黎阳城内,要么彻底不在白沟这一路?” “正是!”董允颔首道。 “而且当下基本可以确定彼车驾不在黎阳。” “一则两军隔河对峙数月,若其车驾幸此临河之城,我方细作不可能毫无察觉。” “二则此城既与白马夹河相立,并不遥远,那曹叡又何必大费周章让夏侯楙打着他的旗号渡河来攻城?只是担心有个万一吗?” 刘禅闻言心想,若非此番领兵大将不是麋威,自己还真会为了这个“万一”而不敢渡河。 他早已不是当阳长阪那个只能挂在赵云身上哇哇哭的黄口小儿。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 当然,他还不至于蠢到以己度人的地步。 所以结论是很明确的。 曹叡所谋定在别处。 所以魏军果然还是伪装救驾。 却是给曹叡转移争取时机! 同时,他也想明白麋威为何选择两路出兵了。 这样一来,不管曹叡藏在哪一路,都可以最大限度试探出来,然后加以针对! “所以,曹叡到底藏身于邺城南边哪一座城?” …… “曹叡未必在邺城南边,甚至未必在魏郡。” 中军大帐内,麋威负手看着高高挂起的地图,目光眯成一线。 “但无妨。” “于我而言,只要确定曹叡不在邺城便够了。” “伯松。” 诸葛乔执纸笔上前:“下吏听令!” 麋威转身道: “王平率领全部骑兵,往西直趋邺城,得令即行。” “向宠上前接替围困阴安,照旧只围不攻。” “我部明日自顿丘西转繁阳、内黄。” “顿丘交由句孝兴接替围困,可起砲砸城,适度佯攻。” “再请张将军派遣霍弋或关兴自黎阳往北佯动,为我部尽量勾住南下魏军,随后阻敌于荡阴以南!” “此外,自明日起,各部所过之处,传檄郡县,就说我方已经在白马俘获了曹叡,曹贼将亡,汉室当兴!” 听到最后一句,饶是早已练就一身沉稳气度的诸葛乔,仍禁不住浑身一颤。 麋威交代完毕,从容走出大帐。 目光投向不远处,高挂于顿丘城头的曹泰将旗。 微微咧嘴道: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露面的机会了!” …… “麋威在诈我出城!” 一处被重兵包围的县寺内,曹叡阴沉着脸对左右说道。 “他猜不到我到底要攻他何处,只知我别有图谋,干脆以攻代守,倒逼我暴露行迹。” “此贼之狡猾,犹在当年刘备之上,加上麾下不乏精兵悍将,难怪去年曹子廉被其所败!” “陛下,我等如何应对?继续匿藏吗?” 问话的是硕果仅存的宗室大将,曹泰。 曹叡闻言,看向身旁两位头发花白的青绶大员: “公仁、子扬,二卿素有智谋,不知有何教朕?” 此二人,正是魏廷的“三朝元老”,卫尉董昭和侍中刘晔。 (本章完) 第373章 背道而行 第373章 背道而行 董昭和刘晔的人生经历有一定相似性。 都是在汉末乱世初期就加入了曹营。 都是公认的曹营一流谋士。 且都得到曹氏三代君主的重用。 相对来说,董昭做官更擅长钻营。 所以当下已经官居九卿之一的卫尉。 并在司徒王朗去世之后,一度“行司徒事”。 也即代理司徒的工作。 若非司马懿横插一杠,本该由董昭转正为司徒。 此时曹叡同时提问二人,董公仁自是当仁不让先作声: “陛下明见,贼将麋威深谙兵者诡道之妙,故在情势不明之下,以快打慢,以攻代守,试图掌握战场主动。” “窃以为越是这时候,陛下越该沉住气,专心于眼前所谋。” 曹叡:“也就是继续匿藏的意思了?” 董昭微微颔首,又道: “虽然匿藏,却不能再如早前缓缓图之,须从速,必要时,何妨东行青徐?” 曹叡迟疑: “毌丘仲恭方才南下,未有回音,朕恐欲速而不达,那时非但淮南未得,只怕身后的河北也将有失,进退失据。” 董昭道: “世间从无万全之策,或南或北,陛下总要下一注,赌一边。” “切不可如昔年袁绍那般多谋而寡断,错失先机。” 曹叡闻言神色一凛,又看向旁边的刘晔: “卿有何论?” 刘晔早已迫不及待: “臣也认为麋威此贼深得兵法诡谲。但也正因如此,不能简单地反其道而行之。” “正所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焉知麋威所图,到底是陛下匿迹还是不匿迹?” “抑或是不管匿不匿,都有计策应对?” “故此,臣主张当以保存河北为先,毕竟麋威大军在北不在南,他再如何诡诈,此刻对淮南也是鞭长莫及的。” 微微一顿,又道: “当然,诚如董公所言,当此之际,陛下须有决断,然后速行之。” 言罢,束手看向曹叡。 董昭原本还想反驳刘晔。 但听到最后一句,便也就此打住,同样看向曹叡。 曹叡沉思片刻,猛一凝目,对曹泰下令道: “卿速领轻骑去温县接回司马氏的族人,然后北返,与朕一道回去守卫邺城吧。” 此言一出,刘晔瞥了一眼董昭,似有得意之色。 而曹泰则迟疑道: “陛下,既到温县,洛阳便不远。何不依照前策,继续扬声于洛阳,以壮声势?” 曹叡听罢,也有些迟疑。 但在董、刘二人注目下,终是遗憾摇头道: “麋威出兵太快,来不及了。” “况且刘禅麋威皆已渡河进攻,我若只是在洛阳城下喊几句话,传几篇檄文,又能壮几分声势?” “只怕两相对比,在天下人眼中反而是露怯的一方。” “你看司马仲达不就在高唐匍匐不动,当起了老龟了吗?” “说到底,如今汉魏之间攻守之势已经不同当年。” “汉军底气足,足以屡败屡战,而朕若一败……” 说到底,曹叡长长一叹,不欲多说。 而曹泰虽不认为刘禅果真有胆气渡河,多半也是麋威的诈术。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便领命而去。 曹叡随后与众人登上高阁,负手北望。 但见莽莽太行,巍峨雄壮,恰如天下脊梁。 原来,就在夏侯楙打着他旗号南下白马佯攻之际。 他已经悄然离开顿丘,绕道太行山的陉道,转进到河内地界。 如此虽然走得慢一些,却能避开平地上的汉军斥候。 而后来事实证明,得亏自己走山道。 不然很可能被突然自洛阳东出的张飞发现,遭遇不测。 “对了,羊衜的妻子,都在一起吗?” 曹叡突然扭头问左右道。 …… 上党,壶县。 羊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府邸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一出门,正好看到邓艾那张老农一般的黝黑脸庞。 当场吓得魂飞天外。 好在即将晕倒之前,猛然记起自己是麋威的亲家,所以稍稍定神,道: “足下有要事,尽管遣人来传信便是,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呢?” 邓艾微微摇头道: “大,大事,不,不宜假手于人。” 羊衜并未因为对方口吃而轻视,反而心中一沉,欲言又止。 邓艾见状,看向身旁的郡丞杨戏。 后者当即上前厉声道: “我国屡屡示诚于足下,虽不盼着足下十倍以报,但总归不能以怨报德吧?” 见羊衜抿紧嘴唇,分明心虚,杨戏语气更是急厉: “前番有大量魏军自涉县东来,又绕壶关南行白陉出河内,你知还是不知!” 羊衜只能点头承认。 杨戏:“那为何不遣人来报?” 羊衜摊手: “我妻小就在涉县,所谓授人以柄,岂敢轻易外泄其行迹?” 杨戏闻言看了一眼邓艾,回头道: “却不知是曹魏哪位人物,居然能轻易拿捏足下?” 羊衜听到这里,明白对方已经猜到真相,干脆坦白道: “是镇东将军曹泰。” “曹泰,不在邺城?”问话的是邓艾。 其人语调不急不躁。 却比旁边唱白脸的杨戏更令他心悸。 忙解释道: “我本以为他在顿丘……对,他去岁末就已经南行顿丘,只是彼时我不能确定消息真假,故未曾通报。” “总之,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突然西来的,所以措不及防,被其拿住妻小。” “至于他为何而来,实非我所能打听!” “只能说,其部人马均是邺城精锐,甲胄精良。且随行当中似另有贵人,曹泰充其量只是先锋而已。” 什么人能让宗室第一大将曹泰主动担任先锋? 而且贵为二千石上党太守的羊衜也不够资格打听?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邓艾猛然扭头与杨戏对视。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意外又兴奋的神色。 也就懒得计较羊衜到底是不能确定消息而不通报,还是特意藏一手了。 羊衜见状,很是光棍道: “在下本就与麋将军有约定。若足下能解救我妻小,这便即刻归正,助足下建立奇功!” 邓艾怦然心动。 杨戏更是激动得原地踱步起来。 心中开始仔细谋划,该立即从壶关南下奔袭河内,抢一个先手。 还是就在关内守株待兔,等曹魏君臣主动钻到陷阱里。 但未及思定计策,忽有军士来报,说一个叫王濬字士治的人有急事求见。 邓艾一听到这个名字当即转身出门。 片刻后,脸上激动之色更加明显,却下达了完全相反的命令: “文然,你速与羊公别领一部人马南下封锁山道,勿使曹叡曹泰进入上党。” “若其兵锋着实难挡,便依次弃了壶关以南城池,其后专心守关,尽量将其迟滞于群山之间。” 又对羊衜道: “而我将亲自北上涉县,解救羊公的妻小!” 羊衜自然欣喜,称呼也立即变了: “府君不先擒拿魏主吗?” 邓艾冷冷一笑,道: “此鹿自陷重围,何须逐之太急?” “若我是麋车骑,当下宜先速取邺城,鼎定河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