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昆仑》 上昆仑 第1节 本书名称: 上昆仑 本书作者: 咩桑 文案 [哲学、矛盾、黑白、信仰、角色、作者] 沈苍玉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恨上了大师兄,并拥护一个外门弟子获得昆仑仙主的继承。 他们废大师兄修为,将他逐出昆仑,就连他入魔以后都不肯放过他,非要将他挫骨扬灰。 他们说大师兄是天生恶种,他上昆仑,是来报仇的。 她想起入门那一日,大师兄扫去她头顶的积雪,她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沈苍玉只是仓管长老座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昆仑的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只有大师兄会给她一把真正的剑,会拎起她背上的货箱,告诉她:“夜深雪重,仔细着凉。” * 直到沈苍玉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一本话本。 大师兄本是书中的主角,但一个穿越者出现了,他夺走了大师兄的气运,他不断收集荣誉值,提升主角光环,让自己变得强大。 话本的故事发生了改变,这个穿越者顶替了大师兄,成为了新的主角,而天道便是他的助力。 所有的重要角色都被他的光环吸引,对他百般爱戴。 而她是个例外,因为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边缘角色,她不会被光环影响。 但—— 她是边缘角色,她就该死吗? 大师兄挡了穿越者的路,他就该死吗? * 沈苍玉再次睁开眼,她回到了还是凡人时生活的小破山头,她拿起斧头冒着风雪往山下走。 她要上昆仑,报仇。 她能看到原著,她能看到评论,那她凭什么不能代替那个穿越者,成为这本书的主角? 既然师兄不想要昆仑仙主的继承,那这主角就让她来当吧。 —— ◆阅读指南: *非传统修仙,内容虚构,请勿考究 *一点点民俗,一点点志怪,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成长流,非爽文 *群像文,每个人的剧情都不少 *双救赎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正剧 反套路 主角视角:沈苍玉 裴文景配角:七杀 劫财 枭神 其它:心术、道法、内丹、外丹 一句话简介:杀死那个穿越者 立意:努力努力还是努力,与所有的不公平作战 第1章 盲山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好冷。 沈苍玉看着漫天风雪,抬手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她只是个外门弟子,不会取暖的心术,也没有继承道法,若不是为了找裴文景,她不可能在暴雪天来到盲山。 盲山地势险峻,寸草不生,终日被冰雪覆盖,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她觉得,裴文景就算成为了魔修,被昆仑赶了出去,他也不会住在这种山头。 毕竟裴文景以前可是昆仑最寄予厚望的首席大弟子,住的是云雾缭绕的仙宫,出行得配香车宝马、仆从若干人,各门仙长对他百般爱戴,捧为天上明月……就像那个谁一样。 沈苍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沈清晏。 沈清晏从一个外门弟子一步登天,取代裴文景成为昆仑的人上人。这故事她听过无数个版本,但终究不过是一个说法。 “像沈清晏那样的人,才应该成为昆仑的首席弟子,才应该接受昆仑仙主的继承。” 所以昆仑这次费尽心血把所有弟子派出来,为了找到裴文景,从他那夺回被偷走的继承。 物归原主。 沈苍玉缩了缩脖子,将风帽压实。 盲山的风本就大,现在又是晚上,她只觉得冷得要命,身上明明穿了四层衣服,还裹着兽皮小袄,也暖不起来。 她的皮肉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身上唯一的发热源大概就只剩下右手手腕上的红线。 红线是红玉长老发放给他们的护身法器,说是能够为他们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沈苍玉在奇珍坊待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天材地宝灵丹法器,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好哄骗的小丫头。 照她来看,这法器不过是红玉长老的道法化形罢了。 红线连接着红玉长老的神识,她便以红线为眼,眼观八方,借着他们去找裴文景。 这一次,昆仑可是废了大功夫,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裴文景找出来。 沈苍玉可不管昆仑内门的那些恩怨,她只是外门仓管长老座下的一个小弟子,要不是仓管长老用她的半年俸禄作为威胁,她也不愿来这盲山找人。 那可是半年俸禄啊! 她每天去走南闯北交易进货,给昆仑采购天材地宝,一个月就只能拿到五十灵石。就这么一点钱,要是还被扣掉,那她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为了将钱袋子保住,她只能窝窝囊囊唯唯诺诺地顺从仓管长老的指令,到这雪山上找人。 当然,她才不会去找人。 她现在要找的是一个能遮风挡雪的山洞,好让自己舒舒服服睡一觉,混上几天,再回去向长老报备,说自己没看见裴文景。 暴雪被狂风席卷着扬起,又铺天盖地往下砸,不知埋了多少丈,但见山上的寒松只剩下半截身子,枝丫上披着厚雪,像是裹着丧服的吊客。 凶煞得很。 沈苍玉想起临走前自己特地托内门弟子去行香堂替她烧一炷香,算上一卦。 卦象说,她这一趟出行必有血光之灾。 大凶特凶特特凶! 她求卦这么多年第一次求出了这么凶险的卦,算完以后她更不想出门了。 不出门没钱,出门没命。她想了想,还是钱更重要。 她的亲娘和养育她长大的瞎婆婆都死于灾荒,就算是死,沈苍玉也不想当个饿死鬼。 沈苍玉瞧见陡坡的缝隙间有一个窄洞,她松了口气 ,杵着手里的拐杖艰难地顺着山坡走上去。 忽而,一阵狂风吹来。 她将拐杖猛扎入身前的雪地稳住身形,手下的棍子微微颤抖,越来越多的雪粉落到她脸上。 沈苍玉意识到了不对。 难道是…… 高处的雪块突然松动,犹如泰山倾颓一般,一大片雪浪轰轰隆隆地向下砸去,仿佛要将天地淹没。 是雪崩! 她迈开腿向一旁跑去,但雪浪转眼便到了身后,追着她的身影,要将她一并吞没。 狂风吹起沈苍玉头顶的风帽,卷入漫天的风雪里。那顶风帽像白色的游魂一样融进了墨色的夜里。在她身后是万丈深渊,过山云像是液流香一样流进漆黑的山谷中,她那顶风帽便飞进了云里,随着那一片云一起消失在了无底的深渊。 往上是大雪深埋,往下是粉骨碎身,她难逃此劫。 她长发瀑散开,拍打着脸颊。 雪粉簌簌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多,雪已经咬向了她的脚后跟。 沈苍玉突然又想起临走前向行香堂求的那一卦。 血光之灾。 莫非她真的要葬身于此? 她不信! 她突然扎住脚跟停了下来,面向轰然的暴雪,张开双臂,手中掐着术诀。 “心术,袖里乾坤!” 迎面扑来的雪浪停了一瞬,被一股力量扭曲、旋转,呼啸着钻进沈苍玉的袖口。 沈苍玉在昆仑待了十几年,因为只是外门弟子,没有资格在学堂里学习心术,也无法继承道法。 袖里乾坤是她从仓管长老手里偷学来的本事。这是她唯一学会的心术。 心术学成,她也有脸面自称“仙人”,从此与凡众有别。 只是,在这铺天盖地的暴雪之下,仙人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上昆仑 第2节 她内脏一疼,一口鲜红的血从喉间涌出,她的内力不足,袖里乾坤吸不走所有的雪。 阻力消失后,雪浪朝她盖了下去,她抬手挡在眼前。 下一刻,她听见一道声音自耳边响起。 “艮为山。” 伴随着轰鸣声响起,她脚下的雪块剧烈晃动起来,黑色的石墙拔地而起挡在跟前,与暴雪相撞,雪粉飞溅,遮天闭月。 在昏暗中,她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拢住,暖意融化了她脸上的霜。 沈苍玉抬起头,借着一闪而过的月光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脸。 一张很漂亮的脸。 她恍惚了一下,视线落在他那双一黑一白的眼瞳上。 他那颗黑色的眼睛像黑曜石,白色的眼睛像银子,又像月亮。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样一张脸,她不应该会忘掉。 石墙挡住了落下来的雪,为他们圈出了一小块安身之地,四周雪崩的轰声逐渐减弱,一切归于平静。 那个人松开了她,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夜深雪重,别在山上待着,早点下去。” 好熟悉的一句话,她好像听他说过。 眼前的场景格外熟悉,但她却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谁? 说完,那个人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沈苍玉伸手拉住他,在她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她右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发出火烧一样的烫。她赶紧收回手,想要抬手去按,但红绳像是活了过来,脱离她的手向外飞去。 红绳散开变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红线缠绕在那个人周围。 画地为牢——这是红玉长老的道法。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隔着一圈圈红线看向沈苍玉,眼神变得冰凉:“原来,你也是来杀我的。” 一黑一白两条游鱼从他袖口钻出,旋转着,与红线相互抵抗。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红线,心脏猛地一缩。她猜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裴文景。 他是裴文景,过去昆仑的天之骄子,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后来因为堕落为魔修,被昆仑废去内丹,抽走仙骨,赶出昆仑。 不对…… 她此程就是受昆仑之命来找裴文景的,但如今将他抓住,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不安? 沈苍玉抬手扯住红线,想要将它们拉开,但红线滚烫,灼得她皮肉发焦。 “没用的,这是道法,用肉身是无法拉开的,”裴文景说道,“让开。” 沈苍玉收回了手,只见他身上溢出一股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意。黑雾将红线笼罩,红线上的金红色光芒在黑雾之中逐渐黯淡,红线一缕缕掉落在地上。 但红线连接着红玉长老的神识,她必定已经察觉到裴文景的存在了。 “快跑!”沈苍玉朝裴文景说道,“别留在这座山上了,去别的地方。” 盲山上除了她以外还有数之不尽的昆仑弟子,如今裴文景能碰上她,下一刻就能碰上别的人。 只要他还留在这座山上,昆仑的人迟早还能找到他。 她不想让他死。 忽然,一阵狂风卷起风雪,吹起她的长发,她抬手挡住眼睛,耳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长鸣。 她抬头看去,一只大鸟张开翅膀高悬头顶,遮挡住了整片天空,巨大的影子将他们笼罩。 这是“逍遥游”,青霄长老的道法。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沈苍玉的心一沉。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有了青霄长老的逍遥游,从昆仑到盲山也只是瞬息之间,裴文景根本就跑不了。 几道身影从天而降,带起一股烈风,落在地上,吹起的狂风将沈苍玉掀翻,滚落在一旁的雪里。 她刚从雪里抬起身子,便听见了红玉长老的声音:“孽徒,还不快将昆仑仙主的继承交出来!” 裴文景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昆仑仙主的继承,我由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沈清晏无法打动昆仑仙主,得不到继承,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他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一下子触动了昆仑长老们的神经。 黄堂主皱起眉:“他是掌门之子,身上流着昆仑的正统血脉,他怎么可能继承不了。反而是你,你身上流着魔修的血,混进昆仑,想要瞒天过海,夺走昆仑仙主的继承,我们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听到他的话以后,裴文景只是扯了扯嘴角。过去他尊称他们为师长,他对他们百般爱戴,原来过去的那些旧情不足一提,全然抵挡不了他们想让他死的心。 “多说无益,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就来吧。”裴文景手一招,黑白两股气向外溢出,化作两色的游鱼环绕在他周围。 看着那两条阴阳鱼,红玉长老皱起眉:“他的内丹和仙骨不是碎了吗?为什么太极道法还在他身上?” 黄堂主口里吐出两个字:“邪修。”他召出判官笔,在生死簿上画了一笔。 墨迹向裴文景的方向飞溅过去,在他周围飞旋,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红光像是血一样红得发黏。 黄堂主的判官笔能够一笔定善恶,身上带着这么浓郁红光的人,必定是手中沾染了无数人命的十恶不赦之徒。 红玉长老见状,放出无数红线向裴文景缠去,想要将他缠住。 黄堂主说道:“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身上冒着这么凶的血光。” 红玉长老也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缠了这么多的因果。” 这大凶之人,十恶不赦之徒的名头已经在裴文景的身上定死了。 黄堂主提笔写下一个“定”字向他飞去。定字当头,人越恶,受到的伤害便越重。 裴文景双手掐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2。 “震为雷。” 诀成,雷霆如暴雨般落下,劈向昆仑长老们。 这时,仓管长老张开双臂,手一招,掐诀:“袖里乾坤!” 雷霆尽数钻进他的袖口,他闷哼一声,擦去嘴角的血。 裴文景头顶的“定”字又红了几分,压得他又往雪里埋了几寸。 红线绕在他周围,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身上却出现了明显的勒痕,深入皮肉,血液飞溅而出,可见森然白骨。 “若是早点交出继承,我们还能放你一马。”远在身后的青霄长老此时心中不忍,开口道。 裴文景没有说话,这在他们看来,便成了宁死不屈的模样,他们见状催动内力,将道法的威力加至十成。 炫目的彩光在眼前飞过,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沈苍玉坐在远处,睁眼看着眼前的画面,强光刺得她眼睛生涩发疼,但她不敢闭上眼。 明明黄堂主的判官笔已经将裴文景定作恶人,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他说得不对。 她觉得,裴文景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但明明她此前没有进过内门,她也没有机会见到裴文景,她的这些判断到底从何而来? 她是不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 1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 2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易经》 在观看之前,放一些阅读提醒: 1.本文不是复仇文,也不是爽文。 2.本文谈论的核心话题是:什么是角色,什么是作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应该不应该,怎样才算成长。 3.本文存在长篇幅叩问内心的剧情,偏抽象,偏意识流,这也和主题有关。 4.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第2章 难活 是飞雪,是柳絮,是蝴蝶………… 血溅了一地。 裴文景的视线从围在身旁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忽然轻笑了一声。 白色的游鱼突然开始膨胀变大,绕起一道气旋将他笼罩。 看见这一幕,红玉长老喝道:“他要走,快拦住他!” 各式道法向他砸去,撞进阳鱼中,却像陷入棉花一样,尽数融入阳鱼的白光之中,白光越来越强烈,犹如日光一样。 长老们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是要跑,他是要……引体自爆! “壶中日月!”仓管长老将一个玉壶高高抛起,壶口掀开的盖子将所有人吸入其中,为众人提供了一方容身躲避的天地。 随着“哒”一声闷响,玉壶落在雪面上。 沈苍玉看着眼前逐渐增强的白光,她知道,裴文景点燃了所有的“生气”,想要引体自爆与长老们同归于尽。 以裴文景的修为,若是炸开,能将这一座山头夷为平地。 仓管长老没有将她一并收入日月壶中,如今她直面裴文景的全力一击,只怕也活不下去。 血光之灾。 她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个卦象,看来卦象说得很准,她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上昆仑 第3节 沈苍玉俯身将头埋进雪里,闭上眼,等待着白光炸开的一瞬。 她等了数息,但意料之中的爆炸没有出现。她抬起头看去,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片像蝴蝶一样翻飞着,融进雪花里,随着风一起卷入夜空。 裴文景自爆了,但没有伤害任何人。 沈苍玉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片,光片落在她掌心,然后像雾气一样消散开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攥紧了掌心,眼眶发潮,那一刻不知为何,一种悲凉的感觉从心中涌出。 “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是好人。” …… 从盲山回昆仑以后,沈苍玉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室。外门弟子的卧室八人一间,床嵌入墙上,一层又一层,像是蒸笼一样。 她顺着石梯往上走,倒在自己硬邦邦的被褥上,一觉便睡了三天。 或许是盲山的雪太大,又或许是她强行使用心术遭到了反噬,又或许…… 总之,她浑身发烫,神志不清,得了一场大病。 梦里她看到了好多东西,但一切都像蒙了雾,看不真切。 直到被训诫堂弟子从床上揪起来之时,她仍旧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外门弟子,沈苍玉。”训诫堂弟子将她拽到榻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的鄙夷一如昆仑其他内门弟子。 这样的眼神她自上昆仑以后看过了无数遍。 小时候她心气高,面对内门弟子的傲慢时会觉得不服,觉得他们凭什么看轻她。但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地方,只有低头才能保全自身。 外门弟子永远都只能以内门弟子马首是瞻。 除了那个谁。 沈清晏。 沈清晏作为一个外门弟子,却一步步走到了昆仑最高点,如今还将过去的大师兄裴文景挤了下去。 他是那么独特,从此外门弟子视他为榜样,内门弟子将他捧上掌心。 得罪他的人非死即伤,簇拥他的人鸡犬升天。 他是无法复刻的传说,是千百年来昆仑中最精彩的传奇佳话。 他的命真好。 沈苍玉随着训诫堂的鱼车飞入昆仑内门,她远远地看见雪花飘落在云顶天池的金阙琉璃瓦上、落在琼枝旃檀上。 她忍不住想道:“昆仑内门才是仙山该有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内门,第一次上昆仑。 沈清晏平日里就住在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她既羡慕又忌妒。 在外门时,她和沈清晏没有打过交道。她对他的那些传说只是略有耳闻,但对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印象。甚至可以说,她在昆仑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石头缝里崩了出来,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她还没有见识过,那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坐在训诫堂的鱼车上,耳边听着几个训诫堂弟子闲聊,他们话里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词,但无论是什么话题,其中都得夹带着沈清晏的名字。 他可真是一个大名人啊……沈苍玉忍不住想道,在以前,这种待遇她只在裴文景身上见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几位师兄师姐,请问训诫堂找我所为何事?”沈苍玉坐在角落里,斟酌地开口问道。 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训诫堂弟子听到她的声音,停了下来,斜眼看着她冷哼一声:“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犯了什么? 沈苍玉心狂跳着。她犯的事可多了,坑蒙拐骗,赚取差价,将库房里面废弃的宝物偷偷捡回来卖钱,偷买禁书,偷学心术…… 训诫堂这次找她,到底是要罚哪一样?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在昆仑这么多年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有什么误会,那就在堂上和长老们一一解释吧。”训诫堂弟子冷笑着,一把按在她后颈上。 接着,沈苍玉觉得身下一空,鱼车化作雾气消散,她在空中直直往下坠。一旁的训诫堂弟子按住她的后颈让她稳落地上 ,她被迫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的感觉,只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被推着走进了训诫堂的大堂。 大堂顶上是金碧辉煌的浮雕和神像,堂下是一盏盏点燃的九枝灯,豆大的火焰扑朔着,像满地的银河。 训诫堂两旁的高椅上坐满了昆仑的长老,其后站着昆仑的弟子。乌压压一片,全是人。 沈苍玉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觉得她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罪名,还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果然,训诫堂弟子刚押着她跪下,她就听见了黄堂主的声音:“外门弟子沈苍玉,你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沈苍玉愣住,“没关系啊,前几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满口胡言。”黄堂主一拍桌子,身后有弟子上前,将一个托盘递给他,托盘上盛着一把剑。 黄堂主将那把剑拿起,丢在沈苍玉跟前。剑鞘与玉石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她低头看去,地上是一柄霜白的剑,剑鞘没有雕花,朴素至极,但剑穗上的玉品质上乘,绝非凡品。 “你说你和他没关系 ,那在你的卧室,你的箱子里,为什么会有裴文景的剑?”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剑,剑鞘上倒映着九枝灯的火光,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喉间堵得发慌。 她对这把剑的印象全无,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箱子里会有这把剑。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记忆。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把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悬在沈苍玉头顶的“判”字没有变色,意味着她说的都是实话。 但黄堂主不死心:“若你和裴文景不认识,那前日他为什么要救你?” 红玉长老透过红线看见了沈苍玉在山上碰见裴文景时的画面,在她看来,这两个人说话时语气熟稔,必然是认识的:“裴文景死了,但昆仑仙主的继承仍然下落不明,这个弟子是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她应该知道继承的下落。” 沈苍玉听到他们的话,觉得有些荒谬。原来裴文景死了,他们也没有找到那所谓的继承。难怪他们恼羞成怒,急着将她召唤过来。 有没有可能,当时裴文景说的就是真话,继承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昆仑长老们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 沈苍玉总算是知道裴文景当时的感受了。 她解释了很多,但这些长老一人一句,便将罪名给她定死,容不得她反驳一句。 “搜魂,搜遍她的记忆,也要将继承的下落找出来。”座上的掌门终于开了口。 沈苍玉脸色一变。她没有修炼内丹,也没有服过外药,体魄与凡人无异,如果真要搜魂,她就要变成傻子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的仓管长老。她属于外门奇珍坊,挂靠在仓管长老坐下,如果他开口为她求情,说不定能免这一遭罪。 但那老头故意移开脸躲避着她的视线,试图装死 。 也是,她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仓管长老又怎么会因为她而忤逆掌门呢。 外门弟子的命不是命。 没有人能救她。 “等一下,搜魂?” 她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如果搜魂,她是不是就活不成了?”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站在掌门身后的一个少年。 长得好看,但比不上大师兄。 他脸上露出一副天真的神情:“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沈苍玉在心里附和道:“对啊太残忍了,修行之人得积福积德,所以赶紧放我走吧。” “清晏心怀大善,但这继承理应是你的,如今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一旁的长老说道。 沈清晏皱着眉:“万一她也不知道继承在哪呢?” 沈苍玉点头如捣蒜,她现在觉得沈清晏也是个大好人,是这整个堂里唯一清醒的人。 “没关系,一个外门弟子而已。”那个长老满不在乎的说道。 沈苍玉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沈清晏,期待着他反驳一下,毕竟这个人也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走来的,他们同根同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1! 沈清晏在那“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放出什么狗屁,最后被一旁的长老捂住眼睛拉到远处:“你要是不忍心,那就闭上眼吧。” 沈苍玉:“???”那我呢? 横竖都是死,她眼角余光抓准一个方向,趁着大家还在哄着沈清晏的时机,向着训诫堂外的方向跑去。 刚冲出大门,寒意扑面而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她觉得脑壳一凉,一根红线穿透她的脑袋,一股滞涩的肿胀感从脑中传出。下一刻,记忆碎片爆开,自她眼前飞过。 一片片白色的碎片散在空中,像飞雪,像柳絮,像蝴蝶…… “仔细脚下。” 沈苍玉听见有人在耳旁说道,下一刻,她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身旁的人一把将她拎起来,还卸走了她背后重重的货箱。 “你是奇珍坊的弟子吧,怎么往这里来了?” 她抬起头,在漫天飞雪里看见了裴文景。 作者有话说: ---------------------- 1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诗》 第3章 黄粱 纵是黄粱一梦,她也不甘心…… 她见过他,在刚入门的时候。 那时她刚入小昆仑,对一切都怀揣着好奇,撒开腿就在山头上乱跑,然后脚一滑从山上栽了下去。 上昆仑 第4节 当时就是这个师兄救下了她,还替她扫去了头顶的积雪。 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她曾悄悄打听过,但消息石沉大海,毕竟昆仑那么大,找一个人可不简单。 沈苍玉的视线从裴文景身上银色的门派制服上扫过,总算明白,为什么她打听不到裴文景的消息了。 他是内门弟子,而她所在的外门,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内门弟子的制服是闪闪发亮的银色绸布,而他们外门弟子的制服是毛糙糙的灰布,看上去像一只灰扑扑的老鼠。 重逢的喜悦化作忐忑。 毕竟她在昆仑这些年里受过不少内门弟子的冷眼和排挤,或许眼前这位师兄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货箱还在对方手上,对方是内门弟子,应该不至于把她的货扣下……但万一呢? 这一批货可是金山杜鹃血,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南洋商人手中买到手。东西刚收到,她就日夜兼程地往昆仑赶,生怕再迟一步,这杜鹃血就融化在路上。 这杜鹃血对于内门弟子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对她来说,是整整三个月的俸禄。 奇珍坊怕外门弟子跑路,于是惯常扣住他们的俸禄来要挟他们,只有完成了任务,将采买到的货物安全送达奇珍坊,他们才能拿回舟车劳顿的花销以及他们的俸禄。 沈苍玉的眼睛盯着裴文景手里的货箱,讨巧卖乖地说了一堆好话 ,试图哄骗他,将这货箱拿回来才好。 但无论她说什么,裴文景只是点头作为回应,货箱像是焊死在他背上一样。 她总不能硬生生将箱子抢回去。 裴文景走在前头,她紧跟在后头,生怕他跑远了,她就追不上了。 还好他走得慢。 走出好一段路,沈苍玉突然意识到,好像雪停了? 她抬头看去,天上的雪还在飘,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好奇怪。 她悄悄解开自己的披风。 不冷! 她蹲下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雪也是温的,丝毫没有凉意。 难道说她每天吸入昆仑的天地灵气,现在已经体魄大增,得道成仙了?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看见一条条小银鱼正浮在她身旁,随着她的步伐向前摆尾。 她没见过这种会飞的小鱼,没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 裴文景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扭头去看身后的沈苍玉,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说道:“把披风戴上,夜深雪重,仔细着凉。” 沈苍玉下意识回道:“又不冷……” 话音刚落,围在她身旁的暖气突然泄去,寒气袭来,她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看见那个师兄正弯着眼看她。 沈苍玉看出来了,这个师兄蔫坏蔫坏的。 她将披风重新系上,也清楚原来不是她变强了,是这个师兄在替她挡走了寒气。 她有些羡慕,她来了小昆仑这么多年,还没有机会学习法术,她也想掌握驱寒的能力,也想学会操控鱼车,这样她送货的时候就轻松多了…… 突然,裴文景站住脚步,看向沈苍玉,说道:“到了。” 沈苍玉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飞檐入云的奇珍坊,明白了原来裴文景一直在给她带路,将她从远处的山头一直领到了奇珍坊所在的位置。 “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道。 裴文景将货箱递给她:“我叫裴文景。” 裴文景,原来他就是裴文景,传闻中那位昆仑内门中位列第一的师兄。 她记得那些内门弟子都叫他……“我可以叫你大师兄吗?” 裴文景轻笑一声:“你既叫我一声大师兄,那我这师兄理应赠你点礼物才行。” 他手一招,宝物像流水一样从袖口飞出,悬在她跟前:“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沈苍玉看着悬在身旁那片琳琅满目的宝物,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臂。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什么都可以吗?”沈苍玉问道。 “你且挑。”裴文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想学你放出小鱼的那些法术。”沈苍玉略过那一片宝物看向他:“我也想当修士,想当昆仑的内门弟子。 ” 裴文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挑眉:“那是太极道法,我教不了你,道法讲究缘分,得靠你自己悟。但你可以学心术,心术说到底只是一种术,所有人都能学习心术。” “凡人也可以吗?”她瞪大了眼。 “凡人也可以。” 她即刻应道:“那我要学心术!” 这时,裴文景手指一勾,一柄银白色的剑落在沈苍玉跟前:“再过几年,外门弟子便有比试,得胜者可入内门。等你进了内门,我就将我所学的全部心术都教给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色的雪花从眼前爆开,一切画面都随风而散。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忘记呢? 她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忘记了那把剑,也忘记了裴文景。 再次相逢时,他们成了两个陌路人,她也不知道,裴文景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不会甘心留在外门,如果有机会成为昆仑的内门弟子,她一定会去。但约定的那一年,那一场比试,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似乎那一场比赛的最终得胜者就是沈清晏,他就是靠着这一次机会进入了内门,得到了各位长老的赏识。 而她没有参赛,失去了进入内门与裴文景相见的机会。 没想到再次遇见,竟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了。 明明他们都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她觉得过去的那几年,自己像是被什么鬼魅摄了魂,做了很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也忘记了自己当初上昆仑的野心。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不甘心! 在几次呼吸间,她的魂魄上升,上升,然后下沉,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不想拿那个什么继承啊,我只想当一条咸鱼。” 这是沈清晏的声音。 这时,另一个从未听过的怪异声音说道:“不要啊宿主,再坚持一下,等你完成任务以后就能回家了。” 沈苍玉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她看见沈清晏正躺在床榻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说:“我不管,我只想摆烂,努力是不可能努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异声音回复道:“算了,差点忘了你是先天幸运值拉满,就算你躺平摆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能有npc给你自动推剧情。” 沈清晏露出迷茫的眼神:“我不知道啊,我只想在角落里躺平当好一条安分守己的小咸鱼,是他们非要跑过来,说我是天才欸,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他嚼着嘴里的果子:“不管了,这个地方的床更舒服,饭菜更香,为了能够吃饱喝足,我就大发慈悲地留在这里吧。” 他伸了个懒腰,挪动着床榻上的软枕,将软枕摆放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可惜了,这里没有网络,不能刷手机,不能玩游戏,也没有可乐……这里要啥没啥,还是现实好。” 那个怪异声音谄媚地说道:“等你走完剧情就能回去啦。” 说着,沈清晏咂咂嘴,开始入睡。 睡什么睡,不许睡! 沈苍玉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搞清楚他们的意思以后,只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原来他们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话本,这话本原本的主角是裴文景,而沈清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沈清晏意外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以后绑定了一个叫系统的玩意,只要完成剧情要求,获取大家的好感,他就能提高荣誉值。 荣誉值越高,他身上的主角光环就越重,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会心生好感,就连路过的狗看见他都会趴下了翻肚皮。 于是他最后取代了裴文景,成为了这本话本里的主角。 难怪……难怪这全天下的好处都让他收入囊中。 最让沈苍玉生气的是——这个人明明得了所有的好处,却对到手的那些宝物弃如敝履。按照他所说,他根本不想要那些东西,他不想当什么厉害的人,也不想当这昆仑的首席大弟子,不想接受昆仑仙主的继承。 他只想摆烂。 对,按他的话来说,他只想躺在那儿,不劳而获。等那些好处到手以后,他再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其他失败者,说道:“欸?最后的赢家原来是我吗?我不想要的诶。” 不想要,那就给别人啊! 沈苍玉最烦这种人了。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糟践所有努力者的心血,他凭什么当主角? 就凭他是系统绑定的宿主?就凭他是天道最宠爱的“唯一主角”,所有人都不允许抢走他的高光,所有角色都必须爱他? 所以大师兄作为他的竞争者就只能死? 所以她这种微不足道的,故事里从未提及的小角色就理所当然被系统抹去记忆,失去自己的主见,老老实实地当好自己的“边缘角色”,然后在临死前被拉出来体现一下主角的大爱,为主角的人格魅力增添光彩?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当主角,凭什么这个主角不能是她? 耳边是呼啸的风响,沈苍玉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漆黑的破旧屋顶,鼻间是木头上传来的浓郁霉味。 这里不是昆仑。 她定眼看着头顶的木梁,意识回笼,她看向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她回过神来,认出了,这是她还是凡人时生活的小破山头。 她回来了。 上昆仑 第5节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夜渡 她孤辰寡宿,七杀旺,性自我…… 沈苍玉抬起手看去,自己的手指短小,这分明就是孩童的手。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批外衣,也没有穿鞋子,只是一味地冲向角落里的柜子。她扯开盖在上头的草皮粗布,翻出一面铜镜。 铜镜是她在集市里捡回来的。这铜镜镜面坑坑洼洼,映得人凹凸不平。沈苍玉擦去镜面上的木屑尘埃,借着光看着镜子里的人像。 这是她的脸,准确说,是她八岁时的模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回来了,她回到了她小时候。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实在荒谬,若不是脚下的木板冷得钻心,她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人死能复生吗? 从前沈苍玉是不信的,但现在她不得不信了。就像她在进入昆仑以前,她也不信人能有着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能力。 更何况,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话本,单看这一件事就比任何的事情更加荒谬。 这话本原本的故事,是主角裴文景潜心修炼,一路破开迷障,寻心问道,济苍生于水火,最终得道成仙的故事。 只是这话本的故事变了,一个不知从哪个地方来的人降落在这个世界,把原本的剧情改了个面目全非。 这个穿越者沈清晏用实力向大家表明,什么叫绝对主角,他不需要努力,所有的资源和人脉都会凑上门来求他收纳。 绝对主角是什么,她不懂。她只知道裴文景也是主角,但裴文景打不过沈清晏。 这绝对主角,是不是意味着要比主角厉害得多? 只要当上了这绝对主角,全世界的人都会吻过来。 她既然能够重新活过来,那她为什么就不能代替那沈清晏,去当这所谓的“绝对主角”呢? 沈苍玉抬起头看向被木条封住的窗口,视线穿过木条的缝隙,看向窗外呼啸的雪。 她丢掉手里的铜镜,像是不怕冷一样,推开门向外走去。 银月如钩,天地浩荡,她的视线仿佛穿透层层雪幕看到天的尽头。 她要上昆仑。 上一世,她攀藤条,上悬崖,替昆仑弟子找到了百年难见的仙草,立功一件,被带回了昆仑。因为擅长辨认植物药材,她加入奇珍坊,进了仓管长老门下,负责采购奇珍异宝。 这一次,她可不想重走上一世的老路,她不要当外门弟子,她上昆仑,就是奔着内门而去的。 当年昆仑仙主因顿悟了至纯剑意得道飞升,昆仑弟子便以剑术为主,所有人都想入昆仑仙主的法眼,获得他的继承。修炼其他道法以求飞升,太难。 谁都不知道在那些道法路上要走多远才能成仙。 只有继承那至纯剑意,才是得道飞升的捷径。 但裴文景不愿学剑。明明在他刚进入昆仑的时候,天宫镇石便发出了剧烈震荡,早就飞上天界的昆仑仙主特地传讯下凡,点名要让裴文景来当自己的继承人,成为自己在凡间的代言。 昆仑的长老们大喜过望,昆仑沉寂数百年都没有出现第二个仙人,如今,终于被他们盼到了。 长老老泪纵横,要将裴文景好生培养。谁知他一脚将天宫镇石踹下了山头,说自己不学剑,然后他转头就去琢磨太极道法,对长老的话充耳不闻。 但沈清晏不一样,长老说他有至臻至纯之心,是最适合继承至纯剑意的人。 昆仑仙主的继承可是好东西,所有人都争着求取。这样一个好东西,那怎么能少她一杯羹。 她要学剑,她要当剑修,她也要争夺那昆仑仙主的继承。 上一世要是没有沈清晏,她就不会死。 他欠她一条命,属于沈清晏的所有东西,她都要抢过来! “丫头,干嘛呢?” 不远处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邻家阿叔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疑惑地看着沈苍玉。 沈苍玉回过神来,打了个喷嚏:“没事!” 她缩了缩脖子,钻回了屋子里,将门猛地关上。 回到房里,她搓了搓落在衣服上的雪,又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原来她家里那么冷吗?果然她在小昆仑待久了,过惯了好日子,差点就忘了人间疾苦。 小昆仑沾了昆仑的光,也布置了不少阵法,春暖夏凉,就算是在冬天,天上飘的雪也是轻柔的。那时她听身旁的同门笑言道:“在昆仑,即便是雪也不敢触怒仙人。” 以前她不曾察觉,现在她感触良多。 回房以后,她没有钻回被窝里,而是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从她住的这个小破山头到昆仑有好长一段距离,要是靠着双脚去走,估计得走上好几个月。若是能蹭上驿马,能缩短好一大截时间。 只是她身无分文,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供驿马开销。 愁啊…… 沈苍玉叹了口气,翻遍了柜子,试图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突然,她在厚厚的皮草之下摸到了一只厚厚的锦囊,她将锦囊掏出来,解开系绳,摸出了一块玉珏。 看着那块玉珏,她躁动的心顿时一静。 这块玉珏是王阿嬷留下来的,王阿嬷走得突然,留给她的值钱东西不多,这块玉是其一。 念及王阿嬷,沈苍玉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小昆仑时,仓管长老给她留下的批词——“孤辰寡宿,七杀旺,性自我。” 仓管长老喜欢用他那半吊子的算命伎俩给所有人点命,在看到沈苍玉的时候,他直摇头,说道:“你六亲缘薄,会克死身旁的所有人,这是你的命。” 沈苍玉觉得他在放屁。 但她没敢当着仓管长老的面说,毕竟仓管长老手里还捏着她的俸禄,她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算命的批词显灵了,还是说,这仓管长老的算命手段还真有几分本事,沈苍玉在小昆仑待了那么多年,身旁没有一个朋友。 找她麻烦的人比找她一起吃饭的人要多得多。 烦。 这样想来,仓管长老的话说不定还真有点道理,她确实从小就没有了爹娘,后来养大她的王阿嬷也在上山打猎的时候意外被山石淹没而丧生。 她身旁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对她好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裴文景也不例外。 大师兄对她好,然后大师兄就被那个穿越者害死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命,那上天为什么又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苍玉攥紧那块玉珏,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她呢喃道:“既然上天让我重新活了一趟,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还可以逆天改命?” 改变一切局势,救下她想要救的人。 沈苍玉将包裹收拾好,将家里的皮草全都卷起来,塞进厚布囊里背在背上。她从床下找出斧头,攥进手里,开门向外走去。 她要上昆仑,现在就要上,一刻都不想等。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杀虎 只要她想,她就能学遍全天下的心…… 她的家里什么都没有,走了便是走了,毕竟她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上一世她离开山头时没有将王阿嬷的玉珏带上,这一次她把它挂在脖颈间,藏进衣服里。 她的名字里也有“玉”。 阿嬷说过,她生于饥荒,她的娘亲带着她逃命,逃了好远才来到了这里,只可惜,到了这里时她已经精疲力尽,倒了下去。临死前她将沈苍玉托付给了王阿嬷,求她将孩子收留下去。 她的名字是她娘亲起的。 她出生的地方尽是黄土,连年大荒。她的娘亲识不来几个字,但也知道,当山边飘满绿色,一片苍翠的时候,人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于是娘亲为她的名里添上一个“苍”字,玉也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东西。 沈苍玉,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个名字给了她好运,确实让她远离了饥荒,过上了好日子。 她抬手,隔着衣服按向胸前的玉珏。她这一条命承载了许多故去的人的期盼,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 边缘角色的命轻如鸿毛,但她不认可,明明他们每个人的存在都很重要。 沈苍玉收起拐杖,坐在一块厚布上滋溜一下从山上滑了下去。比起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山去,这种方式下山显然要更迅捷轻松。 她扯着厚布的两个角控制着方向,速度快得像疾风,划出一道带着雪雾的残影。 被惊起的鸟雀振翅而飞,小兽簌簌地往树上爬去。 她估算了一下脚程,这样连夜赶路,等到天亮的时候她就能抵达山脚下,赶往远处的城镇。到了镇上,她将身上带下来的皮草全都卖掉,就能赚来一笔钱财来买一匹马。 有了马,她就能更快赶到昆仑。 她滑过最陡峭的山坡,逐渐转入平地,厚布的冲劲消失了,她便站了起来,将布拿起了抖掉上面的雪,再将它卷好挂在背囊上。 等过了这一片平地,找到新的陡坡,她还能再借一把势滑雪下山。 沈苍玉这样想着,刚走出两步,她便眼尖地瞧见不远处的林子里飞鸟扑腾而起,虽没听见动静,但她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妙。 她别过背包,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斧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 头戴毡帽的老汉抱着孩子撒腿跑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丫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一双眼睛从他肩上抬起,看向远处逐渐逼近的老虎。 上昆仑 第6节 “爹,它追上来了!”丫头大喊着。 “快丢!继续丢!”老汉喘着气指挥道,他早就跑得两腿发酸,但为了活命,脚下的速度有增无减。 听见老汉的指令,丫头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块还带着腥气的肉,用力朝着老虎的方向掷了过去。 闻到了肉的血腥味,老虎移开了视线,跑向那块肉,牙齿一咬将肉块叼了起来,砸吧两下,肉块就吞进了肚子里。 这丁点儿肉块只够它塞牙缝,吃完以后,它又向着两人的方向追去,等着下一块肉的到来。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也期盼着这些肉能填饱那只吊睛白额大虫的胃,好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死里逃生。 他们上山就是为了猎点儿野味,好让接下来几天吃个饱饭。 好不容易,他们猎杀到了一只野猪,刚将那只猪剖开装进袋子中,血腥味就引来了一只老虎。 他们将剩下的野猪丢在地上,趁着它还在撕咬那只野猪的间隙,赶紧向着山下跑去。 谁知,那只老虎吃完一只野猪还不够,居然循着气味追在他们身后过来了。 若它只是馋他们手上的猪肉还好,只怕它是想将他们也一并吞进自己的腹中。 一路上他们不停往外丢着肉,延缓了它的脚步,但那只大虫却紧追不舍。如今他们手上的肉也寥寥无几,这些肉块全数挥霍殆尽以后,下一个进老虎肚子里的就轮到他们了! 丫头在袋子里掏了两下,扭头说:“爹,只有一块肉了。” 听到这个消息,老汉心里一凉。他们如今离山下还有好一段距离,只怕他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从一旁的树上扫过,目光锁定了一颗井口粗的大树,他抱着孩子就往树的方向跑去,精疲力尽前,他一把将孩子推到树上:“快,爬上去!” 丫头手脚并用,攀着树干向上爬去,等爬上了高高的枝丫,她回过头去朝自己的爹伸出手:“爹,我拉你上来呀。” 一个小丫头,又怎么拉得动他。 老汉只是摇了摇头,朝她说道:“丫头,把肉给我,让我去会会它。” 装肉的布袋子从树上抛下,他接住袋子,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老虎。 他掏出肉块远远抛去,但这一次,老虎没有被肉块引走视线。 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它能够看懂眼神里的情绪,它感受到了老汉眼里的杀意,以及杀意中掩盖的恐惧。 这个小小的人类居然敢对它出手? 老虎张了张嘴,露出自己的獠牙,懒懒地向前迈出两步。 老汉抽出挂在腰侧的箭,搭箭上弦,对准了老虎的眼睛。箭矢破空而出刺向老虎,老虎敏捷地向一旁躲去,后脚跟刚落地,又一支箭向它刺去,擦过它背部的皮肉,划开一道口子。 这下老虎终于被激怒了,它撒腿朝着老汉扑去。 “抱住树干!”老汉喊道,然后溜身向一旁躲去,和老虎来了一个秦王绕柱。 老虎一抓扑空,利爪剐在了树皮上,狠狠削出了几道口子。 树皮飞溅,带着整棵树也摇晃几下。丫头尖叫一声,还好她抱得紧,不然这下得从树上摔下来。 树皮勾疼了老虎的爪子,它嗷叫一声,只见老汉借着这个机会,奋力挥着砍刀砍向它的前足。 经常打猎的都知道,这些野兽的脑壳比石头还硬。在近身缠斗时,如果无法正中它们的脖颈和心脏这些要害,最好是先想办法弄伤它们的四肢,阻止它们的行动。再想办法制造伤口,拉开距离,拖延时间,拖到它们精疲力尽,拖到它们失血而亡。 老汉躲闪不及,手臂上被狠狠挠了几道血口,血液瞬间从伤口处涌出。闻到血腥味的老虎吼叫一声,继续向老汉扑去。 老汉顾不上检查伤口,赶紧闪身躲过这一击,差一点,他就被老虎拍中了脑袋。 人类的脑袋和这些野兽可比不了,他们的脑袋像瓜皮一样脆,这一掌要是拍实了,那就是瓜熟蒂落,汁水飞溅。 只可惜,他躲过了脑袋,却躲不过身子。老虎的尾巴一扫,他像是挨了一鞭子一样,人横飞摔在地上。 这下他是真的躲无可躲了。 老虎哈着气,抬爪向他拍去。 突然,一把斧头横空而出,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银光,狠狠劈在了老虎的背上。 斧刃入皮三分。 老虎发出一声惨叫,向一旁踉跄几步。 丫头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站在树旁的身影。 她戴着兔毛小帽,身上裹着披风,绒毛之上,一双眼睛映着月光,亮得惊人。 她抬起手,念道:“心术,袖里乾坤。” 下一刻,原本还劈在老虎身上的斧头突然消失,鲜血从没有堵塞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沈苍玉手一招,那柄斧头又出现在了她掌心。 她弓步后撤,腰眼发力,斧头再次破空而出,向着老虎的方向劈去。 再中一斧头,老虎的脚步晃荡几下,开始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的难缠,它心生退意,后撤几步,想要尽早离开战场。 但沈苍玉怎么可能让它逃脱,这可是到手的猎物,虽然身上被她砍出了几道口子,但卖出去还是能卖好几个钱。 她盯着那只老虎,突然心生一计,她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摘下壶口,将壶口的方向冲着它。她在脑中回忆着仓管长老的手势,生涩地模仿起来。她的手指转动着,手中术诀的手势不断变换,从生涩到流畅,越来越快…… 她两指并拢 ,指向老虎远去的背影,喝道:“壶中日月!” 下一刻,她感觉到气流在她的体内飞快地转动着,如山洪倾泻一样向着她指尖的方向涌出。 一股浓烈的空虚感传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收缩,一抽一抽发疼,腥甜从喉间涌上,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盯着老虎的身影,目光如炬,两指发狠地指着它,丝毫也不动。 还在拖着腿奔跑的老虎身影突然顿住,影子开始拉长,最终化作一道烟雾,被吸入沈苍玉的水囊之中。 老虎收入囊中,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随着她呼出这一口气,浑身的骨头和内脏都在发疼,这是心术消耗过多的体现,但沈苍玉不在乎。 她捏着手里的水囊,只觉得难以言喻的狂喜几乎要从心头涌出。 她成功了! 她只看了一眼仓管长老的术诀,她就能使出“壶中日月”了! 袖里乾坤只能装死物,但壶中日月却可以装活物,不仅能将别的活物装进容器里,还能将自己也装进去。有了壶中日月,她再也不怕风餐露宿,只要有一只水囊,她就能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果然,就像裴文景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能学习心术,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 心术只是一种术。 即使没有人教她,她也能将这些心术偷师过来。 只要她想,她就能学遍全天下的心术。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交易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大侠,你要下山吗?”丫头屁颠颠地跟在沈苍玉身后。 “叫仙人……”老汉赶紧小声提醒,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苍玉的脸色。 “仙人大侠!”丫头立即改口,脆生生地叫道。 这一声仙人大侠叫得沈苍玉飘飘欲仙,她知道这两父女跟着她,是想要受她庇护下山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上会不会出现第二只老虎。 “我要去晋安镇。”沈苍玉说道。 晋安镇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驿站较多,坊市规模也更大。 她以前只跟着王阿嬷去过一次,后来在王阿嬷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平日里的货商交易也仅限于山脚附近的小村落。 “仙人,我们要去方村,您要去晋安镇正好经过方村,能不能和我们一路?”老汉忐忑地看着沈苍玉。 他没见过仙人,但听说过不少仙人的传闻,于是对这些会法术的大人物格外尊敬。更何况她刚刚救了他们一命,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她。 “行。”沈苍玉拍了拍衣服上的雪,“那就跟上吧。” 其实晋安镇和方村有些距离,并不是在一条路线上,先去方村再去晋安镇,相当于绕了一个弯。但她还是护送着那两人回到了家里,看着他们进了家门以后才挪开脚步。 她刚要走开时,小丫头突然又跑了出来:“仙人大侠,我送你一个宝贝!” 丫头跑到她跟前,冲着她摊开掌心,在她掌心处躺着一只木雕。沈苍玉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只鸟哨,鸟哨被刻成的模样,因为是给小孩玩,表面被打磨得光滑,这种鸟哨吹起来时清脆的声音像是鸟鸣一样,是猎户家里常见的小玩具。 “确实是个好东西。”这是个值钱的玩意,值钱在这份心意。 丫头突然抬手拉出她的衣角,小声问道:“仙人大侠,要怎样做才能变成仙人呀?” 沈苍玉愣住了。 丫头说:“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用袋子抓老虎!”她嗷了一声,露出一排扇贝一样的牙齿。 沈苍玉弯了弯眼角,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谁都能成仙人,仙人不是什么稀罕物。” 是啊,从人到仙人,只有短短一步的路程。只要学会心术,或者继承了道法,那就能成为仙人。 心术谁都能学,所有人都能变成仙人。只是这些心术都被几大仙山的人垄断,凡人接触不到罢了。 这时,院子的门从里推开,老汉抱着一个陶罐从门内跑了出来。 他见沈苍玉没走,总算是松了口气,赶上前去将手里的陶罐递给她:“仙人,你救了咱俩,还没来得及谢你,咱们手头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树下埋的酒是最值钱的玩意,就当作是谢礼吧。” 陶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和雪水。沈苍玉视线上移,看见老汉那双冻得发红发紫的手,知道这罐酒应该是他刚从家里挖出来的。 雪积了那么厚,积雪之下又是厚厚的泥土,难为他在这么短时间里将它挖了出来。 “不用了,这罐酒你们自己留着吧,”沈苍玉拎起手里的鸟哨,“你们的谢礼我已经收下了。” “这哪行啊,您就收下吧。”老汉着急着要把那罐酒塞进她手里。 沈苍玉瞥见他不安的神色,那一瞬间像是福至心灵一样,她从中窥见了人与人之间的因果。 他们得到了她的庇护,他们之间就多了一道牵扯,一来,一往,因果消去,又一来,又一往…… 上昆仑 第7节 因果的红线不断生消、交织。 “行。”沈苍玉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弯下腰看向丫头。 沈苍玉摸了摸丫头的脑袋,说道:“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想要当仙人,那就去昆仑,我教你。” 听见她的话以后,丫头两眼放光:“我要怎么找你?” “我姓沈,叫沈苍玉。” “不认识,你来干什么的?”掌柜看着踹门而入的人,拍着胸口平复自己受惊的心。 咋咋呼呼的,他还以为是哪家来砸场子的人,没想到是个半大的小孩。 沈苍玉往柜子前的座椅上一坐,将手里的水囊拍在柜面上:“来卖货。” “卖的什么玩意,就这个水壶?”掌柜扫视着沈苍玉身后空荡荡的行囊,又看向她放在桌面上的水囊,怀疑这个家伙真的是来找茬的。 沈苍玉将水囊的塞子一拔,一只老虎凭空出现,“哐”一声砸在地上。 腥臭味扑面而来,老虎落地时,怒目瞪着一旁的人,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叫声。 这老虎一出现,原本在大堂里看热闹的人顿时尖叫出声,四下乱窜。 掌柜也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撞上身后的柜子。 沈苍玉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面上翻转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茶。 这茶叶涩口,没有什么香气,终究是不如昆仑的好。 掌柜眯着眼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只老虎,才发现它虽活着,但身上有着好几道豁口,看上去失血过多,命不久矣,早就失去了攻击的手段。 “您要卖的就是这只老虎?”掌柜一改之前的态度搓着手对沈苍玉柔声问道。 “对,”沈苍玉放下茶杯,又展示了一把袖里乾坤,把几块皮草放在桌上,“还有这些,全都卖掉。” 这些皮草都是王阿嬷留下的,尺寸都很大,她现在穿不了,与其带着不如将它们全都卖掉。 掌柜看了一眼桌上的皮草,这皮毛的光泽不错,可惜衣服的手工较差,将好料子全毁了。如果沈苍玉单卖这些,他还未必会收,但看在刚刚那只老虎的份上,他能将这些当作搭秤的小件一并收下。 掌柜看到沈苍玉的本事,知道她会法术,不是一般人。他赶紧叫人去将笼子拿来,把老虎驱进去,再收走桌上的皮草,让人拿去鉴定定价。在手下的人将皮草抱走之前,他还特意用眼神暗暗提示手下,这价格可以出高一些。 最好是能攀上眼前这个仙人的关系。 沈苍玉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接,手指将桌上的茶杯推开,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算好多少钱以后,一半折成灵石给我。” 听到她的话以后,掌柜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嘞,您坐这儿等一下……这壶茶凉了,我去给您泡一壶热的。” “算了,”沈苍玉抬手摆了一下,“难喝,不喝了。” 掌柜赶紧赔笑道:“这茶是咱自己喝的粗茶,咱去给您找上好的茶叶!” 说着他拿起茶壶掀开帘子就往里走。 沈苍玉看着他的背影,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她替奇珍坊走货这么多年,早就对这些货商的性情了熟于心,他们一向是欺软怕硬的,只要展示几分手段,他们就不敢耍心眼,不仅能给出个好的价格,还能给他们额外送上些好东西。 和这些货商进行交易,需要有强大的实力,或者一个过硬的后台。 如今她两者都没有,但她都可以装。 掌柜将一壶飘香的新茶放到她跟前,和她开始闲聊。 沈苍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 终于,掌柜有意无意地问道:“您是哪里的仙人?”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仙人会突然来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但这好歹是一个仙人。他从来到这个镇上那么多年,见过的仙人只手可数。 不过,仙人,他没见过多少,人,他倒是看过很多。眼前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年龄不大,像她这个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法术,要么就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背后有不小的背景。 沈苍玉嚼着果干说道:“我娘不让我说,她说出门历练不能靠着家里的名声。” 听见她的回复,掌柜心中了然。 懂了,修仙世家! 难怪她一个仙人还要来他这儿卖东西,原来是被家里人派出来历练,身上没有多少钱,才想着用这种方法谋生。 讨好了她,就相当于讨好了她背后的整个修仙世家! 掌柜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他嘴上说着失陪一下,掀开帘子往里走,正好碰上抱着托盘正往外走的手下,他一把将手下拉回去。 手下看着掌柜激动的神情,不明所以。 掌柜满脸赤红,抬起手暗暗朝他做了一个手势:“加!” 手下满脸惊恐:“还加?” 掌柜粗着脖子低声说道:“继续加!” 手下直直摇头:“掌柜,再加就要亏本啦!咱们本来就不赚几个钱!” 掌柜咬着牙说:“不管,继续加!我今天就是要成了这单生意,谁都别拦我!” 掌柜一推他后背:“加不满别回来见我!” 掌柜掀开隔帘,笑容满面地向外走去:“仙人久等了,待会就将您的银两和灵石给你呈上来。您看看这店里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东西,今天我做主,将它送给你,就当是结交一下,您下次有什么好东西,还可以来咱们店里卖。” 沈苍玉摸了摸下巴:“再看吧,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抓到第二只老虎。” 她如果只是卖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皮草,只去普通的货商处即可。但现在她有一整只完整的老虎,凭着这个,她才敢来这种大货商处出售。 那只老虎虽受了伤,但治一治也能活。不少有钱人家喜欢在家里养奇珍异兽,这老虎也是其一。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修士会特地到货商行来购买完整的新鲜兽身,活的死的皆可。至于他们用来干什么,沈苍玉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玩意肯定有销路。 这种活的猛兽可不多见,货商手上存货不多,要是有仙人来收,他们拿不出,还得特地雇人去找。 她这玩意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卖掉老虎换来的钱,她就能拿来当路上的盘缠。 但在此之前,她还要买个新的壶。她的水囊还得留着用来喝水,她总不能每次都用她的水壶来施展壶中日月。 “我看你身后架子上的茶壶不错,多少钱,我买了。” 她看向掌柜身后的柜子,柜子上摆放着不少茶壶,和桌上的茶壶款式相同,是再普通不过的陶壶,用来给店里客人倒茶用的。这种茶壶价格低廉,就算摔碎了也不心疼。 掌柜一愣,这仙人怎么看上啥不好,偏偏看上了这些破茶壶。 他大手一挥:“来,全给仙人包好!” 沈苍玉拦住他:“我只要一个,多的不要。” 听到她的话以后,掌柜只能作罢。 这时,手下抱着一个木箱走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您的银两和灵石,都给您放箱子里了。” 沈苍玉打开箱子,被满箱的光芒晃了眼。 一只老虎这么多钱?她回想一下以前进货时给出的价格,这钱大概能买两只老虎了吧。这就是小城镇的物价吗? “这价格您还满意吗?”掌柜心在滴血,但还是咬着牙,强撑着微笑问。 “行,就这样吧。”沈苍玉盖起箱子,到手的钱她是绝对不可能让出去的。 沈苍玉用袖里乾坤将箱子收起来:“行,我走了。” “下次一定要来啊!”掌柜远远朝她喊道,就差攀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她。 “掌柜,咱这一个月白干了。”一旁的手下敲着算盘,说道。 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别说话,让我缓缓。” 桌上的空茶杯还装着半盏茶,他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茶叶,叹了口气,挥手让手下将茶杯收走拿去冲洗。 手下掀开帘子往后走去,落下的珠帘在房间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像玉珠落地。 他托腮看着门外投入大堂的阴影,开始发呆,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阴影落在桌前,他抬头看去,看见一群腰间别着剑,身上穿着银色衣裳的人。 他一眼便知道,这布料千金难求。他脸上快速堆上了微笑:“几位大人,是要买什么?” 为首的一人手一招,几张纸凭空而出。 掌柜瞬间瞪大了眼。 又是仙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让他一下子碰见了那么多仙人? 难道,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这些东西,有多少,都拿过来,钱管够。”那个仙人将纸拍在桌上。 掌柜低头一看,看见第一张纸上的印字,这是……一具新鲜虎尸? 他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客栈 拜的什么神,求的什么仙?…… 马车在林间穿梭着,车轮在雪褥上扎出两道深痕,转眼又被新雪盖去大半。 老马鼻间喷着白汽,背上鬃毛已经结了一层厚霜。坐在它身后的车夫揣起双手,将马鞭夹在臂弯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马车缓慢前进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变暗的天色,忍不住咕哝道:“我明明在上一个镇子里卸了货呀,怎么这脚程还是那么慢……” 真是怪事。 眼看着要入夜了,他算了算接下来的路程,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扬鞭一抽:“驾!” 老马长嘶一声,撒腿向前跑去,身上的厚霜被震落,甩了一地。 车厢里的稻草上,满车的瓶瓶罐罐发出叮当的脆响,角落里的一只小茶壶也滚了几圈,砸在木板上,刹停了脚步。 躲在茶壶中的沈苍玉被这么一晃,差点吐了出来。 这什么马车,也太晃了!她当年出海坐的船都没没这么晃! 这一趟路下来,她好几次差点吐在了茶壶里,为了不和呕吐物共处一室,她凭借着自己超强的意志力忍了下来。 上昆仑 第8节 马车兜兜转转,驶入了村里。车夫将马车停在院子里,将绳子解开,把马拉进马厩里安顿好,放上吃食。 他提着灯笼路过车厢时,出于习惯,又掀开盖在上头的布块,将货箱仔细清点一遍。 灯光的橘光落在箱子里,映出一点亮亮的闪光。 “咦?” 他钻进车厢里,拨开稻草,捡起一小块碎银。 他看着手里的碎银摸不着头脑。 “啥时候落下的?” 与此同时,摸着墙根窜出院子的沈苍玉兜兜转转,找到了一家还挂着幌子的客栈。 她一脚踏进客栈,脚下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只见四周烛火一晃,她第一眼,便看见摆放在客栈大堂中央的一尊神像。 神像一米高,金光镀身,华彩熠熠,底下香火不断,如云雾缭绕。 沈苍玉的视线扫过神像上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落在它奢华繁琐的服饰上。 她没见过这个神。 这世界的道法包罗万象,不同道法背后的神使仙尊也各不相同。她虽没有资格继承道法,但也受过不少神仙庇护。 在昆仑里,除了昆仑仙主以外,最出名的神仙便是行香堂里那位天香娘娘。 天香娘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向天香娘娘问卜,可窥天机。 沈苍玉在每次出行前都会托认识的内门弟子替她去行香堂里烧三炷香,天香娘娘会通过香燃烧的情况,告诉她此行是吉是凶,提醒她注意事项。 她虽没有继承道法,但对诸位神仙心存敬意。 昆仑的弟子虽被称为“仙人”,但说到底还是个人,为七情六欲所困,难解心中杂念。只有道法背后的神仙才是真的仙,能用平等的眼看向众生。 但眼前这个神仙,她不认识。它虽通体珠光宝气,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很奇怪,但不知从何说起。 “吃饭,还是住店?”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沈苍玉扭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店小二,身上穿着褐色粗布衣,眼底乌青,正看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然没有察觉! 沈苍玉心底一沉,但面不改色地回复道:“住店,丙房一间。” “二两银子。”店小二朝她伸出手。 沈苍玉把银子放进他掌心时,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这个店小二的手特别冷,渗着一股寒气,明明她才是冒着风雪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这店小二的手居然要比她还要冷。 店小二钻进前台,在柜子里翻出一柄钥匙放在桌面上。 沈苍玉接过钥匙,说:“还要一碗面,一桶热水。” “五十文。” 沈苍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便宜点。” 店小二听到她的话以后扭头就走。沈苍玉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将铜钱拍在桌面上。 听到铜钱的响声,店小二像是回魂一样,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好嘞,您回房里候着,待会咱就准备好给您送上去。” 沈苍玉拿着钥匙往上走,穿过了层层阶梯,但觉得萦绕在鼻尖的那股线香的味道还没消去。 这店里人拜的那尊到底是什么仙? 她总觉得处处有蹊跷。 走上房间以后,她皱起了眉,看向房里桌上正在燃烧的香炉。 香炉里燃着各种香料,香味浓郁得有些发臭。 沈苍玉拿起桌面上的茶壶,将凉水倒进香炉里。 随着“嗞”一声响起,香炉冒起一股白烟,火被扑灭了。 沈苍玉打开了窗户,凉风灌进房间,将浓郁的香味吹散,她才开始在房间内仔细查看着,看能不能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将房间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还翻遍了被褥床榻,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整间客栈最奇怪的就数楼下那尊神像以及那个诡异的店小二。 她刚想起店小二,房门的扣环被人敲响。 他推门一看,店小二正捧着一碗面站在门口,在他身旁还有两位店小二,手里抱着盛满热水的水桶。 “您的汤面还有热水,现在给您搬进去。”店小二说道。 沈苍玉让开了位置,站在门框旁侧身看着他们,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抱着水桶的店小二身上。 为了方便搬水桶,他将袖口挽上半截,又正好因为他挽起了这半截,让她看到他左手手臂上出现了几道新鲜的抓痕。 抓痕四周的肉还红肿凸起,抓痕处还没结痂,正往外渗着血。她视线往上看去,果然,他的袖口处也沾着几点血迹。 那个店小二刚把水桶放下,就将自己的袖口撸了下去,他回头看向沈苍玉,却见沈苍玉没有看他们,只是背着身子抬头去看墙上的挂画。 他松了口气。 “客官,东西给您放下了,咱家就先退下了。” 等人都退出去,沈苍玉将门的锁头扣上。她坐在桌前,低头在那碗面上轻嗅一下。 她替昆仑进货,什么奇花异木灵丹妙药没见过,只需要轻轻一闻,她便能清楚嗅到这素面里的蒙汗药味。 为了掩盖蒙汗药的味道,店小二还特地在这面的汤里加了一些鱼干碎,想用腥味作为掩盖。 也不知他们用这些方法蒙倒了多少人。 沈苍玉没有动那碗面,转身走到了那桶热水旁。还好他们没对这桶热水做手脚。 沈苍玉解掉身上的衣服,钻进热水里快速洗了个澡,将身上的血腥污泥全都洗掉。 她为了省钱,没有买马,一路上靠着蹭驿站的马车来赶路。当然,她也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她每离开一趟车,都会在车上悄悄放下一块碎银子作为自己的车费。 终于,在抵达这个小镇的时候她熬不下去了。她觉得再不洗澡,她身上就要长虱子了。 她落脚的这个地方叫做“南柯山”,上一辈子她也来过。 上一辈子邻家的猎户说听到了消息,要来南柯山做生意,赚大钱。她也跟着来了。 只不过,她来南柯山没有挣上大钱,而是修了仙。 上辈子她就是在这里碰见了昆仑的弟子,替他们采了仙草,得幸入了昆仑。 沈苍玉从水桶里钻出来,换上新的衣服以后,此时房间被水汽蒸了一遍,原本浓郁的香味像是被水洗一样褪去。 她闻到了床榻和柜子上的桐油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腥味不是面里的鱼腥,而是一种铁锈一样的腥臭。 沈苍玉循着那股腥味走去,打开了窗。 果然,那股腥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她越过窗户爬了出去,沿着窗户外短小的一截房檐小心翼翼地走着,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她在窗户纸上点出一个小洞,往里看去,房间里乌黑一片,但床榻上却躺着一团乌黑的东西。 她抠破窗户纸,将反扣窗户的锁栓拨开,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刚进房间,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使房间里还燃着香料,也掩盖不了这股血液的腥臭。 她从兜里拿出火折子,点燃,向床榻的方向照去,看清了床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死了,他睁大双眼,面容扭曲,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但是他不敌对手,被人用匕首刺中了心脏而亡。 击中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只能将尸体留在床榻上,用被子裹住。 但他的血液已经浸透了被子,流满了床榻。 沈苍玉走过去掀开被子,看向那个人的手。 果然,在他的指甲处藏着几块皮垢,与她见过的那个手臂上带着抓痕的店小二对上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几个店小二杀死了这个人。 果然,她就知道这些人有蹊跷! 他们的胆子那么大,居然敢杀人夺财,也不知他们做这些事情多久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告发他们…… 他们这店里的人不是还供着神像吗? 他们做这种恶事,神仙也不管吗? 就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打开。 沈苍玉熄灭火折子,翻身滚进床底。 “奇怪,我刚刚好像看到这里有火光。”有人走进了房间,走向了窗户。 “这窗户什么时候打开了?”那人在窗户前停下,突然,噤了声。 沈苍玉暗叫不好,她在心里默念“壶中日月”。 下一刻,店小二将提灯照向床底。 “怎么了?”门外的店小二问道。 “有人进来了。”店小二见床下没人,开始在衣柜里翻找着。 这窗户纸被人从外面捅破。显然,有人刚刚从窗外进了房间。但如今这房间里没有人,难道…… 他探身向外看去,偏头看向远处一个个打开的窗户。 难道……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 上昆仑 第9节 第8章 神像 天妒英才徐秋白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苍玉也从床底下钻出来,顺着窗户爬出去。 她不知道他们的药迷倒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今晚要对多少人下手。 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实力。 上一世她刀枪剑戟鞭锤弓皆有涉猎,虽不精通,但也胜过常人。 毕竟她不会心术,只能靠武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现在,她刚回到小时候,这个身体没有经过专业的锻体修炼,只能算作普通人。 他们撬开一道门,走进房里看了一眼,确定床上躺着的人还在沉睡中。他们走到窗口的位置往外环视一圈,便将窗户重新关上。 此时沈苍玉已经翻身爬到屋檐更上一层的窗沿,猫在窗口听着屋内的动静。 这几个店小二只是开门搜查一遍房间,没有动房间里的人,径直出去了。沈苍玉倒挂在屋檐上,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确认那人没有收到伤害以后,就继续走向下一个房间。 也不知道那俩店小二是在找她,还是说这房间里的人太穷了,他们没打算动手。 这时,沈苍玉听到楼下大门处卷帘翻动的声音——有人入住了。 下一刻,她听到大堂处店小二激情洋溢地喊道:“甲级商品房一位,客官里面请!” 听着店小二的声音,她心中暗叫不好。 肥羊来了。 果然,原本还在走廊里巡视的人也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相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活往下走去。 店小二噔噔地踩着木楼梯,将人往上领。 沈苍玉听着动静,手攀着屋檐向上翻去,踩着瓦片逼近那个亮灯的房间。她听着店小二絮叨完毕,从房里退了出去。 她静候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身旁的窗户打开。 她翻身钻进房间里,眼疾手快将那人的嘴捂住。 那人瞪大了眼,一双凤瞳在灯光下烨烨生辉。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沈苍玉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个男孩。 男孩扒拉开她捂住自己的手,正要出声,沈苍玉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声张,这家店有问题。” 男孩看着她,眼神一变:“你也是来追查魔修的?” 魔修? 沈苍玉愣了一下:“你是修士?” 看见她的反应以后,男孩自动默认她也是来追查魔修下落的修士,心中大定:“我就说我没有找错地方。” 这时,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重。 沈苍玉察觉到了不妙,她想要拿起水壶倒水熄灭香炉里的烟,却发现这个房间的茶壶里没有水。 她想要拿起香炉,却发现这香炉紧紧嵌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她冷冷一声,手一抬,将桌子连着香炉一起从窗口丢出去,桌子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你要做什么?”看见她的动作,男孩瞪大了眼。 “砸场。”沈苍玉言简意赅地说道。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门外的人冲了过来,正用身体撞着房间的木门。 沈苍玉看向一旁的男孩:“你有没有剑?” “有!”男孩回过神来,手中掐诀,嘴上念道。 “袖里乾坤。” 听见熟悉的招式,沈苍玉眉头一挑,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把剑向她抛了过来。 她拔剑出鞘,看着剑上寒光四溢,忍不住喟叹一声:“好剑!” 这把剑质感上乘,无论是用料还是手感都是极佳,一看就是大师之作。剑上还刻了咒文,应该是开过光的法器。 这个男孩看上去年纪不大,手中却有这么好的法器,看来他的身份不简单。 沈苍玉将剑鞘丢回给他,挽了个剑花,此时三人破门而入,她提剑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因为这个身体没有经过锻体修炼,无法硬碰硬,她只好切换了剑法套路,用了快剑的路子,打算速战速决。 剑锋在店小二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血线飞溅。 沈苍玉察觉到了异常。 从这几个店小二攻击的套路来看,显然他们不是练家子,但他们的力气却无比之大,即使被击中了要害,行动也没有延缓。 过道里的烟雾逐渐飘入房间,眼看四周烟雾越来越重,这几个店小二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沈苍玉喊道:“走,下楼!” 她跃出窗口,正想从窗户跳下去,突然刹停了脚步。 她想起来,这里是三楼,从这里跳下去她会摔死。但跟在她身旁的男孩却没有察觉到她的犹豫,一脸兴奋地拉着她往下跳。 要命了。在狂风卷起头发时,沈苍玉心里默哀。 “冯虚御风!”只听见身旁的人念道,一股风流在他们脚下升起,托着他们的脚跟,带他们飘飘然落到地上。 冯虚御风,这是一个御风术,能操控着风将人托起来,没有继承逍遥游的修士多半会用这个心术来辅助出行。 他们落在地上,退开几步,只见追在身后的店小二作为凡人之躯,居然也毫无顾忌地跳了下来。 落地那一刻,沈苍玉听到了骨头折断的清脆声响,她忍不住替他们抽了口凉气。 但店小二摔在地上以后,又用一种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咔嚓几声,骨头复原。他们好像不知道疼一样,继续向着他们的方向扑来。 “他们就是魔修?”沈苍玉忍不住问道。 “我烧了好多引路香才找到这个地方,八九不离十了。”男孩看着眼前的画面,骄傲地说道。 引路香啊……那玩意可贵了。 这个修士不仅会心术,手里还捏着这么多法器,看来是非富即贵之人。 但是当那群店小二扑过来的时候,男孩却只会吱吱呀呀地叫着逃跑,看不出一点实力。 难道他不会攻击法术?但他作为一个修士,就算不会攻击法术,也应该懂些武器防身的招式吧…… 沈苍玉想着,反手把三个人击倒。 这几个家伙就算被砍去四肢,也能像壁虎一样再生。不能再拖了! 沈苍玉抬剑扎入他们的心脏,正中致命要害以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浑浊的视线变得清明,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就迅速枯萎、发黑,变得像风干树皮一样。他们张开嘴,一股金粉向外散出。 沈苍玉捂住口鼻,看着那几团金粉飘散在空中,她回头看向远处的客栈。 半卷风帘遮住了大堂中的景象,但屋内烛火轻晃,光彩依旧。 他们在外面打斗了那么久,也不见屋内有人出来,看来这店里就只有这么三个店小二。 这三个人的胆子可真够大啊,这客栈开在坊市之中,白天里人来人往,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杀人,眼里没有一点王法了。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给了他们自信。 沈苍玉踏进客栈,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见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仍然立在大堂中央,没有丝毫变化,地上香炉里的香好像燃不尽一样,才刚起了个头,猩红的火光亮着,一点香灰从上方飘落。 她忽然记起,她曾经听说过,行香堂里三炷香点燃时,香柱燃烧的长短以及香灰的形状不同都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这三炷香,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她抬起头,看见那座神像上金光闪烁,神像手中捧着聚宝盆,盆里的元宝……好像是真金子。他们明明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从过路落脚住客手里夺财? 沈苍玉盯着聚宝盆里满载的元宝和金块,只见最顶端的一颗金珠子晃动一下,从聚宝盆里滚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打转,最后落在她脚旁。 香火的猩红火光映在金珠子上。 她想捡起来,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这神像不对劲,不要随便捡这金子。 但这可是金子啊…… “欸!你怎么就倒下了?”沈苍玉感觉到有人在拍她,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刚刚那个男孩。 她头疼欲裂,一手捂住头,一手撑起身子。 “你刚刚一进门就倒下了,我还以为你被门槛绊倒了,但叫了半天你也不应。” 沈苍玉沉着脸看向堂中的神像。 她分明记得,方才这神像的嘴角是平的,现在,它勾起来了。神像表情一变,像是活过来一样,又像是在嘲笑她。 “那个神像有问题。” “什么问题?”男孩眨眼问道,“那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雕吗?” 沈苍玉心猛地一跳:“你说它是什么?” “木雕……怎么了?” 沈苍玉紧盯着那尊神像:“在我眼里,它是个金神像。” 明明同一个东西,在他们眼中呈现出了不同的画面,说明他们眼中看到的画面可能都是幻觉,而这幻觉是根据他们心中所想而化形。 她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她手上已经镀了一层金粉。 贪欲越往越大,陷得越深。 “铜钱眼。”沈苍玉开口。 这是道法——铜钱眼的化形。 上辈子她只认识一个继承了铜钱眼的人,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碰见了。 可她认识的那个人虽爱财,但有分寸,不会做出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应该不是他。 铜钱眼对敌人的威力与敌人心中贪欲的强弱有关,贪欲越大,伤得越重。 眼前这个神像只是操控者放在这里的化形之一,他们还没有和那个人正面对上。单单是一个化形便让她栽了一个跟头,碰见正主,她可能应付不来。 上昆仑 第10节 “在你眼里它只是一尊木雕对吧。” “对。” 沈苍玉把剑塞回他手中:“那你去把它砍断。” “我???”他瞪大了眼。 “金克木,你用剑一砍,它就断了。”她说道。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神像面前,抬剑斩下。长剑切过神像,像是劈开一块豆腐一样。 断成两截的神像扑通落地,香炉里的香火骤然熄灭,四周狂风迷眼。沈苍玉再睁开眼时,眼前就只剩下被劈成两半的手臂长短的木块,木块表面焦黑,像是腻上了一层油渍。 大堂四周的烛光变得昏暗,空气中难掩一股腐臭的气味。 这一劫过去了,下一劫又在哪呢? 沈苍玉起身往外走,身后的男孩追了上来:“你要去哪啊?客栈没了,咱们今晚住哪里啊?” 沈苍玉问道:“你会不会壶中日月?” 男孩挠了挠头:“我还没学到那一节课呢……你居然会壶中日月,你是哪个仙门的人?” “小门小派,家传修仙罢了,至于家里人在哪,我娘不让我和外人说。”沈苍玉又抬出她那套说辞。 家里人!一听就是谦虚的客套话。 男孩的声音里透露出羡慕:“ 真好啊,我家里人……我师父不肯教我心术,只让我在课堂上学。” “你继承了什么道法?”男孩又追问道。 沈苍玉抬起下巴:“我还没有继承道法,我娘说,继承道法要慎重选择,不要那么快就下决定。”她才不是没机会学呢。 “我师兄也是这样说的,”男孩点头,“我现在在天香娘娘门下,但时常觉得修炼时很滞涩,天香娘娘的道法大概不适合我……” 天香娘娘…… 沈苍玉站停了脚步:“你是昆仑弟子?” “对,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你家里的修仙世家一定来头不小。”他感慨道。 “你叫什么名字?” “徐秋白,你呢?” “沈苍玉。”沈苍玉回想着徐秋白这个名字。 她与内门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行香堂,在她印象里,似乎没有一个叫做徐秋白的弟子。莫非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 不对,看着他身上一副贵气的打扮,回想起之前他展示的心术,以及刚刚他那把质量上乘的剑。他在行香堂的地位应该不低,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她不可能没听过。 她问:“你师父是谁。” “徐梅。” 行香堂堂主,徐梅! 沈苍玉皱起眉,在她印象中,行香堂堂主只有一个关门弟子,叫做水玲珑。她记得上一世在她死前曾听说过,水玲珑准备继承徐梅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的行香堂堂主。 徐堂主什么时候有第二个弟子了? 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徐梅的养子。 那个传闻中的华盖太极十灵日童子煞,天妒英才,夭折于……南柯山。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谈心 心术是在痛苦中孕育而成的术 知道徐秋白的身世以后,沈苍玉只觉得头顶悬了一把刀。 按照这故事原本的剧情发展,徐秋白面临的是一个必死的局,她和他靠太近,难保不被牵连。 还是离远他为好。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又追了上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她:“我们现在去哪里呀?继续追查魔修吗?” “去睡觉。” 徐秋白略带羞涩地问道:“我们一起?” 沈苍玉炸毛:“我自己!” “那我呢?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啊!”徐秋白加快脚步追上去,“你摸过我的剑,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歪道理,要是摸一下剑就要负责,那她要负责的人可多了去了。 “诶呀!”沈苍玉一拍脑袋。 徐秋白歪头看她:“怎么了?” “我放在那家客栈的钱忘了要回来了。”她亏了一晚的住宿费,还亏了一碗面钱,她还得拿回来呢。 “我以为什么呢,钱嘛……”徐秋白晃了晃腰间的锦囊,绒布袋子里的钱财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响,“我这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你同我一路,路上的花销我一并包了。” 沈苍玉差点忘了,昆仑的内门弟子都很富裕,只有他们外门最寒碜。 徐秋白说:“我们找一家新的客栈先住下吧,等到白天再继续追查魔修的下落。” 沈苍玉摇头:“住不了,你没有发现这整个城镇都很不对劲吗?” 徐秋白扫视着周围,耳边响起了沈苍玉的声音:“亥时人定,各户闭门不出,但没睡觉的人会在屋里留灯。更何况,这么大的坊市,也总该有些彻夜点灯的消遣之处。” 她抱着手臂,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景象:“但现在,这么大的城镇里一盏灯都看不见,不对劲。” 徐秋白鲜少出门,听见她的话才回过神来:“还真是如此,我刚进城的时候,只看见那家客栈亮着灯,就走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家客栈周围也挂着不少幌子,但屋里没有亮灯。” “你学了投石问路吗?”沈苍玉问道。 徐秋白挠了挠脸:“还没学。”但话音刚落,他又补充道:“我这还有不少引路香,你要找什么,我可以点香。” “先找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处,度过这一晚,”沈苍玉看着月光照耀下,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开口道,“得快点,要到子时了。” 子不问卜,子时是两日之间的桥梁,此时天地间的气混沌未明。在子时烧香问卜,什么都算不出来。同时,因为心术的本质是气的运用,在这个时候心术的威力也会大大削减。 要是在这个时候碰上那个掌握铜钱眼的魔修,他们真得栽在这里了。 徐秋白取出随身的小香炉,拿出一支长香,他掐了一段诀,立在香炉中央的长香无火自燃,一缕烟从中飘出,形成一条白色的线,指向一个方向。 “走!”徐秋白招呼道。 沈苍玉跟在他身后,眼角余光留意着四周。在徐秋白将香点燃以后,他们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屏障,将风和雾气都挡在了远处。 这引路香是天香娘娘庇护的法宝之一,香点燃时可以保护点香着免受邪祟侵染。 徐秋白命带华盖太极十灵日,是最适合修炼的人,按道理说,他是行香堂最看好的弟子,身上所带的护体法器肯定不少,为什么他还会死在这里? 难道说,那个魔修当真这么难对付? 香的白线引着他们越走越远,四周的房子逐渐稀疏,地上的荒草逐渐茂盛。 在长香燃尽那一刻,烟雾停在了一棵大槐树前。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大槐树,忍不住说道:“槐树不是阴气最盛的东西吗,真的要住在这里?” “不知道啊,引路香引的路就停在了这里。”徐秋白挠了挠头,心想,难道这香受潮变质了? 沈苍玉又看了一眼影子,开口:“算了,快到子时了,我们就在这先躲一晚。” 她拿出茶壶,手里掐诀,一道白光闪过,壶口像是漩涡一样将他们吸了进去。 脚刚落地,沈苍玉感觉眼前的画面花了一下,她稳住心神,站稳脚跟。 “你这日月壶里怎么不放点东西,没有床榻就算了,就连桌椅也没有,你平日里在这都是席地而坐?”徐秋白一进壶里,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场景不由咋舌道。 他参观过不少人的日月壶,在他印象里,大家都是把日月壶当作一个随身的住所,他们把壶装点得满满当当,甚至还在里面开垦了田地,种上果蔬。他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的壶里这么空旷。 他回过头看向沈苍玉,正要说点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禁皱起了眉:“你……” 沈苍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手一抹,抹去鼻尖淌下的血:“没事。” 她今天召唤了三次壶中日月,而且最后一次还往壶里装了两个活人,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使出这次心术以后,她只觉得体内的气像是毛线一样乱作一团,气血翻涌,稍不留神,血就从鼻间涌出。 果然,像她这样没有学习基本的修炼方法,就凭着自己的想法胡乱使用心术,对身体的伤害还是有些大。 但即便如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在逐渐变强。要知道,在一个月前,她每使用一次壶中日月,就要吐一次血。 现在,她用了三次壶中日月才觉得不适。 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再吐几次,她大概就能同时使用三种心术了。 “糟糕,我不会看病啊……”徐秋白在袖子里掏着,拿出一个又一个药瓶,“我这里有好多药,你看看要吃哪个好,实在不行就每样吃一颗,总会有对的那瓶。” 沈苍玉擦了几下将脸上的血擦干净,摆了摆手说:“没事,你收回去吧。” 说完,她坐在地上开始休息。她不会调息,但只要静坐着,她体内的气就会缓慢回到正轨。 徐秋白在她身旁坐下,开始絮叨着:“我年幼多病,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一使心术就会流鼻血,但师父还是要我学。” 沈苍玉还在平复着体内的气息,懒懒地不愿开口回应他,但徐秋白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复,自顾自地说:“只要我不舒服,师父就让我吃药,吃完药继续修炼,修炼以后不舒服,就继续吃药……” 徐秋白头一仰,躺在地上用手枕着脑袋:“不知道你们那的修炼方式和昆仑是否一样,真不知道师兄师姐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当仙人好累啊……” 若是在上一世,沈苍玉只会觉得他很在福中不知福,外门弟子磕破脑袋也想求一个爬进内门修仙的办法。 可以学会心术,能够继承道法,那就掌握了无边的法力,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世她手握两种心术,触及了仙人的门槛,也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 人使用心术,需要借助天地的气来运行,强行让不属于自身的气在体内运转,稍有不慎就是伤筋动骨、内脏移位,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所以修士才需要打好根基、每日锻炼、修炼内丹,为的就是能承载更多的气。 但无论是多强大的修士,使用心术时都会觉得不适,那些厉害的人不过是习惯疼痛罢了。 心术是在痛苦中孕育而成的术。 越是能忍耐痛苦的人,便越强大。 上昆仑 第11节 所以即便心术包揽万象,也有不少人宁愿抛弃它,去追求道法。 继承道法,就像被神仙点睛一样,从此继承了神仙的法力,一动念,万法生,浑然天成。 反正,用道法不会疼,一切自有神仙保护。不过,在她印象中,每个人一生只能继承一种道法,得到一位神仙的庇护…… 不对! 沈苍玉突然睁开眼。 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沈清晏的穿越者好像继承了五种道法。 臭小子,命真好! 凭什么每一个仙人都看上了他,非要把道法继承给他。 他有的,她也要!她要把那些道法全都抢过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福星 你这福星仙人保真吗? 硬是熬过了一晚,沈苍玉觉得自己体内混乱的气息也平复了大半,她算着时间,现在大约是辰时,天已经亮了。 她推了推坐在一旁打坐调息的徐秋白,说道:“该走了。” 她袖子一招,像是掀开了一层帷幕,四周光景一变,黑暗褪去,天光大亮,茶壶稳稳落入她掌心。 但壶内的暖风散去,四周的寒气又渗了过来。 天亮了,但雪又积了厚厚一层,头顶的老槐树半死不活地垂着枝条。昨晚夜深,画面看不真切,如今天亮了,沈苍玉才看清,这棵老槐树表皮焦黑,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她拂去落在树上的雪,看到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然,有人用斧头砍过这棵树,将留下了雷击焦黑的木皮全都挖去。 “雷击木?”徐秋白顺着沈苍玉的视线看去,也皱起了眉,“这不是槐木吗?雷击槐木也有人要挖?” 他们平日里用来制作法器的雷击木通常是桃木和枣木,因为桃木枣木属阳,可以辟邪。但槐木本就属阴,没有那个效果。 “凡人可不懂那些,只知道雷击木好,就将它们挖下来,卖个好价钱。”沈苍玉扯了扯嘴角说道。 他们只知道雷击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如今看到天雷劈中大槐树,便争着要从中分一杯羹,将这棵百年大槐树扒皮抽髓,榨干它所有的价值。 徐秋白的手指从挖空的树芯上拂过:“它本有百年修行,长出了灵性,天雷击下它尚且能活。没想到,它没被天雷击垮,反而栽在了人类手上。” 它的树干被人们掏空,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沈苍玉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看向徐秋白,他眼中瞳光一闪,仿佛颜色在变换。 这是道法——窥天机·问灵。 天香娘娘的道法给了继承者通神见鬼问灵的能力,他们能知道很多常人不可知的信息。 “昨晚客栈里的木雕就是出自这棵树。”徐秋白呢喃道,抬起头看向垂落的枝丫。 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开口道:“那个魔修利用了它,我要去救它!”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沈苍玉:“你不走吗?” 沈苍玉抱着手臂说:“那里很危险,就靠你我两个人应付不来,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先联系你师门的人再说。” 听见她的话,徐秋白犹豫了一下:“不行,如果迟了,那就来不及了。” “你不走,那我自己走了。”徐秋白说完,转头快步向着城镇走去。 “徐秋白!”沈苍玉提高了音量,一双黑瞳盯着他的背影,沉声说道,“你会窥天机,那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命?” 徐秋白抿唇,没有回她的话,身影融入雪中。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1。 沈苍玉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可闲心和这种闹脾气的小屁孩折腾。 但走出几步,她突然站住脚步,小声骂道:“算了,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 她转身向后追了过去。 * 天上飘下了白色的雪,夹杂着一片片纸钱。 徐秋白看着丧队敲锣打鼓从身旁走过,为首一人捧着牌位,几人抬着棺材摇摇晃晃跟后头,棺材上放着一块木雕,与昨天他在客栈里见过的相似。 突然,他听到了铜钱摇晃的脆响,他转头看去,队伍后方的人手里捧着聚宝盆,铜钱在聚宝盆里晃荡。 他盯着那个聚宝盆看了好几眼,直到队伍的人消失在了远处,他才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往镇上走去。 他穿过热闹的坊市,找到昨晚看见的那家客栈,客栈上的幌子随风摇摆,店小二仍在门前张罗着。 店小二换了人,但那店铺仍然开着,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对他们产生丝毫的影响。 店小二抬手掀开帘子,将一个新的客人引进门。徐秋白的视线穿过掀起的门帘,看到了大堂中央放置的木雕。 昨天被他劈成两段的木雕又恢复了原样,断口处完好无损,也不知是客栈主人换了一个新的木雕,还是说一夜之间,那木雕恢复如初。 帘子啪嗒一声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那木雕与昨天相比,有了些许变化。昨天的木雕面容模糊,但是它的五官已经实化,变得更像真人了。 刚想到这里,徐秋白被人猛撞了一下。他向前踉跄几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聚宝盆落在雪地上。撞他的人赶紧跪在地上,对着聚宝盆磕了几个头,再将它捧起,小心翼翼地擦去其上沾染的雪和尘土。 “请问,这个到底是……”他指着那人手中的聚宝盆正要问,但捧着聚宝盆的人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跑开了。 这些人真奇怪。 徐秋白想着,看向那个人来时的方向,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往那里走。 他走出几步,身影从人群里穿梭着。突然,他觉得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慢到让他看清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和动作。他仿佛走进了皮影戏的幕后,看着人一节一节地动着,他们张着口,但徐秋白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知道,他身上的窥天机·问灵又发作了。 他小时候三魂七魄不稳,像个傻子,因此被血亲遗弃。师父将他捡了回来,告诉他,这是他的仙缘,他天生就是该修仙的人。 他只是往行香堂一站,便得到了天香娘娘的继承,从此获得了道法“窥天机”,这也印证了师父当时的说法。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问他为何还不满足。 只有他知道,不是他获得了天香娘娘的继承,而是天香娘娘上了他的身。 他有离魂之症,他的躯体是个上好的容器,任谁来都能挤走他的魂魄,占据他的身体。只要他稍不留神,他的魂又会从体内飘出,就像现在这样。 徐秋白念起心经,内丹转动,三魂七魄复位,四周的声音像是潮水般涌了进来。 “铜钱一响,黄金千两,良田万亩,家宅无数……”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一双双高举的手,手中抓着钱袋子,钱袋子的绳索抽开,铜钱“叮当”一声落入聚宝盆中。 围在人群中央的老头手里敲着锣,口中大声念着词,立在他身旁的是一尊两层楼高的木神像。 神像面目慈祥,一双漆黑的眼睛俯视着底下蚂蚁一样的人群。 神像前的聚宝盆里盛满了铜钱,香火缭绕。 “子孙满堂,仕途通达,心想事成,福星高照……” 他看见无数衣服破烂,身上贴着补丁的人拼了命要往神像前挤去,明明他们那么穷,连一件好的衣裳都买不起,却还是要将手里的铜钱放进聚宝盆中。 像是疯魔了一般。 “那是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婶子说道:“那是福星仙人。” 只要给福星仙人供上铜钱,就能转运,就能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常言道,人死后要下地府,要清算生前功德,让阎王画上一笔,再决定来世是否投个好胎。 下一世太远,他们看不见。但只要供奉福星仙人,转运便立竿见影,无需等到下一世。 日子看不到头的人,总会想着放手一搏,将钱交给福星仙人,去赌自己的未来。 “有用吗?”徐秋白问道。婶子像是看见了什么怪人一样,站得离他更远了,嘴中还念念有词,说着祈求福星仙人原谅的话。 凡人哪敢触怒神明。 有一个人供奉了福星仙人,就会有第二个人去供奉它。 如果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那留在原地的人无异于往后退。没有供奉福星仙人的人看见别人在挣钱,总怀疑那些人是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钱袋子,夺走了属于自己的钱。 于是为了出头,为了挣钱,所有人都向福星仙人表示忠诚,纷纷往上挤。 “这个福星仙人是假的,就算真有福星仙人,它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徐秋白开口喊道。 徐秋白在昆仑待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一位叫“福星仙人”的神仙,神仙不会主动牵扯人的因果。他断定,肯定是有人打着福星仙人的名号,来做这种沽名牟利的事情。 而这背后的操控者,就是藏在南柯山的那个魔修。 他要揭穿这个阴谋! 徐秋白的声音落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一群人扭头看向他。 他见人们终于静下来听他说话,心中又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是昆仑的修士,我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但话音刚落,有人朝他丢了一个雪球。 压实的雪球砸在他身上,“噗”一下化作了雪粉。 这团雪球打破了平静,接着,铺天盖地的烂菜叶子和雪球朝他砸过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徐秋白只能抬起手挡在身前。 这时,他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上,接着,身体被拉扯着倒飞出去,退出了人们的攻击范围。 他一回头,看到沈苍玉手里扯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缠在他的腰上。 他见沈苍玉轻哼一声说道:“我看你毅然决然地走,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呢,原来还是被人打得像落水狗一样。” 作者有话说: ---------------------- 1.良言难劝该死鬼——单田芳《大明英烈传》 纯虚构纯纯纯纯虚构。 上昆仑 第12节 第11章 师兄 这个叫——道法·铜钱眼…… “昆仑教了你出世,没教你怎么入世吗?”沈苍玉将绳索甩到一旁,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 徐秋白嘴唇嗫嚅一下,但话没有说出口。 “要砸场子就要等到夜黑风高,你当面坏人家生意,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吗。”沈苍玉听见远处的敲锣声逐渐急促起来,声音钻进耳朵里,吵得她有些心烦。 她是真不想回来。 铜钱眼最克她了。 “跑!”沈苍玉拉起徐秋白的手转身就跑,她打不过,她还不能跑吗? 人群向他们追了过来,随着锣声愈演愈烈,地上忽然有白雾升起,缠上了他们的脚。 道路似乎在拉长,四周的楼房一幢接着一幢,不时有人从巷口窜出朝他们扑来,沈苍玉扯着徐秋白像泥鳅一样滑溜地从人群里钻过。 但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沈苍玉眼角的余光看向地上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原来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陷入了阵法之中。 她抓在手里的那截手腕变得轻飘飘,她低头看去,跟在身后的徐秋白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被她握在手里的是一只木偶。 她松开手,木偶失去了支撑,“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木偶的脸她看着眼熟,和昨晚见过的神像一样,只是这神像的眼珠子漆黑,明明没有光泽,却像往木偶中注入了神魂一样。 沈苍玉胆子大得很,直接在木偶前蹲下,想要抠它的眼珠子。 她的手还没碰到木偶的脸,那只木偶的眼珠子突然滚动一下,直勾勾地看向她,嘴巴一张,说道:“原来,你也是来杀我的。” 听见这句话,盲山上时大师兄看向她那失望的眼神又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沈苍玉脸色一沉,抓起木偶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刚刚不想杀你,现在想了。” “叮当——”她听到铜钱掉落的声音,接着,像是有人伏在她肩头,趴在她耳边吹着气。 那个东西轻声说道:“你想求什么?我可以帮你。” 沈苍玉手一翻,斧头落入手中向后砍去,但那道影子像白雾一样散去,又在远处凝实。 那是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小娃娃,它仰头看着沈苍玉说道:“你想求钱财,求平安,还是求仕途,我都能给你,只要你给我一枚铜钱,我就能满足你的心愿。”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福星仙人对吧。”沈苍玉看向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对,只要一枚铜钱,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小娃娃脆声说道,“你想学道法,想成仙,我也能帮你。” “你说了那么多,也没猜中我想要求什么,看来你这福星仙人也不准嘛。”沈苍玉举着斧头向它跑去,斧头看下,那团身影又化作白雾消失了。 眼前的这些人像都是虚影,她还没找到那个家伙的真身,伤不了它。 “你想杀一个人,”那个声音落在她耳边,“那个人现在还在海上,只要我招来一阵风,将他的船吹倒,他就能葬身海中,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那个声音诱惑着她。 海上? 沈苍玉挥走虚影,脑中想起,现在距离沈清晏来昆仑还有三四年时间,在故事发生前的三四年,而在这个时间点,穿越者还没有出现。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时的沈清晏就是坐在从蓬莱抵达大陆的船上,路遇海南,全员丧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来自异界的穿越者钻进了沈清晏的躯壳,将他夺舍,成为了新的沈清晏。 要是那场海难没有发生,穿越者就不会进入沈清晏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 又或者,如果他死得更干脆一些,死得彻彻底底,尸骨无存…… 沈苍玉回过神来,手已经伸进了腰间的钱袋子里。 她一脚踹开身前的虚影:“想从我的口袋里掏钱,这辈子都不可能!”她决不允许! “为什么呢?一枚铜钱换一个愿望,这不是很划算的交易吗?”四周白雾逐渐变浓,缠上她的手足。 “我自己的愿望,要由我自己来完成!”沈苍玉手中掐诀,向前一招。 “袖里乾坤!” 风云大变,四周的白雾在她身旁快速旋转起来,涌进她敞开的袖口。 一点鲜红的血砸在地上。 沈苍玉觉得体内的气息暴乱,但她看着四周逐渐清晰的景象,加大了袖里乾坤的力度。 * “让我看看,你想要什么?”小娃娃站在徐秋白跟前,眼睛黑得渗人。 徐秋白手里握着剑警惕地看着它。 “别人求生,你求死,真是个怪人。” 它的声音传入耳中,徐秋白的心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你觉得身旁的同门照顾你,是受了你师父的嘱托。你觉得你师父待你好,是因为你的命格。你觉得天香将继承传授给你,也是因为你这特殊的体质。你想要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徐秋白觉得脊背发寒。 “你想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你想看看自己没有那些助力,是不是还能走到今天的高度……但你又不敢迈出那一步。” 内心被剖开,既鲜血淋漓,又让他面红耳赤。 它说的都没错,他在昆仑长大,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受尽长老和同门的照顾,获得了很多别人无法拥有的资源。 但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担忧,他在想,如果他命格和体质变了,他是不是就得不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天赋异禀,但在昆仑这个众星群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异禀的人。 他害怕自己胜别人半分,只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些资源起了作用。 越是担忧,越是停滞不前。 他怕自己无法达成师父的期许,怕自己配不上这一切,这样的想法缠在他心头最终化作他的心魔。 他担心自己本非美玉,故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不肯与瓦砾为伍1。 徐秋白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不如就这样算了。 “既然你不想要那一切,不如……我来替你!”那个声音钻进他耳中,白雾缠上了他的脖颈。 徐秋白觉得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的魂魄,想要将他的魂魄从躯体里硬生生拉出来。 他摔倒在地上,宝剑落在身旁,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触及那把宝剑,但眼前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暗。 要不……就这样算了? “袖里乾坤!” 白雾涌动,卷起沙石飞雪。一柄斧头破空而来,劈入徐秋白身前的木神像中,将木神像的头颅破成两半。 木屑飞溅,神像眼窝里那两颗菌子一样的眼珠滚了下来,落下一片片焦黑的碎屑。 原来,这神像的眼珠正是由那棵雷击百年槐树的木头所制,难怪身上带着这么重的阴气。 槐树渡了雷劫,却被镇上的人生生掏空身子,夺去性命,槐树怨恨这些人类,便将自己的精魂注入了神像之中,与人类进行交易,激起他们心中的贪欲,搅乱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神像落地,槐树的精魂从中飞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它发出刺耳的尖叫,四周的铜钱声涌出,它在吸收供奉者的信仰,吸收人们的贪欲来壮大自己的精魂。 沈苍玉看见这一幕,暗叫不好。她咳出一口血,掏出茶壶,想要拼尽全力使出最后一次壶中日月,将她和徐秋白挡在其中。 “离火九重。” 一个声音自远处响起,火焰席卷而来,遮天蔽日。 沈苍玉抬手挡在跟前,但灼烧感没有出现,她抬眼看去,只见火焰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挡在他们周围,白雾撞入火焰中,像是泥牛入海,瞬息没了踪影。 槐树精见状意识到了不妙,正要逃走,火焰像是意料到它的念头向它扑去,将它包裹起来,不断浓缩。 槐树精在火中挣扎着,在意识消亡前,它似乎听到了铜钱的脆响,它听见自己问:“这是什么?这不是一片石头吗?为什么人类一看见它就笑?” 那天,站在树下的女人笑了笑,挡在脸前的珠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她将铜钱放在掌心,对它说道:“小槐树,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人类的贪欲,这就是让你丢掉性命的东西。” 槐树不懂人的情绪,它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这百年来照拂人类,为他们遮风挡雨,最后他们却对着自己伸出了斧头。 “小槐树,你想成仙吗?”那个女人将手盖在树干上,“我可以帮你。” 一股暖流将它笼罩,它原本散去大半的精魂因这暖流而重新凝聚。 “我传道法与你,从此,你便能以人类的贪欲为食,修道成仙。” 那个女人放下手,月白色的绸缎滑下,手腕处的铃铛发出叮当声响,清脆的声音像是铜钱落入聚宝盆中一样。 “这个叫——道法·铜钱眼。” 一枚铜钱落入雪中,铜钱表面焦黑。 真金不怕火炼,可惜它只是铜。 沈苍玉觉得内脏抽疼,她捂住嘴,没咽下的血从指缝间溢出。火光褪去,她看清了远处那个身影,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大师兄?”徐秋白怔怔地看向来人。 是裴文景,但又不完全是他。 沈苍玉看着那张熟悉的漂亮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深邃的黑瞳,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 1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中岛敦《山月记》 第12章 蓬莱 师兄说,我好像见过你 她记忆里的裴文景有着一黑一白双色的眼瞳,在盲山上如此,在她误入昆仑第一次见到他时亦如此。 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另一只眼睛的瞳色较深,不像白,像灰。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故意看了好几眼。 上昆仑 第13节 等到盲山时再见,他那只灰色的眼睛已经逐渐发白,变成银子一样的白,闪闪发亮。 她听说过,裴文景顿悟了太极道法,所以他的阴阳眼程度莫非和他的道法顿悟水平有关? “名牌撕了,魂灯掐了,一声不吭跑出来,讯息也不回,”裴文景挥手,手里的纸符化作粉末散去,他的眼神里掺了冰,“翅膀硬了就想跑是吗,徐秋白?” 徐秋白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他现在浑身伤口倒在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哪好意思说自己和昆仑断联是想靠自己立功一件。 大师兄平日里好说话,但徐秋白也知道,他生起气来很可怕。 裴文景走了过来,将一块刻着他名字的名牌丢在他跟前:“挂好,要是再敢弄丢,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回昆仑。” 沈苍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裴文景,他虽然在生气,但是鲜活的。 下一秒,那个人的视线就和她对上,皱起眉,盯着她沉声说道:“内丹还没转,你就敢强行使用心术,活腻了是吗?方不收的课你是一节都没听吗?” 沈苍玉冷不丁地挨了一顿骂,打了个激灵。 “不对……”徐秋白扯住裴文景的衣服小声提醒道,“师兄,她不是昆仑弟子。” 裴文景顿住了,他看着风吹起沈苍玉的发梢,他垂首行了个简洁的歉礼,说道:“抱歉,我方才失言冲撞了你,是我的错。但是……” 他抬起眼看着沈苍玉:“我好像见过你。” “咚咚——” 沈苍玉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大概是我认错了。”裴文景很快又接上一句。 沈苍玉张了口,却如鲠在喉。 说什么?说他们确实见过几面?但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裴文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说,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也重生了? “师兄,你这个理由我已经听过八百遍了,”徐秋白朝沈苍玉解释道,“他每次意识到自己骂错人以后都会找这种借口,你别介意。” 裴文景的刀眼扫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听到徐秋白的话以后,沈苍玉狂跳的心逐渐缓了下来,但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要是大师兄也像她一样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就好了。 那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独自对抗那个穿越者了。 “师兄,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徐秋白问道。 “不知道,你的名牌失联以后我就和他们分开,专程来找你。” 裴文景弯下腰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说:“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受了伤,我就没法和长老们交代了。” 他翻看着手里的铜钱,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就是一枚普通的铜钱,前朝的样式……但这铜钱上残留的气很奇怪。” “这个是道法·铜钱眼。”徐秋白说道。 裴文景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徐秋白有些诧异,指着一旁的沈苍玉说道:“是她告诉我的。原来师兄看不出这铜钱上的道法吗?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在他印象中,裴文景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博览群书,通晓所有心术,他还以为裴文景知道铜钱眼的存在。 没想到,原来沈苍玉比大师兄还要博学多识! 徐秋白在心里感慨道。 裴文景看向一旁的沈苍玉:“书上没写,长老没讲,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声音顿了一下:“倒是你,难道你见过这个东西?” 他的眼神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看穿。 沈苍玉前世见过很多人,早就练出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即使被他盯着,她也稳住心神说道:“我家中有不少失传多年的古籍,其中记载着很多与道法有关的杂谈野史,铜钱眼就是其一。我只是猜测,但不能保证。” “懂得还挺多,你说你是修士,你来自何门何派?” 听见他的话,沈苍玉知道,裴文景还没对她放下警惕。 他不是好哄骗的人,比她前世见过的许多长老还难应付。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正在想要如何去应对他的问题。 这时,徐秋白也想起她的身份,补充道:“师兄,她和我行了一路,救了我好几次,她绝对不是坏人。她来自一个隐世的修仙世家,不是大门派,她也是出来历练的,和我们一样。” 裴文景突然笑了一下:“就算是没名没姓的修仙世家,也总得有地点吧。你从哪里来?” 他紧追不舍。 “蓬莱。” 沈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自蓬莱。” 四周突然一静,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徐秋白回过神来:“蓬莱?是蓬莱仙岛的那个蓬莱吗?” 蓬莱隐世多年,素少与外界沟通,但蓬莱仙岛上出过不胜枚举的神仙,其中道法也千变万化,因此名气经久不衰。 眼前这个模样稚嫩的女孩居然出自蓬莱? 徐秋白看向沈苍玉的眼神顿时变得郑重,他想过她出自修仙世家,但没想过她的来头那么大。 裴文景缓缓说道:“蓬莱和昆仑在千百年前关系匪浅,蓬莱隐世以后,两家便再无联系。没想象到时隔数百年,我们还能再次碰面,也算是缘分了。既然这么有缘,不然,你随我们回昆仑吧。” “什么?”徐秋白大吃一惊,“这事发突然,长老们……” 裴文景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长老们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那群老东西早就想和蓬莱联系,如今正好看到了蓬莱之人,巴不得要把你捧为座上宾呢。” 他这话是冲着沈苍玉说的:“正巧,蓬莱不是将你派出来历练吗。在昆仑历练也是历练,大家交流一下道法,相生相长,你觉得如何?” 这正是沈苍玉假冒蓬莱使者的目的。 她敢大胆声称自己来自蓬莱,就是算准了如今真正的蓬莱使者还在海上。 对,真正的蓬莱使者就是沈清晏,或者说——是以前的沈清晏。 在剧情之中,蓬莱使者沈清晏接受了家族长辈的嘱托,离开蓬莱,去往大陆历练,但不幸遭遇海难死在了路上。 这时,那个穿越者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落到沈清晏的身上,代替他成为新的沈清晏。 糟糕的是,这个穿越者没有继承沈清晏的记忆,并不知道原身的身份,因此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蓬莱使者。 他在昆仑外门混了很多年,最后在进入内门以后,才意外被长老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从此地位水涨船高。 沈苍玉就是笃定那个穿越者没有记忆,无法拆穿她的谎言,她才敢顶替他成为蓬莱使者。 她要给自己一个理由进入昆仑。 而且,这一次,她不想像前世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替昆仑的人采药,获得他们的恩赐,求一个进入昆仑的机会。 这一次,她要风风光光地进去,她要第一脚,便踏上内门的门槛。 即便是强求,她也要取代沈清晏,将他拥有的一切夺走。 “好啊,我正好想去昆仑见一下世面。”沈苍玉眼角一弯说道。 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跳,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 但她没有留意到,在她说出自己来自蓬莱的时候,裴文景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 见鱼上钩了,裴文景垂下眼,掸了掸衣服上的积雪,想起出门前在行香堂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你会因一个蓬莱之人而死。” 作者有话说: ---------------------- 剧情卡点不太对,明天还有一章。 第13章 预言 怎么?怕我欺负她? “裴师兄。”行香堂的弟子看见来人,行了个礼。她接过裴文景递来的名牌,将名字记在登记簿上。 她的手搭上一旁的架子上,照例问道:“师兄要烧香吗?”即便她在行香堂当值多年,知道那人会怎么回答。 果然,裴文景随意地挥了挥手,将名牌重新挂回自己腰间:“不了,我心不诚。” 行香堂弟子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敢在行香堂的地盘当着神明的面说自己心不诚的人,大概就只有裴文景了。 裴文景问道:“我来找徐秋白,他人在哪?” “在第一殿。”行香堂弟子指着阶梯上方。 “行,我去找他。”裴文景转身就走。排在他身后的昆仑弟子接了他的位置,递上名牌,接过三炷香。 行香堂弟子发放着手里的香,忍不住又看向裴文景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师兄他还没找到自己的道法啊…… 行香堂的香火络绎不绝,几乎所有昆仑弟子都会来这里,即便他们没有继承天香娘娘的道法,也会特地来这里问卦祈福。 行香堂坐落于昆仑内门的山上,外门弟子无法踏足,也会托相识的内门弟子来行香堂替他们问卦祈福,找天香娘娘求一个答复。 路过半山腰的第三殿时,裴文景看见长长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白色的烟笼罩着阶梯,模糊了脚下的青石板,人就像置身云端一样。 站在香炉前的人闭眼,嘴中念念有词。 他身前的香早就燃了大半,但他还是不愿走,似乎觉得,那三炷香还没烧到尽头,天香娘娘的回答还会发生改变。 所有人都在虔诚地俯首祈祷。 看着这个画面,裴文景突然觉得,修士和凡人也没有两样。 他小时候来过行香堂,那时他拒绝了昆仑仙主的道法,长老们想让他去其他殿里试一试,让他找一下自己的信仰。 就算找不到,或许其他神仙显灵,也能将道法继承给他。 神像前,他跪下去的那一刻,想的不是头顶的神,而是身旁的人。他的思绪漂浮在外,用一种游离的姿态审视着众人,思考着,他们都在求什么,他们为何会如此虔诚? 他抬头对上神像的眼睛,神像也在看着他,仿佛堪破他躯壳之下的狂妄自大。 那一刻,裴文景就知道,自己大概信不了神仙。 上昆仑 第14节 他心不诚,继承不了他们的道法。 裴文景穿过长长的阶梯走到第一殿。 第一殿位于山顶,平日里除了行香堂的弟子以外,很少有人会来这。第一殿上静悄悄,殿里晕着白雾,与第三殿不同。 第三殿里乘着俗世凡尘的烟,第一殿上笼着云顶天宫的雾。 巳时的天光正亮,照进了堂前,在神像上落下一束束金光。 第一殿里没有其他行香堂弟子,就只有徐秋白一个人,他站在天香娘娘的神像前,看着案上的香火。 裴文景问他:“你的行囊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随我下山去。”徐秋白难得下山入世历练,徐长老托他照顾他,他得把人盯牢了。 徐秋白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看这香上的烟雾,像不像一道绳索?” 绳索缠缠绵绵向上攀伸,似乎要飞升到云端。 香是三界通货,只有燃了香,才能与神仙沟通,借着香,神仙才能听到凡人的声音。 即便是行香堂弟子,即便他们继承了道法,也需要依靠香来和神仙交流。 这香,就是一道沟通凡界与其他世界的绳索,或者说阶梯。 裴文景看着徐秋白那道深井一样的眼神,朝他行了个礼:“娘娘下凡,是要说些什么吗?” “从前我和你说话,你也不应,几年不见,倒是变了一个模样。” 徐秋白说话的声音变了一个腔调,裴文景知道,是天香娘娘显灵,借着徐秋白的身体在和他对话。 裴文景垂头笑了笑:“毕竟长大了,得收敛些。”他知道,可以不信神明,但一定得尊敬神明。 “我看见,你的命数变了。”天香娘娘说道。 裴文景心头咯噔一下,如果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让天香娘娘亲自来和他说话:“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1” 他懂了,好坏都是相对而言的,无论好坏都是人的主观臆断罢了。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裴文景想了想,问道:“那我要注意什么?” “你会因一个蓬莱之人而死。” 她说。 裴文景眯起了眼。 蓬莱之人? “那个蓬莱之人是谁?” 他追问道,但下一刻,徐秋白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他看着眼前的裴文景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师兄,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文景淡淡地说道,“刚刚娘娘下凡,找我聊天罢了。” 他会因为一个蓬莱人而死,没说怎么死,也没说什么时候死,他还以为这事得过上好几年才会发生,毕竟蓬莱只是传说中的门派,早就隐世多年,和外界没有交流。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碰见那位传说中的“蓬莱之人”了。 裴文景盯着不远处沈苍玉的背影。心想道,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要怎么对付他。 她要是敢动手杀他,那他就先一步将她做掉。 “师兄,你为什么要让苍玉来昆仑?”徐秋白小声开口。 “你叫她什么?”裴文景斜眼看他。 “沈苍玉。”徐秋白很快改了口。 裴文景扯起嘴角嗤笑一声:“没良心的白眼狼,胳膊就知道往外拐。” 徐秋白没敢说话,但人还挡在他和沈苍玉中间。 “怎么?怕我欺负她?”裴文景瞧着他的架势,忍不住挑眉。 徐秋白的直觉告诉他,裴文景对沈苍玉有敌意,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他也不明白这个直觉从何而来。 他知道裴文景是讲理的人,他不会没由来地针对一个人。但他也知道,沈苍玉是个好人,毕竟她也帮过他很多次,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离开,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冒着危险留下来帮他。 这恩情他得报。 徐秋白觉得他们之间定有什么误会,他想替他们解开。 “放心吧,”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背影笑了笑,“我可是好人,怎么会欺负她呢。” 作者有话说: ---------------------- 1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道德经》(第五十八章 ) 第14章 禁书 她的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痣上 槐树精死后,南柯山像是被抽走了活气,四周一片破败。 被埋藏在客栈之下的尸骨被人们挖了出来,数不胜数。槐树精的死没有让人们开心,他们的神情更加颓然不安。 传闻中,人死后会下地府,判官阅览人的一生,清算他的罪行。好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坏人被丢进十八层地狱。 人的一生战战兢兢,也难免会犯上几件错事,他们害怕下地狱,就会想尽办法赎清自己的过错。 槐树精告诉人类,只要给它足够的钱,就能获得瞒天过海的能力,生前他能够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他的罪行也不会记在账上。 槐树精说,钱可以换来一切。 客栈的东家胆敢派遣手下杀人越货,就是因为他信奉槐树精,认为交出钱财就能从它那获得偷天换日的本事。 如今槐树精死了,他也疯了,卖掉所有的家产换取钱财,离开南柯山,去别的地方找一个可以庇护他的新神。 “人做了错事,真的能够靠求仙拜神来赎罪吗?”走出南柯山几十里,徐秋白想起刚刚的见闻,忍不住问道。 “我回答不了你,我不信神仙,没有继承道法,你回去问天香娘娘吧,”裴文景手里举着鞭子,逗着身前的青牛。 老青牛“哞”一声拉着车往前走。 “你没有继承道法?”听到裴文景的话以后,沈苍玉忽然愣住,她忍不住偏过头看见眼前还在驱着牛车的裴文景。 他没有继承太极道法吗?明明上一世她进入昆仑的时候,他的太极道法已经小有所成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继承那个道法的? 沈苍玉还在沉思,裴文景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有心术,就足以走天下,道法又不是必需品。” 他忽然看向她:“我记得,你也没继承道法,怎么,还没挑上?” 继承道法这件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像是在菜地里挑大白菜一样。 继承道法只有两种途径:一是被神仙亲自选中,点名让他继承;二是靠自己的悟性去参透道法的规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就是他们的道法。 每个人都在试,看哪一种道法才能让他们走到最后,飞升成仙。 内门弟子一进门就接受课程的洗礼,了解各种关于心术和道法的知识,早日找到自己的信仰。 外门弟子接触不到那些,只能借助机缘,或者凭着自己的见闻不断参悟道法。 那时在他们外门有个说法 ,如果谁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陌生的声音,这就说明,有神仙看上了他,认为他有慧根,特地下凡传讯,给他点拨,将道法继承给了他。 被选中的人就能直接进入昆仑内门,成为内门弟子。 那时沈苍玉和其他的内门弟子一样,晚上睡前都忍不住做梦,希望自己第二天醒来就能听到神仙的声音,好一举跃入内门。 只是这个机会她等了十年都没有等到。 获得神仙点播继承道法的人屈指可数。毕竟能有这样机缘的人通常都是天才,天才都鹤立鸡群,早早在人群中显露出自己的天赋,早早地离开了小昆仑,去往真正的昆仑。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沧海遗珠,除了沈苍玉认识的那个人。 她上一世在小昆仑认识一个外门弟子,他看上去和别的弟子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机灵一些,嘴甜一些,容易讨长老们欢心。 但她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他的真实身份绝对不简单。 因为那个人身上继承了道法·铜钱眼。 她对于铜钱眼的所有认识都来自那个人。 沈苍玉觉得,他是个怪人,他明明身怀道法,却瞒着自己的身份,非要留在小昆仑里当一个货商——还是一个不老实的货商。 沈苍玉替他送货时曾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货物,那是一箱满满当当的禁书,她吓得脑袋充血,面红耳赤。要是被抓到,她和他都得遭殃。 但那个人却厚着脸皮说:“咱们贩卖的是知识,知识本就不该被禁锢。” 但是那一箱……全是和心术有关的书啊! 道法是禁止外传的东西,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外界的凡人都不能擅自接触道法。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将昆仑内部的书籍传出去。 不过他给的钱实在是丰厚,她实在没忍住,只能闭着眼替他送货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难怪那人继承了铜钱眼,他算准了她缺钱,并以此诱惑她。 后来,她也曾想过,要是当初她的胆子更大一些,不仅要送货,还要将他送出去的那些书全都学一遍,那她就能掌握更多心术了。 偷来的学问也是学问。 毕竟她又没有继承道法,这些保命的本事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外门弟子学不会道法情有可原,裴文景作为内门弟子,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参悟道法? 沈苍玉试探地说道:“我觉得太极道法就不错,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参悟的契机。” 裴文景挂在牛车架子上晃荡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沈苍玉,声音往下沉:“不知道蓬莱和你说了什么,你居然想参太极道法……” 听着裴文景的语气,沈苍玉有些疑惑,难道太极道法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上一世裴文景靠着太极道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昆仑第一人,那应该是很厉害的道法才对。 在她印象中,就算是昆仑的长老也难敌全盛时期的裴文景。在盲山时,他身负重伤,身上多处骨头被挖,筋脉尽断,也能和诸位长老打好几个来回。 为什么如今大师兄却说…… “只有至亲之人死去,试图逆转阴阳的时候,你才有机会继承太极道法,”裴文景说道,“我希望你不会碰上那样的一天。” “难道……” 上昆仑 第15节 “嘘,”裴文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避谶,不要再谈了。” 这么说,当年裴文景继承了太极道法,是因为经历了至亲之人的死亡? 在她印象中,裴文景是个孤儿,从小被昆仑掌门收养,他的至亲之人,应该是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那些昆仑长老。但那些昆仑长老都活得好好的,命比她还长,也没听说哪个长老死了啊。 不对,好像真有人死了! 沈苍玉瞪大了眼,眼神颤抖地看向一旁的徐秋白。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上一世徐秋白死于南柯山,正好被裴文景碰上了,他悲痛欲绝想要拯救这位儿时玩伴,于是参透了太极道法试图逆转阴阳? 谁料这一世因为她的出现,徐秋白没有死,裴文景也就没有机会参透太极道法了? 沈苍玉咽了一口唾沫。 完蛋了,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大师兄没有继承太极道法,那他还有能力打过沈清晏吗? 沈苍玉捂住额头,心中非常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掺和进来了,现在倒好,大师兄到手的道法没了,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道法,他们两个人要怎么和沈清晏对抗啊?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神情,还以为她因他刚刚的话而纠结,他晃了晃手里的鞭子,说道:“没关系,昆仑上有那么多道法,总有一个合适你,没了太极,还会有别的。” “是啊,没了太极还会有别的。”沈苍玉暗自打气,朝裴文景点了点头。 师兄,你一定要尽早找到自己的道法啊!咱们任务艰巨,你可得加把劲啊! “苍玉,你来我们行香堂吧!”说到这个,徐秋白就来劲了,他朝沈苍玉说道,“咱们天香娘娘法力无边,信奉她以后,成仙指日可待。” 沈苍玉质疑地看向他:“天香娘娘法力无边,你怎么半点没有继承过来,在南柯山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你估计就倒下了。” 徐秋白狡辩道:“我那时被槐树精迷惑了,还没来得及烧香。下一次,等再碰到魔修的时候,我露一手给你看看!” 他话音刚落,牛车上的香炉晃了晃,香上的白色烟雾打了个旋,指向另一个方向。 徐秋白神色一凛:“不对劲,是魔修又来了?” 裴文景翻身下车:“走,过去看看。” “就我们三个吗?万一那个魔修很难对付怎么办?”南柯山的槐树精已经让徐秋白产生了阴影。他从村民口中打听过了,槐树精假扮福星仙人的事情才发生没有几个月,说明,将铜钱眼传承给槐树精的魔修还没走多远。 近日,昆仑在各地历练的弟子都传来讯息,说,魔修的动静越来越大,只怕他们在偷偷蓄谋要做什么坏事。 为了维护各地的稳定,昆仑派了一大批弟子出山,入世历练之余,铲除魔修余孽。 “放心,这不是有我吗。”裴文景打了个响指,将牛车收入壶中,向着烟指示的方向走去。 风狂吹着,但香炉里的烟却像一条绷紧的绳索牢牢延伸着,指向枯树林间。 枯树林间有一个破庙,破庙顶上的瓦片早就掉光了,没了遮风挡雨的功能,破庙的门也不知道被谁偷去当柴烧,风呼呼地往里灌。 刚走进破庙,沈苍玉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她扫视着四周,在角落的稻草堆里看到一具肿胀的腐尸。 他身上衣服破烂,应该是冻死的乞丐,他就是臭味的来源。 香炉里的烟正指着那具尸体。 “等等,那还有个小孩。”徐秋白指着尸体旁的稻草堆上。 沈苍玉看着稻草堆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孩,瘦瘦小小的,像猫儿一样。 她走过去,将他翻了过来,落手时,她觉得手下的皮肤滚烫。 她拨开他脸上厚厚的头发,正要探向他的额头,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痣上。 “那一年,我差点死在了破庙里,我听见的铜钱的声响,然后,看见了神仙。” 她的脑子里突然响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手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和她视线对上。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铜钱眼的继承者,江潜。 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继承 “没脏。” 江潜现在正处于高热状态,估计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他和尸体待在一块,吸收了不少死气,如今只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他虽睁着眼,但神志模糊。沈苍玉正要说话,突然,江潜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是滚烫的,手心处有一块硬物直直烙上沈苍玉的皮肤。 那一瞬间,天地颠倒,她眼前的画面褪去,变成一片昏暗。 她听到了铜钱的响声,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看到了你的野心。”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人,斜靠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她头戴着珠帘,珠子遮住了面容,随着她的走动,珠子荡开一道道波纹,她的面容若隐若现。沈苍玉透过晃开的珠子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却像井水一样,仿佛能将人的神魂吸进去。 “只是,你所求的事情太难,没有道法助你,你所求的事情未必能实现,”她的话里极尽诱惑,“我可以帮你。” 沈苍玉正要拒绝,突然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低头看去,自己的右手手腕内侧阴影出现了一块红色的方孔铜钱印记,深深刻入她的皮肤。 “不是,这什么玩意?”沈苍玉用力去擦,没有擦掉。 没人告诉她这道法是强制继承的啊! 突然,沈苍玉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她的神魂,将她往后扯去。在被拉扯走之前,她冲着眼前的那个女人喊道:“你到底是谁?” “交易成功,我很期待你的成长。”女人没有回她,只是笑了笑,树影摇晃,树上白色的花爆开卷走了她的身影。 “定!” 沈苍玉猛地睁开眼,正正对上大师兄放大的脸,她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脑门就被他弹了一下。 她捂住额头抽了口气。 “回神了。”裴文景说道,朝她伸出手。 沈苍玉把手递过去,裴文景拉着她从地上起来。她刚站稳脚跟,那句“多谢”还没说出口,她突然察觉到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往上一滑,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皮肤,扣住她的小臂往上一举。 不好! 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在她手腕上,只见她的手腕处一片白皙,什么痕迹都没有。 梦里出现在她手腕上的那枚铜钱印记消失了。 “没脏。”裴文景松开她的手,淡淡说道。 他语气很平静,但沈苍玉却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上辈子她和江潜接触不少,她也问过江潜,自己有没有机会继承铜钱眼。江潜告诉她,继承铜钱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铜钱眼背后的神明入梦,亲自来找她。 上一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个神,这一世,她才刚碰见江潜,铜钱眼就来找她了。 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这一世她本想着上昆仑,当剑修,去和昆仑弟子争夺那昆仑仙主的继承。没想到,这见鬼的铜钱眼居然缠上了她。 她对道法了解不多,不清楚一个人到底只能学习一种道法,还是说可以同时兼具多种道法。 要真是后者,那她还得想办法将这铜钱眼从她身上剔除掉才行。 真该死啊这玩意,早知道她就不碰江潜了。沈苍玉在心里骂道,视线落在一旁,才发现躺在一旁的江潜没了踪影。 “刚刚躺在这的那个人呢?”沈苍玉问道。 “在壶里,”徐秋白指了指腰间挂着的玉壶,“刚刚你一碰到他就倒了下去,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大师兄忙着给你唤魂,我就给他喂了药,收进日月壶里了。” 徐秋白解释道:“这个破庙没办法遮风挡雨,想让他活命,还是得将他带到有人居住的城镇上。” 沈苍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寻路香上,此时寻路香已经燃尽,化作冷灰,没有寻路香指着,她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刚刚那支寻路香是寻着魔修来的,还好香已经燃尽了,要不然,她身上带着铜钱眼这件事就藏不住了。 “你刚刚为什么会晕倒,你看到什么了?”裴文景问道。 沈苍玉别着手,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的掌心,故作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刚刚碰到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见了,醒过来就被你打了。” 裴文景:“?” 裴文景:“行。” 徐秋白缩了缩脖子。 那也叫打?她还没见识过大师兄的毒打呢,他从小就被大师兄打到大。 现在江潜还晕着,沈苍玉毫无顾忌地将黑锅丢到他身上,为了进一步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追问道:“为什么我一碰他就晕过去了?难道那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身上沾满了死气,可能你在碰到他时,被他身上的死气蒙蔽了神志,所以晕了过去。”徐秋白艰难解释道。 沈苍玉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裴文景搜遍整个破庙,没有发现异样,他眯了眯眼。他们来的时候,引路香的烟火指向的就是这个破庙,但香火引到此处以后,烟就断开了。 徐秋白是天香娘娘的亲点的继承人,和其他继承人不一样,他和天香娘娘的连接最强,引路香效果极其灵验。 他们点香时,寻的就是铜钱眼魔修的踪迹,而引路香将道路引来了这里,说明那铜钱眼魔修就是在这个破庙里。 但如今他找遍了整个破庙也没寻到魔修的踪迹,莫非它跑了?还是说,它就是稻草堆上快化成水的那位? 若都不是,那就只能是那个小孩了。 徐秋白的香一天只能点一次,想要再次点香,就得等到明天了。本来他还想着,让那孩子吃下治疗的丹药以后,送去附近的镇子上疗养。 但如果这孩子与铜钱眼有牵扯,那他只能带他回昆仑,让长老们亲自定夺。 这时,裴文景挂在腰间的名牌突然震动起来,并发出刺眼亮光。 他神色一凛,手中快速掐诀。 “讯!” 名牌上飞出一个个亮着白光的小字,小字连接成一道细线绕在名牌周围,沈苍玉听见一个声音从名牌中传出:“大师兄,救……” 上昆仑 第16节 声音戛然而止。 “是方尺的声音,他们出事了?”徐秋白脸色一沉。 裴文景的脸色也很难看,袖里乾坤一招,一盏盏魂灯从他袖中飞出绕在他周围,他看着身旁的魂灯一盏盏熄灭,磨着后槽牙:“出事了。” 这时,浮在他身旁的名牌闪了闪,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名牌里传出:“不愧是昆仑弟子的魂魄,真香啊……” 名牌上的白字一碎,白光消失,名牌“咯噔”一声落在地上。 “怎么办?我们要去找他们吗?”徐秋白从口袋里拿出香,这次他拿的不是引路香,是降神香,三炷香燃起,他就能求天香娘娘降落他的肉身。 降神香需要烧血耗命,不能轻易点,但如今情况危急,他们三人中也没有逍遥游的继承者,没办法瞬行三万里,他除了找天香娘娘,想不到别的办法。 “乌鸦嘴,”裴文景突然说道,“还真被你说中了。” 他看向沈苍玉的方向,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说话了。” 一股气流从他脚下升起,浑浊的气流逐渐盘旋、分化,化作纯粹的一黑一白两股气流。 沈苍玉抬起头,绕过盘旋的阴阳鱼,看见他一黑一白两色的眼睛。 “我以我命证心,万气归一,以求乾覆坤载,逆转阴阳。” 黑白两色气旋猛刮而起,徐秋白见状,点燃了手中的降神香:“窥天机·降神令。” 沈苍玉抬手挡住眼前吹起的飞沙走石,在狂风中,她听到一声轻柔的叹息。 她意识到,是天香娘娘来了,她看向身旁的徐秋白,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只看了一眼,耳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正在为您解锁剧情,请稍后……】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原著 “你刚刚……叫我什么?”…… 那个声音从沈苍玉的脑子里出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长了什么东西,她凝神看去,看到一个发着绿光的框,绿框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几名仙门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他脚下,面容扭曲,眼珠暴突,仿佛死前看到了最可怖的东西。 他们的魂魄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具具空壳,像被掏空的蝉蜕。 他蹲下身,抓起其中一人的头发,端详那张已经僵硬的扭曲的脸。 “你们不是瞧不起丑八怪吗?”他低笑,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现在,谁更难看?”】 什么东西?什么丑八怪? 沈苍玉看着绿框里的字,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的脑子大抵是坏了,才会突然看到这种东西。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绿框上拉开,回看身旁。 徐秋白看着围绕在裴文景身旁的阴阳鱼,手里快速掐诀,念道:“神行意转。” 他的声音换了个调子,沈苍玉猜测,此时的徐秋白不是徐秋白,而是他顶上的天香娘娘。她过去在行香堂求了不少次卦,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天香娘娘。只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她无暇去想更多的东西。 白烟自脚下升起,将他们笼罩。沈苍玉觉得脚下的石板软化,仿佛变得像棉花一样松软,周围的景象不断变换,她知道徐秋白正带着他们切换场地。 脚下白烟散去,四周画面重现,她看见一片血红的尸山,他们身上流下的血融进雪里,变成硬邦邦的冰块,腥臭味扑面而来,让她作呕。 在尸山远处,她看到一个拖着长舌头的怪人。 不,他甚至称不上是“人”。 那个魔修脸上长满疙瘩,四肢结构诡异,正抓着其中一个尸体的头颅,用它的长舌头舔着尸体,模样恐怖。 沈苍玉看见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在绿框中看到的文字,眼前的画面和绿框中的文字对上了。 难道说,眼前这个就是文字里描述的那个魔修? 魔修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个人时,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向他们扑过去。 徐秋白抬剑朝他刺去,但剑刃却像砍中雾气一样,就连裴文景的心术也穿过他的身躯,伤不了他半分。 魔修抬手一抓,抓中了徐秋白的手臂。 徐秋白向后躲去,但袖子生生被他撕去,连同着他半截手臂一起,皮开肉绽。 他皱眉看向手臂,白烟缠上他的伤口,很快他的伤口恢复如初。 那个魔修兴奋地说:“我是魂,你是人,你打不中我的。” 他洋洋得意的语气很是嚣张。 沈苍玉听见他的话,猜到了他的身份。 传闻中,有一些魔修会废掉自己的肉身,只留下神魂,专门修炼神魂,想用神魂进行飞升。这种魔修以其他人的神魂为食,强化自己的神魂,莫非眼前这魔修就属那一类? 魔修的话音刚落,裴文景飞起,一脚踹中魔修的脸。裴文景衣角翻飞带起一股劲风,将魔修狠狠踹了出去。 魔修倒飞而去,在雪地里擦出一个深坑,他身子翻滚几下落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裴文景:“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碰到我?” 他感受着裴文景身上的气息,歪头疑惑地问道:“不对……你身上怎么有死气?你不是活人!” 裴文景刚刚继承太极道法,只会改变自己自身的阴阳状态,靠着这一点,对着魔修进行肉身攻击。所幸他这些年在昆仑除了心术以外还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和魔修交手时甚至更胜一筹。 魔修被他打得狼狈逃窜,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可不行。突然,他从口袋里揪出一团白色的神魂,捏爆。神魂散开,他露出迷醉的神情,脸上的疙瘩滚动着,功力大增。 感受到被他捏爆的神魂中传出熟悉的气息,裴文景的脸色黑沉。 魔修的动作突然增快,裴文景难以招架,好几次被他堪堪击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沈苍玉夺过了徐秋白手里的剑,几道剑招向魔修刺去,但无论是徐秋白还是她的攻击都无法对魔修造成伤害,只能分走他的片刻注意。 突然,沈苍玉说道:“他是阴魂,你试试用阴阳逆转心术的属性。” 裴文景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四周的气息变化着。 听到沈苍玉的声音,魔修转换了攻击目标,向沈苍玉扑来。 沈苍玉手中掐诀:“冯虚御风!”飞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她见徐秋白用过一次冯虚御风,记住了他的手势,在此之前她悄悄试过好几次,但都没有将冯虚御风使出来。 不同心术使用起来需要不同的技巧,这一点,如果没有人指点,就只能靠自己的悟性慢慢摸索。 沈苍玉以为自己还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将这个心术琢磨透,没想到在这紧急关头,居然让她成功释放出来了。 “天雷。”几张纸符化开,蓝紫色的雷光向魔修的方向冲去,将他包裹起来,将他生生逼走。 “烦死了!”魔修在雷光中大叫,突然抬手往自己的脑袋一抓,手指嵌入脑门里。 看着这个画面,沈苍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上一世自己的死。 魔修的脑门破了一个窟窿,无数阴魂从窟窿中钻出,身上带着浓郁的死气,逐渐将他们笼罩。 徐秋白手一抬,白色的烟雾围绕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阴魂直直撞着屏障,但屏障却丝毫不动,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徐秋白说道:“只要这三炷香还燃着,我就是无敌的,但香灭了,我就没办法护住你们了。得尽快找到他的弱点。” 裴文景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丢出纸符向魔修砸去,想要消耗他的精力。纸符是他平日里积攒封存在纸内的心术,效果和平常的心术一样,但纸符数量有限,迟早有用完的时刻。 而他如今内丹里存的气也无法支持他一直使出心术。 沈苍玉分神回到脑海中,看向绿框上的文字,绿框只有一块文字是清晰的,其余的部分都像被雾气蒙住一样,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但单单是能看清的那一截文字,自上而下扒拉下来,也足够她看好一段时间,因为里面大多都是没有用处的景物描写和神态描写,她还得从里面筛选出哪一部分是有用的信息,哪一部分是没用的废话。 沈苍玉一目十行,视线飞快地从文字上扫过,最终落在一个字上。 火。 她冲裴文景喊道:“大师兄,用火!” 裴文景丢出最后几张离火九重的纸符,火焰向一旁的阴魂卷去,但效果甚微。 “没用。” “用道法!”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1”沈苍玉飞快地说道。 裴文景顿住了,一道道推演方式在他脑子闪过,他开口:“离为火。”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向四周灼去,火光席卷着阴魂,将阴魂融化。 不够,还不够…… 魔修眼看周围的阴魂尽数卷入火中,转身要逃,裴文景将内丹里的气燃烧至最烈,放出所有的火焰咬在他身后,试图拦住他。 这时,他身旁响起了沈苍玉的声音:“冯虚御风!” 一股风卷起火焰,以燎原之势向魔修撞去。 火焰生生不息,将他困在其中,越烧越烈。 【叮】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沈苍玉脑海中响起,她脑中的绿框震动一下,自动向上滚去。 一块原本模糊的文字逐渐变得清晰。 【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普通樵夫的儿子,生来脸上便有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覆盖了半张脸。 村里的小孩见了他就尖叫着跑开,大人们则皱着眉头,往地上啐一口:“晦气!” 他爹喝醉了就打他,骂他是“鬼面瘟神”。娘亲早逝,没人护着他。后来村里闹饥荒,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灾祸是他这张脸招来的。 那夜,村民们举着火把冲进他家,把他爹活活打死,又把他绑起来,要丢进深山喂狼。 他逃了,带着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深处。 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饿得眼前发黑,倒在一座破庙里等死。庙里有一个避雪的行商,见他模样骇人,抄起棍子就打。 上昆仑 第17节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扑上去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行商断气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气流从尸体里涌出——那是魂魄消散时溢出的死气。他本能地张口一吸,竟将那缕死气吞了下去。 暖流瞬间蔓延四肢百骸,饥饿感消失了,就连他身上的旧伤都不再疼痛。 他盯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 原来……人,是可以吃的。 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从今以后,你是你,别人也是你,这全天下的人都是你。” 他可以靠吃人来增进自己的修为,他有了报复所有痛恨的人的能力。 他明白,原来神仙看到了他的苦,从此赐予他仙法——无量生。】 沈苍玉从文字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对……这不对劲…… 她看着这一段文字时的感受和上一段文字很不一样。在看之前那段文字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晕脑胀。但看这段文字的时候,她觉得神魂像被勾进了那绿框里,她变为了那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她的神魂在读者和角色之间来回摇摆,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文字也可以传递疼痛。 沈苍玉强行将思绪从绿框上扯回来。此时她体内的气息紊乱,这是强行使用大量心术的后遗症,她早就习惯了,她压住体内紊乱的气。 身旁的裴文景先她一步向前栽去,她眼疾手快将他抱住。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沈苍玉只觉得身上一重,她被压得踉跄一步,往一旁摔去。她被撞得眼冒金星,只觉得身上沉得慌。裴文景的呼吸落在她颈窝,她正要将他推起来,忽然听到他落在她耳边的呢喃:“你刚刚……叫我什么?” 大师兄…… 她偏头看去,他却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 1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经》 第17章 地府 他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 “徐秋白,快来搭把手……”沈苍玉的话还没说完。 一旁的徐秋白也应声倒地。 沈苍玉:“?” 她看向滚落在一旁的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难怪他也昏过去了,原来是香没了。 “不对!”沈苍玉怀里还抱着昏过去的裴文景。这两个人都倒下了,那她呢?她一个人要怎么把他们带回去啊? 沈苍玉环顾四周,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些人身上穿着昆仑内门弟子的服饰,应该都是昆仑内门的人。 她过去翻看着地上的尸体,摘下他们腰间的名牌。 昆仑内门的名牌是由道法·文心雕龙所制,名牌中存着灵气,可以让弟子们进行通讯。每个名牌上都有对应弟子的名字,只要人还活着,就能通讯。 但此时所有名牌上的名字都变得暗淡无光,他们的拥有者都没有活下去……等等! 沈苍玉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名牌上,这个名牌上的光芒很微弱,她差一点就略过了它。 她看着名牌上的名字,念道:“鹿元?”她刚念出这个名字,尸体堆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沈苍玉凑过去,将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堆扒拉开。雪堆底下有东西窜了出来,向一旁冲去,又“噗”一声钻进了雪里。 它跑得很快,只有一瞬,但沈苍玉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蜥蜴。 蜥蜴? 为什么这里会有蜥蜴? 她走过去,正要靠近那只蜥蜴藏身的雪堆,蜥蜴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往更深的地方扎下去。 “鹿元?”沈苍玉突然开口,闷头往下扎的蜥蜴停住了动作,它从雪洞的洞口弹出脑袋,警惕地看向她。 “鹿元。”沈苍玉确认了它的名字。 它和地上其中一个昆仑弟子同名,又或者说,那个昆仑弟子并没有死,只是借助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了这只蜥蜴身上。 沈苍玉朝她伸出手:“你能联系上其他昆仑弟子吗?” 鹿元看着她,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从洞口钻出,向她爬去,爬向她的手。 蜥蜴柔软又冰凉的爪子搭上她的食指,它缓慢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沈苍玉意识到,这是她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她联系不上其他昆仑弟子。 好吧,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他们现在联系不上昆仑的救兵,继续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谁知道那魔修还有没有同伙,如果同伙闻着味儿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他们是真的完蛋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沈苍玉委婉地问道:“你还有机会……变回人吗?” 蜥蜴点了点头。 “那你要怎样才能变回人?” 蜥蜴摇了摇头。 好吧,也不知道鹿元的意思是做不到,还是她找不到办法变回去。昆仑的道法千奇百怪,沈苍玉也搞不懂那些怪人。 沈苍玉长叹一口气:“现在裴文景和徐秋白都不清醒,我也没有办法联系昆仑,只好先带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他们醒来再说。” 她说完,蜥蜴就顺着她的手臂爬了上去,落在她肩头,拍了拍她的衣服。 沈苍玉召唤出日月壶,将裴文景和徐秋白装进壶里。她看着地上的尸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些尸体也一并收走。 毕竟他们生前都是昆仑的人,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昆仑,也算是落叶归根。 更何况,昆仑说不定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能将这些人全部救活。 沈苍玉将全部人带上,估摸了一下方向,便往山下走去。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原本倒在地上被烧得焦黑的魔修尸体突然蠕动一下,像是水一样沸腾翻滚然后融化,融进了雪里,雪面上只留下一颗黑色的珠子。 黑色的珠子滚动一下,一道怪异的声音从其中传出,这声音重重叠叠,仿佛有一千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铜钱眼?好啊,好一个铜钱眼,你的继承人居然将我养了这么久的信徒给杀了……这就是你离开荒骨之地的原因吗?” * 裴文景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垂下眼,看向地上燃烧的火。 橘红色的火焰将他围绕,他被困在方寸之地,不得动弹,十年如一日。 他对这片黑暗很熟悉,自他出生起,这片黑暗就出现在他脑中,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回到这个地方,和这片黑暗和火对视。他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但他却被火困住,无法离开。 小时候,他曾凭着蛮劲硬是冲进火海,想要从这里逃脱。然后,他吃了很大的苦头,火焰灼烧着他的神魂,他差点因此神魂俱灭。 即便他醒过来,神魂上的灼烧疼痛也没有消去,持续了整整几个月。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没办法和这片火海硬碰硬。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困在火海中央,只能龟缩在那块仅能落脚的地方。他阅览书海,翻遍古籍,就是为了从中找到破除火海的办法。 随着他不断修炼内丹,火焰圈起来的这块地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从起初只能容纳两只脚,到后来可以躺下休息的大小。 他不知道这片黑暗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火是怎么来的。他曾经问过昆仑的长老,但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这些东西,长老没有办法给他解释,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摸索。 他知道,随着自己不断修炼内丹,增强自己的实力,这火海之间的空地就会变大。他每多学习一种心术,火海就会往外更退一步,而那些原本无光的黑暗也能逐渐看清,从一寸,到一丈。 他知道黑暗里有东西,他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他却能隐约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来说很重要。 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能够看清黑暗的办法。 他这些年一直不肯继承道法,除了不信神仙以外,也是有这个原因——神仙无法让他看清黑暗,他觉得,他还是得靠自己。 他很早就在书里见过太极道法,知道它有逆转阴阳的本事,但他对它没有太大的兴趣。现在他为了能够救下其他昆仑弟子,继承了太极道法,没想到,黑暗里的火焰居然向外退去好大一截。 难道说,太极道法真的能克制这片火焰? 裴文景眯起眼。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了解决火焰的办法……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继承太极道法,就是为了强渡地府,去追回死去的师弟师妹们的魂魄。 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强求,强求逆转阴阳,强求让死者复生。 他回忆着书上的结印手势,一步步复刻。 “乾覆坤载,逆转阴阳。”他喝道。下一刻,一道黑气自身下涌出将他笼罩,四周的骤然变化,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片无尽的长河,以及横跨河水的长桥。这是死后鬼魂去往的地方——忘川河。 人死后鬼魂会走上奈何桥,渡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忘记生前的记忆,重新投胎。 裴文景运转体内的气,察觉到他的内丹处于禁锢状态,恐怕心术也试不出来。 他咬了咬下唇,向奈何桥上走去。走上奈何桥的人有很多,他们神色各异,身上有着不一样的伤口,应该都是刚刚死去的人。他的视线从那一张张脸上扫过,想要在人群里找出他的师弟师妹们。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他跑过去想要将师弟抓住,但手刚要碰到他肩膀,指尖突然传来刺骨的寒凉,他与师弟鬼魂相碰的地方结起一层厚霜。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不顾手上传来的刺痛,硬是拉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刻,一阵狂风吹来,将他整个人卷起,推出奈何桥。他知道,是看门的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好在,他硬是将一个昆仑弟子的鬼魂拉了回来。 他被掀翻,狠狠摔在桥头的位置,他的脸侧向一旁,吃疼间抬眼看到一块大石头,这就是三生石。传闻中透过三生石,人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但他眼前的石头里空空如也。 他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 裴文景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忽然,他闻到飘香的肉味,错愕地向一旁看去。 徐秋白咀嚼着手里的烤野鸡腿,见他醒来了,含糊地说道:“大师兄你终于醒啦,你这一趟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们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呢。” 他嘴里说着担忧的话,手上动作却一刻不缓,疯狂旋食着烤鸡。 坐在一旁的沈苍玉手里抓着穿着肉块的木签子,手法娴熟地在篝火上靠着肉。她看见他醒了,朝他点了点头:“道友你醒了?这里有刚烤好的肉串,你可以尝一下。” 上昆仑 第18节 道友? 道友?什么道友?她叫他道友? 裴文景眯起眼,不知为何,他觉得沈苍玉的称呼很刺耳,让他觉得很不爽。 她不应该这样称呼他,她应该叫他……师兄才对。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鬼魂 好暖…… “大师兄?” 徐秋白见他还在发愣,朝他挥了挥手:“你还没睡醒吗?你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真的不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吗?” 被他这一打岔,裴文景也回过神了,从袖口里掏出一团蓝色的火焰。 徐秋白看着他手里的火,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从奈何桥上把人拉了回来,但只有一个人,我……”裴文景说着,突然闷咳两下,他捂住自己的嘴,但是越咳越厉害。 血从他指缝间溢出,但他只是皱着眉,神色依旧冷淡地说道:“我现在状态不好,等我恢复一下,再下去将其他人找回来。” 他咳着,沈苍玉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旁,正想为他顺气。 “别过来!”裴文景突然喊道,黑气从他身下溢出,他的眼睛又变成一黑一白的模样。他四周的气息暴动着,叫嚣着不让人靠近。 “我这有理气的药,师兄,你需要吗?”徐秋白也凑了过来,但不敢往前。 裴文景没有说话,只是手撑在地上,头发自一旁垂落。他双眼紧闭,额上的青筋跳动着。 沈苍玉看着他的模样,视线落在一旁那团蓝色火焰上,眉头紧皱。他下地府将已死之人的鬼魂硬是拉了回来,做出这样违背常理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苍玉修仙这么多年,学到的最大的一个道理就是——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偷天换日,起死回生,这是大事,绝对不想裴文景口中说的那么轻松,想找回来就能找回来。 看着裴文景止不住的鲜血,沈苍玉知道,他付出的代价绝不简单。 “一定要将他们全都救回来吗?你已经救了一个人,这就足够了吧?”沈苍玉忍不住说道。 裴文景压抑住喉咙间的咳嗽,将声音咽下,良久,他才恢复过来,哑声说道:“我是昆仑这一届的大师兄,这都是我该做的。” 不问值不值得,他身上挂着的名头就注定他应该背负这些东西。 他抬起头,汗水沾湿了他的鬓角,他的眼神深沉,那一眼,沈苍玉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上辈子的他。 但下一刻,裴文景双眼一闭,又往一旁栽了下去。 看着裴文景为昆仑费心费力做事,再想起上一世他被那些人赶尽杀绝的模样,沈苍玉只觉得,他们配不上。 “欸!”徐秋白赶紧将人捞了回来。 “就他这个状态,还怎么将人从地府救回来啊,只怕人还没找回来,他就把自己的命先搭上去了。”徐秋白面露愁色,掏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塞进裴文景口中。 原本趴在沈苍玉肩头的鹿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徐秋白的话表示赞成。 徐秋白视线落在一旁的那点蓝色火焰上:“这是哪个弟子的魂魄?我瞧着不眼熟,鹿元你过来认一下。” 鹿元拍了拍爪子,表示自己现在没有办法说话。 “算了,还是先收起来吧。”徐秋白将手伸向魂魄,正要想办法将它收进日月壶中。在他手指刚碰到火焰的时候,一层厚霜从他与鬼魂相碰的地方开始凝结,瞬息之间,他的皮肤变成紫黑色。 徐秋白大叫着,但手却和那火焰紧紧黏在一起。 沈苍玉赶紧上前将他们扯开,当她的手触碰到鬼魂的时候,她的心猛然一跳。 好暖…… 徐秋白将手收回来以后,不停甩着手,试图将手指上结满的霜甩掉。过了好一会儿,他手指上的疼痛才消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心有余悸:“这是什么情况,这玩意不能直接用手来摸吗?好可怕,我的手指头差点儿就被冻坏了。” 那片蓝色的火焰浮在空中,轻轻摇晃着,仿佛刚刚伤人的并不是它。 沈苍玉看着那片火焰,回想起刚刚裴文景将它从袖口里掏出来的模样,她悄悄掀开裴文景的衣袖,看向他被衣袖盖住的手。他掌心处尽是冻伤的痕迹。 他也被鬼魂的火焰冻伤了。 唯一没有受伤的人是她。她不清楚自己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莫非和她重活一世有关? 沈苍玉将这件事埋在了心里,没有声张。 她觉得重活一次以后,她身上发生了不少怪事,譬如这个鬼魂,譬如她不久前在脑子里看见的那个绿框。 在杀死魔修以后,她脑子里的绿框连带着那些文字一并消失了,她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找不回它。 经过她的不断排查,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个绿框,是在天香娘娘出现以后。 天香娘娘身后的道法是窥天机,能够看到事物的本质和天道的运行规则。 莫非她能够看到绿框,也是沾了天香娘娘的光,蹭到了一些窥天机的法力,让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死后看到的画面,她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话本,莫非她在绿框里看到的文字,就是这个世界的本体?她透过绿框看到过去的故事和正在发生的剧情,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窥天机呢? 若不是她还得和一群人争夺昆仑仙主的道法,若不是她身上还携带着那该死的铜钱眼,她还真想供奉天香娘娘,从她那里获得读取故事剧情的能力。有了这个本事,那沈清晏怎么跟她斗? 不过,她没有继承天香娘娘的道法,在天香娘娘出现时她也能看到话本里的剧情,是不是说明,只要她离行香堂弟子近一些,沾了他们的光,也能解锁故事? 沈苍玉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看来她得尽早去昆仑,将所有尚未发生的故事全都解锁开来才行。 她想起自己的壶里还存放着这些昆仑弟子的尸体,开口说道:“昆仑弟子的尸体还在我这,还是由我将它收起来吧。” 她拿出自己的小茶壶,手中掐诀,隔空将鬼魂收进了壶里。 沈苍玉试探地问道:“如今这鬼魂找了回来,尸体也在这,你们昆仑有办法将它们拼在一起,让人起死回生吗?” 徐秋白神色犹豫:“说实话,我真没有听过谁有这种本事,就连大师兄从地府将鬼魂夺回来,这在我看来都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有悖常理,不合规矩,正道修士不会做,除了……” 魔修。 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沈苍玉听出了他话里意思。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昆仑的人废大师兄修为,挖掉他的仙骨,将他逐出昆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魔修。 她不明白,昆仑为什么非要说大师兄是魔修。莫非,就是从这里开始瞥见端倪了? 沈苍玉虽修仙数年,却一直在入世,她和昆仑其他弟子不同,她见过太多的人。 起初受昆仑的影响,她也讨厌魔修。但随着入世的经验增多,她意识到,有些魔修虽然被称为魔修,性子也要比凡人和某些正道修士好上太多。但他们走上了魔修的路,似乎就注定了他们这一生终不得善果,注定要背负所有人的偏见。 或许她比昆仑的人少读了一些经书圣典,不明白为什么魔修就非得要死?她只知道,像大师兄那样的人,就算真的成为了魔修,也不会伤任何一个人。 可惜昆仑的人始终看不清,非说他来昆仑是为了报仇。 “是你读书太少,”沈苍玉义正辞严道,“大师兄继承的道法可是太极道法,那是古书上记载的正经道法,是万法归一的根源。这种道法那么厉害,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你们昆仑没办法让人起死回生,是昆仑的人不行。大师兄要是能做到,那只能说明大师兄比你们厉害。” 徐秋白被她这么一绕,突然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不愧是大师兄,原来大师兄这些年没有继承道法,就是在等这个,太厉害了。” 他感慨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为什么也叫他大师兄?” 被他这么一说,沈苍玉也反应过来,自己在情急之下,总是下意识称裴文景为大师兄,她忘了现在自己还不是昆仑弟子。 “总是要去昆仑的,”她笑了笑,“更何况,你们不都叫他大师兄吗?” 徐秋白被她的笑容晃了神。 鹿元趴在沈苍玉肩头,着急得乱转,要不是她没有办法开口,她真的想要拉住沈苍玉的肩膀对她说道:“别对徐秋白那么好,你不知道,全昆仑人都讨厌他。” 作者有话说: ---------------------- 徐秋白(邪恶摇粒绒版) 第19章 剑仙 “你输了。” “没人回复吗?”沈苍玉看向徐秋白问道。 徐秋白看着身份名牌,尴尬又不失体面地笑了笑:“他们收到消息了,只是没回,估计还在过来的路上,不方便通讯吧。”他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将那些昆仑弟子千刀万剐好几遍。 徐秋白给在外历练的其他昆仑弟子发去传信,让他们顺道过来一趟。 那队昆仑弟子就在不远处,过来这里只需要几天时间,如果能乘上他们的便车回昆仑,那是极好的。 只可惜,那群家伙已读不回,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传信。 “要是给他们发消息的人是大师兄,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徐秋白愤愤说道。只可惜裴文景又睡了三天三夜,至今还没醒过来。 刚想到这儿,徐秋白的名牌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人呢?” 徐秋白咬牙切齿地对着名牌施法,一道白线自名牌上传出,直直延伸向远处。这是索引线,能连接两个正在通讯的名牌,为他们指引彼此的方向。 没过多久,一行人从林子远处走了过来。他们年龄相仿,身上都穿着昆仑内门弟子的银灰色制服。 沈苍玉认出,人群里有几个人正是当年将她领进昆仑的人,她虽感激他们带她上了昆仑,改变了她的一生,但又怨恨过,为什么他们将她丢在外门便走了,再也没有理会过她。 或许当年他们带她入昆仑,只是为了报答她替他们采下了仙草,把人丢去外门以后,他们便忘记了她的存在,又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正眼瞧过她的样貌。 “她是谁?” 有人的视线从沈苍玉身上扫过,落在她身上被雪水沾湿变得发粘的兽皮袄上,语气轻蔑,一如既往。 “她是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领过来的凡人吗?” 昆仑弟子在外历练的时候,偶尔碰到看对眼的凡人,也会将他们带回去,送去外门的小昆仑里,像沈苍玉上一世那样。 他们为昆仑干活,成为昆仑与外界的联系,小昆仑的长辈们会给他们指点,传授他们关于修炼的知识。 但小昆仑里的弟子毕竟是外门,传授的知识也浮于表面,有很多东西就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譬如心术,譬如道法。 小昆仑有很多山头很多个楼坊,每个楼坊对接着不同的长老。例如沈苍玉所属的奇珍坊对应的便是仓管长老。 这些长老大多都掌握几种心术,有的还继承了道法,如果他们在小昆仑里碰上了满意的弟子,他们也会交出自己关门弟子的名额,让外门弟子进入昆仑,成为新的内门弟子。 上昆仑 第19节 沈苍玉也争夺过仓管长老关门弟子的资格,但没有成功。 沈苍玉隐约觉得,他们选择关门弟子的过程,就像是太监在选义子,有些好笑。但有机会进入昆仑,确实地位天差地别。 即使会做出一些不体面的竞争,她也能理解。为了前途,不寒碜。 但她不理解的是,明明有些人当年也是辛辛苦苦从外门走过来的,外门的人也没有苛待他们,为什么他们进入内门以后,鼻子就翘到了天上,觉得自己能进内门,全靠自己的天赋。 而他天生就与外门的人不同,外门的人都是蝼蚁。于是在外门的时候他们表面恭维着内门,暗地里唾弃内门弟子的傲气,又恨命运不公。 进了内门以后,他们却做着以前最讨厌的事,成为了过去他们痛恨的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内门弟子。 沈苍玉瘪了瘪嘴。 她对内门弟子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上一世的内门弟子里,只有裴文景一人对她好。 而其他人都是仰着下巴看她,就像眼前这些人一样。 徐秋白听着眼前昆仑弟子的语气,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他张口就骂,妙语连珠,换着花样将人骂了一通,那人被他骂得一懵,反骂了回来:“要不是你私自离开队伍跑走,大师兄就不会去救你,其他人就不会死,你这个害人精有什么脸面说话啊!” 徐秋白气得脸色发青,但那个人嘴里说的都是事实,他反驳不了。 如果不是他一心想着要凭自己的实力立下大功一件,他也不会偷偷离开昆仑弟子的队伍,独自远跑。 他算准身上有着降神香,只要香燃烧着,他便无所不能,他就算打不过,也能跑。 但他没料到,他碰见的魔修会攻心,直击他内心最脆弱的一点,击溃了他的神经,激起了他的死意。若不是沈苍玉来得及时,他说不定真要死在那里。 他打心里把沈苍玉当做自己的好朋友。于他而言,沈苍玉很特殊。昆仑的人都不喜欢他,但她不是昆仑的人,她不知道他那些过往,愿意与她交好,还救了他很多次,就凭这这一点,他就将沈苍玉当做自己永远的朋友。 如今这些人居然敢用那种轻蔑的语气和沈苍玉说话,就是在挑衅他,他说不过他们,只好动起手来。 那些人见徐秋白掏出了武器,心中忌惮,终于闭嘴向后退了几步。徐秋白是行香堂最看好的弟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又娇气,所有长老都哄着他,还勒令其他昆仑弟子要好好对待他,不能伤他半分。 小孩子总会产生很多冲突,但一旦这冲突里涉及了徐秋白,长老也不由分说地永远向着徐秋白,只会惩罚其他弟子。 所以所有人都讨厌他,不和他玩,生怕他磕着碰着,长老又要把罪过赖他们头上。 但他们明面上不敢和徐秋白打起来,嘴上却不饶人,在碰见徐秋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上两句阴阳怪气的话。 他们想着,反正又没动手,说两句也找不出证据,除非徐秋白又去告状。 “哎哟,我们可不敢得罪你哦,万一你自己摔了个跟头摔伤了,被你找到理由去和长老告状,长老又要怪罪我们了。”那几个昆仑弟子看着徐秋白摆出了攻击的架势,虽没有迎战,但还是忍不住嘲讽起来。 徐秋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种事情他经历过无数次,那些人既讨厌他,但又不和他打架,让他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这时,沈苍玉突然开口:“你们不敢和他打对吧,那我和你们打。” 众人一静,看向她,只见她勾起嘴角,眼神轻蔑地说道:“还是说,你们不敢打,只不过是找借口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狂!”有人撸起袖子,拿出剑冲着沈苍玉就来,“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苍玉朝徐秋白扬起下巴:“剑借我。” 徐秋白将剑丢给她。 那些人看着沈苍玉,嗤笑一声:“你连剑都要向别人借,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一个剑修怎么连剑都没有?” 沈苍玉挽了个剑花,淡淡说道:“剑修的剑在心里,连这一点都不清楚,怎么当剑修,怎么获得昆仑仙主的传承啊?” 昆仑仙主当年飞升,靠的就是人剑合一,以身为器,以剑为道,神通天地。 这一点是当年裴文景告诉她的,如今接着她的口说了出来。 听见她的话,那几个内门弟子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细思,沈苍玉的剑式就打了过来。 她的剑法学自凡间,而非昆仑。 凡间剑士一生痴迷剑法,乐在与人对战,乐在琢磨新的剑法。他们只求剑,不求道,也能被世人称上一句“剑仙”。她倒想看看,凡间的“剑仙”和昆仑的剑仙相比,到底孰胜孰败。 昆仑弟子剑尖斜指,锋芒内敛,正是剑谱上所画的标准起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端的是规整漂亮。他见沈苍玉没有动作,便打算速战速决,率先出手,剑招如行云流水,向沈苍玉直刺而来,剑气凛然。 好威风的剑式。 沈苍玉身子一偏,手里的剑一挡、一别、一抬,借力打力。昆仑弟子的剑式被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他赶紧变换招式,横扫而出。 沈苍玉却忽然矮身,剑斜刺而出,剑锋擦过他脖颈,这一招快、准、狠,没什么招式,却极为有效,若是剑锋再偏几寸,就能将他脖颈削掉。 昆仑弟子额前沁出冷汗,仓促回剑格挡,“铛”一声,火星四溅。 沈苍玉却笑了:“昆仑弟子,也不过如此。” 原来她上一世恐惧的、敬仰的、羡慕的……原来是这种人。 沈苍玉的声音不高,没有落到别人耳中,但眼前的这个昆仑弟子却将她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他急了,一招招剑式向她打过来。 沈苍玉招式稳当,每一个格挡都恰到好处,反击直指破绽,不疾不徐,却招招致命。看着眼前昆仑弟子的神情,她知道,他已然乱了阵脚。 相碰的剑越来越急,金属碰撞的声音像雨点一样密集,突然,沈苍玉反手一挑,昆仑弟子的剑便脱手而出,向一旁斜飞出去。 沈苍玉的剑抬起又落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扬起下巴看着他,一如前世他们看她那般,开口道:“你输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骗子 满口谎言的骗子 沈苍玉从凡人剑士那学来的道理就是——剑法就应该基于剑谱,而高于剑谱,观人观心,随机应变。 作战,经验更重要,就得灵活变通,不然就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 这是她从凡人剑士那里学来的道理。 “还有谁不服,尽管上,我奉陪到底。” 沈苍玉的语气很猖狂,但没有人再上前。刚刚的剑招他们都看过了,知道沈苍玉的剑术和意识都远在他们之上,他们心中已经服气了,知道这个人身份不简单,不是普通凡人。 但他们嘴上还是强撑着,不肯服输,非要给自己找借口。 “我们又不全是剑修,我们这不少人都继承了其他道法,又不用练剑,打不过你很正常,有本事我们用道法决胜负!” 沈苍玉:“……”这样玩是吧? 看着沈苍玉眯起眼,他们大着胆子说:“你身后的是什么道法,总不会比不过我们吧?” 沈苍玉:“……”说出来吓死你们。 徐秋白突然想起,沈苍玉曾说过自己没有继承道法,他正要开口回怼他们。这时,身后一道声音传了出来:“都在聊什么?” 裴文景从牛车上坐起身,看向对侧的人群:“继续说,让我也听听。” 不远处的弟子这才意识到原来裴文景正坐在身后,看到他,众人噤了声,没人敢再开口。 他们怕裴文景,其一因为裴文景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 论年龄,裴文景比其中大多数人年纪都要小,但他是这一辈弟子中最早进入昆仑内门的人,拜掌门为师,因此其他弟子只能叫他一声“大师兄”。论辈分上看,他们只能对裴文景恭恭敬敬。 其二,大师兄确实可怕,在场的人没有几个没挨过打。 昆仑里流传着一句话——大师兄人很好,除了打人的时候。 他与人打架,和徐秋白那性质可不一样。 徐秋白是无理取闹,但大师兄是替天行道。挨打的人不占理,也完全被大师兄碾压,久而久之看见裴文景来了就只会低头叫大师兄,或者远远躲开。 就连他们昆仑最好斗的弟子都被裴文景打怕了,一听说裴文景来了演武场,头都不回地往外跑。 他们纷纷低头喊道:“大师兄好。” 裴文景掩住嘴闷咳几声,问道:“历练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他一查功课,大家把头低得更下,下巴几乎锥进锁骨。 “如今魔修的踪迹日益显露,他们实力不俗你们应付不来。外面不安全,如果没有完成历练,就算了,先回昆仑去,”说着,他停了一下补充道,“如果长老怪罪下来,就说是我让回的。” “大师兄……”有人忍不住问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魔修不是早就被除掉了吗?为什么还会有魔修?” 毕竟他们只是一群小孩子,第一次碰上生离死别,眼瞧着过去还在一起上课的朋友今天传来了死讯,他们心中只有隐约一个想法——大概他们以后没办法再一起上课了。他们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太大的恐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魔修还会出现,为什么魔修会那么厉害。 “人心是复杂的,魔修永远都除不尽。我们只能镇压,但无法将他们完全铲除。至于最近涌出来的那些魔修的来历……我也不清楚,只怕这世道又要乱了。”裴文景说道。 每隔几十年,魔修便要卷土重来一次,然后被正派修士镇压,这样的事情循环了好几次,像是轮回一样。 他们过去的几次入世历练皆由年长的昆仑弟子带队,周游列国。若是有前辈们在,无论遇到多可怕的魔修,他们都有一战之力。 大概是往前的几次历练太过风平浪静,这一次,昆仑为了考验他们的能力,让他们自行组队分散在各地历练,不让前辈们跟着。 没想到这次他们刚出山就碰上了魔修,狠狠栽了个跟头,人员大损。 裴文景预见到未来不太平,决定先带所有弟子回昆仑,及时止损,以免让更多的弟子夭折在路上。 回去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他们的心术和道法更加精进以后再整装重新出发,也为时不晚。 “逍遥游弟子还在吗?”他问。 人群里钻出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我在。” “如今只剩一个逍遥游了吗?”他们队伍原本也有一名继承道法逍遥游的弟子,只是那人死在了魔修手中。 “你的鱼车最多能载多少人?”裴文景问道。 “十五个。”她说。 在场的人四下张望着,十五人,他们这个队伍有十二个人,再加上三个就满了,毕竟当时来的时候,他们就算准了人数,才凑出这个队伍。 如今要是加上裴文景、徐秋白和鹿元,那就正好满员。 但沈苍玉只能留下。 沈苍玉听见他们的话,心刚刚悬了起来,却听见裴文景说:“你带人先回去,将这些事禀报长老,我和剩下的人再想其他办法回去。” 她的心又落了下来。 “我们这不止三个人。”裴文景说道,又皱着眉咳了几声。 “鹿元你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吧。”裴文景看着沈苍玉肩头上的那只蜥蜴,说道。 鹿元死死扒拉住沈苍玉的衣服,扯都扯不开,谁要是想碰她,她还要张口咬人。 上昆仑 第20节 “这么凶,不回去就不回去嘛,干嘛咬人!”徐秋白猛地收回手。 “你留在这做什么?”裴文景垂眼看她,“问苍生已经触发了,你现在只能留在这蜥蜴身上,回不了你的身体,用不了心术,你的道法威力也大大衰减,你留在这也没用,还不如回去让长老助你回到原身。” 鹿元朝他吐信子。 裴文景眯起眼,沈苍玉赶紧将鹿元捂住抱在怀里:“没事,她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嘛,我会护住她的,只不过是迟一些回昆仑罢了,又不是永远不回去,总有机会让她恢复原样的。” 裴文景淡淡看了她一眼,别开了头:“随你们。” “师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那群昆仑弟子检查完身上携带的行李,走之前又特地多问了一句,“师兄,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们连带着捎回去吗?” 裴文景想了想,说:“有。”他在自己的袖子里掏了一遍,突然皱起眉。 沈苍玉猜到他要找什么——他从地府里带回来的那个昆仑弟子的鬼魂。 她上一步交出自己的玉茶壶,说:“鬼魂以及那些昆仑弟子的遗体都在这里。”裴文景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茶壶上。 粗劣的紫砂壶躺在她的掌心,这紫砂壶上满是使用过的痕迹,指纹、茶渍……与他们的玉壶不一样。 他接过沈苍玉的茶壶递到昆仑弟子手中:“把这个带回去,掌门看。” 他们将茶壶收起来以后,行了个礼,离开了。 沈苍玉搓了搓手指,突然有个东西向她飞过来,画出一道抛物线,她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个羊脂玉的细口玉壶,精致小巧,还带着余温。 “你的壶没了,拿我的先用着。”裴文景说着,别开了头不去看她,说完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徐秋白的视线从沈苍玉手中的茶壶上移开,重新露出微笑,跟在裴文景身后问道:“对了,大师兄,我们要怎么回去?这里离昆仑好远,要是走,恐怕得走半年。” 裴文景说:“走山路确实不行,不过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更快回到昆仑。” “什么办法?” “水路,坐船,渡海。” 坐船啊…… 坐船? 坐船。 坐船!!! 一说到坐船,沈苍玉又想起某个该死的人。 徐秋白的窥天机效果一结束,她脑里的绿框也随之消失了,如今她看不到绿框里的剧情,她不知道那穿越者有没有过来,也不知道沈清晏的原身究竟死了没死…… 上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绿框中只记载着和那个魔修有关的剧情,别的文字一片模糊,想看多一行都看不到。 难道她要想办法再哄骗徐秋白,好让他使用一下道法窥天机,激活一下她脑子里的绿框?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他们也要坐上前往昆仑的船…… 万一,他们坐的那艘船和沈清晏坐的是同一艘,那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正好就在这路上遇到了海难,他们被沈清晏连累,一起掉进海里全军覆没,那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遇到了海难,但是裴文景他们靠着心术和道法力挽狂澜,将全船的人都救下了,还顺带着救下了沈清晏,那该怎么办? 万一,沈清晏说出自己来自蓬莱,顺便戳破她身份的谎言,那该怎么办? 万一…… 她得想办法,将这些人拦住才是,想别的办法回昆仑吧,至少也不是坐船。 至少也不要碰上沈清晏。 “除了坐船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沈苍玉小声问道,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晕船,坐船上会头晕脑胀恶心想吐浑身乏力……” 裴文景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你从蓬莱过来,不就是坐船来的吗?” 她被他的话堵住,不知如何开口。 裴文景听见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只在心里说了一句。 骗子。 “坐船来,和我晕船也不冲突啊……”沈苍玉小声嘀咕道。 徐秋白听不出其中问题,只顾着在一旁附和道:“对啊对啊,蓬莱在海上,从蓬莱到这里,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坐船嘛。” 裴文景脑子里闪过第一次看见沈苍玉时的画面,闭上了眼。 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上船 “你要是死了,那我们怎么办?”……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坐船的方式回昆仑。 毕竟山路漫长曲折,等他们回到昆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昆仑的逍遥游长老和弟子们出了远门,如今昆仑里没有别的逍遥游弟子,也没有人能抽出空来接他们一趟,这回去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谋划。 “没关系啦,我已经给师父他们发了传信,他们说,等抽出空的时候,就会来接我们。说不定等我们刚上船,他们就来了。”徐秋白说着。 徐秋白的话里总是带着过分的乐观,若不是沈苍玉曾在南柯山见过他求死的模样,她当真会被他骗过去,以为他是个天真开朗的人。 * 码头的木板覆着一层薄霜,在靴底下发出“咔咔”的脆响。渔夫们呵着白气,用冻僵的手指扒开渔网,带着冰碴子的鱼落在船板上,鱼尾扑腾着,碎冰飞溅。 “邪门了,”老人站在码头旁揣着手看着这一幕 ,忍不住感慨道。 “啥啊?”一旁的人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将脑袋凑过来张望着。 “这大冷天的,鱼群倒像是赶着投胎似的往外跳。”老人指了指海面,几尾青鱼正从碎冰间跃出,又“啪”地落回飘满浮冰的水里。 不远处的鱼贩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接道:“是啊,不过多亏了这群疯鱼,咱们这几天赚得盆满钵满。” 他呼出的白雾里飘着鱼腥味:“没想到今年冬天,咱们也能吃上全鱼宴了。” “这便是咱家的拿手招牌——云飘雪。”跑堂将小盅的盖子掀开,热气蒸腾而上。 徐秋白耸了耸鼻子:“好香啊!” 跑堂笑着将托盘上的小盅放在桌上,往前一推,小盅精准地滑到每个人跟前 :“客官请慢用。”说完她便躬身往后退去。 桌上的菜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若是沈苍玉一个人,她断然不可能点这么多菜,但如今身旁跟着两个昆仑内门弟子,她自然撸起袖子,让跑堂抄一本。 毕竟昆仑有的是钱。 沈苍玉看向身前的那一盅“云飘雪”,用勺子轻轻搅动,雪白的鱼肉便如云絮般在澄澈的汤里散开,她尝了一口,说道:“这云飘雪原来只是普通的豆腐鱼汤罢了,可惜这鱼肉该用白肚鲭鱼,可惜,用的是麻口鱼,肉质远不如前者,口感差了一节。要是以鸡汤为底,白肚鲭鱼片增鲜,又辅以豆腐提味,撒上姜丝和葱花,会更鲜美。” 徐秋白瞪圆眼睛:“你连这个都知道?” 沈苍玉眼角一弯,垂下眼看着炖盅里的汤:“那当然,蓬莱与外世隔绝,不像这里什么都有,我们只能在现有的食材上细细钻研。这云飘雪让我想起我师姐研究的一道食谱……” 她低头吹汤时,毡帽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嘴角——哪有什么师姐的食谱,不过是她随奇珍坊队伍周游列国进货时,在七星沿海尝过的冰湖鱼鲜、在涵江畔学过用松花鱼露、在西临见识过渔娘用竹筒蒸鸡汤罢了。 杂糅一下,就变成了这师姐的食谱。 上一世她得到的经验如今成为了她吹嘘的资本,她靠着这些见识不断去填补自己的人设。她也不怕他们揪出她话里的漏洞,因为她的话挑不出错处。 当你说出的话里有九成是对的,久而久之,人们也会觉得,她那一成谎言也无可挑剔。 沈苍玉的视线穿过窗口落在海面上。她想起进门前听见岸边的小贩闲聊。 最近海上丰收,海鱼泛滥,这虽是好事,但却隐约透露出一种异样的状态。靠海吃海的渔民一眼便能瞧出端倪:“是不是有风暴要来了?” “风暴?”徐秋白看了一眼头顶的万里晴空,看不出半点风暴的前兆。 “我不会看天,但我会看水,这海里的鱼动向便是风暴的预兆。”沈苍玉说道。 昆仑是山,他们长年居住在山上,自然也不懂海里的事情,徐秋白犹豫地看向裴文景:“如果真的有风暴,我们还要上船吗?” 裴文景没有说话,只是将杯子里的热茶喝下。 从他和魔修对战又去了一趟地府找人以后,他就像是得了肺疾一样,时不时咳嗽,偶尔还会吐出血来。每当他使用心术和道法,症状又会加重几分。 对此,徐秋白唠叨过好几次:“你状态那么差,早知道就让你跟着他们回昆仑才是。” 但裴文景却只说没事,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前几日,沈苍玉悄悄盯着裴文景,果然,蹲到了他的动静。 黑白两色的气流绕在他身侧,他催动了太极道法,一看就是想要去地府找人。 沈苍玉站在他身前紧紧盯着他说道:“你又要去地府找人了吗?你现在身体那么差,你要是去,别说救人了,连你自己也回不来。” 裴文景没有说话。 沈苍玉却追着说道:“你要是死了,那我们怎么办?”她这一世还没有看着裴文景走到最后,在她眼里,像大师兄这样的人,就应该悟出自己的道,得道成仙,而不是和那什么穿越者争昆仑大师兄的位置,争人们的关注,争荣誉嘉奖,争天材地宝,更不是死在这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裴文景说道。要是再迟一步,只怕那些弟子也要投胎了。 “来不及就不要追了,你为什么非要为别人的命运负责?”沈苍玉说道。 她看不惯裴文景将所有事都揽在身上的样子。她觉得,那些人没有将自己保护好,如今得了这个后果,就应该受着,而不是让别人来承担。 他们要是真的想活,就得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下来啊,就像鹿元一样。 鹿元宁愿抛弃肉身,将魂魄寄存在一个小蜥蜴身上,也要想办法活下来。其他人既然都是昆仑内门修炼多年的弟子,肯定也学了保命的手段,手上有保命的法器。他们有这么多底牌还是没能活下来,那就别活了。 她不在乎别人,只在乎裴文景,她想看着裴文景一直走下去。 裴文景还是没有说话,但萦绕在他身旁黑白两色的气流却逐渐化去。 沈苍玉知道,她说服了他。她松了口气。 往后几天,她时刻留意着裴文景,所幸,他再也没有使用过太极道法。 裴文景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空,沈苍玉在等他说出她想听见的那句话。 “如果真的有暴风,那还不如不上船了,就在这里等长老他们吧。”这句话是徐秋白先说出来的。 沈苍玉在一旁连忙点头。 “过几日,船才到岸,等那个时候再看吧。”裴文景终于松了口。 上昆仑 第21节 但过上几日,船只即将停泊,天上还是晴空万里,别说暴雨了,一片乌云都没见着,就连雪都停了。 沈苍玉算了算日子,明明前日子刚过小寒,但寒气却没有来到这个地方。或许这个地方近海,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海风腥咸,带着股湿气。她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海上浮着薄薄一层冰,船只一晃,冰就碎了。这里的雪很薄很细,近乎没有,天上日光一晒,雪便消失了。 不像是冬天。她想。 鹿元跳到桌面上,趴在茶杯上喝着水。 沈苍玉好奇地问道:“鹿元现在不是蜥蜴吗,为什么鹿元平日里吃的东西和人也没什么两样?蜥蜴不是应该吃虫子才对吗?”她刚说完,鹿元跳起来咬她的衣袖,一脸凶样。 徐秋白在一旁笑:“我还以为她不会咬你呢。这家伙天天咬人,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变成真蜥蜴……”他话还没说完,发出一声惨叫。 鹿元一口啃向他的手臂,啃出一排细密的口子,血珠瞬间往外沁出。 在昆仑的时候,徐秋白和鹿元、和整个问苍生的弟子都没有什么交集,没说过几句话,也不熟。他习惯性开口讨骂,没想到这鹿元见谁都咬,下手极快,完全不给面子,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但无论被咬了多少次,他也没长记性,总是时不时凑过来,偏要招惹她。徐秋白还恐吓鹿元 ,说要把她丢下去,让她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为此,只要徐秋白一靠近,鹿元就摆起战斗姿势。 沈苍玉现在虽然样貌是孩子,但心智早已成年,看着他们,只觉得吵闹。 没过多久,前往昆仑的船靠岸了,因为是商船,船只很大,除了货物以外还能装下不少人。 沈苍玉站在岸边往上看,只觉得那船上人头攒动,靠岸停泊时,跳板一放,人流就从船上涌下。 他们买票上船时,买票的船工朝他们长吁短叹:“还好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三个人下了船,才将将好留下了三个厢房的空位,要是早来迟来一步,这空房都腾不出来。” 没了厢房,他们也能登船,只是晚上少了歇息的地方,只能睡在甲板上。睡在甲板上的日子,沈苍玉经历过,这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 只是上船的时候,徐秋白悄悄凑到沈苍玉耳,她原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侧耳去听,却听见徐秋白指着她肩膀上的鹿元,小声说道:“你逃票。” 沈苍玉:“……” 鹿元弹射起步,徐秋白却闪身躲开了,露出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果然,被咬多了,躲闪的速度就会逐渐变快。 也难怪那么多人讨厌徐秋白,沈苍玉算是真的见识到,什么叫做“人嫌狗憎”。 沈苍玉细细打量着这艘大船。 船分两层,下层是货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上层是乘客住的厢房。甲板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做生意的商贩在高谈阔论,相互奉承。 这船简单朴素,没有太多的装饰品,就连甲板上的木块都留着不少重物磕碰的痕迹,一看就是专用于货物贸易的船。这种船上住宿条件较为简陋,徐秋白走进厢房一看,拧紧的眉毛就再没松开过。 沈苍玉将东西放好,离开厢房走上甲板,她的视线落在船头上。 她出门的时候坐过不少船,因此也清楚,船家在出海时,总会供奉海神,保自己一路顺遂,前途无风无浪,平安出海,平安归来。靠海吃饭的人,总得对大海心怀敬畏。 每个地区船家供奉的海神略有区别,但又有着不少相似之处,只是这艘船上的神像她又没见过。 一看到这种面容陌生的神像,一些不好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中,她又想起了南柯山。 如今她知道,不是所有神像连接的神都是正神,也有冒充神仙的魔修。 “在看什么呢?”徐秋白顺着沈苍玉的视线望去,落在神像上。他有窥天机,但他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沈苍玉回道。 这一趟路上,她看见了各式各样的神仙,也见到了许多种道法,但上一世她外出进货时,这凡间可没有那么多神像,除了人以外,还是人,没有供奉也没有信仰。 真奇怪。 算起来,上一世她外出入世的时间与现在相比,也才过了五年。 五年能够让这个世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道法 憎恨与嫉妒是刀是剑 沈苍玉支起手肘靠在栏杆边,看着船上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群。 有的人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下船,里面装着茶叶、布匹之类的货物。有的人背着几只盖了纸的大箩筐往船上运,箩筐里散发着腥气,是新晒干的鱼虾。 管事模样的人站在跳板旁,拿着账本清点着货物,核对数目。纸页哗啦啦地翻飞着,化作银票,堆叠出沟通东西南北货物的商路。 沈苍玉看着他们,只觉得亲切,毕竟他们也算是半个同行。 船刚刚靠过岸,除了交货的人以外,甲板上的乘客们也纷纷下地,钻进码头的集市里。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有抱着新鲜水果的,有提着油纸包着熟食的,还有捧着热腾腾烧饼的。 商船上有食堂,只是这食堂里的事物价格昂贵,若不是兜里的食物耗尽,乘客也不会掏钱在食堂里买吃食。毕竟再多吃几顿,这一趟赚下来的钱全都得搭进去。 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人想要走远路,总需要消耗很多时间。正是如此,很多人都希望能有逍遥游的法力,靠着逍遥游,他们念化鱼车,乘鱼车畅游天地,山海无阻,无拘无束。 但逍遥游好用,门下的弟子数量却不多。逍遥游的内心境界要求苛刻,需要传承的弟子出六极之外,游无何有之乡,处圹埌之野1。 道法有出世派和入世派,逍遥游就属于出世派,要求弟子们隐居,自顾自地研究天地、研究自己的心,谁都不管,也不去掺和别人的斗争,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2。 逍遥游是最无为的一脉,所以当时在盲山上,沈苍玉看到逍遥游的青霄长老时会那么震惊,她不知道掌握因果线的红玉长老和手握判官笔的黄堂主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说服了青霄长老,让他出山,开着鱼车,载着他们满世界去找裴文景。 照理来说,裴文景是他们亲手培养长大的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他的性格才对。为什么他们非要他死不可? 是恨吗? 但逍遥游眼中没有是非因果,没有真假善恶,他们没有感情,又哪里来的恨呢? 沈苍玉始终想不通。 * 徐秋白敲着沈苍玉的房门,正想找沈苍玉去食堂吃饭。谁知沈苍玉一开门,他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肉馍的香气,他眼睛瞪得浑圆,盯着沈苍玉手里的肉馍:“你去找吃食,居然不叫上我,你吃独食!” 沈苍玉立即澄清:“我可没有去食堂哦。” “那你这是哪来的?” 沈苍玉眨了眨眼:“在码头的时候买的。” 徐秋白歇斯底里地撒泼打滚:“你偷偷买吃的,你不告诉我!你让我一个人挨饿!”连趴在桌子上的鹿元都在挑着肉馍里的肉沫吃,就他一个人在房里等了半天,没看见有跑堂来问餐,才出门想找沈苍玉相约去觅食。 谁知她们已经吃上了。 “嘘!”沈苍玉怕他吵到别人,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这里还有很多吃的,不怕饿着你,你要是想吃就应该早点来找我。” 徐秋白停了下来:“真的?” 沈苍玉将门关上,施法从玉壶里召唤出满满当当的事物放在桌上供他挑选:“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热一下,我想着这一路得走好久,特意准备了很多食物,足以支撑到我们抵达下一个码头。” 她将便携的小铜炉取出来,点上火,火焰燃起,将小铜炉烤热。 徐秋白看着她腰间挂着的小白玉壶,盯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想吃你手上那个肉馍。” “行啊。”沈苍玉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只从食材里挑出肉菜和烤馒头。 她将烤馒头对半切开一道口子,搁在一旁说道:“你先等一会儿。” 她取出冻好的肉块,削下一部分丢进铜炉里,浇上卤汁盖上盖子加热。 裴文景的玉壶里有一个小冰库,她问过裴文景,裴文景只叫她随便用。既然裴文景放手让她用,那她也不客气了,准备了好多肉,全部丢进冰库里冻着,好准备着路上吃。 徐秋白闻着卤汁的香味,悄悄咽了口唾沫。 沈苍玉再取出几个不同模样的果子切成小丁,熟练地别起,塞进馒头中。 “这都是什么果子?”徐秋白看着桌上一堆陌生的果子,忍不住问道。 沈苍玉依次给他指示,告诉他果子的名字,徐秋白听着稀里糊涂,但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那些果子呛鼻得很,不像是能吃的玩意。 “这些果子要是单独吃,食难下咽,但若是加进菜里,就能增添风味。”她解释道。 沈苍玉再将铜炉里煮好的肉块夹出来,放在砧板上剁成肉末,再塞进烤馒头里一夹。 她将做好的肉馍递给徐秋白,他呆呆地接过手里的肉馍,忍不住咬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辛辣的味道直冲而来,他被呛得咳了几声。但辛辣过后,果子的酸甜与吸满卤汁的肉沫相重合,再配上有嚼劲的烤馒头,丰富的口感在他口腔里炸开。 徐秋白在昆仑可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自从遇见沈苍玉以后,他品尝到了各种以前从未见过的美食。 “你怎么什么都会?”他不由感慨道,“你会做菜,懂的知识也多,剑术也厉害,你们蓬莱人都那么厉害吗?” “不,”沈苍玉咬了一口满满的肉馍,含糊地说道,“厉害的只是我。” “对了,大师兄哪去了?”沈苍玉突然想起,“他应该还没吃东西吧,我去找找他。” 徐秋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肉馍已经吃完了,手上只剩下一层淡淡的油光。 * 裴文景正站在甲板上,虚靠着栏杆,吹着海风。 身下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天相接,一眼看不到尽头。与茫茫大海相比,这艘大船也不过是一片叶子一样渺小。与天地相比,人亦然如此。 沈苍玉曾说过,自己会晕船,裴文景还觉得她是骗子,一个生活在海岛上,经常出海的人怎么可能会晕船。 船在岸边停泊的时候,裴文景没有什么感觉,如今船一开动,随着海浪晃悠,他就隐约察觉到不妙了。 想吐。 呕。 他不应该质疑沈苍玉的话,他体会到她的感受了,原来晕船是这个感觉。裴文景觉得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桶里,被人不停摇晃着,胃液翻涌,头晕脑胀,就连脑花都快被摇匀了。 房间里空气浑浊,即使开着窗,裴文景也觉得闷得慌,只有从船舱里出来,站在船头吹着海风,那种眩晕感才逐渐缓解。 他以前的体质很好,他基础打得扎实,内丹稳固,很少生病。没想到这一次受伤,他金丹受损,病来如山倒,仿佛要将他这些年欠下的病一并换回来。一旦他使用心法和内功,心脏就隐隐作疼。 他每日运气调息,但效果不显著,看来只能等到回昆仑以后再吃药好好调理一番。 他闭上眼时,脑子里的火又重新覆盖上来。原本激活太极道法以后,那片火海向外退去不少,但如今他受伤了,那些火又趁虚而入,卷土重新,将空间压榨到仅容立足的大小。 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只是他如今继承了道法,不再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有了方向,就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最后一根绳索。 在昆仑,每一个长老的道法不同,他们的思想和追求也各不相同。 掌门身上有昆仑仙主的血脉,他修道法·万器归心,求的是人器合一,修到最后,人化作兵器,兵器化作人,两者相融,他想走的,是昆仑仙主的道路。 不同道法背后的神仙性格不同,有的神仙会将自己的神力继承给她所有的弟子,例如天香娘娘。 有的道法背后的神仙早就不见踪影,只能靠弟子们自己领悟道法,例如逍遥游。 有的道法背后是数之不尽的神仙,就像一个大家庭,例如问苍生。 上昆仑 第22节 而昆仑仙主之下的万器归心,继承有且只会传给一个继承人,得之则成,获得仙人遗蜕,羽化登仙。 只靠继承而不用修心就能成为仙人,那可太简单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想争得这个一步飞升的机会。 只可惜几百年过去了,昆仑仙主了无音讯,始终没有选择新的继承人。 当年,昆仑掌门不断研究剑法,让自己的剑法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就是想要博得昆仑仙主青睐,继承万器归心。可惜,时到今日他都没有成功。 掌门在昆仑山上待了几十年,始终没有选择别的道法,他就想一条路走到黑,想要靠着诚心打动昆仑仙主。 可惜,有些时候,只靠真诚也没有用。 后来,掌门收了几个徒弟,他的徒弟也和他一样死心眼,一心只想获得万器归心。 或许是因为那条路开了头,若是不完完整整走下去,他们总觉得不甘心,若是半途放弃了,前半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 裴文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那么一刻后悔过。 裴文景三岁上山,昆仑仙主的界碑亮了,他听到了昆仑仙主的传信,仙主亲定他为万器归心的继承人。 但与此同时,他在界碑的炫光中,看到那些曾经疼爱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对自己露出了憎恨又嫉妒的眼神,像是无数把刀将他的心脏刺穿。他有些害怕,转头看向收养他的掌门师父,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他藏得很好,但还是被裴文景看见了。 那时裴文景不懂万器归心到底是什么,但他隐约知道,如果获得了这个继承,那一切都会改变。于是他将界碑踢下了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跑了。 他想,只要断开了和昆仑仙主的联系,那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师姐们就会重新待他如初吧。 只可惜,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当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三岁那年上了云顶天宫,靠近了界碑,在界碑里听到了昆仑仙主的声音。他想,要是昆仑仙主不在,那该多好。 他那时候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怀璧其罪”。 他发现,无论自己去到什么地方,都能听到道法背后的神仙向他发出邀请。他面上狂妄至极,告诉所有人,他要放弃所有的道法,一心追求心术,他要靠着心术走遍天下。 实际上,他是害怕,怕自己无论继承了哪个道法,都会和那道法之下的长老和弟子关系决裂。 如果继承道法意味着失去,那他希望,他可以继承一个无人继承的道法。 全天下,只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 1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庄子·应帝王》 2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天下》 第23章 相遇 他就是沈清晏 “大师兄不见了。”沈苍玉说道。 “什么?”徐秋白看着她重新出现的身影,瞳孔微张。 “他不在房间了,我刚刚敲了门,里面没有动静。” 徐秋白含糊地说道:“说不定他自己去了食堂呢。” 沈苍玉摸了摸下巴:“也有道理,”说完,她转身就走:“那我去食堂看看。” “欸!”徐秋白追在她身后。 过道里的人不多,船上的乘客大多都躲在舱房里,又或者在甲板上。 沈苍玉绕过弯弯曲曲的过道,走向食堂的方向,徐秋白跟在她身旁,与她搭着话:“大师兄平日里就不怎么吃东西。” “嗯?为什么?” 徐秋白解释道:“掌门他们平日里的吃食很少,他们觉得,五谷中带着浊气,吃多了不利于修仙。大师兄从小跟着掌门一块长大,自然很克制饮食。” 徐秋白见沈苍玉侧着耳朵听他讲话,便继续说着:“我师父怕掌门把大师兄养死了,于是偶尔下了课,会将大师兄带回行香堂,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吃饭。但即便我们有满桌的菜,他也不夹,只是闷头吃着他那碗鸡蛋面。” “他在掌门那连鸡蛋面都吃不了吗?”沈苍玉瞪大了眼,这伙食还不如他们外门呢,她在外门的时候,每天还有一荤一素。 “就是啊!”徐秋白和她同仇敌忾,但笑着笑着,眼里的笑意就消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苍玉也开始称呼裴文景为大师兄,虽然她不敢当着裴文景的面叫出这个称呼,但在和徐秋白说话时,总是这样称呼他。 起初,徐秋白以为,她是同他站在了同一位置上,随了他的叫法。 但心里那股隐隐的快感还没升起来,他就意识到,似乎裴文景对沈苍玉来说,很不一样。 每次只要他谈起和裴文景有关的话题,她的耳朵就会动一下。这一点或许她自己没有察觉,但徐秋白注意到了。 在昆仑里,无论长老还是弟子,都对裴文景赞不绝口,他一向是人群的焦点。但徐秋白以为,沈苍玉会不一样。为什么沈苍玉的目光还是会被裴文景吸引走?明明她不是昆仑弟子,明明……是他先来的。 沈苍玉去食堂里逛了一圈,食堂里人很少,但这些人里也没有裴文景。 “大师兄不在食堂,他还会去哪里呢?”沈苍玉百思不得其解。 “分开找找吧。”徐秋白说道。 沈苍玉穿越过道,走上阶梯,踏上甲板。刺眼的阳光照了下来,她抬手挡在眼睛上,阴影落下,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一个,她很熟悉。 他每天都穿着昆仑内门弟子的衣服,几套连着换,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松香,还混杂着皂角的香气。 他总是将自己收拾得极其妥帖,给人一副稳重的样子,但沈苍玉却知道,他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他只是所有弱点全都藏了起来。她总是试图在他身上找着过去他的影子,但越是接近,越是看见了不一样的他。 有时候沈苍玉也忍不住在想,上一世她见到的裴文景,真的是他真实的模样吗? 另一个身影,她也很熟悉。 当年在训诫堂上,她看见那个人站在主座旁,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他长得很好看,甚至比她印象中更加好看,或许当时训诫堂里的灯光较暗,她没有看见他的脸。 如今日光下,她看清他的模样,眉如远山含黛,一双圆眼澄澈透亮,鼻梁如峰,唇薄色淡,最惹眼的,还数他那眉心一点红。他就往那一站,便是仙鹤之姿,十足仙人的模样。 至少比她更像仙人。 这个人,要是他说自己来自蓬莱,大概没人会怀疑。他身上穿着的布料和样式很特别,一眼望去就不普通,他举手投足之间便已透露着与凡人不同的气息。 他是沈清晏。 沈苍玉遍体生寒。 或许她真的是乌鸦嘴,害怕什么,什么就来了。 沈清晏为什么和裴文景站在一起,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了?他们说过话了吗?他们都说了什么?她暴露了吗 混乱的思绪争先在她的脑子里涌出,像是沸腾着水正往外涌。 叮叮叮—— 无数铜钱落地。 她回过神来垂眼看去,身旁有人惊呼一声,蹲下来将掉落的钱捡起。串着铜钱的绳索断了,足足一贯铜钱滚落满地,遍地生花。 动静吸引来了船头上正往外看的人,他们回过头来。 隔着人群,沈苍玉与沈清晏视线对上,眼神里藏着冰。 裴文景突然听到铜钱落地的脆响,经历了一次南柯山,他对铜钱的声音尤其敏感。他睁开眼,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了沈苍玉。 她脚下落了满地的铜钱,周围的人躬身低头捡着地上的铜钱,手忙脚乱。 裴文景正要与她打招呼,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上。 她看的人,不是他。 在过去的时间里,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眼神总是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裴文景清楚这一点。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视线却先落在了别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这本书从下一章开始就要入v了。这篇文往后的风格与前文一致,若是你能接受这个风格,再看下去吧。 这本书的主旨是探索道和成长,看过我文的朋友想必对我的写作风格小有了解,反转伏笔隐喻双关是我的爱好。 本文已有万字大纲,外加2.6mb思维导图,排篇布局是我擅长的事情,可以放心入坑。饺子醋放在了最后头,如果阅读过程中,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多半是我故意的。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那么,敬请期待吧。 第24章 交手 她要这天下是她的天下 沈苍玉睁开眼,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她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披上衣服走到窗边。她将窗户推开一小道缝隙, 窗外也没有光,但她闻到了海风腥咸的味道。 鹿元还趴在沈苍玉的枕边睡觉, 她偏头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出。 这艘船日夜兼程,船上船工分了两批,一批白天开船,一批晚上开船, 为的就是尽快赶路,离开这片一望无际的海域。 晚上海面的可见度低, 尤其是在云遮月的雪夜,船只行驶的速度比白天要慢上很多。 夕食过后,乘客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歇息。子时将近, 天地浑浊,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沉睡。 沈苍玉走上甲板,却见船头一侧有人正坐着, 手中拿着钓竿。雪在他肩头落了一层, 他却未曾察觉一样。 鱼线垂下,在水里摇晃着,他也不管那鱼有没有上钩, 只管垂着,颇有一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沈苍玉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 眼神冰冷。 如今四周没有人,甲板上只有他一个。 如果她现在将他推下去,是不是即便他落水了, 也没有人会发现他的消失。他会安静地死去,一切将会结束…… “你的心跳声太大了。”沈清晏没有回头,却说道。 沈苍玉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 她拿不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蓬莱的沈清晏,还是穿越者沈清晏。 听见他的话,沈苍玉知道自己的行迹暴露了。明明她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声,但这个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上昆仑 第23节 他确实有一点本事。她想。 既然被发现了,那她也不好继续行动,只能再等下一个杀他的机会。 沈苍玉故作好奇地问道:“大晚上的,你为什么不休息,反而跑来这里钓鱼?” 沈青晏晃了晃手里的钓竿,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椅子上回道:“现在正是钓鱼的好时机。”他话音刚落,鱼竿猛然一坠。 他手臂一抽,鱼线带着大鱼腾空而起,落在甲板上。 上钩的大鱼拍打着尾巴在木板上扑腾着,飞溅的海水落在她裤腿,留下一点点阴影。 “好大一条鱼。”沈青晏挑眉说道,他将鱼捉了起来,把鱼钩解了出来。大鱼在他手里挣扎着,他却松手将它重新投入海里。 “可惜不是我想要的鱼,”他拍了拍手上的海水,回过头看向沈苍玉,“两个铜钱眼,亲自凑到我跟前来了。” 什么? 沈苍玉眼前一花。 在他召出长剑那一刻,沈苍玉猛然拉开和他的距离,斧头握入手中,挡在跟前与他剑锋相抵。 “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呢?”他冷声说道。 飞雪过眼,剑风吹起她的头发。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怎么无缘无故出手伤人?”沈苍玉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将他的剑别开。她不确定他是在诈她,还是说他真的发现了她的身份。 沈清晏抬起手,他手腕处有一串黑绳,黑绳上系着五颗珠子,其中一颗珠子正闪着莹莹亮光:“我受命出岛,就是为除五邪而来,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沈苍玉盯着他手腕上的黑绳。 沈清晏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一语道破她铜钱眼的身份,这一点就连裴文景和徐秋白都未曾察觉。 只是……五邪? 沈苍玉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但他的态度告诉她,铜钱眼也是五邪之一。 原来,道法也有正邪之分吗?这铜钱眼又不是她自愿求来的,就凭着她身上的道法,她就注定要当个恶人吗?就因为她是铜钱眼,她就该死吗? “只是我这一次任务的主要目的不是你,你们若是老老实实,那我就不动你们。”沈清晏说道。 五邪被镇压多年,以至于现在很多修士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而蓬莱这些年虽与世隔绝,但仍然留意着五邪的动向。如今五邪有死灰复燃之势,他便奉命出岛,除五邪,复天下太平。 五邪所谓“嗔痴疑慢贪”,其中贪对应的铜钱眼威胁最小,因为铜钱眼信徒一向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们最擅长计算得失,不会贸然出手,也不会干预他的行动。 沈清晏这一次上船是为了一个无量生门徒而来,无量生前期较弱,但一旦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成长起来,那后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趁着那个无量生还没成长,将他尽早扼杀。 五邪之间一向很少交流,他不认为这两个铜钱眼和那个无量生是一路人。 他特地晚上在这里侯着,就是为了等这个铜钱眼出来,好向他们发出警。他觉得,以铜钱眼的性格,应该会心生退意,不妨碍他解决那个无量生。 “真吓人,”沈苍玉咕哝一句向后退去,然后打了个哈欠大喇喇地走向船舱,“算了,不陪你折腾了。” 见她向后走,沈清晏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摩挲了一下发麻的虎口,想道,还好她走了。 对付一个无量生就已经很棘手了,要是再多上两个不知水平的铜钱眼,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过来。还好,那个铜钱眼被他吓退了。 沈清晏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是,他不知道他只赌对了一半。 沈苍玉的性格中确实带着铜钱眼共通的自利与慎重,但与保全自身相比,她现在更想要的是——让他死。 有她在,他绝对没办法活着离开这艘船。 只是,她要先找出沈清晏口中的那个“目标”。 沈苍玉顺着阶梯往下走,但她并没有回到房间,反而是去了空无一人的食堂。 走进食堂以后,她将门扣上反锁,拿出了腰间的玉壶。 刚刚沈清晏说,这里有两个铜钱眼,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但现在她想起来了。她腰间玉壶的主人是裴文景,而江潜正装在裴文景的玉壶里。 他们在破庙里捡到了江潜,那时江潜受了风寒,徐秋白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而裴文景将他收进了玉壶里。 起初他们说要将江潜送去附近的镇上交给医馆的大夫治疗,但后来,裴文景突然又改口,说要将江潜带回昆仑。 这江潜被收进玉壶以后,没人再提起过他,以至于沈苍玉差点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沈苍玉在玉壶里翻找着,终于在角落里将这个家伙揪了出来。 之前她没有想起江潜也在玉壶里,将所有的食物都堆在壶内。如今她细细查看才发现,原来这臭小子躲在玉壶里吃好喝好,将她放在壶内的食物全都尝了个遍。 她黑着脸将江潜从壶内抓出来以后,他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多谢恩人救小的一命,小的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看着他这一副软骨头的狗腿模样,她忍不住盖住眼睛将他一把扯起来:“赶紧起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江潜,上一世她与他称得上是熟人,因此更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她可不想受他阳奉阴违的那一套。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但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总得替我做点事。” 听见她的话,江潜垂着的头悄悄抬起:“恩人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悄悄看遍这整艘船上的人,看看这些人其中都有谁不对劲。”她要找出沈清晏正在盯着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要想办法,让那个人盯上沈清晏,最好是借助他的手将沈清晏除掉。 说完,沈苍玉又补了一句:“可以盯着那个眉心长红痣的男孩,看他平日里都在留意谁……但不要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放心吧恩人,这点包在小的身上。”江潜朝她咧嘴一笑。他是乞儿出身,最擅长伪装隐匿打探消息,正是因为这一点,沈苍玉才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她也不怕江潜反水出卖她,毕竟在这一世见到的那么多人里,她最熟悉、最信任的就是他。 “你身上有道法铜钱眼,”沈苍玉看着他说道,“你现在不是普通人了。” 江潜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 沈苍玉轻声说道:“你现在是修仙者了。”她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向前世的自己。 上一世她问过江潜,要怎样才能获得道法,江潜说不知道,铜钱眼是自动找上他的,因此他也不清楚要怎么获得道法。他尝试过把身上的铜钱眼传授给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铜钱眼与上一世的她无缘。 沈苍玉知道只要继承了道法,就能进入内门,她不敢信自己是个没有仙缘的人。那时她在想,无论哪个神仙都好,只要看一眼她,给她一个道法,她一定全心全意供奉它。 重来一世,上一世她求而不得的铜钱眼落在她身上,她成为了修仙者,圆了上一世的愿望。 上一世的她并不知道铜钱眼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道法,拥有无上法力。但这一世她半脚踏进修仙者的世界,逐渐意识到,铜钱眼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带来灾难,会给她带来带来杀身之祸。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了道法。 裴文景和徐秋白是昆仑的内门弟子,他们从小就见识过不一样的道法,他们自然不清楚道法对她来说是什么。 但同样是低微凡人出身的江潜一定能懂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有了秘籍,所有人都能学会心术,人就是人,无论多厉害的人都只是人罢了。 即便他们学会了全天下的心术,也无法靠着心术变成神仙。 但道法不一样,一旦继承了道法,就像是血液里粘上了神仙的气息。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夺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想要报复让曾经她受过伤的所有人,她想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她想要这天下是她的天下…… 沈苍玉算是明白,为什么铜钱眼会找上她了。 她学不会那些温良恭谦让,她就是个当恶人的命。 * 风吹得窗户猎猎作响。 天转阴,雷声滚滚,海上下起了雨,雨水骤然变大,夹着冰雹向下砸。在船工的招呼下,所有人都躲进了船里,关紧门窗。 徐秋白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看着窗外阴沉的景象,忍不住问道:“你们说,这船会不会被冰雹砸出窟窿,然后船被海水灌满沉下去?” 沈苍玉吸着面条,没敢说话,她现在已经坐实了乌鸦嘴的名头,要是她开口,说不定就变成真的了。 按照剧情来说,这船确实要出事,只是,她不知道出事的是整艘船,还是单单沈清晏一个人。 大冬天的,要是船真的沉入海中,这里四周没有岛屿,他们也不一定能活。 刚想到这里,一滴水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沈苍玉的手背上。 她抬头看去,房顶的船板上晕湿了一片水渍,水从船板的缝隙间滴落。 “这船的防水效果也不行啊!”徐秋白抱怨道,将房间角落的木盆取来,放在落水处盛着。只是房间内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眼看着房间有转化成水帘洞的趋势。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秋白跑过去将门打开,正好对上站在门外的裴文景。 裴文景看见房内的两人后,顿了一下,说道:“我这有驱水符。”驱水符能够驱散范围内所有的积水,常用于雨后打扫。 徐秋白看着裴文景手里的纸符,眉开眼笑地将手伸过去:“多谢大师兄,大师兄来得可真及时啊!” 裴文景的手却一抬,避开他的手指:“这是给沈苍玉的,你的自己想办法解决。” 徐秋白发出哀嚎,裴文景看他嗷了半天,才缓缓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符递给他:“这是你的,不过,这雨下得大,你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你的房间要被水淹了。” 经他提醒,徐秋白瞪大了眼睛:“完蛋了!”他接过纸符就往外跑去。 裴文景偏着身子给他让出一条通道,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他举着手里的纸符向沈苍玉招了招:“纸符会用吧?” 沈苍玉接过他手里的纸符,眨了眨眼,没说话。 看着她的表情,裴文景深吸了口气。 得了,不会。 “真不知道蓬莱都教了你什么,内丹修炼方法也不懂,纸符也不会用……你干脆别留在蓬莱了,直接拜入昆仑吧。”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能看出,沈苍玉是个聪明的人,甚至要比他认识的某些昆仑内门弟子还要聪明。她只需要看几遍他们的心术,便能将心术模仿个七八成。 不过,她学习和模仿的速度很快,但是却缺乏很多基本的常识。 例如,在使用心术之前,需要先练成内丹,每日修炼,存储体内的气。这对于修仙者来说是最基本的常识,在学习课业知识和心术道法之前,他们需要先修炼一颗内丹。 使用心术会消耗体内的气,人每天修炼产生的气有限,因此修仙者会将气存进内丹里,只要内丹里的气足够多,他们就能一次性使用大量的心术。 若是体内的气不足,却强行使用心术,会对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严重的还会削减寿命。修仙者一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强行使用心术 但这些知识沈苍玉并不知道。沈苍玉之前那种心法使用的情况,就是在伤身耗血扣命。裴文景只看了一眼,眼皮就突突直跳。 也正是这个原因,裴文景才在一开始便对她蓬莱使者的身份起了疑心。 蓬莱虽名气不如昆仑,但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总不能连内丹的修炼方式都不教。 裴文景觉得,比起昆仑弟子,沈苍玉更像是个自学而成的散修。她很聪明,但却缺了一块敲门砖,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向上爬。 上昆仑 第24节 她冒充蓬莱人一事,他不知道原因,但也没有揭穿。他只觉得她有些时候很谨慎,有些时候胆子又大得很。 她敢当着他们的面冒充蓬莱人,还要跟着他们回昆仑,她似乎没想过万一她的身份被人揭穿,那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去圆自己撒下的谎。 她会偶尔通过细节去完善自己的人设,不断让人相信她是蓬莱人,好几次,裴文景也被她蒙蔽过去,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就是错的。 但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沈苍玉又会做出一些违背正统修士的行为,就像现在,她将驱水符放在他手中,等着他来展示。 裴文景叹了口气。 她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去掩盖自己,她可以说自己会用纸符,她可以自己摸索,也可以偷看他们使用纸符的方式,再暗中学习……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将纸符放在他手中。 有时候,裴文景也觉得奇怪,沈苍玉似乎对他没有防备之心,她明明可以装得更好,但在他面前,她却没有再伪装。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到底从哪来,仿佛……他们过去就相识。 “将气凝聚在指尖,用气将纸符上的咒文描募一遍,纸符上的心术就能触发,”裴文景又补充了一句,“纸符内本就存了部分的气,只要有引子就能运行,不会消耗你太多的气。” 裴文景将触发的驱水符贴在墙上,头顶上的水消失了,原本晕湿木板的水渍退去,就连地板和水盆里的水也逐渐消去。 沈苍玉念头一动,打开桌上茶壶的盖子,果然,茶壶里的茶水也消失了。 裴文景看见她的举动,解释道:“驱水符会将一定区域内所有的水都驱散,所以,房间里的水缸和水壶得先封死,要不然,里面的水也会跟着消失。” 沈苍玉点头,眼神明亮。 裴文景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这是我们昆仑的内丹修炼方式,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眼。” 看着沈苍玉的眼神,裴文景恍惚间想起了昆仑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对于努力刻苦的人,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沈苍玉盯着桌上的卷轴,只听见裴文景说道:“你以后无论是学心术,还是道法,都需要以内丹为底,先学一下总是好的。”裴文景说完便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向外跑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沈苍玉意识到,裴文景大概意识到她身份不对劲,但他没有揭穿她,反而在替她想办法,帮助她去圆她的谎。 沈苍玉看着桌上的卷轴。她知道,这是昆仑独门的内丹修炼方法,严禁外传,但裴文景还是将它交给了她,似乎不怕她将这卷轴里的知识传出去。 他不知道,对于凡人来说,这个内丹修炼方法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江潜绞尽脑汁想要从内门弟子口中套出内丹的修炼方式,将秘籍连带着心术一起传出去。有了这些,凡人也能拥有超常的法力。 心术便不再是修仙者的专属。 由此可见心术对于修士来说何其重要。 如今,她要是跟着这个秘籍练成了内丹,再加上她心术的学习能力,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学满所有的心术,就像当年裴文景对她说的那样——只要她进了内门,他就将他所会的所有心术都传授给她。 上辈子没有实现的约定,这辈子换了一种方式兜兜转转,又续上了。 沈苍玉打开卷轴,如饥似渴地看着卷轴上的文字,一个个字印入她脑中,化作一道绳索串联起她过往的见闻与感悟。 她将卷轴收起,闭上眼,在一片浑浊的丹田里,气流涌动,不断分化凝聚…… “吱呀——” 鹿元撬开窗户,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一副“我鬼混回来了”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跳上桌子迈开腿正要往前走,但抬起的爪子顶在空中难以落下。 她闻着空气中的酸臭味,看着沈苍玉闭眼运功地模样,看着她皮肤毛孔上沁出的黑泥一样的污渍,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沈苍玉这个模样她可太熟悉了,她刚进昆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每天就是这样将体内的污渍排出去。 污渍排完以后他们的经脉就会更加通透,气运行起来更加通畅,但是,臭也是真的臭。 鹿元的爪子搭上墙壁。 要不……她再出去走走? 第25章 运财 她举起斧头,众人惊呼 沈苍玉回过神, 鼻间都是奇怪的酸臭味。她赶紧打水洗漱一遍,将浑身上下擦干净,再换上新的衣服。 她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她腹部的气旋转着,已经形成了一颗内丹的雏形。大概再过上几天, 她就能练出一颗完整的内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了内丹的作用,她如今没有穿小袄,也不觉得冷。 她哼哧哼哧地将地上的污渍擦干净,再将摘下的驱水符摊开,重新挂在墙壁上。 驱水符一挂, 水桶里的脏水翻滚着,逐渐变少, 最后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泥块附着在桶的表面。 沈苍玉抬头看去,果然,挂在墙壁上的驱水符已经变成一滩湿漉漉的纸浆, 原本清晰的墨迹也变得模糊不清。这旧符已经用不成了。 她将湿透的纸符摘下,从袖子里掏出新纸符,回忆着裴文景当时的手法, 将气凝聚在指尖, 描摹纸符上的咒文。当她指尖抬起那一刻,手中的纸符活了过来,形成一道小气旋吸收着周围的水汽。 “没什么难度嘛。” 沈苍玉啧啧嘴, 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修炼的天才,当年昆仑没挑她进内门, 完全是昆仑的损失。 她将新的纸符贴在墙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旧纸符正要丢掉。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纸符的一角, 不由地皱起眉——她看见纸符上落下了一抹红色的痕迹。 她的指腹在纸符上刮蹭着,但那抹红色的污渍已经深深印在纸上,刮不去。 驱水符上没有朱砂,她印象中这驱水符上也没有什么红色的印记,这是驱水符在吸入周围积水时留下的,而这块红色污渍好像是……血迹? 她眉头紧锁,将纸符攥在手心里,推门而出。 门外一片慌乱的景象,走廊里积了一层水,几个船工正拿着扫帚“哗啦哗啦”地将水往外扫,尽头的船工用簸箕将积水乘好,从打开的窗口往外倒出去。 乘客们也跑出来帮忙,有人扫着水,有人将沾湿的行李搬到高处。 沈苍玉踩着积水往上走,穿过长廊阶梯走到甲板上,发现外面的情况更严重。甲板上没有遮蔽,雨水不要命地往下灌,不一会儿就将甲板灌满。 为了不让雨水顺着阶梯灌进船舱内,为了防止过多的水将船淹没,甲板上的人冒着雨,用木桶舀着地上的水,不停地往外倒,想用这种方式去减少船内的积水。 沈苍玉在人群里看到了裴文景。 他将袖子扎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水桶,“哗”一下泼出围栏之外,一桶一桶又一桶…… 沈苍玉看着他被水打湿的头发,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两者都有。 为什么不用驱水符? 沈苍玉想。但很快,她心里生出了一个答案:“莫非他把所有的驱水符都给了她和徐秋白,没有剩余的纸符,也就没办法用在这船上?” 裴文景如今筋脉受损,很少再使用心术和道法,他没有办法施展驱水术,手中的纸符也用光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将水舀出去。 沈苍玉摸着袖子里剩余的驱水符,正要走过去,突然,她听到身后的船工在说话:“这积水太多了,水从缝隙里灌了下去,淹了好几个房间,住在里头的人还跑出来投诉,说今晚没法睡了。” “哪里淹了?” “东厢房那头。” 说起东厢房,另一个船工立即反应过来:“张老爷的房没事吧?”一说起张老爷,他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张老爷是这趟船上数一数二的富豪,他苛刻又爱挑刺,前些日子可把他们折腾惨了。 如今水淹厢房,只怕又给他找到发作的由头了。 “说到这个就奇怪了……按理来说,这雨下这么久,张老爷早就该跑出来大骂特骂了,只是这水都从房间里漫出来了,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就连敲门也不应……” 一道惊雷闪过,天地乍白,就连海上的船也随之晃荡。 看着一旁走过的乘客,两个船工赶紧闭上了嘴,埋头钻进雨里帮忙舀水。 听见他们的话,沈苍玉握紧拳头,转身钻进了船舱里,暴雨声被抛在身后。 船舱里杂糅着各种味道,混杂着人们吵闹的叫喊声,闹闹嗡嗡的,让沈苍玉不由眯起了眼。 她穿过人群,走向积水的东厢房。 说起来也挺巧,东厢房正是她居住的地方。想起他们口中消失的张老爷,她又联想到了驱水符上那块红色的污渍。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她拨开拥挤的人群,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过道里没有光,唯一的灯源便是船工们手里提着的灯笼,一道道光打来,人影在墙面上延长、摇晃,恍若鬼影森森。 浑浊的水从门缝里缓缓渗出,随着船的摇摆摇晃着,一股又一股。 沈苍玉闻到了一股腥味,不是海水和鱼的腥,是血腥。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水,在浑浊的灰色里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红。 “砰!砰!砰!” 她拍向木门,口中喊道:“有人吗?” 周围的人都惊愕地望过来,有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想要跑过去将她拉开:“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 沈苍玉挥开他的手,高声喊道:“没有人是吗?那我就开门了哦。” 沈苍玉手指翻飞,快速掐诀:“袖里乾坤。”斧头落入她手中,在众人惊呼声中,她高举斧头,寒光闪过,斧刃深深劈进门板。 “住手!你要干什么!”远处有人尖叫着,挤开人群向她冲过来,“这是咱家老爷的舱房,你怎么敢……”那人身上穿着管家的服饰,瞧着模样应该是张老爷手下的人。 沈苍玉的斧头抬起,在空中划了个弧度,从他眼前飘过。 众人惊呼,感同身受地向后躲去。那人两眼盯着眼前的斧头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哐!” 沈苍玉的斧头砸在门锁上,连带着锁头和木板一起劈下,木屑飞溅。 锁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抬脚猛然踹向木板,门向两侧砸去,摇摇欲坠。 随着门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的窗户大开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窗外狂风带着雨水向屋里砸,电光闪过,屋内一片亮堂。 人们看清了倒在地上那具被水泡发的尸体,发出了尖叫,向一旁跑去。 管家看见地上人狰狞的面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不停哆嗦着,口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在地上的张老爷脸色又青又白,眼睛直瞪着,七窍流血。 沈苍玉走过去掐着他的手腕,眉头紧皱。他浑身肿胀,但身子还是软的,看上去死了没多久,但身体上隐约笼着一团黑气。 她翻遍他全身也没有看到伤口,只看到鲜血从七窍往外溢出,融入水中。 莫非是毒杀? 沈苍玉站起身,在房间里翻找着,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别说吃食了,行囊也没见着。 她想起自己在给这人搜身时也察觉到了,这人身上空无一物,别说值钱的玉佩扳指山水牌,就连一枚铜钱也没见着,他的钱袋子比她的还干净。 他们不是说,这家伙是个有钱有权的大老爷吗,怎么什么钱都没有。 上昆仑 第25节 沈苍玉踢了一脚还在一旁哆嗦的管家:“你们老爷的行囊呢?在你那?” 管家听到她的话以后猛地抖了一下,声音里带上哭腔:“咱……咱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来购货的吗?货呢?带我去看看。”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沈苍玉抬头看去,看到站在人群里的裴文景。 管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嘴里呢喃道:“货……货……” 这时,看热闹的人传来了消息:“张老爷的货舱全空了!上百箱瓷器一个不剩,都不见了!” 这个声音传来,众人哗然,议论声四起。看来这张老爷是真的碰到仇家了,不仅钱货两空,就连小命也搭上去了。只是那仇家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一夜之间将上百箱瓷器全都搬走,还不叫人察觉? 这时,看热闹的船夫收到指令,要将所有货舱的门都打开,去找消失的货。 “欸!找东西就找东西,别乱动我的布啊,弄脏了你们可赔不起!”本来看着热闹的人看着事情牵扯到自己头上,赶紧跑去货舱盯着自家的货。一时间货舱里人满为患。 但所有的货舱都检查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出那消失的一百箱瓷器。 “怎么回事?那货还会消失不成?真是见鬼了……”船工们焦头烂额地找着。这下他们船上不仅死了人,还丢了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在一夜之间让上百箱瓷器凭空消失。 听到这个,沈苍玉突然脸色一变,向张老爷的舱房跑去。她看着门上的锁扣,发现锁扣是从里扣上,就算有人将张老爷杀死,那人也只能在屋里,或者从窗户逃出去。但这船上大多是凡人,没有谁有那飞檐走壁的本事。 风雨从窗户灌入,墙壁的木板上沾满了水,就连被褥都湿透了。雨水把所有的痕迹都消去,沈苍玉找不到什么痕迹。 突然,她心头一动,一把掀开床榻上的被褥和藤席。藤席落地,她看到床板上淡淡的痕迹——是一片咒文,虽然雨水打湿了床榻,把痕迹蹭去大半,但还剩下一小片模糊的印记。 她看着床上的咒文,眼神一凛。 “五鬼运财!” 她和裴文景同时说道,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第26章 解锁(二合一) “谁允许你,动他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沈苍玉震惊地问道。 五鬼运财是禁术之一, 使用者可以通过这个禁术召唤五鬼,将别人的财运搬到自己身上,让人快速致富。但五鬼运财损人利己, 如果请了五鬼帮忙但没有及时还愿,还会遭到反噬, 因此被定为禁术。这禁术是她上辈子她在江潜那儿看来的,那个家伙手里最多乱七八糟的书和歪门邪道。沈苍玉没想到裴文景也懂这个。 “昆仑的藏经阁里有不少杂书,”裴文景说道,“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记载着这项禁术的书被锁进了昆仑藏经阁的地下三层, 他也是在藏经阁里阅览的时候偶然碰见。他知道这禁术危害极大,若是让心怀不轨的人学去, 只怕后患无穷。所以他将那本禁书上交长老,让她直接将书销毁。 他知道沈苍玉了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他没想到, 她连这个也知道。 这禁术可不兴懂啊。 “你可以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沈苍玉嘴上说着,但心头那点“原来大师兄也会干坏事”的震撼还没消去。 裴文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视线转到一旁的咒文上:“他身上的钱财应该是被五鬼运财运走的。” 五鬼运财的本质是借运, 但沈苍玉头一回有人能把实打实的钱财和货物都给运走。 这时,那个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哭着过来, 噗通一声跪在张老爷跟前。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说自己从小跟着老爷一起长大, 老爷救了他的命,虽然老爷对他又打又骂,但老爷还是对他恩重如山, 如果没有老爷,他没办法活到今天。 人都死了,沈苍玉也不知道他说这些有啥用。 沈苍玉耳朵被他吵得嗡嗡疼,她堵住耳朵往外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门,沈苍玉的耳朵一动。她眯起眼,一只手抄起斧头,斧刃高举,对着房间的柜子,另一只手打开了柜门。 门一开,里面的人“噗通”一声跪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动作干脆利落,声音铿锵有力。 沈苍玉:“……” 江潜五体投地,颤抖地喊着:“恩人饶命!” 沈苍玉深吸一口气,将斧头收好:“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你们还在隔壁斗嘴的时候。” 沈苍玉:“……”行。 “你这两天在船上有没有看到举止古怪的人?” 江潜抬头说:“小的谨遵恩人指示,一直在盯着眉心长红痣的那个小子。” “嗯,发现什么了?” “我被他发现了。” 沈苍玉深吸一口气捂住眼睛。 江潜赶紧找补:“虽然他发现了我,但他没有把我揪出来,任由我跟着。我天天跟着他,发现他一直在盯着一个人。” “谁?”沈苍玉来了精神。 “张老爷。” 沈苍玉闭上眼,强忍住打他的冲动,劝告自己不要生气:“张老爷都已经死了,现在说盯着他有什么用,难不倒这人是沈清晏杀的?” 江潜缩起脖子,没有说话。 五鬼运财不仅害死了张老爷,把他房间里的钱财都拿走了,还把货舱里的货物也运走了。这说明,货舱里也有咒文。房间里进了水,咒文被水抹去,但货舱里没进水,咒文应该还留在那儿。 “你在货舱里有没有见过这个符号?”沈苍玉找出纸和笔将印象中五鬼运财的咒文画在纸上,但最后留了几笔,没有画全。 她将纸推到江潜跟前,江潜看着桌上的纸,皱眉沉思着,久到让她以为他不再有什么动作。 这时,江潜突然拿起沈苍玉放在桌上的笔,将她没有画完的部分接了上去。 江潜没上过学堂,也不会认字,所有的文字对他来说都是鬼画符。但他记性好,他看过的图案,就能照着画出来。 在他落下最后一笔时,沈苍玉按住了他的手,将笔扣下来,她沉声问道:“这个咒文,你在哪里见过?” 江潜赶紧缩回手,低头说:“货舱的地上画了这个,但是走的人太多了,把画都蹭去了……”他说着,突然想起来,“对,还有这个!” 他走到沈苍玉的床榻旁,将席子一把掀起来。席子之下,赫然是一片五鬼运财的咒文。 她听见江潜说道:“每个人的床下都有这个画。”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五鬼运财的咒文,有人想要借整艘船上所有的人的运! * “还有引路香吗?”裴文景看向徐秋白。 “有,但只剩最后一根了,要现在用吗?”徐秋白眨了眨眼。 裴文景犹豫了一下,说:“用。有人在船上用五鬼运财害人,如今他已经得手一次,要是不将他及时揪出来,只怕还有下一次。”船在海上封闭这么多天,等他们上岸的时候,船上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得尽早将那个人抓出来才行。 “如果现在用了,我们以后就找不到路了,万一找不到路,我们回不了昆仑怎么办?”徐秋白不赞成,“我们现在离昆仑很远,我们没有人认得路,下了船我们只能靠引路香找路。” 也不知道是下雨的原因,还是在海上的原因,他们的名牌也联系不上其他人,就像失灵了一样。也不知道等下了船,这些名牌还能不能继续用。万一名牌真的失灵了,联系不上昆仑的人,又找不到回昆仑的路,他们就只能流浪了。 看着裴文景犹豫的神色,徐秋白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我们迷路了,实在找不到回昆仑的办法……那我就用降神香让娘娘把我们送回去就好了,不过是折几年寿命罢了……” 裴文景抬手打断他的话:“算了,我自己找办法,你继续休息。” 徐秋白看着裴文景的眼神,知道裴文景肯定不会强迫他。降神香确实无所不能,若是可以,他现在就能带所有人回昆仑。只是他修为不高,用一次降神香,就得折几年寿命,因此裴文景平常不让他用。 他手上的香不多了,他也不知道,如果所有的香都耗尽,他还能做什么。 徐秋白早早就接受了道法,没有学会多少心术。 长老一直说,他天赋异禀,能在道法窥天机的路上走很远。他靠着自己独特的体质和灵气,在所有窥天机弟子中一骑绝尘,他确实被称为“天才”。但他也知道,这天才,只能靠香活着。 没有香的他,他与凡人无异。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 他看着裴文景远去的背影。 他和裴文景不一样,他一直很羡慕裴文景,他明明没有道法,却仍然活得那么好。道法在修仙界的地位要远胜心术,继承了道法,修仙者的地位要拔高一截。但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么多年裴文景一直没有道法。 他只靠着心术就能在弟子比赛中拔得头筹,胜过所有身怀道法的弟子。也正因如此,他能坐稳大师兄的位置。 很多人羡慕他,徐秋白也一样。 过去大师兄没有道法,他尚且能在“天才”的队列里上和裴文景平起平坐。 但现在,大师兄有了道法,是不是就从此……远超他们? * 管家伏在地上,哭得惨烈,地上的水带着血的腥味沾湿了他的衣服,他闻着血腥味,好像回到了以前被棍棒痛打的日子。 他恨啊。 他在张府的每一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大人们,即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早就超过了其他人,成为人上人,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用被其他高地位的仆人欺负,但他还是恨啊。 如果他不是生来贱籍,他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命运待他不公,他没有投个好胎,也没上好的主人家。明明他替张府做了那么多,他到手的俸禄还是那么少。 是他熬夜算账,替老爷省下了大笔银钱;是他周旋于各家商号,谈成了最划算的买卖;甚至,是他暗中使计,让老爷的对头破产,张府才能独占绸缎行的利润。 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如果没有他,张府哪有今天,他们应该感激他…… 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才对…… 如果他一开始就能投个好胎,他也能靠自己,富甲一方,而不是将赚到的钱拱手送进张府。 他恨啊,他妒啊,他气急攻心,他画下了五鬼运财。 “我只想夺回属于我的,我没想过害您。”他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看向飘在空中的黑影,黑影隐约露出人脸,那是张老爷的面孔。 管家一如既往地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对着张老爷掏心掏肺,心中却在想着——他怎么敢这样瞪着他,明明他又不是故意的。明明他们从他那获得了那么多好处,他还没来得及怪他们呢,他居然好意思这样看他。 真该死啊。 张老爷该死,这船上所有的人都该死。这所有的钱都应该是他的,凭什么他们过得那么好,凭什么他只能像个狗一样,对着他们吐舌头,巴结着他们…… 黑气逐渐扩散,将他笼罩,从他口鼻漫入,他觉得神经气爽,力量无穷。 只要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那他就能继承他们的财运。到时候,他换一个地方生活,照样能够重新做人。在座这些人不过是出身好,才有这么多钱财地位,论能力,有谁能比得过他。 真嫉妒啊,凭什么出身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咻——” 一支飞箭破空而出,击中他的后脑勺,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没散去,头一垂,倒在地上,瞳孔涣散。 “死了?” 沈清晏看着他倒下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他走过去探管家的鼻息,发现他真的没了气。 上昆仑 第26节 这就死了? 沈清晏觉得有些荒谬,不是说无量生很难对付吗?怎么中一箭就死了,没有丝毫的招架抵挡功夫,若不是他手上的黑绳灵珠亮着,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懦弱的管家居然是无量生。 无量生对应着五邪中的嗔,有以无限扩散怒火的能力,最常煽动人心,也可以将死者的灵魂吸入体内化为己用,靠踩着别人的尸体成长。 按道理说,无量生应该很难对付,但为什么他轻轻一碰,他就死了? 沈清晏看着手腕上的黑绳,灵珠还在亮着,光没有消去。 没死? 没死的话,他人又会在哪里呢? 突然,管家的尸体突然张开口,黑雾从中涌出,化出四肢,化出人脸,变成管家的面孔,他尖叫道:“为什么要杀我,我惹你了吗?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清晏向后退去,护体金光大开,挡住了无量生的攻击。沈清晏的剑砍向他,却发现剑穿透他的身影,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沈清晏终于知道,为什么无量生难对付了,原来在无量生肉身消亡的那一刻,就是无量生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无量生的肉身消亡,无论是刀剑还是普通的心法都将对他没有作用。 怎么办? 沈清晏一边向外跑去,一边思考着对付无量生的办法。 无量生跟着他跑到甲板上。 大雨瓢泼,雷声大震。 沈清晏躲闪着无量生的攻击,确认了刀剑伤不了他分毫,他向后一闪,以剑指天。 “雷电招来!” 一道惊雷劈下,他引身渡雷,正巧无量生向他打来,与他相碰之处,电光乍现。 无量生尖叫着,雷电将他灼伤,在它的魂体表面落下一道道紫色的纹路。 这时,船身剧烈震荡起来,船上所有的咒文发动,船舱中所有乘客突然感觉到一股拉扯感。他们惨叫着,魂魄被生生扯了出来,无数钱财带着魂魄滚滚而来,涌进无量生的身体。 黑气弥漫,他的威力大增。 沈清晏心中大惊,赶紧招雷,又一道雷劈下,但这次无量生吸入更多的魂魄,威力早就不同那时。被雷电劈伤以后,新来的魂魄快速修复着他魂体的伤口,不一会儿,他就恢复如初。 这样下去根本没法打! 无量生向沈清晏抓来,沈清晏下意识抬剑去挡,但剑却没有挡住他的攻击。那一抓,抓中沈清晏的身体,生生将他灵魂向外扯出,撕裂的疼痛传来,他险些握不住剑。 突然,四周黑气密布,无量生脸上的狞笑滞住,他看着黑气将他笼罩,意识到这些黑气不是他的东西。 “阴鱼。” 黑气化作绳索扯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后扯去。 “阴火。”黑气上燃起火焰,火焰顺着无量生的身体蔓延开来,灼得他嗷嗷直叫。 无量生摔倒在地上,不停滚动着想要将身上燃烧的火焰消去,滚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火焰也不见停。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火,他想要催动无量生的技能,加快鬼魂的吸入速度。 但这时,围在无量生周围的黑气散开,化作一道大网,将所有飞向他的魂魄兜住,生生截停在原地,隔断了无量生吸收魂魄的途径。但围绕在他身上的阴火也随之消去。 “什么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无量生尖叫着,但被拦住的魂魄根本无法挣脱黑气的阻拦。他环视着四周,在甲板的另一侧看到了裴文景。 “是你对吧,就是你干的好事!”无量生向他冲去。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白雾,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这该死的地可真滑……”无量生咒骂着,突然,他回想起来,自己现在是鬼魂的状态,他没有肉身,不可能被雨水滑倒才对。 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几道白雾缠上了他的脚。他挣扎着起身,白雾却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捆住他的四肢,要将他捆牢。四周的白雾越来越重,逐渐盖住了甲板上的景象。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影子,裴文景偏头看去,只见徐秋白手里捧着香炉,雨水中那三支香亮着猩红的火光:“你用降神香了?” “再不用就要死啦。”徐秋白说道,烟雾向无量生的方向锁去,囚住他的四肢,封住他七窍,不让他再吸收魂魄。 无量生见势不妙,正要跳水而逃。这时,雾气中一个人影显了出来,沈苍玉一拳正中他的脸庞,他身子往后倒飞出去,直直撞向船门上,魂魄差点被撞散。 “就是你这家伙想偷我的钱对吧。”沈苍玉磨着牙,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居然敢当着她铜钱眼的面偷钱,真不像话。 徐秋白看着倒在地上被捆得严实的无量生,问道:“留活口还是……” 裴文景下意识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玉壶在沈苍玉那里,他看向白雾中沈苍玉的身影,转头对徐秋白说:“先装进你的壶里,等带回昆仑再交给长老们处置。” 话音刚落,一道雷电劈中了船头,船身剧烈晃荡着。雷电顺着雨水传了过来,麻痹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抽搐一下,跪倒在地上。 徐秋白手中的香摔倒在地上,香炉滚了一圈,围绕在无量生身旁的烟雾一松。无量生趁机逃了出来。 裴文景也被这满地的电击中,无法动弹,被兜住的魂魄从中挣脱出来,飞入无量生的体内。 “真是天助我也!”无量生松了口气,大笑道,“你们都给我去死!” 这时,又一道更猛烈的雷电劈了下来,劈中无量生,电光流溢,他的魂体上紫光飞溅。 无量生尖叫着,但又有一道雷电紧接其后。 雷电击中了船身,劈出了一道道焦黑,船体裂开,船身冒起了火光,即使是天降暴雨也没办法把火熄灭。 若非他们是修仙者,这一道道雷电劈下来,还真能把他们活活劈死。 “怎么回事啊?”徐秋白抽着冷气看向满地的雷电,他身体不得动弹,就连转头都困难。他艰难地用眼角余光看向远处,只见倒在远处的沈清晏身上电光流淌,他大吃一惊:“他在渡雷劫!” 难怪,他就说,怎么这雷专盯着他们劈,原来那个小子在渡雷劫! 被雷劈中的无量生咬着牙,催动了体内所有的力量:“既然都活不成,那就一起死吧!” 船上火光弥漫,众人倒在地上,被雷电激得动弹不得,无量生向裴文景的方向扑去,他掐着裴文景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果然,我摸得到你的魂魄,你的魂魄很特别……” 他啧啧地说着,抬手拉扯着裴文景的魂魄,想将他的魂魄从躯体里拉出,一截魂魄自他掌心相碰的地方脱离出来,散发着耀眼白光。 无量生眼力尽是垂涎,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对,把这个生魂吸进去,你将会长生不老,得道飞升!” “这就是仙人的魂魄吗?”无量生的嘴角咧到耳边,但还没等他将裴文景的魂魄扯出来,一股灼烧感从他指尖传出,快速蔓延上去。他尖叫一声松开手,却发现手上这不知从哪来的火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不是普通的火! 他意识到这一点,想要立即将裴文景杀死,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只要将裴文景杀死,这火就会消失。 他的利爪正要抓向裴文景,突然,身子往下陷了半截。 雷电把船板劈裂,再加上烈火灼烧,这船早就撑不住,眼看就要沉进海里。 无量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将手伸向裴文景。 将他杀死,再将他的魂魄吃掉,就算船沉了,他也有力量逃走,只要…… 一道金光闪过,生生切开他伸出去的手,半截手臂掉在地上,化作黑雾散去,疼痛后知后觉传来。 “谁允许你,动他的……” 远处,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铜钱像是蝴蝶一样飘着她身旁,她抬起眼看向无量生,抬起手:“你,还有躲在你身后的那个胆小鬼,全都给我滚出去!” 铜钱破空而出,穿透他的身体,将他体内一颗浑圆的黑珠切成两半。 “什么……”怎么可能……他不是无量生吗?他不是没有实体吗?为什么他会被一块小小的铜钱杀死? 对半切开的黑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融入雨水中。没了黑珠以后,无量生的魂魄像是灌了水的泥浆一样,往下塌陷,融化在地上,被他困在体内的魂魄像飞鸟挣脱而出,向四周散去。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门徒——胡朋】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神使——阿弥伽】 【你已解锁铜钱眼技能:利益熏心——“一眼贯贪泉,三钱定生死”,目标贪念越重,收到的伤害越重。】 耳边的声音不停弹出,但沈苍玉已经听不清了。 她摔倒在地上,意识随着身体下沉,和满船的断骸一起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 第27章 上岸 “昆仑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念念…… “你要去哪?” 黑暗中, 沈苍玉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问她。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前仿佛浮动着斑驳的光影,却隔着水, 看不清。她的意识有些浑浊,但那个答案早就刻进她骨子里, 只要有人问起,她就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昆仑。” “昆仑有什么好,为什么非要去昆仑?” 一阵狂风刮起,沈苍玉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水月镜花, 满树繁花簌簌而落,那个人倚靠在枝头上, 裙角垂落,随风轻晃:“好巧,又见面了。” 沈苍玉认得这个人——当时就是她把铜钱眼放在了她身上。这个念头刚起, 她的手腕忽然发烫,她低头看去,手腕处的那块铜钱印记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了。 “昆仑很危险, 你去了那儿, 就走不了了,”女人头偏了一下,遮在脸前的珠帘随之碰撞发出脆响, “你想杀的人已经死了,又何必再去昆仑走一遭?” “什么?”沈苍玉愣了一下, “沈清晏死了?” 沈清晏死了……不对,她在落水之前只记得他在渡雷劫,被天雷劈得昏迷不醒, 但她没有亲眼看着他死,她不放心。 这个人,要么就好好活着,要么就死在她手里,死无葬身之地,好让那个穿越者来不了,这样她才能放心。 就算是死,她也得亲眼焚了他的尸体,扬了他的骨灰。 “对啊,”那个女人说道,“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不如别去昆仑,随我走吧。” “不。”沈苍玉拒绝得很干脆。就算沈清晏死了,她也得留在昆仑守着,她不知道那个穿越者会不会换一个新的身体过去,让剧情重演。他始终是要去昆仑的,她就在昆仑守株待兔,他敢来一次,她就杀他一次。 “昆仑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沈苍玉咬着下唇。 除了杀死穿越者,报仇雪恨以外,她还有很多很多理由非要上昆仑,最重要的大概是……不甘心吧。 昆仑是她的一个夙愿,上辈子她在临近弟子比试前被派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她日夜兼程地往昆仑赶,终究还是没赶上。她棋差一着,最后只听见沈清晏进入内门,得到长老们赏识的消息。 她始终觉得,昆仑有一个位置就该是她的,她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当年要是没有沈清晏,她本就能成为昆仑的内门弟子。这一世,她已经亲眼见识过自己学习心术的能力,她是当修仙者的料。如果没有沈清晏,她本就可以过得很好。 她上昆仑,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也是想名满天下,让过去那些昆仑人后悔,后悔选择了沈清晏而不是她。 即使在所有人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你在哪里都可以学心术,不一定要去昆仑,我也可以教你。你想要成名,我也可以帮你,我能让你的名字传遍四海八荒。不仅仅是昆仑,所有人都能认识你。”那个女人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内心,说道。 “不,我不仅要名满天下,我还要拿下昆仑仙主的继承。”沈苍玉说道。 当年,除了沈清晏以外,害死她的还有这个东西。这个破继承害死了大师兄,也害死了她。要么,她就得到它,要么,她就毁掉它。 上昆仑 第27节 听到她的话,女人的声音里带上笑意:“不愧是我看好的人,确实有魄力。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劝你了。只是,去了昆仑,我就没办法看着你了。你有野心,但也要记住,野心和谦逊并不冲突,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女人语重心长地说着。沈苍玉分得清好赖话,知道女人说了这么多,是为了她好。 沈苍玉听着她的话,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她突然觉得,铜钱眼不应该被称为五邪之一。 明明身负铜钱眼的人心肠都不坏,上一世的江潜如此,这一次眼前的这个人也一样。 风吹过,女人挡在脸前的珠帘晃荡,沈苍玉透过珠帘的缝隙看见她的眼睛,只觉得很熟悉。 “你……”她想问她的名字,突然,耳旁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已解锁人物:铜钱眼神使——万千重】 “万千重,你是万千重!”沈苍玉喊道。 坐在树上的人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狂风刮起,乱花迷眼,沈苍玉拨开眼前的花正要去追她的身影,她两手一推,眼前日光正好。 “你醒了?”徐秋白的头凑过来,正好遮住了眼前的太阳。 沈苍玉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像是刀割一样疼得厉害。 她挣扎着要起身,身后有人将她扶了起来,水壶的口子凑到她唇边。 裴文景将水喂给她。沈苍玉看向四周,身旁依旧是一望无垠的海,眼前是船的残骸,以及不少躺着的人。 他们还在海上,那这里是……? 她往手下摸去,手下是皮革一样的触感,硬硬的,带点弹性,她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身下的是一条大鱼,大鱼像海岛一样宽,将他们连人带着船一起撑起,浮在海面上。 “这是鹿元。”裴文景解释道。 鹿元居然从一只蜥蜴变成了大鱼? “鹿元是问苍生弟子,问苍生认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和万物都是同等的生灵。他们的魂魄可以寄宿其他生灵的身体,其他生灵也能借用他们的身体。她这几天应该是找办法和这条鱼建立了联系,才能赶在沉船的时候将魂魄转移到大鱼的身上,将整艘船托了起来。” 沈苍玉了然点头,但视线忍不住看向远处躺着的人。远处的人有的生有的死,但这里面没有沈清晏。 他消失了。 这四周都是茫茫的海,没有岛。沈清晏不在这里,落水之前又遭遇了雷劫,被劈得生死不明,若不是沉入海里,他也没有别的去处。这个人很大概率是死了。要是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活着,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沈苍玉问道:“那个无量生死了吗?” 徐秋白挠了挠头:“无量生是什么?” 沈苍玉想起来,他们大概不知道五邪相关的事情,只知道那是魔修。 “就是……船上的那个魔修,那个管家啊。”沈苍玉比划道。 徐秋白往远处一指:“管家的尸体就在那儿,早就凉透了,他的魂魄也消失了。应该是死了。” 裴文景接道:“无量生确实难对付,若不是沉船,说不定还真应付不了他。”裴文景说完,沈苍玉意识到,他似乎不知道无量生是她杀死的。 她看向徐秋白,徐秋白只顾着附和道:“只能回去禀报长老,让长老们去对付这些魔修了。”看他的模样,他应该也不知道。 还好,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要是他们知道,那无量生死于她手,她也难以解释自己用什么办法解决他。总不能说,自己用铜钱眼把他克死了吧。 “我们要往哪里走?”裴文景问道。 这时,徐秋白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香,扬起下巴说:“看吧,还好我有远见,留着这最后一支引路香,万一没有这支香,我们在这海上兜一年也游不出去。” “那倒也不一定。”裴文景突然说道,他抬起头,手指着天上。 这时,一条大鱼漂浮在空中,遮天蔽日,躺在鱼背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 “是逍遥游!”徐秋白睁大了眼,“是师兄他们过来了?” “错!”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个身影从天上飘落,风环绕她周身,她飘然落地,“是师姐们来了。” “见过仇师姐。”裴文景朝她行了个礼。 这时天上的大鱼也飘了下来,落入海中,缓缓潜入水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鱼很大,但却轻得像鹅毛一样。穿着银白色昆仑制服的女孩坐在鱼背上,头半垂着,像是睡着了没有醒过来一样。 “听闻你们遇难以后,我和千鹤就过来找你们了,”仇声叉着腰说道,“我给你们的名牌发讯息,但迟迟收不到你们的回复,我还想完蛋了,你们总不会是死了吧。我给柿子发了讯息,她说你们应该在海上,我们就一路找着,找了好几天,总算把你们找到了。” 说完,她用手拍了拍身下的大鱼:“鹿啊,你怎么就变成这样啊,你这让我们怎么把你们带回去啊!” 鹿元适时喷了个水以作回应。 水花溅起来,洒了众人一身。 “我们还是先去岸上吧,先把这些凡人送回去。”裴文景说道。 仇声啧了一声:“使唤我?嫌我吵?” 裴文景赶紧低头:“不敢!” “行了,寒暄的话就不多说了,”仇声看着他们干巴巴还浮着盐粒的衣服,“我得赶紧把你们带回去洗一遍,脏兮兮的。” “千鹤,醒醒。”仇声回头冲着陆千鹤喊道,陆千鹤艰难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她的手慢吞吞地放在身下的鲲上,鲲变大,将鹿元带着整艘船一起装在鱼上,做完这些她头一垂,继续睡了过去。 “算了,你睡吧,开鱼车的时候别睡着就行。”仇声叹了口气。 仇声拍了拍掌:“出发吧,先到附近的岸上。” 她声音刚落,鱼车腾空而起,巨大的推力传来,差点将沈苍玉掀翻,她赶紧趴下。 一时间他们直上云霄,腾云驾雾。 身旁的凡人传来阵阵惊呼声。沈苍玉想起自己第一次乘上鱼车时也是这个反应。她偏过头看向身旁的景象,她能感觉到风的巨力在推动着,将她向后推去,他们正在极速前进,但身旁的云却没有动,好像与无尽的天空相比,鱼车前进的这段距离微不足道。 沈苍玉听说过,人的顿悟只在一瞬间,只要那一瞬间她抓住了灵感,她就能悟到道法的精髓。 而一瞬间,她好像窥见到逍遥游的一角——与天地相比,鱼车尚且很渺小,人也一样。 忽然,她四周的风停了下来。 “嗯?” 她支起身子向四周看去,只见裴文景手中掐诀,消去了他们周围的风。 熟悉的心术,让她想起了当年背着货箱误入昆仑时,裴文景也是用了这样的心术,消去了遮挡在她周围的风雪。 她想,她也得学会这个心术才行,这样她以后就能给自己遮风挡雪了。 沈苍玉看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小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为什么还敢用心术?” “没事,要回家了。”裴文景说。沈苍玉听出他话里的缱绻,那一瞬间,一种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对啊,对现在的大师兄来说,昆仑还是他的家啊…… 仇声凑了过来,摸着下巴问:“这小姑娘是哪位?你们从哪儿找来的?” 裴文景回复道:“她是蓬莱过来的修士,正好要随我们回昆仑。这一次历练中她帮了我们不少,如果没有她,我们也没办法全须全尾地回来。” “哇,蓬莱!”仇声好奇地挤了过来,掐着沈苍玉的手臂,点评道,“细胳膊细腿的小娃娃,回昆仑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练练。” 沈苍玉听到她的话以后,两眼放光:“好!”正巧,她刚想找办法好好锻炼一番,增强自己的体质,打好基础,方便她未来学会更多的心术,掌握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瞧瞧人家!”仇声欣慰地拍着大腿,“不愧是蓬莱过来的修士,就是有决心,你们看看你们自己!” 徐秋白虚弱地咳了几声,表示自己天生体弱多病,还是不练了。 裴文景闭上嘴,不置可否。 鹿元的耳朵位置有点远,听不到他们唠嗑的声音。 逍遥游行驶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鱼车就抵达了岸边,开始下坠。身旁的凡人们开始尖叫,仇声听到周围的动静,对沈苍玉说道:“别怕,你可以抱着我。”她现在看沈苍玉只觉得哪哪都顺眼。 沈苍玉抱住自己的胳膊:“……”其实,她也不是很怕。 鱼车落地以后,像泡沫一样散开。鹿元带着满船人一起落在地上。 她使劲晃着身子,背上的人带着船的残骸像是粘在她背上一样,完全甩不下来。 仇声看着鹿元庞大的身躯,觉得有点棘手:“丫头,你怎么就钻进了这么大的鱼身子里,这也太难运了,算了,就委屈你到壶里走一遭了。”她抬手,一个金光闪闪的壶落入手中,将鹿元吸了进去。 船“咚”一声落在地上。 双脚终于踏上实地的人们回过神来,赶紧对着他们磕头道谢,仇声摆了摆手,没再管他们。 沈苍玉盯着人群,她没有看到沈清晏,但是看到了江潜。 江潜也看着她,只是躲在人群之后,朝着她郑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转身离开。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一溜烟地消失在远处。江潜跪了她这么多次,只有这一次,沈苍玉看出他是真心的。 裴文景和徐秋白知道江潜和魔修有关系,若是真让他去了昆仑,说不定他要被昆仑人严刑拷问,拷问他和铜钱眼的关系。 不去昆仑也是好事。跑吧,去远一点的地方。 “行,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也得回去了,狗子还在昆仑等着你呢。”仇声这话是冲着裴文景说的,“他们一听到你出事,吵着要跟过来,但我嫌他们碍事,就没管他们。你回去以后要挨个上门去拜访他们,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听到了吗?” “谨遵师姐吩咐。”裴文景点头应道。 “臭小子,”仇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脏兮兮的,很少能见到你这副模样。” 仇声虽然嘴上嫌弃,但沈苍玉能看出,她是真心将裴文景当作弟弟一样疼爱。从她的话里,沈苍玉能感受到,昆仑有不少喜欢裴文景的人。 那为什么上一世,他沦落至此,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呢? 第28章 掌门 蓬莱修士,沈苍玉。 雾漫漫雪连山, 峰层层披树带花。 沈苍玉遥遥望去,只见昆仑的山峰绵延无尽,每一座山峰景象不同, 有的银装素裹飞雪盖黑石,有的青树翠蔓春景遍布, 落花流水,飞虹入瀑。昆仑不同山峰住着不同道法的修士,不同山峰的天地灵气也各不相同,如今聚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应接不暇。 上一次来昆仑,她什么都没看清, 现在她终于将这些景象尽收眼底。 回到昆仑,陆千鹤好像终于回了魂一样,原本半眯的眼睛也睁开了。鱼车落地, 她朝仇声伸出手,说:“我带小鹿去众生林,你带他们先回去复命。” 徐秋白犹豫了半响, 还是开了口:“那我先回行香堂了。” 裴文景看向沈苍玉:“你和我们一起回龙脊山的云顶天宫吧。”龙脊山是他们道法万器归心弟子吃住修炼的山峰。 昆仑的每座山头都有一个云顶天宫, 而龙脊山的云顶天宫在最上头,深入云里,刚刚坐着鱼车一路过来, 沈苍玉只看了那厚厚的云,没有看见云上的光景。 她要随着他们去见昆仑的掌门——裴文景的师父, 他昆仑仙主的血脉继承者,上一世,也是护在沈清晏身前的人。 四周的风猎猎作响, 明明有驱寒挡风心术护在身上,她却觉得寒气从骨缝里渗出,冷得吓人。 上昆仑 第28节 明明这一世什么都变了,她不再是昆仑外门那个小弟子,她是蓬莱使者。但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忽然,她四周的气温突然升高,现在她不觉得冷,反而热得有些闷。 裴文景看着她,问道:“还冷吗?” 沈苍玉摇了摇头。 “云顶天宫在很高的地方,我们还得走一段路。”裴文景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阶梯,说道。 他们不会开鱼车,只能用冯虚御风赶路,龙脊山的阶梯深入云霄,若是只靠双脚走,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据说当年先祖建立这长长的阶梯,就是为了磨砺修仙者的耐性。 越往上走,身体越劳累,越多的杂念从脑中清除,便能达到六根清净的效果。苦修是最好的悟道方式。 “所以我们的道法才叫做万器归心。”仇声解释道。 昆仑仙主认为,身体只是一种器物,身体不重要,魂魄最重要,魂魄才是人本源。对于他们来说,身体和陶俑、杯碗、手中的剑一样,都只是容器。 沈苍玉听得迷糊,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的身体也只是一个容器,她的魂魄是上一世的魂魄,她的魂魄没有变,只是找了一个新的躯壳。冥冥之中,她的经历也与万器归心的说法照应上了。 沈苍玉以前不了解道法,但直到她有机会踏进修仙者的世界,她发现,其实道法无处不在。 难怪,过去她曾听说,没有读书学习的凡人也有机会靠自己的悟性去勘破道法,原来道法早就融入他们身边的万物中。只是大家忙于生计,忙于活着,没有多少人有闲心去想这些东西。 他们又不像修仙者,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不用去想别的东西,只需要潜心研究道法即可。 昆仑这一类仙门有统一的课程,有统一的师长为孩子们进行开蒙指导,他们早早明白什么是道法。 而对于凡人来说,道法又有什么用呢,比不上馒头和米面。 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这是他们一生的追求。 “朝闻道,夕死可矣1,”仇声奇怪地问道,“你们蓬莱不教这些吗?” 沈苍玉摇了摇头。 仇声想了想,自己想透了:“大概每个仙门的学法各不相同。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咱们昆仑这么多门道法,每一门的风格都不一样。”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远处跑来,一步三个阶梯往下冲,直直冲到他们身边。裴文景猝不及防被他抱了起来:“师兄?” “景儿啊,你可算回来了!”那人看着裴文景衣服上的血迹大惊失色,“你受伤了,不行,师兄带你去行香堂让大夫看看!” “师兄,你快放我下来我要去复命!”裴文景被他抱着晃来晃去,这种把他当小孩的感觉让他面红耳赤。 “狗子,你就别闹他了,不然他又跟你急。”仇声将他的手扯开,把裴文景解救下来。 “我叫楚荀,是荀,不是苟。”楚荀那句“文盲”落在嘴边,看着仇声的手指搭上腰间的剑,生生咽了下去。 “我说是狗就是狗,”仇声踹了他一脚,在他的衣服上留了个脚印,“正巧你来了,你就顺便回去告诉其他人,就说我把文景带回来了,其他人就不用挨个过来看他了,省得麻烦。小孩累了这么多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不是小孩。”裴文景开口。 “我说是小孩那就是小孩。”仇声指着他。 裴文景闭上了嘴。 “行了,别嚷嚷了,我带他们去见师父,剩下的事就再说吧。”说完,仇声左手揽着沈苍玉的肩膀,右手揽着裴文景的肩膀往上走。 楚荀听了她的话,往一旁的山路跑去,正要回去将消息带给其他人。跑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脚步往回看:“奇怪,那个小孩是谁?” 云雾像薄纱一样将四周的景物笼罩,越往上走,云越厚,像是有实感一样,抬手就能将绵绵云抱住。 难怪这里要叫云顶天宫。沈苍玉忍不住想。 拨开云雾,云顶天宫正立在龙脊山的最上层,高大却朴素,既无蟠龙雕花,也无彩绘金漆,墙上泛着青灰,地上是最简单的青砖。几束天光从高窗落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这个云顶天宫里的陈设甚至比不上她上一世见到的训诫堂。 唯一夺目的大概就是堂中陈列的琳琅满目的兵器,高至房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长剑居多。 武器泛着冷光,虽入鞘,却带着森寒之气。 沈苍玉猜,这些大概是万器归心弟子们的武器,道法万器归心传了几百年,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死了,最后武器全留下来,陈列在云顶天宫之中。而架上最中央那一把青剑,应该就是昆仑仙主的佩剑。 当年昆仑仙主人剑合一,坐化飞升。剑留了下来,这剑就一直供奉在昆仑中,听说这剑中藏有无尽灵气,一直护着昆仑。 “回来了?” 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沈苍玉的脊背瞬间僵直,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山门外背着光走过来的人。 云雾在他脚下流转,他身穿昆仑的衣袍,衣袍整洁得没有一丝折痕。他模样清冷,一根白玉簪将他头发束起,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却难掩仙人气息。 “师父!”裴文景看见他,眼里难掩笑意。 “平安回来就好,”他说着,嘴角挂上淡淡的笑,“你的房间我已经打扫好了,你藏在门后那盆养死的花我也换了新的。” 听见他的话,裴文景的头埋了下去。 掌门笑着,视线落在一旁的沈苍玉身上,眼中带着疑惑:“这位是?” 仇声适时插话道:“她是来自蓬莱的修士,这次文景他们去历练遭受了魔修袭击,她帮了大忙呢。” “蓬莱?”掌门愣了一下。 “蓬莱修士,沈苍玉。”沈苍玉朝他行了个礼,给足了面子。 蓬莱…… 他远远看着沈苍玉的身影。 蓬莱,姓沈…… “师父?” 仇声见他不说话,又喊了一声,将他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掌门忽然惊醒,说道:“既然是蓬莱过来的朋友,那自然欢迎。阿仇,第二峰是不是还有空余的院子?找一个给她先住下。” “第二峰?”仇声想了想,“文景不就住在第二峰吗,文景去收拾。” “好,”裴文景应下。 掌门补充道:“你们这一路也累了,收拾完早点休息,养足精神……你叫沈苍玉对吗?”他看着沈苍玉,眼中尽是慈爱的光。 “确实是个好名字。”他说道。 “当然是个好名字。”沈苍玉毫不谦虚。 听见她的话,掌门笑了笑:“是个很有性格的孩子。” 看着他满脸慈祥的模样,沈苍玉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和上一世她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这两副面孔,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或者说,如今她的身份截然不同,他是看着她这蓬莱人的身份,才给了她优待? 当年沈清晏也是凭着蓬莱使者的身份才让人刮目相看的吗? 现在,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她行了个礼,应道:“多谢掌门称赞。” 掌门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裴文景:“文景,训诫堂找你过去,要讨论关于魔修的事情。” 裴文景眼神一凛。 * “你不必跟着过来,训诫堂找我只是讨论历练任务的事情,没那么快讨论魔修的下落,我知道你懂得不少和那些魔修有关的消息,但现在还没轮到那一步,要是以后有需要,我们会去找你。” 裴文景说着,但沈苍玉还是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你伤也没好啊,为什么不能等你养好伤再传唤你。” 裴文景没有说话。其实他知道,除了魔修以外,训诫堂找他还有别的事情。 借着冯虚御风赶路,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了训诫堂。 看着眼前熟悉的楼阁,沈苍玉的脸臭了起来。一到这里,她就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她可没办法给这个地方好脸色。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他们定罪,搜魂,最后死在了搜魂的那一刻。 待看到远处那个熟悉的大胡子的黄堂主的时候,她的脸色更臭了,一眼看过去,像是来砸场的。 门外的弟子看见沈苍玉,赶紧将她拦下。 裴文景却挡在她跟前:“是掌门让她过来的。”听见裴文景的话,他们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放了进去。 沈苍玉看着堂内一张张熟悉的脸,当年他们也是这样坐在座位上,看着她,但这一次,他们看向的人是裴文景。 裴文景站在堂中,脊背直直的,像一棵雪松。 “我没护好他们。”他们还没开口,裴文景先领了罪。 这一趟历练,他作为大师兄,他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其他弟子,时刻关注大家的动向,保证历练的正常进行,保证没有人受伤。 但他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一次历练折损了太多弟子。即使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意外,魔修来得突然,谁都不想见到这样的结局。 但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已定,没完成就是没完成,错了就是错了。 “那就领罚吧,”座上的黄堂主说道,“这一趟死了十个弟子,便打你三十杖,在思过崖待三个月,抄戒律三百份,可有异议?” “没有。”裴文景低头应道。 沈苍玉沉着脸正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锁了一圈金色的“定”字。她想开口,声音也堵在了喉咙,她摸向自己的喉咙,在她脖颈处也绕着一圈刺手的玩意。 不用想,这也是道法文心雕龙的金字言。 “文景托我拦住你,你就在这看看算了,别过去掺和。”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但她被定住,没有办法转过身去。 裴文景忽然抬起头,看向黄堂主:“范集……救回来了吗?” 范集就是他从地府里强行拉回来的那个弟子,他的魂魄和尸体早早被送回了昆仑。 黄堂主听见他的话,抿唇闭口不言。一旁的红玉长老于心不忍,说道:“人是活过来了,只可惜他变得痴傻,已经认不得人了。” 裴文景垂在身旁的手指蜷了起来,喉咙发干:“那他现在在哪里?” “行香堂的香烧了七日七夜,还是没能将他招回来……我们只好将他送走了。”座上的人轻声说道。 都是从小看大的孩子,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狠下了心肠。救回来一个痴傻的孩子,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去救他。 三魂七魄已损,救回来的人,又还是当时那个人吗? “那孩子心比天高,要是知道自己最后落得这副模样,如果他能开口,也会让他们亲手送走他,好让他重新投胎吧……”红玉长老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只可惜事与愿违了。” 裴文景沉默良久,最后俯下身去行了个礼:“我知道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付出所有。但他怕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挽救,最后发现结局已定,他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 上昆仑 第29节 沈苍玉看着裴文景跪下去,头磕在琉璃砖上。那屹立不倒的脊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 作者有话说:1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第四》 第29章 思过(一千营养液加更) “我们还有办…… “思过崖要怎么进去?” 听到沈苍玉的话, 徐秋白跳了起来:“你真要过去?” 说思过崖不能随便进去,思过的时候不允许外人来看望。 沈苍玉盯着他,徐秋白被她盯怕了, 说:“我确实有办法过去。” 毕竟他也是思过崖的常客了,去那儿就像回家一样轻松。 “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过去, 我带你从那儿走,”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 他跑回行香堂第一殿, 沈苍玉随着他走进去。 站在门外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殿里天香娘娘硕大的神像, 她面目慈祥,看一眼便能让人心平气和。 沈苍玉看着她,内心那股燥火也消去了不少。 徐秋白不知道钻去了哪个角落, 她便坐在神像前的垫子上,闭上眼,凝神去看脑袋里的绿框。 自从上次在船上, 她昏迷之前听到了奇怪的提示音以后, 那绿框就待在她脑袋里再也没有消失过。 她也不清楚,这和沈清晏的死有没有关系。 她在空余的时间里对着脑袋里的绿框好好研究了一番,发现这绿框原来是一个可以上下扒拉的卷轴。看着卷轴上的内容, 她大致猜出,这卷轴应该就是世界的本体——他们身处的那个话本。 话本上应该有不少字, 但她上下扒拉却只能看到灰蒙蒙的雾,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她把为数不多清晰的字都看了一遍,发现这上面记录的都是她曾碰见过的魔修。 包括那些魔修的生平经历以及和他们相关的剧情。 沈苍玉嫌上下扒拉太费时间, 便直接把绿框上的纸带着字一起撕下来,把目前显示的所有内容搁在一旁。 说来也神奇,这卷轴还能撕,撕完以后上下还会自动粘合。看到这卷轴这么听话,沈苍玉便放心地在卷轴上大撕特撕。 她将如今解锁的人物在脑子里铺开。 现在她解锁的人物有四个——第一个是他们最初碰见的丑八怪无量生,第二个是他们在船上遇见的管家无量生,第三个是背后的无量生神使阿弥伽 ,最后是把铜钱眼传给她的铜钱眼神使万千重。 前面三个无量生已经死了俩,她翻了一遍和他们相关的剧情,记载的都是他们生前的故事。她瞧一眼就眼眶发潮,也不知道这卷轴是不是带着什么邪术,总让她感同身受。 她索性把他们的剧情丢掉不再去看,专心看着那两个神使。 无量生神使阿弥伽是个喜欢广撒网收集信徒的人,他专挑受尽压迫的可怜人,看准了他们心中的怨气怒火和嫉妒,利用他们的忿忿不平,以他们为矛,攻击更多的人,进一步引起其他人的怒火和抱怨。 他以嗔为食,但又在信徒成长以后,将他们吃掉,让他们化为自己的力量。 沈苍玉觉得,阿弥伽本质就是个躲在信徒背后的胆小鬼,他不敢攻击,只能利用别人煽风点火。 而铜钱眼神使万千重在故事里只出现了一个名字还有一段话—— “天下心术,多出自她手。” 听着这个描述,万千重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修士。 沈苍玉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确实听过万千重的名字。过去她在翻阅江潜那些心术秘籍时,曾在书封上见过被墨迹涂黑的印记。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是心术特有的印记。 直到后来,她在一本没被涂黑的心术秘籍上面看到了万千重的名字,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些被涂掉的,是万千重的署名。 当时沈苍玉不懂,为什么大家要将万千重的名字涂去。现在,她大概知道原因了。 或许,万千重曾经是名盛一时的修士,创造了很多心术,但最后因为沦为魔修被修仙界除名。她编撰的书虽流传着,但书上她的名字却被众人抹去。 万千重…… 铜钱眼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铜钱眼会沦为五邪之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回来了!”徐秋白抱着一个大箱子跑来。 沈苍玉回过神来,看着他怀里的箱子:“这是什么?” “我师父交代我,这是拿给大师兄的药,他伤还没好就被关去了思过崖,她没办法给他望闻问切,全靠我栩栩如生的描述,她老人家凭着感觉给师兄熬了几服药。” “凭感觉抓的药,吃下去真的没事吗?”沈苍玉不信。 “咱们行香堂的药特灵,吃过就知道了。” “算了,我没有吃药的打算,”沈苍玉扯着嘴角说着,接过他手里的药箱,“走吧,我们就用你的方式,上思过崖。” * “好姐姐,我求求你了,放我们进去吧!”徐秋白抱着思过崖弟子的手臂喊着。 徐秋白连哭带喊地指着一旁沈苍玉手里的药箱,说道:“我们真的是奉师父的命来给裴师兄送药的,他受了很重的伤,再不吃药,就要死在思过崖啦!” 说着他接过沈苍玉手里的药箱,打开给她看:“你看,真的是药!” 思过崖弟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拿起药箱里的药仔细检查一遍,确定真的没有问题,又盯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沈苍玉身上:“那她是谁?为什么身上没有穿着门派制服?” 徐秋白打着哈哈说:“她是蓬莱过来的弟子,正好来咱们昆仑交流学习,这门派制服还没发下来呢……她也是奉掌门之命过来看裴师兄的!” 裁衣使已经替沈苍玉量过尺寸,她的昆仑制服正在加急制作,但现在还没到手,她这些天里只能穿着自己的衣服,因此还惹来了不少目光,但她却走得坦荡。 现在她身上挂着蓬莱使者的名号,多一个人来问她身份,她这蓬莱使者的身份便有多一个人知道。 “当真?”徐秋白的话里多半有鬼,思过崖弟子早就见识过,所以对他的话十足不信。 “真的!”徐秋白急得跳脚,指着她腰间的名牌说,“不信你去问掌门,现在就问。” “行吧,”思过崖弟子松口,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山道,“快去快回,别又在山上待一天,让巡逻的弟子抓到,怪我头上,我就去行香堂告发你。” 徐秋白得了她的允许,瞬间把她的话抛到脑后,拉着沈苍玉就往上跑:“多谢师姐啦!”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沈苍玉看着他,小声说道。 她还以为他说的办法,是找一个没有人守着的山路摸上去,原来只是向守门弟子讨巧卖乖混上去。 “要怪就怪文心雕龙那群家伙设计了什么破结界,这四周都是迷魂阵,不从这条路上去,只怕是有进无出。” 说到这个,徐秋白深有感触:“如果这迷魂阵不解开,困在山上的人也出不去,结界封锁多久,他就只能在山上待多久,而且这迷魂阵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渴了只能喝露水,饿了吃泥土……” “没有吃的!”沈苍玉提高了音量,“大师兄要在思过崖关三个月呢,三个月不吃不喝,他得饿死!” 徐秋白摆摆手:“如果是我在山上关三个月,说不定真的会饿死,但如果是大师兄的话,饿不着。” 说完,他们就穿过层层迷雾丛林,看到了思过崖的画面。 眼前是一片荒石平地,裴文景就坐在平地中央。 思过崖的入口处放了一大片箱子和包裹。 “喏,”徐秋白指着脚下的东西说,“他师父师兄师姐们肯定不会饿着他,给他准备了好几个月的馒头。” 沈苍玉:“……”那还挺贴心的。 除了馒头以外,还有很多别的,像是被褥,席子,她甚至看到了一个木雕的小马驹。 沈苍玉:“?” “哦,那个应该是狗师兄带给他的,狗师兄最喜欢做木雕给大家玩了。” 倒也不必带来这里。 但看着满地的东西,沈苍玉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至少裴文景没有受到苛待。 “但是,他为什么不动这些东西呢?”沈苍玉看着这些东西离裴文景很远,他只在平地中央盘腿坐着,身旁什么都没有。 “大师兄他比较守规矩,”徐秋白说道,“若不是到万不得已,他会一直在那待着,直到撑不住了,才会来动这些食物……毕竟他们万器归心讲究苦修,最能熬了。” 沈苍玉刚勾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但徐秋白没有察觉。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这些药也一样,若是给他,他也不会动,怎么劝都不听,等他撑不住了会自己找药吃的。” 做完这一切,徐秋白拍了拍手,看着沈苍玉说道:“好了,现在你见过裴师兄了,看到他没什么大碍,是不是就放心了?可以走了吧?” 沈苍玉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拿起地上的药箱,迈开腿向裴文景走去。 “咚”一声,药箱被她搁在地上。 听到声音的裴文景抬起头看她,白雾中,他一黑一白两只眼睛颜色要比以往更加分明。 “你的眼睛变了,”沈苍玉俯视着他,“你的伤势加重了。”他伤势严重的时候,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变色,阴阳鱼围绕在他周围,修复着他的身体。 如今他这眼睛颜色这么分明,伤势一定很重。 裴文景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仿佛藏着火光,极其耀眼,他晃了神。 沈苍玉却蹲下来,打开药箱的盖子:“吃药。” 裴文景回过神来想要拦住她:“按照规定……” 沈苍玉打断了他:“别惹我生气。” “抱歉……”裴文景垂下眼。 “你该道歉的人是你自己,”沈苍玉将药箱里的药拿出来搁在他手里,“我问你,干坐在这,不吃药,你就能悟道吗?” “不能……” “身体垮了,以后是不是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调理?” 裴文景的手指微微蜷起,过了很久,才回道:“是。” “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而已,但是惩罚自己,那些错过的事情还能挽回吗?”沈苍玉盯着他说,“既然过去的事情无法挽救,为什么不能回过头,想想以后的事情?” 她不是很有文化的人,也不擅长煽情,但这时不知为何,一句话突然涌上她心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1。” 裴文景听着她的话,眼睫轻颤,他看着手里的药瓶,慢慢把它打开,将药倒了出来,塞进嘴里。 沈苍玉松了口气:“我们先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等把身体养好了,再慢慢想惩罚的事情好不好。” 裴文景抬起头看她。 沈苍玉看着他一黑一白的眼睛,轻轻说道:“我们还有办法的,一切还来得及。” 上昆仑 第30节 ----------------------- 作者有话说:1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论语·微子》 第30章 劝学 “没有啊,很好看,像琉璃一样。…… “锵——” 两剑相碰, 金光四溅。 她们的剑招都是同一个路子,直来直往,没有任何花哨的虚招, 就连剑锋破空时带出的嗡鸣都如出一辙。 沈苍玉一记斜挑使得刁钻,逼得仇声不得不旋身后撤。 “不错啊。”仇声嘴上说着, 但手里的动作加快,快剑前刺缠了上来。沈苍玉紧盯着她的动作,将剑招一一接下,看似防守,实则每一招都接得稳当。 她跟着仇声锻炼了好些时日, 身子骨早就不同往日,几百招下来, 汗水顺着她下巴滴落,但拿剑的手依旧稳当。 她和仇声之间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她在等一个时机。 刹那间, 沈苍玉抓住仇声一个抬手的片刻向前刺去,谁知看到了仇声勾起的嘴角。 糟了! 仇声手臂一震,剑斜劈而上。 “锵——” 沈苍玉觉得虎口发麻, 一股巨力从两剑相接处传来, 几乎要震断她右手的寸寸筋脉。 “哐当——” 半截剑刃斜飞出去掉在地上,两人皆是一愣,仇声先回过神来, “啧”地甩了个剑花收势:“真是的,这演武场的剑也太烂了。等你得了空, 就跟我去剑阁挑一把剑吧。” “好啊,”沈苍玉也收了势,将手上的半截残剑丢掉拿起水壶, 问道,“师姐,你为什么学剑?” 仇声还在仰头灌着水,听到她的话,顿了顿:“不记得了,我在记事以前就已经在练剑了。” “师姐你有试过其他武器吗?”沈苍玉看着她。 仇声的攻击风格莽撞辛辣直接,沈苍玉忽然觉得,她不应该用剑,剑太轻,她应该用枪,长枪。 “没试过,”仇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随意地说道,“等我忙完这一阵子的任务,就去试两手。” 毕竟在万器归心的弟子中,用什么兵器的人都有,剑只是其中之一。 仇声看着沈苍玉,突然问起:“你继承了什么道法?” 沈苍玉还在小口地喝着水,含糊地说道:“没有道法。” “我听说,最近不少道法的弟子都来找过你,你就没碰到一个合眼的吗?” 仇声说的是实话,自从沈苍玉蓬莱使者的名头传出去以后,来拜访她的人很多,各个道法的都有,他们都想来看看她,看看她与自家道法的契合程度。 沈苍玉也跟着他们在昆仑的各个道法山头逛了逛,但她不是为了继承道法,而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激活她脑子里的剧情。 她脑子里的剧情解锁极其缓慢,有时候,过了好几天,才堪堪冒出个人名。她知道人名有什么用,她想知道人家的名字,她自己也能问啊。 这破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 沈苍玉往行香堂第一殿跑了好几趟,在天香娘娘的神像前坐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新的剧情。她回想起之前几次解锁剧情的时候,好像正巧碰上徐秋白在用降神香。原来只有神像在旁也没用,她得等到天香娘娘降临才能看到大段大段的新剧情。 毕竟天香娘娘手握窥天机,能看清世间万物,她得沾她的光。 她问过徐秋白,但徐秋白只告诉她,天香娘娘不常降临人间,或许逢年过节她老人家开心了,就会下来逛一逛。 但是逢年过节也太远了,沈苍玉只好去其他道法的山头逛一逛,逛了好几圈,收获了一堆人名。 其中名字出现最多的,还是仇声师姐。 沈苍玉细细琢磨,莫非是她天天和仇声待在一起,所以才能解锁这么多名字? 知道这个好消息以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推测解锁剧情还有第二种方式——和那个人黏在一起。 但……她和裴文景还有徐秋白相处的时间也很多,为什么她看不到他们的剧情呢? 沈苍玉苦思冥想未果,决定把这个东西抛到脑后,去看别的东西——她要去藏经阁找万千重的影子。 昆仑的藏经阁里藏书众多,一入门便是铺天盖地的纸墨香。但她刚来昆仑,级别不够,这藏经阁中绝大多数的都没办法看。 昆仑内设有弟子排名——甲乙丙,她现在是丙级,只能看第一二三层的书,乙级弟子还能多看第四五六层,再往上的地方就只有甲级弟子可以涉足。 沈苍玉在一层的书架见穿梭着,视线从一本本书上掠过。藏经阁一层的书也不少,除了游记、复杂的典籍以外,还有一些散落的简单的心术秘籍。 她盯着书封皮上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找到几本心术秘籍,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她看着那些蚂蚁一样的字就开始两眼发黑。 她识字不多,读起来本就磕磕绊绊的,要是书上带着图像还好,她可以看着图像连蒙带猜书上的内容。但如果只有文字,她就看不懂了。 沈苍玉看着别人用几遍心术,就能学个七八成,自己多使几遍,就随意使出。但她学会心术的前提是——得看别人用过,只看文字,她是半点也看不懂。 要不然,上辈子她早就把江潜过手的所有心术都学一遍了。 沈苍玉瞪着书上的字,字从她左眼飘进去,又从右边飘出,半点没进脑子。 她盖上书,长叹一声。 为什么这些书不能变成会动的图画,那她就能一下子将所有心术都学透了。 “噗呲——” 身后飘来一道笑声,她赶紧回过头去,看到依靠在书架旁的酒鬼。 酒鬼身上没有穿着昆仑的制服,只是随意地穿了件黄色的衣服,外袍挂在身上,看着模样像是刚在哪个角落里醉宿醒来。 沈苍玉在每个道法的山头都逛过,但眼前这个人还是头一回见,莫非……她是藏经阁里的看管长老? 她面上露出乖巧的模样叫到:“见过长老。”虽然不知道她是哪个长老,但先行礼再说。 长老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摇摇晃晃走过来,拎起沈苍玉腰间的名牌,对着光端详着。 正在沈苍玉怀疑她到底能不能看清名牌上头的字时,突然听到她开口。 “七杀无制。” 沈苍玉的心咯噔一下,长老随手将她的名牌抛了回来,她赶紧抬手去接。她低头看去,昆仑的名牌上只刻着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知道她的命格? 木牌的棱角陷入她掌心,带着微微刺痛。她记得上一世,仓管长老看她的命格,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他说她孤辰寡宿,七杀旺,是孑然一身的命,她会克死身边的所有人。 她那时只觉得仓管长老是半吊子水平,说不准。但眼前的长老也这样说,难道…… “这么重的七杀,就更应该好好读书了,”长老弯下腰,戳着沈苍玉的脑袋说,“要以印化七杀,懂吗?” 沈苍玉被她戳得脑袋发晕,她赶紧躲开,抬手捂住脑袋:“不太懂。” 脑门戳不了了,长老就抬手去扯她的辫子:“多读书就懂了。”说完,她的手在书架上划拉着,将一本本书抽出来放在沈苍玉怀里。 沈苍玉手里的书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她淹没。 “黄长老!”远处有一个声音传来。 “诶呦,叫得这么大声,吓死我了。”站在她跟前的长老突然跳起来,像是从醉酒状态中醒过来一样,她匆忙将酒壶藏进袖子里,慌慌张张地套好自己的外袍。 “黄长老!!!”大嗓门还在叫。 黄长老将身上的褶皱捋平,将袖子递到沈苍玉跟前:“快闻闻,有没有酒味?” 沈苍玉愣了愣:“没有……”只有一股桃花香。 黄长老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清清嗓子,恢复一副威严的模样向外走去:“藏经阁内禁止喧哗。” 沈苍玉看着她的背影,脑子灵光一闪。 她想起刚刚黄长老的模样,她的鼻子和嘴型确实和手握判官笔的黄堂主有八分相似,莫非他们有亲缘关系? 沈苍玉想起那个大胡子的臭老头,忍不住冷哼一声,和他沾上关系,黄长老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沈苍玉往外迈出一步,脚下踩到了滑溜的卷轴,她暗叫不好,人带着手里的书一起往前摔去。她揉着撞疼的胳膊肘往下看去,原来黄长老不知何时在她身旁堆了满满一圈的书,这些都是叫她看的。 她两眼一黑,仰头绝望地倒在了书海里。 难怪别人都说学海无涯苦作舟1,这也太苦了。 * 沈苍玉跑到思过崖的时候,正巧裴文景也在看书。 一看到书,沈苍玉就开始牙疼,她将餐盒放在裴文景跟前。 裴文景见她来了,便将手里的书收好,端坐起来。沈苍玉打开餐盒,里面是清汤挂面加煎蛋。 裴文景坐直了身子。 沈苍玉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馒头筐,知道他是真的怕馒头,所以特地去行香堂给他要了面食。 徐梅长老见她来,特地给加了副碗筷,又给她摊了个煎蛋。吃完以后,沈苍玉才开始装着裴文景的吃食。 徐梅长老说:“要是吃不惯龙脊山的吃食,你就来我们这,不过是加副碗筷的事情。” 听到她的话,沈苍玉点头如捣蒜。 “徐梅长老嘱咐说,这个药你必须吃完。”沈苍玉指着餐盒里的药罐。 裴文景看着那罐药,视线移到一旁的面上。沈苍玉看着他的眼神,将面藏到身后:“没得商量。” 裴文景只好抬眼看她。 她看向裴文景的眼睛,问道:“你的眼睛还没有变回来吗?是伤还没好吗?” 裴文景眨了眨眼,解释道:“我的伤已经痊愈了,内丹也恢复如初,运气正常,但眼睛的颜色却没有办法消除,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沈苍玉忍不住想,上一世她见到的裴文景也一直是双色眼瞳,莫非,也是像现在这个情况? 原来这眼睛变不回去了啊…… “很难看吗?”裴文景突然问道。 “没有啊,很好看,像琉璃一样。” 裴文景听着她的话,心跳错了一拍。 上昆仑 第31节 恍惚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曾听她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忘记了。 ----------------------- 作者有话说:1学海无涯苦作舟——韩愈《古今贤文·劝学篇》 今天早一点发,明天还是老时间。 第31章 善恶 “别碰我!” 裴文景花了好些日子, 终于将三百份戒律抄完,他本打算将抄好的戒律交给思过崖弟子,沈苍玉却将他拦了下来, 说:“我来送。” 裴文景看着她,有些犹豫:“不好麻烦你。” “这哪里是麻烦, 我正好要去一趟善恶堂,不过是顺手的事情。”沈苍玉笑着。 裴文景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他又没办法拦着。她是不达目的不死心的人,他能拦一次, 拦不住第二次,拦多了, 她反而会连他一起怨上。 他只好嘱咐道:“别跟人起争执。” 沈苍玉嘴上应道,但裴文景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又把他的话抛到脑后。 他长叹一口气。沈苍玉一进昆仑, 性子就开始放飞,那股张扬的模样完全藏不住,和他最开始见到她时完全不同。他想了很久, 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沈苍玉和仇声在一起待久了, 被仇声带坏了。 好的不学,偏偏要学仇声,这可怎么办啊…… 三百份戒律厚厚一沓, 薄薄的纸张扎在一起,比沈苍玉的个子还要高。 她明明可以将戒律装进袖子里带过来, 却偏偏要抱着它,大摇大摆地从思过崖搬到善恶堂。她踏过多少个山头,就有多少人回过头看她。 “谁?”仇声听见动静探头去看。 “你们龙脊山新来的小师妹。”梁多是远远看了一眼, 就把人认出来了。 经她提醒,仇声也反应过来:“阿玉啊,她手里抱着什么玩意?” “应该是文景抄的戒律,”梁多是说道,“她这是不服,摆明着要向黄堂主抗议呢。” “大胡子啊……我跟过去看看!”说着,仇声迈开腿就要跑。梁多是赶紧扯住她的衣服:“别瞎掺和,我们还得去忙招新的事情,时间不多了。” “你都说她是我小师妹了,那我当然要去给她撑个场子。那大胡子欺负我师弟就算了,我可不能让他欺负我小师妹。”仇声撸起手臂上的袖子。 “你真是……” 梁多是叹了口气,正要卡住她的脖子往后拖。但她的手刚放上去,仇声的长剑出鞘发出一阵嗡鸣,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砍去。 梁多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去,手中快速结印:“束!” 金色的“束”字化作锁链捆住她的剑,剑劈下,碎了满地的“一丨丿乀丶丶丶”。 “你打我?”梁多是看着她,眼神震惊。她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虽然小时候会打打闹闹,但长大以后彼此间没再动过手,更没像现在这样拔剑相向。 仇声回过神来,赶紧收起剑,明知自己不占理,但还是嘴硬地说道:“谁让你碰我脖子,咱们习武之人,怎么能让弱点交给……” 她话还没说完,梁多是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柿子我错了!柿子!你消消气!”仇声赶紧追了上去,早就把刚刚那一刻的心悸抛在脑后。 * 沈苍玉脚踩着善恶堂的门槛,将戒律搁在地上。 她身后的广场上远远围了一圈人,都是从山下跟着她上来,想瞧个热闹。 “她是谁?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小声问道。 “她是蓬莱过来的弟子,来咱们昆仑学习呢。前些日子黄堂主罚了裴文景,估计她怀恨在心,现在找了机会要替裴文景报仇。” 一说到黄堂主,那人瞬间咧开嘴:“来找黄堂主麻烦?那我得好好看看了。” 这些年来,黄堂主得罪的人只多不少,大家尊老爱幼尊师重道,才看在他长老的面子上没动他,只敢在背后说他坏话。 如今居然有人敢当面找黄堂主麻烦,围观的人简直要拍手叫好。 善恶堂的弟子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一看,看着广场上围满的人以及杵在门口的沈苍玉,只觉得棘手无比。 “来善恶堂所为何事?” 沈苍玉听到他们的话,嗤笑一声,心道,这善恶堂的人前几日待她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她来昆仑的这段时间,有不少道法的弟子来见她,都想邀请她到自家的府庙殿堂里逛逛,看是不是和自家道法有缘。 善恶堂自然也派人来邀请她,来人对她笑嘻嘻,热忱得很。但她一听说善恶堂背后是道法判官笔,管事的是大胡子的黄堂主,当下就说不去。为此,他们还来劝了她好几番。 如今这善恶堂的人一看见她就想把她往外赶。 “三百份戒律都在这,”沈苍玉拍了拍身旁的厚纸,“一份不少。” “行行行。”善恶堂弟子赶紧应下,有人想要将她身旁的戒律抱走,沈苍玉却出手拦住他:“这可是黄堂主亲自下令的惩罚,我要亲自交给他。” 善恶堂弟子面面相觑:“可是……” 沈苍玉手按在纸上,说什么都不放。 这时,堂内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那人端着嗓子说:“谁要见我?” 听到身后的声音,善恶堂弟子赶紧朝他行礼:“堂主!” 黄堂主看着沈苍玉以及她手里的一叠厚纸,摸着胡子点头:“这是文景抄的戒律吧,好,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他抬抬手,正要让人把戒律抬下去。 但沈苍玉偏不走,她按着身旁的戒律,眼睛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没数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三百份?” 听到她的话,黄堂主眼神一变,两条粗眉毛竖起来。但沈苍玉却毫不退让:“黄堂主不是最公正吗,我要你现在就数。” 围在广场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快速交换着眼神,他们虽什么都不敢说,但看热闹的心达到了顶峰,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你!” 黄堂主两眼瞪得浑圆,长得像画报上的老虎。 “让你数你就数呗,区区三百份,你又不是没数过。”这时,远处一个懒懒的声音传出来,堂内有人掀开帘子往外走。 沈苍玉听见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去,居然是藏经阁的黄长老。果然,她没猜错,黄长老和黄堂主确实有关系。 “丫头,给你的书看完了?”黄长老看着沈苍玉眯眼笑着。 沈苍玉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屋里堆了满地的书,开始牙疼。 要不她还是走吧。 她刚心生退意,黄长老就眼尖地猜出她的想法,飘过去将人揽住:“既然来了,那就到咱们善恶堂好好逛逛。正巧,你不是没来过这儿嘛,则择不如撞日,说不定你一迈进这善恶堂,判官瞧你顺眼,就给你赐笔了。” 她把人往里推,顺带着扫了一眼身旁的善恶堂弟子:“小六,关门。” 吱呀一声,善恶堂的大门关上,拦住了门外看热闹的视线。 关上门的善恶堂鬼气森森,四周无光,看上去就像地府一样。 沈苍玉来了就想往外跑,但黄长老却硬是拖着她往里走。 身旁乌泱泱的人散去,她们跟前的路漫长昏暗,深不见底,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对善恶堂有偏见。”黄长老说道。 沈苍玉确实对善恶堂抱有偏见。 她对善恶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她喜欢的人就是善人,她不喜欢的人就是恶人。她讨厌黄堂主,于是恨屋及乌,这整个善恶堂的人在她眼里都是恶人。 “你是善恶堂的人?”沈苍玉问道。 “不,我是逍遥游。不过那黄光明是我兄长,我便偶尔来这逛逛。”黄长老笑了笑。 沈苍玉闻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忍不住说道:“你们逍遥游不是最讲究出世的吗,你还来掺和这些人事干嘛。”给她送书也是,替黄堂主摆平她也是…… 这黄长老爱管闲事,没有半点逍遥游的样子。 “所以我道行浅,是个俗人。”黄长老认得很干脆,反而堵住了沈苍玉接下来的话,让她脑子里编排好的反驳话语无处可施。 看着她吃瘪的模样,黄长老笑着,将手臂搁在她肩膀上:“我那兄长是个死脑筋,在他眼里,所有的人不是黑,就是白,所有的事情若不是对,就只能是错。不完全正确,那就是完全错误。这就是他的道。” 沈苍玉听着她弯弯绕绕的话,还在皱紧眉头分辨她话里的意思。 黄长老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忍不住揉上她毛绒绒的脑袋:“所以,我才说,判官笔适合你。”因为沈苍玉也是这种人。 她的手刚碰到沈苍玉的脑袋,她突然猛地将她的手拍开:“别碰我!” 黄长老本可以挡,但看着她的眼神,却由着她拍向自己的手。 清脆的响声在过道里回荡着。 黄长老开口:“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他。我替他向你道歉。”她垂首行了个礼。 沈苍玉的身子还在发颤。 刚刚黄长老摸向她脑袋的那一刻,让她想起了前世被搜魂的刹那,尖锐的手指穿透她的头,将她的记忆和魂魄硬生生拽出。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她还是忘不掉,只要有人碰向她的头,她就会下意识想起那一幕。 她看着眼前的黄长老,脑中的思绪乱得像浆糊一样,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想什么判官笔、什么黄堂主了,她只想往前走。 她转身就跑,脚步声在狭窄的过道里回荡着,远处的光芒逐渐变亮,她从黑暗里闯出。檀香带着潮湿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她抬眼,看到通天的烛光,以及围绕在她身旁的十殿阎王。 阎王怒目,一双双浑圆的眼睛俯视着她,眼里闪着幽光。 她像是苟且偷生的游魂,此时终于暴露在阎王的视线之下,仿佛下一刻无常就从她身后长出,用锁链勒住她的喉咙,勾住她的魂魄,将她重新拉回地府,火烧油烹。 第32章 苍生 本大仙一脚一只小老虎 “跑这么快做甚?”黄长老从过道里走出, 看着沈苍玉的模样,又抬眼看着四周高大的神像。 昆仑的大多数神像都往大了建,所以乍一眼看过去, 确实蛮吓人的。 她叹了口气,将沈苍玉揽进怀里:“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 看来这善恶堂确实不适合你。”说罢,她单手掐诀,风在她身下环绕着,鱼车凝聚而成。 “神行。” 暴风卷起,吹得善恶堂内烛火扑朔, 她揽着沈苍玉化作泡影消失在原地。 上昆仑 第32节 沈苍玉觉得一团暖融融的风将她笼罩,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消去不少, 只有狂跳的心还没安稳下来。 “千鹤!”黄长老带着她落在逍遥游的云梦泽上,朝四周喊着。 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桃树的声音。 “奇怪,又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云梦泽,一个人都没瞧见。”她咕哝着,低头看向死死抓住她衣服的沈苍玉。 她只会玩孩子, 不会哄孩子, 得赶紧找个人接手才行。 她手中掐诀,鱼车再次发动,朝着问苍生的众生林飞去。 黄长老刚落在众生林, 四周的鸟兽疾走,被鸟兽围在中央的人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忍不住问道:“黄长老今日不是当值吗?怎么不去藏经阁,也没找个地方躲着喝酒,反而跑我们众生林来了?” 黄长老一把将腰间的人摘下, 塞到鹿生怀里:“送你了。”说完,她的人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鹿生看到怀里的沈苍玉,奇怪地咦了一声:“这不是仇声的小师妹吗,怎么跟着黄长老到这里来了?” 她牵起沈苍玉的手柔声说道:“你是来找仇声的吗?她跟着千鹤和多是出去了,奉命到凡间招收新的昆仑弟子,估计要过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你要是想她,可以给她的名牌发讯息。” 鹿生是鹿元的姐姐,她和仇声、陆千鹤以及梁多是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她只见过沈苍玉一眼,但却常常从仇声口中听到和她相关的信息。 沈苍玉才来昆仑没几个月,就已经顶替裴文景的地位,成为仇声心中最喜欢的小辈。仇声喜欢的小孩,大概性子都和她本人差不多。但她看着沈苍玉呆呆的模样,倒觉得她不像仇声口中的那副模样,反而有点像陆千鹤。 鹿生忍住挠她下巴的冲动,问道:“要不,我带你去找小鹿玩?” 众生林里充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空气中是湿润暖和的水汽,这里四季如春,充满了“生”的气息,驱散了沈苍玉骨子里那股阴郁的死气。沈苍玉回过神来,问:“鹿元恢复了吗?” 沈苍玉上一次来众生林的时候,鹿元还是那副大鱼的模样,只能在水里游着,还不能开口说话。问苍生的弟子告诉她,鹿元的魂魄还没办法与大鱼分离,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她的话音刚落,远远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阿姊,狐大仙又偷吃!” 沈苍玉转头看去,看见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远远跑来,她看到沈苍玉的时候,眼睛突然发亮:“苍玉!” 她扑过来的时候没有减速,一头扎进沈苍玉的怀里,差点把她的魂都撞出去。 鹿元抱着她,在她身上不停蹭着:“我可算是摸到你了。” 沈苍玉神魂归位,意识过来,哦,原来眼前这个是变成人模样的鹿元。 鹿元抱着沈苍玉,但还不忘自己的来历,冲着鹿生喊道:“阿姊,你管管狐大仙吧,我和五仙还没说上话呢,它就把五仙吃进肚子里了。再吃下去,我们洞口的仙都要被它吃光了!” 她控诉着,趴在她头上的蜥蜴也张嘴哈气,附和着。 “行,我去看看。”鹿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 鹿元扯着沈苍玉跟在鹿元身后,向她介绍着自家众生林。 众生林是道法问苍生生活的地方,问苍生认为万物皆有灵,万物可成仙。与其他道法不同的是,别的道法神仙都在天上,而问苍生的神仙都在地上。 众生林有很多个洞口,不同的弟子分别住在不同洞口,供奉着不同的仙。 他们鹿家供奉的洞口养了四个仙,大仙是一只贪吃的白狐,称为“狐大仙”。二仙是一条青蛇,有百年修为,也不知怎的找到了他们洞口,就地住了下来。二仙在近些年里总是半睡不醒,只有在洞口遭遇危机的时候才会出现。 三仙是鹿生招来的,是一只长羽玄鸟,而鹿元联系上的四仙就是他们曾见过的那只蜥蜴。 “五仙是你在海上碰见的那条大鱼?”沈苍玉问道。 鹿元却鼓囊着嘴说:“那条大鱼还没开蒙,算不上仙,我只是借了它的身体罢了。” 鹿生在一旁解释道:“她一直觉得,我们洞口的仙没有别人的威风,总想求一个矫健又骇人的仙来镇场子,对吧?” 鹿元朝她龇牙做鬼脸。 鹿生却掩嘴笑道:“你刚求来的小老虎,很快就要成为狐大仙的盘中餐了。” 说完,他们就停在一个府邸前。 众生林的洞口虽叫“洞”,却不是真的山洞,而是府邸,洞不过是早期流传下来的名字,沿用至今没有改去。 鹿生推门而入,刚入门就看到一只大白虎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只白狐狸优雅地迈着腿,围在它身旁打转。白狐的身子远比白虎要小,但气场十足,压得它大气不敢出。 “你的五仙也不威风啊。”鹿生点评道。 鹿元却赌气地说道:“那是狐大仙把它吓坏了,它道行没有狐大仙深,在狐大仙面前不敢抬头,那是正常的,只要面对别人的时候它够威风就行。” 话音刚落,大白虎闻声看过来,看到众人身后的沈苍玉,“嗷呜”一声发出绝望的悲鸣。 沈苍玉看着远处的大白虎,这熟悉的身姿,熟悉的花纹……她吸了一口冷气,莫非,这只就是她刚重生那会儿杀掉的那只白虎?但那白虎不是死了吗,尸体都被她卖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在众生林? “五仙!”鹿元朝它伸出手,“不要啊!” 大白虎身子一偏倒在地上,它死意已决,白狐见状舔着舌头把它的魂魄咽下。 炼出这大白虎的魂魄耗费了鹿元七七四十九的时间,如今前功尽弃,她差点哭了出来:“我再也不会理狐大仙了!” 白狐餮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神无辜地看着鹿元,指了指自己:“我?” 它打了个饱嗝:“是它自己寻死,我可什么都没干。” 它砸吧砸吧嘴巴,丝毫在回味:“那小老虎胆子小也没什么本事,连你身后的小娃娃都打不过,你找它来镇洞口,还不如给本大仙多送几只小老虎,本大仙要是吃饱了,伸伸爪子就能将其他人打倒。” 鹿元没听到别的,只记住了它后半句话,朝自家阿姊哭诉道:“它还想吃!” 可惜在这一点上,鹿生和狐大仙持有相同看法:“大仙说的是实话,在众生林的这么多洞口中,狐大仙无论是修为还是名气在所有仙中都能位居前列,你去找一个新的仙,倒不如将这诚心交给狐大仙。” 狐大仙点头,对鹿生的话非常满意:“我就知道你这娃娃懂事,我从你还在襁褓的时候就看出来,你有慧根,以后一定大有所为。” 鹿生笑了笑,她知道这老狐狸嘴中最不缺漂亮话,只是说道:“但是,往后还希望大仙对我阿妹的仙高抬贵手,莫要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我阿妹为了这虎仙废了好大的功夫,您要是想吃,我给您找别的。” 狐大仙舔了舔爪子:“本大仙这几百年道行可不是白修的,我最识大体,要是好东西,我可不会轻易动它,我只吃胆小鬼。”说完,它头一扬,尾巴一甩,消失了。 鹿元撅起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鹿生只好绕开话题:“小鹿,你有不少课业不合格。再过些时日,等昆仑的新生过来了,课堂重开,你还得继续学。这一次,一定要把课业都考过,别再留堂了,知道吗?” 听到鹿生的话,沈苍玉也想起来,自己来昆仑那么久,每天就只能锻炼身体练习剑术。昆仑的课堂每三年开一次,课上师长们会传授大家关于道法本源的只是,还有内丹的心术的运用。像是如果是行香堂弟子,还会额外再加一门炼丹术。 她来的时候,上一期课堂早就结束了,她本以为自己还有再等上一年才能参与课堂听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下一场课堂了。 “昆仑为什么会有新生?”鹿元问道。以往每一年,昆仑弟子或者长老外出,偶尔都会带上几个有个合眼缘的弟子回小昆仑,每隔一段时间,小昆仑会举行弟子比试,内门弟子也会前往观赛,在比试中挑出合适自家道法的弟子选入内门。 内门弟子一向贵精而不贵多,更多是看缘分和契合度。她倒是每听说过这样大量招生的情况。 “五邪降世,长老们意识到那些魔修难对付,于是要加紧培养新弟子,好将道法继承下去。”鹿生叹了口气。 鹿元忍不住扯住她的衣服:“继承是什么意思……昆仑不是有你们吗,为什么害怕道法失传?” 她的眼神有些慌乱:“阿姊,这五邪当真那么难对付吗?你们也要去除五邪吗……你们会死吗?” 鹿生看着她,蹲下来牵起她的手说:“阿姊不知道,但阿姊会努力活着。”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个三千营养液加更,往后每逢奇数千字营养液加更。 第33章 好难(三千营养液加更) 太快了,她想…… 鹿元躲在假山的角落里, 蜥蜴顺着她肩膀爬向手背。 沈苍玉待在她身旁,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她不擅长安慰人,过去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有安慰别人的机会。 “阿姊肯定要走,所以我才想找个厉害的神仙护着她。我们洞口能撑场的只有狐大仙, 但它的职责只是守着洞口,阿姊要离开昆仑,狐大仙护不了她,”鹿元说着,声音顿了一下, “离开了洞口的照拂,我们问苍生也无用。” 她忽然将脸一扬, 目光直白地看向沈苍玉,问道,“你不是最懂五邪吗, 你告诉我,五邪当真那么难对付吗?” 是,但又不是。 上辈子沈苍玉进入昆仑的时候, 五邪的剿灭行动已经接近尾声, 五邪伏诛,天下归于太平。 但她不知道那几年的昆仑经历了什么。毕竟小昆仑虽在昆仑之外,却离得很远, 远到听不清昆仑传出来的消息。 远到沈苍玉不曾听过仇声的名字。 若仇声还是上一届的昆仑首席,她不可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除非在沈苍玉踏入小昆仑的时候, 仇声已经不在了。 沈苍玉后知后觉地想,仇声会不会也死在了这一次除五邪的行动之中?仇声、狗师兄、鹿生、陆千鹤……莫非他们都因为五邪而葬身? 要不然,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到最后, 裴文景的身后竟空无一人。 她不想他们死。 虽然她才来昆仑没多久,但这一段日子里,她的快乐要远盛过往的几十年。 她和仇声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很喜欢大师姐,她们一起修炼,一起讨论剑法,一起比试,她已经把仇声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狗师兄和她来往不多,但总会往她屋里送一些稀奇古怪的木雕玩具…… 沈苍玉不喜欢万器归心的掌门,但喜欢万器归心的弟子们。若不是她身上有着铜钱眼,她真想成为万器归心的弟子。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狠下心看着他们去死。 她既然救得了徐秋白,也改得了他们的结局。 “五邪难除,但一定会有办法的,”沈苍玉说道,“毕竟邪不压正。” * 离开众生林以后,青翠的树林隐于身后,没有众生林的阵法结界阻挡,外面寒风袭来。 沈苍玉突然觉得好冷,她站在山脚下,看着四通八达的山路,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去龙脊山吗? 但是仇声不在龙脊山,她不想回龙脊山的空房子。 去行香堂吗? 行香堂的人气太旺,每天前往行香堂的人数不胜数,有人去问卦,有人去祈福,有人去求医,有人去求食。 这段时间徐梅长老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徐秋白总是帮了一会儿忙就累垮了,还得让其他行香堂弟子将他搬去空房里施针喂药,就他那身子骨,帮了忙还不如不帮。 她不想去行香堂给徐梅长老碍事,也不愿陪徐秋白干坐着。 去藏经阁吗? 但她不久前刚和黄长老闹不愉快,她现在还不想碰见黄长老,免得尴尬。 沈苍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飘的雪,夕阳落下,把天上的厚云染得血红。 她站了很久,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如果这世间有一人能懂她此时的感受,那大概就是裴文景了。 上昆仑 第33节 这一世,她只是看见了难以阻止的未来,心生焦虑。而这一切,都是上一世裴文景的亲身经历。 他亲眼见证了万器归心的支离破碎,然后众叛亲离。 即使她知道这一世的裴文景与上一世不同,他没有那些经历,也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去见见他。 思过崖的弟子早就眼熟了沈苍玉,看见她来,只是挪开腿放行。 沈苍玉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这一次她的心境与过去的每一次都不同,她突然不想用冯虚御风赶路,她只想用双脚去度量这长长的阶梯。 思过崖的阶梯很长,被封住内丹的弟子无法使用心术,就只能像她现在这样一步步向上走。 走到忘记天地人事,只能看清自己的内心。这大概就是思过的意义。 沈苍玉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活过来,只是为了报仇吗?还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 她不停地走,弥补了旧的遗憾,又会出现新的遗憾,她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做到完美,只要她不知足,她永远会有新的焦虑、新的痛苦。但她没有办法做到“知足”。 她重活一世,要做的事情很多,拦住穿越者是一桩,除五邪是一桩,救下师兄师姐是一桩,将铜钱眼从体内剐除,最后继承万器归心又是一桩。 一桩桩事情压在她身上,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突然,沈苍玉踏上平地,她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走过了思过崖漫长的阶梯,走到了尽头。 原来思过的时间只有这么短。 太快了。 她想,然后隔着风雪看到了裴文景。 裴文景面朝着思过崖的入口,她一出现,他就看见了她。 他挂在脸上的笑散去,起身向她走来。站在一线之隔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脚下的线,在往外走,他就要超过思过崖规定的活动界限。 这不合规矩。 但他看着沈苍玉的眼神,还是迈出那一步,上前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抱紧怀中:“谁欺负你了?” 沈苍玉不说话,只由他抱着,闻着他身上那股皂角混着雪松的香气,想起盲山上他给她的拥抱,又想起她刚进入昆仑时滚下山头,是他笑着把自己从雪堆里拎了起来,替她拍掉了头顶的雪。 她抱着他,缓慢地叹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她这几辈子的委屈一同吹去。 “没事,等我出去,我就替你报仇。”裴文景说道。 沈苍玉破涕而笑,这话说得就像村头小孩相约打架一样。 裴文景见她笑了,也算是松了口气,说道:“你的书落我这了。” 裴文景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叠书,举在手里。 沈苍玉看着他手里的心术秘籍,想起先前几日她把看不懂的秘籍搬来找裴文景解答,他说了一遍,她还是一知半解,就随身把书丢在一旁,开始给他收拾抄写的戒律,没想到那秘籍居然落下了。 不过真的要落下了,她也察觉不了,毕竟她房里还有很多书,这些在她看来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她哦了一声,将书随手塞进了衣袖里。 裴文景看着她,忍不住又问道:“发生什么了?” 沈苍玉说:“师姐要去招新生了。” 裴文景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历练的时候折损了不少弟子,确实该找些新人了。” 沈苍玉又接着说:“他们招完人以后,就要去除五邪了,我们和五邪打过,知道他们对付起来很麻烦,师姐他们不一定能敌。” 五邪之中,他们只见过无量生和铜钱眼,还有三个尚未碰见。 但单单是那个无量生就很难对付,他无影无形,似生似死,很多攻击都对它无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折在他手中。 目前能打败无量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继承太极道法、可逆阴阳的裴文景,一个就是手握铜钱眼的她。 但她能打败那个无量生,也是运气,只是她正巧碰上了一个视财如命的无量生。要是对上最初那个只关心自己长相的无量生,即便是沈苍玉使出铜钱眼的技能,也对他无效 “若是师姐,应该没有问题,”裴文景宽慰道,“不要小看她啊。” 看着沈苍玉紧皱的眉头,他说道:“没事的,等结束禁闭以后,我就去找和太极道法相关的资料,尽早提升自己的修为,随他们一同去除五邪。” 但沈苍玉脸上的担忧还是没有消去。上一世,以裴文景的性格,肯定也会跟着大家去除五邪,但他去了,也没能救下大家。 只靠裴文景救不了他们。 好难,太难了。 她想。 她需要力量,她需要消息,她需要更多更多的能力。她也要尽快通过课堂的考核,好随着大家一起去除五邪。 “我先回去学习了!”她朝裴文景说道。 “书。”裴文景叫住她,将她落下的书递给她。 沈苍玉随手将那些书塞进衣袖里,往山下跑去。 月光光,照地堂1。 沈苍玉穿过院子的落花,打开了房间的门,月光照进屋里,照亮满地堆积的书。 她随手点亮门口的灯,推开地上的书,腾出一个容身的空位,她捡起地上摊开的书抱在怀里。 她记得黄长老对她说过的话。 要读书,她得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 读书可以改变她的命,读书可以救下她身边的人。 “啪嗒”一下,她塞进袖里的书滚了出来,纸页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烛龙”。 这是她从思过崖带回来的书。 她放下手里的书,捡起那一本。书刚打开,一道金光从中飞出,通体金光的小人浮在空中,张口,她听到了熟悉的温润的声音。 是裴文景的声音。 他念着口诀,金光在纸片小人身上流淌着,他手里掐着诀,动作缓慢,丝毫怕她看不清其中细节。 沈苍玉学着它的模样,内丹里的气在体内运转着,手指翻飞。 “烛龙。” “烛龙。” 他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道金红色的火龙从她掌心钻出,在房间里旋转着,点亮了所有的烛光。 她看向小人,念完口诀以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解说着书上的知识,不仅仅是掐诀的手势概要,还有更多更多她从未涉及的知识。 她听着小人在说话,低头看着书上的文字,烛龙围在她身旁。她不厌其烦的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东方之既白2。 ----------------------- 作者有话说:1月光光,照地堂。——儿歌 2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苏轼《赤壁赋》 第34章 论道 他想找一个答案 昆仑弟子出去招新好些日子, 楚荀带着一批新弟子回了小昆仑,而仇声他们还待在外头,继续完成招新任务。 楚荀将人带回来以后, 便留在龙脊山收拾打点,准备过年。为此, 掌门在山上逛了好几圈,试探地向狗师兄问道:“阿仇他们不回来了吗?” “肯定回来啊,不过得到春末才能赶回来吧。”狗师兄说道。 掌门叹了口气走开,像一个儿女不在家的孤寡老头,刚踏出门槛, 他又回头问了一句:“苍玉呢?” 楚荀琢磨了一下:“大概在思过崖吧。” 掌门又叹了一口气走开:“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罚去思过的是她呢。” 沈苍玉在昆仑的第一个春节,是在思过崖上度过的。 裴文景出不去,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餐桌搬来了思过崖,思过崖守门弟子本不肯放行,全靠徐秋白一哭二闹将人吵得头疼, 最后只好将他们赶了上去。 让开道以后,思过崖弟子还不忘对着楚荀说:“你这个当师兄的,也不给小辈带个好头, 净跟着他们瞎胡闹。” 狗师兄笑嘻嘻地说:“没办法, 谁让我师弟在里面呢。” 裴文景本在思过崖上闭眼打坐,黑白鱼在他身旁环绕着,突然听到动静, 他错愕地回过头去,看着入口处的一群人, 说不出话来。 “上桌!”沈苍玉指挥着。 他们扛着桌子把它放在思过崖中央,从袖中掏出大包小包的东西。裴文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上下忙活,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要做什么?” “开餐!”鹿元拍着手说道。 狗师兄掏出一个大陶锅放在桌子中央, 说这是他亲手炖的佛跳墙。 沈苍玉看着锅里粘稠的灰色泥浆,闻了一下,觉得着大概是他亲手创造的墙跳佛。 徐秋白啧啧地说道:“今晚这一顿还是得靠我。”他打了个响指,将精致的食盒放在餐桌上,食盒分为九格,每一格都是不一样的菜肴,色香俱全。 “这是徐长老做的吗?”鹿元问道。 “这是徐小老做的。”徐秋白说道。 “谁?” 徐秋白:“我啊!” 鹿元尝了一口,面露难色:“适合催吐。” 徐秋白恼羞成怒。 若是年夜饭只吃大白馒头,未免太过寒碜了。 鹿元心生退意:“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来了,阿姊还在家等我呢。” 鹿元左右看着,看到了沈苍玉桌前的饺子,试探问道:“这是谁做的?” 沈苍玉说:“肉饺子,我做的。” 鹿元伸出筷子:“且让我品尝一下苍玉的手艺。” 饺子刚入口,是救赎的感觉,鹿元觉得这一顿夕食总算有盼头了。 狗师兄看着那饺子,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上昆仑 第34节 “饺子啊,你没见过吗?”鹿元鼓着腮帮子说道。 她听说过万器归心的吃食很差,但没想到居然差到这个程度,他们居然连饺子都没有见过,难道以往过年他们只吃白馒头吗? “没见过。”狗师兄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两行清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好熟悉的感觉。”狗师兄掩面哭着。 鹿元咽下嘴里的饺子,翻来覆去想要给他找手帕:“不是说没吃过吗,怎么就熟悉了……”她想,沈苍玉做的饺子确实好吃 狗师兄用袖子擦起了脸:“就是熟悉,不愧是小师妹做的饺子,就是好吃。” 说完,他用力拍向裴文景的后背喊道:“快尝尝!” 被他这么一拍,裴文景筷子里夹的菜掉在了桌上。他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徐秋白手艺,现在看来是无缘了。 他夹起一个饺子,送进的嘴里。 肉馅丰富的汁水在他舌尖炸开。 是熟悉的味道,他读懂了楚荀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也说不出,这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裴文景埋头,又吃了一个饺子。 * 三月中,立夏将近,裴文景总算是从思过崖回来。 沈苍玉给徐秋白发了讯息,没回。 她便知道,那人大概又倒下了。 天太冷,徐秋白受不了,天太热,徐秋白仍然受不了,难怪他被人叫做药罐子。 行香堂去不了,沈苍玉就把裴文景带回了龙脊山。 楚荀掐着点,算到裴文景要回来了,准备给他洗手作羹汤。 沈苍玉委婉地说:“如果是狗师兄做的吃食,那还是算了。” 听到她的话,狗师兄的心碎成了一半一半。 但沈苍玉话锋一转:“但狗师兄的木雕手艺一绝,狗师兄做的木雕最好看了。” 楚荀这才展开笑颜。 “狗师兄木工了得,为什么不去文心雕龙呢?”沈苍玉问道。 以文心为魂,雕龙为形。文心雕龙既能钻研文章,又能造巧夺天工之器。 她总觉得,楚荀这手艺留在万器归心太浪费了,还不如去文心雕龙。 楚荀却说道:“我喜欢做木工,这只是我的一个兴趣而已,和文心雕龙不同。谁说当木工就只能去文心雕龙,去了文心雕龙就不能有别的喜好了?这世界不是画好的一个个圈,人被规定只能站在圈里。” 他说,走出去吧,想做什么都行。 沈苍玉走出门去,正好碰上了裴文景。 他怀里抱着一叠书,沉甸甸的书转移到她手上,他说:“这些都是课堂上师长提到的书籍,这几本是我撰写的集注,往后你上课听讲,能够用上。” 沈苍玉将书打开,看到书上满纸的工整笔记,两眼发亮。 她现在学上头了,或许读书确实需要跨过一个门槛,只要她跨过了门槛,她就觉得,读书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以前她看不懂的那些东西,如今她翻开书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我见过,那个我也见过。 这给她带来了无穷的荣誉感。 就连狗师兄都忍不住感慨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1。 裴文景说:“课堂里讲授的内容很多,通识课历时半年,我们读了好多本书,涉猎天地,打下学识基础。而剩下的几个月,就由各个道法的长老为自家弟子讲授各不相同的知识。” “那你没有道法,你学了什么?学万器归心的课程吗?” 他说:“师百家,而后晓天下。” 也是,这才是裴文景的模样。 沈苍玉说:“那我也学。”她现在自信感满得快溢出来,觉得区区读书,不过是小事一桩,很快她就能将所有的知识都学会。 狗师兄却在一旁插嘴道:“文景骗你的呢,他学了那么多年才熟知了几家道法的知识,其他的只是稍有涉猎罢了。天下道法那么多,哪有那么容易学完。你别学他,你先找好自己的道法,再决定学什么课。” 沈苍玉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先选好道法?” “这就是接下来在通识课上要传授的内容了——什么是道法” “道法就是信仰,你信什么,就走什么教。每一条路都通往不一样的结局,人一次只能走在一条道上,除非那人碎成了碎片。”他开玩笑道。 果然,只能选择一条路吗? 沈苍玉叹了口气。 到底是选铜钱眼,还是选择万器归心好呢? 若是专注她的本心,铜钱眼就是最适合她的道法,但想要走剧情,她就得去万器归心。 狗师兄却笑着说:“没事你慢慢想,悟道不在朝夕,有的人想了七十年才悟道呢。选择道法只是一个入门,入了门也不一定能成仙,要不然,这世上的神仙就多了去了。这事急不来。” 求道路上的人前赴后继,最终都死在了阶梯上,最后成仙的人屈指可数。 修仙太难,但想要修仙的人仍然数不胜数。 沈苍玉以前不懂,现在大概懂了一些。 或许是当人太累了,不想当人了吧。 裴文景说:“我房里还有不少笔记,我的院子不落锁,你要是有空,可以拿去看一眼,可以助你更好分清不同道法之间的区别。” 他领着她往院子走去。 沈苍玉问:“你把所有道法都记在书上了吗?” 裴文景说:“当然没有,我房里存放的笔记只记录了昆仑的常见道法,课上也只考这些。民间也有不少凡人自己悟出道法,成为散修,他们的道法也叫道法。道法无穷,毕竟人也有千种模样。” 太极道法便不在他的笔记之中,毕竟在昆仑中,身怀太极道法的就他一人。 沈苍玉忽然问:“道法都是神仙创造的吗?” 裴文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他说:“并非每个道法背后都有神仙。道法与其说是神仙所创,倒不如说,是先有了道法,才有神仙。道法只是人们眼中的世界本源。” 就像问苍生认为,世界的本源都是一群活的生灵。他们终其一生在探索着众生平等,想要与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灵构建联系,证明其他生物也有同人一样的思想,认为动物修炼百年,也能成仙。 他们觉得,这整个世界也是一个大的活物,就像水里的乌龟,而他们人类就像乌龟背上的绿藻。绿藻渺小,但乌龟和绿藻都是同等的存在。 文心雕龙觉得,这世界是由文字构成,文字可以解构世界,就像锁和钥匙。每个文字都是一把钥匙,对应着一把锁,只要拿着钥匙,锁就会解开。 例如,只要写出一个火字,看的人脑子里就能接收到画面,知道什么是火。火这个字,将整个意象框进其中,这就是文字的作用之一。 而水和火长得很像,它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又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文心雕龙研究的就是这些。 只要他们将一个字完全解析,就掌握了那个字,就拥有了它的能力。 “就像一炷香,在他们眼里,也能拆分成‘气,火,木,土’。而香上的这个气才是香的关键,在整个修仙的学问中,气是最重要的一个符号,至于它是什么,就得等课上让师长们来为你讲解。” “你怎么这样!”沈苍玉听着听着,忽然听见裴文景的话中途截断,她竖着眉毛向他拍去。 “天快黑了。”裴文景说。 这时沈苍玉才意识到四周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裴文景打开门让开一条道:“拿完书就早点回去吧。”他说着,却没有迈进院子半步。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出去一趟,”裴文景笑了笑,“我屋里有很多书,你要是想看,可以自己翻,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里面。” 听了裴文景的话,她就不再去管他,钻进屋子里去找他书柜上的书。 而裴文景转身,去往藏经阁的方向。 藏经阁弟子正在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打算离开,这时,有人将名牌放在桌上,他抬头看去,惊讶地说道:“文景出来了啊。” 裴文景点头应是。 “藏经阁要落锁了哦,现在进来,今晚就出不去了。” 他点头。 藏经阁弟子忍不住笑:“今夜又要通宵读书呢?刚从思过崖出来就往书堆里扎,是想把之前落下的天数统统补上吗?” 过去每一天裴文景都会来藏经阁里看书,一待便是一整天,风雨无阻。裴文景被关去思过崖的这段日子,看不到裴文景,他们总觉得不习惯。 如今他回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将钥匙丢给裴文景:“我就不锁门了,钥匙给你,你看完将书收拾好再走吧。” 裴文景接过钥匙,看着他掩门离去,转身往地下室走去。 他没有点烛龙,而是提着一盏灯,顺着楼梯走下去。藏经阁的木梯年久,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闻着灰尘的味道,推门看着满墙的书籍。 四周黑压压一片,只有他手里一盏灯亮着,光浅浅的,照不亮远处。 和他脑子里的画面何其相似。 他想找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太极道法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为何他从记事以来脑子里就有一片浑浊的黑暗还有囚住他那无尽的火。 他想知道太极道法和那些火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的道法日益精进,火就会逐渐退去。 他总觉得这些东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奇怪的是,他只在书上见过太极道法的简要,他明明对它了解不多,却用起来时却如鱼得水。 他学心术的速度很快,他悟透知识的速度很快,这些他清楚。但这太极道法不同,没有人教他,书上也没有记载,他为何会自己领悟? 仿佛在很早以前他就懂得这些。 随着脑子里的火逐渐向外扩散,他窥到了脑中黑暗的一角——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裴文景抬手拿下书架上的书,忽然,头脑传来一阵眩晕感。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昆仑 第35节 他皱着眉,待那股眩晕感退去,他翻开了手里的书,在书本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万千重。 ----------------------- 作者有话说:1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三国志·吴志·吕蒙传》 第35章 巨变 【开文大吉!】 院子外传来敲门声, 沈苍玉刚推开门,鹿元就钻了进来,朝她借笔记。 沈苍玉觉得奇怪:“我记得你自己就有笔记, 还要来找我借” 鹿元大手一挥:“那不一样,你手里的可是裴文景的笔记, 当年他课程成绩全甲,要是看着他的笔记学习,绝对能考过。” 沈苍玉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只好从书柜上翻出自己抄写的笔记递给她, 顺便问道:“你今天要去藏经阁吗?你要是去的话,就和我一起, 我正好要去还书。” “藏经阁?”鹿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道,“不去了,我待会要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鹿元却疑惑地看着她:“小昆仑正在举办外门弟子比试, 胜者可进入昆仑学习。你没听说吗?你们万器归心的弟子都在那,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他们没告诉你啊……” 外门弟子比试? 沈苍玉想起, 前几个月, 昆仑弟子们去凡间招收弟子,然后将人都送去了小昆仑。没想到才过去没多久,他们就开始举办弟子比试, 想将人招进来。 看来五邪一事确实紧迫,昆仑已经等不及了。 “那我也去看看。”沈苍玉跟着她往外走。 鹿元一边走一边和她解释着外门弟子比试的规则:“我听说, 比试获胜的前十名都可以获得进入昆仑学习的机会。” 前十啊,真好。他们那一年只有一个人能进,而唯一的一个名额, 就落在了沈清晏的身上。 “不过,阿姊提醒我,如果在比试的时候看到合适的人,也可以把他招进来,填补一下咱们洞口。别人洞口都有十几个人,就咱们洞口咱们鹿家人。爹娘不在以后,就剩下我和阿姊,是时候多添点人口才行。” “什么意思?” 鹿元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比试的前十名必入昆仑,但咱们又不仅仅招就个人而已。只要有看对眼的弟子,咱们都可以将人招进来。昆仑在这事上规矩不严,想要人就直接开口。” 沈苍玉皱起眉,这个规矩倒是和她前世的认知大有出入。 上一世,昆仑内门招人的规则极其严格,不仅需要在比试中获胜,还需要经过长老的层层审核,再去各家测试慧根。所有流程走齐以后才能成为内门弟子。 这一次她眼里的昆仑,和上一世她所听说的大不相同。 变化太大,以致于让她觉得,上一世所见就像大梦一场,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总觉得,进了昆仑以后,从前见到的那些那些不过是虚妄,是偏见。 上一世她眼里的昆仑内门弟子眼高手低,嚣张跋扈,她误以为所有昆仑弟子都如此。但当她真正进入昆仑时才知道,原来那只是她的偏见,昆仑还有很多不一样性格的人,是她以偏概全了。 进入昆仑的机会也如此,她总记得,想进昆仑难如登天,但鹿元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让她觉得,进入昆仑好像也没有什么门槛。 到底是她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她不从得知,兴许真的那么巧,是偏她来时不遇春1吧。 沈苍玉跟在鹿元身后,用冯虚御风赶路前往小昆仑。昆仑和小昆仑之间有好长一段距离,像是重重山挡住了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机会。也难怪她在昆仑待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一个外门弟子。 真不知道她上一世走的是哪条山路,竟让她误打误撞入了好几次昆仑。还好她那几次进入昆仑时碰见的都是裴文景,他没有将她揭发,而是把她领了出去。 “这小昆仑的比武台也不小啊。”鹿元远远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拉着沈苍玉挤入观望台中。 昆仑很看重这一场比试,无论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还是在小昆仑待了多年的老弟子,都没有放过这一次机会,纷纷报名参加比试。因此台下人满为患。 当她们抵达小昆仑的比武台时,比试已经接近了尾声,她们正逢最后一场。 “来迟了,我还没看到其他人的比试呢……”鹿元懊恼地说道。 比试的前十已经诞生,无论输赢,这些人都能进入昆仑。所以这最后一场比试,也算是他们表演赛。外门弟子会在比赛中展现出自己毕生所学,让昆仑人看清。 小昆仑的比武台有五个,五个比武台上都站着人,双方正酣战着,分不清孰胜孰败,除了最左侧的比武台。 最左侧的比武台上对战的两位正巧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因此,吸引去了大多数观众的目光。 沈苍玉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错愕一下。 比武台上的人居然是江潜。 她记得在上岸的时候,江潜就已经跑开了。她以为他会跑到什么地方韬光养晦,拼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她没想到,他居然到了小昆仑。 他明知道自己身怀铜钱眼,知道他身怀铜钱眼的人也在昆仑。如今昆仑除五邪的势头正盛,如果暴露了,他面临的可能是杀身之祸,他居然还是来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沈苍玉盯着江潜的身影,他步伐诡异,手中匕首像蛇的毒牙,向对手狠狠扎去。 而他的对手在江潜的招式下躲闪着,脚步踉跄又笨拙,看着毫无还手之力,却将江潜的所有技能全都躲过。 “那是谁?”鹿元看着他,只觉得眼熟。 一旁看热闹的人说:“他啊,运气极好,一路上只要是碰上他的人,不是受伤了,就是因自大而失手。那个人什么招式都不会,竟让他一路走到了最后。我们都说,这人气运极佳,是天道之子。” 那人翻滚着身子躲过江潜的匕首,向外跑着,仰起头时,他脸上带着污渍,却盖不住那张姣好的面容。 沈苍玉看着那张脸,脸色一白。 “嗡——” 一道尖锐的嗡鸣声在沈苍玉的耳旁响起,她忍不住堵住耳朵,眼前的画面像是扭曲的雪花。 四周的一切画面都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滞。 突然,一个个白色的框从脚下冒出,飞升而起,将她围绕,让她眼花缭乱。 【开文大吉!】 【作者大大终于开新文了,等这本书好久了(撒花)】 【我也是,我在预收的时候就买股了。】 【(按爪)】 【问一下,是言情文吗?还是无cp?】 【回楼上,大大写的文都是绝对主角文,主角世界最强,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我看过这个作者的上一篇文,男主后宫千万,全世界都爱他,想要什么类型的老婆都有,放心磕吧。】 【洁吗?】 【包的,我们不做绿帽党】 【怎么男主开局就在挨打啊,不是说爽文吗?这叫爽文?】 【包爽的,得罪男主的都得死,咱们沈哥可没有隔页仇。】 密密麻麻的字像飞蝇一样闯进她的视线,尖锐的声音还没退去,她的魂魄像是被人撕碎一样,自上而下传来寸寸疼。她盯着围在身旁快速飞去的弹幕,咬着牙,手用力一挥,四周的弹幕消失了。 四周的声光色像潮水一样重新涌了回来,画面恢复如初。她捂着头,看向身旁的鹿元,鹿元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眼睛一直盯着台上。 除了鹿元以外,身旁看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粘在台上,没有转移。 沈苍玉转眼看去,正好看见江潜的匕首刺出,只刺向沈清晏的心脏。 一把赤红的剑飞出,挡下他的招式,将他狠狠摊开,剑气震得江潜脸色一白,吐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比武要求点到即止,”仇声垂眼看着江潜,眼神冰冷,“明知对手不敌,却还刻意伤人,恶欲太重,昆仑不收你这种弟子。” 看台上的人义愤填膺附和道:“就是啊,下手没轻没重,这样的人要是进了昆仑,拥有了更多的法力,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身边的人出手。” 众愤磅礴,但江潜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翻身下台。 “这人真狠毒啊,”鹿元感慨道,“明明他位居前十,已经稳入昆仑,却还是要出手……” 沈苍玉看着江潜的身影,咬住下唇。 江潜不入昆仑是好事,她现在只能护住自己,没心力去护住他。上一世的江潜一直在小昆仑待着,没有进入内门,莫非也是因为沈清晏?只是……她印象中的江潜行事更加保守,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沈清晏下死手呢? 沈苍玉看着仇声将沈清晏从地上拉起,说道:“这一场比试,胜者是你。” 不对,这不对! 她认识的仇声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仇声眼里,只论武力强弱,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不可能因为“下手没轻重”这种原因,就剥夺去胜者的资格,颠倒黑白。 一股寒意从沈苍玉心口渗出,她看着身旁叫好的人群,喧闹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 沈苍玉意识到,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看向台上沈清晏那清澈又带着些胆怯的眼神,恍惚间,她看出来了,眼前的人不是沈清晏,是那个人来了。 她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裴文景。裴文景神色如常地站在仇声身后,双手环胸,看着台上的人,仿佛没有认出沈清晏一样。 有人往台上丢了一朵花,接着瓜果鲜花纷纷落下。 掌声与嘉奖蜂拥而至,沈清晏看着周围的人群,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叫好,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想了想,向大家露出一个懵懂的笑。他的身影在阳光下闪着光晕。 仇声看着他,眼神柔软。 看台上的沈苍玉心坠入谷底,她的视线看向身旁,弹幕还在不停飞着,一刻不缓。 【(撒花)】 【后宫加一】 ----------------------- 作者有话说:1偏我来时不遇春——京剧《玉堂春》 第一卷 七杀到此为止,明天开启第二卷——劫财。 第36章 反派 【嘴下留情】 上昆仑 第36节 人群散去以后, 沈苍玉没有回昆仑,反而是顺着过去熟悉的路走去了奇珍坊的弟子寝室。还没入门,她就在门口的树下看到她想要找的人。 江潜朝她行了个礼:“好久不见, 恩人。” 沈苍玉没有和他寒暄,只是说道:“你知道你来这里, 面临的是什么吗?” 江潜面露疑惑:“昆仑仙人在凡间广招弟子,听说在这里能够管吃管住,小的就过来了,恩人是觉得小人不该来这里吗?” “别和我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潜听了她的话, 忽然咧嘴一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万大人让我来, 我就来了。” 果然,万千重不仅和她联系,也和江潜联系过。 只是当初她要来昆仑, 万千重几番阻拦,她还以为万千重是在关心自己的门徒,没想到, 她居然让江潜也来了这里。 “她让你来做什么?” 江潜闭口不言, 沈苍玉知道,大概是万千重给了他秘密任务,而这任务谁也不能知道, 包括她。 联想上一世江潜的所作所为,再想起万千重的身份, 沈苍玉猜测,万千重派江潜来昆仑,大概是命他将那些署着自己名字的心术秘籍全都搬出去。 如果江潜的任务真是这个, 那他确实不适合进入内门,内门局限太多,而外门的奇珍坊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奇珍坊是连接昆仑内门和外界的枢纽。 但是…… “你为什么会对沈清晏下死手?你若是不想进入内门,你完全可以想别的方式,你可以在初赛就想办法输掉,或者不参与这一次的比试……”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惹眼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攻击那个穿越者? 江潜眯眼笑着,模样好似从前:“我以为……恩人一直想让他死呢,我就替你出手了。” 沈苍玉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难道她表露得这么明显?还是说他也知道了什么消息? “但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个人掉进海里还能复生爬上昆仑,他有着很多诡异的能力,又最擅长蛊惑人心…… “你在犹豫什么?”江潜说道,“你怕了?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听见江潜的话,沈苍玉的心猛地一跳。 是啊,她在害怕什么? 明明现在的沈清晏刚来昆仑,他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什么力量,甚至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但…… 她好像突然惊醒,她意识到现在的江潜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变成了那些弹幕口中的“反派”。 “弹幕”这个词,是她从那些白框上学来的,“反派”这个词,也是她从白框上学来的。 自从她见到沈清晏以后,漂浮在身旁的白框和字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只要她意念一动,就能将这些“弹幕”调出来,看着那群异界读者讨论。 那些异界读者们口中说着很多奇怪的词,分明都是一个个字,但组合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不过,待她看久了,也能逐渐猜测出那些词的意思。 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 在这些读者口中,她得知,他们身处的这个话本,原来是一部刚开始连载的网文。作者喜欢写龙傲天爽文,但如今龙傲天爽文早就过时了,她决定跟上潮流,去写咸鱼主角。 什么是咸鱼主角,顾名思义,心无大志,人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无论山崩地裂都与他无关,睡累了就翻个面继续睡。 沈苍玉明白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她信奉天道酬勤,但有些人只想过好当下,得过且过。这没问题。 但问题在于,在这些故事里,偏偏努力的人终不得善果,而混吃等死的人登上了仙道至尊。 凭什么? 沈苍玉不懂。 在他们这个世界的话本里,一向是凡人得到机缘,靠着自己的努力最终得道飞升。但在他们世界里,只有可怜人才需要努力,而他们想看的不是这些。 他们想看咸鱼主角手握金手指,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仙主宝座。 别人打怪,他摆烂,但奈何宝物和灵宠争着要涌到他口袋,他只能含泪收下。而这个时候,所有费尽心思争夺资源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资源落在他手中,恨得牙痒痒。 他们想要看的,就是这种爽点。 而他们不仅仅要看主角坐享其成,还想看所有得罪主角的人付出代价,而那些得罪主角的人,名为“反派”。 江潜是反派,她也是。 在这个故事里,他们都不得好死。 你问她与这样的“绝对主角”作对,她怕吗?沈苍玉想,她怕,或许从前孑然一身,毫无顾忌的时候,她不怕。 但她现在拥有了很多东西,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奋不顾身,她要学着去排篇布局,努力在这场与沈清晏的对弈中保全自身,保全她想保护的所有人。 她已不再是她自己。 * 沈苍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小昆仑的路口,四周的蝉鸣和蛙鸣此起彼伏,响声震天。她抬头看着头上孤月高悬,星辰黯淡。 忽然,她听到了一道啜泣声。 她顺着声音看去,在不远处老树下看到一个耸动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窝在树下,衬着他身上灰色的外门弟子服饰,像一只灰老鼠。 沈苍玉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外门弟子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被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她以前也试过像这样,躲在山边树下的角落里哭。但后来她明白哭只能作为一时的发泄,除了能让她好过一些,起不了别的作用。 想要永远避免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只能改变自己。要么变强,强到所有人都不敢动她。要么就适应规则,左右逢源,卧薪尝胆。 她刚想迈开腿,视线突然看到一旁的弹幕。 【又哭?喜欢哭包主角的有福了。。。】 【文案诈骗啊,说好的爽文呢?……我先走了,这爽文谁爱看谁看】 【主角也太善良了吧,他真的好善良,开局被人差点打死也不报仇,现在拿到内门的资格成为内门弟子,被外门的炮灰欺负居然不告状,只会自己躲在角落里哭,哇,真的是太善良了】 【怀疑楼上是在阴阳(疑问)】 【你的怀疑没有错】 【主角投胎过来以后被这个小孩的身体影响了,所以现在性格也像小孩一样,很正常啦,给他点成长机会吧,别太刻薄,嘴下留情】 看着飞过的弹幕,沈苍玉很快就猜到,这个躲在树后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她垂眼看着他啜泣的背影。 似乎你的读者们……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呢。 她勾起嘴角,走到了过去。 沈清晏用手背擦去鼻尖流下的鼻涕,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系统还在他耳旁哄着他,让他不要伤心。 “别和外门那些家伙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小炮灰,等你成长起来,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沈清晏闷声说道:“我真的没想和他们炫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他们知道我进了内门会祝福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讨厌我。” 系统在一旁说道:“别和那群乡下人一般见识,你现在的地位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想着讨好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你进了内门,当了昆仑仙主,他们肯定都会捧着你。” 沈清晏闷不作声。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道:“等你进入内门以后,你就好好走剧情,多到那些重要npc跟前刷刷存在感。等荣誉值提升以后,你的主角光环也会越来越强,到时候就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敢说你坏话。” 它看着沈清晏怔怔的眼神,说道:“你身上可是有着天道的眷顾,不然我为什么选你当主角呢,你要相信,只要你站得足够高,你会发现身边都是好人,全世界都会朝你吻过来。到那个时候,讨厌你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凑到你跟前。你只需要动动手,身旁的人就会争着替你摆平所有的威胁……”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噤了声。 沈清晏耳旁一静,他迷茫地抬起头,突然看见站在身前的人影。 银白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好像流淌的银河,他被眼前的银白晃了眼。突然,他惊醒过来这是内门弟子特有的服饰,他赶紧俯身跪下,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 他将头埋在地下,不敢动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内门弟子出现在外门,为什么又站在他跟前。 “抬起头来。” 他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说道。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她,看见月下一张姣好的脸。他觉得她很漂亮,比他以前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漂亮。她惊为天人,让他自愧弗如。他只抬头看了她一样,便忍不住将头低了下来,他不敢看她。 但一低下头,他就看见自己灰扑扑的外门弟子制服。 他羽睫颤动,眼神脆弱,像稚鸟一样。 沈苍玉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心中嗤笑道。 沈清晏啊,你要是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会觉得很可悲吧。 第37章 原著 “师姐你很讨厌我吗?” 沈苍玉垂眼看着身前的人, 手中掐诀。 “离火” 现在四周没有人,如果想要杀他,这里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她动用离火九重将他烧死,毁尸灭迹, 没有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这一切都会结束…… “苍玉,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沈苍玉手中掐了一半的术诀止在半途,被她硬生生截断。她顺着声音看去, 看到了远处仇声的身影:“师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果然,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她想要杀死沈清晏,天道不会任由他不管。 仇声走过来, 开口道:“我负责接小昆仑的弟子前往昆仑,路上发现少了一个人,我就一路找过来, 没想到正巧你也在这里。既然你们碰上了, 就相互认识一下。” 她指着沈清晏说:“这是咱们万器归心刚入门的新弟子,你的师弟。” 沈清晏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苍玉,乖巧叫道:“师姐好。” 仇声指着沈苍玉说:“这是你的师姐, 沈……” 没等她说完,沈苍玉却开口:“为什么要让他来万器归心?他会剑法吗?他看得懂剑道吗?他会武术吗?他什么都不会, 一个靠着运气进入内门的人,凭什么能进万器归心?” 她看着仇声,刻薄地说道:“我们万器归心是什么垃圾桶吗?什么垃圾都往里塞?” 听见沈苍玉的话以后, 仇声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只是暂时住在万器归心而已,所有刚入门的外门弟子如果没被其他道法的人领走,一向都住在万器归心,直到他们找到自己的道法以后才会离开。” 她板着脸说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算起来,我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吧,一见面就要这样吗?沈苍玉。” 上昆仑 第37节 自认识以来,这是仇声第一次念出沈苍玉的全名。沈苍玉觉得心脏像被钝刀子割过一样疼。 “明明最先变的人是师姐你啊。”沈苍玉朝她说道,不再去看她的眼神,转身离去。 她没有回龙脊山,而是连夜上了行香堂第一殿。 这个时间点的行香堂早就关了门,不对外开放,但她找来,徐秋白还是给她开了门。 “怎么突然想来咱们行香堂了?” 徐秋白领着沈苍玉要往上走,她却站住了脚跟,视线看向一旁的领香台:“我想求一卦。” 徐秋白脸上的笑容减淡:“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来求卦,你碰见什么事了?” 以往沈苍玉来行香堂都是为了找他,她从来不烧香,也不求卦,和其他人不一样。 徐秋白曾经试探地问过她,她说:“我知道我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我不需要求卦,我知道要往哪里走。” 上一世她每次外出任务前都会托人替她来行香堂求一卦,她不信卦,只是想给生活添点乐子罢了。 对她来说,如果知道未来会有好事,她就会忍不住期盼,如果好事不达她心意,她反而会失望。如果知道未来会有坏事发生,她就会担忧,心里懊恼,早知道不问就好了,问了以后,反而行事总是担忧。 不问也罢。 徐秋白这么多年待在行香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沈苍玉这样通透又无所顾忌的人,他很少见,也很羡慕。 但现在,她却来求卦了。 “你要问什么?”徐秋白从领香台上取出三支香递给她。 “我想做一件事,但我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她接过香,犹豫了一下。她虽然知道前路迷茫,但还是想问一问天香娘娘,她打败沈清晏的概率有多大。 沈苍玉烧了香,把香插入香炉中。她在蒲团上跪下,心中想着:“我能杀死穿越者吗?” 四周无风,三支香在香炉里静静燃烧,直至猩红的火向下漫去,香灰落了下来。 “娘娘怎么说?”她看向徐秋白问道。 徐秋白朝她笑着说:“娘娘说,此事一帆风顺,你尽管放心吧。” 沈苍玉松了口气,由衷对他说:“多谢你。” 徐秋白将手拢进袖子里,问:“夜深了,要不你今晚就在我们行香堂住下,反正我们这还有不少空厢房,你也省得赶路回去。” “不了,”沈苍玉朝他摆手,“下次见。” 说完,沈苍玉就往山下跑去,脚步轻盈。 “你在说谎。” 一个声音从徐秋白身后传出,他吓得赶紧回过头去,看见神像旁出现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他的师姐水玲珑。 水玲珑从他们进来以前就一直待在第一殿,只是身影被神像盖住,他们都没有发觉。 水玲珑长相绝佳,犹如精致的瓷器一般,气质清贵冷冽,她是金白水清,聪慧孤高。在行香堂中,水玲珑地位仅次于徐梅长老,但徐秋白与她不亲,小时候她管他管得比徐梅长老严,他看着她就怕,后来水玲珑不再管他。长大以后,比起同门,他们更像路人。 水玲珑说道:“那一炉香的意思,明明是‘此行凶险,小心为上’,你骗她。” 听见她的话以后,徐秋白别过头说:“无所谓,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助她。” * 沈苍玉一踏进龙脊山山脚,远远就看到山上亮了不少灯,有的在第三峰,有的在第二峰。那些原本空缺的房如今都住满了。 肯定是那些新弟子们搬进来了。 沈苍玉冷哼一声往上走,没走出几步,正好碰见了往下走来的仇声。 刚刚闹了一番,沈苍玉看着她,心情不太好,她想避开她,但这山路就这么窄,也避不了哪里去。 沈苍玉冷着脸不去看仇声,仇声却朝她走了过来,从袖里掏出了几个大包裹丢给她:“我去外面做任务的时候,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这是你的。” 被几个包裹砸了一脸,沈苍玉先是一愣,她没想到仇声还会主动和她说话。 见沈苍玉望过来,仇声也冷哼了一声骂道:“小没良心的。” 看着仇声这副模样,沈苍玉才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她的仇声师姐。沈清晏不在以后,她也变得正常多了。 沈苍玉虽然对仇声的变化感到生气,但她不想自己和仇声之间发生间隙,她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在擂台上时,为什么要宣布那个弟子获胜?你明明看到了他比试的全程,知道他身上没有武功,他什么都不懂,而他的对手无论是步法还是匕首的运用都远在他之上,你不公正。” 仇声愣了一下:“原来你闹脾气,就是因为这件事啊。” 她解释道:“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却能准确避开所有的攻击,这人要么是扮猪吃老虎,要么真是运气极佳。但运气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他纯善,要比他的对手好多了。一个心思狠毒的人,即使学会了道法,最终也会走上歪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他剔除出去。” 沈苍玉却看着她,问道:“师姐,你说要除五邪,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人心里当真一点恶欲都没有吗?” 仇声回答不了她的话,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对于正邪的判断也不过是她听来的,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沈苍玉一问,她顿了半天,只告诉她,这个问题还是等善恶堂来回答她吧。 但沈苍玉不想要善恶堂的回答。 她发现自己眼中的“正邪”和世人眼中的“正邪”有出入。但她觉得,人是复杂的动物,真的能用简单的正邪来概括吗? 她在昆仑的这些日子里,随着她对各家道法的了解日益加深,脑子里的想法也逐渐增多。 道法的世界千变万化,她被它所诱惑,她想学成道法。她不甘心自己的前路只局限在报仇而已,她想看到更辽阔的世界。 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观察身边的人,也观察自己。她要弄清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她明白,当她的信仰和思想最终完整的那一日,便是她道法学成的一天。 沈苍玉一步步往上走着,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挡在她跟前,阻拦了她前进的步伐。 是沈清晏。 不,是那个穿越者。 她看着他,眼神冷淡。她现在没去惹他,他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个人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看着她小声叫到:“师姐好。” 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小路说:“我……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听说师姐就住在上方的院子……以后请多指教。” 沈苍玉没有应,她看着身旁飘过的一片【攻略她】【拿下她】【收入后宫】的弹幕,嗤笑一声,绕开他径直往上走。 “师姐!”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但沈苍玉没有停下脚步,她不关心他想说什么。 “师姐你很讨厌我吗?”他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回过头看向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嘴里吐出一个字:“对。” * 回到房间以后,沈苍玉掀开衣服下摆席地而坐,她托着脸看着自己身旁。 如今浮在空中的不仅有评论区弹幕的白框,还有那个写着剧情的绿框卷轴。 她自上而下将绿框看了一遍,这是作者今天发布的小说章节。 一万字的剧情里交代了沈清晏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又如何认识仇声、误打误撞进入昆仑。他在外门受尽欺负,但最后还是在比试中摘得桂冠,地位水涨船高。外门的人看不惯他,但也只能对他露出羡慕嫉妒的眼光。 难怪沈苍玉以前想尽办法想要解锁剧情,但剧情像老牛拉车一样半个月不动一下。原来不是她的问题。 以前剧情不动,只是因为作者还没开文,如今作者一开文,她那绿框卷轴的剧情流水一样飞速流淌,将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一字不落全都写上去,而章节的最后竟然停留在他们刚刚的对话上。 【沈清晏看着她,鼓起勇气问:“师姐你很讨厌我吗?” 沈苍玉看着他,眼神鄙夷,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对。”】 沈苍玉:“……”原来她刚刚是那个表情啊。 【沈清晏心中难过,他想,在他看小说的时候,他明明很喜欢她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他看错她了!】 啊? 小说? 什么小说? 沈苍玉皱起眉,又将绿框的剧情重新看了一遍。剧情中提到,沈清晏穿越到了一本小说里,还好他还记得原著的剧情。 这原著……莫非就是故事原本的模样? 她逐字逐句观察着绿框上的字,将所有和原著有关的内容都挖出来,却只知道那本“原著”与裴文景有关。 难道……在裴文景的故事里,本就有她? 第38章 做梦 她想回家 自从那群新弟子来了昆仑, 沈苍玉便很少待在龙脊山,她怕自己多看沈清晏一眼,都会忍不住杀死他。 但她又想通过剧情里的只言片语去窥探关于她的故事, 就像从别人的梦里去找自己的影子。 沈苍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个堆叠起来的梦, 每个人梦里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到底是谁?她真的是她自己吗? 沈苍玉正看着手里的书发呆,忽然,眼前一道身影挡在她跟前,遮住了光。她抬头看去, 看见了黄长老。 黄长老拿着酒壶抿了一口,看着她手里讲述梦境与飞升的书, 说道:“一天到晚看我们逍遥游的书做什么?看了那么多,也不见你来我们逍遥游。” 沈苍玉在藏经阁待了好些日子,但这是她第一次碰上黄长老。自上一次她们闹了矛盾以后, 她就再没见过黄长老,无论是在藏经阁还是在逍遥游的云梦泽。 起初,沈苍玉以为, 是黄长老在躲着她。后来她问过身旁的人才知道, 找不到人才是黄长老的常态。 他们逍遥游的人长年不见人影。当年文心雕龙将名牌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他们。但后来大家意识到,逍遥游出门压根就不会带名牌, 这个名牌设计出来也拴不住他们,最后只能作罢。 “黄长老会做梦吗?”沈苍玉问道。 黄梦庐只是笑了笑:“你只知道我叫黄长老, 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吗?” 沈苍玉确实不知道,大家都叫她黄长老,没人直呼过她的名字, 即便她和黄堂主一样姓黄,大家也只会用“长老”和“堂主”去区分他们。 “我叫黄梦庐,”她随手捡起沈苍玉放在地上的书,摊开,指着书上的字说道,“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1。我就是这个梦。” 沈苍玉顺着她的指示看去。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2。” 睡着的人身在梦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有醒来以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但他又怎么证明,醒来以后的他是不是身处一场新的梦中。只有看破人生就是大梦一场的人,才能得道。 但她如今深陷其中,又如何去分清,自己所处的到底是真实,抑或只是她的一场梦? 上昆仑 第38节 她又怎么知道,当时她死去以后,是否真的重活一世?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她死后做的一场梦? “我每天都在做梦,我做了无数场梦,梦里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很多人,”黄梦庐喝了一口酒,看着沈苍玉迷茫的眼神,懒洋洋地说道,“说起来,我在梦里还见过你。” 沈苍玉呼吸一滞:“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黄梦庐咕哝着:“我老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你现在让我想,就是在为难我啊……” 她背靠在书架上,仰头想着,过了一会儿,又灌了一口酒,好像酒能刺激她的神经,让她想起被她遗忘的事情:“梦里的你从小就在龙脊山长大,说起来,你只有一只猫儿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她睁开眼,迎上沈苍玉眼里的悲伤,说道:“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原来我们在梦里见过。” 黄梦庐这一句话,击碎了沈苍玉强撑的坚强,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掉出。 难怪……难怪裴文景第一次见她时就说,他好像在哪见过她,难怪仇声和她一见如故,难怪狗师兄吃了她做的饺子,总说味道很熟悉,难怪万器归心的其他弟子们都和她相处甚佳…… 那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而在梦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原来他们可能真的认识,只是他们都忘记了。 不对! 沈苍玉捂住自己的脑袋,她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传来阵阵疼痛。 “你还好吗?”黄梦庐看着她的模样,想要将她扶起来,她摸上沈苍玉的额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她沉声说道,“你忍一下,我带你去行香堂。” 沈苍玉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劈成了两半,但记忆却从劈开的缝隙里艰难钻出。 原来她也记得那一世的事情,只是她记错了。她脑子里总有一个记忆,记得自己刚入门的时候从山上滚落,是裴文景将她截了下来,还拍去她头顶的雪。 外门小昆仑与昆仑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即便是进入了昆仑,要到龙脊山,也要走很久很久,那时刚入门的她即便是乱跑,也不可能跑到龙脊山上,碰见裴文景。 她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撕裂,像是缝合的两个片段被她生生撕开,她看清了记忆里在雪中打滚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人身上灰色的外门制服逐渐褪色,变回了原本的亮银。 她分明生在昆仑,是什么篡改了她的记忆? 难怪上一世她结束运货任务时累极了,她神志不清,背着货箱只想快点赶回家,但走着走着,却跨越了长长的山道走入了昆仑。原来她没有了记忆,却始终觉得,昆仑是她的家。 难怪她被昆仑内门弟子欺负,却始终向往着昆仑。 难怪这一世她睁开眼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昆仑。 她想回家。 “针。” 在杂乱的声音中,沈苍玉听到了一个字,接着,酸涩感传来,几支银针扎入她的头部,爆涌而出的情绪和记忆停在了这一刻。 有人用布盖住了她的眼睛,她闻见浓郁的熏香,逐渐睡了过去。 “怎么闹的?”水玲珑施着针,开口问道。 水玲珑年龄不大,但身上的气场比徐梅长老还大,板着脸的时候确实叫人害怕。 黄梦庐手指一提,将腰间挂着的酒壶藏进衣袖里,说道:“不知道啊……她问我做不做梦,我和她讲了个故事,她突然就这样了。” 一旁的行香堂弟子为水玲珑举着针囊,听见黄梦庐的话,视线流连,忍不住看向水玲珑:“师姐,她得了什么病?” “风邪入骨,”水玲珑将最后一根针按下,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手帕将手擦干净,说道,“你们藏经阁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黄梦庐努力想着,她的确听过藏经阁弟子说过,深夜的藏经阁总是莫名其妙亮了灯,他们将灯熄灭以后那灯还是悄然生起,诡异得很。还有人听说藏经阁里偶然会传出呜呜的哭声……莫非沈苍玉的头疼真的和这些邪祟有关? “行香堂只会医人,不会驱鬼除祟,去找善恶堂的人问去,”水玲珑将手帕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朝黄梦庐伸出手,“黄长老若是没事,就请回吧,门外等的人还在等着。” 黄梦庐看着门槛外的人,意识到原来自己挡道了。如今沈苍玉还没醒,她留在这里也没用,她挠了挠头,只好离开了。 她刚走没多久,门外有人风风火火跑过来,扒拉开人群挤了进来,掀开一道道帘子往里看,惹得人们传出阵阵惊呼。 徐秋白一听说沈苍玉受伤了,将香灰随身丢下就往山下跑,白灰撒了一地,沾满了他的衣袍,但他没有察觉。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医馆,找寻着沈苍玉的身影,跑到一半,被人突然扯出了衣领。 “徐秋白你在这里胡闹什么!”行香堂弟子抓住徐秋白,怒斥道,“平日你净瞎胡闹就算了,我不管,但你今天在医馆里乱撞,冲撞了病人,这是什么意思?” “放开我!”徐秋白拍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拍得通红。 被他拍中的行香堂弟子怒目看他:“信不信我把你的恶行告诉徐长老,我就不信她还治不了你这个混世魔王!” “关你什么事啊,你又来多管什么闲事……” “别吵了。” 一个声音打断他们的争吵。看见水玲珑走过来,行香堂弟子赶紧收回手,朝她低头:“师姐,我只是看他……” 看着身旁行香堂弟子为自己辩解,徐秋白一急,正要开口,但看见水玲珑的眼神以后,他却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嗯,我知道,你忙你的,把他交给我。” 水玲珑回道,行香堂弟子松了口气,钻进一旁的帘子里。 水玲珑瞥了一眼徐秋白,解着自己的口罩和罩衣说道:“随我来。” 她领着徐秋白走出去,拐入一旁的厢房里:“她没有受伤,只是头疾复发被送来了医馆。” 徐秋白走进厢房,看着正在熟睡的沈苍玉,总算是静了下来。 “她什么时候患了头疾,我怎么不知道?”徐秋白问道。 水玲珑冷冷说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助她吗,你连她患头疾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怎么助她?” 徐秋白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做了一点小事,就把自己当作救世主,想要别人感激涕零,做什么美梦呢徐秋白。” 水玲珑对他说话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徐秋白的假面被她轻易撕碎,脸色一白。 “等你真正有实力的时候,再来谈论救人的事情吧,你现在谁也救不了,包括你自己,”水玲珑脸色平静,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隔断了他看向沈苍玉的视线:“看完了吗?看完那就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水玲珑将他从屋内推了出去,将厢房的门关上,将他丢在门外,走开了。 眼前厢房的门没有上锁,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推开,但他现在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奇珍坊弟子往昆仑送来了奇珍异宝,他去领时,看上了一株纤细但又挺拔茂盛的草,它看上去很幼小,但又有着竹子的挺拔、松树的茂盛。 他多看了几眼,那奇珍坊弟子向他介绍道,这棵草名为“蓬莱竹”。 听见“蓬莱”这个词,他的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挪不开。奇珍坊弟子见他喜欢,就给他包了起来:“这蓬莱竹最显文人风格,您拿去最适合。” 他抱着蓬莱竹回到行香堂的时候,徐梅长老看着他怀里盆栽,问道:“你不是去领乌龟吗,怎么抱了棵草回来?” 徐秋白的命格特殊,若要改运,得在他屋里建水池,养上乌龟来平衡气场。 “这是竹子。”徐秋白解释道。除了乌龟以外,竹子也能改变他屋里的气场。 徐梅长老多看了两眼,说道:“这么小的幼竹……随你吧。” 他将蓬莱竹抱回屋里,细心呵护,每日给它施肥浇水。但无论他怎么养,都无法阻止它干枯致死的命运。 后来,他才知道,蓬莱竹不喜水,也不喜肥,它需要无拘无束地野蛮生长。 ----------------------- 作者有话说:12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庄子·齐物论》 七杀用上一个封面,劫财用这个封面,下一卷枭神还有另一个封面[鸽子]买都买了,让我用用吧ballball了 第39章 反了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裴文景一抬头, 看见一个身影从山上滚落,卷起一片呼啸的雪,像旋风一样滚下来。 他刚要出手拦住她, 却被她迎面撒了一兜雪。 “大师兄!快和我打雪仗!”沈苍玉坐在雪里,扑腾扑腾地朝他甩着雪。 裴文景抬手扫去脸上的雪, 看着沈苍玉兴致勃勃的模样,说道:“方长老说,你仗着自己有天赋,总是偷懒不做功课。” 沈苍玉心虚地抬头看往别处。 裴文景却没放过她:“方长老还说,你又和徐秋白打架了。” “是他先动手的!”一说到徐秋白, 沈苍玉就像点燃的鞭炮。 裴文景叹了口气:“让你们两个混世魔王待在一起,总是不得安生。” “玲珑师姐骂了徐秋白, 你也要来骂我吗?”沈苍玉抬头看着他,语气委屈,但眼神里满满写着“死不悔改”四个字。 “我不骂你, ”裴文景将她从雪堆里拎出来,看着她已经被雪水浸湿的衣摆,“走, 回去把衣服换了, 不然就着凉了。” 这时天上刮起大风,她抬头看向天上的大鱼,只看到一小片衣角, 她就开始张着手臂喊道:“香香长老!” “乖乖,好久没见到你了!”黄梦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对着她的脸颊猛亲。 沈苍玉的脑子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沈苍玉一直觉得,黄梦庐身上有股香味, 所以最爱和她黏在一起。 “那是酒香,不信我给你尝尝。”说着,黄梦庐掏出腰间的酒壶正要塞给沈苍玉,裴文景赶紧将她拦下:“黄长老,她还不能喝酒!” “你个小古董小时候多好玩,长大以后越来越像古董了,没意思,”黄梦庐瞅着裴文景嘀咕道,她凑到沈苍玉耳边小声说,“下次我悄悄带给你,不让他知道1。” 沈苍玉抱着她点头:“嗯!” 裴文景听着她们的话,一个头两个大。 黄梦庐心血来潮说道:“小玉想不想坐鱼车?我带你去天上转一转。” 裴文景说道:“雪太重……” 黄梦庐却打断了他:“嘘——”她指着天上,不知何时,云雾散开,露出耀眼天光。 “你看,雪早就停了。” …… 沈苍玉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烟雾缭绕。她正要起身,有人却按着她的头往下压:“别动。” 水玲珑一手按住她的头,一手用艾条炙着她头顶的穴位:“烫不烫?” 沈苍玉正要摇头,却被她的手按住脑袋:“不要动,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不烫。”沈苍玉有些怵她,但这明明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想起刚刚那个梦,沈苍玉突然意识到,或许在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里,她确实很怵水玲珑。 “不烫?”水玲珑眼珠一滚看向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很渗人,“看来这邪风已经深入你骨髓,没救了。” “诶?”沈苍玉听到头发被火烧断发出的滋啦响,下一刻,烫意从头皮上炸开。 她赶紧伸手去捂,但水玲珑的动作比她更快,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格挡住,再翻拧按下:“还说不烫?” 上昆仑 第39节 “烫烫烫!”沈苍玉的脚蹬向床榻。 烫意散去,她觉得脑袋一轻,只见水玲珑松开了她的手,将艾条塞进筒中:“行了,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不要吹风也不要碰水。” 沈苍玉应下。一旁水玲珑收拾着东西,药罐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声,她在这杂乱的响声里听见了水玲珑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但我知道,遇见你以后,徐秋白的命格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们窥天机的人多少都有一眼看穿人的本事,难道…… “徐秋白是早夭的命,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我们也用尽不少办法,却始终没办法改变这个结局。我们只能对他格外关照,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只希望他能够活得更快乐,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水玲珑说着,沈苍玉忽然想起,在她上一世,徐秋白确实死在了之前那次的历练中。但这一次她的出现,直接改变了徐秋白的结局。 沈苍玉本以为窥天机的人并不知道这些,没想到他们早就知道了徐秋白的结局。 “但这一次回来,他的亡期又推迟了几年。我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变数只能是你。” 水玲珑将药箱的盒子盖上,看向沈苍玉:“你的命盘很奇怪,这昆仑的局中,本不该有你的存在,你却又完美地嵌入其中,就像玉盘中原本缺失的一颗珠子如今终于归位。” 说着,她皱起了眉,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鲜活的情绪:“但你的这个空位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在争。我也分不清这个位置究竟是属于你,还是属于他。” 听见水玲珑的话,沈苍玉瞬间联想到,上一世她无缘昆仑,莫非是有人抢了她本该有的位置,抹去了她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谁拥有这种偷天换日的能力,那只可能是……系统,又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沈清晏是天道之子,天道将她的身份抹去,好腾出一个空位,好将它的棋子安插其中。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身份、地位,包括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天道抹去。 天道想造一个新的故事,在新的故事里,没有她的存在,而大师兄也变成了恶人,他们都是穿越者的垫脚石。 沈苍玉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别人触摸阴魂的时候会被冻伤,而她触摸阴魂的时候却觉得温暖。 为什么活人的攻击无法伤害无身无形的无量生,但她在打无量生的时候,却好像碰到了一个坚实的身体。 原来,对如今这个世界来说,她不曾活过,无论是上一世的她,还是这一世的她,都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她也无身无形,早早被众人遗忘。 直到她终于出现在小说剧情中,终于在读者眼前亮相以后,这一切才发生了动摇。那些消失的记忆开始重新出现在她脑中,她被人们看见,于是有了新的实体。 “这些话本是我通过窥天机看到的,按理来说,我不能告诉你,”水玲珑背起药箱,对沈苍玉说道,“但你救了徐秋白,这是我的谢礼。”说完,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厢房里很安静,就只剩下香炉里松枝燃烧的声响。 沈苍玉在床上静坐着,她拿出一枚铜钱,铜钱悬在她掌心缓缓转动着。 她看着手里的铜钱,忽然将它握住。 有人要夺走她的位置,而且那个人背后的靠山是天道。 上一世她让他们得逞了,她不知道结局如何,但这一世她回来了。 棋局被打翻,故事重新开始,她也不再是上一世的她。 天道又如何,系统又如何,穿越者又如何。 她斜眼看向一旁跳动的剧情以及弹幕的话。 【开爽了家人们,熬到第39章 终于开始爽了!】 【感谢指挥官,空降成功,果然跳过前面的剧情,后面好看多了】 【就这个金手指爽,这系统原来这么有用,那早干嘛去了,等了这么久才出现(抠鼻)】 【都说了前面在铺垫,主角得去npc面前刷好感积攒荣誉值啊。。。没有荣誉值,他拿什么东西去商城兑换好感。。。】 【这剧情推动不好,要我说,系统开局就应该给主角送新手大礼包,主角靠欧皇之手开局封神,顺风顺水。】 【楼上说得好啊,这才是我想看的剧情】 【+1 笔给你你来写】 自沈清晏进入内门以后,内门弟子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觉得沈清晏不配进入内门,对他恶语相向,甚至仗着自己的资历欺压他,派他去做一些苦活累活。 这群人莫名让沈苍玉想到了上一世,在她印象中上一世的昆仑内门弟子也是这样的丑恶嘴脸。 而另一拨人对沈清晏心生好感,觉得他性情温和,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是至真至纯至善之人,总为他打抱不平。而沈清晏的荣誉值有一半都来自他们。随着沈清晏的主角光环越来越重,这样的拥护者也会越来越多。 如今小说里的剧情发展到——沈清晏被几个善恶堂的弟子针对,被他们赶去行香堂后山的灵田去种植灵草。行香堂后山的药田漫山遍野,他们只让沈清晏一个人干完所有的工作。不少弟子说要帮沈清晏的忙,但他一一回绝,说这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那些人看着他难得的倔强,只好将怨言转移到了善恶堂上。 善恶堂本就不佳的名声从此雪上加霜。 沈清晏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去耕田,他靠着自己在外门弟子比试中积攒的荣誉值兑换了一个名为“神农之手”的金手指,只要释放技能,灵田里的灵植就能自动长好,就连原本奄奄一息的名贵草药都在他的金手指之下重新焕发生机。 徐梅长老听说,她们救了很久也没有救活的草药居然被沈清晏救活了,特地前来见了沈清晏一面。看到他时,徐梅长老心生欢喜,说道:“是个至善的孩子。” 徐梅长老一发话,不少人对沈清晏改观。不少人将家里养不活的花草拿给他,请他帮忙。沈清晏来者不拒,他的“神农圣手”的名号从此打响。 徐梅长老看着徐秋白问道:“我记得你有一棵养死的草?为何不让沈小郎君帮忙看一下?” “什么沈小郎君,没听过,”徐秋白挥了挥手,“在我眼里昆仑就只有沈苍玉一个姓沈的,其他人都不算。” 徐秋白最近耳边最常听到沈清晏的名字,听多了只觉得烦得要命,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突然就变得人人称颂。 沈苍玉看到这,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徐秋白死得早,受到天道和剧情的影响在所有人里也最小。 若说在场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最不受沈清晏主角光环的影响,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徐秋白了。 只可惜,小说剧情把徐秋白的话也写了进去。 沈苍玉拉开弹幕一看,果然,弹幕里通篇都是骂声。 【好拽啊,这个人是谁啊?】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什么沈苍玉,没听过】 【+1】 【弱弱回楼上,沈苍玉好像就是……主角那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一个女人而已,主角要什么没有】 【反派吗?】 【五毛钱赌一个追夫火葬场,什么爱而不得,统统拿下】 沈苍玉:“……”有病就去治。 她弹幕看多了,也把那些垃圾话学了个八成,只恨她没有办法在弹幕上发言,怒怼那群人。 她扯了扯嘴角。 系统是吧,金手指是吧,神农是吧。 她倒要看看,只靠金手指,他还能走多远,没有实力的人始终没有实力,只靠荣誉值这种外力获得援助的人……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 作者有话说:1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第40章 课堂 她天元不足,人元拉满,亦能胜天…… 沈苍玉走到行香堂后山的灵田, 看到正躺在凉亭下酣睡的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还以为这位神农圣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特长,肯苦下心来好好工作, 脱胎换骨。 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干了一点儿活就觉得累, 然后开始睡觉。 沈苍玉踹了一脚沈清晏的椅子。椅子摇晃一下,带着他整个人一起翻到在地,沈清晏摔懵了,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在看到沈苍玉的那一刻,他眼神心虚又慌张:“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苍玉看着他, 开口:“让你种植灵田,你在这睡觉?” 沈清晏心里忐忑, 但看着远处长势正旺的灵植,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我刚刚给这一片灵植全都浇水翻土一遍,我实在是太累了, 就小小打了个盹。” 他悄悄打量着沈苍玉的眼神。 沈苍玉知道,他每天来灵田,从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和系统聊天, 只靠着那金手指, 远程控制那些灵植,通过光环让灵植自动生长。 他来昆仑这么久,天天都在行香堂种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行香堂刚雇佣的药农呢。 他没上进心,沈苍玉虽看着碍眼,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要是一直摆烂下去,倒是一件好事, 她对付起来更简单。 “方不收说,你没去上课,让我来通知你,”沈苍玉看着他淡淡说道,“他说,你再不回去上课,就滚回外门去。” 当然,方不收脾气虽然差,但原话语气没有这么恶劣。她只不过是悉知了方不收内心的意思,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果然,沈清晏一听到沈苍玉的话,脸色一白:“什么课……我不知道要上课,没有人通知我。” 这一点沈苍玉当然知道,沈清晏没去上课,他们身处同一个教室,别人或许没有留意到,但她肯定留意到了。但她偏不说,他不去上课,她就得拍手称好了,谁还要提醒她,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方不收拿着书走进讲堂,讲了好一会儿,视线一直往门外看,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没忍住,将沈苍玉叫去找人。 沈苍玉便奉命来把沈清晏抓回去上课了。 她透过剧情,看着沈清晏每天都在药田里摸鱼,便猜到,新弟子要去讲堂上课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人提醒他。 她也乐得自在。 沈苍玉自学了好些时间,把书上的知识都了解了一遍,把笔记抄得满满当当,还写下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沈苍玉把沈清晏带回课堂的时候,方不收竖着胡子,正想让沈清晏去门口罚站,但想到这一堂课教的是内丹,只能忍着怒火将他放了回来。 内丹的修炼是整个修仙道路的基础,尤为重要。但在场除了刚入昆仑的外门弟子以外,其他弟子早早就掌握了内丹的修炼方法。 对于内门弟子来说,刚入昆仑,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炼内丹。修炼对他们来说如同喝水吃饭一样,早就习以为常。 但对刚入门的新弟子来说,这些拗口的口诀还有气的运行原理就像天书一样复杂。 听到方不收的讲解以后,资质深的弟子们早就按照他的指示将内丹运行一遍,看着体内通畅流转的起,忍不住扬起下巴。 而刚入门的弟子还拧紧眉头看着课本,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不收。 方不收看着他们,直摇头。 忽然,方不收看向沈苍玉:“你不是刚入昆仑吗,什么时候掌握了昆仑的内丹运行方式?” 沈苍玉看着他,毫无顾忌地说:“我好学,所以早早就自行学了一遍。” 上昆仑 第40节 听到她的话以后,方不收摸着胡子仰头大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看着方不收眼里的笑意,沈苍玉也扯起了嘴角。果然,就像梦里说的一样,方不收从前最看好她,但却一直遗憾,觉得她空有天赋却不好学。 终于,有一个新弟子成功了。 感受着体内逐渐运转起来的气旋,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但笑意还没挂上嘴角就僵在脸上。一股臭味从他身上传出,内丹运行以后污渍从体内排出,顿时变得又脏又臭。 身旁其他新弟子也成功了,也像他一样浑身乌黑。 但即便身上又脏又臭,他们脸上的欣喜也难以掩盖,毕竟练成内丹,这证明他们在修仙的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他们转头一看,却看见其他弟子身上衣服仍然洁净,模样光鲜亮丽,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忽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到底还是不同的。 练出内丹的新弟子不多,有些人连“凝气”这一步也做不到。 方不收摇了摇头,只说“修炼一事,急不来,但如果一直没有办法修炼,那就说明你和仙道无缘了。”方不收的话一向尖酸,但落在那群新弟子耳中却尤为刺耳。 这时,沈苍玉感觉自己被人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有个女孩轻拉着她衣服,问道:“这个气要怎么走?我没有听懂,你可以教教我吗?” 沈苍玉挑眉,她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开口问她。 她随手拿出纸笔,在图画上写写画画,为她演示着气如何在体内运转,从哪里起又从哪里归来。 女孩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笔,忽然闭上眼。 沈苍玉见她闭上眼,察觉到她体内的气正在变化,便放下了笔看着她。 忽然,沈苍玉看到一行鲜血从女孩鼻间淌下,她眉头一皱伸出手搭在女孩手上,与她掌心相贴,将气引入她体内。 突然而来的触觉让女孩吓了一跳,她赶紧睁开眼,但却对上了沈苍玉严肃的眼神:“闭上眼,跟着我的气走。” 她赶紧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沈苍玉传导过来的气。 沈苍玉放出气,指引着女孩将四散的气导入正轨,看着她能够完整运行整个小周天,沈苍玉才将气撤了出去。 她刚想收回手,却发现女孩的手紧紧抓着她不放,她掌心处粘了一层黑色的污渍。 她抽了一下,手抽不出来,就任由她抓着,直到眼前女孩身上的气息逐渐平稳顺畅。 感受到体内的内丹以后,女孩高兴地睁开眼,正要向沈苍玉道谢,但一股刺鼻的臭味从身上传来,她的笑容顿住了。她赶紧将手收了起来,但一放手,却发现沈苍玉的掌心处留下一个大黑印子,她的脸瞬间通红:“对不起!” 她赶紧翻遍全身,想要找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沈苍玉,但却发现她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顿时升起。 沈苍玉看出了她的狼狈,只是随手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女孩看着沈苍玉。 沈苍玉身上有一股气质,那是他们这些新弟子身上没有的气质,她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身上整洁漂亮,不像他们新弟子一样,身上全是污渍。 起初女孩并不觉得自己和内门弟子有什么区别,但在这一堂课上,她突然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不同。 为什么内门弟子总能那么干净…… 一些扭曲的想法从她心里传出。 忽然,她听到沈苍玉说道:“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现在内丹练成,以后运转内丹时候就没这么脏了。” 现在脏了,以后就不会脏了。 就像莲花自淤泥里长出,却照样洁白如洗。 女孩心头那点阴暗散去,看向沈苍玉,朝她伸出手:“我叫明昭,文心雕龙的明昭。” 沈苍玉看着她那只还没擦干净的手,还是握了上去:“我叫沈苍玉……” “我知道,我听说过你,”明昭抢答道,“你是蓬莱的沈苍玉。” “不,”沈苍玉说道,“我是万器归心的沈苍玉。” 看着她们,坐在一旁的鹿元忍不住凑了过来:“我呢,你认识我吗?” 明昭看着鹿元闪亮的眼睛,又看向鹿元高举在手里彰显身份的蜥蜴。 蜥四仙大觉睡了一半,被她突然拎起来,忍不住甩着尾巴掀开眼皮:“?” 明昭来昆仑没多久,但她也打听到不少关于昆仑各家道法的消息,她知道身上带着奇怪生物的人肯定来自问苍生。 只是问苍生的人那么多,眼前这个到底是…… 她们还在那儿玩着“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而沈苍玉看向远处,正好和方不收的眼神对上。 方不收赶紧将视线移开,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自己是师长,就算是偷看也可以理直气壮,于是他又将视线移了回去。 方不收不仅看着沈苍玉,还向她走了过来,拿起她放在桌面上的课本厚着脸皮翻开看着。 他将书页翻得划拉作响,看似随意,实则将所有他想要看的内容全都看了一遍。 “这笔记是你自己做的?”方不收问道。 “那当然。”沈苍玉答道。 方不收却将书的某页摊开,放在桌上,戒尺一挡,遮住了书上的笔记。他问道:“‘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1。’这句话你怎么看?” “讲课不是师长的本职吗?这节课师长还没讲,却要拿它来考我。”沈苍玉可不惯着他。这老头最喜欢玩“那我考考你”的游戏,真要让他玩上头了,无论课上还是课下,她都难逃他的魔爪。 为此,裴文景还特地交代她:“方长老问你的话,不必全答。”想必裴文景也是饱受方不收摧残的人。 方不收听到她的话以后,哼了一声,端着架子说;“人各有命,从天地人三元中就能窥见人的一生。天元藏于天干,地元藏于地支,而人元隐与藏干之中。人一出生,命数早有定数。” 这书上认为,人的命数可以从天干地支中推演而出。其中天干与地支最重要,而人元只藏在藏干之中,没有前两者那么重要。 就像生在名门望族的人,天生就比贫民高几等,可能贫民努力了一辈子,也无法触及他们出生的高度。 这起点便决定了太多。 “不对,”沈苍玉却反驳他,“我倒觉得天地人三元对于命格来说,各占三分之一,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有人是天道之子,运气极好,他只要伸伸手就能获得别人拼尽全力才能争取来的东西。她运气不好,但她却能够靠努力改变命运。她不信命,她只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2。 她的视线看向沈清晏,那人还在闭着眼,看似努力为凝成内丹而奋斗,实则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她天元不足,那她人元拉满,亦能胜天半子。 而他呢? 他得明白,零乘以任何数,只等于零。 ----------------------- 作者有话说:1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滴天髓》 2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 第41章 泾渭 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阵营里…… 方不收将戒尺移开, 沈苍玉说出的话和她书上所记一样。 他见书上的笔迹陌生,但现在也信了,这是她亲手写的笔记。 “你的话倒是和当年文景说的一样, ”方不收说道,“不愧是师兄妹。” 沈苍玉觉得那书上的注解不对, 裴文景也觉得那书上的注解不对,他们的观点不谋而合。 当时沈苍玉看到裴文景写在书上的笔记,拍案而起。她正想去找裴文景议论一番,却发现,裴文景已经随着师姐他们一同去追寻无量生的下落, 早已不在昆仑。 她只好败兴而归。 方不收在堂中逛着,忽然吊着嗓子开口:“同样是刚入昆仑的弟子, 你们起点一样。有的人就是聪明一些,有的人就是愚钝一些。你明知自己愚钝,但又不去学, 也不去问,又怎么能学会呢?” 方不收一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他。但下一刻, 他们听懂了方不收话里的意思, 视线移到了角落里的沈清晏身上。 课堂中的弟子们多少都摸到了凝聚金丹的诀窍,只有沈清晏还处在一脸懵懂的状态。 沈苍玉看向一旁的弹幕,果然, 弹幕看到这一剧情,开始发动攻击。 【那咋了】 【那咋了】 【不会就不会呗, 反正咱们有金手指,完全不需要那什么金丹也能用技能】 【好笑了,他们还在埋头修炼, 熟不知主角看着商城里的金手指发愁:今天换哪个金手指好呢?(捂嘴笑)】 【上课也能水三章啊。。。太水了,不想看上课,要看打脸】 【要看打脸】 【没有打脸的话,来点攻略剧情也好啊!】 系统也能实时接收到弹幕的信息,一看到大家在催促,赶紧暗示沈清晏要加快攻略的进度。 “你看周围的人,他们都看不起你呢,你能受得了这股气吗?想不想逆袭?想不想报复他们?你要赶紧到重要npc面前刷好感,尽快将他们攻略下来。只有你的荣誉值高了,你才有更多的积分兑换金手指啊!只要有了金手指,你就不用受气了!”系统给他加油打气。 “不想。”沈清晏咕哝道。 他一向没什么抱负,也不擅长维持关系。如果别人欺负他,他会觉得难过,但只要过一晚,他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记。 他对系统口中的逆袭和报复没有多大的兴趣,但系统一直费尽心思地催促他,让他走剧情,让他努力刷荣誉值。 他在这个世界孤独无依,系统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没有方向,系统让他往哪走,他便往哪走。 “你放过别人,但别人可不会放过你,你现在不是做梦,也不是玩游戏。一旦你在这里死了,你就真的死了。你可以没什么追求,但你要想想你家里人啊,他们还在家里等着你,你真的想在这里死掉吗?” 听到“家里人”,沈清晏的眼神终于产生了变化,他一咬唇,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听你的话去走主线,去和他们做朋友……” 沈清晏终于肯做任务,系统大松一口气,革命的任务总算有了历史性飞跃,它刚想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和沈清晏说一些好话。 却见沈清晏看向远处的明昭,又看向沈苍玉。 沈苍玉:“?” 系统:“?” 系统猜到了他的意图:“你要干什么?我让你刷好感,你去刷她好感?” 沈清晏却不解地回它:“不可以吗?你不是让我去重要npc跟前刷好感吗?沈苍玉不是重要npc吗?我为什么不能刷她的好感?” 系统听到他的话以后焦急地拦下他:“不行!不对……我的意思是——她不是重要npc!你刷她的好感没有用!” 沈清晏反驳它的话:“你骗人,我不记得原著的剧情,但我清楚,沈苍玉是女主角,她就是重要npc。” 上昆仑 第41节 在这一点上沈清晏出奇地固执。 系统支支吾吾了半天,但又怕沈清晏真的去找沈苍玉,赌气喊道:“你刷她的好感也没用,我把话放在这里了,她反正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她是个大坏人,她很讨厌你,你要是不信,那你就去啊,看她会不会理你!” 系统忽然提高了音量,沈清晏察觉到它的气愤,但却不明白它在气什么,只好顺着它的话说。 “那我不找沈苍玉了,我去找裴文景总行吧,裴文景不也是重要npc嘛……” 系统气急攻心,但想到沈清晏的性格,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你和裴文景是竞争者,你要抢走他们的资源,你现在和他们打好关系,到时候你抢走他的资源,他就会怨恨你,和你反目成仇。既然如此,你何必又和他打好关系。” 沈清晏对沈苍玉和裴文景没有恶意,过去他看着他们的故事,而如今他不过是加入了他们的故事而已。 他以前没有意识到,原来他们站在对立面。系统的话语像是一道绳索将他牢牢拴住向后拖去,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像是中间隔了一条楚河。 系统对他说:“你来,是为了当主角的,他们都是npc,他们都不重要,你不要把他们当作活人,他们都是为了剧情而存在,他们都只是你的垫脚石而已。” “npc……就只是npc吗?”沈清晏的眼神闪动着。 系统坚定地对他说:“对,npc就只是npc而已。” * 沈清晏在课堂上没有练出金丹,这一个消息传出去,有人笑道:“那沈清晏不是号称神农圣手吗,我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人呢,没想到连金丹都练不出来。” 课已经上过好几节,他们的进程也加速到了心术教学,但沈清晏却始终停留在金丹那一步,还没入门。 方不收手把手教了沈清晏几遍,但最后还是甩着袖子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走开了。 后面课堂上的师长们见沈清晏还没练出金丹,在教学的时候也只好略过他,为其他弟子们进行心术教授。 别人都在相互攀谈着,交流心术学习心得,只有沈清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 他看着其他人的欢声笑语,迟钝地想着,好像在现实里,他也是这样。 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他将头埋进臂弯里,拿着炭笔在纸上画了几颗爱心。 不同爱心对应不同npc对他的好感,他学习不好,但他想要增加荣誉值,就只能靠和别人打好关系,靠别人的好感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如今他靠着“神农圣手”的金手指,在行香堂中颇负盛名。行香堂弟子喜欢炼制各种丹药,靠丹药的外力辅助来修炼内丹,因此不少行香堂弟子都会种植草药。 一旦草药养不活,他们就会去找沈清晏帮忙。而沈清晏一向有求必应,只要是他们开口,他都会帮忙。 靠着这些,他也收获了不少好感。 他分不清那些人对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系统却在他耳边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等你的光环足够强,即使是假的,最后都会变成真的。” 他看向远处的沈苍玉,围在她身旁的人嬉嬉闹闹,她就在那安静地坐着,就会有人自动围到她身边。 他在看小说的时候就很羡慕沈苍玉。她总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似乎从不迷茫,她也有一种魔力,可以吸引别人的目光。 系统却无所谓地说道:“不要羡慕别人,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你,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会好的吧?他想。 “清晏?”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沈清晏盯着课本,看向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那是一名叫做“冬棠”的行香堂弟子,他在行香堂灵田当值的时候曾与她打过交道。 冬棠看着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沈清晏拿下头顶的书回道:“师长罚我在这站着,等我把所有口诀都背下来,才能回去。” “方不收罚你?”冬棠皱眉。 沈清晏挠了挠脖子,小声说道:“对……” 冬棠冷哼一声,说道:“方不收这个人一向偏心,只对那些从小在昆仑长大的弟子好。像我们这种外门进来的弟子,他从来就不会用正眼瞧。” 她说着,忽然盯向沈清晏:“我们这些外门过来的弟子们建立了一个互帮互助的同盟会,你要不要加入?” “同盟会?” “对,”她说道,“我们没有人脉,没有家世也没有血统,在内门中,我们这样的弟子处于最底层,受尽压迫,饱受冷眼。我们建立同盟会,就是为了帮助彼此。” 沈清晏还在犹豫。 冬棠却将手放在沈清晏的手上,笑道:“正好,你若是课上有不懂的,我们都能帮你解决,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句,也总能将你教懂。这样,你以后再也不用罚站了。” 她的手微凉,盖在他手上时却让他莫名觉得温暖,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向他展露好感。 “但我……”他其实什么都不懂,他也没办法帮助他们什么。 “别但是了,”冬棠丢掉他手里的书,拉着他往外走,“就这样答应了,你以后就加入我们同盟会。如果他们知道你来了,肯定会很开心的,毕竟大家都在等着你。” 他被拉着向外跑去,窗外是暖融融的夏风,四周花团锦簇。 沈清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要有新朋友了。 真好啊。 他不知道的是,冬棠向前跑着时,几条黑色的血管从她脖颈处升起,却被衣领掩盖。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抬手按住脖颈,将皮肤上浮起的一颗黑色的珠子按下。 第42章 坚白 两个文心雕龙的天才 “你为什么能学会那么多心术?”鹿元看着沈苍玉, 忍不住问道。 鹿元从小就在昆仑长大,她接触到的心术比沈苍玉多得多,但即便如此, 她学会一个新的心术,还得花上十几天的工夫。 沈苍玉不一样, 在这群人之中,她就像个异类。 师长们将心术演示一遍,她就能学个七成。 鹿元挠头,觉得奇怪,明明上过重修课堂的人是她才对, 怎么惊艳众人的人反倒变成沈苍玉了? 鹿元猜测,沈苍玉用了什么办法, 偷偷看了师长们的教案,不然她怎么能学得那么快。 方不收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在课上, 他心血来潮改了自己的课程,给大家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心术——离坚白。 “离坚白?”鹿元听着方不收的描述,只觉得脑壳痛。 方不收喜欢发明一些稀奇古怪还毫无作用的心术,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但也没有管他。没想到方不收居然把它放到课上,当成弟子们的考题。 沈苍玉看着这个心术的原理和运气走向,便知道这是道法文心雕龙衍生而出的心术。 每个修仙者都有创造心术的能力, 他们将自家道法的精髓凝结出来,做成普世皆可用的法术, 这个法术就叫做“心术”。 心术谁都能学,重点在于他对心术背后原理的理解程度。 要是对某一类心术理解更快,说明他适合走那个道法。 方不收摸着胡子看着台下愁眉苦脸的弟子们, 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若放在平常,台下弟子如果学不会心术,他肯定觉得窝火,在心里骂道:“这都是念念口诀动动手势的小事,他们怎么学半天还学不会?怎么什么都听不懂?都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看来他上辈子是杀了人,才落得这辈子教猪的下场。” 但离坚白不一样。这是他前段时间苦心钻研出来的心术,只有文心雕龙的弟子才能领悟其中的奥秘,将心术使用出来。 离坚白的本质和文心雕龙的内核一脉相承,都认为这个世界要以文字为密码,看透每一个物件的属性,将其上的文字分解出来。 方不收的视线从堂中的文心雕龙弟子们身上扫过。 其他弟子要是学不成这个心术,那再正常不过,但如果文心雕龙的弟子看不懂这个心术,那就等着回去挨打吧。 他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沈苍玉看着方不收在幕布上写的口诀,想起他刚刚演示的结印手势,不由陷入沉思。 方不收为什么要把这个心术交给他们? 她看向一旁的鹿元。 鹿元也看出这是文心雕龙的心术,她看了几遍也没看出这心术有什么作用,她便直接丢掉不去学。毕竟在这节课开始的时候,方不收便告诉他们——这节课学不学都行,反正最后也不会纳入考核中。 既然考核不考,鹿元便更不想学了。 但身后的明昭却一直盯着幕布上的口诀,嘴里念念有词。 对文心雕龙弟子而言,每一个字都有独特的意义,而不同的字组合在一起能发挥不同的作用,她开始抠着字眼,不断揣摩着方不收写下那口诀的用意。 沈苍玉倒没想那么多。 她念着口诀,回忆着方不收的手势将心术使了一遍。 她等了一会,感觉眼前无事发生,她才确信了,这心术不像其他心术一样,只要口诀手势以及运气方式使用正确,便能用出来。 它需要一些门槛。 越是需要门槛,便越能激起她的好胜心。 单纯的模仿可没用。沈苍玉想,她还需要看透“离坚白”的本质。 她看着桌上的小石头,这是方不收在上课前发给他们的石头。像这样的白色的小石头在云梦泽里随处可见,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她看着那块小石头,只能看出它通体白色,表面遍布白色的小孔——这就是石头的“白”。她能够看到石头的颜色,却无法感知它的硬度。 她闭上眼伸手去摸那块小石头。 闭上眼时,她能够察觉到石头冰凉坚硬的触感——这就是石头的“坚”。她能够感知石头的硬度,却无法感知石头的颜色。 由此可见,石头的“坚”和“白”是两个相互分离、独立存在的属性概念。 以此类推,每一个事物的各种属性在人的认知中同样彼此分离,独立存在,可以拆来来讨论…… 只用一种感知去判断某一事物,只能得到片面的认知。这也是为什么,不同人对同一事物的看法总会有出入。 沈苍玉的心咯噔一下。 她看向身旁正在飞动的小说剧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认知上也出现了漏缺。 她太过相信剧情上的说辞,但她眼前的剧情只是文字而已。文字只是她眼中所见,她蒙蔽了其他感知。 沈苍玉似乎忘记了——他们所在的世界虽是文字,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他们来说,这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除了用眼睛看以外,她还能用耳朵听,用触觉去感受…… 这是一个活的,能动的世界,不只是文字而已。 她不能只看小说剧情中的片面之词。 她握着手里的石头,在小说中,它只是“石头”两个字,但在现实中,它却是一个完整的物体,它有很多除了“石头”这两个字以外的意义。 “嘭!” 一道声音突然炸响,方不收回过神来,却看着屋内的场景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上昆仑 第42节 沈苍玉正端坐着,而她手里的石头已不是石头,而化作漫天飘散的金色文字,文字与文字牵连在一起,像是一道道飘带在空中飞舞着。 这是方不收教授的心术的“离坚白”,但又不完全是“离坚白”,它又带着文心雕龙“金字言”的气息。 它在离坚白的基础上融入了沈苍玉的个人感悟,变成了她自己的心术——点石成金。 而在这屋内,除了漫天飘散的金字以外,还夹杂着另一片像乌鸦一样乱飞的黑字。 黑字与金字不同,它是一个个独立向外飘出的单字,字与字之间没有关联,甚至组不成一句话,让人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沈清晏看着手里不断往外涌出黑字的石头,忽然鼻子一痒。他抬手摸去,摸了满手的鲜红。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血,忽然抬起头看向沈苍玉。 沈苍玉没有流鼻血,因为她内丹坚固,和他不同。 堂中的两股字潮势均力敌,毫不退让,晃得人眼花缭乱。 “沈苍玉能学会这个心术就算了,为什么那个沈清晏也能学会……他不是没有内丹吗?”有人看着这一幕,迟迟才回过神来问道。 沈清晏看着沈苍玉的眼神,心里涌起复杂的感受。 “不错啊,你居然会用这个心术,”系统在他耳边感慨道,“你没有内丹,也没有兑换金手指,居然也能用出这个心术,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清晏在心里说道:“我听不懂老师的话,我只不过是将这个世界看成一本小说,将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文字。手里的石头是文字,老师是文字,这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是文字……沈苍玉是文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文字而已……” 他不知道什么是文心雕龙,但却误打误撞碰上了文心雕龙的本质:“我把一切都当成小说里的字,这石头就自己变成这样了。” 方不收看着堂中的画面,总算回过神来:“没想到你们这一届……居然出现了两个文心雕龙的天才。” 他故作淡定地摸了摸胡子,朝沈苍玉说道:“你有这样的天赋,还留在万器归心做什么呢,不如加入我们文心雕龙算了。” 沈苍玉丢掉手里的石头,萦绕在身旁的金字瞬间消失。她说:“我不要,我在万器归心待得好好的,我才不想走。” 方不收吹胡子瞪眼,看着沈苍玉不理会他,他只好冷哼一声看向沈清晏。 沈清晏在他眼里一直是个笨弟子,别说学会心术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他连内丹都还没练成。 过去他想不通,这样的弟子到底是如何混进昆仑内门的,他真想和掌门提一嘴,好将他丢回外门去,别留在内门浪费教学资源。 但如今看来,这沈清晏似乎还真有几分本事。 前段时间,他听到传闻说沈清晏是“神农圣手”,只是嗤之以鼻,如今他看到沈清晏展露出的文心雕龙天赋,突然就理解行香堂的感受了。 说不定这个家伙真的是天才只不过学习的方法与一般人不同。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朝沈清晏问道:“你叫沈清晏对吧。” 沈清晏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石头,飘散在一旁的黑字渐渐散去。 他朝方不收点了点头。 方不收问道:“你选好道法了吗,如今住在哪里?”他话里说得含蓄,他想让沈清晏加入他们文心雕龙,但他又拉不下面子主动邀请沈清晏。 他觉得自己如今开了个话头,要是沈清晏聪明一点,识相一点,就会顺着他的话说自己还没有选好道法。 这样方不收就能顺嘴提道,既然还没有道法,那不如就加入我们文心雕龙吧。 如此甚好。 “我要加入万器归心。”沈清晏一听到“道法”两个字,好像接收到什么指令一样,开始正襟危坐地说道。 方不收哽住了,脑子里推算好的话全堵在喉咙,完全无法开展。 坐在沈清晏一旁的弟子看着方不收的眼神,赶紧推了一把沈清晏,用眼神向他发出暗示。 只可惜沈清晏完全接收不到,他只看着方不收,眼神里满是坚定:“虽然我如今还没有练出内丹,但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要加入万器归心!” 方不收闭上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按住了差点脑溢血的脑袋,吐出两个字:“造孽。” 第43章 考核 “我也想加入同盟会。” 方不收真不知道, 那万器归心到底有什么好的,人人都想去那里。 即使知道昆仑掌门是万器归心,方不收也敢在明面上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所有的道法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过是大家选择的信仰道路不同罢了。 他们相聚在昆仑,只不过是早年昆仑仙主与各位仙长交好, 圈起昆仑这块洞天福地,好让各路神仙一起修炼罢了。 万器归心中的弟子虽多,但叫得上名字的就那么几个人,其他弟子泯然众人,若不是掌握点武艺, 看上去和普通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万器归心有什么好的。 方不收嗤之以鼻。 但眼前的两个弟子都非要去万器归心,像是较劲一样, 他只好带着怨念了结这个话题:“下一堂课,便是检测你们这段时间学习成果的时候。” 明昭听到方不收的话以后忍不住开口:“这么快就到结课考核了吗?” 她记得自己从师兄师姐那打探了消息,他们都说结课考核在一年以后, 但这才过去没多少个月啊,她还有好多心术还没学会,要是现在开始考核, 那她就要完蛋了。 “不是结课考核, 只是普通的小测试而已。”鹿元摆摆手说道,她是留级生,对这些课程的进度了熟于心。 果然, 方不收接着说道:“下一堂课就是阶段小考,你们要在明晚子时以前抵达摘星台集合。考核中胜出的榜首将获得行香堂耗费百年才炼制出的一份‘筑灵台’。筑灵台是难得的灵药, 对内丹有极大的增益,一颗灵药抵修士的十年修为,亦能使无内丹者长出内丹。” 方不收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沈清晏说的。 沈苍玉听着方不收的话, 眉头一皱。 她打听过,过去几次课堂小考的奖励不外乎是心法秘籍、安神香或是法器,那些奖励不算珍贵,但也拿得出手,对他们这个阶段的弟子们来说也适用。 这场考核的奖励,她猜过许多样,但唯独没想到筑灵台。 筑灵台是难得的灵药,她上一世在奇珍坊里工作了那么久,她比在座的其他弟子更清楚这一味药的难得程度。 它的材料难求,炼制方式更是苛刻。行香堂的弟子按照古方炼制筑灵台,耗费的材料像流水一样,时隔百年才误打误撞练成这一份。 像这么宝贵的灵药,她以为行香堂弟子们会留给自己用,没想到他们居然拿出来,把它当做一次普通的弟子小考的奖励。 简直是暴殄天物。 更何况他们在座这么多人,只有沈清晏没有内丹,要说这药最适合一个人,那必定是沈清晏。 有了它,他便能直接长出内丹,与他们又站在了同一位置上。 真是见鬼了……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力量吗? 沈苍玉忍不住想,按照爽文剧情的发展来看,莫非等到最后,真的让沈清晏拿下榜首,吃下灵药,从此顺风顺水吧? 她看向一旁的剧情,果然,沈清晏没有意识到筑灵台的珍贵,只是在听到消息以后开心地朝系统说道:“这也太好了吧,有了这个药,我再也不用背书了!前几天同盟会的人给我讲解了好几遍内丹修炼的办法,我都没有学会呢。有了这个药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发愁啦。” 同盟会? 沈苍玉看着这个词,拧紧了眉头。她上一世并没有听说过,昆仑有什么同盟会。这又是什么东西?莫非也是在沈清晏主角光环影响下形成的东西? 鹿元拍着明昭的桌面问道:“明昭,我阿姊说要做烤肉,你待会要不要来众生林和咱们一起吃?” 明昭眨了眨眼:“夕食吗?” 她犹豫了一下:“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我不好拒绝他们,还是下次再和你们聚餐吧。” 鹿元遗憾地“啊”了一声:“谁啊?” 明昭小声地说:“是我在外门时候认识的朋友们……咱们关系挺好的,只要有空都会聚在一起。不过我们文心雕龙居住的洗墨山和他们隔得有些远,平日里他们的聚会我很少参加。但这次他们轮番来邀请我,我不好再拒绝他们,只能应下来了。” 沈苍玉突然开口:“同盟会?” 明昭心下一惊,看向沈苍玉:“你怎么会知道?” 这一次聚餐,正好是同盟会组织的,所以她才不好拒绝。 他们这群刚从外门过来的弟子们在进入昆仑没多久,就接收到了同盟会的邀请。 同盟会中的成员都曾是昆仑的外门弟子,每一届通过弟子比试进入内门的人中,总有几个人加入同盟会。一届一届的弟子逐渐聚集起来,时至今日,已经积攒了非常多的弟子。 同盟会的成员分散在各个道法,大家虽然信仰不同,但出身相似,平日里都会互帮互助。 明昭身在其中,也受到了他们的照拂,平日里她虽很少与他们联络感情,但一到这种大型的聚会场合,她也得看在组织的面子上参与。 虽然她和他们联系不多,但她好歹还是同盟会的成员,总得挑出时间和大家联络一下感情。 只是同盟会的成员对其他内门弟子似乎总带着一股敌意,她在与他们交流时,总觉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的话传出去传到昆仑其他弟子还有长老耳中,他们会被赶出去。 她没想到,沈苍玉居然也知道同盟会的存在,难道同盟会的行事太过高调,已经传到了他们那些内门弟子耳中? 沈苍玉却说:“我也想加入同盟会。” 明昭:“啊?” 沈苍玉不是昆仑土生土长的弟子,按理来说,她似乎还真的符合同盟会成员的要求,但是…… 明昭想起长老们对沈苍玉的赞不绝口,再联想起同盟会那群每天骂长老的弟子们,他们要是凑到一起,估计得吵翻天吧? 在明昭的苦心劝说下,沈苍玉终于歇了勇闯同盟会的心。明昭答应她:“要是他们说了什么重要消息,我绝对第一个转告你,你放心吧。” 听到明昭的话,沈苍玉才终于点下了头。 当然,她对同盟会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想多安排一个眼线替她盯着沈清晏。 小说剧情并不好将所有的内容一五一十罗列出来,她怕剧情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让她错失了线索,让沈清晏翻了盘。 这一次课堂考核的榜首她势必要拿下。 * 沈苍玉随着鹿元前往众生林,一入鹿家院子,沈苍玉便看到趴在屋顶上的狐大仙。 狐大仙虽是狐狸,却总有些猫一样的习惯。例如喜欢睡在屋顶和房梁上,每到晚上就撒欢了到处跑,一到白天,就爱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睡懒觉,无论怎么叫它多少遍都不理人,顶多只会摇着尾巴示意自己听到了。 但每次沈苍玉一过来,埋头睡觉的狐大仙就会睁开眼,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窝在她们身旁听她们说话。 “你看,它又开始粘你了。”鹿元指着狐大仙说道。 狐大仙瞥了鹿元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躺在沈苍玉身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地面。 起初沈苍玉不知道,为什么狐大仙爱粘着她。后来她转念一想,或许当时她杀的那只白虎最后落入了狐大仙的腹中,导致狐大仙一看见她,就回味起那口美味。 狐大仙不是爱粘着她,只是想从她这讨点吃的罢了。 鹿生将切好的肉片放在餐盘上,看向沈苍玉,鹿元将碟子摆开,也看向沈苍玉,两眼放光。 沈苍玉可算知道了,这两位也是想从她这讨吃的来了。难怪课上鹿元对着沈苍玉软磨硬泡,让她来众生林一起共度夕食,原来是馋她的厨艺了。 沈苍玉将肉片腌制好,再把它放在烤好的石头上。肉片与石头相碰,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向外溅着油花。香味与热气向外飘逸。 这一味石头烤肉是沈苍玉在凡间进货时学到的,她只在凡间见过,昆仑可没有这种吃食。 上昆仑 第43节 她在肉里下了不少腌料和香料,这些在昆仑也很少见。毕竟香料利口,但对于修士来说百弊而无一利。吃完一顿,她们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修炼,才能将其中携带的杂质和浊气排尽。 但问苍生可不管那么多,对于他们来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至于浊气嘛,那就等吃完以后再慢慢处理。 沈苍玉将烤好的肉放在碟子上,递给她们,看着她们餮足的模样,只是弯着眼笑了笑,喝了一口碗里的小米粥。 “你不吃吗?”鹿元看着她问道。 沈苍玉摇了摇头。 若是以前,她便没有那么多顾忌,想吃便吃。但现在她将心思放在修炼上,只能刻意去控制自己的饮食,她只想快一点成长。 “原来你只是来给我们当厨子的啊……”鹿元看着她,口中的食物虽好吃,但又缺少了几分滋味。 “你倒是越来越像裴文景了。”鹿元说道。 沈苍玉一愣。 她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如今想起过去种种,竟然真的是这样。不知从何时起,她居然踏着裴文景的脚印,和他走上了同样的路。 只是,她想要变强,是为了获得力量与穿越者对抗。 裴文景呢?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起来,他们这次外出收获颇丰,据说他们已经剿灭了好几个无量生,还追查到了无量生背后指使者的下落,”鹿生说道,“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来了。” 听到鹿生的话,沈苍玉也松了口气。看来只要师姐她们出手,即便是无量生也能轻易对付。果然,他们当时对付无量生时艰难狼狈,只是因为他们太弱了。 “等你们从考核里出来,他们就能抵达昆仑了。”鹿生说道。 一提到考核,鹿元便忍不住看向鹿生:“阿姊,你和黄长老关系好,黄长老有没有向你透露这一次的考核内容?” 沈苍玉奇怪地问道:“这一次考核的监考官是黄长老吗?” “当然,”鹿元朝她眨了眨眼,“摘星台可是黄长老的地盘啊,我们的考核地点是摘星台,那监考官肯定就是黄长老了。” 说来也是,弟子们集合参与考核的时间是子时,若是一般的考核,也没有必要放在这个时间段。 除非他们考核的场所是梦境。 黄梦庐利用逍遥游的道法引他们入梦,凭空造一个场景让他们进行考核。 沈苍玉想着,突然皱起眉。 只是,她梦中的身体究竟是这一世的她,还是上一世的她,抑或是在穿越者还没有来之前,最初的那个她呢? 第44章 水天 第一重考核已开启 摘星楼位于湖心岛, 被长满荷花的湖水包围。 逍遥游偏爱水,无论是修行所在的云梦泽,还是这摘星楼, 都与水密不可分。 或许是因为,逍遥游觉得,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相辅,以成神明1。 水是万物之母, 是世界本源。 他们借着水看到了天地运行的规律,也衍生出了许多心术。 沈苍玉撑着船, 撞开层层叠叠的荷叶。茎摇叶摆,张牙舞爪,像是水鬼招着衣裳, 缠缠绵绵地攀着船沿。 越靠近摘星楼,四周的白色雾气越发浓厚,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沈苍玉将船停在岸边, 独自走入摘星楼。楼中烛光忽明忽暗, 越往上走,越是明亮。踏上楼顶高台的那一刻,她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摘星楼的高台如明镜, 又像是水一样,倒映着天上的星辰, 仿佛天地逆转。 黄梦庐坐在高台边缘上,听见动静,便回头看她。 或许课堂小考是重要场合, 她难得换上了昆仑的制服,不再穿着她那些破旧皱巴的衣裳,看上去还真有几番清冷师长的模样,但她一开口,嘴里就没有什么正经话。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位公正的长老,就算你求我将考题告诉你,我也不会说。”黄梦庐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没有酒壶,她只好将手收了回来。 沈苍玉只是笑了笑:“我倒不至于让长老为我开小灶。” 她提前了一个时辰抵达摘星楼,如今这楼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别的弟子。 她走到黄梦庐身旁坐下,和她一起看着地上的倒影。 黄梦庐突然心血来潮问她:“你知道天之上是什么吗?” 修仙者一直追求成仙,追求飞升,在很多人的观念里,飞升就是飞到天上,但天上真的有一个独属于仙人的世界吗? “天之上,大概还是天吧。”沈苍玉说道。 黄梦庐却抬手指着镜面一样的地板,说道:“我倒觉得,天之上是水,你看,这高台如水面,天不就在水的下面吗?” 沈苍玉顺着她的指示看去,倒影在她们身下,仿佛高台只是一层薄膜,分隔着两个世界,台上一个世界,台下一个世界。 是否天上也有一层镜子,如同这高台一样,倒映着另一个世界呢? 忽然,她觉得眼前的景象晃动一下,福至心灵,她突然意识到——天之上,确实有另一个世界,书外的世界。 他们是书中的人物,在书里活着,但在书之外,又是另一个世界。是否在书之外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他们都没有察觉的世界? 世界一层一层堆叠而起,若不跳脱出去,便如同就井底之蛙,永远只能看到眼中的景象。 沈苍玉的眼神变得飘忽,仿佛要透过云层看向世界的本源。 黄梦庐看见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又在开悟了。 昆仑的师长在课余时间偶然相聚,总会不经意地谈起昆仑这些弟子们。但无论是谁,在提及沈苍玉时都赞不绝口。 方不收偏爱聪明的孩子,总是抱怨沈苍玉的固执,说万器归心耽误了她。 方不收的话一出,他们便知道,那老头是起了爱才之心,如今是在造势,向大家宣布,万一哪天沈苍玉想离开万器归心,他会第一个抢人。 黄梦庐很多年没见过方不收那副急切的模样,但她也承认,沈苍玉确实是个聪明又特别的孩子。 她很特别,还让黄梦庐觉得很亲切。 每一次看见沈苍玉,黄梦庐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像蒙在雾中,她看不清沈苍玉的面容。 若放在平常,她倒可以告诉自己,是酒水迷蒙了她的眼睛,她才看不清沈苍玉的模样。 但今天她没有喝酒,她却发现,自己仍然记不得她的面孔。 只有在见面的时候,她才能认出沈苍玉,但一旦分开一些时日,她就会逐渐忘记她的存在。 若是她们分开的时间更长一些,说不定黄梦庐就再也想不起沈苍玉了。 她悄悄试探过其他人,却发现这种情况只在她身上存在,其他人没有。 即便是同为逍遥游的陆千鹤也没有这样的体验。 黄梦庐说不清这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沈苍玉的问题。但她知道自己逍遥游的修为要比其他人更高,她可以感受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就像窥天机的预言一样,她总能先别人一步感觉到世界运行的轨迹。 这时,有人靠在冯虚御风飞檐走壁,攀着楼台的边沿一举跃上摘星楼。他以一个潇洒的姿势落地,还没等他得意起来,抬头就看到黄梦庐看向他那微妙的眼神。 他心虚地往身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在围檐上留下的大灰脚印。 考核的时间将近,抵达摘星楼的弟子越来越多,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挤在楼台上,打破了摘星楼原有的寂静。 鹿元跑到沈苍玉身旁,朝她眨了眨眼。 沈苍玉接收到她传递而来的信号,知道她眼神里的意思——待会的考核就靠你了。 沈苍玉耸了耸肩以作回应。 子时一到,黄梦庐朝人群扫了一眼,一抬手。 众人只觉得一股失重感传来,眼前的画面不断旋转着。 当沈苍玉站稳脚跟时,只见四周一片璀璨华灯,车如流水马如龙,锣鼓声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里不是摘星楼,而是一个不知名国都的夜市。 凡间夜市喧闹,尤其是在繁荣的国都,这些她早年在外出进货时见过不少,因此很快便适应下来。 沈苍玉看着周围的景象,在场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弟子,看来他们每个人降落的位置都不一样。 黄梦庐的声音突然从天上传来,犹如天音一样。 她说,这便是他们考核的第一重考验。 在这座都城的五个地点中分别散布着五个石碑,他们需要在四个时辰内将五个石碑全部找齐,并在石碑上按下掌印,才能成功通过考核。 而这一考核将按照各位寻找石碑的耗时长短进行排名,作为他们第一重考核的名次。 “石碑的位置信息,就在天上星辰中。” 听到黄梦庐的话以后,沈苍玉抬起头,她知道了,这一次考核考的便是弟子们对星图的熟悉程度。 天上每一个星星都对应地上一个地点,若是他们对星图足够了解,就能直接看出其中端倪。 但观星术不佳的人,也能够靠着心术或者他们自家的道法推测出答案。 而在这种时候,以武力取胜的万器归心基本毫无用武之地。 沈苍玉忽然觉得衣摆处一沉,她低头看去,却和一只熟悉的蜥蜴对上眼。 这是鹿元的蜥四仙,不知何时居然攀着她的衣摆跟着她过来了。鹿元靠着这种方式和她取得联系,想要尽早和她集合。 沈苍玉将蜥四仙抱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她正要说话,黄梦庐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这一场考核中,你们要装作凡人的模样,不可暴露身份,绝不能让凡人跟前使用心术和道法,切记。” 她的话音刚落,第一个弟子因为在凡人眼前使用了心术而遭到了惩罚,最终结算时的总时长外加半个时辰。 被凡人发现一次,结算时长就要加半个小时,这意味着他们要是一不小心在凡人跟前暴露八次,就能直接淘汰,逐出考核。 听到黄梦庐的话以后,不少弟子都发出了抱怨。黄梦庐讲了不少考核规则和要求,心急的弟子早就听得不耐烦,靠着冯虚御风在城内乱转着找寻石碑的下落。谁知黄梦庐突然宣布了这个规则,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多点耐心不是坏事。”黄梦庐的声音悠悠传来,只让人怀疑她这举动是故意的。 沈苍玉将受处罚的弟子名单听了一遍,发现其中没有鹿元和明昭,她也放下心来。 她站在桥头的位置,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此时天上有薄云将星空掩盖,她只能看见天上一寸光景。她的视线盯着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逐个想起它们的名字,用排除的办法找出异端。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去,鹿元喘着气扶着腰站在她身后,说道:“终于找到你了,快把我累死了。” 沈苍玉摸了摸袖子,从中掏出水囊递给她。 鹿元看着水囊,眼神诧异:“你为什么有水囊?黄长老不是禁用了我们的袖里乾坤吗?” 上昆仑 第44节 黄长老为了公平起见,只把他们的投放到了幻境中,而他们随身携带的所有工具以及法器统统消失,他们走不了一点儿捷径,只能靠着自己。 “这是刚买的。”沈苍玉指了指远处的夜市摊子。 鹿元喝了一口水润着嗓子,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你哪来的钱?” 沈苍玉眼角弯弯,两手一摆朝她比了个起势:“卖艺赚钱。” 鹿元瞠目结舌:“你们万器归心……原来还有这种技能啊。” 沈苍玉听着她的夸赞,晃了晃脑袋,忽然问道:“你看到明昭了吗?” “没有。”鹿元挠了挠头。 沈苍玉拿出手里的纸张,纸上是她刚刚画下的星图:“我解出了星图的线索,但想要将星图的信息对应到地上的位置,还得靠她的文心雕龙出手。” “你这么快就将星图解出来了?”鹿元感慨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过来找你了,可惜明昭……” 她说着,声音突然顿住,盯着沈苍玉衣襟旁挂着的一个小东西,她本以为那是虫子,正想伸手去弹,但定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不是虫子,而是一个小小的“寻”字。 她抬手将那个小字从沈苍玉衣襟上摘了下来,只见“寻”字上挂了一条蜘蛛丝一样的细线,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这不是文心雕龙的寻人令吗?”沈苍玉看着她手里捏着的寻字,认出来了。 鹿元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看来这明昭也不算很笨。”她还知道在沈苍玉身上中下寻人令呢。 果然,她们在桥头等了没多久,明昭便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她跑得很快,四周的人听见动静回头看她时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沈苍玉凝神看去,果然在明昭的双腿上粘着一个“疾”字。 这是文心雕龙的疾行令,对于其他心术和道法来说,文心雕龙的好处就是——他们的道法不显眼,即便是用了,凡人也看不出,只觉得奇怪,但又找不出端倪。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明昭长叹一口气。 沈苍玉正要将手里的星图递给她,忽然,天音传来。 “第一个石碑已解锁,解锁者——沈清晏。” ----------------------- 作者有话说:1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太一生水》 第45章 好感 好感upup,好感downdo…… “什么情况, 这考核不是刚开始吗?怎么就有人解锁石碑了?”鹿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从她们降落幻境再到集合,一共也不超过一炷香时间。 明昭沉思道:“就算他识破了星图,跑过去也需要时间吧, 我记得沈清晏会的心术不多,也没有继承道法, 除非……” 除非他真的撞了狗屎运,降落的地点正好是在石碑旁。 沈清晏看着眼前发亮的石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刚刚降落在山上,四周空无一物,便想顺着山路往下走。没想到他下山的时候脚一滑, 一路沿着山道滚了下去,直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被撞得眼冒金星, 手按在石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只见眼前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天音自远处响起。 “第一个石碑已解锁,解锁者——沈清晏。” 沈清晏定眼一看, 石碑上闪着白光的“壹”字,原来他误打误撞碰上的这块大石头就是这次考核需要解锁的石碑。 他本还以为自己这一次考核要完蛋了。 没想到,这真是天胡开局啊。 系统在他身旁哼哼道:“要不是本系统出马, 你可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任务哦。” “诶?”沈清晏瞪大了眼, “原来是你在帮我吗?” 系统骄傲地说道:“我黑入了幻境的系统,特地给你安排了这个降落点,没想到吧!” 沈清晏哇了一声:“系统, 原来你还有这种功能啊?好厉害啊!” 听见他的夸赞,系统的尾巴差点翘了起来, 说道:“这个幻境就像一台大型计算器,只要给我多一点时间,我就能把所有密码统统解开。” “原来你才是我最大的金手指啊。”沈清晏感慨道。 这时, 系统悄悄看向一旁的实时弹幕。 【金手指get】 【落泪了,废物系统终于开发出除嘴炮以外的第二项功能了】 【落泪了,黑心包工头终于发力了】 【速速拿下榜首,话说只要拿下榜首,吃下那个什么什么药,晏子以后就能随便发动金手指了吧?】 【弱弱问一句,吃药有什么用啊?金手指不是随便就能发动吗?为什么还要吃药?(不好意思跳剧情跳得有些猛xd】 【回楼上,这次考核的奖励是一颗灵药,吃下以后就能解锁内丹,主角之前一直没办法获得内丹,估计剧情点就是在这里。。。为了这盘醋刻意包了饺子,也太刻意了。。。】 【金手指没办法随便发动每一次发动技能都需要消耗蓝条有了内丹以后蓝条上限会变长你可以这样理解】 【111】 系统慢嘿嘿一笑:“那当然了,咱们可是绑定关系啊,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那么好。只要你加油努力,快点积攒荣誉值,我也能从中获取力量升级,等我们都变强了,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沈清晏被它的情绪感染,跟着它一起喊:“好!” 系统看到评论区的一水儿好评,现在充满了干劲,朝沈清晏说道:“你拿剩下的荣誉值兑换一个便捷小地图,我把解锁的下一个地点坐标发给你,你跟着地图的指示跑,我继续去解锁接下来的坐标信息,我们分工合作,努力拿下榜首!” “好!”沈清晏应道,但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那……你帮我解密……这过程会被长老看见吗?” 他没有解密的过程,但却直接奔向结果,他怕长老看到以后会发现他的异常,取消他的考核结果。 “放心吧,”系统说,“黄梦庐得在幻境之外操控道法维持着幻境,她能通过说话把声音传到你们耳中,但她却看不到这幻境里所有的场景。” 系统拍拍胸脯:“也就是说,她建立了一个规则,却无法监控这个世界,我们只要能找到漏洞,就能快速完成任务,当第一个完成考核的人。” * “文心雕龙·天圆地方。” 漆黑的巷子里,明昭双手合十,再向两侧打开。 覆碗一样的蓝色半球在她手中凝现,这是文心雕龙特有的心术——天圆地方。 半圆上层的圆逐渐变得透明,表面浮现了细密的亮点,而这些亮点正好对应了她们头顶的星图,每一颗星星上都隐约浮现出它们的名字。 明昭看着沈苍玉向她展示的稿纸,再将视线移到天圆地方上。 圆形的天空上五颗星星亮起,而其余的星星颜色变暗。这时,五条光线从发亮的星星上射出,垂落在地上。 接着,地上的建筑像草木一样生长而起,化作她们身处的都城的模样。 圆形的天空散去,只留下地上五个发亮的光标,而这五个光标正好对应着考核需要解锁的五个石碑的位置。 “就是这几个地方!”明昭说道,下一刻她手里的天圆地方化作粉末散去,她脸色微微发白。 天圆地方需要读取天地信息,对她来说消耗太大了,她存储在体内的一大半气都消耗在了这里,恐怕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能使用别的心术,或是操控疾行令赶路。 “记住了吗?”明昭看着沈苍玉不放心地问。 “没事,我都记住了。”沈苍玉说道。 “那你们先过去,我休息一下再跟上来……”明昭说着,只见沈苍玉在她跟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过去。”她拍了拍自己肩膀。 “但是……”明昭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寄身蜥蜴以后趴在沈苍玉肩上打着哈欠的鹿元。 “我可不是白背你的,”沈苍玉说道,“我们轮流,等你休息够了,就换你来背我。” 明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她背上。 如今正值考核,时间太赶,她若真的留下来调休,耗时会比别人长上一截。她本觉得,沈苍玉解锁了星图,她用天圆地方找到了地上对应的坐标,那她们也算是两清了。 毕竟现在是考核期间,又不像课堂一样,她们是竞争对手啊……明昭从没想过,沈苍玉会朝她伸出援手。 沈苍玉背着她,跑起来速度如疾风一样。 说实话,她并不在乎最后夺得榜首的是自己、鹿元还是明昭,反正只要不是沈清晏,这榜首给谁都行。 她无所谓。 灵药是好,但她不喜欢这种靠捷径来获得提升的方式。她喜欢靠自己修炼,只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才能让她安心。 “怎么会这样?”系统忽然发出了怪叫。 沈清晏赶紧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被防火墙拦住了吗?破解不了密码了?” “不是……”系统有气无力地说道。 一个小小的考核而已,它系统大人想要破解这点小东西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它崩溃的重点不是这个,是好感值界面啊! 它在用户后台可以看到两个信息,一个是荣誉值界面,一个是好感值界面。 荣誉值是他们获取能力的主要途径,但想要增长荣誉值,还得靠宿主打响名声。 沈清晏“神农圣手”的名号传出去以后,停滞已久的荣誉值猛地涨了一大截,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能量来兑换积分,但随着他进来没有什么新成就,这荣誉值增长的速度又降了下来。 想要获得大量的荣誉值,道阻且长啊。 但除了荣誉值以外,还有另一个系统正日益推进,那就是好感值系统。 沈清晏这个人笨笨的,系统不指望他能一鸣惊人,只能另辟蹊径,在他的性格上大做文章,让他去多和其他npc接触,和大家打好关系。 既然事业上无法推进,那它就退求其次,引导着沈清晏拓展人际圈,让他挤进万人迷赛道。 只要喜欢沈清晏的人多了,那荣誉值自然有所增长。 系统的算盘打得响亮,事实证明这种办法确实很适合沈清晏。 他这笨蛋一样的性格来到修仙界,就变成了赤子之心,不少人觉得他至真至纯至善,于是和他交好。 系统看着后台不断增长的好感值,感慨自己可太有远瞻性了。 但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后台显示的好感值增长忽然减缓,像是到了瓶颈一样。甚至在刚刚,后台显示“明昭”对沈清晏的好感值突然往下掉了一截,从原本的“亲近”掉到了“路人”。 上昆仑 第45节 明明他们刚刚也没见面啊,为什么明昭的好感值会突然掉下去! 系统简直要抓狂起来。 “刚刚发生什么了?难道你的存在被黄长老发现了?”沈清晏惴惴不安。 系统没有管他,自顾自地清理了好几遍后台数据,但结果仍然没变。果然,刚刚不是卡bug了,明昭真的对沈清晏失去了兴趣。 系统失去了干劲,说道:“明昭对你的好感值掉了。” 听到它的话以后,沈清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出事了呢,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和她只在同盟会上说过几句话,她在课堂的时候一直只和沈苍玉她们玩,她不喜欢我是正常的啦。” “但是……”系统着急地说道:“没有好感值就没有荣誉值,这样我们就没有能力,也没办法解锁金手指!” “没关系啊,只是一个人而已,她不喜欢我,还有其他人喜欢我,我们总会碰见新的朋友,”沈清晏说道,“永远会有新的人喜欢我,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有其他人。” 沈清晏双手一拍,给它加油打气:“好啦,统子打起精神来,把你解锁的坐标发给我吧,我们向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第46章 队友 笨人也有笨人的优点 沈苍玉将手从石碑上收回, 看着石碑上标记的“玖”字,意识到在她们之前还有六个人解锁过这个石碑上。 每个人因为降落的地点不同,与各个石碑之间的距离长短不同, 解锁各个石碑的顺序也不同。 但对于每个石碑来说,只有第一位解锁的人才会通过天音播报, 接下来再次接触石碑的人都不再有那个待遇。 播报也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沈苍玉是这么认为。 天音将每个石碑解锁者的名字播报出来,无疑就是向所有弟子宣布——这个人知道石碑的下落。这样,其他弟子就会不约而同地盯上那个人。 想要获得石碑坐标的信息,除了破解星图以外,更简单的方式就是找到那个人, 从他口中套出信息。 是合作还是强夺,就看他们的选择。 毕竟星图的信息复杂繁琐, 能够破解星图的人不多,得知星图信息以后,他们还需要借助手段将星图对应的地点解读出来。 只靠一个人的能力很难完成这些。 更何况, 这整个课堂的学生里,能够破解星图的人只手可数。说直白点,要是真能学懂这些, 他们当年也不至于挂科。 如今场地中有三个石碑已被解锁, 还有剩下两个石碑没有见世。 已被解锁的三个石碑中,一个解锁者是沈清晏,一个解锁者是鹿元, 还有一个在课堂中不算出名的新弟子。 沈苍玉留意到,当鹿元的名字被天音播报开始, 香的烟雾、追踪的蝴蝶、寻人令从四面八方飘来,紧紧地缠上她们。 这一点便印证了她的猜想,果然, 只要被天音播报了名字,就会成为活靶子。 沈苍玉用隔绝术将缠上来的东西全都打散,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去往下一个地点。” 她们解锁的第三座石碑上已显示在她们之前还有六个人解锁了这个石碑。 同样,在她们解锁的上一个石碑上也显示有五个人比她们先一步解锁石碑。这意味着,和她们处在同样进度的弟子数量至少有五个。 她不知道那些人都是用什么手段找到了石碑,但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文心雕龙·天圆地方。”明昭口中念道,下一刻,图像在她们眼前展开。 “从这里走,穿过树林,这是抵达石碑地点的最快路径。解锁这个石碑以后,再顺着山道走过去……要是能凭空飞起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横跨几座山,抵达最后一个地点。可惜我们这没有逍遥游的人。”明昭以手作线在地方上画着,为她们指路。 “先去下一个石碑,至于最后一个石碑,我有办法,”沈苍玉拍了拍明昭的肩膀,“走。” * “还得靠你啊,清晏。”一个弟子将手从石碑上放下,不禁感慨道。 如今才过去一个时辰,他们就已经跟着沈清晏解锁了三个石碑。 这考核的进程飞速推进,若放在前几年,他们想都不敢想。 这个幻境考核在每一届都会出现,内容大差不差。但每一届能够解锁星图的人就那么几个,而他们都是从别人口中套出信息,又或者把石碑的坐标当作筹码进行交易,共同解锁信息。 但即便如此,有些人为了防止对手先一步获得信息,还是会报上假坐标混淆视听。 这次他们用了老方法追踪到沈清晏,就是想要故技重施,从他口中挖出石碑的下落。 他们将人逮到,刚把他围住,想威逼利诱迫让他将信息交出来。 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目光澄澈地看着他们:“你们想知道我解锁的石碑位置?可以啊。” 他们脑中准备的威胁方案还没放出来,沈清晏便全盘托出,这种诚心的态度反而让他们怀疑——沈清晏告诉他们的是不是假信息。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那你带我们过去。”他们说道。 系统在沈清晏身旁着急地打转:“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我想个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开溜?” 沈清晏耳旁都是系统的唠叨,他努力屏蔽掉系统的声音朝他们说道:“但是我准备去下一个石碑的位置,前两个石碑的位置太远了,带你们折返回去需要好久。” 他们以为这只是沈清晏想要搪塞他们的借口,正要开口,却听见沈清晏说:“我不会心术,我只能靠跑步来赶路,一趟来回太费事了。” 原来是这样啊,有人松了口气说道:“这有什么,我们带你过去就行了。” 他们这堆人里面有文心雕龙也有逍遥游,论赶路没人比他们更快,只要没被凡人看见,他们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听到这里,沈清晏展开笑颜:“那好啊,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沈清晏本来想去下一个地点,但眼前这些人执意要他带着他们重新开始解锁石碑,他也没有多想,就带着他们过去。 那些人相视一眼,确认了沈清晏是真的笨。 毕竟,他们让沈清晏将自己带回去,就是为了拖延他的进度,好想办法让其他人赶到和他一样的水平线上。 但凡他再聪明一些,就会发现,他本就比其他人领先两个石碑,现在他带着他们从头开始,那他这个优势便不在了。 他们没想到,沈清晏居然真的答应了他们。 他们抱着怀疑的态度同沈清晏一起出发,直到看到石碑的那一刻,他们才确认了,沈清晏真的没有骗他们。一切勾心斗角在真诚面前如洪泥倒塌。 大概笨人也有笨人的优点吧。 他们想,难怪越来越多的人和沈清晏玩在了一起,这大概就是原因。 【落泪了,越来越多人看到崽崽的优点了】 【他们可是对手啊,晏子怎么对谁都掏心掏肺】 【晏子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都很好啊,真希望身边能多一些晏子一样的人】 【yysy,sqy不适合当队友也不适合当对手,放在对手阵营里,他的金手指能气死人。放在队友阵营里。。。除非你能忍受自己的队友是个怎么教都听不懂还到处闯祸的猪。。。】 【楼上说话好难听啊,不喜欢就点退出啊,没必要追到最新一章】 【辱追,懂了,一边看一边骂一边骂一边看】 【。。。我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你们没必要激动。再说,我三年前就在看这个作者的文了。不信你们随便挑她的一本书看,月票榜单前三名都是我。我花了钱,我为什么不能点评?】 【别吵了,主角不是一直在进步吗,他也有很多闪光点啊。再说了,作者文案也写了主角是美貌运气换了智商,笨蛋美人的话……好笨蛋美人这一口的会喜欢,反正我看得挺好的……】 系统看着一旁的弹幕,没有说话。 沈清晏察觉到它的沉默,问它:“怎么了?弹幕又说什么了吗?让我看看?” 系统却故作高兴地对他说道:“那些队友都夸你善良呢!弹幕也夸你做得好,不过我怕你骄傲,就不给你看了……你真的打算带他们走完全程解锁全部石碑吗?” “对啊。”沈清晏看着车外的景色。 为了不显眼,他们的鱼车不在天上飞,而是用了文心雕龙的幻形术化作马车的模样在地上跑着。 城郊外乌黑一片,但远远望去,远处的城镇里灯火璀璨,让沈清晏想起自己那个世界的夜晚。 “这是我给你开的金手指啊……你把线索都告诉别人了,那你就没办法拿第一了。” “没关系啊,”沈清晏说道,“你看,我的好感值是不是上升了?” 系统赶紧向后台看去,果然,原本几个和沈清晏关系只达到路人程度的npc如今好感迅速上升,达到了近乎“亲近”的程度。 它仔细看去,发现好感值提升的那几个人正好都是跟随沈清晏一起去解锁石碑的弟子们。 “原来你把线索告诉他们,是为了获得他们的好感啊!”系统的干劲回升,“太棒了,你简直是社交天才!果然,我就知道当初选你当宿主真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了!” 系统化作一个虚拟的毛毛球围着他疯狂贴贴。 沈清晏伸手拍了拍它。 一旁的弟子看见沈清晏奇怪的举动,挠了挠头,但也没有说话。说实话,沈清晏就是一个怪人,他们总能看到他在角落里发呆,偶尔自言自语,就像他身旁跟着鬼一样,有点渗人。 不过在昆仑,什么样的人都有,像他这种能看到鬼魂的也大有人在。能看到鬼魂的人一般都在行香堂,但沈清晏却执意要去万器归心。这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沈清晏身上完全看不出万器归心的特质和天赋。他能使用出离坚白,又能看到鬼魂,为什么不去文心雕龙或者窥天机,非要去万器归心。 他们搞不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还没有到能给他提供建议的关系。 “那是谁?”有人看着远方疾跑的身影,忽然喊道,“是鹿元她们!她们的方向也是石碑!快跑!” 鹿元解锁了石碑,但是她反侦察能力极高,以致于现在都没有人能找到她。 现在他们终于碰上面,他们才知道,原来鹿元和沈苍玉还有明昭待在一起。 难怪她能够解锁石碑,原来是有这两人帮忙,那他们就不奇怪了。 这次他们的目的相同,都在争夺第四个石碑。解锁第四个石碑以后,他们接下来的方向也一样,都是前往第五个石碑。 这样,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们加快了速度。 “跟班来了,”鹿元打了个哈欠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马车说道,“你们先走,让我来会会他们。” 说完,她刹住脚步两手伏地,睁眼时一双眼睛化作竖瞳,雪白的狐尾自身后生起。 “本大仙等了那么久,可算是从小兜兜里放出来了,”她嘴巴一咧,“让我看看,接下来吃哪个小孩好呢?” 明昭看着身后弹跳而起跃上马车惹得一阵惊呼的鹿元,忍不住问道:“让她过去真的没事吗?” “没事,狐大仙修行颇深,对付这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沈苍玉说道,没有减缓疾跑的速度。 “不,我是说,鹿元看上去那么吓人,真的不会把他们全都打死吗?” 话音刚落,天音传来:“许方,淘汰。” 身受重伤的弟子会被淘汰,直接退出幻境结束考核。 上昆仑 第46节 沈苍玉也没想到狐大仙居然会下这么重的手。幻境虽是幻境,但他们的神魂都是真实的神魂,在梦里死掉以后虽在现实不会死去,但痛觉仍然存在。 所以他们出手的时候一向有分寸,不会取人性命。 毕竟这只是一次考核,没必要把脸皮撕破。 但是鹿元……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苍玉看向远处,只见一只巨大的白狐身影长出,她抬起手,对着眼前的马车拍下。 第47章 质问 “他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可以?”…… 沈苍玉看着身后的人群, 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脚步跑了回去。 一道道淘汰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但化作白狐的鹿元神色不变, 只看着飞扬的尘土。 她看向自己的爪子,爪子处有一道深深的豁口, 破开她的皮肉,鲜血沾湿了她雪白的毛。 她将化形散去,恢复了人的模样,但掌心的伤口仍在往下淌着血。 鹿元面无表情,随手将血迹擦在衣服上。 眼前飞尘散去, 只见沈清晏半撑着身体护着身下的人,抬起的手中握着一把白色的剑, 剑锋很钝,却伤到了与狐仙合体的鹿元。 沈苍玉看着他手中向外散着白气的剑,不由地眯起眼。 万器归心, 意念化形,手中剑。 那是道法万器归心念化而成的武器,只有修炼程度较高的万器归心弟子才能使用出这个道法。她没想到, 沈清晏居然也会这个。他明明还没开始学万器归心的道法, 却无师自通掌握的这个招式。 难道说,这也是沈清晏金手指的一部分吗? 难怪当年掌门坚定地拥护着沈清晏,他也被沈清晏的金手指唬住了吗? 被沈清晏护住的人回过神来, 看向身旁的狼藉,他震惊地看向鹿元:“鹿元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只是一场考核而已, 你犯得着这样吗?” 鹿元甩了甩手,无所谓地说道:“疼一下而已,又不是真的死人, 有什么关系。” 那人被鹿元的话堵得无话可说,鹿元却看着他嘲弄地笑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上一次课堂考核里,他们下手可比我狠多了。你不会……忘了吧?” 那个人听到鹿元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在考核里死去的人会经历一番死亡的痛苦,若是一般人,不会贸然出手攻击其他弟子。毕竟这只是一场考核,不是生死相搏的战场。他们都是昆仑弟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过去的几届考核一贯如此。 但上一届是个例外。 鹿元看向沈苍玉,说道:“我忘了你们没有经历过上一次考核,不知道其中内幕。当时有一个人同样在这第一阶段,杀死了超过一半的参赛者。” 月将月光遮住,地上一片昏暗,沈苍玉只看见眼前的身影变得模糊,她看不鹿元的表情,也看不清她那双金色的竖瞳,只听见她说:“当年淘汰其他弟子的那个人,是徐秋白。所以我早就和你说过,所有人都讨厌他。” 为了赢,他可以不择手段。 “如果不是你,我和他不可能和睦地坐在一起。” 沈苍玉忽然觉得,鹿元口中的徐秋白和她眼里的徐秋白不一样,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他。她只用自己的眼睛看向所有人,但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们。就像现在,她觉得眼前的鹿元很陌生。 原来鹿元一直都不喜欢徐秋白,但沈苍玉却没有看出来。 突然,天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有人解锁了第四个石碑。 他们在这里相互消磨时间,反倒让别人有机可乘。 想到这里,他们不再犹豫,直接向着第四个石碑的方向跑去。 他们几乎是同时按在第四个石碑上,而第五个石碑在远处的山头。 看着第四个石碑上亮起数字,沈清晏他们几乎是刻不容缓地放出鱼车,先沈苍玉一步向远处飞去。 明昭说抽了口凉气:“该死,他们队里有逍遥游……” 沈苍玉看向鹿元,说:“五仙带来了吗?” 鹿元点头。 沈苍玉手指快速翻动着,掐起了复杂的术诀。明昭看着她的手势,不由地皱起眉。她没有见过这个心术,它身上带着逍遥游的味道,又混杂着几分文心雕龙的意思,难道这是沈苍玉在哪个古籍里学到的偏门心术? 沈苍玉的手指缠在一起,向前一推:“天在水。”这是她新改良而成的心术,此前还没有尝试过,没想到她第一次便成功了。 眼前的天空变成云雾化作水汽,变成一片汪洋。 沈苍玉说:“鹿元,靠你了。” 鹿元闭眼,身形变换,化作一条大鱼。 她选了很久,最后还是和大鱼签订契约,把它封为五仙。 大鱼俯身将她们托起来,一举跃入天上的海中。 大鱼在天上游着,身影藏入云里,看不见影子,仿佛和天在水化为一体。 她们向着远处的山顶游去,突进的速度远比鱼车要快。而她们身影藏匿在天上,鱼车在他们之下,甚至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存在,只是自顾地向前游去。 直到天在水散去,她们从天上跃下时,那些人才察觉到她们的存在,暗叫不好,赶紧加速起来。 这时,另一批人从山下向上跑来,正好与她们同时抵达终点,他们看到石碑旁的身影,赶紧开口:“等一下!” “如封似闭!”明昭手一指,风墙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那群人撞上风墙,向后弹去,再抬头时她们已经将手按在了石碑上。 白光亮起,她们三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石碑上。 直到天音响起,她们才知道,原来将手同时按在石碑上的时候,她们将被判定被并列第一。 景象一变,沈苍玉定眼一看,眼前是摘星楼璀璨的夜空。 她们回来了。 她坐起身子,却正好对上远处几个弟子怒气冲冲的脸。 “早就让你们等一下了!你们不听!” “就是啊,你们也太自私了!” “明明我们可以共赢,只要我们商量一下,将手同时按在石碑上,我们就能同时获得榜首,你们却非要把我们拦在外面,独揽第一,你们这样是在和所有人为敌。” “就是啊,只是考核而已,至于这样吗……” 鹿元却嗤笑一声:“谁要和你共赢?我们凭实力拿下榜首,为什么非要和你们瓜分这杯羹。” 听见鹿元的话,他们脸色发沉。 鹿元也不管他们怎么想,继续说道:“你们嘴上说着共赢,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跑,我可不信你们。” 这时,坐在远处的怒视着她们的弟子开口:“那你刚刚攻击我们这件事怎么算?我们明明没有得罪你们,但你却突然对我们出手了!” 这几个弟子因为鹿元的攻击在环境中丧生,第一重的考核分数直接归零,如今回来看见鹿元,恨得牙痒痒。 鹿元却盯着他们说:“这样的事情过去在上一次考核的时候也发生过,你们不会忘了吧,当时淘汰你们的是徐秋白,怎么你们醒过来的时候,不敢对徐秋白放狠话?现在面对我,你们倒是有胆子了。难道说,你们觉得自己惹不起徐秋白,但是惹得起我?把我当作软柿子?” 鹿元的话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嗫嚅一下,没再吭声。 他们想要受到行香堂的照拂,不敢得罪行香堂。但问苍生不一样,在他们眼里,问苍生都是一群野人。有些人甚至不把问苍生当人看,只在背后嘲笑他们。他们从不把问苍生看在眼里,问苍生也清楚。 但鹿元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她把这些偏见死死记在心里,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等着找机会狠狠报复回去。 她本就不怕和别人的关系交恶,毕竟道不同,争端在所难免。 她不会看在他们同是昆仑弟子的份上就对他们手软。若不是鹿生一直拦着她,她早就对这些人下手了。 听到了鹿元的话,以前不曾察觉这些点的弟子们突然反应过来,鹿元和徐秋白明明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却对两人的做法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或许徐秋白做过的坏事太多,又或许是徐秋白后台的行香堂来头太大,又或许是他们受了行香堂的照拂,因此对行香堂弟子更有容忍之心…… 总之,他们敢对鹿元放狠话,却不敢明面上指责徐秋白。 “他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可以?”鹿元说道。 “黄长老……”有人求助似地看向黄梦庐,说道,“鹿元在幻境里将我们打死,害我们失去了名额,她行为这么恶劣,你也不惩罚她吗?” 黄梦庐却托着脸说道:“我在幻境里说过,你们各凭本事夺得名次,至于你们怎么做,我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许在凡人面前使用心术,仅此而已。至于伤人的事情……我又不是善恶堂的人,责罚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她这样说,显然话里的意思是放鹿元一马。 看着那群弟子着急的表情,黄梦庐慢悠悠地说道:“放心,第一重考核结束了,但接下来还有两重考核呢。三场考核最终的总分加起来,才是你们这次考核的最终得分。你第一重被淘汰了,接下来两重考核再加把劲就行了。” 说完,她又笑着补了一句:“你们总不至于三重考核都被淘汰吧,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不如收拾收拾,等着几年后再来吧。” 听到黄梦庐的话以后,他们的脸色难看,话到了嘴边,但想着对方是长老,那些不恭敬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这样折磨下去,说不定几十年以后我们还没通过课堂的考核呢……”有人不满地说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黄梦庐听到了他嘀咕的声音,这次她没有再留情,开口的话像刀片一样直直刺向他。 “你也知道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知识,那你掌握观星术了吗?心术学会了吗?自家道法修行够深吗?你以为只是坐在课堂里,知识就会自己进入你的脑子吗?你什么都不懂,你拿什么赢过别人?” 她的话一句接一句,将那个弟子问得面红耳赤。 黄梦庐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不要总盯着别人手里的东西,别人拥有的名次、实力、地位是她们靠努力得来的。就算榜首不是她们,也会是别人,凭什么非得是你,比你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与其一直盯着别人,不如好好看看自己。” 这些话,黄梦庐早在十几年前就想对昆仑弟子们说了。逍遥游的弟子看人心最透彻,但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想干涉别人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黄梦庐是真的没忍住。 明昭小声对沈苍玉说道:“黄长老虽然身在逍遥游,嘴巴却好毒,像善恶堂弟子一样。” 黄梦庐摸了一下腰间,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她心生烦躁,说道:“这第一重考核看的是你们的学识还有交流沟通合作能力,接下来的考核,便是看你们的战斗水平了。” 她说着,在座的学生哗然。 “为什么要考核这个,这对窥天机还有逍遥游的弟子都不公平……”有人说道。 确实,窥天机和逍遥游的道法注定了他们的弟子没有太多的实战能力,在这一考核中极其吃亏。 但往届考核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内容,这些都是新增的。 “你们的道法没有战斗能力,那就靠心术来打。这就是为什么课上师长们总向你们强调,要将心术学好。但有些人仗着自己早早学会了道法,便将心术丢在一旁不去管……迟早得吃亏。” 这次考核就是针对这种情况而设立的。 钻研道法不应该是他们放弃心术的理由。总有弟子看重道法,而看不起心术,让他学习心术,他便以道法为借口偷懒,最终道法修炼也不见长进。 上昆仑 第47节 在昆仑里,这样的弟子数量不少。若放在以前,他们倒觉得没什么,但一旦和五邪对战起来,这些弊端显现得淋漓尽致。 当初那批历练遇难的弟子们,也是因这种情况而丧生。 一心钻研道法的人稍不留神就会与这世界脱轨,最终一事无成。 几百年过去了,昆仑也没有出现新的仙人,他们也在反思这个结果的原因,他们也试图寻找最终的解法。 第48章 是你 最后获得昆仑仙主继承的人是她 黄梦庐句句不提徐秋白, 但句句话的矛头都指向徐秋白。 徐秋白便是她口中那类人的典型案例,他很小就继承了窥天机,对课堂的知识敷衍了事, 但又仗着几分聪明,混过了所有的考核。 若是他今年也跟着沈苍玉他们一起重新参加考核, 说不定他也难以通过。 但像他这样的人,即使能够通过考核,在真正面临实战的时候,终究是难以活下来。 毕竟考核的目的是为了检测他们的学习能力,而不是检测他们投机取巧的能力。 沈苍玉忽然想起, 上一世徐秋白的死,或许和他的这个性格脱不了关系。 上一世的徐秋白死在了历练, 那再上一世呢?在穿越者没有到来的世界里,那场历练中应该有沈苍玉。 若当时沈苍玉在历练里,徐秋白还会死吗? “在进入第二重考核时, 你们可以带上自己所有的武器和法器。考核限时一个时辰,你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一个时辰内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不过,每个人的考核场地都是独立的, 你们没有合作的机会, 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存活。” 黄梦庐说着,抬起手,四周雾气逐渐变得浓郁, 在场景切换之前,沈苍玉听到她的最后一句提示:“要记住, 你得拥有支撑自己活下来的意志。”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忽然,火焰从脚下扩散开来。 “地龙!”沈苍玉反应过来, 召出地龙踩在身下。地龙带着她飞起,脱离地面的火海,在没有火的空地上跳跃着。身旁的火像是长了眼一样紧紧追在她身后。 “排山倒海!” 洪水凭空而出拍在地上,与火焰相触撞出腾腾白雾,紧接着,一大片厚土盖了上去,杜绝了火苗复燃的可能。 火焰不再出现,沈苍玉总算松了口气。 但她没有从地龙身上跳下,而是紧盯着四周。 果然,自火焰消失的那一瞬起,四周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飞鸟,铺天盖地地向她冲来。 沈苍玉放出如封似闭挡在身旁,飞鸟撞击屏障时发出笃笃声如雨点一样不绝于耳。 她撑着手,承受着一阵又一阵的撞击,而她身下的地龙早在飞鸟的撞击下化作了一团烂泥。 黄长老说,第二重考核就是在看,他们能够在幻境中支撑多久,只要能够用尽方法撑下去,就能顺利通关。 考核考验的是他们的自保能力和耐力。 这些都是沈苍玉最不缺的东西。 她很能吃苦,像一块铁被锤炼千百遍,她不会倒下,而是会化作一把利剑。 “手中剑!” 她抬手,一把青色的剑出现在手里,向眼前的狼群扫去,将一道道影子对半劈开。 她没有剑。 仇声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剑阁拿一把属于她的剑。但仇声食言了。 起初是仇声太忙,忙着招收新弟子,又忙着安排外门弟子比试,忙着忙着……待仇声回到龙脊山的时候,沈苍玉便再也没有听她提过剑阁的事情。 她大概是忘记了。 但沈苍玉没有提醒她。 毕竟自仇声回来以后,她们再也没有一起练剑,就连碰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沈苍玉想,她还是得靠自己的能力找到那把属于她的剑。 万器归心,意念化形,手中剑。 剑光诛万邪,最后收拢于鞘中。 她的手中剑也练成了,从此,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万器归心弟子。 还没来得及开心,沈苍玉看着被她握在掌心的青剑,神色出现片刻恍惚。 她见过这把剑无数次,但此时它不是出现在万器归心的剑架上,而是被她握在手中——这是昆仑仙主那把青剑。 她在万器归心的殿堂里站了很久,殿堂的架子上摆放的都是陨落前辈们的武器,每一件武器上都有不一样的气息。他们身心与武器化而为一,死后将神魂寄存在武器上,留存世间。 她将所有的武器都看了一遍,但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最中央的那把剑上。 那是昆仑仙主的剑,但与其他武器不同的是,这似乎是一把无主的剑,其上的气息空空如也。 无主的剑,便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成为它的主人。只要是被它选中的人,就能成为昆仑仙主的下一任继承人。 她虽一直想要夺下昆仑仙主的继承,却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拿下这把剑,毕竟与她相争的大有人在。 道法散去,她握在手里的剑也随之消失。 沈苍玉看着身旁满地的狼藉一点点消去。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你的东西,我放在桌上了。” 是裴文景的声音。 沈苍玉抬起头,看到了年长的裴文景,她意识到,她又看到了一块被她遗忘的记忆。 摘星楼上,黄梦庐突然睁开眼,紧盯着身旁旋转的星动仪,呢喃道:“怎么回事?” 第二重考核结束以后,他们居然没有离开幻境,而是直接进入了第三重考核。这群弟子们刚在第二重考核中吃尽了苦头,神识倦怠,他们还没有恢复过来,便以这番状态进入第三重考核,只怕能通过第三重考核的人寥寥无几。 黄梦庐操控着星动仪,但仪器纹丝不动。 “糟糕……”黄梦庐皱起眉,她眼神扫到一旁,朝那几个淘汰后只会坐在地上发呆的弟子说道:“快去行香堂找医师过来,快,能找几个人,就找几个人。” 她将双手按在星动仪上,将自己的神识浸入其中。 * “你不是送过及笄礼了吗,怎么还有第二件礼物?”沈苍玉看着桌上长长的锦盒,将它打开。只见一把霜白色的剑躺在锦布上,这是裴文景的佩剑,又或者说,这是他们当年死死争夺,谁也不肯退让的那把剑。 这把剑是他们那一届万器归心弟子比赛榜首的嘉奖,他们为了那个第一名,打得头破血流,谁也不肯放手。最后,是沈苍玉棋差一着,败在了裴文景手下。裴文景拿着那把剑,朝她说道:“我赢了,这一届的首席大弟子还是我的,你还是得叫我师兄。” 但沈苍玉不服,她觉得,要不是裴文景露了一个假破绽骗她入局,她就不会输。 她当时放下狠话说:“你等着吧,我迟早把‘溯游’争到手。” “你把‘溯游’给我?”沈苍玉看着锦盒里的剑,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盯着裴文景问道:“你给我的,我不要,我只要凭自己实力拿下的剑。”沈苍玉和裴文景的关系一向很好,但此时,她是真的生气了。 “你是在侮辱我。”沈苍玉将盒子重重盖上。 但裴文景站在门口的位置,久久没有说话,也不像以前一样会过来哄她。 他们一个人站在屋外,一个人站在屋内,中间那道小小的门槛仿佛将他们两个人隔开,谁也无法更进一步。 过了不知多久,裴文景忽然说道:“我要走了,这把剑我带不走,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你要去哪?”沈苍玉意识到不对。 “我要离开万器归心,离开昆仑……”裴文景的声音轻飘飘的,说着,他笑了一下,“毕竟这里,本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裴文景,你什么意思……”沈苍玉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裴文景的身影。 “裴文景!” 到底发生什么了裴文景为什么会放弃学了这么多年的道法?为什么要离开昆仑?他要去哪里? 一道道杂乱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像是嗡鸣一样。 沈苍玉抬手捂住耳朵,才发现自己居然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刚刚在看着记忆里的画面时,沈苍玉发现自己仿佛是个寄宿在身体里的游魂,她能看到画面,听到声音,却控制不了身体。 如今,她恢复了自由。 但刚刚那些画面却深深印入她脑中,她从她和裴文景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微妙的细节。 例如,当年她和裴文景一起争夺万器归心的榜首,而那时的裴文景身怀着道法万器归心,他还没有接触到太极道法。 后来,他突然离开昆仑,却只告诉了沈苍玉一个人。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熟悉的心悸感传来,沈苍玉按住自己的心脏,眉头紧皱,但低头时,她看见了自己修长的手指。 她愣住了。 这是一双成人的手。 她猛然抬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暴雪,而一个身影在远处站立着,看着她,那双黑白双色的眼瞳里仿佛藏了千万思绪。 沈苍玉听见自己说道:“怂恿徐秋白叛逃昆仑的人是你,摧毁行香堂的人是你,放火烧毁藏经阁的人是你,杀死上百名万器归心弟子的人也是你,我说的对吧,裴文景。” 站在远处的那个人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没有变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问什么。 “你当真就这么恨昆仑?”沈苍玉问道,“恨得想将整个昆仑毁掉?” “如果我说,那些不是我做的,你信吗?”裴文景说道,但在对上沈苍玉的眼神时,他就得到了答案。 也是,如果她真的信他清白,就不会受昆仑的命,亲自来杀他。 她是正道之正,他是邪道之邪,他们注定要站在对立面,这只是时间问题。 沈苍玉听见他的话,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把青剑凭空落入她手中。 裴文景看着她手中的剑,只是轻笑一声:“果然,最后获得昆仑仙主继承的人是你。” “你杀了那么万器归心弟子,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获得继承,没想到,这继承最后落在了我身上,你没有找到机会杀死我,你很失望吧,”沈苍玉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必须死。” 第49章 恐惧 “你不是她,你是谁?” “杀死万器归心弟子的人不是我。”裴文景说道。 “投靠五邪的人不是你, 将无量生放进昆仑的人不是你,你想说自己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是吧?”沈苍玉看着他,问道, “那你身上的魔修血脉呢?” 上昆仑 第48节 裴文景不再说话。 “身为万千重之子的你,难道不是奉她的命,来向昆仑报仇的吗?”沈苍玉说道,“每一次学习心术的时候,我需要费尽心思专研, 一遍又一遍尝试,才能将那些心术学懂。但你呢?你天生就懂得那些心术, 是不是你的血脉在作祟?” 万千重本是昆仑的弟子,创造了无数心术,但后来却抛弃了原有的道法, 归入五邪之中,叛逃昆仑。 “当初你说要走,是不是早早就决定好, 要走上万千重的路?” 沈苍玉步步紧逼:“既然你决定要走, 为什么又回了昆仑?为什么又蛊惑徐秋白?为什么又将一切都毁掉!” 她抬剑向他刺去:“回答我!” 裴文景不语,只是向后退去,躲开她的一个个招式。 “你的剑呢?”沈苍玉盯着他一味躲闪的身影, 嘲讽地说道,“我忘了, 你现在不是万器归心弟子,你早早抛弃了自己的佩剑,也没有手中剑。” 若是放在很久以前, 他们对招时总是拼尽全力,打得如火如荼,难分上下。他们都想争第一,但谁也不让谁。 但不知从何时起,裴文景和她对战时只躲不攻。沈苍玉为此没少抱怨,但现在她才醒觉,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文景便放弃了万器归心。 只是那时的她没有看出。 她曾对他有那么多真情实意,但最后都在他毁掉昆仑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裴文景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的一丝悲伤,忽然又说了一句:“真的不是我。” “骗子,”沈苍玉说道,“你杀死师姐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记住你的背影。” 裴文景躲闪的动作迟了一瞬,被沈苍玉的青剑直直刺穿肩膀。他闷哼一声,但沈苍玉毫不犹豫地把剑抽出来,再次向他刺去,这一次她的剑尖抵在他的心口。 “昆仑派我来杀你,将你挫骨扬灰,好偿还他们的命。”沈苍玉说道。 “亲眼所见,就一定是对的吗?”裴文景说着,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流,落入雪里又消失得不见踪影。 他没有去管抵在心口的那把剑,抬起手想要碰她,却被她躲开了。 “即便我入魔,我也不可能伤害你们,是百目镜化作了我的模样,你们被他骗了。”裴文景说着,闷咳几声,血一道又一道往外涌。 沈苍玉皱起眉。 她只是伤到了他的手臂,没有伤到他的脏器。但眼前的裴文景捂住嘴,不断咳着,血液混杂着碎掉的内脏碎片不停向外涌着。 “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他忽然没由头地问道。 沈苍玉看着他,说道:“已经回不去了。” 这句话刚出口,沈苍玉意识到自己身子一轻。 她抬起手,发现自己居然获得了身体的使用权。 沈苍玉知道现在是在考核之中,眼前的这些画面应该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只要杀死裴文景,她就能立刻考核。 但是,她真的能杀死他吗? 她和另一个自己不一样,她没有她的记忆,不知道她的经历,她没有她对于裴文景那股浓浓的仇恨。 沈苍玉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周围的景色。 四周的景象似曾相识,她意识到,这里是盲山,上一世裴文景最后死去的地方。难道说,死在盲山注定是裴文景生生世世的结局? 盲山的雪太重,蒙蔽了太多人的眼睛。 她看向伏在地上不断咳着血的裴文景,问道:“你为什么要来盲山?” 每一世都是这样,裴文景不知为何跑到了盲山,不再离开,仿佛在寻找什么。 盲山寸草不生,没有人烟,也没有灵气,她不懂为什么裴文景要来这里。 裴文景睁开眼,看着她,忽然说道:“你不是她,你是谁?” 一股剧烈的拉扯感传来。 沈苍玉被人甩了几个耳光,眼冒金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边有人的声音传来:“醒了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围满的一圈人,眼神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这里是摘星楼。 只是此时天上太阳直照,现在早已不是晚上。难道说她从昨夜考核开始的时候一直睡到了现在? 见她醒过来,黄梦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你醒过来了,你要是再没有醒来,我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 沈苍玉揉了揉还在发疼的脑袋,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子,那弟子见她望过来,心虚地将手藏到身后小声说道:“是长老让我打的……” 沈苍玉没管他,朝黄梦庐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刚的画面至今还在她脑海里浮现,也不知那是她的记忆,还是幻境生成的画面,又或者说她借助了什么神奇的力量抵达了过去,成为了曾经的她。 但她与裴文景话里的信息却让她耿耿于怀,容不得半点松懈。 若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接下来的昆仑恐怕要面临大难了。她也希望,这一切只是幻境凭空捏造的画面。 黄梦庐说道:“考核出了问题,本来在你们结束第二重幻境以后,应该返回现实好好休整一番,再重新回到幻境里面临第三重考核。但是我的失误直接连通了第二三重考核,让你们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直接进入了第三重考核。” 第三个考核看的是心性,他们能在幻境之中看见自己最害怕或是最后悔的事情,幻境会不停激起他们内心的恐惧。只有心志坚定,一眼看穿幻境,找到破解幻境的关键,才能通过考核回到现实。 “其他弟子早早要么淘汰要么通关,都从幻境里出来了,只有你一直在昏睡状态,怎么叫都没有办法醒来。眼看你的气息越来越弱,再这么睡下去,只怕要昏死在幻境里,我们就只好将你强制唤醒。”黄梦庐说着。 沈苍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实,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她本以为这是被人打出来的,现在看来,可能是幻境的后遗症。 摘星楼上的弟子们还没散去,行香堂的弟子也在他们附近为他们施针喂药,修复受损的神识。 沈苍玉向坐在一旁的明昭问道:“考核的榜首选出了吗?” 明昭点头:“选出来了。” 她的手指指向远处的沈清晏,他正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板。 沈苍玉没有想到,最后拿下榜首的人居然还是他。 “据说他是第一个通过第三重考核的人,比淘汰的弟子们醒得还快。” 他居然能够在第二重考核经历那么多磨难以后,快速通过第三重考核? 难道他心里没有什么执念,没有什么恐惧和后悔的事情吗?又或者说,是系统帮了他? 沈苍玉看向剧情的界面,第一眼便看到了界面顶端上,沈清晏的独白—— “如果注定要分别,那在一开始的时候,又何必要认识呢?” * “清晏,你怎么坐在这里,不去和他们一起讨论吗?” 沈清晏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这是他的舍友。 那人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往外拉去:“这可是小组讨论啊,你得有点参与感。” “没关系啦,等你们讨论出结果以后再把安排发给我就行了……”沈清晏小声说道。 毕竟过去的几次小组合作一向是这样,无论他提出了什么意见,他们都会否决。有时候他刚把一句“我觉得”说出口,他们还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内容,便把他的话堵死。他知道,他们不想听他的发言。 无论他说什么,结局都不会变。 他们只会在讨论结束以后,把工作安排表发到群上。这时,沈清晏只能看着自己占比70%的工作安排叹了一口气,闷头收集资料,按照他们的想法做着ppt。 每到需要消耗经费的时候,他们才会来找他,若是平时,他们只会聚成自己的圈子。 好像从小到大,他的学校生活一向如此。他总是融不进同学的圈子里。 小时候,他就很羡慕身旁的同学们可以在放学以后勾肩搭背地钻进小卖部,然后啃着雪糕,捧着零食笑着跑出来,在马路上追逐打闹。 而他只能在走出校门以后沉默地走上那辆黑色的汽车,沉默地从学校回到了他那个空荡荡的家。 他会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完保姆做的食物,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需要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亮,才有安全感。他睡觉的时候还需要抱着妈妈的相册,不然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梦见妈妈离开家的那个晚上。 “如果注定要分别,那在一开始的时候,又何必要认识呢?”他无数次想过,要是她不走,又或者她走得更早一些,在他记住她的脸以前离开。 那该多好。 沈清晏有很好的出身,有很多的东西,他就是别人口中那个众星捧月的小王子。 他们都说,像他这样的人,含着金汤匙长大,能有什么烦恼。 他的朋友难过,他去哄朋友,却被朋友吼了一句:“像你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感受,你凭什么说共情我!” 他不知道,原来他的安慰在别人眼里也变成了敌意。 他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始终是个外人,没有人真心把他当作朋友,其实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我们的烦恼是学业是实习和竞赛,是把自己的履历做得更漂亮,大少爷的烦恼是没有朋友。”有人在背后笑着。 “有钱人和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是不一样的。” 沈清晏站在墙背后,听着他们的话,沉默地走到楼梯的角落蹲着。说话的人是他的舍友,舍友替他出过几次气,也帮了他很多,他真心将他当做了朋友。他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他还是和其他人一样。 沈清晏看着眼前的地板,忽然说道:“系统,你带我走吧。”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哼哼,你可算是想到我了。晏子你居然能猜到这是幻境,看来你也有进步嘛!” 沈清晏听到系统的声音,颤抖的手总算是平静下来。 他笑了笑。 其实系统并不知道,在每一个难受的瞬间,他都会对着空气说出这样的话:“系统,带我走吧。” 但在从前,从来没有声音回应他。 直到这一次,系统的声音出现了,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救赎一样。 第50章 人气 小说爽文原则第一条 【哭了, 晏子好可怜】 【难怪他一直想要找朋友 和前面的剧情call back了】 【唉。。。算了,这个月的月票还是投给你吧】 【我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只要主角拒绝走剧情, 他就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不回去了?】 【留在这里也挺好的回去也只会受委屈换个新的世界重新开始吧】 【说得我都想重开了,我的系统什么时候来?】 上昆仑 第49节 【在吗?主神?我的系统呢?(伸手)】 【不能重新选号的bug什么时候能修复一下啊】 沈苍玉看着弹幕叽里咕噜地说着, 楼里的话题早就不知道歪那儿去了。 小说的剧情截止在了沈清晏醒来的那一刻,他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景象,好像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欢迎来到新世界。 见鬼的新世界。 沈苍玉忍不住吐槽道。 想重开能不能换个地方重开啊,非要来这里碍眼。 沈清晏不想努力, 不想做任务,不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那他当时就不应该进入昆仑。找个海边的小城镇过完一生不好吗? 他一边说着不想回去,又一边和他们争着资源,一副既要又要的嘴脸, 让沈苍玉看着心烦。 尤其是想到考核奖励的那份筑灵台落到了他手里,她更烦了。 为什么最先醒过来的不是她?沈苍玉觉得自己在幻境里待的时间也不长,她只看了几个画面, 信息还没收集到多少, 几个时辰便过去了。 她怀疑自己被做局了。 “苍玉,你还好吗?”明昭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苍玉睁着死鱼眼看向她, 机械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挺好的。” 明昭又看向蹲在一旁的鹿元:“小鹿,你还好吗?” 鹿元将疯狂闪烁的名牌随手丢进袖子里, 没心没肺地说道:“我很好啊,我看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明昭狐疑地看着她。 下一刻,沈苍玉的名牌疯狂闪烁起来, 她将名牌摘下一看:“鹿元,你姐的通讯邀请,应该是找你的。” 鹿元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她手里的名牌按下:“快快快挂掉,藏起来!” “不是说没事吗。”明昭好笑地看着她。估计鹿元大闹考核的事情传了出去,传到了鹿生耳中,现在她正急着把鹿元找出来,家法伺候。 “要命了,”鹿元嘀咕道,“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等阿姊的气消了再回去。” 说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人,自顾地说道:“不行,躲你们家里不安全,我还是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才行。” 说完她起身就跑。 “诶。”沈苍玉忽然叫住她。 鹿元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只见沈苍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朝她丢过去。 鹿元接过瓶子拔开一看,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别留了旧疾。”沈苍玉说道。 鹿元嘀咕道:“小伤而已,我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多了去了,这种伤过不了几个月就好了……”她嘴上这样说着,但把药藏进袖子里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谢了,我要是没死成,回来请你吃烤肉。”鹿元摆了摆手,一溜烟消失了。 “鹿元不是说,在考核中伤人也不会受到惩罚吗?黄长老没责罚她,审讯堂也没责罚她,鹿生倒是责怪起来了……”明昭说着。 “大概,她觉得鹿家人本就少,鹿元这样做,就是在给她们树敌,让原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吧。”沈苍玉将馒头咽进肚子里,随意地接道。 明昭忽然摸着下巴看向沈苍玉:“你现在的用词好神奇。” “是吗……” 沈苍玉啃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意识到,可能是她看了太多弹幕,话语和态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沾上了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气息。 “对啊,‘雪上加霜’这个词用得很精妙,这个比喻生动又形象,平时你口中还有好多奇怪的词,就像‘菜鸟’、‘白痴’、‘**’、‘***’这些词,都很神奇,我闻所未闻,这些都是你们蓬莱的地方方言吗?” 沈苍玉:“……”这些都是她从弹幕上学到的骂人的话。 弹幕上有很多词她看不懂,但奇妙的是,她虽然看不懂那些词,却能精准分辨出哪些是脏话。 这可能是人们在学习陌生语言时拥有的一项独特能力。 文心雕龙的人天生对文字有敏锐的觉察力,沈苍玉也没有想到,明昭居然能分辨出她口中哪些用词是外来品。 “算是我们家乡的方言吧。”沈苍玉含糊地说道。 “这次考核结束以后,长老给我们放了一个月的假期,这段时间你打算去哪?继续窝在藏经阁吗?”说完,明昭先是笑了一下,“‘窝’这个词的用法也是我从你这学来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出。” 明昭总是神神叨叨,前几天还在沈苍玉耳旁大呼小叫地说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原来‘天气’是天气啊!” 他们修道者认为,万物皆由气组成。明昭在某一天忽然意识到,对于天地人三元来说,天气是天的气。她把天当做了一个人,天气就是天修行的结果,天以气生阴阳、寒暑、四时。 相应地,地气就是地的气,人气就是人的气。 说起人气这个词,沈苍玉在弹幕里见过不少次。 在他们口中,人气角色就是读者们喜欢的角色,经常提及的角色。沈苍玉不由地联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红气养人”莫非就是这么一个说法。 在他们口中,人除了自身修炼以外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获得“气”,那就是收集别人的目光和好感,这也是沈清晏正在做的事情——积攒荣誉值。 想到这里,沈苍玉忽然意识到,难怪沈清晏在没有内丹的情况下也能使用那么多技能。 金手指只是一部分原因。 而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修炼的不是内丹,而是外丹。 内丹是在体内修炼一颗金丹,强化自己的气进行修炼,外丹是从外界获得气,从而进行修炼,获得能力。 沈苍玉曾在古籍上看到过外丹的消息,只可惜外丹术早已失传,如今流传下来的都是内丹术。 莫非早期的外丹术修炼方式也像沈清晏那样? 沈清晏有系统作为辅助,但过去那些外丹术的修炼者呢?他们要靠什么方式获得力量? 一个修炼者在拥有内丹的同时,是否也能兼具外丹? 沈苍玉垂眼思考着。 她在这一次考核中收获了非常多的信息,其中一个点就是——她知道她可以同时兼备几种道法。 如今铜钱眼还停留在她身上,但她却能解锁万器归心的手中剑,这一点信息超乎了她过去的认知。 毕竟在以前,无论是她看过的书籍,还是师长们的讲解中无一不在说,人只能拥有一种道法。 过去她信以为真。 但当她身上出现第二种道法的时候,她才知道,人不仅仅能拥有一种道法。 过去的人没有成功,不代表这个猜想无法实现。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能够将所有的道法学到手,不管是铜钱眼,还是万器归心,还是文心雕龙,又或是窥天机…… 她不仅要学会所有的道法,还要兼备内丹与外丹。 沈清晏可以从荣誉值里获得人气,她为什么不行? 他要当人气no.1,那她就要在他最擅长的地方将他击垮。 沈苍玉将小说剧情重新阅览一遍,将系统对沈清晏的谆谆教导完全记入脑中。 沈清晏没听懂系统的话,但她半蒙半猜地听懂了。 小说爽文原则第一条:先向读者展示主角拥有的东西,美貌、权力、地位、智慧、运气、系统……总之,他拥有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一旦读者发现,这个东西其他角色也有,那爽感便大打折扣。 懂了。 沈苍玉将手里的馒头全数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起身,对明昭说道:“不去藏经阁了,我要回龙脊山。” “啊?”明昭看着她愣了一下,她记得沈苍玉已经好久没有回龙脊山了,她还以为沈苍玉和龙脊山的弟子们闹了什么矛盾,不愿回去,原来是她猜错了啊。 随即,她又想到,听说仇声他们已经回了昆仑,说不定沈苍玉是要回去见他们呢。 明昭挠了挠额头:“那你回去吧。”说完,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读书搭子又少了一个,她只能自己独自前往藏经阁了。 沈苍玉风风火火跑回龙脊山,正好在龙脊山的山脚处碰见了裴文景。 裴文景看见她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他正要去找她。 “师兄好,师兄再见。”沈苍玉朝他摆了摆手,操控着冯虚御风顺着楼梯快跑上去。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裴文景……以后再说吧。 裴文景看着她的背影,拢了拢自己的袖子,想:“算了,还是以后再和她说吧。” 他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走了上去。 沈苍玉跑到万器归心大殿时,灯火通明,殿中围了不少弟子,他们都是刚结束任务回来复命,待在殿中还没散去。 仇声看着沈清晏,笑道:“听说你在考核中拿了榜首,还悟出了手中剑。” 掌门摸着胡子,他心中甚是愉悦,但还得端着架子说道:“不错,不愧是我们万器归心的弟子,很有天赋。” 一旁的弟子们看着沈清晏,也啧啧称奇。 这位外门来的弟子据说这么久了连内丹都练不出来,他们在人前没有说什么,但闲暇时候总是时不时提起他,把他当做笑料。 没想到,这么快剧情就发生了转折,这人不仅拿下了考核榜首,还悟出了万器归心的手中剑。 莫非他真的是天纵奇才,只不过“奇”的位置与常人不同? 系统看着后台不断飞升的荣誉值,开心得满地乱转:“耶!这就是打脸剧情的效果吗!真的太爽啦!” 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手中剑?我也有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一开口,仇声便听出那是沈苍玉的声音。她站起来看向门外,只见一个人逆着光踏过大殿的门槛。 她手一抬,一把青剑落入手中。 “那是……”众人看到沈苍玉手中的剑,脸色大变。 掌门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脸上笑意盈盈,心想,果然是沈苍玉的性格,得了什么好东西,肯定要来与他们炫耀一番。 但当他的视线落到她手里的青剑时,他像是被锤子击中脑袋一样,呆坐在椅子上。 那是……昆仑仙主的剑。 他抬头看向身后,果然,在沈苍玉唤出那把青剑的同时,原本高高摆在架子上的青剑消失了。 昆仑仙主的剑,认主了。 上昆仑 第50节 第51章 血脉 她身上流淌着他们沈家的血脉 “怎么……会是你?”仇声率先回过神来, 她看向沈苍玉手里的剑,视线又越过她看向身后的裴文景。 他们等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昆仑仙主显灵, 钦定自己的继承人。昆仑仙主消失了几百年,上一次出现, 还是在裴文景来到龙脊山的时候。 过去,他们真的以为,裴文景才是昆仑仙主选定的继承人,因此一直将裴文景抓住,不让他离开龙脊山。即便裴文景始终坚定地说, 自己不会归顺万器归心。 没想到,天意弄人。 这最后的继承人竟然不是裴文景, 而是沈苍玉。 掌门看着沈苍玉,眼神复杂中又带着几分恍惚。 他想,果然,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身上流淌着昆仑仙主的血脉,昆仑仙主虽多年未现,但这几百年来他们沈家的族训都在说——只有身上流淌着昆仑仙主血脉的人, 才能获得昆仑仙主的继承。 他一直信以为真, 也始终觉得,自己只要不停修炼,终究会有机会获得继承。 直到他收养了一个孩子, 将他带回昆仑。 消失已久的昆仑仙主显灵了。 这时,掌门心里忽然生出恐惧。因为他知道, 这个孩子身上不可能带着昆仑仙主的血脉,但他却能唤醒昆仑仙主。 这一现象的出现,击碎了祖训也击碎了他的信念。他那时才知道, 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不过只是强求,他们沈家并没有从昆仑仙主那里获得优待。 他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沈苍玉的出现。 掌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想起自己当年在外历练时碰见的那个蓬莱女子。 他们曾短暂地相爱过,却终究是天各一方。 他本以为他们没有未来。 没想到,一个从蓬莱过来的孩子,让他想起了过往的所有记忆。沈苍玉姓沈,又来自蓬莱,他怎么不能多想。 掌门无数次想过——万一呢,万一沈苍玉是他的孩子,会不会有机会代替他,成为昆仑剑的新主? 果然! 果然!沈苍玉才是昆仑仙主的继承人,她身上流淌着他们沈家的血脉! 掌门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他终于没有辜负祖辈的托付,将万器归心传承下去。 “怎么回事啊!”系统发出崩溃的尖叫,“作者呢?作者!老大!主神!救命啊!!!这剧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沈清晏被身旁烧水壶一样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看着场上的场景,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呜呜呜……”系统捶地痛哭,“那继承本来应该是你的,却被这个家伙抢了!” “继承?什么继承?你说那把剑吗?”沈清晏看着沈苍玉手里的剑,青剑没有什么花纹,看上去朴素至极,却带着森森寒意。 “那把剑……不就是她的佩剑吗?”他是原著党。 “你清醒一点!”系统就差扯住他的衣领冲他喊,“你看一眼你的荣誉值,咱们好不容易积攒的荣誉值又回到原点了!” 沈清晏看向后台的荣誉值。此前,在他解锁手中剑的时候,后台的荣誉值上涨了一小截。当沈清晏在第三重幻境里重温一遍过去的记忆后,他的荣誉值又往上涨了一大截。在他拿下考核榜首,接受众人的赞扬时,他的荣誉值源源不断地向上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但现在,随着沈苍玉展示出自己的继承佩剑以后,他身上的荣誉值急剧下降。 【不er,这人哪冒出来的?】 【怎么这文的爽感总是一阵一阵的,剧情刚开始爽,那个沈苍玉就忽然冒出来,非要彰显一下存在感。】 【看得我鬼火冒】 【反派吗,她的剧情好多啊,从头到尾都有她】 【这个人开挂吧,怎么什么事都能压主角一头】 【作者会不会编排剧情啊?不会写我来教你,爽文就得设置不同强度的小boss,读者看着主角不停打败一个个boss,这样才有升级的爽感啊。你上来放一个这样的角色……搞不懂她存在的意义,每次都打不过,剧情看得太憋屈了。成长流也不是你这样写的。】 【你懂什么,这叫宿敌,是宿敌是(?)我自有分明!kswl】 【楼上又磕上了,是个女的你就能磕,你都磕几对了?】 【少管我!(发出系统的尖叫)】 【还好吧,主角得需要成长空间嘛。。。总不能上来就杀穿全世界吧。。。以后总能打过她】 【谁还记得作者说自己写的是咸鱼金手指爽文?(可恶刚刚去看了一眼文案,作者将爽文的标签删掉了,被骗进来杀了)】 系统垂泪说道:“我们的爽文没了,晏子,我们要沦为弃子了啊……” “意思是我们变成虐文了吗?”沈清晏眨了眨眼。 系统掐着他的脖子说道:“你再不加把劲我们就真be了!” “be是什么下场?”沈清晏试探地问道。 “我才不要be,你要是想走be结局,那我就丢掉你。”系统恶狠狠地说道。 系统这句话一出,沈清晏便慌了:“你别走,我会按你说的做!” “既然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们只好调整剧情,沈苍玉不想当龙套,那我们就把她当做终极大boss,击垮她。”系统盯着沈苍玉的身影说道。 一枚硬币总有正反两面,在一个故事里,有主角,也总得有反派。他们立场不同,手段不同,既然如此,那就让沈苍玉去当这个反派吧。 以打败她作为剧情的难关和爽点,以她的邪恶反衬主角的高尚,引起读者共鸣。 让她去承受弹幕里所有观众的仇恨。 * “苍玉,你什么时候获得了继承?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仇声将沈苍玉拦下,皱着眉看她。 沈苍玉早已将剑收了回去,她抱着手臂对仇声说道:“这是我在前不久那场考核里悟出来的,我一悟出来,就回来了。” 裴文景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们交谈,留意着仇声的眼神。 小时候他感应到昆仑仙主的召唤,那时他以为这是福赐,直到他看到身旁大家的目光。 一道道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妒火,一如他梦里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神魂的火焰。 那时他明白了——善意和爱是很脆弱的东西,没有人会永远爱他。 他想要维持好那一段段关系,就必须做到不触及他们的利益。 比起万器归心的传承,在他眼里,万器归心的人更重要。 毕竟他和其他昆仑弟子不一样,他不想修仙,他只想好好地当一个人,好好地过完这一辈子。 眼前仇声看向沈苍玉的眼神让他不由地害怕,他担心仇声会对沈苍玉出手。 但意料之外的是,仇声居然眉头一松,掐着沈苍玉的脸颊说:“好你个臭丫头,没想到继承居然落到了你的手上,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把你从蓬莱挖过来了。现在你继承了昆仑剑,就得留在昆仑,不许回蓬莱了哦。” 沈苍玉被她揉得吱哇乱叫。 裴文景松了口气,但看着眼前的场景,神色茫然。 原来……这么简单吗?原来沈苍玉得到了昆仑剑,也没有人会对她放狠话,没有人会仇恨她吗?原来过去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凭空生出的恐惧而已。 原来他儿时梦里与昆仑为敌的那些画面只是他的想象罢了。 看来噩梦只是噩梦,永远都不会成真。 仇声放过手里的沈苍玉,看向不远处的裴文景,她嘴巴嗫嚅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文景,你没事吧?” 在他们眼里,即使裴文景嘴上说着不愿信奉万器归心,但他们始终把他当做了万器归心的继承候选人之一。这个观念他们记了很多年,直到今天这一刻,他们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继承人不是裴文景。 仇声怕裴文景心里会有落差。 “我没事。”裴文景说道。 “真的?”仇声不太信他的话,毕竟他最惯将所有的难过咽进肚子里。 “真的,”裴文景听出了仇声话里的意思,他抬手,阴阳鱼出现在他手中,“我已经有道法了。” 他看着手里的阴阳鱼,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继承了别的道法,按道理说,他不再是万器归心的人,那他这个外人是不是应该搬离万器归心才对? 裴文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行!” “不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苍玉和仇声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裴文景。 仇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臭小子,我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你现在翅膀长硬了就想离开家了是吧?” “师姐你在说什么啊!”裴文景瞳孔颤,忍不住红着脸打断她的话。 什么一把屎一把尿,这都什么东西啊,他完全没有这种记忆。他记得自己来昆仑的时候,虽然年幼,但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断然不可能像个婴儿一样。 沈苍玉看着裴文景,忽然想起自己在考核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在她的记忆中,自裴文景选择离开昆仑开始,他的厄运就开始了。接下来昆仑会经历非常多的灾难:徐秋白叛逃昆仑,行香堂信仰崩塌,万器归心被灭门,藏经阁付之一炬,无量生混入昆仑,百目镜化作裴文景的模样攻击昆仑弟子……以及裴文景的身份暴露。 重重灾厄都是从裴文景离开昆仑那一刻开始。 如今她想起了那些记忆,她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裴文景离开昆仑。 第52章 剑阁(深水加更) 人又不是只能有一把…… “真的不去第一峰?”仇声叉着腰看向沈苍玉。 “不去。”沈苍玉坐在房间里, 地上是堆满的书,明明屋里有书架,她却偏爱将书一本本叠起来堆积在地上。 “第一峰的屋子可比这大多了, 院子里有假山池塘,还能放下一整个比武台。”仇声朝沈苍玉比划着, 却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师父看你获得了昆仑仙主的继承,特地给你腾出了最大的院子就等你搬过去呢,你真的不去吗?” 沈苍玉刚想说不去, 忽然,她耳朵抖了抖, 问道:“那是龙脊山最大的院子?” “对啊,那是除了掌门的居所以外最大的院子了,你住过去, 相当于是告诉所有人,你就是下一任万器归心的继承人。” 沈苍玉看向仇声,忽然眉眼一弯:“那我就不得不去了。”她不仅要住进去, 还要敲锣打鼓大办乔迁宴, 让昆仑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她的地位非同凡响。 * 上昆仑 第51节 “什么宴?” “乔迁宴。” 鹿元提高了音量:“你要搬家了?你搬去哪里了?” 沈苍玉看着院子里络绎不绝的人群,还有堆积如山的礼盒箱子名贵花草, 说道:“我现在住在龙脊山的第一峰。” 历年来只有两种人可以住进第一峰,一种是万器归心的真传弟子, 另一种是身上流传着昆仑仙主血脉的后人。 “你怎么就变成真传弟子了?”鹿元那头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她似乎在撬门。 “等一下,我被我阿姊禁足了……这锁怎么打不开, 她不会是从文心雕龙那借了什么怪锁吧!”名牌那头的人一脚踹在了门上。 鹿元气鼓鼓地说:“我出不去了,阿姊说我要是不认错就一直关着,直到复课以后才肯放我出去。我没办法去参加你的乔迁宴了,如果有什么好吃的,你一定要给我留一份啊!” “行。” 沈苍玉将通讯挂断,只见明昭走过来,笑眼盈盈地朝她展开手:“看。” 一只木雕的麻雀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麻雀的雕工不算细致,甚至比不上狗师兄的木工水平。但有意思的是,这麻雀却像活了一样,会歪头听着她们说话,还会在她们说完以后,将她们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留音术,我把术法封进了麻雀体内,给你当新玩具玩。” “多谢了。”沈苍玉饶有意思地看着手里的麻雀,忽然听到明昭小声说道;“听说你获得了昆仑仙主的继承,你又姓‘沈’……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掌门的私生女?” 沈苍玉眼皮一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姓沈,是随了我娘的姓。这天下又不只有掌门一家姓沈的人,为什么只许他姓沈,不许我姓沈?” 掌门姓沈,沈清晏也姓沈,她为什么不能姓沈,难道说她姓沈,就非得和他们有关系吗? “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明昭听出了沈苍玉话里的不满,她解释道,“只是这好几个巧合碰在一起,我就随口问了一下嘛,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提了。” 掌门虽站在远处,隐在人群之后,却时刻留意着沈苍玉的动静。他这么多年修炼出来的意念合一术法全被他放在了偷听上,不出意料地听到了沈苍玉的话。 他的心碎成了几瓣,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对楚荀说道:“那孩子不想认我。” 楚荀安慰他:“或许她在小时候,她的家人没有将她的身世告诉她,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和您的关系。您若是贸然认她为女儿,说不定还会激起她的反感。这件事咱们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掌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阿仇告诉我,她劝了这孩子好久,她才愿意搬来第一峰。她连第一峰都不想来,只怕是不想回归沈家了。” 楚荀好脾气地开导他:“师父您别多想,以苍玉的性格,她大概只是懒得搬行李。你常说她不来找你说话,和你不亲近,那你为何不主动找她说话呢?你想要早日将她认回来,就应该多和她相处一下啊。”而不是像个老鼠人一样,每天都在角落里偷偷关注人家。 掌门被他说中了痛处,嘴硬地说道:“我可是掌门!”说完他袖子一甩就走开了。 楚荀摸了摸鼻子,向沈苍玉走过去。 “见过狗师兄。”明昭一看见楚荀,便快速朝他喊道。 楚荀此前没见过明昭,刚要笑着朝她打招呼,对方却直呼自己的狗名,他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看向沈苍玉:“你教的?” 沈苍玉赶紧摆手,为自己辩解。 明昭亮着眼睛说道:“狗师兄有所不知,你在咱们文心雕龙可出名了,狗师兄卖到奇珍坊的精雕机械全被咱们买了下来,细细研究呢。” 楚荀愣了一下:“原来那些玩意都是被你们买去了啊。”难怪,他说怎么总有冤大头花大价钱来买他的玩具,原来那些冤大头是文心雕龙的人。 “狗师兄什么时候改修文心雕龙吧,万器归心埋没了你。”明昭怂恿道。 沈苍玉看着明昭忍不住说道:“这里是龙脊山,是咱们万器归心的地盘,你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挖墙脚,胆子很肥啊。” “挖墙角是什么意思?”明昭的专注点很快就被沈苍玉转移开,一拍手喊道:“哇,苍玉你简直是天才,要不你也一起来文心雕龙吧!”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掌门黑着脸,将院子里的一整棵树连根拔起,甩到一旁,在人群的注视下冷哼一声说道:“这树不好,换一棵。” 说完,身旁的万器归心弟子赶紧哼哧哼哧地将院子里的凤凰木搬来,交给掌门种下。 掌门炫耀似地召出宝剑,宝剑化作片片剑影,绕得人眼花缭乱,随着道道金鸣响起,凤凰木的树枝被剑锋修剪得妥帖别致。剑光聚拢,将凤凰木抬起,种入院里的深坑中。又是几道剑影划过,院中的土也被填平。这凤凰木仿佛原本就长在院子里,看不出丝毫异样。 掌门向大家秀了一手自己过人的控剑能力。在座的人想要鼓掌,但忽然想到他的身份。 要是此时鼓掌,岂不是把掌门当作卖艺人了? 他们只能忍住鼓掌的冲动,发出一句句赞叹声。 “不愧是掌门,这剑术炉火纯青啊!” “就是就是。” 楚荀在一旁对着明昭小声说道:“你说话小心一些吧,这挖墙脚的话要是落到了掌门耳中,他知道你打着苍玉的主意,下一次这剑削中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明昭被他唬住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们万器归心人不多,规矩倒是挺多。”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过来:“裴文景呢?怎么一早上都没有看见他?” “他啊……”楚荀忽然一笑,看向沈苍玉,“他说要给你准备一个礼物。” 这时,忽然天边金光逸散,天上卷起七彩祥云,一阵阵钟声从远处传来,在山林间震荡着,瑞鹤腾云驾雾,皆是吉祥征兆。 “看来他们成功了。”楚荀看着天际的景象说道。 沈苍玉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盯着远处的彩云移不开眼,嘴上问道:“什么?” “他与仇声去破万剑山,为你开剑阁。” 剑阁不在昆仑,剑阁处在一个秘境之中,平日里不对外人打开。 若要开剑阁,需要破万剑山的七七四十九重关卡,才能打开剑阁秘境的大门。 裴文景和仇声消失了好几天,沈苍玉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就连名牌通讯也失联了,她还以为他们一声不吭接下外出任务离开了昆仑,没办法赶回她的乔迁宴。 没想到,他们居然去开剑阁了。 这时,一个个逍遥游弟子乘坐着鱼车在龙脊山的上空盘旋着。掌门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万器归心弟子听令,剑阁已开启,今日为祝昆仑剑得以传承,我等上剑阁,寻剑!” 陆千鹤慢悠悠地飘到沈苍玉身旁,没有说话,但朝她拍了拍身下的鱼车示意。 楚荀也笑嘻嘻地蹭上了陆千鹤的鱼车,陆千鹤难得撩起眼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把人都载上以后,向天上飞去。 “狗师兄,我也能寻剑吗?”沈苍玉趴在鱼车的背上问道。 “当然可以。” 沈苍玉疑惑:“我有了昆仑剑,还能拥有第二把剑吗?” 楚荀托着下巴想了想;“人又不是只能拥有一把剑,就像问苍生,他们每个人不也和很多个动物签下了契约?” 沈苍玉想了想,好像也是。她这柄昆仑剑没有实体,只是由意念凝聚而成,似乎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剑。 她还是得有一把能摸着实体的剑。 “狗师兄,那你的剑呢?”沈苍玉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过楚荀的剑。 楚荀不去比武场,平日里总是两手空空,身上没有挂着任何武器。若是不认识他的人,断然猜不出他是万器归心的弟子。 楚荀朝她露出神秘的笑:“你不是见过吗?” 沈苍玉一愣,在脑海里不断思索着,却始终找不到他口中说的剑,她怀疑他在唬她:“没有啊。” 楚荀两手收拢,合成枣核状摆在她眼前,说道:“我的剑在手里面。” “什么剑这么小,还能被手拢住,不会是匕首吧?” 楚荀朝她摊开手,一柄小小的刻刀躺在他的掌心。 楚荀的声音融入呼啸的风里:“你们一直说我不务正业,可我从始至终,一直在修着我的道啊。” 第53章 寻剑 师姐的剑 “刻刀也算武器吗?”沈苍玉不解, 这刻刀口中那么小,扎在身上也留不下什么伤口,破的皮不一会儿就结痂了。 这算什么武器? “万器归心的‘器’可不是‘武器’啊, ”楚荀说道,“刀剑是器, 刻刀是器,锄头也是器,杯碗也是器。万器归心的器是天下万器的器,器就是万事万物,朴散则为器1。” 器是万事万物, 可以是武器,可以是工具。那照这样说, 沈苍玉也有器。 她从家里带来的斧头、她手里的铜钱……这些都是符合万器归心的定义。 道法万器归心认为,道分化成了万物。而信奉此道的人以手中的器物为基础,通过对它的了解, 加强与它的联系,再向上追溯,悟出器物背后所隐藏的道, 见微知著。 想及这里, 沈苍玉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想——铜钱眼以铜钱为基础,贪欲为能力,这种器物与背后精神的联系与万器归心竟何其相似。 沈苍玉想起, 昆仑的藏经阁里有不少万千重的心法秘籍,万千重和昆仑肯定有不浅的联系, 莫非她在成为铜钱眼神使之前就是万器归心的弟子? 铜钱眼难道就是万千重所创吗? 她为什么要离开昆仑? 当年沈苍玉要来昆仑的时候,万千重曾制止过她,后来, 她又让江潜混进昆仑替自己做事。说实话,沈苍玉至今还没搞清,楚万千重派江潜混进昆仑的目的是什么。 混杂的思绪在她脑中结成一团,最后,露出了一条线。 她的脑子传来“嗡”一声响,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在幻境里误打误撞得知,裴文景就是万千重的孩子,这件事裴文景知道吗? 昆仑其他人知道吗? 莫非当年他们将裴文景赶出昆仑,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裴文景是万千重的孩子? 那完蛋了。 裴文景是万千重的孩子一事暴露,他要被赶出昆仑,被昆仑人追杀。 沈苍玉是万千重的亲点的铜钱眼弟子,这件事要是暴露,估计裴文景的下场也是她的下场。 “见鬼了……”沈苍玉忍不住嘀咕道。 “鬼?哪里有鬼?”楚荀抬头看向四周,风很大,天很蓝,云很白,太阳很晒,这种大白天也会有鬼吗? 楚荀看着沈苍玉纹丝不动的头发和衣袍,又看向自己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忍不住问道:“你用了什么心术来挡风?” “如封似闭。” “闻所未闻。” 沈苍玉向他演示了一遍。 楚荀却摸着下巴问道:“这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心术吗?” 沈苍玉:“?”这是裴文景教她的心术。 沈苍玉常用这个心术来遮风挡雨、避暑避寒,还能阻挡别人的攻击。由于这个心术太过好用,她还将它教给了鹿元她们。 上昆仑 第52节 她本以为这是昆仑课上教过的通识心术,没想到狗师兄居然没见过。 难道说这个招式是裴文景从课外的心术秘籍上学来的? 沈苍玉朝楚荀一指:“让你平时不好好看书,不看书的下场就是只能干坐在鱼车上吹风。” 楚荀赶紧拱手:“师妹教训的是。” 坐在鱼车前头吹风的陆千鹤:“……”曾经,她觉得仇声很吵,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仇声身上那股碎嘴的劲是万器归心传统。 因为她身后这两个人更吵。 坐在这两个人身旁,陆千鹤完全没有办法好好睡觉。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加快了鱼车的速度,想要早点结束这场折磨。 * 鱼车从天上落下,众人停在万剑山之巅。万剑山四周地形陡峭,深不见底,万剑山就像一柄长剑直入云霄。 此时万剑山顶端凭空生出一道彩光流溢的门,门不断向外涌出彩云白雾,蒙眬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看不清门内的景象。 “门内便是剑阁的秘境,如今没有佩剑的弟子,都进去逛一逛吧,若是有缘分,就能碰见一把属于你的剑。若是没有缘分,就尽早出来。”掌门摸着胡子说道。 剑阁中收录了天下几乎所有的剑,无论是凡铁还是灵剑都在此中。许多剑在主人陨落以后会自行飞到剑阁中,将剑阁当做自己的归宿,等待着下一任有缘人。 他们万器归心大堂中的剑虽然主人陨落了,但是它们主人的神魂也寄宿在剑上,还算不上是一把无主的剑,因此没有收入剑阁。 昆仑仙主飞升以后,与昆仑剑断开了联系,昆仑剑也成为了一把无主的剑。按道理说,昆仑剑应该回到剑阁才对。 但昆仑的人却强行将昆仑剑留在了昆仑,将它当做昆仑的定海神针,稳定万器归心弟子们的意志。 昆仑剑承载了太多昆仑弟子的憧憬与祈祷,竟从凡铁变为了灵剑。若是再传几百年,它积攒了大量的香火,说不定也能紧随昆仑仙主之后,修出剑灵,飞升成仙。 可惜沈苍玉将它中途拦截下来,如今它已经由昆仑弟子们的供奉物变为了她的手中剑。 “沈苍玉不是有昆仑剑了吗?为什么还要进剑阁求剑?”有万器归心弟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修炼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夺下昆仑剑,却没想到,昆仑剑竟然被一个半途杀出来的新弟子夺走。为此,他一直念念不忘。 现在好不容易开了剑阁,他有机会能来剑阁寻找他的配剑,沈苍玉又要来掺一脚。 他怕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她占去。要是到头来他什么都得不到,那他留在这万器归心还有什么用,不如早日换个新的道法学习算了。 “哟,”仇声嘲讽出声,“这么急着就想把竞争对手赶出去呢?” 仇声的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弟子听到仇声的话,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和他怀有同样心思的人不少,此时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仇声却率先一步说道:“若不是为了庆祝沈苍玉继承了昆仑剑,我可不来开这剑阁,我和文景费尽心思过万剑山,可不是为了你们。” 见他们还不死心,仇声直接把自己的剑杵在地上,放言道:“这剑阁是我和文景开的,我们想让谁进就让谁进,想不让谁进,谁都不许进。” 仇声话音一落,想要说话的人都将嘴闭上了。 掌门想要说话,但想了想,仇声说的也没错。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觉得还是自家闺女更重要,那些人敢质疑他的闺女,等他回去就悄悄往这些家伙房里放老鼠。 【不是,什么情况?凤傲天出手了?】 【走错书了?我那么大个万人迷团宠主角呢?怎么变成别人了?我还以为作者偷偷换主角了呢】 【嘘,你懂什么,这是铺垫,作者这样写一定有她的用意。】 【磕】 【别磕了,你家主角剧情不足三行呢你磕啥啊?】 【你别管,我自有自己的磕法kswl】 “晏子,我们还有机会挽救局面的对吧晏子……”系统看着眼前的画面。 “副本传送入口诶!”沈清晏只顾着研究那闪闪发亮的剑阁大门,完全没有留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系统看着他,长叹一口气,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感慨道,这都是命,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若是没有什么异议,那就进去吧。”掌门继续顺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有人率先往前走去,当他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四周的彩云将他卷了进去,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门内。 仇声看向一旁的裴文景:“今年还是不进去吗?剑阁也不是只有万器归心弟子可以进,你虽继承了别的道法,也能进去逛一下,就当作是增长见识罢了,百利而无一弊。” 裴文景看着那道大门,有些犹豫。 “文景要是想进去,我就陪你一起去看看。”楚荀站在一旁说道。 听见他的话以后,仇声嫌弃地看向他:“你是该进去了,早点把你那寒碜的小刻刀换掉。” 楚荀被她讽刺了也不见生气,只是笑呵呵地将他的刻刀拿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刻刀,这可是我的手中剑,说起来我也是咱们这一届万器归心弟子中头几个悟透手中剑的人呢。” “是是是,手中剑悟了个刻刀出来,师父看到以后直接晕了过去,白头发都长出来了。”仇声挥手将楚荀赶到一旁。 “那你呢?”楚荀却看向她问道,“你不是一直没找到顺手的剑吗?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仇声听见他的话以后啧了一声,踹了他一脚:“人家苍玉和文景还在等着你呢,赶紧带那群小家伙进去,在这磨磨唧唧半天做什么呢?” “阿仇。”掌门忽然开口。 “欸师父,你说。”仇声收起脚扭头看他。 “你也去看一眼吧。”掌门说道。 仇声支支吾吾地回道:“我还要留在这里守门呢师父……” “这门我来守就行,你们都进去吧。”掌门挪了挪位置,站在剑阁的大门旁。 仇声看着那扇彩云环绕的剑阁大门,眼神有些晃神。 她确实缺一把剑,过去她以为那把剑是昆仑剑。毕竟在她修炼的这些年里她一直将继承昆仑剑当做自己的目标。 仇声是他们那一届万器归心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人,她曾是最有希望获得昆仑剑的万器归心弟子。 她觉得,她用过的所有剑都不顺手,她想,或许等她手里的剑换成了昆仑剑,可能就顺手了吧。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个可能性,如今昆仑剑落入了沈苍玉的手中。 或许,她真的是时候找一把属于她的、顺手的剑了。 ----------------------- 作者有话说:1朴散则为器——《道德经》第二十八章 还是决定诚恳地道个歉。 本来今天想在存稿箱里定时23:00发出,可能是我选中时间以后没有点确定,导致在23:00的时候没有将存稿发出来,直到00:08分的时候我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这点失误可能让准时等更新的读者们失望了,非常抱歉,真的很对不起。所以我决定在9月11号加更一章作为补偿。 做错了事情就得努力去挽救,并提供补偿方案。我知道建立信任很难,但摧毁它却很简单,我不希望自己用亲身经历去论证这个观点,以此为鉴。 我一向是个守信的人,如果我没有办法更新,会提前发布请假条。 在此,再次奉上我诚挚的歉意。 第54章 万剑 她能与每一把剑产生感应 沈苍玉踏入剑阁的刹那, 身后那扇门悄无声息地隐去。 她回过头看去,身后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而原本跟在她身旁的人也全数不见。原来这里和考核时的幻境一样, 个人落在剑阁中的位置不同。 来时的路已经被浓雾抹去,看不见痕迹。身前是一条长长的青石小径, 石径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灼灼桃花林,落英缤纷,好似桃花源盛景。 剑阁中有千万把剑,对于剑修来说,又何尝不是桃花源仙境呢? 沈苍玉顺着青石小径向前走去, 忽逢一池碧水。水汽氤氲,上千把长剑斜插池中, 半截隐于水下而半截露在水上。 沈苍玉觉得奇怪,这些剑刃浸泡在水中,不见半点锈迹, 反而锋利无边。 传闻中洗剑池能涤尽凡铁浊气,滋养通灵剑魄,莫非眼前这便是洗剑池?剑阁中有洗剑池, 那倒也不稀奇。 沈苍玉踩着水走入洗剑池中, 池水温暖,随着她的步伐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在她身边环绕着。 在她踏进洗剑池的那一刻, 忽然觉得暖流浸入她的百髓,她筋脉顺畅, 神志清明。就连她还没练出内丹前强行使用心术留下的那些旧疾此时都在水中全数被洗去。 沈苍玉忽然想,这里还真是一个修炼的好场所,就算她找不到剑, 留在这里修炼也不错。 还没等她细想,忽然,水面无风自动,无数长剑从水中升起,剑身震荡发出清脆嗡鸣,如百鸟朝凤般向她飞来,围绕她周身旋转着。 无数的剑向她凑来,竞夺着她的注意,都想争着让她将自己收入囊中。 沈苍玉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剑对她发出邀请。 沈苍玉刚抬起手,一把琉璃剑顺势钻进她手中。 磅礴剑意向她涌来,化作缠缠绵绵的意念缠上她的手臂,剑上灵气与她浑然一体,仿佛融入她的血肉一般。 剑气与她相融,仿佛此剑与她修行百年,早已神魂契合一样。 太顺手了,她想。 沈苍玉放开手里的剑,又摸向身旁的另一把玄铁重剑。 相似的感觉传入她手中,又是同样的相融契合。 这把剑也很顺手。 仿佛这满池的剑都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沈苍玉忽然想起徐秋白也有一把护身用的佩剑,她用过很多次他的剑,她觉得那把剑也很顺手,同这些一样,只是过去她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此时她身在洗剑池,与无数把剑相触,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似乎能与每一把剑都产生感应。 但同样的,对她来说,这每一把剑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些剑一样,昆仑剑也如此。 这大概就是爽文套路了。 此时此刻沈苍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说爽文原则第一条:先向读者展示主角拥有的东西,美貌、权力、地位、智慧、运气、系统……总之,他拥有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她这能与每一把剑产生感应的能力,大概也算是她的金手指之一了。 也不知道她这个天赋仅仅在这一世展现,还是说过去的每一世里她都有这个天赋? 长剑在沈苍玉身旁环绕着,想要和她贴贴,还有的剑在天上耍着特技,向她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它们无一例外都想认沈苍玉为主,让她带着自己离开剑阁。 沈苍玉看着漫天的剑影,不由地想。 上昆仑 第53节 若她要将爽文剧情发挥到极致,那应该将所有的剑都收入囊中,再将它们全部带出去,惊煞众人。 如果此时系统在身旁,她真得对着系统说一句:“看吧,我才是你的优秀学生。” 可惜,将所有剑都带出去这种事情沈苍玉做不到。 如果她将所有剑都带走,无疑是在断送别人的后路。她尚且还有一些微薄的良知,不想为了一些所谓的“高光场景”,让其他人成为她的垫脚石。 毕竟她觉得,每一个努力的人都不应该被辜负。 上一世她在外门吃了不少苦,她总是不由想到,那些从外门挤入内门的弟子最擅长做的一件事便是“忘本”。 他们站上了高位,却担心有新的弟子也走上他们的道路,达到和他们相同的高度,然后分割他们的资源。于是他们过了河桥,便要将桥砍断,阻止其他想要过河的人。 沈苍玉做不来这种事情。 她从一个边缘人物走到如今的地位,即便她还没有成为主角,即便她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她站在了高位上,她永远不会忘记低头看向脚下的人。 沈苍玉抬手挥开剑群,水花飞溅。 飞剑被她隔档在外。 沈苍玉不想带走所有的剑,除了想要将机会留给其他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万物皆可为我所用,反过来,便是万物皆与我无关。 这些剑再好,对她而言都没有区别,此时它们会选择她,也同样会选择其他天赋异禀的人。 她要的不是“合适”,而是“非她不可”。 她震声说道:“我要一把剑,一把能斩天道的剑,谁有这个胆子,再来见我。” 满池寂然。 * 石山之下,两个万器归心弟子正争吵着。 其中一个弟子甲抱怨道:“找到剑又有什么用,这世间还有哪把剑能敌过昆仑剑吗?得到昆仑剑的人必然能够成神,那我们呢?我们只能消耗年岁用一把把剑去试,看哪把剑能够助我们成神吗?” 另一个弟子乙不赞同他的话,但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开口劝他想开一些:“虽说咱们万器归心除了昆仑仙主以外还没有出现第二个成神的人……但我们修炼了那么久,现在换道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还不如继续留在万器归心,毕竟我们已经入了门,慢慢摸索,总能找到办法。” 弟子甲反驳她:“十年又十年,人的一生就那么短,我还有多少个十年来修炼?像掌门那样的人,都没有办法将道法修炼到极致,成仙成神,难道我们也要像他一样吗?” 弟子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很多人走了,你要是不想留在万器归心,你大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 自从沈苍玉继承昆仑剑以后,有不少万器归心弟子道心破碎,最后选择了离开龙脊山,归入其他道法。 弟子甲虽口上抱怨着没有剑可用,但却迟迟不肯离开昆仑,也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修炼了十年,早就有了沉没成本,他虽不甘心,但又不想让过去的十年就此白费。 他们修炼万器归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个心照不宣地说法——谁继承了昆仑剑,谁就能跟随着昆仑仙主的脚步,走上他留下的捷径,直接登神位。 因此好好修炼,争夺昆仑剑的继承权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但如今沈苍玉继承了昆仑也罢,她还安然地待在龙脊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传闻中成神的场景没有出现,他们反而开始感到恐慌。 不是说好继承昆仑剑就能成神吗? 为什么沈苍玉还没有成神? 难道前辈们说的都是错的?难道他们这几百年留下的传闻都是错的? 难道昆仑仙主成神一事和昆仑剑无关? 指引前路的灯塔熄灭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个方向。 “若是昆仑剑一直无人继承,说不定我们还能存着希望,继续修炼……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学?”弟子甲忍不住说道。 “难道你修炼就只是为了那把剑吗?看来你还没有悟透万器归心的本质。”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他们慌张地回头看去,原来是裴文景。 他们松了一口气。 裴文景比他们小一届,他在万器归心地位虽不俗,但按照辈分来说,他还是得叫他们师兄师姐。 “你又不学万器归心的道法,你有什么发言权?”看到裴文景,那个弟子甲更是心中忿忿不平。 裴文景不学万器归心,却仗着自己是掌门养子的身份在万器归心有着颇高的地位。弟子甲始终不明白,裴文景一个外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资源和地位,所有长老都对他和和气气,这不就是偏心吗? 就因为他是掌门亲自收进来的孩子吗?就因为他这个身份,昆仑的人都给了他优待吗? 甚至在裴文景小的时候,他还引起过昆仑仙主的召唤,这让他们更加心惊了。 为什么裴文景总能得到那么多好处? 徐秋白是徐梅长老的养子,他受到优待,大家都理解。但是掌门从来没有明面上说过裴文景是他收养的孩子,为什么大家还待他那么好。 裴文景没有学会任何一个道法,却还能在每一次的弟子比试中胜过所有人。 弟子甲并不觉得裴文景有那么强的实力,毕竟一个没有道法的人,拿什么赢过他们?弟子甲认为,裴文景这些年就是靠买通别人,让别人输给自己,靠着这些人情买卖获得了首席大弟子的地位。 毕竟很多人私下都是这样传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倒是觉得,有人说,肯定就有道理。 “是,我不是万器归心弟子,但不是万器归心弟子,就不能说实话了吗?”裴文景说道。 “你……”弟子甲正要说话,弟子乙忽然将他扯住:“你少说两句吧。” 裴文景说道:“你道心不稳,又能怨谁呢?” 随着沈苍玉继承了昆仑剑,裴文景悬在心头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从局内走出,以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万器归心发生的这一切,破开迷障以后,他反而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虽然昆仑弟子是正道修仙者,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专心研究自己的道,不去管身边的人。 他们还没有除尽山外的五邪,嗔痴疑慢贪五邪却在他们体内滋生,只是他们此前并没有察觉。 诛万邪之前,他们又真的能分清,什么是邪吗? 第55章 名剑 确实是把好剑 “嗔怒障目, 痴念缠身,你修的到底是万器归心,还是五邪呢?”裴文景开口, 话像刀子一样。 被他说中的弟子忽然一愣,仿佛被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 他清醒过来,瞬间觉得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他觉得刚才的自己何其陌生,恶欲从心中涌出,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我……”他后退一步, 思绪混乱,慌乱间看了一眼裴文景, 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抱歉了文景,他最近精神不佳,他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弟子乙朝裴文景行了个歉礼, 追了上去。 裴文景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由地眯起眼。 在刚刚他们对话时,他在那位盛怒的弟子甲身上隐约看到了一股黑气。但黑气一闪而过, 他看不真切。 他倒是希望, 自己刚刚只不过是看花了眼。 裴文景的视线移向一旁的山,此处的山高耸入云,山山相连, 中间只有一道仅一人通过的窄缝。 窄缝两边都是直上的石壁,这道窄缝就像盘古开天地时一斧头砍下来, 将山劈成了两半,但没有完全对半劈开。 从这里挤进去,总得担心头上会不会掉下一块落石把人砸死。 这本不应该是通道, 但不知为何,裴文景偏偏想走过去看看。 窄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1。 原来这里是一处山谷,四周群山环绕,遮挡住了所有的鸟兽与人,唯独中间此处满地绿草鲜花,万紫千红,遗世独立。 他向前走去,原本只想看清眼前的景色,忽然,一道鸣金声响起,在山间回荡。 裴文景抬头看去,一柄灰扑扑的剑不知从何而来,直直向他刺过来。 偷袭? 裴文景脸色一沉,抬手放出如封似闭挡在身前。 那把剑似乎也不太聪明,直直地撞在了风墙上,发出一声巨响,被弹开在地上。 裴文景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把剑,只见那把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重新飞了起来。或许是看到了裴文景警惕的眼神,那把灰色的剑震动着,抖落了身上的锈迹泥块和尘土,逐渐恢复了原本霜白通透的模样。 裴文景看着那把剑的模样,终于将它与兵器谱上的剑名对上:“溯游?” 溯游听到裴文景终于叫起自己的名字,感动得潸然泪下,向裴文景扑过来,却被他的风墙挡在了外面。 即使被风墙挡着,溯游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敲着风墙,好像在叫着裴文景赶紧把门打开。 裴文景卸开风墙以后,溯游开始围着他打转,像狗在嗅着主人身上的气息。 看着眼前这把奇怪的剑,裴文景一时间不知如何去评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不是万器归心的弟子,为什么还会有剑选择他,而且是像小狗一样紧紧追在他身后,黏着他不放,不愿意离去。 裴文景离开山谷,走出好长一段路,但溯游却一直跟在他身后。 终于,裴文景还是没忍住对它说:“去找别人吧,我不是剑修。” 那把剑却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紧紧追着他不放。 裴文景不再去管它,而是在剑阁里找着其他人。 可惜剑阁很大,四周一直笼罩着层层云雾,他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去,身后的路便消失了。 剑阁就像桃花源,这个地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若是换了一段路,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找了很久,见到了许多万器归心弟子。有些时候他们能看见他,有些时候裴文景就像隐身了一样,即使他站在他们身旁,他们也看不见裴文景的身影。 裴文景在这些万器归心弟子身旁站了一会儿,又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一个又一个万器归心弟子身旁走过,参与过他们的人生。 裴文景忽然停在了原地,他看向四周白茫茫的雾气,向溯游开口问道:“溯游,我是不是见过这个场景?” 溯游在他身边震动着,但他听不懂剑的语言。 裴文景始终没有找到沈苍玉他们,剑阁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太阳也不会移动,仿佛时间处于静止状态。 裴文景分不清现在的时间,只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很久。 或许其他人早就回去了吧。他想。 随着他回去的念头升起,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扇熟悉的门,那是剑阁的大门。 上昆仑 第54节 只要他想回去的时候,剑阁与外界连接的大门才会出现,他才有办法回到现实。 离剑阁大门不远处的地方设有一道结界,裴文景踏过结界,手摸上了大门的门把。身后的溯游紧紧追着他,却被结界阻挡在另一侧。 它认裴文景为自己的主人,但裴文景却没有接受它的回应,因此它仍是一把无主的剑,无主的剑无法离开剑阁。 溯游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撞在结界上,发出“哐哐”响声,好像认定了这次非要跟着裴文景走一样。 裴文景拉开门的手顿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回去。 溯游看他过来,心中欢喜。 裴文景叹了口气,将它握在手里:“我不是剑修,你要跟我走,注定是要积灰的,你别后悔。” 溯游发出嗡嗡响声。 裴文景拉开门,萦绕在鼻间的那股浓郁的花香散去,四周的喧闹声重新灌入耳中。他看向眼前嬉闹的人群,终于有了一种回到现实的实感。 “不是,这里不是剑阁吗?为什么会有枪”有人看着仇声手里的赤色长枪,抱头尖叫。 仇声收起挥舞得虎虎生风的枪,将它杵在地上,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在里面看见这把枪的时候也很惊讶。不过话说回来,这把枪手感确实要比剑好,扎实。” 仇声想起以前在比试的时候,沈苍玉确实和她说过,她觉得长枪更适合仇声。但那时的仇声没有将沈苍玉的话放在心上。 这次她入剑阁,本来是为了找一把好用的剑,却没想到,这剑阁里居然有枪。 多稀奇啊,剑阁里居然会有枪! 于是她好奇地摸了一把,没想到这枪的手感确实好啊。她现在才知道有枪这种好东西,可真是太亏了!她应该早点玩枪的。 仇声看向揣着手的楚荀,问道:“你的剑呢?” 楚荀眯着眼笑着,手一摊开,亮出自己小刻刀:“在这里呢。” 仇声眉毛一跳:“你耍我呢?怎么还是这个玩意?”她让楚荀进入剑阁去找剑,没想到他进去混了这么久,一把剑都没有找到,还是用着他那把小刻刀,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寻剑了。 楚荀一脸无辜地说道:“就这个最顺手呀,没有比它更好的刀了。”见仇声的脚正要踢过来,他赶紧指着远处说:“看,文景出来了!” 仇声回过头去,远远看到了剑阁门口处裴文景的身影,她本以为裴文景不会寻剑,没想到他们这几个人之中,找到剑的反而是他:“文景,你也找到剑了?” “对。”裴文景抬手,溯游在他身旁旋转着。 “溯游啊,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仇声说道。溯游被记入兵器谱中,流传多年,也算是一把名剑了。 仇声正要说着什么,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裴文景身后。 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大变,黑色浓云聚拢,狂风大作,雷霆乍响,万剑山上飞沙走石。 沈清晏的身影从门内出现,随着他的出现,一道道雷霆炸落地上,惊得在场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他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剑。 仇声看着沈清晏手里的剑,呢喃道:“那是……” “泣鬼神。”掌门说道。 泣鬼神是把绝世神剑,与昆仑剑同期,但那把剑的主人在半步成神的位置,终究还是没有成神。这把剑几百年未面世,如今居然被沈清晏拿到了手。 【太爽啦!】 【冲啊晏子!】 【向大家证明不是只有昆仑剑才才能成神!】 【我看着这篇文从咸鱼金手指万人迷转化为成长流,再转化为逆袭流(感慨)】 【kswl】 【?你又在磕什么?磕人剑合一吗?这物种也不太对吧】 【你别管】 这时,有万器归心弟子看着沈清晏的身影,忍不住呢喃道:“沈清晏……他的天赋也不错,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若是没有沈苍玉,说不定继承昆仑剑的人是他呢?他好像总是差了沈苍玉一步。” 系统听到这句话,冷漠地说道:“导播,刚刚这段掐掉,今天的剧情就在这里结束,后面的剧情就别放出去了。” ----------------------- 作者有话说:1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陶渊明《桃花源记》 已经燃尽了 第56章 是谁 你是谁?你又是谁? 【导播别听它的, 继续放,我爱看】 【导播别听它的,继续放, 我爱看】 【笑死了,系统是经纪人吗, 怎么还负责控评啊?】 系统淡淡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满是饱经风雨的沧桑,不由地感慨道:“真是的,这些人夸就夸嘛,怎还欲扬先抑?” 沈清晏眨巴着眼睛问它:“啥啊?” “爽得不彻底, 和彻底不爽有什么区别!”系统咬牙切齿。 沈清晏反应过来,系统是在说刚刚别人的评价,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但是嘴长在别人身上啊,我又没办法去管他们。” 系统开始磨刀:“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忤逆你的全都得死。” 沈清晏:“!!!” 沈清晏小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完了,晏子这次没有直接拒绝系统,肯定是这个狗系统把晏子带坏了!】 【有没有投诉电话?好想举报这个邪恶系统】 系统的磨刀声停了下来, 它话锋一转说道:“我开玩笑的, 这样的剧情不够正能量,平台肯定不让写。” 沈清晏跟不上它跳脱的思维,只能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站在剑阁之外的人越来越多, 大多数弟子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佩剑。 他们相互打量着彼此手中的剑,但讨论的重心还是落在了沈清晏那把泣鬼神上。 “沈苍玉怎么还没有出来啊?”有人忽然提到。 “难道说, 她想在剑阁里找到比昆仑剑还要厉害的剑?”说完,他们的视线忍不住移向沈清晏的方向。若有一把剑能与昆仑剑相提并论,那就只能是泣鬼神了。 但如今泣鬼神在沈清晏手里, 沈苍玉怎么可能找得到比昆仑剑更好的剑呢? 若她是抱着那个目的在剑阁里找剑,那注定不会有结果。 “你能拿到泣鬼神,便说明,这剑阁的主人看好你。”掌门看着沈清晏抱着剑站在一旁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 沈清晏刚进昆仑不久,他肯定不知道这泣鬼神在兵器中的地位。 “当年天下有两把名剑,一把是昆仑剑,而另一把就是泣鬼神,”见沈清晏抬头望过来,掌门捋着胡子继续说道,“泣鬼神的主人便是剑阁之主。那时她与昆仑仙主齐名,只可惜直至陨落,她都没有悟道成神,只停留在了半步成仙的境界。她在临死前用尽所有的意念创造了剑阁,成为所有剑的归藏之地。” 【我终于知道主角为什么不继承昆仑剑了,原来伏笔在这里、】 【什么意思?】 【很好理解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嘛1,主角被反派夺宝以后偷偷努力,创建属于自己的道法,推翻昆仑的垄断,让所有人都知道,昆仑剑不如泣鬼神!哐哐打脸!】 【谁偷偷努力?你说沈清晏吗?】 【沈清晏(偷偷努力版)】 【沈清晏(被系统拿着鞭子鞭挞版)】 听见掌门的话以后,沈清晏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在剑阁里看到的画面。 他一入剑阁,便顺着系统的指示一路向上走,走到了一座高塔前,而这把剑就静静立在高塔的石台中。 系统催促着他,让他赶紧把剑拔出来。 他拔了两下,没拔动。 系统小声嘀咕了一些话,但沈清晏没有听清楚,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哼哧哼哧地出生:“终于把这防火墙破解了,速速速!” 沈清晏赶紧抬手去拔那把剑,果然,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剑拔了出来。 他看着手里漆黑无光的剑,看不出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沈清晏将剑拔出来以后,系统便冲着沈清晏喊:“到手了,赶紧跑!” “跑?”沈清晏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脚下的高塔开始剧烈摇晃。他赶紧沿着楼梯跑下去,刚跑到一半,脚下的阶梯忽然断开,他向下坠去。 “你是笨蛋吗?快用冯虚御风啊!”系统朝他喊道。 “我不会啊!”沈清晏也跟着它喊道。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好像有一阵风将他托了起来。 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感觉到有人正拉着他的手,延缓着他下坠的速度。 那个人的身体呈半透明状,看向他的眼神恶狠狠,开口的语气让他无比熟悉:“你真的重死了,从明天开始,你只需吃馒头,等你学会了一个心术,才能吃一顿肉!” 沈清晏被那个人带着飞出高塔,高塔在他们身后支离破碎,带着身旁所有的山川河流一起崩塌,发出轰然巨响。 沈清晏往后看了一眼,那个画面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一切都在毁掉。 而那个人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用着冯虚御风带着他远离那一切,直到抵达一片安全的平地,才将他甩到地上,唰一下消失了。 沈清晏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过了良久,他忽然朝着眼前的空气问道:“系统,刚刚那个人是你吗” 系统的能量消耗了大半,没有心思去回应他。这在它看来就是一句废话。 这里除了他就是它,除了它以外,还会有哪个好心人会在这种危急时刻将他救下来啊! 沈清晏积攒了这么久,才积攒了一点点荣誉值。系统只能抠抠搜搜地对着那些荣誉值进行分配,划分好哪一些留给沈清晏兑换金手指,哪一些用来解锁人物信息,哪一些用来点亮它自己的技能树。 系统觉得自己已经最大化利用这为数不多的资源,它已经尽力了。没办法,宿主是个笨蛋,就只能靠它来撑起这个家了。 系统哼哧哼哧地拉着充电线,决定狠狠报复一番沈清晏,从他那抽出5%的荣誉值来给自己充电作为补偿。 但沈清晏却呢喃道:“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什么?”系统忙着接着自己的充电口,顺口接道。 刚刚沈清晏的话落入它耳中自动变成了:“你为什么……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它以为是自己忙着充电,没有听清,却不知道,在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系统后台上,一个弹窗悄然出现。 上昆仑 第55节 “识别到异常信息,已屏蔽。” * 随着沈苍玉那句话说出来,满池的剑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它们不想与天道作对,但又不愿就此离去。大概是想着等沈苍玉主动去选择它们,它们便能给自己一个借口,说,他们跟着沈苍玉走,并不是他们自动索求的,不过是沈苍玉主动选择了他们。即便最后它们没有完成灭天道的任务,他们也早早找到了理由。 沈苍玉看透了它们的心思,只是嗤笑一声,离开了水池。 烛龙在她身旁环绕着,将她沾湿的衣服烘干。沈苍玉走得毅然决然,这里的剑不适合她,那她就继续走,继续去找适合她的剑。 只是,沈苍玉逛了很多个地方,见过了上千把剑。这些剑无一例外,都能与她感应,但在得知她要灭天道以后,都向后退去。 沈苍玉坐在万剑冢前,托着脸想着。 这里没有剑能拥有破天道的能力,而唯一能达到神境界的剑或许就只有昆仑剑了。 她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各式各样的传闻,不少人都说,当年当年昆仑仙主能成仙,全靠昆仑剑的剑灵相助。 在他们口中,这昆仑剑灵验得就像神一样。 只有沈苍玉知道,她手里那把昆仑剑除了灵力充沛以外,没有别的用处,昆仑剑的剑灵早就死了,只留下这个残骸。 它也是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甚至不如这剑阁里的剑聪明,至少这剑阁里的剑还能对话呢。她手里那把昆仑剑与凡铁无异。 忽然,沈苍玉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心仪的剑吗?” 她赶紧跳起来,警惕地望向身后。 远处走来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她身上的外袍简单地披着,没有任何的装饰,头发也被粗绳随意地束在脑后。 沈苍玉警惕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忍不住皱起眉。 她身上没有穿着昆仑的制服,面容陌生。在沈苍玉的印象中,这一次开剑阁时进入剑阁的人都是昆仑弟子,不能有眼前这个人。 剑阁这个地方谁都能进,只要有能力破万剑山的阵法,就能入剑阁。即使是散修和凡人都有机会来这里。 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从前进入剑阁,但一直留在剑阁之中的修士? 沈苍玉想着,但没有直接回复她的话,只是反问道:“那前辈来这里,却两手空空,也是没找到心仪的剑吗?” 沈苍玉的手背在身后,时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动作,只要她向她发起攻击,她就会立即召唤昆仑剑对她反击。 剑阁和秘境不一样,剑阁的门开了,但里面无论发生了什么,门外的人都不会知道。 因此这也是杀人越货夺宝的好场所,她也怕眼前这个女人打的也是这种主意。 “你怎么看我的眼神这么陌生?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女人奇怪地看着沈苍玉,想了想,又了然说道,“确实,你再也没有回来过,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 作者有话说:1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天蚕土豆《斗破苍穹》 第57章 身死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背景板的角色…… “什么意思?难道你认识我?”沈苍玉皱眉, 她对眼前这个人毫无印象。 “昆仑剑的新主沈苍玉嘛,你忘记我了,但我可没忘记你。”那个女人朝她笑道。 沈苍玉继承昆仑剑这件事只有昆仑的人才知道, 昆仑之外的人并不知晓这件事,难道说她在昆仑内部有眼线, 偷偷打听到了消息? 沈苍玉看着她,却见她对自己没有设防,身体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若不是信任她,那就是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她到底是谁? “我早就和你说过, 那昆仑剑没什么用,倒不如我的泣鬼神, ”那个女人说着,“不过你来迟了一步,我的泣鬼神已经被人拿走了。” 听到她的话, 沈苍玉快速抓到了她话里的关键。 她是名剑泣鬼神的主人,而在沈苍玉的印象之中,泣鬼神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任, 那便是剑阁的主人。 沈苍玉赶紧朝她行礼:“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没有将前辈认出来。” 剑阁主人却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沈苍玉托了起来:“你和我之间就不需要行这种虚礼了。” 她和沈苍玉说话的语气极其熟稔,熟稔到让沈苍玉有些恍惚, 听着她的话和语气,她们应该曾经相识, 但绝对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情。 难道说,眼前这位剑阁主人像她一样,记得前几世的记忆? 难道说她也知道穿越者的存在? 要知道, 剑阁主人与昆仑仙主是同期修士,当年他们两人水平不相上下,甚至剑阁主人的境界要比昆仑仙主略胜一筹。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剑阁主人是最有机会得道飞升的那一个人。谁料,昆仑仙主却先她一步得道成仙,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即便剑阁主人没有成功飞升,最后也停留在了半步成仙的境界,她是沈苍玉目前能够接触到的,离仙最近一步的人。 她若是记得前几世发生的事情,那她知道的消息绝对不少。 “前辈说昆仑剑无用,难道说您知道昆仑仙主飞升的实情?”沈苍玉想了想,向剑阁主人问出了自己最想了解的问题。 若是剑阁主人知道昆仑仙主如何飞升,给予沈苍玉指点,让她在修炼的路上一路通达,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在沈苍玉看来,昆仑仙主的飞升内情一定不简单,将道法传下来的人绝对漏掉了关键的一环。 剑阁主人摇头说道:“过去的时候,我和你说过这个故事,但你不记得了,我只好重新告诉你一遍。” 当年修仙界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各种道法的人在不同方向上不断深挖探索,将自己的信仰组建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那时不同道法的人相互辩论,用自家道法的观点指出别家道法的漏洞,又在别人攻击自己时不断深思完善自家的理论体系,在矛盾中得以成长。 那时的他们研究道法,不是为了成仙,而是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了解世界的本源。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还没争出个结果的时候,有个人突然飞升了。 昆仑仙主一夜之间飞升成仙,彼时天生异象,漫天云彩,磅礴的灵力将昆仑笼罩,昆仑从此成为了洞天福地。 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昆仑仙主居然飞升了。他是这群人之中第一个飞升成仙的凡人。 昆仑仙主毫无征兆地成了仙,而在他飞升之前,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觉得他的理论错漏百出。但偏偏成仙的人就是他。 昆仑仙主成仙成得太过突然,也没留下遗言。后人只好收拾好他的衣钵,整理好他的手稿,借着他留下的这股灵气,想要将昆仑做大做强,将万器归心发扬光大。 昆仑的灵气充沛,后来,不少道法的弟子们也举家搬迁来了昆仑,沾了昆仑的光,也挂上了“昆仑弟子”的名头。 最后,昆仑才成为了如今聚集各大道法族群的模样。 但至今还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昆仑仙主当年会成仙。 昆仑仙主创下的道法万器归心被各位修仙者奉为圣典,不少人想要复刻他的成功,走上成仙的道路。 他们对着圣典仔细揣摩,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昆仑仙主留下的道法笔记只有零碎的残篇,话语不详,后世的人不断钻研其中奥妙,也悟不出其中的精髓。 逐渐,人们开始怀疑——昆仑仙主当年成仙,真的是靠他研究出的这套万器归心理论吗? 万器归心的理论本就不成熟,远远比不上其他道法,但奈何它是唯一一个已经被证实过可以成仙的道法。 万器归心追随者从最初的狂热逐渐变为迷茫,再到后来的质疑。 大家的说法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定为——昆仑仙主悟透了至纯剑意,在剑灵的帮助下即刻飞升! 当然,若是有心人去仔细分析这个传言,便能发现这个传言显然带着一股道法窥天机的味道。 道法在演化的过程中难免会相互影响,这是必然的。 窥天机的道法将信仰寄托在天香娘娘身上,认为只要信仰的力量足够强大,天香娘娘便能赐福她的信徒。正如“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1”那般,天香娘娘将她的忠诚信徒收为坐下童子,让他们得到仙力,飞升成仙。 若是他们仔细分析昆仑仙主飞升原因的这个传言,便能发现,他们将剑灵神化,把它们当做了天香娘娘一样的存在,认为它们拥有点化剑修的能力。 但这个理论分明与昆仑仙主留下的万器归心内核截然相反。 一个是靠外力成仙,一个是靠修身修心悟道成仙,这两者怎么可能一样。 “他们能看懂昆仑留下的理论,但没有人能够复刻,才胡乱编出了这样的故事。”剑阁主人说道。 听完剑阁主人的话,沈苍玉也猜到了,昆仑仙主的飞升有蹊跷。 要不然,为什么他飞升这么多年也没再出现过,只有留在昆仑的灵力证明他曾飞升过。沈苍玉手中那柄昆仑剑也一样,除了灵力充沛以外没有其他特征,昆仑剑的剑灵连同着昆仑仙主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昆仑的飞升非他所愿,而是天道蓄意作的局。” “天道,”剑阁主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又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操控者。天道想让他成仙,他便立即‘飞升’,一刻也不能留。” 沈苍玉忽然眼皮一跳,心中产生了不好的猜想。 “成仙只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天道想让这个故事完美地发展下去,昆仑这个倒霉蛋便被它拎出来,当成了背景板。天道要让他成仙,他便只能为了这个故事的完整发挥自己所有的作用……” 这时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变色,黑色的浓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闷雷阵阵。 沈苍玉原本只想知道昆仑仙主飞升的实情,却没想到剑阁主人知道的内容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居然也知道这个世界和天道的关系,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故事。 剑阁主人说道:“能成仙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所蒙蔽,我即使只是半步成仙,但也能看清其中的事情。” 雷霆炸响,一阵接着一阵。天像破了窟窿一样,大雨不断地往下灌着。四周的山川倒塌,树木枯萎,一切都在崩坏。 沈苍玉意识到了不对。 但剑阁主人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它是一个为主角而创造的世界,而我们只是被天道抓过来的倒霉蛋。这个世界运行的核心就是主角,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他演绎好整个故事。与主角作对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主角永远也不会死。一旦你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重启,无论你杀他千百次,他也死不了。” 一道闪电向她们劈来,却被浮在空中的剑生生拦下。 数之不尽的剑向她们的方向涌来,化作一道屏障拦在她们头顶,将密集的闪电拦了下来。 顶着密集的闪电,剑阁主人说道:“这个世界已经重启了上百次,我们试过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将主角杀死。我本来已经放弃了,直到我再次看到了你。我记得你,但在过去的上百轮故事里,你从未出现过。” 沈苍玉觉得脊背发寒,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原来,她记忆里的画面并不是她上上世发生的事情。 她的存在被天道删除了,她已经从这个故事里消失了上百次,直到上一世她来了昆仑,又误打误撞与裴文景产生了牵扯,她才得以重新回到这个故事里。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一世的记忆,原来,她忘记的是上百世循环往复的记忆。 【检测到异常数据,正在删除……】 【检测到异常数据,正在删除……】 忽然,一道道红色的弹窗在沈苍玉身旁出现,沈苍玉着急地抓住剑阁主人的手臂:“我看到警告了,你会死吗?” 上昆仑 第56节 “警告?”剑阁主人的视线看向一旁,却没有落点,“果然,我就知道,你这次回来了,结局一定会发生改变。” 忽然,剑阁主人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道红线,她像是一只被拆掉的布偶,自下而上崩开,化作一道道红线飞散开来。 她的因果正在消去,她的存在正在被抹除。 “不要!停下来!”沈苍玉紧紧抱着剑阁主人想要将她留下。 “我看着世界重启了一次又一次,早就累了,现在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她笑着说,“还好你回来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愿你能承载着我的意志,将主角打倒,让这个世界停止。只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个世界再重启一次,你就看不见我了。” 【异常已删除,正在扫描风险……】 【正在优化剧情,请稍后……】 【优化潜在风险,总计修复2项异常数据。】 怀里的人化作飞舞的红线散去,耳边的电闪雷鸣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全都消失了,但周围的一切画面正在崩塌。 剑阁本就是剑阁主人陨落时用神识的力量凝聚而成,如今剑阁主人消失了,剑阁便随着她一起崩塌。 “为什么……”为什么主角就不能死?为什么非要他们陪着主角一遍又一遍演着这场戏?为什么这个世界要一遍又一遍重复,为什么要他们承受这种折磨? 浓雾卷着沈苍玉的身体,带她离开剑阁。 沈苍玉与剑阁中的万剑一起重返现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抬手召着万剑,剑尖指向人群中的沈清晏。 这一次她没有掩藏眼中的仇恨。 此时此刻她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恨他,恨不得杀死他。 但他是不死不灭的主角,如果杀了他,她不保证自己下一世还能保留记忆。 如果一切都消失了,那剑阁主人的死便再也没有意义。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背景板的角色。 没有人。 ----------------------- 作者有话说:1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58章 死局 这是死局,走不了 “苍玉!” “沈苍玉!你要做什么?” “你冷静一下!” 一道道身影挡在他们之间, 将他们隔开,他们盯着满天的剑,生怕下一刻沈清晏就被扎穿。 那万千把剑顺应着沈苍玉的召唤, 高悬在空中,但沈苍玉也同样感应到, 即便她真的想杀沈清晏,也没有剑愿意动手。 杀死沈清晏,便是在与天道作对,没有剑肯帮她。这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是——这些剑受了剑阁主人数千年的照拂,随着她进入一次又一次轮回。如今, 剑阁主人死了,它们便尽力说服沈苍玉, 让她不要冲动,不要现在就把主角杀掉,不要让剑阁主人的死白费。 若来世没有了剑阁, 失去剑阁阁主照拂的它们也同样会失去这几百次轮回的记忆。 它们不想忘了她。 “她不会把整个剑阁的剑都带出来了吧?”有人看着天上的剑忍不住说道,话语里全是震惊。 一般人进入剑阁,若能找到一把剑, 那他此行便已圆满。 从来没有人想过, 居然有人能从剑阁里带出所有的剑。 “但她为什么要攻击沈清晏?”另一个人小声嘀咕道,“她本就有了昆仑剑,如今还在剑阁里得了这么多剑, 莫非她还不满足,非要抢走沈清晏手里那把泣鬼神?” 【太贪心了吧,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要?】 【既要又要,不愧是你,切身演绎了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个scy才是作者的亲闺女吧, 怎么这么多戏份,而且每次都把主角压着打。】 【欲扬先抑的铺垫吧,只是这铺垫稍微有点长。。。】 【不是一点长,是非常长。都快二十万字了还没进展,我还要等多久啊?】 【别急啦,剧情还没展开呢(狗头),修仙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一千万字吗?二十万字连个零头都不算呢。】 “剑阁的门崩塌了!”有人惊呼道,“难道说,是沈苍玉带走了太多的剑,导致剑阁崩溃了?” “不可能,”仇声开口否决他的话,“剑阁是靠剑阁主人的神识构建而成的秘境,只要剑阁主人还在,这剑阁不可能崩塌。” “除非这一次,她陨落了。”裴文景接着说道。 仇声看了他一眼,说道:“对,剑阁主人本就是几百年前的修士,她没有成仙,她的神识能在世间残留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正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陨落也很正常。” “不是正好,”裴文景说道,“是沈清晏将剑阁主人的本命佩剑泣鬼神拿走了,剑阁才崩塌的。剑阁主人维持剑阁这么多年,就是在找自己的继承人,如今泣鬼神被拿走了,剑阁主人认为自己找到了继承人,也没有必要将剑阁维持下去,于是遣散了剑阁。” 裴文景四两拨千斤,将话语的矛头从沈苍玉身上拨开,转移到了沈清晏身上。 众人听着裴文景的话,忽然觉得也有道理。如今剑阁中最重要的镇阁宝剑不在了,那剑阁解散也情有可原。 但剑阁崩塌了,往后的剑修便再也没办法来剑阁求剑了。 想到这里,那些没有拿到剑的修士忍不住懊悔道,早知结局会变成这样,他们还不如一直赖在剑阁里,直到他们找到一把剑再出来呢。 现在倒好了,泣鬼神没了,其他剑也没了,这整个剑阁都没了。 他们看向沈苍玉,却见沈苍玉抬手一握,天上的剑就像雨一样坠落,全部掉落在万剑山的地上,发出一阵阵哐当的声响。 他们吓了一跳,抱头护着自己,却见一把把剑从他们身旁擦过,掉落在脚旁,却没有伤他们半寸。 惊吓间,他们在一阵阵飞剑掉落的杂音中听到了沈苍玉的声音:“你们想要剑对吧,想要,那就自己去找。” 说完,她放出地龙,地龙将她抱住,身子一跃,带着她潜入地下,用土遁带着她离开了万剑山。 沈苍玉断掉了和所有剑的联系,遣散万剑,将这所有剑全部丢掉。 他们爱要那些剑,那就拿去。 反正这些剑又不能为她所用,又不能帮助她实现愿望。 剑斩不了天道,又没有办法杀死穿越者,她还有什么办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沈苍玉被地龙载着游走在地下,四周一片漆黑,浓厚的土腥味在她身旁萦绕。 她的丹田在快速转动,不断放出气来维持着地龙心术,漫无目的地乱转着。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差,她很烦躁,很想杀人,她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她不想和万器归心的人待在一起,也不想回昆仑。 地龙的脚步逐渐减缓,慢慢停了下来。 四周是冰冷的干燥的寒气。 沈苍玉抬起头,看到了巍峨高耸的雪山。 这里荒无人烟,没有植物,也没有鸟兽,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盲山。 盲山似乎有一种神力,只要她靠近这里,烦躁的心就能静下来。至少现在的她没那么想杀人了。 沈苍玉知道,她现在心魔越来越严重,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她入魔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她不能入魔,她还没有找到解决沈清晏的办法,她还不能丧失理智。 “杀死主角”这件事情,无论怎么做,都是死局。 她没有办法直接杀死他。剑阁主人说过,主角一旦死亡,世界就会重启,故事重新走上既定道路,循环之后还是循环。 难道,真的要让他们陪着主角演完这一场戏,将所有剧情走完,才能结束这场闹剧吗? 沈苍玉不甘心。 但天道的命令就是天命,天命难违,沈苍玉说着人定胜天,但眼前的路雾漫漫,她找不到方向。 她看了很多书,学了很多心术,了解了很多道法,与很多师长交谈过……但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告诉她,她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自她重活一世,这个担忧便一直伴随着她,只是很多时候她刻意去调解自己,刻意去忘记那些烦恼埋头充实自己,用这种方法来劝自己——没关系,一定有办法的。 但办法是什么?她不知道。 就像这几百年来,人们一直想要修仙,想要得道飞升,离开人世,到天上去做神仙。但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成仙。 他们都是被蒙在鼓中的人,而沈苍玉是这群人之中第一个破开鼓面看到真相的人。 她知道人类只靠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成仙,这世上唯一一个成仙的人,是天道的傀儡。 这个故事似乎在告诉她,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如天道轻轻一点,他们的努力在天道面前不值一提。 她还知道,他们活着就是为了陪主角演一场荒唐的闹剧,如果主角没办法将这场戏演好,那这一切都要推翻,重新开始。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成为主角的附庸。 沈苍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事情,但无论她做了多少,都无法撼动结局。 这本就是死局,这让她怎么走? 身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 随着“噌”一声响,沈苍玉亮出手中的昆仑剑,向身后指去,剑尖离那个人的心口只有半寸距离。 这个场面似乎与沈苍玉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沈苍玉抬起眼看着裴文景,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即使被她的剑指着,裴文景也没有后退。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沈苍玉的脸色很差,在察觉到周身的寒气消去,熟悉的暖气拥过来时,她的双眼变得赤红,“滚,离我远点!” “我做错了什么,你总得告诉我。”他总说着那些漂亮的话,让沈苍玉误以为,他还是过去的那个裴文景。 她差点忘了,作为这篇小说里的重要角色,裴文景也注定会被天道影响,成为主角的一个工具。 “你刚刚和那群人一起挡在沈清晏跟前,想要阻拦我的攻击,我看到了。”沈苍玉说道。 “我怕你冲动,在场那么多人,你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杀他,你要是这样做了,你的名声也毁了。”他解释道。 “我不在乎名声。” 上昆仑 第57节 “但是太过偏执,也不利于修行……” “去它见鬼的修行。”沈苍玉骂道。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他不明白为什么沈苍玉看上去那么难过。他见过她各种急匆匆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在追赶着她,她必须争分夺秒,必须将一切都塞进脑子里。她似乎背负了很多东西,但却从来没和任何一个人说,她到底承受了什么。 裴文景对上她的眼神,忽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裴文景,”沈苍玉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杀死沈清晏,谁都能拦住我,唯独你不行。” 裴文景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一次次因为主角而死,怎么一次又一次变成他的垫脚石。 如果连裴文景都不在乎主角做的事情,甘愿成为主角的傀儡,那这个世界就彻底完了。 * “我要三炷香。” 领香台前,徐秋白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抬起头,看到了沈苍玉。 他攥着手里的香,朝一旁的当值师姐说道:“师姐,我离开一下!” “又要偷溜?”当值师姐扯着他的衣领质问道。 徐秋白赶紧求饶:“不是啊师姐,不是偷溜,我是真的有事!” 他搓着手说:“拜托了师姐……” 当值师姐总算是放过了他:“快去快回,不然我就把你偷懒的事情告诉长老。” 徐秋白拿起香向外跑去,跑到沈苍玉跟前问道:“你怎么来求香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见天香娘娘。”沈苍玉说道。 第59章 命数(五千营养液加更) 拉拢一个新的…… 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沈苍玉不会来求香。 她意识到了,有些事情只靠人类自身的能力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无法抵挡。 作为半仙的剑阁主人能够看清天道和主角的事情, 那作为神仙的天香娘娘,肯定也能知晓其中内幕。 沈苍玉看着眼前高大的神像, 将香插入香炉中,在蒲团上跪下。 她在心里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除掉主角?” 香静静地燃烧着。 沈苍玉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香,香灭了。 无需看烟雾走势,无需看香灰落下的情况, 她就已经知道了天香娘娘的回答——没有办法。 “你不是神仙吗?就连你也无法与天道对抗吗?”沈苍玉开口问道。 天香娘娘的神像慈眉善目,半垂着眼看向人世间, 却没有回应沈苍玉的话。那三支香静静地在立在香炉里,按理说,香灭了, 就应该将它们摘去。 沈苍玉却固执地跪在蒲团上,直视着天香娘娘的眼睛:“你到底是看不出,还是不愿意说, 还是不想去改变这一切?无论结局变成什么样, 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对吗?” “苍玉!”听到这里,徐秋白心一惊,赶紧上前去想要拦下她的话。 徐秋白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但却没想到眼前的沈苍玉竟然比他还大胆,居然敢当着天香娘娘的面去质问她。 他怕沈苍玉惹怒了天香娘娘, 从此再也无法获得天香娘娘的赐福与照顾。 他听见沈苍玉说道:“无论你的信徒变成什么样,你都无所谓是吗?你不是拥有窥天机的能力吗?你明明能够看到他们的结局,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别说了……”徐秋白拉着沈苍玉的手臂, 却看到她灼如火的眼神,听见沈苍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有窥天机,难道你就不知道,自己早就该死了吗?” 徐秋白脸上的血色褪去。 沈苍玉却没放过他,继续说道:“你在南柯山遇见魔修的时候,身上不是带着香吗?你明明有香,为什么天香娘娘还不救你?你不是她的信徒、她的弟子、她选定的继承人吗?你难道就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她不救你吗?” 他问过。 他还真的问过。 他结束历练回到行香堂的时候,他坐在第一殿,问过天香娘娘,她为什么不救自己。天香娘娘说,这是他的命。 徐秋白揣摩了很久,他想,莫非他的命就是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被沈苍玉所救吗?难道说天香娘娘知道她会来,所以不再出手?莫非魔修的出现只是为了加深他们之间的联系?难道沈苍玉是他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徐秋白朝天香娘娘问了很多,但天香娘娘不去回答他。徐秋白便偷偷观察着沈苍玉,想要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 他看不透她,但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肆意又自由的气息,让他羡慕。 “天香娘娘不救你,是因为她要按着故事的剧情走,”沈苍玉冷声说道,“在这个世界的故事里,你注定要死在南柯山,成为裴文景的心魔,让裴文景继承太极道法。他学了太极道法,便再也不能留在万器归心与主角竞争,争夺昆仑剑的继承权。” 但这一世徐秋白没有死,为了让剧情继续走下去,死的就变成了其他昆仑弟子。但无论死的是谁,目的都是让裴文景获得太极道法。 继承了太极道法,也是裴文景堕入魔修的第一步。现在昆仑的人对太极道法并不了解,但再过上几年,太极道法能逆转阴阳有违天理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适时再逢裴文景身世曝光,他就会被视为魔修,被昆仑长老们挖内丹,抽仙骨,逐出昆仑。 这就是上一世沈苍玉眼里的剧情。 “你……”徐秋白的嗓子发干,眼瞳颤抖着,“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故事什么主角……”她口中全是徐秋白听不懂的词,徐秋白被这忽如其来的信息打得猝不及防。 但又在这电光火石间,他忽然猜到了,当时他问天香娘娘为何不救他,天香娘娘说,这是他的命。 或许这“命”指的不是他与沈苍玉的相遇,而是指——他就应该死在那里,所以天香娘娘不能救他。 难怪从那以后,他与天香娘娘的链接少了许多,再也不像原本那样密切,他从天香娘娘最宠爱的信徒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窥天机弟子。 原来这才是事情背后的真相。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你到底是谁?”徐秋白盯着沈苍玉问道,“你继承了昆仑剑,你是主角?” “我不是,主角是沈清晏。”沈苍玉说道。 这些话她从没对别人说过,除了徐秋白,因为她知道,徐秋白和她一样,是这个故事的变数。 其他所有活着的人都会被主角影响,就连作为神仙的天香娘娘也顺着故事走,为完善沈清晏的剧情添砖加瓦。 但作为变数的徐秋白不一样,沈苍玉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第一殿的大门紧紧关闭,沈苍玉将她知道的信息挑挑拣拣,告诉了徐秋白,她看着他的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冷静。 沈苍玉知道,他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选择徐秋白作为合作伙伴的原因除了变数以外还有两个点。 一是她知道,昆仑中讨厌徐秋白的人很多,他在昆仑中社交单一,人脉淡薄。沈苍玉不用担心他把这些话告诉其他人,他本就无人可说,就算真的说了,也没有什么人会信他的话。 二是她还记得自己在考核秘境中看到的记忆,在那一块记忆中提到,徐秋白叛逃昆仑,投归五邪,行香堂被毁。 而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这些画面都没有发生。 在没有穿越者的世界里,昆仑受难受灾。 在穿越者到来的世界里,徐秋白死了,但那些灾难没有发生。 那从结局往上推,两者中和一下,下一步该走的剧情便是——徐秋白被五邪蛊惑,堕入魔道,试图毁掉行香堂,而这位穿越者及时出手,挽救了行香堂,救下了昆仑。 “我堕入魔教?怎么可能……”徐秋白下意识否认道,但话刚说出口,他看着沈苍玉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沈苍玉和他说了很多话,这些内容在他看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荒谬至极,但荒谬之中又有着几分合理性。 就像这句堕入魔教…… 他虽嘴上否认,但却无法蒙蔽自己的内心。 他确实有入魔的可能性,只是这个念头一直被他按压在心里。 他从小就在行香堂长大,窥天机是他天生的能力,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从记事以来就被迫走上了窥天机的道路,被迫成为天香娘娘选定的继承人。 大家都在称赞他的天赋,说他窥天机的能力异常准确,胜过其他弟子的十年苦修。但他总是怀疑,这些夸赞他的声音是否真诚。 说不定大家只是为了哄骗他将窥天机发扬光大,又或是想借住他的能力看到更多的东西。其实他们并不是真心待他。 越是夸赞,徐秋白越是怀疑,也越是害怕。 因为他知道,窥天机是他的本能,不是他的信仰。随着他的年岁增长,他越来越看清这一点。 他绝对不会继承窥天机。 但这个想法他一直没敢说出来,因为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太多了。他若是说放弃,只怕那些人都会恨上他,觉得他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他总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好,但同样,他内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如果担心别人的眼神,那就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如果担心他们说你坏话,那就把他们的舌头割掉;如果担心别人觉得你不好,那就把他们统统杀掉,只要你的身旁没有人,那你就再也听不到否认你的声音。 那个声音像鬼一样缠着他,每当他遭遇他人非议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出现。 他逃不掉,也难免受它影响。 当年在课堂考核中,就是这个声音蒙蔽了他的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使用阴招将同为考核参赛者的弟子们淘汰掉。 他在幻境了杀了人,虽然这里是幻境,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处于以后指不定所有人都会恨上他。 但心里那个声音又在告诉他,这里只是幻境,你又不是真的杀了他们,这又有什么关系嘛。 那个声音说道:“反正他们迟早会讨厌你,就算没有经历过这个事情,他们也有千万种理由讨厌你。与其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你,倒不如把这个主动权掌握在你的手里,让他们现在开始恨你。” 徐秋白离开幻境以后,对上一双双怒视自己的眼睛。 他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千万个自己,就像一面面堆放在一起的镜子,照出了千万个他。 那一次,他反而不像以前一样感到恐慌、犹豫、怀疑、害怕,反而觉得畅快淋漓。 从那一次考核开始,讨厌徐秋白的人成倍增加,徐秋白反而觉得解脱了。与其担心来与自己说话的人是否藏着真心,倒不如从根源上断掉一切,让所有人都别来找他说话算了。 他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期待,那就让所有人对他充满失望。 徐秋白清楚,这样的自己就像个邪恶的魔修一样。 徐梅长老觉得他是顽劣,总是耐心指导他想要引导他变好。但徐秋白觉得,昆仑不适合他,只要给他找到机会,他一定会离开。 他想要自由,无边无际的自由。 第60章 外丹 黑红也是红 徐秋白在听到沈苍玉的话以后下意识否认。 他是昆仑的正道修士, 而那些阴暗的思绪被他埋藏在心里,不敢向外人展示。沈苍玉一指出,徐秋白便下意识否认。 上昆仑 第58节 “我只是说出未来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让你小心一些。”沈苍玉说道。 她不是一个爱避谶的人,她总是将所有坏的结果全数列举出来, 再一一列好针对的对策,有问题便去解决它,规避它。 在沈苍玉看来,很多坏的事情不是避开不提,它就不会发生。 她提醒着徐秋白, 让他避免陷入嗔痴疑慢贪的情绪之中,她也同样敲打着自己, 想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五邪无处不在,不仅在昆仑之外,在昆仑之中也有它们的存在。”沈苍玉说道。 她说的是实话。 昆仑外门有一个江潜, 昆仑内门有一个她,这昆仑之中的铜钱眼便有两个人,若是在这出现了其他五邪的信徒, 也未尝不可能。 毕竟他们在这里混了这么久, 无论是昆仑的长老还是昆仑弟子,抑或是那些道法背后的神仙都没有将他们抓出来。这昆仑的防备倒是比沈苍玉想象中的更加松懈。 “你每天都在行香堂中待着,你最了解行香堂, 你要时刻留意着行香堂的动静,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 你就来找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沈苍玉说道。 徐秋白揉着自己的袖口说道:“我们是窥天机,若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大事, 师父会先我们一步发现问题。” “如果天香娘娘不说,徐梅长老还能知道看到预言吗?”沈苍玉的眼神似有穿透的力量,“窥天机到底是你们的能力,还是天香娘娘的能力?” 徐秋白的心咯噔一下。 是啊。 万一天香娘娘刻意隐瞒,他们便无法看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但天香娘娘为什么会隐瞒?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在他眼里,天香娘娘是神仙,神仙不可能说谎,神仙又不是人,只有人才会说谎。 “天香娘娘是由人变为的神仙吗?”沈苍玉问道。 “不是。” 徐秋白答道,作为窥天机弟子的他自然看过不少窥天机的经书典籍,他知道天香娘娘的由来。 早期人们在想,人到底由何而来?人是人所生,人又生人,但凡事都能追溯到最根源的地方,他们开始思考,最初的一个人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将宇宙的根源定义为道,而道生出万物、生出人总得有一个过程。 他们在这个过程之中找到了能联系道,联系天地,产生人的万物之母,将她定义为神仙,而这个神仙便是天香娘娘。 在他们的典籍中,他们得知,世间本就有天香娘娘这位神,而他们之中出现了感知超群的人,察觉到了天香娘娘的存在。于是他将天香娘娘的讯息记录下来,从而构建了道法窥天机。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天香娘娘的存在。 但沈苍玉不是窥天机的弟子,按照他们万器归心的说法来说,天上的神仙都是人变成的。就像昆仑仙主一样,在成为神仙之前,他先是一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 那天香娘娘是否曾经也是一个人? 徐秋白不知道,因为书上没有说。 他这么多年来构建的信仰体系在与沈苍玉对话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在想,天香娘娘是否是真实存在的神仙?若不是,为什么她能赐予人法力?若不是,那他为什么又能听到她的声音? “如果她不是人变为的神仙,她为什么又长得和人一模一样?你们怎么知道,她就长这个样子?”沈苍玉指着眼前的神像。 “为什么在你们的典籍里,她有人的名字,有封号,有外貌,也有性格,就像人一样?”沈苍玉看着天香娘娘的神像,说道,“你们认为她是神仙,于是给了她你们认为的最强大的能力,你们认为的最好的品德……这到底是你们在记录她的神格,还是说,你们在为神赋予人格?” 万器归心的道法和窥天机的道法在此时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徐秋白向后退了几步,后脚跟撞向摆放香炉的案台一角。案台摇晃,桌上的香炉摇摆着,哐当作响。 沈苍玉现在冷静得可怕,她想要抽丝剥茧地找出记忆里行香堂被毁、窥天机道法崩坏的关键。 窥天机是如今昆仑里影响最广的道法,它源远流长、根深蒂固,信徒广泛。即便是其他道法的弟子,也会对窥天机奉献出自己的信任。 想要摧毁这样的道法,谈何容易。 但在她的记忆里,这样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沈苍玉想要挽救行香堂,就得找到窥天机道法的漏洞,才能及时止损。 “你们把所有称得上好的东西都给了天香娘娘,把她塑造成你们想象中最美好的模样,你们供奉她,给她信仰,她也同样将法力回馈你们,回赠你们的信仰。” 天香娘娘是由信仰形成的神,这让沈苍玉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南柯山碰见的那个槐树精。 槐树精也有神像,被人们奉上福星仙人的名号,人们给它供奉香火,它实现人们的愿望,它以人类的香火、信仰、贪念为食。 这是否又与天香娘娘的情形相似? 天香娘娘是由人类创造的神仙,而她需要以人类的信任为仙力来源。 如果有一天,人类对她的信任瓦解,她会不会从此仙力衰退,最终消失瓦解? 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想要将信任积攒起来,很难,但要想摧毁它,却轻而易举。 徐秋白抬起头看向眼前高耸的神像,对上天香娘娘那双慈悲的眼,他问道:“她说的,是是实话吗?” 但天香娘娘没有回答他。 天香娘娘已经太久没有与他联系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通过神识进行交流,他偶尔点燃了香,天香娘娘才会通过燃起的香火告诉他答案。 从前的徐秋白觉得,是天香娘娘抛弃了他。 现在徐秋白忽然觉得,或许不是天香娘娘放弃了他,而是她自顾不暇。 五邪逐渐泛滥,人们心中嗔痴疑慢贪的情绪逐渐涌出,他们的信仰不再像以前一样纯粹。 有人急于看到成效,有人迫于知道结果,有人无法再承受所有的磨难,只想快一步得到好处,早一步修成正果…… 他们无法接受等待,他们将祈福当做工具,他们只想要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一切不顺心意的都被定为谬言。 徐秋白见过无数个站在第三殿前不停地烧了一次又一次香,试图看到结果发生改变的问卦者,也看到过无数个抓住行香堂弟子说“天香娘娘说我能改运,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为什么我的命还没改,天香娘娘的话到底准不准,你们说个数啊”的人。 那时的徐秋白还在想,幸好这些问卦祈福的人都在第三殿,至少他们没有机会抵达第一殿,这些声音没有机会传到天香娘娘耳中。 如果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难过吧。 但徐秋白忽然又想起了,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论是天道地道还是人言,她都能知道。 那些人口中的话,她应该也知晓。 生活本就不容易,随着人的年岁不断增长,遇见的苦难也会越来越多。他们不再像孩童时那样纯粹,信仰的衰减、五邪滋生,似乎是必然的事情。 天香娘娘仙力衰退、不再与他们产生联系的原因,徐秋白总算是看清了。 也难怪他天生就能与天香娘娘产生联系,也难怪徐梅长老总说他有灵性,是天香娘娘最看好的人。 原来他们都一样,都在靠着别人的看法和信仰而活的人。他自来昆仑起便受着万众瞩目,一如天香娘娘,受着万人膜拜。 他们早早就被推上高位,往哪里看,四周都是悬崖。他们没有办法上升,若不能维持在原地,就只能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从前徐秋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要离开窥天机,一定要离开昆仑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信仰。 但如今他忽然又想留下来。 “天气,是天的气,地气,是地的气,人气,是人的气。你们靠着别人的信仰为道法的基底,想要将道法维持好,就得巩固人气。”沈苍玉想起明昭的话,对徐秋白说道。 也难怪徐秋白心术总学不好,道法却威力无比,什么都能做到,原来他内丹不稳,他修炼的是外丹术。 “人气?外丹?”徐秋白皱眉,沈苍玉说的这些话他闻所未闻,就连外丹术这个词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过去他当真以为自己能使用道法全靠自己的天赋,原来是身边的人对他关注越高,他的外丹便越强吗? “不对,那我在课堂考核中杀了那么多弟子,按道理说,他们肯定都很恨我,对我失望,为什么那一次考核之后,我的道法能力不减反增,甚至是飞跃式增长?”徐秋白不懂,如果他的外丹需要人气来滋养,那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人气应该大跌才对。 “黑红也是红。”沈苍玉忽然想起自己在弹幕上看过的一句话。 在徐秋白震惊的眼神中,她开口说道:“有时候,恨你的人远比爱你的人更加关注你,恨也能带来人气,只是看你能不能承受这一切。” 忽然,她福至心灵,在与徐秋白论道交谈的过程中,她意识到了主角获得人气的关键——荣誉值。 主角靠着荣誉值获得能量,靠着人气值成长。 那她是否也能靠着荣誉值和他一争高下。 既然他要讨好所有人,获得所有人的爱。 那她就去获得所有人的恨。 毕竟恨比爱更深重,比爱更浓烈,比爱更持久。 第61章 陨落 原来剧情在这等着她呢 天气入秋再入冬, 飞雪从天上飘落。 一到冬天,沈苍玉总觉得心中不安,似乎冬天对她来说总没有什么好事。 她看着窗外的雪雀啄着枝头上的红果, 抖落了满地的碎冰碴子。 “呀,昆仑剑主, 今天还是这么早来课堂啊。”早起当值的弟子一走进课堂,就看见坐在座位上的沈苍玉。 “我叫沈苍玉。”沈苍玉指正道,但那个弟子却不以为意。 自从沈苍玉继承了昆仑剑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叫她昆仑剑主,而不再叫她的名字。 同样地, 大家也不再直呼沈清晏的名字,而是叫他泣鬼神剑主又或是泣鬼神。 或许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将他们两个看作当年的昆仑剑主和剑阁主人, 想看他们打起来,想看他们一争高下。 但沈苍玉不爱听他们这样的称呼,仿佛是她因昆仑剑才出名。但明明如果没有她, 昆仑剑不会重新面世,她应该比昆仑剑更加重要才对。 明昭想了想,说道:“你和沈清晏的名字读音有些像, 他们总是分不清你们两个, 所以才用这种昵称的方式去区分你们两人。” 一提到沈清晏,沈苍玉便陷入了沉默。 自从他服下筑灵台,补齐了他修炼上的短板以后, 他学习心术的速度飞速提升。每次课堂上他要么就是打瞌睡,要么就是发呆……其他人在练习的时候, 他总是不动手。 但不管他课上表现得如何笨拙,只要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像突然开窍了一样, 无论多难的心术都能学会。 为此,还有不少弟子偷偷跟踪他,想要看清他是不是夜晚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努力,才能靠着一夜时间将心术学懂。 自从知道沈清晏这个奇怪的特征以后,师长们也不再针对他,甚至看到他在课堂上睡觉也不再管他。反正只要过了一天,他就能将心术学会,他们也无需多费口舌去指点他。 这个奇怪的现象传出去以后,有不少人闻风而来,想要看一眼沈清晏这个奇人,还有人为了考验他,特地将一些复杂的心术传授给他,和他打赌,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一夜通”的本事。 至此,越来越多的人与沈清晏开始打交道,他那点万人迷的属性也展露出来。 沈苍玉倒是没想到,他能以这种方式火起来。 确实,他的起点足够让所有人感到失望,那往后他无论进步了多少,都能让人们感觉到惊喜,似乎他们对差生格外宽容。 毕竟只要站在低谷,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上升。 但沈苍玉不一样,她上升的空间太少,她也意识到,人们的视线逐渐被沈清晏占据,越来越少人能留意到她。 上昆仑 第59节 这故事的剧情仿佛又走上了似曾相识的轨道——穿越者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昆仑中不可动摇的存在。 若是任由沈清晏发展下去,到最后,沈苍玉又会像以前一样,沦为背景板,名字被抹除掉。 难道真的要那样做吗? 沈苍玉还在犹豫。 她已经找到争夺人们注意的办法,那就是像徐秋白过去做的那样,做尽恶事,发烂发臭,让人们痛恨她。 但是……那样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明昭,你是文心雕龙弟子,你有没有听说方不收病倒的消息?”鹿元背靠在桌上,一边注意着课堂中师长的走向,一边朝身后的明昭问道。 “连你都听说了吗?”明昭小声回复她,“据说方长老前几日受了风寒,风寒越来越重,只好闭关休息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病呢,居然只是风寒吗?”鹿元嘀咕道,“看来方不收真的老了,想当年,他身负重伤,断了肋骨,手不能移,脚不能动,也要人推着轮椅来上课。” 方不收对教书这件事有着疯魔般的热情。 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小的风寒,居然将他击垮了。 要知道,那个老头每天精力无限,骂人的时候仿佛有用不完的牛劲,据说他白天上课,晚上还通宵钻研心术,完全看不出他早已年过六十。说不定多给他几十年,他真能得道成仙。 有弟子说,方不收道法已经大成,早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如今他急着将自己的所有经验和知识留下,急着找自己的关门弟子,就是为了在自己飞升之前赶紧将毕生所学传授下去。 毕竟有了昆仑仙主这个前车之鉴,各道法的长老们更加看重弟子的传承,生怕稍不留神就将道法的知识断送在路上。 方不收也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多年不停地撰写书籍、研究心术、教授弟子,就是为了将文心雕龙的知识传下去。 方不收这个人虽然脾气很差,很惹人厌,但大家还是打心里佩服他,毕竟像他这样狂热地钻研学问,又无私分享给所有人的人,实在难得。 “方不收没有去行香堂抓药吃吗?”鹿元感到奇怪。 “吃了,但是不见好,”明昭说道,忽然看向了沈苍玉,“苍玉,你和行香堂的人走得近,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沈苍玉这段时间频繁往行香堂走,都是在找徐秋白,和他一起商量对付沈清晏的办法。她倒是没有留意到行香堂发生了什么。 “行香堂的香火不灵了,据说……天香娘娘要陨落了。” * 沈苍玉撞开徐秋白的房门,屋内的浓烟向外飘散,她在云雾缭绕间看到了满地的的线香残梗。 “徐秋白!”她朝那个跪在房中的人喊道。 徐秋白攥着心口,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沈苍玉看向摔在地上的香盒,上面写着三个字:降神香。 若是连降神香都无法让天香娘娘回来,那她恐怕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陨落了。 行香堂的香火突然失效。人们求香的结果不再灵验,祈福效果也不再见效,就连行香堂的药效也大打折扣。 以往前往行香堂的人络绎不绝,而如今这个消息一传出,行香堂积攒了多年的香客突然巨减。 有的人还愿意信天香娘娘。但更多的人不是走开,便是落井下石。 行香堂弟子们正在努力挽救,想要找到唤回天香娘娘的办法。 天香娘娘很少下凡,但她对自己的弟子以及信徒们一向很大方,有求必应。 过去的行香堂弟子们即便修为不高,也能接受到天香娘娘的信息。 但如今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他们与天香娘娘的链接断开,就连道法窥天机也无法使用。 这种情况唯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天香娘娘陨落了。 行香堂弟子们自己还没搞清楚情况,而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他们着急地想要澄清谣言,但外头的人却质问道:“如果天香娘娘没有陨落,那为什么香火不再灵验?” 天香娘娘消失得太过突然,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梅长老跪在第一殿良久,也没有听到天香娘娘的讯息,她看着天香娘娘的神像,过了良久,说道:“行香堂,还是没法撑下去吗?” 徐梅长老将徐秋白关了起来,第一次用陌生的眼神看向他,说道:“自从你那次历练回来以后,行香堂的气运就变了。你一直说要走,为什么就不能走得干脆些,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祸害行香堂?” 每个窥天机弟子都能看到气运、命数,还有一些未来的事情。徐梅长老见过徐秋白的命,知道他早早就会死去。 但她没想到,那次外出弟子历练中,徐秋白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徐秋白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有了不少感情,能够活着回来也是好事。 但相应地,他的劫数被化解,反而化作了行香堂的劫数。 徐梅长老用窥天机占了许多遍,试图看清其中的联系,找到解法,但这其中的因果牵扯却繁琐复杂,以她的境界无法化解。 徐梅长老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年徐秋白要经历死劫的时候,天香娘娘不让她出手。 因为一报还一报,徐秋白活了,行香堂只能死,天香娘娘和道法窥天机只能毁掉。 “疯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天香娘娘的信仰不是一直在衰减吗,陨落也是必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原因归咎在你身上?”沈苍玉抬手召唤风伯,将屋内所有的烟雾都吹了出去,将屋内的浑浊之气全都打散。 “这些年天香娘娘的信仰在衰退,她的力量在减弱,与我们的联系也在减弱,但她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忽然断开。如果她失联了,就只有那一个可能性……” 沈苍玉扯着他的衣领,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着刚才的话:“我知道那些,但是这又和你有什么直接联系?是你毁掉信仰的吗?不是。是你砸了行香堂吗?不是。所以这因果为什么要牵扯到你身上?” 徐秋白愣愣地看着她,只听见她说道:“你也说了,天香娘娘此前和你们窥天机弟子都有联系,但如今,你们的联系在一夜之间断开了。联系忽然断开,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们要找到原因所在。”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口的光被人群遮住,黑影幢幢。 沈苍玉回过头去,看见一群行香堂弟子领着几个训诫堂弟子围在门口。 为首的行香堂弟子手一指,说道:“徐梅长老说,徐秋白行为不端,惹怒了天香娘娘,天香娘娘动怒,才使得行香堂香火不灵,只要将他赶出昆仑,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沈苍玉看着那个行香堂弟子,脸色发沉。 沈苍玉记得这个人。 她叫冬棠,是同盟会的一员,也是沈清晏的一位攻略对象。 原来,剧情在这等着她呢。 第62章 求活 徐秋白的记忆 想要挽回名声, 总得有人出来结束这场风言风语。 行香堂这时候将徐秋白推出来,就是想让他来当活靶子,去承担香客们的怒火, 用这种方式转移仇恨,好让香客们觉得, 窥天机只要没了徐秋白,一切都会变好。 他们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徐秋白走了以后,信仰真的能回归吗? “证据呢?”沈苍玉挡在徐秋白身前,将他们拦下,冷声说道, “你们说行香堂的香火因徐秋白而失灵,证据呢?” 她盯着训诫堂的弟子说道:“你们善恶堂不是最讲究证据吗?你们要带人走,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他杀过人,他在考核中杀了很多同门,”训诫堂弟子说道, “这一点,还不够证明他是恶人吗?” “他是恶人,行香堂的事情就一定和他有关吗?” “当然了。”训诫堂弟子觉得奇怪, 这在他们看来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沈苍玉觉得荒谬, 她看来,徐秋白做过坏事和他断掉行香堂香火这两者根本就没有直接联系。难道徐秋白是坏人,那所有的坏事就必须归因在他头上吗?只要他曾经做过坏事, 这一辈子都只能接受别人的审讯,永远无法获得原谅吗? 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呢? 冬棠盯着沈苍玉说道:“徐秋白做过很多坏事, 污染了行香堂的香火,削弱了天香娘娘的信仰,所以我们要将他赶出去。这是徐梅长老的指示,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去找徐梅长老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训诫堂弟子也接道:“你要是再拦着,我们便将你当作同伙,一块抓起来。” 他们步步紧逼,沈苍玉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不愿挪开。当年她被训诫堂弟子带走,拉到堂中审问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挡在她跟前。 如今她想当那个站在别人跟前的人。 她想救的不仅是徐秋白,还有当年的自己。 在她身后的徐秋白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师父的指示,那我就走吧。” 他轻轻推了一把沈苍玉的后背,说道:“既然这都是命,就让命运回到正轨吧。” 沈苍玉磨着后槽牙:“你要知道,你要是走了,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徐秋白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我很早就想离开昆仑了,只是师父一直挽留我,如今她总算放我走,我还得感谢她呢。” 徐秋白走向前,随着人群向外走去。屋外大雪磅礴,此时正是暴雪天。 徐秋白一脚踩入雪里,雪绵绵软软,踩不到实感。徐秋白抬头看向远处高高的阶梯,向阶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训诫堂弟子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的动作,想要将他拦住。徐秋白却开口道:“我向师父道个别。” 他俯身在雪中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甩了甩衣服上的雪说道:“走吧。” 与当年裴文景不同,徐秋白被赶出昆仑的时候没有废掉内丹,也没有抽掉骨头,废去修为,大概因为他本就身子弱,若是经历了那些,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但如今天香娘娘失联,窥天机的道法也不在了,徐秋白用不了道法,也与凡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沈苍玉跟在人群身后,看着徐秋白坐上了逍遥游弟子的鱼车。逍遥游弟子会将徐秋白带到山外的地方放生,其他人不必跟随。 只是在离开前,徐秋白忽然说道:“我的名牌你们还没拿走。” 训诫堂弟子忽然想起这件事,赶紧抬手接过他丢过来的名牌。 名牌可是大事,只有昆仑内部的弟子才能带着名牌,如果有弟子被逐出昆仑,还得先将他的名牌收回,将名字从昆仑的名册上划去。 训诫堂弟子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还好徐秋白突然提起来,要不然长老怪罪下来,他就得受罚了。 沈苍玉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切。 忽然,她腰间挂着的名牌震动一下,她摘下名牌一看,是徐秋白给她发过来的留言。 “恨确实可以修炼外丹,我感受到了浓烈的恨意,以及源源不断的力量。” 沈苍玉再次抬起头时,徐秋白的身影已经随着鱼车消失在了天际。 * 徐秋白意识到自己的路很难走,徐梅长老提过他是该死之人,行香堂气运的改变也与他有关。他知道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赶出昆仑,最坏的结果是当场处死。 他赌了徐梅长老对他的感情,所幸也赌对了。 徐梅长老没有出面,只是派人将他赶出昆仑。窥天机的学识一向认为,变数是不好的东西。徐梅长老找不到重铸天香娘娘香火的办法,她只好将作为变数的徐秋白赶出去,但结局是否能改善,她也不清楚。 徐秋白早早猜到了徐梅长老的打算,于是他在外造势,将自己早些年做的那些坏事重新散播出去,激起其他昆仑弟子的愤怒,引导舆论,让越来越多的人讨厌他。 上昆仑 第60节 他早早就给自己规划好了退路。 他没有忘记沈苍玉对他说过的外丹术。 既然他要走,那他就抓紧最后这些时间让人们对他的厌恶达到极点。他想要看看这外丹术是否真的灵感,他是否真的能通过人们的厌恶和憎恨获得能力。 实验证明,沈苍玉的猜想是对的。 只要多一个讨厌徐秋白的人,他就能清楚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又多了一分。如果有人恨他入骨,那份恨给他带来的力量甚至能够以一敌十。 他没有感受过这么浓烈的恨,若是放在以前,他还会觉得担心和难过,但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快乐。 徐秋白感受着源源不断的能力,就猜到,有人恨他入骨,一想到他就气得牙痒痒,睡前一不小心想起他就恨得睡不着。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能让人这么恨他,也算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本领。 既然爱与恨都能给他力量,他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只想着怎么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无论爱也好,恨也罢,只要能给他带来人气,让他能够将外丹修炼好,别的他一概不管。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活得好轻松,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轻松自在的感觉。 但在被昆仑赶出去之前,他还得继续扮演着苦大仇深又胡搅蛮缠的模样,让爱他的人继续可怜他,让恨他的人想办法将他弄走。 徐秋白没有想过,沈苍玉会来找他,也没想过,她会挡在他身前,为他拦下训诫堂的人。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外。 正如当年在南柯山上,徐秋白也没想过沈苍玉会回来。 好像每一次他遇见灾难时,她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救他。 徐秋白原本装得天衣无缝,但还是在离开昆仑之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沈苍玉留下一段讯息。他知道,沈苍玉一定能看懂他想要说的话。 毕竟在昆仑的人之中,唯独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不被主角影响的存在。 在沈苍玉把小说、穿越者和重生的故事告诉他以后,他用引魂香入梦,不分日夜地沉睡,他挖了无数遍自己的梦境,几乎烧光了所有的引魂香,才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在引魂香的梦境中,他曾无数次死在南柯山,似乎在那些故事里,葬身南柯山是他必然的结局。 徐秋白在死后被裴文景带回昆仑,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零散的魂魄还在昆仑里飘荡着,在清醒与混沌间看着昆仑发生的魔幻故事。 在故事里,他死了,徐梅长老悲伤过度,从行香堂堂主的位置退了下来。 水玲珑接替徐梅长老撑起整个行香堂,艰难维持着行香堂的稳定运行。 直到沈清晏的出现,让半死不活行香堂重新焕发生机。 徐梅长老第一眼看见沈清晏,便心中动容,因为沈清晏长得很像她那早夭的孩子徐秋白。于是徐梅长老出手将沈清晏收为义子,成为了沈清晏的靠山。 从此内门中欺负沈清晏的人便少了很多。 沈清晏在行香堂里长大,很快,大家发现沈清晏的运气特别好,就像锦鲤一样,多拜拜他就能转运。于是有人说,沈清晏是天香娘娘下凡了。这个消息传出,大家本来只是当做玩笑,后来,随着转运的人越来越多,沈清晏意外获得的宝物也越来越多,大家意识到——不对,这转运的传闻有点真! 于是大家转而去拜沈清晏,间接地挽救了行香堂的香火。 水玲珑本不认可这种说法,但随着他们的不断相处,水玲珑逐渐被沈清晏的真性情打动,对他暗自倾心。 徐秋白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差一点就气得活过来,可惜他死了。 在他浮在空中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臭小子,等我活过来你就死定了。” 但当重活一世的时候,徐秋白又忘记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再次死在了南柯山。 剧情反复轮回,好在这一次徐秋白没死成,也重新找回了那几世的记忆。 徐秋白总算知道为什么这行香堂里容不下他,非要将他赶走。原来他的存在阻碍了沈清晏这个主角拯救行香堂,他影响了主角的高光剧情,天道必须将他除掉,这个故事才能稳定运行下去。 徐秋白是窥天机弟子,自然知道天道的威力,他不打算和天道硬碰硬,他打算顺应剧情,见招拆招。 只是沈苍玉和他不一样,她只会与天道硬碰,只会以杀止杀。 徐秋白想,他在找回的几世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沈苍玉的存在,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天道只有将她完全碾进土里,永绝她回到昆仑的机会,她才不会反抗。 不然,只要给她找到一线生机,她都会拼了命地卷土重来。 第63章 反策 不要总觉得别人是傻子啊 徐秋白离开了昆仑, 从此昆仑里的人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这个人的存在也被昆仑抹去。 沈苍玉立于人群之外看着这一切,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一个人——万千重。 或许当年万千重被赶出昆仑的时候, 也是这副模样。 一个人走了,真的能走得干干净净, 让一切都重新复原吗? “徐秋白走了。”沈苍玉忽然对着逗弄蜥蜴爪子的鹿元说道。 鹿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啊,对,他走了,不过行香堂的香火还是回不到原本的模样。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好吧。” 沈苍玉知道, 鹿元在很早以前特别讨厌徐秋白,但是随着他们的相处, 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得以缓和。 但徐秋白的离开,鹿元并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觉得, 那是理所当然。 “他惹了那么多人,别人要将他赶出去,也很正常嘛。”鹿元说道。 “他被赶走的原因除了他们口中提到的‘影响行香堂香火’以外还有一个点, 他当年在秘境中伤了人, 从此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想要除掉。”沈苍玉看着鹿元说着,她们都知道, 在这一次的课堂考核中,鹿元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沈苍玉说道:“这次他们能够靠这种方式将徐秋白赶出去, 我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徐秋白被赶出昆仑这件事绝非偶然。 至少,沈苍玉透过小说的剧情看见,在徐秋白离开昆仑以后, 沈清晏所在的同盟会邀请他到小昆仑的假山灵池旁共度晚宴,借着月光和篝火大大庆祝了一番。 沈苍玉猜测,这一次行香堂香火失灵的事件之中,免不了有同盟会的手笔。 同盟会的目的是针对昆仑这些自小在昆仑长大,有身世背景的内门弟子。徐秋白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而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成功了。 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只怕他们会乘胜追击,将矛头对向其他的内门弟子。 由此看来,与他做出过同样行为的鹿元便很容易成为下一个目标。 沈苍玉知道这些内幕,但鹿元并不知道。鹿元皱着眉忍不住开口:“我和他哪里一样了,除了那次考核以外,我从来就没伤过其他人。其他昆仑弟子总看不起问苍生,他们过去欺负我们,如今我只是找到了机会报复一下,就这样都不许了?” 鹿元不理解地看向沈苍玉:“你为什么要共情徐秋白,他如今的下场难道不是他活该吗?” 明明在前几个月里,鹿元和徐秋白的关系已经开始缓和,至少坐在一起时还能聊天说笑。但如今他们的关系却又落回了冰点。沈苍玉说不清,在这其中到底是同盟会的风言风语起了作用,还是说是天道开始发力了。 “那如果被赶出昆仑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鹿元顿了顿,说道: “在问苍生看来,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在秘境中,徐秋白比其他人强,他有办法淘汰其他人,我虽不服,但也承认他的本事。现在我在秘境中淘汰其他人,也全靠我自己的实力,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处可挑,我问心无愧。如果未来有一天,有人能将我从昆仑赶出去,那这也是他的本事,我也认了。” “如果有一天,被赶出昆仑的是我,你也会这样说吗?”沈苍玉看着鹿元。 “你和徐秋白和我又不一样……你每天都小心谨慎,你没做过什么错事,谁会将你赶出去……”鹿元将蜥蜴紧紧抱在怀里。 沈苍玉却在心里说道:“不对,我也做了很多坏事,身上有很多不能面世的秘密。” 当初她想要上昆仑,就是为了报仇而来,她想要报复所有人,她没想过自己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清晏过去顶替她成为昆仑弟子,那她就顶替他蓬莱使者的身份,进入昆仑。 当时她冒充蓬莱使者,就是想为自己多添一块筹码,没想到现在这却成为了她埋下的一块随时都会引爆的火雷。 一旦沈清晏想起了原主的记忆,知道了自己才是真正的蓬莱使者,那她这冒牌货的身份曝光了,她还有别的筹码能够让她继续留在昆仑吗? 只靠昆仑剑,够吗? 鹿元却朝沈苍玉摆了摆手说道:“别再提这件事了,听着不舒服,我们聊一聊别的事情吧。” 鹿元竖起食指:“听说,神农圣手再次显灵了,这一次,沈清晏还化身神医圣手,将方不收的病治好了。” * “真是神药啊。”一位行香堂弟子抱着医箱,看着病床上气息逐渐平缓的患者忍不住说道。 水玲珑看着掌心处乌黑的药丸,垂下眼,对她说道:“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她攥着那颗药,穿过层层叠叠的房屋,走到最后方的院子里。她推开门,看向跪在堂中祈祷的徐梅长老:“师父。” 徐梅长老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将接下来的祷词念完。 水玲珑也知道徐梅长老的风格,她每天都要将所有的经书和祷词念上几十遍,想用这种方式为天香娘娘提供信仰的能力,让她早日恢复。 水玲珑没有随她一起,因为她有太多事情要忙。自从徐秋白离开昆仑以后,徐梅长老自觉自己没有能力管教小辈,于是宣布退位。行香堂如今的事情逐渐由水玲珑接手,毕竟她在行香堂中地位本就不低,有不小的话语权,不少弟子本就在她手下干活,过去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外面的那些香客们。 大家对于行香堂原本的信任是在徐梅长老窥天机道法境界的基础上建立而成的。徐梅长老的修为本在昆仑长老中数一数二,大家都放心。 如今行香堂管事的人忽然由徐梅长老换成了一位及笄还没有多少年的小丫头,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的质疑声便增大了。 他们对水玲珑的了解不多,认为她这么年轻,怎么能撑起行香堂?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水玲珑一手撑起行香堂的医馆,座下不少弟子都是由她一手教出来的,她虽年轻,但早有多年的掌事经验。 若只是管事,她的能力绰绰有余。 但若要提名气和修为水平,确实有不少比她更好的人。 “沈清晏给医馆提供了不少药,这些药上没有多少灵气,但用料大胆,药效显著,治好了不少患者。如今医馆的患者人心得到了稳固,他们也肯回到行香堂将香火续上,也算好事。” 徐梅长老将最后一句祷词念完,终于抬起头看向水玲珑:“玲珑,辛苦你了。” “不辛苦,”水玲珑客气地接了一句,继续说道,“沈清晏的药确实很有效,但我观察过了,他不通医术,看不懂患者的状态,但制作出来的药却恰恰能针对患者的状态,能够将他们的病治好。” “你是说……” “这药,不像出自他手,”水玲珑说道,“他擅长种植,是神农圣手,这一点我不否认。但种植术和医术是截然不同的两门学问,他懂种植,但却没有掌握作为医者的所有基础知识。我能保证,这药不是他做的。他身后应该有高人在指点他,替他做出了这些药。我想与他接触,找到他身后的那位高人,让他为我所用。” “这……”徐梅长老有些犹豫,“但是,你要知道,这昆仑中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法,那人未必肯放下自己的道法来我们行香堂,更何况行香堂如此面临衰退,大不如前,想走的人比想来的人多得多。你这个时候想要拉拢他,无疑是将人拉入火海。” 徐梅长老优柔寡断,总是替别人考虑,但水玲珑与她不同。 “师父念了这么久的经书,也没有将天香娘娘唤回来。如今我们能从别的方法入手挽回行香堂的声誉,何乐而不为。至于沈清晏背后的那位高人,便由我来解决。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如今挽回行香堂的香火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水玲珑平静地说道。 “你这样太累了。”徐梅长老叹了口气。从前她只把水玲珑当做普通的弟子,对她的关注不多,也很少给过她偏爱。徐梅长老也没有想到,如今行香堂垮了,水玲珑却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将崩溃的行香堂硬撑起来。 如今想来,徐梅长老意识到,自己亏欠的孩子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我既然要坐上这个位置,就应该承受这些,”水玲珑听了徐梅长老的感慨,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一向是个冷静的人,与徐梅长老的感性截然不同,她擅长平静地看待任何事情,一针见血地挖出背后的关键。 在行香堂信任危机的紧张时刻,沈清晏忽然站出来,为行香堂提供了良药,收获了人们的注意和大量赞誉。 上昆仑 第61节 水玲珑感激他的帮助,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在沈清晏还在行香堂灵田当值的时候,他没有展现出自己的炼丹天赋,在课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天赋。甚至在行香堂出事的初期,他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徐秋白被赶出昆仑,徐梅长老退位,她维持了行香堂一段时间却没有成效的时候,沈清晏忽然展现出了自己的炼丹天赋。 好像一切都是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在他们地位动摇的时候趁虚而入。 水玲珑认为,绝大多数的巧合背后都有人为操控的痕迹。她虽面上默不作声,但却逐渐抓到了对方的马脚。 果然,关于沈清晏的好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将他与行香堂联系在一起。 有人想要将他簇拥上行香堂的高位,想让他接手行香堂,想让往后的人提起行香堂,就能想到沈清晏的名字,想让他取代水玲珑的位置。 而沈清晏也不过是那些人的傀儡,他们那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 这是一场为行香堂谋划的局。 那些人想要用这些方式将行香堂收入囊中,让行香堂成为他们的新工具,巩固他们在行香堂中的地位。 但是对方太过自傲,仿佛觉得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计划,似乎将所有人都当做了傻子,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他规划好的道路去走。 “师父,现在能够不顾外物、安心修仙的人太少了,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水玲珑将掌心那颗丹药搁在桌上,丹药早就被汗水浸湿,表膜融化,在桌上留下了一片乌黑的污渍。 有人想要动行香堂,想要她如今的这个位置,同样地,她也想要藏在那群人背后的炼丹鬼才。 那就看看在这局棋里,到底是谁赢过谁。 第64章 无量 这里不是小说,这里是现实,每个…… “真是妙手回春啊大夫, ”文心雕龙弟子将沈清晏送到洗墨山山脚的路口,朝他说道,“你有这本事, 为什么不去行香堂,反而去了万器归心?” “只是一点小本事啦, 我还没有资格和窥天机的人相提并论,只是看着大家都生病了,就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替大家解忧,我也没想过我的药这么有用。”沈清晏磕磕绊绊地说着。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一句,他就跟着读一句, 将这些话都说出来。 那文心雕龙弟子听到沈清晏的话以后哼了一声:“要我说,那写行香堂弟子的医术还远不如你呢。方长老吃了他们的药, 一个月快过去了,也不见好转,如今吃了你的药以后一下子就痊愈了。” 沈清晏挠头, 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 那文心雕龙弟子自顾地说道:“不过也是,你有这种本事,若是去了行香堂, 肯定也只能替他们打下手, 还不然自己开个医馆呢……对!要不你就在行香堂外的地方开个医馆,和他们同台对擂!” 他怂恿着说道,但沈清晏知道, 自己哪有当医生的本事。如果没有金手指,他也没有办法做出这些药丸。 就在前不久, 系统忽然敲打他,让他赶紧在商城里兑换一个新的金手指——炼丹炉。 这个炼丹炉是一个小炉鼎,只要打开炼丹炉, 眼前就会出现几个方框。他只需要将不同的草药放进不同的方框格子里,炼丹炉就会自动在方框内提取合适克数的草药混杂在一起,自动调节火候炼丹。 这个炼丹炉就是个全自动智能炼丹机器,炼出的丹药都能达到完美品质。 而沈清晏要做的就是按照系统的指示,去收集草药,按照丹方将草药放进炼丹炉中即可。 正好他时常帮其他昆仑弟子看管草药,他的院子里也放了不少自己种的草药。而这些草药在神农圣手金手指的光环下茁壮成长,品质远比市面上其他草药好得多。 在炼丹炉的帮助下,他炼制出了好多丹药。 系统让他把丹药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拿去给冬棠。 冬棠将他的药送进行香堂以后,治好了不少人,但是冬棠没有告诉别人,这药是沈清晏制作的。 系统骂骂咧咧地催促着沈清晏,让他从自留的那一份药里拿出一部分,送去文心雕龙所在的洗墨山,亲自治好方不收,将名气传了出去。 看着终于开始提升的荣誉值,系统冷笑一声:“小样,敢在我面前耍心眼,真当我这几百年是吃白饭的吗?” 沈清晏不知道它在愤怒什么。系统向他解释道:“冬棠想要独吞你的功劳,将你练出的丹药占为己有。” 沈清晏瞪大了眼睛:“是吗?但我们不是朋友吗?”他赶紧去看后台处的好感值系统,冬棠对他的好感值已经达到了70,是目前所有npc里好感度最高的人,他当真以为他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没想到冬棠居然会占据他的成果。沈清晏不太相信:“你在骗我吧?” 系统小声嘀咕:“好感算个屁,好感100的人还能杀你呢,这好感70的人想要拿你当跳板,只是小事一桩。” “好感这么没用吗?”沈清晏有些丧气。 “变成荣誉值以后就有用了,”系统说道,“所以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别老是和别人掏心掏肺,要给自己留一些底牌啊。” “哪有,我藏得可好了,我可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别人呢。”沈清晏反驳它的话。 “那你说说,你都藏了什么底牌。” “你啊,”沈清晏快速接道,“你不就是我的底牌吗?” “系统?”沈清晏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温馨的话,但系统却不再出声。沈清晏挠了挠头,在他眼里,以系统的性格,本应该抱着他痛哭,大叫“晏子你真好”才对,怎么忽然就没了声息? 沈清晏又叫了它好几声,系统才迟迟回复道:“你真的……啥都不懂,就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哪有啊,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最最大的靠山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系统,”沈清晏背着药箱在山道上走着,忽然问道,“系统,你在成为系统之前也是人吗?还是说,你就是主神创造的机器啊?” 系统顿了顿,暴乱的信息在它的前台一闪而过,又瞬息消失,化作一片漆黑。 他难得出现了茫然的情绪:“不知道,或许我曾经也当过人吧。我听说主神签约的宿主最后也会变成系统,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 * “你要的药,我给你带过来了,”明昭眨了眨眼看向沈苍玉,“为了拿到这颗药,我刻意用了化形术,把自己变成病入膏肓的模样。”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还好当时没有长老在医馆,不然他们肯定能识破我的心术。” “非常感谢,真的辛苦你了。”沈苍玉说道,接过她手中递来的粘稠的药丸。 药丸表面已经融化,但药香依旧浓郁。沈苍玉指尖用力药丸软软陷下去,露出其中搅碎的草药纤维。草药早就融化成泥,但还是有一些没被磨碎的草梗碎屑,她要找的就是这些。 她端详着其中的草梗碎屑,试图残留的草药碎屑特征以及气味去分辨药丸的用料。 “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还能看出这药丸的配方不成?”明昭好奇地看着沈苍玉。 “能看懂一些。”沈苍玉回道,捻起一小块碎屑在鼻尖嗅了一下。 她上一世在奇珍坊这么多年不是白干的,她能在这么多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就是靠着她的过人记性和分析能力。她总能在集市繁多的杂货中快速锁定自己的采购目标。集市上的商品良莠不齐,有人会以次充好,但她也能精准地发现其中的端倪。 她从丹药逐渐溯源推理出它的药方,将它记在纸上。 看着药方上的一项项药名,沈苍玉陷入沉思。这药方的用药风格奇特,她从来没有见过,不像是行香堂的风格。 “行香堂的人有没有说过这丹药是从何而来?”沈苍玉问道。 “他们说,是冬棠和沈清晏一起研究出来的。” 冬棠。 又是她。 沈苍玉这段时间总能听到冬棠的名字,但这个人在过去小说的剧情里只出现过两次。 沈苍玉意识到——她眼中看到的所有小说剧情和读者讨论只会围绕着主角转。仿佛主角所在的地方,一切都会运转,而当主角离开这里时,所有的人和时间都陷入了静止状态。 除了主角以外的其他角色都没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冬棠,在故事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作用只是为了给沈清晏提供一个新的后台、新的攻略对象、新的荣誉值提取机。 但眼下的状况显然不止是这样。 冬棠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成为了同盟会的领头人,悄然在行香堂里站稳脚跟,靠着沈清晏的药,在昆仑里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在小说的剧情里,这个人仿佛突然出现,但在现实中,她肯定做了很多事情。但镜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大家无从得知她的故事。 沈苍玉看着桌上那颗被她碾碎的丹药,忽然抬手掐了个诀:“离坚白。” 她体内的气像是开了一道闸口,向外飞泻而出,同时,一段段金色的文字从丹药上飞散而出,在她眼前编织成网。 【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信仰,簇拥一位像天香娘娘一样的新神登上神位。】 【当人们察觉到旧的信仰无法帮助他们,这时他们的信念最为脆弱,也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加以引导,他们便会相信,只有我们才能帮助他们。】 【我们不是在趁虚而入,我们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不一样的选择。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别人。】 【只不过,我们是新生的信仰,新生的力量,比起早就有了稳固基础的旧势力,他们更容易选择我们。因为帮扶一个新的信仰,能让他们产生救世主的快感。他们可以随意封自己为元老,认为这个信仰的崛起,他们功不可没。】 【当然,这是双赢的结果。】 “新的神……是谁?”沈清晏抱着药箱看向眼前的冬棠。 屋内光线稀薄,只有几缕光从窗户上破开的纸缝间透入,落在她脸上。 冬棠抬起手遮挡住透过来的光线,在脸上落下片片阴影,她笑了笑,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和善模样:“神不是具体的某个神,也不是被人们推上神台的那个金像,若是按着窥天机的信仰来说,接受万人敬仰的便是神,那我要万人敬仰我,我是不是也能成为神?” 沈清晏看着她,皱着眉仔细分析她口中的话,却没有留意到她手指一勾,一颗黑珠子从暗处飞出,直直飞向他脖颈处。 冬棠的嘴角还没勾起来,只见那颗黑珠子刚触碰到沈清晏的皮肤,却被什么东西弹开。 “怎么会……”冬棠看着这一幕,眼神一暗。 沈清晏吃疼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向后看去,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奇怪……刚刚是有虫子在咬我吗?”沈清晏嘀咕道。 冬棠本想靠着黑珠将无量生的恶种注入沈清晏身上,让他成为无量生信徒,让他为自己所用,但她没想到,过去百试皆灵的恶种在此时居然失效了。 她看着沈清晏的神情,忽然想起那个传闻。 至臻至纯至善之人将获得天道的眷顾,天道会给他所有最好的东西,让他从此免除五邪侵蚀。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人? 第65章 殉道 这难道就是小说角色的宿命吗?…… 冬棠本以为, 过去关于沈清晏的说辞只不过是别人的玩笑话。所谓的至臻至纯至善也不过是他愚钝的借口。 没想到,他真的能抵挡无量生的侵蚀。 冬棠将无量生的恶种种在许多昆仑弟子身上,等着嗔欲在他们心中不断生长, 最后爆发。嗔欲越重,无量生的能力便越强。 她也想通过同样的方式让沈清晏化为己用。 但她没有想到, 沈清晏居然能免受伤害。 冬棠看着眼前眼神澄澈的沈清晏,忽然觉得可笑。原来,无欲无求的人得道飞升,野心勃勃的人受障入魔,这才是修仙的道理啊。 真忌妒啊。他好像没有受过什么苦, 就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冬棠忍不住想。 上昆仑 第62节 她苦心积蓄,她卧薪尝胆, 她做了这么多,就想让他们这些昆仑外门弟子也能在昆仑中占据一席之地,她想打碎昆仑的尊卑观念。她的目的是好的, 她是为了更多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在奋斗。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眼前沈清晏的存在却让她止不住愤怒。他们明明有着相似的出身,但他一入昆仑便受着万众瞩目。而她做了这么多努力, 才能获得和他一样的名声地位。她不甘心。 这时一个层层叠叠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就是他夺走了别人的目光, 要是没有他,你早就出名了。快,我们将他炼化成傀儡吧!不对……恶种对他没用……奇怪, 为什么会没用?既然没用,那就把他杀了吧, 将他的魂魄炼化!” 冬棠的脖颈处,一颗黑色的珠子在皮肤下鼓起,像是跳动的心脏。那个声音在冬棠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响起, 试图怂恿她对沈清晏下手。 冬棠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忽然抬手狠狠按在后颈上,将那颗珠子压下去:“我做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的地位,我不可能在现在出手。我不可能让他们看透我的本性……阿弥伽,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吸收我身上的能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我是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沈清晏看着冬棠忽然用力拍向自己的脖子,说道:“你也被蚊子咬了吗?看来这房间里的蚊子很多啊,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冬棠的神色重新化为清明,朝他笑了笑:“好啊。” 沈清晏打开门,和她一起往外走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又一瓶的药,说道:“我新炼出了好几款不同功效的药,这个是止疼药,这个是退烧药,这个是跌打扭伤药……” 他将一瓶瓶药展示给冬棠看,最后将整个药箱递到冬棠手中:“有了这些药,来行香堂的病人肯定能治好了。”之前他做的那批药百试百灵,实际上治疗的病症都是风寒感冒。他怕其他人真的将那些药当做万能神药,不管什么病症都拿它去吃,最后将人吃坏了。 他纠结了好久,还是找系统要了好几种常见病的药方,如今他将这些常见病的丹药都做了出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沈清晏将整个药箱递给冬棠,心想,现在自己帮了行香堂这么大一个忙,他的好感值总得提升一些吧。 当他看到后台的好感数据时,顿时傻了眼。 “系统,冬棠的好感值怎么就清零了?”他看着眼前笑容和煦,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冬棠,犹豫道,“后台数据出bug了?” 系统贴心地回复道:“不是bug哦~” “冬棠的好感降低了,我的荣誉值岂不是要变成负数了?那我兑换的药方和炼丹炉还在……”沈清晏赶紧打开荣誉值界面,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怎么回事……冬棠的好感值不是清零了吗?为什么我的荣誉值不降反升?” “不知道捏~”系统吹了一声口哨。 沈清晏意识到不对:“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冬棠好感值降低和你有没有关系?” 系统总算是反驳他的话:“她的好感值降低纯属她个人原因,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的好感值降低是因为她不喜欢你了,讨厌你,懂了吗?” “我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讨厌我?” “讨厌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系统嘀咕了一句,而后又忍不住说道,“这是小说,这是网文,这里的人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不是正派,就只能是反派啊。她跟你不是一路人,她进不了主角团,就只能去当反派啊。” “那我先回去忙啦,你要是有事就到行香堂来找我吧。”冬棠抱着药箱,朝沈清晏挥了挥手,向后跑去。 沈清晏忽然问道:“那她会死吗?” “网文的套路和游戏一样,读者就是通过主角打倒反派来获得爽感,这就是定理啊。塑造一个很坏的反派,让读者共情主角,让读者痛恨反派,这个时候再接着主角的手去诛杀那一个个反派,最终走上人生巅峰,故事end。所有的套路都是这样写的,大家爱看,这种写法也不会出错。” 沈清晏却固执地问:“那她会死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她不死,还会有别的人去死,总会有人来走这一段剧情,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系统着急地说道,“不信你出去看看其他网文,所有人的剧情都是这样写的啊,我这样写有什么错?” “你不是说,要我收集好感值,要我收集荣誉值,才能获得能力完成主线剧情吗?”沈清晏此时忽然褪去了他平时表现出的懵懂,他看着眼前浮动的系统光球,开口问道,“如果冬棠、仇声师姐、玲珑师姐……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反派,所有人都要去死,那我的好感值又要从哪里来呢?” 系统没有回答,但沈清晏却步步紧逼:“你不是要靠我去积攒荣誉值吗?如果我没有了这些好感,我要怎么积攒荣誉值?你真的好奇怪,明明是你催促我去博得其他人的好感,但现在,你看到冬棠的好感值清零,你却无动于衷。系统,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对吧?”、 沈清晏其实并不是真的笨,他只是屏蔽了自己的五感,让自己趋于麻木。 “你要我积攒的好感值,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里npc的好感值,而是小说之外读者们的好感值,对吧?” 系统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只有眼前漂浮的光球还证明它存在着。 “你们只关心梗,关心人设,关心剧情效果,但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沈清晏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被你拉进这个世界以前,我也是这篇小说的读者。”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地上。 “我比你、比作者还要爱他们。” 为什么这个剧情非要让他来走。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系统尖叫道。 “如果正派和反派之间非要有人死掉才能结束这个故事,那就让我去死算了。”泪水一颗颗从眼眶掉下,他举起泣鬼神,横在自己脖颈间。 “等一下!” 刀刃从皮肤上划过,带起一丝血线飞溅而出,但刀刃却被人握住,死死截在了半空,再也无法更近一寸。 血从指缝间掉落,一滴一滴砸入地下,融进雪中。 沈清晏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脸,但那张脸上充满了愤怒和鲜活的气,与他不同。 系统咬着牙说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尝试过吗?如果死了,这个世界只会一次又一次重开,永远也不会结束。” 沈清晏的瞳孔颤抖,死死盯着他的脸,哑声说道:“你是过去的我?” 系统脸上的表情化为空白,他后退一步,一片片乱码从他眼前飞过。 “不对,我是系统……”他捂住自己的头,血迹抹上他脸颊,顺着他脖颈往下滑,“不对,我是谁?” 忽然,狂风从眼前划过,沈清晏捂住眼睛向前抓去,却只抓住了一片薄薄的雪。 “系统!”他睁开眼,眼前只有破庙、枯树和一片荒芜的雪。 那个时常漂浮在他身旁的光球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唠唠叨叨的声音也一并消失。 “系统?”他再次唤道,但那个有求必应的声音再也没有办法回复他。 这时,一条条弹幕从他眼前飞过。 【呜呜呜不要啊……还我唠叨老妈……】 【怎么就突然发刀子了?】 【系统再也没有办法出现了吗?这个剧情好奇怪,怎么毫无前兆就下线了?】 【ks……算了不磕了,过期糖犹如砒霜】 【以后就只剩下晏子一个人了吗?】 沈清晏坐在雪里,静静地看着一条条弹幕在眼前飞过,他能感受到体内不断上涨的能力,也看到了飞速攀升的荣誉值。 他知道,操控着这一切的人目的已经达成了。所有对剧情有威胁的人都会被除掉,即使是系统也不例外,系统告诉他真相,系统会对未来的剧情产生影响,那作为代价,系统就得消失,并且在死的时候贡献出自己最后的高光,让沈清晏的荣誉值得到提升。 这难道就是小说角色的宿命吗? 系统明明不是小说的npc,也难逃这个结局吗? 沈清晏垂着头看着自己沾满献血的手,那一刻,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和系统合为了一体。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一样,他打开了后台的好感值界面。 此时在好感值榜首的位置兀然出现了一个新名字——系统:好感值100。 果然,系统本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此时却化为了这个世界的npc,在天道的操控下为他“殉道”,成为剧情的一环。 他忽然想起系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好感算个屁,好感100的人还能杀你呢。” “你说错了,”沈清晏说道,“好感100只会因我而死。” 接下来的路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想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难道就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第66章 真相 天香娘娘根本就没有消失 小昆仑的山径上积满了厚雪, 江潜头戴斗笠,身后背着货箱踩着雪向上走去。忽然,他脚步一顿, 看向眼前站在山路上的人。 江潜赶紧朝她行礼。 沈苍玉开口道:“带我去奇珍坊的仓库。” 奇珍坊的仓库上了三重锁,但她知道, 江潜手上一定有钥匙。 沈苍玉单刀直入,也没有和江潜说任何寒暄的话。江潜一听到她的话,便转头向着奇珍坊仓库的方向走去。 沈苍玉看着江潜的背影,她一直都知道,江潜来昆仑, 是替万千重做事情。但过去的她并不关心他要做什么,她只关注和自己有关的信息。直到身边一个又一个人远去, 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沈苍玉忽然问道:“万千重派你来昆仑,是要做什么?” “万千重?谁是万千重?”江潜又装傻充愣起来。 “你别和我装。”沈苍玉抬手, 一枚铜钱在她掌心翻转着。 铜钱眼·一钱窥心。 下一刻,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化,像是蒙上了一层新的色彩, 她在江潜身上看到了一层流转的红色的气, 这就是他心中的贪欲。她视线下移,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块铜钱印记,这是铜钱眼的标记之一, 只是用肉眼无法看见。 透过铜钱眼的技能,沈苍玉能够看到不同人身上贪念的深浅, 也能看到同样身怀铜钱眼的同类。 铜钱不停翻转着,同样的一钱窥心技能导入江潜体内,他也看到了沈苍玉眼中相同的画面。 沈苍玉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用实力去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见她用出这一招,江潜才回复了正常的语气,说道:“最近昆仑里人多眼杂,难分敌友,我分不清是否有人假扮了你的模样,才出此下策。” 假扮模样…… 沈苍玉忽然想起自己在考核幻境中看到的回忆,那时的裴文景说,有人化作了他的模样,冒充他在昆仑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想到,那六耳猕猴这么早就出现在了昆仑中。 “你说的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江潜说道:“传闻中,五邪之一的百目镜具有幻化他人的能力,据我所知,五邪在昆仑中皆藏着眼线,只为夺得一项窥天机的至宝。” 沈苍玉嗤笑一声。 如今这昆仑都快成破筛子了,什么五邪什么穿越者想来就能来,也没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就这点本事,还谈什么修仙呢。 “万千重派你来,也是为了找那个什么至宝吗?” 江潜回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万大人说,她有很多东西被昆仑扣下,她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去。” “她所创的那些心术。”沈苍玉接道。这个她倒是清楚,因为上一世的江潜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他将昆仑藏经阁里所有和万千重有关的心术全都搬了出来,送离昆仑。 江潜没有想到,沈苍玉居然也知道这些事情,他忽然想起,沈苍玉现在是昆仑内门的弟子,但她同样也是铜钱眼继承者,万千重肯定和她也有联系。这样说来,万千重肯定也将这些事情告诉过沈苍玉。 江潜应道:“对,万大人当年创造那些心术,本就是创造人人都能使用的心术,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如今昆仑垄断了她的心术,她在想办法将那些心术夺回来,传播给天下人。” 江潜说道:“万大人想将自己的道法在民间扩大,想让天下人都能掌握心术的能力。” 江潜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沈苍玉却知道,这背后的真相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他们身上所带的是道法铜钱眼,铜钱眼拥有者最讲究自己的利益,总不会去做那些看不到回报的事情。 沈苍玉想起未来藏经阁将被烧毁的结局,她想,或许藏经阁的毁灭有江潜和万千重的一份手笔。 上昆仑 第63节 “到了。”江潜看着眼前宽敞的大院,说道。他掏出自己的令牌,展示给守门弟子看。 守门弟子打开了门,却看着他身后的沈苍玉,神情犹豫。 沈苍玉身上没有通行证,但她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内门弟子的话就是天,他自然不敢阻拦,但她身上又没有令牌,若是长老怪罪下来,他两头都讨不到好处。 这时江潜将他拉到一旁,在他身旁耳语片刻,在他手中塞了几块碎银。 守门弟子听了他的话以后,立即眉开眼笑,对着沈苍玉点头哈腰:“您请进,您对这奇珍坊不太熟悉,要不我来替您带路?” 江潜却拦在他跟前说道:“没事,我对仓库熟悉,我来带她找就行,若是事成,大人定会在长老面前美言你几句,不过你得对这事守口如瓶才行。” 守门弟子赶紧接道:“明白明白。” 江潜将沈苍玉带了进去,小声向她解释道:“我骗他说,你这次来奇珍坊是要给长老准备生辰礼物,这事是个秘密不能声张,你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确实是个好借口。”沈苍玉想了想,她不记得龙脊山其他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从小觉得自己的生辰日子不好,于是从来不庆祝生辰。但是她知道,生辰对于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日子。 毕竟生辰决定了三元,决定了人的命格。 沈苍玉轻车熟路地在奇珍坊的仓库里绕着,绕过几道大门,最后在一间房子前停下。 江潜看着眼前紧锁的门,从袖子里掏出一大串钥匙,一条条挑着,嘴上问道:“你忽然要来仓库,究竟是要来找什么呢?” “香,”沈苍玉说道,“我要找行香堂的香。” 她通过离坚白看到了药丸背后隐藏的剧情线索,知道行香堂香火失灵的背后免不了冬棠的操控,但她没有证据。 那些药丸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药丸是拯救行香堂的果,但不是行香堂香火失灵的因。 就在那时,沈苍玉忽然想起徐秋白曾对她说过的话——“香,是三界硬通货。” 有了香,无论在哪,都能与天香娘娘达成联系。 若有一个办法让所有人的联系断开,那线索最终导向的只有一个东西。 香。 “行香堂的人说,如今香火大不如前,他们要开源节流,于是这个月的香他们只申请了非常少的量。现在仓库里所有的存活都被他们取光,没有余货,你要是想要专供给行香堂的香,还得等上半个月……”江潜说道,只见沈苍玉绕开存货的货架,向尽头的方向走去。 她直直走向尽头的柜子,将一格柜子打开,扒拉开一堆零散的杂物,从中拿出一小把香。 “这不就是吗。”她说道。 江潜看着她的举动,过往心中那点疑惑越来越强,直到现在才爆发,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柜子里放着这些东西?” 仓管长老有昧下货物的坏习惯,他喜欢将每次进购的货物拿出一小部分,藏在这个柜子里。他每次只那一小部分,因此没有什么人留意到他这举动。 仓管长老会将这些货全都捏在手里,等着过一段时间,看物价是否上涨,若是上涨了,他便会将手中这少量的货物高价抛售出去。久而久之,他无论看见什么,都会悄悄留下一小部分。 即使是行香堂特定的香,这种东西没有销路,但他也会习惯性留下。 沈苍玉看着手里的香,将香上的粉末碾碎,凑在鼻尖闻着它的味道。 果然。 她在心里想着。 这批香有问题,这才是行香堂香火失灵的关键。 上辈子她也负责过行香堂定香事宜,行香堂的香一向是专坊专人特制,但有时候,那些匠人会为了降低成本,以次品充好,被她揪出过好几次。 正如眼前这批香,香的粉料细腻程度还有味道都与正常的香有细微的区别。 沈苍玉将那一把香收进袖子里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江潜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是加快步伐向着门外跑去,他忍不住追在她身后问道。 “我要去一趟行香堂。” * 行香堂香火大不如前,只有亲身踏足这里,沈苍玉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行香堂的阶梯上难得空旷,就连平日里萦绕在路上的烟雾也消失了,只余下清幽的树林和几只跳到雪地上觅食的鸟。 沈苍玉走上第三殿时,坐在领香台上打哈欠的行香堂弟子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当时徐秋白被赶出昆仑的时候,沈苍玉挡在徐秋白身前,这件事已经在昆仑里传遍了。因此,大家都觉得沈苍玉和徐秋白的关系不简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今沈苍玉一入行香堂,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是来替徐秋白抱不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沈苍玉走到领香台,抬手拿过桌上的香。 只看一眼,她便知道,眼前的这个香和她在奇珍坊里看到的香一模一样,这两者都与行香堂常用的那种香不同。 沈苍玉开口说道:“这香有问题。” “什么?”行香堂弟子赶紧从她手中将香抢过去,但这在他眼里只是香,香和香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们当了这么多年行香堂的弟子,烧了这么多年的香,也没有看出这香有问题吗?”沈苍玉看着他慌张的神情,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向天香娘娘祈愿的香。”没有用上对应的香,天香娘娘根本就没有办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根本就不是天香娘娘失灵了,而是他们连接的途径不对罢了。 “看来,你们行香堂弟子还不如我一个外人看得真切。” 第67章 嗔念 以怨念为引,无量生 怎么可能, 理由怎么会这么荒唐,他们绞尽脑汁,他们机关算尽, 他们想将所有会影响信仰的人踢出去,想要挽回天香娘娘的眷顾, 没想到,最后问题竟然出在了香上。 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或许在天香娘娘失联的时候,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试图去找一个原因, 在被焦虑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他们找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对的。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叶障目而已吗? “难怪, 我就说,天香娘娘就算信仰减弱,与我们的连接也是逐渐在衰退, 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 在一夜之间断开联系。” “原来是香的问题……” 此时水玲珑忽然站上前,说道:“去将仓库里的陈香拿过来。”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将仓库的屋顶压塌了, 雪水将仓库里沉积的香全染潮了,用不得。我们只好加急去采购新的香……”站在一旁的行香堂弟子沉思道, “莫非是我们这求香任务太过急迫,匠人们赶工做出来的香品质欠佳,这才失效了?” 她看着水玲珑的眼神, 不敢将话往阴谋论的方向上推,毕竟徐秋白一走,水玲珑的作风便越发得雷厉风行,行事铁面无私,用的是钢铁手腕,谁都不想在这时去触她的霉头。 有弟子从仓库里将残余的陈香拿过来,放在桌上,小声说道:“师姐,香来了。” 水玲珑拿起桌上的两支香看着,果然,这两支香的颜色确实有细微的差别,香气也不同。最新这批香里少了一种味道,或许是少了其中一味材料。 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水玲珑知道,这一次行香堂的变故必然是有人在做局,但她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下了手。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行香堂弟子们纷纷拿起桌上的香进行比对,也陆续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这香的颜色不一样啊。” “陈香和新香肯定是不同的,谁知道这两者的不同到底是新陈区别还是其他区别啊。” “你闻一下这个气味,它们的气味也不同。” “还真是这样,不过平日里我们只顾着烧香,香点燃以后就只剩下呛鼻的烟雾和香气,我倒是很少留意到香烧之前的模样。” “还是不够细心啊……” “……” 窸窸窣窣的话语此起彼伏,水玲珑将香放回桌上,问道:“这一次的采购由谁负责?” 她的声音落下,人群顿时变得静悄悄。 这是要追责了。 这次行香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无论是名誉受损,还是香火难续,还有徐梅长老退位和徐秋白离开昆仑,这些事情都得结算在这个采购之人的头上。他得承担这一切后果。 知道这一点以后,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知道了一点儿内幕,最后受到了牵连,一并被赶出昆仑之外。 这时,有人站在人群里小声说了一句:“我记得这批香本是明英负责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着急地开口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哪有这种胆子……” 那人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我还没说完呢,这批香本是你负责的,但你那段时间请了假,说要和朋友到山外去玩,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将任务托付给了谁吗?” 擅离职守也是错,进了错误的香导致行香堂没落也是错,但显然后者要比前者严重得多。 明英想了想,果断说道:“我当时确实有些私事要处理,只好找人接替我的工作……我记得那个人经常替行香堂弟子们接替工作,她好像是……” “冬棠。”水玲珑说出一个名字。 “对!”明英赶紧接道,“对,就是冬棠!” 水玲珑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已经很明朗了。” 在场的行香堂弟子们对视一眼,发现人群中根本没有冬棠的身影。冬棠最近不在行香堂的殿内,而是专注待在山脚的医馆中,其余时候她都和同盟会的人待在一起,很少和其他行香堂弟子接触。 但她最近风头很盛,除了行香堂以外,昆仑的其他弟子都能叫出她的名字,她和她背后的同盟会一起被人们熟知。昆仑其他人还开着玩笑说,如今行香堂迟早要完蛋,她医术这么了得,还不如在昆仑中独自建立一个医馆,这样既能替他们看病,又不再受行香堂拖累。 “她真的坏事做尽啊,看来她早就生了二心,想要离开行香堂,说不定这批坏香的采购也是她刻意为之,就是为了搞垮行香堂好让自己早日离开这里。”有人这样说道。 意料之外的是,附和她的人不在少数。 沈苍玉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他们讨伐冬棠这一幕与当时他们讨伐徐秋白时何其相似。 当时在徐秋白房前的时候,这些人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他们用直白的厌恶的颜色看向徐秋白,恨不得吃他的血肉,恨不得他下一刻就被打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在徐秋白终于被赶出昆仑以后,他们才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但在那群人中,有多少人真正受到过徐秋白的伤害? 又是多么重的伤害,以致于他们如此恨他? 如今眼前的情况也是。 沈苍玉打听过冬棠的信息,在冬棠来到昆仑以后,她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很少有人记住她的名字、她的长相。 直到行香堂香火衰退,她突然靠着医术,靠着沈清晏的药,靠着同盟会出了名。 【人一旦出名了,她的脸就会变得清晰。】 这句话是沈苍玉在弹幕上看见的,但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她不可否认弹幕的话很多时候带着极强的主观意识,但有时他们又会说出一针见血的真理。 冬棠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在火之前,无论是在昆仑,还是在小说的评论区,没有人去谈她的名字。 上昆仑 第64节 但如今到了她的高光剧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她。同样的,荣辱皆来。随着她出名,昆仑中莫名其妙恨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像现在,一旦有人提起,行香堂香火失灵背后的罪魁祸首是冬棠,对她的非议便一拥而出,他们不断地找着她的错失,想要极力证明她确实是个大恶人。 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就能站在道德的高位上,毕竟他们攻击的是一个坏人,他们不会因此产生负罪感,他们做得心安理得。 也不知他们是善于见风使舵,还是说这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谁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有人只是享受此时讨伐的快感,有人只是善于迎合别人,好让自己更好地融入集体,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讨伐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强力的手段,而善于引导舆论的人,便能极大程度地操控人气,将别人的人气化作自己的力量。 沈苍玉看向水玲珑,她虽站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却眼神尤为冷静,似乎没有被其他人的情绪所渲染。 这时,水玲珑仿佛察觉到了沈苍玉的眼神,她朝沈苍玉的方向看了过去,朝她勾起嘴角。 那一刻,明明水玲珑没有张口,沈苍玉却似乎察觉到了她想对她说的话—— “怎么利用人气去对付自己的敌人,我已经为你演示过了,现在你学到了吗?” 沈苍玉意识到,靠着信仰的力量获得窥天机能力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那天香娘娘也是如此吗? 天香娘娘手握窥天机,能看到事物运行的规律以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那她是否知道,行香堂的香火会出现问题,她又是否知道,有很多五邪的信徒正在窥伺她身上的宝物。 如果她真的有窥天机的能力,她应该会知道这一切,但她却没有提醒自己的信徒们,也没有出手阻止。 天香娘娘到底是信奉天命论,认为她的命运无法改变,因此没有出手。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包括她自己? “冬棠在哪里?” “不在医馆。” “同盟会呢?同盟会找过了吗” “同盟会哪有什么据地啊,他们平常聚会的地点还是食堂呢,但如今这食堂的餐点早就过了,里面哪里还有人啊……” “人还会在哪呢?” “咚——” “什么声音?” 巨大的敲击声传来,像是敲钟的声响,但声音的源头并不远,就在人群之上的地方。 他们抬头看向阶梯的尽头,那里是第一殿的方向。 “咚——” 随着钟声敲响,地面仿佛在摇晃,他们脸色大变:“行香堂里怎么会有钟啊?” 是啊,行香堂里没有钟,第一殿里除了庙宇和神像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咚——” 他们撒开腿向上跑去。 “咚——” 阶梯上人头攒动,他们手里举着灯笼,灯笼的光向四周散去,又被周围密集的人群拦住,化作地上一幢幢细长的涌动的黑影,仿佛地下不断滋生的鬼。 钟声越来越密集,像是鼓点,踩在人们的脚步声上。 人群涌上第一殿,光线从平台上升起,随着一道清脆的哐当声响起,他们看见被砸开的天香娘娘神像,满腹的经书脏器哗啦撒了一地。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疯了吗?她怎么敢……” 冬棠丢下手中的锤子,拨开流水一样涌出的经书,她在神像内挖着,口中不停念着:“在哪……至宝到底在哪里……” “冬棠,你快住手!” “你要做什么?” 冬棠置若罔闻,丝毫不管身后的人群,只是拼命地将一本本书和竹简从神像体内挖出。 人们丢下灯笼向她跑去,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即使天香娘娘信仰衰减,他们也无法忍受她的神像被人如此糟践。 冬棠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感觉着手中冰凉的触感,总算是露出了笑颜:“找到了。” 她将手里的物件从神像体内拿出,借着灯光向外看去,那是一颗透明澄澈的珠子,珠子上闪着异常璀璨的光,珠子看不出材质,不知道是什么矿石所制,但珠子上却充满了浓郁的灵气,任谁看都知道这绝非凡品。 “这就是阿弥伽所说的至宝对吧。”冬棠痴迷地看着手中的珠子,阿弥伽说,这颗珠子就是天香娘娘窥天机能力的来源,只要能获得这颗珠子,就能掌握窥天机的全部力量,能看到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把它放下!”冲到冬棠身前的行香堂弟子大声吼道,想要将她手里的灵珠夺走。 冬棠忽然一抬眼看向他。 一念之间,那个弟子忽然脸色煞白,脖颈处黑色的血管向外突突地跳动着,他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冬棠:“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他们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嘶吼。 “这是什么?” “我的头好痛,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脑中的意志挣扎着,强撑着理智看向冬棠说道:“肯定是她对我们用了什么……邪术……魔修,她是魔修!” 他们的眼白化为黑色,他们的饿心脏跳动着,作为嗔的所有恶欲此时尽数从他们体内涌出。过去他们所有的抱怨、责怪、针对、讨伐时产生的嗔欲此时化作了无穷无尽的能力,从他们体内涌出。 水玲珑看着周围被控制的弟子,脸色沉重。 她也感受到了嗔的力量,但她体内的嗔欲不重,因此没有被操控神志。 她确实会拿捏人心,是因为她能清楚看懂每个人的情绪,她早就将七情六欲从自己的体内剥除,因此才能更好地掌控它们,免受它们的影响。 控制别人的情绪是她的手段,但她能走到这一步,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过去她走的每一步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她很清楚自己每一步将要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因此很少有东西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如今冬棠投靠五邪,激发行香堂弟子心中的嗔欲,用邪术影响他们,把他们的嗔欲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一点确实在水玲珑的意料之外,她一向觉得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唯独这一次她算错了。水玲珑没想到冬棠居然这么大胆,她不惜暴露,也要将事情做绝。 冬棠看着像乌云一样笼罩整个行香堂第一殿的黑气,抬起手,衣袖垂下,露出她手腕处的黑珠手串。随着她抬起手,掌心出现一个漩涡,将源源不断地黑气吸入体内。 她闭上眼,心中念道。 以怨念为引,无量生。 第68章 回来 天香娘娘睁开眼,向冬棠的方向指…… 沈苍玉手一转, 昆仑剑落入手中。 她紧盯着第一殿外翻滚的黑气,这一次的嗔念尤其浓郁。忽然她的视线穿过山崖看向远方,在昆仑的各个角落里, 黑气源源不断涌起。不仅是行香堂,这昆仑里的其他弟子也受到嗔念的影响, 化作了无量生的养分。 或许是因为冬棠在昆仑里潜伏了很久,对不少弟子们下了手。如今所有的黑气聚拢而来,沈苍玉意识到,冬棠比她过去遇见的任何一个无量生都要强大。 “如封似闭。” 沈苍玉将剑插入地下,周身的气以她为圆形, 在脚下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将她护住,免受四周黑气的侵染。 黑气循着人味一阵阵撞在风墙上, 借着黑气的掩盖,沈苍玉抬手,一枚铜钱在她掌心处旋转起来。 “一钱窥心。”她无声念道。 四周的景象颜色变化, 她透过层层人群看向远处站在神像旁的冬棠。沈苍玉本以为冬棠身上有这么浓郁的嗔念,相应地,贪欲应该也不低, 就像她在船上碰见的那个无量生一样。 但意料之外的是, 冬棠虽然怨怪所有不公平的事情,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贪婪。 她身上贪欲不重,这便意味着沈苍玉的铜钱眼·利益熏心对冬棠也没有太大的效果。既然无法用铜钱眼来对付她, 那就只能动手了。 沈苍玉卸去阻挡在周身的如封似闭,提着剑迎着黑气便上前冲去。 冬棠察觉到沈苍玉的动作, 手一抬,黑气向她冲过去:“找死。” 黑气撞向沈苍玉,却被她一剑斩开。冬棠没有想到沈苍玉的剑气居然还能斩开嗔念, 一团团密集的黑气向沈苍玉撞去,有的被她挡下,有的击中她的身体,有的缠上她的四肢想要将她拦下。 一道道紫痕和撕裂的伤口从沈苍玉身上出现,但她却面不改色,拼了命地向冬棠冲去。 只要杀死了她,无量生在昆仑里的繁衍便会终止,蝴蝶扇扇翅膀1,或许未来的很多灾难都会结束在这里。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冬棠看着沈苍玉说道。 “后不后悔,你说的不算。”沈苍玉抬剑,刺入她的心脏。 冬棠的身子向后倒去,嘴角却勾了起来。 无量生在经历死亡之后,才是真正活过来的时候,如今她的肉身死了,她便成为了不死不灭的无量生。 冬棠的身体落下时,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接着,四周的黑气聚拢,为她凝结成一个新的身体。 “我说过了,你会后悔的,”冬棠大笑道,“现在,我已经无敌了,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沈苍玉却置若罔闻,继续抬剑向她刺去。 看着她的剑锋,冬棠下意识躲开,剑锋没入她的胸膛,破开一道口子。 冬棠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你的攻击为什么还能伤到我?” 她如今已经是魂体,活物无法触碰到她,刀剑也不可能伤她半分才对……难道说,这昆仑剑当真这么神奇,就连无量生的魂体都能刺伤? 沈苍玉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因为她本身就不是活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也是个死物,她自然能够直接接触到作为魂体的无量生,因为她们本质上是同样的东西。 同样,这昆仑剑是她召唤出来的手中剑,自然也和她一样,能斩杀魂体。 “太烦人了。”冬棠的眼神变化,开始吸收四周行香堂弟子的魂魄,从中获得力量。随着一道道惨叫声响起,冬棠原本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凝实:“早知道你这么难对付,就应该早早将你除掉。” 她口中念了一串口诀,四周的黑气编织成一张张密网向沈苍玉罩来,网像刀锋一样锋利,若是被它扑中,只怕要化作满地的碎块。 沈苍玉不断躲闪着,眼睛却紧盯着冬棠的漏洞,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沈苍玉的攻击对冬棠有效,冬棠的攻击也同样能对沈苍玉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害。魂魄的伤与□□的伤不同,那是一种绵延的、持续的钝疼,总会在不经意间复发,痛彻心扉。 水玲珑将几块石头抛起,石头落在地上,像活物一样滚动着,在地上画出结界,将她护在其中。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香。 行香堂的陈香早就被雪水惹潮,无法点燃,而新的香也出了问题,所有的香都毫无用处。 行香堂弟子是天香娘娘的信徒,与天香娘娘之间的联系全靠香作为媒介,没有香在,他们便一无是处。 但水玲珑手中的香不一样,她这些降神香在她袖里乾坤中堆积了数年没有用过,与那些香不同,她这些香是正常的,能够请天香娘娘下凡。 上昆仑 第65节 作为行香堂弟子,每天都会烧香与天香娘娘联系,有事烧香,无事祈祷,这是他们的日常。 很难有人想象,一个行香堂弟子居然好几年没有烧过一支降神香。既然她不需要天香娘娘的能力,又为何要留在行香堂里呢? 在很久以前,水玲珑便觉得疑惑,为何天香娘娘无所不能,却无法将能力直接赋予他们,而是要他们通过燃香从她身上借助力量。 为什么他们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像其他道法的弟子一样。 徐梅长老告诉她,因为窥天机是一个捷径,只付出诚心和信仰是最便捷的,最轻松的途径,没有门槛,无论是皇室贵族还是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住在破庙桥洞里身无分文的流浪汉,都有信仰的权利。 天香娘娘不管他们祈祷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付出了诚心,便能获得回报。有求必应,这才是天香娘娘香火旺盛,信徒广泛的原因。 但天香娘娘的赐福终究只是一种外加的辅佐,不同其他道法一样,需要不断学习不断感悟。他们获得力量的途径不同,结果也不同。 水玲珑问道,那为什么住在山外的凡人不去学习,这样他们就能感悟别的道法。 徐梅长老笑着摇了摇头,长大以后,水玲珑便懂了。 学习这件事在她看来再简单不过,但对于山外的凡人来说,却有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门槛。这个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有读书学习的权利。他们这群从小在昆仑长大的人,才是最幸运的人,这个出身便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水玲珑的亲人无一不是行香堂弟子,她生来就是行香堂的人。但她过去想过许多次,想要去选择别的道法,她喜欢将能力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向天香娘娘求助。 “但你想要一眼望穿自己的未来,将每一步都走好,又想获得更多人的注视与赞赏,这不恰恰就是窥天机的本质吗?”徐梅长老如是说,水玲珑顿悟,便从此留了下来。 若是换作其他人,便心安理得地忘记自己的那些纠结,专心信奉着天香娘娘,在信仰中获取能量。 但水玲珑却开始学习心术。她知道心术与道法不同,道法只有本道弟子可以学,但心术却是天下人都能学习的东西。道法的力量无法满足她,她便从心术中获得能力,即使心术这种东西被大多数行香堂弟子所唾弃,认为那是自讨苦吃。有了天香娘娘在,他们本就获得了万能的仙力。 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即便是信仰同一个道法的人,思想也各有区别。 有人窥天机,是为了看透自己的未来,他知道天命难违,知道如何走才是他的命,顺应自己的命运,不去做无用的强求。 有人窥天机,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极限,试图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升自己,让未来比预料中的未来更加好,这便是水玲珑。 她学习了百般心术,就是为了在灾难来临时找到多一种解法。 “这一次,我这仍然无需您亲自出马,您就去帮别人吧。”水玲珑抬手将香挥出,那一把香向不同方向飞去,落在那些艰难控制着自己神志的行香堂弟子面前。 “这是……”行香堂弟子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们抬手抓住眼前的香,下一刻,所有香上燃起了猩红的火光。 黑气顿时凝住,白雾从香上漫出,越来越浓。 冬棠有意识到不对,她当机立断截停了吸收黑气的动作,周身的黑气将她笼罩,她向着山外的方向飞去。 被开膛破肚的神像忽然动了,天香娘娘睁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向冬棠的方向指去。 白色的烟雾将飞到半空的冬棠缠住,烟雾不断收缩,似乎要将她压缩搅碎。 冬棠挣扎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神像:“我不也是你的信徒吗?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为什么不帮我,作为神仙,你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满足我的愿望?” 天香娘娘没有回答,白雾的绳索陷入冬棠的魂体,冬棠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阿弥伽,事到如今,你还躲在后头不肯出来吗?”冬棠露出狰狞的表情,“既然这样,那这至宝谁也别想得到!” 她抬手,忽然将那颗藏在手中的灵珠咽下。 ----------------------- 作者有话说:1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洛伦兹 第69章 诛邪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昆仑中的弟子从未听说过, 天香娘娘的神像内藏了什么至宝,也不知道那些五邪之人从哪里得来了这些消息。 冬棠将灵珠咽下的那一刻,地下忽然有黑气涌起, 化作一只大手将冬棠紧紧裹住,想要将她拉入地下。 这只黑手上带着浓郁的阴冷的气息, 令人毛骨悚然,它比过去遇见的任何一个无量生都要可怕。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神使——阿弥伽】 消失许久的提示音再次出现在沈苍玉耳中,她盯着眼前的黑手,知道眼前这个东西便是一直躲在无量生信徒背后的神使阿弥伽。 过去沈苍玉所见过的无量生虽□□消亡,但魂体仍然幻化作人的模样, 但眼前的阿弥伽却连人形都舍去。 “缚灵阵。”水玲珑手中掐诀,向地上按去, 层层光圈像是涟漪一样向外扩展,缠上地上那只黑手,想要将它困住, 但缚灵阵的灵气却从黑手上穿过,没有触及它半分。 这攻击对它无用。 水玲珑盯着远处的阿弥伽,只觉得棘手。 沈苍玉将剑挥出, 昆仑剑脱手飞出, 刺向阿弥伽,却被它猛地弹开。沈苍玉的神识与手中剑相连,在昆仑剑的剑身与阿弥伽相碰时, 她仿佛听到了一阵阵密集的嗡鸣声撞入她的脑中。她头疼欲裂,忍不住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而血液从她双耳出淌出,她耳中尽是杂音和嗡鸣声,就连眼前的画面也看不清了。 冬棠将灵珠咽下, 阿弥伽见状只能出手将她救下,打算将她带入地下,一同潜逃出昆仑。 此时天香娘娘的神像垂眼看着他们,四周的白雾紧随其后将他们捆住,白雾将他们裹了一层又一层,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茧。 果然,想要克制阿弥伽这种似鬼似怪的东西,还得要靠天香娘娘的仙力。 这时,层层叠叠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犹如万人同语:“老东西,你的力量早就寥寥无几,还想阻拦我,难不成你想要和我大战一场以后灰飞烟灭吗?” 天香娘娘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仍是那副慈悲的模样,只是遥指远方的那只手缓缓展开,又猛地握起来。 白雾顿时收紧,将捆住其中的阿弥伽发出阵阵杂音。 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听到声音以后忍不住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哀嚎,鲜血从他们耳中溢出。 忽然,原本还在捂着耳朵发出哀嚎的行香堂弟子放下了双手,他们眼神空洞,嘴中念念有词,向着天香娘娘神像的位置走去。 有人捡起了地上的锤子,有人踩在地上的经书上,有人抬手向神像退去。 此时他们众人齐心,确实想要将天香娘娘的神像推倒。 “你们在做什么!”水玲珑提高了音量,手中的缚灵阵转换方向,向那群行香堂弟子们捆去。 “天香娘娘嘴上说着关照所有人,为什么别的人命那么好,我的命那么差,难道就不能为我改一改吗?” “既然做不到公正,那就把一切都毁掉了,大家都得不到好处,我才能好受一些。” “为什么要拦着我?我的前半生都耽搁在行香堂中,如今行香堂没落了,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如今我亲手毁了她,有错吗?” 这些都是埋藏在行香堂弟子们心底深处的怨念,此时在无量生的影响下一并爆发。 一道道声音响起,堆叠起来,就像阿弥伽说话时万人同语的声音一样。 “这个世界早就变了,就算我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无量生出现,你们永远也无法消除无量生。”即使被白雾捆住,阿弥伽还是发出了嚣张的笑。 天香娘娘垂眼看着身下的一切,仿佛发生的这些画面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都给我住手!”水玲珑两手按在地上,源源不断的气导向缚仙索,死死缠住那些人,拦下他们的动作。 但他们体内的怨念太过浓郁,他们要挣脱一切束缚,他们要发泄,他们要将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神亲手毁掉。 神像摇摇晃晃,顶上的尘埃碎屑不断下落,她无声地看着人群,然后在众人的推搡下轰然倒塌。 地板龟裂,沙石飞溅,天地摇晃。 破碎的腹部流出的经书像是她的血液,洒了满地。 这时,拐杖落地清脆的敲击声在身后传来,水玲珑向后看去,只见徐梅长老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在了平台之上。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没有震惊也没有生气,她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注定会发生。 将神像推倒的行香堂弟子看着眼前倒塌的神像,被无量生侵染的理智此时逐渐苏醒过来。 徐梅长老杵着拐杖向那群行香堂弟子们走去,问道:“这是你们心里想做的事情,但为什么做出来以后,却要哭呢?” 那些弟子回过神来,看向徐梅长老,忍不住跪下。 “长老……” “师父……” 徐梅长老却打断了他们的话:“天香娘娘的神像已经倒下,意味着天香娘娘的信仰从此结束,窥天机或许还在,但天香娘娘却不在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师父。” 有人想要解释,说这一切都是无量生的阴谋,若不是无量生控制了他们的神志,他们又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但……这又确确实实是他们埋藏在内心深处阴暗的欲望。 他们当初进入昆仑,进入行香堂,便是怀着最美好的愿景,想要好好修炼,好好信奉天香娘娘,即使最后没有办法真正修成正果,也能做到无愧于心。 但修炼的路上他们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比起修炼,他们更加在乎自己得到的东西。他们忍不住看到别人的业力、别人得到的好处。他们忍不住想,为什么别人偏偏那么好运,为什么被眷顾的人总是别人。 在他们看来,自己明明比那些人更勤奋、懂得更多的知识、对天香娘娘的祈祷更加诚恳……但有时候,百里挑一的名额偏偏是那些远不如别人的人。或许是命运不公,或许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1,总有人去当天降紫微星,但那紫微星永远只会是别人。 他们将不甘放在心里,还宽慰地对其他人说,不是自己不好,只是这世道变了。 越是在修仙路上不停走,他们越是不甘心,无论是天道,还是天香娘娘,永远无法将好运公平地赐予每个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2。 既然如此,那就将一切都毁掉算了。 摧毁行香堂的信仰,确实是他们想要的,无论结果是否变得更坏,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原来亲手毁掉信仰的不是五邪,而是他们自己。 在除五邪之前,他们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和五邪也没有区别。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下,但空气中缠绕的白雾却没有消除,阿弥伽大笑的声音变了调子:“不对,怎么还没消失,你不是死了吗?” 白雾越收越紧,将束缚的一切全都搅碎。 “不——” 阿弥伽尖叫道。 黑雾在其中炸开,化为四散纷飞的碎片,而被黑雾包裹在其中的冬棠也暴露在白雾之下,也被白雾一并搅碎。 冬棠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作碎片被白雾卷起,向空中飞去,像飞雪,像柳絮,又像蝴蝶…… 只可惜,她的碎片是黑色,而不是白色,要不然,就能和雪花和白雾融在一起了。 真可惜。 她想。 随着冬棠的魂体消散,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向一旁滚去,落在了水玲珑脚旁。 水玲珑回过神来,将那颗珠子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珠子虽澄澈透明却闪着异样夺目的光芒,握在手中时还能感觉到阵阵温暖。 这就是无量生要争夺的至宝吗? 上昆仑 第66节 水玲珑觉得,这颗珠子只是普通的宝珠,除了耀眼、蕴含着浓郁灵气以外,和别的宝石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有人沿着山路向上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问道:“发生什么了?” 水玲珑看着她的模样,认出了她是万器归心的仇声,回复道:“无量生攻击了行香堂,将天香娘娘的神像毁了。” “攻击行香堂?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行香堂?”仇声皱着眉问道,忽然视线落在水玲珑手中的灵珠上,“这是什么?” 水玲珑说道:“这是无量生想要拿走的东西,据说是一颗宝珠,我在藏经阁的记载中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 “宝珠……”仇声沉思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或许掌门知道这个宝珠的情况。” 她们还在交谈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师姐,你不是说自己新研究出了御剑术吗,怎么不用剑飞过来,反而千里迢迢跑过来?” 仇声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来得太急,把剑落在院子里了。” 但下一刻,昆仑剑忽然出现,剑锋抵着仇声的脖颈。 沈苍玉盯着眼前的“仇声”,说道:“仇声师姐早就不用剑了,你不是仇声师姐,你是谁?” 眼前的人忽然向前扑去,想要抢下水玲珑手中的珠子,昆仑剑毫不犹豫地斩断她的头颅。 水玲珑大惊,向后退去,只见眼前的人身首分离,但意料之中血液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 一个东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们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纸扎人,而纸扎人的脸上裹了一层金纸,金纸煌煌,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她们的面容。 沈苍玉盯着地上的纸扎人,念出它的名字:“百目镜。” ----------------------- 作者有话说:1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王勃《滕王阁序》 2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 第70章 去吧 一切尘埃落定 裴文景猛然惊醒, 竹简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意识逐渐回笼。 这里的藏经阁的地下三层, 他昨晚熬夜翻找资料,没想到睡了过去。还好, 还好那一切只是梦。 他将身旁的书挑挑拣拣,将要带走的书抱在怀中,向楼上走去。 藏经阁里冷冷清清,平日里藏经阁的人虽少,但总能看见一两个,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裴文景走了很久,直到将书放在前台的桌面上, 也还没看到第二个前来藏经阁看书的弟子。 前台的弟子一直翻着手中名牌上的讯息,看到裴文景将书放在桌上才将名牌收了起来,寒暄道:“文景, 你昨夜又在藏经阁待了一晚上?” 裴文景点头应是,将贴上标签的书一本本装进袖子里。 “那可惜了。”前台的藏经阁弟子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句。 “怎么了?”裴文景问道。 “昨晚可真是太热闹了,可惜你没有看见。” “昨晚……”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裴文景的心底升起。 “昨晚无量生攻击行香堂,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 行香堂散了。这一次,窥天机看来是真的不复存在了。”藏经阁弟子感慨道。 说着,藏经阁弟子一拍桌面, 朝裴文景小声说道:“听说昨天晚上除了无量生以外还出现了个新的五邪,我们推测, 它可能是嗔痴疑慢贪里的‘疑’。话说回来,你们研究五邪那么久,交手的魔修不是贪就是嗔, 剩下那三邪至今未曾见过,没想到这无量生的大魔修刚死,它就出手了。” “疑……它是谁,有什么特征?是谁发现它的?”裴文景追问道。 “说起来也是神奇,”那藏经阁弟子感慨道,“那个魔修能操控纸扎人,幻化作别人的模样,据说他们看到的时候,还真将那魔修当作了仇声,若不是沈苍玉胆大心细、出手果决,或许真的就让那魔修把人骗过去,将灵珠夺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发觉魔修的异样,是沈苍玉忽然出剑,砍下了它的头颅。”藏经阁弟子的手在脖子上划过。 裴文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一瞬间,他忽然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神色恍惚,向门外的方向走去。 “诶,文景,你这还落了一本书!”藏经阁弟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但裴文景却浑浑噩噩地向外走着,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藏经阁弟子挠了挠头,只好将桌面上落下的书收了起来,收起之前,他随手将书翻开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让他坐直了身子。 这本书的封面写着炼丹术,但书里的内容写的却是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办法,这是邪术吧!他难以置信地将书来回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他猛地将书翻到扉页,他想找这本书撰写者的名字,却发现,书的扉页不知被何人撕掉了。 他面色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书,立即拿出名牌给长老发去讯息。 这种邪书绝对不能留在昆仑里。 他看向门外的方向,此时裴文景早就离开了好一段时间,门外只有晃眼的太阳,没有人。 裴文景知道自己要借的是一本这样的书吗? 藏经阁外的日光毒辣,透过裴文景的眼皮刺进眼睛里,画面赤红,像是洗不去的浓稠的血。 修仙的路越往上走便越沉重。 从前裴文景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说,但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他从记事起,梦里便是逃不脱的火和黑暗,他想了很多种办法将火焰驱散,最终才发现,只有不断修炼太极道法,火焰才能向四周退去,他也终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识海。 脑内的黑暗逐渐向四周退散,他像提着灯照亮黑暗的人,越往前走,他越是看清一分他识海深处的东西——那是个人。 裴文景意识到,他的脑子里关着一个人。 但他与那个人之间还隔着一片火海,他走不过去,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他隐约意识到,当他真正看清那个人的时候,他过去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 但随着他太极道法的日益增进,他开始日复一日地做梦,经历了周而复始的痛苦。梦里他见过了无数个画面,见过无数个人的死亡。或许是他的脑子觉得太过痛苦,总在他醒来之前让他忘记梦里见到的一切。 很多画面他看不清,也记不住,直到昨天晚上,他在梦里清楚看见了仇声的死。 长剑破开她的脖颈,血液飞溅。 直到醒过来的时候,裴文景才暗暗庆幸,还好那只是梦。但在和藏经阁弟子对话的时候,那个场面猝不及防地从他脑子里跳出。 裴文景低头看去,脚下是厚重的雪,头顶是炙热的太阳,阳光落在他手上,他发现自己在抖。 沈苍玉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猜测出错了呢?万一那个人不是百目镜,而是真的仇声呢?她如此坚信自己的判断,但如果判断出错了呢?即使错误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但这个结果也仍然存在着。 裴文景想起藏经阁弟子对沈苍玉的慨叹,意识到,沈苍玉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有了刚入昆仑时的谨慎,她名声大噪,她让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即便赞毁参半。她像是疯了一样放线,一头撞进天际的纸鸢。 裴文景害怕自己再也抓不住她落在地上的线,若是线断了,她便一去不复返,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这段话在他脑中出现过很多次,只要他看见沈苍玉,这段话就会忽然浮现。 他不清楚自己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是在梦里见过她,还是说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自上次从剑阁出来以后,沈苍玉便和他吵了一架,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沈苍玉看见他就心烦,他也识相地离开,不再去触她的霉头。但与此同时,他又真的害怕,怕沈苍玉稍有不慎,便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只能不停翻阅典籍资料,从中去找关于太极道法的信息,他要将道法修炼到极致,才能获得力量,等到那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有应对的办法。 * “天香娘娘的神像倒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是将她修好,还是重建一个新的?”沈苍玉站在第一殿上,看着眼前倒下的神像,问向水玲珑。 “神像倒了,或许是娘娘用尽了所有的仙力去对付阿弥伽,如今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我们就算烧了正确的香,也没有办法与她联系上,”水玲珑揣着手,看向眼前血红的夕阳,“窥天机的弟子们走了一大半,有些离开了昆仑,有些去了逍遥游。” 沈苍玉接道:“很多人都说,逍遥游是道法最终的归宿,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或许经历过各种风浪、追求过种种名利欲望的人,最终都想要斩除自己的七情六欲,让自己回归最原始、最纯净的婴儿一样的状态。 为学日增,为道日损1。 只有将作为人的所有主观情绪一点点从身上剥除,才能在对待事物时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才能看到没有情绪影响下所有事物的背后的本质和运行的道理。忘记自己和万物的区别,无己,无功,无名,才能到达逍遥游的境界。 沈苍玉羡慕逍遥游的弟子,可以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他们无拘无束,自在得很。 但她不行,她所求的太多,她放不下,也不甘心放下。 “是啊,逍遥游确实是个好去处。”水玲珑说道。 “你为什么不去?你要留下来继续守着行香堂吗?”沈苍玉看向水玲珑。 水玲珑的年纪是沈苍玉的两倍,但如今两人平静地谈着话,又像是同龄人一样。 “不是行香堂,”水玲珑说道,“我打算建点别的东西,我还是觉得,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娘娘身上,倒不如抓在手里。” 水玲珑看向沈苍玉:“我要建立心术堂,学尽天下百家之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道法呢?” 沈苍玉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裴文景。裴文景也说过,师百家,而后晓天下。若他没有继承太极道法,或许也会做出和水玲珑同样的选择。 “我有一个很钦羡的长辈,”水玲珑说道,“她总说,人得踏踏实实踩在地上,道法不能让大家多吃一口饭,她想要创造出所有人都能用的道法,让所有人都能掌握改变命运的力量。于是她创造了心术。她带着许多昆仑弟子,聚集各家长处,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好用的心术。虽然她最后离开了昆仑,但我总是在想,或许比起信仰,人们更需要力量。” 听着水玲珑的描述,沈苍玉已经猜出了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名字——万千重。 果然她过去曾经是昆仑的弟子,她创造了心术,但最后却被迫离开了昆仑。 “你知道她离开昆仑的原因吗?”沈苍玉追问道。 水玲珑愣了一下:“这件事我倒是不太清楚,她离开昆仑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也是通过她留下的书籍才逐渐悉知她这个人。往后我问过家里人,但他们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我便只能作罢。” 沈苍玉皱起眉。 当年万千重到底为什么离开昆仑?为什么会创造铜钱眼?为什么会进入五邪?当年昆仑的人说裴文景身上流淌着魔修的血液,他来昆仑是为了报仇而来,莫非,这个“报仇”与万千重有关? * 难得今日夜里没有云,天上星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沈清晏掏着竹篮,从篮子里翻出几只纸船,他将裁短的蜡烛接在纸船上,用火柴将蜡烛点燃,将纸船放入水中,看着纸船顺着漆黑的河流摇摇晃晃向前游去。 众生林不受外界天气的影响,这里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 沈清晏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将纸船一个个点亮,往水中推去。 “我以为我做了很多,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将你留住。” 沈清晏抱膝看着水中的船灯:“无量生死了,百目镜来了。你看这故事里的反派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你们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就是消耗品。” 河水倒映着天上的银河,船灯在水中游着,仿佛也流入银河之中。 “冬棠,不要去当反派啊,反派都没有好下场的。”沈清晏看着河灯,忽然泪水又夺眶而出。 上昆仑 第67节 就哭这一次,最后一次。他想。现在系统已经不在他身旁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一个人走,他必须打起精神来。 或许是河水停住了,眼前的那只船灯久久不肯离去,静静地停在他身前。 沈清晏只能抬手去推它,将它向远处推去,为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送上最后一程。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能够投胎,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去我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吧。” 他呢喃道:“毕竟在我们那里,不管出身如何,努力的人,永远会有多几分选择。” ----------------------- 作者有话说:1为学日增,为道日损。——《道德经》 第71章 邪书 我才不会将大师姐认错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珠子?”善恶堂弟子看着桌上锦盒中晶莹剔透的灵珠, 没看出这珠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引得五邪之人都争相夺之。 阎王殿里烛火扑朔,在珠子上落下一道道光。有人咦了一声, 留意到这颗珠子中竟然照不出光的倒影也照不出人的模样。 他们问过掌门也问过许多昆仑的长老,但他们之中没有人知道和这颗珠子有关的信息, 或许只有已经逝去的天香娘娘才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和用途是什么,为什么五邪要来争夺它。 “怎么样,研究出什么了?”阎王殿的大门被人推开,黄堂主从外面走来。 “堂主。”他们纷纷喊道。 黄堂主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锦盒的灵珠上:“我托人在藏经阁里查阅相关的典籍,暂时还没有找到和这珠子相关的信息。” 善恶堂弟子也答道:“我们也研究了一遍, 目前只能知道这珠子上蕴含着丰富的灵气,但除此之外还没有看到第二个特点。” “只有灵气,那这东西和灵石有什么区别?”黄堂主一开口就说了他们不敢说的话, “五邪费尽心思潜入昆仑,总不会为了这点灵气,他们真要是为了灵气, 大可以去整点灵石, 再做个聚灵阵。”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魔修就是魔修,和他们的脑子不一样, 他们怎么知道魔修是怎么想的。 “真想把这珠子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真藏了什么宝贝。” 黄堂主说道,身旁的善恶堂弟子瞪大了眼, 正想要开口拦下他,黄堂主的下一句话又接了上来:“但是梦庐说,这玩意碎了就没有办法复原, 或许珠子上显现了什么特殊的信息,只是我们没有发觉。” 果然,还是黄梦庐长老最靠谱。他们松了口气。 研究东西不是他们善恶堂弟子擅长的事情,但他们也没有人提议,去请别的道法弟子过来研究一番。即便是有血缘关系作为枢纽,在如今的情况下,黄堂主也没有放黄长老进入善恶堂。 因为掌门下令,要让善恶堂的弟子们亲自守着这颗灵珠,除了善恶堂弟子以外,谁都不许与灵珠接触。 昆仑之中隐藏着五邪,他们敌我难分,但若要说在昆仑里哪里最安全,那便非善恶堂莫属。如今窥天机散了,徐梅长老也隐退了,将灵珠放在善恶堂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昆仑里的弟子总说,善恶堂的人脾气臭,没有任何情面可言,也不讨喜,谁都不想和他们对上。 但同样,他们也无法否认,善恶堂的人眼中黑白分明,眼里容不了沙子,因此他们那群人之中不可能有人堕落成五邪的奴隶。若是看见了五邪,他们只会杀得比谁都快。 如今昆仑中被无量生感染的弟子数量不少,长老们忙着处理那波弟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得焦头烂额,更何况昆仑中还出现了能幻化作他人模样的百目镜。 昆仑人心惶惶,掌门便令善恶堂弟子将灵珠藏起来,派固定的弟子日夜守着,谁都不让见。而其他弟子则在藏经阁中翻阅典籍,查找和灵珠有关的消息。 他们翻找了好一段时间,暂时还没找到和灵珠有关的新消息,有人说,这灵珠是五邪要拿的东西,说不定从那些将要被销毁的邪书里能找到答案。 藏经阁的长老犹豫了许久,最终问过了掌门的意见,才迟迟接受了这个提议。 如今正值八卦的风头,不少人留意着关于五邪和灵珠的事情,也便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在昆仑待了那么久,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昆仑中还有专门放置邪书的的禁闭室啊。 沈苍玉听到这个消息,耳朵竖了起来。 藏经阁、邪书、禁闭室……一提到这几个词,沈苍玉瞬间想到了万千重。 昆仑的人把万千重除名以后,将她打为了魔修。万千重在昆仑时撰写过不少书,创造了不少心术。其中一些心术实在好用,昆仑便将她的秘籍留在藏经阁一层,只是将她在书上留下的名字涂去。 如今沈苍玉在藏经阁里仔细翻找,也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不少万千重的秘籍。有的名字被涂去,有的没被昆仑的人发现,因此留着她龙飞凤舞的大名。 万千重好像有个爱好——喜欢将自己的书藏在藏经阁的各个角落里。除了她自己的书以外,沈苍玉还在不少其他书上看到万千重留下的笔记。万千重虽离开了昆仑,但这里处处留着她的影子。 万千重阅书无数,但又偏爱一些偏门的奇术诡计,写过许多违背常理,大逆不道的东西。沈苍玉想,或许那些昆仑弟子口中说的邪书,就是这一类书籍。 这些书本是被昆仑长老或弟子偶然发现,统一收集起来,等着一并销毁。 但书收起来以后,便在藏经阁的禁闭室里一直放着,放了十几年,也没有人再提过销毁的事情。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禁闭室解封,但长老们害怕那些邪书会影响正在道法观念还没有完全成型的弟子们,于是亲自出马翻阅书籍,试图从中找到和灵珠有关的消息。 只是禁闭室中堆放的书成千上万,若是他们逐字逐句将所有书都读完,也不知是猴年马月。 他们迟早会派昆仑弟子帮忙。 而江潜肯定也会借机出手。 沈苍玉清楚这一点。毕竟,江潜来昆仑,就是为了替万千重收回她落在昆仑的那些书。如今禁闭室时隔十几年重新开放,机会只有这一次,江潜若想替万千重找回被封锁起来的书,就只能抓住这一次机会。 沈苍玉朝仇声打探关于藏经阁的消息,仇声奇怪地看着她:“你好奇这个做什么?我不是把甲级弟子的权限借给你了吗,这藏经阁上三层下三层的书还不够你看呢,你居然还想去禁闭室看看。” 沈苍玉扯着仇声的衣袖说道:“我真的好奇啦,到底什么样的书才算是邪书,文心雕龙的人不是说,天下所有的文字都有它的用处吗?但邪书不是文字组成的书吗?为什么不能用?” 仇声被她的歪理搞得一头雾水,但又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种关于文心雕龙的问题,她只能去问梁多是才清楚。 如今长老还没放言允许弟子前往禁闭室,即便沈苍玉是亲手斩杀百目镜,护下灵珠的人,她也不敢放沈苍玉过去。 她知道沈苍玉从蓬莱过来,而蓬莱对五邪的消息要比他们昆仑灵通,他们这段时间对五邪的不少知识都是出自沈苍玉之口,沈苍玉如今也算是昆仑除五邪组织的外聘顾问,不少长老对她都颇有好感,但仇声还是不敢给沈苍玉开后门。 一想到百目镜,仇声忽然就想起,自己还没找沈苍玉算账。 仇声忽然竖起眉毛看向沈苍玉:“甭管禁闭室的事情,你先来好好说说,当时你是怎么除掉百目镜的?” 沈苍玉眨了眨眼,她知道仇声想问什么,她理所当然地说道:“那个百目镜虽然化作了你的模样,但它不了解你,它变成了你的模样,但又没有将你的枪带上。” 沈苍玉指着仇声身后背着的长枪说道:“它连你换长枪的事情都不知道,还说自己将剑放在了院子里,这一听就是假的嘛。” 仇声反而一愣:“你就是靠武器认出我的吗?” 沈苍玉点头:“对啊,我才不会将大师姐认错呢。” 沈苍玉没有交代的是,她能与每一把剑产生感应,她能感受到剑背后的剑灵,同样的,她也能认出仇声那把长枪的器灵。她自信的点在于,就算下一次百目镜化作仇声的模样,还伪装了她的长枪,沈苍玉也能一眼认出她身后的长枪是真是假。 她不可能将仇声认错。 仇声笑了笑:“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我得庆幸一下,还好我的长枪还没送去修。” 她摘下了身后的长枪说道:“我的枪上穗子太旧了,我正想要将它拿去修一修,换一副新的穗子。若是下一次你遇见我,我还真没办法将这长枪拿出来给你看。你可不要将我当成百目镜来砍了。” 听了她的话,沈苍玉也是一愣,原来只是庆幸。 还好百目镜化作的是沈苍玉最熟悉的仇声,还好这段时间沈苍玉与仇声走得也近,知道她对自己的新武器爱不释手,无论去哪都带着它。若是仇声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刚好将武器送出去修了,说不定她还真没办法将仇声认出来。 若是百目镜化作万器归心弟子,沈苍玉尚且能靠着自己对他们的熟悉,以及这感应剑灵的方法将他们认出来。 若是百目镜化作的人没有剑灵,那她要怎么去认呢? 沈苍玉摸着自己的下巴想,若是有窥天机的能力,说不定能一眼看透百目镜的身份,道法窥天机的能力天克百目镜,只可惜窥天机已经不复存在了,这百目镜在昆仑里大摇大摆走过,说不定也没什么人将它认出来…… 那当年呢? 沈苍玉忽然想起自己在考核时看到的记忆,徐秋白叛逃昆仑、行香堂被毁……这些记忆如今都在现实中重演。 那下一步她要面临的就是火烧藏经阁、裴文景离开昆仑、裴文景魔修血脉暴露,以及万器归心满门被屠…… 沈苍玉看向眼前的仇声,仇声还在拨弄着长枪的穗子,她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什么。 难道说,这一切都会像记忆中的那样,一场场接次上演,谁都无法改变吗? ----------------------- 作者有话说:几天没睡晚觉了,今天休息一下。今晚就不定时发了,大家也早点看完早点休息。 第72章 记忆 继承她的记忆 “苍玉, 你对五邪最了解,你想想,那百目镜背后的操控者是谁, 有什么特征?一般在什么地点出没?”昆仑的五邪备战会议上,有人忽然开口问道。 沈苍玉本还在揣摩着他们在天幕上写的笔记, 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看着身旁齐刷刷的目光,回过神来。 “百目镜啊……” 这倒是问到了沈苍玉的盲区,沈苍玉对五邪的了解比如今的昆仑弟子要多一些,但也没有多到哪里去。 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只有小说剧情里给出的简略介绍, 以及她上一世偶然听见的风言风语。 毕竟上一世她进入昆仑的时候,五邪早就被除掉了。山外的人将五邪的事情妖魔化, 写了一个又一个话本子供说书人说戏,那种东西早被添油加醋好几番,能信者十有二三。而昆仑内的人将那段过去抹去, 闭口不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昆仑人好像很忌讳去谈历史,无论是混入昆仑的五邪也好, 万千重也罢, 他们仿佛将这些当做污点,只要抹去了,就能假装从未发生过。 这便导致沈苍玉即使重生一次, 对五邪的理解也仅是寥寥。她最了解的,大概也就只有铜钱眼了。毕竟上一世她在昆仑里最熟悉的人, 便是身怀铜钱眼的江潜,同时这一世她也成为了铜钱眼选中的人。 但她又总不能将铜钱眼的消息全盘托出,这不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百目镜是嗔痴疑慢贪中的‘疑’, 行事最为谨慎,它平日里靠着他的纸扎人露头替它完成很多事情,但它本人不会亲自出面,要想找到它,很难。” “这有多难,不就是个纸人吗,用火烧一下,就能验出真假了。”有人听到沈苍玉的话以后,觉得自己找到了破解百目镜的精髓。 沈苍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百目镜的信徒不止一人,只是我们如今碰见的这一个人正好会利用纸扎人去展现自己的百目镜道法。除了那个人以外,其他的百目镜信徒也有化形的能力,但他们化的就不一定是纸扎人了。” 她记得那些说书先生说过,那些百目镜能给自己化形,也能给别人化形,就像高超的易容术,让自己无论外貌声音都和他们想变成的人一模一样。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在百目镜面前,他们无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皮囊和声音不可信任,他们又怎么知道,谁是谁呢? “麻烦了啊……”掌门敲着眼前的桌子,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很好的收尾词,一听见这句话,沈苍玉便知道,这次的会议到此结束了。 沈苍玉视线一转,隔着人群看到了裴文景,正巧,他也在看她。 沈苍玉参加了许多次备战会议,将她知道的那些五邪信息连带着听过的坊间传闻掺杂着往外倒,就是想要在他们面前刷刷好感,好让他们将自己当作自己人,最好就是放开她的权限,让她去禁闭室里多看两眼。 距离禁闭室解封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长老们总算是忙不过来,开始找昆仑弟子帮忙翻阅资料。 起初他们找的是善恶堂弟子,但善恶堂弟子疾恶如仇,一听到那些是邪书,便放言要一把火烧了它们。吓得长老赶紧把人赶走。 最后,他们还是找了几个最为信任的藏经阁值班弟子外加一个裴文景去禁闭室帮忙。 沈苍玉不服,裴文景能去禁闭室里看书,为什么她不行? 沈苍玉看着裴文景,他却率先将视线躲开,看向别处。 上昆仑 第68节 没意思。 沈苍玉想,裴文景每天都躲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沈苍玉知道是自己先让裴文景走的,他也确实按照她的指示去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他躲着自己,更觉得烦躁。 或许是她做了太多的梦,梦见自己的过去,梦见自己在龙脊山里生活的点滴,又梦见了裴文景,记忆停留在了裴文景还是魔修,而她是昆仑下一任掌门的时候。 记忆里那时她确实恨极了裴文景。 她受到了记忆的影响,如今她的性格不像刚重生时那会儿,也不像上一世,反而更像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个由昆仑诸位长老亲手培养出来的、以冷酷无情、杀伐果断而著名的正道之正。 她亲眼见证五邪摧毁昆仑,也见证了身旁亲朋好友的背叛和离世,七杀业果已成,长剑直指所有邪祟。同时也要将身怀魔修血脉的裴文景也一并斩除。 所以她如今一看见裴文景,过去的那些记忆又涌了起来,她怕自己哪天真的没忍住,将人给杀了,只能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但裴文景照做了,她的心却仍然没有办法舒坦。 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否有同样的感觉,还是说,这两世的记忆影响了她,让她对裴文景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会议的人群潮水一样散去,沈苍玉坐了一会儿,也往门外走去。 如今春寒早已退散,天气转温,老树抽芽,但阴雨绵绵,周而复始,就像留连的卦象一样,缠绵、缓慢地纠结着,春雨迟迟不肯退散,而夏天也迟迟不肯到来。 沈苍玉看着眼前雨雾蒙山的画面,撑起伞,往小昆仑的方向走去。 小昆仑的山弯弯曲曲绕在昆仑之外,雨水蒙眬了很多画面,连带着山腰上的一处栖身小亭也融进雨水中。 沈苍玉的伞沿一抬,看见了小亭中伫立的人。 沈苍玉迈步走入小亭,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她将伞收了起来。 江潜一手接过她的伞,一手举着木托盘,给她递来一卷干布巾:“你的衣服上有雨水,擦一下吧。” 沈苍玉垂眼扫了一眼被雨水沾湿的衣袖和衣摆,淡淡说道:“没事。” 她抬手弹指,一张纸符从袖口飞出,在空中焚烧,化作一条金红色的烛龙将她环绕,烘去她衣服上的水。 沈苍玉在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江潜热好的茶,接过喝了一口。 热茶划过食道落入她的胃部,带来沉甸甸的热感。 她说道:“还是没找到进入禁闭室的办法,他们太警惕了。” 沈苍玉和江潜合作,他受万千重的命令,要来昆仑将所有的书搬出去,她同样也需要信息,她想要从万千重口中得到关于至宝和五邪的信息。 如今昆仑藏经阁的书被她偷偷搬了不少出来,交给江潜,两人合作将书送出昆仑,一如以前一样,因此动手的时候极为默契,即使江潜没有名牌,他们没有交流的途径,也能掐准时间集合在一起,进行书籍交易。 沈苍玉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机会进入禁闭室,万千重还有更多的书被收在了禁闭室里,他们没有办法取出。除了想把书送出去以外,沈苍玉还想看一眼万千重被放在禁闭室中的书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他们说那书里记载的都是有违常理的东西,那是否其中提到和轮回和重生有关的信息。 “意料之中,”江潜在沈苍玉对侧坐下,“你从昆仑里带出来的书已经够多了,我已经将一半的书藏在货物之中送去城外,剩下那一半如今还藏在奇珍坊。如今春雨不停,我怕书打湿了,便将它们一直留在库房里,不敢带出,生怕沾上了雨水,晕了纸上的字。” “你不是会袖里乾坤吗?”沈苍玉脸上的绒毛被热水蒸着,凝出细细的水珠,她抬眼看着江潜,说出的话却是凉凉的,“是没胆子用,还是没学好?” “确实是没有胆子。”江潜被她说了也不恼,大方地承认下,“如今五邪的事情传开,小昆仑查得很严,只要发现疑似和五邪有牵扯的人,都会被拉去行刑审问,吓人得很。如今文心雕龙研究出了新的仪器,只要察觉到有人动用了气,使用了心术或是道法,他们就能感应到。” 小昆仑的弟子不会心术也不会道法,只是凡人,因此用那机器来检测最为方便。只要有人动用了气,他们就能察觉到异样,将人揪出来,这样也不怕有五邪之人混进来。 被这机器每日守着,江潜连最简单的袖里乾坤都不敢用,就算要将万千重的秘籍和心得搬出去,也只能靠着笨办法将书混在货物和货箱夹层之中带出去。 沈苍玉只是笑了一声,没有对他的话发表评价。因为她只负责将书送到江潜手上,至于他要用什么办法将书带出昆仑,就是他的事情,她不关心。沈苍玉只需要将书带出来,从万千重口中换取她想要的信息,这才是她和万千重的交易。 沈苍玉如今受到了记忆的影响,讨厌上了五邪,但同时,她又知道,自己也是五邪之一。她无法控制自己去厌恶他们,也无法控制自己讨厌自己。 她虽是五邪之一,但屠尽天下五邪仍然是她此刻的想法。 她可以留下着江潜和万千重,但其余的五邪,她要统统杀掉。 第73章 文景 要怪就怪他没有流着沈家的血…… “文景, 你在发呆吗?” 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裴文景顿时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弟子, 只见他指着自己手里的书说道:“你看这一页很久了。” 裴文景看着手中的书,将它合了起来:“只是看到了一些话, 觉得对我道法有所助益。” “啊?”那个弟子看着他放在膝盖上的书,“这……不是邪书吗?你还能从这里面顿悟?” “书无不可用嘛。”裴文景说道。 向他问话的人正好是个善恶堂弟子,听了裴文景的话以后脸色发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这也能用,太极道法到底是不是什么正经道法啊……” 其实, 裴文景并不是在悟道,他刚刚看的那本书正是他之前落在藏经阁里的那本。 书里谈的是起死回生, 是逆转阴阳。第一次见这本书,裴文景便觉得熟悉,仿佛他过去曾看过这本书, 再次拿起时,文字便从他的记忆里被一连串挖出。 脑中的火焰扑朔,他又看见了多一寸黑暗, 黑暗中被困住的人逐渐显露出来。裴文景看过去, 隐约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身白衣,散着头发, 闭着眼在黑暗里静坐着。裴文景看过去时只觉得那个人好熟悉,越是盯着那种模糊的脸, 他越是心惊。 因为被关在他脑子里的那个人长得像他自己。 裴文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脑子里会关着一个长着自己模样的人,但太极道法能够驱散他脑中的火焰,他也品到了一些不对。 为什么他会选择太极道法? 最初, 他看见同一队伍的昆仑弟子在无量生的手下丧生,他想要去救他们,而那个时候他们脑中唯一的解法就是太极道法。 只有太极道法可以让他逆转阴阳,救下已死之人,将他们的魂魄从阎王手中夺回来。 这是裴文景的开始,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他没有再选择其他道法,而是在太极道法上一直走下去,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无人选择的道法,而在这昆仑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身怀太极道法。 他这样想着,但随着他在太极道法上不断精进,熟悉的契合感冒了上来,他隐约觉得,这或许不是他第一次接触太极道法。如今看了手中的书,他忽然意识到,继承了太极道法,若是修炼到大成的境界,或许他也能拥有超脱生死的能力。 或许……或许过去的他真的达到了那个境界。裴文景想起自己曾经在地府里看到三生石上的画面。 他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他只有这辈子,或许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的他也有着同一个灵魂,他不曾死去,只是在将死之际利用了太极道法重新投胎,又变成了一个新的自己。 要不然也没有别的理由去解释他在三生石上看到的画面。 只可惜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经历了什么。裴文景看着他脑子里静坐的自己,想道,或许当他将所有的火焰清除,驱散黑暗,真正与脑中的自己相接触的那一刻,他就能重新找回他所有的记忆。 他想起在盲山上沈苍玉看向他的眼神,他想知道,他和沈苍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 “能找到和至宝有关的信息吗?”掌门踏上藏经阁的三层书画室,一眼便看见了黄梦庐。如今禁闭室受黄梦庐管控,也难为她一个逍遥游天天待在藏经阁,管着昆仑和五邪的事情。但比起她的兄长黄光明,掌门对黄梦庐更为放心。 善恶堂的人能做好看管至宝的事情,但没有办法坐上决策层,毕竟他们很容易被自己的主观情绪影响判断。 黄梦庐是逍遥游,最擅长脱离在所有人与事情之外,用冷静的眼看向一切,偶然提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视角和观点。更何况她一直在藏经阁里当值,对藏经阁的书最熟悉,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去负责这件事情。 黄梦庐扫了一眼桌上堆在一起的纸,抬了抬眉毛,用眼神示意他看过去。 掌门走过去拿起那叠纸,上面仔细记载了提到“至宝”或“灵珠”的信息和对应的书籍,还罗列了和五邪相关的信息。 记载和宝物有关的书籍不少,至宝可能是任何一样宝物,但从中找到和珠子、和天机有关的信息却不多,再联系着灵珠背后的天香娘娘,他们笼笼统统得出了一个信息。 天香娘娘靠着信仰的能力获得仙位,也同样承载着庇护信徒的力量,她联系着人类和天道,向人们传授天机和知识。而这颗珠子应该就是天香娘娘这千百年来信仰所凝结而成的珠子,其中蕴含着信仰的力量,若是加以利用,或许能让天香娘娘复生。 若是落到了五邪手中,五邪也同样能够利用这枚珠子,培养出邪神,让他们背后道法的力量增大。 “化用灵珠的办法找到了吗?”掌门问道。黄梦庐摇了摇头:“没找着呢,这禁闭室里的书很多都是残篇,其他卷早就被销毁了。” 听见黄梦庐的话,掌门陷入了沉默。过去昆仑长老们为了防止一些邪祟的思想在昆仑中生长,于是刻意去管控弟子们能接触到的书籍。他们列了一套规范,将所有规范以外的书籍定为邪书,认为读了这些书会让弟子们产生不良的思想,于是他们要将这些书籍销毁。 毕竟,书籍是人们接触世界、塑造自己意识的第二种途径,对于年龄不大,还没有机会入世的孩子来说,这些书会影响他们的思想。 邪书越收越多,以致于小小的禁闭室也无法放下。 天知道这世上的邪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还没定下规范之前,他们还不知道,这昆仑藏经阁里的书竟然有一大半都能引人入邪。 禁闭室里的书堆积如山,终于放不下了,他们便只能隔几年便将禁闭室里的书拿出来销毁。 没想到过去销毁的那些书,竟然在现在派上了用场,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毕竟谁知道自己未来有一天会试图从邪书上去了解关于五邪的信息。 如今禁闭室里的书虽多,但很多都是残篇,有了上册没有下册,他们研究的进程大大受阻,也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资料是文景整理的?”掌门看着纸上的字迹,觉得有些熟悉。 “对,”黄梦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吗,居然还能认出他的字?” 掌门下意识反驳道:“你哪里看见我不喜欢文景了?” “是你身在局中看不清罢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对他有偏见,总是反驳打压他,觉得他做什么都不好,”看着眼前掌门的脸色不断变换着,黄梦庐弯着眼睛笑道,“我记得文景小时候还经常将自己的功课拿给你看,想从你那获得几句赞扬,但你每次总能从里面挑出一些错误,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好。不过后来文景就不再执着从你那得到认可了。” 掌门的手不断收紧,捏在手中的纸发出滋啦的响声。 黄梦庐给他的心脏来了最后一击:“我倒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针对一个孩子,你对万器归心的其他弟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偏偏这样对文景,你既然当初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将他带回昆仑?” 黄梦庐的声音越来越远,掌门看着手中工工整整的字迹,思绪仿佛越飘越远,飘回了冬季,飘到了昆仑外的山脚下。 那时他看着被丢在树下的襁褓中的小孩,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冬天这么冷,他这个被爹娘抛弃在路边的小孩,若是没有遇见他,肯定活不下去。 起初掌门只想将他带回昆仑里,他没有养过小孩,总是照顾不好他,所幸那个孩子比较懂事,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费心。 别的孩子还在外头掏鸟蛋的时候,那个孩子总是一言不发地跑到他的书房里,坐在角落里看他。 掌门也不知道他来这是想做什么,问他饿不饿困不困,他都只会摇头。掌门看着自己桌上的宣纸,忽然说道:“那我教你写字吧。” 那个孩子总算是笑了出来。 掌门看着被他抱起来的小孩,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给他起名字,他想了想,决定就叫他裴文景吧。 他喜欢写字,往后大概是个文心雕龙的好弟子。 裴文景也如他所愿,比其他孩子更早学会读书写字。裴文景学习很刻苦,方不收从小就很喜欢他,为此还跑来找了掌门好几次,说要收他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掌门心中骄傲,但还是摸着胡子说:“等等吧,他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了便看他自己的选择。” 但掌门没有想过,有一天裴文景会惊动昆仑仙主,让仙主留下的石碑显灵,发话要将继承给他。 裴文景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他们沈家的血脉。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现在龙脊山上,也不该惊动昆仑仙主,好让别人知道,即使有人没有沈家的血脉,也能够继承昆仑剑。 裴文景的出现打碎了掌门多年积攒起来的血脉骄傲,但也让其他加入万器归心的弟子们有了盼头,觉得既然裴文景可以,那他们也有机会继承昆仑剑,他们没有必要再专心致志地从零开始培养自己的剑灵。 “我怎么会为难一个孩子呢。”掌门忽然松开了手,将纸重新放回了桌上。过去的过程都是错的,还好,现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他的孩子已经回来了,他的孩子现在还是昆仑剑的继承人。 上昆仑 第69节 第74章 交易 十本书,换一个答案 “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黄梦庐将他放在桌上的纸重新叠好, 放入箱子中。 “为何不让苍玉来禁闭室一同查找资料?”掌门忽然问道。沈苍玉在每次会议中表现优异,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信息和思路,她明明没有机会进入禁闭室和其他人一起看资料, 但仍然能接上大家谈论的话题。 每次会议结束时,不少弟子继续结伙前往禁闭室继续翻找资料, 而沈苍玉没有进入禁闭室的资格,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 掌门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羡慕的情绪。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觉得自己错过了沈苍玉成长的这么多年,总得想办法去弥补她。 “苍玉?”黄梦庐挑起眉说, “你别忘了,她虽然进了你们万器归心, 虽然继承了昆仑剑,但她本质上不是我们昆仑的人,她早晚有一天要回蓬莱。禁闭室只能允许昆仑弟子进入, 这是前几任掌门定下的规矩,你不会把这给忘了吧?” “她不会回蓬莱,她会一直留在昆仑。”掌门说道。 “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是我的孩子。”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黄梦庐沉默了一会儿, 说道:“难怪你总是关注她, 原来是这个原因。” “等到她及笄的时候,我便把真相告诉她,等她知道她的身世以后就会继续留在昆仑了。” “你确定她真的是你的孩子吗?”黄梦庐问道。 “她来自蓬莱, 又正好姓沈……它的眼睛也像她,错不了。” 掌门本还有些犹豫, 但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笃定,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若她不是我的孩子, 她又怎么能继承昆仑剑呢?” 他至今还坚信着,只有他们这一条血脉的人才能继承昆仑剑。他能够成为昆仑掌门,不是靠着自己的道法和修为,而是靠着自己的血脉。他清楚这一点。大家也心照不宣,虽然嘴上尊称他为掌门,但心里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万器归心道法式微,掌门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他站在祠堂前看着灵牌与架子上陈列的一把把剑,心中也想过无数次。 这血脉,真的能够给他们优待吗? 黄梦庐说:“那个孩子确实不错,我见她时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她和昆仑有缘分。不过,你要认她,这件事你可曾告诉过她?你又确定她肯认你这个爹吗?” 掌门沉默着,黄梦庐继续说道:“她来了昆仑那么久也不见与你亲近,估计心里也没你这个爹。” 这话深深刺痛了掌门的心:“我是掌门,我要认一个孩子怎么了。这昆仑里有那么多长老都收养了孩子,她不信她是我亲生的孩子,那就算我认她作养女也行。” 他的一股气提了上来,但眼前的黄梦庐却没有要和他吵的打算,她只是按照自己对沈苍玉的认知,实话实说。 “那孩子不同文景,她很有脾气,你若是突然告诉她,你是她爹,她不会惊喜,说不定会反而生气,你觉得你这血脉身世是好东西,她不一定这样认为。” 掌门的怒气僵在了脸上,被黄梦庐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散,最终化为恐慌:“你们万器归心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强求。” * “东西都交给你了,万千重的话带来了吗?”沈苍玉看向江潜问道。 “万大人说,你拿着这个,将房间的窗户打开,若是今晚天上有月光,她便会来找你。”江潜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从中倒出一枚花字铜钱。 沈苍玉接过那枚温热的铜钱,摩挲着铜钱上的花纹。人间诸国的货币她都见过,但唯独没见过这花藤纹路,这大概是万千重自创的铜币。 她和万千重做了一个交易,她帮助江潜从昆仑藏经阁中找出万千重的书,把书交给江潜,由江潜送出昆仑。万千重答应她,每送出十本书,沈苍玉就能从她那换来一个答案。 如今她送出了三十本书,相应的,她可以问万千重三个问题。 万千重要将自己的书带出昆仑。 若是放在上一世,沈苍玉觉得她的这个做法挑不出什么错误。但这一世的剧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这一世行香堂倒了以后,水玲珑在昆仑内谋划着建立她的新道法,将心术发扬光大。她做的事情和万千重也没有差别,只不过一个在山内,一个在山外,一个面向修仙者,一个面向平民百姓。 沈苍玉在藏经阁收集书的时候,好几次都碰上了水玲珑,水玲珑也在收集着和心术有关的秘籍,而这秘籍中有不少也出自万千重之手。说实话,沈苍玉并不觉得,这些书回到万千重手中要比落入水玲珑手中更好。 毕竟,无论怎么说,万千重是魔修,而水玲珑是正道。 “你为什么还会来昆仑,你明明知道,昆仑很危险,现在大家都在抓五邪,你若是身份暴露了,下场会很惨。”沈苍玉将铜钱收了起来,开口问道。 “现在还不是晚上,也没有月亮。”江潜提醒道。 “我不是在问万千重,我是在问你。”沈苍玉抬眼看着他。在她的记忆中,江潜一向小心谨慎,他总是不断与各种人交好,不停为自己谋划后路,就为了有一天他身份暴露后能够全身而退。他作为五邪之一的弟子,在昆仑里潜伏,心里肯定是害怕的。 要不然当初沉船后大家被救到岸上时,江潜也不会一声不吭地从人群里溜走。 但这样的他,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待在昆仑里呢?万千重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才值得他如此冒险。 “这些书留在昆仑里,只有被烧这一种结局,但如果传到山外,能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江潜笑道。 “我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圣人本色。”沈苍玉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若不是她同为铜钱眼,她就真的信了江潜的鬼话。铜钱眼怎么可能去当舍己为人的大圣人呢,沈苍玉想想便觉得可笑。 “毕竟我也过了不少苦日子啊,我知道这世上像我一样苦的人只多不少。我希望我做的这些事情,能让少一个人冻死在冬天。”江潜在虚言巧语里藏了半片真心,沈苍玉看着他,忽然又想起这一世第一眼见他时,那个死在他身旁的乞丐。 算了。沈苍玉想。 “那你好好躲着吧,若是暴露了,就让万千重来救你,毕竟是她把你丢进昆仑这个火坑的,她得负责。”沈苍玉拿起一旁的伞,看向亭子外。 此时亭子外的雨已经停了,天青如洗,瓦片上的水断断续续地往下滴。 雨停了,已经没有开伞的必要了。雨后天会晴,或许今晚真能看见月亮。沈苍玉提着伞往外走去。 沈苍玉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为江潜担心,毕竟他一向很会藏。上一世她死的时候,江潜还好好的活着,也不知道那以后的他怎么样了。 沈苍玉顺着山路往回走,忽然在半途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沈清晏,以及同盟会的人。 同盟会的人看见沈苍玉的那一瞬间红了眼,他们都知道,冬棠死的时候,沈苍玉也在场,她功不可没。 冬棠是魔修这件事一传出,同盟会的成员都难以置信,毕竟他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察觉到冬棠身上有什么魔修的特征。 但据说,冬棠召唤无量生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她除了召唤无量生,还在不少弟子身上都种下了恶种,激发他们体内的嗔念。 他们不相信,是因为冬棠种下恶种的人群里没有他们。 明明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相处,他们性格相似,又有着同样的目标。他们不服长老的偏心,也看不惯昆仑内门的那些血统优势和尊卑制度,他们对昆仑内门的人怨念颇深,他们完全符合无量生信徒的条件。 若冬棠真的是无量生的信徒,她与他们天天待在一起,她有无数个机会能够对他们下手。但她没有。 自从冬棠是无量生的事情曝光以后,他们同盟会的成员也被昆仑长老管控起来,审讯和检测接踵而来,但最终长老们都没有在他们身上查出点什么,他们毫发无损地离开了训诫堂。 时至今日,同盟会中的不少人都还觉得,冬棠不可能是无量生,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又或者这只是昆仑给冬棠设下的局。 她明明是那样好的人啊…… “我听别人说,当时是她杀了冬棠。”有人盯着沈苍玉,腮帮子紧绷。 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沾湿,变得松软粘稠。这里是小昆仑,不是昆仑,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若是他们将沈苍玉杀了,再藏在山沟里,雨水让山坡的泥土塌陷,将一切痕迹都掩埋干净,那谁都不会发现异常…… 沈苍玉看着他们不断变换的眼神,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想杀她,她同样也能杀他们,烛龙一烧,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第75章 轮转 毕竟,所有人都盼着他早一点死…… 第一个人动了动手指, 正要掐诀,但沈苍玉却先他一步召出昆仑剑向他挥去。 清脆的碰击声震荡开来,沈苍玉撩起眼皮, 看见沈清晏抬剑挡下了她的攻击。 “找死。”沈苍玉嗤笑一声。 她一震一别,沈清晏只觉得虎口发麻, 长剑脱手飞出,下一刻,沈苍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旁。 沈苍玉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里浓浓的恐惧。 什么啊,原来他这么怕她吗? 沈苍玉的眼神轻蔑又嘲弄:“我当你是有什么本事, 居然敢拦我的剑,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们无冤无仇, 你为何要伤人?”身旁的同盟会弟子生怕沈苍玉那一剑真的砍下沈清晏的头颅,但他们又不敢上前,只敢冲她喊着, 试图恶人先告状。 “当我瞎了?”沈苍玉睥睨着眼看他,“想对着我用天雷,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论心术, 你们打不过我, 论剑术,你们也打不过我,还想打我的注意, 未免有些可笑了。” 沈苍玉的剑移开,落在那个人的笔尖画了个圈:“这是你先动手的, 我只算是正当防卫,就算我杀了你,也是你惹的, 我没有任何错。”就算真的杀人,她斩的是邪,她仍然算是斩奸除恶的正道修士。 “走……” 耳旁的声音响起,沈苍玉看向沈清晏,只见他拉着身旁的人向后退去:“我们走。” 沈清晏看向沈苍玉的眼神中仍然带着恐惧,但还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他死死拉着身旁的人,生怕他们再次打起来,只能重复说道:“我们走。” 看着那群人稀稀拉拉的走远,沈苍玉低头看向脚下被她丢在地上的油纸伞,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 人群绕了个远路,往昆仑的方向走去,他们沉默着,好像还在回想刚刚的事情。 刚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若是能抓住机会的话,或许可以……只可惜对手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她来昆仑也才一年多,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有人咬着牙说道。他们这之中不少人都是上一届的昆仑弟子,和沈苍玉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对于沈苍玉的所有信息都来自别人口中的传闻。 他们说,沈苍玉学习好,天资聪慧,很得长老待见。那时他们早就听过无数次天资聪慧这个词,但凡是个内门出生的弟子,都会被长老们冠上天资聪慧的头衔。这个蓬莱过来的沈苍玉,估计也是那一类人,空有个头衔,被长老们偏爱,和内门弟子们相互吹捧。 没想到,如今初次交手,他们才发现,那些关于沈苍玉的传闻或许是真的。她的反应极快,剑招犹如鬼魅,出手时让人猝不及防……真可怕。 这时,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我刚刚录像了。”一个女孩摘下挂在衣角的留影珠。 留影珠! 看到她手中的珠子,他们的眼睛瞬间发亮。留影珠能够记录一段时间内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复原当时的场景。 有了这个留影珠,一个想法出现在他们心里。 刚刚沈苍玉对他们动剑,试图杀他们,这段画面已经被留影珠录在其中。若是能对留影珠的内容删删减减,将画面截停在她将剑横在沈清晏脖子上的时候,那这个留影珠便能成为指控沈苍玉蓄意杀害同门的证据。 “对,就这样做,她蓄意伤害同门,情形恶劣,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算长老们想要包庇她,也不能服众。她肯定会受到惩罚。”正好如今昆仑对五邪的容忍度较低,在这个时候将她和五邪扯上关系,或许能拉她下水,顺势将她赶出昆仑。 让她落得和那个徐秋白一个下场,或许她的下场会比徐秋白更糟糕。 当年徐秋白在环境中杀人,那些人在现实中不会受到伤害。但沈苍玉这次不一样,她这次是在现实里对同门动剑呢! 徐秋白被赶出昆仑,是因为他身后还有行香堂和徐梅长老替他兜底,他只是被赶出昆仑,没有受到其他的处罚。但沈苍玉背后没有后台,她受到的惩罚肯定比徐秋白更重。 想到这,他们面露兴奋。 这时,忽然有一个人出手,将留影珠夺走,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将留影珠捏碎。 留影珠化作了粉末飘散在空中。 上昆仑 第70节 众人一愣,良久才回过神来怒视沈清晏:“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就把留影珠捏碎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对付她的办法,你这样……难道你忘了刚刚她是怎么拿剑对着你吗?万一她的手一用力,你的脖子就真被削下来了!” 沈清晏面对着众人的指责,开口说道:“不要碰她,她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得罪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什么啊,她不就是一个蓬莱过来的弟子吗?蓬莱离我们昆仑那么远,她在昆仑又没有多少人脉,她哪有你说的那么……” “不要碰她,”沈清晏用黑而沉的眼睛看向他们,“这是我给你们的劝告,如果不信我的话,你们大可以试试。” 他忽然语气这么严肃,让众人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最后有人开口打着哈哈:“算了,不动就不动吧,反正现在咱们风头正盛,还是行事低调一些为好。” 说着,他们继续往昆仑的方向走去,这次每个人都自顾地走着,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沈清晏走在人群最后头,他想起刚刚沈苍玉的眼神和她口中说出的话。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他想,或许是自己一直对这个世界、对沈苍玉有滤镜,才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或许当他听说沈苍玉是蓬莱使者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异样了。 明明在原著的故事剧情里,沈苍玉从小就在昆仑长大,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蓬莱过来的人,原著中关于蓬莱的剧情也在后半段中,而在前期的时候,这个昆仑中本就不该有什么蓬莱人。 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沈苍玉。 沈清晏眯起眼。 他见过的所有故事都只是文字,画面也只是他的想象,他并不知道沈苍玉长什么模样,万一眼前的那个人只不过是盯着沈苍玉名字的外来者,那一切都能够解释了。 难怪她和他印象中的性格有些出入。 难怪他明明没有得罪过沈苍玉,但她却在第一次看见他时便表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无论他多少次试图对她示好,她都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难怪她刚刚忽然说出了“正当防卫”这个词。 沈清晏忽然想起,自己在明昭口中偶然听到的那些网络热词。或许在明昭眼里,那只是一些普通的、有意思的词语,但落在他耳中,就像惊雷一样。只有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才能知道那些词语的含金量。 那时他便猜测过,这个世界上是不是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穿越者,但那时系统听见他的猜测以后,只是告诉他,不要想太多。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沈清晏以外,还有第二个穿越者。 原来,那个穿越者就是沈苍玉,不,准确说,是一个占据着沈苍玉身体的外来者。 沈清晏终于知道沈苍玉对他的敌意源自哪里。因为他们是竞争对手。 在故事的剧情里,沈苍玉才是那个主角,而他沈清晏只是后期偶然出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仅仅出场以推动剧情发展的背景板角色。 他只是一个小角色,而沈苍玉却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拿什么来和她作对? 同样是穿越者,他们的地位却截然相反。 恍惚间,沈清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系统当初将他拉到这个世界时,总是不断地催促他去走剧情,让他不停去和其他人打好关系,提高好感值,但又唯独不肯让他和沈苍玉交好。 原来系统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穿越者。 原来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走上了系统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他们都要争夺主角的位置,但在大主角时代,一本书的主角只能有一个人。如今这本书的剧情里,主角是沈苍玉,那他的定位就只能是反派。 主角和反派只有一个人可以活。 因为读者要看的就是一个勇者斗恶龙的故事,他们要看着主角将反派踩在脚底下,看反派终不得善果。 而他就是这样一个反派。 系统过去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替他拉取其他角色的好感值,拉取读者的好感值,好让作者安排主角杀死他的剧情时会因为读者的话,饶他一条小命。 沈清晏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眼前的人群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自顾地向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远。 沈清晏想,现在他已经失去了系统,就连剧情和读者的弹幕也看不到了,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个好感值界面。 因为好感值界面的系统亲手为他创建的,作为系统的遗物,留在了他身上。 而在他好感值界面上只有两个百分百好感的角色,一个是系统,一个是冬棠。他与冬棠同为反派,出于一些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为冬棠放出船灯。而在他放出纸船以后,冬棠对他原本清零的好感值瞬间达到了一百。 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他只能从同为反派的角色身上获得好感值,他永远也无法融入主角团。 系统让他好好地走剧情,原来,成为反派,成为主角前进路上的垫脚石,最后被主角斩于马下,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毕竟,所有人都盼着他早一点死。 第76章 恶女 就像梦一场 沈苍玉回到了龙脊山, 此时冷月高悬,她看了一眼院子外的景象。 雨水将院子里的落花全都打落在了地上,陷入泥土中。花香带着一阵腐味顺着窗户飘了进来。沈苍玉没有将早几日落下的落花扫去, 如今它们在泥土中腐烂,开始变味, 但沈苍玉没有去管。毕竟花每天都在落,就算将它扫掉,明天还会继续掉。 她不喜欢去做无用功。 沈苍玉将江潜递给她的铜钱放在桌上,刻着花藤纹路的铜钱笼罩在月光之中,反射着莹莹的光。 沈苍玉坐回床上, 仰面躺了下来,闭上了眼。 随着眼皮蒙住了世界, 她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眩晕感传来。在她被万千重拉进幻境时,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响声。但眩晕感笼罩着她,她没有听清耳旁响起的那一句话——“系统已更新完成, 请稍候。” 笼罩在身旁的腐味逐渐退散,化为了淡淡的桂花香。 铃铛的响声悠悠传来,她睁开眼, 看见了那片熟悉的水月镜花。 万千重这次没有坐在树上, 而是站在岸边,离沈苍玉又近了许多。 沈苍玉看着她,问道:“你答应过我的, 三十本书,换三个答案。” “对, 我确实说过。”万千重转过头看她。 透过细细密密的珠帘,沈苍玉隐约看见了万千重的眼睛。如今她们再次见面,沈苍玉才知道, 为什么过去自己第一眼看见万千重时,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或许是因为万千重长了一双和裴文景一样的眼睛。 “第一个问题,五邪从哪里得到了至宝的消息?”沈苍玉没有再想别的事情,她快速地问出了自己最想要了解的问题。 “天音,”万千重说,有一个天音告诉他们,昆仑有一个至宝,就藏在天香娘娘的神像内,只要拿到以后,就能透过神像看到世界本源,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天音……又是那该死的天音。沈苍玉恶狠狠地想。 知道世界的本原,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不就是她如今的状态吗? 这不简单吗?这个世界的本源是小说,而他们只是小说中的角色,而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发生过无数次,这个世界一次次轮回,剧情也在一次次重复,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早就在她的记忆中,只是她现在只解锁一部分的记忆罢了,她迟早能将那些记忆全都找回来。 知道世界本源就那么重要吗?就算五邪知道这些信息,又能做什么? 他们不会真的以为,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就能当个全知全视的神了吧? 比起未知的迷茫,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但所做的一切如同螳臂当车才是最可怕的。 这个为五邪传讯的天音就是天道,就是沈清晏背后的指使者,也是让昆仑仙主成仙的那个玩意。 与其说是天道,倒不如说,它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主,也就是小说背后的作者。 现在,作者为了能够推动剧情,居然怂恿五邪进入昆仑。它知不知道这个做法会害死多少人,又需要多少人来承担这个决定的后果。 这个世界的人对天道有着无条件地信任,成为了天道推动剧情的棋子。 沈苍玉并不觉得五邪可怜,她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悲。因为他们没有觉醒自己的个人意志,最终只能沦为作者的棋子,顺着剧情走,成为一个又一个将死的炮灰。 除了五邪以外,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很可悲,他们没有觉醒,那这就是他们应得的结局。 沈苍玉是唯一清醒的人,她学会了那么多心术,也掌握了两种道法,她继承了昆仑剑,也认识了很多人。她认为,她这一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清醒过来,跳出了“小角色”的框架,她不服命运的安排,她敢与主角、与作者作对。她如今获得的一切也是她应得的。 未来昆仑将要面临许多难关,但沈苍玉已经不想最开始的那样烦恼。毕竟破局办法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过去她很讨厌善恶堂,但如今她与善恶堂弟子相处多了,她也便明白,只将世界上的人看做黑与白两种,那真是太简单了。 若是有人要火烧藏经阁,那她就把那个人杀掉,要是有人要伤万器归心弟子,那她就把人杀掉。 有谁要毁了昆仑,那她就把那些人统统杀掉,这样天下就能太平了。多简单的事情,完全就没有她过去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将一切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二三四五六都简化为一,不需要去思考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需要思考他们的背景和理由。 理解判官笔,成为判官笔。 沈苍玉不可否认,有些时候弹幕说的话也很对。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1。 “第二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派裴文景来昆仑?” 万千重的脸上的笑意淡去:“你知道的消息还真不少,是谁将这件事告诉你的,昆仑里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沈苍玉说道。 万千重盯着她瞧,过了好一会,万千重才退让似的说道:“行,那我告诉你。昆仑纵有诸多不好,但这里有最好的成长条件,他可以早早获得更多的见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2。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沈苍玉忽然开口:“那你把他丢在这里,你想过他的感受吗?你知道他在看见别人家庭和睦的时候会多期盼自己有个家人吗?你知道当你的血脉暴露以后,他会因此被人赶出昆仑,从此在山外流浪吗?这算什么深远?” 沈苍玉没有娘。她无数次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至少他们受了委屈以后还能往家里跑。而她只有收养她的阿嬷,阿嬷从小用棍棒教她成长,让她学会凡是都得靠自己。她知道阿嬷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阿嬷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没有阿嬷小时候对她的教育,她或许没有一个人长这么大,没有办法一个人混上昆仑,在和别人的尔虞我诈中艰难求生。 但她偶尔还是会想,是不是她有一个娘,她就不需要这么累了。 这些话看似是沈苍玉替裴文景向万千重开口,实际上她借着这些话,问候她过世的娘。她为什么就不能多撑一会儿,为什么要将沈苍玉一个人独留在这世上。 万千重听见沈苍玉的话,看着她不断起伏的情绪,心中有片刻的动容,千言万语在她心中飘过,最后化作了这一句话:“这些问题,哪个才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沈苍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再次睁开眼时,她紧盯着万千重,说道:“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五邪中的痴和慢在哪里?” 万千重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她笑了笑,说道:“痴和慢如今还没面世。慢,我不熟,但五邪中的痴,你不是认识吗?” 看见万千重玩味的神色,沈苍玉心头忽然一跳,一个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她心里。 “痴,就是裴文景啊。”万千重说道。 就像冰水从脑袋上灌下,沈苍玉打了个激灵,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为什么当年昆仑的人执意要将裴文景赶出山外。 或许不是因为穿越者的存在,也不是因为他是万千重的孩子,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五邪中的痴。 难怪……明明裴文景是昆仑长老们从小带大的孩子,他们却将他赶出昆仑,还要打碎他的内丹,毁掉他所有修为。裴文景和徐秋白的情况不一样,裴文景若是五邪,那他掌握的力量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才是他被赶出昆仑的真正原因。 如果万千重没有骗她,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裴文景要离开昆仑,被昆仑人追杀,这似乎成了必然的结局。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将裴文景送进昆仑,你要看着他去送死吗?”沈苍玉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若是万千重早早就知道裴文景是五邪中的痴,为什么还要将他丢到昆仑? 上昆仑 第71节 这件事……裴文景知道吗? “这是一个新的问题,想从我这获得答案,这是另外的价钱。”万千重说道。 她打了个响指,一股狂风卷起四周的桂花花瓣,浓郁的花香传来,沈苍玉盯着万千重的身影向后退去,消失在那金色米粒的漩涡里。 沈苍玉睁开眼,眼睛盯着头顶的房梁。 烦死了,想杀人。 沈苍玉最讨厌谜语人了,万千重总是话说一半又藏一半,她甚至分不清万千重对她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沈苍玉习惯性地打开弹幕,却被弹幕上刷屏的信息吓了一跳。 铺天盖地的弹幕涌了过来,比以往看见的都要多,而且弹幕上的id都很陌生,过去她看见的那些眼熟的id全数消失。 但更可怕的是,原著的剧情将她刚刚与万千重的对话全都列了进去。在这一章里,她的剧情篇幅达到了百分之百。要知道,过去她作为一个反派,在剧情里的篇幅最多只能达到百分之四十,甚至文里面不会出现她的心理描写和她在背地里做的事情。 关于她和万千重的关系,在文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读者们自始至终都以为她就是昆仑一个有天赋的学霸而已。 如今读者们知道了她和万千重的关系,以那些读者的性格,肯定要说“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坏人”一类的话了。 沈苍玉这样想着,但她将弹幕往上拨去,意料之中的骂声没有出现。 【怜爱了,我们苍玉小可怜从小都在过着苦日子(哭)她说错什么了?她只是想要一个妈妈而已】 【苍玉从小就很坚强(抱住)】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3啦,我们苍玉如今已经成长了,她的心智不是一般强大,什么都没有办法阻拦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什么天道什么sqy统统杀掉!】 【反派,杀掉!】 【磨刀磨刀】 【磨刀磨刀】 沈苍玉看着弹幕上一条条飞出的信息,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没醒过来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将弹幕向上扒拉去,但长长的弹幕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是她过去熟悉的那些弹幕全都消失了。 她赶紧将原著翻开向前看去,却发现,所有的剧情都变了。 主角是占书中剧情90%的人,这是沈苍玉过去得出的结论,但此时那个占据书中90%剧情的人已经不再是沈清晏,而是她自己。 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惊得她回头看去,却看到一片空茫茫的黑暗:“您已绑定系统,正在为您绑定人设——恶女。” 正巧这时,最新一条弹幕落入她眼中。 【终于回收文案了,这才是我要看的杀穿全世界的恶女主角嘛】 ----------------------- 作者有话说:1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奥卡姆剃刀 2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战国策·赵策四》 3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警世贤文·勤奋篇》 下一章开枭神篇。 没有人有上帝视角,每个人看到的东西,脑中的想法,包括猜测和结论都具有独一性片面性,沈苍玉也好,沈清晏也好,裴文景也好,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而且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再说就全漏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这是本文一个很重要的观点。 这篇文的主旨是论道和成长,真的是很抽象的一篇文,我并不保证你们会喜欢它,我也不保证你们期待的剧情会发生。这篇文不是爽文,也不是逆袭打脸的文,那一剑真正斩下去的时候,就该到最后一章了。 原谅我很少有打开评论区的勇气,所以我很少很少会看你们的评论,但偶尔会猜到大家在想什么,偶尔也会不小心看了一眼。它不会是大家想象中的剧情,也不是你们期待的文,但它在我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我想过要不要改剧情,但如果我那样做,无异于是当初枪□□出的子弹如今击中自己的眉心。我和朋友们谈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剧情来写。非常抱歉,我一向是不让人满意的,但我这条命就是为了写这些玩意而生的。 以上,一点掏心窝子的话。 第77章 水月 猴子捞起水中的月亮,却发现月亮…… “听说, 苍玉又和人起了矛盾,”仇声看向裴文景,“你去劝劝她吧。” 裴文景摩挲着手里的书, 说道:“她不会听我的话。” 仇声皱着眉,环胸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以前你们的关系很好,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裴文景不断反思,他想起来,沈苍玉和他吵起来,最初是因为沈清晏。沈苍玉觉得,当时自己指使着万剑对向沈清晏, 而裴文景挡在了她面前,试图阻拦她。她觉得他背叛了她。 她真的很讨厌沈清晏。但裴文景和她不在同一个课堂上, 他与沈清晏的接触也不多,他并不清楚,为什么沈苍玉会这么讨厌他。 他观察过那个弟子,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是说他性格恶劣,他又万千不及徐秋白。 为什么沈苍玉会这么讨厌他呢?裴文景始终没有想透。 “你们就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有矛盾总得解开才行啊, ”仇声坐在他身前,说道,“苍玉是直来直往的性格, 你要是有心要和她谈,她肯定会告诉你她生气的原因。”仇声过去也和沈苍玉有过一次矛盾, 但很快就解开了,这是她的个人经验。 “前提是,你不要总是躲着她。”仇声提醒道。 裴文景盯着手里面的书, 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我知道了。”他将手里的书收起来,向外走去。 今日正好是十六,天际的月亮很大很圆。 裴文景顺着山路走,终于走到了沈苍玉的院子前。 他正要敲门,手刚放在门上,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沈苍玉没有锁门。 沈苍玉的屋里还昏昏点着一盏灯,烛火扑朔,应该是没睡。但裴文景不敢上前,他不问自来,本就不应该贸然进去。他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她发去一条讯息。 手指按上名牌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股异样的气息从眼前的院子里震荡开来。他猛然抬头,只见院子里忽然刮起了狂风,树叶沙沙作响带着片片落花像漩涡一样卷起,飞向天际。 风迷了他的眼,但在那片漩涡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朝他看了一眼。 裴文景听见自己的心跳快要穿破胸膛。 虽然刚刚他只看了一眼,但他却觉得,那个身影好熟悉,他仿佛看了她千百次,将她的模样刻进了骨子里。 他下意识向着那个身影追了过去,花瓣纷纷扰扰打在他身上,那个身影却化作了泡影消失在眼前。 他想起,小时候曾在话本上看过猴子捞月的故事。 猴子看到月亮落在水中,它赶紧用葫芦瓢将月亮捞起来,抱在怀里,护着它远走,生怕被其他动物看见,抢走了属于它的月亮。它怀着占有月亮的窃喜和担忧,翻山越岭,当它再次低下头时,却忽然发现,月亮消失了。 裴文景就像是那个偷月亮的猴子,这一辈子只要他对一样东西产生了执念,便意味着他注定会失去那个东西。 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眼前的那个身影,他谁都留不住。 也没有月亮会为了他低头。 裴文景站在院子里,垂头看着脚下。满地花瓣铺在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遮住了原本漆黑的泥土。 他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响,他抬头看去,正好看见窗户大开,而沈苍玉站在窗户内,朝他望过来。 月光照了下来,映入她眼中。 沈苍玉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裴文景,眼神晦暗。在她看见裴文景的那一刻,一个弹窗出现在她眼前。 【裴文景好感+5】 【当前好感值:55】 什么意思?现在走剧情的、积攒好感值的人已经从沈清晏变成她了是吗? 在她和裴文景对视的那一刻,弹幕像疯了一样飞快弹出,全数是“撒花”和“kswl”。 【才55好感值,男人,你的好感还挺难刷啊……算了,我们女主想要什么男人没有,这个拜拜了还有下一个,我们苍玉最不缺攻略对象了】 【走的是无情海后路线嘻嘻】 【反正咱们只走肾不走心】 沈苍玉承认,裴文景对自己来说很特别、很重要。无论是上一世裴文景对她的帮助让她对昆仑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裴文景的死间接导致了她的死,还是重生后裴文景将她带回了昆仑,抑或是几百世前她与裴文景的牵扯,这无一不在证明,裴文景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物。 裴文景是她与这个世界的锚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要爱他。这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友情,可以是钦佩羡慕欣赏,也可以是厌恶嫉妒与仇恨。 她将裴文景当作了朋友和老师,但一旦他们的感情可以被这所谓的好感值系统估值,那一切就变味了。 当好感能在数值上显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比起朋友,更像是交易关系,她付出行动,裴文景付出真心。 此后再也没有纯粹的感情,只有功利和胜负欲。裴文景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符号,她的攻略对象。 裴文景曾问过沈苍玉,他们还有机会回到从前吗。 这一次,沈苍玉是真的回不去了。 “你还好吗?”裴文景看着沈苍玉还维持着开窗的姿势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却又什么话都不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眼里带着悲伤。或许是今晚的月亮太亮,他看晃了眼。 “不太好。”沈苍玉说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裴文景问道。 当时沈苍玉觉得前路迷茫,她无路可走,她想杀沈清晏,但又怕杀了他只能让故事重新开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她当时恨急了用剑指向沈清晏,却见裴文景挡在自己身前。 那时的她对裴文景的情绪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裴文景未来将会因沈清晏而死,但如今他什么都不清楚,非要救下沈清晏。这让她怒从中生。 她气的不仅仅是裴文景的眼盲,还有她不知去向的未来。 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沈清晏不再是主角,主角变成了她,往后死去会让世界重新轮回的人不再是沈清晏,而是她自己。 过去她冲裴文景发过的怒火如今也没有用了。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沈苍玉说道。 裴文景看着她,忽然开口:“既然这样,那你愿意和我出去走走吗?” 沈苍玉愣了一下,只见他身披月光,头上落满了花瓣,独自站在院子里的身影带着几分落寞。她想了想,推开门走了出去。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1。 龙脊山也不仅仅只有漫山遍野的树,第一峰的环境绝佳,在半山腰处还有山泉和瀑布。 刚刚走近飞泉,沈苍玉便远远听到了水流撞进泉水的动静。她抬头看去,只见泉水融了月光直直落下,好似银河落九天,而这银河的银,是银子的银。 沈苍玉走到山泉边突起的石头上坐下,听着流水声,思绪静了下来,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今晚晚上看到的一切。 沈苍玉在想,为什么自己会代替沈清晏成为主角?虽然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但情况发生得突然,没有给她任何的提示和思考的时间。甚至在她在看弹幕时也觉得奇怪,这些读者好像换了一群人一样,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上昆仑 第72节 在她印象中,主角大概得有纯善的心,以德报怨,心怀天地。这些她都没有。 即使她很讨厌沈清晏的无能和懦弱,但她也承认,在每一次战斗时,沈清晏永远舍命挡在别人面前的那个人。她做不到,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只关心自己会不会受伤。 就连当初在南柯山上救下徐秋白,也是她算好了裴文景一定会来,就算她对铜钱眼发动攻击,拉走了铜钱眼的仇恨,她也不会死,顶多是因为烧血使用心术,造成了内伤。 当着裴文景的面烧血使用心术,也是她刻意为之,她算准了他会心软,将内丹的修炼秘诀教给她,这是她博取同情的方式。 如果她是个反派,那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是被铜钱眼选中的人,她只看重自己的利益。 她在看着沈清晏的时候,总想着,他那么无能,若是这主角换她来做,她一定能做得比他好。 这只是她的想法,她却没想到,有一天真的成真了。天道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对,是作者听到了她的声音,将整篇文推翻,重新开始。 她被系统绑定,系统要她去走恶女路线,她也不再需要维持表面的和善,读者想看她杀伐果断、看她冷血无情、看她沽名钓誉、看她登上顶峰…… 在看到读者的弹幕以后,沈苍玉才意识到,过去那些仁义礼智信的美好品德在现在已经过时了,他们想看极端的利己主义。 他们想看的主角形象与沈苍玉正好完美吻合。 这或许就是作者选择沈苍玉来当主角的原因。 ----------------------- 作者有话说:1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第78章 百世 祝师兄长命百岁 裴文景看着明月高悬, 他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在很早以前便期待着,自己和沈苍玉有一天可以像这样静静坐在一起, 没有争执,没有血海深仇, 也没有撕心裂肺。 这种画面像是做梦一样。 【裴文景好感+5】 【当前好感值:60】 听到耳边的提示音响起,沈苍玉原本恬静的脸沉了下来:“别再涨好感了,真煞风景。” 她嘀咕的声音被水声掩盖,裴文景只听清了最后四个字:“什么?” 沈苍玉闭上了嘴。 她不喜欢这个好感值系统,但她找不到如何将这个玩意关闭。如今沈清晏的好感值系统、荣誉值系统和商城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可以通过自己的荣誉值在商城里兑换各式各样的金手指。 甚至,她在商城里看到了价值9999荣誉值的灵药, 只要将那个东西一吃,她便能即刻飞升,成为下一个昆仑仙主。 系统、商城、金手指, 这些东西大概是主角的标配,在看到她打开商城的时候,弹幕里全是星星眼, 似乎都在期待她能换什么金手指去大杀四方, 哐哐打脸。 沈苍玉却将商城关闭。 她不想去碰那些东西,如果她接受了金手指,接受了剧情, 也适应了那个好感值系统,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和当初的沈清晏又有什么区别? 她要争夺资源, 要争夺好感,要将绊脚石全都踢开,这些行为和她曾经讨厌的主角又有什么区别? 她讨厌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种做法。她讨厌的是外挂,是不公平的竞争。 如果她真的做出了和沈清晏一样的事情,那她也会讨厌自己。 现在沈苍玉是主角,她的内心想法也会暴露在小说的剧情中,让所有人都看到。 【为什么会这样想啊?金手指不就是主角的专利吗,别人想求都求不到呢,你怎么还要将它丢掉?】 【弱者靠金手指翻身是在侮辱大家的努力,但强者靠金手指更上一层那就是锦上添花啊】 【点了,原来过去我从来不是讨厌金手指金手指文,我只是讨厌德不配位而已。】 【你是不是对系统太过应激了啊……】 【算了,苍玉每天都在胡思乱想,她总有一天会想透的吧】 成为主角的坏处就是她失去了所有的隐私,所有的行为和思想都会暴露在读者眼中。 她的一言一行需要慎重,因为她不知道他们的雷点在哪里,若是稍有不慎,又要引起腥风血雨。 但相应地,她似乎多了非常多的观众,有时候她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里,也会被读者发现,有人会对她说出一些开导的话。 她并不讨厌读者,就像文心雕龙所说的书无不可读,她也同样觉得,每一个想法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她也同样从中受益匪浅。 很多时候她在想,如果她不是书里的角色,他们不是读者,那该多好。 她讨厌这种被众人盯着的感觉,即使她知道看向她的目光并不全是恶意。 但这种时刻被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就像…… 楚门的世界。 一个词出现在沈苍玉的脑中。 她不知道这个词从何而来,但她能够保证,她从来没有在弹幕和原著中见过这个词。这个词仿佛深深藏在她潜意识深处,只有在特定的关键词刺激下,这个词才出现在她脑子里。 【苍玉也知道楚门的世界吗?那是一部电影】 【这是作者埋下的伏笔吧】 【果然苍玉的身份不简单,她应该也是穿越者吧,那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苍玉开始寻找失去的记忆,重新记起自己的身份吧?】 【忽然提到楚门的世界……这个发展好奇怪啊,我有种错觉,好像苍玉能看到我们的弹幕,正在和我们说话一样?】 一层层鸡皮疙瘩从沈苍玉的皮肤上冒出。 她已经很少有这种极致的荒谬的感觉。她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世界的词语?她到底是谁?她真的是穿越者吗?沈苍玉真的存在吗? 思绪在她脑中炸开,因为太过混乱,这次她的想法没有被剧情收录入内。 沈苍玉撑在石头上的手忽然收紧,坐在一旁的裴文景见她微微颤抖着,视线落处没有定点。他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太冷了?”但沈苍玉没有回答。 春寒未消,夜深露重,正好他们又坐在瀑布旁,此时温度极低,她或许真的觉得冷了。裴文景想着,他下意识想隔绝掉沈苍玉身旁的寒气,但落在半空的手忽然顿住了。 他想起上一次他为沈苍玉隔去寒气时,沈苍玉让他滚。她大概并不喜欢他替她驱寒这种形式,裴文景将这个驱寒的心术传授给了沈苍玉,若是她觉得冷,她会自己驱寒,而不是由他擅作主张地做。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裴文景想着,将手收了回去。 沈苍玉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但情绪很不对劲。裴文景有些犹豫,他真的要这样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吗? 他忽然想起仇声对他说的话。 “你不去说,她又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去问,你又怎么知道你做得对不对?” 裴文景咬了咬下唇,从袖里乾坤中找出一张毯子披在沈苍玉身上将她裹起来。沈苍玉被蒙头盖住,只听见裴文景隔着毯子问道:“你还冷吗?我们要不要回去?” 沈苍玉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感觉自己撑在石头上的手被人抓了起来,那个人扫去嵌入她掌心的碎石,轻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每次都把所有的事情压在心里,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呢?” 暖流从他们掌心相触的地方传来,隔去了沈苍玉身旁的寒气。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苍玉听见自己说道。 裴文景听到这句话,下意识隔着毯子将她抱进了怀里:“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去找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百世,千世,千千世…… 沈苍玉忽然抬起头看向裴文景,毯子之下,她头发凌乱,她露出苍白的脸和一双黝黑的眼睛,形同鬼魅:“裴文景,你是不是认得我?” 看着那双眼睛,裴文景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眼花缭乱,脑子传来一阵阵抽疼。 他皱起眉,抬手按住自己额头上狂跳的青筋,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 沈苍玉看着他身上的气息不断向外涌出,黑白鱼在空中盘旋着,搅动着空气,就连他那把溯游也从袖中飞出,悬在空中。 在裴文景的脖颈处,一寸寸青筋突突地向外跳着,这是入魔的前兆。 裴文景会入魔,但不应该是现在。 沈苍玉抬手按住他的太阳穴两侧,逼迫他看向自己:“裴文景,你冷静一下,这里是昆仑。” 裴文景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听见她的声音,他张了张口。 他记得,他怎么可能把她忘了呢?她是他最天赋异禀的小师妹,是那个消失的、他找了千百世的小师妹。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一黑,身子向一旁栽了下去。沈苍玉赶紧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他一片衣角,昆仑内门弟子的服饰布料极好,但坏就坏在了这个地方。 衣角顺着她指缝溜走,裴文景一头栽下悬崖,落入泉水中。 “要命了。”沈苍玉骂道,这下她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消失了,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甩开身上的毯子,跳进水中。 * 随着嘭一声响,裴文景惊吓地回过头去,却被眼花缭乱的彩带挂了满身,他拨开眼前的彩带,只见眼前沈苍玉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师兄,生日快乐!” 他扒拉下身上的彩带问道:“这又是什么?” “礼炮啊。”沈苍玉晃了晃脑袋。 “又是楚师兄研究的东西?” 沈苍玉听见这话就不服气了:“你怎么老是想到楚师兄,这就不能是我发明的吗?” 裴文景看着她气鼓鼓的脸,转笑道:“这花里胡哨的东西,确实是你的风格。” 沈苍玉听了他的话作势要踢他。 只是踢完以后,沈苍玉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被踢还加好感,受虐狂。” “什么?”裴文景没有听清,在他印象里,沈苍玉好像总爱这样自言自语。 沈苍玉挥了挥手:“没事,今天是师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长寿面!” 沈苍玉小时候不爱吃长寿面,生辰的时候只吵着要吃生日蛋糕。他们龙脊山的人都没听说过什么是生日蛋糕,楚荀按着沈苍玉的指示去做,炸了几次厨房以后,沈苍玉只能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们,于是自己动手。 裴文景也尝过几次,很甜,或许这就是沈苍玉爱吃蛋糕的原因,她一向喜欢吃很甜的东西。 沈苍玉的厨艺很好,她的脑子里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灵感,能做出很多奇形怪状的事物。起初裴文景不敢尝试,但后来发现,确实还挺好吃。仇声也说,苍玉大概是天厨下凡了,要不然他们龙脊山怎么还能养出这么一个好厨子。 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他们龙脊山的伙食,就连其他道法的人听说了,也偶尔会来他们龙脊山蹭吃蹭喝。就连徐秋白也大逆不道地说道,要让徐梅长老来拜沈苍玉为师,学习她的厨艺。 为此,徐秋白总是缠着沈苍玉,裴文景见他不顺眼,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水玲珑,让水玲珑来收拾徐秋白。 上昆仑 第73节 毕竟他们行香堂的事情,就让行香堂去解决吧。 以前过生辰的时候,沈苍玉会给裴文景做蛋糕,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便不再做蛋糕,改为给他做长寿面了。 或许她知道,他爱吃面,其实也不是偏爱吃面,只是他觉得,沈苍玉会给所有人做蛋糕,但他想要些不一样的。 那日沈苍玉看着他吃完长寿面,又躲在他院子里喝那些酿了五年的桃花酒,她仰头躺在小池塘旁抬头看着月亮说:“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嗯。”裴文景喝着酒,顺口应道。 “好想回家。”沈苍玉咕哝了一句。这一次裴文景听清了,但他不知道沈苍玉口中的家是哪里,难道昆仑不是她的家吗? 他垂眼看向躺在一旁的沈苍玉,只见她忽然又睁开了眼,朝他咧嘴笑道:“师兄生日快乐啊,祝师兄……长命百岁!” 裴文景笑了笑:“好。”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句长命百岁到头来,竟成为了一句诅咒。 第79章 吵架 在吵架,是恶评,别看 沈苍玉似乎天生就与别人不同。 她天资聪颖, 从小古灵精怪,而且脑中总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与昆仑中的大多数人不一样。都说每个人的观念和信仰不同, 决定了他们最终会选择不同的道法。裴文景觉得,沈苍玉不适合任何一个道法, 因为她的观点总和他们有出入,但实际上,沈苍玉又能掌握所有的道法的法术和心术。 这也是她奇怪的地方之一。 她能理解所有人,因此她能够掌握所有的道法,但同时, 她不会全盘接受所有的观点。她有自己的执念,有自己的判断, 不会因为别人声量更大,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那时裴文景觉得,沈苍玉就像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 她总是用冷静的眼去审视着世间的一切。 昆仑怎么能够养出这样的人?裴文景感到不可思议。 她就像是下凡的神仙,来巡视人间。 但裴文景不知道,神仙在和别人吵架。 【你一边说着不喜欢裴文景, 又一边背着他回去, 口是心非!】 【磕】 “滚啊,”沈苍玉骂着,将背上往下滑的裴文景往上掂了掂, “我总不能让他死在那里吧。” 【别磕了】 【苍玉还是太善良,不够狠心啊……】 【这个时候要狠心干嘛, 那可是男主角啊,让男主角死在这种地方更加奇怪吧?】 【男主角为什么就不能死了?他迟早要死,为什么不能是现在?现在的剧情发展反而让我有些害怕了……女主不会是性缘脑吧?恨相遇不在无cp】 【+1, 楼上说了我想要说的话,男人只会成为女主的绊脚石,当女主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高光又要转让了,谈恋爱只是堕落的第一步,渡让高光的苗头罢了。】 【为什么主角一定要谈恋爱,为什么不能独美?】 【不谈那些,就算按照剧情发展来看,女主不是说要除五邪吗?现在pwj不就是五邪之一吗,为什么不杀了他?就算没有亲自动手杀他,刚刚让他淹死也行吧。她没有动手,就是因为心软了,但凡这个五邪不是pwj,女主肯定会动手,她不杀人就是因为男主光环在而已(鄙视)】 【怎么又吵起来了?】 又开始扯那所谓的爱情了。沈苍玉在心里说道。 她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意味着她爱上了所有人吗?每次只要她和别的人靠近,弹幕里一半人在磕,一半人在担忧她会爱上谁谁谁。 仿佛靠近她的人都是吸血虫,只想从她这里分得剧情和高光。 难道她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独狼也是生活啊,你有千万种方式过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非要和别人靠近?】 【孩子到了叛逆期(bushi)】 【我说真的,男人就像旧衣服,没了就没了,没了再换一个新的,也不可惜,没必要看那么重。】 前面的所有弹幕,沈苍玉都忍了,但当她看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忽然说道:“裴文景在我眼里,先是人,其次才是男人。他不是符号,也不是标签。在你们眼里他只是三个字,但在我眼里,他是活生生的人。” 今天他们能够说出男人没了就没了,明天是不是该说一个小角色死了就死了? 微不足道的小角色,难道就该死吗? 【不是说走恶女路线吗?转圣母了?连个人都不敢杀,还叫什么恶女呢?】 【估计又是成长流吧。铁石心肠还没养成,等到女主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就会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恶女,但恶女就非得是一个模样吗?你们口中的主角就非得是一个模板印出来吗?我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就非得按照你们的指示去走吗?” 她像是开了话头一样,冲着空气不断说道:“绝对主角一定要当孤狼,她不能有老师,因为她的所有知识都只能靠自己领悟,让别人指导只会显得她掉价;她不能有朋友,因为任何朋友都随时可能背刺她,还会分走她的资源,主角的资源只能给自己一个人用,绝对不允许分给别人;主角如果有团队,她一定要成为团队的领导者,所有人对她言听计从;主角不能有爱人,因为爱情只会成为她的绊脚石,阻拦她登顶的步伐……” 如果她这样做,那她和沈清晏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沈清晏过去做的事情吗? 难道说,就算她做了和沈清晏一样的事情,这主角从沈清晏变成了她,大家又能接受了?原来大家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做法,而是主角是谁。 “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些条条框框来束缚我,为什么主角就非得是一个模样,”沈苍玉咬着牙,“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标签,我就是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能管我,作者不行,读者也不行。” 【是是是,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这些都是你找的借口而已】 【又要藏不住了】 【你这套借口我早就看过了,能不能换一套说辞,来点新鲜的】 【第一次看见骂读者的主角,随你开心咯,今天你过了嘴瘾,明天我就去避雷你。】 沈苍玉恶狠狠地说道:“真该派你去善恶堂守门。” 裴文景觉得耳旁嗡嗡响,他皱了皱眉,艰难地睁开眼,鼻腔和喉咙还带着溺水过后的干涩,他咳了几声,沈苍玉停了下来,偏过头看他:“你醒了?” 裴文景“唔”了一声,沈苍玉便将他放了下来:“重死了,既然醒了,那你就自己走。” 裴文景迷糊间看着她的表情,开口问道:“你又和人吵架了?” 什么叫“又”啊?沈苍玉瞪了一眼他。 【哟,又开始打情骂俏了?】眼前的弹幕阴阳怪气地说道。 沈苍玉气得肝疼,只可惜她没有找到关闭弹幕的办法。 或许是看书的人太多,评论区里有各式各样的人,不同人因为过往经历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同,因此矛盾和冲突永远都在。 有些时候,沈苍玉能在弹幕里学到不少知识,有些时候,她要被他们气得半死。 在前期读者数量少的时候还好,沈苍玉还能心平气和地剖析弹幕的想法。到了后期读者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多,他们能切换成八百个角度换着法子去挑她的问题。而这弹幕又没有办法关闭,她很难不受弹幕影响。 但有意思的是,每一次她和弹幕对骂完,她的荣誉值就会上升一截。 这下真的是“黑红也是红”了。 沈苍玉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作者做的局,她故意把弹幕放出来让沈苍玉看着,然后让沈苍玉和读者对骂,来进行炒作,炒起自己作品的黑红热度!一定是这样!太邪恶了,这个作者一定是五邪之首。 沈苍玉要恨死这个作者了,她忽然大改剧情,莫名其妙把沈苍玉变成主角,不仅没有把记忆还给她,还不告诉她主线是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最可恶的是,就连那个沈清晏都有系统,但她没有。她只能和弹幕对骂。 太偏心了,太可恨了。 【纯恨主角,恨全世界所有人(乐了)】 【算了,别吵啦,整个章节快两千字的内容都是吵架,太难看了】 【虽然不知道作者写这些剧情的意图是什么,但抛开吵架的内容去看,至少我们知道了,沈苍玉并不想当一个普通的主角,就看作者接下来怎么写了】 “作者写这些剧情的意图是什么……”沈苍玉冷笑一声,“这不是她写的,这是我用嘴说的,这不是剧情,而我的意图只有一个,我想告诉你们我是活人。” 【谁懂我在前几段发出弹幕以后刚翻页就看到回话的惊悚感,有点恐怖谷了】 【笔仙显灵了(bushi)】 【笔仙保佑我逢考必过!!!】 【感觉再说下去这本书就要被锁文了,禁止宣传封建米线(x)】 “你……在和谁说话?”裴文景看向沈苍玉,只觉得她这个朝着空气絮絮叨叨的模样很眼熟,和他在记忆片段里看见的她很像。 “和一群试图操控我的人。”沈苍玉随口应道,这画面竟与他印象中的画面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恐慌的感觉从裴文景心底生出。 他知道因为自己继承了太极道法,在死亡的时候他像其他人一样投胎,而是死而复生回到从前。但他重生后却没有往前的记忆,只有随着自己道法日益增长,被困在脑中的记忆才会不断解锁。 过去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次又一次重生回到从前,但刚刚,他在重新解锁的记忆里找到了关键。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他始终找不到的人。 那个人就是沈苍玉。 而在他的印象中,当沈苍玉开始对着虚空说话,便意味着,她会忽然凭空消失在这个世上,同时消失在别人的脑海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便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落得两处茫茫皆不见1。 ----------------------- 作者有话说:1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 第80章 哲学 我思故我在 历史会反复重现, 裴文景害怕,沈苍玉还会像他记忆中那样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他还没有完全找回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还不清楚他们过去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沈苍玉会消失。或许要等到他的太极道法大成, 与脑中的自己融合,他才能解锁过去所有的记忆,才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但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让她留下。 “谁要操控你?是骚扰你的昆仑弟子?还是五邪?”裴文景开口说道,“你告诉我, 我来替你解决他们。” 他的表情格外郑重,沈苍玉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扯了扯嘴角:“如果我说,想要操控我的是天道,你也会替我斩天道吗?” 过去在剑阁的时候, 没有任何一把剑愿意替她与天道、与主角作对,这似乎是一个难以理喻的要求。 但裴文景没有犹豫,快速接道:“行, 没有问题。”他即使失去了记忆, 但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快点答应,如果再迟一秒, 结局都会不一样。 但沈苍玉只当裴文景是在开玩笑。毕竟那可是天道啊,天道就是作者, 她操控着书里的一切,在作者的一念之间,这个世界的人或生或死, 与作者作对,不是动动嘴皮那么简单的事情。 【看吧,你去向人家索求一个承诺,人家答应你了,你又不信。】 【生性多疑是孤狼的良好美德,你说着不愿意当孤狼,但你天生就是当孤狼的命,你想嘴硬也没办法。】 上昆仑 第74节 沈苍玉舔了舔后槽牙,在心里说道:“要我说,作者就少在评论区里煽风点火,怂恿读者来推我走剧情。” 她说完这句话,弹幕空了好一会儿。 沈苍玉就知道,现在是凌晨四点半,除了那个每天焦虑得睡不着只会躲在屏幕背后偷看的作者,没有谁还能在弹幕里这么活跃。 沈苍玉接着说道:“就算你藏在人群背后也没有用,你要是真的想控制我,那就到我面前来,让我亲自会一会你。” 弹幕停了一会儿,那个家伙又开始换着说话风格来发弹幕了。 【跳梁小丑(鄙视)(鄙视)】 【好吓人,感觉主角有被迫害妄想症】 【这剧情怎么看不懂啊 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 沈苍玉嗤笑一声,此前她只猜这些弹幕有七成是作者本人,现在一看最新发出的弹幕,沈苍玉便有十成把握是她了。 她就算换了说话风格,也没想到把ip换一下,真好笑。 或许作者被她揭穿了老底,这下作者被她戳到了痛处,是真的不再说话了。弹幕终于静了下来,沈苍玉也难得清净一下。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道法练成,我就能找到灭天道的办法。”裴文景说道。 见沈苍玉抬眼看了过来,裴文景坦白道:“太极道法若能大成,可通天地、通阴阳,看穿天道也未尝不可。”太极道法若能大成,那便是超脱万物之外,达到接近神仙的境界。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他们还真能找到脱离作者控制的办法。 但…… 沈苍玉忽然意识到,她差点就忘记了一个关键。 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在穿越者进入这个世界之前,裴文景是这个世界最初的主角。而这本小说的故事便是裴文景经历磨难,不断成长,最终得道成仙的故事。 若是裴文景真的走到了得道成仙的结局,那他应该像剑阁阁主一样,保留着自己这几百次轮回的记忆才对。 但眼前的裴文景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他的记忆去哪了? 同样,沈苍玉前几百世的记忆也消失了,只能靠着情景刺激和梦境将记忆一点一点追回来。 过去沈苍玉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昆仑人,而沈清晏的出现夺走了本属于她的地位,但在刚刚,她隐约察觉到了异样。 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在弹幕和剧情中都从未出现过的词语,那个词语却印在她脑中,仿佛本就是她懂得的东西。 如果她真的像弹幕说的那样,也是一个穿越者,她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她在这个世界的定位是什么? 这个小说的作者无论写什么,都爱去谈套路、谈热点、谈爽点、谈公众期待,那按照她的写作习惯来说,作为穿越者的她才应该是主角。但如果她是主角,那裴文景是什么? 她得到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裴文景是小说的主角”这一信息点就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错误和谬论,沈苍玉意识到,她过去获得的很多信息说不定也是错的。 作者刻意放出错误的信息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以为自己找到的答案是对的,从此着了作者的道,自愿走上了作者想让她走的道路。 天命论之下,沈苍玉反抗天命论这一做法,是否也是天命的一环? 她的重生、她的觉醒到底是她的自由意识,还是被操控的一部分? 但沈苍玉抓住了一个质疑的苗头,疑惑便在她的脑子里疯长,像是树木不断抽芽,长出了细细密密、交错复杂的枝条。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对的,她又要用什么去分辨,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实还是虚妄? 【我思故我在1。】 屏幕飘出的一串话。 【凡事都可能是假的,但正在怀疑一切的“我”是真的。】 【保持怀疑,保持思考,保持质疑一切的能力。】 沈苍玉看过去,却见那条弹幕的id熟悉,正是刚刚和她吵架的那个作者。沈苍玉不明白,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她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下一步就是你死我活,现在作者却忽然冒出来,摆出一副要为她解答的模样。 沈苍玉在心里说道:“与其在这和我谈哲学,倒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熟悉的id不再发言,弹幕又陷入了沉默,仿佛刚刚她只是被沈苍玉脑中的想法吸引,不由自主地打下了那些文字。 “你不信我的话。”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眼睛,读出了她的意思。 沈苍玉眨了眨眼:“你要是真能到达那个境界,就再说吧。”这一世的他们能活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呢。 她习惯谋划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却不会去做无意义的美好想象。 * 又是一年春夏秋冬。 昆仑弟子的课堂学习迎来了尾声,结课考核正巧碰上了弟子比试,昆仑长老们谋划着,要不就借着这次机会,将结课考核与弟子比赛一同操办,以最终的考核成绩来清算最后的结课排名。 原本读书读得头晕脑胀的弟子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拍手称好。 他们本还担心考核需要考笔试,正在为背书而发愁,若是以比试定胜负,那可要简单多了。 鹿元死磕了一个月的“八股文”,消息一出,果断将手里的笔记丢掉,对沈苍玉说道:“如今长老们似乎得到了高人点拨,总算明白了实力才是硬道理,不再老纠结着那些书上的字眼。” 沈苍玉点头。 修仙就是一个出世、入世、出世、入世不断反复循环的过程,只讲究出世,却不将学到的道理与现实相结合也无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死去的记忆还在追我】 昆仑一直在讲究修仙,但这几百年来真正能得道飞升的人一个人都没有。长老们开始不断探讨前景,摸索着昆仑的修仙道路。 最初这个观点还是由水玲珑提出,她觉得,昆仑这几百年浪费了太多的资源。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能成仙,但一定能把握自己活着的几十年,让天下人获益,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入世派与出世派辩论不休,最终出世派被水玲珑的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既然要出世,那就出罢,正好出了就别再管我们做什么。” 大逆不道的一句话让问苍生的长老差点气得脑溢血,指着她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逻辑已经成为了闭环。确实,问苍生、逍遥游还有其他的一些道法讲究着出世,神归自然,少掺和人事,按着他们的理念,昆仑未来变得怎么样都与他们无关。 有人将水玲珑的话告诉了徐梅长老,徐梅长老听后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她的路,已经与我无关了。”所有人都四散离去,往着不同的方向前进着,只有徐梅长老还留在了空无一人的窥天机。她说,这也是她的命。 水玲珑要建立的道法更偏实用派,正好在这次的弟子考核中掌握了很大的优势。 鹿元为此还说过好几次:“我也想离开问苍生,去玲珑师姐的道法。”但说完以后,她就挨了鹿生好几次毒打。 鹿元说“也”,是因为沈苍玉离开了万器归心,投奔了水玲珑。她与水玲珑一拍即合,仿佛失散多年的朋友,很多理念很多处事方式都极其相似,因此在水玲珑再一次邀请沈苍玉加入她的心术堂时,这一次沈苍玉没有拒绝。 水玲珑与仇声所在的四人组不熟,即使她们同样在昆仑长大,又属于同一届的昆仑弟子。得知沈苍玉想要离开万器归心投奔水玲珑的时候,仇声皱起了眉:“你已经继承了昆仑剑,你今后是要继承掌门之位,当万器归心顶梁柱的,你现在居然要走?” 沈苍玉说:“是昆仑剑选了我,不是我选择了昆仑剑,它跟着我,我信什么道法,昆仑剑就属于什么道法。它束缚不了我。” 她要力量,要能够睁眼看清这个世界的力量,要在风雨摧残下安身的力量,无论作者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前路,她都能走下去。 ----------------------- 作者有话说:1我思故我在。——笛卡尔 2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毛主席 第81章 矛盾 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 “苍玉要离开万器归心。”仇声说道。 “离开万器归心?她要去哪?”掌门回过头看她, 西斜的夕阳落下来,穿过大殿的门口,照亮了他半张脸, 而另外半张脸落入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她说要去水玲珑新建的道法, 就是那个心术堂。” “心术”这两个字在掌门的舌尖辗转着。 当初水玲珑说要创建心术堂,不少人都对她的做法产生了非议,毕竟她是行香堂过去最看好的弟子之一,如今行香堂倒台了,她却先于其他弟子离开行香堂, 独自创建自己的道法,这种行为就像叛变的前朝臣, 落了不少难听的名声。 掌门对于水玲珑的做法不置可否,只是觉得窥天机创建了几百年,就毁在这一刻, 忍不住唏嘘。 但他没想到,水玲珑要创建心术堂就算了,居然还要将他们万器归心的弟子也带走, 带走的还是继承了昆仑剑的沈苍玉。 “你没有告诉她昆仑剑和万器归心继承的事情吗?”掌门皱着眉问道。自古以来, 继承昆仑剑者默认要成为万器归心的继承人。 “说过了。”仇声将沈苍玉的原话向掌门复述了一遍,只见他的脸色发沉。 原本掌门想在沈苍玉及笄礼前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将她认回沈家, 将及笄礼和继承礼放在一起操办。 如今沈苍玉要离开万器归心,但离沈苍玉及笄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掌门犹豫了一会儿, 说道:“看来这事等不了了,等弟子比试结束以后,立即进行继承礼。” 昆仑里道法信仰自由, 任何人都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道法,昆仑也会给他们提供场地,不会管束他们。水玲珑说要建立自己的道法,也无需经过掌门批准。正因为昆仑的道法百花齐放,各位修仙者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水玲珑在昆仑和小昆仑之间的一座山头上划出自己的据点,开始传道授业,她每天按时开布讲坛,也不管有多少人来听。 在一开始,她的听众只有沈苍玉和明昭,后来逐渐又多了一些人。 沈苍玉以讨论心术为由头,从水玲珑那拿了不少心术的抄写本,而这些心术全数都是万千重所创。水玲珑见沈苍玉刻苦钻研心术,心中大喜,便掏出了不少独家珍藏。沈苍玉看了一眼,果然,万千重在藏经阁里藏的不少心术秘籍都落在了水玲珑手里。 水玲珑将秘籍给沈苍玉,沈苍玉便连夜将秘籍抄写一遍,再送出去给江潜,由此换得万千重的答案。 他们心照不宣,各有所谋。 后来,偶然有路过的外门弟子碰上了水玲珑的讲坛,远远地看着,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吸取着知识。他们见水玲珑没有阻止他们听讲,便逐渐靠近讲坛,最后大着胆子在桌前席地而坐,听着水玲珑的话。 这正巧就是水玲珑计划中的结果。 她知道,内门弟子数量不多,因为昆仑内门择人一向贵精而不贵多。但外门不一样。昆仑外门的弟子很多,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或是蜜蜂,在替昆仑内门弟子工作着,联系昆仑与外界的人群。 水玲珑想要将这群人也收进自己的道法。 鹿元听见水玲珑这个打算,只觉得热血沸腾,但明昭却觉得不太妥:“人和人区别很大,我们同一道法的人能够聚集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的理念和信仰相同,但你的道法只是教会人心术,让他们掌握更多的能力,但你的理念是什么呢?若是你聚集起来的人理念不同,就会产生冲突,恐怕未来每一天都不得安生。” 明昭从外门一路走过来,她对外门弟子的了解远比水玲珑要多。不是她进入内门以后就想断了别人前进的路,而是她明白,泾渭分明,有些人就是没有办法好好待在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不正好吗,”水玲珑说道,“有冲突才有矛盾,有了矛盾以后,大家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不断争着进步啊。” 她对那些小圈子的自吹自擂、相互吹捧、谦恭礼让的事情没有兴趣。她更想看大家铆足了劲针锋相对以后,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你说对吧,玉。”水玲珑忽然说道。 还在抄着秘籍的沈苍玉忽然听到她的话,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溅落一滴墨汁:“对。” 她确实在和水玲珑论道时谈过这个话题。 矛盾和斗争是事物发展的动力和源泉。水玲珑并不想像那些现有的道法一样——将一群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让一滴滴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潭死水。 她想看看不一样的人为了同样一个目标汇聚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动力。或许他们的道法会受挫,会后退,会遭到大家的排斥和抵制,但总会在不断的摩擦和碰撞中找到新的道路。 【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1。】 上昆仑 第75节 这句话是沈苍玉在弹幕中偶然看见的,弹幕刷得太快,那条信息一下子就被其他弹幕淹没了,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但那句弹幕与其他人的弹幕的风格不太一样,她猜测,这句深沉拗口的感想可能又是那个人发出来的。 沈苍玉想,矛盾冲突那么重要,或许这就是小说需要有主角也需要有反派的原因吧。太过安逸的生活会让读者失去兴趣,剧情需要在主角和反派的碰撞中产生激情。 “玉啊。”明昭模仿着水玲珑的语气去叫沈苍玉。 明昭在很久以前便说过,沈苍玉的名字很特别,精髓便在那个“玉”字。她感慨道:“玉,去点便成王,给你起名的人给你赋予了好大的愿景。你在你们蓬莱的地位不一般吧。” 听见明昭的话,沈苍玉抬手去摸着自己一直以来挂在脖颈处的玉珏,这是她重生以后从家里带过来的,是阿嬷的玉珏。 她不知道她娘亲在为她起名的时候是否也有过这一层的想法,她也不知道当初阿嬷买下这块玉珏的时候,是否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玉在被凿开之前,只是一块石头。没被凿开之前,她是美玉还是顽石还未分明。 但沈苍玉猜测,自己大概是一块顽石,她的脾气又臭又硬,有种不气死人绝不罢休的倔劲,作者选她作为主角,大概就是想看她这种臭脾气大概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沈苍玉想,她还没有办法做到去点成王,那就再加一“点”吧,让她点石成金。 “接下来的弟子比试,你可得加油了,拿个好名次回来,”水玲珑说道,“等你名声大噪以后,成为我们心术堂的活招牌,多招一些人。” 在平日里,沈苍玉也需要接替水玲珑来开办讲坛,但她教授心术,只管讲,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学懂。她说:“我只管说,你只管听,我不包售后,要是学不懂,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又不是你娘,还要我一口一口给你喂饭呢?” 水玲珑听见沈苍玉的话,作势要打她:“我好不容易招来的弟子,现在全被你气走了。” 沈苍玉却抬手去拦她说道:“没有啊,他们哪有走,你看,他们不是全还在这吗?” 过几日再办讲坛的时候,水玲珑却发现,来心术堂听课的弟子没有少,反而多了一些。他们虽臭着一张脸,但在沈苍玉讲授心术时异常专注,还总是揪住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朝她发出提问,试图找出她话里的漏洞,可惜他们的问题全被沈苍玉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最后吃瘪的还是他们自己。 “你看,愤怒和仇恨反而成为了他们学习的动力,他们讨厌我,因此会更加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在我擅长的领域上碾压我。”沈苍玉说道。 “你倒是比我更擅长拿捏人心。”水玲珑说道。 沈苍玉在心里说道,是她擅长分析和学习。她将小说的套路放入现实中,她会下意识去分析——不同性格的人如果成为了主角,他们会怎么走剧情,要怎么做才能实现爽点最大化。 她以不同的人作为她的观察对象进行推演记录,从而推演出她未来将要走的路。 作者没有给她主线剧情和信息,那她就靠自己的能力去推测。 毕竟他们都在同一个世界中,如果这个世界中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和背景都是作者所创造的,那么沈苍玉就能顺着作者的思维惯性,去猜出她接下来布置的剧情。 毕竟作者无法写出自己的认知以外的东西。 若这个世界真的是作者所创,那作者笔下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无法超出她的意料。 同时一篇小说除了人物以外,还有剧情,他们的人生会有起承转合、会有各种起起伏伏的剧情节点。 按照剧情的进展来说,下一步的剧情最高点便要落在弟子比试的那一刻。沈苍玉想。这几年来昆仑逐渐回到平静,藏在昆仑中的不少五邪都被挖了出来,逐一击杀。剩下的五邪忽然就消失了,即使在山外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他们不再盯着善恶堂那颗灵珠,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昆仑里打听到了关于灵珠的消息。 即便是昆仑的人都没有办法弄懂那颗灵珠到底有什么用,他们想必将灵珠拿到手以后,也是差不多的结局,他们便不再费尽心血去夺灵珠,想等到昆仑人成功解读出灵珠的信息再出手。 五邪开始蛰伏,一切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只有沈苍玉将书交给万千重,从万千重那里获得了不少关于五邪的消息。 “人心的恶永远也不会消失,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或是一个引领者。” ----------------------- 作者有话说:1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否定之否定 第82章 比试 沈苍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 弟子比试如期在众生林举行。 逍遥游的地盘大且平坦、空旷且少人, 于是昆仑的人便借着机会在众生林里建了比武台,将几年一度的弟子比试安排在了这里。 昆仑的弟子比试一向是评定弟子强弱的标准,在比试中获得榜首的弟子便能获得首席大弟子的称号。 裴文景便是这样成为了沈苍玉这一届弟子中的大师兄, 仇声也同理。 历年的昆仑首席大弟子多为万器归心弟子,好战善战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是万器归心弟子有着磅礴的集体荣誉感,他们觉得,万器归心是昆仑掌门所在的道法,他们对外对内声称自己是昆仑第一道,也总得有实力撑起这个名号。 因此在每次的弟子比试中, 就数万器归心弟子最莽,即使争得头破血流也要站到最后。 “从没见过你们逍遥游的弟子拿过榜首。”仇声坐在看台上, 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人群,和身旁的陆千鹤闲聊道。 “废话,”陆千鹤啃了一口手中的枣糕, 说道,“若不是这场的弟子比试和课堂结业考核挂钩,你看哪个逍遥游弟子肯参加。这些比试对逍遥游来说就是在争虚名, 无用。” “你们连比试的奖励都看不上吗?” 陆千鹤想了想这场弟子比试的奖励——好几大瓶的灵丹妙药、满箱的秘宝法器和秘籍。问苍生在奖励里加了一只三足金乌, 这榜首若是问苍生弟子,便能直接与金乌签订契约,若是其他弟子, 把这金乌当作宠物也未尝不可。善恶堂在奖励里加了个好添头,拿出了他们压箱底的法器“点鬼簿”…… 这比试的奖励无论给了哪个道法的弟子都能用上, 或许是他们见过往弟子参与比试的热情不够高昂,特地整了这么一出。 “奖励再好,对咱们来说也是外物, 用不上也带不走,”陆千鹤说道,“还不如这枣糕,吃下去以后就进了我肚子里。” “你们逍遥游还真是油盐不进啊。”仇声嘀咕了一声,忽然看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苍玉抱着手臂站在人群的边沿处,听着人群讨论得热火朝天,大家都在争论,到底谁才是这一届弟子中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紧张吗?”鹿元站在她身旁问道,沈苍玉看着她身上飘着几股混杂的气,便知道这一次她将所有签订的妖兽都带了过来,准备放手一搏。 “很久没有体验过紧张的感觉了。”沈苍玉说道。她的语气随意又狂妄,让鹿元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们心术堂的人手段不少啊。” 说到这里,鹿元对沈苍玉揶揄道:“过往的弟子比试榜首一向是万器归心弟子,但你如今已经不是万器归心弟子了,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打破万器归心这么多年的传统,拿下一个新的榜首。” 水玲珑要沈苍玉势必拿个榜首回来,沈苍玉也是这样想的。过去的课堂考核中,沈苍玉被困在记忆中,错失了榜首的机会,让榜首落到了沈清晏手中。这一次,她全力而为,她倒要看看他拿什么赢她。 在以往的记忆中,她似乎没有赢过裴文景,裴文景总是压了她一头。这一世她和裴文景没有机会交手,这是他们第一次对战,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原著男主究竟有多少本事。 她在昆仑待了这么多年,她废寝忘食,她日夜不休地学习和修炼,她想看一眼,在没有系统和金手指的帮助下,她到底能不能胜过他们。 “你的优势在哪呢?是你学会的那些心术吗?”鹿元忽然问道。她觉得,这次弟子比试中群龙聚集,若是要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总得掌握别人没有的技能才对,例如他们的道法。 但沈苍玉如今在心术堂,心术又能算什么道法呢?鹿元承认掌握多种心术的人很厉害,但同样她也觉得,心术谁都可以学,只以心术作为自己的底牌,未免太简单了。 毕竟在她印象中,裴文景也会不少心术,像裴文景一样掌握不少心术的弟子大有人在,若是这样,沈苍玉和他们相比起来就没有特点了呀,这要怎么赢嘛。 “对,就靠心术,”沈苍玉说道,“同样在课堂中的弟子们,有人学心术快,有人学心术慢,这就存在区别了,不是非要掌握别人没有的技能,才算厉害啊。” 小说爽文原则第一条,主角拥有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才能惹得别人的羡慕,才能带来爽感,主角能赢过别人,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信息差和金手指。 沈苍玉想,难道就没有一位主角,可以做到平凡且强大吗? 沈苍玉想用所有人都会的招式,赢一场。 鹿元不懂她的执念,明明有很多更轻松简单的赢法,沈苍玉却偏偏想自讨苦吃。 “诶,要抽签了!”鹿元看着远处走过来的长老,赶紧拉着沈苍玉挤进人群里。 沈苍玉将手伸入箱子中,摸着手里冰凉的石球,将它掏了出来,石球上刻着一个编号,编号对应着她对手的号码牌。 沈苍玉抬眼看去,视线穿过人群与那个人对上,正巧,那也是一个行香堂转心术堂的弟子。 那弟子一对上沈苍玉的视线,开始抓耳挠腮起来。这弟子起初进入心术堂的时候对沈苍玉的地位感到不服,他觉得她一个万器归心的人,凭什么在心术堂里掌教,他和水玲珑同为行香堂出来的人,水玲珑不是更应该将这地位给他才对嘛…… 课上他试图用刁钻的问题难倒沈苍玉,却见她嗤笑一声,轻飘飘地解决了他的问题,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就这?” 就这? 轻飘飘的两个字,但落在他耳中却有十足的杀伤力,让他不禁面红耳赤,就连反驳和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站在比武台上时,沈苍玉朝他抬手:“来。” 来?来什么来? 心术堂弟子绝望地闭上眼,放出一招地刺,比武台之下的土地摇晃,一道道地刺像活了一样从地下冲出。 “哇!”看台上的人被这比武台上的动静吸引,忍不住看了过去,“这是什么道法?” “好像是心术,这心术和土遁术同根同源,但土术一向以防御和固定为主,我很少能看到进攻性这么强的土术,”坐在一旁的人琢磨道,“这比武台上的弟子好像来自那个新起的心术堂,这么看来,这心术堂还有点意思。” 沈苍玉轻盈地躲避着眼前心术堂弟子的攻击,在一声声轰鸣中开口说道:“慢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心术堂弟子心一惊,赶紧放出层层地刺挡在跟前,这时的地刺比起近攻,更像是防御。 沈苍玉一靠近他,课上被沈苍玉支配的恐惧瞬间爬上他的脑子。他生怕沈苍玉忽然闪到他跟前,给他一拳,让他归西。 “我上课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忽然,他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他赶紧往一旁躲去,但意料之中的拳头没有出现,或许现在是在正式的弟子比试中,同为心术堂的弟子,沈苍玉多少还顾及一下他的面子。 “土盾!” 身旁的地刺向上融合化作一个茧将他包裹起来,四周暗黑一片,但他总算能够喘一口气。 沈苍玉的动作太过灵活,他的每一个地刺都无法击中她,她还没出招,他就快把自己耗死了。 心术堂弟子刚想完这一点,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晃动。 “诶?” 他还没反应过来,围在他周身的土盾带着他一起直冲云霄。 “等一下!”他大叫着,周围的土盾散去,他觉得自己像是骑上了鱼车一样腾空而起,可惜他身下没有鱼车,眼看自己就要被摔成肉饼,他赶紧手中掐诀,放出冯虚御风,却发现刚刚他召唤土刺时消耗了太多的气,如今内丹内的气寥寥无几,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身下的气忽然消失,他坠了下去。 “要完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想。 但下一刻,他没有砸在地上,而是摔落在一片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泥里。 那团泥带着他缓缓下落,将他平放在地上,他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总算回过神来。 “使用心术时,要时刻注意体内的气,规划好每一步使用的心术。战斗时不要想着以心术数量取胜,多给自己留思考和观察的时间,去识破对手的进攻和防御习惯,预判对手的动作再进行进攻。”沈苍玉站在他身旁说道。 她在心术堂里教了那么多心术,眼前这个家伙只用上了两个,最后他放出土盾进行防御的招式更是让她眼前一黑,丢尽了她的脸。 这家伙平时在课上表现得那么机灵,一到战斗的时候就像失了智一样,她过去提到过的所有战斗技巧他一个都没想起来。 没救了,放生吧。 “怎么预判啊?”心术堂弟子挠着头问道,但还没等沈苍玉回复他,比武台旁的裁判忽然说道:“倒地十息不起,这场比试的胜者——沈苍玉。” “诶!不是!”心术堂弟子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我忘了还在比赛!” 沈苍玉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赶紧下去吧。”和他站在比武台上的每一秒都是在丢他们心术堂的脸。 心术堂的开门第一战居然是以这种形式结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弟子是在给沈苍玉送分呢。 “诶,你还没说,要怎样预判对手的动作呢!”心术堂弟子追在沈苍玉身后用气声问道,“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沈苍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脑子。” 上昆仑 第76节 第83章 上策 你敢不敢对自己用定善恶 沈苍玉藏了一手, 她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进攻习惯。 揣摩分析对手的进攻防御习惯只是她的下策。 中策是谋篇布局,以退为进, 在对手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的时候引导着对手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陷阱,然后一击致命。 沈苍玉下场后扫眼看向其他还在进行中的比武台。 裴文景以完胜结束了比试, 而沈清晏不在比赛的人群中,他又抽到了轮空名额。 沈苍玉不可否认,即使沈清晏身上的系统已经转移到了她身上,但他那股幸运者光环还持续笼罩着他,他已经获得的那些金手指也没有随着主角身份的转移而消失。 这些年里同盟会度过了最初那段沉寂期, 而后又逐渐有了起色,同盟会的成员分散在昆仑的不少道法中, 各自有了不错的成绩,连带着同盟会的名声也逐渐转好。但同样属于同盟会的沈清晏却没了消息,人们逐渐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甚至有些人说,不明白当年为什么沈清晏能获得泣鬼神。 天下两把神剑,一把昆仑剑, 一把泣鬼神, 这两把神剑的主人都算不上什么好剑修。昆仑剑主离开万器归心,要去玩心术,泣鬼神剑主泯然众人, 销声匿迹,他总是避战, 躲过了所有向他挑战的人。 剑修们觉得,这两把剑落到他们手中,真是可惜了。 沈苍玉倒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既然是万器归心, 昆仑剑是器,心术是心,万器归心就是拿着昆仑剑来玩心术,没有毛病。 只是这话说出去以后,掌门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不少。 万器归心要绝后了,掌门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发愁,他想着自己一定得早些将沈苍玉认回来,说不定她还会看在他们的血脉联系和这么多年相处的感情上有所动容,决定重回万器归心。 他这样想着,于是抽出时间,连夜去找红玉长老。 红玉长老的道法是因果线,能够看清人们身上相连的因果,但因果线后继无人,红玉长老也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后人,便从昆仑中隐退,去凡间游历,偶尔才回昆仑一趟。 红玉长老若是回了昆仑,也只会在善恶堂里待几天,很快又开始云游人间。 红玉长老平日里不带名牌,她故意不让人联系上自己,因此每到掌门想要找她的时候便格外费劲。这次掌门特地出山寻着红玉长老的踪迹找去,就是为了将她找回来,作为他与沈苍玉相认的证人。 因为红玉长老透过因果线便能看出沈苍玉是否和掌门有着血脉联系,掌门想,有红玉长老为证,沈苍玉这次总算会信他的话吧。 在此之前,掌门明里暗里让人向沈苍玉暗示过好几次,说沈苍玉来自蓬莱,而掌门多年以前曾和一位蓬莱女子有过一段姻缘,如今沈苍玉也姓沈,还正好继承了昆仑剑,说不定她和掌门真的有关系。 这样的说法沈苍玉听一次骂一次;“不可能,别来给我当爹,我爹早就死了。” 她越是极力否认,掌门便越是觉得,沈苍玉是在隐瞒什么,不然她的反应怎么会这样激烈,说不定她娘在她小时候对她说过什么话,影响了他在她心里的形象。 等红玉长老来了以后,沈苍玉这一次总会信他的话吧。 掌门想着,看着重新站上比武台的沈苍玉,眼神有些惆怅。沈苍玉如今对战时只用心术,他再也没见过她拿出昆仑剑,或许万器归心真的成为了她的心结。 掌门叹了口气。 忽然,有弟子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掌门听了,眼睛瞬间发亮:“红玉长老肯回来了?” “对,长老如今正从善恶堂过来,说要看一眼如今善恶堂弟子们的水平。” 与沈苍玉对战的正好是一名善恶堂弟子。 那人视力不太好,看人的时候总习惯眯着眼,看上去像是挑衅一样。 沈苍玉站在他对侧,朝他作揖,视线不留痕迹地落在他手中的狼毫上。 那是善恶堂弟子的法器,注入了道法判官笔意念的狼毫。 判官笔在上,能够根据人前半生所做事情善恶评判为好人或是坏人。若是做的恶事比善事更多,那便是恶人,若是做的恶事越多,那他身上的罪恶值便越重。 判官笔弟子便是借助了判官的力量,充当着人间的判官,去惩治邪恶之人。 越是罪恶的人,在判官笔的判定下,头顶的恶字越重,他过去所做的恶事就会成为他身上的重压,限制着他的行动,他过去所害的人也会在此时出现,成为冤魂向他索命。 善恶堂的定善恶与铜钱眼的三钱定生死很像,铜钱眼的定生死同样是以对手心中的贪欲轻重作为筹码,若是对手的贪欲中,受到的伤害也中。 判官笔和铜钱眼的道法招式如此相似,这也是一开始沈苍玉觉得,铜钱眼并不像邪修的原因。他们明明都是看清人心,扬善惩恶。 判官笔最擅长对付坏人,但这昆仑中的人,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修仙者,他们这一生都没有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更别说杀人了。 这也是善恶堂弟子在弟子比试中总是惨然落败的原因。 善恶堂弟子刚直起身板,还没出手,却见眼前的沈苍玉步伐如鬼魅一样向他冲来,同时紫色的雷霆凭空砸落,这一劈落在了他的护体法器上,他赶紧回过神来狼狈逃窜。 沈苍玉在上一场战斗中游刃有余,只退不进,就连围观的看众也说她好一副谦虚的作态,即使有着一招制敌的本事,也在台上与对手切磋得有来有回,给足对手时间展示自己。同时在比试结束以后还会指出对手的不足,提点他几分。 围观的长老满意地说道,这才是他们意料中弟子比试该有的模样。 没想到那夸赞刚结束没多久,沈苍玉碰上这善恶堂弟子时居然先下手为强,完全不给对方招架的机会,招招直逼要害。 “她是有多恨善恶堂啊……”仇声看着台上的沈苍玉,忍不住感慨道。梁多是看着沈苍玉问道:“她和善恶堂有仇吗?” 仇声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沈苍玉刚来昆仑的时候,就因为裴文景的事情,大闹过一次善恶堂,那时她和善恶堂的梁子就结了下来。当时昆仑的各大道法见她来自昆仑,还争相邀请她加入自家道法。沈苍玉每个道法都逛了一遍,唯独没有去善恶堂,那时他们就猜到,沈苍玉对善恶堂的怨气可不轻。 难道说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苍玉还没放下和善恶堂的矛盾吗?如今沈苍玉在弟子比试中有机会碰上善恶堂弟子,莫不是想将新仇旧怨一并清算啊。 沈苍玉盯着眼前善恶堂弟子的动作,完全不给他拿起笔的机会,只要他想要反击,她就会放出天雷向他发出攻击,好逼得他只能逃窜。她不会让善恶堂弟子有机会对她拿起判官笔。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好人。 她不知道前几世的自己杀了多少人,若是这判官笔的定善恶落在她头上,必然是凶光大显。 她想要继续藏好自己的马脚,就绝对不会给善恶堂弟子这种机会,让她暴露在众人眼中。 善恶堂弟子见沈苍玉紧追不舍的模样,他起初真的以为,沈苍玉是借着比试的机会发泄对善恶堂的不满,但在他躲避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苍玉身上,他看到她的眼神冷静又冰冷,她的脸上没有发泄时的快感。 他意识到,或许沈苍玉并不是故意要折腾他。 他脑中抓到了一丝异样,但没有来得及细想。他脚下的土地忽然化为细细密密的流沙,扯住他的双脚拉着他整个人往下陷去。 “流沙河。”沈苍玉嘴中吐出几个字。 糟糕! 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想要向身旁抓去,但身旁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身子的东西,他往后一倒,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被流沙捆了起来。 在他刚刚分神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踏入了沈苍玉为他安排的陷阱。 他疯狂挣扎着,但周围的流沙让他越陷越深,最后只留下一个头部落在流沙之外,流沙挤压着他的胸腔,他艰难地呼吸着,面部逐渐涨红。 沈苍玉的下策是分析揣摩对手的进攻防御习惯,中策是谋篇布局,以退为进,诱敌深入,而上策是步步紧逼,不给对手任何攻击的机会。 十息过后,裁判宣布:“对手已丧失作战能力,这场比试的胜者——沈苍玉。” 沈苍玉看着躺在地上的善恶堂弟子,抬手卸去覆盖在他身上的流沙河。 善恶堂弟子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大口呼吸着。 沈苍玉拍了拍手,向台下走去。 她刚走下比武台,忽然步伐一顿,她感觉到一股危机感向她传来,她回手一挡,如封似闭的风墙挡在她跟前,但那道光却穿透了风墙落在她头顶。 “定善恶。” 台上的弟子举着判官笔,眼睛紧紧盯着沈苍玉。 红白两道光在沈苍玉头顶上不断闪烁着,沈苍玉看着台上还在喘气的善恶堂弟子,沉声说道:“比试已经结束了,你没有资格对我出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代表着“恶”的红光出现在她头顶,红光浓稠鲜艳像血一样,惹得一旁的看众发出阵阵惊呼。 不少还在看比试的看众听到惊呼声,往这边看来,都被沈苍玉头顶的红光所吸引。 “这……”他们着沈苍玉头顶上的“恶”字,眼神复杂,就连远处围观的长老也忍不住为她侧目。 昆仑的修仙者中很少有恶人。 但沈苍玉是其中之一。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怕什么。”台上的善恶堂弟子盯着沈苍玉,义正辞严地说道。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地对他出手,控制他的动作,她就是怕他会用判官笔点出她恶人的身份。 作为善恶堂弟子,不顾一切代价揭穿恶人的身份、惩戒恶人就是他们的使命。 本性暴露以后,沈苍玉倒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模样,反而看着台上的善恶堂弟子说道:“我按着规定与你进行比试,我没有伤害到你的性命,也没有让你受伤。反而是你,明明比试已经结束了,却还是违反了比试的规定,忽然对我出手。从这比赛的规矩上说,我是善人,你才是那个恶人。” 她看向台上的善恶堂弟子,忽然笑道:“你敢不敢对自己用一次定善恶,看看你自己到底是善人还是恶人?” 第84章 剑修 “不要分心。” 善恶堂弟子自然不敢这样做。审判别人的人从不审判自己。 只是随着沈苍玉的话说出, 那善恶堂弟子被她的言语影响,心中一慌,落在沈苍玉头顶的恶字也随之消去。 沈苍玉没再看他, 而是往远处走去。身旁的议论声喋喋不休,沈苍玉也没再去管, 而是坐回了备战席上。 明昭刚刚结束对战,一听到消息,便来找沈苍玉:“善恶堂的人对你用了定善恶?”她的问话很委婉,没有直接说沈苍玉是恶人。 “善恶堂定善恶的界限太过模糊,会被定位恶人的人多了去了, 每日杀猪的杀猪匠犯了杀忌,他杀的只是猪, 猪肉让人吃下,让人饱腹,虽不能救命, 但也是善事,但杀猪匠在善恶堂的定论里也算是恶人。我没见过你做过什么恶事,反倒是你指导了不少弟子, 让他们掌握了很多心术, 在我看来,你和恶人沾不上边。”明昭说着。 沈苍玉没有想到,明昭居然会来找自己说这些。说实话, 恶人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名头,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别人见她是恶人也好,好人也罢,她都不关心。更何况, 上辈子在盲山时她见过,裴文景身上的恶字颜色比她深得多。就连裴文景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她还担心什么。 “小事。”沈苍玉说着。明昭也松了口气,但过后,她又看向一旁其他弟子的眼神,不由地担忧起来。 善恶堂定善恶的真实威力其实不在道法本身,而是在影响人心。 被善恶堂定为恶人的人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断向别人解释,轻则影响神志,重则丧命。 明昭过去曾听过一个传闻,有人吃了一碗面,但旁人诬陷他,说他吃了两碗。吃面的人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但只吃了一碗面的人又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没有吃两碗?人言如石块一样压在他背上,那人终于不堪重负,用刀破开了自己的肚子,让别人看,自己肚子里的到底是一碗面还是两碗面。 所有被指责质疑的人都很难逃脱自证的陷阱,明昭希望沈苍玉不会陷进去。所幸的是,沈苍玉好像从不担心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不会受别人评判的影响。这一点,明昭确实很羡慕她。或许这就是她身为蓬莱人的底气吧,不像他们这些从小城镇一步步走来,从外门努力攀入内门的弟子。 但定善恶除了招来猜忌以外,最可怕的还是别人的偏见。只要有人头上被钉下恶人的标签,这辈子就会反复被人提起,沈苍玉想要洗去这个标签,可不容易。 上一个被人打上恶人标签的昆仑弟子是徐秋白,他已经离开了昆仑。明昭害怕,沈苍玉也会落得徐秋白一样的下场。 “你看上去比我还害怕。”沈苍玉靠坐在椅子上,将水壶丢给明昭,说道。 明昭回过神来,说:“确实,你一提醒,我就反应过来了。”她拔开水壶的塞子灌了一口凉水,剩下的话被水淹进肚子里。 审判是她的心魔。若不是因为流言蜚语,她也没有机会逃到昆仑,获得转机。 人的心魔需要靠一辈子的修炼去消除,明昭清楚这一点,所以面对类似的事情时,她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但看着沈苍玉,明昭忽然又觉得,或许当年没有流言蜚语,她也没有机会来到昆仑,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她恐惧审判,但换个角度去想,那件事虽是她的劫,同时也是她的运,也算是福祸相依吧。 明昭将水壶的塞子盖上,对沈苍玉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受别人影响啊。”沈苍玉是明昭的北斗星,看着她,明昭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比赛结束了!”鹿元衣服上沾满了泥,但一脸神清气爽地向她们走来,“还愣在这里干啥,去抽签呀。” 赛场上的参赛者这班再折半,眼下留在场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她们成为对手的概率很大。 上昆仑 第77节 沈苍玉将手放在箱子中,刻着编号的石球在手下滚动着,不少人已经在她之前进行了抽签,如今留在箱子中的石球已经所剩无几。 “是谁?”鹿元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沈苍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甲贰。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裴文景。 那一刻,她好像听到记忆中的自己说道:“这一次,你的对手还是我。” 时间穿过了千年,他们再次在赛场上相碰。 这一次,她得赢过裴文景,不是以主角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挑战者的身份。 裴文景从小就在昆仑长大,他修炼的时间比沈苍玉长,学习的时间比沈苍玉长,他学会的心术比沈苍玉多,他也足够勤奋努力。 同样是刻苦努力的人,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有了更好的基础,有了更多的资源,如果这样的人能赢,并不是肯定天赋论,否定努力论。 因为他本来就是努力论的一员。 如果沈苍玉靠金手指或者主角的光环去打败裴文景,才是对“天道酬勤”的践踏。 沈苍玉要和裴文景堂堂正正打一场,不用金手指,也不用主角光环,输赢各凭本事。 “请指教。”沈苍玉朝裴文景作揖,抬眼时看见裴文景动了,她翻身向一旁闪去,果然,下一刻天雷就落在她身旁。 裴文景下手毫不留情,这也是沈苍玉想要的,要是他多留一分手段,都是在瞧不起她。 天雷落在地下时没有消去,反而顺着地下的泥土向沈苍玉爬来。沈苍玉一抬手:“地龙!” 脚下的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下一刻,满地蓝紫色的电光被地龙吸走,充盈它的外壳,它在地下突进,向着裴文景的方向冲去。 “离火九重。”裴文景掐诀向身旁一推,火焰化为围墙将他圈起来,而眼前向他扑过来的地龙也在火焰的灼烧下结成了土块,掉落在地上。 忽然,他视线往下一转,火焰向下按去,他脚下的泥土向外蔓延,结成厚厚一片土块。 果然,下一刻,地刺从他脚下冲出,顶碎了他身下的土块,他被土刺带着飞入空中,向后翻滚一下,正想接着冯虚御风落回地上。 沈苍玉忽然勾起嘴角,掐诀的手势一转:“沙虫。” 谁料那土刺的外壳竟然裂开,露出其中的一条沙石形成的大虫,大虫张开嘴,一口将裴文景吃下。 人是人,不是鸟,没有翅膀,人若是落入空中,那便处处都是破绽。 被沙虫吞进入腹中时,四处没有风,裴文景的冯虚御风和如封似闭都使不出来,若是他敢用火将沙虫固化,无异也是自寻死路。 沙虫腾空而起,带着裴文景一起向地上砸去。 眼看就要砸到地上,那沙虫的动作忽然一顿,几道白光自腹中闪过,沙虫被斩成碎块,藏于腹中的裴文景飘然落地,而他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长剑。 溯游。 这是裴文景在剑阁里拿到的剑,也是曾经裴文景的佩剑,还是上一世裴文景送给沈苍玉那把剑。这把剑牵扯了他们很多世,如今又重新落入裴文景手中,被他拿起。 见裴文景终于拿起剑,沈苍玉也抬手,昆仑剑落入手中。既然裴文景要用剑,那她就拿剑和他打。 但裴文景不是剑修,至少在这一世,他不是。 他们这一战打得轰轰烈烈,惹得不少人注目。而当掌门的视线落到裴文景手中的溯游时,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掌门记得裴文景从小便说,自己不会成为万器归心弟子,因此其他弟子学剑的时候,他总是避开不看,或是躲在房间里,或是去往藏经阁,又或是去其他道法的地盘。他在避嫌。 但此时裴文景无论是战斗的姿势还是手中的剑式都与万器归心的剑法一模一样。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谁教他的? 两剑相碰发出清脆的锵鸣,他们的招式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无论是出手的节奏还是出剑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沈苍玉不是离开了万器归心吗,怎么她的剑招还是这么猛?若她继续留在万器归心,岂不是要天下无敌手?”台下的万器归心弟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惊。 外行人只觉得台上两人的招式让人眼花缭乱,但内行人却能看出他们的剑招炉火纯青、行云流水,这不仅仅是短短几年就能修炼出来的程度。 他们过去还偶尔在想,沈苍玉一个外人,凭什么继承昆仑剑,后来她离开了万器归心,他们又想,这个人明明继承了昆仑剑,居然还要离开万器归心,真是不识好歹。 但如今看着她的剑招,他们总算醒悟,就算她不留在万器归心,她的剑术也没有落下,甚至比不少万器归心弟子还要高超,也难怪当年昆仑仙主选择了她。 他们看着沈苍玉,又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裴文景身上。裴文景从小就没有学过剑术,他为什么也会这些剑法? 难道他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努力着? 裴文景拿起溯游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 被沙虫困住的千钧一发之时,他没来得及多想,溯游便自己落入他手中,拿起溯游时,他感觉到手中的剑正发出兴奋的嗡鸣。 接着,一道道剑招心领神会,自动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溯游等着他重新拿起剑,已经等了上千年。 “可惜昆仑不在了。” 裴文景的脑海里模糊响起这样一个声音,他意识到,这是溯游的剑灵在和他说话。 还没等他反问,沈苍玉的剑招直逼他眼前,他抬剑挡下,却忽然察觉到了溯游的意思。 沈苍玉手中的剑虽威力强劲,却泛着冷意,它是死物,不像溯游一样有着活的剑灵。 怎么会这样? 裴文景想着。 沈苍玉却皱着眉将他的剑震荡开:“不要分心。” 这时,溯游的意念与沈苍玉的声音同时响起:“当年她成神的时候,亲手将昆仑的剑灵毁掉了。” 第85章 偏印 【当前好感值:100】…… 昆仑的剑灵? 昆仑剑? “锵锵——” 沈苍玉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裴文景招招抵挡,表情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沈苍玉的昆仑剑中虽没有剑灵,但招式的威力却胜过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剑修。她的剑无需剑灵相辅, 只凭她自己的意念,心随剑出, 靠着她的至纯剑意,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剑。 仇声看着沈苍玉的动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她说,是昆仑剑选了她, 而不是她选择了昆仑剑,她在哪, 昆仑剑就归于什么道法。 沈苍玉要的又何必是一把名剑,就算不是昆仑剑,任何剑在她手中都能有同样的效果, 外物于她而言没有区别。 “万器归心……”仇声口中念着这几个字,逐渐意识到,沈苍玉与他们不同, 他们将身心看作器, 修的是器,而沈苍玉修的是心。他们看似同根同源,实则截然相反。 只要她觉得, 自己能胜过所有人,那在精神上, 她便所向披靡。 他们的剑法不分上下,沈苍玉意识到,她不能就这样和裴文景耗下去, 不然这一战缠缠绵绵无休无止,始终分不出输赢。 她不要平手,这一战她必须争出个结果才肯罢休。 沈苍玉单手掐诀,烛龙飞出,绕在剑上,给剑镀上一层滚烫的金红,她出剑带着火光,与裴文景的剑相碰时带出阵阵灼人的剑气,火焰顺着相接之处蔓延,顺着裴文景的衣袖爬上。 阴鱼见状从裴文景的衣袖里钻出将蔓延而上的烛龙吐息一并熄灭,阴阳鱼围在他身旁旋转着,为他护体。 眼前的阴阳鱼比起沈苍玉初次见他时要大上不少,而且颜色更加纯粹,沈苍玉知道,裴文景的太极道法又精进了,甚至能媲美他上一世的水平。 “地龙!”沈苍玉抬手,土地晃荡,地龙自下而上向裴文景冲去。 裴文景双手掐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1。 “艮为山。” 两土相冲,炸开的土块飞溅而起。 一旁围观的看众看着漫天扬撒的土块,生怕被波及,抬手挡在头上。 即使土是柔软的,砸在身上也不疼。 沈苍玉眼神一变,藏在掌心处的离火符与御风符同时推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2。 冲天火光将土块包裹,炼化,化成焦黑的带着火光的硬石向裴文景砸去。 “巽为风。” 裴文景口中念道。狂风鼓动着他的衣摆,他袖中几颗种子被风吹起,落在地上,瞬息扎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像是被风拉扯而起,忽而长成参天大树,生出了茂密的枝头绿叶,将砸落的焦石全部格挡开来。 潜于地下的地龙也被巨树盘虬的根系拦住,无法上前,上下兼守。 阴阳鱼在他身旁游荡着,鱼尾一摆,巽为风倒转变作兑为泽。脚下的泥土软化为泥浆让人向下陷去。 地龙却将沈苍玉抬起,她站在地龙背上,盯着眼前的裴文景。 他用兑为泽软化泥土,一是在仿照她上一场比试中的流沙河,二是用“兑”来向她暗示,想要求和,裴文景想要和她打个平手,落个握手言和的结局,她偏不。 她手指虚空一抓,藏在地下的几颗石头升起,在地上滚动着。 “点石成金!”沈苍玉操控着多颗石头同时炸开,藏在石头中的灵气外泄而出。在她放出第一次地龙时便被她藏在底下的阵法被触动,裴文景觉得身旁的景象一转,四周不再是比武台,而是一片无尽的荒地。 迷魂阵。 裴文景没想到沈苍玉还藏了这么一手,将他打得猝不及防。 沈苍玉勾起嘴角,暗中观察着被困在迷魂阵中的裴文景,试图找到他的破绽将他击败。 “她居然在地下藏了迷魂阵?这招式也太阴损了吧……” 台下有人见状嘀咕道。 使用迷魂阵这一类大型阵法一向需要大量灵气,因此一般的修士在放出迷魂阵时总需要一段时间去注入灵力,也给了对手反应的时机。 台下的梁多是的关注点却不在迷魂阵上,而是落在她刚刚引爆的灵气上:“要是我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她引爆的东西应该是普通石头,石头为什么能爆出这么强的灵力?难道她用了障眼法?” “那是点石成金,她的独门心术,”坐在她们座位前的一个弟子忽然说道,这个弟子是心术堂的成员,自然也见过沈苍玉自创的心术,“这个招式源于方不收的离坚白,但被沈苍玉改作了这个心术。这心术说起来有些复杂,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看出所有事物的内在潜力,然后将这些潜力放出来。在她眼里,大概每一块普通石头都与灵石无异,所以才能在她手中化作充满灵力的灵石吧。” “只是迷魂阵,还拦不住我。”裴文景抬起头,四周的景象别无二致。在迷魂阵里,无论是天上的太阳还是地上的影子都可能骗人。但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石头向上抛去,一招投石问路,石头落下的方向,便能让他看清生门的位置。 他向生门的方向跑去,四周的景象不变,但他确信自己手中投石问路的结果,只要向着眼前的方向走,他迟早能脱离困局,眼前迎接他的是康庄大道。 在裴文景踏出最后一脚时,四周的画面波动一下,其他比武台上的打斗声混着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重新灌入他耳朵。重新看到人群的时候,他心底松了一口气。 上昆仑 第78节 还好,他回来了。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沈苍玉便放出飞沙走石向裴文景打去,裴文景放出如封似闭挡下,却见那飞沙走石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凭空转换了方向向着他头顶的巨树打去。 沙石与树的枝叶相碰发出凌乱嘈杂的声响,裴文景看着沈苍玉出乎意料的招数,眼皮一跳,下一刻,他觉得似有绵绵密密的针扎向自己的神经。 这是什么套路? 裴文景皱眉看着沈苍玉,只见她张口说道:“众口铄金。” 这招最制裴文景,毕竟裴文景过去每一次的死总和人言脱不了关系,他若是还顾虑着别人的看法,若始终无法堵上自己的耳朵,他迟早会因为人言再次死去。 裴文景想要放出气堵住耳朵,但杂乱的树叶声传入耳中,竟然变成了一句句清晰的话。 “魔修,还不快束手就擒!” “如果不是你,昆仑剑早就认主了,如今仙主毫无响应,肯定你从中作祟。” “我们对你好失望,我们从小将你带大,却不曾想过,竟然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都说痴人说梦,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孩子,对我来说只是累赘,你对我不重要。” “裴文景,我们不会有未来。” “……” 裴文景想要堵住耳朵的动作定在了原地,任由一道道声音印在他耳中,太极道法的最后一道瓶颈在此时松动了,在层层人言中,他看到脑中的火焰大作,却向一旁逐渐消退,他看见脑中的自己睁开了眼,他听见了锁链崩裂的声音。 众口铄金的心术打在了裴文景身上,但在观众看来,只是沈苍玉吹起了一阵风,裴文景便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毫无招架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新的心术,我从前从未见过,是能扰乱对手心神的心术吗?” “好古怪的心术。” 过去他们的心术无外乎与五行,与实物有关,他们很少见到这种能造成心神创伤的心术,比起其他心术,这个心术才真正能称为“心”术。 众口铄金是沈苍玉创造的心术,由外丹术领悟而成,以声音模拟人言,化作风言风语的威力对别人造成精神攻击。 沈苍玉刚放出这一招,看众的议论声如期而至,看台上长老们皱起的眉毛也如她所料。 她清楚自己这招也很阴损,一看就不是正道修士会用的招式。她这个招式一出,便将刚才善恶堂弟子的那个“恶”字坐实了。 她会那些光明正大的招式,但也喜欢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不被人们认可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的命格里不仅带了七杀,还带着枭神。 她觉得自己若是有一天能成神,必然不会去当一个安逸稳定的正神,吃着人们的香火,给人们福泽,一报还一报,如此绵延千古。 她古怪、聪明、阴狠、自我又偏执,枭神便是她的写照。 过去沈苍玉不信命,觉得人定胜天,觉得天道凭什么掌控她,非要与天道相争,争个头破血流,非要争个胜天半子的结局。 但随着她学识的日益增长,她忽然又觉得,或许“她不信命”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一环。 她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和别人一起相处,沈苍玉想,孤狼确实是她最好的结局,但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却偏偏不愿按照那条路去走。不让天道顺心,她就顺心了。 她就喜欢这种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不管别人死活,也不管自己死活的感觉。 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响,沈苍玉看着裴文景耳旁流出的血迹,忽然觉得没意思。 折磨一个不会反抗也不会变通的人,没意思。 裴文景始终不愿意堵上自己的耳朵,任凭着众口铄金折磨着自己。 沈苍玉看不懂他,但知道了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的身边只会出现像她这样的人,她需要一个和她三观吻合的战友,而不是一个和她截然相反的人。 他们就像月亮和太阳,一个出现在夜晚,一个出现在白天,一个是阴,一个是阳,永远也无法相融。 结束了。沈苍玉心想。 她抬起手,用力一握,土下的树根升起,将裴文景缠住,压在地上。 十息过后,他始终没有站起来。 沈苍玉向他走去,她的衣摆擦过裴文景撑在地上的手,她说道:“真没意思。”赢过裴文景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裴文景没有她想象中的强大,甚至非常脆弱。似乎过去她眼中的裴文景不过是她画出的假象而已。 “怎样才算有意思?”裴文景忽然抬起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暗潮汹涌。 沈苍玉皱起眉,却听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输了你不开心,赢了你也不开心,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了你,你也不开心,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沈苍玉。” 沈苍玉的眼瞳颤抖地盯着他,却见他忽然勾起嘴角,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忽然弹出。 【识别到角色“裴文景”数据错误,已为您更正。】 【当前好感值:100】 ----------------------- 作者有话说:1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经》 2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电脑定时存稿死活发不出去,只能用手机后台发了,暂时还没研究明白手机要怎么定时发存稿,痛失23:00定时,恨 第86章 融合 【融合进度:20%】 什么意思? 这时沈苍玉的注意力落在了别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刚刚比试我赢了, 其实是你在让我?”真好笑,这是在侮辱她吗? 沈苍玉是铁石心肠,她油盐不进, 她是榆木疙瘩,她虽看似有着七窍玲珑心, 实际上比逍遥游的人还无情,裴文景知道这一点,他自嘲地笑了笑:“输赢对我来说又不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沈苍玉扯着他的衣领说道,“你再说一遍,刚刚是不是你在让我?”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裴文景, 眼神里带着熊熊烈火。 裴文景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心情愉悦, 不舍得移开眼,但眼看沈苍玉是真的生气了,他只好垂下眼, 让血液从嘴角流出:“我是真的受伤了,心脏好痛。”以他对沈苍玉这么久以来的了解,他知道, 她最吃这一招。 他闷咳几声, 正要倒在她身上。 沈苍玉赶紧闪身站了起来,任由他摔在地上。 什么玩意?沈苍玉看着蹙眉倒在地上的裴文景,一种惊悚感从心底涌出。裴文景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忽然就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动作, 她忽然就看不懂他了,连带着他那100的好感值也看不懂。 在前一天,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还卡在75, 这个好感值已经卡在这里不增不减好些年了,没想到经历这一场比试,反而好感值忽然就飞升到了100。这好感值总不能是打出来的吧。 裴文景又不是抖m。 不对,还有一个可能性。沈苍玉眼皮一跳。 裴文景觉醒了五邪中“痴”的意念? 难道说,是自己放出的众口铄金刺激了裴文景,将将好让他解锁了五邪中“痴”的能力?要不然,也没有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会忽然爱上了她。 好感到了100,那应该就是爱吧。 若不是痴,又怎么会爱得这么突然。 他疯了吗?这里是昆仑,这里是比武台,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这里,他敢在这个时候变成五邪?他真的不怕被长老们发现,将他打为魔修,让他再经历一次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所幸裴文景还没有疯得彻底,只是一味盯着沈苍玉,视线随着她向台下走去。 沈苍玉生怕自己和裴文景再多待一段时间,他就会发病,毕竟后台里挂着的100好感值让她总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明,但又若即若离,沈苍玉虽承认裴文景的特别,但又不甘心将他看得太重。她生怕裴文景的存在会影响自己的行动,她不敢保证,裴文景未来有一天会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她希望有一天当裴文景成为自己的敌人,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你们刚刚在台上干什么呢?”下台以后,明昭看着沈苍玉,又看了一眼台上的裴文景,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胶着着。 “可能是他脑子被我打坏了吧,总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沈苍玉说道。 她提前给其他人打个预防针,好让在裴文景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以后,她还能给他找补,说裴文景被她打傻了,才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看裴文景都好,只要他五邪的身份还没暴露,一切都还有迂回的可能。 “鹿元还没打完吗?”沈苍玉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比武台。经历了两轮轮空以后,沈清晏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对手——鹿元。 他们同在一个讲堂里上了这么多年课,鹿元自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她从来不将沈清晏放在眼里。 沈清晏一上比武台,她便皱起了眉,她想碰见更有实力的对手,而不是沈清晏这种。 但很快,她皱起的眉毛就松开了,她想到,如果打败了沈清晏,她的名次便能更上一层,也是一件好事。 鹿元上来就放出了狐大仙附身,巨大的狐狸落地,几乎占据了半个比武台。鹿元上一场比试和对手打得极其焦灼,身上受了不少伤,虽在比赛结束的时候下场将伤口处理过,但内伤没有那么快能痊愈。她打算速战速决,好快些下场休息。 白狐抬起爪子向沈清晏的方向拍去。 沈清晏翻滚躲开了鹿元的攻击,他们一人专注地拍着,一人专注地躲着,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鹿元打了一会儿,动作越来越快,逐渐有了些被戏耍的恼怒情绪。以前她从没发现这沈清晏竟这样灵活,滑溜得像泥鳅一样,不管她怎么打,对方都能从她指缝间逃走。 白狐龇着牙,发出一声怒吼,脚踏在地上,寸寸震动自地下传出,地面摇晃着,沈清晏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寸寸蓝色的火焰从地下升起,将沈清晏包裹起来。火焰不烫,反而在接触时让皮肤附着上一层冷霜,冻伤痕迹逐渐从他皮肤上传开。 鹿元嗤笑一声:“没用就是没用。” 什么神医圣手,什么炼丹圣手,什么名剑传人,在以武力定胜负的比武台上,一概无用。 过去水玲珑打听到,能练出绝佳丹药效果的炼丹圣手居然就是沈清晏,她便与他交好,想要从他那获得炼丹的经验,好将经验传播开来,让更多的人也掌握炼丹的手法。 只可惜,这个沈清晏只告诉水玲珑,他炼丹没有什么技巧,只是将丹药放进炉子里,烧火炼罢了。 水玲珑不信,使用了一些小计谋,窥探了他炼丹的全过程,却发现他没有说谎。从他的手法来看,他甚至没有资格成为炼丹师,只可惜那些丹药又确确实实出现在他手中。 大概这就是天意,或者天赋吧。 他没有技术,也没有什么可复制的东西,他便成为了水玲珑的弃子。后来随着行香堂的倒闭,医馆虽开着,但也大不如前,行香堂库存里的药被瓜分完毕,沈清晏也失去了落脚之处。 好似无论他靠近什么地方,最后都会支离破碎,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除了逃,你什么都做不了。” 白狐张口,咬中沈清晏的腹部,只要她的牙齿相合,就能将眼前的人拦腰咬断。 裁判见状,正要宣布这场比试的胜者是鹿元。却见沈清晏忽然抬起手。 “泣鬼神!” 一道惊雷劈下,鹿元赶紧松开口将他丢在地上,往一旁跳去,还好她躲得够快,地上原本落脚之处留下了一片焦黑,而那闪电只是堪堪擦过她的皮毛。 天上黑云涌动,电闪雷鸣,眼看是要下雨了。 上昆仑 第79节 雨还没落下,但一道道闪电却一直往比武台上砸着。这是真天雷,与他们心术拟化而成的“天雷”不一样,被这雷劈中只怕真的会死。 鹿元跳动着躲开一道道劈下的雷电。 而那雷电像是不长眼一样,不分敌我地打着,一道道雷劈在沈清晏身上,就连站在一旁的裁判也难以幸免。 沈清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台下的看众忍不住嘀咕道:“不会真被劈死了吧?” 这时,沈苍玉忽然看到沈清晏身上有一道蓝光闪过,像是荡开的波纹,转瞬即逝。 在他的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串文字。 【融合进度:20%】 这又是什么东西? 裁判躲着一旁的天雷,眼看地上陷入昏迷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生是死的沈清晏,赶紧宣布这场比试最终的胜者是鹿元。 话音落下,他赶紧放出法器屏障挡在比武台上,将一道道天雷挡住。法器放出,雷电被格挡在外,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想要放出土盾术将沈清晏抬起来转移到台下交给医师。 忽然,沈清晏睁开了眼,他迷茫地看着头顶的漆黑的屏障,在听见雷声时,他忽然回过神来,他想起来了,他刚好在经历雷劫! 他赶紧坐了起来,却发现手下的触感很奇怪,他手下是被雷劈得焦黑的泥土地,而不是他印象中的木地板。 这里是哪里? 眼前的鹿元见他醒了,朝他龇着牙。 沈清晏眼神一凛,拿出剑挡在身前,但触手的触感却有些异样,他低头一看。 这不是他的剑。他的手也比过去大了一圈,这不是他的手。 “怎么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裁判的土盾术放了一半,忽然看见人醒了过来,摸不着头脑。 眼前这个人快被雷劈成焦炭了,不仅人没死,眼神竟然还是那么清明,真是怪事。 “敢问这位前辈,这里究竟是何处?”沈清晏朝他行礼,试探地问道。 “什么?”裁判顿了一下,脑子凌乱地想道,这个沈清晏没被劈死,但被劈傻了,这可怎么办? 他负责看管着这整场比赛,比赛的选手出了意外,长老们要找人发落,只怕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吧。 他赶紧提醒道:“这里是昆仑啊,现在你们正在比试啊,你不记得了吗?” 只要沈清晏说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那一切就能结束了。 “昆仑啊……”沈清晏在裁判期待的目光下沉声说道,“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第87章 过去 “你到底是谁?” “啊?” 沈清晏的神情和语气都不太对劲, 裁判怕他忽然发病,触怒了掌门,这可怎么办才好? 忽然, 他眼珠一转,盖在头顶的法器忽然砸下, 随着“哐”一声巨响,沈清晏被收起的法器砸中天灵盖,仰头倒下。 “台上在做什么呢?”长老听见动静,赶紧看了过来。 裁判一边将作案工具收好,一边搭手将昏死过去的沈清晏拖起来:“抱歉抱歉, 真的是失误,这法器大概是被雷劈糊涂了, 没了灵性,不小心将人打晕过去了。”还好沈清晏在这场对战中失败了,他前几次比赛也场场轮空, 已经失去了进入总决赛的资格。 要不然接下来的比赛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掌门看着台上的变故,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时, 他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 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红玉长老!”身旁的弟子们见状赶紧向她行礼。 红玉长老点头以作回应,走向为她早早预留的席位上。 “你说的那个孩子在哪里?是台上这个吗?”红玉长老看向比武台上。 掌门摇头:“不, 是台下那个丫头。”掌门向一个方向指去。 他所指的方向有很多弟子,他没有给沈苍玉具体的描述, 但他认为,沈苍玉在人群里是特别的,只要看了一眼, 人们就会留意到她。他相信,红玉长老一定知道他在指谁。 “那个孩子……”红玉长老顺着掌门的指示看向台下的沈苍玉。 沈苍玉察觉到视线,抬头看了过来,正好与红雨长老对上。 “我见过。”红玉长老说道。 上一次见到沈苍玉,还是在训诫堂中,那时他们刚从山外历练结束回到昆仑,那时很多弟子葬身在了无量生手中,而裴文景作为一队之长,理应受罚。 而那时他在堂中领罚,身后站了一个陌生的小孩,红玉长老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很不一样。 没想到,如今她们又见面了。 如今距离当年已经过去了很久,沈苍玉与当时的她相比,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很特别。 “她及笄了吗?”红玉长老问道。 掌门顿了顿,回复道:“还没有,但再过几个月便是了。” “你清楚我的原则。”红雨长老看因果,从不看小孩。虽说因果这种东西多半是天注定,很多时候,三岁便能知晓未来要牵扯的因果,但她仍然觉得,过早去揭露别人的因果,便是在别人的修行道路上参了一脚,对大家都不好。 “这也没差多久,就几个月而已。”掌门说道。他怕的事很多,他怕沈苍玉即便知道她的身世也不愿认他;他怕继续拖下去,沈苍玉认定了心术堂,便再也不愿回来了;他怕万器归心没落之势不可抵挡;他怕没有了昆仑剑的沈家再也无法在昆仑上立足;他怕自己断送了祖辈的寄托…… “梁红玉,就算我求你。” 梁红玉叹了口气:“沈英达,别被心魔迷了你的眼啊。” 沈英达却固执地说道:“若是心结能够解除,那心魔便不复存在。” 梁红玉忽然又想起年轻时黄梦庐和她谈论时说过的话:“他们万器归心的人一向最爱强求,无论做什么,非要一路走到黑,死不悔改。” 梁红玉觉得,黄梦庐说得对。 “那我便用一次因果线,但我不看她,我看你,”梁红玉说道,“若是你身上没有一条与她相连的线,那便说明,你和她本就无缘,就连血脉之缘也没有。” * “最后一场,这一场无论是输是赢,我这次课堂考核都算通过了。”鹿元擦着鼻子说道,“我阿姊总算不用担心我的功课了。” 沈苍玉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看台上,仇声和陆千鹤以及梁多是坐在一起,但她们身旁没有鹿生;“你姐呢?她怎么不来看你?” “她啊……她要守着洞口啊,毕竟狐大仙被我带出来了,洞口里没有镇洞大妖,只能靠她守着。” “你们有什么宝物吗?为什么要一直派人守着?”在沈苍玉的印象中,他们问苍生好像总需要派人守在家里,要是鹿元不在家里,鹿生就会一直在家待着,要是鹿生外出执行任务,鹿元就得在家守着。 “灵牌啊,我们鹿家洞口世代的灵牌都在家里放着,我们得守着它们。” 鹿元的话音落下,沈苍玉想起,好像问苍生一向将继承和集体意识看得很重。 和沈苍玉不一样。 沈苍玉对她家里的人没有印象,她记忆里没有她娘亲的脸,过往关于她娘亲的一切都是从阿嬷口中听来,现在就连阿嬷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都变得模糊了。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沈苍玉想,如果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她也来自其他世界,在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到她原本的世界,那她在她原本的世界又应该是什么模样呢?她努力想了想,却想不起来。 她没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无法想象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她偶尔能借着弹幕之口,拼凑出她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印象。 【对啊,我一直很好奇,苍玉在穿越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大概是学生吧,毕竟大多数穿越网文的主角都是学生】 【我书龄二十年,在我印象里,以前的穿越文主角一般都是特工杀手武术天才或者医生吧】 【楼上一开口,死去的记忆又回来了。什么特工王妃什么废柴三小姐还有凰权天下……小时候最爱看那类网文,那些真的是我的网文启蒙读物,只可惜现在很少看到像那样的文了,有些感慨】 【说起来也能理解,毕竟现在的读者大多都是学生嘛,学生看着主角同为学生的文,更有代入感。】 【但是我以前看文的时候我也是学生啊,我也没觉得出戏(看到女主绝地反杀的时候简直爽飞了好吗)】 【还有一个说法,毕竟作者本身也不可能是特工杀手,万一写出来的东西太假大空,又要被人说了。咱们谁都当过学生,把主角定为学生才是最保守的。】 【都写网文了,总得有些想象力嘛,又不是纪实文学,我又不是来看日常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作者写某些职业文真的纯靠想象,我是当记者的,我一看到女主是记者的文果断就跑,完全看不了一点,我怕把我把我自己尬死】 【所以说,主角当学生才最安全啦】 【这么一想,苍玉可能真的是学生,毕竟只有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才能保持着这股不管别人死活的莽劲和冲劲嘛】 【啊……又是学生吗……我看苍玉剑术高超,领悟心术很快,还能举一反三,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古武世家的弟子,所以有了底子(遗憾)……现在好多文的主角都是学生,看多了也觉得没意思,总想看点有创新的】 “所以,我到底是谁呢?”沈苍玉在心里想。 过去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身世对她来说不重要。寻根溯源一直是众多修仙者正在做的事情,但这些人里并没有包括她。 她觉得过去没有未来重要,因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1,比起知道过去,她更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要怎么做才能应对未来的难关。 “我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我现在只是我自己。”沈苍玉不再去想,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锣鼓。 下一场比试开启的锣声始终没有响起,备战区的弟子们坐立不安,看台上围观的看众们目光也在流连着,不明现在的情况。 “比试还没开始吗?”鹿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自己的衣袖,将沾了血的绷带撕开,在明昭的帮助下又换了一层新的绷带。 “你的伤口总是撕裂,还总换绷带,这样下去伤口没有办法愈合。”明昭说道。 鹿元舔了舔自己伤口,舔了一口腥味:“没关系,这伤等着比赛结束再慢慢养,现在更重要的是比赛。” 任由着明昭替自己包扎着手臂,鹿元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明昭眼尖地看到了她的动作,问道:“这是什么药?”、 “止疼的药。”鹿元含糊地说道。 明昭看着她的表情没有信她的话,反手将她手里的药夺过去,拔开一看。 没看懂。 她将药递给沈苍玉。 沈苍玉将药丸倒出来一看,赤红的丹药落在她掌心。 醉仙丸。 沈苍玉沉着脸说道:“这药不能止血也不能治愈你的伤,它只能屏蔽你的痛觉,还会损伤你的神经。”吃下醉仙丸,人就像在梦游一样,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也没有痛觉,下手不知轻重。 这个药后遗症太大,吃多了以后精神会失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沈苍玉不知道鹿元从哪里将这个药搞到了手,但这个药对身体损伤太大,她不能看着鹿元将它吃下去。 “给我!我真的很痛,不吃药我没有办法比试!”鹿元瞪着沈苍玉说道。 “你就只打这一场比赛吗?你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沈苍玉盯着她问道。 上昆仑 第80节 鹿元磨着自己的后槽牙,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下一场比试要和我对打,所以故意不让我吃药,好赢过我?你太坏了。” 输赢对沈苍玉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她并不是想用这种方式赢,也不想因为这场比试让鹿元毁掉。 这世间难道就真的没有双全的办法吗? “沈苍玉!” 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 高台上,沈英达赤红着眼看向她,面如金纸:“你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说:1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论语》 第88章 暴露 她怕裴文景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沈苍玉不是沈英达的孩子, 与此同时,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清晏才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过去的执念早就印入了脑子里, 沈英达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沈苍玉真的不是他的孩子, 那会发生什么。 以收养的名义让她加入沈家?毕竟她也姓沈,也无需改名,只是挂了个名分,对谁都好。 他曾信誓旦旦地对黄梦庐说,就算沈苍玉不是他的孩子, 他也会认她作义女。但如今真相就放在眼前,他却开不了那个口。血脉像是扎在他心里的刺, 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让他释怀。 而与此同时,他又碰见了他真正的孩子。 沈英达看着那个被人扶下台的孩子, 忍不住皱起了眉。沈清晏一直被沈苍玉压了一头,他天赋不足,能力也不足, 他没有继承昆仑剑, 也无法服众。难道说,他的孩子也注定像他一样,当个碌碌无为的人? 为什么他的孩子不是沈苍玉, 为什么继承昆仑剑的偏偏又是沈苍玉,她不是说自己来自蓬莱吗?要不是她来自蓬莱, 又正好姓沈,沈英达又怎么会多想。 天意弄人。 沈英达觉得,这辈子他会遇见沈苍玉, 大概是上辈子造下了什么孽。 沈苍玉上昆仑,是来报仇的。 她击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沈苍玉迎着沈英达的眼神,坦坦荡荡,也没有丝毫的担忧:“沈苍玉就是沈苍玉,还能是谁?” “你为什么姓沈?”沈英达的眼神沉得可怕,“这到底是你的真名,还是你蓄意起的假名?” 善恶堂的黄堂主性格更为偏激,在沈英达的话音刚落下时便接着说道:“你以为你姓沈,你就能替代沈清晏成为掌门的孩子吗?” 无论是长老席上的长老还是看众席上的弟子,此时都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不是,为什么你可以姓沈,他可以姓沈,我不能姓沈?”沈苍玉说道,“这天下就只许有一个沈家吗?” 过去沈苍玉也想过,为什么沈清晏姓沈,她也姓沈,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和他们穿越者的身份是否也有关系? 但后来沈苍玉又释然了,为什么沈清晏姓沈,她就不能姓沈?难不成这小说里其他的角色都不许和主角一个姓了? 【啊?我真以为苍玉是掌门的孩子啊,原来是假的吗?真的只是巧合?】 【好失望啊……】 【要是这样的话,那苍玉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主角难道不应该有点主角的特权吗?作者好狠心啊,非要让女主去过这种苦日子】 【明明只要作者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设定改过来,让女主免受那些苦难,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即使主角需要经历磨难,也不能总让她处处碰壁吧,主角的心也是心,读者的心也是心啊,我看苍玉难受,我也会心疼啊】 【作者就这么恨自己的主角吗?舍不得给她一点好东西?】 掌门之女的身份对于沈苍玉来说,一文不值,要不然,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去撇清自己和掌门的关系。 沈苍玉知道,大多数主角都有一个好的背景,作者想给主角很多美好的东西,例如身世背景,例如天赋和金手指,例如系统,例如别人的爱慕和崇拜…… 不少读者都在期待着,沈苍玉的身世有一个极大的反转,她的地位忽然拔高,胜过所有人,好打脸其他人。 但她为什么非要用背景和地位来为她加冕,需要用背景来提高地位的人是沈清晏,不是她,她有的是实力。 她明白作者设置这个剧情的意义是什么,现在的她只是她,但如果她有了身份背景的加持,将会有更多的人将视线落在她的背景上,而她所做的那些努力将被削弱,人们将她捧上掌心,那她过去做的努力便失去了意义。 她不希望往后有人提起她时,只叫她是掌门之女、昆仑剑主…… 明明她有名字,她是沈苍玉。 沈英达被她的话一哽,顿时说不出话来。 而站在一旁的红玉长老此时忽然开口:“你说,你来自蓬莱,这句话是否属实?” 在她开口的同时,黄堂主亮出了自己的判官笔,只要沈苍玉一回答,他便能判断出她有没有说谎。 所有人都看向沈苍玉,而坐在看众席上的仇声眼神复杂,她从沈苍玉刚来昆仑的时候便一直看着她,看她一步步修炼,一步步成长,她与沈苍玉一见如故,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即使在沈苍玉离开了万器归心,她也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在仇声的印象里,沈苍玉一直是直来直往、坦坦荡荡的人,这是她与沈苍玉相处那么久得到的感受。仇声一向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沈苍玉面临质疑,她更希望沈苍玉说——她真的来自蓬莱。 如果她的身份是假的,如果她真的骗人了,那仇声眼里看到的她、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假的吗? 沈苍玉从一开始就下了一步错棋。 她也清楚,或许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背上蓬莱使者的身份。这个身份助她踏过了昆仑的门槛,给了她优待。当时的她一无所有,只想着加重自己的筹码,能争多少争多少。 那时的她不知道过去,也没想过未来。 她不知道有朝一日她会得到如今的一切,但她所得到的这些一成靠人脉,九成靠她的努力。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成为蓬莱使者,她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头上也不再悬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做过的一切,都得付出代价。 沈苍玉看着红玉长老,忽然一笑:“那当然是,骗你们的。” 沈英达脸色一变,而站在一旁的红玉长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头顶悬着的“恶”字又亮了起来。这一次,再也没有怀疑她恶人的身份。 “看来你当初处心积虑来昆仑,就是为了顶替沈清晏的身份,好夺走属于他的东西……难怪你总是针对他,原来如此……”有长老嘀咕着,看向沈苍玉的眼神变了。 沈苍玉认得他,在过去的课堂上,他总是夸赞她,贬低沈清晏,没想到,如今他们身份一变,那长老忽然就换了一张面孔,好似沈苍玉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而他只是个被她蒙蔽的可怜人。 沈苍玉看着所有人变化的神色,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意思。 他们的情绪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这个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但她在当蓬莱使者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这个身份给了她多少帮助,她得到的只有一个院子,还有人们对她的好感。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但他们却似乎将她如今获得的一切都归功于蓬莱使者这个身份,否认了她的天赋和努力。 这就是修仙者吗?他们修的是什么仙,竟然将名利声望看得如此之重。 “她来昆仑,并非自愿,而是我求来的。” 这时一个人忽然站了出来,挡在沈苍玉跟前说道。 沈苍玉抬眼看去,是裴文景。 裴文景站在她跟前,垂下的手攥得很紧。沈苍玉忽然想起,或许这样千夫所指的场面,裴文景经历过不少。 每一次他身份暴露时,昆仑的人将他抽骨毁髓,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形,或许比这更严重。至少那些长老还没有对她动手。 “裴文景,你真是被她蒙了眼!”有人喊道,“她就是个大恶人,你护着她做什么?你现在挡在她跟前,迟早要被她捅刀子!” “捅刀的事情她早就做过了,我受过了,也不在乎她多捅我几刀。”裴文景说道,说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苍玉听得一愣,长老们觉得他疯了。 红玉长老忽然弹指,一道红线飞出,裴文景身上笼罩一层红光,接着,细细密密的红线从他身上飞出,几乎要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好多的红线,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缠了这么多的因果。” 红玉长老说道。 这句话与当年沈苍玉在盲山上所听见的话重叠在一起。 她心头一跳,抬手拨开红线抓住裴文景的手腕。 她怕裴文景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在她的手和裴文景相触的那一刻,他身上飘散的团团红线竟然缠上了沈苍玉的手臂。红线相连之下,沈苍玉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正透过红线向她传来。 过去她还在想,裴文景为什么会爱她,若不是因为痴的情绪在作祟,他没有理由爱她。她不信他的真心。但这一刻,她读到了裴文景的情绪。 一根红线,便代表裴文景找了沈苍玉一世。红线飘散着,没有归处,便意味着那一世的裴文景没有找到沈苍玉。 他接着奔赴死亡,又奔赴重生,在新的一世里继续找着沈苍玉。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每一世的裴文景都不想成仙,道法越是精进,他越是要将身上的道法斩断,阻止自己成仙的可能。 他对成仙、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眷恋,唯独想找到她。 原来,这才是“痴”啊。 第89章 是她 是她回来了吗 “真是情根深种, ”红玉长老说道,“缠缠绵绵,生生世世, 真是孽缘。” 裴文景的红线向沈苍玉攀去,但同样的因果线道法笼罩下, 沈苍玉身上却没有一丝因果。 红玉长老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她修炼因果线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沈苍玉身上没有任何因果线,这意味着在这个世上, 她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也没有亲人。 即使是孤辰寡宿、六亲缘薄之人, 身上至少也会有两条因果线,一条来自生父,一条来自生母, 但沈苍玉身上什么都没有。 那沈苍玉是怎么来的?她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原来你们早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你们蓄意夺走昆仑剑,夺走了昆仑仙主的继承。”沈英达在看见红线的时候, 幡然醒悟。 这时, 黄堂主的定善恶应声落在了裴文景头上,浓浓的血红的恶字在裴文景的头顶浮现。 “怎么可能……”看众席上的仇声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身影。 裴文景是仇声从小看到大的小孩, 仇声以为,自己对他也是熟悉的, 很多时候,他固执、不善言辞,还带了一些愚慈。小时候她为了开导裴文景, 也废了不少功夫。她知道裴文景是个心地善良,总想着别人的人。 仇声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恶人,但裴文景不可能。如果裴文景也是恶人的话,那这世上到底谁才能算善人呢?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荒唐的梦,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上昆仑 第81节 “来人,将他们拿下!”沈英达喊道。 “挖出沈苍玉的内丹,夺回昆仑剑!”他双目赤红,如疯如魔。 训诫堂弟子闻声上前,放出缚仙锁向他们缠去。 沈苍玉翻手掐诀,正要招出地龙挡在身旁,忽然,裴文景扯住她的手。 “乾覆坤载。”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她看见眼前的画面忽然变成黑暗,她像沉入了水中。 “你本来可以骗他们,说你来的地方就叫蓬莱,这世上又不只有一个蓬莱,这样他们就不会怪罪你,会让你留在昆仑。”她听见裴文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眼前的黑暗褪去,她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巅上,裴文景站在她跟前,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跑掉。 “你不是一向最擅长说谎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哄骗他们?明明那样做对你最有利。”裴文景紧盯着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明明有一万种方式不让自己陷入困境。她最擅长拿捏别人的情绪,让自己得到好处,她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他从没想过她会直接揭穿自己的谎言。这不像她,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她。 “你在说什么?你真莫名其妙。”沈苍玉甩着手,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她讨厌裴文景看她的眼神,讨厌他那一副自以为很懂她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些刺人的话从裴文景口中说出,她莫名觉得心口有些堵。 裴文景的目光描摹着沈苍玉的面孔,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和沈苍玉一模一样的脸,性格却和她不一样。 他以为是她回来了,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裴文景眯着眼,突然松开了手。 是啊,沈清晏都能被穿越者占据身体,她为什么不行?他早该想到的,可能不是她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这个人长得像她而已。 他找了这么多世,找遍了四海八荒,找过一个个和沈苍玉长得很像的人,但即使皮囊相似,她们也不是她。 眼前这个人是裴文景这几百世里见过的最像沈苍玉的人,但她也不是沈苍玉。 沈苍玉口是心非、伪善狡诈、冷漠又无情,蓄谋让裴文景爱上她,最后又一剑穿透他的心脏,告诉他,确实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任务而已。她借着他成神,但又在成神那一刻选择了自燃。 那时的裴文景不懂沈苍玉到底在想什么,她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当做游戏,她从没在乎过任何一个人。 徒留他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不断折磨。 他翻遍了经书典籍,找遍了天下散修,试图去找寻回她的办法,但最终还是两处茫茫皆不见1,终于他在犄角旮旯里听到了一个传闻,海上有个蓬莱仙山,在蓬莱仙山上能找到他始终找不到的人。 裴文景去过蓬莱,但蓬莱中没有他要找的人,这传闻中的蓬莱仙山大概和蓬莱不是一个地方。他想。而那蓬莱仙山最终的线索指向盲山,他便在盲山不断找寻。 他杀掉一个个阻拦他的人,一次次在穷途末路下赴死又重生。 沈苍玉是他的心魔,如果没有她,或许他早就修为大成,得道成仙。 “你到底是谁?沈苍玉在哪里?”裴文景掐住她的脖颈问道。 沈苍玉死死掰着他的手,与他相抵,怒视他的眼神让他几番恍惚,好像透过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又看到了他印象里的沈苍玉:“为什么你……” 沈苍玉一脚踹在他膝盖,熟练地反制,手臂十字交叉锁住他脖颈:“叽叽歪歪,神神叨叨,我真不明白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被沈苍玉的手臂卡住喉咙,他被迫仰起头,喉咙滚动一下,他想,这个招式好熟悉。方才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性格和沈苍玉不一样,她不可能是沈苍玉,但现在这个熟悉的,只属于她的招式出现,他忽然又迷茫了。 难道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难道她舍得回来了? 沈苍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我不管你要找的到底是谁,反正我就是沈苍玉,我从一出生就叫着这个名字,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觉得手臂相抵之处,他的喉咙滚动一下,发出嗡嗡的振动:“既然你是沈苍玉,那你为什么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你不是成神了吗?你的神力呢?” *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昭看着混乱躁动的人群,有些迷茫。人群慌乱一片,有的人在找人,有的人不停议论着,有的人往他们道法驻地跑。 她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沈苍玉消失了。 她从耳旁杂乱的议论声中听到了两个字“魔修”。这个词尤其刺耳,即便他们压着音量,还是被明昭听见了。 沈苍玉是魔修?怎么可能! 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修? 但她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就连冬棠姐姐都是魔修,她为什么不可能?”人不可貌相,魔修又怎么能够让别人看出她是魔修呢? 可沈苍玉一直是她敬仰的对象,是她的北斗星啊,她的星星要落了吗? 忽然,她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看去,只见鹿元拽着她的手,鹿元的手冰凉又微微发抖,她脸上再也没有和沈苍玉争执时的执拗,而是被迷茫和恐慌占据。 “她为什么要走?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确实是想赢她一次,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赢,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会说出那些话,就不会离开昆仑了?”她的话语混乱,眼神飘无定处。 明昭见她状态不对,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让昆仑的人将她一并赶走,于是闭口不言,硬是拉着她向外跑。 鹿元任她拉着,但嘴上却仍然说个不停:“她肯定在说气话,她是想用这种方式中止这场比赛,肯定是这样的,她绝对不可能是魔修!” 鹿元说着,见明昭没有回应她,她定眼看向明昭,说道,“难道你也信了她是魔修的话吗?” “如果沈苍玉是魔修,那我也是魔修,我才是十恶不赦的魔修,我才罪有应得……” 终于远离了人群,明昭松了口气,她见鹿元眼神恍惚,正想安慰她两句,她抬起手,手背却正好接住了一滴从鹿元眼眶砸下的眼泪。 她听到鹿元说道:“明明我比她坏得多,她一直在让我啊。在这整个昆仑里,除了阿姊以外,只有她对我最好了。” 是啊,沈苍玉为什么会成为魔修? 如果她也算是魔修的话,那正道修士又算什么? 什么才算是坏?什么才算是好?什么才算是黑?什么才算是白? 明昭从山外一路走来,起初她还能分辨,但随着不断修炼,她忽然就开始迷茫了。她学了这么多学识,有用吗?她能帮助更多的人吗?她甚至不如沈苍玉,沈苍玉能将心术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掌握力量。 但她待在文心雕龙里,每天倒入书海,钻研文字,好像到头来也无法将自己学到的东西传递给别人。 她才是那个无用的人。 如果修仙注定是要当一个专注自己的无用的人,那她还要继续修仙吗? 忽然,明昭的名牌响了一下,她将名牌摘下,一个声音从名牌里传出:“明昭,你在昆仑里吗?” “我在,怎么了?” 给她发来讯息的人是她在小昆仑的旧友。小昆仑的弟子本不该有通讯名牌,但明昭觉得,这个东西好用,她想让更多的人也用上,于是她偷偷钻研了名牌上的道法,靠自己的能力将道法复刻出来,接在自己做的名牌上,送给她小昆仑的朋友们。 昆仑内门的技术是不允许向外传播的,她做下这些事情时胆战心惊,生怕被长老们揪出来,受到惩罚。 但那时沈苍玉却对她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仅要将名牌传到小昆仑,还要传给山外的凡人呢。 明昭哭笑不得。 “我在小昆仑外捡了一个小孩,她说要来昆仑拜师修仙,她说有个仙人答应过她,要教她仙术……” 明昭愣了一下,来昆仑拜师的人很多,但所有人都需要在小昆仑里熬过长长的人生才获得进入昆仑的机会,所谓的仙人教仙术,不过是他们将人骗进昆仑的手段罢了。明昭在昆仑里待了那么久,才算是真正看懂了他们那些话。 “让她待在小昆仑吧,昆仑的长老们不会随便收徒,不过是骗她的话而已,你也清楚……”明昭说着,在心里又唾弃自己一句。 看,她现在也成为过去最讨厌的那种虚伪的昆仑内门弟子了,如今又扼杀了一个对修仙抱着憧憬的小孩的心愿,将她丢进了昆仑这个泥滩里。 名牌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旧友再次开口说道:“那孩子说好,不过她说,她还给那个仙人带了拜师礼。” “什么?” “一坛酒。” 明昭苦笑一下,果然,是山外那些孩子会做出来的事情,但昆仑里的仙人早就享尽各种好东西,又怎么会在意这普通的一坛酒。 “她说,找她来的那个仙人叫沈苍玉,你应该认识吧,那酒就拜托你转交给她了。” “什么?”明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苍玉,你不是认识她吗?” 明昭闭上眼,良久,呼出一口气。 沈苍玉啊,当初你让那孩子来修仙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过,修仙界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吧…… ----------------------- 作者有话说:1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 第90章 思凡 去找你的记忆 “神力?”沈苍玉捕捉到了关键词, “什么神力?”难道过去她真的修炼到了神的境界? 她不是穿越者吗?她靠什么修炼成神? 难道过去的她真信了那些道法的理论和信仰,潜心修炼,将万器归心的理论发挥到了极致? 她既然这么厉害, 后来又怎么会被一个新的穿越者顶替自己的身份?这说不通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沈苍玉看着裴文景的模样,知道他肯定将过去的记忆全都找回来了, 她要从他口中知道一切,包括她的过去。 “我不,”裴文景果断地拒绝了,“如果你想起了一切,你一定会走, 就像以前一样。”沈苍玉好不容易回来,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 他上昆仑从来不为求得永生, 他只想找回沈苍玉,与她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完人类短暂的一生。 趁她现在还没有想起一切,或许他还有机会…… “行,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找。我早晚会找回记忆,你拦不住我。”沈苍玉扫了他一眼, 转身向后走去, 没有任何留恋。 裴文景咬肌鼓动一下:“你要去哪里找记忆?” 沈苍玉没有停下,自顾地走着:“不知道,但是一直走, 肯定能找到的。”她需要不断接受特定的情景刺激,只要她经历的画面与过去一样, 那她就能获得相应的剧情,她没有办法像裴文景那样一下子找回全部的记忆,她需要时间, 需要不断地溯回。 如今她已经获得了不少在昆仑中和其他弟子相处的记忆,她透过记忆,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在昆仑里长大,她从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和学习能力。因为她那个小小的躯壳里装的是大人的灵魂,她擅长学习,也擅长伪装,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天赋异禀的人,获得了众多昆仑长老和弟子们的偏爱和崇拜。 过去的她与现在不同,她虽然也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却从小被沈英达收养,她以掌门之女的身份面世,她在昆仑中有着颇高的地位,她从小就是被当作下一任继承人来培养。 她有天赋,有实力,有背景,也有情商,有人脉。她应有尽有,但在她的记忆里,关于她的质疑声却从来没有消失。 永远会有人说,若不是因为她掌门之女的身份,她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永远会有人在暗地里抹黑她,将她描绘成一个靠着背景上位的人,说她的存在占据了所有更努力的孩子们应得的位置。 她百口莫辩,恨极了那些声音,但却又要为了维持自己在被人面前的形象,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她知道只要自己试图去解释、反驳,就正好落入了那些人的圈套,让更多的人对她失望。 那时的裴文景对她说:“高处不胜寒,非议永远都会在,我们永远都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裴文景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沈苍玉却与他不同,她总觉得一切都能改变。 这一世她反反复复撇清自己和沈英达的关系,也是受到过去的记忆影响。 如今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背景作为助力,她仍然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她仍然是那个天赋异禀的沈苍玉。但非议却仍然存在,或许正好印证了裴文景的那句话,高处不胜寒,他们永远都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上昆仑 第82节 那时的沈苍玉将所有人都当做攻略对象,当作小说里的npc,觉得自己是穿越者,是大主角,她是来当皇帝的,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1就应该诛九族。 她上昆仑只是为了做任务,她是主角,她凭什么受那些委屈,那些人这样误解她,万一这些话让她的师兄师姐和朋友们听去,他们真的信了她是那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直到后来,沈苍玉才明白,她不是讨厌别人的非议,只是担心她在乎的人会受到流言影响。她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将她身旁的人当作真实存在的人,在乎他们的看法。 当她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逐渐在融合,她再也无法将自己当作一个外来的攻略者。 这一次她要斩断和所有人的联系,孑然一身,这样她才能在完成最终的剧情任务时毫无顾忌地离开。 她关于昆仑的记忆已经差不多解锁完毕了,但她却没有自己关于后半生的记忆,或许那一世的自己后半生并不在昆仑。沈苍玉想。 修仙者的修炼之路就是不断地出世入世再出世,她应该去昆仑之外的人间去寻找自己的记忆。 “我知道你的记忆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找。”裴文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苍玉站住脚步,她回过头去看他。 风吹起裴文景银白色的衣袍,他的身后是青翠的绿树和蓝白的天,沈苍玉却似乎透过他的身影看见了苍茫的雪。 “我带你去找。”裴文景的声音很轻,随风飘散。 让他带着她一步步走过曾经他和她走过的地方,如果这一路走完,她仍然没有改变她的决定,那就让她走吧。 她救了他一世,他记了百世千世,如今她回来了,他带她找回记忆,他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她要走,他也不会留,他即将奔赴他原本应得的结局。 这一世,也是最后一世。 * “你当初不是说,即便沈苍玉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会认她为义女吗?沈英达,你后悔了。” 黄梦庐站在龙脊山的大殿前,看着剑架下的背影说道。 沈英达的身影拢入黑暗,显得有些佝偻,他垂着头,略显颓态。 “这血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黄梦庐隔着门槛,对他问道。 良久,沈英达声音干哑地说道:“我除了血脉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能怎么做呢?” 黄梦庐看着黑暗攀上沈英达的肩膀,恍惚间仿佛看到恶鬼缠住他的脖颈。 他们从小在昆仑一起长大,虽道法不同,却也知根知底,情同手足。沈英达从小便在前任掌门的指责下长大,小时候她常与其他昆仑弟子玩耍,却很少有人能将沈英达找出来。在课堂上,他总是坐得板正,黄梦庐却见过他长袖笼罩下手臂上的青紫痕迹。 据说前任掌门对他要求极为苛刻,只要沈英达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他便会用戒尺敲打他,让他记住教训。 黄梦庐那时便对黄光明说,还好他们没有生在万器归心。 如今前掌门已经离世多年,再也没有人会用戒尺去打沈英达的手臂,但他似乎已经将那些教训刻进了骨子里,他会自己惩戒自己。 “明明你心底还是喜欢苍玉和文景的,明明有那么多双全的办法,你没有必要将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已经回不去了,”沈英达打断黄梦庐的话,他忽然回过头,露出自己的半扇面孔,盯向她的那只眼睛像野兽。 黄梦庐眉头一跳,她忽然抬手掐诀:“抟扶摇!” 旋风冲开半掩的木门向大殿内冲去,木门摇晃哗啦作响,殿内的烛火扑朔,被气流卷去,化作白色的流烟飞散。沈英达的衣袍在旋风卷动下翻飞着。 几片树叶混进气流中向他绞去,血线飞起,沈英达手臂上被生生挖去一块肉。 那块肉掉落在地上,竟然变成一颗黑色眼球的模样,眼球挣扎一下,最终缩化为一颗黑珠。 无量生。 黄梦庐盯着那颗黑珠,脸色发沉。他们本以为随着阿弥伽的死,无量生已经消除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无量生吸附在沈英达的身上,也不知从何时起,这颗黑珠将沈英达当做了附着对象,吸食着他的气和血肉。他们研究五邪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修仙者也是人,除了掌握心术和道法以外和常人无异,修仙者若是心智不定,也会受到五邪的腐蚀,化作五邪的信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只要有人在,五邪永远都会出现。 相比之下,黄梦庐所在的逍遥游和黄光明所在的善恶堂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逍遥游不管人事,无欲无求,只要没有欲望,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就不会被五邪的情感侵蚀。 而善恶堂与逍遥游的观念截然相反,善恶堂将公知的善恶标准视作天地间的最高标准,自我但又坚定,因此其他情绪也不会影响他们。 如果就连昆仑的掌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五邪侵蚀,那这昆仑之中又有多少人陷入了五邪的影响? 黄梦庐忽然觉得腹背受敌。 她拿出名牌正要给黄光明发出讯息,忽然右手抽搐一下,连接着她的心脉隐隐作痛。 黄梦庐是逍遥游,但却入世太久,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她的逍遥游道法随着她的入世不断衰退,护住她心脉的力量也逐渐减弱。 原本跪在大殿中的沈英达忽然抬起头,手一招,数把剑向黄梦庐袭来。 糟糕,难道她还没有将无量生除尽吗? 黄梦庐想要放出道法挡在跟前,但心脉却传来撕裂的疼。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唰——” 一道道屏风样的卷轴在她眼前展开,一层又一层挡在她跟前,将飞剑震荡开来。 “让你出世,你就好好出,入世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偏不听。”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黄梦庐偏头看去,她的同胞兄长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站在她身侧,放出生死簿挡下沈英达的招式。 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脸紧绷着,似乎在生气。他们是同胞双生子,感知相通,或许是他察觉到她心脉震荡,赶了过来。 黄梦庐又想起当年自己选择道法时,她非要争着去善恶堂,但爹娘说什么都不肯。 “善恶堂耗心费力,你从小便心脉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黄梦庐的娘亲难得对她说一次重话。黄梦庐和黄光明虽一胎同胞,但她出生时心脉羸弱,好几次面临夭折,他们费尽心思才将她救了回来。 那时黄光明总觉得愧疚,以为自己是在母胎中夺走了她的气血,才让她这样羸弱,因此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请求。 黄梦庐要去善恶堂,但家里人怕入世会让她耗费心力,折煞自己。 黄光明对她说:“你就在逍遥游待着,好好用逍遥游的道法养护你的心脉,这善恶堂,就让我替你去。” 明明最想去逍遥游的人是他。 那一年他们却为了对方互换了自己的选择。 黄光明为了她已经学会了入世,成为了那个人人讨厌的不讲情面的黄堂主。 但她却始终做不到完全出世,远离这个世界,她始终牵挂着这个人世间的一切,无法逍遥世外。 她放不下。 ----------------------- 作者有话说:1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战国策-周忌讽齐王纳谏》 第91章 山倾 他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来找他妈…… 自古以来, 在众多道法的典籍中都谈到——人的许多经验和情绪都是后天所得。 在婴儿眼里,人类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亲人和陌生人也没有亲疏之别, 金子和石头也没有贵贱之分。 要成仙成神,追求的就是回到婴儿一样纯净的状态, 远离世人,远离纷争,视天地万物为一。 黄梦庐过去在想,到底是有多无情的人,才会想着飞升成神呢? 她儿时看过前掌门责罚沈英达的模样, 想着,沈家的人确实无情, 也难怪昆仑仙主可以成仙。 如今看着沈英达被无量生操控的模样,黄梦庐忽然又觉得,无情和冷漠似乎没有区别, 人能够靠无情成仙,也能靠无情成为五邪。 越是想要放下的东西,越是容易成为执念。 他们修仙这么多年, 终究还是无法克服情绪, 最终成为了情绪的傀儡。 沈英达头顶的“善”字锃锃发亮。他这一生还没做过什么恶事,黄光明作为判官笔,此时自然伤不了他。 黄光明脸色发沉, 放出缚仙索将沈英达捆得严实。沈英达的□□被束缚住,但黑色的气从他身上不断涌出, 化作浓稠的黑云向他们冲来。黄光明的生死簿挡在跟前,却被黑云搅得呼呼作响,云中似乎藏着锋利的刀片, 破开空气,撕裂了生死簿的纸页,也要将眼前的人绞作血沫。 “太一生水!” 水生万物。 一团团绿树翠藤繁花似锦的东西自他们跟前长出,将黑云拦下,绿枝干被削去,又长出新的绿枝,生生不息。 黄光明忽然感觉到心脏一阵抽疼,他偏头看见黄梦庐嘴角留下的血,一咬牙,拿起自己的判官笔。 黄梦庐猜到了他的意图,开口制止他:“阿兄!” “就算是掌门,我也敢杀。” 黄光明大笔挥出,墨迹向空中飞去:“天志明鬼!” 空中有闷雷声隐隐作响,判官笔中飞出的墨迹在空中扭曲,化作了几道鬼神身影。 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1。 鬼神身影手握武器,向黑云杀去,却见黑云一散,化作了数道人影立于空中。黄光明看去,那几道人影竟然是早已逝去的沈家先祖。 鬼神见身影化作沈家先祖的模样,竟然定住行动,不再向前。定善恶的光落在沈家先祖的幻影之上,只见白光亮起,他们头顶浮现出一个个“善”字。 沈家先祖皆为善人,天志明鬼无法将他们惩治。 沈英达勾起嘴角,他们沈家人虽心中固执难变,但皆为善人,无论是天道还是鬼神都无法责罚他们。 他抬起手,沈家先祖的幻象也抬起手,一道道真真假假的剑影从空中浮现,对准身前的两个人。 这万剑落下去,从今往后他就会从善人化作恶人。 后悔吗? 或许吧。谁的一生不会有遗憾呢?过往百年来,沈家的历代先祖大概也和他一样。 他应该像其他先祖一样,即便道法停滞不前,始终无法走到尽头,也静等着一场意外,或者等着阳寿耗尽,神魂与剑相融,最后被挂上高台。 但他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耗下去了。 一百年对修仙者来说太短,对他来说太长,他安安稳稳地走了半辈子,最后想在临死前不顾一切地疯一次。 他从很早以前,就很忌妒眼前这两个人。 明明都是在昆仑里出生的人,为什么他偏要从小承受那些压力,不能像他们一样肆意地长大。血脉给了他很多优待,却同样成为了他的枷锁,他这一生都走不出去。 憎恨与嫉妒是刀是剑。 上昆仑 第83节 沈英达想着,举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下去:“万剑归心。” “太一生水!” 水从四面八方来,化作螺旋聚在眼前,生出一片花团锦簇。 剑光落下,忽然雷霆乍闪,在电光中,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剑光之下,背靠花墙,试图接下沈英达的万剑。 他看见那个身影,脑中传来嗡一声响,他赶紧将万剑收回去,但离手的剑又怎么可能收得回。他闪身向前,接下了落下的剑光。 一道道剑光刺穿他的躯体,被剑刺中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疼的,沈英达第一次被这么多剑穿透,他想,果然一点也不疼啊,只是有些冷。 果然,肉身只是神魂的容器,万器归心,只要心没有受伤,就不会觉得疼。 被他护在身下的小孩紧闭着双眼,身子颤抖着。 他明明在害怕,为什么还敢来挡他的剑呢?他什么时候和黄家这两个人这么熟了,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挡下他的剑? 或许是濒临死亡,沈英达觉得身子一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沈英达看着沈清晏问道。 黄梦庐消去太一生水,看见眼前的情形,赶紧上前将沈清晏护在身后。 随着“骨碌”一声脆响,一颗黑珠子从沈英达的手臂上掉落,伤口处黑洞洞,他却不觉得疼,继续问道:“你笃定自己是我的孩子,所以猜我不会对你下手是吗?” 又一颗黑珠子从沈英达身上掉落。 沈清晏抬起头看向沈英达,眼神里带着恐惧,但这恐惧并不是对剑光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沈英达这个人,以及他“父亲”的身份。这个身份自他童年起就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儿时的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父亲满意,这个身影像山一样笼罩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人满意,于是逐渐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永远是无能且懦弱的,无论他向前走还是向后退,他永远也无法让别人满意。 因为他的存在永远是父母的败笔,象征着他们产出了一个失败品。 即使换了一个世界,即使眼前的沈英达和现实中沈清晏的父亲长得不一样,但沈英达仍然止不住害怕。 黄梦庐挡在沈清晏跟前,而黄光明护在沈清晏身后,不知为何,他忽然长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对着他的那个阴影说道:“如果你想杀我,那你就动手啊!”沈清晏不畏惧死亡,当他拿起泣鬼神划过自己脖颈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不害怕死亡,他愿意将肉身还给父母,而那时救下他的人是他自己。 随着沈清晏的话落下,沈英达的□□像泥滩一样融化,一颗颗黑色的珠子滚落在地上,像是那座大山轰然倒塌,随后,一个声音飘散在空中。 “那你赌对了,我确实没有想过对你下手。” 【角色沈英达,当前好感值:100】 “凭什么……”沈清晏垂头说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这就是父亲表达爱的方式吗?爱就意味着痛苦吗?那他宁愿变成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他不要这些所谓的爱。 【融合进度:30%】 “你又往我脑子里塞了什么东西啊!”另一个声音在沈清晏的脑海中响起,“好恶心,快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吱哇乱叫着,沈清晏回过神来用意念回复他:“对不起……” 沈清晏醒了,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沈清晏,他身体的原主人的灵魂醒了,现在正和他共用着同一个身体,他们的思想也相通,读取到了彼此的记忆。 “你刚刚还敢用我的身体去挡剑,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就完蛋了。”原主恶狠狠地说道。 “对不起。” “你虽然嘴上说着对不起,实际上没有一点愧疚之心,现在我们意识相通,别以为你能骗过我。” “……” 确实,沈清晏在察觉到灵力波动的时候,就下意识向大殿的方向跑去。当看到沈英达对长老们使出杀招的时候,他的身体先意识一步挡在他们跟前。他知道自己并不重要,他始终觉得别人比自己更重要,如果他这一生能有为了救人而殉道的机会,那就好了。 只可惜他这条命太硬,好几次都死不了。 “你这个夺舍我身体的坏东西,你想死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同意,我允许你死了吗?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等我找到分开的办法,我随你怎么死。”原主怒气冲冲地说道。 过去他在蓬莱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如今刚从蓬莱出来,就受了这种劫难,不仅身体被一个孤魂野鬼占据,那孤魂野鬼还是个一事无成的笨蛋,将他的大好天赋都浪费了。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当初他受生母之命来昆仑,就是为了给昆仑掌门沈英达送信,告诉他这个便宜老爹他的存在,好在昆仑里多套出点资源和信息。他对那个人可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即使沈英达是他的亲爹那又怎么样。 反而是他体内的另一个沈清晏对沈英达又惊又惧。 “有什么好怕的,他不就是一个比你年长一些的老男人吗,你还怕起他来了。”原主嗤笑一声。 血脉在人的一生中意味着什么?背景、家庭、阴影。 沈清晏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怕沈英达,但听着原主的话,心底的枷锁忽然松动一下。好像他说得对,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在他眼里是会穿衣服的野兽,但野兽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娘呢?”原主读到了沈清晏的记忆,问道,“你爹打你的时候,你娘没有护着你吗?”在沈清晏的记忆里,他没有读到母亲这个角色。 沈清晏的神色恍惚一下,一个念头忽然从他心里生起。 他想起来了,他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 他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来找他妈妈。 ----------------------- 作者有话说:1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墨子-明鬼下》 第92章 追忆 我怀疑过,操控者是不是你…… 人, 可能会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却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是谁。 除非他在出生时因为外力因素与自己的母亲分开,又或者她主动放弃了他, 不然他怎么可能找不到自己的母亲呢? 就像原主一样,他从小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随着母亲一起长大,这便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母亲的角色是坤,是地母,给了原主坚实的支柱和底气。 沈清晏想过,如果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在沈清晏眼里,原主就像他想象中的自己。他曾很多次幻想过, 如果当年自己随了母亲,而不是父亲,是否自己能变得像原主一样。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见到了截然不同的自己。 原主接收到了他的思绪,警惕地说道;“别打我娘主意,她是我娘, 不是你娘。” 沈清晏没有说话, 他透过原主的记忆看到了原主回忆里的母亲,但这与沈清晏想象中的母亲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明明自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会觉得“不一样”呢? 他上昆仑不应该是为了什么继承、什么剧情,也不是为了当主角。当系统消失的那一刻,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来昆仑,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找一个人。 看着落了满地的黑珠,沈清晏忽然抬起头问道:“昆仑的掌门死了,下一任掌门是谁?” 黄光明看着他,皱起眉。 黄光明敏锐地察觉到,现在的沈清晏似乎又与一炷香之前的他变得不一样了,他抬起头时,黄光明似乎在沈清晏身上看到了沈英达的影子。似乎沈英达在死后并没有消失,而是与沈清晏融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他身上。 沈清晏想当掌门。 沈英达死了,昆仑没有了掌门,虽然掌门对于昆仑内的人来说名存实亡,但昆仑之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些内幕。 沈英达死了,五邪的气焰便会更加嚣张。昆仑需要一个新的靶子。 如果没有人,那就让他来当这个新的靶子,成为五邪攻击的对象。 魑魅魍魉从身过,命不达,真金火炼,他借此见真章1。 * “去哪?”沈苍玉问道。 “入世。”裴文景说道。 在第一世里,沈苍玉的前半生一直留在昆仑里,她将出世做到了极致,即便是逍遥游的弟子也不曾做到她那个程度。自裴文景离开昆仑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却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 关于她是如何火眼金睛将昆仑中的五邪赶出去,又怎么救昆仑于水火之中,在残垣中建立起新的昆仑。她建立起自己的组织,建立起学堂,将自己的一些思想散布出去,供后人学习,她享尽人们的信仰与爱戴,万业加身。 人们将她与一般仙人区别开来,用“圣人”来称呼她,她逐渐被人捧上神位,也离人越来越远了。 那时的沈苍玉是众人敬仰的圣人,而裴文景却是人们眼中难以抵挡五邪诱惑,最后堕落的修士。 他们打得你死我活,直到沈苍玉的昆仑剑落在裴文景的脖颈旁,他知道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但沈苍玉没有杀他,沈苍玉说:“按照剧情的发展来说,在好感值100的时候,我确实应该杀掉你,让好感值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但我还不想杀你。” 裴文景没想过自己离开昆仑以后,他们还有一天可以像那样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 沈苍玉对他说:“按照剧情来说,反派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价值,但我在我看来,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人能称得上是反派。所有道法都有存在的意义,五邪也有五邪存在的意义,我让你们离开昆仑,只是因为你们不适合昆仑,仅此而已。” 她能理解且共感所有人,大概除了她这个圣人,没有别的正道修士会有她这样的想法。 圣人似乎想在自己真正成为神之前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于是她对裴文景说:“我在昆仑做了这么久任务,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你在人间都看到了什么,和我说说?” 裴文景想了想,说;“你入世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不是南柯山吗?”沈苍玉看着村外被人拦腰劈断留下的木墩,说道。 沈苍玉的话打断了裴文景的回忆,他看向那座孤零零的木墩:“对,这里是南柯山,过去铜钱眼盛行的地方。” 沈苍玉停在那座木墩旁,远处放牛的村民看见他们的动作,远远朝他们搭话道:“那棵树是千年老妖,几年前被路过的仙人看见,顺手斩杀了。” 沈苍玉当然知道,因为斩杀槐树精的“仙人”就在这里。当初杀死槐树精的时候,她初出茅庐,只觉得热血澎湃,这是她第一次斩杀五邪。 但现在的她看见这块断木墩,心中想的却是——如果被雷击中以后,这村子里的村民没有动手将槐树的皮肉挖去,槐树精也不会恨上这个村子的村民。明明不是槐树精先动的手,它只是正当防卫,这也算错吗? 当年万千重将铜钱眼的道法给予槐树精,应该是想让它获得反击的能力,不再任人宰割,这也算错吗? “这明明只是因果循环的报应而已。” 裴文景忽然说出的话正好与沈苍玉心头所想对应上,沈苍玉抬起头看他,却见他说道;“你当时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将铜钱眼传了出去。” 沈苍玉吓了一跳,还以为裴文景知道自己身怀铜钱眼的事情,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第一世的她。 “我将铜钱眼散播出去?将铜钱眼散播出去的人不是万千重吗?” 裴文景却挑眉说道:“对啊,在你陨落之前,做这些事情的人明明是你。你说兼爱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但当兼爱者遇上自私者时若没有那点看清人性的本事,就只能沦为别人的吸血包,所以你将铜钱眼的道法散播给了善者,你说刀俎还是只能被善者拿在手里。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在你陨落之后,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变成了万千重?” 见沈苍玉没有说话,裴文景接着说道:“随着你的陨落,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很多你做过的事情都落在了别人身上,让我无数次怀疑过,你是不是还在,这背后的操控者是不是你。” 听见裴文景的话,沈苍玉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渗出。 南柯山是他们的一个重要锚点。 上一世的沈苍玉意外在南柯山里碰见了昆仑修士,替他们采下仙草,才有了机会进入昆仑这个占据了重要剧情的主地图,才有机会和其他人接触。正因为如此,她这一世重生以后才会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南柯山。 而对于裴文景来说,南柯山也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他的每一次重生都没有携带记忆,他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每一次他都因为南柯山惨案觉醒了太极道法,从此开始了自己的循环。 如果徐秋白没有死在南柯山,他也没有继承太极道法,那他最后将无法获得自己前几百世的记忆,也无法获得重生的能力,一切也无法延续下去。 正是因为南柯山,他们这一世才得以相遇,能够共同在这里追忆过去。 上昆仑 第84节 但在裴文景的描述中,沈苍玉将太极道法传递给槐树精这件事情应该发生在十年后,那时她看着弱者只敢挥刀向更弱者2,以槐树精的焦木牟利,第一次决定动手去掺和人间的事情,将原本判定为“恶”的铜钱眼传给了槐树精。槐树精只是一个开始,她将铜钱眼传给了更多的弱者。 这不像是圣人会做的事情,但那时的沈苍玉却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让他们相互折磨去吧,这才是应有的平衡。” “可是万千重为什么会这么巧,将铜钱眼传给了槐树精,将剧情提前了呢?”沈苍玉琢磨着。 她不可否认,万千重这个举动确实很关键,构成了故事背景中重要的一环。但这也太巧合了,沈苍玉对所有的巧合都抱有质疑的态度,她并不觉得这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沈苍玉替万千重找了很多书,但她没有那么多的问题能够问她,于是她和万千重约定好,将那些问题放着,等她什么时候有了新的问题,再去找万千重要答案。 她摸向自己别在腰带间的藤花铜钱,却发现那枚铜钱不知何时忽然消失了。万千重那个骗子竟然主动断绝掉了沈苍玉联系上她的可能。明明在昨天的时候,这枚藤花铜钱还在沈苍玉的身上。 不知何时,这铜钱竟消失了。 难道说,万千重知道沈苍玉要找她,所以早早将那枚铜钱消掉了。 “你在找什么?” 沈苍玉沉着脸说道:“万千重的铜钱。我不知道为什么万千重会将铜钱眼给槐树精,你问的那些问题只有在找到万千重的时候才能找到答案。” 沈苍玉看向裴文景:“你重生了这么多世,肯定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吧,想必,你应该也知道万千重的真身在哪里。” ----------------------- 作者有话说:1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杜甫《天末怀李白》 2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华盖集·杂感》 剧情开始收束,我慢慢捋。从本周开始上六休一,休个周六,要去过周末啦 第93章 饥荒 观音土 万千重云游四海, 居无定所,她总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打转,不断收集着铜钱眼的信徒。收徒是她的乐趣, 又或者说,她就是在享受那种将法力授予凡人的感觉。 沈苍玉借着万千重留在昆仑的笔记, 曾见过过去的她。她印象中的万千重,一心钻研心术,化繁为简,想让更多的凡人也掌握心术的能力。她不喜欢道法,她觉得道法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只能眷顾天资聪慧者。 但现在,万千重不断给人们施予道法铜钱眼的模样, 和过去她曾讨厌的那些道法持有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人总是会变的。 “她云游四方,就没有一个家吗?”沈苍玉问道。 “她不需要家,她认为所有人都是她的累赘。”包括裴文景, 正是因为如此,当年万千重生下裴文景以后,才会将裴文景丢下, 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名字。 万千重向往着自由和流浪, 就像蜗牛将家背在身上,无论去哪里,哪里都是她的家。她不需要一个固定的住所、固定的家人。 裴文景过去是恨她的, 万千重给了他生命,却没有给他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不明白如果万千重对他真的没有感情,那当初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后来某一世,裴文景去找万千重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你的人生、你的课题、你的业力,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从你我之间的脐带被剪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两清了。” 万千重冷漠无情的模样,又让他想起了沈苍玉。 沈苍玉当初留下他一命,又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爱上了她,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糟糕透顶。但她又偏偏在他最爱她的时候选择了自爆魂体。 她也是残忍无情的,但如今的沈苍玉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他也没有办法从她这找到当年离开的答案。 听见裴文景的话以后,沈苍玉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裴文景口中的万千重很像她,在这一点上她的想法和万千重也对上了,她们都是极其独立的人,将自己和所有人分割开来。 但沈苍玉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沈苍玉并没有将自己和他者的界限划分得这么分明。从设定上来看,万千重才是读者想要的那种孤狼,她不允许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圈子,她和别人的关系只有交易,没有感情。沈苍玉需要队友,而万千重不需要。 像这样固执己见,对别人都不信任的人,她收下那么多铜钱眼门徒,自然会将他们当作自己的资源,她不做赔本买卖,又不放心把这些人交给其他人管理,她肯定会亲自监控着所有人的动向,好让他们的行动不会脱落她的计划。 这或许也是沈苍玉的滕华铜钱消失的原因——万千重看到了她的动向,但她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主动切断她们之间的联系。 万千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沈苍玉可不允许。 她手中掐诀,点在自己右手手腕之处,红光亮起,良久,一根红线从她掌心处缓缓飘出。 沈苍玉靠着万千重在她手上留下的道法印记,硬生生扯出了一条因果线,去追万千重的方向。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手中的因果线,脸色兀然一黑。 他有上千条因果线指向沈苍玉,沈苍玉一根都不肯还给他。过去他还能安慰自己,没关系,沈苍玉谁都不爱,她从不会把任何一条因果线给别人,他又不是例外。 但现在沈苍玉扯出的第一条因果线居然是给那个女人,不是给他! 【恋爱脑大爆发】 【喜大普奔】 超大的弹幕忽然在沈苍玉眼前刷屏。 “?” 什么玩意? 沈苍玉扭头看向身旁的裴文景,裴文景盯着她,又盯向她手里的红线。闻到了浓郁的醋味,沈苍玉总算是懂了,裴文景的痴又发作了,连他亲娘的醋都吃。 沈苍玉想了想,抬手拍了拍裴文景的肩膀:“跟我一起走吗?” 那一瞬间,裴文景像是融化了一样。他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他说道:“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过去。”他会神移,也会遁地,他有不少本事,只要沈苍玉一声令下,他就能即刻出发。 “不用,我有鱼车。”沈苍玉抬手,一条大鱼凭空出现。 随着这些年她在昆仑的记忆逐渐恢复,她也逐渐掌握了各家道法的能力。以前的沈苍玉猜测过,人的一生是不是只能拥有一种道法。但现在她清楚了,只要她能够理解所有道法,就能获得所有道法的力量。 第一世的沈苍玉也拥有各家道法的力量,无所不能,但第一世的她获得这些力量,靠的是人气值和系统的援助。她是主角,而主角一向集百家所长。那是她的金手指。 现在的沈苍玉没有用系统,也没有在商城里兑换任何一个金手指,她能获得这些力量,是因为她能读懂且认可所有道法背后的理念。只要海纳百川,她的河流就能流向任何一个道法。 沈苍玉乘着鱼车一跃而起,风吹起她的衣角。裴文景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她。 其实裴文景也试过,想要像沈苍玉一样,深入了解各家的道法,试图掌握它们的能力。但他失败了。 各家道法虽有相同之处,但背后的根源截然不同,人不像水,能将自己分割成不同的碎片,他们有且只能走向一个结局。 只有沈苍玉是不一样的。 正因如此,裴文景才会觉得,沈苍玉是来体察人间的神仙,毕竟这些事情人做不到,但神仙可以做到。 所以,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却妄想留住一个神,这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呢。 但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沈苍玉说过。 神是完美无缺的,而他处处都是缺陷,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就像那只妄图从水里捞出月亮的猴子,永远也没有资格留下月亮。 鱼车越过了群山,红线停在了江北。 大地龟裂,黄沙漫天,烈日当头,沈苍玉意识到,现在是九月。 九月的昆仑鸟语花香,夏暑褪去,寒冬未至,气温正好。但山外凡间没有昆仑的灵气和扭转气候的本事,一场大暑折磨尽,天不曾下雨,草木枯萎,井水烧尽,又是一个荒年。 地上的干草房里空荡荡,里面什么都没有,整个村子都化为了荒村。 雨一直不下,没有了水,也没有了粮食,人就需要离开自己的村子,开始漫长的迁徙,去往新的地方去寻找事物。 沈苍玉想起,阿嫲说过,沈苍玉就是生在这么一个荒年荒地。 大旱与饥荒相伴而来,村子里没有了食物,大旱久久不去,他们便带上了仅存的食物开始了迁徙。 人是群居动物,在迁徙的时候,群居总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分工合作,有人觅食,有人寻路,增大他们存活的概率。这是好坏并存的事情。 坏事便是,如果始终找不到食物,他们就会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在迁徙的过程中,那些老弱病残的人,便成为了更多人的目标。人吃人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极为常见。 沈苍玉的娘亲怕自己的孩子在夜晚被人偷取烹了分食,早早脱离了人群,一个人独自远走。 沈苍玉扯着手上的红线一直走,走到了村子尽头,看到一座大房子,房子外有木刺栏,瞧着那模样,应该是有人在里面居住。 她往房子走去,视线透过破开的纸窗,对上了一双警惕的眼睛。 修仙者入世,一向是在观察人们,却游离在人群之外,从不掺和他们的人生。但沈苍玉却推开木栏走了进去。 她推了一把房子的木门,木门摇晃一下,却没有打开,那人从里头将木门拴了起来。 沈苍玉抬手一挥,风带着门闩哐当一声落地。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她看到了屋子里的景象。 屋内都是杂物、干草和结成硬块的泥,屋子的窗户太久没有打开,因此屋里飘着一股人身上的酸臭味。随着沈苍玉推开门,屋内的女人冲到房门口,手中举着棍子,警惕地看着她,眼神像护犊的野兽。 屋内有婴儿微弱的哭声,还有小孩在哄着婴儿的细语声。 屋里不只有一个孩子,难怪这女人要如此护着房子,原来是生怕他们将自己的孩子夺走。 沈苍玉的视线扫过女人干柴一样的四肢和带着一道道伤口的皮肤,落在她异样向外突出的腹部,像是六月怀胎一样。 但她肚子里的不是小孩,是泥土。 不知为何,沈苍玉的脑中出现了这个想法,就像她亲眼见过这个画面一样。 在饥荒中,树皮草根都被吃尽了,人没有食物,就会吃土。他们将土称作观音土,将它咽下以后,腹中的饥饿就会褪去。 女人吃下了观音土,身体吸收泥土的养分转化作血肉,再以刀破开手上的皮肤,将血喂养自己的孩子,以命续命。 当年沈苍玉的母亲从饥荒中逃生,终于跑到了长满绿树的山头,将孩子托养给阿嬷,她明明已经来到了绿洲,却活不下去,也是这个原因。 流淌在她的身体里的不再是血,而是泥浆,她用泥土延续了自己的生命,但泥土无法让她存活。 沈苍玉只是想来找万千重,却不知自己这一趟溯源,又隐约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第94章 传授 她不像她 我明明只是一个穿越者, 我在这个世界里又没有过去,阿嬷口中说的关于我母亲的经历,也和我没有关系, 那都是原主的过去,又不是我的。 沈苍玉在心里想着。 在此之前, 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因果线,这就足以证明,她和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联系。她不应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母亲感到难过,但如今她看见眼前的女人,忽然觉得心疼。 饿鬼道不在阴间, 饿鬼道在凡间。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沈苍玉说道,从袖中掏出了水和馒头。 沈苍玉不爱吃馒头, 所以丢在袖里乾坤中。但如今这个馒头拿出来,她看见女人眼里亮着渴望的光,女人几乎要冲出来, 但她还是用仅存的理智控制住自己,握紧棍子,盯着沈苍玉的动作。 接着, 女人被割破的手腕上闪过一道光, 沈苍玉听到了熟悉的铜钱响。一枚铜钱在空中旋转着,叮当落下。 一钱窥心。 这是眼前女人放出的道法,她在看如果接下沈苍玉的食物, 她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眼前这个女人也是铜钱眼的信徒,难怪红线会引导着沈苍玉向这里走来, 这印记是万千重留下的,而万千重大概才走没多久。 上昆仑 第85节 但沈苍玉不明白,万千重将铜钱眼给这个女人, 又能帮她什么呢?她需要的是食物、是水,又不是看透人心的本事。 沈苍玉将馒头放进碗里,连同和装水的水囊一起放在地上。 女人看着地上的食物,又看向沈苍玉,最后看了一眼空中漂浮的铜钱,她忽然跪了下来,朝沈苍玉磕了三个响头。 她明明只是给了她食物,又没有给她更多的东西。沈苍玉想。 女人抱起食物向屋里跑去,棍子哐当一声落地。沈苍玉长出一口气,但心里沉甸甸的感觉还没落下。饥荒在这个时代太过常见,他们嘴上说着人定胜天,但天灾来临的时候,凡人又要用什么和天灾对抗呢? 眼前的女人只是灾荒的受难者之一,但这大陆、这世上还有数之不尽的灾荒,干旱、洪水、寒潮、蝗灾……受难的人成千上万,她能救一个人,但却救不了所有人。 沈苍玉的视线穿过房门,看向屋内榻上正在就着水狼吞虎咽的孩子,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想修仙吗?” 孩子将头从碗里抬起,黝黑的眼睛看向沈苍玉。 透过铜钱眼,女人看见孩子心中的贪欲正在上涨,她拦在孩子跟前,说道:“让我来。” 沈苍玉却说:“我会教你们所有人,但谁能学到手,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女人:“你能护着他一时,护不了他一辈子,与其害怕他过早掌握力量而迷失了心智,还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他好好管教。可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力量,而是人心。” 沈苍玉抬起手,手中掐诀,翻飞的手指迷了他们的眼,只见沈苍玉两指并拢,直指苍天。 女人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不像之前来的那个女人一样,在她手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她迷茫地看向沈苍玉,下一刻,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床榻上的小孩先她一步翻滚下去,跑出门外,他抬头看向天上,漆黑的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越积越厚,云里传出阵阵雷声。 “娘!下雨了!”他兴奋地喊道。 女人赶紧跑到窗边抬眼望去,毒辣的太阳被厚云遮挡住,大地难得变得阴沉。一滴雨砸了下来,融进焦干的土地,又一滴雨砸了下来,落在她脸上。 “这一招,叫呼风唤雨,”沈苍玉说道。“我只教你们这一招心术,但我希望你们能将这一招学到极致。” 女人回过头,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沈苍玉不断磕着头,一下又一下。跑出屋外的孩子见到娘亲的模样,赶紧走过来,也在娘亲身旁跪下,学着娘亲的模样对着沈苍玉磕头。 沈苍玉看见自己的荣誉值正在上涨。越是虔诚地祈祷和感恩,越是能增长她的荣誉值。 但神并不想看到这些,她只想看到经受苦难的人能真正掌握心术的能力,靠着心术改变自己的未来。 “你也要拿走我的魂魄吗?”女人抬起头看向沈苍玉,“但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大人,死后将魂魄给她,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沈苍玉反应过来,原来万千重将铜钱眼的道法继承给眼前的女人,是和她做了交易。女人成为了铜钱眼的信徒,相应地,她能够将人们的贪欲化作自己的力量,对这些力量加以利用,就像过去的槐树精一样。 但在她死后,她的灵魂将会被万千重收走,无法投胎转世。 无法投胎转世对于凡间的百姓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们觉得,这辈子他们受了太多的苦,是因为上一世他们犯下了过错,这一世他们需要偿还上辈子的过错。而他们这辈子熬受了苦难,做尽善事,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过上好日子。 这是他们一辈子里为数不多的盼头。 如果对一个穷苦又濒临绝境的人说,如果做了这个交易,她将没有办法投胎,那这个人接受这场交易,就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勇气。 女人吃下太多的观音土,她知道这可以充饥,但也会造成她的死亡,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她命不久矣,却还是答应了万千重的交易,成为了铜钱眼的信徒。铜钱眼能助她看清人心,又能助她抵抗想要伤害他们的人,但却无法给他们提供食物。 就像空有上层建筑,却没有经济基础,他们走不了多远。 “我不要你的魂魄,但我有一个要求,”沈苍玉说道,“你们学成呼风唤雨的心术以后,不要停留,到所有出现旱灾的地方,给所有的村子求雨。” 女人的眼神发怔,只听得沈苍玉说道:“我要这世上再也没有旱灾。” 一旁跪在地上,脑袋磕得青紫的小孩听见她的话,激动地应下;“好!” “我将内丹调息的方法传授给你们,只要你们将内丹练成,你们就能将心术的力量发挥到更大。” 说着,沈苍玉向他们演示了一遍:“我只教这一遍,能不能学成就看你们自己。” 她嘴上这样说着,但看到女人磕磕绊绊地模仿着,她还是动手将她的手势指正。 裴文景站在门口看着,良久,也没有移开眼睛。 沈苍玉是一个矛盾的人,她身上杂糅着无情和慈悲,她不忍心看着人们受难,总想要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些,但同时她又是无情的,没有人能走进她心里,她说走就走,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她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永远都不会留下,他们没有以后。 这是过去沈苍玉对裴文景说的话。 裴文景只是她的一个攻略对象,不仅是他,昆仑的很多人都是她的攻略对象,她和他们交好,只是为了好感值。沈苍玉说完这些话以后,便自爆灵魂消失了。 她明明可以一直骗着他,但却偏要在最后一刻对他说出真相。 那时的裴文景半脚踏入登仙的境界,但因为沈苍玉的话,将自己修了几十年的道法全部散去。他从那时起开始修太极道法,跨三界,穿阴阳,就是为了找她。 他不在乎什么成神成仙,他要是真的在乎,他当初就不会散去自己的道法。他只想找回沈苍玉,即使找不回来,他也想找办法,去她的世界看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一直让她如此牵挂。 上一世,他在昆仑看到沈苍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毕竟他找了上千年也没有将她找回来,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呢?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和她一模一样,但又确实不像她。 沈苍玉受了气,绝对会报复回去,但那个女孩受了气,却只是笑着忍下。 沈苍玉总是出世太远,锐利且无情,杀人不手软,她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将他们看做活生生的人。后来裴文景带着沈苍玉到人世间逛了一逛,他才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不是伪装出来的、真正属于她的情感。 但那个女孩从一入昆仑开始就在入世,她就像这个世界里一个土生土长的凡人,在小昆仑里左右逢源,在山外凡间逍遥快活。 她不像她。 但如果沈苍玉真的出生在这个世界,说不定确实会变成她那个模样。毕竟后来的她常对裴文景说:“可惜了,我看这世界看得太晚。” 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要完成主线,她要成神,她要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沈苍玉又回来了。裴文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但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原因。 她大概,还想做完过去她还没完成的事情吧。 第95章 及笄 从地到天 “你们掌握了心术, 有了求雨的能力,但你们要明白,只要你们展现出超然的力量, 就会有人觊觎你们的能力,这个时候, 万千重的铜钱眼就能帮助你们去分辨人心。” 沈苍玉说着,转头向外走:“至于你们这个心术,学成以后就成了你们的东西,我便不再管你们,你们爱教给谁教给谁, 收徒还是扩大组织都好,全凭你们心意……只是你的铜钱眼, 除了对着别人以外,还得对着你们自己的心。” 沈苍玉朝裴文景招了招手。 “就这样走了?”裴文景问道。 沈苍玉有意将求雨的心术传给这对母子,想靠他们的力量去改变灾荒, 但只靠他们两个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沈苍玉提点他们,让他们找到信任的人,将心术传播出去, 扩大影响。 但人心是脆弱的, 裴文景见过无数仗着自己有了能力以后揭竿而起,想要称王称霸建立一个势力,他们说自己的能力是天道所授, 他们才应该是当朝天子,以此来蒙蔽愚昧的百姓。 裴文景觉得, 他们和这对母子萍水相逢,沈苍玉却将心术传给他们,太快了。至少以前的沈苍玉不会这样做, 她喜欢将一切都筹备好,确认不会出差错再动手。 “你真的放心就这样将心术交给他们,不怕他们靠着心术的能力做恶事吗?” “会吗?会吧,谁知道呢。” 雨还在下着。 裴文景觉得,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他跟了上去,正要开口,却听见沈苍玉说:“就算他们现在没有做坏事的想法,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人是会变的,就算他们现在是怯懦的好人,以后也可能变成仗势欺人的坏人,我没有办法看到所有人的未来。” “那你还……” “他们用心术谋利也好,要挟别人也罢,那都是他们的选择,一念成神,一念入魔,全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无论怎么选择,未来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我没有必要去承担别人的业力。正因如此,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裴文景,不要去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看现在。” 裴文景的脚步顿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轮回了这么多世也未曾有新的开悟,反而听了沈苍玉这一番话,他原本禁锢心头的枷锁忽然松动一下。 沈苍玉还在往前走着,她的脚步很轻盈,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畅快。 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她觉得那对母子很可怜,于是她出手帮一下。“帮别人”这件事让她感到满足,她的愿望便达成了。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我是恶女,又不是好人。”沈苍玉看到弹幕飘出这么一句话,她在心里回道。 这几年过去得太久,沈苍玉的生活除了修炼以外就是日复一日的讲课和悟道,读者跑了很多,新来的人也很少,逐渐弹幕变得稀疏,没有当年那么多了。她已经能够熟练地在弹幕区里分辨出哪句话是读者发出来的,哪句话是作者发出来的。 那个家伙自从被她揭穿了ip以后,已经学会了熟练地改变自己的ip地址和发言的风格,想要装作真正的读者。但沈苍玉看一眼,就能轻易在人群中将她认出来。 这大概就是角色和作者之间的默契吧。 【你现在又肯承认你是恶女了,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要按照作者的规定好的路线来走吗?!!!还有,你一个恶女,为什么要去帮那两个人,你的行为难道不ooc吗?】 就算隔着文字,沈苍玉仿佛也能想象到那个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管我。”沈苍玉心情愉悦地回道。 【……那你去当圣母吧。】 “好啊,”沈苍玉顿了一下,回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最初的设定,就是想主角变成那样的人吧。” 【!!!】 “因为你害怕挨骂,有瑕疵的主角永远会被读者挂在耻辱柱上,你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挨骂,所以你想让你的主角不断做好事,当个好人。即使我的设定是恶女,你也一直盯着我,想尽办法不让我杀人,你担心我的行为有污点,日后成为我被世人鞭挞的罪证。” 【。。。】 “是啊,他们担心主角受委屈,担心主角被别人分了高光,想让主角当世界中心,希望主角可以自私一点,于是产生了恶女的概念。但他们又打心里不希望恶女真的是个无恶不作的恶女,希望她心存善念,行为没有污点。他们说过的话我都在看,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沈苍玉这些话都是对着文字背后的作者说的。这些年她在悟道,悟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这个世界,以及背后的创世主。 作者一直想要塑造一个完美的主角,但一直在尝试,却一直在失败。 “所以,你才会用因果线引导我走到这里,来替万千重善后。同样,在我死去以后的那么多次轮回里,你通过天音将要做的事情告诉万千重,让万千重重复我的行为,让万千重替我做我没做完的事情,对吧?” 沈苍玉在过去和万千重的对话中能够意识到,天音对万千重有着重要的影响,联想一下,不难推出,万千重做出这么多事情的原因。 万千重将铜钱眼继承给那么多凡人,又从昆仑中偷取心术秘籍,组建学堂,将心术传播出去。她做的这些行为和第一世的沈苍玉对上了,正是因为作者看到了沈苍玉的做法,于是在没有沈苍玉的世界里,找了一个新的人去代替沈苍玉做出这些事情。 这恰好意味着,在作者眼里,无论是将心术传给更多的人,还是让人们破除善恶的观念,正视五邪……这些事情对于作者来说很重要。 “我这一次重生,是你的手笔吗?”沈苍玉问道。 这个问题她问过作者很多遍,以前只要她在弹幕区将作者逮到,就会问她这个问题。但作者从来都不会回答,一旦看见沈苍玉问出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她们今天的话题结束了。 后来沈苍玉便不再问她这些,她专注着修炼,偶尔与作者互怼,大家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掀过去。 但现在沈苍玉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过了许久,久到沈苍玉以为作者又要将这件事翻篇的时候,她忽然给出了答案。 上昆仑 第86节 【我没想过你还会出现。】 这下,沈苍玉总算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天上的雨停了,乌云逐渐散开,云上的日光重新落下,穿透湿润的空气,空中跨着一道长虹。 沈苍玉听到身后的裴文景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沈苍玉生在秋天,乘肃杀之气而降生。她过去提过一次,裴文景记了千百辈子。这一次的生辰不一样,正逢她的及笄礼,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来算,及笄是很重要的日子,过了及笄,她就成年了。 过去沈苍玉的及笄礼在昆仑里举办,普天同庆,所有人都向沈苍玉送上祝福。 但这一次沈苍玉的及笄却在山外凡间,四处是荒村是焦土,没有华服,没有发簪,也没有礼者和宾客……裴文景想带她去更好的地方。 沈苍玉听了裴文景的话以后,抬头看向天上的长虹:“对啊,好快啊,转眼又过去了这么多年。” 沈苍玉的视线落下,落到远处黄土之上的破庙里,说道:“那里应该就是观音庙吧,走,我们去看看。” 女人吃下的观音土就取自这座观音庙中。 饥荒绵延太久,村子里早就没有了人,观音庙的香火早就不知断了多久,神像上早就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那母子三人也是只是路过,在此处落脚而已,他们来过观音庙,吃了观音座下的白土,聊以饱腹。但他们没有给观音庙留下香火。也是,他们连自己都难以救活,又去哪里找香火呢。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神像,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到了这里,就在这行我的及笄礼吧。” 裴文景震惊地看向她,他觉得沈苍玉应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而这破庙配不上她。 但沈苍玉却毫不在意这些,什么华服什么金屋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外物而已。沈苍玉从袖中取出三支香,用烛龙点燃,立在香炉中。她垂首,朝着神像行了个礼。 这个礼,感恩生她的母亲、养育她的阿嬷,也感恩土地和赐土的观音。 她是泥胎肉身里生出的人,若是没有她们,也就没有今天的她,她们是她的起点。 沈苍玉抬起头,看着向上攀援的烟雾,烟雾顺着破庙房顶的缺口飞出,融入天光。 她还要感恩的人,是她自己。 作者说她没有想过沈苍玉会再次出现在这本小说里,她的出现不是因为作者,而是依靠她自己的意志。 是她让自己获得了新生,重新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 第96章 执念 他喜欢月亮,也喜欢她 如果沈苍玉的重生是自己蓄意为之, 如今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会降落在俗世凡间,又在小昆仑里辗转一生。 第一世的她生来就是带着记忆的穿越者, 随着修炼越久,她的情感越是淡漠, 她是漂浮在空中的柳絮,始终无法在这个世界落地扎根。 沈苍玉没有想起自己当年为什么完成任务以后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选择点燃自己的魂体。 但如果有机会重来一世,她更愿意去走一遍俗世凡人走过的路。从凡间到昆仑,从后土到皇天,从坤到乾, 从阴到阳,从无到有, 从零到一,一步步走完她的一生,回到过去她的位置。 修炼就是周而复始的道路, 所幸她能够放弃一切重新开始,塑造一个更加完整的她。 香燃烧殆尽,化作冷灰落入香炉中, 白色的烟灰就像就像观音土一样。 【生日快乐。】 沈苍玉在一道道飞过的弹幕中认出了作者。 那句祝福藏在人群之中, 但还是被沈苍玉认出来了。 她的视线落在弹幕上,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 她突然在心里念道。 “承认吧,你的文字还爱我。” 沈苍玉说道。读者不明所以, 但她却知道,那个人看到了。 她一向如此,如果要对沈苍玉说好话、维护沈苍玉的时候, 只敢混在人群里,好像生怕被人看见。但和沈苍玉吵架时,却专挑没有读者的时候,与她放肆地吵,好像要叫所有人都看到一样。 她在沈苍玉面前总是张牙舞爪,对她的不少做法都发出不满,先发制人地指责她。 沈苍玉透过了她的文字,看到了她背后不安的心。她就像一个母亲,以为自己先人一步说出孩子的缺点,就能降低读者的期待,让他们对孩子谩骂的声音可以再轻一些。 她给了沈苍玉恶女的身份,却不忍心让她去做恶事。反而将自己塑造成这个世界背后的反派大boss,她想要用自己的存在去转移所有的谩骂。 但是,沈苍玉已经不畏惧所有人的目光和非议,害怕的人明明是作者啊。 沈苍玉手中掐诀,红光将她笼罩,她右手手腕处的红线飞出,像绳索一样指向远方。但她没有管那根红线,她握紧拳头,笼罩在她身上的红光变得更加浓郁,一条近乎透明的红线从她身上缓缓生出,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去。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身上生出的第二条红线,皱起了眉。 行,第二根红线也不是给他的。 但这根红线与一般的红线不同,它虽有形却几乎看不见。裴文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红线,这种红线出现的情况只有两种。 要么是红线引向的那个人与沈苍玉几乎没有什么因果牵连,红线被沈苍玉强求而来,但她们的缘分太浅,因此红线颜色很淡。 要么,红线指向的那个人还没出生,或已经死去,不在这人世间。 沈苍玉点香行礼以后,身上的气息忽然变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出红线去找人。裴文景心里怀着忐忑,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你要找谁?”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沈苍玉说道。 耳旁是心碎的声音。 沈苍玉扯着那条红线,在心里说道:“有本事你就别躲着,出来和我好好谈一谈。” 作者没有回应,但沈苍玉手里的红线没有消失。 “你现在要去找她吗?”裴文景问道。 沈苍玉却抓住另一条属于万千重的红线,说道:“不,我现在还要继续去找万千重。” * 白龙滩的迎霞口是个吞金噬银的销金窟。晨光才染上滩头礁石,各色货船已挤满水道,桅杆如林。空气中混杂着咸腥海风与香料气味,穿绫罗绸缎的商贾与披粗麻的船工摩肩接踵。 迎霞口聚集天下各种奇珍异宝,来此探宝的人不少,初来者总要被剥下层皮,连老江湖也常栽跟头,可偏偏无人敢闹事。 迎霞口混乱,但又自成体系,能在迎霞口里生存的人,要么是八面玲珑,要么是能力颇高。相传在迎霞口里生活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是散修,每个人都有过人的手段,因此来这里的人总不敢轻易惹事。 传闻还提到,迎霞口上每个人都不简单,甚至连岸边吃残食的一只狗都可能是修仙者。 迎霞口名气不小,但很少有人敢信,这个组织建立起来才十余年,竟然能有今天这种规模。 上一世的沈苍玉来过几次,但疲于和这群人勾心斗角,便很少再来迎霞口。只有在她碰见完不成的任务时,才会来这里求她的货。 迎霞口的碎金楼是个神奇的地方,相传只要心有所求,无论有什么愿望,只要付出代价,碎金楼都能替你解决。因此不少人闻声而来,一探究竟。 沈苍玉前世几次前往碎金楼,就是为了买难得的货物。只要她给出清单,给出报酬,碎金楼就能替她解决。 碎金楼是万千重所建,过去沈苍玉不知道。沈苍玉扯着红线来到这里,裴文景才和她说起。 “万千重将她收的铜钱眼信徒聚集在这里,这里遍布了她的眼线,但她很少会在这里停留。” 沈苍玉穿过密集的集市和人群看向白龙滩礁石上的高楼,飞檐翘角直入云霄,而手中的红线正指向那座碎金楼的方向。万千重很少会回碎金楼,但现在她却出现在了碎金楼。 沈苍玉身上有万千重留下的铜钱印记,万千重可以透过铜钱印记来观察她的动向,不出意外的话,万千重也知道沈苍玉在找自己。 但她没有继续躲着,而是回到了她最大的基地——碎金楼。这里是她如今最坚实的避风港,留在这里,她更有底气与沈苍玉对弈。 沈苍玉踏上礁石,看向那座映着光的碎金楼,楼前悬着一副乌木对联。 碎玉可补天缺处 金鳞敢逆龙门开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对联。沈苍玉的视线在对联上流连了一会儿,转向大门。碎金楼旁站着的门童看着沈苍玉,眼神中盈满了好奇,没有恭敬也没有轻视,只有好奇。在沈苍玉走进碎金楼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眼,共同开口:“客官请随我们来。” 碎金楼里辉煌至极,但楼内的人却神色平静,习以为常地看着一切。 【我要是住在金楼里,我每天都会笑醒】 沈苍玉想起一个说法——人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是渴望什么,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执念。 【骂谁呢()】 【谁懂,上一句刚看完评论下一句看到官方吐槽简直要笑死】 【有1说1,小时候家里管得严,读书的时候家里人不让我摸手机,但班里面的学霸人手都有手机,我和我妈说,她只告诉跟我说,人家有自控能力,你有吗……长大以后终于有了手机,然后就患上了手机重度依赖,感觉和小时候没手机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是吗?但我觉得自己物欲很低,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恭喜你,那说明你很幸福。】 沈苍玉忽然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裴文景。 九枝灯的烛光闪烁着,落在裴文景的脸上,他就这样一直跟在她身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沈苍玉想起,裴文景的执念是别人的评价和关注,他过往一直在索求关注,因此他一直想要做得更好,得到人们的赞扬,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众口铄金,能杀死他的东西也正是他最重视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沈苍玉开口道。 只是因为她留了裴文景一条命吗?裴文景是受虐狂吗?她打了他那么久,如果不动手,他就爱上她了? 还是说,他对沈苍玉的感情是因为细水流长、日久生情?但同样在昆仑里长大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自始至终,裴文景对沈苍玉有着不加掩饰的爱慕,但自始至终沈苍玉都没有相信他的感情,她觉得,那不过是痴的情绪让他产生了执念罢了。 但现在,她忽然能够逐渐理解一些,为什么裴文景会爱上她。裴文景的执念是关注,而沈苍玉正好在昆仑中是那个众星捧月的月亮,她是人们关注的中心,正好成为了裴文景具象化的执念。 她为他爱她这件事想尽了理由。 裴文景却说道:“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没有别的理由,我没有被痴念影响,也不需要你的回应。你也不需要有压力,不需要管我,我会自己跟着你。” 就像过去他无数次抬头看见月亮。但现在他不再年轻,也不再渴望月亮为了他落下。 因为月亮不会落下,月亮也不会为了谁而变化。 这千世百世以来,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化,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会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天上的月亮。 就像沈苍玉,她永远不会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无论她生在哪里,从哪里来,最后都会变成一样的她。 所有人都会被外物影响,除了她。 他喜欢月亮,也喜欢她。 第97章 万千 万千重一定会成功的 上昆仑 第87节 裴文景在做着一件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这在沈苍玉看来,是无用功,也没有意义。 终其一生去追逐泡影。 “有必要吗?” 在沈苍玉看来, 裴文景要是喜欢上别的人,说不定会过得比现在好。沈苍玉能理解天下所有的道法, 能看懂人们眼中的情绪,但她无法把握爱。她可以随意地对作者说出“你的文字还爱我”,但话语是轻浮的,她其实并不懂什么是爱。 在她看来,爱是一种浓烈的、极致的喜欢, 但她无法给别人这种浓烈的情绪,她只爱她自己。 她看着裴文景向自己走来, 就像泥人一头栽进汪洋大海中,他奋不顾身,她却觉得他很可怜。 她无法给他回应, 沈苍玉想,如果裴文景喜欢的是别人,那就好了。 辉煌的灯火落在沈苍玉身上, 落在他们之间。 “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你就让让我罢,不要管我。”不要推开我。 来易来,去难去, 分易分,聚难聚1, 裴文景只想留在沈苍玉身边,走完这一次的剧情。他不知道这一次的世界还能存在多少年,也不知道下一次世界再次重启的时候, 沈苍玉还会不会在这里。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一世的他又要耗费多长时间才能将太极道法练成,又要耗费多长的时间想起沈苍玉,然后满世界去寻找她的踪迹。 看着裴文景专注的眼神,沈苍玉的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黄梦庐过去对她说过的话。 “你们万器归心的人,一向都爱强求,认定一个方向便一头栽下去,即使是头破血流,万劫不复。” 这万器归心的人包括沈苍玉,也包括裴文景。 只是他们一头栽进了不同的方向而已。 “聊完了吗?” 一个声音从头顶飘来,他们抬头望去,在层层重叠回旋的阶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万千重将手搭在阶梯的围栏上,正垂首看着他们。 * 香炉里的烟雾氤氲而上,飘散在茶香中。 沈苍玉看着眼前把玩着铜钱的万千重,开口道:“我们合作吧。” 在最开始,沈苍玉利用因果线去找万千重,是为了从万千重口中套出——到底是谁让她去做过去沈苍玉做过的事情。但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知道了。 万千重将道法传给凡人、传给槐树精、将心术散播出去,这些事情都是天音,也就是作者给她的指示。 但沈苍玉现在来找万千重,不是为了和她算清之前答案交易的事情,而是要和万千重合作。 万千重将铜钱眼扩散开,又将心术传给凡人,就是试图模糊凡人和修仙者的界限。从过往沈苍玉和万千重的谈话可以看出,万千重讨厌昆仑,讨厌修仙者仗着自己有道法,自以为高人一等,也讨厌世家传承,讨厌那些表面的尊卑贵贱之分。 万千重不像其他修仙者一样有背景、血脉、人脉,在昆仑的那么多年里,她一直在试图找出破局的办法,她想破开困在道法之外的层层枷锁,让修仙回归修仙,让道法回归道法。 开创一个新道法是困难的。道法没有受众,没有理论支撑,便无法持续下去,万千重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着其他修仙者的质疑。 “她就是喜欢那些偏门的东西,她不爱走正道,她好像觉得自己很厉害,以为自己能够开创一个独一无二的道法。” “自命不凡罢了。” 方不收认为万千重有天赋,若是留在了万器归心,又或者去了其他道法,凭借着她的天赋和努力,或许早有建树。但她却偏偏不听,非要研究一个新的道法。 万千重固执地,不肯低头,不愿归顺万器归心这种已经验证过得以成仙的道法,也不愿选择众多修仙者敬仰的窥天机,更不甘心放弃人世间的一切去当个避世的逍遥游。 她就是要创一个属于自己的道法,不,她不要道法,她要创造一类所有人都能用的法术,推翻修仙者的骄傲,她要建一个自己的天下,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方不收看出她的固执,对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古往今来上千年,你想要的那条道路都没有人能走出来?是古人太愚钝了吗?还是他们目光短浅?” 万千重不说话,方不收说的话,确实正中她的想法。 她想要变革,她想要创新,她想要新的思想,她想要改变人们的现状,她想要当那个火风鼎,她要好风凭借力2,让这把火越燃越烈。 “但是千重啊,过去的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愚钝,历史长河滚滚流来,上千年,总会有人和你有过同样的念想,或许他也像你一样,尝试过做一个让修仙者和凡人都能使用的法术,想要实现天下大同,想要驱散人们心中的成见,但如今你看不到,说明他失败了。时间筛去了太多人,留下来的道法,都是人们最后的选择。” 万千重是不信命的人,但却不可否认,她命格里的枭神牢牢抓住了她的命,也抓住了她的未来。 她集聚百家所长,创造出了众多心术,但她空有心术,却无法凝聚而成属于她的道法。道法到底是什么? 万千重开始迷茫,她觉得,她的道法无法凝成,或许是因为昆仑的人不信任她,她无法获得追随者,她需要让更多的人看到属于自己的道法,她需要一片广阔的、肥硕的土壤,让她的道法得以扎根生长。 于是她离开了昆仑,她在人世间游历,见了太多的人心,忽然觉得,就算拥有力量,也无法改变这个人世。 心术可以成为人们的力量,给了他们推翻恶势力的勇气,但心术同样也会落在恶人手里。 她想要改变这一切,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只有一个办法——创造一个道法。 兜兜转转,她本不信方不收所说的话,但事实证明,心术的出现无法实现公平和正义,于是她利用了人们心中的贪欲,创造了铜钱眼,她要以恶止恶。 “如果你和我合作,是为了说服我,又或者借我的能力去救昆仑,那恕我拒绝,”万千重说道,“我和昆仑只有一个能活。” “更何况,除了铜钱眼以外,无量生和百目镜都想要推翻昆仑,你能拦住我,也拦不住其他人。” 万千重觉得,推翻昆仑以后,才能让各种不一样的道法开枝散叶,回到最初百家争鸣时的模样。昆仑的存在始终提醒着人们,只有那几种道法才是正道,才能最终得道成仙。没有人愿意尝试新的道法,那也永远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新的道法得以成仙。 只要昆仑还存在着,世人就会以昆仑作为自己的榜样,走向他们的道路,从来不会考虑别的路径、别的道法。 只要害怕试错的人越来越多,现存的道法就会越来越少,阶级就会越来越分明,万千重想要的百花齐放的盛景便永远不会来。 万千重知道,挡在她面前的困难万千重,她不一定有实现愿望的一天。 推翻昆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万千重明白,在这条路上她可能会殉道,但殉道者最伟大的事情,就是殉道,她在所不辞。 “如果你知道我和昆仑之间的矛盾,你今天就不应该来找我。”万千重说道。她走上铜钱眼这条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她知道沈苍玉和昆仑之间渊源颇深,沈苍玉是为了守护昆仑而存在的人。 万千重将铜钱眼道法强行放在沈苍玉身上,她试图拉拢沈苍玉,将她收入麾下,试图阻拦她去往昆仑,也是这个原因。这个人不能成为同伴,就只能成为敌人,而沈苍玉会成为一个很强劲的敌人。 沈苍玉看着万千重,问道:“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觉得,自己有推翻昆仑的一天?” 万千重皱眉,只见沈苍玉说道:“你还欠了我很多问题的答案,你应该给我回答。” 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抑或是真假参半? 万千重的手指碰向身前的茶杯,沈苍玉的声音却兀自响起:“是天音给了你力量吗?她给了你鼓励,给了你勇气,告诉你你做的一切都会成功,对吗?” 与此同时,沈苍玉在心里说道:“你借着她去实现你一直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你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所以在你的故事里,万千重所做的一定会成功,对吗,作者?” 弹幕区的弹幕顿了一下,接着,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长文字。 【网文就是要赚钱的,平台不会给不赚钱的文做推广,你要清楚自己的定位,这市场上有那么多文,你的优势是什么?】 【为什么读者非要来看你?既然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凭什么能入他们法眼。】 【你要知道,这市场上的文很多,他们有无数的选择,他们早就看过了很多文,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落伍的剩菜罢了。】 【这题材已经被别人写烂了,大家看过了无数本修仙文,本本修仙文到最后不都是那个样子,你以为自己写的东西有多独特,本质上不还是那个东西,换汤不换药,批了个新的皮就拿出来,这有什么市场竞争力?】 【总有人觉得自己是天才,自命不凡,想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最终的结果就是0个人点击,0个人看。】 【你要明白,现在榜单上留下来的文都是市场的选择,那才是网文写手最终的归宿。】 …… 沈苍玉看着一条条弹幕刷过,密密麻麻、字字诛心,最终化为一句话——【平台是商人,你是为他们赚钱的工具,他们不会给机会让你去尝试梦想,这不赚钱,朋友。】 沈苍玉闭上了眼。 ----------------------- 作者有话说:1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滚滚红尘》 2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曹雪芹《临江仙·柳絮》 第98章 帮你 让我帮你 一段段她过去听过的话在此时在她的胃部反刍, 灼烧着她的食道,最终化作火焰从她口中涌出。 【我想过反驳,但我没有能力, 我做不到。我想说时间会证明一切,但这本书我已经写了十年, 十年,我都没有写出结局。】 沈苍玉顿住了:“这个故事没有结局?” 那她过去经历的那些都是什么? 这个世界诞生于作者笔下,由作者控制着故事剧情的最终走向,但如果作者从来没有写出一个真正的结局,那意味着什么? 一个猜想出现在她脑海中。 “其实这个世界的一次次轮回和主角的死没有关系, 对吗?世界之所以一次次重新开始,是因为作者删掉了自己的一个个文档, 推翻了过往的所有故事,让一切重新开始。” 作者的一念之间,一个世界和其中的人物从此诞生, 而又在作者的一念之间,一个世界溃散重演。 “我是你的第一个主角,我所经历的事情, 才是你写下的第一版作品, 对吗?” 一个酷炫大女主故事,得天独厚的主角,万众瞩目的人生, 沈苍玉凭一己之力与五邪作对,救昆仑于危难之中, 最后走上人生巅峰,飞升成神。 但为什么这个故事最终没有写下去呢? 【我写不下去,我也在迷茫, 成神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我觉得,它不应该这么简单,如果完成任务就能成神,那太简单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这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来说不公平……你能懂吗?他们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角色,每杀死一个人,他们都会在梦里问我为什么,难道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只能成为推动剧情的工具吗?是,大家都是那样写的,但我做不到。】 沈苍玉想起,在她经历的第一重世界里,仇声师姐死了,楚荀师兄死了,万器归心、窥天机,乃至整个昆仑都死伤惨重,那是一个被血染红的世界,沈苍玉是在血污里炼成的利剑,所有的一切,只为炼成沈苍玉的铁石心肠、她的太上无情。 【然后,这个故事被我丢在文件夹里放了太久,我不敢看它,直到我重新拿起笔的时候,它已经落后市场太多,同样的题材同样的故事已经被写过无数次,读者不会看这样的文,他们要看新鲜的。而在当时,一个新的热潮席卷了整个网文界,大家都想看一种新的主角——躺平咸鱼。所以我改了。】 所以,主角才会从沈苍玉变成了沈清晏。 沈清晏的出现,顺应市场潮流,又顺应作者的内心,正好,那时的她想写一个轻松的,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包饺子的故事。 只需要给这个作品加入一个很坏的终极大boss,让它变成一个勇者斗恶龙的故事,主角团打败boss,一切就能完美收场。 大势所趋,这个故事也很好。 但作者仍然不满意,她一遍遍修改着自己的剧情,一遍遍推翻重来,抱着“我绝对要创造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故事”而来。然后整整十年都没有完成她的作品。 作者笔下的沈清晏明明是主角,但却总让别人产生厌恶,因为作者根本就不爱他,他只是作者顺应时代潮流的产物。 她学习爽文套路,学习如何去塑造一个完美的主角,学习如何去扫榜抓住热点。她一边皱着眉觉得不劳而获的主角并不可取,一边看着后台永远是0的点击,意识到,难怪自己赚不到钱。 月亮和便士,她只能选择一个。 时代的浪潮会筛去太多的人,包括那些特立独行的家伙。 历史在告诉人们如何学会生存,如何学会选择。只要走上既定的道路,即使不能成功,结局也能更好一些。 但作者无法说服自己。 【我不配当一个创作者,如果我写下的文字无法让自己满意,又凭什么拿给读者看?】 上昆仑 第88节 “你创作,只是为了给别人看吗?” 【但人们的评价会告诉我,我写得到底是好是坏。】 “不惧名声,宠辱偕忘,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沈苍玉说道,“难道你忘了你曾经写过的东西吗?我已经做到了,你的主角已经做到了,你还在害怕什么?更何况,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吗?” 作者的消息停了下来,久久不再出现。 “对,天音站在我这一侧,天音也好,我且不管它究竟真的是天道,还是什么批了皮的牛鬼蛇神,我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即使是你们,也不行。”万千重说道。 历史已经用上千年去证明了如今昆仑留下的那些颇负盛名的道法才是人们的最终选择,万千重想要推翻昆仑,让一切重新开始,让道法的发展又回到最初萌芽的状态,她的做法无异于想要毁掉修仙者几千年留下的文明,简直是天方夜谭,骇人听闻。 昆仑的修仙者不会允许万千重这样做,就连散修也难以认可。就像他们说的话那样,万千重只能用自己那套说辞去哄骗一下什么都不懂的凡人。 但万千重无法忍受世界逐渐趋向单一的模样,仿佛世上的人一分为二,一半是高贵的修仙者,而一半只是普通的凡人,他们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道鸿沟叫做阶级。 如今的凡人只能俯身听从修仙者的指使,在小昆仑里做牛做马。 可是,明明在道法创建之初,道法的作用就是让人们叩问自己内心,或是让世界变得更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或许在作者创作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第一世,她让沈苍玉挽救昆仑,但她从内心里觉得,这个昆仑无药可救,即使被沈苍玉拉起来,也是苟延残喘,名存实亡。 作者想要的,是万千重口中那个百花齐放的世界,是上千年前道法创建最初的模样。 作品是创作者笔下的一个梦,完成了创作者做不到的所有事情,弥补了他们的遗憾。 沈苍玉知道,作者也像万千重一样,在另一个世界面临着重重难关,要不然,她也不会写下这样的剧情。但相同的是,她们都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不会变得更好,她们的愿望能否实现,她们只知道一味地战斗,一味地反抗。 沈苍玉说:“我不会拦你,我来找你合作,不是为了救昆仑,是为了你手下那群人。” 万千重将心术和道法传给凡人,改变了凡人的生活,但白龙滩里仍然混乱无序,万千重想让铜钱眼传播到天下,以小见大,天下也会进入无序混沌的模样。 “这就是我想要的。”万千重说道。让世界回复无序的混沌,才能产生更多的可能性。 沈苍玉透过茶室的窗口看向远处的迎霞口,集市里人声鼎沸,杂乱的声音淹没了一声声抱怨。 “混沌是要流血的,”沈苍玉指向楼下,“你看那个买鱼妇,她用铜钱眼识破秤上作假,她心生抱怨,觉得卖鱼贩亏欠自己太多,她为自己抱不平,于是想要往小贩的水中投药。你给了他们力量,却没教他们如何使用。” “混沌会让更多人受伤,你无法保证所有人的利益,而受伤的人不会记得你做了什么好事,只会记得,是你推翻了昆仑,然后,社会混乱,他受伤了。这个逻辑一旦成立,你就会成为罪魁祸首,成为一个人们想要推翻的新的对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1。 “你只教他们学会了反抗,却忘了教他们克制自己,”沈苍玉说道,“权力应该关进笼子里。” 不仰仗昆仑施舍,不纵容欲望横行,让力量与责任对等,让自由与克制并存。 “你想要变革,我为你提供秩序,你需要伙伴,而我会帮你。”沈苍玉对万千重说道。 然后,她闭上嘴,在心里问道:“你想通了吗,接下来的剧情要怎么写?这昆仑,倒,还是不倒?” 【……】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想怎么写,那就怎么写,没有必要去管别人怎么想,也没有必要去努力创作一个完美的作品。没有一个作品会是完美无缺的,当你看到作品的缺点,恰恰意味着你在进步。只要你永远在进步,就永远也无法创作出一个完美的作品。你需要的是一个结局。” 【……】 “写了十年,这个故事总该结束了吧,我的好作者,梦是时候醒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剧情,我来帮你走,你的漏洞,我来填,让我们一起把这个故事写完吧。” 【……】 “你说话啊,你不是最擅长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吗,总得发表一些感想吧。” 良久,沈苍玉看见弹幕上出现了一句话。 那个人郑重地敲下一段文字,就像她过去无数次在日记本上抄写的那样——【我现在做的是一桩大好事情,远远胜过我一向所作所为。我现在去的是一处大好归宿,远远胜过我一向所知所解2。】 ----------------------- 作者有话说:1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王制》 2我现在做的是一桩大好事情,远远胜过我一向所作所为。我现在去的是一处大好归宿,远远胜过我一向所知所解。——狄更新《双城记》 第99章 春荣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 当年五邪渗透昆仑, 将昆仑弟子杀死,业火重重,将黑与白、善与恶的界线画得尤其分明。 昆仑弟子死的死, 伤的伤,为的就是等他们的救世主来临。 这是一场为了主角而谋划的风光大戏, 主角在哪,哪里就代表着善,站在主角对侧的就是恶。作者不需要考虑五邪为什么要攻入昆仑,是为了夺得至宝?是为了名誉地位?还是为了复仇大计? 她只需要思考,怎么才能将战斗的剧情写得更加热血酷炫, 怎么才能体现出主角的超强战力以及绝顶聪明…… 直到万千重死在她笔下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真不甘心。” 她看着手中无意识写出的这句话, 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希望万千重死去。但作为主角对立面的五邪,万千重不得不死,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向昆仑臣服。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以万千重的性格,她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写到这里的时候,作者顿住了。 她开始问自己, 万千重到底做错了什么。 作者停下来, 回望万千重的前半生,却发现,从万千重的角度来看, 她韬光养晦,她坚韧不屈, 她救了太多人,她要做的,也是改变人类的大事…… 万千重做的最大一件错事, 就是站在了主角的对侧。如果立场没有所谓的对错,那万千重未必不能当主角。 小时候,作者读过的书无一不在告诉她,天道酬勤,只要努力一定会有结果。 但她惶恐地发现,天道不会酬勤,只会酬它的主角。就像人世中的诸多事情,往往好运并不会落在最刻苦努力的人身上,原来,只是因为最刻苦的那个人不是主角。 难怪主角一向有着最好的身世,最多的资源,最多的关注。难怪,即使是贫民窟里出现的主角,最后也会收到一纸通知,发现原来自己是世家豪门流落在外的孩子。难怪,有一些人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本事,却总有人会倾尽所有资源去提拔他。原来他们是主角啊。 难怪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原来这世上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才能当上主角,而其他人只是攻略目标,是背景板,是垫脚石,是狗腿子。 作品承载着创作者的美好愿望,实现了她在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作者也想在小说里当一回主角,体验一下主角的快感,这是她创作的最初想法,但她却意识到,这并不能给她带来快感。如果有人去当主角,那总有人去当配角和反派。 身份一换,结局扭转。 她本可以闭着眼将爽文的剧情写到底,创作一篇标准的爽文,但在抵达结局的时候却迟迟没有落笔。 “沈苍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当作者问出这个问题时,就意味着笔下的角色已经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存在的、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 角色产生想法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她的选择可能会脱离作者原本的设定和想法,再也回不了头。 她看着沈苍玉没有像原本计划中的那样,在裴文景最爱她的时候将他杀死,保留着最极端的好感值,飞升成神,结束这个故事。她选择了离开昆仑,去往人间走一趟,最后选择了引爆自己的灵魂,让这个故事烂尾。 作者背负着读者的骂声,不敢再拿起笔,只将写着故事的本子锁进抽屉里。 沈苍玉接收到了作者的想法,第一世的某段回忆重新出现在她脑中,那是她飞升成神前的记忆。 她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当时会选择去往人间。 沈苍玉在想,修仙太简单了,原来只要完成任务就能成神,与她相比,其他昆仑弟子的刻苦反而显得滑稽。她想,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她看着身旁的每个人就像傀儡一样,只有两种模样,羡慕她的人成为她的追随者,憎恨她的人死在她剑下,由此反复,每个人都像长了同一张面孔,有着相同的情绪。 即便是裴文景,也和她的其他追随者没有什么两样。 不愧是小说里的人物,真扁平。沈苍玉想,算了,等她完成任务飞升成神,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就能回到现实了。 但是走之前,沈苍玉还抱着最后一丝好奇,想去看看昆仑之外的世界,看看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都是这种模样。 当她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这个世界好像活了过来,她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人,就连跟在她身后的裴文景也逐渐变得不一样,好歹不再是一个纸片人的模样。 沈苍玉做了事情,有不少对于过去的她来说没有意义,但她想做就做了,毕竟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多了。等到倒计时结束,她就该飞升,这个世界迎来结局,而她也要回到她原本的生活。 沈苍玉这样想着,直到她获得了神力,迎来飞升,撕破时空,想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她才发现,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另一个世界。” 飞升之后的结局是空白,因为作者没有写。她也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她只是作者笔下的角色。 根本没有所谓的“回家”,这一切都只是故事的背景,是她脑中的“程序设定”。她成神以后不会回家,只会迎来故事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沈苍玉选择了点燃自己的魂魄,让一切重新开始。 只要这个故事没有写下真正的句号,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结束。 一个自暴自弃的作者和一个觉醒的主角推翻了这个故事,让一切回归漫长的重启循环。 作者想写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故事,写一个被市场接受的故事,但她又不舍得让沈苍玉改变,让她变成那样的主角。 所以沈苍玉从此在她的故事里消失了,主角变成了沈清晏。 沈清晏是她从始至终都讨厌的孩子,让这样一个孩子成为主角,她咬牙切齿,无论怎么写,他都无法让她感到满意。 直到改动的第一千遍,作者忽然惊觉,自己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个角色。 沈苍玉又回来了。 这个故事早已被作者改得面目全非,她以为这个故事最后会烂在自己的手里,她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沈苍玉回来了。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明明这个故事已经配不上你了。】 沈苍玉是她的第一个主角,是她心里永远的白月光。 沈苍玉说道:“随着作者第一次下笔,这个世界从此诞生,即使你不去写,这个世界也会一直运转。你想十年磨一剑,但终究磨不出你想要的那把剑。我们永远无法创作出完美的结局,因为我们一直在进步。一场戏终究需要一个落幕,一个故事也需要一个结局。我回来是想告诉你,别再等了,你明明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现在做的就是最对的决定,写的就是你最想要的剧情。”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1。 作品也好,角色也好,人生也罢,一切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就算做不到尽善尽美,从无到有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完成远比完美更加重要。 更何况,不断出世又入世的沈苍玉远比过去的自己要更加强大,她有能力帮助作者将这个故事的剧情编织得更好。就像过去作者用系统指引着沈苍玉一步步完成剧情、看清这个世界一样,她现在也能带着作者一步步向前走,让这个世界走上现在她们能走到的最好的结局。 当年五邪攻入昆仑,除了剧情的需要以外,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就像万千重,她推翻昆仑是为了消除修仙模板,让更多的道法出现在人间。 阿弥伽进入昆仑,是为了吸走天香娘娘的能力,化为己用,变得更加强大。 而徐秋白背叛昆仑……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人的非议,于是索性将罪名坐实,成为了百目镜的信徒。 五邪为了达成目的不计代价,血染昆仑,才造成了第一世两败俱伤的结局。 明明他们有双全的办法,他们有得选。 昆仑固然腐朽,也是承载了千年道法的容器,万器归心,想改变它,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沈苍玉要的不是靠蛮力和抗争从外部将它摧毁,而是从而外,让昆仑实现变革。五邪亦然,凡事皆有两面,她要窥见黑中的白,她要五邪不再是邪,她要证明事本无正邪,枭神也是神。 【前路曲折。】 “但仍有光明。”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你便是我唯一的光2。】 “不,你的光是你自己,你不会只写这一个故事,你往后要经历的不只有这一个世界,还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你不应该停在这里。” 上昆仑 第89节 在心里说完这一句话以后,沈苍玉耳旁出现了清脆的提示音。 【角色沈春荣,当前好感值:100】 【识别到数据更新,请稍后……】 【融合进度:50%】 ----------------------- 作者有话说:1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 2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一》 让我们祝贺春荣从现在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 第100章 改革 今天的你有没有比昨天更喜欢这个…… 碎金楼茶室的窗户大开着, 海风裹挟着楼下集市的喧嚣声扑面而来。随着沈苍玉的话音落下,万千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在思考沈苍玉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透过铜钱眼, 万千重清楚沈苍玉没有说谎,她真的想帮她。 香炉里的火扑朔一下, 最后一点香丸也燃烧殆尽,化为带着余热的白灰。 万千重抬起头看向沈苍玉:“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你来救昆仑。” 沈苍玉的话冷静又笃定,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气息。 万千重在人间辗转建立自己的道法时,天音给了她不少援助, 她想要推翻昆仑让世界恢复混乱的平等,天音引导着她向前走, 给她信息,告诉她要怎么做。而在这期间,天音还同万千重提过一个人, 那就是沈苍玉。 第一次见沈苍玉,她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万千重不知道, 她究竟有什么能力, 竟然能让天音如此重视。沈苍玉会成为昆仑的救世主,而万千重会成为推翻昆仑的人,她们未来会成为敌人。 既然是敌人, 那就应该扼杀在摇篮里。万千重想过想办法将沈苍玉除掉,但天音又阻止了她。天音含蓄又委婉地劝说她, 就算是杀人也无济于事。天音慈悲,总是在她杀人的时候阻止她,似乎是不想让她背上人命的恶果。 天音和她讲了一个“反派”的故事, 故事里反派拼尽全力却难敌正义,被主角剿灭以后,天下只留下她的骂名。天音想通过故事告诉万千重,让她处事收敛,要给自己多留后路,不要和主角作对……至少要在文里留下一个好的形象。但万千重听完那个故事,却说,既然前人也如此,那我就不是第一个想要攻入昆仑的人,她做不到,那我便要做得比她好。 沈春荣想起自己当初写下万千重这个角色时,赋予了她自己缺乏的勇气和不屈的战斗精神。 万千重留意着沈苍玉,看到了她的敏锐与镇定。沈苍玉已经离开了昆仑,明明处境和当年的万千重一样,但她在沈苍玉脸上没有看到不甘和气愤。起初万千重以为,沈苍玉始终心怀着昆仑,来找她是为了说服她让她放下对昆仑的敌意。 她没有想到沈苍玉会选择自己,沈苍玉说,要助万千重将铜钱眼的信徒管理好,这确实也是万千重的弱项。 但,沈苍玉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难道对于沈苍玉来说,改变自己的立场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吗? 她开始好奇,如果立场对沈苍玉来说并不重要,那于她而言,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万千重从不信别人,她只信自己的力量。但在沈苍玉身上,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亲切和安心,或许这就是沈苍玉的能力,总能让别人对她多一些信任。看着沈苍玉,万千重想,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孤军奋战,或许,她也可以尝试一下,找一个队友,沈苍玉会是她最好的选择。 万千重的手搭在桌上,将一枚熟悉的藤花铜钱放在沈苍玉跟前:“你可以用它联系我,但我随时都有将铜钱收回来的机会。” 沈苍玉笑了笑,将铜钱收下。 “你说要助我管理铜钱眼的人,你先说,你打算怎么做?”万千重没有放过她,追着问道。万千重明白,如今铜钱眼中的人鱼龙混杂,她每一次看到受人欺凌的弱势群体就会忍不住出手,将铜钱眼传给他们。能力给了他们反击的手段,但同时也改变了他们的心性。 他们在利用贪欲攻击自己对手的同时,自己也在铜钱眼中浸泡,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们,只有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铜钱眼又加剧了他们这种认知。 万千重靠着贪欲去约束着他们,就像用肉食去饲养野兽,养出他们的血性和贪婪,但养不出他们的忠诚。 所以在沈苍玉说出“权力应该关进笼子里”的时候,她忽然醒悟,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她倒想看看,沈苍玉会怎么做。 沈苍玉在桌上摊开一张纸,一边书写着,一边向万千重解说。万千重的手敲着桌子,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渐渐地,她皱起了眉,脑袋上飘出一个“?” * 在沈苍玉的建议下,万千重在白龙滩设立问道堂,将所有继承了铜钱眼的人找进去,开设《心性启蒙》课程,内容包括基础算术、伦理辨析、情绪管理等。 上课的人摸不着头脑,万千重也摸不着头脑,只听得沈苍玉说,这个叫做“义务教育”。 义务教育这一块,昆仑也做过,昆仑为早期内门弟子提供了教育,让他们获得不少学识。这对他们的成长至关重要。这也是万千重起初将裴文景丢到昆仑山下的原因,这样裴文景从小就能在知识的熏陶下成长。 万千重不否认知识的重要性,但眼下她收入铜钱眼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中年人,甚至有不少老年人,这与她认知中开蒙的时间相差甚远。孩童才是定下人心性的最好时机,但这些人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切都太迟。 “不迟,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沈苍玉说道。 “如果人看到有小孩落入井中,就会下意识想去救他,这说明人生来就有不忍人之心。人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四心藏在他们的性格之中,只是不被人们察觉。四心对应着四端,只有通过后天的不断培养,才能让四端发展成仁义礼智四德。我们要做的,就是激发他们内心潜在的本性,让本性去约束他们的行为。” 当这些善的本性成为了主导他们性格的重要内容,他们就会下意识自己约束自己的行为。沈苍玉要的就是这一点,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内心,只将铜钱眼当作工具,而不是被贪欲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希望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推翻昆仑,是因为万千重的指示,还是想要满足暴虐的快感,又或是想要推翻一个标签。 进行课程教授的人是裴文景。他起初是不愿意的,他不想和陌生的人打交道,他不喜欢和人相处,也讨厌人类这种善变又多疑的生物。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去做,即使我很讨厌,但我也会去做。”裴文景对沈苍玉说道。 与沈苍玉不同的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性本恶论者。他觉得人的本性与野兽无异,他们天生就是坏的,而后天的教育只不过是在教导他们如何去学会伪装,当一个虚伪的人,掩藏自己心中那些恶欲。 但只要有一些蝇头小利摆在眼前,他们又会暴露心中的恶。 “师长,给你花!” 一个扎着两个角的小孩气喘吁吁地跑到裴文景桌前,将一朵红色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花在小孩手上放了太久,早就因为缺水显得有些萎蔫。 “现在快入冬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朵花。等到叶子掉光,我找不到新的花,就只能给师长送贝壳了。” 裴文景看着桌上的花,顿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给我送花?” 萍水相逢,若不是这小孩每天给他送花,他根本就不会记得她的模样。 “师长给我讲课,我必须要给师长一些报酬,这不是你课上说的吗,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裴文景想起,好像就是从那天起,他桌上总会多一些东西,他本以为是谁放在他桌上的垃圾,每次他清掉以后,下一次桌上又会出现新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亲手将这个往他桌上放垃圾的小孩逮住,她将手里的花给了他。那时裴文景第一次将花收了下来,往后这个小孩总在课堂结束时给他送花。 那节课他的语气说得很重,为了就是警告这些铜钱眼的人,让他们在做事之前好好掂量后果,别意气用事。没想到这个丫头听了他课上说的话,以为自己是在点拨她,让她给点报酬,才把这些小玩意送给他。 “没有必要给我送花,我不需要这个。”花离开了枝头以后就沦为了死物,只能迎接枯萎。 裴文景将课本收好,没有接下那一朵花。 小孩有些无措地看着桌上的花,小声说道:“但我没有钱也没有亲人,我买不起别的东西……” 万千重将不少孤儿收回了白龙滩,但万千重不会养小孩,那群小孩就子在白龙滩里肆意生长,虽然没有爹娘,但好歹有个吃住的地方。 裴文景将书放进箱笼的动作停顿一下,那句“我给你们讲课,只是受了别人的委托,我对你们没有感情,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卡在了喉咙,他说:“算了,那这朵花我就收下了。” 小孩欢呼起来,她又问道:“师长,那你喜欢贝壳吗?”她比划着。 裴文景的手蜷了一下,说道:“都行。”反正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又不重要。 小孩欢呼地跑开,裴文景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看着身旁的箱笼,从最底部抽出一本书,打开,将桌上的花摊平,将花瓣理顺,夹在其中。 一本薄薄的书如今变得鼓鼓囊囊,裴文景将它重新放进箱笼底部,忍不住想,早知道,他就换一本页数更多的书了。不过接下来,等到入冬,他就不会再收到花,而是收到贝壳,这一次他得准备一个大一些的盒子才行,也不知道那个小孩会给他带多少贝壳,也不知道他会在这个地方教多久的书。 即使他轮回了千百世,他也没有试过像这样,走到人群中,给他们讲课。这里的人和昆仑很不一样,他应付不了。 忽然,一缕头发从他身旁垂落,他猛然抬起头,却见沈苍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他竟然没有发觉。 沈苍玉垂头看着他,眯着眼,少有地露出了狡黠的笑,她说:“裴文景,今天的你有没有比昨天更喜欢这个世界?” ----------------------- 作者有话说:四心四端四德的观点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告子上》和《性自命出》,用我的理解表述出来了,没有直接用原文,所以这个应该不用标引用的符号。 想起从这一章开始就应该进入下一个篇章了,但昨天忘了提。接下来都是轻松的故事,毕竟大家都熬过了最开始最痛苦的生长阶段,每个人都得到了成长也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第101章 触景 我对你负责啊 “咚咚——” 裴文景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震耳欲聋,沈苍玉大概也听见了。太吵了,他真想把心脏挖出来捏爆它。 “我就那么吓人吗?”沈苍玉笑道, 熟稔的语气八分像从前,让裴文景忍不住想, 她是不是记起了过去他们的那些经历。 但沈苍玉获得记忆需要特定情境触动,她大概没有想起,只是性格使然,让她像从前那样以捉弄他为乐。 看着沈苍玉这副模样,裴文景恍惚觉得, 好像时间回到了从前。沈苍玉对他没有爱慕之情,但他明里暗里耍了不少手段, 装纯?卖惨?反正她喜欢这一套,只要他表现出这副模样,沈苍玉总会多看他一眼。 他信人性本恶, 而他就是性本恶论的完美产物,他像一个努力融入人群的怪物,学习人们身上那些美好的品德, 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用着这些手段取得了不少人的关注, 但在这之中唯独没有沈苍玉。 沈苍玉看裴文景的眼神中永远带着清明和疏离,裴文景看人看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认错她眼中的情绪。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她的眼中始终没有他?即使是沈苍玉和他嬉笑打闹时, 她弯起的眼睛中也藏着冷漠。 她始终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审视着这个世界。 裴文景从不信神明,但在沈苍玉身上,他隐约间看到了神明的模样。儿时的他什么都不懂, 于是猜测,沈苍玉就是隐藏身份来人间游历的神,他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他对沈苍玉从观察,到试探,再到沉沦,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从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信徒们总是迷恋神,但现在他明白了,他只想让沈苍玉多看他一眼。他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吸引沈苍玉的注意。 包括但不限于每次比试前苦苦钻研沈苍玉的作战套路就为了研究出能够应对她的招式,在比试上将她打败,看着她眼里终于露出一点气愤的神情,这意味着他在她眼里和别的手下败将不一样。 他,偶尔卖惨,装作一副醉心修炼的模样,熬上几天没有进食,最后胃病发作倒在她的院子前被她救回去,就为了听她一句:“唉,你怎么又……” 他,想干一票大的,于是在沈苍玉及笄礼的时候,将溯游送给了她,然后装作深情又为难的模样对她说:“我要离开昆仑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想让自己因此留在沈苍玉的记忆里,即使过了几年,她也会想起他。 他就是这样恶劣的人。 裴文景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不对劲,他的执念比其他弟子更重,无论是对别人的关注也好,对沈苍玉的感情也罢,他的情感浓烈,远超旁人,只不过他时常将这些感情压在心里。他离开昆仑,也是为了解决他身上的执念,将心魔消除。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太煎熬,裴文景试图想办法,将自己的情感剥去,若是能像沈苍玉一样,可以无视其他人的感情,眼里只有自己,那他大概就能毫无顾忌地重新回到沈苍玉身边了。 只是裴文景没想到,当自己离开昆仑以后,百目镜居然伪装成他的模样,在昆仑烧杀抢掠,还将罪名挂在他头上。 这下子,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回昆仑了。 万器归心的弟子几乎全数陨落,他在山外想了很久。他真心将万器归心的弟子当作自己的亲人,在听到他们丧生的消息以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很难过。大概是因为,他性本恶,但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恶。 往后他活着是为了赎罪。沈苍玉奉昆仑之命来找他时,他最期盼的是能死在沈苍玉手中。没想到她却放了他一马。那时他更难过了,因为沈苍玉口中说着制裁他的话,但眼里却仍然是熟悉的平淡,她甚至连恨都不愿意给他。 往后他助沈苍玉诛五邪,让昆仑重归平静,昆仑的长老和弟子们也没有感激他,但裴文景已经觉得不重要了。他只想能痛快地死在沈苍玉手里。但沈苍玉没有杀他,反而是跟着他一起,伪装成凡人的模样,在人间游历。 神给了他赎罪的机会,让他带着她最后再看一眼这人间。 但在这一趟人间之行中,裴文景看到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沈苍玉,她会在看到强者欺凌弱者时愤怒出手,会在被乞丐偷了钱以后气愤地追到桥洞,教育他什么叫做“不义之财不可取”,会在吃到一碗牛乳雪酥的时候轻哼一声说:“一般般嘛,我做得比这个好吃”,会在冬夜带着裴文景悄悄爬上城墙看盛开的烟火,给他比划着:“比起这种,带着彩烟的烟花更好看,还有无人机表演……”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木头壳子里长出了新鲜的灵魂,她变得鲜活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离人很远。 从前裴文景想过,让沈苍玉留下,但他对自己没有自信,也觉得这个世界终究不如沈苍玉口中另一个世界那么绚丽多彩,她不可能会留下。即使沈苍玉掐着他的脸,让他露出一个笑容时,他脸上笑着,心里也感到悲伤。 他知道无论沈苍玉再说多少遍自己喜欢这个世界,那都是谎言,她肯定会走。 上昆仑 第90节 就像她趁着醉酒在他耳边悄悄说“喜欢你”一样,都是谎言。因为她最后还是走了,就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他满世界去找她,却始终找不到。 她总是说谎,但他也擅长伪装,他们半斤八两,谁也怪不了谁。至少这一世的沈苍玉远比以前更加坦诚,她对他说了好多遍,让他不要爱上她,她回应不了他的感情。 裴文景比沈苍玉更了解她自己,因此他也清楚,沈苍玉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就像当初沈苍玉对他说的那样,他们都回不去了。裴文景无法忍受一个没有沈苍玉在的世界,即使沈苍玉想借着讲课这种办法让他与更多的人接触,想让他与这个世界接轨,让他更喜欢这个世界。 但在他眼里,没有沈苍玉在的世界就是没有意义。只要沈苍玉像以前那样,离开这个世界,他没有办法跟着走,那他就结束这条苟延残喘了千百世的生命。 看着眼前沈苍玉狡黠的笑脸,裴文景狂跳的心逐渐静了下来,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站在身后,是我分神了,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谈论一下关于问道堂未来的发展。”沈苍玉说道。 果然,她来找自己从来只为了正事,不是因为昆仑,就是因为铜钱眼。 裴文景绷着脸想道,以前的沈苍玉还会虚伪地说一句“想你就来了,不可以吗?”,现在的她就连哄都不愿意哄他了。 或许是人老了,心理也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裴文景将书放进箱笼里,动作砰砰作响,他思维飘散着,想起上几次轮回的自己情绪波动也没有这么大,难道真的是年龄到了吗? 忽然,他觉得头皮一紧,一股力道扯着他向后仰去,但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沈苍玉扯着他的发带,拉着他向后倒,看着他的头落在自己腿上。裴文景瞪大了眼睛,肉眼可见的红从脖子一路漫到了脸上,他恼怒地叫着沈苍玉的名字,又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这人真好玩。 沈苍玉又扯了一把他的发带,刚刚起了半身的裴文景又倒了下去,后脑处的温热让他头皮发麻,他忍不住瞪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心里想的却是:“她终于肯动手了。” 以裴文景对沈苍玉的了解,她一向很少对什么产生兴趣,当她开始动手动脚的时候,意味着她对一个东西终于产生了兴趣。难为他顺着沈苍玉的喜好,装了这么久的纯情男修,当着她的面说着不少顾影自怜的话,为的就是引起她的兴趣。 沈苍玉变了不少,但不变的是她的铁石心肠和口味。 裴文景熬了这么久,总算是让他熬到沈苍玉再次对他产生兴趣。 沈苍玉也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干了什么,她刚刚看着裴文景绷着脸扭头收拾东西的模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回我的话?为什么要扭头收拾东西,我们不是在说话吗。”于是她就动手扯他的发带。 她没想到她只是轻轻一扯,裴文景就倒了下来。 像碰瓷一样。但裴文景那羞怒的表情还挺好玩的。 沈苍玉心虚地将那些想法藏了下去,说道:“你的发带缠上头发了,我帮你理一下而已……不是故意扯你的。” 裴文景看着她,忽然说道:“你之前说过,如果我答应你来给那些铜钱眼的人讲课,你会给我报酬,我的报酬呢?” 他心里想的是:“试探一下,但要保守一点,不要惊动她。” 却听沈苍玉说道:“那我对你负责啊。” ----------------------- 作者有话说:此人在继承记忆以后惊觉原来自己是个男狐狸,难怪在这一世沈苍玉来昆仑以前,全昆仑弟子都怕他,而在沈苍玉来了以后,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好可怜”,原来,一切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第102章 傲慢 五邪中的“慢”,说的就是她啊。…… 她又在说那些话了。 裴文景想, 他每次都把她的话当真,即使他的理智在告诉他,那只是沈苍玉的玩笑。她眼里带着笑, 藏着半真半假的感情。 但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你是我找来的人,我当然会对你负责, 让我想想,要给你些什么报酬比较好。”沈苍玉拖着下巴想着。 果然,此负责非彼负责。裴文景的心落空一下,恨得牙痒。 “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听到她的话以后,裴文景气笑了, 默不作声地坐起来,被她拽在手里的发带总算是扯掉了。 裴文景咔咔两下将箱笼锁上, 提着箱笼的系带就往外走。沈苍玉意识到自己玩脱了,追在他身后说道:“抱歉啊,我其实……”还记得你的生日。 “沈苍玉。” 裴文景忽然开口:“你有没有真正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 无论是过去也好, 现在也罢,在沈苍玉眼里,他们都只不过是书里的角色而已, 即使她说着要救人, 要和万千重一起改变这个世界,要和更多的凡人接触,要传播思想……但她始终把自己放在了上位, 就像将他当作了一个玩具一样。 或许沈苍玉也没有察觉到,她身上带着一股主角特有的傲慢。这一点特质在过去的她身上已经逐渐消去, 但如今又出现了。 裴文景想,或许这个特质从来没有消去,只是后来的沈苍玉更擅长去伪装, 不让他看见这一点罢了。 但若不是因为沈苍玉身上那点傲慢,在一开始,裴文景也不会注意到她。这一切,大概都是命运使然。 看着裴文景的背影,沈苍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的右手掌心有些发疼,她低头看去。或许是十指连心,只要是她难过的时候,掌心就会发疼,她用另一只手按住掌心,感受到了其下跳动的脉搏。 为什么会这么痛?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 沈苍玉推开茶室的门时,万千重越过她的身影往后看去,见沈苍玉身后空荡荡,万千重皱起眉问道:“那个小子呢?你不是说去找他吗,怎么没有跟着你过来?” 万千重总用“那个小子”来称呼裴文景,她从来没有当面叫过裴文景的名字,或许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即使裴文景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也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感情。又或者说,她打心里不喜欢沈英达为裴文景起的这个名字。 裴文景也对万千重没有多余的感情,万千重没有前几世的记忆,但裴文景有。他和万千重打了几百次交道,什么恩恩怨怨早就清散了,如今在他眼里,万千重和陌生人也无异。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冷漠,万千重对他的语气也越发恶劣,每次在茶室里会谈时,这两人都绷着脸,那双相似的眼睛里,眼神如出一辙。 “他大概生气了,”沈苍玉说道,“我刚刚捉弄了他,以他的性格,应该是被我惹急了。” “真急还是假急啊,”万千重冷笑一声地说道,“说不定他在装模作样想要引起你的愧疚,博得你的关注罢了。” 裴文景的发带还放在沈苍玉的袖里乾坤中,他平日里总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又板正,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披着头发不顾形象地往外走,这还不是急了吗。沈苍玉有些心虚,甚至觉得袖里的发带都变得格外烫手。 “他不来就算了,没必要再等,我们谈。”万千重说道。 她们要讨论的是问道堂的未来发展。 随着课堂教育的普及,白龙滩里的矛盾冲突肉眼可见比以前少上许多。但他们需要考虑可持续发展的问题。裴文景的第一批弟子出师以后,就可以着手让他们成为新的师长去教导新的弟子,然后逐渐将问道堂的规模扩大。这是他们的初步计划。 但上学并不能解决所有的素质问题,毕竟道德只能激起人的良心,却无法束缚他们的行为。由此,他们开始着手制定法律条例。 “但这样,我们和昆仑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万千重的质疑。 昆仑也有义务教育,昆仑的长老们将适龄的孩子聚集在一起,进行为期好几年的指导,教授他们文史哲和心术道法相关知识。昆仑的教育同样也不需要报酬,也强制人们参加。 现在他们要思考的是,问道堂所做的一切和昆仑又有什么不同,他们并不想在白龙滩上创造一个新的昆仑。如果他们只是在做和昆仑一样的东西,那这昆仑就没有必要推翻了。 因为真的这样做,也不过是推翻一个组织新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组织,而唯一不变的只是换了领导者而已。万千重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她推翻昆仑是为了消除一个标准答案,让世界恢复混沌,让修仙者创造更多的道法,但按照道的演化过程来说,无序之后必然会走向有序。道法混沌多样的场面也总会消失。 万千重不希望自己推翻昆仑以后,再过几百年,她的铜钱眼又在人们的领导下变成了一个新的昆仑,然后历史重演。 但若是没有统一的管理,用规则来约束群众,那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伤害其他人。这也是万千重所纠结的地方。她无法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不一样,”沈苍玉说道,“让裴文景来传授第一批的铜钱眼信徒知识只是第一步,我们这一步要做的是重塑他们的三观,同时辅以法律,让他们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这一步只是在建立框架,就像造房子以前需要打下地基。” 沈苍玉在纸上比划着;“但打好地基以后,我们就要给他们自由。” 万千重皱起眉,只见沈苍玉在纸上画着弯七扭八的涂鸦,也不知道她的书画是谁教的,丑得出奇。 “他们要学什么,什么对他们来说更重要,规则如何才能保障所有人的利益……这些不应该是我们来教导他们,而是让他们自己选择。” 昆仑的教育是自上而下的教育,而他们要做的教育是自下而上的教育。 万千重听懂了沈苍玉的话,她笑了:“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抱着这种打算。” “真是天真。”她评价道。 见沈苍玉面露不悦,万千重说道:“你以为这些做法,前人没有尝试过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给了他们自由和权力,以为声量大的就是人们的选择。但如果有人买通了其他人,刻意去控制发言的人,那规则便掌握在了有权有势的人手中。你又怎么能保证,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的规则是绝对公平的呢?” 钱和权可以买通太多的东西,这也是铜钱眼的核心。沈苍玉给这些人权力和自由,就是在高估他们的心性,也是在高估教育对他们的改变,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她总将这一切都简单化,将人心美好化。 也是,从昆仑出来的孩子,总以为这世界是美好的,只要轻轻一点拨,所有人都会向善。 沈苍玉不语,在她眼里,自治就是最好的管理,毕竟她脑中的另一个世界就是这样和平又稳定。她照着另一个社会的模样试图将民主制度搬来这个世界,万千重却给她泼了冷水,让她知道,这个办法在这个世界行不通。 那句“你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这样做不行”卡在沈苍玉的喉咙里一直吐不出,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思维的一个盲区。 她仗着自己比别人多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仗着自己懂得的东西比别人多,所以自以为是地指点着别人,以为按照自己的方向去走准没有错。毕竟历史只会前进不会后退,社会主义就是必然走向的结果。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口中的方法是否能够顺应这个时代。她没有考虑过别的问题,没有考虑过人心,也没有考虑过生产力发展等诸多因素…… 她确实犯了所有穿越者都会犯的错——她身上带着作为穿越者的自傲,她被自己的认知蒙住了眼睛,不肯亲眼看清这个世界。 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福至心灵一样,她懂得了为什么过去的自己没有选择即刻成神,而是选择到人间走一遭。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选择重生,会为自己挑选一个无依无靠的凡间孤儿的身份。除了想要从地到天稳固自己的修行之路以外,她还想要洗去自己身上这种,属于穿越者的傲慢。 沈苍玉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原来她也有不足之处,只是她过去不曾在意。原来,这就是她要面临的成长。 原来,五邪中的“慢”,说的就是她啊。 随着她这个念头升起,一道道亮白的数据从她身旁闪过。 【检测到异常数据,正在删除……】 【检测到异常数据,正在删除……】 【删除失败,正在为您重启,请稍后。】 【重启失败。】 万千重看到沈苍玉身上流淌的白色亮光,感受到她身上暴起的灵力波动,惊骇地说道:“你怎么回事?你要入魔了吗?” 沈苍玉也没想到,万千重居然能看到她身上闪过的数据条,沈苍玉正要说话,手腕处却传来一股灼烧的疼,她低头看去,她手腕上的那枚铜钱眼的铜钱印记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在她皮肤上,而在铜线印记旁,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印记,是孔雀的羽毛。 孔雀傲慢、矜持又自恋,正好对应着她高高在上的、将自己视为救世主的模样。 第103章 障目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么大动静, 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你继承了慢。”万千重说道,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出奇, 她过去见过不少五邪的人,五邪平日里很少相互交流, 但却在彼此手下都安插了眼线,能获得不少关于对方的信息。但万千重没有见过“慢”。 或者说,在她眼里,这么多年还没有出现过什么能称得上是“慢”代言者的人。无论是修士还是五邪,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一些优越感, 但仅仅只有优越感,还远远不够。在万千重的猜想中, 足以称得上“慢”的人,必须平等地俯视着世上的所有人,大概, 就是到天道那个程度吧。 除了天道,没有谁能称得上“慢”。万千重是这样想的,直至她遇见了沈苍玉。 一个游走在世间的、人形的天道。万千重是这样评价的。沈苍玉总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一切, 她给万千重的感觉, 和那个偶尔出现的天音很像。 “所以,你是要集齐五邪吗,让你的手臂印满五个印记。”万千重说道。 沈苍玉回过神来, 看着手臂上的印记,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苍玉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 却忘了审视自己。她想要避免用主观的想法去评判别人,总想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却发现, 评价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主观的,她眼里的别人,或许从来只是“她以为”。 就像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兴致勃勃地为万千重出谋划策以后,才发现,或许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上昆仑 第91节 她一直在输出自己的观点,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 若是没有这个印记,或许她还真没办法看出这一点。 人与人无法实现真正的共情,除非,她成为他们。沈苍玉想要改变五邪,在五邪中找到破局之法,最好的办法是加入他们,真正做到与他们共情。 “你要以身试毒,凑个五毒俱全啊?”万千重评价道。她很早就看出沈苍玉并不会真正共情他们,但万千重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沈苍玉向她伸出援手,她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因为万千重算过,无论结局好与坏,她都不亏。 “以毒攻毒未必不是一种良药,”沈苍玉放下手,朝万千重说道:“过去是我不懂铜钱眼,擅自给你们下定论,还试图决定铜钱眼未来的走向,是我的错,我想看清什么才是真正的铜钱眼,你能和我说一说吗?” 沈苍玉的道歉极为果断,甚至让万千重有些错愕。 她没想到,沈苍玉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推翻自己过去的认知,意识到自己思维的缺陷,然后主动寻求解决的办法。沈苍玉算哪门子的“慢”,傲慢的人会向别人道歉吗?万千重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更傲慢,至少万千重觉得自己认定的东西就是对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让她道歉,绝无可能。 沈苍玉的眼神尤为真诚,万千重长呼一口气,开始向她娓娓道来。 万千重的故事很长,包括她从什么地方来,如何进入了昆仑,又如何在学习过程中察觉到不对,向昆仑的师长们发出质疑。小时候,身旁的人都觉得,师长们见多识广,他们说的话、传授的知识从不会错。但万千重是个叛逆的人,喜欢问为什么,也喜欢挑刺,她觉得,师长们懂得也不多,身旁的人不过是盲目屈从权威罢了。 听着万千重的话,沈苍玉觉得莫名熟悉。 万千重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说自己如何质疑师长们的看法,又如何顶着所有人的偏见创建心术,如何离开昆仑寻找新的土壤,又如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在心魔的影响下,凝聚成了铜钱眼的能力。 铜钱眼是万千重一手创立的道法,承载着万千重对这个世道的愤恨,她要以毒攻毒,以杀止杀,她想要摧毁一切。 听着万千重的话,沈苍玉觉得很熟悉。 过去她也想过,万千重是作者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万千重想做的一切,就是作者想做的一切。 作者讨厌市场不公,又讨厌所谓的套路和热梗吸引走了太多读者的目光,让冷门小作者没有立足之地。 今天之前的沈苍玉会觉得,她们要做的是很重要的、让人热血澎湃的事情,此举若成,天下大变。 但意识到自己被“慢”所蒙蔽的沈苍玉忽然觉得,她作为主角,被傲慢迷了眼,那作为作者的沈春荣,又何尝不是呢? 她说着命运不公,总觉得自己不流于世俗,要扯起旗帜宣扬正义,她以说教的口吻向大家传播着大道理,颇有一番遗世独立的模样。 这又何尝不是——创作者的傲慢呢? 沈苍玉刚想到这一点,弹幕区便发来了一连串的句号。她能想象到沈春荣在屏幕的另一头气急败坏的模样。 【给我留点面子,至少别在文里提这个,所有人都在看呢。你前几章刚说要帮我,这热血的冲劲刚上来,还没过多久呢,你就来背刺我了。这也太打击我的自尊心了。】 “但是,这是事实啊,”沈苍玉说道,“就算我不说出来,也总有人会想到这一点。” 就像大多的故事都想要一个完美的结局,大家共同奔赴一个目标,主角团在作者意志的驱动下吹响战歌,迎来完美的落幕,故事进入end。 沈春荣想借这个故事表达自己对市场偏好的不满,她在现实中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自己的故事里改变结局,去造一个完美的梦。即使被市场打击,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只是这个世道错了。 这何尝又不是创作者的傲慢呢? 【那你是觉得,这个世道没有错,错的是我对吧,是我自视清高,是我始终脱不下自己的长衫,是我不愿讨好读者,是我不愿意承认自己读了半辈子的书,写出来的东西终究不如爽文那样讨人欢心。】 【所以从始至终错的都是我,你说要帮我,就是来帮我认识现实的对吧。】 正巧此时,万千重的声音响起。 “铜钱眼就是我眼里的世界,在我看来,所有人都在为谋利而生,人类最擅长向钱财屈服。利用铜钱眼,就能轻易地拿捏其他人,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不爱财。” 这句话正好与沈春荣的内心想法对应上。她觉得,世人爱财,所以才会形成市场,创作者爱财,才会讨好观众,如果没有铜钱眼,没有五邪,没有市场,也没有一个个标准,创作才能自由。 “第一,爱财不是错事,人们想要钱财,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过得更好,就能获得新的自由。在我看来,他们的本质还是在追求自由。第二,世界上也有不爱财的人,世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总有人会将别的东西看得比财更重。第三……” 沈苍玉顿了一下,说道:“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市场、没有趋向,这个世界也没有怎么变过,变的只是你的视野而已。你用铜钱盖住了眼睛,看到的只有铜钱中的方孔,于是你说方孔中的世界就是全世界。你说世界变了,其实只是你把铜钱盖在眼前罢了,只要你将铜钱拿开,这个世界还是原本的模样。” 【……】 “沈春荣,这才是我想让你看见的现实。”沈苍玉说道。比起作者,她更擅长审视自己,也更加有胆量去承认自己的不足。 创作者的世界从来没有变过,一批创作者老去,又有新的一批创作者出现,他们永远会尝试不一样的题材,什么样的创作者都会存在,创作者一直都是百花齐放的模样,只是沈春荣看不见。 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没有曝光、没有流量、没有读者,但这并不不代表,他们的数量减少或者他们消失了。 只是人们仅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景象,看不到视野以外的东西。 “我们从来不了解别人,我们眼里的世界,其实不过是我们内心的映照,我们对世界、对别人的看法都无法超过我们的认知……我们觉得世界太坏,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对它的了解还不够。” 【……】 “就像你,总觉得榜单上的作品千篇一律,你不爱看,从打开的那一刻你就抱着偏见去看它,试图在文中找到证据,证明它还是你想象中的套路文。你觉得大数据给你推送的作品来来去去都是那些模样,但当你关掉精准推送以后,又会觉得眼前的都是垃圾,去看那些作品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 “在审视别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傲慢所蒙蔽。而在数据的操控下,我们早就被困在信息茧房里。你想要的自由和开放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茧房将太多东西屏蔽掉,无论是好还是坏的作品都被茧房屏蔽在外。你想要推翻昆仑,也不过是破掉茧房而已。你觉得变革以后只有流血和痛苦,那是因为,没有了茧房的保护,你听到了太多‘非我者’的声音,那才是你痛苦的来源。” 在茧房之中,他们遇见了太多同类,逐渐以为身边的一切就是世界该有的模样。他们分割地盘,建立组织,逐渐化为一个个道法。不同道法的人相遇,他们针锋相对,就为了争夺出到底谁的道法才是最正确的道法,谁的道法才能引领他们最终成神。 他们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如此,一生便有了价值。 而沈春荣的焦虑也在于,她听不到同类的声音。 沈苍玉也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不断找寻各种声音,她像沈春荣放出的声呐,为她找着同类。 第104章 天门 开天门,找通天梯,到宇宙中心…… “沈春荣, 你想要的自由,只是你的自由而已。” 人是群居动物,人被包裹在同样的声音里才会觉得安全, 于是想让同样的声音变大,让世界为她改变。 但立场不分对与错, 道法也没有优劣之分。 万千重皱眉:“所以你觉得,我被我的欲望蒙蔽,才看不清昆仑道法的好处?” 沈苍玉说:“昆仑并没有剥夺其他道法存在的权利,所有道法一直存在着,只是你以为昆仑占据了他们的位置。不是说一个昆仑倒了, 其他道法就能发扬光大。” 就像当时参加弟子考核的时候,鹿元攻击其他弟子致使他们当场淘汰, 那些弟子尤其愤怒,觉得鹿元能取得好名次,就是因为他们不在, 假若他们还留在秘境中,大家公平竞争,鹿元哪有机会胜过他们。 但事实并没有“假若”, 竞争是残酷的, 攻击弟子的行为本就是秘境中允许存在的手段,没有那么绝对公平的机会。就算鹿元没有攻击其他弟子,他们也未必能胜过鹿元, 而如今他们失败了,只好将失败的原因全归结在鹿元身上, 这样,好让他们相信,自己仍然是个实力超全的修仙者, 他们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就像沈春荣觉得大家都爱看咸鱼主角的文,所以她以前的文才没有点击,是咸鱼主角的出现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利,她想要赚钱,就只能顺应市场去写大家都爱看,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世界被沈春荣简单地一分为二——她喜欢的就是不赚钱的,而她讨厌的就是榜单上的套路文,那才是赚钱的。 于是她更讨厌套路文,并讨厌这个世界,也讨厌这个时代。 “从来没有人困住你,一切束缚都只是你给自己的,难道不是吗?”沈苍玉说道,“与其摧毁别的道法,改变世界,倒不如想一想,如何让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容。所有人都更趋向于选择‘同我者’,只要你获得的道法更多,那这天下的同我者就更多,非我者就更少,你就能成为天下人的‘同我者’。” 【那你说要怎么做?】 “海纳百川,去听所有的声音,睁眼看世界,聚万物融合为一。” 万千重愣住了:“你要我学遍天下的道法?这怎么可能,人只能掌握一种道法……” 沈苍玉却抬起手腕说道:“人不只能掌握一种道法,我身上就有五邪中的贪和慢,除此之外,我还掌握了万器归心、文心雕龙和逍遥游的道法,我们能学会所有的道法,只要你足够信任它们,更何况,如今的你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心术,你还在怕什么?” 心术和道法同根同源,心术是技巧,道法是思想。 沈苍玉已经找到了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办法,那就是让天下道法都融合在一起,化为一个整体,让每个道法都成为这个整体的不同表现面。道通为一,万器归心。 【去尝试不一样的写法,然后将所有写法融合在一起?】 “对,与其在一个地方死磕到底,倒不如抛除所有的偏见,去观察、去学习、去分析所有小说的特点,去发掘、去构建一个更完善的自己,最终找到自己的更多面,尝试更多的题材更多的写法,在套路之上建立新的套路,在时代之中找到既能顺应时代又能表达自己的方法。你总能找到适合你的路,而适合你的路也不会只有一条。”沈苍玉说道。 与其改变时代,让时代创造出更多的同伴,倒不如改变自己,让自己主动变成更多人的同伴。 “所以说,与其除掉昆仑,不如将昆仑化为己用,让昆仑和我融合?”万千重沉思片刻,“有意思,很狂妄的说法。” 沈苍玉笑道:“我不仅要融合昆仑的道法,我还要融合所有的五邪。”她要让整个世界融合成一个整体,构建一个完善的、能够自由生长的体系。 门外,裴文景背靠着墙壁站了许久,最后,随着她们声音逐渐变小,他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裴文景重生了千百世,他要比她们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短命的世界,只要到达了一定的时间,世界就会自动崩溃。裴文景也曾讲过躲在没有人知晓的角落里隐姓埋名过完自己的一生。但过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就会崩塌,化成一团团数据飞到天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再次睁开眼,他又回到了出生的那一天。 作者笔下创造的世界,背景故事开始连载时诞生,直到故事结束时瓦解,这个世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会自动消失,而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也会随着剧情的结局一起消失。 “消失”是他们这些小说角色必然的结局。他们之所以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因为作者一直都没有写下一个完整的结局,只要结局出现,剧情结束,这个世界又会像过去千百次那样,土崩瓦解。 然而这一次接受,便是永远结束,这个世界就不会再重来。因为沈苍玉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结局,她说服了万千重,也说服了作者。故事会由沈苍玉亲手完结,而他们的人生也会随着故事的完结,迎来落幕。 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 裴文景推开碎金楼书库的大门,潮湿的霉味迎面扑来,他将墙上墨迹晕染的驱水符摘下来,将新的纸符换上去。 万千重将这些年收集到的书全都放在了书库,但碎金楼近海,空气发潮,若是处理不当,书的寿命会衰减。但万千重可不管这些,她只管将书收集起来,让别人看去。 书库的驱水符还是裴文景贴上去的。书若能保存好,能传上千年,即使这个世界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裴文景也会将书收拾妥当。 比起和人打交道,他更愿意将时间花费在书上。 他将书架上的书翻下来,一本本翻阅着。昆仑藏经阁里的书已经被他看完了,除了昆仑以外,他还去过不少地方,读过不少书,就是为了从书里找到能够破开时空的办法。 过去他看书,是为了想穿过阴阳,去找沈苍玉。 现在他看书,是为了找到破开时空、带着沈苍玉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如果故事要结束,故事中的人会随着故事一起死去,那他想要活命,就只能跳脱出这个世界,从这个小说中离开。 裴文景不想看着沈苍玉拼尽全力将天下道法融合,构建一个新的体系,然后随着这个破故事一起消失,这是作者的故事,不是沈苍玉的故事,他不想看着沈苍玉就此停在这里。她明明还能做更多的事情,她还有更好的人生,这个世界还不配让她就此结束。 裴文景看见被他推在桌上的书,这些书都是万千重从不同地方搜集回来的。他过去有几世也来过万千重的碎金楼,但是在他的印象里,那时碎金楼里的书远没有现在多。 这一世有太多东西发生了改变,裴文景也不清楚自己脑中关于未来的记忆是否还可信,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 在他的记忆中,每次世界崩塌时,最后一块消失的拼图是盲山,因此他总将盲山作为自己的落脚点。那个地方很不一样。它既是最后一个消失的地方,又是指向传闻中蓬莱仙岛的最后线索。他猜测,若真的能找到撕破时空的线索,那落点,或许就在盲山。 裴文景翻看着手里的书,寻找着关于盲山的线索,却不想,在书里看到了昆仑。 他知道神话传说里的昆仑和现在他们所在的门派昆仑不一样。传说里的昆仑灵气浓郁,是众神居住的地方,是人间与仙境的交界,昆仑上有登天梯,上可连通宇宙。 若真能登上昆仑,就能飞升成仙。 若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或许这传闻中的昆仑,就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但书上的昆仑自然不可能是如今的昆仑,毕竟他在昆仑待了这么多年,要真有登天梯,他早就发现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就像蓬莱不是蓬莱一样,昆仑也不可能是昆仑。 裴文景琢磨着书上的说辞,看那黑山白雪的描述,越看越怀疑,这传闻中的昆仑就是盲山。盲山才是真正的昆仑,但过去在盲山上不断摸索,却始终没有看到所谓的通天梯。 莫非那天梯藏在了什么地方,就像天门一样,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众神之地,乘龙驾凤,灵丹妙药……”裴文景将书翻了一遍,只抓取到了片刻的信息,他将书丢到一旁,重新在书架上翻找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卷没有封皮的书,这卷书的纸页早已被水汽惹潮,字迹晕染,纸上还有不少书虫蛀孔,但他一眼就看到了书上的词——西王母。 上昆仑 第92节 传闻中,西王母有灵药,只要吃下那颗灵药,就能飞到天上。 想到这里,裴文景的心咯噔一下。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天香娘娘神像内掏出的那颗灵珠。 如果,昆仑不是昆仑,灵药不是药,而是一颗灵珠。只要拿到那颗灵珠,是否就意味着,他找到了开启登天梯的办法? ----------------------- 作者有话说:时间到了开始变异,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邪恶黑山羊。 第105章 思辨 她却听到了无数种子破土而出的声…… 将知识传授下去以后, 万千重从铜钱眼的人群里发掘出了好几个有读书天赋的人。起初,她觉得他们很有表达欲,她暗自观察着他们, 只是想等他们成长起来以后,让他们成为下一批师长, 将学到的知识继续传给白龙滩里其他没有继承铜钱眼的人。 一生二,二生三,如此推演,万千重就能带着这些人,以白龙滩为起点, 让铜钱眼扩散至大江南北。 坐在密室之中,万千重以铜钱为引, 监控着所有铜钱眼的信徒的动向。 最近,那群先开悟的铜钱眼信徒总是聚在一起,万千重疑心他们私下谋划着造反, 于是抽出时间来监控着他们的会谈内容。 但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群人聚在一起,竟然不是为了合作造反,而是在议论思辨, 辩天辩地辩社会辩人心。 万千重不知不觉听完了他们辩论的全过程, 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儿时所在的昆仑,只是这一场辩论更加幼稚, 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为了争辩而争辩,并不想要一个输赢和结果, 他们只为了畅快淋漓地输出自己的观点,用上他们过去所学,集合毕生见闻。 辩论的人群囊括了男女老少, 但无论是谁在发言,他们都会认真去听,找出他观点中的问题,再一一提问,最后在对问中完善自己的观点体系。在万千重看来,他们每一个人在不断构建着属于自己的道法。在此之前,万千重从来没想过他们能有这样的本事。 或许是课堂给了他们表达的欲望,过去他们对这个世界也有不少看法,但他们总担心自己说了错话,让人嘲笑,是学习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在知识之上,人无分高低贵贱。 万千重听着,也在他们的观点中听到了许多有意思的想法,她忽然觉得,她以铜钱眼将他们聚在一起,铜钱眼成为了他们的起点,但不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终点。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们会生成属于自己的道法,从此离开铜钱眼,就像她当年毅然决然离开昆仑一样。 万千重虽一手创造了铜钱眼,但这个道法却承载了她太多的愤恨和鄙夷,她信铜钱眼,但看不起铜钱眼,同时也唾弃着最后沦为了铜钱眼的自己。她同样觉得,这些被她收入铜钱眼的信徒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受到贪欲操控的傀儡。 但如今看来,过去万千重也被偏见所蒙蔽,看不到铜钱眼的本心。 万千重透过幻象看着他们思辨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沈苍玉对万千重说,她要融合五邪,还要融合天下所有的道法。万千重想,怎么可能,自古正邪两分,泾渭分明。 但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万千重以前很清楚,推进人各种善念,能造福天下生灵的就是正,而利用人心恶欲来为自己谋利的就是邪。 但野心和上进只在一念之间。万千重是铜钱眼,但她一心向善,她想让世界和平,她想推翻不公,她想让更多人能活的更好,她想让更多的道法平等而繁荣地存在于这个世上,她凭什么不能是“善”? 过程错了,结果对了,这也算错吗? 万千重意识到,他们将知识传授给铜钱眼的信徒以后,仿佛给了这些信徒勇气,他们听着裴文景在课上教授的知识,开始模仿裴文景的模样,去看这个世界。裴文景教授的内容是由他们三人总结出来的、基于昆仑课本产生出来的、适用于普通人的启蒙读物。裴文景又刻意抹去了关于正邪的讨论,更注重去指导他们如何自主学习、如何反思自己、如何为人处世。 以致于那些人始终没有将自己当做五邪来看。起初,他们受万千重点拨,继承铜钱眼,始终觉得自己和旁人不同,自己是受神仙眷顾的天选之人。但几个月的学时过去,他们意识到,原来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有继承道法,甚至自己产生一个道法的本事,只是这本事一直藏在他们心里没有被挖掘出来。 裴文景的课里总塞满了许多见闻和观点,但沈苍玉不一样,比起让他们听着,沈苍玉更喜欢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 “比起养在圈中,牛羊放归草地才能吃得更肥,你们知道这个道理吧。”沈苍玉说道。 人们面面相觑,沈苍玉而后慢悠悠说道:“我忘了,你们这近海,没有机会养牛羊。” 羞赧的感觉还没上头,他们就听到沈苍玉说:“那就往远一点的地方走吧,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去亲眼见一下牛羊,去体验一番,说不定你们会意识到,草原更适合你们。” 原石在凿开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一块石头,还是美玉。如果担忧自己成不了美玉,不肯仔细琢磨,那便永远只能成为一块“未被开凿的石头”,用美好的想象去蒙蔽自己。 “但你们不是铜钱眼吗,我不不信你们没有凿开自己的勇气,”沈苍玉说道,“铜钱眼的人一向比别人更有野心,更有粉骨碎身的勇气。” 在听见她的话以后,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但她却听到了无数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但……” 这时有人忽然开口。 沈苍玉顺着身影看去,是那个给裴文景送花的小孩。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入沉思,开始谋划着自己的未来,她问道:“如果我凿开自己以后,发现自己不是美玉,而是一块石头,那我该怎么办?” 沈苍玉笑了笑,抬起手,金色的文字从她掌心飘出,字字相连,向外飘散:“那我就教你一招——点石成金。” * “你很擅长煽动人心。” 沈苍玉把玩着手里的贝壳,便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裴文景站在不远处,对她说道。 沈苍玉挑了挑眉:“煽动这个词用得不对,我不过是擅长鼓励别人罢了。”明明她在昆仑心术堂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那时她教人,只顾着和那群质疑她的人互怼去了。沈苍玉觉得自己很擅长因材施教,铜钱眼弟子们对她敬仰有加,她便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说服万千重也好,教导那群铜钱眼也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别人了?”裴文景看着她。 沈苍玉眼角一弯,笑道:“你不会是在吃醋吧,裴文景?” 听见她的话,裴文景的脸忽然绷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诶!”沈苍玉赶紧追了上去。 裴文景在躲人这方面很有一套,每次他觉得自己和沈苍玉闹别扭,猜测沈苍玉不想见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忽然消失,无论沈苍玉怎么找都没法将他找出来。 就像冷战一样,又似乎在学着她的模样,知道忽如其来的消失最让人难以接受,索性用这种方法来报复她,表达他的不满。 但明明,他们这一次闹别扭,是裴文景单方面在生气。沈苍玉想,她甚至好几次想要向他道歉,也找不到人。 就连沈苍玉堵在他的房间门口,想将人逮住,裴文景也能做到半个月不回家。就算是在课后,他也能做到钟声一响,瞬间用土遁术消失在课堂上,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他就是不想让沈苍玉找到他。 沈苍玉就是在等,她知道裴文景什么时候自己想通了,就会主动来找她,然后装作以前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沈苍玉看着裴文景束在头发上绣着翠竹暗纹的发带,知道,裴文景总算是消气了。 沈苍玉没能将人堵到,就只能换个办法,将一条新的发带放进锦盒里,放在裴文景的门前作为赔礼。 她悄悄观察着,只见锦盒每天放在门口,始终没有被他拿走。沈苍玉只好将锦盒收了回来,但她打开锦盒一看,才发现,原来只有锦盒留在门口,而她放在锦盒之中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顺了去。 沈苍玉便将锦盒重新放回他房门口,每天换着花样,将不同款式的发带放在锦盒里。 每一次她过来,锦盒纹丝不动,而里面的发带都不翼而飞。她暗暗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裴文景用了什么办法,将锦盒里的发带偷了去,大概这几辈子学的心术,都绞尽脑汁用在了此处。 直到全城的人都知道,沈苍玉最近喜欢采购各式各样的发带,甚至有人在课上向沈苍玉献宝,想用发带来讨好她。 那一次,裴文景大概也听说了,还知道送发带是是个男人。沈苍玉没将那人的发带手下,但裴文景却将锦盒收了回去,第二天,裴文景的头上再也没缠着他那灰白的破旧的发带,而是换上了沈苍玉送的新款式。 而且像是刻意招摇一样,一天换一个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沈苍玉满城收集发带,而这发带最后落到了他手上。 裴文景还是照样躲着沈苍玉,但又要炫耀她给自己送的发带。 沈苍玉在心里评价道:“真是既要又要。”但她没敢当着裴文景的面说,她怕又把人气着,下一次,她就不知道要送什么好了。 第106章 礼物 想要一块蛋糕 这次来, 是因为裴文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要是再躲下去,只怕沈苍玉对他的兴趣又要衰减了, 那便是得不偿失。 他是想欲擒故纵,但没想将人彻底推远了。 于是他主动来到了课堂外, 听了沈苍玉的一整节课,就为了等她下课。 这算起来还是裴文景第一次完完整整将沈苍玉的讲授过程听完。她的课很不一样,和他、和昆仑,乃至他毕生所见的所有人都不同。师长应当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人,但在沈苍玉的课上, 课堂的主体却由师长变为了学生本身。比起教书,她更喜欢教他们如何去挖掘自己身上的各种特质。 裴文景察觉到, 与沈苍玉相比,他的课就是教书,而沈苍玉那才真正算是开蒙。 就像沈苍玉说的一样, 读书这件事,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做,她教会了大家如何学习, 接下来的路, 即使没有她在,他们也能靠自己走出来。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吧。 裴文景想着,正巧听到她那句“点石成金”。 是顽石, 还是美玉,这个问题困住了昆仑太多人, 包括裴文景。昆仑有太多的天才,裴文景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有天赋的人,不然, 当年他就不至于为了赢下沈苍玉,熬上大半个月去揣摩她的招式套路。他天赋不足,想要赢,就只能靠这种旁门左道。 昆仑中比他聪明的人比比皆是,他只能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耗,才能争出他们这一届首席大弟子的身份。他经过不断打磨以后才发现,自己不是美玉,而是顽石,但又不死心,继续苦磨下去,直到最后顽石化为粉末,他一无所有。 裴文景在这世间走了那么久,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住,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还是沈苍玉。 直到听到沈苍玉那一句,石头又如何,你要是想,照样能够点石成金。 裴文景心里落了满地的石粉在此刻重新凝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但实际上,他走过的每一步都还作数。他读过的书、学到的知识、掌握的心术、理解的道法……所有的一切都还存在他的脑子里。 即使他重生了,记忆被消除,但这些心术和道法仍然存在着,只要他心一念,这些技能就能重新掌握。他并没有像他过去认为的那样,一无所有。 他拥有的很多,只是他看不见,就连他一直渴望的感情也一直围绕着他。就连仇声师姐和楚荀师兄也对他关爱有加,只是他每次靠近他们,便不由自主地触动了心底对他们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靠近他们,只要他靠近他们,就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他还想,当年仇声被百目镜所杀,就是因为百目镜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样,引仇声入局,若是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说不定仇声就不会死了。所有裴文景一直将身边的人往外推开,生怕他们受到伤害。其实他有的很多,只是他亲手将他们推开了而已。 裴文景走进教室,看着沈苍玉把玩着那个女孩送的贝壳。原来这贝壳不是单他一个人才有,那女孩将贝壳给了不少人,亏他还珍重地将贝壳放在了多宝柜的最顶端。沈苍玉只顾着摩挲着手里的贝壳,也不管他。 裴文景磨了磨后槽牙,出言挑衅:“你很擅长煽动人心。”让他这颗千年老心都忍不住波动起来,太可恶了。要不是今日情况特殊,听了她的那番话,他肯定要细细琢磨,开始顿悟。 “煽动这个词用得不对,我不过是擅长鼓励别人罢了。” “说服万千重也好,教导那群铜钱眼也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别人了?” 沈苍玉眼角一弯,视线落在了他头顶的发带上:“你不会是在吃醋吧,裴文景?” 裴文景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眼皮一跳,转身就往后走。看着沈苍玉不正经的模样,他就知道了,沈苍玉肯定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难得他今天来找她,原来她是真的忘了。 “唉,裴文景!”沈苍玉追在身后,“跑那么快做什么,你的生辰礼物还想不想要了?” 这一句话让裴文景的双脚扎了根,他定在原地。 沈苍玉好笑地绕过来看他:“让我数数,你到底有多少天没理我了,到了这个时候才出来。”见着裴文景的尾巴翘起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个人躲了她这么多天,又特地等到生日这天出现在她教室门口,不就是想试探一下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好向她讨要礼物。 裴文景有些心虚,眼神飘向别处。 沈苍玉笑道:“给你准备的礼物已经安排上了,还没有做好,你先等着吧,我今晚再去找你。” 裴文景忽然开口:“不要长寿面。” 沈苍玉愣了一下:“我记得你挺爱吃面来着。” 裴文景看着她,握紧拳头,终于鼓起来勇气说道:“我骗了你,我其实不是偏爱吃面,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的不同。” 在很久以前,沈苍玉每一次过生日,都会给自己做蛋糕,万器归心其他弟子生日,她也会给他们做蛋糕。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文景就意识到沈苍玉是个不一样的人,她能创造出很多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东西。 裴文景总想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沈苍玉给所有人都做了蛋糕,那他就偏偏不要蛋糕,他要当一个独特的人,能给沈苍玉留下不一样印象的人。于是他总在生辰的时候说,自己不喜欢蛋糕,他喜欢长寿面。 长寿面很好吃,但他始终对那块蛋糕念念不忘,绵密的奶油像沼泽一样,让他越陷越深,越是渴望,越是不敢靠近,然后越是渴望…… 直到后来沈苍玉不在了,他也偷偷回忆着沈苍玉的模样,试图自己做一个蛋糕,但他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终究是不如她。当年他嘴硬,没有吃下的那块蛋糕成了他永远的心结。 这一世的沈苍玉很少过生日,即使是她自己的生日,她也不会去庆祝。裴文景意识到,他大概是等不到那块蛋糕了。趁着剧情还没完结,趁着这个世界还没结束,裴文景对沈苍玉说道:“我想尝一块蛋糕。” 沈苍玉有些意外,因为她恰恰准备了制作蛋糕的材料。裴文景有这么多世的记忆,沈苍玉觉得,他自然尝遍了天下所有的山珍海味,那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没有惊喜,但生日自然是要给人惊喜的。沈苍玉想了很久,于是决定,给他准备一个蛋糕。 上昆仑 第93节 她提前了好一段时间去准备制作蛋糕的原料,这里没有精细面粉,她想要做出能用来制作蛋糕的面粉,还得请专门的工匠定制了一个磨具、还得做出没有杂质杂味的砂糖……技术不够,心术来凑,为此她甚至教会了不少工匠使用心术。 裴文景真该谢谢她,她很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为的就是将人哄好,毕竟裴文景这个人,嘴上总说着“算了、没关系、我不在乎”,眼神里却满满写着“你怎么这样”,太难伺候了。 “行,保证完成任务,你先回去,等我准备好了再去找你。” 裴文景回到房间时,在房间门口看到了盒子,盒子里放着文房四宝。不是沈苍玉会送他的东西,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裴文景到茶室,那个人消失了。 他放出因果线,扯着一根红线往外走。红线那端的人一直在移动,似乎也是在躲避着他,刻意不让他跟上。但她要是真想躲他,她大可离开白龙滩,她今天本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或许是知道了他的想法,那个人总算是不动了。她在高台之上,日光明媚,海风带着飞鸟穿过,他看向万千重的背影,问道:“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 明明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将对方当作陌生人,为什么万千重要亲自打破这个平衡? 他已经用了几百年来调理自己,才接受了自己没有母亲这件事,万千重不喜欢他这个孩子,将他看做了累赘,他同样也没有奢望能从母亲那获得任何的关照。既然要断,那就断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因为沈苍玉联系着铜钱眼,要不是沈苍玉想和万千重合作,他压根就不会再次踏足这个地方。 万千重给了他房子,也默许了他随意进入书库,将他当作一个空气人一样,即使是在集合会议时,万千重也不会搭理他。 但现在,万千重居然给他送了文房四宝。这是什么意思?客套一下吗?还是说她心怀愧疚,终于想要给他这二十年迟来的补偿? 今天过去,他既加冠,但他也像沈苍玉一样不打算操办任何,什么礼仪什么规矩,他一概不管。他也不需要任何长辈为他操持,现在万千重给他这些,是想拉好和他的关系,打算亲手给他操办加冠礼? 第107章 是爱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万千重随意地说道:“是多出来的东西, 随手就给了你,不喜欢的话,送给别人也好, 丢掉也好,不用问过我。”她语气轻飘飘, 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而叫裴文景生气。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多少面,但那种嘴硬、爱将人推走的臭脾气却一脉相承,好像透过了血液融在了一起。 裴文景冷笑一声:“如果你出来,是想跟我说这些, 倒不如把嘴闭上。你的礼物,我也不稀罕。”说着, 裴文景将锦盒拿出来,重重搁在地上。 他甩着袖子离开,良久, 万千重才转过身去,看向他放在地上的锦盒。 裴文景是她不愿承认的孩子。 当年万千重离开了昆仑,一心沉浸在自己想要实现世界和平的宏图大志里, 想着未来有一天能让昆仑刮目相看。但初次回到凡间, 她就发现,人间和昆仑截然不同。她想要自由,想要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的道法焕发生机, 但和她意料之中的不同——凡间也没有这样的土壤。 昆仑的修仙者都在讨论活着的意义,而凡间的人只想着如何活下去。 食物、钱财、人口……太多的东西压在他们头上, 他们根本无暇去思考活着的意义。昆仑是思考者的桃花源,而山外才是现实。 即使是手握诸多心术的修仙者,在人间也需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 那时的万千重孤立无援、如履薄冰, 那是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 直到有一个散修的出现,她短暂地沉溺入一段感情之中,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凡间的人类比起思考活着的意义,更愿意过好眼前的生活,活在当下。 万千重与他归隐田园,仿佛每一天都浸泡在蜜罐之中,那确实是一段极其美好的日子,即使后来回想起来,也能尝到一丝甜味。但她又深知,太过安逸的生活会磨灭她的野心。这一切就像温水煮青蛙,她在温水中,要么跳出去,要么死。 于是她与那人诀别,亲手断掉一切,她深知自己心魔已重,她见过人世间太多的不公,她要利用人们心中的贪欲,组建一个新的道法——铜钱眼。她接下来是要成为邪修的,这样的她,还是离别的人越远越好,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条路走到黑,还能活多久。 即便是她生下的孩子,也被她放在了昆仑。那个孩子是她肚子里落下的一块肉,在离开她的那一刻,连同着她内心的痴情也一起掉了出去。那以后的她铁石心肠,脑子里想的就只有自己的宏图大志。 越是往后走,她越是觉得,若是当初没有那一段感情,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孤身一人,永远也没有软肋,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牵绊她。 万千重不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一段爱情,她觉得,只有懦弱的人,才会耽于这种享受。那段感情正好记载了她道心破碎、自暴自弃的过往,她一直试图将这段痕迹从她人生中抹去。 正如裴文景,她不曾给他名字,也没有参与他的人生,对万千重而言,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但若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又为什么会记着他的生辰,又在他生辰的时候,绞尽脑汁顺着他名字的寓意,给他送上文房四宝? 真的只是陌生人吗?她真的像她以为的那样,厌极了裴文景吗? 或许,她讨厌的不是裴文景,也不是那个人,她讨厌的只是过去的自己罢了。她将那段感情和自己的落魄强行连上因果,但实际上,时间的吻合只是一次偶然,并不是她爱上一个人才导致了自己的落魄。她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把错怪在了别人头上,以求得内心的安乐。 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不强大。 万千重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太阳,觉得今天的太阳太灼眼了,灼得她眼睛发疼。 * 沈苍玉蹲在药鼎前,看着烛龙围着药鼎打转,药鼎里炼的不是药,而是蛋糕胚。她没有办法凭空造一个烤箱,那玩意需要一点技术,她设计不来。她在药鼎和灶台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用药鼎来烤蛋糕,比起灶台,药鼎精巧,更容易控制,至于烤好的蛋糕上会不会出现药味……那就让裴文景自求多福吧。 沈苍玉捞起桌上果托里的梨子,啃了起来。 沈苍玉托着脸,思绪漫游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裴文景会忽然想吃蛋糕,明明这一世她从来没做过这个东西,裴文景又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个玩意?难道是过去的她曾给裴文景做过?过去的她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她解锁的、关于昆仑的记忆里,她和裴文景时常针锋相对,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她主动挑衅裴文景,而裴文景在她的挑衅下勉强迎战。但偶尔,她又见到记忆中的自己总和裴文景一起吃饭,那副和谐相处的模样半点看不出他们刚刚打完一场。 裴文景平日里不爱吃东西,似有厌食症,而沈苍玉换着法子给他整点好吃的,偶然背着万器归心的前辈们偷偷在后山开小灶。沈苍玉回想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情,大概是觉得裴文景很可怜吧。她关心他。 他们应该是相爱相杀的同门。这是沈苍玉对过去的自己和裴文景的评价。 但看着如今裴文景看她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隐忍的态度,沈苍玉又莫名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 但每次当沈苍玉问起,裴文景又会避而不谈,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说:“算了,你不记得的话,就随它去吧,反正也不重要。” 什么啊,搞得她像个渣女一样。 沈苍玉啃了一大口梨子,好像将它当作裴文景的肉一样。 汁水在牙齿间迸溅,她将梨子咬得咔吱作响,忽然又想起,第一世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多,她应当是将这个世界全然看作小说里的世界,而将自己当作完成任务以后就会离开的穿越者。 在最初的她眼里,裴文景应该只是一个攻略对象,一个小说中的纸片人。那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她对裴文景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人会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付出真正的感情吗? 沈苍玉想,如果是她的话,大概不会。 但如果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实际上她并不是真正的穿越者,她也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而她的身份、她的记忆也不过是作者给她编造的程序,她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同根同源,没有两样,那她的想法会变吗? 沈苍玉想,或许也不会。 她如果喜欢一个人,不会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个世界或者那个世界都好,她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外加的东西。她喜欢他,只会因为他是他。没有加分项,没有减分项,也没有必要条件,她喜欢的只是那个人,和任何其他因素都没有关系,她喜欢的是他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共同塑造而成的他。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全部。 这是沈苍玉认为的爱。所以沈苍玉总觉得,自己不懂什么是爱,她认知中的爱是一种纯粹的、简单的、热烈的感情,只和一个人有联系,但她并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比起别人,她更关心自己,她是个自私的人,还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分割出自己的注意。 厨房的门传来哐当一声响,沈苍玉扭头看去,大概是有人推了一把厨房的门,但是门被她从里拴上,那人没有办法推开。 门外的人推了一下,意识到里面的人将门锁上,便不再推了。看着这风格,沈苍玉就知道是谁了。 她赶紧起身想要向外跑,忽然又想起手里啃了一半的梨,她心虚地找个碗将梨藏了起来,才往外跑去。 毕竟要是别的厨工推了一次门,没有推开,肯定会不死心地多推几下,或者张口问候厨房里的人,好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把厨房霸占了。 裴文景推了一下厨房的木门,没有推开,他垂下眼,转身正要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响。 他的心跳错了一拍,回过头去,门没有打开,但是一旁的窗户却被人从里面掀了起来,沈苍玉一手撑着窗户的边沿,身子向外探去,她看着裴文景笑着问道:“瞧瞧,这是谁啊,不回房间将自己洗漱好等我,反而跑到这里来了。” 沈苍玉本以为,以裴文景的脾气,听到她的话会面红耳赤地转身离开,又或者指责她没个正型。 没想到,裴文景居然喉咙滚动一下,应道:“嗯。” 怎么回事啊这个人,忽然就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好像被人抛弃了一样,明明下午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沈苍玉想着,她看了一眼身后的药鼎,她本不想让裴文景看到她操作用的工具,怕他看见以后,一气之下就说不吃了。但看着眼前他的模样,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想,算了。 她看着裴文景说道:“这样吧,你要是求求我,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开门让你进……” 她的话还没说完,裴文景就接道。 “求你了。” ----------------------- 作者有话说:上次算了这次算了下次算了下下次也要算了吗沈苍玉 第108章 是花 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很怪, 沈苍玉想,今天的裴文景好像不太对劲。 她将人领进厨房,裴文景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药鼎, 烛龙还在围着药鼎打转,药鼎的盖子晃荡, 但从中飘出的不是药味,而是一种浓郁的甜香。 是蛋糕。 裴文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蛋糕的味道,但如今走进这个狭窄的厨房,过去的回忆全都涌了回来。他的脚扎根在了原地,不敢往前, 他怕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沈苍玉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操控着地龙打开盖子, 从药鼎内将蛋糕胚掏了出来。她看着一旁的裴文景露出恍惚的神色,问道:“愣在那里干嘛,切水果吧。” 她将桌子上的果篮推给裴文景, 让他将梨削皮切成小块:“你爱吃多大就削多大,这果丁最后要放在蛋糕上。” 冬天里的水果不好找,这又没有温室大棚, 自然也没有水果蛋糕上常见的葡萄黄桃之类的水果, 沈苍玉在城里找了一遍,最后只好买了梨。尝起来味道应该差不多,裴文景大概不在意那些。 沈苍玉将蛋糕胚倒了出来, 对半切开,将准备好的红豆泥抹了上去当作夹心。她已经不记得以前吃的蛋糕都是什么模样, 于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纯凭着灵感去发挥了。 她一边打发着奶油,一边回头看向裴文景, 只见他坐在一旁的小木椅上,手里拿着梨,拧紧眉毛,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不就是切个梨嘛,怎么还露出这个表情……沈苍玉想着,看向他搁在一旁的碟子。 碟子里飘着阵阵雾气,而雾气之中躺着一朵白玉一样的花,花瓣透亮,纹理细腻…… 不对!哪来的花? 沈苍玉这才意识到,她让裴文景将梨砍成碎块,裴文景却拿梨来雕花,而且雕出的这花栩栩如生,和真花别无二致,难怪他的神情如此专注。也不知道是夸他技术高超,还是夸他有情趣才对。 裴文景操控着刻刀,在梨上划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花瓣,他神情专注,紧皱的眉毛也逐渐松开。 在雕刻手中的花时,他可以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只想着手里这朵花,看着一朵朵花自他手下出现,成就感也随之而来。裴文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楚荀总喜欢做木雕,或许他也是沉浸在这种忘我的境界里吧。 裴文景想着,忽然眼前有一只手伸过来,捞起他放在盘里的雪梨花,咔滋一下咬了下去。 他抬头看去,沈苍玉不知什么时候丢下了她的奶油,来到了他身边:“我尝尝这雕成花的雪梨和一般雪梨有什么不同。” 一片花瓣被她啃下,沈苍玉的第一想法是:“冷。”但吃起来像雪糕一样,冷意消去以后,甜味带着淡淡的咸味从舌尖绽开,带来一股雪梨的清香。沈苍玉刚刚也啃了半只梨,但比起那个梨,她觉得雕成花的梨味道更佳,或许是雕工为它增添了风味。 裴文景怕切开的梨会氧化泛黄,特地用了心术,将盐水化作冰雾将雪梨笼罩,将它冻住,延缓它氧化。 没想到沈苍玉直接将带着冰碴子的梨啃了下去。 听见沈苍玉的话,裴文景抬手就想将笼罩在雪梨旁的冰雾化去,沈苍玉赶紧拦住他:“别,我只是好奇,才来尝个味而已。” 裴文景这个人开不了一点玩笑,沈苍玉意识到,任何自己说出的话都会被他记在心里,就算是玩笑话,他也会当真。 真的是……唉,算了。 上昆仑 第94节 沈苍玉一拳打在裴文景肩膀上发泄,在他疑惑的眼神里转身回去继续往蛋糕胚上抹打发好的奶油。 奶油抹平以后,沈苍玉拿着裱花袋开始往蛋糕上装点一圈圈的花纹,她推着手里的碟子,忽然又想起了裴文景雕出来的雪梨花。她回忆着雪梨花的模样,裱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奶油花。她朝裴文景喊道:“快把你的梨拿来。” 裴文景托着碟子走来,看见了满蛋糕遍是熟悉的花,和他手中的一样。花团锦簇,却又偏偏给他的梨腾出了空位,就等着他放上去。 沈苍玉接过他手里的碟子,一边揣摩,一边将雪梨花放上,将角度调整好。 裴文景此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蛋糕,它和他过去所见的所有蛋糕都不同,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但远比过去所有的蛋糕都要精致,而且,是沈苍玉特地为他设计的。 “完美!”沈苍玉双手一合,用冷气将它封好放进日月壶中,她看向裴文景,正好对上他渴望的眼神。 真的是…… 沈苍玉说道:“冻一会儿,今晚再次,现在还早。” 裴文景的失望溢于言表,沈苍玉看着他问道:“真的不吃长寿面吗?你确定晚上只吃蛋糕?” 裴文景点头。 “你不吃,那我吃。”沈苍玉开始动手。 这里的人一天吃两顿饭,一顿朝食,一顿夕食,沈苍玉过去也遵从着这个习惯,但自她找回了部分的记忆以后,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吃早中晚三顿饭。修仙者大多讲究禁食,认为食物中有浊气,会打乱修仙者体内的气,影响修行。 但沈苍玉却觉得,五谷杂粮来源地下,和她同根同源,那不是浊气,是天地万物孕育而成的灵气。在这世间,吃食和修行一样重要。 沈苍玉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之前醒好的面团准备扯面,裴文景却忽然开口:“我来吧。” “你?”沈苍玉用质疑的眼神看向他,在她的印象里,裴文景不爱东西,总是厌食,像他这样的人,只怕是厨房杀手,做出来的都是黑暗料理吧? 但裴文景眼神坚定,沈苍玉也不好驳回他,她便将面团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给了裴文景。 如果裴文景搞砸了,她至少还有半块面团可以吃。 裴文景束起袖子,接过面团,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看上去比沈苍玉更紧张,沈苍玉紧张,是怕他把厨房炸了,她甚至将剩下的半块面团放进了自己的日月壶里,想着万一厨房炸了,她的面团还能幸存。 直到裴文景上手时,熟练的动作让沈苍玉意识到,自己对他存有偏见。裴文景不爱吃饭,也从来没有做过饭,以致于她以为,他在厨艺上一窍不通,但如今看着他的动作,她才意识到,他擅长此道。或许在看见他能将雪梨雕出花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也是啊,毕竟裴文景活了几千年。 沈苍玉擅长一切,尤其是厨艺,过去的裴文景想,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沈苍玉才更像一个活人的模样。但他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吃。她对人和事不加关心,只关心她的一日三餐,她只想在每次完成任务以后,作为奖励,给自己放一个假,去五湖四海找美食、找食材,整点吃的犒劳自己。 后来,裴文景清楚了,沈苍玉把这个世界当做她旅游的一个去处,她对其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消遣的事情,用来消磨自己的时间。如果有一天,连美食都没有办法引起沈苍玉的兴趣,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思了,那她迟早会离开。 于是当年在陪着沈苍玉四处游历时,他总会留意着,沈苍玉对什么食物产生了兴趣,那他便私下向人请教,将食谱学到手。他总想用尽各种方式留下她,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多一点就好。 面条像蜘蛛丝一样细密,轻飘飘地落入托盘中。裴文景看向一旁的食柜,将瓷缸里的鲜贝捞出。 “那不是我买的,是别人的东西。”沈苍玉开口说道,但那贝可太肥了,她确实有些馋。 “不管,给他留点银子,就当是我买了。”裴文景说着,将贝壳撬开,将贝肉取出来清洗好。 沈苍玉倒是没想到,裴文景这种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除此之外,裴文景还肆无忌惮地在厨房里翻找着,将一切他想要用的食材都取了过来,直到他从柜子上拿下一个碗,碗里放在啃了一半的梨。 沈苍玉的视线飘向一旁,没有说话。那是她之前偷吃的梨。 不对,什么偷吃啊,这梨明明就是她自己买的,她吃她自己买的东西,天经地义!想到这里,沈苍玉又理直气壮起来。 裴文景也没有说话,只是往碗中打了一道冷气将梨冻住,便将碗放了回去。 裴文景将锅盖打开,熬好的海鲜汤向外飘出一股鲜香,他将细面放了进去,轻轻一搅,面条丝丝缕缕混入汤中。 沈苍玉凑过来看着,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她决定收回裴文景是厨房杀手的话,他的手艺和她不分上下,至少色香俱全。 裴文景将长葱取来,沈苍玉看见他的动作,正要开口,裴文景却先她一步说道:“不要葱白,只要葱绿,切成碎末,对吧?” 他虽问着“对吧”,手下的动作却极其娴熟。 沈苍玉的心猛地一坠,良久,回道:“对。” 第109章 装货 对对对,沈苍玉说的都对 裴文景对她很熟悉, 熟悉她的爱好、她的习惯,他们过去的关系绝对不简单,或者说, 没有沈苍玉过去以为的那么简单。 毕竟沈苍玉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习惯。 或许是她过去总和裴文景待在一起,她放松了防备, 而裴文景善于观察,记住了她喜好,或许是她做饭时用了这些手法,被裴文景总结去,又或许……是哪一天她刻意透露, 以作试探,而裴文景接了下来, 一切顺理成章,就像现在这样。 裴文景有千百种好,但不好的地方, 就是喜欢上了她。 最初的沈苍玉刻意地利用了他的感情来完成剧情,为的就是将好感值拉满,最后回家。但利用到最后, 谁也分不清, 这利用之中到底藏了多少真心。 沈苍玉想,当她知道世界的真相以后,那时已经箭在弦上, 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神,让这个世界结束。要么死去, 让这个故事毁掉,然后一切重新开始,但往后的故事里就没有她。 无论选择了哪个结局, 她和裴文景都不可能在一起。但如果选择了后者,裴文景还能活下去。 或许当年的她选择了自爆魂体,除了想让这个世界维持下去,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作为主角的沈苍玉主动摧毁剧情,而作为作者的沈春荣无法踏过心理上的难关,于是她们一拍即合,将故事推翻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个决定,会造就了这一次又一次轮回的煎熬。 作品无法完成的打击已经刻在了沈春荣的骨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自己的作品,将故事改得面目全非,却不知在沈苍玉觉醒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的角色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在沈春荣的一次次修改中带着记忆陷入一次次轮回,并从中寻找解脱的办法。 无论是书里还是书外的人都在苦苦折磨,大家都在等一个完美的结局。 沈苍玉在混乱中重新归来,就是为了重塑一个完美的自己,修复这个世界的漏洞,完善故事,平定一切混乱,带着所有人走向结局。 小说的故事永远在小说里,随着最后一个句号画下,一切都会重归沉寂。沈苍玉知道,最后他们的结局一定是消失,过去的她想要用尽一切办法,让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现在的她知道逃避是可耻的,最大的勇气应该是直面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中所有人的终结。 既然结局无论如何都是消失,那她也可以试着疯狂一把,在世界崩塌之前,去尝试过去自以为永远学不会的事情——认识什么是“爱”。 或许当她拥有了“爱”的能力,她就能成为一个更加完整的她。 裴文景将面条盛起,转头去看,却发现沈苍玉正盯着热气腾腾的锅在发呆。他不禁失笑。 过去沈苍玉也总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她发呆的时候仿佛神游了一遍太虚,每一息都在顿悟,每一次她发呆结束,总会生出新的看法,所以裴文景才总觉得,沈苍玉是天才,她是那种睡觉也能顿悟的人,天赋远胜其他修仙者好一截。 她如今发呆的模样和以前很像,他问道:“又顿悟了什么?” “顿悟了我爱你。” 裴文景的手一抖,碗里的面汤差点洒出来。沈苍玉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把他的魂吓飞,他和她相处的这几世里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沈苍玉的表情很随意,并没有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重要的话,裴文景觉得大概自己刚刚是真的听错了。 “我的面!”沈苍玉闻着香味朝裴文景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面。 白龙滩靠海,捕捞的海鲜都极其新鲜,沈苍玉平日里就爱吃。刚刚裴文景在煮面的时候,她就被锅里的海鲜汤馋得不行,如今这海鲜面总算是做好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口,但愿它的味道能对得起它的香气。 沈苍玉的手刚伸过去,裴文景却抱着碗躲开她的动作。 沈苍玉眯着眼,用危险的眼神看向裴文景,但裴文景却将面碗藏在身后,迎着她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的面。” “上一句。”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裴文景就猜到沈苍玉会用这一招来糊弄他,但这一次他不打算放过她,他紧盯着沈苍玉的眼睛,不想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沈苍玉歪了歪头,说道:“你看上去好凶。” “别想用这种方式糊弄我。”裴文景觉得牙有些痒。 沈苍玉忽而眯起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裴文景,说道:“你怎么忽然变得……不像你了?还是说,你装不下去了?” 狐狸着急了,总算是露出了他的尾巴,被猎人猛地一脚踩住。 裴文景笑了,他将面碗搁在一旁,双手撑在沈苍玉两侧,抵在灶台上,将她圈在其中,说道:“怎么办啊,我装不下去了沈苍玉,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的靠得太近,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旁,沈苍玉怀疑他喝了酒,要不然为什么呼出的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她向后躲了躲,抬手抵着他的胸膛向前推了推,没推动。 “你还是继续装着吧,你现在这个模样有点吓人。”沈苍玉说道。 裴文景眨了眨眼看着她,语气温柔地说道:“只要你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一遍,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装。” 这才是真装货啊。沈苍玉在心里吐槽道。亏她以前一直以为,裴文景是个古板的老实人,才放心对他动手动脚,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大尾巴狐狸,只怕她在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已经乐在其中了。裴文景的演技比她好,生生把她骗了过去,现在他听到她的话以后,总算是本性毕露了,但现在回头已经有些晚了。 毕竟,她确实对他产生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 沈苍玉给他比了一个小指说道:“我刚刚说,我发现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你,但是未来会怎么发展,还得看你的造化了。” 裴文景失笑地说道:“好,这次我听清楚了。”他直起身,将一旁的面捞起来,放在沈苍玉面前说道:“快吃吧,不然面就要坨了。” “如果面真的坨了,那全赖你。” 裴文景此刻心情非常愉悦,点着头说道:“对,那我重新给你做一碗。”对对对,沈苍玉说的话十分在理。 沈苍玉看着他的模样,只差翻个白眼。 到底什么是爱呢?大概裴文景这个模样就是坠入爱河的典范吧,只是沈苍玉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学会恋爱的第一步,从分食开始,沈苍玉忍痛割爱,说要给裴文景匀出半碗面,裴文景瞧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客气地说道:“你吃吧,我不饿。” 沈苍玉非常满意地将碗收了回去。 沈苍玉低头喝了一口汤,被鲜美的汤汁惊得两眼放光,她没想到裴文景还有这手艺。裴文景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她还是最喜欢这一味汤。 沈苍玉埋头吃着面,夕阳透过没有关上的窗户照进来,洒了满桌,落在沈苍玉的头发上,像是洒了满头的金粉。 裴文景托着腮看着她的身影,忽然想抬头摸摸她的脑袋,他从前就想这样做,但过去一直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他知道她一个人孤身来到这个世界,一定背负了很多,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只是铆足了劲向上冲。他心疼她,这种感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在他心里种下。 裴文景伸过去的手正要碰到沈苍玉毛绒绒的头顶,却被她忽然抬手拍开。 清脆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 裴文景的心一沉,将手收了回来:“抱歉。”是他太冲动了,明明沈苍玉还没有默许他们的关系,是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有碰她的资格。 “抱歉。” 沈苍玉也回过神来,刚刚出手那一掌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她解释道:“我上一世因搜魂而死,因此每次有人想要碰我的头,我都会下意识想要将他的手打开。” 裴文景的拳头紧握;“抱歉,是我的错。”如果他早一点认出她,如果当初没有和她产生牵扯,如果她没有跟着他去盲山,与他遇上……或许她就不会经历搜魂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初的他就应该将沈苍玉护到底,带着她离开盲山,不让她落到昆仑那些人手中,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她相识,不要和她相认,不要和她说话,不要给她任何的东西,或许,那样沈苍玉才不会受伤吧。 “但如果不是因为搜魂,我也不会找回过去和你相识的记忆片段,也不会一直想着上昆仑。”沈苍玉说道。 一切都受因果牵连,一环扣着一环,少了哪一环都不行,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上昆仑 第95节 第110章 别摸 自控力=0 “你的蛋糕打算放在哪里?你桌上吗?”沈苍玉站在裴文景的房门口问道, “我大晚上进你的房间,会不会太冒昧?” “现在才想起问这些,未免有些迟了。”裴文景说道。沈苍玉已经数不清进过多少次他的房间了, 也不管他白天黑夜。若换作其他人来找裴文景,他只会将人拦在门口, 设结界将自己的地盘封死,不容任何人踏足,唯独对沈苍玉不一样。裴文景知道自己的偏心,也意识到,自己钦慕沈苍玉这件事, 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这段暗藏的感情出现得太早,他也分不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她展现出自己道法天赋的时候?还是他们争夺首席大弟子的时候?又或者她轰轰烈烈从山上滚下,朝自己劈头盖脸地砸着雪球的时候?大概是他习惯了一个人走,忽然有一天, 有一个人身披浓墨重彩闯进了他的世界。然后这世界从此变得不一样。 “等一下,先别切!”沈苍玉抬手拦住他,然后在裴文景的注视下, 往蛋糕上插满了细蜡烛, 她将周围所有的灯熄灭,眼前的画面陷入黑暗。忽然,烛龙自黑暗中出现, 尾巴一扫,蛋糕上的烛火随之亮起, 仿佛漫天星辰坠落眼前,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光。 “快许愿,许完愿以后吹蜡烛, ”沈苍玉说道,又补了一句,“愿望不要说出来,要不然就不准了。” 裴文景看着眼前的烛光,闭上眼。 他这一生有很多愿望,但他的愿望没有几个能够实现,但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有一天沈苍玉能回来,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望。 裴文景割裂地思考着,一半自私的自己在耳边低语,想让沈苍玉留下来,陪在他身边。而另一半冷静的自己说:“这个世界已经欠了她太多,她早就应该走,她不能留在这里。” 裴文景想了很久,终于是想——“愿她最后能够回家。” 裴文景知道,沈苍玉当年的愿望一直是回家,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属于另一个世界,回家是她的执念,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没有回去。成了神大概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但沈苍玉在即将成神的最后一息选择了放弃,转而点燃自己的神魂。 他也不清楚,沈苍玉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明明那时的她只要伸手就能触到胜利,他也不清楚在此之中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但沈苍玉不曾告诉他任何内幕,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是裴文景一点一点摸索,全靠自己猜出来的。 他也是在不断轮回以后,才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关于主角和系统的事情。随着沈苍玉的陨落,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书里的人物也逐渐开始觉醒,最初是他,后来是天香娘娘,然后是剑阁阁主……每个人都在轮回中或多或少保存了自己的记忆,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变成了更加完整的他们。 裴文景想,或许这就是沈苍玉当年自燃的真相——她想点燃自己的灵魂,为大家争取时间,让所有人都能够觉醒,意识到自己不仅仅只是小说的角色而已。但沈苍玉牺牲了自己,她做了这些事情,她就没有办法回家。裴文景知道,沈苍玉最大的愿望还是回家。 所有裴文景要想尽办法去找天门,要传闻中真正的昆仑,就是为了让沈苍玉离开这里。来凡间渡劫的神,最终还是得回到天上。 裴文景睁开眼,对上沈苍玉看他的目光,他带着无尽的缱绻,吹灭了满盘的星光。 一切重归黑暗。 “啪!” 沈苍玉将房间里的灯点亮,对着蛋糕比划道:“八等分,你应该会吧。” 裴文景点头,将蛋糕切开,递给沈苍玉,沈苍玉却端起小碟子里的蛋糕放在一旁:“这块留给万千重。”万千重在今天生下裴文景,这一天无论是对裴文景来说还是对万千重来说都很重要,这块蛋糕理应是要分给万千重的。 她又端起另一块蛋糕,放在一旁:“这块留给厨师长。”他们从厨房里拿了那么多食材,只留银两的话也太过意不去,毕竟食材的采买也需要时间,还是得给厨师长点赔礼以示诚意。 裴文景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青绿:“给他们做什么?” 沈苍玉瞪大了眼说道:“这么多蛋糕,难道你一个人能吃完吗?我怕你腻得慌。”裴文景点名要吃蛋糕,沈苍玉便刻意将蛋糕做得更大,但她想着,蛋糕这种东西,吃两块也会觉得腻吧,裴文景就算爱吃,也总不能全部吃完。 裴文景臭着脸说:“当然能吃完。”他的东西,才不要分给别人。 沈苍玉看着他的模样,没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他的脸:“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啊,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嘛,你把蛋糕送给别人以后,那对别人来说,今天也会变成很重要的日子,这样,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你祝贺……我希望以后站在你身旁的人能越来越多。”裴文景总在一个人走着,仿佛和所有人都隔着一道天堑,她想让裴文景和更多的人接触,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这样做,大概是因为裴文景明明刻意和别人隔着距离,不断将人向外推去,但眼神却在说着“离我再近一点”吧。 就像这一世她上昆仑,在思过崖上看着他的背影,就忍不住在想,他要一个人在这度过整个冬天,那也太惨了。她召集了不少人,在年夜冲上思过崖,在裴文景惊恐无措的眼神里说道:“新年快乐!” 她想让裴文景清清冷冷的世界也变得热闹起来。 那样的话,就算往后裴文景的世界里没有她,他的身旁还能围着其他人。 这个念头在沈苍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眼皮一跳,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这确实是她的想法,但却不仅仅是她此刻出现的想法,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这样想过。 裴文景挖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丝滑的甜味在舌尖炸开,他愣住了。原来这就是蛋糕的味道啊……居然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他以前也做过蛋糕,他以为自己失败得彻底,却没想到,做出的蛋糕味道竟与手中这份很相似。 他只吃过一次蛋糕,那是在沈苍玉的生辰宴上,那时他还小,只尝过一次,但味道却印在他脑子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蛋糕,但每一次想起,蛋糕的味道就会不断被他从记忆力挖出来,反复修饰。 直到最后,蛋糕成为他能想象到的最好吃的味道,但当他再次尝到时,却发现,原来它和他想象中的它不一样。原来他早拥有过相似的蛋糕,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 “什么意思,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失望。”沈苍玉掐住他的耳朵往外扯。 裴文景任由她扯着,脑袋向她偏去,忍不住笑道:“不是失望,我只是有些感慨,我以为过去的我一无所有,但实际上,我拥有的不少,只是执念,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 过去的裴文景可不会这样坦诚,无论他想到什么,都会下意识藏在心里,但现在他忽然想将这些话说出来,他意识到,他们时间不多了,很多话要是再不说出来,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既然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至少,这一次不会再留遗憾。 裴文景近乎呢喃地说道:“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这一生要是没有你,那该怎么办啊?” 他的目光直白又深情,沈苍玉怀疑他是真的偷喝了酒,要不然,他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大胆,说出这些醉话。 “你要是醉了就去睡觉……”沈苍玉的话还没说完,裴文景就一头栽在她肩上,鼻息落在她颈窝间,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他没有喝酒,但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要不然,为什么这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切。 沈苍玉抽了口凉气,赶紧把这个粘人的家伙扒拉开,将人搬到床上。挣脱开裴文景的束缚以后,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副陷入熟睡的模样,沈苍玉才腾出手去抹了一把自己的脖子,不出所料摸到了一层小凸起。裴文景刚刚一味往她脖子上喷气,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她很少和人靠那么近,这种感觉很奇怪。 沈苍玉将桌上两碟腾出来的蛋糕收好,看着剩下的蛋糕,忍不住哼了一声。既然裴文景爱吃,那就全留给他算了,让他一天三餐都吃蛋糕。她想着,开始翻找起裴文景的日月壶。 桌上没有,架子上也没有。总不会随身带着吧? 沈苍玉在裴文景身上摸索着,手向下探去。 忽然,那个已经熟睡的人猛地睁开眼,一把掐住她乱动的手,声音低哑说道:“别摸了,我没有那么强的控制力。” 第111章 情劫 “你抱抱我吧,裴文景,我想你了…… 这人没有睡着, 不过是在诈她。沈苍玉意识到这一点后,换了个手继续摸去:“我只是想要你的日月壶,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总不会是偷偷在哪藏了酒,不想让我知道吧?” 裴文景盯着她。爱喝酒的人是沈苍玉, 不是他,但他刻意将日月壶藏起来,确实是有不想让沈苍玉看见的东西,要是被她看到了,肯定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裴文景赶紧伸手去拦她。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交手几招, 裴文景紧盯着沈苍玉的动作,试图预判她的下一个招式。 交手间, 沈苍玉已经看出来了,裴文景没有将日月壶藏在身下。若那日月壶不在房里也不在他身上,那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沈苍玉的手像游鱼一样滑溜, 忽而贴着裴文景的手臂向上滑去,钻进他的衣袖里。裴文景眼瞳一颤,他正想要躲开, 却见沈苍玉忽然拉住他, 附身向前,在他脸颊处留下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轻飘飘的,像云一样, 他脑袋一空,愣在了原地, 任由沈苍玉翻开他的袖里乾坤,掏出了他的日月壶。 沈苍玉打开他的日月壶,探眼看去, 看见了满壶的书籍和手记,这些书的封皮上大多没有名字,她从中掏出一本,正要翻开去看。 裴文景抬眼望去,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今日看的那些关于昆仑的资料,也不是唤醒五邪的术法,更不是他接下来蓄谋背着沈苍玉上昆仑的计划。 等等……那本是!裴文景呼吸一滞,赶紧上前想要将书夺回来。 被夺走的书落在床榻上,纸页翻开,画面正好落在交缠的两人身上。怎么偏偏是这本书?裴文景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久前他在书库里看到了这本书,因为书皮上没有名字,他便随意地翻开了一眼,只看一眼,他就猛地将画册盖上,不敢再看第二眼。书库里除了他,平日里还有不少其他铜钱眼的弟子们进入,其中还有不少小孩,他决不能让那些小孩看见这些东西。 裴文景想,这种污秽的东西绝对不能留在书库里,就应该早点销毁,于是他将画册放进了自己的日月壶里,等着有空再销毁。 但他没想到,这销毁的日期还没到,他的日月壶就意外落入沈苍玉手中,她又正巧拿出了这本书。裴文景咬牙切齿地想:“果然,这种东西留下来就只会祸害人类,早知道我当场就该把这玩意烧掉。” 沈苍玉看着落在床榻上的书,再看着裴文景红透的脸,总算是明白了,裴文景为什么不敢让她打开自己的日月壶,原来是偷偷藏了小黄图。他的日月壶里有堆积如山的书,该不会……全都是黄图吧? 她真的没想过,原来裴文景是这样的人,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他的认知有所欠缺,不知道他看上去如此禁欲又守规矩的人,竟然有这种癖好。 “不是,这是我在书库里找到的,我从来没有看过它。”裴文景着急地解释道。 “哦——”沈苍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没看过,那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裴文景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知道言多必失,于是他闭上了嘴。 “所以你是想说,你没看过这本书,但它自己从书库溜出来,钻进了你的日月壶里,还在夜晚偷偷爬进你的被窝是吗?”看着裴文景紧绷的脸,沈苍玉没忍住笑意。 裴文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在书库里意外看见了它,但我只看了一眼,我知道这本书放在书库不妥,因为有不少孩子会在书库里找书看,所以我决定将这本书拿走,想着得了空再烧掉它,我没想到你会看见它。” “哦——”沈苍玉意味深长地评价道,“道德标兵啊——”确实这个解释更像裴文景的风格,但是人不可貌相,如今的裴文景已经做出了不少他这形象之外的事情,沈苍玉觉得,他可不一定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模样。 更何况,比起追问真相,沈苍玉觉得,裴文景这副紧张解释的模样更好玩。 “沈苍玉,”裴文景见沈苍玉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你是故意的吧?” 他冷笑着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把我当什么人都行。”裴文景拨开她起身,想要自己找一个地方冷静一下。 沈苍玉意识到这下裴文景是真的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呼吸会变得短促,唇色会逐渐由红转白,手会微微颤抖却被他攥起拳头努力克制住。看见他这副模样,沈苍玉才知道,原来上一次她扯他发带时,他只是佯装生气,却没有真的生气。 沈苍玉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上一次看见裴文景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好像是在她点燃自己魂体的时候。 沈苍玉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她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心脏处余疼阵阵。 裴文景本是要走,忽然看见沈苍玉面上笑容退去,捂住自己的心口,他把所有的想法都抛到脑后,看向沈苍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苍玉在他眼前装过许多次受伤的模样。每次当他和她吵架时,沈苍玉就会忽然这样说,等着裴文景紧张地替她检查一遍,她才会露出得逞的笑容说:“对不起,骗你的。”这个时候裴文景气不打一处,但他们的架也吵不下去了。 她骗了他一百次,他也会在第一百零一次继续上当,只要是她说不舒服,他永远会紧张,意识到被骗以后也只有庆幸,觉得幸好没有事。直到最后她点燃魂体的时候,他也期盼过她像过去那样说一句“骗你的”,但他没等到。 一段段记忆涌进沈苍玉的脑子里,她头疼欲裂,抬手按着自己的头,但手刚从胸口放开,心脏也传来阵阵抽疼。 裴文景看着她的动作,接替她的动作替她按着脑袋两侧,延缓她头部的阵痛:“你先别急,先坐下来。”他引导着她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看着沈苍玉皱着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在袖里翻找着,找出几颗万用灵药。这药能缓解疼痛,他病急乱投医,只能想着让沈苍玉将药吃下去,或许痛苦能缓解一些。 他将药丸抵在沈苍玉的唇边,但沈苍玉牙关紧闭,不肯张嘴。裴文景哄着她说:“把药吃下去就会好一些,你吃一颗吧。” 但沈苍玉已经听不清了。大段大段的记忆涌进她脑中,记忆里的片段都是她过去和裴文景发生争执的片段——多数时候,是她单方面输出,而裴文景不会反驳她,只是听着她越说越多,眼神越来越冷,最后转身离开,就像刚刚那样。 每一次当裴文景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就会忍不住想留下他。因为她知道,裴文景一生气就会跑,一旦他想要躲起来,她就很难再找到他。 明明每一次吵架都是沈苍玉刻意在挑刺,她故意要惹裴文景生气,但当她看见他真的生气了,她又不忍心。 那她……为什么还要挑刺呢? 沈苍玉在混沌的思绪中想道。 一个个画面从她脑中闪过,她忽然听到记忆里的自己说道:“裴文景,不要爱上我,当你100%爱上我的那一天,你就会死。” “为什么你只是一个剧情设定好的人物?如果你真的能活过来,那就好了……” “裴文景,如果自始至终,我们不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就好了……” 好难过,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沈苍玉听见一道清脆的响声,就像蛋壳破碎的声音,她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回了当初遗失的记忆。 当初的她来到这个世界,要走的是一个大女主剧情,而让裴文景爱上她只是她的任务之一,因为裴文景是她的情劫。她要成神,就得先让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达到100%,再杀了他。 而在当时的沈苍玉眼里,裴文景不过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程序设定好的刻板形象。但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角色一直对她有好感,但好感却永远停留在80%,不再上升。明明她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主线任务,打倒了作为五邪之首的裴文景,按照剧情的设定来说,她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杀死裴文景,脱离剧情,回到现实。 但那时的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只有80%,她没有办法继续走接下来的剧情。 “那你陪我去人间逛一逛吧。”沈苍玉说道。她就不信,和他继续耗下去,还没有办法将好感值提升到100%。 主线已经做完了,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扮演那正道之正的形象,她便换个假身份,在人间游历,凭着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而裴文景就在她身后,当着她的跟屁虫。沈苍玉觉得苦恼,她不知道要怎么让这个木头动心。让一个纸片人爱上自己,这件事怎么想都很难。毕竟纸片就是纸片,数据就是数据,机器就是机器,怎么可能长出人心呢? 直到一次喝醉酒以后,沈苍玉对裴文景说:“你真的太烦了,不让我完成任务,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然后裴文景当真了,他消失了,沈苍玉这才意识到,她不想让裴文景走。 上昆仑 第96节 情不知所起,她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这是一个无解的结局。 如果裴文景爱上了她,裴文景就会死。如果她爱上了裴文景,那她就不想让裴文景去死,她只能想办法,让他远离自己,越远越好。 沈苍玉看着后台裴文景95%的好感值,想,不要爱上她,他们没有结局。 裴文景很听她的话,她让他走,他就会走,但她又知道,在每天夜里,他都会回来,守在她窗边,他只是听从她的话,不敢让她看见,但他不想走。 沈苍玉看着后台处裴文景不断上升的好感值,想道:“既然注定要结束,那就放纵一把吧。” 她承认了,即使裴文景只是一个虚拟的角色,但她也爱上了他。她要和裴文景在一起。 在裴文景最爱她的那一刻,沈苍玉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好感值已达标,正在清算任务。” 在她眼前是杀死裴文景的倒计时,但她不可能杀死裴文景,如果任务失败,一切就会重启,她的故事就会从头开始,从她刚来到昆仑那一刻开始。沈苍玉不想继续接受这样的折磨,无论再来几次,她始终会爱上裴文景,这是一个她杀不死的人。 “我好痛啊裴文景。”那时的沈苍玉对裴文景说道,她没有选择了,她不想继续重复那该死的剧情,那就让她这个主角消失吧,没有主角的小说就会毁掉,那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能在没有她的故事里存活下去。她死了,这个世界会绵延不息,这里的人们能继续生活,而她爱的那个人也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你别哭啊。”裴文景抹去沈苍玉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苍玉,他不知道她究竟拿回了什么记忆,竟然让她变得这样。 沈苍玉忽然睁开蒙眬的眼,看向他,说道:“你抱抱我吧,裴文景,我想你了。” 第112章 相濡 像狗 沈苍玉不开口, 裴文景还不敢碰她,越是珍重,越是谨慎, 他只敢去抹她的眼泪。 他没想到,沈苍玉会主动让他抱她,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揉进怀里,隐忍的情绪也在此刻喷涌而出,他越抱越紧。 这一瞬间,裴文景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思过崖关禁闭的那一天, 沈苍玉忽然来找他,她神情难过, 那时的他还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本能就想抱她。 裴文景这一世第一眼看见沈苍玉时,就觉得她似曾相识, 无论是她身上的气息,还是她看向他的眼神。他以为,就是这份熟悉感才让他对沈苍玉多了几分关注。 却不知, 原来爱上沈苍玉这件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即使他没有记忆,也会一次又一次爱上她,或许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在昆仑上意气风发的她、手刃五邪时冷漠无情的她、在人间游历时多变的她、作为外门弟子时装乖卖巧的她、再次在凡间相遇时故作高深的她…… 他会爱上所有的她。 沈苍玉反抱着裴文景,将头埋进他怀里, 温暖将她笼罩,她又闻到了裴文景身上那股雪松的气息,像药一样, 苦中带涩,却有回甘。她脑袋处撕裂的疼痛也在这股气息中逐渐减缓,化作平和。 四周很安静,她听见自己逐渐变缓的心跳声和裴文景逐渐加快的心跳,两道声音交杂在一起…… 沈苍玉将手收得更紧,他们像干涸沙地里的两条鱼,相濡以沫,依此存活。 沈苍玉忽然松开手,裴文景察觉到她的动作,以为她想要分开,手中的力道松了一瞬,却见沈苍玉忽然展开手臂,揽住他的后颈,将他向下拉去,一个吻随之印上,在他唇齿间厮磨。 这是裴文景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他的呼吸停滞,对上沈苍玉火光摇曳的眼瞳,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的梦。 沈苍玉盯着那双她喜欢的、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的瞳孔不断放大。自从获得了太极道法以后,裴文景的眼睛逐渐向黑白两色分化,随着他的道法水平逐渐提升,他两只眼睛的颜色也更加更加分明。他黑色的眼瞳沉得像黑水,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但银白色的眼睛却暴露了他所有的想法。 或许就连裴文景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原来自己那颗银白色的眼睛将他坦然地暴露在沈苍玉面前,包括他们唇齿相碰时,他的眼瞳顿了一瞬,然后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他转被动为主动,但动作却鲁莽笨拙,沈苍玉被他咬破了舌尖,抽了口凉气,抬手推了他一把,裴文景含糊地说了一句抱歉,但和他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他完全没有收敛自己的动作。就像害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而再不亲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样。 沈苍玉闭上眼,纵容着他拉着自己沉沦于混乱的狂欢之中,醉生梦死。 沈苍玉睁开眼,她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抬手将裴文景推开,看着他用餮足的眼神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够了。”沈苍玉说。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麻木,下巴快脱臼了,而眼前这个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能由她来终结这场缠绵了。 裴文景却眯起眼,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被沈苍玉咬破的唇角,嘴上说着“都依你”,眼睛却紧盯着她通红的唇。 沈苍玉瞪了他一眼,顺了一把被他抓乱的发髻,噔噔地出了门。 裴文景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看向桌上已经融化塌陷的蛋糕。他舔了舔破损的嘴角,想道,确实挺甜的。 * 沈苍玉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冷水碰到她还在发烫的唇时,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沈苍玉才意识到,那个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的唇面和舌头都咬破了,留下了不少伤口。 沈苍玉回忆起他的动作,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也不知道裴文景看的黄图都学哪里去了,半点技术都没学会,最后苦的还是她自己。沈苍玉想着,正巧视线对上一旁的铜镜,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她的眼神透亮,脸上的红晕未散,而嘴巴比之前肿了一圈,只要是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好在她在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人。 “真的是,还把我头发给揉乱了……”沈苍玉拆着自己的发髻,动作忽然停住。 发髻…… 沈苍玉的脑中闪过刚刚的画面。在接吻时她全然没有留意到,裴文景抚在她后颈的手不断向上摸去。沈苍玉上一世因为搜魂而死,创伤的应激反应留在她的头部,只要有人触碰她的头,她就会下意识反击。 起初裴文景只是试探,手掌搭在她后脑勺的位置上,沈苍玉下意识一颤,想要抬手,裴文景却嘴上加重,分走了沈苍玉的注意力,趁着她分心的片刻,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后颈抚过她的脊椎,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直至她平复下来,又重复着刚刚的动作,一遍遍为她脱敏。 因搜魂而死这件事,沈苍玉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是裴文景,是黄堂主,是红玉长老,还是她自己。或许是一步错,步步错,谁都逃不脱。只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又何尝不是替自己找借口。 更何况,若不是借着搜魂,她也不会看到过去的记忆片段,或许也没有她带着记忆重生这一件事。在她看来,搜魂是因,她重生后决定上昆仑是果。因果循环,他们之间的种种都难逃因果线的牵连。 沈苍玉已经将这件事放下了,但裴文景却放不下,他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但他回不了过去,只能想尽办法去挽救,一句道歉远远不够,他想找办法让沈苍玉忘记那段阴影。 沈苍玉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这样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裴文景。 在翻看裴文景的日月壶时,她快速将壶中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裴文景的日月壶里只有大量的书,还有一些零碎的丹药草药纸符之类的东西,没有她意料之外的东西,例如,百目镜的傀儡人偶。 沈苍玉得到了过去和五邪作战时的记忆,也清楚了百目镜能够用傀儡人偶幻化作他人的模样,傀儡无论身形动作还是声音都和真人没有区别,它甚至有呼吸有心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过去百目镜混入昆仑,屠杀万器归心弟子时,才没有被人抓出来。 当时的沈苍玉正在闭关修炼,出山才得知了万器归心的惨状,那时的万器归心只剩下她一人,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裴文景。所有人都说,是裴文景杀了万器归心满门,沈苍玉不信,毕竟以她对裴文景的了解,他必然做不出这些事情。 但留影珠里的影像放在她眼前,她亲眼看见,就是裴文景砍下了仇声的头颅,她才承认了裴文景背叛昆仑这个事实。从此她奉命除五邪、击杀裴文景,为万器归心报仇。 直到最后,真相大白,她知道原来是百目镜用傀儡人偶假扮成了裴文景的模样,对万器归心发起了攻击。但与此同时,沈苍玉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百目镜想要用傀儡人偶幻化成真人的模样,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第一,百目镜本人就在傀儡人偶不远处。 第二,百目镜需要对幻化的那个人极为熟悉,才能用道法将傀儡人偶描摹成那个人的模样。 因此,当时百目镜屠杀万器归心弟子时,他本人就在昆仑,而这个人对裴文景尤其熟悉,要不然,他也没有办法瞒过那么多人。 当时真相大白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徐秋白,徐秋白正巧又是百目镜,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罪魁祸首。 但这一世,百目镜幻化成仇声的模样想要从沈苍玉手中拿走灵珠的时候,徐秋白根本就不在昆仑。 沈苍玉意识到,或许真相被一层层掩盖,而她眼中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实的,而她过去认定的真相也不一定是真相。当年徐秋白声称,只有昆仑剑主才能杀掉百目镜,因此所有的百目镜生怕昆仑剑认主,为了永绝后患,百目镜才要将所有的万器归心弟子全都杀死。自始至终,徐秋白从来没有承认过,杀人的是他,他只承认自己是百目镜。 而那些罪行都是别人给予他的,当年徐秋白冒死回昆仑,将这一点告诉她,也是为了让她这位昆仑剑主警惕。 如果百目镜想要针对昆仑剑主,那为何沈苍玉在昆仑待了那么久,却没有动手? 沈苍玉将所有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她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当年百目镜非要假扮成裴文景的模样?莫非这个百目镜和裴文景有关? 沈苍玉翻开了裴文景的日月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纸扎人和竹纸材料,她想,果然自己的猜想错误了。 百目镜不是裴文景,她也隐约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他。 第113章 生辰 “世界即我”和“我即世界”是一…… 茶室里的灯彻夜通明, 沈苍玉一推开门,白色的烟雾便向外涌出,瞧着这架势, 沈苍玉差点以为万千重在茶室里纵火了。 只见万千重仰面躺在地上,而身前桌上放着厚厚几沓稿纸, 皆是人们提交给她的建议,她正在调整新的规则,谋划着成立听众会的事情。她想将权力散出去,让他们组建成一个可发展的自治群体。就像沈苍玉最初说的那样,把成长的方法、是非的观念教给他们以后, 接下来就放手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 与其让这些铜钱眼弟子按照万千重的想法去做,倒不如让他们问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多一个人便多一个脑袋,说不定他们提出的最终发展方案要比万千重预想的更加完美。 “怎么样,还在头疼吗?”沈苍玉见万千重仰面盯着头顶的房梁, 不知在想什么,她便主动开口问道,“是遇见了很棘手的难题?” 良久, 万千重才动了一下眼睛:“确实棘手。你说过, 要想做天下人的同我者,那就得弄清楚他们的想法,将自己当作他们。但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1?我永远也无法真正变成他们,就算我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 得到的结论也不过是‘如果万千重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万千重会怎么做’。” 就像她掐着时辰,将文房四宝放在裴文景的房前, 她觉得,如果她是裴文景,在生辰时收到这样的礼物,她自然会高兴,毕竟这就是求和的意思,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缓和。但意料之外的是,裴文景收到礼物以后,竟然追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的语气太差,把礼物当作是她对他发出的挑衅,一想到这一点,万千重就忍不住生气,果然,她和裴文景完全没有办法好好相处。早知道,她就不必花那么多心思去准备这礼物,一番心血全付诸东流,白受了一肚子气也罢,还让她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回忆,气血翻涌。 “万千重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那万千重可以开口问他们呀,”沈苍玉在她身旁坐下,“毕竟他们是人,又不是鱼,与其去揣摩他们的心思,不如直接问他们来得直接。” 只有在这一点上,沈苍玉觉得,万千重和裴文景格外相像。他们都是喜欢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的人,不仅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还总喜欢用自己的看法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别人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他们就能在脑子里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万千重愣住了,她确实没有考虑过沈苍玉所说的做法,或者说,她觉得,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是善变虚伪的,哪有人会真正将心中所想的事情坦诚地告诉她。 “就算他们真的说了,我又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万千重试图抠着沈苍玉话里的细节,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对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沈苍玉忽然说道。直至此刻,万千重才意识到,自己对沈苍玉全盘托出,对她的话毫无质疑,对她的建议坚定不移。如果沈苍玉真的在耍她,那…… “吃蛋糕吗?”沈苍玉问道。 万千重的注意力被她引走:“什么蛋糕?”鸡蛋糕?鸡蛋做的糕点? 沈苍玉从日月壶里拿出了碟子,放在万千重身前的桌上。 万千重看着桌上那碟奇怪的食物,它的内层看上去像酥饼,外表又笼罩着一层奶糕一样的玩意,身上还散发着雪酥一样的甜味。万千重盯着那块蛋糕看了一会儿,终于将眼神移到了沈苍玉身上:“你做的?” “算是吧,”沈苍玉指着蛋糕上的两朵花说道,“蛋糕是我做的,上面那朵梨花是裴文景刻的。” 一提到裴文景,万千重便面露不快:“拿来我这里干嘛,让他自己吃去。” “他那还有不少,这块是留给你的。” 万千重勾起唇,嗤笑一声:“吃剩的玩意,就拿来给我?” “不,这是专门给你留的,毕竟今天对你来说也很重要,不是吗?”沈苍玉说道。 那一瞬间,万千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夜晚,室内的烛光昏暗,就像现在这样,她眼前的画面混沌不清,在头晕目眩中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那里了,但一想到未来她要做的事情,她便提着一口气,硬是撑了下去,直到听到一声小孩的啼哭,一切才迎来终结。 生辰,是裴文景诞生的时辰,也是万千重的“生辰”。 裴文景的诞生意味着一个陈旧的万千重已经死去,在她把孩子丢掉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新的她,断掉自己的过往。 就像渡过了自己的情劫,斩断了她此生最后的一条情丝,从此向着太上无情的方向走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独自走着,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朝着她想要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即使最终名誉扫地,若是能让她想做的事情让天下人看见,她也无怨无悔。 但与此同时,她又确实在想,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她,支持她? 直到沈苍玉出现,万千重才在沈苍玉身上见到了另一种活法。沈苍玉不需要天下人去理解她,她会主动去理解天下人,按着她的活法,同样能够实现万千重想要的目标。 “世界即我”和“我即世界”是一个道理。 万千重想,和沈苍玉相识,算不算她的第二次新生? 万千重支着身子坐起来,看着桌上那块蛋糕,拿起一旁的勺子,嘴上却说道:“你去讨好完裴文景,转身就来讨好我吗?” 沈苍玉的眼皮一跳,这两母子怎么一个德行,万千重的眼睛在发亮,明明对着那蛋糕喜欢得紧,嘴上却总说着损人的话。 上昆仑 第97节 银勺碰击着瓷碟发出叮当的响声,万千重将蛋糕一点不落全部吃完,才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恢复一副高冷矜持的模样,说道:“说罢,来找我除了送蛋糕,还有什么事?”她就不信,沈苍玉来找她,就为了这么一点事情。 沈苍玉笑了笑:“我来找你,是想要所有百目镜信徒的信息。” 万千重挑眉,心想果然如此:“你知道的,五邪之间一向很少联系,我们理念不合,互不干涉。” “我知道,我还知道,当年你们几位五邪的管理者……”沈苍玉想了想,换了个用词,“或称呼你们为神使吧,你们曾聚在一起,谋划过将五邪的势力扩大,不断招收信徒,试图建立一个像昆仑一样的存在。但最后不欢而散,还是你先违反约定的,对吗?” 听见沈苍玉的话,万千重有些意外:“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算算时间,当时的你应该才出生不久吧,你别告诉我,你也有通天眼的能力。” 说是通天眼也不差,这是沈苍玉在她的原著系统上看到的信息。随着她和每一个人关系加深,她就能透过她脑子里的原著看到他们背后的故事。但沈苍玉很少去看原著里的信息,因为每当她去看别人的故事,就会控制不住与他们共情,仿佛灵魂飞入了他们的躯体,以他们的身份去经历一遍他们经历过的事情。 过去的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影响。譬如沈苍玉遇见的第一个无量生,她知道他杀了很多人,他杀孽深重,他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他十恶不赦,他死有余辜。 但原著的剧情落入沈苍玉的脑中,她见过那个无量生的生平,她也会为之难过,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没有经历他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是否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他如今犯下的恶行,都是过往他遭受的痛苦一步步堆叠而成。 那时的沈苍玉觉得,善与恶分明,她不应该同情一个加害者,无论他过去有多可怜,无论他遭遇了什么,都不应该是他将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的原因。那个无量生是其一,后来便是第二个无量生,接着是冬棠、阿弥伽……一个个五邪的过往出现在她的脑中。 但沈苍玉不想共情他们,于是她便将原著的人物故事封锁起来,很少再看。 看故事时,她只想去看仇声的生平,从她身上感受她的意气风发,从水玲珑身上学她的深思熟虑,从鹿元身上学她的敢爱敢恨,从明昭身上学她的求学若渴……那时的她只想看正派的故事,不想看五邪的故事,但系统在她脑子,只要打开,她就不得不看。 所以她就干脆不再打开。 也是到后来,在沈苍玉意识到自己走的是“恶女”路线时,她才明白,所谓善恶是非也不过是人们的主观判断罢了。她重新打开那个原著系统,逐渐去看所有人,也逐渐在一段段人生的共感中融合成了如今的她。 正因如此,沈苍玉才会说,她能共情所有人,她要当天下人的同我者。她见过阿弥伽的过去,也见过万千重的过去,她知道当年在漆黑的山湖间,有一艘船独自漂浮在水中,那群年轻的五邪相聚在船中,互奉彼此为“神使”,共同畅想着大家的未来。 他们说,要成立一个新的门派,他们要当第二个昆仑,甚至要做到昆仑之上。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野心不再被满足,他们各怀鬼胎,意见相左,最后分道扬镳,盟约破灭。最早离开五邪的人,就是万千重。 ----------------------- 作者有话说:1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秋水》 第114章 相谋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好久了。…… “道不同, 不相为谋,他们建立新的组织,打的是称王称霸的主意, 做的是草菅人命的事情,我必然不可能和他们走到一块, ”万千重嗤笑一声,“所以,我和他们不熟,自然不知道你要问的问题。” 沈苍玉盯着她,神色没有变化, 在她的注视下,万千重终于泄了气, 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借着他们的野心, 在他们身上偷偷种下了铜钱眼的印记,以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万千重知道那群人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她盯着他们, 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又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搞臭了五邪的名声,打扰到自己的计划。 百目镜胆小谨慎,总是疑神疑鬼, 生怕别人要害自己,因此只对身边人发动攻击, 他的危害性较小。但那无量生可不一样,无量生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怨天怨地, 看谁都不顺眼。无量生出现,犹如蝗虫过境一样,总想将所有人都化作自己的信徒,毁掉他们的肉身,吸食他们的魂魄。 阿弥伽想要更多的能力、更多的信徒,他想让无量生的道法变得像窥天机一样,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天香娘娘,得到万人敬仰,往后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只要提起道法,想到的就是他们的名字。 为此,阿弥伽模仿着窥天机的模样,制作了非常多的神像,散布在人间,靠着吸收人们的信仰之力,提升自己的道法力量。 “无量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无量繁衍,生生不息,比起去找百目镜那些胆小鬼,你倒不如把目光放在无量生身上,他们才是威胁最大的人,”万千重说道,“阿弥伽死了,但阿弥伽的信徒们都还在活着,没有组织者的无量生再也没有束缚,在人间作威作福。” 说道这一点,万千重忽然话锋一改:“当年昆仑也派了不少弟子去剿灭无量生,当时他们以为自己将无量生全部除尽,却那些山里长大的修仙者哪里看得懂人心,只怕放走了不少无量生,还让无量生寄宿在了自己身上,真是好笑。” 被无量生寄身的昆仑弟子…… 当年在行香堂的山上,沈苍玉见到了数之不尽被无量生寄生的弟子,除却窥天机以外,其他几乎所有道法的弟子也受其感染,原来他们心底的无量生就是在出山进行剿灭无量生信徒时感染上的。又或者,无量生本就在他们心里扎根,只是在见过人间种种以后,才终于“觉醒”。 “或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天下道法能和五邪融合在一起吧,你看他们本是修仙者,不一样还是受到无量生的影响。” 听见万千重的话,沈苍玉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坐船前往昆仑时,在船上看见的海神神像。 凡人不懂什么是道法,但觉得这世上有神仙的存在,他们付出信仰,供奉神仙,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保佑一生顺遂。于是渔民们将海神神像放在船上,试图靠着神仙的庇护,与天灾作对,求那一路上无风无雨,海面无浪。 不止是渔民,像这样的神像散布在人间各处,牧民、农民、猎户……不同的神保护不同的人。无量生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在人间放了各样的神像,求得各样的信仰。这种情况在五六年前最盛,而现在已经遏止了不少。 其原因是,昆仑知道这些神像背后的操作者是无量生,而无量生只想要人们的信仰,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保佑人们,这只是一场建立在人们无知上的骗局,于是他们动手将所有的神像铲除。 从此凡间没有信仰,信仰只在昆仑,和信仰一同消亡的还有人们对于未来的期盼。 凡间的神像一个个拆除,人间也恢复到了沈苍玉上一世熟悉的那个和平、冷淡、像一潭死水的模样。 明明无量生是错的,他们骗了凡人,但无量生的存在真的百害而无一利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将无量生铲除以后,人们不应该过得更好吗?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想法在昆仑弟子们的脑子生出。 无量生欺骗了凡人,却能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那到底是要任由这个谎言持续下去,让他们一辈子活在美梦里,还是要打碎他们的梦境,让他们看清现实?在这之中,错的人到底是谁?是无量生,是凡人,还是昆仑? 至此,嗔念从他们心中生成,无量生的恶种从凡间转移到了昆仑。 “你这是什么表情?”万千重看着沈苍玉,皱起眉,“你该不会是和无量生共情了吧?你说你要读遍天下人,要收集所有的道法,要让天下道法包括五邪融合在一起……总不能将无量生那些丧尽天良的习性也融合进去吧,要是你变成那个样子,那我们的合作也要结束了。” “学其所长,去其所短,我不会伤人,我只想将不同道法放在合适的地方,各道法各司其职,才是我想要的理想国。” “你要找百目镜,也是这个原因吗?将百目镜的道法学到手,再对百目镜进行整改,让他们变成你的工具?” 万千重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百目镜过去对万器归心积怨颇深,还想要除掉昆仑剑主,沈苍玉很好奇,做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抱的是什么想法。毕竟这个人当年假扮成裴文景的模样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信以为真,没有人发现他的端倪。 这一世他还假扮成仇声的模样上行香堂,若不是被沈苍玉找出了破绽,灵珠就真的落入了他手中。沈苍玉敢保证,这个人对万器归心的人很熟悉。 “对,我要和他好好聊一聊,说不定,我也能说服他,就像说服你一样。”沈苍玉说道。 “当年参与夜航船的那个百目镜行事谨慎,他只派了自己的纸扎人到场,我的铜钱印记能钉在人身上,却不能打在纸扎人身上,如果你要找那个百目镜神使,那我没有办法帮你,但你要找其他百目镜,我能给你地址。” “谁?” “你认识的,”万千重抿了一口茶,“徐秋白。” * 鱼车从天而落,砸在桃花盛开的山头,沈苍玉收起鱼车,抬头看着眼前春光融融,繁花似锦的景色。眼前桃花流水仿若人间仙境的模样,让沈苍玉想起了逍遥游所在的云梦泽。 窥天机倒塌以后,赎罪的行香堂弟子最后大多去往了逍遥游,在昆仑内,逍遥游是窥天机的归宿。没想到在昆仑之外,徐秋白居然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当年徐秋白背负着人们的憎恶厌弃,离开了昆仑,在离开昆仑之前,他刻意将自己的罪行散布出去,落下了不少骂名,然后在沈苍玉耳边说道,他替她验证过了,靠人们极致的厌弃,也能修炼外丹。 他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舍己为她,但沈苍玉却没有办法从训诫堂的人手中保下他。 沈苍玉远远看着桃花林间的那座小屋,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以何种姿态再次出现在徐秋白面前。 她还在昆仑的时候,不曾离开昆仑去找过徐秋白,也不曾联系过他,她离开昆仑以后,也没有去找过徐秋白,现在她面临了新的问题,才忽然来找他。她就像一个走剧情的角色,而徐秋白是特定npc,只有触发了关键剧情,他们才有了说话的契机。 太功利了。沈苍玉在心里唾弃道,难怪她是铜钱眼。 而徐秋白为她证明的外丹术修炼方法,如今沈苍玉也没有派上用场。真正修炼外丹术的人不是沈苍玉,而是沈春荣,在小说里,沈春荣是那个最后的反派大boss,而在小说之外,沈春荣写下了一本烂尾的稀烂小说,靠着骂名起家。 所以,现在的沈苍玉在明面上和徐秋白已经没有什么牵扯了,这样的她,究竟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出现在徐秋白面前? 盟友吗? 过去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拥有记忆的重生者,她的任务是要和主角作对抗,而徐秋白也是这世界中的第二个变数,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存活,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对抗主角。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以前所有的认知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假象。 沈苍玉以为,是沈清晏的出现,剥夺了她存在的机会,让世界变得一团糟。而实际上,当年她的消失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在她这个主角消失以后,作者才以为这样的故事走不通,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主角来迎合市场。 沈清晏的诞生,始于一场尝试,算起来,也能称作是救场。 既然反抗这件事已经不成立,那盟友也将不复存在。她和徐秋白之间搭建起的那道桥梁崩塌了,正如当年五邪共建和谐社会的盟约破碎一样。 道不同,如何谋? 沈苍玉还在发愁,若是她来找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倒不会这么纠结。 忽然,山间小屋的木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的身影和以前相比变化了不少,像是抽高的柳条,而在这山野林间,他却仍然像过去一样,披金戴银,满身锦绣,过得似乎很好。 这一眼,打破了沈苍玉怀疑他开始出世步入逍遥游生活的幻想。 徐秋白打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远处林间的身影,他的眼里没有意外,一开口的声音好像瞬间将沈苍玉拉回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好久了。” 第115章 干杯 往后多保重 沈苍玉没有想到, 徐秋白居然知道她的来意。 徐秋白的院子里满地落花堆积,陷入泥土中,留了满鼻的芬芳馥郁。徐秋白在昆仑中的院子里只有竹林水池和乌龟, 没想到出了昆仑,他一改过去的风格。又或许, 这才是他原本的喜好,只是在昆仑时,他总被命格限制,身旁拥有的一切都是顺着他命格而堆砌。 徐梅长老想着,水与竹能改变他的运势, 让他多活些时日。没想到,他的一生终究难逃坎坷, 最后还是离开了昆仑。只是现在的他看上去要比过去更有精神。 “毕竟在人少的地方,总能活得更轻松一些,没有人看着, 我的百目镜也不会发作,”徐秋白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陶罐,问道, “喝酒吗, 我酿的桃花酒。” 沈苍玉想了想,说道;“还是不喝了。”徐秋白看上去比以往要放松不少,或许离开昆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人看着, 他便不再恐惧他人的目光,也不需要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衬得上别人的期待。 “你也不喝, 那算了,我自己喝。” 徐秋白拿过瓷碗,将酒水倒入碗中,酒里掺着桃花香,徐秋白说道:“我知道你来是想问什么,你想试探一下我有没有报复昆仑的打算对吧?”徐秋白比沈苍玉想象中的更加直白,没有任何的铺垫,单刀直入,正切主题。 沈苍玉接道:“如今五邪对昆仑皆有敌意,你虽出自昆仑,但昆仑对不住你,在我看来无论你做出什么都情有可原。”她说的是实话,昆仑欠了徐秋白许多,无论是心神创伤,还是名誉声望,昆仑都对不住他。 又如过去昆仑对裴文景和她下手,□□的伤痛是痛,精神和声望的痛也同样是痛,两者没有高低之分。昆仑,或者说这个时代欠了他们太多。 沈苍玉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徐秋白想要毁掉整个昆仑,她也能理解。百目镜代表着“疑”,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担忧的摧残之中不得安生,徐秋白远离了让他痛苦的那群人,百目镜的影响才减弱。 但减弱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想要彻底断开百目镜的精神干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引发他病症的人除掉。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当年屠掉万器归心满门的人,大概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说,我不会那样做,你信吗?”一碗酒水下肚,徐秋白说出的这句话似与当年裴文景说出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在盲山上,沈苍玉质问是不是裴文景将万器归心弟子杀害时,裴文景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在当时,沈苍玉并不关心真相,按照剧情来说,总需要有一个反派来背负这个杀人的名号,就算不是裴文景,也会是别人。 如果昆仑发生的那一切事情都是裴文景一手酿成的,那么裴文景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五邪之首,故事最后的终极大boss,她的宿敌,而只要杀死了裴文景,那一切就能结束。从剧情设置的角度上看,简单、便捷、轻松,不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 剧情只需要他成为一个坏人,不关心他的生平,也不用表现出他的苦衷,即使剧情不合理,即使他替人背了黑锅,人们也无从得知。为了能够合理将黑锅甩在裴文景身上,作者绞尽脑汁,就写下了“天生恶种”的设定。既然他本性就是坏人,那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所以后来沈苍玉想要刨根问底,挖出真相时,剧情才会变得不堪一击,因为漏洞太多,作者只想着结局,这过程经不起推敲,也无法自圆其说。 “你当年在秘境里,为什么要伤人?”沈苍玉问道。她听过许多人提起,当年在秘境之中徐秋白伤人,将其他弟子从秘境中淘汰的故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徐秋白落下不少恶名,最后也让他以行为不端、名声败坏的理由被赶出昆仑。 但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其中的过程,没有人知道故事背后的真相。 徐秋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沈苍玉会忽然提起那件事,他抬手,酒水淅淅沥沥地落入碗中,他垂眼看着碗中酒水晃荡,随意地说道:“那件事啊,你不提,我差点就把它给忘了,当时好像是有好几个人围堵我,他们知道长老看不到秘境中的画面,想要借着机会将我揍一顿,再丢进水里……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要对我动手,我当然不能任由他们打。” 徐秋白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空,说道:“我要是顺了他们的意,那他们就会觉得我好拿捏,以后即便是在秘境之外,他们也敢对我动手。我只是在反击,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他忽然笑道,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刺头,就没有人再敢动我。” 徐秋白能在秘境里杀人,但不意味着他会在现实里杀人。与其说他没有那个胆子,倒不如说,他总对别人恶语相向和他们针锋相对,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和别人发出攻击,不过是他自保的一种形式。 “只可惜我做出那些,让我师父失望了,她大概不想我变成这个模样,但她不清楚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也护不住我,”徐秋白说着,咕哝了一句,“你来找我,难道就是来和我谈心的吗?” 上昆仑 第98节 沈苍玉看着原著故事中徐秋白的人物小传解锁度逐渐上升,说道:“我现在信了,到昆仑杀人的百目镜不会是你。”都说弱者抽刀向更弱者,但谁是弱者谁才是更弱者?在被一叶障目的情况下,人们真的能分清吗? “你这些年来和其他百目镜信徒联系过吗?”沈苍玉问道。 徐秋白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们要是肯跟我联系,他们就不是百目镜了,有百目镜特征的人,断然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我身上的百目镜道法也不是别人传给我的,而是自己长出来的。说来这点和其他道法不同,只要是情况对上,人人心底的百目镜都能觉醒,道法也就无师自通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百目镜的印记?” “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你竟然是这种刨根问底的人?”徐秋白啧了一声,“咱们难得见一面,不叙旧就算了,你倒是像来审讯我的。” “抱歉?”沈苍玉道歉得干脆又果断。 徐秋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沈苍玉这句“抱歉”一出口,语气像极了裴文景,听得他来气:“真的是……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虽嘴上抱怨,但还是说道:“在秘境考核之前,我身上就已经有了百目镜的印记,或者更早,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在了,只是儿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每个人身上只能拥有一种道法,我很早就继承了窥天机,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百目镜的能力。” 在此之前,修仙者一直是从一而终的人,认定一条道路就走到底,确实很少有人会尝试走不同的道路,也没有人知道,原来人可以同时继承不同的道法。 即便是在道法上天赋颇高的徐秋白也没有想过。 “你来找我,想必是想找出那个未来会摧毁昆仑的百目镜吧,那个人不是我,我这也没有他的线索。但我能够告诉你,每个百目镜之间没有联系,我们道法的能力全部基于我们的认知,百目镜道法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一样的表现。你要找的那个百目镜有变换成其他人的能力,但我没有这种本事,我的百目镜能力只是见人心。” 徐秋白对上沈苍玉的眼睛,说道:“我能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任何所知所想。” * “人都走那么久了,你还不出来吗?”徐秋白开口说道。 裴文景从屋内走出来,脸色臭得不行。 “你那是什么表情,现在是你在求我办事啊裴文景。”徐秋白看了他一眼,脸色也随之臭了下来,心中将这个醋缸骂了千百遍。 “直到现在你还没将昆仑里的那个百目镜挖出来,我看你这千百世是白活了。”看着裴文景,徐秋白心里那股恶心感还没消去。 这个人忽然找到他就算了,还将自己千百世的全部记忆都强行放进他的脑子里,要徐秋白一同承担他的痛苦,然后冷淡地说道:“看完了对吧,替我把那个百目镜找出来。” 找个屁! “你之前的饭都是白吃的吗,你为什么不自己找?”明明那个百目镜扮演的是裴文景的模样,他要是有心去找,肯定能找出来,但他却从来没找过,也不关心自己的名声被那个百目镜搞臭成什么样子。 裴文景冷笑一声:“那些事情又不重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里管的上什么昆仑什么百目镜。 “怎么,以前不重要,现在又重要了?” 裴文景不说话,只盯着他。 徐秋白又透过他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千百遍死亡,他气笑了:“沈苍玉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裴文景挑眉,徐秋白在他眼里看到了炫耀的神情,恶狠狠地说道:“我刚才就应该当着她的面揭露你这丑恶的嘴脸。” 徐秋白一边骂着,一边说道:“找不出来,我能看到的是你的记忆,你不关心这件事情,就算我找千百遍,也找不到。” “那你跟我上昆仑,挨个将人看一遍,看看到底是哪个人。” 徐秋白被他的厚颜无耻惊道了:“你真是强盗啊……” 他看着裴文景固执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裴师兄,我已经回不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你们去走了。” 裴文景看着他,过了好久,才问道:“那天香娘娘的灵珠呢,你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已经不需要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停留在过去吧。”徐秋白答道。 “我明白了,”裴文景收回视线,点头说道,“今天叨扰你了,往后你多保重。”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 月光汤汤,落在碗中的酒水上。 徐秋白起身,又在架子上拿起一个空酒碗,说道:“既然他们都不陪我喝,那这一壶酒就换咱俩独享了。” 他将酒碗里的酒水满上,两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说道:“娘娘,为我们的杀青干一杯吧。” 他仰头将碗里的酒水饮尽,桌上的另一个酒碗晃荡一下,碗中的酒水也一扫而空。 第116章 天水 人的归宿到底是什么? 雨, 瓢泼而下,电闪雷鸣。 明昭抬头,视线透过半掩的伞看着天上劈下的春雷, 灼目的光破开灰蒙蒙的天和密布的雨,也是在这一刻, 她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雷属木。 雷电像是天上落下的种子,在雨水中扎根生长,在一声声轰鸣中破开天际而生。春雷向下生长,与此同时, 地上的草木也在春雨中向上生长,是否在天地之间还有一个什么东西, 吸引着所有的一切,向中间聚拢? 所有两极的一切向中间延伸,最后归于调和, 譬如生死、譬如动静、譬如黑白、譬如善恶…… 明昭的视线落下,看着眼前被砸碎了腹腔、半截落地的神像。天香娘娘残余的半截身躯立在地上,盛满了春天的雨水, 她的腹腔内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水面的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满溢的雨水灌出,涌入地下, 绿芽破土而出,万物生。 随着行香堂的没落, 这里的神像和房屋也变得无人问津,偶尔有人会来这里奉上几支香火,权作怀念, 但行香堂再也回不到从前。过去的繁盛仿佛就像一场盛大的泡影。 行香堂香火正盛的时候,她没有来过这里多少次,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反而经常来这里。她嗅着空气中雨水带着泥土的腥气,心中想起了一句话:“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此时此景,竟然很是相称。 明昭时常会在昆仑的各个地方逛着,道法文心雕龙需要她不断观察这个世界,将世界和文字进行结合,去感悟文字的诞生和演变。 沈苍玉不在了,她也失去了谈论感悟的对象,每个文心雕龙弟子对于文字都有不一样的感悟,很多时候他们的感悟相互矛盾,总在发表看法时产生冲突。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吧。 鹿元对文字一类的说法没有兴趣,而过去最包容明昭、能与她就着那些话题聊下去的人就只有沈苍玉了。只可惜现在沈苍玉不在了,明昭也不清楚,自己感悟出的那些观点到底哪些是对,哪些是错。 不过,明昭也能猜到,如果沈苍玉还在,会对她说什么——这世间事物本就没有对错之分,信你自己就好,毕竟你的文字感悟诞生在你的手中,只有你才最清楚它们是什么意思。 当对一切都感到迷茫的时候,只有自然的万物和手中的文字能让明昭产生实感。 如果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由文字构成,那信仰呢?信仰也是由文字构建而成吗? 明昭想,好像是的,毕竟他们对信仰的认知大部分来源于手中的课本,若是没有那些经书典籍,只靠人的口舌,信仰无法一直延续下去。虽然天香娘娘陨落了,她的信仰已经无法持续下去,但藏在神像中的经书还是全数收录入藏经阁中。 即使是失败品,也能让后人从中获得失败的教训不是吗?或许后人读过窥天机的一个个作品,能在废墟中找到新的生机,让一个新的道法窥天机由此诞生吧。 明昭看着破损的神像,忽然想到,既然信仰也是文字,那么,天香娘娘的陨落,同样意味着一系列文字的崩塌吗? 神像腹腔中积满了雨水,而几片树叶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荡,明昭在一圈圈波纹中看到了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鱼。行香堂的第一殿在山上,深入云间,四周没有池塘。 鱼,是从哪里来的呢? 明昭抬起头看去。 若不是凭空而生,难道是来自天上? 上天让鱼落入水中,上天也让人降临地上,上天有创造万物的能力。人也同样能够靠文心雕龙的法术获得呼风唤雨、生成万物的能力,若是这样的话,人类和天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雨水淅沥沥落下。 * “明昭,你又去哪了?” “随便逛逛。”明昭手里拿着伞,视线越过拦在自己身前的人看向不远处,一群人围在林子里,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卷席。卷席里卷的是一个大物件,软趴趴挂着,不用想,明昭就猜到那是什么。 空气中的腥味更甚,明昭几乎分不清,这腥味到底是出自春雨泥土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丝丝缕缕的血水顺着卷席的边沿落下,融入雨中,融入泥里。 又撞上了。明昭在心里想。她只知道晴天或是夜里会碰见,没想到在雨天也能见到这样的场景,真倒霉。 “既然来了,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将随身的留影珠交给我们检查一遍,待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你再回去。”站在她跟前的训诫堂弟子朝她伸出手。明昭只好将挂在名牌侧的留影珠摘下来,递了过去。 人群带着一个个卷帘离场,随着人数逐渐减少,明昭看到了原本被人群围在中央的那个人。 他没有撑伞,又或许是伞给了别的人,头顶的树叶遮去一半落在他身上的雨,另一半落下,晕开了他衣服上的血迹。那个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清晏身上没有穿昆仑的制服,而是穿着素色的麻衣,自从上一任掌门死了以后,他就换上了这样的素色麻衣,为上一任掌门披麻戴孝,同时也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时整个昆仑最震惊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件是昆仑的掌门陨落了,另一件是沈清晏居然是掌门的亲子。 掌门虽在昆仑里名望不高,但到底是掌门,他死得过于意外,不明不白,不少人声称要追究掌门的死因,不能让他就这样白死。 黄长老说,掌门是因无量生而死,她将沈英达的死因半真半掩地说了出去,全了他最后的体面,毕竟“昆仑掌门变成了无量生,沦为五邪之一”的事情要是说出去,恐怕昆仑的天也要塌了。就连掌门都难逃五邪,那昆仑之中的其他弟子又要如何保全自身免受侵蚀? 沈英达的丧事大操大办,风光入土,死的时候竟然比活着时更引得弟子们的敬重。大家都觉得他在和五邪的斗争中英勇牺牲,该写入佳话。沈清晏听着人们提起这些事,转头看向龙脊山大殿中那柄属于沈英达的剑,忽然觉得,这世间多是荒唐事,人生总比小说里写得更加好笑。 活着的人无人问津,死后的人载入史册,或许殉道者最伟大的地方,就仅仅是“殉道”这一件事而已。 自从沈清晏担起新任昆仑掌门的名号以后,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来去不过是觉得他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即使他是沈英达的儿子,他身上流淌着世代沈家的血液。 不少人怀着阴谋论的想法,认为是沈清晏为了掌门之位,刻意害死了掌门,说不定沈清晏就是五邪派来的卧底。 在他们眼里,沈清晏不过是一个入内门没有多久的弟子。掌门死了,要是非要从中挑选一个新的人去当昆仑的掌门,也应该是其他长老,又或者是万器归心的其他弟子,例如仇声。 将仇声簇拥上位的呼声很高,但她没有动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守在万器归心的山中,手刃一个又一个潜入龙脊山的五邪。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自从沈苍玉和裴文景离去以后,仇声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多话。 如今昆仑里已经没有了昆仑剑,当年沈苍玉继承昆仑剑,给了万器归心弟子们沉重一击,后来她离开昆仑,昆仑剑也随之离开了昆仑,仿佛抽掉了万器归心的主心骨。如今掌门一死,万器归心也如同病入膏肓一般,无药可医。不少人都在说,万器归心会成为下一个窥天机。 上一个是窥天机,下一个是万器归心,再下一个或许就是文心雕龙,又或者是问苍生,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摧残。昆仑里常年笼罩着一层悲观的云,就像春雨一样绵延不绝。 沈清晏将泣鬼神放在龙脊山大殿的剑架上,以泣鬼神的能力招万剑聚于龙脊山,护着山门。果不其然,自从沈清晏坐上了掌门之位以后,五邪一涌而出,想杀他的人和想让他归顺的人络绎不绝。 所有人都想将昆仑收入囊中,而最想这样做的人是无量生。来杀沈清晏的无量生有山外混进来、蛰伏多年的人,也有新生嗔念的昆仑弟子。 无量生这种东西,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无限生长,昆仑也不清楚要杀多久才能将所有的无量生除掉。世界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会恢复平静。 沈清晏看着地上的血渗入泥土中,原本漆黑的土地变得更加漆黑,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他想,大概再这样杀下去,昆仑的弟子人数也越来越少。不过,或许等所有人都杀完了,这个世界就能恢复平静了吧。 他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结局呢? 沈清晏迟钝地转过头,透过刺骨的雨,看向远处的明昭。 雨水哗啦啦地落下,落在明昭耳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世界正在崩塌的声音。 人的归宿到底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1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李贺《假龙吟歌》 第117章 等等 那就跟我回蓬莱吧 明昭和沈清晏不熟。即使当年他们同样从小昆仑里过来, 是同一批进入昆仑的弟子,同属于同盟会,又在同样的课堂里上过几年的课, 但他们仍然不熟,也没有说过多少句话。 但与沈苍玉亲近以后, 明昭便有意识和他划清界限。明昭回忆一下,或许是当年的自己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立场。人总在无意识间靠“站队”这种行为来划分阵营,将人群划分为不用的圈子,道法是如此,正邪之争也是如此。 上昆仑 第99节 明昭曾以为进入昆仑以后, 这里的人便不再像小昆仑那么复杂,没想到, 党同伐异的事情一直都在,只是埋得深,她过去看不清, 被圈进其中,还以为自己片叶不沾身。 “你刚刚在荒山上站那么久,是在做什么?”身旁正在检查留影珠的训诫堂弟子开口问道。 “荒山?”明昭移开视线, 看着那个训诫堂弟子说道, “那不是荒山,是行香堂。” “行香堂早就不在了,”那个弟子对她忽如其来的纠正感到莫名其妙, “现在它就是荒山,不要岔开话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大雨天待在那里做什么?” “别激动,只是普通的问话而已, ”另一个训诫堂弟子开口调和,向检查留影珠的弟子解释道,“文心雕龙的弟子对言辞格外注重,你理解一下。”这个训诫堂弟子正好是同盟会的人,和明昭也偶尔有些来往,如今见势不妙,立即替明昭开口。 既然有人开口,明昭就熄了火,没有就着这件事和那个弟子继续争执下去。 行香堂就算毁了,在她眼里也仍然是行香堂。明昭不希望因为天香娘娘的陨落,让一个道法的名字从此被人抹去,仿佛过去行香堂的百年繁荣随着神像一起坍塌,最终灰飞烟灭。在明昭看来,书无不可读,明明行香堂的许多理念对于其他道法来说也有不少的借鉴意义,但随着窥天机的倒台,好像所有人都为他们画上了失败者的符号。 如今,就连行香堂的名字都很少有人再提起。 明昭觉得,死亡并不是人的终结,遗忘才是。当一个人或一个道法彻底失去名字,被人们遗忘以后,那她就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了。 即使明昭不是窥天机的弟子,她也能接着天香娘娘这件事,窥探到自己的未来。如果她没有创造出有意义的法术,没有写下重要的典籍,如果她没有帮忙成仙,往后即使她陨落,也没有人再记住她的名字,她只会像众多无名无姓的修仙者一样,被历史洗去。 她的毕生目标就是创作出有用的作品,至少能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之中。 沈清晏不一样,他从进入昆仑以后走的每一步都不一样,他是幸运的,毕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身上拥有昆仑掌门的血脉,又正巧在掌门离世以后,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了新任掌门。他的每一步都是别人无法复刻的,因此,无论他最后变得如何,都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这是所有人对沈清晏的评价。他明明不用费力就能获得大家想要的东西,他为何还不满足?或许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吧。 明昭在沈清晏的眼里看到了麻木,忽然觉得,他似乎和过去她印象里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自沈清晏坐上掌门之位以后,刺杀他的人接踵而来,他不少次身临险境。凡事都得付出代价,被刺杀就是他成为掌门的代价。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坐上那个位置呢?明昭不太理解他的选择,就像她不理解当年沈苍玉和裴文景为什么要离开昆仑一样。 而明昭只想埋头钻研着文字,得了空便看天看地看自然,找一两个能说话的人,如此便好。 “行,把你的留影珠收回去吧,”训诫堂弟子将留影珠检查一遍确认她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以后,将留影珠还给了她,最后还提醒了她一句,“最近昆仑里不太平,你若没事,就少出门走动。” 她话里说得含蓄,但明昭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现在昆仑人人自危,大家都陷入了迷茫与混乱,或许这个时代的主基调就是迷茫与混乱,他们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个头。自从第一个五邪出现在昆仑里,大家就知道,昆仑不再是过去那个洞天福地了。过去他们只需要思考怎么修炼才能成仙,如今他们还需要分出心思去思考,如何才能不被五邪感染。 如今五邪随处可在,说不定昨天还在说话的同伙,今天就变成了新的五邪,于是大家都很担心,或是担忧身边的人是否可信,或是担忧自己会不会在不经意间被五邪感染了。 嗔痴疑慢贪的情绪又正巧成为了五邪最好的养料。 这也是不断有人攻击沈清晏的理由,他们觉得,自从沈清晏上台以来,五邪的情况越发严重,这都是沈清晏的错,只要把他除掉,或许五邪也能平息。沈清晏出身的同盟会听到消息以后,自发地维护起沈清晏,事情辗转下去,又成为了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之争,又落到了出身籍贯之上。兜兜转转,好像所有的讨论最终都会流向那几个话题。 沈清晏听着人们的纷争,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或者旗帜,他只是人们煽动对立的口号而已,无论他说了什么,出口的话最后都会被人们加工利用,化为新的口号。他说的话已经不重要了,别人自会提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坐上掌门之位,隐约之间就体会到了沈英达的感受,大概过去的他经历的也是类似的事情。沈清晏知道,任何一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大概都要面临这样的事情。他本一无是处,是时代选择了他。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顺应时代的趋势。就算没有他,也会有下一个人,这不是皇位,是牢笼。 不管成为掌门的人是他,还是仇声,抑或是黄长老,所有人都理应当接受审判和针对,以及纷至沓来的刺杀。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来承受这些吧。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事情了,比起其他人,他更清楚如何承受这些。 “有些时候,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你明明看上去什么本事都没有,却无论遭遇了什么,你都能全盘接受,内化得一干二净……我算是明白了,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没有脾气。”沈清晏的脑子里,一道声音响起。 沈清晏没有回答,那个声音却越说越生气:“这些什么五邪,我几剑就能全部砍死,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犹豫什么。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了,那几个人有问题,真不知道你是眼瞎还是怎么的,得要人对你动手了才反击,你看出他们有问题,你就不会先下手为强吗?你是觉得自己的防守本事很强吗?还是觉得自己的炼药技术很厉害,觉得无论受了什么伤都死不了?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一道要是再往上偏几寸,砍中的就是你的脖子,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很熟悉,让沈清晏逐渐有了实感,被雨水冻僵的躯体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或许是沈清晏太久没有回复,那个声音终于是骂累了,他停了下来,良久,说道:“这昆仑里全是烂人,真不知道这昆仑有什么好的,你非要一直待在这昆仑。要我说,你不如和我一起回蓬莱去……” “好啊。”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样说,我真的是服了……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沈清晏想,蓬莱或许是个好地方,不然,也没有办法养成原主这种自信又跳脱的性格。他被困在昆仑太久了,或许他是时候从这个地方跳出去,去看一眼山外的世界了。 “你终于……”那个声音长久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现在就出发吗?咱们蓬莱什么都好,要啥有啥,只要回去了,我娘肯定有办法将我们俩分开。我跟你说,我的剑术高超,像刚刚那几个五邪,我对付起来不在话下。你占着我的身体,真是浪费了我一身好剑法,等我们分开以后,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我一剑就能把那人砍飞,我看以后谁还敢说你的不是……不对,等回了蓬莱,也没有人会说你不好,我们蓬莱的人又不像昆仑,哼。” “等我走完剧情吧,等故事到了结局,等我看到了我妈妈,问她一个问题,我知道答案,全了心愿以后,我就能走了。”沈清晏说道。 “什么问题,让我来给你回答,我不介意当你妈。”原主又在大放厥词。 沈清晏不住失笑,但还是回答了他的话:“我想问问她,既然她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当年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第118章 我我 我与我久周旋,宁作我 恨总比爱持久、更深刻、更执著。 在沈清晏想起自己不过是创世主笔下的一个角色时, 这种情绪到达了顶峰。 沈春荣创造了他,却又遗弃了他,给了他这样的性格, 给了他一个终点,却没有教授他任何的东西, 只让他一个人摸索,做错了便重来。 沈清晏想,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恨沈春荣,恨她的一言不发也恨她的不知满足,明明他和沈苍玉同样都出自她的笔下, 她却永远对沈苍玉抱有偏爱,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他们用数不清的时间来相互折磨。 他想知道, 如果沈春荣真的那么讨厌他,又为什么要创造他,为什么又要花上十年时间去写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故事。如果真的那么讨厌, 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将这个世界毁掉,让它烂在回收站里,随着那台破电脑一起销毁。他想要知道——为什么。 “这个剧情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什么都不管, 非要走下去?你从她那知道一个答案, 又能怎么样呢?这个答案又能改变什么呢?是能消除你的记忆,是能让骂你的声音消失,还是能抹平你过去受到的所有伤?”他脑中的声音说道, “如果这一切都无法改变,那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无论你怎么做都无法让她满意,不如别去管她,跟我走。” 蓬莱什么都好, 蓬莱是仙境,只要去了那儿,就能忘却人间所有的烦恼。但蓬莱就像桃花源,一旦离开,此生便再也寻不到前往桃花源的路了。 昆仑与蓬莱不同,昆仑是诸神栖息之地,也是自古以来人们渴望前往的地方,上昆仑,过天门,探寻世间万物的真相,触摸宇宙尽头,在真理中寻求永生。 在沈春荣的故事里,无数角色一遍又一遍上昆仑,你方唱罢我登场,就为了讨论什么才是修仙的尽头,什么才是道,如何才能让这个世界完美收场。 这个故事的结局只能在昆仑,不能在蓬莱。去了蓬莱,代表的就是寻求安逸,是逃避,是懦弱。沈春荣决不允许这个故事的结局落在蓬莱,沈清晏也只能留在昆仑。 沈清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听见脑中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能回蓬莱?为什么不能寻求安逸?你为什么非要坚强?你为什么不能懦弱?你为什么要顺着她的指示去活?你为什么要活成她想要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明明过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真实的模样,为什么真实也是错?” 为什么?为什么…… 沈清晏怔住了。 沈清晏喋喋不休。 沈清晏忽然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雨已经停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见了。” 风好大声。 他看着风吹起,卷起了漫天的树叶带着纷纷扬扬的水珠呼啸而来,他透过水珠的反射,看到了无数个渺小的自己。 “算了,就当我是好人做到底,非要了却你的心结。你跟我说说,作者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去学,我学完以后再教你,你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行。反正我比你聪明……” 恍惚间,沈清晏透过他的声音,似乎窥探到千百年前的记忆。 “这就是弹幕吗?原来我也能看到弹幕啊?” “毕竟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啊。” “行,那往后的弹幕归我管,你无需再看,我看完他们的话,自会告诉你要怎么做,区区爽文套路而已,我就不信它比道法还要高深。” 这是…… 沈清晏按住自己的头,但记忆却像洪水一样涌了过来,他猝不及防,踉跄倒地,耳边的声音急地喊道:“喂,你这是作甚?你不会是要死了吧?你别带着我的躯体去死啊,不对,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融入过去的记忆之中,和一段段画面重叠。 “你又要死了吗?果然这条路还是走不通吗?” “抱歉,这一次我还是没有办法走到最后。” “算了,就当是总结了一次失败的经验,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趁现在世界还没有消失,你说出来,我来满足你……除了带你去见你妈以外。” “我好像没有别的愿望了,你说,蓬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好吗?” “蓬莱是个好地方,但我也记不清了,我太久没有回去了……算起来,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回去了。” “下一次吧,如果下一次我还记得的话,我们就回蓬莱……” 四周的世界开始坍塌,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只有一声叹息响起:“你骗人,每一次你都不记得,记得的只有我一个人。” 随着光芒逐渐凝聚,沈清晏睁眼再次看到了熟悉的世界,熟悉的画面,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哪里?” 他不耐烦地说起那句说了八百遍的台词:“恭喜你穿越了哦。” “你是谁?” “我是你的系统,从现在开始,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完成剧情,和其他人打好关系,收集荣誉值,这样我们就能获得能量,我就能解锁更多的技能……不要露出那种质疑的眼神,我可是金牌系统,我带过的穿越者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我知道要怎么走才能让你顺顺利利度过所有的坎坷。”他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他知道未来所有剧情的发展,他们靠着过去的一次次失败硬生生杀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如今他们获得的所有信息都是在血肉白骨的基础上堆积而成,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能走到结局。有他在,这一次的沈清晏一定要平平安安。 “系统,你为什么那么凶?” “我这叫凶吗?我看你是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你对其他宿主也这样吗?” “臭小子,这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让我这么不省心。” “你不喜欢我……可以去找别的宿主,又不一定非要找我……我知道我很笨,你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我没有办法达成你的期待。”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摊上你这个家伙……不是,你怎么又哭了?我又不是在怪你……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了我的嘴,我承认我是急了,我怕走错一步我们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我才总让你听我的话,对不起。” “不不,是我的错……” “现在是什么认错大会吗?算了,问题不大,一切都还能挽回,你给我点时间,我能想办法解决。” “我是不是总在给你拖后腿?”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人都需要时间来成长嘛,现在的你和以前相比,进步也很大了。现在的我们已经过得很好了,你不知道,过去我带宿主的时候,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让我来给你细数他的罪行……”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幸运。” “你确实该谢谢我了。”除了我以外,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对你好了,只有我会盼着你能有个好的结局,只有我才想着护你一路顺遂。 …… “喂!人呢?没死就赶紧醒过来啊……你不会真的死了吧?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对你说过不少重话,但我真的没想让你死在这里啊,沈清晏,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沈清晏……” 【融合进度:60%】 沈清晏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床幔,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抬手摸向自己滚烫的额头,开口问道:“沈清晏,你还在吧?” “废话,有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真以为你要死在那里了。”脑中的声音响起,他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在梦中,他见到了许多过去的记忆,很多他从未想过的真相。 譬如,过去他以为——自己只是作者创造的一个角色,他的设定只是一个穿越者,他夺走了沈清晏的身体,随着他的来临,沈清晏的意识消失了。他心怀愧疚,但系统却总对他说,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走剧情最重要。原来,从始至终,原主就是系统,而系统就是原主,他们是同一个人。 过去无数次轮回里帮助他的人是系统,也是原主,或者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他,一个在蓬莱里无忧无虑长大的他。另一个沈清晏知道他的执念,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一次又一次帮助自己完成剧情,就是为了全他一个心愿,让他走完最后的结局。这是他们过去共同的约定,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完成的事情。 上昆仑 第100节 沈清晏在一次次轮回中不断收集“通关”的秘诀,就是为了保他能在新的一次轮回里免于承受太多的苦。如果结局注定要走向毁灭,那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开心一些,在最后的结局里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如果能保持他最初的那份对世界的善意,那就是最好的,愿他保持初心,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让另一个自己去做吧。 我与我久周旋,宁作我1。 最后能救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苦心钻研,学会更多套路,为他谋划前程的人是他自己,最想见他成功的人也是他自己,他一直无法满足作者的期待,是他自己支撑着他的意志,苦心学习,顺着作者想要的方向去走,用一次次的失败堆叠出新的道路。 即使,如今另一个沈清晏已经被格式化,他也仍然记得,要送一个人走上顶峰。 ----------------------- 作者有话说:1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世说新语·品藻》 第119章 针锋 大厦将倾,没有人能在这之中保全…… “如果刚刚不是你拦我, 他就死了。” 蜥蜴以蛰伏的姿态趴在鹿元的肩头,一双眼睛盯着跟前的明昭。明昭的视线上移,落在鹿元的一双竖瞳上, 语气严肃地说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如今昆仑陷入五邪侵染的危机,昆仑的弟子都在立证自己的清白, 生怕自己和五邪扯上什么关系。在这个时候,人言能轻易击垮一个人。弟子间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你讨厌一个人,那就举报他,说他和五邪有牵扯。 只要消息传出,就算这个人原本和五邪没有关系, 最后也会变成五邪。因为在高强度的审查之下,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这一生清清白白, 坦坦荡荡。人们搜查他的一生,只要找出他曾经做过的一件错事,说过的一句错话, 那他就足以被证明,他身上有着五邪的苗头,就算他现在不是五邪, 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五邪。 在这个年代, 杀人的事情,何须用刀,轻飘飘的几句话足矣。 “我知道, 我现在就是要杀他,自从这个人当上掌门开始, 整个昆仑都变了,即使以前的昆仑也很烂,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鹿元攥着明昭的衣领说道,“你知道这段时间里有多少人死掉吗?你每天只关心你的山水天地和你的文字,你根本就不关心身边的人。你知道今天死的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无辜者,如果不是因为举报,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条条审查和规矩,他们就不会死。” 明昭被她扯得踉跄向前,但视线却仍然与她相对:“你能保证杀死沈清晏就能解决你说的那些问题吗?只要五邪的威胁还在,只要训诫堂还在抓人,一个沈清晏死了,还会有一个新的沈清晏上来,现状永远都不会变。沈清晏只是一个新任掌门,他能有什么话语权?如今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长老们默许的吗?就算换别的人来当掌门,长老们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一切会不会变好?你害怕改变,但你不能阻止别人去反抗。只有战斗才能换来活着的权利,只有我们的声音足够大,只有我们的反抗足够激烈,他们才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我不求他们醒悟,我只求未来的日子能有多几个人活着。”鹿元的语气尖锐,扯着明昭衣领的手攥得更紧,她一拳抬起,一拳落下,风吹起她的衣袖,露出她手臂上一圈又一圈金字言。 刚刚明昭将晕倒的沈清晏送回龙脊山时,正巧碰见了鹿元,她们眼神相触,明昭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召出金字言拦住了她的攻击,不让她向前半步,同时她一手捏碎了挂在身上的留影珠。 她猜过以鹿元的性格,可能会受到五邪的影响,但她没有想过鹿元真的敢在昆仑里动手,想要杀掉沈清晏,就像过去前赴后继的上百人一样。 明昭闭上眼,拳风吹面,鹿元的拳头却停在了她鼻尖前:“刚刚你的金字言不是放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不用了?真不怕我一拳打碎你的头骨吗?还是你真的那么有自信,笃定我不会对你动手?” “如果你想动手,那就打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出气的话。”明昭说道。 鹿元却扯起嘴角,松开手,将她向后推去:“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她的“朋友”两个字重重锤在明昭的心脏,她抬起眼看向鹿元,听见她说:“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沈苍玉,我们也不可能说上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到底,你和那些昆仑弟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嘴上说着要维护昆仑的和平,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你害怕动乱,你想要寻求安逸,也不过是你生怕自己的利益受损而已。到最后,受伤的只有我们这些真正渴望平等的问苍生。” “不是的,我不是在担心利益,我只是觉得,我们明明能有两全其美的方式,例如我们去追溯道法的本质,找到五邪的根源将五邪清除,又或者找到净化心灵的办法……总之,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能改变如今的状态。鹿元,错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一类人,错的明明是这个时代,只要找到解决办法一切都会变好,你不要太急,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杀死沈清晏,你的下场会怎么样?如果你死了,鹿生阿姊又要怎么办?你不是我,你还有家人,即使是看在家人的份上,我也求你冷静一点。” 明昭试图和她理顺现在的情况,却见鹿元冷笑一声,说道:“我阿姊被关进了思过崖里,正听候训诫堂发落呢,他们对我阿姊手下留情,还是看在我们鹿家先祖的面子上,除了我们以外,问苍生的其他人也被打成了五邪,他们从前就看不惯问苍生,早就想对我们下手,如今五邪就是他们最好的借口。我今天不反抗,明天死的就是我,你确实不是我,我无路可走,而你作为同盟会的一员,前途光明。” “不对……”明昭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出能够反驳她的话。在这场混乱中,她是既得利益者,而鹿元是遭到迫害的群体,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五邪似乎是她必然的结局。 鹿元摘下腰间的一个蜥蜴挂饰,那是过去明昭刻给她的生辰礼物:“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了。今天你拦住了我,我们的缘分也断在了这里。我只让你这一次,下一次,我还是会杀那个人,如果你还拦在他跟前,我不会手软。” 鹿元松开手,木雕的小挂饰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闷响。 明明木头不像琉璃,落在地上不会破碎,也不会摔坏,明昭却觉得,它好像随着那颗被她捏碎的留影珠一样化为齑粉。 人的归宿到底是什么? 明昭想起,自己还在凡间的时候,只需要担心每天的一日两餐能不能吃饱,每天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做出头的人,不卖弄机灵,不被主人家重用,也不会受到刁难。那时她最大的幸福就是抱着书箱站在学堂外,听着念书声远远传来,闭上眼,做着自己也在学堂之中的美梦。 在凡间的时候她明明一无所有,却好像每天都被快乐环绕。 而如今她修仙了,她不再是凡人,地位早就不同往日,就算是过去的主人家如今也需要对她点头哈腰。如今她已经自由了,也有了数不尽的资源,她可以进入藏经阁,能够看遍无数的书,为什么她的烦恼却越来越多了呢?为什么人不能简单一些?为什么大家要把人群划分成一个又一个圈子,要不断筛选能够站在身旁的人,要努力筛查,分出同我者和非我者,要党同伐异,只许相同的人活在这世上。 明昭挑不出到底是谁错了,在她看来,鹿元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在为了所有问苍生弟子、所有在五邪之乱下蒙受冤屈的人们发声,横竖都是死,她便放手一搏。 明昭能够理解她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年她们还在课堂考核的时候,她察觉到了那些同门的敌意,于是先下手为强,将他们淘汰。那是课堂考核中允许的规矩。而如今也是这样,她不想被淘汰,只能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强大,让其他人畏惧,从而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但现实比考核更加苛刻,如果在现实被淘汰,就意味着死亡。 同样地,在明昭看来,训诫堂的做法也没有错,长老们的做法也没有错。五邪进入昆仑,侵染了修仙者的思想,他们随时可能动手杀害身边的同门,就像往昆仑里埋下了一桶又一桶火药,大家都在担心哪一天火星子将火药点燃,把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活着也艰难,他们要如何才能安心修炼?道法和修仙者不再纯粹,这样的修炼,还有意义吗? 明昭以为闭上眼、捂住耳朵就能什么都不管,潜心修炼。但如今看来,大厦将倾,没有人能在这之中保全自己。 她花了这么多年才看清所谓的立场、黑白和是非,没想到到了最后,即使她能看清一切,也只能选择站队。 “沈苍玉,当年的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要发生的这一切,才选择了离开昆仑?”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走进了工坊。 文心雕龙的弟子在昆仑的不少地方都建了工坊,傍山傍水傍树林,专门为各位文心雕龙弟子提供机械工程的材料和实验场所。 明昭去的工坊在昆仑的某个竹林深处,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就连磨具都沾满了锈迹。但她求的就是人少,所以偏爱来这里。 夕阳穿过门透了过来,在工坊内留下一抹血红。 她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120章 所求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残阳的余晖泼了一地, 溅落在满地的碎屑粉尘上,又沾上了木椅柴刀,爬上了那个人的衣摆。他一点点磨着手里的竹条, 不时将竹条翻折一下,通过手感来度量自己想要的韧度,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全然没有发觉,碎屑已经兜了他满衣。 “楚师兄?” 楚荀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微微发怔,像是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谁。 “楚师兄怎么忽然到工坊里来了?”明昭知道楚荀平日里也有雕刻些小玩意的习惯,只是她第一次在工坊里见到楚荀本人。 工坊是文心雕龙弟子所建, 但平日里不限制其他弟子进入,明昭知道楚荀在万器归心的院子很小, 放不下多少工具,他在自家院子里可以雕刻些小玩意,但若想做些大件的机械, 就只能到工坊里来。但明昭从没听说过,楚荀在哪个工坊里待着。 瞧着他的位置和娴熟的动作,明昭意识到了, 原来这工坊中的那位神出鬼没的神秘人, 原来是楚荀啊。 竹林的工坊位置偏僻、房子小、工具少,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明昭就是图这里人少,才会来这里待着。而除了她以外, 这工坊之中大概还有一个神秘同门光顾。这位同门总是在夜里出现,白天又消失, 专门挑着她不在的时候来,若不是她留意到凌乱的工具总会回到箱里、地上的垃圾总会不翼而飞,她也不会意识到原来除了她以外, 这工坊里还有第二个人。 那个人大概和她一样,不爱和其他人相处,于是专门挑着人少的地方待着。于是他们默契地互不打扰。 直到今天,明昭才知道,原来那个神秘同门并不是文心雕龙弟子,而是楚荀。 楚荀只是笑了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挥去粘在衣服上的碎屑:“有些东西还没做完,就想着来解决一下。你呢?你已经好久没有来工坊了,怎么今天忽然想着过来?” 文心雕龙的弟子修炼分两部分,文心为魂,雕龙为形,明昭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锻炼雕工,她觉得自己对世间万物的了解还不够,于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观天地,养文心。没想到楚荀居然注意到了,他明明只是一个万器归心弟子。 明昭叹了口气,她想,可惜了,可惜他是万器归心,又不是文心雕龙的弟子。好像无论他的技艺如何高超,一旦走错了路,就注定走不到一个好的结果。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文心雕龙弟子,说不定以他的雕工和技术,能早早获得方长老的认可。 “不知道去哪好,就来这里逛逛。”明昭在楚荀不远处坐下。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楚荀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在愁什么?” “愁我的未来。”明昭以为,在道法上有所长进,灵智上得到了不少顿悟,她就不会有烦恼了,过去每一次她不知道要怎么做的时候,就去学习,读万卷书,努力开悟,试图在开悟中寻求解脱。但现在她却意识到,很多问题只要她不去解决,就会一直存在,她逃不脱。 “我想知道修仙到底为了什么,昆仑的修仙者修仙,都是为了成仙吗?大家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只是为了成仙吗?神仙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有长生吗?” 在明昭看来,有些修仙者修炼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法力,做一些呼风唤雨的事情,他们昆仑弟子外出历练的时候,最常做的就是用法术替百姓排忧解难。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获得凡人的敬仰和爱戴。但如果修仙只为了法力,那当个修仙者就足够了,不一定要成仙。 为了权利地位名望吗?但是天香娘娘没有真正成仙,她也能做到那个程度。而且天香娘娘的陨落不正是证明了,权利地位名望都是虚无的东西吗? 有些人修仙是为了获得长生,凡人的一生太短暂,一辈子活不够,他们还想要多活几百年。但明昭不明白,他们用一百年时间在修炼,若再多给他们三百年时间,他们仍然花在修炼上,那一百年和三百年有什么区别呢? 有人修仙,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他们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将自己的能力扩散得更大。若是想要那个结果,明昭作为文心雕龙弟子也能实现,她能写书、能将她观万物的总结写下来,传给更多的凡人,她还能写更多开蒙的书,让更多人从文字里获得力量。 如果这世上没有必须要成仙以后才能做的事情,那她为什么还要成仙呢? “正是因为人们没有办法成仙,也不知道成仙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们才会想着成仙。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成为执念。”楚荀拿起刀,从竹片上批出一截细细的竹条。 “笃笃”声在工坊里回荡着。 “那楚师兄呢?你修仙也是因为执念吗?” “算是吧。” 明昭有些惊愕,在她印象中,楚荀一直是个没有什么追求、脾气温和的老好人:“你居然也有执念吗?” “我得不到的东西可太多了。”楚荀轻描淡写地说道。 明昭想起,楚荀在万器归心中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如果不是她过去与沈苍玉相熟,她甚至不知道,原来万器归心还有这号人物。 万器归心的弟子总是尖锐的、锋芒毕露的,正如他们手中的武器一样,而楚荀总是活在他们的背影之中,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总有万器归心弟子劝说他,说刻刀无法成为武器,让他回头是岸,但楚荀却一直笑呵呵地说:“我不敢瞻望成仙,我拿不起刀,杀不了人,还是这刻刀适合我,这书上也没有说,拿刻刀的人没有办法成仙啊。” 楚荀的这句话透过仇声的嘴,传到了梁多是耳中,又传到了明昭耳中。 那时梁多是笑道:“谁说他不像你们万器归心弟子的,就凭他这不知悔改的脾气,就像极了你们万器归心的人。” 她们笑作一团,明昭也跟着笑了,心中反复琢磨着那句“书上也没说,拿刻刀的人就没有办法成仙”。 明昭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这样坚定地认定自己的道路,无论谁来说,都不该,那该多好。她其实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写更多的书传给世人看,福泽人间,凭着文字亘古长存。但这个时代不对,如今的昆仑太乱,大家已经没有心思钻研修炼,整天忧心忡忡。而如今鹿元也陷入了危险,但她却没有办法护住鹿元,她只有写书的本事,她要怎么救下鹿元、救下问苍生,她要怎么平定这场混乱,怎么让杀红眼的人们放下手里的刀? 这世道不平,她没有办法只做着写书的事情。 “如今昆仑乱成这副模样,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它恢复原样呢?”明昭解决不了的难题,就被她抛了出来,她也知道,其实她说出这话就是在为难楚荀,毕竟他比她更不关心昆仑的混乱,在心性上,他甚至像极了逍遥游那群人,一看到动乱来了,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 “混乱只是暂时的,就像烧水,柴总有烧尽的一天,沸水也总有恢复平静的一天,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它就会恢复原样了,”楚荀说着,又补了一句,“与其继续留在沸水之中,不如趁这个时间,去山外走走吧,正好躲过这场混乱,说不定也能获得新的感悟。” 楚荀乐观的展望让明昭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她想,果然过去沈苍玉总说,狗师兄这人不一般,看来还真是这样。 “多谢你啊,狗师兄。”明昭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楚荀劈着竹条的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再听一次。” “那楚师兄是喜欢这个称呼,还是不喜欢呢?”明昭清楚文字的意义,她知道这个外号带着调笑的意味,于是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起初的时候听见他们这样说,说实话,是有些生气的,”楚荀垂下头,嘴角还是下意识勾起,“但后来,我知道他们本意并不坏。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很复杂,但也不全是坏事,毕竟,这昆仑中可以有千百个楚师兄,但只有一个狗师兄,不是吗?” 听见他的话,明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今日多谢狗师兄开导,我受益良多,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那就不打扰狗师兄了,咱们有缘再会!”说着,她向外跑去,步履轻盈。 楚荀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竹林尽头。 他将劈开的竹条捡起,弯曲呈圈状,感受着竹条的韧度。 “将人劝走,是你良心上过不去,想着能少杀一个人便少杀一个人,对吧。” 房梁上,一道声音传来。 竹条“啪”一声弹开,从楚荀手指上划过,没有磨干净的毛刺扎入他的指腹中。他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影正曲着腿坐在房梁上,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在房梁上听了多久。他居然全程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沈苍玉,你一个五邪竟敢出现在昆仑,不怕被人抓起来,抽骨去丹吗?”楚荀的声音沉了下来,盯着她说道。 “楚荀,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沈苍玉垂眼俯视着他:“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怎么样啊,百目镜。” 上昆仑 第101节 第121章 回头 回头是岸,这一次我们都还来得及…… “我以前就该想到的,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对昆仑、对万器归心那么了如指掌,又能熟悉大家的动向呢。你擅于观察, 你熟悉他们每个人的习惯和动作,你能将每个人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难怪之前你假扮裴文景的时候, 一直都没有人发觉。” 沈苍玉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托着自己的下巴:“当初在行香堂上你假扮仇声时,也演得很像,只可惜仇声枪不离手, 这一点你模仿不来,明明你能用纸造出一个人, 也能用纸造出他们的武器,你可以扮演得十全十美,但却没有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呢?狗师兄?” 楚荀沉着脸看她,只见她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刀枪剑戟,你没胆子去碰啊。” 连武器都不敢用的人, 算什么万器归心弟子?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要是现在不走,我就向训诫堂告发你,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见到了徐秋白, 相应地,我也获得了他的能力, ”沈苍玉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说道,“我能看穿你心中所想, 包括你的过去。” “如果我是胡说,那你在害怕什么?你以为将昆仑剑主赶走,就能毁掉万器归心,却没想到,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泣鬼神剑主,你想将泣鬼神也一并除掉……不对,不仅仅是泣鬼神,你想要报复所有人,所有过去看不起你贬低你的人。你觉得,只要将他们都除掉,你的心魔就能消失了,对吧?” 连武器都不敢用的人,算什么万器归心弟子? 这是掌门当年对楚荀说的原话。后来,掌门早已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这句话却深深刻进了楚荀的魂魄里。 昆仑里有太多天才,正巧,楚荀就是为数不多的愚人中的一位,拿不起剑,使不出一套完整的剑招。愚钝的人有愚钝的活法,多努力一下,多熬几个通宵,说不定就能赶上别人的进度。 楚荀这样想着,却发现,他做不到。他拼尽全力以后完成的工作,在别人看来轻而易举,他的努力换不来任何的赞美,只有嘲笑。 仇声对他说:“其实,你也没必要一直在万器归心耗着,你可以去试试别的道法,你不是偷偷刻那些木雕吗,正好,文心雕龙不是喜欢弄那些东西吗,你可以去看看。” 仇声本意是好,但说出口的话就像刀,狠狠凿去楚荀心头的一块肉,鲜血淋淋。 赶我走吗?他想,然后说道:“刻刀……不也是刀吗?为什么万器归心能容下百般武器,却容不下一把刻刀?” 仇声看着他,眉头紧皱,又松开:“算了,随你开心吧。” 楚荀去不了文心雕龙,也没有办法继续在万器归心的路上走下去,因为在一个个失望和嘲笑的眼神下,他的身上长出了百目镜的道法。 他听长老们说过无数次——人的一生只有一种道法,所以选择道法时,一定要慎重。 那一刻楚荀想,自己有了百目镜,就再也没有办法继承其他道法了。他痛苦且慌张,举起匕首想要割断自己印着百目镜印记的右手。 但如果没有了百目镜,他失去了右手,此后也没有办法在万器归心或是文心雕龙的路上走太远,他终究还是比不过其他弟子。 从此他看向剑时,心中满是胆怯和害怕,他不敢出门,心疑身边的人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心大家会不会发现他毫无长进,会不会将他赶出昆仑……后来,他发现,原来根本没有人在意他。 即便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万器归心的弟子们也没有发现异样,毕竟他在万器归心中一直是个毫不起眼的存在。 那时的万器归心弟子都练剑,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昆仑仙主的青睐,继承昆仑剑。而楚荀不练剑,离开了竞争者的圈子,在失去竞争的同时,也失去了大家的关注。毕竟他们只关注同行。 楚荀和他手中那柄刻刀一样,对万器归心弟子来说并不重要,也没有人觉得,谁能把一柄刻刀练得出神入化,最后飞升成仙。 对于楚荀来说,那柄昆仑剑就像怪物一样,扭曲了所有人,也扭曲了他。如果没有昆仑剑,他当初就不会被“疑”所干扰,就不会长出百目镜。儿时见过的一个个目光、听过的一句句话已经植入他的骨髓,此后没有人训诫他,他会自己训诫自己。 如果毁掉昆仑剑,往后昆仑里就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受害者,如果毁掉昆仑,所有人都能获得心灵上的解放,包括他。他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万器归心和昆仑,只要将它们除掉,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原来当初将纸扎人伪装成裴文景的模样、杀死所有万器归心弟子的人是他,当初在夜航船上,参加五邪会议的人也是他,如今挑起对立,试图摧毁昆仑的人也是他。 私心混杂着报复欲,操控着当年的楚荀伪装成裴文景的模样,杀死一个又一个万器归心弟子,然后诈死潜逃,那时的他以为裴文景才是最终继承昆仑剑的人,这样一举两得。却不想,原来最后继承昆仑剑的人是那位早早开始闭关的沈苍玉。 最后,一切就像预言里说的那样,沈苍玉除掉了所有的五邪,以一己之力除掉了所有的恶人,她要抹除掉黑,她要净化万物,她要让世间只剩下白。 沈苍玉透过楚荀的眼睛,看到了他的过去,包括他记忆深处的她。她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楚荀能记住多少,如果他全都记起来了,说不定早就顺承着当年的想法,对她下手。 但他没有动手。 沈苍玉明明早早就继承了昆仑剑,显露了自己昆仑剑主的身份,楚荀却没有动手杀了她,到底为什么? “别说那些挑衅我的话,别逼我动手杀你。我虽拿不了剑,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我若是动用百目镜的能力,未必赢不了……”楚荀盯着她说道。 “狗师兄哪里一无是处了,狗师兄的本事可大着呢,”沈苍玉顺着他的眼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狗师兄只是生错了时代,选错了路。” 如果在一开始,我选择的路是文心雕龙,结局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会吧,”沈苍玉说道,“我以前就说过啊,狗师兄可不是一般人。” 沈苍玉以前想不通,为什么楚荀不杀她,现在,她大概知道了。 在她刚来昆仑的时候,她和楚荀没有太多的交流。仇声会每日找她练剑,但楚荀不一样,他只会隔三差五地给她送来一些小工艺品。仇声说那些都是哄小孩玩的东西,楚荀院子里有不少。但沈苍玉上一辈子在奇珍坊里当差这么久,走遍天南地北,自然知道楚荀手艺不凡。 她对楚荀说:“狗师兄,你将这些机械鸟兽放在院子里蒙尘呢?” 楚荀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想要将满桌的东西挡住:“等放不下了我就将它们拿出去丢掉。”他刻这些一为静心,二为乐趣,将多余的小玩意给沈苍玉,只是将她当做小孩哄着玩,他没想过沈苍玉会因为这个来找他。 沈苍玉听见他的话,心在滴血:“你把它们都丢掉了?丢哪去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捡!” 楚荀被她的话说得一愣:“怎么了?” “狗师兄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工艺品有多值钱啊!这都是钱啊!”沈苍玉只想将他拍醒。 “这……只是随便刻来玩的,你要是想要,就拿去吧。” “不,”沈苍玉郑重地说,“你来做,我帮你卖,到手的钱咱们四六分。”她虽是铜钱眼,但也是个有良心的铜钱眼,听到楚荀的许诺以后,她眉开眼笑,甚至在脑中规划好了要将这些东西卖给谁。她精通买卖多年,得到的经验就是得用在这种地方。 畅想完,她顺带着恭维一下自己这位新晋合作伙伴:“狗师兄你不知道,你真的是天才啊,你这手艺,也不知道远胜了多少文心雕龙弟子,你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是楚荀第一次听到,“天才”这两个字能落在自己身上。 往后沈苍玉不断往他这塞各种的雕刻技法和机械教程,还回忆着过去自己见到的各种机器,给他画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纸,拍着他的肩膀说:“狗师兄,就靠你了。” 在沈苍玉这,他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手握刻刀的万器归心弟子。甚至在文心雕龙长老拿着他的新作,来找他畅谈道法的时候,他也觉得恍惚,像是在做梦一样。 好像一切都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万千重是第一个撕毁盟约,离开五邪联盟的人。他是第二个。 楚荀甚至在想,如果沈苍玉能早几年出现,是不是他就不会沦为五邪,他能加入文心雕龙,往后前途一片光明? 而如今,没有了沈苍玉的昆仑,又变回了过去那滩烂泥的模样。楚荀觉得,既然如此,这样的昆仑不如毁掉算了。 “原来当年我会前往奇珍坊学习买卖,也是想弥补狗师兄的遗憾啊……”沈苍玉透过楚荀的眼睛,看到了过去的楚荀。 她欠了太多的人,她有太多的遗憾想要弥补,她有太多的人想要救,上一世她学会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这一世做铺垫,无论是她的心性,还是她的能力。 她想要塑造一个更完整的她,也想靠自己学到的新能力去护住过去所有护不住的人。 “狗师兄,回头是岸,这一次我们都还来得及。” 第122章 是非 我全替你辩回去 “正邪本就相对, 最后不过是邪不压正,或是正不压邪,总得分出个胜者。你我都是一路人, 倒不如联手将这昆仑拿下。如今的昆仑就像天香娘娘留下的半截神像一样,早就残破不堪, 是个死物,只有将它彻底根除,才能建起一个新的论道之地。”楚荀说道。 “杀死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毁掉昆仑,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再次发生吗?”沈苍玉问。 过去人们摧毁一个窥天机, 现在人们摧毁一个问苍生,再往后, 人们还要摧毁一个昆仑。人们以为自己在进步,实际上不过是历史一遍又一遍重演而已。 人们察觉到一点儿不对的苗头,就想着将一切摧毁, 然后重新开始。找寻道法是如此,创作也是如此。 杀死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吗?推翻所有的大纲重写就能写得更好吗? “这个道法注定走不到终点,为什么还要死磕, 有那个时间不如选择一个新的道法, 或许能走到尽头。”——沈苍玉听过无数个修仙者这样说过。 【这种题材没有人看,这样的剧情推进节奏太慢,这样的结局不符合大众心理预期, 这样的剧情会触雷……】——沈苍玉看到无数个弹幕这样说过。 见沈苍玉无动于衷,楚荀换了个切入点试图说服她:“沈清晏不死, 死的人就会是你。” “你这是危言耸听,”沈苍玉笑了一声,“我不想死, 谁都杀不了我。” 沈苍玉偏头看着天边的残阳一点点被山头吞没,她说:“更何况,这个故事的结局又不是非要见血,不是一方被赶尽杀绝,另一方才能活下来。而且,结局也不一定是终点。” “真是狂妄……你既然不想杀人,回昆仑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劝我放下屠刀吧?” “当然是……”沈苍玉眼角一弯,“借你的道法用一下。” 她话音落下,身前的人影就化作雾气消散在空中,一张纸人从房梁上飘落。楚荀看着落在地上的纸片,才猛然意识到,沈苍玉如今获得了徐秋白的能力,他和沈苍玉说的话越多,待得越久,越是被她看穿。沈苍玉能从别人身上获得道法的能力,随着他被沈苍玉说服,他的能力也渡到了沈苍玉身上。 沈苍玉的话说得含糊,但楚荀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想将昆仑和五邪的人混在一起,让他们和平相处?这怎么可能?铜钱只有正面和反面,将一枚铜钱抛起来,落在地上的不是正面就是反面,哪有第三种说法。 楚荀也没有想过第三种解法。 但依照沈苍玉的意思,她不管什么正面反面,她要将铜钱融了,铸成个球,这样便再也没有什么正反面之分,无论哪一面都一样。 太疯癫了。即使人们愿意按照沈苍玉的说法来,天道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吧,这简直就是在逆天道而行。 故事的结局如果不符合作者的心意,作者就会不断修改剧情,这样世界又会重新开始。 真的能相信她吗?楚荀看向地上散落的竹条和满地的粉尘,想:“或许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毕竟在这个世界中,她是唯一的变数,是众望所归的存在,如果沈苍玉都没有办法写好这个结局,那他们也没有办法。就按她说的来吧。” 【你骗我,你之前答应过我,你会帮我推翻昆仑,做出一个完美的结局,让我实现愿望的。】 “对啊,我这不就是在帮你实现愿望吗,包饺子,大团圆,这是多好的剧情啊。happy ending嘛。” 【不是……你让万千重来昆仑,就是为了改造整个昆仑,构建一个大和谐的社会,让所有人在一起生活,但前提是,你得先把沈清晏杀掉,不然他肯定会阻止你的行动。所以你的下一个行动就是要杀掉沈清晏,杀死那个穿越者,然后改造昆仑,这是前后关系,你懂吗?】 “我只听出了,你很想杀他。” 【这篇文的主旨就是杀死穿越者,不是你杀死他,就是他杀死你,按照剧情来说,你们之中只有死掉一个人,这个故事才能迎来结局。】 “那我有空他商量一下,到底是谁死吧。” 【你!】 “掌门?”善恶堂弟子看着沈苍玉,露出警惕的眼神,“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灵珠的研究可有进展?”沈苍玉问道。她现在用了楚荀的道法,用纸人画皮,变作沈清晏的模样。 “这……”这一问就直戳善恶堂弟子的痛点,他们这段时间忙着找昆仑内的五邪,哪有空管这灵珠的事情?这灵珠被丢在善恶堂里放了好多年,研究始终没有进展,盒子上的灰都不知道积了几层,大家早就把这灵珠忘得一干二净。 “难不成你们忘了五邪来昆仑的目的?他们来昆仑,就是为了找这灵珠,若不是为了这灵珠,他们何故上昆仑,废那么大劲将人变成五邪?”抓人倒是抓得勤快,这些人当真只顾着抓人,全然忘记了当初无量生来昆仑,就是为了找这灵珠,明明灵珠才是关键。 沈苍玉从楚荀的记忆里也搜到了一段关于灵珠的信息——当年天音对所有五邪神使都说过,这灵珠很重要,得了灵珠就能成仙,得了灵珠就能实现所有的愿望,用这种方法将人哄过来,让他们攻打昆仑。 沈苍玉在心里说道:“沈春荣,你真是坏事做尽啊,用这种办法将人骗过来为你卖命。” 作者不说话。 “当年送昆仑仙主成仙是为了剧情,现在靠着这个灵珠将五邪骗到昆仑也是为了剧情,要我杀死沈清晏也是为了剧情,这剧情有这么重要吗?” 【读者看小说肯定是看剧情啊,不然看什么?看人设吗?】 “那你写这种过家家的设定是在搞什么?让无数人来争夺一颗没什么用的玻璃珠,你自己看你这剧情幼不幼稚?你能说服你自己吗?” 【谁说那是普通的玻璃珠了,它明明就很重要,你们没有发现它的妙处罢了,凭什么说我不对!】 上昆仑 第102节 “那你说它到底有什么用?” 【你自己摸索啊,你别从我这里套话。】 善恶堂弟子说道:“这灵珠与长生和成仙有关,但又不是丹药,服用无效,我们猜测,它大概是个无用的东西。” “带我去看看。”沈苍玉说道。 善恶堂弟子面带犹豫,沈苍玉淡淡地看着他:“不是说无用吗?为什么还不让我看?” 善恶堂弟子泄了气,说道;“那我带您过去吧。”走在漆黑的通道里,他不由想,今天的沈清晏怎么和以往看上去不太一样?莫非是最近他经历了几场刺杀,又蜕变了吗? 沈苍玉穿过隧道,抬头看向周围扑朔的烛火,以及围绕在她身旁的十殿阎王。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忘了喝下孟婆汤,从奈何桥上逃出来,才得以重生的鬼魂,所以她不敢与阎王对视,生怕阎王活过来,要拘她的魂。 现在沈苍玉不怕了,毕竟阎王断是非,她凭本事重生,又没有逃脱规则之外,她没有错,凭什么拘她。 善恶堂也断善恶,将人放在天平上,把人的善恶论斤论两,非要断出个黑白才罢休。善恶这种东西依照着人的主观判断而生,真的能分清吗? “这就是灵珠。”善恶堂弟子抹去锦盒上的灰尘,将盒盖打开,那枚灵珠正原模原样地躺在盒子里,几年未曾变过。他将盒子递过去,沈苍玉正要抬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稀客啊。” 沈苍玉回头看去,只见黄梦庐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她的身影陌生又熟悉,画面又与当年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善恶堂弟子见黄梦庐来了,赶紧将盒子收回去。 “她要,那就给她吧,”黄梦庐看着沈苍玉开口,“灵珠落在她手里,我放心。” 沈苍玉只是说要看一眼灵珠,这下黄长老一开口,直接将灵珠归属权放在了沈苍玉手中。 善恶堂弟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事他可拿不了主意,万一黄堂主怪罪下来,他得遭殃。 “不必担心,我兄长已经应许了。” 善恶堂弟子摸了摸自己腰间,留影珠还在,既然黄长老发话了,也又留影珠作证,那他就闭眼将灵珠放了。于是他将锦盒再次拿起,放在沈苍玉手中。 沈苍玉将它收入袖中,朝黄梦庐走去。 她朝黄梦庐行了个礼,低头时听到黄梦庐说道:“是真的应许,我没有骗你,我们一直在等你将灵珠带走,这东西留在我们手里也没有用,或许,只有你知道它的归宿。” 沈苍玉抬眼看向黄梦庐,轻声问道:“万一赌错了呢?” “这世上真的有对错吗?”黄梦庐笑道,“是非黑白,任凭人们一张嘴定夺罢了。” * 月光汤汤。 明昭喘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跑,穿过树林,穿过山川,涉水过河,闯进了众生林。 她想过就此离开昆仑,但落在分界线上的脚却始终无法向前一步。她心里有个声音说道:“如果现在走了,那算什么?我知道我离开了昆仑以后,就能获得心灵上的解脱,但如果我走了,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她转身向后跑去,每跑出一步,她的脑中就多一个新的想法,直到月满山头,新的愿景占满了她的脑子。月光洒了满地,像盐巴落在她心头的伤口上,她觉得很痛,但又有种异样的快活。 她撞进众生林时,只见一个身影站在林间,挡在她面前,但却离着一段距离。 鹿元盯着她说道:“你来干嘛,这里不欢迎你。”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明昭大口呼吸着,向她走去,“我找到了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如今大家对问苍生有偏见,是因为他们不懂问苍生,只要问苍生能将自己的故事说出来,让其他人能够与问苍生共感,真正理解问苍生,那矛盾就会消除,事情就能解决了。一切的矛盾来源不过是“非我者不容”,大家划分阵营,党同伐异……但如果大家都成为同一个阵营的人,那就不会出现那些争执了。 “他们想要杀我们,能找出一万种理由,才不管我和他们是不是同一阵营的人,你说你要帮我,你怎么帮?如果训诫堂的人明天要来定我的罪,你要怎么拦住他们?就凭你的金字言吗?”鹿元嘴上说着,但见她走来,也没有后退。 “对,就凭我的金字言,还有一张名嘴,”明昭抓起她的手,将那个焐热的蜥蜴挂饰塞回她手里,“训诫堂的人要抓你,我就和他们辩论,管他什么千夫所指、众口铄金,管他是诡辩还是咬文嚼字,我全替你辩回去。” 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做一件事情。 明昭想,她做不了什么大事,护住问苍生的人,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先不管什么宏图大志,什么名垂千古,她只要现在。 “这只是第一步,”明昭说道,“训诫堂的人要定你的罪,我就为你将罪名说清,除了你以外,还有鹿生阿姊,还有问苍生的所有人。我在文心雕龙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文字起作用,无论是用笔,还是用嘴。替你们辩完以后,我们再将问苍生的知识传出去,让更多的人接收问苍生,让更多的人熟悉问苍生。” 良久以后,鹿元开口:“我讨厌写书。” “没关系,我来写,”明昭说道,“告诉我你眼里的问苍生,我来替你将它传播给天下人。” 第123章 审判 唇枪舌战 仇声看着架子上的长枪, 迟迟未动,直到院子外传来零落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院子外,有人敲了敲门。仇声头也不回地问道:“说吧, 这次是谁?” “问苍生,鹿元。” 听见门外的回复, 仇声的心往下坠了几分。问苍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减少,前段时间被举报的人是鹿生,举报的人说,问苍生的弟子能让其他妖兽的魂魄寄宿自己,他们的躯体里时常住着不一样的魂魄, 谁能分清今天他们躯体里的到底是谁。 万一哪天百目镜化作他们的模样,他们要如何分辨这皮囊之下的究竟是百目镜, 还是问苍生弟子,抑或是他们契约的妖兽。如此看来,问苍生是最容易被百目镜取代的存在, 因此他们放言要将问苍生弟子们赶出昆仑。 平日里鹿生不怎么管昆仑的事,和其他问苍生弟子关系也一般般,但这番说法一出现, 鹿生忽然站出来, 凭一己之力将人们挡在众生林之外。 仇声至今还记得她冒着雨在夜里找到鹿生,只为让她带着鹿元离开昆仑。那是她第一次擅用职权,将训诫堂要抓鹿生的消息告诉了她:“你现在走, 离开昆仑,这是最好的办法, 至少能保全自己。” 但鹿生没有走:“如今受难的是整个问苍生,如果今天站出来的人不是我,是其他问苍生弟子, 你还会将这消息告诉他,让他赶紧走吗?” 仇声说道:“当然不会,就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做。”她和鹿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只有在鹿生遇难时她才会出手,若是换作其他人,她下手绝不留情。 “如果我走了,你是要替我找一个替死鬼来替我死吗?”鹿生问道。 仇声没有开口,但眼神默认了她的话。 “我不会走的,”鹿生笑了一下,“其他人的命和我的命一样重要,我不会让别人替我死。我要的是公正,是平等,如果我走了,那我就成了滥用权利,破坏平等的人。如果我走了,那我就背叛了我的道,我就再也没有资格当一个问苍生。” “但你可能会死!”仇声第一次恨透了昆仑的规则。 “我从来都不怕死啊,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我只怕毁了我的道,此生再也没有意义。” 训诫堂上,梁多是力挽狂澜,舌战群儒,要替鹿生争个清白,最后鹿生免了死劫,只落了个在思过崖思过终身的惩罚。 “真想炸了这个昆仑。”梁多是说道。 “我想辞了训诫堂的职位。”仇声良久开口。 梁多是皱着眉看她,她知道仇声当年过五关斩六将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大概当年的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领着训诫堂的人,亲手捉拿自己的朋友。 “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是道了,”仇声说道,“难道我们就不能放下所有的成见和恩怨,专心修炼吗?我如今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虎作伥罢了,还不如辞掉这个职位,去闭关算了,就像方长老那样。” 方不收自从五邪的消息一出,就开始闭关,谁也不见。说是闭关,实际上是闭上眼不敢再看这一切。方不收虽是文心雕龙的师长,但通过课堂几乎教导过所有的昆仑弟子,算起来,如今昆仑年轻一代的弟子,都得叫他一声“师长”。 如今方不收看着手下的弟子和弟子争锋相对,过不了心中的那一关,于是从“入世派”改作了“出世派”,不再过问昆仑里的任何事情。 “不,不要辞,”梁多是看向仇声,说道,“我们不仅不辞去这职位,还要不停往上爬,爬到能有话语权的位置,只有握住了权力,才能改变一切。” “仇师姐,你准备好了吗?”门外训诫堂弟子的声音传来,仇声回过神来,抬手拿起了架子上的长枪,说道:“知道了,走吧。” 纷纷沓沓而来的人涌进众生林,灯笼的光倒影在湖水中,光团在水里晕开,照亮了沉入水底的一个个纸船。 仇声看着站在林中的鹿元以及被她挡在身后的明昭,恍惚间透过她们的身影看到了鹿生和梁多是。 历史就是一遍又一遍重演,过去替鹿生站在训诫堂中与众人辩驳的事梁多是,现在站在训诫堂中替鹿元辩驳的是明昭。若是每个问苍生身前都能站着一个文心雕龙,或许问苍生弟子们的下场就没有那么惨烈了吧。 仇声站在一旁,看着明昭将场上所有的质问反驳回去,又抓住每一个漏洞进行反攻。明昭的风格和梁多是截然不同,一个是冷静,一个是尖锐,但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以语言作为自己的武器进行攻击。明明文心雕龙弟子看上去体魄不强,仇声一个人都能打倒一片文心雕龙弟子,但如今在训诫堂的场子上,仇声的长枪毫无作用,而她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才是最好的武器。 杀人的事何须用刀,反击也一样。 “不是,这个家伙怎么那么善辩,以前怎么没见过有这号人物?文心雕龙的人呢,赶紧找个文心雕龙的人过来和她对论啊!” 旁观者中没有文心雕龙弟子,或许是他们观天地人心久矣,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在方不收声称闭关以后,紧随其后闭门不见客,以求安然其身。也有人在梁多是选择立场以后,以沉默作为支持,拒绝了训诫堂所有陪审团的邀请。 文心雕龙的人不过来,没有人争得过明昭。明昭本是嘴拙的人,很少与旁人说话,她只钻研着自己的学术,如今站在人前,用尽自己所学,反驳尽人们为鹿元定下的所有罪名,只觉得畅快淋漓。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识到,原来自己学过的知识有这样的用途。 这时,门外投入一块阴影,有人姗姗来迟,引来众人的注视。 没被杀死的沈清晏再次出现在训诫堂中,在一道道目光下走到堂中的主座。 鹿元看着他,手指一勾,忽然察觉到一股阻力,明昭的金字言不知何时缠上她的手,拉住了她的动作。 明昭用眼神警告她。 鹿元只是哼了一声,没再动手。 沈清晏咳了几声,一副尚未痊愈的模样,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既然掌门来了,就由他亲口说清过去的情况,看看这鹿元是不是真的试图出手伤他。” 沈清晏刚要开口,训诫堂中另一个弟子说道:“谁不知道咱们新掌门心慈手软,这些人要不是下死手,他都会放他们一马,给他们改过的机会。都说慈不掌兵,我看,就是掌门过于仁慈,这昆仑里的五邪才迟迟未能除尽。” “如今鹿元说随身带的留影珠早就碎了,没有留影珠,那要如何才能确定,鹿元是不是真的对掌门动手了?” 两人一唱一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是在借着机会发挥,试图绕开明昭反驳的那些话,换个套路给鹿元定罪。 “搜魂吧。”其中一人的声音落下,训诫堂中的气氛一变。 仇声笑了,刚要开口,一旁的梁多是抬手放出金字言拦住她,下一刻,仇声的名牌震动一下,她低头看去,是梁多是发来的讯息。 “别冲动,先拖一下时间,明昭要是辩不过,待会我申请上场。如今昆仑内除了黄长老以外其他长老都不在,没有能话事的人。我已经让楚荀去找了黄长老,就看她肯不肯过来……其他长老对五邪态度坚决,千鹤前段时间已经去找青霄长老,想请他出山,青霄长老闭关多年,对昆仑现状不了解,若是能说服他,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或许能改变局势……” 梁多是的讯息一段段发来,试图让仇声冷静下来,如今的局势一步错,步步错,要是仇声开口阻拦了审讯,表现出明显偏向鹿元的意图,她会因为情绪冲动、有失公允,失去她如今的职位。 “哪条规定允许你们对昆仑弟子使用搜魂术?”明昭盯着他们说道,“你们找出来。” “鹿元过去做过伤害昆仑弟子的事情,她偏激暴力,她身上早就能看出五邪的痕迹,如今她是五邪,那就不算昆仑弟子,并不是昆仑弟子,自然能够用搜魂术。” “你们妄自揣测,根本就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鹿元现在是五邪。” “用搜魂术看一眼,不就知道她是不是五邪了。” “咚——” 茶杯被重重搁在桌上,堂中一惊,只剩下杯盖晃荡发出的清脆嗡鸣。 沈清晏看着堂中正在争吵的人,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没说话呢。” 沈清晏的语气第一次这么严肃,反倒让人一惊,忽然想起,座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人如今已经是掌门了。 “搜魂,我不允许。”他说道。 “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搜魂过程中,人要是死了,你们就能挑起问苍生弟子的怒火,让他们发动攻击,你们正好有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对吧。”他说着,只见眼前的弟子脸色逐渐变红变紫:“你现在不也是在恶意揣测我吗?别以为你是掌门……” “这不叫恶意揣测,”沈清晏说道,“这叫原路奉还。” 没等他们开口,沈清晏封死了他们所有的话:“她没有伤过我,罪名不成了,这一场审判,散了。” “如今掌门是要一言堂了吗?”有人开口道。以往的沈清晏一直在当傀儡,如今忽然态度强硬,反而引起了他们不满。 上昆仑 第103节 “想做一言堂的,明明应该是你们吧?” “哐——” 有人的手拍在门上,门板向内弹开,碰击发出了巨响。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门外站着的人长着和主座那位一模一样的脸,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见那人开口问道:“你是沈清晏,那我是谁?” ----------------------- 作者有话说:剧情的内容量不多了,应该能赶在十二月之前完结,我再努力一下,争取下周一鼓作气将剩下的内容全部写完一次性发出来。 第124章 走向 杀了我 “百目镜!”有人反应过来。 人群向两侧扩散, 向首尾两端的两人围去,一圈人站在堂中,一圈人站在门外, 一半明一半暗,而明昭与鹿元正站在分界线处, 半扇身子被光照亮,半扇身子融进黑暗里。 是时候站队了。 明昭看向鹿元,只见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腿:“看我干嘛,我管他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就让他们狗咬狗,我乐得自由。”她自己就是第三条路。 “我明白了。”明昭忍不住笑道。结局会怎么样?她不知道, 但管它呢,想怎么做那就怎么做吧! “你们要如何证明, 自己才是真正的沈清晏?”有人开口说道。 这时,堂中的沈清晏忽然抬手,说道:“泣鬼神。” 空气扭曲, 黑剑凭空出现在堂中,荡开阵阵波纹。 门外的沈清晏瞳孔一颤,同时抬手召去:“泣鬼神!” 那柄黑剑定在堂中, 在两股力量的拉扯下停滞不前。 “他们都能召唤泣鬼神?”围观者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万剑!” “万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落在昆仑各处的万剑也升起,向着训诫堂的方向飞来, 高悬天上,锋芒直逼人群。 “他们也能召唤万剑……” 众所周知, 沈清晏是泣鬼神剑主,同时有着召唤万剑的能力,如果这种能力不再是他独有, 那又要如何证明,他是他呢? 谁才是沈清晏,看的是皮囊还是魂魄? 这才是百目镜最叫人害怕的地方。人们以眼睛看世界,获取自己的认知,如果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那什么才算是真的? 皮囊和魂魄,到底哪个才能代表一个人? 岁月流转,人的外貌是会变的。同样,百目镜也能化作别人的模样,外貌具有欺诈性,能够蒙骗别人的眼睛。 但人们又要如何透过一个人的外表,去窥探人们皮囊之下的魂魄? 似乎除了搜魂以外,人们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证明,某人是他自己,但一个人一旦经历了搜魂,这个人就完蛋了。以搜魂的办法去自证,与剖开肚子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饭的做法没有区别。 没有人能在自证过后安然无恙。 “为什么这个百目镜还能复制你的能力?”沈清晏脑中的另一个自己问道。 沈清晏看着堂中的身影,意识到,上一世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位置发生了颠倒:“她是沈苍玉。”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能控制万剑,也有操控泣鬼神的能力,那就是沈苍玉。她如今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一下,当年她的处境。 当年他在训诫堂中看着沈苍玉因搜魂而死。如今鹿元在训诫堂中面临同样的困境,而沈苍玉救下了她,就像救下当年的自己,并把同样的难题抛回给他。 人都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这是他的报应。 或许是他眼中片刻的躲闪被其他人看见,那人开口说道:“这个沈清晏的眼神不对。” 这句话像是一个突破口,一呼百应,一道道视线落在沈清晏身上。 他看着眼前黑暗中一只只冒着寒光的眼睛,问道:“这就是你回昆仑的目的吗?取代我,报复我,当唯一的主角?” 堂中的人起身向外走去,身影一点点走入晨光:“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沈清晏的血液一寸寸变凉,最后抬起头,试图透过眼前的这个人,看到她背后的一道影子,心想:“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妈妈?我果然还是你抛弃的孩子吗?” 万剑悬在头上,他卸下了所有的控制,闭上眼等待着剑刃落下。他本没有抱任何希望得到回应,却听到眼前的人忽然开口。 “沈春荣,他在找你,不回应一下吗?” 沈清晏猛然睁开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见眼前的人从面上揭下一张纸,露出自己的真容。 “她才是百目镜!” “不对,她是……沈苍玉!太狡诈了!” 沈苍玉耸了耸肩,笑着看向身后的人:“拜托,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沈清晏,明明是你们说了一堆话,把名头安在了我身上,现在又赖我狡诈,好赖话都让你们说遍了呗。” “不对,这剧情不对,你不是应该……”沈清晏摸着自己的脖子,他的脖子还在。但按着剧情来说,沈苍玉应该杀了他,顺道推翻整个昆仑,重建一个新的组织才对啊,她怎么现在就露出真容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声音同时出现在他们脑海中,这道声音和沈清晏梦中听到的声音一样,他意识到,这是作者,他的创造者,或者说,是他一直找不到的“妈妈”。 【你疯了吗?你现在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要怎么逃出去?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你死了那剧情怎么办?】 命令大于思考。 沈清晏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有病吧你,”沈苍玉说道,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忘了,你确实有病。” 一把把剑向沈苍玉的方向飞来,沈苍玉抬手一抓,剑停在了空中:“这个伤不了我,换一个。” 缚仙索从地下缠上,却被沈苍玉半道截下。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技能,沈苍玉都能用同样的技能拦下,她就像镜子一样,复制着所有人的技能,每个人都透过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逐渐意识到,或许这才是百目镜的真正模样——她是一面镜子,照着每个人,他们透过她窥见自己的恐慌。他们害怕的不是她,而是真实的自己。 这时,天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鱼车遮天蔽日,他们得救似的看着来者:“是黄长老!” 沈苍玉抬头正好与黄梦庐四目相对,她听见了黄梦庐心里的话:“你这个臭丫头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拿着灵珠去盲山啊!” 沈苍玉笑了笑,在心里说道:“沈春荣,你看,即使我告诉世人——我是我,我也死不了,毕竟我可不是与众人为敌的人啊。” 于此同时,远处的钟声一阵阵荡开,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开结界!” “为什么要开结界?” “什么情况?” 忽然,昆仑的结界上传来一道道震荡声,他们意识到,有人要攻入昆仑了。 “五邪要攻打昆仑了吗?” “那群人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啊?”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昆仑早就被不少五邪混了进来,如今像是个筛子一样,他们以为五邪早就聚满昆仑了,谁知道山外还有一大堆五邪正等着集体进攻昆仑啊?哪来的这么多人?这世界上的人是只剩下五邪了吗? 与此同时,山外的一个铜钱眼小孩一边对着结界放出心术,一边疑惑地看向万千重:“大人,那不是有路吗?我们为什么不从山路走进去,非要打碎这个罩子?” 万千重揣着手,一副神叨叨地模样说道:“你们难得有机会练一下学到的心术,要珍惜这次机会啊,没了这个罩子,往后就没有什么靶子给你们练手了。” 小孩恍然大悟,读懂了师长的苦心。 “我会三种心术!” “我会五种!” 身旁的人相互攀比着,将心术打在结界上,比较着谁的心术威力更大。有人站在万千重身后,开口说道:“你让他们动手,是想让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亲手打破昆仑和外界的屏障,对吗?” 听见身后的声音,万千重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她往旁边站了一下,她对这个人的存在还是不太适应。 “你要是不习惯我的存在,那我再走远一些。”那个人说道,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裴文景,万千重怀疑,裴文景就是遗传了这个人的性格。 “算了,”万千重说道,“你爱站哪站哪,反正你也跟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给你个名分了。” 其实她不讨厌他,只是讨厌过去的自己罢了,她觉得真正强大的人就应该断情绝爱。但现在想想,为什么非要她断情绝爱才能算强大?她发现自己将因果弄混了。并不是只有断情绝爱以后才能变成强者,而是——只要她是强者,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往后她说的任何话,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是真理。强者可以是任何模样,又不一定非要一个模板。 她又不想当第二个昆仑。 万千重抬头看着转亮的天色,想:“更何况,这一次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在什么时候结束,那就及时行乐吧。” * “训诫堂弟子听令,随我去结界一看。”仇声将长枪竖在地上,音量穿过人群。 “是!” “不对,那……”有人回过神来指着不远处的沈苍玉。虽说山外还有一群五邪,但眼下这还有一大个邪修,真的不抓吗? 仇声义正辞严地说:“你要分得清孰轻孰重,如今山外的五邪威胁更大,自然要先处理山外的五邪,至于这个邪修……” 她看向远处落地的黄长老:“就交给黄长老处理吧。”说着,她接着冯虚御风的气流向山外跑去。 与楚荀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偏头与楚荀四目相对,小声说道:“让你把人拦着,你倒好,人没拦住,还被夺了道法。” 楚荀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乱套了,不对,这剧情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这还算什么正反派?】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正派反派,一切立场都是自己给的嘛。”沈苍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任由着作者狂抓着。 “但是你现在这样做,剧情就推不下去了,如果没有正邪之分,没有必须要打倒的反派,那故事要怎么样才能走到结局?”沈清晏的眉头紧皱,“只有昆仑和五邪其中有一方倒下,这个故事才能结束,这是结局的必然走势,不然就是烂尾。” “我可不管,”沈苍玉勾了勾嘴角,“听话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不能这样!”沈清晏着急地说道,“你没有经历过世界重组,你不知道,如果这个故事剧情推进不下去,世界就会删除,一切重新开始,那我们做过的事情就白忙活了!” 他的话音落下,只见原本转白的天色逐渐灰蒙,一道道雷声从远处传来,狂风大作。他抬头看去,看到天边出现了熟悉的黑色窟窿,山川开始倒塌,海水倒灌,窟窿像漩涡一样,吸走一切。 沈清晏回头看向沈苍玉,话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杀了我!”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大结局了,还在写,等一下,下一章可以配合《驾鹤西去》食用。 上昆仑 第104节 第125章 结局 盲山的春天也到了啊…… “杀了你就能解决一切吗?世界就能终止崩塌吗?循环就能结束吗?沈春荣只要对这个故事还有一点不满意, 她永远会删了重改,”沈苍玉盯着沈清晏说道,“你阻止不了。” 这时远处天际忽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灼眼的天光从窟窿中落下,四周的黑云也被亮光笼罩在其中, 照亮了周围正在崩塌的一切。 黄梦庐看向天边的那道光,低头看向腰间的名牌,与此同时,她的名牌震动一下,她开口说道:“文景找到天门了, 我们现在过去。” 说着,鱼车自他们身下生出, 带着他们一跃而起,向着那道光飞去。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沈清晏反应过来。 “要是活了这么多世,还没点长进, 那这些年可以算是白活了,”黄梦庐说道,“我们所做的一切, 都不过是顺着故事的剧本去走罢了, 就是想看看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着,天上忽然破开一个新的窟窿,脚下的碎石从鱼车旁擦过, 向上方飞去,一股吸力自上方传来, 卷起鱼车旁的云雾。 “要加速了。”黄梦庐说完,身下的大鱼向外延伸,化作一只大鸟, 大鸟发出一声鸣啼,挣脱吸力,向着远方疾掠而去。 狂风从身旁卷过,卷起黄梦庐的声音:“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让我来教你们最后一课吧,人或许是蜩,或许是鸠,或许是鹏,不去试试,谁知道呢。千万不要提前给自己设限,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蜩,那就再也飞不了鹏的距离。逍遥游讲究的就是无边无际,但愿你们有一天能够看清。” 人没有“本应该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什么好坏,一切设定和评价都是人给自己的。 作品也一样,没有什么必然的结局。 大鹏撞入光晕之中,开始坠落,沈清晏攥住大鹏身上的鸟羽,在飞旋的气流中,他听见耳旁传来一句话:“对啊,沈春荣,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呢?” 沈苍玉腾空而起,接着冯虚御风飘然落下,向裴文景的方向飞去:“我将灵珠带过来了。” 她落在地上,踩在雪中,觉得脚下的雪薄了许多,或许是天门的光太亮,四周的风雪也停了下来,脚下的雪开始融化,终年被冰雪覆盖的盲山此时难得变了一种模样,逐渐显露出几分春天的模样。 她抬起手,手中的灵珠飞出,悬在空中,灵珠在光照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灵珠开始逐渐变大,像是气球不断充盈、充盈……灵珠炸开,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文字从中飞出,向四周扩散而去。 飞出的文字不断扩散又聚拢,最终凝成了一道半开的门,门内的画面看不清,但仿佛有着摄魂的魔力。 沈清晏看着那道门,意识到,只要过了这道门,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或许那里就是现实吧。 这大概和人们口中的“成仙”是一个道理。 杀死一个反派,可以完成结局,成仙,大概也能完成结局。 沈清晏总算是知道了沈苍玉的打算,原来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完成这个故事。他抬头看着四周正在崩坏的世界,看着一块块碎片被卷入天上的窟窿。只要沈苍玉走过这道天门,世界就能停止崩坏,故事迎来结局。 同样,故事结束以后,作为故事中的角色,他们也会随着故事的结束一起消失。 毕竟,在小说里,主角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快走啊,还等什么?”黄堂主看着四周不断收缩的世界,开口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红玉长老抬手,红线在她手中打转着,“不对啊,这红线不是续上了吗?莫非你想将它剪断?” “人还没齐嘛。”沈苍玉说道。 这时,一个鱼车从天上落下,陆千鹤带着青霄长老落在地上:“不好意思来迟了。” “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黄梦庐开口揶揄道。 青霄长老苦哈哈地说:“没有办法,我等了好就都没有人叫我出来,想来是作者将我忘了,现在到了结局,总算是发现有个人不在,赶紧把我拉出来露个面。” “你不如干脆消失算了,反正也没有读者记得你。” 青霄长老笑呵呵地说道:“那可不行,就算我没有在剧情里出现,我这个人还是存在的嘛。” 沈清晏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他们的话,荒唐感涌上心头,只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切。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小说里的世界,原来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角色扮演嘛?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为什么他不知道?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沈清晏。”沈苍玉忽然开口道。 他看向沈苍玉,听见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你知道,为什么沈春荣一直要我杀了你吗?” 他垂头,看见昆仑剑被她握在手中,只觉得心头茫然。 刚刚沈苍玉不是说不杀他吗?为什么现在又拿起了剑,露出一番要对他动手的模样? 沈苍玉抬手掐住他的脖颈:“因为,我是沈春荣想象中最希望变成的模样,而你是她最本我的模样,她把自己所有的缺点继承到了你身上,想借着我的手,斩去自己所有的缺点。” 说着,离坚白的心术从沈苍玉手中升起,一个身影被她生生从沈清晏体内扯出。 世界的创世主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样,沈苍玉看着她笑道:“总算见面了,沈春荣。” “我不杀沈清晏,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好和坏,也没有什么优点和缺点,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你应有的模样,你应该接受这一切,而不是将不想要的东西斩去。” 嘴皮一碰而已,这些道理她已经听过上百遍了,真以为做起来像说起来那么简单。 沈春荣瞪着她说道:“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杀的人是我?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也会消失,我告诉你,我现在对这个剧情不满意,你有本事等我回去,我一定把它改……”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苍玉拍了拍她的脑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所有话:“你说灵珠很重要,在你看来,什么是灵珠?” 沈春荣愣了一下。 “是理想吗?” 沈苍玉揉了一把她的头顶,说道:“灵珠是西王母的灵丹,吃下以后就能飞升成仙,对你来说,灵珠也是同样的,能带你飞升的东西吧。” 周围的世界还在坍塌,逐渐收缩,只剩下盲山这一块残余的地图。 “沈苍玉,该走了哦,不然这世界就要消失了。”红玉长老开口说道。 “确实该走了,”沈苍玉笑道,“不过,该走的应该是你,沈春荣。” “诶?”沈春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身体腾空,向天门砸去。 “不对!”身旁的众人见状下意识扑过去想要将人拦下来。 “你把她丢进去干嘛?” “作者进去了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完蛋了,这下是真的要世界毁灭了。” 黄梦庐慢悠悠地开口:“算啦,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沈春荣的身体消失在天门的另一头,但四周的坍塌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接着,飞到天上的一块块碎片开始落下,世界开始复原。 黄堂主瞪大了眼:“原来这才是最终的解法吗?难怪我们一直没有办法终止循环。” 沈苍玉回过头,看向裴文景,捕捉到他眼中一丝还没散去的悲伤,笑道:“怎么啦,以为我会走吗?” “你不应该留下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家吗?你现在失去了回家的机会……” “谁说我家在那头的?”沈苍玉打断了他,“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啊。” 裴文景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信息差:“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回家吗?” “对啊,我以前以为我是穿越者,”沈苍玉摸了摸下巴,“在第一世我快成仙飞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飞升以后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现实也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穿越者,我是本地人啊。既然没有另一个世界,那我就不成仙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作者消失了,但是这个世界没有消失,这个世界不是作者创造的吗?她和这个世界的链接断开,按道理说,这个世界应该消失才对。”黄堂主百思不得其解。 沈苍玉咧嘴一笑,她抬起手,原本消失的彩色文字围着她掌心旋转:“因为,我把她拉出来以后,接着说话的工夫,复刻了她的能力——创作者的意志。现在,只要有我在,世界就再也不会消失,往后我们的故事就在一个没有作者的世界里无限绵延下去。” 她看向裴文景,说道:“现在,我们自由了。” 裴文景一把将她抱着,越过裴文景的肩头,她看向远处的树,说道:“盲山的春天,也到了啊。” 【完结】 沈春荣猛地睁开眼,她看着屏幕上“完结”两个字,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真的结束了吗?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时,结局已经落在了屏幕上,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写下了什么。 直到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才如梦初醒,看向手机上的信息。 “我今天又在网上学到了很多话术,还需要我来为你扮演评论区吗?这次我保证能给你提供最身临其境的读者反馈!” “(戳戳)” 沈春荣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想:“改吗?” 她的手放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她的手指冰凉,过了好一会儿,她将手握了起来。 不改了吧。 沈春荣看向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打下一句话:“不用了,我已经完结了。” “!!!你完结了!你终于完结了!”朋友在屏幕里疯狂发送表情包以展示自己激动的心情。 对啊,写了十年,沈春荣总算是熬到头了,这十年里她删了改,改了删,不敢发到网上让读者看,只敢让朋友看着自己的文,让朋友来扮演自己的读者给自己反馈。 “这一次,你会发出去吧?” “会。”沈春荣说道。 “让我看看你最新版的故事!”朋友说着,很快,又接了一句话,“不对,你直接发平台上,我要追更,让我来当你的第一个读者@a@” “没问题,我现在就上传。” 沈春荣忍不住笑了,她呼出一口气,像是将积攒了十年的陈旧之气在此刻全数呼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一开始,她只想写一个简单的故事,写着写着,她觉得不对,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什么都不对。 她不敢将这个故事发出去。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满意的作品,又凭什么拿出去给读者看呢?她只能一遍又一遍修改,只敢让自己的朋友看,让朋友来充当读者给自己反馈,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还能改进…… 什么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人的一生能走到圆圆满满十全十美吗? 她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又想起了沈苍玉的眼,她忽然觉得,好像无论什么样都不重要了。即使现在的结局没有达到完美的程度,但就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吧,至少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沉溺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时候回到人间了。 她还有自己的生活。 沈春荣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身后远处,飞雪顺着没有掩实的窗户飘了进来,她忍不住看去,恍然间,仿佛视线穿过了高楼大厦,看到了昆仑在天边若隐若现,金光闪烁。 她回过头,忽然心血来潮,在聊天框里打下:“红,你说,咱们身处的世界,会不会也是别人笔下的世界呢?” 朋友回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end. -----------------------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我打算用元叙事的方式来写,将评论的内容化用进作品中增加互动性引导接下来的剧情走向。操作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这个玩法果然还是不适合我,这个玩法适合心态特别好的作者,而我?多看两眼我就能噶蹦一下死在这里,我只好凭空想象了,现在回去看了一下评论,还好评论的走向还能对上。也算是勉强合格地落幕了。 为什么是昆仑? 上昆仑 第105节 昆仑一向和升仙、永生挂钩,是与修仙文非常契合的符号。耳东老师问过我,你觉得创作者对于笔下的世界来说,究竟是什么? 我说,是嫦娥。 《归妹》、《周易》等典籍中记载道,逢天晦朔,嫦娥上昆仑吃下西王母的不死药,奔月,是为了让月亮死而复生。这种重生的意象又正好与创作者不断修改创作重现的意象非常相似。而嫦娥奔月后化的蟾蜍也具有长生和繁衍的意思,创作者产生作品,便是繁衍;人的一生有限,但文字可以绵延千古,□□。 因此我说,创作者就是嫦娥,笔下的每一个世界都有同一个月亮,只要月亮还挂在天上,她创作出的所有世界都在不一样的平行时空里进行下去。 我朋友在好几年前就和我探讨过这个问题——角色到底是否有自己的想法。角色的觉醒究竟是真正的觉醒,或只是作者刻意设置的剧情?我一向是认为角色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是操控者,我只是他们故事的转述者。所以我更喜欢脱离角色之外去观察他们,尽可能不施加作者的主观影响。 这篇文讲了什么?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读法吧,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能有一个结局,而春荣的初衷是想顺着悉达多的路,去探讨角色和创作者之间的故事。她觉得眼前的路皆是迷雾,希望此刻笔下的角色能够活过来,引领她前行,而沈苍玉就是她的救世主,那个破开迷障的人。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解读。 写下这篇故事的时候我遇到了很多困难,太多思想和观点杂糅在一起,让我有点左右脑互搏的意味(都坏春荣),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哦,原来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好了,接下来我要写很长很长的“论文致谢”了,字很多,总计五千字,不爱分段,慎点,回头是岸: 我远比春荣更加幸运,我身边有非常多朋友,是的,我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我的人生至关重要,我对我如今所获得的一切都深怀感激,如果没有他们,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感谢琳琅、大爆发和饼子,她们三是我在未悬游认识的最好的朋友(未悬游永远的神)。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和琳琅上同一个榜单,这个从一开始就说好了,但我们总在阴差阳错间错过,我来奇幻,琳琅在未悬游,我回未悬游的时候,琳琅才准备来奇幻。大爆发,考完试就快点将自己的文写完吧!一个每天更新六千字但是五千都是在大修旧文的坏家伙,完成比完美更加重要啊!饼子啊,每一次看饼子的文都觉得,唉,为什么是在今年,要是早几年,说不定饼子就能火了。鲤愉悦的旧文也完结了,她写了一百万,真的很厉害,无法想象她凭借着怎样果然的毅力日更到一百万字。韦秒什么时候能把《少爷们跪着求我上贵族学院》写出来,我真的跪着求你了。还有,非常感谢耳朵老师,我来签约的时候就是耳朵老师一直在指导我,指出我文里的不足,谁能想到我审签审了五年,总算是过来了。前几个月耳朵老师还给我送了一盏书法灯,上面写着“要铮铮,要昂扬,要走花路”,至今它还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下一次搬家的时候,其他行李都会寄走,唯有这盏灯我一定会放在背包里,和我的电脑放在一起。也感谢我不写文的恩师和她写文的朋友看着我从胚胎到今天,她们还写了苍玉和文景的艺术字送给我,看得我眼眶潮湿,如果没有你们的提点,或许我的起点会更低,我想,像你们这样善良的人,就应该福禄双全。也感谢我写文和不写文的朋友们,说好了赚到钱以后请大家去吃啫啫煲隔壁那家,暂时还没钱,以后多努力吧! 我远比春荣幸运,但春荣的故事是我现在最想写的故事。三月份,我正式成为晋江的作者开始写作,我能接触的人也和我一样,在晋江底层挣扎,我看着我的许多同期要么断更要么即使完结了也没有入v的机会,像是迎福、溶春寂、菠里萝七、桃花谣、我木吉啊(对不起木吉,我也是刚发现咱角色撞名了,真的纯属巧合)……她们有的人有着绝妙的创新,有人擅长写战斗场景,有人擅长编织剧情,有人即使没有读者也仍然坚持日更直至完结。直到最后,有的人道心破碎开始断更,有的人熬到了完结v,但下一篇作品也在重复着上一篇的命运。像她们这样的创作者太多。十年磨一剑,或许能够孤篇照全唐,但更多时候,十年磨一剑,也无人知晓。很多时候我也很遗憾,那些故事始终在苦磨,久久未面世,那些炸裂的、精巧的故事始终没有办法让人看见,真的很遗憾。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对别人来说最好,对底层创作者来说最坏。我没有能力改变任何,历史从来都是群众史观而不是个人史观。所以我想,写点什么吧,对于这段时间的所知所想,无论看到的人是谁,读者也好,作者也好。 饺子醋我就放在这里了,我希望所有看到这里的创作者可以相信,你真的非常好,只是缺了一点运气,也不要恐惧不完美,你看,我这篇写得也不好,我回过头看的时候,也看到了自己非常多不足,如果是现在的我来写,它可以做到更好,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我那个阶段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我们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说明我们已经有了进步,我们都走在一步步变好的路上。不完美恰恰就是进步的证明,它是一个好东西,不要害怕它。我知道这都是一些车轱辘的话,大家都听倦了,但真正做到百分百相信自己真的很难,我也还在努力学着每天给自己多一点爱。我也希望看到这里的读者可以给创作者一些耐心,就像这篇文,不看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故事,不要在刚出现的时候就去否认它的全部。当然,在这个时代,或许“结局如何”对很多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我把文章的不同意义分散洒在了过程中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大家在什么时候放弃了它,我都希望大家能获得一点点感悟,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我已经学会了接受自己的不足,创作过程中我无数次怀疑自己,又在朋友们的劝说中坚持了下来。我从来没想过这本书会火得那么早,毕竟我一开始是奔着完结v来的,就像上一本书那样,缓慢地更新直至结局,我没想过自己会有顺v的一天。但我也明白这该死的混乱的剧情并不适合追连载,它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时候,也不能这么早让别人看见,很抱歉我用超酷的宣传语把大家吸引进来以后让大家吃了一盘干噎的五谷杂粮饭。 这里根本就没有大餐。 我不擅长仙侠文,这是大实话,一写谈到修仙我就忍不住谈哲学,我说修仙的本质不就是修心修身修气嘛,这有什么区别。修仙文真的太难写了,还是“修仙”简单。过去我不信自己写不来修仙文,现在想想,还是得信一下,毕竟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想过写传统一些、套路一些、简单一些的修仙文,但是我的脑子自己有想法,它说:“你就要这样写,你现在最想表达的就是这个主题这个故事,你现在不写,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是的,过了现阶段的心境,未来的我就再也写不出这样的文了。我知道它的故事性很差,我也知道它绝对不是大家想看的文,我好多次想,要不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就让我写这最后一次吧,这本书结束以后,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仙侠了。 它就留在了2025年12月,我已经回不去了。 看过不少人说,我写崩了,什么样的剧情才算崩呢?什么样的剧情才是“本应该”的模样呢?那很好了,这本书讨论的恰巧也有这部分的问题。就像春荣改了一百遍文,有一百个结局的导向,什么样的结局才算是“对”呢?没有标准模板,没有“本来应该”,没有“我觉得这样更好”……算了,算了,就让它这样吧,现在的它是最好的,出现任何的改动都让它变得不再是它。 很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有你的一份助力。大多数情况下,我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你们的名字,说过的话,我大部分度记得,感谢一路支持我的朋友们,万分感激,不知道能如何报答你们,但愿这个故事能让你们满意,至此,我祝你们前途通达、心想事成。 春荣是个爱说教的人,从定义上看,是的,她喜欢把她见过的许多有意思的观点抛出来。毕竟沈苍玉在她眼里就是悉达多,比起讲述故事,这篇文更像是春荣扣心问道、剖析自我的东西。所以,这篇文会晦涩、拗口又混乱,因为这就是她在混乱中找寻自我的过程。祝春荣往后的人生能顺顺利利,写出更多喜欢满意的作品。在这篇文的创作过程中,我得到了不少感悟,至少我比以前更加勇敢了,在此之前,任何的恶评都会让我碎掉,但现在,我明白了世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观点不同,不过是非我者不融罢了。而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我又会成为不同人的同我者。 在这一篇文里我需要重现春荣的口吻用她的风格来写这篇文。。当然,下一本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这种风格是《上昆仑》限定版。我的每一本书风格都不一样,我是个善变的讲述者,或者说,是一位专业的导演,我会控制镜头舞美灯光之类的东西,让每一篇作品都呈现出符合它主体的模样。所以你喜欢我的一篇文,未必会喜欢所有,因为每一篇都不一样。 red tide是赤潮,是一团肉眼看上去没有规则没有形状的藻类,河湖海的性状是什么样,赤潮就是什么样。随意捞起水中一片藻团,轻轻一捏,它就散了,但落入水中,却能一直蔓延,生生不息。 我喜欢尝试写不一样的题材,用不一样的写作方式,表达不一样的中心主旨思想,我也擅长“背刺”我自己。例如我这本书在说着:“这世界没有好坏之分,这世上没有反派,大家只是立场不同,没有人纯坏”,但《吾好梦中杀魔》就是一个典型的勇者斗恶龙模板的日式西幻爽文故事,里面还真的有无脑超级大坏蛋,没想到吧。 不过,等我写到《杀魔》,那大概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因为下一本长篇是《二分法》,再下一本是《夜游小西天》,这两本得写好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还得将《第一视角恋综观察笔记》的坑填完,并会开两本短篇,一篇是养成经营游戏题材的未悬游《香料、酒和地下城》,还有一篇成人童话向的无cp的作品《百无一用的大人》(因为最近比较沉迷看童话)。短篇是练手,找找手感,我还没有胆子直接开长篇,毕竟二分法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是个极度爱制定计划的人,总喜欢将所有的事情规划起来,让它们不要脱离我的掌控,但计划框柱了我的人生也框柱了我的文。我想,或许我应该试着改变一下,换一种写作模式。我的爱好本是像蜘蛛网一样慢慢织一个东西,先织外围,再织中心。缺点就是埋下的伏笔非要在指定的位置挖起,通常当这个伏笔挖起来,剧情已经过去十万字了,但要把它提前挖出来比杀了我还难受。所以下一本我想试着不再埋伏笔,不再设置大纲细纲卷纲章纲,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任由笔下的角色野蛮生长。 听起来就挺吓人的,不过追过连载的你也清楚,我是个没有存稿但能够日更的人,而且臭习惯是爱掐表写作,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行,所以我才会定晚上23:00更新。下一本没大纲了怎么办?反正下一本的故事总不会比这一本更加难写(都怪你,沈春荣)。 所以,陈望舒,下一本书就靠你了,加油! 都看到这里了,我就顺便提一嘴《二分法》的内容几个重要的设定片段吧: 人兽胚胎的出现是为了让人获得更多的可移植器官,法律不认可人兽混合人的合理法律身份。 他们想培养长着人内脏的猪,却培养出了长着猪特征的人。 他们是怪物,是垃圾,在被制造出的那一刻,就被迫和那些劣等基因的人类一起被丢进畜生道。 崭新的垃圾咚一声落地,陈望舒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极乐城的熔炉太阳。 这里的孩子继妈妈和爸爸之后学会的第三个词就是——太阳。 极乐城的兽像朝圣一样仰望着太阳,但陈望舒却知道,那只是焚烧垃圾产生的火球,算不上太阳。 “嘘。” 阿公说:“装上你的机械耳,藏好你的尾巴,不要和所有兽起冲突,不想死,你就得好好学会当一只猫。” 只可惜,陈望舒不是猫,她是人类,狡诈、聪明又擅长伪装的人类。 她手里拿着垃圾组装的枪,从尸山火海里走出来,直到祝融的兽将一支试剂递到她手上。 “加入我们,我们能让你实现基因进化。” 二分法的题材是我的舒适区,科幻、人伦、环境、游戏都是我擅长的领域,大概我能将它写好。我很喜欢朋克的主题,赛博也好,蒸汽也好,生物也好,丝绸也好,但这个题材还是太冷门,我明白的。但我喜欢朋克,我喜欢摇滚,喜欢将破吉普车的音响开到最大,一头撞进黑暗……朋克是我所知道的最包容的最有反抗精神的最有生命力的题材,我很喜欢,但它很冷门,各种意义上。艺术家的情怀和反抗者的呐喊融在一起,化作了朋克的美学。晋江似乎并没有太多生物朋克的作品,那就让我先来写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