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今宵》 第1章 [现代情感] 《度今宵》作者:飞萌【完结】 简介: [京圈权贵x女大学生/年上9/男主蓄谋已久/甜文he] 今宵第一次见沈修齐,是在她兼职的高尔夫球场。 当天他和著名京城阔少路时昱来打球,因不显山露水,被同事误会是“阔少的陪打”。 不到百万的国产车,字母数字随机组合的车牌,不成套的球杆,千元的外套,似乎都在告诉别人,他和“贵”字毫不沾边。 后来无意得知他姓名,搜索网站只给了她九个字「抱歉,未找到相关结果。」 她便知,沈修齐贵不可言。 和他在一起就像一脚踩进流沙,明知是死路一条,却还忍不住期待流沙之下会有另一番天地。 闺蜜得知她与沈修齐的恋情,着急忙慌打来电话质问:“今宵,你不要命了吗?” 她想了想这段时间与沈修齐的相处,笑着回答:“我的确是不要命了。” 闺蜜说她疯了,她不再言语。 - 今宵父亲忌日那天,沈修齐接到管家心急如焚的电话。 找到今宵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天色未明,海面涌过来的浪是沉郁的墨蓝色,晚风将她裙摆吹鼓,她从高处看过来,眸色淡淡,双眼空空。 她说:“湛兮,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那你就往下跳。”他这样回她。 “你跳下去死了,是你的命,没死,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今宵在风中看了他很久很久...... 随后纵身一跃。 *一些必要的解释* 虽然文案看起来很down,但这是篇甜文,且甜度很高。 女主聪慧坚韧,一直积极向上,文案事出有因,并非因为感情。 文名《度今宵》里的“度”一层是度过今夜的意思,一层是佛教“度人”的意思,请勿延伸理解。 男主洁身自好,无恋爱史,有一个已经取消婚约但文中仍有戏份的前未婚妻(没和她谈过,只是有名义,介意慎入) 男主名字被禁止搜索与他早年经历有关,但绝不是因为违法乱纪。 本故事纯属虚构,没什么深刻的立意,仅供娱乐,文中所提地名人物事件均不对应现实,请勿代入,感谢。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视角今宵沈修齐/沈湛兮 一句话简介:京圈权贵x女大学生 立意:珍爱生命 第1章 重名率隔了两副墨镜的黑 早上六点,手机刚震第一下今宵就睁了眼,她迅速按掉闹钟,沉重的眼皮一阖,又眯了会儿。 心里念着要去疗养院看关老师,约莫十分钟后,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脚刚踩进拖鞋,对床的白唯依就抱着被子翻了下身,床架子嘎吱一响,是她的不满:“才几点啊?” 她们学校一向是各专业混住,她又是这学期才搬进来,以至于她们宿舍四个人四个专业,上课时间各不相同。 白唯依觉浅,谁起床她都要醒,往常估计就忍了,今儿周五,她没有早八,一看时间才六点多,定然要抱怨。 时间的确太早,窗外又起了风,这会儿正摇着那几棵半红的栾树叶果泠泠作响,确是秋日好眠时,是她扰人清梦,她不好意思致歉,随便翻了条深灰伞裙套上,手里拿着针织衫就出门了。 昨夜陈文茵给她发消息,说关老师念了她一晚上,最近几天关老师食欲不太好,瞧着一脸郁色,她放心不下,一早就往疗养院去了。 到疗养院第一时间她就钻进医生值班室洗漱,昨夜是陈文茵值班,见她来,将手中咖啡一递,劝酒似的:“整两口?” 陈文茵是这疗养院最年轻的医生,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中医,她今年三十刚过,吃不了坐班看诊的苦,也积不了治病救人的福,托着家中爷爷的关系来了这疗养院混日子,倒是与今宵的生活哲学不谋而合。 她接过陈文茵手里的半杯冰美式喝了一口,问关老师是不是知道了? 陈文茵往窗边沙发上一躺,懒懒散散应她:“没呢,消息压得这么严,整个疗养院就我和龙院长知道,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懵,我往她面前一站她都叫不出我名儿,怎么可能会知道?” 今宵松了口气:“那就行。” 陈文茵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轻声发笑:“你倒是心宽。” “那我能怎么办?”她顿了瞬,笑着说,“总不能,我也跟他似的爬到那楼顶往下跳吧?那多难看啊。” 这个“他”,说的是今宵的父亲。 人到中年三道坎,婚姻,事业,健康,迈过去了至少顺遂稳当,迈不过去就能要了老命。 今霖这辈子就为个女人鬼迷心窍,忤逆父母,弃文从商,地产辉煌那几年,的确是过了几天好日子,经济一低迷,危机接踵而至。 先是发现老婆出轨,两人扯皮离婚硬生生扒掉了一层皮,后又交友不慎决策不善,在宁市的循环扩张策略被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中断,政策进一步收紧导致债务集中到期,手中项目接连停摆,债台高筑只好及时止损,已有资产拍的拍卖的卖,多年经营顷刻间化作过眼烟云。 今宵也曾怔怔地想,站在那十几层高的楼上往下跳究竟是什么感觉?是财来财去后的悲凉?还是历尽磨难后的如释重负?亦或是,想通了,看穿了,单纯不想活了? 应该跟她那天在楼顶中暑晕倒的感觉差不多吧,两眼一黑,万事不愁。 她转身进了洗漱间,方才捧着冷水洗脸,额前几缕长发还湿着,抬手一捋,她三两下给自己绑了个马尾,关老师手拿画笔一辈子,最看不得她披头散发写字作画。 “关老师吃完早饭了吗?” 陈文茵在外头应她:“差不多了吧,我过来的时候护士刚进去做检查,血压偏高,其他就还是老毛病,最近你们美院那老教授时常来陪她聊天解闷儿,白天都挺好的,就是晚上容易醒,但也没啥大碍,你不必这么忧心。” “辛苦你们照料了。” 今宵走出来,已然换了副神采。 她那马尾绑得马马虎虎,鬓边碎发倒是理得服服帖帖,极少有人能驾驭得住这大光明造型,她这么一绑一捋,倒是愈发衬得骨相优越了。 她那个妈妈品行一般,人是生得真美,又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婉约柔媚,能歌善舞不说,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也难怪她爸迷了一辈子,连被戴了绿帽也要想着多给她分点钱傍身,别再叫人欺负了去。 “你去看看吧,”陈文茵说,“我让人送早饭进来,你过会儿来跟我一起吃点儿。” “行。”今宵冲她柔柔一笑,怔然相望,宛见一汪静水拂进红叶一片,那眼波儿悠悠晃晃的,叫人瞧得不饮自醉。 陈文茵分了些神想,这芙蓉面美人骨已是惊艳,如霜似雪的清绝气更是浑然天成,若真让人如珠如宝护一辈子还好,这一朝跌落了凡尘,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今宵拎着包往关老师房间去,这疗养院算是她们教育系统的老职工福利,环境幽静,设施齐全,医疗资源也好,虽说不能日日见面,但总比在家好。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能请得起专业的护理团队让关老师安心在家休养,只好委屈她来这儿过集体生活,不过关老师那轻微的阿尔兹海默,还是要跟人多接触才好。 “关老师?” 背对着门坐的短发老太太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 今宵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她眼前:“关老师!” 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关素荷瞪她一眼:“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岁月仍为美人留了三分情面,这一蹙一嗔,还依稀能见关老师往日之昳丽。今教授年轻时,盛赞关老师集宝钗之仙姿,黛玉之灵窍,那相思的诗文写了一篇又一篇,爱慕的丹青画了一幅又一幅,最后凭着那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当了关老师三年跟班儿,这才求得美人垂青。 “在干嘛呢?” 今宵一垂眸,发现关素荷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纸上线条凌乱,像建筑又像树林,总之不是眼前的景儿。 “文茵给你的?” 关素荷手中铅笔还在动,头也没抬就问:“你爸中秋回来吗?” 今宵唇边的笑容有一瞬僵滞,她在关素荷身前蹲下,说:“你知 道的,他应酬多,如今项目又在宁市,我一个月能见他一次就不错了。” 关素荷哼了声:“挣那么多钱不也是给你花的?天天不着家,连这团圆的日子也不念着你!还要他这个爹干嘛?干脆别回来了!” 今宵抱着她胳膊宽她心:“您别生气,等他一回来,我就拘着他来您面前磕头认错行吗?” 关素荷斜睨她一眼:“叫他一人来就得了啊。” 今宵笑着应下,极力按下了心头的涩意。 第2章 老太太言下之意是让孟女士别来,可孟女士和她爸离婚已经一年多了,她当时还为这事儿气了半个多月,现在是全给忘了。 她起了身往墙边柜子去,翻了老太太的茶叶罐子给她泡茶,这盒福鼎白毫银针还是她爸去南边出差带回来的,说是明前茶,还能降血压,特地买来孝敬老太太的。 这茶还没喝完,人先走了,她掐了掐掌心,撑起一个笑脸。 没一会儿陈文茵来叫她吃早饭,老太太嫌弃地摆摆手让她去了,陈文茵说:“老太太现在挺好的,虽说天天写字画画是孤僻了点儿,但至少有件事情做,咱这儿人多,她要是想找谁说说话也方便。” “嗯,我知道。” 今宵笑道:“关老师退休在家也是天天写字画画,她都习惯了。” “你今儿周五不上课?”陈文茵问。 有条消息进来,今宵看了眼手机,边打字边说:“这不是马上国庆?周教授去博物院办展去了,今下午的课节后补回来。” “那行,”陈文茵招呼她,“先吃饭吧。” 在疗养院混到了十一点,今宵问陈文茵借了条裤子,拎着包就往球场去了。 父亲走后,她便来了他朋友的球场兼职,关老师在疗养院的床位费可免,护理费和药钱还得自己掏,虽说有退休工资能覆盖,可这生了病的老人一天一个样,多存点钱总没坏处。 主动找到方伯文那天,他还不肯松口,他非说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犯不着为这几个小费在球场上风吹日晒,转头塞给她两万块钱让她拿去应急,说兼职这事儿就算了。 她那天也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扮了可怜,那眉一蹙,声一哀,一开口就让人揪心,她说:“方叔叔你知道的,我虽从小学艺,但样样不精,也就球技能挣点儿钱,关老师那儿需要用钱,方叔叔不肯让我自己挣,难道是想让我伸手问别人要么?” 这年轻漂亮还缺钱的小姑娘,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伸手问男人要。 她今家一家子体面人,老爷子老太太当了半辈子高校教授,腰板儿挺得比谁都直,今霖又才走不久,若这父子俩泉下有知,瞧见这两万块钱,怕是要气得掀了棺材板儿起来指着他鼻子骂。 方伯文沉默半晌,收回了那两万块钱,这才松了口。 往常今宵都是周末去,今天方伯文主动找了她,说是有贵客要来,她便踩着时间去球场候着。 她是兼职,没有底薪,也不拿出场费和点场费,只拿客人给的小费,挣多挣少全凭客人心情。 她从小学高尔夫,专业知识和球技自不必说,成绩也不错,她18洞成绩能维持在75杆上下,算是业余选手里的佼佼者,来球场打球的客人十成有九成不如她,偏她还人美嘴甜,几句话一说,情绪价值拉满,她下场一次抵别人十次。 她今天刚踏进接待大厅就迎上球场经理满是喜色的一张脸。 “今宵你可来了!马上有两位贵客到,你快去准备,”经理往她耳边一俯,“你方叔叔特地安排的,听着豪气得很,你一会儿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歇着了。” 她笑着应下,心道,表现好不好她下个月都不歇,冬天一封场她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还就指着这两个月多挣钱呢。 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迎面走来一姑娘。 “今宵?” 她一颔首,那姑娘眼皮就一耷拉,直接转了身说:“走吧,今天是我和你一起。” 这姑娘她有点儿印象,叫什么秋,他们都叫她秋秋,在这球场干了得有两三年了,长得挺漂亮,心气儿也高,一般散客她还不想跟。 她跟在秋秋后头往外走,客人来之前,她们要先去停车场等候,出了门她便将帽檐压了压,她虽天生皮肤白,可这打一场球动辄四五个小时,她再是天生丽质也抵不住长时间日晒,这个夏天她没晒黑,全凭防晒工作做得好。 方伯文这球场在景云山上,出了名的景色好,停车场的位置能将山下来车看得一清二楚,她还没走到位置就听秋秋抱怨:“经理让接的不会是这破红旗吧?” 今宵三两步跃上台阶,眼看后头跟过来一辆拼黑毒蛇绿的urus,秋秋立马下了定论:“唷,这是老板带陪打来了,”她一偏头就支使她,“你去接那辆红旗。” 今宵没忍住蹙眉,倒不是因为这话,而是她要一早知道这贵客是路时昱,她今天就不来了。 整个北城就这一辆urus是拼黑毒蛇绿,这学期开学那天,他那副驾驶车门还被她砸出个坑,也不知修复了没。 她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儿临阵脱逃的架势。 “我眼睛有点不舒服,回去拿个墨镜,人来了你先帮我带一下,我马上来!” 要了命了,她赶紧往回跑,准备拿墨镜和面罩遮一下,路时昱表弟缠了她好几个月,她从未给过好脸,不小心砸到他车那天,她还当众给了他表弟一巴掌。 路时昱这种人她惹不起,现在逃跑也来不及,好在她跟路时昱没什么正面接触,现在她就祈祷路时昱对她没印象,千万别将她认出来才好。 等她全副武装回到停车场的时候,urus的后备箱门还开着,秋秋正在拿路时昱的球包,而路时昱本人,此刻正站在那辆红旗电车的后门位置跟人说话。 正在开后备箱的男人身量很高,许是路时昱姿态闲适,相较之下,那人更显挺拔,一身纯黑的装束说不上沉闷,但绝对神秘。 能让路时昱连车都不锁就主动凑到跟前说话的人,全北城也找不出几个,偏那人就开一辆“破红旗”,两人交谈,路时昱还是那个主动摘掉墨镜的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彰显那人的身份——他才是今天的贵客。 今宵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要上前还是后退。 很突然的,路时昱转头朝她看过来,静默一瞬,他朝她招呼:“115号,你不过来拿球包在那儿愣什么呢?” 今宵猛地回神,脚下却还跟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挪不动。 路时昱朝她喊话,那位贵客恍若未闻,只探身往后备箱拎球包。 秋秋恰好在这时候回头,一开口就是:“今宵,你好了吗?” 秋秋声音落下的那瞬间,贵客的球包也落了地,闻声,他抬眸朝她望过来。 明明两双眼隔了两副墨镜的黑,今宵却莫名有种视线相接的局促。 她怔怔地想,她这名字的重名率,和路时昱刚才没听见她名字的概率,究竟哪一个更低? “你就是今宵?” 很显然,她这名字重名率极低。 第2章 不称职错觉很多 - 既被认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面罩不怎么透气,戴着墨镜去接客人也不够尊重,今宵一并摘下放进了马甲兜里。 今日分明天朗气清,乍然被两道目光牢牢攫住,她只觉眼前阴云密布,好似有点胸闷气短。 来客贵重,她不敢怠慢,果断迈开步子上前。 离得近了,两位男士的身高更加剧了那股莫名的压迫感,风里无端拂来一丝凉润的绿意,像风暴后的森林,凉风卷着氧气侵袭向她,让她有松一口气的错觉。 她恍然觉得这股香气很熟悉,却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闻过。 没敢对上路时昱目光,她略仰首望向贵客漆黑的墨镜,因不见其眸色,她反倒镇定。 平静一瞬,她撑开一个标准笑容,用柔和的声线说着程式化的欢迎话语:“先生您好,欢迎光临景云国际高尔夫,我是115号球童今宵,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眼前人不动声色,似乎是在打量,浓黑墨镜压着他直挺的鼻梁,给他本就端正的下半张脸平添几分冷肃,叫她失神惊慌,自己这话是不是哪儿说的不对? 她微扬的 唇角缓慢回落,还是身边人的一声轻嗤打破了沉默,路时昱伸手一攥她手臂:“你来。” 这突如其来的桎梏并不如与那贵客沉默对视令人心慌,她被路时昱拽到了车旁,他平静的质问里拿的是戏谑的调子:“赵嘉义开我车泡妞儿,回来我这车门就凹了这么个坑,问他追的是谁也不肯说,还是我多方打听才问到今小姐大名,咱今儿好容易碰上了,今小姐不给我个说法?” “这是个意外,路先生。” 今宵侧身面向他,纤腰薄背藏在宽松的球童马甲里,荷梗似的挺得溜直,她那声音听着软,实则韧,像是理直气壮。 路时昱极轻地挑了下眉:“赵嘉义挨那巴掌也是意外?” 今宵并不忙作答,反倒是问:“路先生是想要车门的说法?还是巴掌的说法?” 路时昱眉心微蹙,唇边却染了笑:“这还各有说法?” 今宵定神望向他双眼:“路先生若是想要车门的说法,那我很抱歉,在拒绝赵嘉义的过程中,我的手机脱手飞出去砸到了您的爱车,并非是我有意,如果路先生需要我赔偿,我会尽我所能让您满意。” 第3章 “但若路先生想要巴掌的说法,那您应该谢我。” “我谢你?”路时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顺势往车门上一靠,双手抱胸,一副听她说笑的架势,“我谢你什么?” 今宵缓了口气说:“民法典对性骚扰的定义是:违背他人意愿以言语、文字、图像或是肢体对他人实施骚扰的行为。” “赵嘉义跟踪骚扰我长达三个月之久,并当众以钱财对我进行人格羞辱,他的行为早已超越了‘泡妞儿’的范畴,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 “赵嘉义是您的表弟,在外说话行事总绕不开您的名头,他若学雷锋做好事,您未必脸上有光,可他若是行差踏错违法乱纪,污的是您的名,下的是您的脸,我教训赵嘉义,是在替您肃正家风。” 谈判并非今宵所长,她也不是真的想要路时昱感谢,父亲走后,已无人能给她庇护,她便只能在这方寸罅隙之间,为自己求一份平安。 她当过有钱人,知道像路时昱这样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最在乎什么,他犯不着为一个明显有错的纨绔出头,也笃定了他不会当着那位贵客的面为难自己。 路时昱听得怔神,也看得怔神,方才这小姑娘一直对着沈修齐说话,他都没瞧清正脸,这下不仅瞧清了,还知道那小.逼崽子为啥要死心塌地跟人三个月了,那巴掌抽他脸上,怕是抽得他暗爽了三天。 “替我肃正家风?”他唇边噙着笑意打趣今宵,“今小姐用什么身份替我肃正家风?” 今宵再是迟钝,也听出了他言辞间的调戏意味,她方才只顾着让自己占理,根本没想到那句肃正家风还能被他钻了空子。 果然这天下纨绔都一个样儿! 她被心中郁结的闷气憋得脸皮涨红,还没想好怎么回,一个冷冽嗓音插过来:“时间差不多了吧?” 今宵一转身,感觉自己又隔着墨镜对上了那位贵客的视线。 这秋日的阳光分明裹了他全身,却没将他周身寒气驱散分毫,这要搁方才,她必然被这凛冽之气吓得退避三舍,可这话进来的时机太巧,巧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她的困,她无法确定贵客是有意或无意,她只当他好心。 此番调戏被打断,路时昱却没作声,今宵便知,她不必再回答刚才的问题。 她没再转回去,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主动朝贵客致歉:“不好意思先生,耽误了您的时间。” 一走近,那丝凉润的绿意便重回她鼻尖,她终于能确定,这香气是来自他身上,幽冷的雨后森林,是她对他的嗅觉记忆。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视线自然低垂,剪裁合衬的黑色长裤将他一双长腿包裹得正好,走动间,依稀能见他流畅的腿部线条,眼看他要去拿球包,她赶紧小跑着上前接过:“我来吧先生。” 客人来打球,她才是那个提供服务的人,怎么能让客人自己拿球包?简直倒反天罡。 可方才经路时昱一调戏,她这行动多少带了些莽撞,毫无预兆地,她碰上了他经络明晰的手背,那动作,像是在握他的手。 一瞬温润触觉传来,她五指微蜷,下意识偏头看身旁的人。 此时太阳还在头顶,金光就这么直直往下落,淡褪了他墨镜的颜色,让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双眼。 与他对视,不再是她的错觉。 “没关系,我来。” 沈修齐拎起了球包,先她一步朝球车走过去。 今宵浑身僵滞一瞬,感觉自己出现了新的错觉。 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挺温柔? 她赶紧跟上前,这哪是错觉?这分明是幻觉。 路过秋秋身旁,她低声递来一句:“认识?” 今宵摇摇头。 她不想和路时昱认识。 但路时昱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checkin结束准备去发球台,她和秋秋刚往球车后头一站,路时昱就转过头来问她:“听说你们a场难度很高?” 正当她思考要不要接话时,秋秋已经开口回答:“是的先生,我们球会毕竟是在山上,地势起伏相对较大,障碍也多,a场又比b场地势高,球很难落地即停,果岭速度也更快,切推都有难度,先生今天是特地来挑战的吗?” 话是秋秋应的,路时昱的视线却始终在今宵脸上流连,不过被盯住的人并未与他对视,她只目视前方,恍若未闻。 路时昱不得趣,将身子转回些许,把问题抛了出去:“是特地来挑战的么三哥?” 有段时间没能见到沈修齐,路时昱本来攒了一局,但这位沈三爷刚从南边儿考察回来,说那边的应酬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歇下来,想打打球放松一下。 本来约的锦绣,那边草皮质量更高,人也少,无论是打球还是谈事,都更适合,没想到沈修齐直接提了景云山,他也不好多问,便给方伯文打了招呼。 再一回头看今宵,确实安排得挺好。 沈修齐专注开着球车,听他问,这才回神似的说:“景云a场,是挺难的。” “先生之前来过?” 今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沈修齐的话,但就是脱口而出了,那便当闲聊吧,毕竟陪聊也是球童的工作内容之一。 “六月份来过一次,没太打好。” “如何不好?”今宵问。 差不多到发球台,沈修齐将球车停稳,应她:“蓝tee打了+3.” 路时昱惊了一声:“三哥,您太谦虚了,这山地场打75杆都快赶上职业选手了,这还叫不太好?” 嚯,还真是来挑战的。 “这不是还没赶上?” 沈修齐下了球车,视线不着痕迹从今宵身上滑过,这小姑娘为了防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单单将一截雪颈敞在阳光下,隔着墨镜,他都能感受到那抹白,该是晴光映雪般晃眼。 “所以这次来试试黑tee.”他这话是对着今宵说的。 但今宵并未察觉他一晃而过的视线,马上就要开球,她摘了一号木的杆套,一看杆面的甜蜜点。 ......好厉害。 她一抬头,沈修齐就站在她身侧,正伸手往球包拿手套。 她没意识到沈修齐走近,挡了他的站位,此时他俯身靠近,她有种被他拥进怀里的错觉。 她僵在原地,直到那缕青绿香气散开,她无意识屏住的呼吸才恢复正常。 奇怪了,她今天的错觉怎么这么多? 察觉面庞添了几分热,她没好再看沈修齐,只盯着那杆面的甜蜜点说:“a场有不少球洞都是越靠近果岭越难停球,像先生这样的远距离选手,从蓝tee开球就是直奔果岭去的,如果开球没有落到理想球位,切杆难度就会增加,黑tee虽然距离上更远,但对您来说,容错率反而提高了,您打黑tee,应该会有更好的成绩。” “挺专业啊,”路时昱又接过了今宵的话问,“看来这个场你打过挺多次啊?” 她回头看了路时昱一眼,又将视线收回朝沈修齐递过去。 “我比先生差远了,a场蓝tee要奔90杆去了。” 说完她便伸手去取球杆,奈何沈修齐还是先她一步, 他指腹温软,匆匆一滑,将触感留在了她手背,他利落取了球杆从她身边过,留下一句只有她能听见的话:“很厉害了,今小姐。” 这嗓音清冽,如薄酒入喉,温润清爽过后,是长久不消的灼烫。 她紧跟着转身,脚下乱一瞬,又很快平定。 她今天这球童当的,是真不称职。 球包客人自己拎,球杆也是他自己拿,她就空着一双手跟上去,连插tee都不用她帮忙。 她兼职时间不长,但接待的客人也不少,像这般不知所措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眼看沈修齐已经准备要开球,她赶紧报数据:“415码,四杆洞,果岭在左边树林后面,可以从树上过,但要打310左右才能上球道。” 可以有不从树上过的打法,但她觉得,以这位贵客的水平,应该不用多打一杆过渡。 沈修齐手拿球杆试挥了一下,今宵忽地想起来问:“先生需要拍摄吗?” 来球场打球的客人就算是没有社交媒体的更新需求,也会用手机记录下自己的打球过程,以便复盘打球动作和细节,精进球技。 她这话音才落,路时昱就将自己的手机递了上来:“你拍我好了,我这三哥最烦出现在谁的镜头里。” 今宵没接,仍是看沈修齐。 秋秋赶紧凑过来:“我帮您拍吧,先生。” 她想伸手去接路时昱的手机,被他一躲。 路时昱可不是个蠢的。 方才这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赵嘉义一旦行差踏错下的是他路时昱的脸,这还没等赵嘉义违法乱纪呢,他这脸就已经被她下了三回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架子还不小,也难怪能当众扇赵嘉义巴掌,是个辣的。 今宵的迟疑并非是她不愿,毕竟砸了路时昱的车在先,方才也没商量出个对策,她今天又是随行球童,总是要为客人提供服务的,可她一来跟的是沈修齐,总得要先问他的意思。 第4章 她太过专注去等待答复,便不知她此刻落在沈修齐眼中究竟是何模样。 事后想起来,应该少不了急切与期待,或者再多一点,求助。 否则他这位“最烦出现在谁镜头里”的贵客,怎么会递来已解锁的手机,承托住她当时外露的情绪? 随他手机一同递过来的,是他的嗓音,原是山涧清泉般沁凉的音色,却无端添了这秋阳的柔和暖,拂去了她心头因等待而生的焦躁。 “我正好调下动作。” 她喜形于色地去接过,唇边笑意赧然。 “我一定给您好好拍!” 第3章 四月天迷了看花人的眼 - 见了鬼了。 这是路时昱看到沈修齐朝今宵递出手机时的第一反应。 要知道这大名鼎鼎的沈三爷可是个极重隐私的人,他们一帮公子哥聚会,谁要是带不熟的姑娘来,那第一回 都是要收手机的。 这拍视频虽说是用他自己的手机,但那可是手机! 他竟然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这要不是见鬼撞邪,就是他还没睡醒。 什么时候沈三爷的打球动作还用得着自己看视频调了? 他深深望了今宵一眼,要不是他知道这俩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该是要怀疑,是眼前这妖孽给沈修齐下降头了。 他转身,另一姑娘又凑上来问他:“先生需要拍摄吗?” 他将手机收进兜里:“不了。” 今宵并不知道她接了沈修齐的手机能让路时昱想这么多,她只知道她镜头里的这位贵客,实在养眼。 他今天的外套是件很普通的迪桑特,轻便宽松,并不显轮廓,她方才跟在他身后,也只觉得他身高腿长,一准备开球,这肩背,腰臀,四肢轮廓都在镜头里显现,饶是她从小与美学为伴,这时候也得说一句“顶级”,她甚至不需要找角度和光线,随便怎么拍,她镜头里的人都很好看。 “我好了。”她已经按下拍摄键,便轻声示意沈修齐可以开球。 有了手机镜头的遮掩,她便能将视线毫无顾忌投在他身上,她在这时候想起方才在停车场的对视,他的墨镜如一片夜色朦朦,而隐在那夜雾里的,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她看不清他的眸色,却看得清自己的情绪——让她紧张,又让她看见平和与宁静。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她匆匆回神。 小白球高高越过树丛梢头,带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又迅速消失在树林之后。 沈修齐的开球动作干净利落,力量极大,指哪打哪,她心中惊讶,光顾着“哇”,甚至忘了说一句“好球”,还是身旁的秋秋出了声,她才后知后觉补了句:“niceshot.” 路时昱被球杆的破风声惊到想笑:“不是我说,三哥,你这开了得有350码吧?我今儿是不是不用打了?” 沈修齐收了杆,顺手捡起地上的tee朝今宵走近,看了路时昱一眼:“咱又不赌球,你随便玩儿。” 今宵迅速将视频暂停,两步上前递给了他,极为认真地说了自己的结论:“您这动作已经是完美了,不用调。” 他接手机时略低头看了一眼,唇边似乎有笑意牵动,但稍纵即逝,今宵瞧得并不真切。 等着路时昱开完球,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下一个球位。 方才有树丛遮挡,今宵并不能确定沈修齐究竟打了多远,这时候走上球道一看,离旗只剩60码了。 她直接给他递上一支60度挖起杆,没再问要不要拍摄。 到此刻,一切已然明了。 他哪用得着录视频调动作呢?这分明是他又一次好心的解围。 路时昱的球位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没了那个纨绔在身边,她这才小声地说句:“谢谢您。” 沈修齐还看着果岭的方向,回她的语气淡如水:“谢我什么?” 今宵轻柔地答:“谢您解围。” 沈修齐回眸,小姑娘正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看他,眉目婉然,笑意盈盈。 没由来让他想起今年四月的一天,他闲来无事推窗赏春,那折枝窗牖一展,园中玉兰竟探窗而来,花枝抖落花瓣一二,骤惊了春风,迷了看花人的眼。 他摸到手机解锁,又递给她:“就不能是我真想调动作?” 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感受一定为真。 今宵笑着接过:“那我也记您的情。” 她退了几步,按下拍摄键给他报数据:“前旗,60码,果岭平坦,速度10.5,”她抬眼,越过手机看他本人,“先生,foreagle.” 这回,今宵真真切切见了沈修齐的笑容。 她今日的错觉造就了好多次自以为的“对视”,有那么一两次,她也想看看墨镜后的那双眼究竟是怎样的神采,可到现在,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像解围与否是一件不必非得说清的事,那这雾中的人,也不必非得看清。 沈修齐这一杆同样打得很好,虽说没有直接切进,但球也停在了离球洞两码的位置,推球变得极其容易,birdie毫无悬念,一切完美到连夸赞都像是画蛇添足。 她按下暂停键,将手机递还给他,又从他手中接过推杆拿着,没再多说话,安静站到了一旁,等着路时昱将球打上果岭。 “麻烦么?” 今宵听声回望,沈修齐跟着站到了她身侧,宽肩如春山硬朗,刚好遮去这偏斜的秋阳,叫她徐徐生热的侧脸躲了几寸荫凉。 “什么?”她没太明白沈修齐的意思。 他略侧身对上她视线,说:“拍摄,麻烦么?” “当然不,”她仰着脸笑,“这是我的工作,只要能让先生满意,让我怎么拍都行。” “你拍得很好。” 有句话已经到唇边,今宵生生咽了回去,换了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先生谬赞了。” “当心!” 她瞥了眼球道,猛地将沈修齐往边上推了几步。 方才只顾着说话,她压根儿没听见秋秋那声“看球”,小白球擦着她身后落地,她要不推这一下,那球就该砸中沈修齐了。 她顾不上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也顾不上自己慌张扑进沈修齐怀中的动作,匆匆抬眸看他:“您没事吧?” “没事吧?”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今宵迅速站直了身子,虚虚护住她后脑的 那只手也悄无声息放下。 “不好意思啊先生,怪我不留神,让您跟着受惊了。” 今宵脸上的惊惧之色还未消,却已经出于本能开始安抚沈修齐的情绪,倒让被安抚的人微微一滞。 “我没事。” 他沉静地给出了回应,蹙着眉棱往路时昱的方向睇去一眼。 今宵将慌乱之中扔在地上的球杆重新捡了起来,取出随身携带的毛巾擦去球杆上的草屑,说:“您没事就好,虽说这球的力道已经小了很多,但砸到身上也是要疼好久的。” 沈修齐收回视线:“光顾着护我,你不怕被砸到?” 今宵仰首望向他漆黑墨镜,既是有惊无险,她又展颜冲他笑:“只要您上了这球道,确保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再说,您没瞧见我刚才的动作多灵巧?我目标小,那球不好砸到我的,倒是您......” “我块头大呗?”沈修齐笑着接话。 今宵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唇畔漾起的弧度,就像是他那天开窗拂落的那片花,雪白轻盈,打着旋儿坠进幽潭里,惊起一阵水纹悠悠。 被一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保护,还真是头一回。 谈话间,路时昱带着秋秋过来,一来就打趣今宵:“你怎么做个球童还投怀送抱的?” 今宵站在沈修齐身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方才要是您站我身边,我也对您‘投怀送抱’,也难怪先生不跟您赌球,就您这左拉大冒险,合该找个教练调调再来,省得伤了人,医药费都得多掏几万。”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嘴挺利啊。” “时昱,”沈修齐打断了他,“差点砸到人姑娘,你不给人道歉?” “三哥,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今宵就接过去了:“先生,道歉就不必了,左右是这球长了翅膀不听路先生使唤,飞出去就找不着方向喽~” 秋秋在一旁听得直笑。 “那好,”沈修齐轻咳一声,半握着拳放到唇边掩饰笑意,没给路时昱再说话的机会,“时昱推球吧。” 路时昱吃了瘪,瞪了今宵一眼,今宵正好对上他视线,憋着笑不说话。 技不如人还不让说? 路时昱和沈修齐的水平有明显差距,从第二个球洞开始,两人调换了开球顺序,今宵也再没和沈修齐独处过。 在这过程中,路时昱时不时就要朝她递来目光,今宵从他眸中读到了很多种情绪,最明显的,是不解。 不解什么呢?想探究什么呢? 她也不懂,她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第5章 进程不知不觉到了尾声,近日暮,四人来到一个三杆洞。 路时昱技不如人,打到现在已经带了点烦躁,一看这球洞就开始吐槽:“你们这球场的设计师是谁啊?这么大片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钓鱼的。” 今宵被他这话逗得想笑,也难得出声应他:“这洞确实挺难的。” 其实说难也不难,无非就是从黑tee发球必须要从水上过,果岭前低后高,但前面是一片水,另外三面都有沙坑,这球打轻了容易进水,打重打偏了容易进沙坑,得要刚刚好的力道和方向才能让球准确落在果岭上。 她冲沈修齐说:“球洞就在果岭中间,先生可以瞄果岭右后方,那块宽,可以稍微打大一点,让球往回拉,还是有机会抓鸟的。” 沈修齐让出位置:“时昱先。” “7铁,”路时昱从秋秋手中接过球杆,“进沙就进沙吧,别进水就行。” 小白球高高飞起,如路时昱所愿,准确进了果岭右前方的沙坑。 路时昱一收杆,气得想笑:“漂亮!” 轮到沈修齐,今宵给他递上一支8号铁:“顺风,165到旗。” 他却说:“拿9号铁吧。” 对于沈修齐要换杆的想法,今宵不疑有他,9号铁杆面角度更大,精准度更高,只是对比8号铁来说,能打出的距离会稍短,此刻若是换作旁人,她可能会提醒一句用9号铁也许球会进水,但对着沈修齐,她实在没必要多说这么一句。 从她兼职以来,沈修齐是她跟过的最轻松的客人,不用看线,也不用耙沙,只需要报个基础数据沈修齐就能自己判断出最佳球路,她那点专业知识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用。 她刚才给的是常规建议,只要力量适中,瞄准球洞右后方便能确保球落在果岭上。 直到沈修齐的球飞出去,今宵才察觉他并没有瞄右后方,而是瞄准了球洞正后方。 小白球落地的位置已经离后方沙坑不远了,这显然是一次冒险的尝试,但好在有惊无险。 球还没停,今宵双指放大手机镜头,眼见那颗小白球沿着渐低的地势朝球洞滚过去,叮啷一声,竟然直接进了。 “进了!”路时昱高呼一声,“三哥!一杆进洞!” 路时昱兴奋着去拍沈修齐肩膀,今宵还愣怔着没反应,镜头已经拍到他回头朝她看。 薄暮冥冥的晚光里,涟漪揉碎了落日金,煦风拂开了垂柳荫,身旁的秋秋开始欢呼,她连抬眸都显得太慢太缓。 她越过手机看他,在一瞬匆忙又短暂的对视里,像是千言万语都说尽,她回一个渐深的笑意,算是恭喜。 他收回目光,抬手摘了墨镜,再回头,她终于瞧清他眸中神采。 超越她想象的一双漂亮眉眼递来溶着晚霞的柔和目光,她手中的镜头将他此刻的情绪完整记录。 她恍然回神。 原来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镜头。 也对,这样精彩的时刻,的确值得记录。 她不知道何时按暂停合适,只好愣在原地,等着他朝自己走近。 直到那缕青绿香气将她包围,她才面带着微笑说:“我都记录下了,先生,恭喜您。” 他接过微微发烫的手机,微垂视线:“是今小姐指导得好。” 嗯? 她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路时昱已经走上前一把揽过沈修齐肩膀说要大办庆祝,她到唇边的话没有问出口。 她就这样,应下了这份并不属于她的功劳。 第4章 等人接送我一程 - 一杆进洞,绝对是件需要运气加持的事。 满打满算,今宵接触高尔夫已经有12年的时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杆进洞发生,的确是令人惊喜,但一看打出一杆进洞的人,又觉得很合理。 沈修齐的球龄一定比她高,能在山地场打出好成绩,平时肯定也没少练。 不过他本人远比她想象中淡定,在他拿回手机后,他在镜头里展露的那些情绪也一并消失,她无意窥见的那份温柔,就像梦一样飘渺。 还剩两个洞没打,路时昱已经不淡定了,从沈修齐打出一杆进洞开始,他那手机就没有歇过。 安排人送钱打赏,联系方伯文定制礼品,还要通知亲友摆宴庆祝。 以前今宵光听人说,这一杆进洞是“破产球”,她当时觉得夸张,现在看路时昱这架势,的确是令人咋舌。 光是打赏,路时昱就准备了一百万现金,整个球场一百多名员工人人有份,包括今天所有客人的消费都由路公子买单。 18洞打完,沈修齐总成绩-4,黑tee果然是比蓝tee打得好。 今宵收拾好球车回去,接待大厅已经围满了领赏的人,她本想先去清理球杆,却被路时昱叫住。 她回头,隔着人群对上了路时昱目光,秋秋赶紧跑上前来拉她:“路先生叫你领赏呢!” 她被秋秋拽着走,视线几番巡睃,没有寻到落点,又收回。 秋秋看着那一箱子现金两眼直放光,路时昱也够大方,直接拿了两万放到秋秋手里。 秋秋喜形于色,说了一箩筐的恭维话。 轮到今宵,路时昱同样从手提箱里拿了两万。 今宵还没伸手,他又收了回去,脸上挂的是戏谑的笑:“给今小姐两万,太少,毕竟我三哥认您是第一大功臣。” 他又多拿了两万往今宵眼前一递,今宵并没有接。 直觉告诉她,路时昱此举有捉弄之嫌。 “还嫌少?” 周围已有不少艳羡之声,都叫今宵赶紧接住。 路时昱又趁机加码,一共六万往她面前一递,她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四九城里的纨绔公子哥是什么德性,她还是知道的,既是站到了他面前,还要从他手中拿钱,那这接与不接,好像都免不了被捉弄一番。 索性,她弯起唇角带出一个标准微笑:“谢谢路先生。” 她刚一伸手,路时昱就将那六万块钱收了回去,此时他不光唇边有笑,连上翘的眼尾都带着得意。 可他分明就是在捉弄,却还要拿一个委屈的调子:“我这六万块钱,是真想给今小姐,可今小姐砸了我的车,我那车门不能修,只能换,这一番折腾下来,远不止六万。” “但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样吧,”他从一叠钱里抽出两张递给她,“你拿个辛苦费,我那车门就不找你赔了。” 听他这么说,今宵反倒松了口气,她唇边笑意更盛,高兴接过了那二百块钱道谢:“一言为定,谢谢路先生。” 比起拿那六万块钱,她更乐意用这二百摆脱纠缠,她的这份感谢也是真心实意。 她将钱折了折放进兜里,又冲他一笑,这才拨开人群往外头走。 尊重,体面,她都给齐全了,她只希望这位路大少爷有几分良心,回家好好教育那纨绔,别再来纠缠她了。 今宵一转身,路时昱就将眉尾高高挑起,见她远去,他收回视线弯了弯唇角。 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被他刻意为难也从容体面,再配上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别说,还挺招人。 他将钱扔给身边助理,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发。 今宵从接待大厅侧门走了出去,入了夜秋风骤劲,吹得她浑身一缩,她今儿扎了一天马尾,这时候头皮被拽得生疼,左右已经到下班时间,她抬手解了发带,用指腹揉了揉。 /:. 客人的球杆还没清理,她匆匆往清洁区去,天色已晚,她还得抓紧点儿,再晚就不好回家了。 沈修齐接完电话回头,身后灯火错落交织,有人站在一束莹黄里,好似风中水仙亭亭玉立。 他收好手机朝她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 “今宵。” 小姑娘埋头做事做得专注,一听声,匆匆抬眸,那眼波闪过错愕一瞬,随即笑开:“我马上就清理好了,先生您稍等。” 知她受惊,沈修齐将声音更放轻了些:“不急,你慢慢来。” 这初秋的水温已经很凉,今宵指尖发红,一块软布被她搓来揉去,杆面的草屑和泥土很快被她擦拭干净,那些污秽,也全留在了她那双细嫩雪白的手上。 见她要开水龙头,沈修齐先她一步帮了忙。 “谢谢您,”小姑娘抬眼冲他笑,关心道,“这外头风大,您去里面等吧,我很快就好。” 沈修齐眸光微滞一瞬,问:“路时昱,给你劳务费了么?” “给啦。” 今宵双眼迎着光,长空远星般莹亮。 沈修齐确认了她眸中喜色,语气也跟着放松:“那就好,你——” “三哥——” 他的话被打断,路时昱寻了过来,今宵又埋头清理球杆。 “怎么在这儿站着?”路时昱瞥了今宵一眼,“里头找您签字呢。” 今宵默不作声,专心做着手里的事,面前的水龙头一直开着,水声哗哗响,沈修齐什么时候跟着路时昱走开她也没注意。 第6章 仔细将球杆清理干净,她将沈修齐的球包搬到了他车旁,匆匆回了球童室换衣服。 好多天没回小溪山,也不知院中又积了多少落叶,上次离家,她将关老师那盆永怀素忘在了西窗下,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也不知那兰花的命是否够大,她得回去看看。 心里想着事儿,她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些,球童更衣室跟着进来几位女生,都是刚领了红包的,正聊得开心。 “今天这位老板也太大方了吧!一人三千!何方神圣啊?” “不知道,不过照我看,那位‘三哥’应该更有来头,这球可是他打进的,钱却是这老板发的,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老板在巴结人呐!光在我们球场就花了一百个,之后摆宴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欸,你们说,这不会是哪位红三代吧?” “有可能,我听秋秋说,这位三哥是开着红旗来的,中午的时候她还说人是陪打,笑死我了!” “嘁,她最爱背后蛐蛐客人了,还要给人分三六九等,谁不知道这四九城里遍地是贵人?头发长见识短,蠢得要死。” “欸,你们刚才听见老板跟今宵说啥了吗?我在后头光看他俩动嘴皮子了,啥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说是今宵砸了他的车,他刚才本来要给六万的,只给了两百。” “诶哟喂,可惜了了啊!” “有啥好可惜的啊?你都没听出味儿来,人俩认识呢,再说今宵也不缺钱,说不准隔天就一起约着吃饭了,你没看老板看今宵那眼神?不单纯呐!” 一阵笑声传来,今宵收拾好衣物,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诶哟,今宵,你,你在啊?” 今宵将工作服放回原位,冁然笑道:“我跟路先生不熟,真要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交情,他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 “也,也是哈,”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还安慰她,“没事的今宵,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今宵轻轻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挑不出毛病的得体。 时间已经不早,她转身进了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她今天出门太匆忙,全天都是素颜,这时候倒也方便,随便洗洗就能走。 她背着包走出球童室,拐过走廊,接待大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经理朝她招手,她走过去聊了几句,临走前,从他桌上薅了一个饭团和一瓶水。 小溪山点不到外卖,她上周太忙,也没抽出时间去超市采购,家里没什么吃的,今晚只能随便对付一口。 她踩着树影往外走,正准备叫车,一点开手机就看到闺蜜左疏桐发来的消息。 [疏桐:我哥生日你有空吧?] 她停下脚步给她回: [今宵:没空也必须腾出空。] 她和左疏桐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她们两家同住一个别墅区,又在一起上小提琴课,每次见面都要嫌弃对方拉得难听,但用左清樾的话说,她俩半斤八两,都难听。 左清樾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父亲走后,项目上还遗留了不少民事问题,都是左清樾在帮着处理。 就连父亲的葬礼,也是左家父母在帮着操持,她这些日子若是没有左家的支撑,怕是早就垮了。 她一直拿左清樾当亲哥哥,这哥哥过生日,妹妹哪能没空?礼物她都准备好了。 [疏桐:你最好是带上江澈的签名照来见我。] 自从左疏桐知道影星江澈是她们周教授的儿子后,三不五时就要缠着她去要签名。 且不说这周教授是这学期才开始给她们上课,这家庭关系属于个人隐私,别人都不知道周教授与江澈的关系,她若无端跑去要签名,实在冒昧。 [今宵:等着吧。] 缓兵之计,一缓再缓,一缓再缓......先缓着吧。 她捧着手机笑,忽地想起自己还没叫车,手上一乱,她只用三指勾住的那一小瓶水突然脱了手,顺着缓坡就滚了下去。 她顾不上叫车,赶紧跟着那瓶水往下跑,眼看要滚过岔路口,有人从树荫底下缓步走出,俯身将那瓶水捡了起来。 今宵的视线顺着那瓶水往上,停车场灯光昏昧,他站在那棵金叶垂榆树下,树影清浅,簌簌落满他肩头,他看过来的目光似空山寂月,又像藏了满天暗星,叫人移不开眼。 她脚步一顿:“先生,您,还没走?” 沈修齐转身拉开车门,探身往里抽了张纸,他将瓶身的灰尘擦尽,这才走上前递给她:“我等人接我。” 今宵茫然抬眸,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风里拂来淡淡酒香。 “您喝酒了?” 她接过沈修齐手中的水,水还是凉的,瓶身却带有他掌心的温度。 他缓声应:“嗯,盛情难却。” “那您还要等多久?” 她这话问得太快,问完才反应过来不妥。 她正要解释:“我......” 却被他的话抢先夺走思绪:“今小姐会开车么?” “我......” “会。” 风好像停了,她不确定,她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清晰,像清泉击石。 “那可否麻烦今小姐,送我一程?” 第5章 上贼船今宵已随山风去 - 今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驾驶位的,她总觉得今晚晕乎乎的,但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让她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心。 她手里攥着安全带,侧过身,郑重其事地问沈修齐:“先生,我拿驾照还不到一年,您确定要我送您回家吗?” 沈修齐慢条斯理地拉过安全带扣上,再抬眸看她:“今小姐连高尔夫都能打好,还怕开车?” “我不是怕开车,我是......”她顿了下,“我是担心您的安全。” 虽说她这驾照考试都是一遍过,但从拿驾照到现在,她自己开车的次数并不多。 父亲出事之前,家里有司机,父亲出事之后,家里连车都没了。 她现在是真的相信,人在经历过突如其来的危机之后,是真的会变了性情。 这要搁以前,她哪会怀疑自己? 她眼底有极淡的哀色,却因车内光线昏暗而不露痕迹。 沈修齐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淡定道:“比起把命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代驾,我更愿意交给今小姐。” 今宵听着这话莫名心头一紧,有种被委以重任的压迫感,但她又立马笑起来:“那我一定保证先生的安全。” 她抬手点开导航,问沈修齐:“我们到哪里?” 沈修齐语音输入一个路口后,补充道:“到这之后你再跟着我说的走就行。” 今宵很单纯地问了句:“这车的导航搜不到您家的具体位置吗?” 沈修齐依旧平淡地回:“所有导航都搜不到。” 信息时代,所有导航都搜不到的地址,只有可能是不允许被搜索。 临了,他还补了句:“但今小姐放心,我不是什么杀猪盘。” 电车缓缓启步,今宵被他这话逗笑:“是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让先生骗的。” 沈修齐偏眸看她,朦胧的蓝光里,他唇边噙了笑:“那可不一定。” “也就这条命了。”今宵目视前方说。 车上坐着这么个贵人,她这临时代驾责任重大,万一出点岔子,照她如今这境况,也只能拿命赔了。 沈修齐没再说话,低头摆弄手机。 路程过半,他进来一个电话,一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沈湛兮!这都几点了?你小子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啊,全家人都等着你开餐,回回都让我这老太婆打电话请,不请还不来是吧?” “没有的事,奶奶,不带您这么冤枉人的,我哪回回让您请了?” 沈修齐一听电话就像换了副模样,语气温和,哄着那头说:“我这不是在路上了吗?再有十分钟就到家,你们先吃,别等我。” 今宵没有去听祖孙俩说什么,她就听见了他的名字。 沈湛兮。 等他挂了电话,她闲聊似地问:“先生名字是‘湛兮,似或存’的湛兮么?” 他肯定颔首:“家里爷爷给起的。” 今宵半抿了下唇,说:“先生这名字起得真好。” 沈修齐单手撑着车门偏眸朝她看,这夜稠如泼墨,窗外霓虹落她半身彩,近处蓝光如萤,她用一双手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不敢回望,他收回视线,笑着调侃:“是挺好,跟我人一样,似有若无的。” “怎么会?” 今宵不懂那些深奥的道法,却也知:“清澈透明至无形,并不代表不存在,不然‘湛兮’后面为何要接‘似或存’?” 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沈修齐有点走神,没头没尾说了句:“今小姐声音很好听。” “啊?” 今宵困惑着踩了下刹车,他们已经到达导航显示的目的地,今宵顾不上去想他方才的话,只问接下来要怎么走。 第7章 沈修齐给她指了一条单行道,沿途路灯蜿蜒着伸向密林深处,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今宵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儿是不是不好打车啊?” 知她在考虑什么,沈修齐直接道:“你把我这车开回去。” 趁前方是直路,今宵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合适吗? 沈修齐明显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那双眼还是盯着前方渐深的绿野,只语气里带了几分浑:“不然,你就得走上五公里才能打得到车,或者......” 他偏过头来看她:“你跟我回家吃饭,等家宴散了,我再叫我二姐送你。” 哪有这样的? 今宵一时语塞,前方路弯,又是上山,她根本不敢偏头去看他,想了想,她又问:“您家就没个司机么?” 她这话一问完,立马听见极轻的一声笑:“今小姐,今儿可是周五,没理由拘着人加班的。” “那您怎么还在周五晚上让我送您回家?” 她这加班时间也挺长的。 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她又一脸正色解释:“我不是怨您。” “嗯,我知道。” 沈修齐又笑:“就是出了球场就不想管我死活的意思。” 前方有警卫亭,今宵踩住了刹车跟他辩:“先生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若真不管您,今夜就不会上您这贼船。” 分文不取不说,还要一路担惊受怕,生怕您这位爷出什么岔子。 沈修齐听了这话朗声笑起来:“既是上了我这贼船,可就不好下了,今小姐,先进去吧。” 今宵不知他何意,一回身,警卫不知何时开了道闸杆,正站得笔直朝车内的人敬礼,她双手握紧方向盘,将车开了进去。 夜渐深,冷月悬在了古松梢头,铺一地银辉为今宵引路。 这冷戚戚凉幽幽的山林深不见底似的,若不说此行是送他回家,她还以为自己在勇闯什么龙潭虎穴。 拐过弯,浓荫层层递进,园林深处灯影重重,朱甍碧瓦掩着崇楼华堂,门前台阶三级,步步登高,叫人望而却步。 这哪是什么龙潭虎穴?这分明是高台厚榭,普通人攀不起,也进不去。 今宵没有开过去,她在路旁就掉了头。 已经累了一天了,她绝不可能再走五公里下山打车,更不可能跟他回家吃饭。 “那您什么时候来取车?”今宵偏头看着沈修齐问,“还是我给您送到哪儿?” 沈修齐朝她伸手:“手机给我。” 今宵转身往后座包里摸手机,解了锁放进他掌心里。 沈修齐接过,利落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并拨打,说:“麻烦了今小姐一天,哪还能让今小姐送回来?我去取。” “那......”今宵从他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手机,“那我是不是要给您地址?” “不用,”沈修齐已经开了车门,“我这车有定位。” “湛兮。” 突然一个陌生声音插过来,今宵吓了一跳。 车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沈修齐一开门,便跟着递进来一个素色布袋。 沈修齐下了车,将那布袋放在了座位上:“回去吃点热的。” 话刚说完他就关上了车门,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您这车里有没有什么隐私?怎么就这么放心让她开回去? 视线缓落,她伸手碰了碰那布袋,里头是四四方方的盒子,应该是吃的。 她刚到就有人送过来,定是他早就吩咐好的。 她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正在上扬,心里只想着,他还有点儿良心。 沈修齐直到迈上了台阶才回头,今宵已随山风去,唯留寒月上崇楼,他唇边有笑,被乔叔看了个正着。 “湛兮这是跟姑娘约会才来晚了?” 沈修齐大步迈进园中,低声笑:“乔叔,您见过跟姑娘约会还让姑娘送着回来的吗?” “那这是哪位朋友?怎么之前没见过?” 沈修齐脚步一缓,廊下琉璃宫灯晃晃悠悠将昏黄筛下,穿过曲桥进门前,他说了句:“一傻妞儿。” 家宴来晚,沈修齐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叫人:“奶奶,让您久等了,一会儿陪您打桥牌。” 这话正中闫美玲下怀,她将身边圈椅拉开邀他坐:“你爷爷正说呢,今晚你们三个必须得留下来两个。” 沈修齐上头有一哥一姐,大哥沈明彰今年三十有四,二姐沈凝光跟他是双生姐弟,他下 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安然,今年刚满十五岁。 沈修齐的母亲章晋宁在他十三岁那年因病离世,父亲沈泊宁如今调任在外,他这后母也带着儿子一起在地方生活。 闫美玲一直不太待见后来这儿媳,除过年以外,只有沈安然暑假会来园子里住上一阵,陪陪爷爷奶奶。 沈明彰一听这话就赶紧说:“夏婉回娘家了,我得早点儿带着宝婺回去睡觉,明儿个一早还有小提琴课呢。” 正在跟虹姨学着拆蟹的小姑娘噘着嘴撒娇:“我不想上小提琴课,我想和三叔玩。” 小提琴多难啊,她天天跟锯木头似的,痛苦不已。 沈修齐正要应他这小侄女,却被沈凝光接过话:“正好裴珩上南边儿出差了,我留下来凑角儿,就让大哥带着宝婺回去吧。” 沈宝婺眼看希望落空,小嘴噘得老高,委屈巴巴地将刚拆下来的蟹腿肉塞进了嘴里。 沈修齐逗了她两句,说好了周日带她玩,小姑娘这才笑开。 他主动给沈君正倒上酒,又问沈凝光:“姐夫去哪儿出差了?” 沈凝光乜他一眼:“要不说您沈三爷是贵人多忘事呢,上头那经济工作会还是您去参加的,这刚传达完您就给忘了?” 倒也不是真忘了,而是他如今的位置太高,早已无需参与集团日常事务的安排,集团项目很多,人员配置都由沈凝光拍板决定,除了几个重大项目需要他密切跟进以外,其余只需听个工作汇报,定期召开会议,把握好大方向就行。 他今儿刚打完球回来,还没来得及和陈秘书联系,自然不清楚裴珩去了哪个项目上出差,也少不了被沈凝光揶揄几句。 “好了好了,”闫美玲打断他俩,“一起头就聊个没完了,好几天才回来一趟,不许说工作上的事儿!” 沈君正端着酒杯碰上了沈修齐的,问了句:“怎么没带永嘉来?” 沈凝光又接话说:“沈三爷今儿中午就上景云山打球去了,一杆进洞折腾到现在,哪顾得上永嘉?” 要说消息灵通,还得看沈凝光。 沈修齐早已习惯了沈凝光这揶揄,他如今坐镇后方,沈凝光夫妇都是听他话行事,他若是在集团当牛做马沈凝光自然高兴,他一偷闲,沈凝光夫妇的事情就多,她一逮着机会可不得使劲儿揶揄? 沈修齐自动无视,笑着给沈君正解释:“这不是马上奥数比赛?永嘉说了要拿第一,在家且练着呢。” 碰了杯,他又叮嘱沈君正:“您今晚只能喝这一杯啊。” “听见了啊,”闫美玲在一旁帮腔,“我这老太婆说的话你不听,湛兮说的你总得听吧?” 沈君正已是杖朝之年,如今能与儿孙喝的酒也是一杯比一杯少了,老先生在任时总是严于律己,年纪大了反倒想多贪一杯,闫美玲劝不住,只能靠沈修齐。 沈君正听了祖孙俩的话哈哈笑道:“你小子,就是记着我以前管你管得严,现在老头子不中用了,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沈修齐是在沈君正身边长大的,与他一辈的孩子里,沈君正只给他取了字,湛兮,听着好像普普通通,可沈君正那些个老友里,谁不知道他晚年最得意之事,就是有了沈修齐这个孙子? “那我不管了,”沈修齐揽着沈君正肩膀说,“咱爷俩今晚不醉不归,正好您喝懵了,过会儿能把您那对儿矾红彩龙纹杯输给我。” 沈凝光又没忍住:“三爷您孤家寡人一个,用得上那一对儿么?别拿回去就积了灰了。” 沈修齐掀眼看她:“不兴我喝一杯看一杯?” 酒过三巡,桌上又聊起来他今天一杆进洞的事儿,沈明彰问他:“好端端的,怎么跑去景云山打球了?上我那儿不好?” 一听这话,沈凝光先笑起来:“他要是上你那儿打出个一杆进洞,你这个做大哥的准备给他掏多少钱?” “咱一家人谈钱多俗啊,”沈明彰端着酒碰沈修齐,“再说了,湛兮还用得着我给他掏吗?” 沈修齐喝完酒说:“谁也甭掏,我买了一杆进洞险。” 沈凝光:“那你还默许路时昱撒钱?” “这不是......”他这话说一半便停了。 “是什么?”沈明彰问。 他笑了下:“没什么。” 沈凝光问他有没有视频,让他拿出来看看。 沈修齐不理。 沈凝光也奇了怪了:“一破视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第8章 沈修齐仰头饮酒,想起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眼里蒙上雨打不散的轻雾,像是醉得深。 他笑:“怕你分走了我的好运。” 扣在桌面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嗡声一震,他拿起查看。 [今宵:先生,您可以锁车了。] 他点开软件查看了车的位置,轻点了锁车按钮。 第6章 正经人不必将就 - 直到看见车灯闪烁一下,今宵才转身进了家门。 小溪山这套一进四合院是关老师的祖产,他们二老退休后,就一起从远山郡搬到了这里生活。 今霖为了孝敬二老,将这四合院重新设计装修了一遍,院子虽小,但造景颇为用心,入户影壁上的繁花似锦纹样还是关老师亲手画的。 这时节,院中晚香玉香气正浓,西窗外的木犀落下一地金黄,池中鱼儿食着落花,莲影水中摇,碧波粼粼。 小院儿各项设施齐全,没了豪宅别墅佣人司机,今宵的生活也有基础的保障,唯一不适应的是孤独。 仔细锁好门之后,她绕进了影壁后的厨房,将沈修齐准备的晚餐放进微波炉又热了一遍。 她方才提着布袋子进来,准备将晚餐倒腾进家里的餐具,一打开布袋子就瞧见了压在餐盒下的一沓钱。 她拿开餐盒粗略一数,整十万。 料想是他知道了她从路时昱那儿只拿了二百,这才特地拿来补偿她的。 她对着那十万块钱愣了好一会儿。 如果那球真是靠她指导才进的,她也就拿了。 可沈修齐的球技远超她想象,虽说不至于百分百指哪打哪,但那球的落点和她当时建议的位置相去甚远,甚至还换了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参考她的建议,那这钱她就不该拿。 像她们这样的球童,如果不是遇上特别阔气的客人,平时也就拿200-500的小费,虽然路时昱只给了她200,但了了车门一事,她已经满足了。 况且,她并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她将餐盒洗干净,连着那十万块钱一起放回了车里,这才给他发消息让他锁车。 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取出晚餐,她坐在料理台前点开了手机通讯录,眼看着屏幕上的“沈湛兮”三个字,她指腹无意一触,界面跟着跳出“拷贝”一词。 鬼使神差地,她将这个名字粘贴到了搜索框。 搜索网站很快给出了响应:「抱歉,未找到相关结果。」 她怔怔望着这九个字,利落退出搜索网站,回到通讯录删掉了那个号码。 和那座园子一样被禁止搜索的名字,不会与她产生什么关联。 收拾料理台的时候,她借着厨房灯光瞧见了西窗下的那盆永怀素,担心它死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出门将花盆搬进了厨房。 这莲瓣兰最是难养,干了湿了冷了热了都不行,她将花盆放在水池边,伸手摸了摸盆中的土。 好些天未曾照管过它,以为它要不行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就像她得知父亲出事的那一刻,她也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她抽来一张湿巾轻轻擦去了叶片上的尘土,少少浇了一点水才将花盆搬回了南书房。 关老师还在家时,这永怀素年年都开花,今年关老师不在,她也想好好养护着,等开了花再搬去疗养院给关老师看。 她其实还没能适应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但生活技能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收拾院子,做简单的饭菜,爬个梯子换个灯泡,照着教程维修个小型家电都不在话下。 这要搁以前,她那双手还没碰到厨房水池就先被孟女士喊停了。 用她妈妈的话说,这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得要精心养护,半点粗活脏活都干不得,她被一家子人宠着长大,如今,得要用这双手创造全新的生活了。 她收拾完厨房才关好灯回西厢房, 今儿累了一天,她随便翻了套睡衣就进了浴室洗漱,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午夜了。 她临睡前习惯看一眼学校的消息群,一点亮手机就看到一条新信息,一小时前发来的,号码备注已经被她删掉了,是沈湛兮。 [辛苦了。] 她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没回。 转而点开微信,左下角通讯录的位置多了一个醒目的“1”,她心中有些预感,点开详情,看到了他添加好友时的备注“沈湛兮”。 她在那个确认界面停留了好久,久到一双眼发干发涩,最后还是退出,没有通过。 - 沈修齐陪着闫美玲打完桥牌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二老也一直留着他的卧室和书房,每次家宴结束,他都会在园中留宿,今夜他得偿所愿,配合闫美玲赢下了沈君正那对儿矾红彩龙纹杯,送走了沈凝光,他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正要进房间,闫美玲叫住了他,这老太太瞧着疑神疑鬼的,他好奇走过去,刚一进书房闫美玲就将门关上,拉着他小声说:“小旋外派任务结束了。” “嗯,然后呢?” 沈修齐兴致缺缺,懒懒散散往墙上一靠,明明今夜那股子酒劲儿早就散了,他还装得一副酩酊模样,明显是不想聊这话题。 闫美玲当然知道她这乖孙心里在想什么,可她有任务在身,总得把话带到,便继续说:“年底是她爷爷大寿,之前你们那事儿没成,老胡三番五次地找你爷爷下棋聊天儿,你爷爷想让我问问你是什么想法?若你还愿意,这次就趁老胡过寿给你俩定下来——” “可别。”沈修齐打断了她。 闫美玲一巴掌拍他身上:“听我把话说完!” 沈修齐没声儿了。 闫美玲继续道:“当年的事情发生得突然,有些误会在所难免,况且那是小旋心里有你才分外在意,事后老胡不也登门解释了?” 她停顿了几秒:“你们如今男未婚女未嫁的,都到时候了,就没理由再让小旋等了,小旋真的蛮好的,这几年愈发出色了。” 沈修齐今天心情很好,听了这话也不恼,只说:“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娶她。” 闫美玲早料到沈修齐会是这个反应,她语重心长地劝:“可你也老大不小了啊,湛兮,我和你爷爷还想抱曾孙呢。” 沈修齐深吸了口气,一把揽过闫美玲肩膀,转身开了门将她往门外推:“奶奶,我还不到三十,怎么就老大不小了?我这身强力壮的,您还怕抱不上曾孙?” “我也不是这意思,”闫美玲扭过头冲他说,“这不是我和你爷爷年纪大了,你再晚点儿,我俩这把老骨头可就抱不动喽。” “抱不动您就站一边儿看,您二老别拿曾孙打我主意,我不可能娶胡旋,谁劝都没用。” 他将闫美玲推回房,一股脑儿说:“时候不早了,您老早点歇着吧,啊。” “你这臭小子!那你就打算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沈修齐迅速关上门,将闫美玲的声音一并隔绝。 回到房间,听完陈秘书汇报,他想起点儿什么,一翻手机,消息一箩筐,一条想看的都没有。 - 今宵早上出门的时候,沈修齐的车还停在她家院外,料想他会差人来取,她也没打算联系他。 简单吃了早饭,她便收拾着出门了。 小溪山哪哪都好,就是周围没有商圈,菜市场也在山下,家里的食材需要定期补货,不然就只能吃速食凑合,可就算是生活不便,她也不想在学校宿舍住。 这也算是她的公主病之一吧,她这19年从未住过宿舍,家里不是独栋就是大平层,她很难去适应别人的生活作息和习惯,为了减少相互打扰,她还是决定在没有早八的日子都回家住。 习惯性来到城西的山姆,以前她还在远山郡住的时候,家里的阿姨都来这里采购。 家里需要添置些日用品,她站在货架前搬洗衣液,以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每月一拉账单都瞠目结舌。 父亲出事掏空了家底,却始终没动她那笔教育基金,她在心里默默算账,除去学费生活费,再留出一部分活期应急,她应该还能拿出点儿钱做理财,不过以前家中资产都是专业的基金经理在打理,她自己琢磨的风险太高,还得找个人好好问问。 正出神,她好像听见有人喊了声“元元”,她一回头,那鹤立鸡群的人不是左清樾又是谁? “清樾哥。” 她一对上左清樾视线就舒展了眉眼冲他笑,来人一身休闲装,燕麦色连帽卫衣浅蓝牛仔裤,近190的身高和端正的五官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光看外表,不会有人想到他快三十了。 “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左清樾推着购物车往她身旁一站,头顶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她将手中湿巾放进购物车,说:“这不是想着早点超市人少?倒是你,怎么还亲自来买东西?米姨呢?给她放假了?” 第9章 左清樾笑着答她:“家里的东西哪用得着我买?是左疏桐那丫头要我买了东西去看你的,她怕你自己在家饿瘦了。” 得知闺蜜的关心,今宵高兴笑起来:“这是催着我去给她要江澈的签名照呢!她哪天回来?” 二人推着购物车慢悠悠往前走,左清樾说:“应该是29号吧,她说不好再多请假了。” 今宵这闺蜜娇气归娇气,成绩一直不错,她当初本想留在北城跟她继续做连体婴,但架不住南城名校的专业更好,她最终还是听了左清樾的建议,去了南城上大学。 “你生日当天欸,那到时候我去机场接她。” “好,你最近怎么样?”左清樾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一提到这些,今宵仍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颤,但她面上依旧带着笑,依旧高兴地说:“好多了,谢谢清樾哥。” 左清樾自然抬手揉揉她的发,像宠着自家妹妹般,温柔地说:“别想太多了元元,今叔的债务问题他自己已经处理了八.九成了,遗留的都是些小问题,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念书,好吗?” 已经处理了八.九成了,为何还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按下了心头的苦涩,笑着应了声:“好。” “走吧,”左清樾轻扬下巴示意,“想拿什么随便拿,哥给你买。” “谢谢哥!” 有哥关心的孩子总是开心的,从山姆出来,左清樾本想带她去一家意大利餐厅,但今宵好几天没回家了,院子还乱着,她说想早点回去收拾院子,顺带要他这个哥当苦力,左清樾一口应下,开着车就往小溪山去了。 小溪山算是个风景区,山顶上有个佛寺,今宵住在山腰上,背山临溪,门前翠柳成荫,景色极好。 时常有香客将车停在通往四合院的岔路上驻足赏景,二人还未到家,左清樾就先看到四合院门口那辆车。 他蹙了下眉:“怎么有人将车停到了家门口?” 他以为是哪个香客。 今宵解释说:“是球场一个客人的车,他昨天借我开回来的。” “客人?”左清樾偏眸看她,眼里多了些担忧和警惕。 “什么客人?还要把车借给你开回来?正经么?” 今宵想了一下昨夜去过的那片山林,见过的那个园子,顿一瞬答:“应该......挺正经的。” 左清樾转头叮嘱她:“你一个小姑娘独居,不能让那些来历不明的男人知道你的住处,这很危险,懂吗?” “嗯,”今宵乖巧点头,还有几分心虚解释,“昨夜是个特殊情况,我以后不会了。” 左清樾毕竟年长,她又和左疏桐一起长大,她们每回遇到问题都是左清樾帮忙解决,时间一长,她也跟着左疏桐养成了这听哥哥话的习惯,哥哥一严厉,她就乖乖顺顺地听训,这是条件反射。 今宵嘴上应得干脆,左清樾还是不放心,虽说他这妹妹家里出了事,但从小也是被人娇养着长大的,绝不至于沦落到需要靠男人的地步,就算要靠,也还有他这个哥。 “从学校回来是不是不方便?” “啊?” 今宵瞧着柳荫下的那辆红旗,思绪陷入短暂停 摆,顿几秒,这才回过味来,她这哥哥一定是误会她了。 她又解释:“不是我主动问人借的。” 车停了,左清樾侧身看她:“噢,他还主动借给你,这能是什么正经人?主动借给你不就是为了要你住址?” 左清樾拧着眉:“你给我把他叫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我......” 她刚想说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她这话还没说出口呢,这正经人就开了车门从驾驶位下来。 不同于昨日全程戴墨镜的冷峻,他今日着一件米白亚麻衬衫,领口开了两粒扣子,袖子被他折至小臂,下摆规整地收进黑色西裤里。 以前跟着孟女士进高级手工坊定制礼服时,她听那儿的裁缝说,这身材越是好的男人,西裤越是得量身定制,他这腰臀维度,松紧长短,材质颜色,都要细细考量,不合衬的西裤就像将就的婚姻,瞧着像模像样,但其实,得要加一根腰带才能系得住体面。 她那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现下见了沈修齐,反倒是恍然大悟起来。 他身材很好,西裤量身定制,没有系腰带。 不必将就。 第7章 西柚茶先生再见 - 昨夜沈凝光带了两瓶macallan30,宴上三人陪着沈君正饮了一瓶半,仅是微醺。 沈修齐从浴室出来,月上了西楼,凄凄映水寒,他竟对月无眠。 差乔叔送来那半瓶子威士忌,带一个水晶杯,窗畔月影疏淡,他端一杯酒陷进沙发,随意点开手机视频,借几缕秋风催眠。 离得近了,像是有她的呼吸声在耳畔,一句“nicebirdie”被她念得甜又软。 待到酒瓶见了底,视频看完,他才生出几分倦意,孰料清晨睁了眼,小山雀临窗啁啾,远不如佳人婉转。 到了小溪山,四合院门前垂柳芊芊,清溪绕舍而过,水声叮铃。 乔叔回头问他:“湛兮这是取车还是见人?” 他笑笑不说话,下了车挥手叫乔叔先走。 若是取车,自然不必他亲自来。 可他这人呐,人家也未必想见。 好友申请发了一夜都未通过,这辈子头一回给人袋子里塞钱,还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要叫家里老头子见了,得要骂他一句作风不正,再让他写三千字清廉心得才肯罢休。 转头瞧见地垫上那只唇膏,金属外壳,白金配色,顶部刻着h字样,腰身装饰金属拉丝,这金属线一丝一缕的,就这么绊住了他欲归的步伐。 今宵瞧见沈修齐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入定般僵住,他今日明明取了车就能走,为何还等在她家门口? 一瞬间,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却梳不通,理不清,打成死结。 直到身旁的左清樾问了句:“这就是你说的客人?” 她这才恍然回神,急着说:“我正好有几句话要同他说,清樾哥能不能等我几分钟?” 她没看见左清樾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匆匆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 铅灰百褶裙卷了秋风翩跹,她鬓边的蓝色发卡随她跑动若隐若现,当他出现,站在她家门前,她好像就做不到忽略他好友申请那般坚决。 她被内心的求知欲驱使着,往他身边去,不顾关系亲疏,伸手拽住他的腕,绕至车后的柳荫下站定。 呼吸稍重了几分,后知后觉与他肢体接触不妥,她又匆匆松开,将一双手都背至身后。 情绪忐忑着,脸也生热,偏那眸光还如绕舍清溪跃动着,盈润明净得很可爱。 今宵与他对视一瞬,又偏开,说了昨夜偶遇他时说过的话:“先生,您,怎么,没走?” 这话像是烫嘴一般,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叫她难堪。 没想到沈修齐学她说话,也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今小姐,东西,落我,车上了。” 今宵被他这话闹得脸热,他掌心一摊开,她一把将那唇膏捏住,一开口就带几分嗔:“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生何必等我?万一我今天不回家呢?” 记起车内坐着的男人,沈修齐眸光有一瞬难以察觉的暗,多余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唇边有笑:“总不会比今小姐通过好友申请的时间更久。” 当面被他提起昨夜刻意的忽视,今宵心中窘迫,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路时昱是纨绔,所以就将他也一并归入了纨绔的范畴吧? 这太不尊重人。 沈修齐并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人,可他还是说了让她为难的话,左右不过是拒加他好友而已,他竟摆出了当面逼问的架势,这太不体面,也不像他。 “元元——” 左清樾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今宵怕他再误会,忙应他:“来啦。” 应完才问眼前人:“先生进屋喝杯茶吧?” 等这么久,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却说:“不了,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昨夜辛苦今小姐。” 今宵背在身后的一双手将那唇膏来回紧攥,她视线低垂,落在他修长的一双腿上,他说要走呢,也还没转身,像是还等着她回应。 片刻,她抬起眼眸望向他,只见柳随风动,他仍气定神闲。 “那好,”她弯起嘴角与他告别,“先生再见。” 早就做好了抉择,那她也无需在见面时改变最初的想法。 她一贯不热衷于社交,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会让她安心,时间一长,她也不是那么愿意再往外走,去认识新的朋友了。 沈修齐没应声,他唇边轻浅的笑意迅速消散在渐凉的秋风里。 他转了身,今宵也跟着走出去,左清樾已经将她在超市买的东西搬到了门口,她快步过去开门,低头瞧见袋子里的西柚果茶,她拿了一瓶转身递给他。 第10章 “请先生喝茶。”她依旧冲他笑得甜。 接过那瓶西柚果茶的时候,沈修齐是有那么一瞬困惑的,后来想想,这是小姑娘的待客之道,有客远来,不可无茶,可他没进那四合院儿,人还以茶送他,便是不打算再跟他有联系的意思了。 “多谢。” 他看她时,无意瞥见了身后那男人递来的敌意,他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转身打开车门,离开了小溪山。 - 江澈到达紫苑胡同时,李赟正邀着纪嘉扬和樊华樊生两兄弟在东跨院的茶室打德州,李赟邀他时,说的是沈修齐昨日在景云山打了个一杆进洞,今儿要请客吃饭,来之前路时昱还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上他家接他。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哪有那么大明星架子?结果刚出门他就后悔了,这几天有重要外事活动,他家出来没走两公里就遇上交通管制,他平时来这儿最多二十分钟,结果因为绕行和堵车生生开了快一个小时。 今儿他刚进垂花门就觉得反常,平时李赟这儿不说弦歌不绝,但也绝没有如此冷寂的时候,他们一帮公子哥凑在一起玩儿,闲得听两首小曲儿的兴致还是有的,结果这四人在茶室打牌还静悄悄的,搞得他一进来也冷不丁后背一凉,生怕是哪位叔伯赶巧到这儿喝茶,他再被逮住听几通说教就不妙了。 他疑神疑鬼地穿过游廊往四人打牌那茶室去,举高手隔着窗打了个响指,李赟看见他,伸手朝他招了招。 他走到窗边:“你们几个这是打牌还是演默剧呢?青天白日的,你们这样很吓人知不知道?!” 纪嘉扬朝西跨院扬扬下巴:“三哥在那边儿睡觉呢。” 江澈拧着眉:“好好的他上这儿睡觉干嘛?这是睡觉的地儿?” “嗐,你可别说了,”李赟抱怨道,“今儿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一来就把我从音乐学院喊的那俩妞儿给遣走了,曲儿一首没弹呢,白嫖我四千。” 一旁的樊华摸摸下巴:“据我经验,三哥这是失恋了。” 江澈呸一声:“他孤家寡人一个,失的哪门子恋?我瞧瞧去。” “回头被暴cei一顿,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樊生一说完,四人哈哈笑起来,江澈头也不回就往西跨院去。 穿过游廊,他嗅到西边雪茄房飘来淡淡的坚果巧克力香气,沈修齐平时烟酒都来,但对啥都没瘾,回回来这儿品茄都只抽三分之一,回回都被李赟骂暴殄天物。 江澈一跨过门槛就喊:“湛兮。” 雪茄房阒静无声,南天井里的紫藤往地面慢慢悠悠晃来几缕树影,沈修齐坐在窗边的雪茄椅上,单手撑着太阳穴阖眼休憩,搁在烟灰缸上的behike剩了三分之二,茄灰已断。 很罕见地,江澈从沈修齐微蹙的眉间品出了几分颓靡味道。 这世家公子借酒消愁也就是这样了,不过他沈公子借的是雪茄。 别说,还真有失恋那味儿。 靠坐在雪茄椅上的男人并没有回应,日光透过了窗棂上的十字海棠纹样,明明暗暗筛落他全身,江澈回回见他这发小儿都由衷地觉得,他们这群人里最该去拍电影的人是眼前这位沈三爷,可惜三爷家世显赫,这辈子不必靠美色谋利。 正愣神,窗边小几上那瓶粉色的西柚果茶吸引了他视线,也不知是谁放这儿的,跟眼前这位爷实在不搭,正好他这一路赶来连口水都没得喝,两步上前就拿过来拧开了瓶盖。 “妈呀,真酸!” 沈修齐睁眼时,江澈正紧拧眉头对着那瓶西柚果茶吐槽,他一脚踹过去,江澈利落一躲,瓶中果茶差点洒出来。 “我让你喝了?” 他初醒的嗓音带几分哑,加重了他语气里的薄怒,让江澈恍然大悟。 江澈瞧着手里的西柚果茶笑了起来:“唷,看起来是姑娘送的。” 他啧了声:“谁家姑娘这么没眼力见儿啊?给咱三爷喝这种便宜果茶?” 沈修齐没应他这话,反倒是问:“云舒从西北回来了吗?” 江澈一下变了脸色:“回了啊,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沈修齐站起身来,两步上前从他手中夺过了那瓶果茶:“那怎么没把你嘴扇肿?” 江澈被他说得一愣,再转身,沈修齐已经出了雪茄房。 他追上去:“沈三!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俩好?!” “你俩好过吗?”沈修齐头也不回,朝着东跨院就走了过去。 茶室四人见他二人一前一后来,便将手里这局匆匆结束,都等着看好戏,结果沈修齐只是往桌边一坐,仰头喝了口果茶,轻飘飘地说:“发牌。” 江澈跟进来,坐在沈修齐对面拍了拍桌子:“赶紧的,陪三爷过两招儿。” 李赟将桌上牌收好问他:“这云舒不是回来了?你怎么还敢出来跟我们打牌喝酒?” 江澈瞪他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还敢?我啥时候不敢?!” “也是,您老都敢去拍电影儿,确实没啥不敢的,就是苦了我云舒,情敌无数。” “什么你云舒!给我放尊重点儿!要叫嫂子知道吗?!” 沈修齐听了这话先笑起来,接着四人都没忍住。 江澈和宋云舒从小就是两隔壁,可以说是吃着一碗饭长大的,小时候江澈就是一皮猴儿,常把宋云舒欺负得哇哇大哭。 这青梅竹马缔结良缘本是美事一桩,没想到这俩人越长大越别扭,结了婚也没见好转,夫妻之间的私隐他们不好打听,他们只知道江澈这只花孔雀只敢在他们面前开屏。 牌刚发好李赟接到路时昱电话,说是临时有事耽误,得要晚点才能到,李赟挂了电话好奇:“这路时昱最近怎么老往三哥身边凑?” 樊生捻着牌看了一眼:“这么说吧,路时昱以前跟韦大关系不错。” “那怪不得,他这回摘够快的,”纪嘉扬偏头问沈修齐,“是三哥提点了?” 沈修齐还是那副疏懒模样,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像是还没睡够,眉眼间仍凝着被吵醒时的恼。 听了问,他看着牌说:“那事儿跟路家关系不大,他俩顶多算个酒肉朋友,韦大这几年老往菲律宾跑,我其实......也没说什么。” 沈修齐这话说得轻松,可在座的几位心里都清楚,他一句话能帮路家省去多少麻烦,避免多少损失。 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当,急人之危却非易事,能在风暴来临前做出应对,那是救命之恩。 别说昨日打赏花了一百万,就是再添个0也远不够偿还这份恩情。 江澈却故意呛他:“你有这么好心?你怕是看上他家刚买下那科技公司了吧?” 这话倒是让沈修齐惊讶,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淡定补充:“准确地说,看上的是人。” 人工智能发展至今,高端芯片的制造和强大的算力固然重要,可若没有不断迭代优化的核心算法,那也只是用一条腿走路。 他这另一条腿正无力,路时昱便立马给他送上两名良将,算是意外之喜。 江澈嘁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 “老狐狸。” 李赟笑着接过话:“这良禽也得择木而栖,跟着三哥不比跟着路时昱强?你以为人人都是宋云舒?” 江澈眼风一扫:“滚!” 第8章 昙花艳不及人万分之一 - 今宵送走左清樾已经是傍晚,左清樾帮她收拾了一下午院子,她本想留他吃晚饭,奈何他有应酬推不掉,只好作罢。 临走前,左清樾百般叮嘱她,不要和来历不明的男人来往,更不能将家中住址随意告诉别人,还叫她锁好门别轻易给人开,又说好了明天来接她去疗养院看关老师,他这才放心离去。 以前关老师也爱念叨她,从生活到学习,从穿衣吃饭到为人处世,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说,孟女士常因她的教育问题与关老师闹得不愉快。 自从她开始上学,她回家通常是先被关老师教育一遍,再被孟女士教育一遍,若她俩因此起了争执,她晚上还得被父亲教育一遍,她生活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之下,也习惯了那种吵吵嚷嚷的日子,这突然间无人管束,她反倒不习惯。 所以左清樾叮嘱再多,她都乐意听。 天色已晚,她收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回房,刚整理好就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左清樾忘拿了什么东西,没看监控就直接开了门,没想到会是她多日未见的朋友。 “云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宵惊喜到一把拥住了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姑娘,宋云舒两手拎着东西,像是沉得不行,连声催她:“快快快让我进去。” 今宵赶紧退开,一边帮她拎东西,一边顺手带上了门。 “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好久没见你了,这次去西北一切顺利吗?” 今宵邀着宋云舒往北面正房去,宋云舒也不客气,进了门把东西一放就往沙发上倒:“哎哟,别提了,累死了,我这一路从青海到新疆,长途跋涉风吹日晒的。” 第11章 说着她伸手拉开衬衫,露出脖颈处界限分明的皮肤:“你瞧,我这一趟黑了多少。” 刚抱怨完,她又一改神色兴奋道:“不过这次我去可可西里拍到了雪豹和金雕!这趟太值了!我就是黑成煤球也无所谓!” 今宵被她这史诗级变脸逗得直笑:“那恭喜你啊,马上又要登刊了!要喝茶吗?” “不用,”宋云舒冲她笑,“随便给我拿一饮料就成。” “等着啊。” 今宵和宋云舒是在今年年初一次摄影展上认识的,当时今宵正因自己那幅鸭戏图陷入瓶颈,一看摄影展主题是人与动物,她便抱着随便逛逛的心态买了票进去看。 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展馆内人很少,她在一系列水鸟摄影作品前流连,吸引了宋云舒的注意,知道今宵擅工笔花鸟,两人一聊就是相见恨晚,此后只要宋云舒在北城,她们总会约着见面。 等今宵从厨房拿着西柚果茶回来,宋云舒已经将她从新疆带回来的裙子拿了出来,一条黑底火焰纹的艾德莱斯裙和一顶四棱小花帽。 她转身冲今宵说:“我那天逛集市,一看到这条裙子就立马想起你,当场全款拿下!”她将裙子塞给今宵,“你快去换上看看。” 今宵将西柚果茶递给她:“多谢你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我!” “我可是你好闺蜜!” 今宵笑着接过裙子往西厢房走,宋云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听见脚步声,今宵回头:“你干嘛?” 宋云舒直接上前揽住她进卧室:“咱俩这关系,看看你不成?” 今宵失声笑:“宋云舒,我要不是知道你已经结了婚,该要误会你是百合了。 ” 宋云舒转身关上门,拧开果茶喝了一口:“我那老公跟死人一样,不提也罢。” 今宵默认了她存在,兀自脱了衣服换裙子,厢房只开了一盏琉璃花枝灯,晚光朦胧,灯下的少女纤秾得中,莹润如玉,墨发如绸坠在腰间,低眉含笑时,妖而不媚,却叫人神魂颠倒。 宋云舒在一旁啧啧感叹:“你究竟是怎么长的?看着那么瘦,脱了衣服胸那么大!” 今宵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双手捂胸:“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正常尺寸而已。” 宋云舒遗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男人。” 今宵嗔她一眼:“这你就别操心了!” 她捡起换衣沙发上的裙子往身上套:“你哪天回来的?” “就昨天啊。” “昨天?”今宵有些受宠若惊,“你这一回来就往我这儿跑,你老公没意见吗?” 宋云舒冷冷一哼:“他自己跟他那帮发小儿打牌喝酒乐得连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凭什么有意见?” 光凭这句话,今宵对她这段夫妻关系就已经有所了解了。 她心里有疑问,虽觉得有些冒犯,却仍忍不住好奇:“你跟你老公是联姻吗?” “算是吧,”宋云舒往门上一靠,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爷爷跟我爷爷是战友,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一说要结婚吧,我俩也没极力反抗,就这么成了,凑合过吧。” 今宵并不了解宋云舒的家庭,只是偶然听到她同事问她老公如何,她才知道宋云舒已经结婚了。 “那......”今宵愣了一下,“那你们,一起睡吗?” 这回换宋云舒面红耳赤了,她不说话,今宵也懂了是什么意思,她笑:“日久也能生情噢~” 宋云舒急得上前挠她痒痒:“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学什么一语双关!” 两个女孩瞬间扭倒在沙发,就只听见今宵边笑边求饶的声音。 玩得累了,宋云舒才微喘着气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得知今宵父亲出事的时候,宋云舒正跟着院里的植物专家在墨脱拍摄,进了雨林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她一度想提前回京陪今宵,但院里的科研任务重,她不得不留下。 回来看到今宵一切如常,她是既高兴又心疼。 高兴是看到她能振作起来面对生活的残酷,心疼是她才19岁。 她年长今宵快十岁,可若易地而处,她不会比今宵更坚强。 今宵起了身,牵着绚丽的裙摆转了一圈儿,高兴说:“挺好的啊,你看我,能跑能跳的。” 她笑得娇艳,说的话却始终蒙着一层哀伤情绪:“不会比那时候更差了。” 已经到谷底了,剩下的路,便都是往上走了。 “你妈妈知道吗?” 今宵唇边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去,她摇摇头:“她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差别,她若是知道我的现状,说不准我连安稳日子都没法过。” “为什么?” “她......”今宵有些难以启齿,但想了想还是说,“她一直希望我能上嫁豪门,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以说,孟女士的一生都在往上走,每上一级台阶都少不了一个男人的托举,她的父亲只是其中一级。 有时候她会觉得,能把一个男人利用得彻彻底底也是种本事,孟女士本事很大,她早将婚姻看作是一生经营的事业,她会不断往上走,谁也无法成为她的牵绊。 包括她这个女儿。 孟女士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血,与其说是培养女儿,不如说是投资股票。 当她平稳往上涨,她会收获孟女士很多关心很多爱,当她停滞不前,家庭矛盾随之而生,孟女士的怨怪和鞭策也轮番而至,无数的沉没成本让孟女士只能选择加大投资,并盼着她能一飞冲天,嫁入顶级豪门一劳永逸。 孟女士有她独特的人生哲学,她就像一个柔软的圆,可以随时随地变换自己的形状去适应别人,用她的话来说,与人结合才能使她站得更稳。 可她不行,她就像一个硬硬的小三角,每一个角都是她的固执与坚持,她没办法将自己磨成一个圆,也很难改变自己去适应任何人。 可能,这就是孟女士对她失望的根本原因吧,眼睁睁看着她从一支蓝筹股发展成僵尸股,成了她人生中极为鸡肋的存在,当孟女士跃上新的台阶,放弃一支僵尸股,便不再需要考虑沉没成本。 察觉今宵语气里的难过,宋云舒起身拥抱她,一句话都没说。 一段婚姻也许能解今宵眼前的难,可这婚姻的难,又该如何解? “你还没吃饭吧?”今宵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我今儿刚买了牛排,陪我一起吃点儿?” “好,”宋云舒牵着她往外走,“我来帮你打下手。” - 还未入夜江澈就吵嚷着要换地儿,他非说这地方跟他八字不合,一下午输了个底儿掉,气得他大骂沈修齐:“你丫一天天的怎么这么闲?!” 路时昱带一朋友来,他们刚好凑了两桌麻将,沈修齐一推牌:“那是因为我辛苦在前头。” 刚上大学就成立了深渊科技,硕士一毕业就手握多项专利,撇去实绩不谈,当年的危机若非有他化险为夷,沈泊宁和沈凝光的位置不会像现在这么稳。 沈家的话语权能维持这么多年,前有沈君正一马当先,后有沈修齐保驾护航,因此他再是偷闲,沈凝光也只会嘴上揶揄他两句,沈修齐交到她手上的事儿她可一点儿都不马虎。 江澈站起身:“实在闲,你去结个婚生个娃响应一下政策号召行不行?别老拿你那脑子算计你这些个发小儿!” 茶室几人哈哈笑起来,李赟没忍住:“这是输急了啊闻少。” 江澈本名闻瑾,他们一圈儿人从不叫他艺名。 沈修齐垂眸翻看手机,拇指毫无目的滑动屏幕,语气极淡:“不能抢在你前头,你叫了我一辈子哥,争先恐后要抢在我前面结婚,不就为了你儿子不再叫我儿子一声哥?” 他忽然回过味来,懒懒抬眸:“你和云舒结婚得有五六年了吧?怎么一点儿没动静?你是不是不行?” “沈三!我杀了你!” 茶室几人笑得直不起腰来,却还不忘把江澈拦住,不许他靠近沈修齐。 谁又能想到这位大荧幕上的高冷男神私底下是这么个咋呼的性格?也难怪身边人都劝他千万别上综艺,否则人设必崩。 入了夜天更凉,西风拂来院中金桂香,散去三两酒气,催落一地残红,像是风雨欲来。 沈修齐虽能忙里偷闲,可他与这几位发小儿齐聚喝酒的时候并不多,加之江澈输了一下午,绝不允许他借故先走。 所以这酒一喝,就喝到了月上梢头。 院子凉亭外养了一池莲,这时节莲花残,莲叶枯,莲蓬接连坠在水中,一副破败苍凉之象。 沈修齐踱步至池边醒酒,天边月凉,洒落一层银光与他做裳。 有人喊了声三哥,他一偏头,瞧见路时昱从游廊过来。 一支烟递上,他接过抿在嘴里,路时昱拢着火靠近,他便垂首点燃,浅浅吸了一口拿在手里。 第12章 “喝多了?”路时昱问他。 他盯着池中半枯的莲叶,淡声回:“难得高兴。” 聊起那个科技公司,他给路时昱留了陈秘书的电话,说会再派人与他对接。 正事说完,沈修齐破天荒地问起了路时昱表弟。 “赵嘉义?” 路时昱惊到思绪停滞两秒,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过问赵嘉义骚扰今宵的事,若非今宵在球场提起赵嘉义,这沈三爷又怎会记得他表弟的名字? 他立刻表示,会找赵嘉义父亲面谈此事。 沈修齐得了满意的回答,只微微颔首,没再多说话。 路时昱一走,沈修齐便找了烟灰缸将烟灭掉。 给司机打完电话,他随手点开微信看起了消息,列表红点很多,他只粗略浏览一遍,并未点开谁的聊天框,滑至最后,他被自己离谱到想笑。 他怎么就对人小姑娘拒加他好友一事如此耿耿于怀? 人在球场对他体贴对他好,那是她身为球童的职责,出了球场,他是沈修齐,她只是今宵,他们不再是客人与球童的关系,她也没有任何“给他好脸”的义务。 昨夜要她送自己回 家已是强求,他总不好再难为人。 罢了。 准备离开时,他无意瞥见一组昙花照片。 也不知什么时候点开了朋友圈,正要退出,却被第九张图牢牢攫住视线。 九宫格的缩略图里,她只露了下半张脸,可他还是一眼将她认出。 照片开了闪光灯,以至于环境很暗,她很亮。 她蹲在一株昙花旁,梳两条麻花辫,戴一顶小花帽,身上的艾德莱斯裙在地面铺开热烈的火焰纹。 昙花独独开了一朵,她右手扶着花枝靠近脸,任由花瓣遮去她右眼,露水沾湿了她面颊,她那眼眸也像凝了夜露,坠了星光般,湿润而透明。 昙花纯白,娇艳,清绝,美到令人失语,却不及人万分之一。 宴散了,江澈扶着廊柱走出来,一把揽住沈修齐肩膀,他不动声色将照片往右一划,第八张是今宵和宋云舒的自拍。 看见那张合照,江澈一下子拧紧了眉:“你干嘛盯着我老婆看?” 沈修齐懒得和一个醉鬼多话,抬手拂开他:“谁说我在看你老婆?” 第9章 心怦然以兰比君,不敢与君同 - 29号这天下午,今宵只有一节公共大课,正好能有时间去机场接左疏桐,一早左清樾就给她打电话,说到时间来学校接她一起去。 他们约好在学校东南门见面,熟悉的车尼尔练习曲一响,她便收好包往楼下走。 路过a区教学楼,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周教授拎着包朝她匆匆走来。 周佩是她们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这学期教她们工笔重彩课程,周教授是个温和性子,教学严谨不严厉,人还很新潮,接梗能力一流,平时很受同学们欢迎。 今宵以为是专业课有什么问题,便主动迎了上去。 她刚喊了一声周教授,周佩就一把将她拉到边上,笑吟吟地问她:“你今天有空吗?” 今宵不明所以,心知今夜的生日宴她绝不能缺席,只好先问:“周教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佩倒也没卖关子,直说:“是这样的,我一老朋友那儿有几幅绢本小画,年头有些久了,没保存好,破损了几处,她儿子一直想找人帮忙修复,但你也知道,这绢本修复不比纸本,难度高,我这侄儿问了几处都没找到合适的修复师,便叫我帮他想想办法。这事儿就特赶巧儿,那天我在博物院跟几位朋友聊天,听说关教授绢本修得很好,所以来找你问问看,能不能请关教授帮帮忙?” 这要是放在以前,今宵肯定就帮关老师应下了,关老师不仅作画能力一流,修复古画的技艺也是一绝。 可如今...... 她照实了说:“不好意思周教授,关老师现在身体不大好,恐怕是胜任不了如此精细的工作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不过......” 一想着左疏桐的签名照,她豁出去了。 “如果破损不是太严重的话,兴许我能试试。” 虽说她从关老师那儿将古画修复的技艺学了七七八八,但这绢画修复她接触的也不多。 她心里还有点怯,仍给自己留有余地,要实在不成,她再帮着问问关老师以前的朋友,说不准能寻到合适的修复师,那她也算是尽过心意了,之后再要签名照应该会容易许多。 “那太好了,那你今天有时间吗?我那侄儿正好送画来家里,你要不跟我回去看看?” 周佩臂弯勾着包,一双手还紧拉着她不放,她眸中跃动着惊喜之色,以今宵感受到的力量来看,周教授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她在极为短暂的考虑之后,坐上了周佩的车。 她先联系了左清樾,说的是学校临时有事走不开,晚上一定准时到,左右是去看一眼画的现状,花不了多少时间。 在给左疏桐发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心中腹诽: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正愣神,周佩忽地转头问她:“如今家中一切都好吗?”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如今的她,已经能凭借本能反应给出最积极乐观最不让人担心的回答。 不过是寒暄,周佩转而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摇摇头,说学业重,事情多,实在没有精力谈恋爱。 她现在很像是突然被丢进斗兽场的一头羊,斗兽场内时时刻刻都在上演搏斗与厮杀,她这头羊连生存技能都没学会,随时都有可能活不下去,还能谈得了什么感情?能顾好眼前就不错了。 周佩的住处离学校不远,半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今宵下车主动拎起了后备箱的购物袋。 她跟着周佩进门换鞋,一垂眸,门口已有两双男士球鞋,一黑一白,都是顶奢品牌,此时冒进她脑海的第一想法是——江澈在家!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这趟没来错。 别墅是非常典型的中式风格,周教授在学校负责中国画相关课程,又主研工笔山水和花鸟,深受宋式美学影响。 室内墙体不多,视野开阔,多用素娟屏风和木制格栅划分区域,入户长案上放了一只月白釉双耳三足香炉,淡烟袅袅而升,清冽的雪松和甜暖的木兰毫不违和。 周教授拎起购物袋进厨房,招呼她随便坐,她视线巡睃,没有见到人,只隐隐听见一个沉悦温润的嗓音从室外传来,听断句,像是在打电话。 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包放在沙发一角,贴着扶手坐下。 似乎是听到有人回来,后方茶室走出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并冲着厨房喊了声“妈”。 今宵知道来人是江澈,一下子站了起来,猛一转身,对上江澈惊讶的一双眼。 谁能想到与电影明星面对面,更惊讶的人竟然是电影明星? 今宵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到往常的得体,用柔和的嗓音做自我介绍:“江先生好,我是周教授的学生,今宵。” 话刚说完,周佩从厨房出来,边走边说:“瞧我,光顾着给阿姨交代晚餐了,将你一人撂这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站到江澈身边,笑意和煦,“这我儿子,闻瑾,你应该认识。” 势头正盛的大明星,她哪能不认识?她不好说她今天就是冲着这位大明星来的,又改了口道:“闻先生好。” 江澈锁着眉头盯了今宵好一会儿,直到周佩用手肘怼他:“人跟你打招呼呢,你愣什么?” 江澈这才开口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今宵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儿,确定没有与他见过面才摇摇头:“兴许是闻先生记错了。” 周佩立马将江澈往茶室推:“快去给今宵泡杯茶,我上楼换件衣服就来。” 江澈跟着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周佩送了两步,转身上了楼。 “你是周教授请的修复师?” 今宵跟在江澈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她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拐进了茶室。 这间茶室连通北面的天井花园,推拉门留了一道缝隙,庭中鸡爪槭艳红,步石平整,三两红叶装点其间,添了些意趣,像是听见有人进来,花园里打电话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她无意探听,转而打量起茶室来。 室内光线柔和,茶香缭绕,云形楠木茶台上养了盆形态优美的兰草,两只天青釉汝窑青瓷杯面对面搁置着,应该就是那位在室外打电话的客人了,今宵这样想。 “你喝什么?” 江澈的声音拉回了她思绪,她微笑着答:“客随主便。” 江澈从墙边博古柜取来一青瓷盒,说:“太平猴魁吧,茶甜,女孩子喜欢。” 今宵挑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道了声谢,一转眼瞧见茶台上的牛皮纸袋,又问他:“这里头是那些绢本小画吗?” 第13章 刚烫完杯子的江澈一心泡茶:“是,你看看。” 为了保险起见,今宵将牛皮纸袋拿到了博古柜前的矮几处,双手收好了裙摆跪坐在蒲团上,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纸袋。 这四幅小画依照四季分别画了“春山踏青”、“涧边抚琴”、“秋林狩猎”和“寒江垂钓”四景,用的是没骨画法,画中山峦层叠,莲清枫艳,江岸银装素裹,江上孤舟飘零。 纵横不过二三十公分的绢本,却能将四季之象处理得精致细腻,动静相宜,实乃画中珍品。 她一时恍惚,以为是名家之作,仔细去看绢画上的落款,四 幅小画落款处都有残缺,几经拼凑辨认,她得到三个字:槐安客。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号,却叫她想起一句词——“错向槐安回首”。 槐安中人以客自居,归隐之心昭昭。 料想是哪位隐世高人的画作,她没有多问。 小画的破损程度比她想象中更高,绢丝老化,脏污也不少,其中两幅还有修复过的痕迹,但却修得不够细致,连落款处的字迹都没对上,“春山踏青”这幅更像是被人从中间剪了一刀,绢丝只有一半相连,全靠命纸托住画心,残缺处还透着覆背纸的颜色。 实话说,修复这四幅小画的难度很高,她这半路出家的手艺不一定能让画的主人满意。 “很难吗?” 今宵闻言一抬头,正对上江澈探究的一双眼,许是她独自对着绢画垂首端详太久,江澈什么时候泡好茶放到她位置上她都不知道。 她将四幅小画小心收进纸袋,拿起坐到茶台前,端着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说:“绢本修复是要比纸本难些,绢有经丝纬丝,经纬交错会构成规整的四边形,四边形不具有稳定性,修复过程中会有变形的风险。不过画作修复不外乎洗、揭、补、全,四项,只要够花心思,说难,也没那么难。” 江澈一幅听懂了的样子:“看来周教授没找错人。” 今宵放下茶盏,她其实没那么有信心,又说:“原则上是这样,但还得看收藏者对画作修复的具体要求。” 江澈弯了下唇,一抬下巴:“收藏者听着呢,你问问他。” 今宵一回头,毫无防备对上沈修齐静若秋水的一双眸,他站在一庭秋霜之中,白衣黑裤,青松般英挺,寒山般沉静,像从画中来。 她视线不自然垂落,起了身道:“沈先生好。” “你们认识?” 今宵回过身坐下:“有幸做过沈先生的球童,先生球技很好。” 江澈听得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重新给沈修齐斟茶:“湛兮可是职业水平。” 沈修齐指尖敲敲茶台:“你巴不得我走?” 今宵瞥了一眼那只青瓷杯,江澈把茶倒得很满。 他放下公道杯说:“打那么久电话,怕你口渴。” 沈修齐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又略侧身,回她刚才的话:“能得今小姐指导,是我荣幸。” 今宵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像藏了些情绪,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回应,只双手捧着茶盏浅抿了一口。 江澈看她这般,出言打趣沈修齐:“你这人真是的,一来害得人姑娘话都不敢说了。” “是不敢么?”沈修齐放下青瓷杯,没再看她。 今宵默默摇头,脊背僵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四幅绢画的主人竟然是沈修齐。 半月前在柳荫下对话,她沉默婉拒他的好友申请,以为一别再难重逢,没想到这么快相见,快到双方都难以忘却当时场景有多尴尬。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被人当面下了脸,是否心中恼怒而面上不显? 所以那话是恼她的意思? 她有点如坐针毡。 恰好周佩换了一身家居服下楼,进来便问:“聊得怎么样了?今宵有没有看过那几幅画?” 她回答:“看过了。” “如何?” 她垂眸思索几分,说:“绢画破损程度太高,我学艺不精,也不擅山水,怕毁了画中意境,不敢随意动手修复,怕是不合沈先生心意。” 江澈一下将眉棱高高挑起:“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修齐眸光朝她转过来,她心头一紧,抿抿唇,说:“方才是我托大了。” 她这热茶只喝了两口,却喝得浑身灼烫,胸腔擂鼓,全然不见往日的镇定。 早知道,就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了。 “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她对面的周佩忽地开口这样说,今宵不明所以,茫然抬眸,周佩眼中已有惋惜之色。 她隐隐叹道:“本就留下的不多,还都是残缺不全的,真是想留个念想都难。” 再看那牛皮纸袋,今宵这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 而那位“槐安客”,也多半是与沈修齐有关。 她止不住内心的探寻之意,偏过头看他。 那盆兰草就在他侧畔,古人以兰比君子,清秀雅正,幽芳高洁,可真当兰与君子同在,才知君子俊朗端方,倜傥不群,非一山花可比。 而此刻君子与她对望,了然般应语:“是我母亲。” 她双瞳一缩,匆匆收回视线,茶台下的一双手攥紧了裙摆。 他怎么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一时语塞,一开口就卡顿了一下:“那......那我更不敢随意动手了,怕毁了令堂心血。” 沈修齐却笑:“她的心血,已经被她自己毁得差不多了。” 周佩叹气,今宵眉蹙更深,心头莫名一酸。 片刻沉寂,沈修齐起了身:“既是不巧,我也还有事,佩姨,我先走了。” “怎么就走了?”周佩站起身来,作势要拉沈修齐,“不留下吃晚饭吗?你恒叔就快到家了。” 今宵心中惭愧,也跟着起身:“不好意思周教授,没能帮上沈先生的忙,我也先走了。” “留下吃饭啊。”周佩对她说。 她摇摇头:“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我叫闻瑾送你。” “不不不,”今宵连声拒绝,“不麻烦闻先生,我自己出去打个车就行。” 她哪敢让大明星送她啊,倒是想要个签名照,只可惜现在的气氛也不太适合开口。 江澈还坐在位子上喝茶,唇边噙着笑意,见他二人先后起身,他悠然放下茶盏道:“妈,就让他俩去吧,你这顿饭,少不了他们的。” “说啥呢!”周佩乜他一眼,“快起来送送。” 今宵本想错开沈修齐出门,但周教授和江澈都送到门口了,她只好跟着沈修齐一起往外走。 这傍晚的秋风意外很轻,与他同行,始终有不属于这个秋天的青绿香气为伴,莫名,她心怦然。 “去哪里?” 他声音很好听,恍若一阵松风拂耳而过,她停住脚步侧身向他。 “我送你。”他说。 太意外,今宵愣住不知该作何回应。 视线几番探究,她问了句:“为什么?” 沈修齐同样因这反问疑惑。 “送你,还需要理由?” 她这时候反倒落落大方:“嗯,需要理由。” “我想送你,这个理由足够么?” 像是借来几缕晚霞添眉间彩,眼前人愈发生动起来,可她还记得沈修齐与周教授告别时的话。 “先生不是有事么?” 他答:“事有轻重缓急。” 无端端的,她的呼吸像被秋风掠夺一瞬,她怔忡着问:“那送我属于哪一项?” “重中之重。” 这话来得太突然,分量也很重,像千斤坠压她心头。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抑或是,沈修齐理解错了她的提问,可方才在茶室的对视,他分明像有读心术一般,看出了她心中所惑,还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她上前了两步,离他更近,以便细看他眸中情绪。 她迟疑着问:“先生......不是生我的气么?” 离得近了,沈修齐看她反倒是微敛眼睫俯视,而仰视他的人毫不设防,多少探究与疑惑都在那双水灵的眼里流转。 生气?莫不是为那好友申请? 他忽地想笑,没想到他沈修齐也有被人误会“小心眼儿”的一天。 既被误会了,那不如,真就“小心眼儿”这么一回。 所以他坦荡承认:“是,我很生气。” 眼前人疑惑更深,眉也蹙更深:“那还想送我?” 他更小心眼儿了:“因为你不让我送,我会气得更厉害,到时候气病了,这帐算你头上。” 晚光不知何时开始旖旎,总之地灯亮了起来,世界一半昏黄,一半灰蓝,此时风更轻,他的香气反倒更浓,像他这话里故作的夸张。 她再无法伪装,直白而欣悦地,笑了起来。 第14章 第10章 老电影今宵还未尽兴 - 坐上沈修齐副驾的时候,今宵在心中记了一笔账,她送他一回,他还一回,这算两 清。 她毫无负担地报上生日宴地址,再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更不忘感谢他:“劳烦先生。” 沈修齐转身将牛皮纸袋放在后排座椅,回身时,盯住了她双眸:“不客气,今小姐。” 不属于这个秋天的青绿香气好像突然变得强势尖锐,并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冲撞而来,又一瞬间消散,仿若是她幻觉。 她听声一顿,莫名有种想要他别叫自己“今小姐”的冲动,但转念一想,他们还算不上朋友,保持一点疏离的客气没什么不好。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微信上已有左疏桐轮番的轰炸,她俩以前如影随形,答应好去机场接她却爽了约,必然要被追问。 在她不回消息的这段时间里,左疏桐已经脑补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一条消息是问她是不是见男人去了。 她想说,是呢,见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可惜气氛不对,没好意思开口要签名照,一想着这事儿她就觉得遗憾,多好的机会呀,她要是脸皮厚点就好了。 她没忍住叹了口气。 明明声音很轻,没想到被沈修齐听了个清楚。 “怎么叹气?” 她一门儿心思想着签名照,便直接脱口而出:“忘了要签名照了。” 她刚说完便心虚着抬手掩唇,再偏头看过去,晦暝晚光之中,开车的人分明笑意渐深,还一语道破了她今日目的:“所以今小姐今天来,是为了江澈的签名照。” “......” 其实硬要这么说也没错。 可她也是真的想帮周教授的忙,只是修复那几幅画...... “真的很难。”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说这么一句话,但就是不想让他误会她只是为了签名照而来。 正好红灯,沈修齐踩住了刹车,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我还以为,今小姐是因为我才不愿接下这差事。” 今宵感受到他的视线,登时呼吸一凛。 她手指缓慢刮蹭着裙子上的格纹,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把先生惹生气了?我哪还敢接啊。” 沈修齐被这话逗笑了,可他还不忘延续方才的夸张:“的确,我这一整年要生的气都在今小姐这儿生完了,现在感觉浑身难受,得找个人骂一骂。” 说着他就打了江澈的电话。 今宵还愣着不知怎么回事,江澈的声音就在车里响了起来:“你干嘛?忘拿东西了?” 沈修齐直接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给我签名照?”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江澈像是一头栽进一团迷雾,片刻,又豁然开朗,他开始笑,既不惊讶,也不尴尬地回:“那你回来拿。” 这段对话太过自然,就好像他们本来就约好了要拿签名照。 可他们已经那么熟了,还要签名照干嘛? 今宵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她安静听着,双手不自觉将胸前的安全带紧攥,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左右着。 沈修齐在这时偏头朝她看,她分辨得清楚,这是在问她要不要回去拿,她赶紧点头,机不可失。 得了指示,沈修齐收回目光打着转向灯掉头:“五分钟到,你准备好。” 十足十的上位者口吻,听着架子比大明星还大,但大明星只笑着说了声“好”,完全没有别的情绪。 直到他俩的电话挂断今宵才缓慢回神,她后知后觉道谢:“多谢先生。” 沈修齐还是那句话:“不客气,今小姐。” 只是语气更温柔了些,听着让人心情愉悦。 他们才从别墅区出来,回去也很快,可能都没到五分钟,车就停在了江澈家门口。 入秋日渐短,江澈一身白色休闲装在夜色里十分显眼,今宵看过去就没移开视线。 能经受住大荧幕考验的形象绝对是无可挑剔,偏他还有优越的出身,上佳的教养,实力过硬又低调谦和,也难怪左疏桐会这般痴迷。 沈修齐降下车窗,江澈上前递了个信封,他的话是冲着沈修齐说的,视线却是朝着今宵去的:“要不是现在天黑了,我真得瞧瞧今儿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少贫,”沈修齐打断了他,“回去吧。” 江澈笑着不说话,挥挥手,是冲今宵告别,今宵回了个腼腆的笑,沈修齐迅速关上了车窗。 信封交到了她手里,她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有十二张。 这些照片她没见过,瞧着像是新鲜出炉的,十二张,还兼顾四季不同造型,很有可能是为明年的月历拍的,说不准还没公开过,这下左疏桐一定很高兴。 “你喜欢江澈?”车一启动沈修齐就这么问,像是闲聊。 今宵也没多想,翻看着照片回:“是为我闺蜜要的,她喜欢。” 沈修齐了然:“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今宵将照片收好放进包里:“不是,今天是她哥哥生日。” 沈修齐反应了一下:“就是那天送你回家那位?” “嗯。” 沈修齐记起四合院门前那个带有敌意的目光,没再说话。 今宵不知他在想什么,再一次投去视线,窗外霓虹倾斜着从他身上划过,营造出缓慢又虚幻的时光交错感。 他沉默着,像放映室的一部老电影,明明色调单一,构图也简单,甚至没有一句台词,可她仍不愿放过每一帧画面,也尽可能想要读懂导演的镜头语言,可惜电影很短,胶片一走完,今夜就要结束了。 她回头,瞧见了安静躺在后排座椅上的牛皮纸袋,也记起了周教授那句话——“想留个念想都难。” 这份思念并不难想象,她如今已深切体会,至亲之人故去,思念便是天与地,生与死的唯一连接,多少次睹物思人,她也想再求父亲入梦,哪怕只是遥遥相望,哪怕不说一句话。 她今日的拒绝并非畏难,而是觉察这份思念弥足珍贵,她不敢以自己半路出家的功夫去对待。 可当时急转直下的气氛她仍记忆犹新,想来,他已为这四幅画寻觅已久。 车内很安静,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了大半,她想了想还是说:“我奶奶有几位朋友能修绢画,我可以帮沈先生问问。” 谁料他却道:“不必了。” 是不抱希望了吗?今宵在心里这样想。 她竟然有点难过,说不清是为什么。 也许画上的残缺也是思念的一部分?那为什么一开始要找修复师? 她不知道,也忍住了询问,可欠一笔债,就要还一笔帐,哪怕要个签名照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郑重其事地说:“沈先生帮了我的忙,我也想为先生做点什么。” 又是红灯,沈修齐停住了车,偏眸打量。 这小姑娘生了双会讲话的眼睛,却又不懂掩饰,总将缠绕的心绪盘结在眼底,让他一览无余。 而她此刻言辞恳切,声音温柔,乍一听,还以为是在讨他欢心,可“划清界限”这四个字就差写她脸上了。 他收回目光,也温柔地回:“那便麻烦今小姐,今宵尽兴。” 这句话,很像是老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 盛夏日暮,男主开着老式敞篷车将女主送到晚宴场所门口,女主牵着宽大的裙摆下车,双手将小手包按在身前,耳间珠宝随她悠晃,一转身望向男主,面上跃动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很显然,她已为这个夜晚准备已久。 可这时候男主说了句“今宵尽兴”,这就像对话末尾那句“haveaniceday”,是一句委婉的结束语。 男女主的感情线观众尚未可知,电影就这么匆匆走到结尾,开放式结局,有人恨有人爱,也叫人永远对电影留有属于自己的期待。 一瞬间,她的视线在往下坠,思绪在往下坠,一句“今宵尽兴”,就把今宵溺进了深海里,只有一颗心拽不住地要往上飘。 她不喜欢开放式结局。 她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抛却了含蓄与克制,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要我帮忙?先生明明听见了我与闻先生的对话。” 沈修齐没进茶室之前,她对江澈说过,画作修复不外乎洗、揭、补、全,四项,只要 够花心思,说难也不难。 她原本以为,当她将“想为他做点什么”说出口的时候,他会顺水推舟。 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竟然以为沈修齐是想要她来修复那四幅画。 话说到这里,她的自作多情已经不好收场,她想解释,沈修齐的声音却先于她响起来:“因为不愿今小姐为难。” 她的唇瓣还未合上,却愣住无言。 从见面到现在,她就说过一次难,还隐有推脱之意,没想到他真的听进了心里。 她感觉自己还在往大海深处坠,周遭空无一物,仿若真空般寂静,只有她的心跳在狂乱。 第15章 她故意偏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沈先生就爱为难人。” 第一次见面就要她开车送他回家,她真是头一回见。 车内很安静,身边人将她话听了个清楚,也笑得开怀:“看来,我在今小姐眼里真不是什么好人。” 今宵回过头来,与他视线短促相接一下,又别开投进纷乱而过的霓虹里,她压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淡淡地问:“先生听说过‘好人卡’吗?” 气氛停滞了一瞬,他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回答她:“一个有点年代感的词,但让我感觉很好。” “怎么好?” “你没给我发。” 今宵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住唇角,特别是一偏头就对上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她立马就笑了出来。 她小小仰起下巴:“有没有人说过沈先生很幽默?” 沈修齐单手握着方向盘,空出的右手随意搁置在腿上,姿态很放松,唇角也漫不经心地弯了下:“今小姐是第一个。” “那沈先生还要不要为难我?” 今宵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下,她抬头看,是红灯,沈修齐这次刹车刹得有点急。 他们视线相对,沈修齐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今小姐很大胆?” 他学她提问,她便也用他说过的话回答:“沈先生是第一个。” 这个路口左转的红灯时间很长,绿灯时间很短,他们好像沉默了一段,随后电车迅速汇进交错的车流里。 拐过弯,生日宴的餐厅就在眼前,胶片就快要走完了,他还没说最后一句台词,也尚未确定故事结局。 车停下,沈修齐这才开口问:“今小姐什么时候有空?”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像是在对待一个耗资几十亿的重大项目,下一秒就要和她约开会时间。 今宵忽然想笑:“这个问题值得沈先生特地停下车才问么?” 他快速地答:“因为我在思考要将今小姐‘为难’到什么程度。” 很有意思的逻辑,今宵望向他双眼,给了回答:“我是学生,自然是节假日有空。” 不过...... 她往后排递了一下目光:“沈先生的意思,是不准备把画给我带回家吗?” 沈修齐极轻地挑了下眉:“今小姐都说了,这四幅画是我母亲的‘心血’,如此珍贵,我必然要当好监工,确保画作不被‘随意对待’。” 他停顿了一下,说:“所以今小姐得来我家里工作。” 今宵正要接话,手机却在包里急促地震动起来,她不得不去看,是左疏桐在催她了。 她只好尽快结束对话:“我会把我之后的课表发给您,您可以挑您方便的时间联系我。” 她迅速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像老电影里的女主,看他时,面上仍跃动着欣喜之色。 她右手扶着车门与他告别:“下次见面,先生可以叫我今宵。” 没等他说最后一句台词,她挥挥手,关上车门。 今宵还未尽兴。 电影便不会迎来结局。 第11章 主动点你在等谁的消息? - 生日宴是在一家小有名气的私房菜馆,老板是潮州人,擅长做海鲜,会根据时令调整菜单,一晚上只接待三桌客人,口碑很好,价格很高,也很难预约。 今宵之前和左家兄妹来过,她很喜欢这里的花雕蒸蟹配陈村粉,另外一些海鲜前菜和汤都不错,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餐厅开在商圈边缘,临街一个小小门脸,推了门进去别有洞天,电话还没挂断,左疏桐已经迫不及待跑了出来。 闺蜜见面先是大大的拥抱,接着就是埋怨:“说得好好的来接我!转头就变成我接你了!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啊今宵!” 左疏桐比今宵高半个脑袋,今晚还穿的高跟鞋,她这闺蜜借着身高优势抱她跟抱小猫小狗似的,她被左疏桐锁在怀里,艰难抬起一双含笑的眼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今儿又不是她生日,怎么还给她买礼物?” 跟着左疏桐出来的还有今晚的寿星,左清樾平时工作总是穿正装,日常便是以休闲装为主,今夜多少算个正式场合,他却依旧牛仔裤配廓形衬衣,潮得没边儿。 闺蜜俩总算是分开,今宵打开包朝左清樾递上了自己的礼物:“清樾哥,祝你生日快乐。” 藏蓝色的包装纸上印有品牌logo,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左清樾刚接过礼物还没开口呢,左疏桐先忍不住了:“你干嘛给他买万宝龙啊!他家里的钢笔都快堆成山了!” “这支不一样啦!” 她知道左疏桐是担忧她如今的经济状况,但左清樾前前后后帮了她这么多,生日礼物总不能敷衍。 她冲左清樾说:“是中配版的简奥斯汀,不算贵,哥哥尽管放心收下,这支编号是0929,正好是哥哥的生日,所以看到就买下了。” “有心了,元元,”左清樾伸手揉揉她的发,“我很喜欢。” 左疏桐在一旁啧啧艳羡:“你给他当妹妹好了!这么用心!” “你们仨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一会儿不见人,左疏桐妈妈佟琳走了出来,见这三人在走廊里聊天,招招手将他们一并唤进了包厢。 今宵走在左疏桐身侧,拉开包将信封递上,像是在搞什么地下交易,左疏桐一看她表情就明白了这信封里是什么,差点大叫起来。 两人紧挨着入座,左疏桐急不可耐将信封拆开,看清楚是签名照,抱着今宵就是一顿猛亲:“我太爱你了!!!!!” “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没来接我就是去见江澈了吧?!” 今宵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左疏桐又惊又喜,甚至连签名照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立马就拉着她问东问西。 今宵无奈,只好一五一十交代,从她进江澈家门开始讲起,讲他的穿着,谈吐,家里的装修,母子关系,说到江澈给她泡了茶,左疏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还指着她鼻子威胁:“你不许喜欢江澈!” 今宵哈哈两声笑出来:“你放心吧!我不喜欢江澈这种类型的。” 这话勾起了左疏桐的好奇心:“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没听你说过。” 今宵眼神突然放空,想起了只出现在胶片电影里的一幕,他不是电影明星,却又稳稳占据着“男主”的位置,在闺蜜问起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时候,狡猾地钻进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摇摇头:“说不清楚,看感觉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左疏桐很快揭了过去,转而聊起最近的生活,你一言我一语,一刻不歇。 闺蜜俩凑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说起国庆假期,左疏桐邀请她去日本看枫叶,今宵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沈修齐要给他发课表。 她赶紧拿出手机翻他电话号码,左疏桐问她忙什么,她顿了一下说:“我......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左疏桐失落道,“你不用担心钱,我请你啊。” 今宵复制了那个号码点开微信,解释道:“不是钱的问题疏桐,是我接了一差事,要帮忙修复几幅绢画。” “那也不急这一时啊,不是在约定期限内修复好就可以了吗?” 一打岔今宵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她又锁上了手机说:“我这个委托人比较特殊,我得去他家里工作。” “什么人啊!”左疏桐立马警觉起来,“真修复还是假修复啊?你别被骗了吧!” “不是的,你别误会,他是江澈的朋友。” 她这时候只有搬出江澈,才能让左疏桐相信,对方不是假借修复之名图谋不轨。 “所以你是接了这差事才帮我要到签名照的吗?” “......算是吧。” 左疏桐的表情突然有点复杂,她这闺蜜从小娇生惯养,何时为钱看过人脸色?现在竟然为了她接下这么个苦差,她突然觉得到手的签名照不香了。 她好想说,“这签名照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去做那苦差事,就跟着我出去玩,永远也不要看谁的脸色”,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 她们已经长大了,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和课题,许多事情已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逃避,不幸已经发生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面对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害怕吃苦而减少分毫。 她其实应该高兴,她的闺蜜并没有因为突逢厄运一蹶不振,她很坚强,很乐观,很积极在应对生活。 她忍住了情绪说:“我当初就不该听左清樾的话去南城读书!” 要是她留在北城,就不会让今宵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她虽能力有限,不能为今宵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至少还有陪伴,她不会让今宵孤独。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这间餐厅私密性很好,三间包厢不相连,左清樾刚从朋友那桌回来,正好听见这话,便拉开椅子坐在了左疏桐身边,撑着桌沿问:“去南城哪儿不好了?” 第16章 左疏桐皱着眉,还一脸不满。 左清樾没理她,偏头和身边亲戚聊了两句,忽然听见左疏桐叹了口气:“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他看过去,一旁的今宵边吃边问:“为什么啊?” 左疏桐不假思索:“这样就能把你娶回家不让你受苦了啊。” 左清樾和今宵同时笑了出来。 左清樾问她:“你养得起吗就想娶回家?” 左疏桐乜他一眼:“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帮我一起养!” “那我成什么了?冤大头?老婆没得到还得挣钱帮你养?” 这兄妹俩逗得今宵直笑:“那万一你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怎么办?” 左疏桐傲娇哼了声:“我倒是有可能欺负你,左清樾?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左清樾跟着冷哼一声:“那是元元乖,像你似的,我说一句能顶十句。” 左疏桐正要顶嘴,被一声“清樾”打断。 佟琳推门进来,站到了左清樾身后:“怎么在这儿坐着?去我那儿喝两杯,人小妍等你半天了。” 母子俩说着话,今宵拉着左疏桐悄声问了句:“小妍是谁?” 左疏桐凑到她耳边说:“我妈给左清樾介绍的对象,刚从牛津毕业回来,也是学法律的,你说他俩要是在一起得多无聊!” 今宵捂着嘴偷笑了一下,再看左清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动如山,压根儿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最后佟琳狠拍了他肩膀一下,又低声说了什么左清樾才站起来。 母子俩一走,今宵也跟着起了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刚出门就撞上佟琳,她以为佟琳要进去和宾客寒暄,还侧身让了一下路,没成想佟琳直接抓住了她手腕问:“元元多久没来家里了?” 今宵想了一下,回握住佟琳说:“是有一段时间了,我也怪想您的。” 二人寒暄着往洗手间去,出来的时候,佟琳往今宵手里塞了张卡。 今宵一时愣怔,佟琳半怨半怜爱地说:“你现在不比以前,不要给清樾买那么贵的礼物。” 今宵推回去:“清樾哥这几个月为我忙前忙后那么辛苦,这只是一件生日礼物而已,清樾哥都收下了,佟姨就别跟我客气了。” 佟琳叹了口气。 今宵觉得有些不对劲,握着她的手关切:“您这是怎么了?” 佟琳别开眼看镜子,踌躇几分,又叹了口气。 今宵这下确定了,佟琳这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犹豫了下,直言道:“佟姨有话就跟我直说吧。” - 眼看今宵进了餐厅,沈修齐才启程回老宅,今夜这临时家宴,他又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他一进门就迎上闫美玲的埋怨:“不到五点就给你打了电话,你瞧瞧现在几点了?” 沈修齐还没来得及回话,沈泊真就先宠着帮了腔:“妈,湛兮总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今儿回来也没提前知会他,怨不上他来晚。” 闫美玲瞪她一眼:“你就惯着他!” 沈修齐大步流星走进餐厅,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还是姑姑疼我。” 他一走近沈泊真就拉住了他:“坐姑姑旁边。” 沈修齐朝沈君正和姑父汪志文的方向招呼了一声,这才坐下。 这一大家子人凑一桌吃饭,沈泊真还是像以前一样,要沈凝光沈修齐姐弟俩一左一右陪着。 沈凝光手里端了杯酒,一脸狐疑将沈修齐盯住:“你今下午的会不是取消了?干嘛去了?回来这么晚。” 沈修齐接过了阿姨递上来的热毛巾,边擦手边说:“约会。” 他这两个字成功吸引了整桌人的注意,沈泊真立马追问:“怎么不带回来一起吃饭?是哪家的姑娘?我见过吗?” 不等沈修齐回答,沈凝光就先说:“姑姑您就信他瞎扯,除了咱集团同事以外,他沈三爷身边出现只猫都是公的,哪儿来的姑娘跟他约会啊。” 沈修齐一听来了劲:“谁告诉你我身边出现只猫都是公的?” 餐厅一下子安静了,都等着他下一句话,谁料他笑了下:“那都是公公,能算公的么?” 一桌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虽说今夜是临时家宴,但沈泊真和汪志文回来,家里成员该到的都到了,沈明彰一家三口,沈凝光夫妻俩,就沈修齐是一个人,所以这家宴免不了要提他的个人问题。 沈泊真推了他一下:“那你还不抓紧点儿!” 沈修齐又笑:“急不得。” 沈明彰在这时候提了句:“小旋不是回来了?怎么不见你约她?小时候你俩可是形影不离。” 此话一出,一桌人子又莫名其妙安静了一瞬,但与之前期待沈修齐下句话的氛围不同,这时候众位脸上表情各异,像是各怀心思,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只有沈修齐面色如常,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了才缓缓开口:“大哥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况且小时候是她跟我屁股后头,不是我跟她形影不离。” 夏婉笑着接话:“那人家毕竟是女孩子,总不能长成一大姑娘了还天天来跟你屁股后头,湛兮也该主动点儿。” “有什么好主动的?” 沈泊真一点儿也不给夏婉面子,直接冷了脸道:“真当湛兮除了胡旋找不到更好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二。” 坐在上首的沈君正发话了,一桌子小辈都没吭声,就沈泊真顶了回去:“爸,当初这婚约是胡家死活要取消的!现在是怎么?找了一圈儿发现还是我们湛兮好?!拿我们湛兮当什么了?!她家反悔了一次不够还想反悔第二次?!” 她一拍桌子:“没这么做事的!说出去笑掉人大牙了!” 沈泊真语气不好,沈修齐赶紧出来打圆场:“已经不作数的事姑姑又何必动气?大嫂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孤家寡人一个,日子难过。” 夏婉被这一通说,隐隐有些不悦,沈明彰只好跟着陪笑:“谁说不是呢,咱这家里就湛兮还单着,时常有人问到夏婉这儿,她也不好答复,这不是关心一下?以后再有人问起来,她也好帮着说说。” 夏婉在桌子底下拧了沈明彰一把。 沈君正听了沈泊真这话也不恼,面上始终带着笑,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裴珩碰了一下沈凝光,夫妻俩适时举起酒杯邀着一家人喝一杯,这尴尬的气氛才一下子散了。 等喝完沈泊真才发现沈修齐喝的是茶,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放:“都不跟姑姑喝酒了?” 沈修齐拉着她小声说:“我开车,等明儿您上我那儿,我陪您一醉方休,正好您也能看看永嘉。” 沈泊真一想起那孩子,心也软了:“行,都听你的。” 酒足饭饱,闫美玲说备了好茶给大家伙儿尝尝,一家人又移步茶室品茗,沈泊真没去,也没让沈修齐去,姑侄俩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聊起了沈泊真最近的工作成果。 沈修齐看了眼手机,说:“我昨晚看到内部报告了,一期工程完成得很好,能赶在国庆前出报道上头很满意。” 沈泊真和汪志文都是航天通信领域的工程师,在国内首个布局低轨道互联网卫星矩阵 的“starmatrix”计划中,沈泊真任副总指挥。 沈泊真也不拐弯抹角:“你知道我们的难点。” 说起这starmatrix计划,沈修齐也是发起人之一,早在八年前他就向沈泊真提过自己的想法,但那时候并未得到重视,也没有专项资金支持研发。 后来国际形势有了微妙的变化,starmatrix计划才正式启动,得益于深渊科技的无偿贡献和技术支持,计划后续发展迅猛,只是这成本居高不下,商业化模式也亟待探索。 成本问题,项目组会一层一层去优化,沈泊真也不想麻烦沈修齐,就是这商业计划,还得要他这个集团实际掌权人考虑。 沈泊真说了很多,沈修齐也安静听着,说耐心,他时不时就要看一眼手机,说敷衍,沈泊真说什么他又能接得上。 说到最后,沈泊真直接问:“你在等谁的消息?” 沈修齐盯着手机不说话,沈泊真瞧出来了,这还真是在等姑娘呢。 沈泊真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宝贝侄儿为私事心神不宁,索性也不拘着他聊公事了。 她笑着拍他肩膀:“你这干等着哪儿行?追小姑娘得主动点儿!” 沈修齐立马起了身:“那我先走了,姑姑。” 没一会儿,茶室那边也散了,沈凝光出来只看到沈泊真一人在餐厅坐着,便走上前询问:“姑姑,湛兮上哪儿去了?” 沈泊真闻言,放下手机笑着回她:“找小姑娘去了。” 沈凝光一听这话跟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惊得瞪眼:“还真有小姑娘跟他约会啊?” 她说着就要拿手机:“我得问问去。” 沈泊真赶紧拍了她一下:“不许问!好不容易见着湛兮动了点儿心思,你可不能给他搅黄了,不然姑姑拿你是问!” 第17章 “瞧您说的!”沈凝光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沈泊真,“我这不是关心他吗?” 沈泊真哼了声:“你要是真关心他就少说他两句,你这一天天三爷长三爷短的,就没句好话给他听。” 沈凝光不以为意:“姑姑您就是偏心,您还没见着沈湛兮在会上给我气受的时候。” 裴珩上前牵住了沈凝光的手,笑着打趣她:“怎么还跟姑姑告起状来了?湛兮那是公事公办,又不是针对你一人。” 沈泊真转身将二人牵在手里,脸上是极欣慰的笑:“还得是阿珩会说话,不像你们两姐弟。” 后头的夏婉见了这一幕,拽了拽沈明彰袖子,转身就往门口去了。 沈明彰冲沈泊真打了声招呼,抱着已经熟睡的沈宝婺跟着出了门。 夜色正酽,夏婉甚至没忍到门口就开始不满:“你那姑姑这一晚上就没拿正眼瞧过你!” 沈明彰蹙了下眉:“我又没坐她对面,她怎么拿正眼瞧我?” 夏婉一下拔高了声音:“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你小点儿声,别给孩子吵醒了。” 夏婉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愤怒:“当着全家人的面下我的脸,那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这些年她是怎么对待沈凝光姐弟,又是怎么对待你的?敢情你不是她侄子?!” 沈明彰继续往外走,有点烦,却也忍住了情绪道:“我妈去得早,凝光和湛兮都是姑姑带大的,感情深厚点儿不是很正常?况且姑姑不满的是胡家,又不是针对你,你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我扯?”夏婉冷哼了声,“你这么为着你沈家人说话,他们拿你当沈家人了吗?分配股权的时候想过你吗?” 夏婉拉开车门矮身坐进了驾驶位:“什么好处都让那两姐弟占尽了,你就活该一辈子窝囊!” 沈明彰黑了脸,抱着沈宝婺坐进了后排,没再说话。 第12章 一场雨主动走出去淋雨的,不是傻就是…… -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今宵一回到包厢就被左疏桐质问,她拉开椅子坐下说:“有点不舒服,刚在外面站了会儿。” “哪儿不舒服啊?”左疏桐一听这话连声音都紧了,立马捧着今宵的脸端详,“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没有。” 今宵心头猛地一酸,怕暴露情绪,不敢对上左疏桐视线,犹豫了一下说:“就是......就是想起明天有早八,胃抽了一下。” 左疏桐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说完她便拿起勺子给今宵盛汤:“你穿太少了吧,晚上起风了,一会儿说不准要下雨,你今天是不是在外面吹凉了?” 她将汤递上:“来,这松茸乳鸽汤正好滋补,你喝点暖暖。” 闺蜜的关怀随一碗热汤递来,今宵双手接过,垂眸道谢。 左疏桐想起什么,说:“噢对,刚才有个陌生号码打你电话,我帮你接了,一男的,他说一会儿再打给你。” 今宵有些心不在焉,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倒是左疏桐好奇:“谁啊?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追求者?” 今宵愣了一下,慢半拍回顾她刚才的话,展颜一笑:“你都说了是陌生号码,快递吧估计。” 她捧着一碗热汤慢慢喝,直到见了底,她才将手机扔进包里,起身说:“疏桐,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有早八,就先回宿舍了,一会儿你帮我多吃一份蛋糕。” 左疏桐一把拉住了她:“你不是说好了今晚要陪我睡的吗?” 今宵去意已决,温柔拂开她的手:“改天吧,改天你去小溪山好不好?” 她抿了下唇,扯了个谎:“我今晚还得回去赶作业,不然明早不好交差,美术史那老师可难应付了。” 左疏桐哭丧着一张脸,像是极度不舍。 今宵微微别开视线,她又何尝不是? “那好吧......” 虽然感觉遗憾,但一想到国庆假期才刚刚开始,她们还有很多时间相聚,左疏桐便叮嘱了两句,放走了今宵。 出了门,秋风卷着枯叶从今宵脚面拂过,好像真的降温了,她拢了拢外套,沿着步道往灯火更盛的路口走去。 沿街路灯将她形单影只的模样拓印在地面,每走一步她都更清楚看见自己。 只有她一个人。 往后无论多长多远的路,都只有她一个人。 走到街拐角,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餐厅小小的门脸往外散射着橘红的光,是足以在这秋夜抚慰人心的暖色,像她小时候第一次推开左疏桐的家门,温暖扑面而来。 第一次见面,左疏桐父母说了很多客气话,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从六岁到十九岁,整整十三年的时间,她真的把闺蜜的家当成自己家,把闺蜜的哥哥当成自己哥哥,把闺蜜的父母视作自己的亲人。 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她藏不住自己的失落,是闺蜜的妈妈来开解,她还记得她当时委委屈屈说,以后没有妈妈疼了,闺蜜的妈妈便对她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若己出,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父亲走得突然,是闺蜜一家为她撑起了崩塌的天,是闺蜜一家让她知道,当黑暗降临,是真的会有天光刺破夜幕为她带来光明,会指引她往前走,会给她温暖。 她无法将视线移开,像被那橘红光束牢牢攫住。 她心头顿生一份恐慌,像是这一走,就如同那满大街飘零的枯叶,再无处可依。 可她必须得走了。 是她太不客气,错将“客气话”当了真,给闺蜜一家带去无数困扰。 佟琳方才跟她说了很多话,有一句她印象尤为深——“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天要下雨,她要往前走,总不好一直借别人的伞。 她逼自己收回视线,转身,远处车灯闪烁,她突然感觉眼睛刺痛,止不住地想流泪。 她匆匆朝前走,步伐快到像是要跑起来,她已经看不清眼前路,无数车灯晃得她眼花,她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秋风,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上仅存的温度。 直到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她才发觉自己早已迷失方向,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她抬头望,头顶是一盏孤零零的路灯,身前是车水马龙,身后是万家灯火,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 下来,她煞白的面颊上冷热交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手机在包里急促地震动起来,她拽回一点残存的理智去看。 是左清樾。 雨滴将他名字氤氲,屏幕上沾了水,她没能划开接听。 手在颤抖,她深深呼吸,拿袖子擦了擦,这才接通电话。 “为什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开口便是三连问,他语气严厉,好似咄咄逼人,可今宵此刻听着只觉鼻酸,因为她知道左清樾的下一句话,是想送她回家。 她稳定了呼吸,撑起一个笑脸回答:“疏桐没说吗?我明天有早八,赶回去补作业了,不好意思清樾哥,走得急,忘了跟你说。” “你上车了吗?” “嗯,”她低声回答,“快到学校了。” 她尽量想让声线稳定,却没想到被呼啸的风声出卖。 “你没走对不对?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同样的风声,她一下慌了:“不要来找我。” “今宵!” 左清樾同样忍不住情绪:“现在在下雨!你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从来不带伞!我明知道你在淋雨,你却不让我找你?!” 今宵将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严厉的声音在这十三年里她没少听,有时候左疏桐会跟她抱怨哥哥管得太多,很烦,可她这时候听来,只觉得窝心。 “嗯,”她声音闷闷的,“不要来找我,清樾哥,今天是你生日,包厢里还有好多朋友在等你吹蜡烛切蛋糕呢,你快回去吧。” 她停顿了一下,说:“生日快乐,哥哥。” 一句话的重音落到了末尾两个字,她在强调什么,显而易见。 电话那头好像沉默了,她分不清钻进耳朵的风声究竟是来自哪里,就像她分不清左清樾对她的感情究竟是怜惜更多,还是爱欲更多。 佟琳方才跟她说,左清樾打算在今晚向她求婚。 她在三天前看到了那枚harrywinston的订婚钻戒,追问之下,左清樾才向她袒露了内心。 佟琳说:“清樾想给你一个家。”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就像此刻,左清樾的声音消失在电话那头。 求婚,听起来是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叫人踌躇为难,开不了口。 动心吗? 一定是有的。 十三年的关心和爱护一点都作不了假,就连左疏桐时常挂在嘴边的“天塌下来有左清樾顶着”这句话,都在她人生里应验。 第18章 天若下雨,找一个屋檐避雨是人的本能。 主动走出去淋雨的,不是傻就是疯。 好一会儿,左清樾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不在,我的生日不会快乐。” “不会的。” 她无比坚定地回答:“不会的哥哥,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我......我一直在你身边,我还是那个,是那个第一次见你就拽着你衣角喊哥哥的今宵,我一直是你的妹妹,是一辈子的家人。” 她的强调太过刻意,电话那头像是哑然失笑,风声裹着他的无奈钻进耳朵:“别这么对我,今宵。” “你知道我——” “哥哥!”今宵着急打断了他,“哥哥,不要说下去,不要说下去了好不好?我们就说到这里,我们......就停在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风声变轻了,她迟钝地移开看,是手机没电关机了,可她还没有叫车,身上也没有现金。 她怔愣一瞬,自嘲地笑起来,原来生活的困境无处不在,光是手机没电就叫她茫然失措。 她无力地靠着身后灯柱,这凄风苦雨之中,大概只有身后这灯柱能供她倚靠了。 长发已经湿透了,坠着很重,她垂着头,盯着自己印在地面那团小小的阴影。 雨水进了眼睛又涩又痛,她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可她真的好想爸爸。 趴在爸爸肩膀说笑打闹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他离家时还同她说:“入了夏要记得看天气预报,我不在家,没人乐意冒着雨去接你。” 她当时草草敷衍,心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可以自己回家,才不要你来接。 可她现在好想好想,好想爸爸再来接她一回,哪怕是毫不温柔地拽着她责骂,再皱着眉头把她塞进车里,一路碎碎念着她,烦着她。 她轻喃出声:“爸爸......” 爸爸,你看到了吗? 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看天气预报,也永远想不起要在包里放一把伞,我抵抗力很差,不能淋太久的雨,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她转身用额头抵住灯柱,她知道她放声痛哭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她不想被路人看见。 可在抽噎的一瞬间,她突然哽住。 路灯下出现一团不属于她的阴影,她怔然抬头,望见同样一张湿透的脸。 是她今夜才见过的眉眼,幽邃,清冽,球场初见,她曾无数次好奇他眸中神采。 甫一得见,彻夜都为他惊艳。 而在这凄冷秋夜,雨水连成了遮面的珠帘,她本辨不清他眸中神采,却又恍然望见一簇星火跳跃,就在那眼底,风吹不熄,雨打不灭。 “沈先生?” 一开口,她心头积攒的情绪也跟着破了口,她流着泪,哭得狼狈:“您没走吗?” 这个问题她好像问过他好几次。 在球场,在家门前,在大雨中。 您还没走?您怎么没走?您没走吗? 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出现在她最狼狈最落寞的时刻? 为什么要陪她淋这场雨? 为什么......是你? 他上前了一步,一抬手,雨水顺着他腕骨流进衣袖,她已经冻僵的面颊覆上他指腹的温热。 温柔一拭,他在擦她的泪。 可是雨这么大,她浑身都湿透了,泪早就融在雨里,又怎么擦得尽? 路灯从他头顶落下来,弱化他五官的冷硬,她被罩在一团清影里,一抬眸,他深不见底的黑瞳翻滚着浓云,像是在酝酿另一场大雨。 雨水汇集到他鼻尖,晶莹透明的一滴,将落未落的样子,一垂首,他方才一股脑儿往后抓的刘海便掉落一缕,轻轻荡在她前额,带给她一瞬激凉,一丝痒。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气息交缠,近到,她踮起脚就能同他接吻。 “冷不冷?” 很突然地,他开口这样问,也缓缓喊了她的名字:“今宵。” 还是同一夜,却已经是下一次见面,他喊她今宵,问她冷不冷? 她僵在原地,一双唇像被冻得罢了工,迟迟未作应答。 他没有等她回答,只伸手拉开冲锋衣,将她纳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她怔忡着撞上他胸膛,震落了眼眶的泪。 雨下得好大,好似永不停歇,当暖意袭身,她出神地想,也许以后她会记得要带一把伞,也学着不给别人添麻烦。 可她现在好想问:“沈先生,我可以抱你吗?” 他的心跳声很重,甚至盖过了渐大的风雨。 她的声音很微弱,她并不确定他是否听清。 直到他垂首,唇瓣匆匆擦过她耳廓,她听见一道很低的声音回答:“我已经在抱你了,今宵。” 眼泪突然变汹涌,她抬起一双颤抖的手,环住了他的腰。 第13章 赤裸裸别这么看我 - 坐上沈修齐副驾的时候,今宵觉得自己连眨眼都疼,她知道她一定是把眼睛哭肿了。 车里开着暖气,座椅加热的温度也刚刚好,雨刮器来回摆动着,弱化了对向来车的灯光,沈修齐很贴心地没开车内灯,只车窗外漫进来一点柔黄,不至于将她此刻的狼狈看得太清楚。 他上车脱了外套扔在后排,顺手取过羊绒毯递给她:“车里没有毛巾,将就用这个擦擦头发。” 背包已经湿透了,她扔在地垫上,接过羊绒毯蒙住了脸。 与他拥抱太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他身上的香气,乍嗅清淡湿润,靠得近了,又有似有若无的暖甜萦绕在鼻尖,像散了很久的墨,有山雨欲来风满亭楼的压抑和凛冽,也有玉郎提笔走山河的温雅和倜傥。 竟让她颤动的一颗心缓慢 安定,平静,直至不再哭泣。 车内响起他抽纸的声音,她迅速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朝他递出了羊绒毯:“你也用这个擦。” 他方才一直抱着她,雨水便都落在了他身上,胸前唯一一处干燥还被她的湿衣服浸了个透,护着她上车这一路更是替她挡去大半风雨。 那件亚麻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将他上身轮廓暴露无遗,早预想过他身材好,却也没真切看过,这时候匆匆扫过一眼,湿身果然是比裸.体更性感,她别扭地盯着方向盘看,没好对上他视线。 沈修齐接过羊绒毯胡乱擦了下头发,摸了下不再滴水,又将刘海随意往后一抓,露着霜白光洁的额头,更显眉眼深邃,五官优越。 他侧过身将羊绒毯递还给她,额前碎发又跟着掉落一绺,淋了那么久,他本该是副狼狈相,可此刻瞧着,反倒有种落拓不羁的风流。 今宵看得怔神,沈修齐以为她还沉浸悲伤,索性倾身一拢,帮她擦起了头发。 猛然回神,今宵想要抬手接过,没成想直接握住了他双手,指腹就贴在他手背隆起的经络,细触之下,像是有热血奔涌而过,她又像烫了手般着急松开。 “你在紧张什么?” 他没再“帮忙”,松手将羊绒毯放在了她怀里。 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沈修齐又补了句:“刚才不是抱挺紧?” “哪有?”今宵一下子急了,别开视线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外套太小了,我那是被你勒的。” 沈修齐听着这话眉梢爬上了笑意:“那还是我的不对了。” 今宵一把抓起羊绒毯擦头发,刻意转向了另一边,语气淡淡:“嗯,回头我买件合身的送你。” 沈修齐挽了下袖子,扣好安全带,打着转向灯汇入了车道,说:“那我可等着。” 今宵有些走神,听完却还在心里想了一下,反正他的外套都不贵。 头发擦了个半干,手里的羊绒毯已经变得湿重,她叠起来放在扶手箱上,很轻地说了声:“谢谢你,沈先生。” 沈修齐没由来哼了声,像是带了些情绪,隐有不满的意味。 今宵不解抬眸,视线划过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最后停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她脑子转得有点慢,却也察觉了他的情绪,她很认真地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儿,没能想到他不满的原因。 她这一不留神就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沈修齐忍不住开口:“我这么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今宵僵滞不动的一双眼总算是开始转,随即唇角轻轻漾开一个笑:“是吗?我还以为沈先生哼这一声是在向我撒娇呢。” 沈修齐眉眼染笑,疏懒朝她睇去一眼:“对你撒娇管用么?” 他能这么问倒是让今宵意外,毕竟“撒娇”这个词很难和一个身材高大外表冷峻的男人联系起来,甚至很多大男子主义会觉得冒犯。 可他非但不这么觉得,甚至还很认真地考虑起了“实用性”。 她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往后靠,说:“分人。” 他了然问:“什么样的人对你撒娇管用?” 她答得顺嘴:“亲密的。” 他也问得顺嘴:“拥抱过算亲密么?” 今宵一时无言,偏过头静静看他。 第19章 玻璃上的雨线往后飞,窗外的世界整个蒙了层雾,霓虹晕成光圈,上涨的水汽氤氲眼前人,他像深海来客,带着一身神秘,叫人看不清。 她觉得自己有点发烧,听不太懂他的潜台词。 所以她也没由来地问了句:“你不生气了?” 沈修齐极轻地挑了下眉尾:“气着呢。” 他说完腾出一只手调整了她这边的出风口,确认了温度才收回,说:“我头一回遇上架子比我还大的乙方,说了给我发课表,等一晚上都不加我微信,想着好心提醒一下她吧,你猜这么着?” 今宵看着他。 “打她电话竟然是陌生人接!” 暖风拂在身上暖洋洋的,今宵想笑,但抿了下唇忍住了。 他又哼笑一声,半是生气半是无奈道:“联系不上?那行,那我亲自跑一趟总成吧?我倒要看看这乙方究竟是有多大的架子,还得让我三邀四请。” “我一路紧赶慢赶,就想抓她个正着,结果我这才刚到地儿呢,见她一人匆匆忙忙跑出来,我心想这不会是看见了我要跑吧?你说我又不是什么罗刹恶鬼,她跑什么?我气得不行跟上去想找她质问,结果一句话没说她还哭上了!” 他说到这里今宵已经笑得直颤,就好像这单口相声的主角不是她。 沈修齐看了她一眼,故意叹气:“你说她一小姑娘一边儿淋着雨,还一边儿哭得梨花带雨,我一大男人还能在这时候为难她么?” 今宵给他捧上哏了:“不能。” 他勾着唇笑了下:“是啊,不能。那咋办呢?先哄着吧,我心里可是打好了算盘,我得先给她哄好,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叫先礼后兵,她先得了我的好,总不能再给我摆架子了,到时候我再叫她知道,想做我沈修齐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今宵笑得合不拢嘴:“嗯,那要怎么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沈修齐偏眸确认她的笑容,收回视线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看来你已经被我哄好了。” 今宵一愣,脑子转了个弯才回味过来,她刚才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他费心说这段单口相声的目的,就是想逗她笑。 从见面到现在,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淋雨,为什么不回家,甚至不问她为什么不加他微信,为什么不回他电话。 他只想哄她开心。 既然哄她开心是目的,那这“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就丧失了意义。 她突然觉得扑在身上的风太热,让她有点喘不过气,还不如真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好让她清醒清醒。 她低垂眼睫,细声说:“我手机没电了。” “嗯,”他淡淡地应,“我知道。” 沉默片刻,她想起什么,喃喃念了他的名字:“沈修齐。” 她话音刚落,身边人便应:“嗯,怎么了?” 读懂了她眼神里的疑惑,沈修齐解释:“身份证上叫这个,身边人都叫我湛兮。” 说完他补了句:“你该叫我湛兮。” 说到这儿,今宵总算是明白一开始那声“哼”究竟是因何而来了。 她让他下次见面叫她“今宵”,她却还叫他“沈先生”,太客气,也太见外。 她垂眸笑得赧然,却也应:“好,湛兮。” 身边人满意颔首,又扯开话题:“我有没有说过你声音很好听?” 今宵思绪凝滞一瞬,又松开。 当然说过。 甚至是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她当时在驾驶位,他在副驾驶与奶奶通电话,她偶然听见他的名字,问他“是不是‘湛兮,似或存’的湛兮。” 她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他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 小溪山的雨下得比市区还大,车停到家门前,沈修齐变戏法似的从扶手箱里摸出一把折叠伞,明知她见了会讶异,他也不解释为什么有伞还要陪她淋雨。 开了车门,雨声过分嘈杂,他撑伞绕到副驾驶来接她,他借她一只手臂,她便撑着下了车,地垫上的背包自然而然到了他手里,她有些头晕,虚扶着他撑伞那只手,淌过门前流水回了家。 她站到廊下开灯,头顶廊灯昏黄,撑伞的人还站在雨里,她听着雨水落在伞面的噼啪声响,回头看他:“要不要换身衣服再走?” 黑伞隔绝了那束并不明亮的灯光,今宵看不清他的眼,只听他问:“你家里有我能穿的衣服?” 她点点头:“嗯,我有。” 说完她唇边展开一个很浅的笑:“我有几件宽大的t恤,如果你不介意穿起来可能会有点小的话,我希望你能换件衣服再走,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着凉。” 很是真诚的语气,比她当时在球场“保护”他时多了点儿一对一的关心。 静默一瞬,沈 修齐走上前,收了伞放在廊下的竹编篮子里,一抬眸,眼前这小姑娘满身狼狈,头发乱得像打了结的海草,却还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瞳仁清亮如水,眼波似涟漪柔软。 他伸手握着她肩头让她转身带路,他关好门跟上去:“笑这么开心,你这是在想我穿女孩子的衣服有多滑稽了?” 今宵按开了院内地灯,风雨摧残过花木,晚香玉褪去馥郁变得清新,她走到西厢房门前,一转身对上他视线,突然头晕到像是醉了酒,她扶着门,笑说:“放心,我不会让湛兮变滑稽。” 沈修齐挑了下眉,还挺押韵。 开了灯,今宵径直往衣帽间找衣服,沈修齐站在屋中央,缓慢打量起她的闺房。 右侧落地花罩后头贴墙放了张紫檀架子床,银灰色床幔垂坠至地,好似偷来几缕月光悦目,也叫人好奇那月光背后会是何等光景。 床两侧的书架做到了顶,恍眼一瞧,书籍多与美学文学相关,就是最底下那两格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抢眼。 临窗放了张紫檀书桌,上头摊着本书,桌角置着笔架砚台,墨条台灯,电脑黑着屏幕,几只彩笔散乱在桌面,他好像已经看到今宵伏案做笔记的模样。 右侧是衣帽间,首饰柜前放了张换衣沙发,水绿色的真丝家居服搭在扶手上,小抱枕后头像是压着件衣裳,稍稍露着点儿蕾丝边,他淡定别开了视线。 进门正对一副很大的油画,看着跟他人差不多高,用色很是大胆,但内容抽象,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不同颜色叠加交错,营造出一种迷幻眩目感,与这间厢房的古朴雅致丝毫不相容。 今宵找好衣服回身时,看见沈修齐正盯着她那副油画出神,她走上前将衣服递给他:“浴室就在衣帽间后头,你要不先去换?” 沈修齐接过拿在手里,并未挪动脚步,反倒是将视线转回到油画上:“色料半干就叠了新色,有几处吸油了。” 他回过头来看她:“这是你刻意追求的效果?” 今宵靠着首饰柜,抬眸端详那几处暗淡无光的地方,片刻出神,她浅笑道:“我学国画的,油画就是随便画着玩儿。” 她说这话时,敛眸向下看,笑意不深,沈修齐便知,这不是她“随便”画着玩儿的。 可她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他将手中衣服展开看了一眼,一件宽大的黑t,左胸口用白线绣着品牌logo,是件男装,江澈上个月刚接下这品牌的男装线全球代言,看size,他穿应该正好。 “这是你的衣服?” 今宵顺手拿起首饰柜上的鲨鱼夹,将长发绾了绾松松夹住,颔首一点回他:“有段时间流行男友风穿搭,但我没有男友,就买了不少男装赶时尚,后来不流行了,就压箱底了。” 沈修齐了然:“所以给我也算是二次利用了。” “现在不是提倡环保?”今宵弯了眉眼笑起来,“我还打算,把那些衣服送给我未来男朋友呢,那才算是真的二次利用。” 给未来男友是真的二次利用,给他,便不是。 沈修齐启唇欲言,又停住,最后问了句:“这件能送我么?” 今宵望向他双眼,厢房顶上的琉璃花枝灯在他肩头落了几道斑驳清影,他眼底盛了两弯小月弧,瞧上去温润如水,坦坦荡荡,就好像他只是想要这件衣服,并无其他深意。 她凝眸几许,点了头:“我再给你找件外套吧。” 答应好要送他一件外套,现在给了,便了了一桩事了。 她说着便转了身,没成想眼前突然一黑,她慌忙扶住首饰柜,紧接着手臂被人握住,她又靠上一个潮热胸膛。 “今宵?” “今宵?” 连声呼唤将那股眩晕感逼退,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变重,她紧紧攥着沈修齐手臂,直到呼吸平顺她才缓缓抬眸。 视线一点点聚焦,眼前人额发松散,几缕垂到眉骨,他眉心深蹙,长睫落下两扇阴翳,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他的眼瞳被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看不懂,却认得他。 “湛兮。” 第20章 沈修齐半拥住她,腾出一只手覆上了她前额。 “你发烧了。” “我没事,我去给你找外套。” 她想走,却被一双臂牢牢钳住。 他的气息往下落,一下灼红了她耳尖,那热度,像是比她发烧还厉害,覆在她肩头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她紧紧贴上了他胸膛。 “我要你新买的,不要现成的,知道吗今宵?”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强势不容反驳的语气,她第一次听,可他明明凶得厉害,说的内容却是极窝心的:“你现在去浴室洗漱,我去厨房给你烧水找药,等你吃完药睡下我再走,听见了吗?” 怀中人安安静静的,沈修齐感受到了她身体极轻的颤,他有些分辨不清,这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他。 直到今宵抬起一双凝了水雾的眸子看他,他这才确定。 她的不安,都是因为他。 窗外还是瓢泼大雨,这夜半更深之时,被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在自己家里限制了行动,光是想想就挺可怕的。 他松了手。 今宵得了自由,脚步虚浮走到靠近浴室的那面柜子,一拉开,里头是一排五颜六色的睡袍,她驻足思索了几秒钟,挑了最边上的黑色。 受过寒的身体经热水一冲淋,她愈发头重脚轻,浴室水汽太重,她呼吸不畅,匆匆洗完便走出了淋浴间。 谁料刚走两步头晕得厉害,她一个趔趄扑向前,是慌忙撑住了洗漱台才没有摔倒。 她动静不小,门外紧接着响起沈修齐的声音:“你还好吗今宵?” 今宵抓着洗漱台的一双手用力到指骨泛白,她迅速蹲下身,手上一点不敢放松。 “今宵?” 眩晕感稍稍减弱,她听清了沈修齐的声音,可世界依旧天旋地转,她已经没办法站起来了。 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将浴袍挂在了浴缸边上,仅仅几步的距离此时却像是天涯海角那么远,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一旦站起来就会摔倒。 她不想浑身赤.裸着摔倒在浴室。 她闭上眼,腾出一只手横在胸前,粗喘着气喊了他的名字:“湛兮,你能不能进来帮帮我?” 门开得很快。 当那丝凉风拂进的时候,今宵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紧闭着眼,不敢想象自己此刻落在沈修齐眼中会是什么模样。 大概会觉得她麻烦或是轻浮吧,可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今夜本就没吃多少东西,一场大雨一次痛哭已经将她的体能消耗殆尽,低血糖让她频频眼黑眩晕,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对这场高烧,逞能去拉浴袍的后果就是赤身裸.体倒在浴室地砖上,比现在更难看。 睡袍迅速裹上了她身体,她松了口气,谢谢还没说出口,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坐在了洗漱台上。 她睁开眼,身前的男人微敛双眸,正面无表情帮她把睡袍系带系好,她方才用手捂着胸,没能穿进袖子,这会儿她的一双手都被他系在了睡袍里,根本没有活动的空间。 她强撑着抬眼看他,却无法解读他此刻的情绪。 “湛兮。” 沈修齐拿浴巾的手一顿,他侧着脸,闻声偏头对上她视线,仅一瞬,他拿浴巾直接盖住了她脑袋,帮她擦起了头发。 “我是不是不该让你进来?” 她的声音很微弱,却让沈修齐直接停了手中动作。 “为什么这么问?” 浴巾还蒙在她眼上,她看不到沈修齐表情,只依稀从缝隙里感受到一点薄光。 她声音很轻,像呢喃耳语:“因为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未着寸缕就招一个男人进浴室帮她穿衣服,这事儿太唐突。 覆在眼前的浴巾忽地展开,她感受到光亮,撩起了湿润的眼睫看他。 浴室灯周围还缠绕着轻薄水汽,灯下的人背对着暖光,发如金丝,眸若寂夜。 他不笑的时候,眼底总隐隐透着股凌厉,叫人不敢轻易靠近,连开口说句话都要斟酌三分,怕得罪了 他。 但此时他离她很近,半弓着腰,还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恍惚间,他眼中的凌厉像是转成了雾霭流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正在交缠。 一开口,他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哑:“倘若站在门外的人不是我,你还会唤他进来吗?” 今宵头晕得厉害,有些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但还是半阖下眸子轻轻点了头。 他便道:“那就没有该与不该,冒不冒犯。” 今宵闻言,又硬撑着对上他视线,没由来的,她感受到一种极为隐秘的入侵,就像她本无意沾染他气息,却又被他气息紧紧包围那样,一切悄无声息。 他说:“今宵,我从未在意过你刚才是否裸.体,你生病了,需要人帮忙,而我恰好在你身边,那你就可以尽情向我求助,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确保你的安全。知道吗?” 今宵原本懵懵的,可他这番话像是用刀镌刻在了她心上,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一个夜晚,浑身湿透,赤身裸.体,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随一场秋雨宣泄,她的狼狈、无助、恐惧、孤独、迷茫,毫无保留地摊在了这个男人眼前。 他像雨夜里那盏孤零零的路灯,陪她淋雨,给她光明,也供她倚靠,可她知道,这一回,她不可以再靠上去了。 她敛眸掩饰住情绪,待到心绪平息,才又一次仰脸迎上他眼光。 他已经换上了她的衣服,柔软衣料包裹着他身体,隐隐得见他胸膛的轮廓,她当初不过是随意挑的尺码,此刻穿在他身上竟然刚刚好。 心里有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小声喊了他的名字:“湛兮,”弯了弯唇角说,“你穿我的衣服,很好看。”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浴室跟着变安静,今宵从他瞳中看见了自己。 她有继续探知他情绪的欲望,可眼前突然一黑,沈修齐只用指节一拨,又用浴巾盖住了她双眼。 她的颈后横过来一只手,温柔将湿发从她浴袍撩出,她的发尾还湿润着,缓慢从她脊背滑过,引她阵阵战栗。 她应激往前挺腰,顺势落进一个温暖怀抱。 耳畔跟着迎来他灼热的气息,他嗓音沉得像浸过烈酒。 “别这么看我,今宵。” “不然......” “你会后悔今夜引狼入室。” 今宵呼吸一滞,闭上了双眼。 第14章 哄哄你湛兮别和我计较 - 气氛开始凝滞,今宵安安静静坐在洗漱台上,感受着高热带来的灼烫与昏沉,悸动带来的混乱与忐忑。 吹风机呼呼响了起来,沈修齐伸手掌住她后脑,她被带着靠上了他胸膛。 她明明清楚,穿好了衣服就该让他出去,可她并没有提醒。 她与他之间,已悄然越过太多。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又像是睡着了一小会儿,等她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在沈修齐怀抱。 入目是他脖颈处尖锐的凸起,一上,又一下,他在无声吞咽。 她不愿放任思绪发散,只将视线上移。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唇,线条柔和,薄厚适中,唇色也淡,适当中和了他整张脸的冷硬与凌厉,却又不失英气,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是蛊惑人。 沈修齐察觉了她的视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纯黑睡袍将她雪白身躯一裹,怀中人活像朵黑色郁金香半露花蕊,既清丽,又妖娆,蕴藏致命的毒。 就这么仰脸看他时,双眼迷离,面颊两团病态的红,一看便是烧得厉害,他收回视线,看那银灰床幔:“帮下忙。” 今宵足尖已经碰到凉丝丝的床幔,她回过神来,用脚轻轻挑开。 沈修齐将她放下便重新拉起床幔,背过身说:“先把睡袍穿好。” 今宵这才伸出双手解开系带穿进了袖子里。 床前的男人很快去而复返,询问后挑开床幔挂在了银钩上。 他拉过床边鼓凳坐在她床前,朝她递上了一杯红糖姜茶:“找药的时候看到了你的暖宫茶,你淋雨受了寒,喝点这个正好,放了一会儿,已经不烫了。” 今宵跪坐在床上,双手接了过来,浅浅一抿,如他所言温度正好。 “谢谢你,湛兮。” 她又一次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念起来温柔,听起来亲近,却又不是那么独特,家人朋友都可以这么叫他。 “把药吃了。” 他摊开掌心,两粒小小的药片并排着躺在一起。 今宵捡起来放进嘴里,就着红糖姜茶咽下,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药放在哪里?” 他笑了下:“猜的。” 姜茶喝了一半多,她浑身烫得厉害,她喝不下了,索性朝他递出:“要不你也喝点驱驱寒?” 第21章 沈修齐没忍住笑了出来,接过拿在手里,却没喝。 今宵往里靠了靠,双手扶着床柱子问:“你笑什么?” 他张口欲言,又没发出声音。 今宵便接了话:“是因为第一次喝‘暖宫茶’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笑着说:“穿女孩子的衣服,喝女孩子的暖宫茶,这经历对我来说,称得上离奇。” 他说完,仰头喝掉了她剩下的小半杯姜茶。 今宵整个人都恹恹的,却还不忘打趣他:“离奇还喝。” 沈修齐挑了下眉尾:“衣服都穿了,暖宫茶有什么不能喝?” 今宵被他逗笑。 窗外的雨悄无声息停了,她也吃完药了。 他该走了。 她无法描述心头腾起的情绪是什么,更怕他看穿,索性抬手拽着床幔遮了半张脸,说:“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湛兮。” 沈修齐起身将杯子放到了进门右手边的收纳柜上,顺手拿过她已经湿透的背包,翻出了她的手机走回床前。 “怎么?这就要赶我走?” 他递上手机:“我可还没消气,今宵。” 今宵想起了车上那段单口相声,他这甲方的心路历程还挺跌宕。 她的思绪轻飘飘的,一垂眸,沈修齐便捡起了地上的充电线帮她手机充电。 他们有太多默契又心照不宣的瞬间,总让她心生悸动。 她烧得糊里糊涂,顺着他话就脱口而出:“那我要不要哄哄你?” 她的声音和手机的充电提示震动发生在同一瞬间,沈修齐感受到了由手及心的麻。 眼前人明明已经昏昏欲睡了,却还强撑着与他闲聊。 他该走了,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你打算怎么哄我?” 今宵朝他伸出了手。 明晃晃的牵手需求,沈修齐会意牵住了她。 因着发烧,今宵并不能感知掌心的热度究竟是来自于谁,与他第一次牵手,她却没有什么缱绻的话要说。 她小幅度晃着他的手,真就哄着说:“拉拉手,好朋友,湛兮烦恼全溜走,哄一哄,笑一笑,湛兮别和我计较。” “好不好?” 今宵并不知道自己这小朋友式的哄人方法管不管用,她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在她沉沉睡去之前,她只依稀记得被人扶着躺下,此后思绪一片空白,像醉酒断了片。 许是头疼的原因,第二日她醒得很早,床幔遮去了大半光亮,她并不知现在是几点。 习惯性伸手往枕畔摸手机,却空无一物,她这才想起来,昨夜是沈修齐帮她手机充电。 她起身撩开床幔,手机就放在床边的鼓凳上,底下还压着张字条。 她先拿起了字条。 沈修齐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笔法颇有古韵,一看便是从小练习,就是他这甲方的怨气都快从字条里溢出来了。 [没你这样做乙方的,答应好的事情没做完倒头就睡,十二点以前没看到你的好友申请我会亲自来找你。 另:差人送来了早餐,记得给他开门。] 今宵看了眼时间,竟然都十点了,她还以为自己醒得很早。 手机开着 勿扰模式,列表有很多未接电话和消息,她没来得及看,赶紧掀了被子下床换衣服。 门口停着辆黑色迈腾,她一开门,驾驶位的车门也跟着打开,车上下来一位穿中山装的男士,鬓发挂霜,面上挂笑,瞧着很是和蔼。 “今小姐,”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湛兮的管家,今小姐可以跟着湛兮叫我雷伯。” 今宵笑着招呼:“雷伯好,您久等了。” 雷俊祥拉开后座车门,拎出两个食盒,说:“我也刚到一会儿。” 今宵想要伸手接过,雷俊祥道:“湛兮要我照顾好今小姐,还是让我来吧。” 今宵会意,将人迎进了家门。 家里什么都没有,她本想给人泡杯茶,结果雷俊祥一看她靠近厨房操作台就给她拦了下来。 “今小姐身体刚好一点,不必为我费心。” 今宵顺势坐在料理台旁的高脚凳上,客客气气说:“麻烦您了。” 雷俊祥打开食盒,将早餐一样一样取出来,笑道:“我倒是希望湛兮能多多麻烦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天天在家都快朽了。” “您还年轻。” 雷俊祥听了朗声笑起来:“湛兮还在襁褓中我就在身边照顾他了,这一晃湛兮都快三十了,我这老头子哪还敢说年轻?” 今宵想了一下沈修齐那张脸,说:“湛兮也不像是快要三十的人。” “那倒是,”雷俊祥将早餐一一摆到她面前说,“湛兮小时候可喜欢装老成了,现在他可不承认他年纪大。” 今宵没忍住笑出来:“那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不用装了。” 雷俊祥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直笑:“难怪湛兮喜欢今小姐,跟今小姐聊天真的会很开心。” 今宵骤然一惊,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喜欢? 什么样的喜欢? 她突然没了声音,被雷俊祥察觉,他便也顺势岔开了话题说:“这粥是用松茸乌骨鸡汤熬的,今小姐尝尝看,湛兮说你高烧刚退,这第一餐油水不宜过重,所以这翡翠白玉卷我换成了香菇豆腐馅儿,应当是不腻的。” 他又指着另外几份:“这是素炒百合,这是虾仁滑蛋,这是用川贝炖的雪梨,这会儿温度正好,今小姐要是没胃口,可以先吃两颗梅渍小番茄开开胃,这早餐多少要吃些,不然病好得慢。” 今宵面颊生热,腼腆道谢:“多谢雷伯,您费心了,您也跟着湛兮叫我今宵就好。” “好。”雷俊祥高兴应了。 今宵用餐时,雷俊祥并未与她闲聊,待到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进来收拾餐具。 再次道过谢,今宵将人送出了家门。 回房时,她想起手机列表还有一连串未接电话和消息,便走回床边拿手机,刚一拿起来就看到一串陌生号码来电。 因这号码太过好记,她都没犹豫就接了起来,没想到对面还象征性地问了句:“知道我是谁么?” 沈修齐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更有磁性,她甚至有种被麻到的错觉,她笑着反问:“杀猪盘?”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所以你这只猪睡到现在才醒?” 正在开车的陈秘书一听这话惊得瞪大了双眼,赶紧抬眼往后视镜一瞧,真是见了鬼了,明明刚从国宾馆出来脸还臭得要死,这就春风满面了?电话那头得是什么人物? 今宵听了这话没忍住咳嗽一声,沈修齐立马问:“还不舒服么?炖的雪梨有没有喝一点?” “好多了,”她佯装生气道,“还不是被你给气的,哪有你这样做甲方的?明知我生病了需要休息还说我是猪。” 到槐安居,沈修齐拎着西装从后座下车,面上一直挂着笑,陈秘书本想提醒他明日的午宴不能迟到,想想还是别打岔好。 今儿出门他还听人说,昨夜下过雨这秋天就算是真的来了,哼,什么秋天,这分明是沈三爷的春天来了! 迈步进门,园子里隐有谈话声透过篁竹传来,沈修齐停住了脚步并未上前,只轻声问今宵:“那我要不要哄哄你?” 今宵一听这话,昨夜的记忆一股脑灌了回来,她面颊生热,一开口连声音都紧张得颤:“还......还是算了吧,万一您这甲方借故克扣我劳务费,我该找谁说理去?” “合着我在今小姐眼里就是这么个‘奴隶主’形象?” “谁知道呢?”今宵故作委屈,“反正我没见过像沈先生这般难哄的人。” “你那是拿我当小孩儿哄。” 今宵傲娇哼了一声:“那我也没有哄过大人,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哄才对?” 一片竹叶被人生生拽下,沈修齐一松手,单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进了石缝里。 他唇边笑意轻浅,说:“我被你这句话哄好了。” 今宵刚想说您可真善变,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只好匆匆说:“我去开下门。” 说完就将手机扣在了床边,小跑着出了门。 沈修齐看着未挂断的电话顿了顿神,些许低微的响动从听筒传来,他重新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来人是左清樾。 自从昨夜断联以后,左清樾往她手机打过很多个电话,但因为沈修齐帮她开了勿扰模式,她一个都没接到。 骤然回想起昨夜离开餐厅时的情形,今宵心里还有涩意。 “清樾哥。”她招呼完转身回了房间,左清樾沉默跟了上去。 “你昨夜没回学校。” 他很肯定地在说这句话,便是已经求证过,今宵点了头。 “今天没课吗?还是生病了没去?” 今宵摇摇头,不知是在否认哪个问题。 看她恹恹的,左清樾上前想要确认她状况,没想到刚一伸手就被她躲开了。 第22章 “我没事,”她说,“就是淋了点儿雨,回来喝了姜汤吃了药就好了。” 左清樾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转身坐在了首饰柜前的换衣沙发上。 “我们能聊聊吗?”左清樾看着她说。 今宵转了身,走回床边坐下。 昨夜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法当作没发生过,那不如坦诚地聊一聊。 她点头默许。 左清樾想起她昨夜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沉默半晌说:“我以为你对我会有感情。” 今宵伸手捻着丝缎床幔,低垂着眼睫解释:“是像疏桐对你一样的兄妹情。” “可我对你有感情。” 他强调:“男女之情。” 今宵抬眼怔怔望着他,又快速低下。 她这些年与左清樾相处,一直享受着和左疏桐一视同仁的待遇,就算有些许特殊,她也一直理解为客气或是怜惜,昨夜以前,她从未往男女关系上想过。 “吓到你了么?”左清樾声音很轻,像是真怕把她给吓着。 “没有。”今宵低声回答。 左清樾缓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你才19岁,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突然间听说我要向你求婚,必然内心慌乱,我能理解你想逃避。” 他默了几秒钟,缓声道:“可我并非临时起意,也从不是因为看你可怜,我对你的感情开始得比你想象中更早,虽然这些年我一直以你兄长的身份自居,可我从未把你当作妹妹。我想娶你是我的私心,是我这些年唯一所求。” 他起了身,缓步走到床前,坐在了今宵身前的鼓凳上,执意牵住了今宵的手。 今宵想躲躲不掉,只好偏开视线看别处。 可他却拉紧了她的手说:“今宵,看着我。” 今宵不动。 左清樾直接伸手扶正了她的脸。 “昨夜我回家和你佟姨沟通过,她找你说那些话是因为她把你当亲生女儿,在她眼里,你和疏桐是一样的,所以她很难接受我想娶一个像她女儿的人。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做的不好,是我操之过急,把你们都吓到了,她没有不喜欢你,更不是因为 你哪里不好才说那些话,她只是暂时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儿才会这样,你别怨她好不好?” 今宵心头猛地一酸,匆匆垂下眼睫说:“我知道,佟姨一直对我很好,她昨夜说的那些也都是肺腑之言。” “她以后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左清樾说。 今宵浑身一颤,一抬眼正对他温柔的一双眸,他无比缱绻地开口:“她说她会尝试着去接受,那你现在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恋爱或是约会,我们更进一步好不好?” 今宵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磕磕绊绊地说:“可我对哥哥只有兄妹情。” “那我们慢慢来,先尝试约会好不好?你不必急着答应我。” 十三年的感情让今宵很难将拒绝说出口,可她此刻却无比清楚自己的心,也很难改变。 “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她急匆匆地说。 左清樾眉间生皱,再一看她已经泛红的眼眶,笃定道:“你在撒谎,今宵,你不必这样骗我。” “我没有骗你。” “好,”左清樾妥协道,“那你说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同学?还是学长?” 今宵迟滞了一瞬,却没有犹豫:“你见过的,就在家门口。” 左清樾的笑容僵在唇边,心头像被大石重重撞了一下,他如今的不安,他的迫切和求婚操之过急,都是因为从那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掠夺的野心。 他迅速回过神来,说:“你和他认识也没多长时间吧?这就确定喜欢上他了?” 今宵也笃定地答:“时间并不是衡量感情真挚与否的唯一标准。” 她开始掌握谈话的主动权,说:“我的确没有体会过爱情是什么滋味,可当我遇见他之后,这一切就变得不难想象。当我看见他向我走来,我会心跳加速,会脸红,当他与我说话,我会因为他声音很好听而走神,会因为他自然流露的幽默笑得很开心,当他不在我身边,我会控制不住去想他正在做什么,也会控制不住期待下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我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可如果这些都不能被定义为‘喜欢’,那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谁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哥哥,我已经成年了,有独立思考和行动的能力,也因为家庭经历了不少事情,我清楚知道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区别。” 她下定决心:“对不起,哥哥,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你应该尝试接触别的女孩子,你会遇见更适合你的人。” 今宵说这些话的时候,左清樾一直紧紧盯着她双眼,像是要将她眸中情绪一一解读,试图从中找到破绽去反驳。 可到现在,他发现,她说的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你这只是一时冲动,你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仅凭几次见面和一时的心动就脑补了无数他的好,这不是爱情,只是新鲜。” 今宵知道再争论下去没有意义,便道:“不说他了,哥哥,说说佟姨吧,你说佟姨是因为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儿才会找我说那些,我也是一样的,哥哥。这十三年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哥哥,我们已经以兄妹的身份相处太久,我没有办法和自己的哥哥约会,更接受不了和自己的哥哥拥抱,接吻,甚至......对不起,哥哥。” 她说完低下了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有心虚感,当她昨夜决定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未来。 也许以后她的身边会有一个人,也许没有,但这个人,不会是左清樾。 左清樾直到离开也没有对她说的话表态,他只嘱咐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他温柔的关心一如既往,就好像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直到听见关门声响起今宵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她独自放空了一会儿,一垂手摸到手机,翻起来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然!没!挂!电!话! 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四十分钟,她心存侥幸,也许沈修齐也没意识到电话没挂断,兴许他什么都没听见。 所以她大着胆子试探着“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响应:“我都听见了,今宵。” 今宵眼疾手快,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第15章 鸳鸯谱当心湛兮找你麻烦 - 又一片竹叶被生生拽下,竹枝惊得抖三抖,巧遇一阵秋风来,翠竹齐动,沙声不绝。 手机屏幕已熄灭,秋阳斜斜悬空,人影浅浅投在了屏幕上,沈修齐像是还未缓过神来,独自怔愣了片刻,待到秋风劲,他才将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踏上了九曲桥。 沈泊真本在茶室接电话,一转头瞧见沈修齐拎着西装从湖心亭过来,她匆匆挂断,起身绕出茶室迎到了门口。 “你不是刚让珍姨给你送车钥匙?怎么又回来了?” 沈修齐进门将西服扔在边柜上,挽着衬衫袖子穿过了客厅往西厨料理台洗手,他深吸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去,可她这时候未必想见我。” 沈泊真一听就懂了。 “给人惹生气了?”她顺手扯了张擦手纸递给沈修齐,还不忘叮嘱,“你可不能欺负人姑娘啊。” 沈修齐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我在你们眼里就没个好形象?” “你瞧,”沈泊真无比笃定道,“你肯定是仗势欺人了吧?人姑娘说你什么了?” 沈修齐推着她往客厅去:“冤枉啊姑姑,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泊真转头瞧他,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子,虽说这男女相处往往是说多错多,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 沈泊真说着就要赶他出门给人道歉,沈修齐无奈拽着她坐下:“您别替我忙活成吗?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儿,人小姑娘脸皮儿薄,我总往人跟前儿凑,回头她要是烦我,您负责?” “哟哟哟,”沈泊真一脸惊奇,“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家和尚也要当情圣了?” 沈泊真笑得合不拢嘴,只有沈修齐无奈:“昨晚还说沈凝光,您现在揶揄我不也挺来劲?” “我这是替晋宁高兴!” 沈泊真挽着沈修齐胳膊,悄悄叹了口气:“晋宁去得早,没能看到你和凝光长大成人,也看不到你们结婚生子,如今凝光是稳定了,就是你!还没着没落的,所以我才要好好儿地盯着你!你得开心!你得过的幸福美满!这样我百年之后见到你妈妈才好交差。” “好好的,您说这些做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转了话题问:“你今儿去国宾馆没见着奇维列夫?” “见了,”沈修齐道,“事情还没开始说,人就被俞部长截走了,晚点再说吧。” 沈泊真听得恼火:“俞宏英这老不死的!你和奇维列夫见面的时间早就定好了!他还给你来这出!这不是存心摆你一道?!” 第23章 沈修齐一看他这姑姑骂人就想笑,笑完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奇维列夫的行程还有几天,我总能见到他的,您放心吧啊,别为这事儿把身子气坏了,不值当。” 沈泊真转念一想,忽地惊道:“这不是胡家在背后给你使绊子吧?!这俞宏英可是胡老头儿的乖学生!” 沈修齐淡定反问她:“胡家有什么理由给我使绊子?” 沈泊真冷冷一哼:“那可说不准,我可听说这胡旋是想跟你再续前缘来着,她老胡家先给你使了绊子,回头再给你和奇维列夫牵线,你这不就欠她一人情?” 沈修齐觉得好笑:“姑姑,虽说我现在身无半职,可我也没沦落到需要她胡旋帮我牵线的程度,我这么多年白混的?您别胡思乱想成吗?” 沈泊真双眉一挑,放了心:“那成,咱湛兮最有本事了。” 沈修齐还没来得及笑呢,沈泊真跟着就补了句:“那你啥时候长点能耐,把 那小姑娘带回家来让我看看?姑姑头一回见你对一小姑娘用心,实在是好奇。” 沈修齐眉头一皱,起身就逃:“您还是别恭维我了,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成,就这事儿——” 他摆摆手:“不成。” - 今宵挂了电话试图倒头就睡,只等醒来将这一切忘掉,但她一闭上眼,那些情感真挚的表白就像巫师的咒语在她脑海环绕播放。 根本忘不掉! 她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整个人埋在枕头里懊悔地哀嚎。 她当时只一门儿心思想着要让左清樾知难而退,根本没想过说那些话的后果,以为天知地知她知左清樾知便万无一失,谁承想她竟然没有挂电话! 算了! 她用力叹了口气,反正沈修齐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程,他心里一定是清楚她是出于无奈才拿他当挡箭牌的。 大不了,修复那四幅绢画就不收他钱了! 想到这里,她重新拿起手机给沈修齐发了好友申请。 刚回完消息的沈修齐终于等到了通讯录上冒出的小红点,他点开一瞧,到底是利用他在先,态度还算端正,还知道叫他“湛兮”,而不是“沈先生”。 喊他“湛兮”,是今宵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只有把自己摆到他“朋友”的位置上,他才不会仗着甲方的身份借故为难她。 眼看好友申请已通过,今宵赶紧发上了课表,只是这一开口,免不了要多些讨好意味:[湛兮,整个国庆假期我都有时间,你可以挑你方便的时间联系我。] 沈修齐看着这句话凝眸沉思了片刻,这才回了一个字:好。 说实话,今宵看着这个字有一瞬困惑。 以她当时听到的语调推断,她以为沈修齐会拿她说的那些话说事儿,可他表现得很平静,很淡定,就像她昨夜赤身裸.体向他求助那样,他只当那是一件平常又有点无奈的小事,并无其他想法,而她竟然脑补了那么多...... 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隔着手机不好交流,左右沈修齐应该会很快联系她,那不如等见了面再一并说清楚。 她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来到屋内的油画前,油画颜料被她收纳在墙角的小推车里,调色盘上还有斑斓的痕迹。 她翻出一只煤黑往调色盘上挤,只用了一点亚麻仁油调和,就拿起排刷往油画正中央画下了浓重的一笔。 这一笔出现得极为突兀,若是不知她意图,怕是会认为她毁掉了整幅画的美感。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笔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似乎是嫌颜色不够浓,她又反复叠加了两次,直到黑色完全盖住了底色她才满意放下。 她并不擅长油画,因此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画”,因着关老师的缘故,她从小接触国画,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无法在国画的世界找到自己的“精神自由”,她选了完全不懂的油画去做最天性的表达,像小孩子那样,用画笔记录着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所以这对她来说,不是一幅画,而是内心,是《情绪》 之后的几天,她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种“等待”情绪。 她在等沈修齐联系她。 哪怕她看起来很忙,忙着去疗养院照顾关老师,忙着自己的小组作业,忙着听左疏桐突如其来的旅行吐槽,忙着给院里的小鱼挪缸,忙着翻看关老师的画作修复手札,忙着研读工笔山水画技法的相关书籍...... 她仍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沈修齐,就像她对左清樾说的那样:“当他不在我身边,我会控制不住去想他正在做什么,也会控制不住期待下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 当这样的想法出现,她反复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利用”,一点真心都无,可提醒的次数越多,真假越是难辨。 她觉得自己离谱又好笑。 接到宋云舒电话是在4号早上,宋云舒说她要去一个很漂亮的园子拍银杏,想让她去当模特,正好她想出去走走,立马就应了,问起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宋云舒只说:“怎么漂亮就怎么穿咯~” 今宵没什么头绪,但一想着银杏总不能和礼服裙搭,她便挑了在秋天较为出挑的白色毛衣,配一条藏青羊毛格纹短裙,头上戴一顶波尔多红贝雷帽,脚踩一双黑色乐福鞋就出了门。 和宋云舒约的是下午两点,今宵一向守时,一点半就已经到了山脚下,只是这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司机犯了难,说从未听过这园子,上了山也是满山乱窜,让她打电话问问朋友先。 今宵怕宋云舒给错了地址,赶紧给她打了电话,宋云舒这才想起来说:“对不起宝贝,这儿我也不常来,我描述不清楚具体位置,不然你先下车好不好?我这就开车来接你,你就在路边等我。” 今宵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但她不认识路,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下了车将位置告知宋云舒。 头顶的秋阳时隐时现,秋风卷着落叶翻滚,今宵望着蜿蜒的山路想,这宋云舒不会是找了个荒废的园子给她拍照吧? 那她今天这身穿搭岂不是不搭?一想到那断壁残垣破门漏窗的凄凉景象,她合该扮成聂小倩才合适。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她这闺蜜一向“野”,能在高原忍饥挨饿蹲雪豹的女人,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她百无聊赖踩着脚下的落叶,一辆汽车经过,车轮卷起几片枯叶扑向她,连带着地面的浮尘也大肆扬起,今宵下意识屏息,蹙着眉盯住那辆灰色purosangue骂了句:“什么素质?!”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太大,那辆purosangue被她一骂竟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倒回了她身前。 副驾驶车窗下落,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江澈?”想起他的真名,她又改了口,“闻先生?” “你也去景顺园?”他问。 今宵纳闷儿:“你怎么知道?” 江澈轻扬下巴:“上车。” 今宵自认跟他不熟,也不想麻烦他,便婉拒:“我朋友已经在来接我的路上了,就不麻烦闻先生了。” 江澈抬手撑着车门,眉眼带笑看她:“你朋友?宋云舒?” 今宵一下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驾驶位上的男人发出一声笑,今宵弯腰,对上一双清亮的眼。 景商序单手握着方向盘与她对视,却对身边人说:“大明星,遭报应了吧。” 今宵听得一脸茫然,也实在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索性站直了身子催他们先走。 谁料江澈突然来了句:“宋云舒是我老婆,你先上车吧,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别来了。” “什么?!” 宋云舒?!你老婆?! “是正经老婆?” 不是追星那种老婆吧? 正在拿手机的江澈笑了出来:“不然我给你看结婚证?” 今宵怔怔望着江澈那张精致的脸,脑子里响起宋云舒的声音,原来她那个“跟死人一样的老公”就是江澈啊...... 难怪她跟宋云舒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老公...... 她迷迷瞪瞪地拉开车门坐进后排,直到从江澈手机里听到宋云舒的声音,她才确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那她的左疏桐要怎么办啊...... 她突然感觉头疼。 “这下信了吧?”江澈回过头来看她。 她愣愣点头,面上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着江澈冲她介绍身边人:“这我大侄子,景商序。” 景商序转身朝她伸手:“很高兴认识你,今小姐。” 今宵回过神来,并未多想他为何知道她的姓氏,只喃喃念了他的名字:“商序......” 关老师有幅画就叫“商序”,是她在今教授去世那年的秋天画的,是“商序”也是 “伤叙”。 “好名字,”她道,“冒昧问下,商序是秋天生日么?” 江澈接了话:“怎么?你的好闺蜜没告诉你今天是来参加我这大侄子生日宴的?” 第24章 今宵愣住了。 宋云舒只说拍照,只字未提其他,难不成是心血来潮? 景商序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赶紧双手握了上去,笑着祝福:“生日快乐,商序。” 景商序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收回笑道:“多谢今小姐,今天我会很快乐。” 今宵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里一团乱麻,直到汽车到达目的地,她开门看见宋云舒才算真正回了魂。 她一下车就被宋云舒拉到了一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宋云舒就先向她道了歉:“对不起宝贝,都怪我,是我不好,欺骗你在先,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今宵以为宋云舒说的是江澈的事,还反过来安抚她:“没关系的云舒,他身份特殊嘛,我能理解的。” 她松了口气:“不过也真的是吓了我一跳。” 宋云舒知道她理解错了,正要解释,景商序的声音插了进来:“今小姐,是我该为我的冒昧向你道歉。” 今宵不明所以,朝宋云舒投去了求助目光,景商序接着解释:“这事儿不能怪我婶婶,是我之前在婶婶朋友圈看到了今小姐照片一直念念不忘,这才缠着婶婶帮我牵线。今小姐若是要怪,就怪我好了。” 今宵又转头看宋云舒,她可怜巴巴地点头确认这一事实:“我怕你不来才出此下策的......” “不过我真的带了相机!我一会儿还是能给你拍照。” 看宋云舒怂得像只鹌鹑,今宵只好笑着宽她心:“其实可以跟我直说的,也免得我空着手来,怪不好意思的。” “今小姐哪里的话,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今宵闻言,回过头来看景商序,也总算是懂了他在车上说的那句“今天我会很快乐”是什么意思了。 她笑着问:“商序应该比我大吧?我先是你婶婶的朋友,再是你的朋友,那你该如何称呼我?” 景商序一下被她难倒了,愣了一瞬,接着开心笑起来:“难不成今小姐想让我叫你阿姨?” 宋云舒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拳头怼在景商序肩膀上:“你差不多的了啊,拢共也没比我小几岁,平时没见你叫我婶婶,现在又装什么装?” 景商序又冲今宵解释:“我们平时都是喊名字。” 今宵便笑道:“那你叫我今宵就好。” “还走不走啊?” 大明星在后面等半天已经不耐烦了,景商序便领着二人进了园子。 园中管家迎上前来一一招呼,宋云舒挽着今宵特地落后那两人一截路:“我真是被缠得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我这大侄子人挺好的,家世嘛......” 她环顾了一周说:“这园子就是他家老宅,爷爷奶奶都是干部,妈妈是......” 她贴到今宵耳边提了某军区,又补充道:“他爸是投资人,家里还有个妹妹,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但我完全不清楚他的感情状况啊,你也不必看我的面子,你要是看不上,就别勉强自己和他来往。” 今宵望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个男人,很突然地,她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脸。 她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脸上带了笑意说:“我知道,刚才他第一时间站出来解释道歉,还挺有担当的,我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而已,云舒,你不必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我不介意的。” “那就好。”宋云舒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自从她上次在朋友圈发了今宵的照片后,她那几天的微信消息量暴增,都是来打听今宵的。 她拿不准今宵的想法,也不想给今宵添麻烦,所以谁来问她都拒绝给联系方式。 绝大部分打听不出结果就放弃了,只有景商序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她,她这才松了口。 不过在她看来,景商序无论是外形条件、个人能力还是家世背景都很能拿得出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也算登对,她心里对今宵的愧疚才淡了一点。 今宵并不知道宋云舒在想什么,但听她说完,她已经对景商序有了基础的了解。 景商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便注定了他们不会是同路人,她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身边总有大富大贵之人,这里头多少弯弯绕绕,她这些年都听孟女士说了个遍,她对这种背景出生的男人没什么幻想。 今宵跟着他们进了园子,此时园中宾客还算不多,但都相处热络说笑不断,一看便是景家亲近之人,这里头就只有今宵一人是生面孔。 许是同龄人的雷达发动,景赫曦率先发现了今宵,起身就朝着她和宋云舒来。 宋云舒简单做了介绍,说今宵是她朋友,景赫曦刚想开口,景商序就转过身来盯她:“别缠着你婶婶。” 他这话一说,景赫曦立马绕到今宵身边挽住了她胳膊:“谁说我要缠着婶婶了?我带今宵姐姐逛园子去。” “用你带?” 景商序走上前来,一把将景赫曦薅开:“去打电话问问爸妈到哪儿了?” “你怎么不问?!” “我要陪客人,快去!问完再去看看爷爷的棋下完了没有?让他来前院儿走走,别老在书房坐着。” 景赫曦撅着嘴拧了景商序一把,景商序回瞪她一眼,小姑娘气愤着跑开了。 今宵没忍住笑:“赫曦很可爱。” 景商序一垂眸,毫无预兆溺进了一汪春水里。 她的眼瞳盛了这秋阳的金,像埋藏万年一照见了光的金色琥珀,明明澄澈到连虹膜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却又好像蕴藏着无限的神秘,叫人一眼深陷,无法自拔。 太漂亮了。 当他第一次在朋友圈看到她照片,他就控制不住被这双眼睛吸引,以至于多日念念不忘,还很冒犯地存下了她的照片时常翻看。 每当他望向这双漂亮的眼,他心里总会痒,他知道,这是他身体最原始的冲动和渴望,他想将这双眼睛占为己有,想要这双眼睛往后只看着他一个人。 “我能有幸带你逛逛么?”他问。 今宵回头看宋云舒,宋云舒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说:“你先去,我一会儿拿上相机去找你。” 其实今宵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和景商序独处,今日他是寿星,本就瞩目,虽说园子里人不多,但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如果表现得太亲密,她担心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可宋云舒并没有读懂她方才那求助的眼神,她没有台阶可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她温柔笑道。 两人刚一走,江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宋云舒身边。 “你给商序介绍今宵?” 宋云舒乜了他一眼:“怎么?不可以?” 江澈哼笑一声:“劝你别乱点鸳鸯谱,当心湛兮找你麻烦。” 宋云舒跟着冷哼一声:“关他什么事?” 第16章 病与痛别为难我好不好? - 景家老爷子近来身子不太爽利,便借着自家孙子的生日摆了几桌家宴,意在与老友喝茶下棋。 沈修齐收到邀请的时候,是不想去的,奈何被沈君正逮了个正着,还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我和你景伯伯都这把岁数了,往后见一面就少一面,你个当晚辈的不主动去看望还得让人来请?你是有多大的架子?要不要让人用八抬大轿来抬你?” 沈修齐无奈,只好扮得恭恭顺顺同沈君正一起来赴宴。 景家老爷子是个棋痴,沈君正一来就被拉到书房下棋,沈修齐本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在旁看了一局,见二位你来我往地布局 设陷,一把岁数还要勾心斗角,他实在是想笑,但又不好笑得太明显败了两位老人家的兴致,便走出书房,顺着后花园的栈桥去了湖边凉亭小憩。 园中管家送来一壶老白茶,午后阳光正好,他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可他思绪也就沉了那么一小会儿,有人穿着高跟鞋踏上了栈桥,难得的静谧被打破,他懒懒散散一抬眸,那脚步声便急促了些,径直朝着他而来。 “湛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胡旋一来正好挡住了洒进亭中的光,沈修齐整个人都暗了下去。 他直起腰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问:“用不用让人给你拿个杯子?” 胡旋瞥了一眼桌上,一壶茶就配了一个杯子,他是真不想与人闲聊。 她收好裙摆坐在了他对面的美人靠上,说:“不用,我刚在爷爷那儿喝过了,还是他告诉我你在这儿的。” 沈修齐眼下似乎有淡淡的青,她便问:“你看起来好像没睡好,我是打扰到你休息了么?” 沈修齐慢悠悠喝完一杯茶,放下杯子重新往后靠住椅背,一抬手就往太阳穴上按:“哪能睡得着?” 胡旋惯不会去想别人是否话里有话,可面对沈修齐,她还是不得不多想几分。 “是头疼了么?”她起了身,“要不我帮你按按?” 沈修齐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劳烦您,找我什么事儿,你说吧。” 第25章 胡旋动作一顿,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怎么?我没事儿就不能找你?” 沈修齐沉默,看她的一双眼恍若无风不起皱的湖面,毫无波澜。 胡旋被他这么一盯,心里有些发怵,她坐下将滑落的披肩一拉,还隐隐抱怨上了:“你这人真是没劲,一找你就是什么事什么事!那我要是想约你吃顿饭是不是还得向陈秘书打报告?” 沈修齐听了这话轻轻一笑:“你是想让沈君正揍我一顿?” 胡旋听他开口打趣,这才放松了些道:“是我爸爸,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明晚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沈修齐静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 他早上和奇维列夫见面之前,从他随行助理口中得知,明晚奇维列夫参加完私人晚宴便会回国,他当时说这话的语气很放松,甚至表达出对国内美食的期待,不像是什么正式晚宴,更像是寻常饭局。 而他胡兴平又不是今天才回来,往常一回来就先联系沈君正,要么在沈君正那儿,要么在胡家,两家人的饭局一定是他一回来就安排好了的,这回愣是憋到现在才叫胡旋来请,难免耐人寻味。 他不想绕弯子,直接拒绝:“明晚我已经有安排了。” “不能推掉么?” 沈修齐定神看着她,淡定给出了两个字:“不能。” 胡旋眉头往内一蹙,正是心中不满,却恍然瞥见有人从湖边来,她又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看过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她绕过了小石桌站到亭边,恢复了笑脸冲人招呼:“商序。” 景商序正与今宵聊这园中银杏林的来历,听见胡旋的声音,他转身望向凉亭,见沈修齐背对着他喝茶,他又收回视线问今宵:“是我三叔和他未婚妻,你介不介意一起过去打声招呼?” 今宵跟着看过去,亭边那位穿米白针织连衣裙的姑娘正冲他们二人笑得开心,人家示好在前,她断然不会拂人好意。 她轻轻颔首应允,跟着景商序转了方向朝凉亭去。 胡旋迎了出来,正好挡住了身后的男人,她的视线一直黏在今宵脸上,一开口就打趣景商序:“谈女朋友了?你小子好福气啊!” “没有的事儿,”景商序不想让今宵为难,赶紧解释说,“您别说这个让她下不来台,我们才认识不久,还只是朋友。” 还只是朋友就护得这么紧? 胡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怕是还在追呢,她高兴朝今宵伸出手,并自我介绍:“胡旋,凯旋的旋。” 今宵笑着回握,温温柔柔地应:“今宵,今宵酒醒何处的今宵。” 今宵话音刚落,胡旋身后的男人便利落起了身,他将椅子推得呲啦一声响,今宵循声而望,一瞬间瞳孔微震。 他今日明显是用心打扮过,黑灰色窗格纹三件套配暗灰大尖领衬衫,斜门襟马甲上挂了一条暗金色的怀表链,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脖颈的线条锋锐明晰,典雅里透着骨子里的不羁,是极为衬他的一身穿搭。 也和身边的姑娘格外般配。 今宵的唇角悄无声息回落,双手不自然背到了身后,她捻着裙摆,想以此来缓解情绪上突生的不适,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景商序并未察觉今宵情绪上的变化,只冲她介绍:“这位是我三叔,沈修齐。” 今宵重新看过去,秋阳从他左肩来,他端着那只白色葵口杯静静伫立在亭中,骨瓷透着光,茶汤成了诱人的赤金色,很巧妙地成为了他造型的一部分,为他再多添几分松弛感,意外地引人瞩目。 胡旋转身迈上了台阶,自然而然站到了沈修齐身旁,还冲今宵说:“跟我们商序做朋友就是这点儿不好,见了谁都是长辈。” 今宵唇边重新爬上笑容,像是从未听说过他们二人是未婚夫妇那般,正经而又礼貌地招呼:“沈先生。” 沈修齐蹙眉是他情绪上的及时反馈,他的表情管理能力一向上佳,或喜或怒都带有目的,而他这些年,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社交场合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唯独此刻,被一声“沈先生”敲得裂了缝。 他想起了她的好友申请,想起了她一声声喊过的“湛兮”,没由来想笑。 “你太客气了。”他道。 今宵闻言,心中一沉,却又像恍若未闻般,侧过了身看景商序:“商序,我们还是去别处走走吧。” 她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的未婚妻。 “好。” 景商序垂眸看她的眼神格外温柔,这便冲二人道:“就不打扰三叔三婶儿喝茶了。” 今宵转身就走,连告别的礼仪都无法维持,也不愿去想她此刻落在沈修齐眼中会是什么模样。 其实她并非完全不向往爱情,只是从未遇见过真正令她心动的人,当孟女士将她那套“完美上嫁法则”教给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做梦的能力,也不对男人和婚姻抱有幻想。 可她遇见了沈修齐。 也记起了那天搪塞左清樾的话。 在此之前,若是要她描述“心动”,她大概会说一句:“不知道,不清楚,没体会过”。 可她当时对左清樾描述起对沈修齐的“喜欢”时,分明逻辑清晰,口齿伶俐,一段话说得毫无磕绊,顺畅得令她咋舌。 原来搪塞不是搪塞,是无意表露的真心。 原来真心也有可能不合时宜。 她掐了掐掌心,强行拽回自己的思绪去听景商序说话。 她的情绪恢复得很快,身边人全然无知觉,他们逛完了园子,宾客也渐至园中,景商序被管家叫走,宋云舒拿着相机找了过来。 她刚从江澈那儿听了些八卦,立马就来问:“你和湛兮认识?” 今宵的心弦又被这个名字拨动,她面上不显,只淡淡地应:“见过几次,不熟。” 宋云舒冷冷一哼:“我就知道是闻瑾胡诌!一天天的听风就是雨!” 今宵无意再继续有关沈修齐的话题,这便反过来问她:“你和闻瑾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宋云舒语气滞涩:“......就,就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啊,家里让结就结了,在他出道前。” 今宵笑:“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 宋云舒别扭地看着别处,点了点头。 感情状况毕竟涉及隐私,如果宋云舒无意提及,今宵也不会再多问,她让宋云舒帮她拍照,还嘱咐一定要拍得好看,不然她不会原谅她今天设计把她骗来。 宋云舒本来也不喜欢应酬,她巴不得和今宵拍一下午照片才好。 直到天色渐晚,二人才移步来到湖边凉亭,此时人去亭空, 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宋云舒摸到她手凉,这才发现她穿得很少,立马就说:“我去给你找件外套,别着凉了。” 今宵本想说不用,但宋云舒行动力极强,她话都没说完人就跑了。 夜色开始往下沉,栈桥两边亮起了莹黄的地灯,唯独凉亭还黑着,今宵抬头望,梁下挂着一盏六角宫灯,却没有随园中地灯一并点亮,料想是坏了。 她静静坐在黑暗里,遥遥望着对岸的灯火。 到此刻,她才真正感觉自己与对岸的热闹并不相融,哪怕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哪怕她曾与对岸的人并肩而行。 眼前的栈桥不是桥,是钢索,是纤绳,若是想要抵达对岸,得像小丑一样戴上讨人欢心的假面,紧握年轻貌美这唯一的筹码,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其实这些年她活得很糊涂,当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不断将她拉扯,她便像那幅乱糟糟的油画,被不同的色彩浸染,却难以找出主体——她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现如今,她生命里的引路人接二连三离去,她再无所依,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用排除法选出相对理想的答案。 她现在已经有答案。 她并不想抵达对岸。 她生出了离开的想法,便立即拿出手机查看附近是否可以叫车,也默默打着早退的腹稿,只等宋云舒回来同她说。 不料黑暗里有声音响起,她惊得一抖。 “这儿很难叫到车。” 今宵吓得起身想逃,一转身对上那双幽如寂夜的眼,心中莫名平定,又莫名惶恐。 “你怎么在这儿?” 生硬的询问,不带任何称呼,沈修齐听出了几分愠怒。 “吓到你了?”他又放轻了声音。 今宵往后退了两步,直到靠住了亭柱才停下,她现在必须要给自己找个支撑,不然,她怕沈修齐会察觉她身体的抖,因为冷,也因为他突然出现。 “你不应该在这儿。”她道。 “那我应该在哪儿?” 沈修齐缓步绕过了亭中石桌朝她而来,他那张脸迎着栈桥微弱的光,阒黑的眸子里像是划过一瞬狡黠,今宵辨不太清明。 “应该在对岸陪我的‘未婚妻’么?” 第26章 他说完这话人已经站到了今宵跟前,今宵退无可退,侧身想逃却被他伸手拦住。 “今宵。”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会是我的未婚妻。” 沈修齐单手撑着亭柱,用身体圈出了一个狭小空间将人困住,今宵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逃不掉,便垂着眸子应声:“这不关我的事,沈先生不必与我多言。” 又是“沈先生”。 沈修齐无奈轻笑,开始仗势欺人耍无赖:“嘴长在我身上,我说不说,对谁说,想说什么,是我的自由。” 今宵有点生气,一抬眸瞧见那双带笑的眉眼,心里的烦闷更多。 她硬梆梆地回:“那耳朵长在我身上,我听不听,听多少,如何理解,也是我的自由。” 沈修齐挑了挑眉:“那你说说,你如何理解?” 今宵垂眸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的心跳太快,连呼吸都没法稳定,她不想再暴露自己的情绪。 可沈修齐偏不如她愿,他又凭借“他的自由”随心所欲地问:“你见过跟人喝茶只配一个杯子的?” 今宵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裙摆,她本不想回答,却又想起那个雨夜,他们同饮一杯红糖姜茶。 她没忍住,一开口就带几分嗔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同一个杯子。”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这话说的,像闹脾气的女朋友。 可她哪有立场说这话?他解不解释是他的事,她锚定了想法就该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离开才是。 现在这般,又算怎么一回事? 她忽地恼羞成怒,双手一推他胸膛想走,却被他单手捏住了一双腕按在胸口。 “你放开我。” 她试图挣脱,可这耍无赖的人更加得寸进尺,撑在亭柱的那只手直接往下揽住了她腰肢,她就这样被沈修齐圈进了怀里。 一瞬间,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在狂乱。 她像木偶娃娃般僵直着身体,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靠近她耳畔,气息灼热,却又好似掺几分秋风的凉。 “我只和你用过同一个杯子。”他这样说。 今宵止不住浑身的轻颤,让他更收紧了怀抱,像是要给她温暖。 他换了香水,更适配这渐凉的秋天。 雨后湿冷的森林迎来季节更替的枯败,凉意里掺了苦,苦到让她感觉这份药能治愈她所有的病与痛,若非如此,她又为何能尝到苦意消耗之后那逐渐回甘的甜? 他的怀抱让她留恋。 可她知道,她不能留恋。 今日这渐凉的秋风早已吹冷了她的身体,也吹清醒了她的脑子。 当她不想抵达对岸,当她决定要离开,当他意外出现在她身后,做一个物理意义上“不在对岸”的人。 她很难不摇摆。 可就算他在她身边,用怀抱温暖着她的身体,也改变不了他属于“对岸”的事实。 “湛兮。” 她声音还颤抖着,仍有拼尽全力也掩饰不住的胆怯和苦涩。 “别为难我好不好?” 第17章 槐安居她想去的地方 - 今宵最后还是踏上了那道栈桥,抵达了灯火煌煌的对岸。 沈修齐松开她之前,只问了一个问题。 “商序在追求你么?” 今宵被他的气息严严实实包围着,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如实告知:“今天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沈修齐一松手,她便转身落荒而逃,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在往哪走。 宋云舒在半路与她撞上,看她步伐匆匆心神不宁,还打趣她:“你这是怎么了?有鬼追你?” 她真想说一句,是的,有鬼,还是那种吃人不见血的罗刹厉鬼,可她不敢暴露分毫,不敢让人知道沈修齐背着他的未婚妻和自己见面。 宋云舒以为她真害怕,还伸手搂住了她,跟着递给她一件白狐皮马甲,说是景赫曦的,然后又神神秘秘地说:“我真知道哪儿的园子闹鬼,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今宵嗔她一眼:“谁想去啊!” 看她这般又娇又怨的样子,宋云舒爽快地笑了起来:“你这样子真可爱,难怪商序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还说呢!”她有几分丧气,也有点后悔道,“我今天就不该答应你来。” “怎么了?”宋云舒好奇,“对商序不满意?还是谁惹你生气了?” 今宵摇摇头:“不关他的事。” “好啦好啦,”宋云舒笑着哄她,“都是我不好,我们今宵小姐人美心善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行不行?” 今宵又嗔她一眼。 宋云舒笑得很开心,她就喜欢看今宵被惹急了又拿她无可奈何的可爱模样。 不过笑够了,她也想起了正事:“我今天找你来,也真的是有事要谈。” “什么事?” 两人一起进了宴会厅,默契不理人声鼎沸处的语笑喧阗,径直来到了角落入座。 宋云舒牵着她的手说:“是我们院儿里打算编纂一本有关濒危鸟类科普和保护的书,除了摄影资料以外,还需要一些细节插画,但是原来的插画师被调去了丝绸之路项目组,所以我们总编就委托我替他找个擅长画鸟的画师。” “我能行么?” 今宵从未接触过书籍插画,有些拿不准,更何况他们搞科研的需要高度写实高度严谨,她怕自己胜任不了。 但宋云舒无比肯定道:“你当然能行,我还不了解你吗?这事儿对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难,就是你得去我们院儿里跟着老师们一起研究标本和资料,会耗费你一些时间。你要是没时间或者不愿意就跟我直说,你知道的,我们院儿里资金不算多,但应该还是高于市场价。” 今宵倒不是在乎钱,而是...... “你会参与么?我的名字会和你一起 出现在书上吗?”她问。 宋云舒突然感觉自己被这句话撩到了,特别是对上今宵极为纯真的一双眼时,她真是明白了什么叫“我想把心都掏给你”。 “会,”她高兴道,“这本书一半的摄影资料都会由我来提供。” “那我答应你。”今宵应得很爽快。 没有什么是能和朋友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同一本书上更令人高兴的了。 这边话音刚落,厅内热闹的中心似乎有所转移,景赫曦带着两位朋友来到今宵身旁落座,她们这桌明显是宴会上特地设置的“小孩儿那桌”,周围都是同龄人,谈话不那么拘谨,也无需任何刻意的应酬,今宵稍感自在。 直到宾客都差不多入座沈修齐才姗姗来迟,景商序的父母同时起了身迎,几句话过后,夫妇二人将他请到了景家老爷子身边入座。 今宵刻意不往他的方向看,只端着餐前香槟与景赫曦道谢,没想到一回头就正对上他视线。 她不知道这就餐位置的安排是有意还是巧合,沈修齐就正对着她,无论她是用餐还是与人交谈,几乎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而他下首坐着胡旋,一桌子人推杯换盏,酒液或红或白,一入了喉,美人面颊便添几分秾艳的喜韵,一对璧人养眼又和谐,这气氛好到她多看一眼都像是打扰。 饶是她掐着掌心百般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淡然,也难逃吃了半饱就离席的结局。 她说出去透透气,宋云舒便没有跟上,身后的热闹还在继续,风动竹帘,檐下宫灯也摇摇晃晃。 方才宴上那杯红酒她本打算只饮一口,没成想管不住寸寸纷乱的心,一杯酒很快就见了底,宋云舒见她酒杯空了,又立马给她斟上,这时候一低头,她竟不知是灯影摇晃还是她摇晃。 她想吹风清醒清醒,便脱下了景赫曦的白狐皮马甲放在了门口的椅子上,凭着来时的记忆迈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她这一路未曾遇见过人,也没有罗刹厉鬼,她很顺利就出了园子。 逃走吧,她在心里这样想。 远离所有让她心乱的人和事,且凭心意自由自在。 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自己,不过就喝了两杯红酒,怎么还发起酒疯来了? 逃走多不体面啊,搞得她好像多在乎沈修齐一样。 不可以逃走。 她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缓气,脑海里一旦安静下来,便好像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她循声望去,迟钝地招呼了一声:“雷伯。” 她站直了身体,笑着问:“是来等湛兮的么?” 湛兮。 她还是下意识喊了湛兮,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的名字。 雷俊祥臂弯搭着一件西装外套,一走近,他便将外套披在了她肩上,说:“今宵小姐,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的?” 雷俊祥颔首道:“湛兮嘱咐我,要送今宵小姐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今宵愣了愣神。 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在起作用,她的思绪竟然迟钝到一时想不出她想去什么地方。 第27章 回家吗? 家里好冷清,来来回回都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真正适应孤独。 去疗养院吗? 这时候,关老师应该睡了吧? 左疏桐和佟姨去了京都旅行,宋云舒还在园子里喝酒,她伫立在夜风中,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也真是醉得深了,竟然为难起了雷伯说:“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它安全,温暖,装满了生活器具,处处有生活气息,视野开阔,既能见着水,又能枕着月,还能保证我不被任何人打扰?” 说为难,也并非真的为难。 是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她在远山郡的家。 那里松柏常青,四季恒温,她的卧室窗外便是泳池,一抬头就能见着月亮,那里有她思念的家人,有她封存的回忆。 在她搬走之前,二楼最后一节台阶上的缺口还没有修复,那是她第一天住进远山郡时留下的。 那时候她年纪小,力气也小,却非要帮着今教授搬东西,结果摔碎了他宝贝多年的砚台,还把台阶磕出一个缺口。 她以为自己会是被骂的那一个,没想到关老师把今教授骂了一顿,说他连这点儿东西都要使唤小丫头帮忙,简直懒得不成样子了。 今教授被骂得哑口无言,转头就来揪她的小辫子,她一边逃一边叫,高兴得哈哈大笑。 上次去找左疏桐,她又途径了“她的家”,泳池的水还蓝汪汪的,只是落叶无人打理;西北角那棵五针松还茂盛着,只是树下杂草丛生;室内的装潢还维持着,只是人不在。 她失落地垂眸:“抱歉雷伯,是我失态了。” 话说完,她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麻烦您送我回家吧。” 她转身欲走,却听雷俊祥道:“如果今宵小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这样一个地方。” 今宵扶着石狮子回头,眸中乍然有了神采。 她错愕地问:“真的么?” 也急切地答:“我想去看看。” 她昏昏沉沉上了车,直到抵达目的地,抬头看清了木匾上那三个字她才突然感觉后悔。 槐安居。 槐安客。 这里是沈修齐的家。 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沈修齐的家会如桂殿兰宫般气派,珠宫贝阙般华丽,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简朴的模样。 门前只铺着几块平整石板,地台干净,门楼素雅,几乎没什么装饰,仅有两盏宫灯照亮檐下刻着“槐安居”三字的门匾。 她站在光亮的边缘,没有上前。 雷俊祥锁好车来到她身旁,温声邀请:“今宵小姐,外面凉,进去坐坐吧。” 她被冷风吹清醒了几分,也觉出了不妥:“抱歉雷伯,方才是我喝得有点晕了,说了些任性的话,能不能再麻烦您送我回家?” “怎么了?”雷俊祥关切问,“是湛兮惹你生气了吗?” 本来他今晚接到沈修齐的电话就觉得奇怪,明明两人就在同一处赴宴,结束便能同行,却偏偏打电话来嘱咐他接送,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时候人都到家门口了,却不想进去,除了想到两人闹别扭,他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 而他决定带今宵回来,也是想着他们能有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小情侣嘛,闹别扭总是难免的,坦诚沟通一番就好了。 今宵神色一滞,尴尬笑了笑:“怎么会?” 她随便编了个理由:“他都没回来,我就这样贸然造访,不合适。” 雷俊祥眉梢一挑:“那我可以现在打电话给他。” “不要,”今宵急吼吼地制止,“别让他知道行吗?” 雷俊祥看穿了今宵的心思,笑道:“好,我不告诉湛兮,但你跟我进去喝碗醒酒汤好不好?顺便,我也带你看看你想看的地方。” “看完就送我回家吗?”今宵小声问。 雷俊祥慈爱地点头。 今宵有点动摇了。 她脑子一转,沈修齐是景家的座上宾,她走的时候生日宴才上到主菜,而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要围着他喝酒,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反正她只是进去转一转,最多半小时就出来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稚气地冲雷俊祥笑笑:“那雷伯要替我保密噢,我只进去看看,别告诉他我来过。” 雷俊祥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放心,我一定不告诉他。” 槐安居表里如一,园子里依旧是她第一印象般素雅,风雨连廊依围墙而建,蜿蜒连接东西,绕过影壁,先见修竹茂盛,再见碧水悠悠。 九曲桥直通湖心亭,红梅青竹之后,一栋二层小楼临水而立,莹灯映水,湖面涟漪轻晃,又似有月影疏淡,她抬头望,还真有寒月泠泠。 园中两栋建筑隔水而立,除连廊外,湖上还有拱桥可供通行,拱 桥往后似乎还有建筑,但夜色深重,今宵瞧不清明。 这里很安静,除她与雷伯的脚步声外,只有松风阵阵,水波粼粼。 雷伯边走边同她说:“这园子是湛兮妈妈的祖产,晋宁走后,园中空置了好几年,明彰和凝光都不愿意回来住,只有湛兮守着这里。” “湛兮从小心思重,又在这圈子里浸淫多年,免不了要被人说上一句‘长袖善舞,圆滑狡诈’,但其实,他是个很简单的人,也从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只是有时候会迫于无奈说些违心的话,他若是惹了你生气,绝非是他有意,你别跟他计较。” 今宵脚步微顿,有些疑惑:“雷伯为何认定湛兮惹了我生气?” 临到门前,雷俊祥回过身来看着她道:“因为今宵小姐今夜看起来不太高兴。” 今宵一怔,原来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她有些恍惚,那是不是沈修齐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叫雷伯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她垂眸掩饰情绪:“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雷俊祥微微一笑上前开了门:“湛兮就住这栋楼,今宵小姐要不要进来看看?” 尽管隔着一层朦胧白纱,今宵已经能从落地窗里窥见室内的布局。 一眼望得到底的空。 与她描述的“装满生活器具,处处有生活气息”的样子不尽相同。 她没有往前走,而是立在原地道:“雷伯还是带我去别处吧。” 她今夜已经很贪心,已经在他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走进了他家里,窥探了他生活的一隅,她已经逾越太多了,不该再放任自己了。 “那好,”雷俊祥转了方向引路,“跟我来吧。” 绕过了小楼,今宵得见拱桥之后的风景。 夜色里松竹浓绿,水中汀步湿了半爿,西北角上用山石垫高了地基,有座小小的阁楼静静伫立在那里,北面的建筑只有一层,占地面积却不小。 雷伯同她说:“这里灯开得不多,你别觉得害怕。这边原是晋宁的住所,湛兮结束学业搬进来后,又将这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现在是他的休息室和书房。” 担心侵犯到隐私,今宵连忙问:“他会介意有人随意进出吗?” 雷俊祥笑了笑:“如果是今宵小姐的话,湛兮不会介意。” 今宵也被这话逗笑:“雷伯怎么这么肯定?万一他生我的气我该怎么办?” 毕竟他那么难哄。 雷俊祥眉梢一挑:“那今宵小姐的法子应该比我多。” 说着他已经打开门,今宵跟着迈进去,在雷伯的带领下,她走进一个并不大的房间。 这里如她所说,装满了生活器具,处处有生活的气息。 到顶的书橱做了整整两面墙,其中交错放置着一些或旧或新的收藏,一走进来便有浅淡的芸香萦绕鼻尖,她也总算是知道沈修齐身上那清凉微苦的草木香究竟是从何而来。 古人爱把芸香夹在书中防虫,芸香的香气不仅能辟蠹,还能做天然的书签,用得多了,久了,便成了“书香门第”中“书香”的来源。 书桌就在屋中央,桌面堆着陈旧的画轴与破损的玩具,边柜上叠放了一些玻璃器皿和陶瓷摆件,地毯上散落着各类航天器和航母军舰一类的模型,零件七零八落,还无人来整理过。 花梨木几上的白蜡烛燃了一半,小香炉旁歪倒着一只老虎玩偶,落地窗边有张三人位沙发,羊绒毯随意搭在扶手上,一旁扣着本英文小说,才看了三分之一。 “看起来很乱是不是?” 雷伯捡起了木几上的老虎玩偶说:“湛兮每每感觉心烦意乱就会来这里,要么看书发呆,要么拎一瓶酒在沙发上睡一晚。这里的陈设他都不让人随意乱动,他说这里装着他的童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今宵听得不知所措:“那我不该来的,太冒犯了。” 本是不想过分逾越,没想到直接闯进了他的禁地,她没由来想逃,却又听雷伯对她说:“今宵小姐,我不知道你今夜为何不开心,倘若不是因湛兮而起,那你可以试着在这儿坐一坐,翻翻书,或是赏赏月,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只要这里能同样治愈你,我想湛兮会很乐意把这里借给你。” 第28章 今宵还是有迟疑。 雷俊祥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湛兮你来过,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也可以现在送你回家。” 第18章 沈先生流氓也成 - 生日宴结束,景商序猛然察觉今宵不见了,去问宋云舒,宋云舒告诉他,今宵喝了点儿酒感觉不太舒服,已经回家了。 景商序一下蹙紧了眉:“怎么不告诉我?也好派车送送她。” 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宋云舒冷哼一声:“但凡你多关注她一点也不会现在才发现她不见了!” 景商序今夜喝了不少,确实有点晕,他抬手扶额:“怪我怪我,一忙起来就忽略了她。” 他本想翻出手机给今宵打电话,但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太晚会打扰到她休息,便作罢。 江澈同样喝得醉醺醺走出来,一把揽过宋云舒肩膀,不顾她百般嫌弃直接将人带走了。 园中宾客三三两两离开,景商序父母一一相送,他还独自站在游廊吹风,思绪一迟缓,便想起白日里今宵仰头看他时的模样。 那时的她,很像一朵开错了时节的花,还未适应这未知的环境便被生冷的秋风一吹,娇嫩的花瓣颤颤起舞,她美丽,纯洁,柔弱到惹人怜惜,总能激发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 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他痴迷的姑娘。 也暗下决定,一定要将人追到手。 “喜欢?”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景商序一偏头,对上沈修齐沉静幽邃的一双眼。 他有些不明所以:“三叔是指什么?” 沈修齐臂弯搭着外套,单手插着兜,语气淡淡:“喜欢那姑娘?” 景商序没想到沈修齐会关注到他对今宵的心思,他愣了愣,随即大方承认:“很喜欢。” 沈修齐轻笑了声,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看向夜色里:“那你可得卯起劲儿追。” 景商序直觉这话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兴许只是长辈对晚辈表示关心?也可能是随口一问。 他便笑着答:“明天就约她。” 沈修齐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咸不淡说了句:“祝你好运。” 景商序并未察觉这话有什么异常,还高兴道:“借三叔吉言。” 沈修齐摆摆手,潇洒走进了夜风中。 - 回到槐安居,园中一如往常冷清。 知道他今夜有应酬,珍姨早早备好了醒酒汤温在料理台上。 他扔了外套,边解马甲边往料理台边走,解到衬衫袖扣,他忽地顿住脚步折回去,重新捡起沙发上的外套,从内侧口袋摸到了手机。 两个小时以前,他收到雷伯的消息,就五个字:[已安全送达] 再看那丫头的消息框,对话内容还停留在刚加上那天,拢共只有两句话。 他盯着自己回复的那个[好]字,总算是觉出了他骨子里那点本能的冷淡。 也难怪对话硬生生中止在这里,今宵也不再主动找他。 方才暗暗讽刺景商序要卯起劲儿追,结果自己当惯了上位者,一连冷了别人好几天。 五十步笑百步。 他放下手机,挽着袖子揭开了料理台上的炖盅盖。 低头一瞧,今夜这醒酒汤似乎少了一半,但转念一想,他又喝不完,每次做那么多也是浪费,一半就好。 他端起来仰头饮尽,转身上了楼。 洗漱完已是午夜,本是借酒好眠的一晚,却莫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窗外还有孤月高悬,对岸的松林像是凝了层白霜,突然就有了冬夜的冷寂。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掀了被子起身,发现房中未曾熏香。 他一把捞起睡袍穿上身,又嫌点香麻烦,拿着手机就下 了楼。 借着月光,他来到北屋,房中的芸香能让他静心,每次在这里他都睡得很好,尽管那张三人位沙发对他来说实在是小。 直到走得近了他才觉出一丝异常,房门竟然紧闭着。 往常他若不在房中,房门都是敞开着通风,今日倒是反常,总不能是雷伯心血来潮收拾过? 他上前推开门,拂面而来的香气不是芸香,而是他今夜在景家凉亭贴着今宵脖颈嗅过的甜暖。 月光撑开了黑暗,莹白的一隅里,迷失在山野的精灵寻到一处温暖的避寒之所,她静静蜷在他的沙发安睡,青丝如瀑,肤白胜雪。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喝醉了眼花。 下意识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七。 他站在自己儿时的书房门口,偶遇了一只迷路的小精灵。 他记起今宵今夜同他说过的话。 “湛兮,别为难我好不好?” 不为难她,那便只能为难自己。 所以他松开手,放她远去,给她空间和时间,不逼迫,也不强求。 此刻若要继续为难自己,坚守那假大空的君子之道,那他应该转身离开,不去打扰她休息。 可他绝非圣人君子。 室内铺着地毯,他的脚步声很轻,呼吸更轻。 小时候沈凝光住在这里总会害怕,她说园子里的松林一到晚上就簌簌响个不停,她睡不着。 母亲便告诉她,那是因为松林里有小精灵在结伴玩耍,当精灵煽动她的翅膀飞翔,松林便会簌簌轻响。 后来沈凝光总要拉着他去林子里找什么劳什子小精灵,每回磕了碰了擦伤了都要害他被骂一顿。 有一回他实在不想去,就告诉她,什么小精灵都是妈妈骗你的!这世上根本没有小精灵! 沈凝光一听,哇一声就哭出来。 不出所料,他又被骂了一顿。 松林里当然没有小精灵,可心里有。 小时候的沈凝光心里有。 长大后的沈修齐心里有。 他无声无息来到了沙发边,将窗外月光遮蔽一缕,酣睡的精灵蓦地皱了眉,他又匆匆退开,让月色将她重新笼罩。 见她眉头舒展,他才缓缓松一口气。 他忽然想笑。 明明是在自己家,但他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又不想走,留又没理由,就这么直愣愣站在窗边,像偷看七仙女洗澡的董永。 一夜的酒到这里忽然就醒了,可偏偏,他还想假借酒劲儿耍一回无赖。 当他再一次靠近,才发觉今宵怀里抱着他那只小老虎。 他伸手将毯子往下一拉,小老虎露出一对晶亮的黑瞳对着他,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像是在嘲讽他今夜鬼鬼祟祟。 他没忍住掐了一下老虎鼻子,今宵立马收紧了怀抱,裹着毯子将自己蜷成一团。 以为将她吵醒了,他掐老虎鼻子那只手停在半空中没敢动,待她安静了,才又收回。 今夜的月色很冷,她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一种蓝调的白,一双密绒绒的睫乖顺阖着,唇瓣还有酒液浸染过的红。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她面颊,竟同凉玉般冰冷。 他这时候才惊觉,他日常使用的毯子太薄,室内虽是恒温,可这毕竟是深秋,她这么睡一夜,会着凉。 心头那些旖旎心思被担忧取代,他倾身靠近,轻轻喊了她的名字:“今宵。” 许是不小心闯入了精灵的梦境,沉睡的人轻轻呢喃:“爸爸。” 这声“爸爸”一下子将他拽回到那个雨夜,她浑身湿透,狼狈而孤独地靠在路灯下思念她的父亲。 他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兴许她此刻正在梦中与父亲玩闹说笑,他不忍中止她的美梦。 可他又怕她陷入情绪的漩涡,再受一遍钻心的苦痛。 他有些无奈,无奈他今夜总是左右为难。 一寸温软悄悄缠上了他手腕,他垂眸,是今宵伸手抓住了他。 他知道,她还沉浸在梦里,还误以为他是“爸爸”。 可就在他试图要回握安抚的时候,那双嫣红的唇瓣轻轻翕动,缓缓吐露了两个字:“湛兮。” 细若蚊蚋的一声,微风拂弱柳,小雨落清潭般温柔。 他突然想要窥探她的梦境,迫切想要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可他不过是退开了一点,想借月光看清她此刻的表情,抓着他的人便小声呜咽,像是快要哭了。 他不敢动了,就这么僵在沙发边,静静守护她未做完的梦。 ...... 今宵梦醒时,昏沉又恍惚。 睁眼还是灰蒙一片,却已隐隐得见天花板的模样。 这不是她的房间。 昨夜的记忆开始回溯,愉悦的,不快的,令人心酸的经历快速拼凑成清晰的画面。 她一下清醒了过来。 视线一转,她惊得屏息。 沈修齐竟然坐在她身旁,半身赤.裸着,只用左手抵住前额闭目养神,而右手......竟被她抱在怀里。 她试图搞清楚目前的状况,慌张地去看被她按在胸前的那只手。 第29章 以她双手环抱的姿势来看,昨夜应是她拽着他不放。 也难怪他的睡袍袖子还挂在手腕上,他竟然就这么脱了睡袍给她当被子盖,就这么半身赤.裸着,在她身边枯坐一夜。 情绪在顷刻间涌上心头,她的心像是被无数只手反复揉捏,又酸又胀,又热又凉。 像她的梦境。 一边是冰凉的秋雨,一边是炽热的胸膛,她与他都淋得狼狈,却不妨碍他们在雨中拥抱,热吻...... 心跳骤然开始失速,她怕沈修齐察觉,悄悄松懈了手上的力量,缓慢又轻柔地移开,没想到还是惊醒了浅眠的人。 沈修齐睁了眼看过来,双眼皮褶皱很深,与她对视时,眸中还有一瞬的迷蒙。 “醒了?” 他声音沙哑,带有烈酒浸泡后,风寒侵袭过的干涩。 今宵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怔愣着没有反应,又听他问:“没睡好?” 明明已经弄清楚了此刻的状况,可今宵还是有种做梦的错觉,她甚至紧紧闭了眼,再睁开,眼前人并没有消失,甚至还笑了。 完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修齐看她这副又惊又愣的模样,心情愉悦地抬手轻刮她鼻尖:“还是睡傻了?” 今宵猛地回过神来,却又因太过慌张,磕磕绊绊应了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让沈修齐想起昨夜,自己在自己家还鬼鬼祟祟的,他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 今宵一时窘迫,刷一下就红了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 不愿看她这样,沈修齐出言打断:“好啦,没有人怪你,别反省自己。” 今宵懊恼地闭上了眼。 沈修齐也总算是在这时候觉出几分凉,他抬手一勾,利落穿好了睡袍,柔软的面料上还带有她身体的温度,他没由来浑身一紧。 再回头时,清醒过来的小精灵已经坐起身,却还像做错事般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那头顶有撮不听话的头发调皮地拱起了个圈,像天线宝宝,懵懵的,很可爱。 他自然而然伸手一捋,又对上她惊诧的眼光。 那双淡褪了颜色的唇瓣微微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得,看来是给这丫头吓傻了。 这时候窗外仅是蒙蒙亮,他起了身,朝她伸手:“要去床上睡会儿吗?还是吃点早餐?” 今宵没有应他,也没有搭他的手,只慌慌张张起身,捡起地上的贝雷帽拿在手里,再神情恍惚地说:“我想回家。” 沈修齐将她的无措看在眼里,收回手深吸了口气。 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拽着他不放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一清醒了就跟他翻脸。 可他又能如何? 还不是只能妥协:“等我换身衣服。” 他刚转身就听身后人急吼吼出声:“不麻烦您,让雷伯送我 就好。” 沈修齐听了那个“您”字心头莫名窝了团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个点儿雷伯还没起床。” “那......那我就在这儿等。” 她重新坐回了沙发,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六点了。 她低着头,底气不足地催沈修齐:“沈先生快回房休息吧,昨夜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沈先生,又是沈先生。 “今宵。” 沉沉的一声,鸣钟般摄人心魂,今宵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窗外本就不够亮,偏这时候一道青黑人影笼过来,今宵捏紧了手中贝雷帽,紧张地抬眸。 视线一晃,她还未看清他面容就被一把拉了起来,贝雷帽在拉扯中应声落地,沈修齐只用单手就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 今宵慌不择言,颤颤喊了声:“湛兮。” 眼前人抬手扶着她侧脸,指腹轻缓扫过她皱紧的眉头,语调很淡,又带几分浑:“怎么?又要让‘湛兮’别为难你?” 心思被看穿,今宵窘迫不已,慌忙用双手推着他胸膛,身前人却纹丝不动。 沈修齐怕她伤着自己,索性将她一双腕也扣住,这下今宵完全动弹不得了,惶惶抬眸看他时,眼波柔软,面颊一阵粉一阵白,微表情极其精彩。 他突然想笑,又忍不住质问:“我看起来很好欺负么?今宵?” 今宵听得一怔。 这话明明是在质问,甚至是以这般绝对掌控的姿势质问,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气势,倒像是无奈。 猛一对上他视线,今宵无法直面他赤.裸的眼光,索性偏开脸:“谁敢欺负您?” 沈修齐气得想笑:“你可太敢了。” 他又将她拉近,几乎要与她鼻尖相触。 今宵觉得自己心脏快要骤停了。 “得了我默认的‘不为难’就反过来疯狂为难我,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今宵。” “我哪有?” 今宵真感觉冤枉,她哪敢呀? 可这受了委屈的人一旦开始控诉便收不住,沈修齐接着呶呶不休:“你没有你一醒来就跟我翻脸?你没有你还一口一个‘沈先生’地叫我?你跟景商序才认识几天?我和你相处了多久?你怎么叫他,又怎么叫我?” “你干嘛要跟他比呀?” 今宵才觉得委屈呢,难不成她还能当着他未婚妻的面儿叫他“湛兮”?这称呼听着倒是亲近了,可别人要是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又该如何解释?说是他的球童? 今宵移开视线,心里憋着一股气:“况且这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罢了,你干嘛这么在意?” “我干嘛这么在意?”沈修齐又气得想笑,“那‘老公’也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你叫我‘老公’成不成?” 今宵惊得瞪眼,脱口而出:“流氓!” 偏这人痞得没边儿,被骂了还笑着应:“流氓也成,总比‘沈先生’好不是?” 第19章 销魂窟我是他未婚妻 - 到最后,今宵是差点哭了沈修齐才放开她。 一逃出门她就遇上早早起床来看她的雷伯,她立马跟见了救命恩人似的请求雷伯送她回家。 沈修齐没有跟出来,也没有阻拦。 今宵回到家,直到洗完澡吹完头发,心神不定吃完早餐之后,她那扑通乱跳的一颗心才算真正平静。 太混乱了。 她第一次喝这么多酒,若是一直被冷风吹着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一进入到温暖的环境酒劲儿便汹涌来袭。 她昨夜本想在沙发上坐坐,等着醒酒汤起效就走,没成想直接倒头就睡,还拽了沈修齐一晚上。 到底是她太过贪心,也太掉以轻心,以为沈修齐不在家,以为雷伯答应了帮她保守秘密沈修齐就不会察觉她来过,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她懊丧地往床上一趴,欲哭无泪。 回想昨夜与今晨,她并非完全不懂沈修齐对她的那点儿兴致,可在她看来,也仅仅是兴致而已。 他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哪怕他不承认,不喜欢,也不想娶,可他周围所有人都知晓他们的关系。 景商序会叫他们“三叔三婶儿”,共同赴宴会被安排坐在一起,甚至昨夜他爷爷也在场,席间时不时朝胡旋递过去话,也是默认她孙媳妇身份的意思。 一时的心动与兴致,又如何能敌过高门大户要强强联合的决心? 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的权势和地位,像他们这样的阶层,绝不可能向下兼容。 就算他不愿意,家庭,利益,权势,也会逼着他愿意。 她的心动与他的兴致,都不会有结果。 她突然觉得好笑,对沈修齐不过是一点点动心,怎么还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莫不是酒还没醒? 不愿再胡思乱想,她起了身,回到自己的油画前。 那天胡乱画下的煤黑色已经差不多干透了,她挑了一支群青挤在调色板上,简单调和后,用排刷覆盖在了那道突兀的煤黑之上。 一遍,两遍,三遍。 她放下了画笔,有点泄气。 从她选定以黑色来展现喜乐情绪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样一天。 由别人带来的喜乐很快消散无影,但留在油画上的情绪永远存在。 煤黑,是油画颜料里覆盖力最强的颜色,它本可以覆盖掉她所有忧郁的,哀伤的,低沉的,冰冷的情绪,它也的确这样做到了。 可当喜与乐都从情绪里消失,却没有任何一个颜色可以再度将煤黑覆盖,无论她如何叠加群青,底色里的黑都会透在那里,反复提醒着她当时因沈修齐而生的悸动是多么不合时宜。 罢了。 她将画笔扔进洗笔桶,既然存在过,那便无需刻意抹去。 反悔也从不是她的风格。 洗完画笔,球场经理给她来了电话,问她国庆这几天为什么没去兼职,她都无法开口说是因为她在等人联系,只好推脱是要照顾家人。 第30章 正好今天也有时间,她本打算去疗养院看关老师,没想到临出门前接到雷伯的电话。 “今宵小姐,湛兮和你在一起吗?” 今宵纳闷儿,怎么雷伯找沈修齐会给她打电话? 仔细听了来龙去脉才知,今早她离开槐安居以后,沈修齐便出门和沈凝光一起见几位地方来的客人,正事谈完本设有午宴,但沈修齐抱恙早退,之后便没人能联系得上他。 沈凝光关心他身体,打来电话问雷伯是否给他请过医生,雷伯这才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但偏偏,沈修齐不接电话,也无人知晓他行踪,只好打电话来问她。 可今宵又上哪儿知道沈修齐的行踪? 他们又不熟。 但仔细一想,他突然生病,多半是因为昨夜将睡袍脱给了她,她这心里也免不了要跟着担忧。 开门确认过自家门口没有沈修齐的身影,她便问雷伯:“他平时除了工作应酬以外,还有别的消遣之处么?” 雷伯一连说了几个私人会所,今宵都觉得不太可能。 以她对沈修齐的了解,他若是感觉不舒服了,但又不想回家一个人呆着,那多半是找朋友去了。 她想到了江澈。 一说江澈,雷伯便反应过来:“那就是去紫苑胡同了!” 他刚说完就唉声叹气地操心:“那帮公子哥儿不是烟就是酒的,湛兮在那儿怕是连片药都找不到!” 临了,雷伯问她:“今宵小姐,你和湛兮是不是还没和好?” 今宵一时语塞,他们之间,谈什么和不和好? 雷伯又叹了口气:“湛兮身体一直很好,若非心绪不佳,不会真病得去不了午宴。” 他顿了顿,请求道:“今宵小姐,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将湛兮带回家来休息?他不接我电话,我怕是去了他也不肯跟我回啊。” 今宵一听,顿感头大。 她有那能耐? 可沈修齐的病,的确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反复思忖到最后,她还是应了下来。 那四幅绢 画还没开始修复,她既然接下了这差事就一定会做好,那以后总归是要与他见面的,没必要尴尬成这样,以朋友相处就好。 只是按照雷伯给的地址寻到那四合院儿,却让她犯了难。 眼前这院门紧闭,里头也丝毫没有声音泄出,这儿根本不像是个接待人的地儿,倒像是私宅。 她上前扣动门环,又贴近细细听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她才移开。 来开门的是个穿樱粉色旗袍的小姑娘,朱红大门只开了一条缝隙,穿堂风便裹挟来一丝带花香的酒气,小姑娘露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警惕盯着她:“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今宵愣了一下,回想起雷伯之前跟她说过的话,没想到这儿还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沈修齐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回家休息也就罢了,竟然还来这种销魂窟里找小姑娘喝酒。 她眉心颤动,想皱不能皱,极为生硬地问了句:“沈修齐在里面吗?” 料想是从未听过有人直呼沈修齐大名,小姑娘明显瞳孔紧缩了一下,跟着又谨慎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找沈先生有什么事?” 一听这话,今宵便笃定了沈修齐就在里面。 她没由来感觉心头蹿起一团火,可这小姑娘明显是谨慎惯了,她若不拿出一个合理可行的身份,她今日怕是也见不着沈修齐。 她出身好,样貌身材都属顶级,又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气质,哪怕浑身上下毫无奢侈之物点缀,也绝不会叫人看低了去。 她平素里总是温和待人,可一旦端起架子来,也极有气势,她挺直了腰板儿随口胡诌:“我是他未婚妻,叫他立马出来见我。” 此话一出,门后的小姑娘显然是被慑住了,樱桃小口惊得一张,眸中的慌张极难掩饰,她又一次转换态度,小心翼翼道:“我这就去问,您稍等。” 小姑娘快速跑开了,慌得连院门都没关拢,可今宵实在是不想进去,便背过了身,看着路对面的栾树等待。 李赟这时候还在后院儿跟他几位朋友打台球,见小雪急急忙忙跑回来,他拿掉嘴里叼着的烟问:“谁呀?给你吓成这副怂样儿?” 小雪喘匀了气答:“是,是沈先生的未婚妻。” “未婚妻?”一旁的樊生接了话,“不能吧?真是胡家那丫头?” 小雪重重点头:“长得可漂亮了,看着还有点凶,我都不敢跟她多说话。” 一听这描述樊生便笃定道:“那还真是她,”他一甩下巴支使李赟,“你瞧瞧去。” 李赟揿灭了烟:“谁爱去谁去,我可不去,胡旋那死丫头总拿鼻孔看人,她是来找三哥的,又不是来找我的,我可不想去碰一鼻子灰。” 权贵圈里的三六九等划得比任何圈子都分明,三代交际圈里尤甚,他们互相知晓家世姓名,捋一捋关系网都是朋友兄弟,能同往一处赴宴,却不代表能同坐一桌吃饭。 李赟他们这一群兄弟里,只有沈家能与胡家一桌。 他往杆头擦着chalk,又吩咐小雪:“你去知会三哥一声。” 小雪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位气势骇人的冷面阎罗,为难地绞着手指唯唯诺诺:“赟哥,我不敢......” 李赟一拧眉毛:“这有什么不敢的?” 樊生看不过去:“没什么不敢那你倒是去啊!为难一小姑娘干嘛?个熊样儿。” 李赟一扔球杆,大步走出了门。 说来也是稀奇,这位沈三爷最近也不常来他这儿,一来就往雪茄房睡觉,他也真是搞不懂,有家不回,有未婚妻不搂,他那雪茄房就这么催眠? 他从后院儿走出来,先往左跨院的茶室打了声招呼,接着又从樊华身边将另一旗袍姑娘牵了起来,边走边哄着说:“小林,你去窗户那儿瞧瞧三哥醒了没?” 小林是个没心眼儿的,得了话便往雪茄房快步走了过去,曼妙的身姿往窗户上一趴,抬手遮着光往里一瞧,接着便回过头看着李赟摇摇头。 李赟朝她招招手,小林便小跑着回来,李赟小声嘱咐两句,小林又折回去轻手轻脚打开了雪茄房的门。 这边磨磨蹭蹭半天没能问得了沈修齐,那边今宵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渐渐没了耐心。 问个话能问二十分钟?她倒要进去瞧瞧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销魂窟。 打定主意一转身,她正好碰见匆匆跑过来的小林。 今宵一看换了个人,心头的烦躁更多,面上却更冷静。 小林将院门大大拉开,笑得格外甜美对她说:“不好意思胡小姐,刚才是我小姐妹弄错了,您要找的沈先生不在这里,您请回吧。” 今宵淡淡笑了:“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小林愣着没反应,还在思考今宵口中这个“他”究竟是指沈修齐还是李赟时,今宵已经一条腿迈进了院中。 小林眼见不妙,立马伸手将人拦住,今宵却一把将她挥开,大步朝垂花门走去。 小林这时候才觉出来今宵身上那股子“正宫劲儿”,一下就急了:“都说了沈先生不在,您不能进去,这儿是私宅,您这是擅闯民宅!” 今宵恍若未闻,进了垂花门便开口喊:“沈修齐,你在哪儿?” 今宵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东西跨院的人都能听见,李赟最先反应过来,一看来的人不是胡旋,他立马来了精神。 沈修齐今早自今宵离开槐安居后就开始头疼。 他这一上午强忍着身体不适陪沈凝光谈事,谈完便来了这里,这才刚得了几分清静就被一小姑娘喊醒,一听“未婚妻”找上门来,他罕见地烦躁:“说我不在,让她走。” 这会儿他实在昏沉得厉害,根本无暇细想胡旋是如何知晓他行踪的?他今日特地躲来这里,就是不想赴胡家的约。 没成想才刚闭了眼,院内又是一阵嘈杂,两道女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他头疼欲裂。 今宵对迎上来的李赟十分冷淡,也不管他是否与沈修齐交好,直接了当就问:“沈修齐呢?” 李赟想起了那句“未婚妻”,突然间兴味十足,故意夸张了表情问:“你说你跟我三哥是什么关系???” 今宵没理他,淡定瞥了眼东跨院,茶室那边已经有人走出来张望,再看西跨院,安静得不像是有人,她十分自信就朝着西跨院去了。 “沈修齐。” 沈修齐一睁眼,觉得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听到今宵的声音? 好奇心大过了身体不适,他突然来了精神,拂开随意搭在身上的外套起了身。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好,不见云层,也不见阳,天与地都是一片灰白,叫人瞧了郁郁寡欢。 偏偏一抹亮色如白日焰火乍然点亮双眸,沈修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找上门来的“未婚妻”,是今宵。 第31章 而他方才,差点就将人赶走了。 第20章 伪君子我是她未婚夫 - 今宵一看见沈修齐就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台阶下,眉头不自然地一点点收拢。 沈修齐今日应是穿了身浅灰色的威尔士亲王格纹三件套,可外套马甲不知所踪,就连搭配的珍珠白衬衫也被扯得不成样子。 衬衫下摆被扯得一高一低,缟玛瑙袖扣少了一颗,领口接连开了三颗扣子,胸膛轮廓尽显。 他身材真的很好,仅是多露一点肤色就叫人移不开眼。 可那紧实饱满的胸膛再是吸睛,也远不及他喉结处那抹突兀的、暧昧的红痕惹眼。 她今日来这里本是为了接他回家休息,可眼前人这副模样,以及身后一群人不明所以的围观,她还真像是来“捉奸”的了。 她垂下眼,不知该如何开口,眉头也皱得更深。 沈修齐在见到今宵朝他走来的那一刻,心是悬着的,因为太不真实,他还记得清晨的今宵是如何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的。 半日过去,她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找来了这里。 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一整日的心情像过山车上上下下,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今宵就停步不前,再定神一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还凝着不明的情绪。 奇怪得很。 他好像......还没开口说话招她呢? 怎么就不高兴了? 直到看见李赟在后头疯狂朝他挤眼睛,一边挤眼睛还一边指喉结 ,他这才明白今宵的情绪因何而生。 他悬着的那颗心,微死。 他大步下了台阶,一把圈住今宵手腕,再回头警告:“都进去!不许在这儿瞎凑热闹!” 今宵没有回头看,也没有挣脱,任由沈修齐拉着她进了雪茄房。 室内窗帘都拉着,光线很暗,一进门便正对一整面墙的雪茄红酒柜,空气里有雪松木和奶油巧克力的香气,这里除她与沈修齐以外,没别人,也没别人的香气。 她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到,她方才没有挣脱沈修齐的手,竟然真的是想进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别人。 她尴尬地站着不动,沈修齐关好门绕到她身前来,她没抬眼,还偏开头说:“雷伯知道你生病了,很担心你,所以拜托我来找你。” “光雷伯担心我?” 沈修齐嗓音沙哑,像饮过塞北的风沙,一句话凭空递来苍凉与寂寞,叫今宵听得心颤。 这场病的罪魁祸首是她,她又如何能做到完全不担心? 可她,说不出口。 眼前的黑色牛津鞋朝她迈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往后退,在即将撞上墙体的时候,一个灼热掌心接住了她。 身体条件反射想要远离这灼烫,一往前,又是他胸膛。 她惶惶抬眸,被他牵过的手腕再一次被缠上,手被他举高,轻轻覆上他喉结。 室内的昏暗使他眸色更深,情绪在那双眼里翻滚着,缠绕着,像在酝酿一场热带风暴,随时会将她席卷。 “这儿。” 他一开口说话,那凸起的喉结便上下滑动,令她掌心生痒。 “是我嗓子不舒服自己揉的。” “衣服,是我来这儿睡觉嫌热自己脱的。” “这一院子的人,没人敢进来打扰我。” 他呼吸粗重,嗓音几近破碎,应该少说话,却忍着疼痛一一解释。 今宵指腹无意滑过那道红痕,他敏感地吞咽,她瑟缩着挣脱收回。 “你干嘛要跟我解释?” 沈修齐轻轻笑了,气息缓缓在她面颊铺开,惹她也脸热。 “不能让我的‘未婚妻’误会我在外面厮混。” 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打趣她,今宵淡淡一哼:“你这‘未婚妻’说话可一点儿都不顶用。” 沈修齐一听这话立马就笑开了,他藏不住自己的愉悦,也控制不住想要贴近的心,他快速伸手往她腰后一揽,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是你就顶用。” 突然被一身灼烫包围,今宵一下慌了:“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流氓。” 今宵感觉自己快要被他体温融化,明明是句骂人的话,却被她说得软软绵绵,一点儿没有威慑力,更像是撒娇。 她正了心神,直呼其名:“沈修齐,你病成这样不回家休息,到底想做什么?” 可流氓耍起了无赖:“回不了,开不了车,除非你送我。” 今宵没有忘记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她挣脱不开,也不想浪费力气,遂快速妥协:“那你松开,我送你回家。” 沈修齐这时候是真想继续耍浑,可这姑娘跟小狐狸似的聪明狡猾,压根儿不给他机会。 他只好松手。 今宵迅速转身开门透气,立马与东跨院一群围观群众大眼瞪小眼。 她又将门关上。 沈修齐往沙发边捡衣服,听她开门又关门,便问:“怎么了?” 今宵不自然往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的随口胡诌,以及他确实存在的那位未婚妻,讪讪问:“我说我是你未婚妻,会给你添麻烦么?” 沈修齐将马甲,外套,领带一一搭在臂弯,大步上前牵住了她:“反正是我的麻烦,你不必操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一想起他今日两次的耍流氓,今宵又默认了他这一说法。 麻烦又如何?是他活该。 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身朝他睡觉的沙发走去。 见她弯腰看地面,像是在找东西,沈修齐便跟过去:“在找什么?” 视线巡睃,今宵在沙发腿后面找到了那枚缟玛瑙袖扣。 她捡起来在他身前站定,拉他手过来帮他把袖扣扣好,又忽然想笑:“下次在外‘厮混’,记得小心谨慎些,省得给人留下把柄,平添许多麻烦。” 沈修齐顺势牵住她不放,也隐隐怨:“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说没有未婚妻不信,说没在外厮混也不信。 今宵挣脱不开,索性认命。 “谁会信一个无赖说的话?” 得,无赖就无赖吧。 无赖能占便宜,比假意恪守君子之道的伪君子强。 东跨院那边,一见二人手牵手出来,一群围观群众立马作鸟兽散。 直到听见脚步声走远,李赟才敢开口:“卧槽,三哥啥时候谈的女朋友啊?还未婚妻???真的假的?” 纪嘉扬听得发笑:“人俩都手牵手了还能有假?这些年你见过三哥对哪个女人上心?” 樊华啧了声:“你忘了上次三哥来你这儿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时不还说是失恋来着?” 李赟一拍大腿:“那这就是和好了!” 他摸摸下巴,忽然笑出来:“那胡旋那死丫头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后院儿跟出来看戏的樊生开了口:“这几年三哥怎么对胡家你们心里还没数吗?六年前那事儿可是胡家对沈家避之不及,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胡家再想续上那婚约,怕是难咯。” 李赟哈哈笑出声来:“那敢情好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胡旋那死丫头吃瘪的表情了!” “得了吧你!”樊生提醒他,“你那张嘴最好是上把锁,包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嘴上都注意着点儿,别听风就是雨,回头惹祸上身。” 茶室几人笑的笑,惊的惊,没人再继续这话题。 - 沈修齐换了辆油车,比那辆红旗小巧,智能不足,胜在操控好,今宵开着也没什么压力。 沈修齐上了车便将副驾驶座椅往后调了调,今宵看得出来,他今日是真的不太舒服。 昨夜他在景家喝了不少酒,本该好好休息恢复状态,却又意外撞上睡在沙发上的她,这深秋时节,光着半身守她一晚上,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他今日身体状况欠佳,却丝毫不影响他心情好,今宵虽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仍能感受到从副驾驶扫过来的炽热目光。 她有些不自在,语气略带几分怨:“你别一直看着我。” 沈修齐笑得无声:“怎么?我看着你你就不会开车了?” “你要是惜命就把眼睛闭上。” 已经开始生命威胁了,偏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应她:“反正有你陪我。” 真是无赖。 今宵拿他没办法,狠狠瞪了他一眼:“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和路时昱那种纨绔不一样,没想到也没什么差别。” 沈修齐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似乎极为认同“纨绔”这一说法,不过他没接这话,反倒是问:“你还能记起来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不就是在球场?” 正好红灯,今宵说完便朝他看过去,他还是一副疏懒随性的模样,敞开的领口与喉结的红痕为他平添了几分颓靡,瞧着的确是有“纨绔”那样儿,眼神却意外有几分空,像是因她这话回忆过去,却又找不到记忆的锚点,思绪就这么飘着,浮着,随后被风吹散。 第32章 “你怎么了?” 他被今宵唤回了心神,随后轻轻摇头,闭上了眼:“抱歉,不太舒服,有点走神。” 不知怎得,今宵从他这话里品出了一点哀愁,可她方才......好像也没说什么。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今宵驶离拥挤路段,搁在杯架的手机急促地震动了起来。 手机屏幕对着副驾驶的方向,沈修齐垂眼一瞧。 是景商序。 他拿起手机问今宵:“ 我能接么?” 今宵瞥了一眼,正好她不想接,便“嗯”了一声,左右他们俩也认识,总比她接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要好。 那边一听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当即就愣了一下,不过景商序并没有一上来就问他是谁,而是问:“这是今宵的号码?” 沈修齐语气很淡地应:“是。” “她人呢?” 沈修齐往驾驶位睇去一眼,他本可以说“今宵在忙不方便接电话”,可一想到景商序之后还会联系她,他便不太情愿。 所以他直接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景商序一听,心里也生了疑惑:“你是她什么人?” 沈修齐饶有兴致重复他的问题:“我是她什么人?” 今宵偏头与他对视一瞬,下意识屏息凝神,接着便听他道:“我是她未婚夫。” 沈修齐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到,今宵差点都要信了。 若不是两条人命掌握在她手上,她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甚至还生出好奇心,想知道景商序会如何回应。 许是瞥见了她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沈修齐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便是匪夷所思的语气:“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有未婚夫?” 沈修齐腹诽,倒也不是个蠢到家的。 跟着他就委屈上了:“怎么?她没跟你提过我的存在?” 景商序轻声发笑,意在嘲讽。 可沈修齐反将一军,颇是云淡风轻道:“看来她没把你当朋友啊,那回头我俩结婚,就不给你发请柬了。” 沈修齐没给景商序留话口,紧接着说:“我老婆最近很忙,如果景先生没什么要紧事儿,还劳烦您,少打扰她。”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也不管景商序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今宵本来听戏听得起劲儿,还以为他俩要多拉扯几个回合,没成想就这么给挂了,搞得她意犹未尽的。 她的面部表情简单易懂,沈修齐睇她:“没听过瘾?” “......还是不高兴我这么说?” 今宵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自信点评道:“你说得挺好的,就是最后一句显得你急了。” 沈修齐在这时候终于明白“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想笑”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愈发头疼,抬手按住太阳穴,入了戏亦真亦假,语气也听不出情绪:“别人想方设法约我老婆我还不能急?” 今宵乜他:“你这人怎么老爱占我便宜?” 沈修齐放下手泰然对上她视线:“谁叫我是‘纨绔’来着?” 第21章 限定日1叫她蹙眉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 - 抵达槐安居,今宵不想再进去。 她下了车将车钥匙交到沈修齐手里,又被抓住手腕。 好像已经预料到他会继续耍无赖般,今宵以退为进地迂回:“湛兮,你已经到家了,不可以再耍无赖了。” 她今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戏码是假的,他费心为她挡桃花的戏码也是假的,观众已然退场,虚假身份也该利落剥去,总归是要散的宴,那便无须再陪他多走上一段。 他站在檐下,盖瓦斗拱便慷慨为他覆一身青影,路途的后半段他很安静,闭眼休憩或是沉默观景都与前半段的纨绔模样判若两人。 好似这副面貌才是他的底色,纨绔或是绅士都只为与她配合。 他唇边又跃上了浅淡的笑意,好像只有她开口说话才能叫他褪去满面愁容,他并没有放手的意向,甚至趁她不注意分开指缝与她十指紧扣,跟着又是那副不着调的语气,只是嗓音破碎沙哑。 “在教训小孩子么?”他问。 呼吸与心跳一时皆乱,今宵徘徊又为难。 她垂眼盯着紧紧交握的那两只手,心思漂浮不定。 “男人心理学和儿童心理学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她这样回他。 沈修齐觉得有趣,轻挑眉:“可是小孩子生病了可以哭着闹着缠着要人陪,我却不能。” “但你现在正在缠着我。”她平静地阐述了事实。 “那你愿意吗?”他层层递进地抛出请求,“你愿意给一个28周岁的儿童再多一些时间吗?” 今宵望向他双眼,疲惫不堪却又鲜亮炽热的双眼,像天将明时被朝阳夺去光芒的晨星,肉眼可见他星芒微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努力在发光。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always.” 今宵在这时候不得不承认,沈修齐才是那个真正擅长“以退为进”的人。 明明强势到不肯放手的人是他,他却轻易把自己放到一个完全被动的位置上,用极致的示弱唤起她的同情心,准确无误把握住了她的心理。 ......也顺利达成了他的目的。 “仅限今日,沈修齐。” 病因她而起,由她终结也很合理。 他却道:“谢谢你,今宵。” 瞧,她刚拿捏住上位者的姿态,他便用感恩戴德的语气再抬她三分,让她误以为施与受的关系从无改变,实则主动权一直被他紧攥。 这便是“以退为进”最完美的示例。 外面起风了,湖面不太平静,沈修齐牵着她从连廊过去,雷伯远远瞧见他们回来,立马从收纳柜里拿出了新买的女士拖鞋摆好。 沈修齐进门瞧见那双月白真丝室内鞋,随口问了句:“新买的?” 雷伯道:“总不能还让今宵小姐穿珍姨的。” 许是“捉奸”的后劲儿还在,今宵听出了几分不同,跟着问:“是谁来穿过珍姨的么?” 雷伯面色先是一滞,随后抿唇一笑,沈修齐则是靠着沙发笑得十分开怀。 今宵不明所以,也不知自己是否闹了笑话,正是脸热之际,沈修齐扔了外套上前来牵她的手,而后俯身靠近她耳畔:“我姑姑。” 他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这个回答满意吗?我的未婚妻?” 今宵瞪了他一眼,想要挣脱偏被他攥得很紧,她只好朝雷伯说:“劳您给他找个体温计瞧瞧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一天天的没个正经! 今宵被他硬拽上了楼。 他这栋楼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装潢。 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白,白墙,白地,白沙发,白桌,白椅,白地毯,白橱,白柜,白纱帘。 以色彩的明度和色温色调拉开白色的色差,让整体看起来不那么乏味,还有种“白得五颜六色”的既视感,为数不多的点缀均是来自花器与小香炉,抑或是他的个人物品。 室内隔断不多,显得很空,与北屋旧书房的拥挤有着天壤之别。 她在这时候想起雷伯在旧书房里同她说过的话:“这里的陈设他都不让人随意乱动,他说这里装着他的童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拥有那么丰富童年的人成为如今这“空空如也”的模样? 今宵毫无知觉被他牵进了卧室,他的卧室很大,几乎占据二层的一半,依旧很空。 “沈修齐。” 像是预料到她会说什么,沈修齐回身与她对视,顺便牵起她的另一只手不让她走。 “你说好要陪我的。” 可今宵并不是想说这个。 她问他:“白色,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眼前人倦容已深,他抬手轻轻抚她发丝,有爱怜的意味。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我洗完澡出来告诉你好不好?” 他这是不想让她偷偷走掉。 她不知道这一次随他迈进槐安居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譬如,她好像窥见了他的内心,觉察了他的情绪,这让她心生慌乱,她不知道该不该接收这些信息。 最重要的是,她站在这里,面对他,看着他,便会因他的示弱与温柔无限次地心软,无限 次地妥协。 她点了头,退到窗边的沙发等待。 浴室水声很快响了起来,雷伯来敲门,她应了声请进。 托盘里放着一支耳温枪,两杯温水和两粒药片。 他温声嘱咐:“白色是消炎药,胶囊是退烧止痛药,麻烦今宵小姐盯着湛兮把药吃了。” “可他好像还没吃午餐。” 她今天到达紫苑胡同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看他当时的状态,应该是没什么食欲,也什么都没吃。 雷伯立马欣慰道:“我这就去准备。” 雷伯走后,左疏桐给她来了电话,她们母女的京都之行刚刚结束,一下飞机就嚷嚷着让今宵去她家里吃饭。 第33章 可她现在哪里走得开? 婉拒之后,左疏桐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次旅行左疏桐已经从母亲的只言片语里察觉了异常,所以她也直截了当地问:“是因为我哥吗?” 过往的点滴开始拼凑成完整且合理的逻辑链,左疏桐跟她说:“其实我有察觉到。” 是呀,除非是迟钝到完全无法感知情绪,不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偏爱,又怎会完全无声无息? 今宵沉默了。 因为另一个人的偏爱,似乎比左清樾来得更加汹涌。 电话那头的左疏桐还在絮絮说着什么,今宵的心思已然飘远。 当她明白了左清樾对她的男女之情,再一次与他独处时,她其实会有极轻微的心理抵触。 她不知道这样的抵触是因为她和左清樾原本有一层兄妹关系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她惊诧地发现,她对沈修齐竟然完全没有这样的抵触,甚至他的幼稚、无赖、纨绔或是流氓的样子,在她眼里都有说得上讨喜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她本轻缓的呼吸倏尔一浮。 “今宵。” “今宵。”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今宵游离在身体之外的魂魄瞬间归位。 左疏桐听见沈修齐的声音颇为惊讶,问她和谁在一起。 今宵不知沈修齐因何叫她,又有点担心他是不是也会遇到什么麻烦,便给左疏桐丢下一句“回头跟你解释”匆匆挂断了电话。 进了内间,沈修齐穿着一身白色睡袍从浴室走出来,水汽裹着广霍和琥珀的香气朝她涌来,他手里拿着浴巾,还在擦头发。 见她过来,他停下手中动作看她,而后轻飘飘说了句:“没事,只是想确认下你在不在。” 她头一歪,用眼神说了“幼稚”两个字。 他好像读懂了,又好像没懂,她没管这么多,转身就走,身后人也亦步亦趋跟上来,她停住脚步,他也停住。 她蹙着眉转身提醒:“你没吹头发。” 他从浴巾里露出一张湿润的脸,鼻尖与眼皆红,洁净的皮肤被一身白衬出冰凉的透明感,很像饮露而生的仙君,却又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与他相识至今,她好像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上位者的凌厉。 人人敬他三分,偏他只对她包容宠溺。 宠溺。 这个词太重了,用得不妥。 她移开视线。 “欸,别生气啊,我这就去吹还不行吗?” 知道沈修齐会错了意,但今宵并没有解释,还转过了身装出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沈修齐也没多想,一转身就回了浴室。 直到听见脚步声响起,今宵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高兴是高兴了。 可她该怎么办呢? 她方才只是变了表情就叫他自乱阵脚,好像在他眼里,叫她蹙眉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今日走进这槐安居,真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流沙,既叫她害怕,也叫她心存希冀,让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流沙之下会是另一片天地。 她重新坐回沙发等待,沈修齐再一次出来的时候,雷伯也送来了清淡的肉糜粥和小菜。 餐食都摆在小小的边几上,显得很拥挤,今宵本想给沈修齐让位置,没成想一起身碰倒了杯子,眼看水要洒出来毁了沈修齐这一餐,她着急伸手去扶,结果两杯温水都齐齐朝她倒来。 裙子鞋袜湿透,好在地毯起到了缓冲作用,杯子没碎,却也将沈修齐吓了一跳,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弯腰就去检查她双膝:“有没有撞疼?” 今宵被自己蠢到,既懊恼,又想笑。 裙子还在滴水,沈修齐确认她没事,松了口气。 “干嘛要伸手去扶?让它往外倒就好了,受伤了怎么办?” “有没有被吓到?” 今宵仰起脸看他,眉心往内一蹙时,眼波如岚,轻雾朦朦的样子,很是招人疼。 她摇摇头,声音小到像是委屈:“怕你吃不上饭。” 沈修齐被揪紧的一颗心在确认她无事时舒展,又因这话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命脉,好似连喘息都难。 太阳穴突突在跳,他咬牙忍下了体内争相而出的千万种冲动,换上一副令她放松的笑颜打趣:“少吃这一餐饿不死我。” “可你病着呢。” 望向他的这双眸子太柔软,再多看一眼就要陷溺。 沈修齐在呼吸不畅的时候,选择伸手蒙住了她双眼。 “都不如你重要,今宵。” 有一瞬眩晕感来袭,今宵不确定是因眼前的黑暗,还是因他这话。 索性转了话题:“衣服湿了。” 沈修齐放下手,强行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牵她走进了衣帽间,说:“挑你喜欢的把湿衣服换下来,我让珍姨帮你烘干。” 今宵轻声应了,沈修齐便转身出去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缓慢将衣帽间环视一周,今宵有理由怀疑沈修齐是重度强迫症患者。 全屋玻璃柜门方便她一览无余,沈修齐的衣物按功能划区,按颜色深浅排列。 她径直走到了最里面,从一整柜的黑色衬衫里挑了柔软的丝质。 走出衣帽间时,沈修齐已经移步到卧室外的吸烟区用餐,雷伯给她换了双拖鞋,珍姨拿走了她的湿衣服。 沈修齐偏头看过来。 落地窗外是天空的灰白与松林的深绿,北屋旧书房静静伫立在阴霭与松风之中,饮过多年风雪,披过朝夕霞光,装着他的童年,也见证着她与他的此刻。 当她着一身墨色融进这一室雪白,窗里窗外好似荡然失了颜色。 不论是这室内,还是在他眼中,惟有她这墨色才是焦点。 而在这场沉默的对视里,只有沈修齐在暗暗想:叫她选自己的衣服穿,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第22章 限定日2句句不提喜欢你,句句都是喜…… - 用餐的时候,沈修齐的话意外变得很少,似乎是今日的热症已经夺去他所有的精力,以致此刻无暇顾及其他,今宵看在眼里,平白添了心忧。 雷伯准备了她的餐食,她坐在沈修齐对面陪他吃了些,看他放了筷子,她便也负责任地拿起耳温枪替他测温。 额温与耳温都是38.8,难为他发着低烧还与她迂回这一整日。 她将装着药片和温水的小托盘推至他面前:“吃了药去睡一觉吧。” 沈修齐没说话,只沉默看她,而后捡起那两粒药片放入口中,端起温水送服。 今宵觉得有点奇怪,莫不是病情加重了?怎么现在这么听话? 沈修齐起身,她也跟着起身问:“方便借一下漱口水吗?” 沈修齐掌心向上朝她伸出了手。 这是很明显的牵手请求,今宵不是不懂他的意思。 此前的牵手或是拥抱都是在他耍无赖的情况下半推半就,她虽不抵触与他肢体接触,可这主动与被动仍有巨大差别。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理智的那个叫她守住最后的清醒,心神不定的那个,叫她借着“限定日”的特殊放任自己一回。 当后者的音量越来越大,她便被蛊惑着,朝他伸出手。 浴室还留存琥珀的暖香,洗漱台只有一边被使用,另一边本该很空很干净,这时候却被一套明显是女士所用的鱼子酱护肤品占据。 精华水还是满瓶,鱼子精华也未被激活,眼霜与面霜虽不能看到余量,但银色的盖子纤尘不染,是全新的。 一旁还立着只粉色的电动牙刷,水晶杯和牙膏牙线并排放在一起,她所能想到的洗漱用品这里一应俱全,乍看有点突兀,细想又觉得很合理。 沈修齐还是给她递上了漱口水,也做了必要的解释:“是雷伯为你准备的,你也可以选择刷 个牙。” 今宵迟钝地接过,好多话在脑子里囫囵滚过,她用了半分钟才找到重点:“雷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修齐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老神在在地从镜子里看她:“你别介意,他只是从未见过我带女孩子回家,所以好心办了糊涂事。”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今宵一下子想到了那位真实存在的未婚妻,所以才将这话脱口而出,话刚起了头她就觉出来不妥,又紧急收声。 她伸手去拿水晶杯接水,试图用即时的行动掩饰已经外露的情绪,怂得像只鸵鸟。 可沈修齐并没有放过她,还将她的心事一并说穿。 “以为雷伯做惯了这种事?还是以为我带别人回来过?” 今宵假装没听懂,自顾自往牙刷挤牙膏。 沈修齐并没有打扰她刷牙,只是这气氛莫名诡异。 她穿着沈修齐的衬衫,与他共用一个浴室,分享同一个洗漱台,各自用品各占一边,整洁又和谐。 这场景,这情形,怎么看他们都像情侣。 第34章 也不怪雷伯误会。 沈修齐动作比她快些,在她低头冲水的时候,他已经递过来干净的毛巾。 她道了谢,整理好面容与他一同走出了浴室。 卧室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灯一关,今宵便惶惶陷入黑暗,她慌张出声:“沈——” 仅说了一个字她就被人拥住。 阴天与昏暗似乎天生与谈情说爱适配,发生在朦胧暗光里的耳鬓厮磨总有能将时间拉长的神奇效用。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拥抱的力量,他俯身贴近她耳畔的角度,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流逝的时间镌刻进感官,只因时间缓慢,所以一声一息都变得深刻,足够让她在很久之后的某一个阴天,再一次记起此刻心乱的频率。 “对不起。” 热症夺去了他的精力,也顺带偷走了他的声音。 他近乎无声在向她道歉,而她也刚好清楚听见,只是她不解:“为什么要道歉?” 他说:“等我醒来,今天就结束了,道歉一旦隔日,便失了诚意。” 她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始终没能厘清他道歉的原因。 直到他将自己的声音找回,缓慢又柔软地叙述今日行径,等他一一细数完自己的流氓行为,他又重复:“我很抱歉,今宵,冒犯你并不是我的本意。” 今宵本该选择沉默,可她好像也在这个滚烫的拥抱里丢失了理智,竟是顺应自己的心意晕晕乎乎地问:“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是......” 话没说到重点,沈修齐随手扔在床尾凳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 今宵刚好背对床尾凳而立,一回头就看到屏幕上的“胡旋”二字。 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她将身前人推开:“你先接电话吧。” 她往后坐在了床尾凳上,后悔问出那句话。 知道了他的本意又能如何? 视线已经适应这昏暗,今宵恍眼从沈修齐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耐。 他捞起手机接通,胡旋悦耳的嗓音便从听筒传来:“湛兮,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沈修齐的回应非常冷淡:“现在不是接了?” “你在哪儿?很忙吗?” “嗯,很忙。” 胡旋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已经向沈凝光确认过他今日行程,上午的会见结束,他这半日都空闲。 可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而是委婉道:“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二姐担心你,还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了。” 沈修齐显然是对这话存疑。 沈凝光是他亲姐,他亲姐什么性子他比裴珩都清楚,沈凝光绝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我没有不舒服,你还有什么事吗?” 室内太过安静,今宵将胡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被沈修齐的冷漠惊到,他们俩这段对话换谁来听,都想不到他们会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依旧很冷静,也很温柔在说:“爷爷请了俞部长来家里吃饭,你过来一起好不好?” 沈修齐不为所动,只淡定重复:“我很忙,胡旋。” “有什么事是比见俞部长还重要的吗?” 沈修齐将视线落到眼前的姑娘身上。 她穿着他的衬衫端坐在床尾凳,双手平放于腿,很乖,很安静,也出奇地很撩人。 “天大的事。”他道。 “沈湛兮,你故意的是不是?” 胡旋这一声怒听得今宵心颤,她无意识攥紧了衬衫下摆,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易地而处,她也会被沈修齐的冷漠刺痛,而在心颤之余,她也惊讶沈修齐竟然对她如此包容。 她今日也做过不少冒犯他的事,冒充他的未婚妻,直呼其名,骂他流氓,还嘲他脑子烧坏掉了。 因他从未计较,她便不曾有过道歉的意识。 这时候想来,挺不尊重他的。 “在想什么?”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今宵猛地回过神来,一偏头,亲眼瞧着他把手机关了机丢在一旁。 她方才想得太过入神,没太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但看他关机的举动,应该是随意将胡旋打发了。 她突然开口说:“你对她撒谎了。” 沈修齐冷不丁一愣,随后失笑:“你别冤枉我,我可没对她撒谎。” “没有吗?”她迅速找到重点,“你明明生病了不舒服,也没有天大的事情要忙。” 今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计较起撒谎这件事来了,好像撒谎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可她心里清楚撒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人一旦进入社交场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情形并不少见,她真正在意的是,今天他能对胡旋敷衍撒谎,明天是不是也能这样对她? 一想到这里她就在心里抓狂,她有什么资格去钻这种牛角尖? “对不起。” 她打断了沈修齐正欲说出口的话,沈修齐只好顺着问:“你又为什么要道歉?” 她将自己今日的冒犯一并脱口而出,最后结论是:“我逾越了,不该说这些。” 沈修齐听完整个人往后倒,因他突然消失在视线,今宵跟着侧身,只听他半撑在床上说了句:“今宵,我头晕。” 今宵担心他低烧转了高烧,赶紧扶他:“那你快躺好休息。” 沈修齐移到上方躺好,今宵伸手去摸他额头,忽地被他一把往下拽,她惊呼着跌在了他身上。 “你骗我。”她懑懑道。 “我没有骗你。” 今宵被迫趴在他胸膛,重压之下,他强劲的心跳擂鼓一般震动着她的心。 他平缓地说:“我对胡旋说我没有不舒服是真的,刚才觉得头晕也是真的。” “我不信。”今宵又被他限制了行动,正鼓着两腮不满。 逼得沈修齐只好解释:“我没有不舒服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头晕是因为你又跟我客气。” 他深吸了口气:“你不需要对我觉得抱歉,今宵,也不要反思你今日是否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你也并非无名小卒,何况名字本就是用来喊的,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你不再喊我‘沈先生’,结果你一动你那小脑瓜就跟我更生分,我如何能不头晕?” 今宵闷闷地哼:“你说的这些都太勉强了,不过是自圆其说。” 沈修齐听完,沉沉叹了口气:“怎么软硬不吃啊小元元?” 今宵粗喘着气,听懂了他的无奈。 不可否认的是,当家里出事,当父亲离世,当关老师移居疗养院之后,她就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因为太过害怕那些狂风骤雨再度来袭,她便费心劳神地为自己筑建一个铁桶般牢固的 堡垒。 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她学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在闺蜜或是朋友面前表现得过分低沉或失落,只因她每一次从外界获取到情感慰藉都难以心安。 她现在一无所有,像一口枯井,无论外界施予她多少雨露渊泽,她都无法再给出正向的反馈。 哪怕日月更替,斗转星移,她都静静伫立在那里,只待时光老去,只待彻底枯竭。 只是偶尔她会害怕有人往里看,一眼看见她的干涸与荒芜,然后留下一句失望匆匆走远。 十分不幸的是,沈修齐就是那个往里看的人。 当他靠近,当他察觉,当他珍视,包容,宠溺,她这口枯井就好似发掘出新的泉眼,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洁净清冽的泉水,让她无数次地想以自己的甘冽为赠,好让他停留。 可是古往今来,谁又听说过风雨兼程的赶路人为一口枯井停留的故事? 这太荒谬。 “怎么不高兴了?”沈修齐突然问。 明明光线很暗,明明她已经敛去了眸光,可他还是敏锐察觉了她的情绪,承托住她的情绪。 他伸手抚上她侧脸,手臂往后揽住她,一翻身就将她压在身下。 太过暧昧的姿势让今宵紧张,可沈修齐并没有给她拒绝的空间。 他说:“我对胡旋冷淡,并非是因为你在我这里才刻意为之。” “她方才心知肚明,俞部长并不是我真正想见的人。今夜俞部长赴胡家的宴,身边带着位远方的朋友,几日之前,我约这位朋友商谈要事,却被俞部长半路截走,今日她再以俞部长的名头来请,你应该能猜到其中缘由,这才是我对她冷淡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吗?” 今宵的思绪已经完全被他带走了,也顾不上计较此刻的姿势了。 知她跟着心忧,沈修齐伸手点点她鼻尖:“因为我已经见过了,也谈完了,就在昨天上午,去景家之前。” 今宵回想起与他在湖边凉亭的见面,她当时不相信他是一个人在亭中饮茶,还胡乱说了些话。 这时候想来,胡旋会出现在凉亭,应该就是为今夜的家宴了。 第35章 她试探着问:“所以她是想借俞部长和这位朋友的手掌控你么?” 沈修齐欣慰:“你很聪明,小元元。” “她这样不累么?你不累么?” 在她的观念里,未婚夫妻该是一对极亲密的人,可他与胡旋非但不亲密,就连寻常的请客吃饭都要迂回算计,实在是累。 沈修齐听了却笑着问她:“你和我相处觉得累么?” 今宵为这问题空出了些思绪,回忆完与他相处的那些时间,她摇了摇头。 “知道为什么吗?” 今宵还是摇头,她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只是凭感觉,觉得他这个人并不难相处。 沈修齐给她解释:“因为我向你袒露了我的目的。” 他的气息轻轻洒在她面庞,还有柠檬草的香气。 他说:“等你以后接触的人变多,你会发现与那些带有明显目的的人相处反而轻松。” 今宵再一次回想了他与胡旋的对话,他若是一早就见过了那位远方的朋友,那他应付起胡旋的算计的确是会很轻松。 可是问题来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答非所问地问:“你刚才不是说我并没有天大的事要忙吗?” 今宵愣愣地点头,她的确说过。 沈修齐伸手理顺她乱在枕畔的长发,平缓又温柔地开口:“我那件天大的事,以及我的目的——” “......都是你,今宵。” 他用指腹描摹她的眉,她的眼,声声缱绻:“今日冒犯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情难自已才是。” 他的指腹往下滑落,抚过她柔润唇瓣,他贪恋地停留,也似承诺般低语:“我没有对她撒谎,更不会骗你。” 属于他的灼热气息越靠越近,今宵屏息凝神,快要守不住自己怦怦乱跳的一颗心。 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依旧沙哑,沉缓,温柔。 他状似无措地说:“雷伯的确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可是怎么办啊今宵?我不想解释。” 第23章 不喜欢不要和他在一起 - 今宵从槐安居离开已经过了十点,她坐在雷伯的车后座,感觉自己心律失常。 雷伯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侧向窗外,唇线抿得平直,心里又开始打鼓,他方才见今宵从楼上下来的脸色并不好,便又谨慎地问:“今宵小姐,湛兮没有惹你生气吧?” 被抿得泛白的一双唇倏地回血,今宵将视线收回,迟滞片刻,笑着反问:“他经常惹人生气吗?” 雷伯听了爽朗地笑起来:“那倒也不是,湛兮向来随和,跟谁都能说到一处,只是换做旁人,他并不会特地关照谁的情绪。” 今宵记起了沈修齐那句话。 大抵是从沈修齐特地安排雷伯给她送餐那天开始,雷伯就误会了她和沈修齐的关系。 她有想开口解释的冲动,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回答了一句:“没有,他没有惹我生气。” 雷伯放了心:“那便好。” 今宵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疾驰的汽车剪断了光影,昏黄与灰蒙交替,她还心神不宁。 一抬手抚过前额,眉心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今日的话说到最后,沈修齐于她眉心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有一点安抚的意思在。 她当时紧张到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以至于现在将当时的反应忘得一干二净,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反抗。 等她逐渐平复之后,沈修齐已经从她身体上方移开,只牵着她的手于她身侧平躺。 其实说不上有多冒犯,但也谈不上清白,只能怪这阴天太安静,怪那时的氛围太旖旎。 后来大抵是退烧药起了作用,他急促的呼吸开始平缓,也在时间的流逝里逐渐均匀。 可她始终无法平静,心率居高不下,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她很怕沈修齐再有什么动作,毕竟她只穿着一件衬衫躺在他的床上,他若是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她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也跟她一样,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依稀感觉窗帘缝隙里的光已渐渐消失,这才大着胆子确认他有没有睡着。 身侧无光,只有他的呼吸均匀,视线模糊,却也在朦胧中窥得他阖眼安睡的模样。 没了白日里的意气风发,他似乎被什么不太美妙的梦境牵绊住,平整的眉心起了褶皱,紧闭的眼睫也在微微颤动。 她很轻地喊了声“湛兮”,他侧身,另一只手臂跟着越身而来,于她腰后收紧,收紧,再收紧。 她几乎被沈修齐嵌进怀抱里,让她有一瞬窒息的错觉。 心跳再一次失速,可她却没了之前那种极度紧张的感觉,在贴近他脖颈嗅见那缕柔润的暖香时,她像身上穿的丝质衬衫,柔软贴身,温和毫无攻击力,浑身瘫软着任由他抱。 在那一刻,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 是她不想反抗。 她仍记得第一次与他拥抱那晚,她浑身湿透,冷到颤抖,他拉开自己的外套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胸膛干燥温暖,心跳强劲有力,像是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般,悄然抚平她心上的涟漪,让她平静,安定。 今夜也同样。 她在心里默默劝自己,既然给了他限定日的权限,那就坦然接受他出格的行为,哪怕在他的强势之下,是她不可言说的私心。 她枕在他的怀抱里,细数着时间分秒溜走,直到陷入一个肌肤相贴热汗涔涔的梦境她才惊颤着回神。 她不知道沈修齐抱了她多久,但她想,够了,今夜该结束了。 她稳定着声线轻轻喊他,也轻轻告诉他:“我该走了,湛兮。” 她不确定沈修齐有没有因她的话醒过来,但他缓慢地松了手,她也 得了自由。 临走前,她不放心地将手背贴上他前额试温,他并没有表现出清醒的迹象。 她便离开了槐安居,脱离了那个绮丽的梦境。 回家再一次看到那副已经变得脏乱的油画,她重新拿起画笔,将黑色的范围再一次扩大,掩盖了上一次添加的群青,画面好像又获得了新生,她满意放下了画笔。 第二日一早宋云舒就来电话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说是找了几本已出版的科普书籍让她做简单的了解,顺带看看那本书的大纲。 毕竟是与新的工作相关,哪怕她昨夜并没有睡好,也强行打起了精神洗漱化妆,收拾打扮。 今日天气不算好,她挑了一薄一厚两件针织衫叠穿,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踩一双长靴就出了门。 半道儿上宋云舒又急急忙忙给她来电话,说是午餐的地点改到了周教授家里,她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周教授是她婆婆。 到周教授家里是十点半,周佩夫妇和宋云舒父母都在,问起江澈,说是去接宋云舒爷爷奶奶了。 今宵赶紧将宋云舒拉到一边询问:“你这家宴带上我这个外人合适吗?” 结果宋云舒反问她:“你是外人吗?” 今宵无话可说。 周佩知道她们俩要聊新书的事情,往茶室送了点心水果便将门关上,不让人进来打扰。 宋云舒坐在茶台前泡茶,今宵看她投茶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颇是惊讶:“你这茶艺学得还挺好。” 宋云舒苦笑:“都是被逼的,你家里没让你学?” 今宵摇头,又点头。 宋云舒蹙眉:“到底是学了还是没学?” 今宵掩着唇笑出声来,说:“学了,但又没完全学。” “小时候孟女士逼着我学茶艺,我嫌烫手,每回都要被烫哭,还接连cei了好几套茶具,关老师看不下去就和孟女士吵了一架,说那些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学来做什么?喝杯茶还要搞这些莫须有的形式,我今家人是缺你那杯茶喝?” 今宵将关素荷的语气学了九成九,逗得宋云舒直笑,笑完她又意识到不对,轻轻叹了口气:“关老师是真疼你。” 她将斗笠杯置于今宵面前,金黄茶汤徐徐生烟,今宵握着杯沿端起来,小口饮尽。 一说起从前,难以避免要想起曾经那些争吵,她主动移开了话题:“不是说要看大纲吗?” 宋云舒放下斗笠杯,突然间面露难色。 “怎么了?” 今宵一想着今日宋云舒和江澈两家人都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你和闻瑾吵架了?” 宋云舒看着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是出了什么事?” 宋云舒凝眉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深吸一口气开口:“今宵,说这话之前,我得先向你道歉,我今日找你来,看大纲是次要,主要是想说......你和湛兮。” 今宵的思绪略有停滞,一想起那个人,她的心跳还是会加速,但她面上并不显,仍是笑得温和:“你想说什么就跟我直说吧,你刚才还说我不是外人,怎么现在说句话还瞻前顾后的?” 第36章 宋云舒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睫开始解释缘由:“昨日商序给我打电话,问我你的未婚夫是谁,我从未听说过你有什么未婚夫,但又怕你是用这个理由拒绝商序,我便说我不清楚。” “结果晚上......” 宋云舒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听到闻瑾跟他那几个兄弟连麦打游戏,李赟说你昨日去了他那儿,自称是湛兮的‘未婚妻’,那架势和正牌女友没区别,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拎不清的大小姐上门自取其辱,结果湛兮的反应令他大跌眼镜,他还问闻瑾,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所以......” 今宵没想到昨日的事情发散得如此之快,一时间,她心中惶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说:“确有此事。” 宋云舒心里也忐忑,她怕今宵难过,更怕今宵走错路。 反复挣扎之后,她试探着问:“你喜欢湛兮么?” 今宵垂眸敛去眸光,没有回答。 可在宋云舒眼里,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她很害怕今宵为此事伤心,可有些话她必须要说。 她起了身绕到了今宵身边坐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湛兮很好,但他不适合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其实在宋云舒提起沈修齐的时候,今宵就已经预想到了这句话的出现,只是她没想到,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这时候还是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多年的家庭教育和无条件爱她的家人总是告诉她:“我们元元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因此她从未看轻自己,也从不羡慕别人。 可当站在她身后的人一个个远去,她这些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好像在一息之间崩塌。 她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她真的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那为什么到今天,只剩下她踽踽独行? 她拽回了自己的思绪,没有问“为什么”,只说:“我知道。” 并解释:“昨日的事情是个误会,雷伯拜托我去寻他,我进不去那四合院儿,只好出此下策。” 宋云舒知道,今宵与沈修齐的渊源一定是比她了解到的深,抛开别的不谈,沈修齐是她从小长到大的朋友里最优秀最突出的那一个,他哪哪都好,就是有个不清不楚的未婚妻。 而今宵是她极为珍视的朋友,她不想今宵卷进他们两家的事情里。 她又忧心忡忡地开口:“希望胡旋不要来找你麻烦。” 今宵微微一滞,视线几番摇晃,装作好奇问了句:“她很喜欢沈修齐吗?” 谁料宋云舒却摇头:“不,她一点都不喜欢湛兮。” 今宵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宋云舒就接着说:“但她,她家,很需要像湛兮这样,既有强大的背景,又有真材实料的人去支撑。” “胡家只有胡旋这一个独女,旁支的几个兄弟都是草包不堪大用,胡旋的爸爸如今又不在京中任职,往回调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这要是一两年还好,只要胡家爷爷健在就有机会运作,但几年或是十年之后是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如今胡家手握的资源和经营关系网得不到最大化的继承和利用,那给胡旋挑一个人中之龙的佳婿就成了重中之重。” “放眼京中子弟,只有湛兮符合胡家人的心意,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沈家的顶梁柱,胡家刚好就缺他这样的顶梁柱。况且他们之前还有婚约,两家爷爷又交情匪浅,湛兮从小就很听他爷爷的话,他是不可能违抗他爷爷的命令的,他们两家各有各的厉害,我不希望你掺和进去。” “对不起。” 宋云舒说完,又向她道歉:“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其实今宵从未想过会和沈修齐有什么结果。 但当另一个人用强有力的现实来掐灭她的希冀时,郁结在她心头好久的疼痛感,突然就散了。 她都明白的。 一时的心动,怎么抵得过权力的诱惑? 她反握住宋云舒的手,挂上令人安心的笑颜,盈盈笑道:“云舒,多谢你为我费心,但你也误会了,我并不喜欢沈修齐。” 她的话音刚落,茶室门刚好被推开,江澈出现在门口,他翕动的唇瓣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急刹车般停住。 今宵抬眼望过去,不确定他是否听见自己的话。 第24章 谈恋爱不如养条狗 - 谈话被打断,茶室陷入一瞬诡异的寂静,但江澈进门只是打了声招呼,与今宵问过好之后,他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今宵不愿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便同宋云舒说要看大纲,宋云舒也认为感情的事点到为止就好,说多了招人烦 ,便拿出ipad与她讨论。 沈修齐看到江澈的消息是在午餐之前,他今日陪着沈泊真汪志文夫妇与starmatrix计划的几位工程师一同讨论c端客户试点和全新商业计划的构想,深渊科技和集团那边也来了人,这上午明明是个茶话会,一群搞科研的凑到一起愣生生开成了正式会议,沈修齐被迫主持,临到开餐前,他才得空看一眼手机,这一看就令他惊奇。 [江澈:你把今宵惹生气了?] 他是怎么知道今宵会跟他生气的? 虽说他昨夜那流氓行为的确是值得今宵生气,但江澈与今宵并无来往,他不可能知晓详情。 而他不知详情却知今宵生气的可能只有一种——今宵现在和宋云舒在一起,他刚好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难怪他早上的消息石沉大海。 借着生病强行拉她陪睡,多少有点仗势欺人了。 他承认是他欺负了人。 可反反复复受苦的人也是他。 其实昨夜一退烧他就醒了,毕竟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也没能适应。 醒来第一反应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哭,但稍稍一动,蜷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便轻声嘤咛,许是药物作用,他的身体比大脑慢半拍苏醒,待他彻底清醒过来,这才感受到今宵是以一种怎样的姿势在抱他。 怀中的小姑娘似乎进入了一个变幻莫测的梦境,左手紧紧抓着他的睡袍系带,侧身贴向他时,呼吸浅而乱,睡得并不好。 她穿得单薄,一躺下,他那件丝质衬衫就往她腰上堆,他尽力想要摈除心中的杂念,可她左腿就卡在他两腿之间,肌肤相触,他只觉细腻滑软,似乎是娇嫩到轻轻揉搓就会破,他都不敢乱动。 以至于今宵从梦中惊醒时,他的身体比在旧书房枯坐一夜更僵硬。 他很想问问她梦见了什么,是不是被吓到了,可他怕今宵难堪,便装作未曾醒来,静静听着她准备离开的声音。 他觉歉疚,也生出不舍,当她将手背贴向他前额试温时,他有留她整夜的冲动。 但他不能。 “湛兮。” 沈泊真见他伫立窗边许久,出声唤回了他的魂,她上前,沈修齐不动声色将手机收好,她便将人拽到桌边坐着,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 starmatrix的c端客户试点计划已在逐步推行,得益于合成孔径雷达和c频段ku频段结合的卫星通信技术,starmatrix的低轨道互联网卫星具备极强的抗干扰能力,这使得starmatrix在国家安全、军事侦察、环境监测和应急救灾方面的优势极为突出。 这也是沈修齐一定要与奇维列夫面谈的原因。 北方大陆是一片极佳的市场,特别是西部地区,地面通信设施损毁严重,starmatrix可迅速构建应急网络恢复正常通信。 这一举措风险很高,中间需要通过的环节也很多,若能与国内的c端试点计划同步进行,将会为starmatrix计划打开新的局面。 假期结束他会更忙,兴许很长时间都无法与她见面。 他仰头饮了杯白酒,沈泊真以为他兴致高,便接二连三为他斟,等他意识到自己喝多的时候,已经是宴散。 沈泊真瞧出来他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喝了酒开不了车,劳烦姑姑派个人送我去闻瑾那儿。” 提起闻瑾,沈泊真顺口问:“他最近没进组拍戏?” 沈修齐此时还算清醒,还能答得出:“他那新戏刚立项,还没到进组的时候。” 等他到闻宅的时候,今宵已不见踪影。 宋云舒陪着两位妈妈去了美容院,两位爸爸早就约好了下午打球,江澈送走了爷爷奶奶,正好腾出空陪沈修齐喝茶。 实话说,江澈从未见过沈修齐酒后失意的模样,这好兄弟为情所困,他第一时间当然是嘲笑咯~ 他管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一边儿泡茶一边儿挖苦:“一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你都拿不住,你是不是不行啊沈三?” 沈修齐翘着个二郎腿靠在椅背往后仰,一点薄光从背面天井斜进来,没能照亮他独坐的一隅。 尖锐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干涩的嗓音得到片刻润泽的缓解。 “你可别小瞧了她。” 他这话说得很温柔,江澈甚至听出几分宠溺来,可再一回味,好像又多几分无奈。 第37章 真是疼爱到了极点,才会在这寻常的言辞里被人轻易察觉情绪。 不过也对,能反过来拿捏沈三爷的人,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左右他的情绪还不是轻而易举?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分,江澈没把今宵那句“并不喜欢沈修齐”说出口,而是转换了心态为好兄弟出谋划策。 他掰着指头数:“钻石,包包,房,车,文玩字画,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资源,总有她喜欢她需要的吧?投其所好你不会吗?” 沈修齐听了这话只是笑。 江澈纳闷儿:“你笑什么?” 沈修齐撑着扶手直起腰来,一抬眼皮,满眼都是血丝。 许久未像今日这般贪杯,身体机能似乎也不适应这骤然加剧的工作量,醉意迟迟难解,他端起那杯六安瓜片仰头饮尽,将那八方杯磕在茶台上才开口:“你知道上一个捧着珠宝追她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 沈修齐抬手按住太阳穴,勾唇浅笑:“赵嘉义偷偷卖了他爸一辆720s,从佳士得拍回来一条320万的钻石项链想要博美人一笑,结果被她当众扇了一巴掌。” “嗬,”江澈一惊,“你了解得够详细的啊。” 说完他回过味来,又悻悻道:“果然能跟宋云舒玩儿到一起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过他也是真纳闷儿:“不是,她真就没啥想要的吗?” “欸,这你说对了,她还真就没啥想要的。” 江澈双手抱胸持保留意见:“我不信,一定是你前期调研工作做得不充分不彻底。” 沈修齐笑了下,自顾自端起公道杯给自己斟茶,一想到什么,手中涓涓细流声停止,唇瓣微微一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江澈见他欲言又止,淡淡哼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沈三爷也有无计可施的一天。” 沈修齐放了杯子看着他笑:“是你太高看我。” 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云舒今天约她是为什么事儿?” - 今宵从宋云舒那里出来就去了疗养院,关老师最近状态不错,不仅话变多了,也乐意跟着疗养院的其他爷爷奶奶一起参加娱乐活动了。 陈文茵每天发给她的视频她都有认真看,也时时刻刻关注着关老师的身体状况,两天没来看关老师,但关老师一点都不想她,这会儿正在活动室跟几位爱好黄梅戏的奶奶排戏呢,压根儿顾不上她。 她也没去打扰,就在值班室陪着陈文茵看剧,就是有点心不在焉,陈文茵笑的时候她呆若木鸡,陈文茵生气吐槽的时候她也呆若木鸡,陈文茵最后因为主角分手忍不住流泪的时候,她还呆若木鸡。 两集更新追完,陈文茵推她:“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难不成你也跟那主角似的失恋了?” 今宵回过神来,闭眼按了按太阳穴:“没睡好。” “那你快回去休息呗,关老师最近一切都好,你不用那么操心,有什么问题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话毕,陈文茵又语重心长地劝起她来:“你这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年轻小姑娘天天往疗养院跑算是个什么事儿啊?有时间你也去参加一下什么联谊活动,认识认识新朋友,顺带谈个恋爱什么的,别把自个儿折腾憔悴了,关老师精着呢,她能看出来。” “我知道,”今宵扯出一个还算漂亮的笑容,强行打起精神来,“明天最后一天假,我正好在家睡一天!” “可别睡懵了。” 活动室那边的咿呀声好像结束了,今宵起了身说:“我过去看看,就不打扰你了。” 陈文茵摆摆手:“说这些。” 关老师还在活动室没走,几位奶奶也还在讨论刚才录的视频,一见今宵走进来,与关老师邻屋的王奶奶就冲她招手:“今宵来啦。” 关老师心情很好,还夸她今天穿的毛衣好看。 王奶奶拉着今宵左瞧右瞧:“这哪是毛衣好看?是我们今宵生得好看!” 说着就开始问今宵有没有男朋友,今宵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关老师就一把拽过她:“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读书要紧!” 一旁的陆奶奶帮腔:“读书也不耽误谈恋爱嘛,小姑娘多出来认识认识人也是好的呀,要不奶奶帮你介绍介绍?” “去去去,”关素荷嫌弃地挥手,“多的是人追着我们元元跑!还要你介绍?” “可不是,”王奶奶又笑着接过话,“还说咱关老师糊涂,我看你陆老师才是糊涂!” 活动室笑声不绝,今宵陪着她们闲聊几句,牵着关老师回了房。 泡茶的时候,关素荷坐在椅子上将今宵盯着,今宵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问了句:“关老师,你干嘛一直看我?” 关素荷理了理袖子,笑盈盈地说:“元元长大了。” 今宵将茶端过去,递到关素荷手中:“我早就长大了呀,您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好奇怪。” 关素荷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说:“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追你,也可以试着接触看看,如今我和你爸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人......” 她顿了下,也敛了笑容。 “太孤独了。” 今宵登时心头一紧,差点就要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可她又不确定关老师是否清楚父亲的事,便生生将话咽下了,还倚在她身边撒娇:“什么嘛,我才不想跟谁谈恋爱,真要想排遣寂寞解个闷儿,我不如养条狗。” 小狗只对主人忠心,哪像人? 关素荷听了这话呵呵笑起来:“小孩子气。” 她将茶杯放在边几上,双手握着今宵的手叮嘱:“奶奶知道你有自己的规划和选择,追求个人发展肯定是好的,但一直盯着远处的终点,看久了也会累,偶尔还是要看看沿途的风景,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而这些美丽的意外啊,稍纵即逝,你要学会把握。” 今宵听得一愣。 她哪里把握得住呢? 她用眼睫敛去眸光,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从大脑一一清除。 “知道啦。” 重新抬眼,她依旧对关素荷笑得甜。 第25章 不完美没有生气的资格 - 晚上今宵去赴了左疏桐的约。 明日左疏桐就要返校,说什么今晚也要和她见一面,怕她不去,还特地强调了一遍左清樾不在。 左清樾虽不在,但今晚去的那家淮扬菜餐厅还是他提前预定好的,这时节大闸蟹肥美,尤其母蟹正是肉质鲜嫩蟹黄饱满的时候,往年今宵总会和爸爸来一趟,今年只有她和左疏桐。 左清樾能将这样的小事铭记于心,今宵也很难不动容。 只是她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她能全心全意对自己的哥哥好,但若换了身份,她便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像是怕今宵难堪,左疏桐也刻意不提左清樾,只挑着学校一些有意思的话题和娱乐八卦聊。 餐厅氛围很好,有潺潺流水和婉转琴声为伴,素雅的山水细绢屏风将每桌食客一隔绝,闺蜜俩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左疏桐不怎么爱吃大闸蟹,但却乐得帮今宵拆蟹,她拿着小圆匙边挖蟹黄边说:“上次菱湖音乐节蔺星晖不是去了?我一看,这不江澈朋友?还一直被鼓吹是说唱界颜值top,我这人最听不得什么top,名号儿喊得这么响亮,那我高低得去看看这传说中的颜值top究竟有多少含金量。” 今宵听得认真:“结果呢?” 左疏桐将一碟子蟹黄蟹肉推到今宵面前,扑哧一声笑道:“结果就是,我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说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今宵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有这么夸张吗?你之前给我看的他俩合照,不也挺好看的?” “照骗咯~你难道没看过那种丑男靠穿搭氛围感和自拍角度秒变帅哥的小视频吗?” 她擦擦手边比划边说:“头发一抓,外套一拉,墨镜一戴,谁能不帅?” 今宵被她逗得直笑:“你还押上韵了,我瞧你也挺有说唱天赋的。” 这边聊得正high,仅仅隔了一个屏风的隔间里却有人听着那“丑男”二字黑了脸。 江澈手里端着茶,一口没喝进去先笑了出来。 对面的蔺星晖刷一下起了身,江澈赶紧将他拉住:“你干嘛?” 蔺星晖甩开他:“我瞧瞧这拥有超绝说唱天赋的天才少女究竟有多美!” 江澈怕他真闹出什么动静,赶紧跟了上去。 说来也巧。 他今晚本是要陪着宋云舒父母在家吃饭的,结果二老临时有事,他奉命将二老送到目的地,刚要准备回家蔺星晖就给他来了电话,非说这趟vegas之行天天吃白人饭快要吃吐了,现在需要马上吃到中餐,火急火燎就让他订座。 刚好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他朋友,他便立马来电话预订,但因为节假日生意火爆,包厢全都订了出去,他也不想朋友为难,便要了个最边角的位置,还用屏风围得严严实实。 第38章 刚坐下一会儿隔壁就来了两个女生,本来他不感兴趣,结果意外听到了今宵的名字,便一直留心听着隔壁的对话。 这一听,就听出事儿了。 今宵这边还美滋滋地吃蟹,围着的屏风倏地被人拉开,左疏桐突然惊叫一声。 今宵跟着看过去,惊到连嘴里咬着的蟹腿都忘了拿下来。 对面的左疏桐更是瞪着一双大眼睛迟迟没能说出话,还是江澈先开了口:“真巧啊。” 今宵回过神来,放下嘴里的蟹腿开始尬笑:“确实......挺巧。” 怕被人围观,两人挤进了隔间坐下,屏风一围,四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蔺星晖就坐在左疏桐旁边,手肘撑着桌沿侧身问她:“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左疏桐下意识朝今宵投去求助目光,突然灵机一动:“我叫今宵!” 被点到名的人刚提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蔺星晖就抢先续上话:“噢~难忘今宵小姐,请问您上次在音乐节是站哪个方位?” 其实蔺星晖在一众rapper里长得真的算帅的,光是186的身高就足以秒杀一众同行,更别提rapper都潮到风湿,随便一打扮就能赚足女生尖叫。 只是和江澈一比,硬实力方面确实略逊一筹。 左疏桐向来是个遇强则强的主,被他这么一问,她立马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板儿说:“怎么?难不成蔺少这张脸还横看成岭侧成峰?颜值高低随角度变化吗?” 今宵没想到左疏桐竟这般语出惊人,而一旁的江澈更是绷不住直接爆笑出声:“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他何时见过蔺星晖吃瘪的样子?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真遇上对手rapper也得歇菜。 “嘿,你这丫头嘴真够毒的啊,舔下嘴唇能给你自己毒死吧?” 知他气急败坏,左疏桐双手抱胸轻蔑一笑:“反正我还没被毒死蔺少就要被气死咯~” 蔺星晖一副不和女生计较的样子,冁然笑道:“行,今宵是吧,我记住你了,长得......确实不错。” 说完他起身拉开屏风就走,名字的主人急了,赶紧拉住江澈:“你帮忙解释解释。” 江澈冲她眨个眼:“我办事你放心。” 两人一走,左疏桐立马嘿嘿一笑问今宵:“我刚才的表现你给打几分?” 今宵嗔她一眼:“零分!” 拿别人名字干坏事还理直气壮,回头这帐都算她头上,简直冤枉死了。 这时候左疏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喜欢了好几年的男人刚才就坐在她对面,她一拍大腿懊恼:“我靠我没要合照!” 今宵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去?” “ 得了吧,”她轻哼一声道,“等会儿蔺星晖能一口吃了我。” 说完她又谄媚今宵:“反正你跟江澈认识,以后我俩肯定还有机会见面!” 这偶像一旦成了朋友的朋友,那横在她与偶像之间的鸿沟便不复存在,她不再觉得江澈遥不可及,甚至有种她已经是江澈朋友的错觉。 当然,今宵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江澈一回到座位上就低声冲蔺星晖说:“等会儿帮个忙。” 蔺星晖给自己灌了杯水,压了压情绪才问:“什么忙?” 听完江澈的话,蔺星晖将杯子拍在桌上:“不帮!” 晚餐结束,今宵和左疏桐一起绕到餐厅后门去打车。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左疏桐一直抱着今宵不肯放,靠近的时候,她贴在今宵耳边说:“我替左清樾跟你说声对不起。” 今宵心中一颤:“干嘛说这个?” 左疏桐放开了她说:“要是他不那么冲动,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你随时能来我家睡,也有我父母做依靠,说到底,是他影响了你。”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但他也是真的喜欢你,这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呢。” “所以......”左疏桐脑子转得特别快,这又牵着她双手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嫂子?我很乐意哦。” “才不要呢,”今宵挣开她,似怨似撒娇地说,“当了你嫂子你岂不是更没负担地坑害我了?” 左疏桐知道她是说刚才把她名字告诉蔺星晖的事,她又想起了蔺星晖那张吃瘪的脸,笑得停不下来:“太逗了他,其实他长得还行,就是这top......” 话没说完,一辆白色12cilindri停到了两人跟前,副驾驶车窗徐徐往下落,对话里的主人公倾身向前招呼左疏桐:“难忘今宵小姐,敢不敢上车?” 两人疑惑对视一眼,对蔺星晖的激将法似懂非懂。 今宵碰了碰左疏桐手肘:“我猜他是想送你回家。” 面对挑衅,左疏桐当然不在怕的,只是担心今宵:“那你呢?” “没事啊,”今宵晃晃手机,“我重新叫车。” 左疏桐转身问蔺星晖:“蔺少这是想换种法子报复我?” 蔺星晖听了这话忍不住笑:“我法子多着呢,敢来试试吗?” “有什么好不敢的?” 说罢,她叮嘱了今宵几句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跑车轰鸣着离去,今宵也赶紧点开叫车软件排队。 江澈从她身后来,头上戴着鸭舌帽,走近了小声招呼:“等车吗?” 今宵抬眸看他,只清楚看见他下半张脸,帽檐被他压得很低,还将卫衣帽子也一并扣上,若不离近了看,根本瞧不出他是当红影星。 她迟钝着点点头:“是,就是要排挺久的队。” 她想起疾驰而去的蔺星晖,又看他:“你怎么不和蔺星晖一起走?” 江澈自然而然将责任推到蔺星晖身上:“他小心眼儿,非要找人掰扯。” “那你是等人来接吗?”今宵问。 他点头,又微抬下巴示意她:“你把订单取消了吧,我送你。” 今宵不想麻烦他,正要开口拒绝,他又抢先道:“要是宋云舒知道我将你一人扔在这儿,她会骂我的。” 这理由足够充分,今宵取消了订单。 还得要等等,江澈便跟她闲聊起来:“我听周教授说,你接了宋云舒单位一插画的差事?” “嗯,”今宵应道,“今天看了下大纲和她们以前出版的图书,那些插画都不怎么难,算是个比较轻松的差事。” 这话江澈爱听,他顺势提起自己的新戏,说:“我刚立项的这部电影是古装探案题材,剧情会围绕一副失窃的牡丹夜宴图展开,你有兴趣试试吗?” 今宵一愣:“你确定是要找我吗?” 她着重提醒他:“我可是个学生,还没什么经验。” 今宵有点意想不到,虽说她头上多少带了点儿关老师的光环,但她现在只是个大二学生,画一些简单的插画的确不在话下,但画这种s级电影项目的核心道具,她还真不一定能让人满意。 但江澈似乎对她格外有信心,还说:“周教授在家里提过你几次,说你天赋极佳,学习能力很强,无论是作画还是做事都非常细致有耐心,是她教过的学生里极为拔尖儿的。周教授都如此相信你,你怎么还对自己没信心?” 今宵确实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甚至,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重建自信。 她仍想拒绝,一出声就被江澈抢了先:“你是宋云舒的好闺蜜,我自然能为你谈一个极佳的酬劳,下周我约了制作人和导演来家里吃饭,你要不一起来听听?要是听完也不想接,那你就当陪宋云舒吃顿饭,如何?” 她在这时候想起了关老师下午同她说过的话。 一直盯着远处的终点看会累,偶尔也要看看沿途的风景,机会稍纵即逝,要擅把握。 人,她把握不住。 事,总是有胜率的。 “好。” 她点开微信与江澈礼貌交换了联系方式,非常真诚地感谢了他。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的能量守恒——若有所失,也必有所得。 她今天很开心,也很满足,关老师一切都好,身边朋友也总是对她多有关照,学业还算顺利,经济也没有很大压力,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像现在这般身心放松的时刻了。 ——如果沈修齐没有出现的话,今夜算得上完美。 夜已深,车身金属漆面流动着城市霓虹,今宵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来这是沈修齐的车,还很单纯地问江澈:“是这辆吗?” 江澈唇边噙着笑意,回答她:“是。” 等她再看过去时,沈修齐已经从驾驶位走下来,一身比夜色更浓的黑,带着秋风与云杉的香气一并拂向她。 江澈与他点头招呼,而后识相退场,这西风瑟瑟的小路旁,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宵站在路沿上,抬眼仍无法与他平视,树影斑驳他的脸,他看过来的那双眼便一半明润,一半阴暗,总让人有表里不如一的错觉。 而她在此刻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是悬着的,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悬着的。 第39章 她记起了八月底的那一天。 她没办法驱走住在身体里的心魔,所以独自一人坐着高铁去了宁市,她打车去到海边,爬上了父亲生前停留的那栋楼顶。 事发的那夜宁市暴雨如注,她是第二日清晨才接到消息赶来,前一夜的雨水带走了燥夏的尘土,也将父亲留下的痕迹一并冲刷干净。 时隔多日,这里野草丛生,悄怆幽邃,无人,无声,无痕。 她沿着建筑楼梯一路往上爬,楼顶灰白空旷,钢筋丛丛直立,近处是水泥碎石杂乱,远处是海上落日灿烂。 她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甚至无法分辨海面的颜色,只看着那些波光一浪接着一浪,推着心头那些悲怆反复将她冲撞。 她的心,她的情,她的泪,久久无法平息。 那一天的她是焦灼的,混沌的,没有理智也无法思考的。 就像现在。 她耳边还回响着宋云舒同她说过的那些话,也一直沉默着,不肯开口与他对话。 是沈修齐先朝她走近,牵住她冰冷的指尖。 他攥得紧,她收不回,也倔强着不肯看他。 “还生气?” 他声音很轻,都盖不过这秋风,她也知道他想哄她。 可她昨夜就对雷伯说过,她没有生他的气。 看来雷伯真的很守信用,从未与他提起他们的对话。 她是想生气来着,可思来想去她也只能生昨夜被他强迫同床的气,除此之外,她没有生气的资格。 但偏偏,她并不因此而感觉生气。 她再次抬眸对上他双眼。 风动的瞬间,他眼睫轻轻煽动,莫名添几分不该属于他的脆弱,他像被今夜的风带出眼里的疲惫,可就算面对她的冷淡他也温柔平和,脸上不见任何负面情绪。 她有想问问他身体是否好转的冲动,但话到唇边,又没能说出口。 风声掩盖了她悄悄调整呼吸的轻响,她找回了一点理智,若 无其事地问他:“你是来做专车司机的么?” 她语气很淡,几乎没有情绪,不是欢迎的态度,也没有抗拒,但眼前人一听她说话,还是轻轻牵动了唇边笑意。 他攥紧了她的手,从捏住指尖到十指紧扣,他得寸进尺,她来不及拒绝。 他牵她走下路沿,风里传来的声音温润沉悦,他学着当初球场相见时的热切说:“115号专车司机沈修齐,乐意为您效劳。” 第26章 八音盒少女的祈祷 - 今宵被引着坐上了副驾驶,座椅加热已提前开好,车内温度适宜。 扶手箱上备着羊绒毯,她没有伸手去拿,只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 她认为自己不太需要沈修齐的贴心,也并不觉得冷,但当沈修齐上车将羊绒毯展开搭她腿上,她也没有拒绝。 她客气地道谢,沈修齐也温柔接受。 当他退回自己的位置,她才看到扶手箱上还放着一个胡桃木盒,愣神的瞬间,胡桃木盒已经递到她眼前。 “供你解闷的小玩意儿,打开看看。” 她有点害怕会是什么贵重的珠宝首饰,但看都没看就推回去,好像也太不给他面子。 她迟疑着接过打开,竟是个八音盒。 身旁人收回视线打着转向灯汇入车道,只留给她一个清俊雅正的侧脸。 车内光线太暗,霓虹也太杂乱,她看不清盒内烫印的英文小字,只听他说:“这是我母亲在我九岁那年从瑞士带回来的,曲子很简单,你应该听过,是巴达捷夫斯卡的名曲《少女的祈祷》” 今宵静静看着安置在盒中的机械,听他讲起了以前。 他说:“在我母亲眼中,《少女的祈祷》一直是首灵动忧郁的曲子,少女的心事乍听好像很多,但五个变奏只用了一种结构,可见少女心思单纯,只是想法多变,情感细腻。” “我母亲告诉我,18岁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年纪,懵懂少女敲开了成人世界的大门窥见新世界,新奇兴奋之余,也难免惶恐不安,踌躇迷茫。这也是为什么,曲子里会用上行音调来表少女心思活跃,用下行音调来表少女心事忧愁,这上下行的结合非常巧妙,的确能将少女的心事讲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可我母亲说她在钢琴曲里只听到了‘少女心事’,始终听不出‘祈祷’,或者说‘希冀’。直到她在瑞士一家古董乐器店里偶然打开这个八音盒,她才从这样童真的乐器里,看到少女拨开重重心事,去憧憬美好期待未来的样子。” “因为开心,因为高兴,她从瑞士将八音盒带回家送给我二姐,可惜我二姐对音乐毫无兴趣,她不想要,这个八音盒才到了我手上。”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过来:“如果你喜欢,现在它就是你的了。” 他们的目光只短促相接了一瞬,沈修齐便迅速收回看前方,以至于今宵根本无法分辨方才这番话究竟是他母亲所言,还是他借母亲之口来对她说。 她无意去探究,只伸手拨动木盒上的卡扣。 音轴带着细细密密的音针从音梳上划过,轻快空灵的乐声如小溪涧叮铃,引着一条温柔灵动的暖流从她心上缓慢淌过。 这首曲子她小时候学过,也在远山郡的家里弹过很多次。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曲子简单易学,还有些许不耐听和枯燥,从未伴着乐声听过故事,也从未留下片刻值得铭记的回忆。 可她现在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她其实不想承认她有那样沉郁的心事,可偏偏被他说中。 她也不想收他任何礼物,却又对这样一个“希冀”爱不释手。 少女的心思,一定是复杂又矛盾的吧? 音轴转了三圈停止,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她轻轻合上八音盒,摊开手掌去抚摸胡桃木盒的纹理,还能摸到边角上一些磨损的痕迹。 沈修齐九岁那年,就是她出生那年。 无论她是否相信,好像一切自有天注定。 “谢谢你,”她很轻地说,“我很喜欢。” 沈修齐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探过来捏了捏她指尖,她的双手已经开始回暖,他唇边有笑,问她:“有开心一点吗?” 她的心又在偷偷颤动,每一次她情绪低落,他总是会这般费心地哄她开心。 她感激地回握了一下,轻轻点头,他也收回手。 今夜在路边见到他的时候,她总能想起宋云舒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当时对今夜的不完美之感也由此而来。 可真当坐上了这车,接受了这礼物,她又能记起沈修齐的解释。 他没有未婚妻,胡旋也不会是他的未婚妻。 甚至他还在她面前接起胡旋的电话,直白地将他们的相处模式展现在她眼前。 她明知道沈修齐不喜欢胡旋,也没有任何与她联姻的想法。 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存有这样的“希冀”。 一位名叫今宵的少女,果然常常与迷茫不安为伴。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怀中八音盒因她体温而暖,直到汽车停在她家门前,她才转动自己僵酸的脖颈去看他。 但似乎,沈修齐已沉默看她许久。 汽车大灯还亮着,车内不至于看不清,沈修齐解了安全带朝她倾身,干燥手掌带着浅淡木香抚上她侧脸。 他今夜似乎格外温柔,也褪去了昨日那般无赖又流氓的纨绔样,叫她没法将提前想好的拒绝说出口。 但她要拒绝什么呢? 明明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可以供她拒绝。 可这样不明不白的暧昧,她也不想再配合。 她抬手圈住他的腕放下,松开他扶住了八音盒说:“沈修齐,礼物我收下了,谢谢你,我欠你一件外套,我都记着,我会抽空去挑一件新的托雷伯转交给你。” “托雷伯转交给我?” 今宵声音突然哽涩了一下,一台.独角戏唱得没头没尾,观众自然不明所以,但主角已排演过无数次结局,那当离别的情绪提前席卷,她便无法再演平和温馨的剧情。 她与他之间,从来不止一个未婚妻的距离。 她将眼睫垂下敛去眸光,借着车灯光亮盯住眼前的胡桃木盒。 木盒表面光滑油亮,不染纤尘,岁月淡褪了木色,却悄悄陈酿了故事,他展开回忆的一角,纳进她的心事尘封,这是她收到过的,最浪漫的礼物。 “嗯,托雷伯转交给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用以缓解心中翻腾的情绪,之后才说:“假期结束我会很忙,学业重,兼职也忙不过来,所以那四幅小画的修复工作,还请你再寻合适的修复师。” 说到这里沈修齐总算是懂了。 这是在借修复一事拒绝他呢。 他今夜收到江澈的消息匆匆赶来,本是要是告诉她,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去莫斯科出差,归期未定,替她安排好了司机每日接送,三餐也有雷伯准备,不想在学校住就别勉强自己。 第40章 可他这话还一句没说呢,已经没机会说了。 车灯熄灭了,车内按键上的光点也一并进入休眠,窗外浓夜似鬼似魅般争先恐后钻进车厢。 今宵害怕地抬眼,只见他身后的夜晚褪成深重的蓝,他的剪影反倒成了她油画上那抹散不开的黑。 无法否认的是,父亲去世后,只有沈修齐能让她在那幅代表情绪的油画上添两次属于喜乐情绪的黑。 她捏紧了怀中八音盒。 至少开心过了,不是吗? 那就够了。 “我到家了。” 她声音带了点颤,不知是因这夜,还是因眼前人。 “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摸黑去解安全带的卡扣,却被一个温热手掌紧攥住腕。 他声音很低,一句话里短短几个字里尽是无奈。 “你怎么专门欺负我一人啊今宵?” 江澈跟他提过宋云舒找她画插画的事,也说了新戏 的牡丹夜宴图,甚至这事儿还是江澈事先征得了他的同意才来和今宵提。 他不想她这么累,可又清楚知道她宁愿累也不肯接受他任何帮助,他便只在江澈提的时候说了句:“她高兴就成。” 今晚她的确是高兴了。 可不高兴的就是他了。 掌中的腕正在尝试挣脱,他不肯松。 被他牢牢困住的小姑娘气急地开口:“我能力不够,修复不好那四幅画,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说的是画么?” 沈修齐心上不受控制地一抽,在他心头笼罩整日的黑云泄气般散尽,只余一点钝痛留在那里,像被她一句话往心脏嵌进去一根钢钉,看不见伤痕,也没有血流,但心脏跳一下,就疼一下。 “那还能是说什么?” 她声音颤得厉害,像是情绪一并堆挤在喉咙,争相而出的时候,脆弱的声带不堪重负,一句简单的话语也叫她说得艰难哽涩。 她深深地吸气,再浑身颤抖着呼出,好不容易回暖的指尖又开始发冷,沈修齐用另一只手贴上去,却又好像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没有再做无用功的挣扎,只反复调整着呼吸,任由身体颤抖也极力稳定着声线说:“沈修齐,我不喜欢走夜路,因为我会害怕,我不知道我周围是否有危险,也看不到此行的目的地,我也不喜欢走一步看一步,若前方没有目标,我宁愿不要出发。” 她的确怕黑,也喜欢黑,就像这夜,可以将她的面容轻松隐去,不至于叫他看清她此刻的难过。 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难过,就像她的油画颜料里没有一个颜色可以重新覆盖那片煤黑一样。 她以为自己对沈修齐远远达不到难以自拔的地步,但此刻翻涌着的,难以平息的情绪又骗不了人。 其实她能感受到沈修齐的喜欢,比一时兴致好像还多一点用心,但这一点用心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往前走。 正如宋云舒所言,胡家对他势在必得,沈家也认可胡旋的身份,她若贪一时风月,便成了两家强强联合的破坏者。 她不能,不愿,也不屑。 “今宵。” 他渐沉的嗓音将她神思唤回,咔哒一声,他替她解了安全带,也松了手,在她重获自由的瞬间,他又倾身而来,用一个他很难受的姿势将她拥住。 “今宵。” “今宵啊。” “今宵。” 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轻柔缓慢地耳语:“目的地从来不在你目光所及或不能及的任何地方,在你心里,今宵,只要你想,我们就能顺利抵达。”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听懂了,理解了,却还用这样简单的话语来形容她用尽浑身解数都攀不上的悬梯。 太轻易了。 轻易到,就好像是一只翱翔云霄俯瞰人间的鹰,在对一只生于田野长于田野一生都为觅食奔忙的小兔子说:“你为什么没有长一双翅膀?只要你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天上来,就能像我一样轻易发现藏匿于田野的猎物,一出动就是精准打击,多轻松。” 可是一只小兔子又怎么可能会长出一双翅膀? “沈修齐。” 她闭上眼,忍住泪腺上涌的热意,声音突然嘶哑般破碎:“我若说我不想呢?” 紧贴的两具躯体似乎同时一震,情绪却各异。 “你会让我自由吗?” 她短促吸气,频繁眨眼,也止不住浑身颤抖。 与他相遇之前,她并不知道沈修齐或者沈湛兮究竟是谁,可她知道沈君正,也听说过闫美玲,还在中央新闻见过他父亲和他姑姑在各自领域的工作报道。 他有仗着家世胡来的资本,强迫她也轻而易举。 可他始终有度。 沉默被拉长,空气也好似凝滞,心脏缺氧般闷痛。 环在她腰后的一双臂蓦地松懈一瞬,又反了悔收紧一瞬,还留恋,也徘徊,拥抱再多一点,又少一点,永远装不满贪心。 忽而,她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他放了手,掠过她耳畔的声音涩哑:“你一直是自由的,今宵。” 可突然间,心头再涌涩痛,双眼再蒙潮雾。 她不愿被他察觉,抱紧了怀中八音盒转身开门,脚步虚浮地逃离。 直到家门“砰”一声关上,蓄在她眸中的泪才急促地滚落。 结束了。 做到了。 她告诉自己,对他直线上升的喜欢,也该到达拐点往下落了。 第27章 下雪了我也在想你 - 风声不绝的这一晚,今宵意外睡得很沉。 似乎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反倒让身体开启了应激模式,一闭上眼她便强行关机,一夜无梦到天明。 醒来睁眼便是那只胡桃木八音盒,她这枕边多了新物件儿,心里却空空的,还有些许闷痛后的不适。 眼睛疼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肿,她习惯性去摸手机,一点亮屏幕就被大量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淹没。 她纳闷儿,这是怎么了? 最近的未接来电是左疏桐,她以为有什么事,匆忙给她回了过去。 早上醒来她嗓子还没开,电话那头一接通就开始骂:“蔺星晖这个狗东西,我一定跟他没完!宝贝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个说法!我马上起飞了,先不说了啊,乖。” 今宵一句话都没说电话就挂断了,她对着自己的通话列表愣了愣,稍稍清醒才点开微信。 因着关老师的缘故,陈文茵的对话框一直在她置顶列表,她一点进去就看到陈文茵半夜发来的消息。 [你上热搜了?] 她点开陈文茵发来的截图。 凌晨一点的时候,她的名字出现在几大社交app热搜榜top1的位置。 其实她这名字并不算多罕见,但“难忘今宵小姐”这六个字她一点都不陌生,特别是当这六个字后面还跟着蔺星晖的名字时,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迅速切换app想要看看情况,结果几个热搜榜上都干干净净,不仅没有“难忘今宵小姐”这六个字,甚至连蔺星晖的名字都没有。 让她怀疑陈文茵那几张截图是p的。 直到看到江澈发来的道歉她才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昨晚蔺星晖发了一小段即兴rap,名字就叫《难忘今宵小姐》,这段即兴视频现已被隐藏,歌词是什么她也完全不清楚,但从江澈和左疏桐的只言片语里猜,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至于热搜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澈并未提及,她也没有多问。 左右只是个小小插曲,又是半夜发生,应该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没成想隔天返校上课,竟然真有同学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认识蔺星晖,她昨日没能从左疏桐那里问出蔺星晖究竟写了什么,便装作一无所知地问:“好听吗?词写得怎么样?” 两位同学见她毫不知情,显然也不是当事人,便眉飞色舞地转述起视频内容。 令今宵惊讶的是,这段即兴并非是在说“今宵”坏话。 “难忘今宵小姐”这六个字,若是四二断句便是调侃,二四断句的重点就落在了“难忘”二字上,很显然,昨夜蔺星晖的断句是“难忘/今宵小姐”。 可此今宵非彼今宵,这属实是个巨大的乌龙。 不过她也算是知道左疏桐为什么不肯跟她说蔺星晖究竟写的是什么了。 合着这两人是看对眼儿了? 看对眼儿还拿她名字搪塞人,太过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左家家教严,她和左疏桐一直母单至今,都等着考察对方男朋友。 好不容易有了苗头,蔺星晖一上来就给她整这出,他俩要是真有戏,以后她有的是法子。 下午专业课结束,宋云舒约她去研究院参加研讨会,她瞄了眼时间,决定去坐地铁,等她匆匆忙忙跑下楼,意外在教学楼前的停车场见到两位熟人。 第41章 景商序昨夜也看到了那个热搜,他知道江澈与蔺星晖关系好,今宵又是宋云舒朋友,蔺星晖能认识今宵他一点都不意外。 本来他还因今宵的“无中生未婚夫”忧闷,突然见了这热搜,再回想当日相处的细枝末节,很快得出 结论——她这“未婚夫”是假的。 只是没想到今宵小姐追求者甚多,这才刚走了一个“未婚夫”,又来一位顶级rapper,他这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没个底儿,说什么今天也要来见她一面,结果刚到停车场就和雷伯打了个照面。 他刚打完招呼,正在问雷伯来学校是为何事,话音刚落,雷伯就回身看向教学楼,手一抬便回他:“我来等今宵小姐。” 他抬眼望过去,今宵穿一件白色过膝风衣往下走,手里抱着两本图册,长发绾成低马尾,明明没什么装饰,却清丽到让人眼前一亮。 “这么巧,”他轻轻弯唇,“我也来等今宵小姐。” 今宵有短暂想过要不要当作没看见,但关老师这么多年的教养不能白费,见了长辈,怎么着都要打声招呼再走。 她迎上去分别问候,景商序先开了口:“刚好在这附近办点事儿,顺路过来看看你是否有空,晚上一起吃个饭?” 雷伯一看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听他这么说也不慌不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果不其然,今宵婉言谢绝道:“不好意思商序,云舒约了我聊工作,有点赶时间。” 景商序这才回过身来看雷伯:“所以雷伯是来接你去研究院的?” 雷伯立马就应了:“没错。” 景商序眉心一蹙,好像合理,又不怎么合理。 雷俊祥是沈修齐的管家,他那槐安居除了沈修齐本人就是雷俊祥说了算,且不论雷俊祥是如何与今宵相识,他光是肯为宋云舒跑腿就离了个大谱。 目的未能达成,景商序体面告辞,今宵这才问雷伯:“是......他找我吗?” 她没喊他的名字,怕惊扰自己的心,可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她分明还在期待什么。 雷伯眸中浮上不解:“怎么湛兮没和你说他去莫斯科出差吗?” 这样吗? 今宵愣了愣,他其实也没什么跟她说的必要吧? “先上车吧,今宵小姐。” 今宵恍然回神,私心地没有拒绝。 她赶时间,也不好拂了雷伯的好意,况且话都说出去了,没有反悔的道理。 上了车雷伯便与她闲聊,看样子,沈修齐的确没有同雷伯解释她与他的关系。 汽车缓慢驶出校园,雷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湛兮向来是这样的,工作上的事情极少往家里带,也从不让家里人操心记挂,这次莫斯科之行安排得突然,又要做好保密工作,这才没同你提,你别怨他。” 今宵不知该如何应,既有想解释的冲动,又有顺着这话多问几句的意愿,但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她轻轻嗯了一声,迟疑着说:“我从没怨过他。” 这是她的心里话。 无论是出差没告诉她,还是别的什么,她从未怨过他。 雷伯听了舒心一笑:“今宵小姐真是好性子,难怪湛兮喜欢。” 今宵迟滞一瞬,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又在因这“喜欢”二字悸动,可她也疑惑:“他......喜欢我这件事,这么明显吗?” 车内响起雷伯爽朗的笑声,今宵视线在后视镜里与雷伯对上一瞬,他笑着说:“今宵小姐,我在湛兮身边这么多年,他就带过你一个姑娘回家,这还不够明显吗?” “那......”今宵纠结了一下,没将心里的话问出口。 到达研究院,宋云舒怕今宵找不对地方,特地赶到门口来接,没想到正好看到她从雷伯车上下来。 到这时候,她也算是看清楚了。 她这闺蜜是真喜欢沈修齐。 昨夜闻瑾为蔺星晖热搜一事折腾了一宿,也就是沈修齐远在莫斯科,不然昨晚那事儿,他真得拿脚踹闻瑾。 实话说,她没见过沈修齐对谁这么上心,也没见过今宵对谁这么念念不忘。 难不成,还真是她判断错了? 今宵一下车就看见了宋云舒,她怕宋云舒旧事重提,见了面就主动解释:“是在教学楼门前遇上的。” 宋云舒盯着她看了两秒,忽地笑出来:“你干嘛着急解释?我也没问为什么是雷伯送你来的啊?” “我有吗?” 今宵方才小跑了一段儿,此时面颊上浮两抹红晕,气都喘不匀,很难说她“不着急”。 大脑的热度一旦降下来,今宵的理智也很快恢复,是啊,她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要表现出和沈修齐有联系就十恶不赦的模样? 他是单身,她也不是破坏别人联姻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要心虚? 宋云舒与雷伯招了招手,转身带着她往里走。 身边人长长舒一口气,看她一眼说:“其实我觉得,你要是真和湛兮谈谈恋爱,应该也挺不错的。” “啊?” 今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 宋云舒唇边噙了笑意,拉着她说:“我这从小长到大的朋友里,就数湛兮最出色,虽说他这年纪确实比你大出几岁,相处起来可能有点儿代沟?有点儿无聊?但他胜在清白,这些年我可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孩子有过接触,私生活干净得像张白纸。颜值方面嘛......” 她上下打量今宵:“勉强能与你相配,至于浪漫什么的,他那么聪明一人,应该学得很快,你跟他谈恋爱应该会有个不错的体验。” 宋云舒这话自动无视了她与沈修齐之间存在的巨大地位差,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一下子笑出来:“我为什么要跟他谈恋爱?” “为什么?你看我不就是个例子?我都没跟别人谈过就结了婚,结果搞成现在这样子,我觉得你就应该谈!还要多谈!谈的多了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你,省得被骗。” 今宵故作夸张:“那你这是在说闻瑾骗你?” 宋云舒被这话呛得一咳:“......也不能说是骗。只能说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婚姻无法自主,你想想看,家中长辈花了大半辈子心血才将你送到现在的位置,你享受的资源,掌握的讯息,拥有的眼界和被培养出的能力,都是两个甚至更多的家庭在托举,你不往上走就有人把你往下拽,如果本身没有过硬的实力和手段,挑个好对象联姻,就是守住当前地位最简单高效的办法。” 她忽然笑起来:“说白了就是窝囊。” 今宵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她说:“不过湛兮不一样,他可一点儿都不窝囊。” “他——” 今宵的话被突兀打断,宋云舒同事在楼上朝她喊:“宋云舒,你还磨叽,总编都进会议室了!” 二人没再多说,抓紧上了楼。 研讨会一直进行到晚上九点,过程很顺利,分给今宵的任务虽多,但对她来说都不算难。 宋云舒的摄影作品主要向读者传递鸟类的动态信息,静态的部分就由今宵负责,其中细节性的生理构造图占多数,另外还有随书附赠的朱鹮装裱画和红腹锦鸡手账本封面都由她负责彩绘。 签订合同后,今宵要从研究院抱走两大箱参考资料,宋云舒开了车,凭着今宵的美貌从组里薅过来两个免费苦力帮着把资料搬下楼。 四人说说笑笑走向停车场,没想到雷伯还在等今宵。 他们一走近雷伯就从宋云舒同事手里接过了纸箱,还引着另一位同事一起将资料搬进了后备箱。 宋云舒一瞧,用手肘碰了碰她:“你面子够大的,能让雷伯又接又送,沈凝光都没你这待遇。” 今宵都不好意思说是雷伯误会了她和沈修齐的关系,这才对她特别关照。 东西放好,雷伯绕到车前来与宋云舒打招呼,说完才看今宵:“时候太晚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又怕你忙一天都 没能吃上一口热的,我这车里都备着呢。” 宋云舒立马接过话:“雷伯瞧您这话说的,我还能让今宵饿着?” 雷伯冁然一笑:“光我一人放心不行啊。” 这言下之意便是要向沈修齐交差,宋云舒也没再多话,帮着拉开车门将今宵送了进去。 今宵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合着她这一整日的行动沈修齐都了如指掌。 雷伯已经不替她保密了。 但她也不怎么介意。 其实不论她与沈修齐现在是什么关系,哪怕只是点头之交她都应该感谢他的关照,但她就是......不想。 之后的几天雷伯总是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接她上课,又准时出现在教学楼门前送她回家,还顺带包揽了她的三餐,让她在繁忙之中还能维持正常规律的饮食,让她感激不尽。 自从开始着手画稿之后,她的时间被排得很满,约会自然是顾不上,景商序和左清樾分别约了她一次,她都以太忙婉拒。 第42章 后来有一晚左清樾到家里找她,正好碰上她和雷伯一起吃晚饭,雷伯以为是她朋友,还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 可今宵一对上左清樾的眼神就开始发怵,此前他的声声叮嘱还在耳边,转头她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自觉头大,拉着左清樾去南书房解释雷伯的身份。 大概也是猜到与沈修齐有关,左清樾听完只问了一句:“你们在一起了?” 今宵这时候可算是体会到了撒谎的危害,她当时随口撒了一个谎,现在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她该怎么说她其实和沈修齐没什么关系? 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雷伯来替她解围,他举着手机站在窗外,对她说:“湛兮想让你听电话。” 今宵听得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雷伯照顾了她这么多天,她任性地不想感谢沈修齐,便从未与他取得联系。 而他也总是与她保持着莫名其妙的默契,她不找他,他也不找她。 所以这时候突然想让她听电话,她是真的感觉意外。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左清樾提醒她:“不听吗?” 她才回神走出门,接过雷伯的手机回到卧室。 仔细关好门,她对着不断增加的通话时间沉默,该说什么开场白好? 手机一贴上耳朵便送来北国的风声与她作伴,他的呼吸声很近,像分别的那一晚,他在车里紧抱着她,迟迟不肯放手。 她迟疑片刻,小声地“喂”。 率先钻进耳朵的是他骤然加重的呼吸,而后他才轻轻喊她的名字:“今宵。” 他的嗓音听来沉哑,像是置于冰天雪地中冷冻过,每一个字都显得艰涩。 他说:“今宵,我这里下雪了。” 今宵忘记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有人打电话告诉你外面下雪了,那是他想听到你说:“我也在想你。” 第28章 小祖宗沈修齐的小祖宗 - 思念是一种玄而飘渺的东西,今宵并不认为自己对沈修齐有思念。 也许是雷伯日日与她为伴,也总是与她提起沈修齐的如何种种,让她感觉沈修齐就在她身边,并没有离她很远。 可当北国的风雪将他声音裹挟,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原来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见面。 像是有颗小石子被“咚”一声投进水里,湖面起了皱,水波温柔地起伏,一直将涟漪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突然地,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想他。 只有一点点。 她像寻常与人谈论天气时那样,自然而然地回话:“嗯,听起来好像下得很大的样子,你注意保暖。” 明明是句关心的话,却被她说得干巴巴,毫无感情,极其敷衍。 沈修齐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流露的情绪她很熟悉,是无奈,是拿她没办法。 可他也没忽略她那句干巴巴的关心,没有感情,但听到心里还是暖的,所以他也温柔地回:“好,我会注意。” 他们这通电话丝毫没有营养,至少今宵这样觉得,问候完天气就开始找不到话聊,沈修齐也没为难她,客气关心过后,挂断了电话。 风雪声骤绝,手机屏幕先暗再灭,今宵还怔怔出神。 不知怎得,她觉得她这几日被学业和画稿填满的一颗心,好像在突然间被抽空了。 左清樾看到她魂不守舍地走出来,心中烦闷异常,他不忍看,也不愿想,可又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他默默守护了十几年的小姑娘,真的爱上了别人。 有时候他也会反思,是不是他太早将今宵视作私有,所以才难以接受她对别人动心思? 可她分明是独立的,自由的,不受控制的,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身份干预她的交友和生活。 上一次从小溪山离开,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把多年的执念强加到她身上,她对他的爱毫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不该承受他这份沉甸甸的感情。 强扭的瓜不甜,强行将她攥在手心,她也不会快乐。 “元元。”他出声喊她。 廊下神游的小姑娘总算是回神,她将手机还给雷伯,重新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清樾哥?” 他站在书房门边,看了眼院子里的雷伯,缓声道:“你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今宵走了进去。 门关上,雷伯转身上了台阶,西厢房门前的位置正好能看进南书房,他望着两人面对而立的场景想:方才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还是太短。 时隔多日,今宵已经渐渐适应了左清樾情感的转变,她这位哥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身边异性有荷尔蒙波动是极为正常的事。 承他多年照顾,她不该对他生出抵触情绪。 她极为自然地开口询问:“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左清樾注意到了站在西厢房门前的雷伯,他有点想笑。 原来电话那头的人这么没有安全感,他才刚到这里就紧急来电打断他们的对话,这会儿又叫人盯着今宵,未免管得太宽了。 他收回视线,轻松自然地说:“你佟姨想你来着,又怕你将上次那些话听进心里跟她生分了,所以叫我来看看你。” 今宵听得一愣,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对话还要围绕感情展开。 情绪骤然放松,她笑着回:“怎么会?是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能抽出时间去看她,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就去家里。” 她说了“家里”。 她还认可那是她第二个家,左清樾心中稍慰。 “最近在忙什么?” 今宵说:“接了研究院一差事,画插图。” “缺钱花吗?”左清樾下意识问。 “没有没有,”今宵连忙摆手道,“是我朋友找我帮忙,所以就答应了,正好也能增加一些社会实践经验,有助于顺利毕业。” 左清樾笑了一下:“你还担心毕不了业?” 今宵挑挑眉:“那可说不准儿。” 谈话氛围逐渐轻松,今宵好像找到一点以前的感觉。 聊到最后,左清樾问她:“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今宵明白左清樾的意思,重重点头:“当然,你和疏桐,还有佟姨裕伯伯都是我主动选择的家人,我们一辈子不会散的。” 看今宵笑得开心,左清樾揪成一团的心并没有放松多少。 但他还是点头认可:“好,真乖。” 然后又嘱咐:“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今宵乖巧地点头。 他还不忘提醒:“谈恋爱......要保护好自己。” 他尽力想去做一个合格的兄长 ,不想切断与她这仅有的联系,哪怕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正被烈火炙烤,疼痛难捱。 今宵在心中叹气,她现在已经没办法解释她与沈修齐,索性囫囵应下:“好。” - 今宵和江澈制作人的见面被推到了月底,她便将心思都放在了研究院的画稿上。 她这半个多月的工作进度非常喜人,第一批画稿顺利提交,研究院那边对她细腻的画工赞不绝口。 鸟类生理结构图看起来简单,但若是交给一个完全不懂鸟的画师去画,可能连最基础的骨骼结构都画不对,更别提不同羽毛的分布和形态,以及不同鸟喙与脚爪的细节塑造,部分涉及动态的画稿还得要考虑不同鸟类站立或行走时的重心与平衡,这不是光看资料和标本就能画得好的。 今宵学国画出身,画得最多的就是花和鸟,小时候光是周末早起跟着今教授去公园看鸟就连续看了好些年,十几年如一日的用功,才有她今日的游刃有余。 宋云舒打来电话将她一顿夸,若不是她这房子还有个顶,就该给她夸到天上去了。 江澈约她见面那天是周末,北城难得有个好天气,没怎么吹风,阳光也好,尽管这时节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光秃秃的,但却丝毫不影响她心情好。 这回算是正儿八经见甲方,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香奈儿的粉色羊毛粗花呢短外套,两年前的款。 那时候父亲非说她穿上好看,硬要给她买,但她嫌老气,又不好拂了父亲的心意,买回来就一直压箱底,这回托江澈的福,总算是重见天日,她不想穿得太过正式,下身便搭配浅色牛仔裤和运动鞋。 江澈让她带上几幅满意的作品做参考,她一时选不出来,就紧扣主题选了两幅工笔牡丹和两幅游园赏春图带着。 天气好,又是周末,她没告诉雷伯自己要出门,趁着还没到晚高峰自己打车去了江澈家。 宋云舒也在,当她知道江澈准备找今宵画那副牡丹夜宴图时,还小小地反对了一下,她怕影响今宵学业,也怕她太累,但江澈跟她保证,一定帮今宵谈一笔高昂的劳务费她才勉强同意。 且不说钱,若是今宵能凭借这部电影赚到一定的知名度,那她就不用为毕业后的生计发愁了。 第43章 刚好她们研究院的任务并不急,今宵能有足够的时间与编剧导演沟通创作,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希望今宵能好好把握。 见面拥抱过后,今宵跟着宋云舒进了门。 江澈的电影制作人姓金,是个戴金丝边眼镜打扮时尚的年轻男人,看样子与江澈年纪差不多,但江澈叫他一声晟哥,应当是要略长江澈几岁。 走进熟悉的茶室,金晟带着导演编剧坐在一边,江澈看见她,招招手让她坐到了身旁。 既是有正事要谈,今宵也不顾上她坐这位置正好隔开了夫妻俩。 江澈向三位介绍今宵,金晟听了她的名字说:“今宵,金晟,咱俩算是本家,能坐在一起谈合作是缘分。” 今宵知道三位对她尊重客气都是看江澈的面子,便高高兴兴应下,还很不客气地说:“那我以后可就跟着闻瑾一起叫您晟哥了。” 坐在一旁的导演拿金晟开玩笑:“这一来就认妹妹,咱今儿这合作是不是可以直接拍板儿了?” 今宵拿起了包说:“那可不行,我这费劲背了四幅画,还得您三位看过了,都认可才行,省得让我这虚张声势给骗了,回头要是货不对板耽误了剧组进度,我该找谁哭去?” 今宵一句话立刻让气氛轻松活跃起来,金晟笑着宽她心:“不用担心,要是两位国画教授带出来的孙女都不行,那放眼整个北城也再难找到第二个符合咱剧组要求的画师了。况且今宵小姐形象气质绝佳,回头要是能配合咱剧组的宣传,这热度说不准儿比江澈还高。” 江澈拎起紫砂壶给他斟茶:“你可别打我今宵妹妹的主意,人实力过硬,用不着抛头露面靠脸吃饭。” 他可不敢让今宵接触娱乐圈那大染缸,让沈修齐知道能一脚踹死他。 前阵子光是蔺星晖给他折腾出来的《难忘今宵小姐》就让他前后累得够呛,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给自己找事儿。 今宵笑着听他们说话,心中也大概有了底,看来是见面之前就已经做过背调,再加上江澈和周教授的力荐,这位晟哥才如此抬举她。 家里出事的确是让她没了底气,做什么事都容易多思焦虑,但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找回了一点以前的感觉。 这还得要谢谢宋云舒给了她发挥专业能力的机会,当她收到的肯定越来越多,那些出走的底气也在一点点回拢。 今宵想着,在茶台底下牵住了宋云舒的手。 她是何其幸运,才能有这样的好朋友。 谈合作的过程极其顺利,三位非常肯定她的技法和个人风格,剩下还要谈的就是剧情创作部分,但现在还没敲定合同,许多剧情细节没法往深了说。 不过今宵与编剧导演聊得十分投机,在谈论电影创作和当前电影市场的过程中,今宵很好地展现了她对电影艺术的领悟力和创造力,她的艺术审美足够高级,又对艺术商业化有着独到的见解,她在一个艺术氛围极佳的环境下长大,拥有极高的美学素养,在同龄人里,很难有人与之比拟。 一个天赋极佳,技艺卓绝,审美高级,灵气十足,配合度又很高的画师,他们没理由不选。 在此之前,今宵一度觉得自己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善交际,有时候甚至会很害怕往外走,害怕自己的作品不被人喜欢,害怕自己的想法不被人理解,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可真当她大步迈进成年人的世界,鼓起勇气去接触新的人,尝试新的事之后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可怕,没有人能真正威胁到她的存在,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真正阻碍她往前走的,不是外界的任何人或任何事,是她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吃完晚饭时间还早,江澈安排了电影茶话会,但在进影音室之前,今宵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来电。 宋云舒见她站在原地发怔,凑过去问她怎么了,正好看到她的来电显示——孟。 “你妈妈?” 今宵心不在焉地点头,拿着手机拉开了花园玻璃门。 像是没说几句话就折返,今宵一对上她视线就说要回家。 宋云舒看她脸色不对,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今宵紧捏着手机,眉间凝着愁,说:“她回来了,正在家门口等我。” “那我送你。”宋云舒立刻道。 她不放心今宵一个人回去面对她的母亲,便去影音室找到江澈交代了两句,回来牵着今宵出了门。 金晟留意到二人外出,过来问江澈:“怎么走了?” 江澈说今宵临时有事要先走,金晟赶忙问:“那沈先生还来吗?” 江澈抬腕看了眼时间,沈修齐的专机六点半落地,这时候应该在来的路上,他便道:“你放心,他既然答应了要见你就肯定会来。” 金晟推了下眼镜,没忍住笑:“看来这今宵小姐的面子还是比你好使。” 江澈这部新电影他可是二话不说就投了一大笔钱,宣发上的预算更是一刀都没砍,江澈有什么要求他也一一满足。 如此大费周章,图的就是江澈与沈修齐这层发小儿关系能帮他牵线搭桥,当前局势不明朗,做什么事都要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可那位沈三爷向来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退居幕后以来,想见他一面比登天都难。 他明里暗里让江澈约了几次都没见到人,没想到靠着一位小姑娘达成了目的,这劳务费就别说是一百万了,在这基础上翻个十倍他都乐意。 江澈听了他的话呵呵一笑:“我哪敢跟沈修齐的小祖宗比?”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沈修齐对谁这般上心,这不是祖宗是什么?上次蔺星晖那热搜,他差点都要认今宵当祖宗。 他郁闷啧了声,沈老三这厮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毫不知情就多了位祖宗的人很快赶到,金晟跟着江澈一起到门口迎,晚上起了风,江澈家门前的黑松被吹得簌簌作响。 来人一身纯黑装束,休闲西服随意敞着,鼻梁上架了副银边平光镜,他接着电话从路灯下过,镜片反射的金光晃得江澈一蹙眉。 上了台阶沈修齐才挂断电话,江澈听着他那口纯正的英伦腔直想翻白眼,也就宋云 舒那缺心眼儿才觉得这英伦腔好听,他那美音怎么了?不也是字正腔圆?跟沈三似的死装。 演员内心戏丰富,却不妨碍他脸上挂着笑招呼:“还没吃饭吧?” 沈修齐没应他,只问:“她在吗?” 江澈也没应他,只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29章 好妹妹嫌我是沈修齐 - “你可真行。” 沈修齐一进门就将这话脱口而出,这空旷无人的客厅又哪有今宵的影子? 金晟担心沈修齐掉头就走,赶忙开口道:“今宵小姐是临时有事才中途离开,她方才是和云舒一起走的,说不准一会儿还回来。” 沈修齐扭头看江澈:“她什么事?” 江澈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盯着他看:“你不能主动关心关心?” 有他这样追女孩儿的吗?一走走那么久,回来也不知道主动联系。 沈修齐也懒得跟他迂回了,径直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下,将手机扔在桌上说:“她要是肯跟我开口,我用你帮我留她?” “你又怎么把人惹生气了?” 沈修齐将手肘搭上椅背,侧过身对上他视线:“什么叫‘又’?” “那不然呢?” 眼看这俩人就要呛起来,金晟立马站出来打圆场:“不如先让沈先生用餐?” 沈修齐没话说了,重新拿起手机处理没完没了的公务。 金晟是个会来事儿的,知道第一次见面不适合直接切入正题,便一直捡着与今宵的合作事项说,左右这合同定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他也不急这一时。 说到沈修齐吃完晚饭,三人移步茶室,金晟说秘书已经将合同拟好发来,要请沈修齐帮今宵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还可以再商量。 沈修齐没拒绝,江澈便又叫阿姨拿来ipad给他看合同。 沈修齐心里不畅快,点名要喝江澈他爸收藏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江澈气得一哼:“那几棵树每年就那点儿产量还年年往你爷爷那儿送,你还没喝够?” 看他不情不愿那样儿,沈修齐唇边立马带了笑意:“没人能比得了你的手艺。” 江澈起身睨他一眼:“茶好还需要什么手艺?想坑我就直说。” 沈修齐没搭理他,径自点开pdf开始看合同。 看到酬劳那项,他停住问:“这一百万......合适吗?” “可以再加。”金晟立马道。 江澈耐心将茶分好,这才开始中译中:“他的意思是价格给的太高今宵容易有心理压力,也会觉得受之有愧。” 如果不考虑画师的知名度,只追求画作的完成度和精细度,那这个价格的确是高出市场价许多。 但...... 第44章 “不高,”金晟提醒沈修齐往下看,“这后头还包括几位主演的肖像海报,片尾出字幕时需要用到的山河锦绣图,以及电影周边的设计和授权费用。” 沈修齐一项一项看过去,只觉得这工作量是真大,按他私心,金晟给多少钱都不够。 让金晟加钱的确是轻而易举,可今宵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二学生,又那么聪明,给太多了,她稍微捋一捋就能将关系捋到他这里来,以他对今宵的了解,她不会乐意他插手她的工作。 他放下ipad,抬手摘了眼镜搁在茶台上,并两指按着太阳穴。 金晟一脸不解看向身旁的江澈,江澈真服了!要不说他沈三爷才是真大爷呢,瞧着和颜悦色好说话,实则架子比谁都大!这一晚上光是让他中译中就算了,现在还得看他脸色跟人解读!谁能比他沈三爷难伺候?!真是鲁肃摆谱儿,孙权都得让他三分! 他放下茶盏强行舒了口气说:“这样,晟哥,你既然说我今宵妹妹是你本家,那你再给我这好妹妹加点儿,一百五十万,如何?” “没问题,”金晟应得很干脆,“我这就通知秘书。” 金晟起身往外打电话,江澈一抬头就对上沈修齐探究的视线:“今宵啥时候成你妹妹了?还‘我这好妹妹’?” 江澈淡定给自己斟茶,不紧不慢道:“她是宋云舒的好闺蜜,我是宋云舒的老公,她不是我妹妹难道是你妹妹?” 沈修齐听得好笑:“合着是没赶在我前面生儿子,就打算在今宵那里压我一头是吧?” “没事儿,你可以不认。” 江澈端起茶台上的葵口杯朝他一敬,颇是云淡风轻道:“正好我这好妹妹也没打算跟你。” 沈修齐眉心颤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江澈仰头将茶一口饮尽,十分畅快地将杯子搁在茶台上。 他没忍住笑出来,他这辈子就没在沈三爷面前这么痛快过。 这今宵啊,还真是他的“好妹妹”。 沈修齐笑得无奈,又说了进门时的那句话:“你可真行。” 三人聊至夜深,江澈送走了金晟回来问沈修齐:“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前后得有大半个月了。” 沈修齐百无聊赖摆弄着面前的锦鲤茶宠,连眼皮都没抬就反问他:“你不看新闻?” 江澈心中有了数,便猜测:“是去日内瓦那会谈了?” 沈修齐默认。 沈修齐的公事难免涉密,江澈也不想多问,但这感情问题,他总得问问。 “说说吧。” 他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看沈修齐:“你和我的好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沈修齐收回摆弄茶宠的手,看他:“我刚才不说了吗?” 江澈不解:“说什么了?” 沈修齐一字一句重复:“你/可/真/行。” 这么一说,江澈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合着他那句“我这好妹妹没打算跟你”还真说对了? 结合上次今宵来家里与宋云舒谈完话的神情,以及他偶然听到的那句话,他大概能猜得到原因。 “你没告诉她你和胡旋没婚约?” 沈修齐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抱胸,往后靠,沉默不语。 得,看这意思是说了也不顶用。 唯一的阻碍都已经解释得明明白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憋着笑:“我这好妹妹是不是压根儿不喜欢你啊?” 沈修齐极轻地挑了下眉尾,给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回答:“也有可能是嫌我。” “嫌你什么?” “嫌我是沈修齐。” “不是吧?”江澈听得一愣,也不解,“不就是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需要考虑那么多,这不是感觉对了就能行吗?” 不是他对沈修齐过分自信,而是以他沈三爷的条件想谈个恋爱还被拒绝这件事,说出去没有人会信。 权势或是财富这位沈三爷都唾手可得,只要今宵想要,三爷真能上天给她摘星星。 但看起来,他这位“好妹妹”还真是什么都不想要。 实在是有意思。 沈修齐闭上眼,黑暗里是她那晚抱着八音盒坐在副驾驶踌躇不安的模样。 那只八音盒的来历为真,“母亲的话”却是他杜撰。 自从与她在球场重逢以来,他无数次想要伸手抓住她,可这么久了,他仍像是在水里徒手抓一条鱼,抓太紧了,她痛,他也痛,可真要叫他放手,他又做不到。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这条鱼愿意主动将刺扎进他手心就好了,他不必抓得她痛,她也走不了太远。 可是向来只有人抓鱼,没有鱼扎人的。 他睁开眼,一时没能适应茶室的灯光,蹙了下眉,看江澈:“你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他重新往盖碗里蓄水,待到茶汤鲜亮澄黄才端起来给自己斟茶,他语调低沉而缓慢,随着茶汤汩汩泄出:“对待感情认真谨慎是好事,她现在孤身一人,做什么都不容易,看得见摸得着的,才能让她安心。” 他端起葵口杯,却没饮,而 是定神望着对面的江澈细数:“我有什么好的?年纪大,工作忙,时间少,家庭复杂又有许多身不由己。” “追她的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家世优越能力突出的青年才俊?光是景商序那小子就令人头疼,要不是我让他爸给他找了一差事去杭城,我一走这么长时间,回来她还能记得我?” 江澈听得发笑:“不是吧沈湛兮?你跟今宵才认识多长时间呐?就这么痴迷?” 沈修齐仰头将茶饮尽,再对上他视线:“我认识她的时间,不比认识你少几年。” - 今宵没想到孟庭兰直到现在才知晓父亲出事,也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从巴黎飞回来。 坐在宋云舒车上的时候,她还在想,孟庭兰老公这么大度吗?那他的确是比爸爸强一点,以前爸爸光是知道孟庭兰和前男友在商场偶遇多聊几句都吵了一架。 回到小溪山,家门前停着辆黑色迈巴赫,后排车窗透着阅读灯的微芒,她和宋云舒一停车,迈巴赫的司机便下车替孟庭兰开了车门。 已经多久没见孟庭兰了? 今宵回想了一下上一次看到孟庭兰的场景,那天她刚和爸爸办完离婚手续,她躲在家里不想见人。 爸爸办完手续就去了宁市,孟庭兰回到远山郡来找她,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与她见面。 孟庭兰在她卧室门前絮絮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和爸爸没了感情却还牵挂她,她趴在床上哭肿了眼睛,始终没有给她开门。 直到孟庭兰离开,她才慌慌张张跑到窗边去看。 临上车前,孟庭兰回头看了一眼她生活过十几年的家,视线定住片刻,而后钻进车厢一去不复返。 再一次见面,她依旧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只是为表尊重,她未佩珠玉,穿了一身黑色来,脸上的妆容虽精致,却没什么色彩,往常她那双秀眉轻轻一蹙,便能让爸爸哄她一整夜,可这时候瞧着,今宵只觉得心凉。 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孟庭兰收紧了披肩朝她走来,风里拂来她一贯使用的茉莉香,清淡水润,柔和温雅,像她的人一样,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元元。” 孟庭兰出声唤她,她站着不动,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掐紧了掌心。 一个拥抱毫无预兆来袭,她浑身僵滞,后背爬满虫蚁般不适。 “我的好宝宝,怎么瘦了这么多?” 今宵心中轻哂。 她松开掌心推开她,语气冷到孟庭兰一颤。 “你来做什么?” 孟庭兰不死心,重新去拉她的手,今宵不想闹得太难看,没有挣脱,却紧捏着拳头不肯给她回应。 孟庭兰那双惯会欺骗人的眼睛流露一瞬的慌张:“还在怪妈妈么?元元?” 今宵不作答。 孟庭兰注意到另一边的宋云舒,转了话题问:“这是你朋友吗?不跟妈妈介绍介绍?” 今宵转头看过去,宋云舒往前一步,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阿姨你好,我叫宋云舒。” “云舒啊,”她温柔笑着,朝宋云舒招招手,又收回视线看今宵,“这外头冷,不请你朋友进去坐坐?” 重新踏进小溪山的这套四合院儿,孟庭兰似乎感慨颇多,她跟在今宵身后,对一旁的宋云舒说:“这院子里的回廊啊,还是元元爸爸仿着我那江城的小院儿设计的,虽说北方干燥少雨,但一到夏天,没这回廊往返东西厢房都得打伞,她爸爸一贯贴心,又孝顺,生怕元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这才重新设计装潢。” 今宵对孟庭兰的介绍恍若未闻,径自打开北屋门邀请宋云舒进去坐,屋里东西少了许多,孟庭兰瞧出来异常,问今宵:“你奶奶呢?” 今宵转身看向门外深重的夜色,回答:“我要读书,照顾不了她,搬去疗养院了。” 第45章 “这样啊,”孟庭兰挽着鬓发笑了一下,“挺好的。” 今宵往外走,孟庭兰着急问她去做什么,她硬梆梆回了两个字:“烧水。” 宋云舒认识今宵的时候,今宵父母已经离了婚,偶尔她会听今宵提起孟女士,从不管她叫“妈妈”,甚至语气疏离,毫无母女间的亲近,她那时还不懂为什么。 今夜见了孟庭兰,也总算是明白了今宵为何不肯与她多话。 父亲离世,奶奶因病移居疗养院,这两件事直接改变了今宵的人生轨迹,落到孟庭兰眼里,竟只是一句“这样啊,挺好的。” 她起身跟了出去。 “没事吧今宵?” 进了厨房,今宵双手撑在料理台前,宋云舒上前握她的手,竟是冰凉沁人的。 她有些担心,半拥了拥她:“你缓一缓,我来帮你烧水。” “谢谢你,云舒。” 宋云舒看了眼北屋,拎过烧水壶道:“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今宵心中一热,却说不出话来。 再一次回到北屋,孟庭兰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今宵将水端给她,也不坐,就站在屋中央说:“你如果只是想来看我的现状,那你看到了,我现在挺好的。如果你是来悼念你的前夫,他在万安公墓,去管理处提他的名字,会有人带你去。” “时候不早了,喝点水暖暖身子你就走吧,我明早还要上课。” 孟庭兰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她起了身上前,拉住今宵手臂:“宝宝,怎么跟妈妈这么讲话?妈妈知道你爸爸出事眼睛都哭肿了!妈妈好歹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不可能一点都不难过的呀。我一想到我的乖宝宝要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啊宝宝,妈妈好想你,怎么跟妈妈这么讲话?” 今宵听着她一声声的“妈妈”心中烦闷异常。 她挣脱了孟庭兰的手,退开一步,冷眼以对。 “孟庭兰,你别假惺惺的好吗?你走这一年多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吗?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孟庭兰一下红了眼睛,想要重新拉她手又不敢,眼看就要流泪。 她退了半步,掩面而泣:“妈妈是不敢联系你呀。” 她转了身坐在沙发抽张纸按在眼角:“妈妈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妈妈心里一直牵挂你,有时候晚上梦到我们一家三口在泳池里打闹,醒来枕头都要湿一片。” “这一年多妈妈虽然不在你身边,可是妈妈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呀!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这辈子也无法割舍你的呀!” 无法割舍? 今宵弯了下唇角,是给别人当后妈不太容易吧。 她深吸了口气,也不看她,眼神很空,像个旁观者正在翻阅一本与她无关的回忆录。 “孟庭兰,我说过,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是你出轨背叛爸爸在先,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当初那么干脆抛弃我和爸爸,现在回来哭,未免太虚情假意。” 今宵语气很淡,淡到听不出情绪,没有怨,没有恨,也许有心寒,可她现在浑身都凉透,心再寒,也显得不痛不痒。 孟庭兰停止了抽泣,抬起一双红透的眼睛看着今宵,似乎是难以置信这些话会从曾经那个可爱乖顺的女儿嘴里说出来,她保持着捏紧纸巾的动作迟迟未作出反应。 直到今宵再一次出声:“孟庭兰,我并不需要你的挂念,也不想看到你,更不想跟你闹得很难看,如果你还顾体面,请你离开这里。” “元元。” 孟庭兰起了身,两步迈到她跟前。 “你......你这是将你爸爸跳楼的责任归咎于我吗?” 孟庭兰这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今宵一下咬紧了牙,眸中风云四起。 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无论她将情绪伪装得多么完美,她都无法在听到“爸爸跳楼”这四个字 的时候继续保持平静。 她从不愿相信她无比崇拜的父亲会如此轻率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一定是有什么人有什么事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一定舍不得丢下他唯一的女儿。 她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优秀最伟大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她不会允许谁如此轻率地谈起他的结局,哪怕这个人是她母亲。 她疾言厉色:“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面对女儿骤然转变的脸色,孟庭兰惊得说不出话来,红润的唇瓣开开合合,眸中情绪几番变化,从不可思议到不理解,从不理解到感觉嘲讽,最后她的情绪也归于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今宵轻易读懂了她的表情。 有时候她会庆幸,自己的内在没有任何一点像孟庭兰,外热内冷,佛口蛇心,用最温柔的一张脸做尽残忍的事。 “所以......你觉得我和你爸爸离婚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不要再说了孟庭兰。” 今宵强忍着情绪,尽力保持着冷静。 “你们离婚究竟有没有隐情,有什么隐情,现在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了,爸爸已经不在了,他的女儿但凡听到任何一点过去的事情都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所以麻烦你,请求你,就停在过去的时光里,不要再来打扰我。” “过好你的日子,忘记你在这里还有个女儿。” “好吗?” 第30章 小小鸟与他有缘 - 直到孟庭兰走后,宋云舒才从厨房出来。 小溪山很安静,哪怕方才毫无歇斯底里的争吵,宋云舒也将母女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头一次直面了今宵的崩溃。 在她眼中,今宵一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心思细腻,情感丰沛,与她相处就像是在三月烟雨里赏一场春,她有勃发的美丽,沁人的香气,或冷或暖都有别样的意趣。 因此她的崩溃也显得风恬浪静,像一丛被早春暖阳哄出颜色的花,在倒春寒的霜冻里无声无息凋零。 “今宵。” 她轻声唤她,今宵坐在沙发边缘缓慢回神朝她看,脸上还有牵强的笑意。 “让你见笑了,云舒。” “说什么呢?” 宋云舒坐到她身旁,将她拥进了怀中。 “家里该开暖气了,你身上好冷。” 今宵靠在她肩膀,未作回应。 好一会儿,今宵才又重新开口,问的问题却让宋云舒心内一揪。 她说:“云舒,我是不是不应该怪她?” 方才那些狠话是她说的,说完狠话之后的伤痛,也是她一个人背,宋云舒心酸得厉害,抚着她背脊回应:“不,不是,你当然可以怪她,你可以怪任何人,就是不要怪你自己。” 直到现在,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今宵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心思细腻,情感丰沛,放在艺术创作上是绝佳的天赋,放在感情里,幸福快乐能体会得更多,伤痛哀愁也承受得更多。 她这时候反倒希望今宵迟钝一点,不要主动去感知那些情绪,就放心去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才好。 “你没有错,今宵。” 她伸手抚着她顺滑的长发,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她。 “自我保护是生物的本能,规避危险才能保障个体存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就该被你一脚踹飞!” 话说完,耳边响起一点点短促的气声,带一点上扬的尾调,被她拥住的人在笑。 “好啦。” 今宵迅速整理好心情直起腰来看她:“我已经好了,你真的不用回去陪闻瑾吗?” 宋云舒眉心一蹙,既是因为今宵这快到令人措手不及的情绪调整令她心疼,也因为闻瑾没完没了的床上索取让她心烦。 “他烦死了,谁想陪他?” - 第二日一早,今宵在厨房准备好早餐,正准备叫宋云舒起床吃饭,一走到西厢房门外就听到宋云舒隔着电话和江澈拌嘴。 “为什么非得要那天?他故意的是不是?” 今宵就听了这么一句,生怕再听到什么隐私忙不迭折返,直到看见宋云舒的身影从窗前晃过,她才站到厨房门前喊她。 宋云舒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见她就说:“闻瑾将你的合同谈妥了,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 今宵的声音大到直接吓退宋云舒的瞌睡,她清醒过来,看着今宵笑:“你干嘛?不就是一百五十万?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还嫌少呢。” 今宵还忐忑着,说:“我什么水平我清楚的,这价格远远高出市场价了。” 宋云舒迈上台阶,绕过她进了厨房,大剌剌往餐椅上一坐,端起桌上的热牛奶说:“他们这部戏好几个亿的制作费,给你一百五十万洒洒水啦,要不是我做不了主,真想让晟哥把闻瑾片酬砍一半给你。” “那怎么行?”今宵笑着拉开餐椅坐她身旁,“给我你怎么办?你这么说,这会儿闻瑾肯定在家打喷嚏。” 第46章 宋云舒咬下一口三明治,模糊不清地说:“他让我转告你,要是没什么问题,就五号去签合同。” “行啊,我当然没问题。” 宋云舒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噎,今宵赶紧给她递上牛奶:“你慢点儿,吃完再说。” 宋云舒好不容易将三明治咽下,又猛灌了口牛奶才说:“不过那天是湛兮生日,我怀疑他俩预谋了什么事情,他让我别告诉你,但我不可能不告诉你。” 经过昨晚之后,她愈发笃定了要保护今宵的心,谈不谈恋爱都无所谓,只要今宵开心,她会支持她的所有决定,但若是沈修齐敢让今宵难过,她不管他是沈三爷还是沈大爷,她一定跟他没完,到时候闻瑾也得连坐。 今宵一听湛兮二字,唇边的笑容便往回落,宋云舒看得心慌,不知她因何失意。 “怎么了?”她问。 今宵心不在焉喝一口牛奶,蹙着眉:“所以我这酬劳是他......?” 反应过来今宵的意思,宋云舒宽她心:“这你放心,闻瑾一早就跟我说过至少百万,这价格应该跟湛兮没什么关系。” 她往今宵面前倾身,低声笑:“以他沈三爷的性子,真要拿你合同说事儿,金晟一出手不得五百万起步?你放心啦。” 宋云舒口口声声让她放心,可她还是不信沈修齐没见过金晟,不然签合同为什么要定在他生日那天? 她有些犹豫,却也不想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她轻轻点头:“好,五号就五号吧。” 权当他出过力,她也承他情,她收过他的八音盒,那她合该回礼。 只是觉得赶巧,他生日是11月5号,她当初的球童编号是115。 这算有缘吗? 她咬下一口三明治,心里飞出一只小小鸟,悄悄带走她昨夜惘然。 - 今宵一直记着欠沈修齐一件外套,既然恰逢生日,那便正好将这礼还了。 以前爸爸常拉她一起购物,男装品牌她也算有所了解,只是爸爸常穿的lp、bc、杰尼亚都太老干部,虽说他那身材和样貌穿什么都好看,但这件外套可能是她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她希望能挑自己喜欢的。 去商场那天,今宵迎面对上saintlaurent精品店的秋冬秀场轮播广告,她站在店门前,眼看着模特一个个从t台上走过,脑海里冒出两个字——“雅痞”。 符合她对沈修齐印象。 她走进店里,迎上来一位男导购,今宵看了眼他胸牌,叫mason. 她说想要看看外屏广告上的秋冬系列,mason立马询问:“是为男朋友挑选吗?” 今宵一时语塞,摇了摇头,并微笑询问是否可以麻烦他帮忙试衣。 她不知道自己挑选的成衣尺码是否符合沈修齐身材,以她之前对他的观察,他的西服基本都是定制,而成衣是固定尺寸,合不合身只能随缘。 合也好,不合也罢,她只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只要礼物送出去,穿不穿,怎么穿,都 是他的自由。 在店里麻烦mason接连试了四五套look,今宵最后选了一套深灰色双排扣西服套装,配白色竖条纹尖领衬衫和黑色宽领带。 她还是无法舍弃能代表她喜悦情绪的黑色,但纯黑的套装太过沉闷,只好选一条领带点缀。 mason替她打包的时候,十分羡慕地说:“收到礼物的先生一定非常高兴。” 今宵有点走神,随口问了句:“是吗?” mason回答她:“当然,要是我能收到一份这么用心的礼物,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士送的,一定开心得睡不着觉。” 今宵被他这话逗笑了,一套衣服而已,哪有这么珍贵? 五号那天是周六,今宵醒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与沈修齐见面,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因此辗转反侧,一夜未能成眠。 吃完早饭她重新眯了一会儿,中午刚过就接到宋云舒电话,听完今夜赴约的地址,她有点打退堂鼓。 那地儿她去过,是沈家老宅。 她以为今晚的生日宴只是她熟识的几位朋友一起吃顿饭,顺带把合同签了,没想到还要见他家里人。 她的第一想法是——不想去了。 既是在沈家老宅办生日宴,她都不难想象,一定会在宴上见到胡旋,本来要面对他一人就已经很难,现在还要面对他的家人,他的前未婚妻,她光是想想就感觉心力交瘁。 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见面吗? 明明他不用以签合同的名义邀请,她也乐意赴宴祝他生日快乐,可现在...... 她望着桌上那份打包好的礼物怔怔出神,思忖再三,她重新拨打了宋云舒的电话。 她约了宋云舒在江澈家三公里外的商场见面,挑礼物是按她的喜好,那送礼物也没理由勉强自己。 她不想去,那便让宋云舒转交。 至于合同,她相信沈修齐不会干涉她的工作。 - 还没到约定出门的时间,江澈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宋云舒在门口拿车钥匙准备开门。 他站在楼梯上看她:“你去哪儿?” 宋云舒也没多想,脱口而出:“找今宵。” “你去接她?” “不。” 江澈立马觉出了不对劲,狐疑着走下楼,一把拽住她手腕:“今宵是不是不想去了?” “是啊。” 宋云舒根本不打算瞒江澈,他们两个大男人能以签合同一事明目张胆欺负今宵,她也不想让他俩好过。 “你别掺和,”江澈道,“湛兮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见她一面说说话。” 宋云舒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见面不好?非得要赶在他生日的时候?你们俩明知道今宵会为难还要用签合同一事逼迫她,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宋云舒越想越生气:“上一回骗她去景家是我不对,但她是我朋友,在我身边我能照顾好她,这回你用合同逼她去,是你能照顾好她还是沈湛兮能照顾好她?去了他打算怎么介绍今宵?当着全家人和胡旋的面说今宵是他意中人吗?你们做事之前考虑过今宵要如何自处吗?”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压根儿就没请胡旋一家。” 江澈急着解释,又叹了口气:“他的确是想把今宵介绍给家里人,但未经今宵同意,湛兮绝不会贸然行事,他特地将生日宴设在家里就是想打消今宵的顾虑,也好让家里人先认识认识,有个心理准备。” 江澈拽着她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和今宵都不相信湛兮不会娶胡旋,可不能因为不相信就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他吧?他们两家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和胡旋的事情他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现在今宵对他避而不见,他也真是无计可施了才出此下策。” 宋云舒一把甩开江澈:“你少来!谁知道你们兄弟俩又在搞什么诡计!一个个的就没安好心!我告诉你,有我在,绝不允许你们欺负今宵!” “好了好了,谁敢欺负她呀?” 江澈一把将宋云舒拥进怀里,按住她脑袋就不让她动。 宋云舒挣脱不开,一把掐在他腰上:“放手!” “嘶——”江澈吃痛松手,“你属螃蟹的吗?掐人这么疼。” “我属你大爷!” 江澈勾唇一笑,一弯腰将人直接扛了起来。 宋云舒视角骤然颠倒,捏紧拳头就往江澈背上砸。 “闻瑾!你混账!放我下来!” 江澈充耳不闻,扛着她就往楼上走。 “你不是要去找今宵吗?正好把合同带过去。” 宋云舒一听合同便停止了挣扎。 江澈跟着解释:“合同我一早拿到了,晟哥那边已经签好字盖好了章,你既然要去找她,那就给她带过去,但你可得澄清一点,湛兮绝对没想以合同要挟今宵与他见面。” 回到书房,江澈将宋云舒放在书桌上,拉开抽屉将合同递给了她。 “今宵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沈三的终生大事就让他——”他笑了下,“自求多福吧。” 宋云舒将合同翻开确认,果然是已经盖好章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从书桌上跳下来,将合同卷了卷就往外走,江澈跟出去,听见宋云舒手机在门口边柜上震动。 “你电话响了。” 宋云舒小跑着去看,是今宵。 她刚一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带着哭腔在说:“云舒,关老师走丢了。” 第31章 镇定剂不哭了好不好? - 今宵赶到疗养院的时候,陈文茵和龙院长已经各自带了一队人出去寻。 关老师隔壁屋的王奶奶一见今宵来,立马上前抓住她手腕安抚:“今宵别急,龙院长第一时间就报警了,小陈和保安看了监控,已经在往关老师离开的方向去找了,关老师衣服上缝着身份卡,上面有疗养院和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线索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第47章 今宵来的时候出租车堵在隔壁街,她心急如焚,是下了车一路跑过来的,今年冬天来得早,方才跑这一路冷风直往她嗓子眼儿里灌,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用颤抖的一双手捧起接待处的一杯水喝下之后,她才开口询问:“关老师今天有什么异常吗?” 来的路上她已经仔细分析过,关老师虽然有早期阿尔兹海默的症状,但搬来疗养院是她主动做下的决定,这几个月她在这里与大家相处愉快,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也会主动向医生护士求助,若非是有异常,关老师绝不会独自一人离开。 一群人围着今宵你一言我一语,但一听今宵这么问,却又说不上来有什么异常。 不过王奶奶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又抓着今宵说:“关老师早上说她的定位手环好像有问题,所以找了医生帮忙拆开检查,现在想起来,关老师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她忧心忡忡道:“关老师今天看起来很正常,脑筋也很清楚,那她肯定是知道回家的路,你要不回家看看?说不定关老师已经回家了。” 这时候一旁的林奶奶突然想起来:“前天有人来看过关老师。” 今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什么人?” 王奶奶也想起来了,立马描述道:“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四十岁,长得很漂亮。” 今宵心里咯噔一声。 是孟庭兰。 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她以为自己随口回答一句“疗养院”,孟庭兰便不会知道关老师具体在哪里,可她和关老师不睦已久,她若是真想来,一定会多方打听关老师的下落。 无论孟庭兰是怀着何种目的来到疗养院,只要她一来,关老师一定会知道父亲出事。 身边的几位奶奶还在讨论当天的情况,但今宵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她耳边嗡嗡直响,左心室像被什么庞大之物洞穿而过,她身形一晃,差点要往后仰。 站她身旁的两位奶奶赶紧将她扶住,她强行打起精神说:“我没事,我没事。” 可她一边说着没事,一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就连包里的手机一直响她也没反应。 她极力想要保持理智,想要分析关老师的去向,好给陈文茵和龙院长提供线索,可关老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兴许她出门的时候还能记着自己要往哪里去,走一半便忘得一干二净,她根本不知道关老师会去哪里。 “今宵,今宵。” 有人连声喊她, 将她的神思强行拽了回来,她迟滞着偏向声音的来源,是林奶奶在提醒她手机响。 “快看看是不是关老师有消息了?” 今宵赶紧拿出手机一看,是沈修齐。 她匆匆走向门外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沉静,他开口便道:“今宵,别害怕,我已经通知警方调取疗养院周围几条街的监控,目前正在锁定关老师离开的路径,你别着急,也别乱跑好不好?云舒马上到疗养院,你跟她回小溪山等着,把关老师交给我,我一定将她平安带到你面前。” 今宵声音还颤抖着,却已经在沈修齐的安抚里找回了一点理智,她顾不上之前的别扭,立马将自己的分析归纳总结,磕磕绊绊地说:“关老师,关老师知道了爸爸的事情,她一个人跑出去,一定是想去看爸爸,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但她有可能会去火车站,或者万安公墓,可是,可是我又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式去,会不会迷路,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湛兮。” 她深深吸气,极力想让自己平静,可这时候北风猎猎,吹得她双眼干涩难耐,一行泪就这么生生滚落,她颤抖着喊他的名字:“湛兮,你一定要带她回来,一定要带她回来。” 沈修齐被这句话揪紧了心,他无意识将手机捏紧,指关节处泛着白,手背青色脉络似有起伏。 他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安抚,却又不敢再耽误时间让她多受煎熬,只好继续用平稳的声线开口:“好,今宵,你要听话,按我说的去做好不好?” “你现在将关老师的近照发给我,然后打电话让疗养院的人回去等消息,关老师神思不清,如果出门之后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那她极有可能会向路人求助,她依然有自行回到疗养院或回家的可能性,所以我需要你跟着云舒一起回到小溪山等待,好吗?” “好,好。” 沈修齐的话就像一剂强力镇定剂,今宵无处安放的情绪开始往回收,理智也逐渐回归。 关老师从失踪到现在只有三个小时,她相信关老师一定走不远,也相信沈修齐一定会找到她。 电话还没挂断,他的声音却不如之前平静,像是很难开口,因此声音更沉,更涩。 “不哭了好不好?” “乖一点,别让我担心。” 今宵伸手擦去两颊的泪,重重点头:“好。” 入了冬昼短夜长,今宵回到小溪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门前枯柳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她裹着一条披肩坐在门前的溪石上,远望着山下霓虹熠熠闪耀。 宋云舒端着一杯热水从院子里出来,门前小莹灯照不亮今宵独坐的溪石,她裹着披肩将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小兽,颤抖着紧抱着自己取暖。 “今宵。” 宋云舒上前,陪今宵坐在溪石上,将手里的马克杯递给她:“外头冷,喝点热的。” 今宵伸手接过,眼睫低垂,双目空洞,一句话也没说。 宋云舒展臂揽住她安抚:“别担心,湛兮有警方提供信息,又是带着他爷爷的警卫队出去寻的,他一定能将关老师平安带回来。” “他爷爷?” 今宵听到这个关键词才恍然回神,她眼睫颤了颤,眸中是深深的不安:“他......他家里人都知道了吗?” 宋云舒听着这话不禁想笑:“不然呢?他今天可是寿星。” “那......” 知道今宵心中担忧,宋云舒赶紧宽她心:“安啦安啦,是他自己主动要帮你的,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之后他要如何向家里人解释也是他的事情。” “话不能这么说。” 今宵深深蹙着眉,一颗心本就揪得难受,这时候更添几分酸胀,从认识到现在,她已经给沈修齐添了不少麻烦。 宋云舒叹了口气。 一想到沈修齐拿签合同一事逼今宵见面,她是真不想帮他说话,但一听今宵话里的歉疚,她又不忍让她在这时候胡思乱想。 她又道:“你别担心,湛兮不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种‘窝囊废’,他在沈家话语权很重,家里人也很尊重他的决定,他今天拿签合同一事逼你见面是他不对,但他的初衷,是想向家里人介绍你。” 今宵惊惶对上她视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宋云舒猜到今宵心中所想,牵住了她的手说:“他今天没有邀请胡旋一家,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能主动带你见家里人,证明他对你是非常认真的。” “可我......” 今宵下意识想说,她有什么好的?值得沈修齐这样对待?明明他们认识也没多长时间,怎么他已经考虑好要带她见家里人了? 看今宵欲言又止,宋云舒知道,这是又有心理负担了,她伸手理顺今宵被风吹乱的发,深吸一口气叹道:“感情的事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就问问你自己,抛却了家世地位财富权势之后,你还喜不喜欢湛兮?” “我从来没有看重这些。”今宵利落地答。 她喜欢的,从来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世事无常却无动于衷的权贵,而是那个明明有伞,却愿意陪她淋一场雨的沈修齐。 她在这时候后知后觉,原来她的喜欢,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她刚说完宋云舒就笑了:“这是承认喜欢湛兮了?” 今宵偏开视线不肯再说。 这时候山下似乎有车灯照亮蜿蜒的山道,树林遮蔽些许光亮,她一下站了起来:“是不是湛兮来了?” 宋云舒也跟着看过去,一辆接一辆车上山,这个点儿不会有别人。 “是他。” 今宵双手一松,搭在她肩头的羊绒披肩倏地落地,宋云舒还没反应过来,今宵就已经往路边小跑过去。 耳边风声很重,今宵唯独听见自己的心,急切,纷乱,又满是希冀,她知道自己非常渴望见到平安无事的关老师,却又不能完全否认,她也真的很想见到沈修齐。 为首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自动门缓缓打开,车内光亮跟着泄出昏黄的一缕,在看到关老师平安归来之时,今宵突然视线模糊。 “奶奶。” 她伸出双手迎上前,一把抓住关素荷清瘦的手腕,她将视线快速移动着,试图用肉眼给关老师做一遍身体检查。 眼前人完好无虞,甚至唇边还带有笑意,她悬了整日的心总算是在此刻落地。 第48章 关素荷撑着她双手走下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今宵就扑进了她怀里,接着便是小女生撒娇似的怨气:“你怎么可以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关素荷轻轻拍着今宵背脊,试图抚平她这一整日尖锐的情绪,又笑着说:“我只是出去走一走,你们太兴师动众了,我没事的。” 今宵紧紧抱着关素荷,因情绪起伏太盛,她将脸埋在关素荷颈窝,眼眶还有热意渗出。 “不过奶奶真是年纪大了,出去逛逛就找不到路回来了,多亏了湛兮。” 关素荷说完这话,又贴近今宵耳边悄声问她:“元元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怎么不跟奶奶说说?” 男朋友? 今宵一下直起了腰,这才瞧见晚一步下车的男人。 今日的寿星打扮得很用心,浅米黄戗驳领套装,双排扣只扣了一颗,内搭同色马甲和珍珠白衬衫,配驼色丝绒宽领带,是很温润的优雅贵公子形象,只是折腾了这一整日,他的一丝不苟里透着忙碌后的乱,反倒为他多添几分人气。 今宵看过去时,他眉心还浅浅蹙着,一对上视线,他便悄然舒展眉眼,眸中的情绪骤然变得温和,唇边也添了笑意。 她放开关素荷,在呼啸作响的风声里对他说:“谢谢你,湛兮。” 沈修齐颔首微笑,轻轻一抬下巴示意她:“外面冷,你先带关老师 进去,我这边交代一下就来。” 今宵往路边看,商务车后头还跟着五辆挂白色车牌的汽车,她收回视线看沈修齐:“替我转达感谢。” 他再次微笑颔首:“好,快进去吧。” 直到扶着关老师走远,今宵才开口问:“什么男朋友呀?他是这么向你介绍自己的?” 关素荷将今宵的手牵得紧紧的,脸上满是笑容,丝毫不见失联后的慌乱,甚至让今宵怀疑,她还不知道父亲出事。 关素荷听了她的提问不假思索道:“当然呀,难不成还是我胡说八道?”她还隐隐怨今宵,“你这丫头瞒得可真严实。” 今宵正欲解释,关素荷又紧接着说:“有男朋友好,有男朋友奶奶就能放心啦。” “放心什么呀?” 关素荷偏头看着她:“有人替我好好照顾你,我当然放心呀。” 今宵微微噘嘴往后看,沈修齐还站在路边与人交涉,风声嘈杂,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看说话的状态,应该还在替她感谢。 她收回视线,看到宋云舒背着包从家里出来。 宋云舒见过关素荷,两人一见面便拉着手寒暄了片刻,江澈打电话来催,宋云舒只好提前离开,走之前还交代今宵:“厨房有刚烧好的热水,之前雷伯送来的晚餐也还温着,快带关老师进去吃点儿吧。” 关素荷挥手送别宋云舒,回过神来问:“雷伯是谁?” 今宵又将视线朝路边的男人递去,用很小的声音解释:“是他管家,您不在我身边这些日子,雷伯照顾了我很多。” 关素荷恍然大悟:“那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知道啦知道啦。”今宵拉着关素荷进了门。 她没问关素荷去了哪里,生怕问出来她害怕的答案,既然关老师平安无事,看起来心情也不错,那她就当关老师出去散了散心。 她将人送进北屋,从浴室拧来热毛巾给关老师擦脸擦手,又与她打商量:“以后周末我接你回家来住一住好不好?” 关素荷摆摆手道:“不用麻烦,这入冬了天寒地冻的,来回太折腾。” 她说着又冲今宵笑:“你回头多和湛兮来看看我就好了。” 今宵“哎呀”一声,语气似嗔似怨,又藏着小女生的害羞,偏偏她一转头还与刚进院子的人对上视线。 她迅速转过身来,从关素荷手里接过毛巾,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沈修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几步上前温声询问:“奶奶,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关素荷看着他笑:“你不说我不饿,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沈修齐便扶她起身:“那我们一起吃点儿。” 门都开着,今宵将沈修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奶奶?他怎么比她还叫得亲热? 今宵将毛巾洗净晾好,又抽空给陈文茵回了电话,这才放心往厨房去。 宋云舒走之前将雷伯送来的饭菜热过一遍,沈修齐也没费劲,准备好餐具便揭了盖子替关素荷夹菜。 家里厨房分中厨西厨,西厨与餐厅连在一起,中厨多一道移门隔开,今宵一进门便往中厨去,关素荷问她,她也只说烧个水。 关素荷没放在心上,还与沈修齐闲聊。 今宵就在一门之外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沈修齐问关素荷有什么忌口,回头他有时间也好邀请她到家里用餐,关素荷应他:“没什么忌口的,就是年轻时候爱吃点辣的,现在那丫头非说辣的刺激肠胃,不准我吃呢。” 今宵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故意用筷子敲了敲锅沿。 关素荷一听,朝沈修齐眨眨眼睛,跟着便说:“不过我年纪大了口味也改了,现在就爱吃清淡的。” 沈修齐唇边添了笑意,往中厨方向递去视线,却没能窥见她身影。 他又替关素荷夹菜:“那我记着了,以后都备奶奶爱吃的菜。” 今宵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木色小托盘,白瓷碗冒着热汽,一副餐具摆放整齐。 她将那碗清汤面放到沈修齐眼前,神色几分不自然道:“生日要吃长寿面,我不会擀面,只好拿这个凑合一下,你不介意的话,就随便吃两口图个吉利吧。” 面是挂面,调味也简单,怕太寡淡,她还煎了个荷包蛋。 味道肯定是比不上他生日宴的任何一道菜品,可他为自己忙碌了一整夜,没理由过生日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上。 她心知这碗长寿面上不了台面,也没好去看沈修齐的表情,只余光瞥见他一直定神望着自己,她突然后背生热,有些不自在,索性拉开餐椅坐下,提起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以此来缓解骤然来袭的紧张。 许是刚在炉灶边站了许久,她这时候一张脸粉扑扑的,有落霞般柔暖的颜色,一双大眼睛被鸦羽敛去星芒,一段话也被她说得平淡寻常,可听这话的人呐,心里却像是有火山喷发,熔岩缓慢淌过心门,烫得他浑身一震。 “今天是湛兮生日呀?” 关素荷捕捉到重点,沈修齐也收回视线应她:“是的奶奶。” “哎哟哟,”关素荷伸手隔空点点今宵,“都怪元元,不提前告诉奶奶,奶奶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不碍事的奶奶。” 今宵本来夹了一块排骨,一听“礼物”二字,排骨便扑通一声掉回炖盅里。 礼物。 她为沈修齐准备的礼物。 被她忘在了商场里。 第32章 棉花糖人间天堂 - 直到那碗清汤长寿面见了底,今宵才后知后觉问了一句:“好吃吗?” 沈修齐放下筷子看向她,被她眸中缠绕成一团的疑惑逗得想笑。 实话说,还不错,可是往夸张了说她肯定不信,他只好回答:“清淡适口,我很喜欢。” 今宵狐疑将他盯着,那目光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追究的必要,毕竟她那厨艺她心里有数,打个及格分都够呛,也就沈修齐给面子。 关老师洗漱完睡下已经十一点多了,要不是时间太晚,今宵都想再和关老师说说话,可南书房里还坐着个人,她不得不去看看他。 她心里惦记着礼物的事情,一出门就往南书房小跑过去,沈修齐听见她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立马起了身迎。 今宵没想到沈修齐会开门出来,一时没能停住脚步,“咚”一下就撞他胸口上。 她疼得“哎呀”一声,身子刚有往后退的趋势,腰后就环过来一双臂,她被沈修齐带着一提,跟拎小鸡仔似的被拎进了书房。 沈修齐放开她转身关门,一回身就瞧见眼前的小姑娘气鼓鼓地盯着他,那两腮的肉看着白嫩饱满得很,他没忍住曲起手指捏了她一下。 “怎么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走。” 今宵抬手捂着脸,想怨不能怨。 她转过身,往前走两步,随手拿起花几上的小剪刀把玩,心不在焉地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就要赶我走吗?” 沈修齐跟过来,抬手越过她肩膀,从她手中将那把小剪刀拿走。 “当心伤了手。” 他环过来的动作太像拥抱,今宵突然浑身僵滞,迟钝着没有回话。 沈修齐将小剪刀重新放回花几,也顺势绕到了她面前。 今宵心慌地偏开视线,从肩头垂落的长发恰好遮住她半张脸,她看不见他表情,只听他轻轻一哼:“今宵,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第49章 今宵将他的幽怨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别扭,便又将视线转回,小小仰起脸看他。 眼前人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将她睨着,乍看像是生气得紧,细细一瞧,又能从他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看到眼波流动,如山间烟云,绕林而转,缠绵得令人着迷。 有些日子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 也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心绪不佳 。 她没有哄他的打算,还倒打一耙:“谁让你告诉关老师你是我男朋友的?” 沈修齐一听,更郁闷了:“我要不这么说,你觉得关老师会跟我走?” 今宵一时语塞,他好像......说得......也有点道理? “那......” 她放轻了声音,往语调里悄悄添点儿哄:“那你能跟我说说是在哪儿找到关老师的吗?她当时正在做什么?” 沈修齐不理她,转身往方才坐过的圈椅走过去,悠哉游哉坐下,再懒懒抬眸瞧她,将这上位者的架子端得很稳。 他故意叹气:“你这时候才想起来有求于人是不是有点儿晚?” 今宵眉心往内一收,幽幽怨怨看过去:“那你要如何?” 沈修齐不知何时解了西服的扣子,这时候随意将手肘搁在圈椅扶手上,既有贵公子的雅,又有浪荡子的痞。 今宵又想起她那套失踪的saintlaurent,花了她六万多,就这么没了,有点心疼。 “过来。” 一听声,今宵匆匆回神,她不知沈修齐何意,便像只小白兔单纯地朝他走近,谁料刚一走进他的“势力范围”,她就被他伸手往前一拽,她重心不稳,惊呼着跌进了他怀里。 “你流氓啊沈修齐?” 沈修齐用双臂将她锁住,视线往门外一递:“你再喊大点儿声,好让关老师起来看看咱俩是怎么‘谈恋爱’的。” “谁跟你谈恋爱了?你这人真是——” 她这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沈修齐反倒好奇:“我这人真是什么?” 今宵想骂他无赖,可又不能因他无赖抹去他今日的功劳。 今日若非有他帮忙,警方不会这么快调监控找人,北城这么大,仅凭她自己和疗养院那几个保安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她心里是无比感激的,嘴上却说不出来任何一句感激的话。 她不说话,抱着她的人便以为她默认,双臂自然往回一收拢,她猛地朝他贴近,差一点就要撞上他下巴。 心跳突然加速,她用双手推拒着,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别,别抱那么紧。” “好,那我轻点儿。”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一瞬的放松,可今宵依旧浑身紧绷,丝毫不见松弛的迹象。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迅速摒除脑子里的杂念,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想歪。 可沈修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一点儿没打算放过她。 “是暖气太足了吗?怎么脸红了?” 今宵一时恼羞成怒,捏紧了拳头就朝他砸过去,“啪”一声,他干燥的手掌将她拳头温柔包裹,体温由表及里,烫得她往后一缩。 她想挣脱起身,却又听他换了很轻的声音询问:“好久没见你,让我抱抱好不好?” 今宵登时一愣,错愕着忘记了挣扎。 鬓边垂落的长发被他用手勾到耳后别住,视线开阔些许,她跟着一转。 眼前人迎着书房柔软的光,眼波如水,就这么静静与他对视时,那些可见的温柔便见缝插针地往她心头钻,钻得她心痒难耐。 停在她耳畔的那只手并没有收回去,一点阴影覆上眼睫,他疼惜地抚过她曾流泪的眼睛,轻轻问她:“今天哭了多久?眼睛疼不疼?” 她摇摇头,沉默不语,没有抗拒他的触碰。 很突然地,她想要脆弱一点,不必伪装自己很坚强,也不必顾着此刻是否体面。 她想要他的拥抱,想要依靠,可就在心内冲动上涌的瞬间,她又像被什么魔法定了身,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她紧紧捻住毛衣边缘的手被他握进掌心,指缝一点点被分开,她才迟滞着回神。 指缝间的软肉在这时候突然变得很敏感,不过是肌肤摩挲而过,她却不受控制一颤,像过了电般,浑身酥麻。 她不知自己此刻模样,也不知沈修齐有多心疼她这样。 一见她眼底盈泪,他连呼吸都不敢重,生怕一点动静就叫她清泪涟涟,到那时候他又该如何去哄? 这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他记着关老师的叮嘱,望向她双眼告诉她:“我是在云潭公园找到关老师的。” “云潭公园?” 今宵的记忆一下被拽回到曾经那些蝉鸣不绝的长夏,她小时候早起跟着爷爷奶奶看花看鸟,就是在云潭公园。 心头猛然一酸,她知道,关老师这是想今教授了。 万幸,关老师还不知道父亲的事,可她思念的人,也永远回不来。 一想到这里,她眼底的泪就开始往上涌。 沈修齐方才这话已经说得尽量轻尽量柔,可他仍旧像是敲开了结冰的湖面,冰面受力龟裂,冰到感觉烫手的湖水就这么源源不断往上涌,止都止不住。 他忙不迭替她拭泪,指腹刚刚触及潮润,她便迅速错开朝他肩膀而来。 沈修齐没想到今宵会主动来抱他,方才不知道该怎么去哄,现在也只能算是略得其法。 怀中小姑娘哭得一颤一颤的,一伸手就抓住了他衣襟,他还是第一次从今宵这里感受到牵扯的力量,果然是比他紧抓着她不放要轻松许多。 他的心跟着今宵悬了一整日,这会儿好似被她生生扯断牵引线往下坠,本以为深渊无尽,却不想落进一团蓬松的棉花糖里,轻盈绵软得不真实。 是有想多抱她一会儿的私心,可又怕她真把眼睛哭肿哭痛了,到最后还是他心疼。 他抬手轻轻拍着她背脊,哄小朋友似的开口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怀中人抽抽噎噎的,毫无停止的迹象。 沈修齐无奈,只好拿出杀手锏:“再哭我就亲你了。” 今宵一听这话,立马就噤了声,她这反应太迅速,叫沈修齐哑然失笑。 他低头去攫她视线,今宵百般回避着,手一抬便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顺带把视线也遮挡。 沈修齐捏住她一双腕放下,又佯装怨气沉沉:“我要亲你这件事有这么可怕吗?吓得你都不哭了?” 今宵极力偏开脸,红着眼骂他:“流氓!” 她刚哭过的声音软软黏黏的,无论用多么过分的字眼骂人都毫无震慑力,反倒让耍无赖的人拿住把柄质问:“你就是这么对你恩人的?”一说他还委屈得很,“我在你这儿是不是讨不着一句好话啊今宵?” 今宵的情绪就这么戛然止住了。 她泪眼颤颤地看过去,却因朦胧不清的视线无法辨认他眸中幽怨究竟是真是假。 到底是她承恩受惠,她不能因他调戏就不认真感谢他今日付出,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委屈,她也不想骂他的,是他非得招惹。 她那双湿润的唇瓣张了张,小小声应他:“我说了好话的。” “什么好话?”沈修齐怀疑自己失忆了,“我怎么没印象?” “我......”今宵眼睫抖了抖,细数今日与他仅有的几句对话,她心虚地应,“我说了‘谢谢你,湛兮’。” “就这样?”沈修齐蹙着眉,“这叫好话?” “......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颊还有湿润泪痕,表情更是一本正经,像经验老道的钓鱼人,扔个假饵下水就有鱼上钩,等鱼反应过来被钓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口气。 沈修齐甚至没来得及询问是什么礼物,今宵就紧接着说:“但是被我弄丢了。” 他被这话闹得哭笑不得。 思绪百转千回,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什么礼物?在哪儿丢的?” 今宵如实告知,是在江澈家三公里外的商场,在一楼的咖啡店,是一套西服。 还解释:“当时是因为听到关老师走丢的消息我一下慌了,所以才顾不上这么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人都到小溪山了,那还是我精心挑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捡走。” 沈修齐被她那句“是我精心挑选的”取悦到了,可他面上 不显,甚至还因她无意遗失礼物将眉心深蹙。 而今宵单纯,就这么被他轻易骗到了。 她骤感内疚,无意识伸手拽住了他袖口,几分忧心地问:“你不开心了吗湛兮?” 沈修齐将手腕一转,轻易将她手捉住。 他坦荡承认:“是,我一想到你为我精心挑选的礼物有可能被人拿走,甚至还有可能穿在别人身上,我这心脏就疼得直抽。” 第50章 他的表情太认真,让今宵思绪有片刻的停滞,她怕他心脏真抽得疼,也好想说,那我重新给你买一套,可她挑的礼物实在是太贵了,她没办法再为他买一模一样的礼物。 她沮丧地低下头,失落地开口:“对不起,湛兮,毁了你的生日。” 沈修齐一下提高了声音:“欸,我不许你这么说。” 今宵茫然抬眸,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不许”,感觉很奇妙。 是用那种宠溺的语气下严肃的命令,严肃被宠溺冲淡,叫她有些许如释重负之感。 她为毁了他生日宴而内疚,也为他丢下一家人来找她而忧虑。 还没见到他家里人就先留下一个不太好的印象,她为此倍感压力。 沈修齐这时候是真后悔,他明明很心疼她今日备受煎熬,又偏偏说些不着调的话故意惹她内疚。 罪大恶极。 他收紧怀抱,重新带她靠在肩膀,掌心抚过她单薄背脊,也认真地告诉她:“生日年年有,今宵不常有,若是将我这二十九年的生日放在一起看,只有今宵最尽兴。” 拿她名字大作文章,今宵听懂了,却还说:“听不懂,你这人讲话太绕,我都被你绕晕了。” 沈修齐这便撑着她腰肢与她对视:“那我说点儿直白的。” 今宵还懵懵的,却已经听他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今宵,你有想我吗?” 今宵觉得自己有时候很迟钝,有时候又很敏锐。 就像现在,她能敏锐感知沈修齐说这话的情绪,却又迟钝到不知该作何回应。 好似他今夜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句话,只要将思念准确传达,为她受多少累都值得。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卧室接他电话,北国风雪声呼啸,她觉得自己对他没有思念,就算有,也只是一点点。 这时候想来,原是挟着思念的风雪得要花些时间才能南下至此,得要花些时间才能将她彻底席卷。 有想他吗? 真要叫她回答,她应该会说:“有且不止一点点。” 可她没有说。 她将视线垂落,瞧见他腕表上的指针就快转到十二点。 突然想起厨房还放着个纸杯蛋糕,她答非所问地开口:“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沈修齐有一瞬迟疑,他怕这时候将她放开就再也抱不到,他舍不得松手,可到最后也没拒绝。 今宵怕过了时间,一得了自由就立马起身开门朝厨房小跑过去。 沈修齐本想跟过去看看,又怕打扰到她做自己的事情,只好独坐在原处等她回来。 厨房的灯开了又关,她的脚步声渐近,伴一缕摇晃的烛火,照亮院中枯败的落叶。 沈修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匆忙起了身迎到门口。 直到确认是她捧着蛋糕与烛光走来,他才伸手灭掉书房灯光走出去迎她。 吹了一整天的风在这时候突然变得很安静,像是老天也不愿与她为难,只叫她能平平稳稳走过这段昏暗的路。 迈进书房,她着急地问:“还没过时间吧?” 沈修齐将门关上,抬腕递到烛光下,距离十二点还有一分半钟。 她又心急如焚地开口:“你快许个愿吧。” 插在蛋糕上的银色蜡烛只照亮他们面对面的狭小空间,烛火在她眸中跳跃,一簇变三簇,凝神对望时,他又感受到那种突然跌进棉花糖的虚幻感,轻盈柔软到让人忘乎其形,会错以为这是什么人间天堂。 他突然不想顺势而为。 他说:“我不想许愿。” 今宵问他为什么。 答案并不难想象。 “因为从未被实现。” 她说万一呢?只要许下了愿望就总有实现的机会。 他仍摇头。 似乎是从未见过像他这般难缠的人,她兴致大减地问:“那你要如何?”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发问。 同样的一个问题,早在她第一次问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回答:“我要挟恩图报。” 话音落,烛光灭,腕表指针刚好重叠在十二点,纸杯蛋糕上的银色蜡烛往一侧歪斜。 她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动作,刚好方便他将吻往下落。 唇瓣相贴的那瞬间,被她握在手中的纸杯蛋糕忽然不知所踪。 第33章 x先生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 料想是蛋糕掉落刚好触动了午夜魔法,奶油和星星糖在地面绽开,香甜气息随魔法烟雾一并腾起,奶油变成绵云,星星糖迸发出光芒,窗外的风声又开始聒噪,像小精灵在絮絮叨叨。 今宵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所有的感官都用来感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小雨一般的,试探着的,温柔的吻。 原来童话故事里的魔女并没有说谎,用奶油蛋糕触发的魔法真的拥有让人变快乐的力量。 只是魔女好像并未透露魔法的副作用,不然她怎会像木偶娃娃一般完全丧失自主行动力? 像是怕她逃脱一般,沈修齐用手掌住她后脑,用唇瓣啮咬她已经不听使唤的唇,滑软舌尖在她唇上游离,像埋伏在魔法森林伺机而动的野兽,在她濒临窒息不得不张口换气的瞬间,他狡猾地探入,从她口中夺取一枚鲜红的、冒着香甜汁水的果实。 他贪婪地索取,却又小心控制着自己快要喷薄而出的欲望,不要太用力弄疼她,也不要太凶狠吓到她。 心脏咚咚在跳,今宵听力开始恢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跳可以像擂鼓那么响,而在震耳欲聋之后,还有缠绵的、难舍难分的吮啧,和他无意从喉咙溢出的、带着喘息的哼鸣。 好性感的声音,好色情的喘息。 这也是魔法的效力吗? 她不能控制自己,却又在浑身绵软无力的状态里找到一点自我意愿,他好凶,好像野兽啃食他的猎物,她想让他温柔一点。 她用力踮起脚尖回应他,用不怎么听使唤的唇瓣轻轻抿住他舌尖,恍然一顿,他慢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无礼的侵占,更加霸道的吮弄。 她急促地喘息,止不住喉咙里小声的嘤咛,一双手紧紧抓着他外套,像在半空中抓住一条救命的纤绳,稍有放松就要溺进这片温暖的水域。 氧气在急剧减少,她绵软的躯体彻底泄力往前扑,却意外与他抱得更紧。 她这动作来得太突然,像是无意碰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魔法的效力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力克制着,放过她的唇,退开喘息。 窗外又起风了吗?今宵不太确定,她的耳边嗡嗡直响,好像只有喘息和心跳在持续。 她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家里的暖气好像有点太足,她不仅浑身燥热难耐,还喘不过气。 忽而,面颊覆上来他滚烫的手,指腹试探地摸摸点点,让她混沌的神思有片刻的清明。 “你......” 她舌根发麻,连说话都受影响,她停住喘气平息,呼出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摸什么?” 她又被他拥进怀抱,耳朵贴在他左心房,听见与她同样狂乱的心跳声,他一开口,身体就成为最佳的传音器皿,低沉的嗓音从他身体内部穿梭而过,震得她半身酥麻。 “摸摸你有没有被我欺负哭。” 原来他也知道他是在欺负人,却还要讲什么“挟恩图报”。 可她也的确欠他很多,欠一份生日礼物,欠一场生日宴会,欠一次感恩。 “那我还完了吗?”她问。 他说:“别想,没这么容易,今宵。” 他又拿上位者那套来压迫她,但俗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只是她这绵软无力的声音丝毫达不到反抗的效果,还因这拥抱丧失了所有主动权。 她小声地控诉:“你不可以强迫我的,沈修齐。” 从他胸腔传来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他抬手抚过她柔软的发,用蛊惑的声音说着威胁的话:“我若非要强迫你呢?你要如何?” 今宵大脑一下短路,只用本能在回答:“那我报警抓你。” 沈修齐是抿住唇才忍住了笑出来的冲动,他低头吻在她发丝,有点诧异,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可爱的人。 可是怎么办呢? 他装作无奈开口:“警察不给强吻立案。” 今宵一愣,本就迟滞的思绪有点转不过来,偏他还紧接着补充:“强.奸倒是可以。” “你混蛋!” 她用双手将他往外推,但他抱得太紧,她没有成功。 绵软的身体在他怀中扭动着挣扎,好像又意外触发什么中止程序。 沈修齐一把将她按住:“你再动我真要犯罪了,到时候邀请你去探监?” 今宵被这话吓到不敢动,又气急败坏:“谁要去看你?!” 沈修齐忍不住笑:“我还没犯罪呢,怎么你都快进到要拒绝探监了?难不成是默认我要犯罪?” 第51章 今宵一下噤了声。 沈修齐在她这里,很像一位x先生。 他不被任何关键词定义,却又能适配她能想到的所有关键词,无论好坏。 他方才这些话听着很不着调,可在不着调的背后,是一个规则制定者的松弛。 她知道,倘若他今夜当真犯了罪,他也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她应该害怕才是。 所以荷尔蒙究竟是快乐魔法还是致命毒药?竟会让她有一瞬的无所畏惧,那种冲动,会让她默许他今晚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可以这样。 她清醒过来,也找回身体的力量,她用双手推开他,侧过身,开始为今夜的一切做总结。 “谢谢你,湛兮,今天若是没有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关老师,谢谢。” 这是她今夜最正式的感谢,是不可以因为他强吻就缺席的感谢。 以及...... “生日快乐。” 这也是她的真心。 可不知怎得,她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开始加速,既是因激吻过后立马郑重道谢的不合时宜,又是因今夜将结束的一点点留恋。 身边人察觉了她的异常,但似乎,他曲解了她的意思。 留恋曲解成诀别,他再一次徒手往水里抓一条灵活狡猾的鱼。 “又想赶我走?”他问,“还是要再拒绝我一次?” 今宵听声微怔,回身看过去时,眼前一片灰蒙,浅米色套装在暗夜里显露其形,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抓住她手臂时所用的力量,却唯独看不清他表情,分辨不了他此刻的情绪。 是不高兴了吗?还是生气了? 她有点冤枉,正欲开口解释,却被他抢先说:“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她还未作反应,沈修齐便不由分说捏紧她下颌低头吻过来,阻止了任何话语从她这张嘴里说出来。 她被沈修齐逼得往后折腰,虚浮的脚步接连往后退,在她即将撞上门的时候,他利落地腾出一只手托住她后脑。 她被困在他与门之间,动弹不得。 太凶了,她在心里这样想,接吻时的沈修齐,与他这身矜贵自持的绅士皮囊相去甚远,这大抵就是掌权者的底色,贪婪与掠夺是被镌刻进骨血的特质,所有温柔谦和的标签都是他在达成目的中途随手摘来贴在身上,他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在完美的伪装和诱人深陷的蛊惑里一点点将猎物收入囊中。 而她这只猎物,没有挣扎。 她顺应他的强势将唇瓣打开,任由他探索她自己也未曾知晓的敏感地带,她此刻应是一颗多汁美味的浆果,有鲜红的表皮和软烂的果肉,汁液香甜,还有镇静效用。 因她顺从,沈修齐缓了下来,强行忍住了内心翻腾的破坏欲,用更温柔的含吮传递缱绻的情意。 她似乎很紧张,一搦细腰绷得紧直,他一将掌心覆上,她便敏感到颤,他能感受到她极力配合时后腰肌肉收紧带来的震颤,轻而细小,却是今夜给到他的,最极致,最愉悦的反馈。 这份温柔持续了很久,久到让今宵觉得再吻下去嘴唇就会破,她推开他,绵绵了说:“疼。” 沈修齐还抱着她,听她说疼立马心头一紧,他恢复平静,抱歉地说:“是我失态。” 还温柔询问:“很疼么?” 今宵被他气息浸染,她偏开脸,寻得一缕微凉的空气入肺,又气鼓鼓软绵绵地问:“沈修齐,这就是你挟恩图报的方式吗?” 她以为他会道歉或是解释,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坦荡承认:“是。” 还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今宵。” 他这话里的无奈令今宵诧异。 x先生不被任何关键词定义,也理应拥有神通广大的能力,怎会因她一次拒绝就这般黔驴技穷? 用合同引她见面,用关老师挟恩图报,这不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上位者会做出的决定。 她开始确信,荷尔蒙一定是致命的毒药,不然无法解释她与他今夜的不理智。 不理智到,让她晕晕乎乎发问:“那,那你要留下来吗?”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让沈修齐都愣一瞬,直到在记忆里找到那句“又想赶我走?”,他才明白今宵的意思—— 她没想赶他走,还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挟恩图报的确令人不齿,可一旦达成目的,挟恩图报就成了神机妙策,无所谓是否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耻。 “我很想留下来,但今晚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很轻,鼻息灼热,落在今宵耳畔,烫得她一缩。 她没有后悔问出那句话。 与他短暂的分离并未让她重获平静,反倒让她看清,沈修齐早已融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她如何努力要将他剥离,他都像一张无形的网—— 往前,他为她铺路。 往后,他供她倚靠。 向上,他将她托举。 若不小心跌落,他会稳稳将她接住。 那只胡桃木八音盒每日每夜都在她枕畔转,音梳扫过的每一个凸起小音针都是少女无法言说的心事。 她对沈修齐的喜欢一度到达拐点,曲线向下是她强行用理智在往下压,可她忽略了一点,人的情感存在巨大的变量,理智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当压力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新的拐点就会出现,曲线便像弹簧向上跳,她当初压得有多深,现在弹簧就跳得有多高。 她讨厌自己总是在无助的时候想要找人倚靠,以前是左疏桐兄妹,现在是宋云舒沈修齐,明明她已经淋过一场大雨,却还死性不改地忘记带伞。 可她也清楚记着,沈修齐是那个有伞也愿意陪她淋雨的人。 挟恩图报,是他的手段,也许不够光明磊落,却能让他达成目的,也顺带藏住她的私心。 “已经很晚了。”她轻声提醒。 “嗯,”他也很轻地应,“我知道我该走了。” 今宵以为 他真要准备走,没想到他下一句话就说:“但我没开车,走不了。” 今宵这时候才想起来,今晚是一辆商务车将他和关老师一起送来,他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应该早将司机谴回去了,那他现在的确是没法回家。 她仰起脸来看他,模糊的一片暗夜里只有彼此气息在涌动,她又突然心跳加速,还为难地想:家里就只剩下她卧室那一张床了,总不能真让他留下来吧? 谁料他又紧接着说:“不过我叫了雷伯来接我。” 被耍了。 今宵将他往外一推:“你讨厌死了。” 他在幽夜里低低地笑,听得出心情很好。 “闭下眼,我开灯了。” 今宵听话阖眼,咔哒一声,眼前一片橙红。 待到双眼适应光线她才睁开,沈修齐已经拿过沙发边的纸巾在帮忙处理掉在地板上的纸杯蛋糕。 空气里还有奶油香甜的味道,她觉得有点可惜,便问他:“生日没有吃到蛋糕是不是不完整?” 可她家里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沈修齐用纸巾将奶油和蛋糕体包裹,一起身就对上今宵那双潋滟的眸,睫毛根部还有些许潮润,料想是被他欺负狠了差点就要哭出来,一双唇瓣鲜红,还微微肿胀着。 他惬意地笑,生日蛋糕哪有她美味? 可她这话都递到这里了,他哪有不接的道理? “那你明年补给我。” 明年?今宵神思微滞,明年,他们还在一起吗? 大门外有汽车开进来的声音,今宵回过神来,提醒他:“雷伯到了。” 她转身开门,沈修齐跟着她走出去,将手中的蛋糕扔进了厨房门外的垃圾桶。 临走前,他又将今宵拥进怀里叮嘱:“明天我来接关老师回疗养院,你今晚好好休息。” 今宵小声应下,催他走。 可这奸计得逞的人心里仍有无法确认的一部分,他松开她,微微俯身盯住她双眼,说:“亲我一下。” 她站在廊柱的阴影处,雪白的小脸上红唇鲜妍,昭示着她方才的经历绝非寻常,一双密绒绒的睫在风里轻轻颤,她眸光澄净,递来柔软潋滟又含嗔带怨的眼波。 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上前半步,用还肿胀发烫的唇瓣在他唇上印下今夜的晚安吻。 第34章 烧高香能跟我过一辈子的人 - 初冬夜晚寂冷漫长,槐安居灯火如橘,沈修齐迈进门,靠在沙发上的少年惊醒过来,倏地起身。 “哥。” 沈安然抬手拨拨后脑勺被压扁的发,睡眼惺忪地看向来人。 沈修齐脱下外套放在边柜上,边解马甲边往西厨岛台洗手。 “这么晚了,怎么不先去睡?”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不比沈修齐矮多少,他跟到沈修齐身边,解释说:“陪永嘉玩了会儿,准备去睡的时候听到雷伯说要去接你,我就想等你回来。” 第52章 说着,沈安然回到沙发,从边几上拿起一只黑色礼盒递上:“哥,生日快乐。” 沈修齐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只都彭grand系列的打火机,沈安然脸上挂着笑,看向他的一双眼黑亮清澈,满是对兄长的崇拜。 他絮絮解释着说:“是我拿压岁钱偷偷买的,我知道哥对这些不讲究,在外应酬也从不缺人点火,但我还是想给哥备上一只。这是都彭和behike15周年的限定款,我知道哥喜欢behike的雪茄,所以就买了。” 沈修齐收下搁在一旁,随口说了句:“你懂的挺多啊。” 沈安然心中一惊,又赶紧解释:“我可没抽过烟啊哥,我是为你挑礼物的时候才了解到的。” 沈修齐弯弯唇角笑起来:“我也没说什么啊,你紧张什么?” 他抬手拍在沈安然肩膀上:“谢了,不过我以后可能不太用得上了。” 沈安然懵了一下,再一回想起今晚在老宅听到的那些话,他恍然反应过来,他这位哥怕是要戒烟了。 “哥,你谈恋爱了吗?” 沈修齐心情很好地“嗯”了声,立马掏出手机给今宵发消息。 兄长恋爱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沈安然心中仍有忧虑,说:“哥,今天你走后没多久胡旋姐就来了。” 沈修齐心不在焉地应,兀自走到沙发边坐下,又使唤沈安然:“冰箱里帮我拿瓶气泡水。” 沈安然照办,拿着气泡水走回沙发时,沈修齐才放下手机看他:“胡旋来了,然后呢?” 沈安然在他身边坐下说:“胡旋姐自然是问你去哪儿了,二姐说你找女朋友去了,胡旋姐当场就黑脸了。” 当着众人的面给胡旋难堪,的确像是沈凝光会做的事,沈修齐拧开气泡水喝了一半,没应。 沈安然是个憋不住话的,接着说:“我回来之前,爸还在家里说,等年底胡爷爷大寿他要回来将你和胡旋姐的婚事定下。” 他忧心忡忡地问:“哥,你现在谈恋爱,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沈修齐倾身将玻璃瓶放在边几上,唇角有向上的弧度,笑意却未及眼底。 他语气极淡地开口:“他儿子过生日没见他回来,一个外人倒是能劳他大驾。” 沈安然听得懂这话里的讥讽,这些年他们父子关系不睦,也有他和母亲的原因,他突然感觉心虚。 “哥......” “好了,”沈修齐偏眸看他,“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沈安然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听沈修齐的语气,又不敢再多言,只好顺从点头,捞起外套起身走了出去。 - 第二日一大早沈修齐就出了门,到老宅的时候闫美玲正在花园里喂小五,沈君正陪在一旁练太极。 小五是只鹩哥,是三年前沈修齐买来送给二老解闷儿的,他和虹姨刚拐过回廊,小五就扯着嗓子喊:“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来了,臭小子来了。” 闫美玲闻声回头,一见面就开骂:“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沈修齐大步走过去,被骂了还笑得春风得意:“我要是不回来,奶奶是又不打算认我了?” 闫美玲以前总拿这话威胁他,现在反过来被堵得哑口无言,转头就向沈君正发难:“你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孙儿。” 沈君正不服气了,收回双臂缓口气道:“你这老婆子不讲理,是我教的还是你惯的?以前我那戒尺离他手板儿还有三尺远你就对我大吼大叫,现在又说我教得不对,今儿要是六月,这天上都得下雪呐!” 小五在一旁有样学样:“老婆子不讲理,老婆子不讲理。” 气得闫美玲用木夹子直敲笼子:“再叫给你毛拔光!” 沈修齐见状赶紧上前道歉:“都是我不好,奶奶有气冲我来,我绝不像爷爷和小五一样还嘴。” 临死还拖两个垫背的,沈君正笑着骂了一句:“兔崽子。” 闫美玲乜他一眼,将手中木夹子与瓷盒一并塞到他怀里。 “沈湛兮,我可告诉你,我不管你护着那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般鬼迷心窍,你和小旋的事情还没定论,你不准将那姑娘带回家来,你若一意孤行,可别怪我和你爷爷不给人姑娘面子。” 沈修齐转身将瓷盒放在花凳上,拉着闫美玲回到廊下,又从虹姨手里接过热茶双手奉给她:“那我要是打一辈子光棍儿,可就得怪您和爷爷不给人小姑娘面子了。” 闫美玲一听:“嘿,你这臭小子,还讹上人了是吧?这是我和你爷爷的责任吗?” 沈修齐不接招,还故意夸大其词:“您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人追到手,这要是被您和爷爷一个眼神儿吓跑了,那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闫美玲听完将盖碗递回给虹姨,既是疑惑,又是震惊。 她这乖孙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过去这些年她一提到他的感情问题,这臭小子不是避而不谈就是跟她打哈哈,常常气得她七窍生烟,有时候她都觉得是他太气人了才没有女孩子喜欢,所以胡向 荣一提起两家的旧约,她便想顺水推舟,让这臭小子有个着落,也对过去有个交代。 现在临到胡向荣大寿的节骨眼儿上,这臭小子突然冒出个女朋友来,她很难不怀疑这是他故意的。 她狐疑盯着沈修齐:“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了个姑娘专门糊弄我和你爷爷吧?” “瞧您说的,我犯得着这样吗?我骗谁也不能骗到您和爷爷头上啊。” 闫美玲看了沈君正一眼,老两口儿交换了眼色,闫美玲当即就道:“那你今晚喊到家里来,我倒要瞧瞧你这女朋友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沈修齐这时候反倒是放松下来了,端起虹姨托盘里的另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两口才说:“那不行,昨儿个我生日,好歹有个理由请,不管她是不是我女朋友,来了都能自在,今儿个没名没份没头没尾的,我再将人请到家里来见家长,不合适。” 闫美玲气得一巴掌拍他手臂上:“这不见不行,见也不行,你是不是存心来气人的?” 沈修齐手里的盖碗茶被拍得泼出来,虹姨吓一跳,赶紧拿托盘过去接,沈修齐倒还云淡风轻的,慢条斯理将茶盏放下又擦过手之后,才笑吟吟看着闫美玲说:“奶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第一次见家长哪能这么草率?况且我对人家是认真的,若您没做好见孙媳妇儿的准备,那还是别见了,省得她来受了委屈我哄都哄不好。” “合着我跟你爷爷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闫美玲听了这话那是又气又想笑,这臭小子平时气人就有一手,现在突然冒出个女朋友,说话还专挑痛处下手。 不过她也是真没想到,平时这么气人一小子,谈起恋爱来还挺会心疼人,拢共就说这么几句话,句句都要将人护着。 “那当然不是。” 沈修齐立马否认道:“这天底下还有谁家奶奶能比得了闫美玲更好?” 一说到这里,闫美玲总算是感觉到不对劲了,这臭小子一旦开始夸人,那就是要放大招了。 她蹙着眉质问:“你那肚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坏水儿?” 这些年闫美玲没少被沈修齐的花言巧语迷惑,回回都被哄得团团转,这一开口问,沈修齐立马就装上真诚了。 “您又冤枉我,我今儿个来,就是为了向您二老袒露真心来的,我能有什么鬼主意?只不过在我去胡家之前,我得先向您二老交个底,我跟胡旋,那是不可能的,您和爷爷也别再为那不作数的婚约费心,至于要怎么和胡爷爷说,我心里有数,也不用您二老费口舌,回头您二位别拆我台就行。” 闫美玲朝沈君正看过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俩呢。” 沈君正并未表态,手上也没闲着,重新拿起木架上的太极剑练习。 沈修齐刚开始谈恋爱,闫美玲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但该明确的还是得明确。 “你别忘了,你胡爷爷对咱家可是有提携之恩,咱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更何况小旋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说谈恋爱就谈恋爱,你怎么向你胡爷爷交代?又怎么对得起小旋?” 闫美玲想起昨夜,又念叨了一句:“凝光也真是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给小旋难堪,那些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一直耿耿于怀只会让别人看咱们家笑话!” “这怨我。” 沈修齐一把揽过闫美玲肩膀,主动担下所有责任:“当年被胡家单方面取消婚约,凝光是替我觉得委屈,她性子直,不像我巧言如簧,您别怪她。” 闫美玲哪能不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当年沈修齐受了那么多委屈,这哪个做姐姐的不心疼? 她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修齐接着道:“可这恩是恩,情是情,知恩图报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得要捆绑两个人的终生幸福。” “我知道爷爷奶奶不介意胡家当年的所作所为,毕竟是咱们承恩在先,舅舅的事情又来得突然,从理智层面考虑,您二老一定是不希望连累胡家,自然也理解胡家单方面取消婚约的行为。” 第53章 他停顿了两秒,说:“可我并不是一个完全理智的人,奶奶。” 沈修齐难得一本正经说这些话,突然让闫美玲压力倍增。 “湛兮......” 沈修齐并无追究过往之意,只道:“奶奶,我希望我能有一个完整且稳定的家庭,如果要结婚,那我一定会选一个能跟我过一辈子的人,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 闫美玲被他那句“完整且稳定”刺痛了心,沈修齐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比谁都清楚,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接沈修齐的话,只好朝沈君正看过去。 沈君正收好剑,迈步回到廊下从虹姨手中接过了热毛巾擦手。 他没抬眼,只问:“那你又如何肯定你相中的小姑娘就是能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这问题算是问到沈修齐的痛处了,他记起了昨夜种种,也记起了她的眼泪和他的诡计,他笑着回答:“我正在努力让她心甘情愿陪我过一辈子。” 闫美玲敏锐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又拧着眉头一巴掌拍他身上:“是你强迫人家跟你在一起的?” 明明没用多大力,但沈修齐还是故作痛苦退开一步,愣是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儿。 “奶奶,您也知道我什么德性,这世上能受得了我的姑娘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人以后要是能点头进咱家门儿,您和我爷爷就烧高香吧!” 闫美玲又举着手要打他,被他灵活一躲,只好开骂:“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难怪人家不待见你!” 沈修齐躲得远远的,闫美玲抬手就指着他鼻子骂:“我警告你,沈湛兮,你要是敢仗势欺人我一定揍你!” 沈修齐无奈:“我有那胆子?” - 沈修齐到达小溪山的时候,今宵正和关老师在院子后头摘柿子,屋后的这棵柿子树还是关老师结婚前亲手种下的,院子几经翻修,柿子树还屹立守护,年年都为今宵奉上它的甜蜜。 往年十月中旬就该去摘,但今年特殊,今宵压根儿想不起来屋后还有棵柿子树,还是关老师昨夜在北屋睡了一觉,清晨被柿子落地的声音吵醒,这才知道今宵压根儿没去摘。 正好今天要回疗养院,她便让今宵搬着梯子往屋后去,挑挑拣拣,应该还能挑出一些成色不错的去送人。 沈修齐下了车,见今宵家门大开,走进去却没见到人,正要拿手机给她打电话,雷伯提醒他说院子后头有声音,两人才绕到屋后去看。 沈修齐不意外今宵会爬树,但雷伯还是免不了要为今宵捏一把汗,赶忙就上前作势要伸手去护。 “今宵小姐,你快下来,让湛兮来帮你摘吧?” 今宵听见声音回头,收回正要摘柿子的手,扶着树干居高临下看向来人。 沈修齐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还调侃:“雷伯,你瞧瞧那柿子树像是能承受我这体重的样子吗?” 今宵抿着唇笑,没赶上关老师开口招呼的速度,只好站在原处静静看着他。 一恍眼觉得他大衣里的西服眼熟,定神一瞧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昨天遗失的礼物。 她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买衣服那天那位叫mason的销售跟她说过的话:“要是我能收到一份这么用心的礼物,一定开心得睡不着觉。” 收礼物的人有没有开心得睡不着觉她不知道,送礼物的人是真没睡好,昨夜一闭上眼就是他们在书房吻得难舍难分的模样,她哪能睡得着? 寒暄几句,沈修齐从关老师手里接过篮子站到了树下。 天阴时候的光线最是衬人,今宵头一回从高处看他,深目挺鼻,唇染薄红,仰头看她时,碧波漾漾的眸子里好似腾起一层流云般轻盈的雾,柔软得不成样子。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她还没给他打电话呢。 原本也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偏偏沈修齐有让这话变得不简单的能力。 他回答:“想你。” 今宵慌忙朝檐下递去视线,只瞧见关老师和雷伯一同离开的背影。 她面颊生热,没理他,转身用剪刀狠狠剪下了一颗柿子。 第35章 讨厌鬼我给你撑 腰 - 今宵没想到今年的柿子这么高产,她仅是将能够得着的位置摘了摘就装满整整两篮子。 眼看摘得差不多,她将剪刀递给沈修齐,准备自己顺着梯子下树。 沈修齐将剪刀一扔,展开双臂冲她提议:“要跳下来吗?我接着你。” 今宵单手扶着树干,有点犹豫:“可以吗?” 沈修齐略略退开一步,唇边的笑意很令人安心。 “你不害怕就行。” 今宵突然感觉奇怪,按理说,她小时候有从树上摔下来的经历,那她应该很害怕往下跳才是,毕竟是将自己的安全交到另一个人手里,有太多不确定性。 可当沈修齐提议,她非但不感觉害怕,甚至还有肾上腺素飙升的错觉,她很难解释,她真的有往下跳的冲动。 短暂思考了一瞬,她利落摘下手套往地上一扔,娇俏地叮嘱:“那你要接好噢。” 沈修齐做好了抱她的准备,冲她招招手:“来。” 今宵并未多想,松开树干就往他怀中一跃。 “抓住你了,小山雀。” 今宵落进他怀抱时,听见他在耳畔这样说。 悬滞在空中的体验稍纵即逝,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被拉长,肉眼所及的画面都变得很慢,只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刺激着下丘脑,肾上腺素在瞬间拉高。 “好玩儿吗?” 他温柔地问,她也开心地答:“好玩儿。” 她很少会有这样新奇的体验,明明上树下树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却能在这样平淡细微的小事里为她创造无与伦比的快乐。 而当她真正体验过飞翔,也开始明白为何人们总幻想要变成飞鸟。 无忧且自由是一种极难拥有的体验,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极为奢侈。 但当她有所体会,她便无可避免地生出一分不舍。 她突然不想放手,就想如他所说,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山雀,飞累了,就静静停在他肩膀休憩。 但似乎,她并不能这般贪心。 她松开他脖颈,他也放她落地,一扶正肩膀与她对视,他便伸手往她眼下轻轻一擦:“这哪是小山雀?分明是小花猫。” 今宵出来的时候忘记扎头发,一站在树上头发就被风吹得乱飞,她好像用手拨弄过好几次,这时候后知后觉应是沾上了灰,赶紧抬手蒙住脸。 “很脏吗?” 沈修齐捏住她一双腕放下,看她羞怯得可爱,他迅速弯腰往她面颊印下一吻,再回答她:“不脏。” 偷袭突如其来,今宵一时脸热,佯装生气推开他。 “你讨厌死了!” 沈修齐又厚脸皮地贴上去,再一次将她拥进怀里。 “你可爱死了。” 心脏咚咚在跳,今宵放心靠在他怀抱,感受着他的体温与笑意带来的胸腔微震,这柿子刚摘下来还没吃,她已经感受到糊嗓子的甜蜜,合该喝杯柠檬水解解腻才行。 天气冷,他身上的羊绒大衣柔软,西服挺括,她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套衣服的?” 她没有跟他描述过究竟买的是什么样的西服,他却能将她遗失的礼物准确找到,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但他却说:“商场老板是我合作伙伴,我打电话威胁他,说找不到下个项目就与他无缘,他一早就给我送来了。” 今宵脱离他怀抱盯住他双眼:“就这么简单?” 他重复:“就这么简单。” 到底还是她想错了。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她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去判断沈修齐都太狭隘,小兔子一辈子都没站上过云端,又如何能懂得雄鹰翱翔天空有多简单? 找到关老师很简单,找到礼物也很简单。 他的人生,应该没什么事是难的吧? “合身吗?”她摈除了繁杂的思绪问。 沈修齐脱下大衣搭在臂弯,像精品店内的模特一样在她眼前转了一圈儿,回身时,笑着望向她双眼。 “可以说是量身定制。” 一句话既夸了她的用心,也顺带展示了他这天生衣架子的身材,不愧是久居高位之人,说句平常话也能讨人欢心。 今宵心里暗暗欣赏,嘴上却说:“那我以后可就不欠你什么了。” 眼前人果然敛了唇边笑意,又一伸手将她手腕桎梏,语气泛酸:“今宵,论欺负人,你比我行,刚在一起就要跟我两不相欠,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今宵挑挑眉,笑得很欢:“那说不准,兴许你真欠我。” 沈修齐想起以前,思绪停滞的时候,今宵突然开口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问:“什么人?” 今宵噘噘嘴:“一个讨厌鬼,害我从树上摔下来。” 第54章 “噢?” 他一表达疑惑,今宵就同他讲起小时候的经历。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关老师四处办展,有一回是在近郊一处园林,周围也没什么玩的,我实在无聊就在园子里爬树爬假山,那园子里有棵很大的枣树,我爬不上去,正好看到那个讨厌鬼四处乱转,我就让他帮我一下,刚开始都好好的,我爬上去还跟他说了谢谢,结果他转眼就翻脸了,我想让他接住我,他死活都不肯,还出言挑衅,说我不行,那我肯定不服气,我就自己往下爬,结果一个没踩稳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沈修齐一个没忍住朗声笑出来,但似乎,当事人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他便收了笑容帮她出气:“确实讨厌,竟然有人舍得欺负我们可爱的今宵小姐。” 今宵半握拳往他腰间轻轻一推,是她小小的不满。 沈修齐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语气轻快地说:“那以后有机会见到这个讨厌鬼,你欺负回去,我给你撑腰。” 可爱的今宵小姐单纯又正直,她仰起脸看他:“那多不好呀?那我不成了仗势欺人?” 有权有势的人无所谓挑挑眉:“仗势欺人算什么?你想翻天都成。” “那还是不要了。” 今宵藏着心里的小小雀跃,抬起双手虚虚环住他。 “这样就挺好的。” 沈修齐的心突然震一下,像久盼甘霖的大地,雨一落下来便噼啪作响。 一起拎着篮子回到北屋,关老师惦记着沈修齐生日,一见他进门就朝他招招手:“湛兮啊,来,看看奶奶为你准备的礼物喜不喜欢?” 今宵好奇跟过去看,红色的锦袋里掉出一只满绿的翡翠平安扣,今宵认得,这是关老师替她收下的礼物,她小时候很皮,这种脆弱美丽的小玩意儿在她手里活不过三天,长大后她也不喜欢贴身佩戴饰物,这礼物便一直由关老师收着。 算算日子,得有十来年了,但这时候瞧着,这平安扣依旧纯净莹润得很精致,可别看它小,却是很罕见的玻璃种翡翠,价值不菲。 沈修齐自然是识货的,一看这颜色就不简单。 “奶奶,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啊?” 关素荷拉着他说:“再贵重也只是个物件儿,无人佩戴便一文不值。” 今宵倒是不介意关老师借花献佛,毕竟她也不是很喜欢戴首饰,但她想了一下沈修齐平时的穿搭,他也不像是个会把平安扣随身佩戴的人,她怕煞风景,便没开口,但一将视线上移,就见沈修齐牢牢将她盯着,那眼神,像是在询问。 她觉得有意思:“关老师送你生日礼物,你看我做什么?” 他眉心微微一收,像是斟酌了言辞才开口问:“你会编绳结吗?” 今宵还在思考他说这话的意图,关老师就立马抢答:“会!元元手巧着呢,小时候还给我编过手链。” “奶奶!” 今宵这回可算是体会到被亲近的人出卖是什么感觉了。 沈修齐将平安扣重新放回锦袋,仰起脸冲她笑得很好看:“那就麻烦你了。” 今宵对上他笑容时,有一瞬愣怔,怀疑他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弯弯唇角就能蛊惑人心,勾勾手指就能驱使人为他卖命。 算了,她认了,也不是 所有人都能抵挡狐狸精的魅力。 - 从疗养院离开已经是黄昏,回程的车上,沈修齐象征性地问她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 她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学校,疗养院,家,三点一线,偶尔兼职,次数并不多,若非与他相遇相识,她的生活应该灰白得像窗外这片天。 她侧身朝向他,并未开口,但眼神已有询问之意,他便秒懂般解释:“我那合作伙伴真担心他下个项目没戏,所以邀请我去他的品牌沙龙,我说我要陪女朋友,他说正好,他要向你赔礼道歉。” 今宵突然失语,既是因他那句要陪女朋友赧然,也因那句要向她赔礼道歉疑惑。 她的思绪有片刻停滞,而后将欣然掩饰,放大疑惑:“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沈修齐也像是觉得这话有意思,唇畔的笑容带一点戏谑:“他的意思是,没照顾好你遗失的礼物。” 今宵唇瓣动了动,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话语应答,只好笑出来。 她知道沈修齐身份贵重,是这四九城里人们争相追捧巴结的人物,只是她没想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小事竟然也能成为邀请他赴宴的正当理由。 她算是懂了。 “你是不是平时从来不给人机会啊?” 正在开车的雷伯替他回答:“若非必要,湛兮几乎不会出席公众活动,平常都是凝光代劳。” 今宵了然,可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穿搭,短靴,牛仔裤,羊羔毛外套,没有一样适合出现在衣香鬓影的品牌沙龙,她往沈修齐身边一站,像个清澈愚蠢的高中生。 但很显然,沈修齐有备而来。 他牵住了她的手说:“凝光为你准备了礼服,我们先回家。” 这个家,指的是槐安居。 而礼服,也很出乎意料的是一条黑色缎面露背长裙。 她开始找到她与沈修齐之间一些奇妙的共同点,好像色彩并不仅仅构成这个世界的斑斓,还有内心的起伏。 她想起沈修齐之前没能给出答案的问题:白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能在家里用这么大面积的白色,一定是有特殊的意义。 可他不愧是个精于算计的奸商,想知道答案,还得要她用那幅油画的意义与他交换。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她告诉他,那幅油画是她为了记录情绪所用。 自从父亲走后,她时常游走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每当自己快要不能承受,就用画笔蘸取多巴胺的颜色往空白的画布上寻求慰藉,次数多了,便有了他一开始看到的那幅色彩斑斓笔触混乱的画作。 她说完了,便问他:“你呢?” 他笑着反问:“你觉得白色是代表什么?” 他倒不像她那么委婉,他的情绪都是直给。 “空白?” 她试探的回答得到他肯定的颔首,这让她感觉陌生。 就像正在拜读一本精彩绝伦的传世名作却突然翻到一页白纸。 故事在这里生生断裂,无法与之后的内容连接,叫她茫然无措,抓心挠肝般难受。 一时无法整理思绪,她歪着头打量他,像只猫咪得了新玩具,想靠近,又心存畏惧。 “时候不早了。” 他提醒她,轻轻扶过她肩膀送她到客房更换礼服,她便不再多想。 穿戴完毕,她将长发低低绾成髻,又嫌单调,便往头发上系了一条红色丝带,末端垂至腰际,引着琴键般优美的脊骨没入礼服深处。 黑白红配色带来的视觉冲击,不亚于在海上观测一场火山喷发,热烈由地心而起,直上苍穹,沸腾汪洋,也烧灼看客的双眼。 门一打开,一阵香雾扑进怀里,沈修齐毫不客气将她抱了个满怀,却又忍不住将视线往后退一点,好欣赏这张艳光四射的脸。 纤腰薄背都在他掌心,玉骨冰肌都由他赏玩,可他仍觉太少。 大抵欲壑难填便是如此,既为汪洋,连火山都能淹没,一点点岩浆怎么够填海? 清眸盈盈一点,红唇烈烈如火,他突然很想爽约,不想去那劳什子沙龙,只想带着怀中人共赴一场风月绮梦。 今宵不知他心中所想,仍像只单纯的小猫咪打量眼前这新奇的玩具,还生出疑惑:“不会又是哪里脏了吧?” 沈修齐唇边忽地漾开笑容,也心生逗弄:“嗯,很脏。” 今宵疑惑:“哪里?是口红没涂好吗?” 她用双手推着沈修齐,想要转身进门照照镜子,他却紧紧箍着她腰肢不放。 “我说我的心。” “很脏。” 第36章 很多年很多年吗? - 今宵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眼神里的欲望可以犹如实质,明明她穿戴整齐,礼服露肤度也不算高,却有种被沈修齐眼神剥得精光的错觉。 他向前贴近,她便向后折腰,因不想被他弄乱妆面,她几乎是躺在他掌心里。 红丝缎悬在半空摇摇晃晃,他将灼热鼻息尽数留在她肩膀,再一侧脸,颈项贴上来一双柔软唇瓣,细细密密的吻如小雨落下,从锁骨到耳畔,一路热烈如火。 今宵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丝缎荡领如波,在春夜急雨里乱得不成样子。 她重新被沈修齐半推半抱进房间,门一关上,他便用身体与墙体将她囚禁,已经退无可退,他的吻还一路追随。 明明换衣服之前他还强调时间已经不早,这时候却丝毫不见要出门的急切。 也急切,为欲望急切。 “不......不出门了吗?” 她声音不稳,软软黏黏,甜到拉丝,更叫沈修齐难捱。 他停在她耳畔,用鼻尖轻轻蹭着她耳廓,一开口,嗓音沉而浓烈。 第55章 “沙龙结束,还跟我回来吗?” 今宵心跳太快,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她能明白沈修齐的意思,也不抗拒与他亲密接触,甚至会期待与他的第一次,只是这样的进展,对她来说,好像有点太快。 “我......我可以拒绝吗?” 他是惯会哄人的,知道她忐忑,便用肯定的话语消解她的不安。 “可以。” 也用强势的词句昭示他的欲望:“那我们不出门了。” 紧绷的侧腰覆上来他灼烫的掌心,热度在腰际游离片刻,再蜿蜒向上,靠近她无序的心跳。 轻轻一拢,重重一揉,她像只掉进热水里的小虾迫切要将身子蜷成一团,以保护娇柔处不被粗暴对待。 “回......”她颤颤地妥协,“回,回来。” 他恋恋不舍地松手,在她耳畔沉重地叹息,也轻轻地笑:“这么害怕?” 她气息不匀地回:“不是害怕。” “那是什么?” 她口干舌燥地吞咽,再回答:“是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魅力,也招架不住倾倒而来的欲。 怔神时,沈修齐忽地收紧手臂,她被带着紧贴向他,西裤与丝缎礼服的阻隔不够,腰腹处将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有点后悔,想收回那句“不是害怕”。 她应该为此感到害怕。 仅片刻,她浑身都红透,薄而莹润的皮肤有饮酒后的微醺感,她想逃离这个令她喘不过气的怀抱,却被一双臂禁锢,被一道声音蛊惑。 “乖点,抱一会儿就好。” 因这拥抱,他们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沙龙会最晚到场的嘉宾。 会场设在一处闹中取静的小洋楼,一层设展,二层social,沈修齐一贯不喜高调,到场也并未让侍应生通知合作伙伴,而是从托盘里端过两杯香槟,牵着今宵按策划好的路线慢慢欣赏今晚展出的腕表。 她在孟庭兰的影响下了解过这 类超级复杂功能腕表,往往都是限量发售,若非名流贵族,购买需要背调,甚至还会被要求验资。 她会被腕表精妙的设计与艺术性吸引,却没什么想要拥有的欲望。 需要靠一只腕表彰显身份的人往往没什么身份。 沈修齐手上这只虽然也是pp,但却不是什么限量款,表盘简洁,也无钻石镶嵌,显然只是为了看看时间。 她兴致淡淡,跟着沈修齐走马观花地看。 沙龙会的主人从二楼中庭见到沈修齐背影,立马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谈话,忙不迭下楼招呼。 今宵随沈修齐一并转身,来人看清今宵面容时,显然是惊疑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今晚出现在沈修齐身边的女伴不应该是她。 神色转瞬即逝,她听沈修齐称呼他“小高总”,他恭敬地喊沈修齐“沈先生”,而后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不等她开口,沈修齐就介绍:“我女朋友,今宵。” 她礼貌微笑,大方得体,神情仪态都得宜,也感受到数道疑惑的目光轻扫在身。 对话没什么营养,小高总也很会察言观色,见沈修齐一直牵着她不放,便说下次再到商场一定提前联系他,到时安排助理作陪,一定让今宵小姐玩得开心。 与其说是玩得开心,不如说是买得开心,京中数一数二的重奢商场,入驻的品牌均是一线高奢,真要开开心心买上一圈儿,少不了七位数。 沈修齐并未表态,捉摸不透一贯是他这种身份的人擅长使用的社交面具,难题给到了今宵,她没顺着小高总的话说,只感谢他费心找回自己遗失的礼物。 滴水不漏的回答,任谁也挑不了她的错处。 待到小高总识趣离开,沈修齐低声同她道歉,说:“习惯了,忘记你会为难。” 今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她的身体无意识朝他依过去,一仰起脸就又感受到他眼神的实质,她退开了一点,自信道:“没关系啊,反正有你在我身边,我应该说什么都没人敢说我不对吧?” 沈修齐未语先笑,用手中香槟杯与她轻轻一碰,肯定她的所有:“今宵小姐说得对。” 方才小高总提到沈凝光夫妇也在楼上,沈修齐便牵着她一同前往。 沈凝光是今晚的重要来宾,也是当之无愧的social中心,今宵隔着垂坠的珠帘看到了被人群围拥的沈凝光,再仰首看看沈修齐。 “你们长得好像。” 沈修齐解释说,他与沈凝光是双生姐弟。 今宵愣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我对你了解好少哦。” 听出她言语间的失落,沈修齐停下往前的脚步用身体挡住她去路,郑重其事地牵起她双手,一本正经地看向她双眼。 “你往后,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我。” “很多年吗?” 今宵并未多想,顺着他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沈修齐立马收紧了眉头,连握着她的一双手都开始用力。 可她这话也确实无可指摘,往后她若腻了淡了真想与他分手,他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将人关起来? 他缓了神色,也换了话题,问她今晚有没有看到喜欢的腕表,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戴首饰,手上戴着东西会影响我画画。” 沈修齐一时哑然失笑,她的确是很会说话,滴水不漏,挑不出错处。 沈凝光注意到两人,中断了热火朝天的谈话起身朝他们走过来,今宵对上她视线,提醒沈修齐他姐姐来了,沈修齐这才松开她一只手站到了她身侧。 今宵还没想好要用什么称呼开场,沈凝光一上前就说了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竟然是你。” 竟然? 今宵疑惑看向沈修齐,只见他面色如常地解释:“看过你照片。” 今宵还是觉得奇怪,看过照片也不应该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吧? 不过沈凝光并未将开场白延续下去,而是说:“礼服很适合你,今晚很漂亮。” 说着便朝她伸手:“来,跟我过去坐坐?” 今宵再看沈修齐,中庭的水晶灯将光影分割,斜斜落到他身上,有墨染生宣的雅,他用指腹将她指骨一一扫过,而后放手让她随沈凝光去。 今宵本来还怕沈凝光与友人谈论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但似乎,沈凝光有在特意照顾她。 今晚随腕表一同展出的还有几幅黄宾虹的山水画,沈凝光说自己的母亲酷爱山水,她与沈修齐都有传统艺术的基因,今宵便想起那四幅绢画,也想起当初周教授的随口一说——“想留个念想都难”。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空白书页缺失的内容。 她起身致歉,说要失陪一下,一脱离人群,她便开始寻找沈修齐身影。 最后是在沈凝光提到的那幅山水画前看到他,正与一位打扮休闲的男士交谈。 她走过去,说不好意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沈修齐见她来,唇边笑意和煦,并向她介绍身边人,是他的姐夫,裴珩。 寒暄几句,裴珩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沈修齐牵起她的手捂在掌心,问她无不无聊。 她笑着问:“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无聊才很少参加这类活动吗?” 他没有否认,她便说:“那我们回家吧。” 料想是这“回家”二字取悦了他,他比来时兴致高了许多,一起往楼下走时,他怕她冷,便将外套脱下搭她肩膀上。 踩着迎宾地毯出门,有侍应生匆匆来追,手里提着精致的礼品袋,并带话说:“是沈总给今宵小姐的礼物。” 今宵以为是沈修齐替她买的,还用眼神嗔他:“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呀?” 她今夜大致看了一圈儿,里头展出的腕表没有一只是低于四百万,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收起来会有心理压力。 但他却说:“沈家只有一个沈总,她叫沈凝光。” 一起上了车,她问沈修齐外人都如何称呼他们家三个,他笑笑说:“能让我们三个同时在的社交场合很少,外人都叫我大哥‘沈老板’,叫我二姐‘沈总’,我嘛,你今晚听到了,‘沈先生’。” 今宵弯腰脱掉勒脚的一字带高跟鞋,曲着腿跪坐在位置上,一边拆着礼物,还不忘打趣他:“这么说,你好像没什么身份欸。” 他替她拿走碍事的西服外套,像是随口一说:“我只要是你男朋友就行。” 今宵被礼物带走了全部注意力,根本没应他这话。 礼盒展开,一只满钻白金twenty~4静静躺在绒布之上,她没见识地惊叹:“哇,好闪。” 钻石品质极高,只需要一点点薄光就能折射出耀眼的火彩,她将腕表放到手腕上比了比,好像有点太高调了,平时她那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穿搭根本撑不住这么华丽的装饰。 “喜欢吗?”沈修齐问。 “当然喜欢。” 她从来不会扫兴。 正要离开,后排车窗被人轻轻一敲,沈修齐将车窗降下,穿黑马甲的侍应生递进来一只暗青色的卷轴盒,并附言:“是小高总给今宵小姐的赔礼。” 第56章 沈修齐泰然接过,缓慢升起车窗,今宵一时愣怔,有点磕巴地问:“这......不会是黄宾虹的画吧?” 沈修齐递给她:“你打开看看。” 今宵迅速打开一瞧,还真是。 若是沈凝光给的礼物,有沈修齐这层亲属关系在,她收就收了,可这小高总...... 她忽地转头将沈修齐盯住:“我要是收下,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什么麻烦?” “被抄家的时候罪加一等?” 今宵惊得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呢!” 她越想越生气:“我不许你这么说!” 她一将他的话展开联想就心颤手抖到拿不住卷轴盒,沈修齐也没想到一句话惹了今宵不开心,连忙将那碍事的卷轴盒拿开,双臂一用力将人抱到了腿上。 他嘱咐司机回家,升起前后排的隔板,这才弯腰去找今宵视线。 小姑娘气到不理他,任他怎么安抚都不肯再看他。 今宵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在那一刻,她又感受到父亲突然离她而去的巨大冲击。 她一直是个 胆小鬼,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敢做任何开始。 可一旦开始,该如何避免失去? 她不知道。 第37章 缀罗缨我的今宵 - 汽车穿梭在浓重冬夜,路灯只往车内落进半幅昏黄,红丝缎一短一长,无力荡在今宵腰际,随汽车行进极轻地颤动,像浴火的长尾蝶,有种不顾生死的美丽。 沈修齐并两指捻住一端,再一扯,红丝缎迅速散开往黑暗处飘落,转瞬便无踪迹。 今宵感受到牵扯的力量,回身看他,一开口就是甜软的嗔怪:“你怎么这么讨厌!” 像后排的男同学,为了吸引她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沈修齐看她气得两腮鼓鼓,忍住了想笑的冲动,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抚:“是我不好,不该乱说话,不生气了好不好?” 沈修齐嘴上道着歉,两只手也没闲着,一手揽腰,一手与她十指紧扣,露背礼服在这时候显得有点暴露,当他灼烫的掌心往腰侧伸进,她难耐地轻颤,突然半身酥麻。 “担心我?” 担心他真会遇到那样的情况,是今宵为那句话生气的直接原因,可她噘着嘴不肯应答。 她的小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沈修齐看她,就跟看一本儿童图书一样简单。 他轻轻吻在她额角,意在安抚,可这安抚似乎不管用,他只好换一种方式:“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我说的那种情况发生,好不好?” 气了好一会儿,今宵情绪已经缓了下来,但声音还闷闷的:“你怎么保证?这又不是你说了就能算。” 这个问题的确很难解释,他所从事的行业,他曾有过的经历,他正在进行的战略计划,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所以只好往简单了说:“我现在身无半职,既不掌权也不参与集团经营,不仅没有股份,那位沈总还把我当牛马使,连工资都不给我发,外人都当我位高权重腰缠万贯,实则我穷得叮当响,我能出什么问题?” 今宵紧绷的表情差点因他那句“穷得叮当响”破功,她唇角颤了颤,强忍着没有往上扬。 “那......” 她想了一下,问:“那我一开始在球场见你打扮低调,其实不是真低调,是真没钱?” 沈修齐没忍住朗声笑出来:“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他往躺在座椅上的腕表礼盒递去视线:“这六百多万的百达翡丽我可买不起,也就沈总有这实力。” 今宵半握拳往他腰间一抵,顺势倒在了他肩膀。 沈修齐侧过脸轻轻吻她,也低低地问:“有没有后悔跟了个穷小子?” 今宵抬手拽住他衣襟,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他衬衫纽扣,语气里还有嗔怨:“谁家穷小子有这么多人上赶着送礼?” 今宵抬眸,被他单手掌住下颌与他对视,车窗外的昏蒙于他眼中溶解,她眼前有沙砾般游离的噪点。 他的眉,他的眼,他直挺的鼻尖,润而薄红的唇瓣,每一处都凝着光般,不断抢夺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该看哪里,好像哪里都很好看。 他俯首,无限靠近她的唇,气息已在交融,他却迟迟未将吻落下,还又退开一点轻轻笑:“你可别冤枉我,这礼分明是送给今宵小姐的。” “那——” 她这话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堵住声音,情潮骤然翻涌如海啸,将她无情拍向礁岸,唇舌潮湿,呼吸滚烫。 今宵招架不住,也无法忽视前排开车的司机,慌忙推着他胸口与他分离,一着急,连讲话也口不择言。 “回......回家再亲。” 原是不想被司机知道他们在后排做什么,没想到被自己直接说出来,她羞得无法见人,红着脸往他颈窝贴近,不愿面对这尴尬的事实。 沈修齐被她这番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撩得爱.欲难灭,又不好再强要,只好轻一下重一下揉着掌心的腰,以缓解腰腹处的紧绷。 抵达槐安居,今宵已经靠在沈修齐肩膀昏昏欲睡,他的怀抱太温暖,清淡的木质香也格外令她安心,一靠着他,就有种躺在摇篮里沐着春日暖阳的舒适。 她听见沈修齐提醒她到家了,但她不想动,只将双臂往他颈后一搭,再收紧,是要他抱进去的意思。 为美人效劳沈修齐荣幸之至,细心替她披好外套,他开了车门抱着今宵往家里走,将“穷小子”买不起的百达翡丽与“黄宾虹”一并留在了车里。 冷不丁被冷风一吹,今宵的困意迅速消解,进了家门,沈修齐将她稳稳放在地毯上,今宵一踩进拖鞋就说饿了。 出门之前她吃过两块点心,但这时候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好在沈修齐早有安排,这便搂着她坐到餐桌前,替她布好餐具才将珍姨准备好的消夜送上来。 餐具里有一对翠竹红梅的盖碗看着很眼熟,今宵伸手去接,轻轻敲了一下碗壁,音如磬玉,就是她认定的那批瓷器没错了。 她看着眼前慢条斯理替她布菜的男人,双手托着腮,心情很好地开口:“别人都用来收藏,你用来吃饭,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 沈修齐替她盛了一小碗乌鸡汤,笑说:“餐具不用来吃饭那还能用来做什么?” “可这不一样啊。” 沈修齐放下汤勺看她:“哪儿不一样?” 今宵抿抿唇,皱皱眉,真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当初伟人下令生产这批瓷器就是为了用餐,是后来的商人为了更高昂的价格才赋予它更多的意义,到沈修齐这里,回归本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还是好奢侈。 这可是那个特殊年代最顶尖的烧制工艺,是现代技术无法复制的精妙绝伦,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就用来吃饭? 她轻轻将碗端起来,左看右看,难怪当初今教授爱不释手,这盖碗胎壁极薄,釉色纯净细腻,翠竹红梅生动自然,笔触流畅优美,颇有意趣,不愧是绘瓷大师之作。 沈修齐见她看得认真,全然忘记了方才说饿,索性开口道:“喜欢给你拿回家。” 今宵放下盖碗看他一眼:“那还是算了,在我那儿只能落灰。” 落灰,就没有价值,那还是用来吃饭吧。 槐安居的夜晚极其安静,今宵也发现,沈修齐似乎不喜欢被人打扰,他所住的这栋楼甚至没有中餐厨房,一日三餐都是雷伯和珍姨从对面楼做好送过来,看这样子,若非必要,雷伯和珍姨也很少在这边停留。 她开始相信他之前所说,他从未带人回来过。 这么喜静的一个人,一定是不习惯与人分享空间。 所以一起上楼时,她便仰头问他:“我今晚可以睡客房吗?” 他很干脆地应:“可以。” 还很贴心地将她送到房间,并告知洗漱用品的存放处,提醒她,若有需求尽管喊他。 今宵洗完澡走出房间,卧室只亮一盏柔暖昏灯,降低了大片白色带来的冷意,窗帘未关,落地窗映出她身影,她也依稀得见北屋旧书房的朦胧昏影。 今夜无月,四处都暗,松林在浓夜里鼓胀起伏,好似地狱修罗争相而出,她不敢看,赶紧将窗帘合上。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吓得一抽气,沈修齐察觉不对,没等她同意便开了门。 “怎么了?” 今宵拍拍胸脯,缓了口气应他:“窗外的林子太吓人了,正关窗帘呢,你吓我一跳。” 沈修齐穿一身白色睡袍走进来,手里端着杯温水,刚洗过的头发松散清爽,带一阵温润的木质香拂向她。 他将水杯放在边几上,调整了屋内的湿度,说:“我很好奇,你这么胆小,是怎么做到一个人在小溪山那套房子里睡觉的?” 今宵皱皱鼻子:“谁说我胆小了?” 她往床上一坐,脱了鞋踩上床,双手环抱双膝,将下巴搁在膝头看他:“再说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害怕?” 第57章 她洗完澡没穿内衣,白色丝质睡袍又太薄,沈修齐一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她就浑身不自在,只好用双臂抱膝的动作稍作遮挡。 沈修齐并未察觉她的细微举动,只挑挑眉道:“那倒也是。”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沈修齐从睡袍衣兜里掏出那枚满绿平安扣:“不是说好了要帮我编绳结?” 说完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另一兜里翻出来一卷丝线。 还真是有备而来。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一定要我帮你 编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手工活了。” 沈修齐走向她,自然而然坐她身边,将摊开的掌心递到她眼前。 “没听说过‘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吗?” 今宵怔愣着接过,摇摇头:“什么意思?” 沈修齐并未详细解释,只说:“罗缨,是指古代女子出嫁时系于腰间的丝带,你说将这丝带系到心上人的玉佩上是什么意思?” 今宵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还瘪瘪嘴将平安扣往前一伸:“可这不是玉佩。” 沈修齐得了她的话,唇角不自主往上扬,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看来你还真想往我玉佩上缀罗缨啊。” 又被耍了。 今宵捏紧平安扣就往他身上砸。 “讨厌死了你!” 沈修齐轻易就将她捏紧的拳头握住,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明明没用多少力,他却像纸片似的往床上倒,她也被带着扑向他胸膛。 腰后猛地缠上来一双臂,世界忽然天旋地转,仅在片刻间,他们便交换了位置。 墙角那束孤零零的昏黄被他肩膀遮挡,他干爽的额发坠至她眉间,一点点轻微的痒,却迅速蔓延到心间。 与他相同的沐浴香调在瞬间缠绕,他迅速吻上她唇瓣,又移开问她:“要为我缀罗缨吗?今宵。” 今宵气急,一开口,声音却是软的。 “不要。” 他低头再吻,再问:“要为我缀罗缨吗?今宵。” 轻而易举就被他禁锢,今宵索性偏开脸,正要拒绝,他低头来寻她唇瓣,她那句“不要”正好被吻吞掉了“不”字,成了单独一个“要”。 她为自己发出声音的“要”字讶然,这根本不是她的本意,是压在她身上的人太狡诈,对她又哄又骗,又欺又诈。 这天底下,怎会有沈修齐这么坏的人? 偏这使了坏的人还恬不知耻地应下:“我听到了,我的今宵。” 我的今宵。 我的今宵。 多么抓心的词句,若非是有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又怎会有这般蛊惑人心的功力? 让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再与他玩闹。 双唇再度相贴,他比车上更凶狠,像是要将她吞掉般,他霸道地抵开唇缝,衔住一片柔软便贪婪地吮弄。 她总是跟不上他的节奏,小小的回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总是被他带着走,哪怕已经将“不要”说出口,也无法拒绝他步步紧逼。 胸口急剧起伏,有进气没出气般,今宵脖颈处的皮肤已经浮上醉酒般艳丽的红。 濒临窒息的危机让她找回一点自己的力量,她用双手推着他,急促地喘息,甜软地轻咛。 睡袍已从肩头滑落,凉意未达,滚烫先至,她激烈的心跳于他掌中再度杂乱。 玉扇骨般匀称的指骨是强的,硬的,从指缝溢出的那一点春是艳的,软的。 紧贴的双唇留出一点缝隙供她呼吸,那些尖锐汹涌的爱意便缓和成水,轻轻柔柔荡开涟漪,层层不绝。 平安扣已不知所踪,掌心只留下紧攥后的余潮。 今宵像在暖春池水中畅意游过,心口是湿的,紧紧并拢的缝隙是潮的。 忽而,池边垂柳落入水中,水面如绸,柳叶如刀,柔软的绸被划开一道口,她浑身紧绷,慌忙抓住他抵近的手,却已经来不及。 重新找回自由呼吸的权利,她却没办法拥有自己的节奏,一起一伏皆由他掌控。不适感在滑腻中消失,愉悦才起,却又在他添加无名指时被撕裂的疼痛取代。 她没有将那句“不要”说出口,她想,她要,却止不住眼泪要从眼眶滚落,控制不住身体的紧绷。双指已然并入,他却没再动,只俯首亲吻她潮润的眼睛,将咸涩一一咽下,一开口,他连声音都哑:“很疼么?是不是很疼?” 她先摇头,再点头,又再摇头,反反复复,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要表达怎样的意思。 泪水模糊她双眼,她一哭,浑身都在颤。 他的心也跟着颤。 不愿她强行忍痛,他利落退出,取来纸巾带走指缝的潮与红。 到底是初初经事的小姑娘,一流血,哪有不疼的? 沈修齐已经起了身,今宵却还止不住身体的颤,疼痛已经消失不见,迟一步到来的渴望却如猫抓般令她心痒难耐。 这时候再要他继续好像已经不合时宜,浴室响起水声,他重回床边,将她乱到不成样子的睡袍整理好,再俯身吻她肿胀发烫的唇瓣。 “抱你去洗好不好?” 她将双臂往他颈后一搭,一收紧,身体便腾空。 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无法隐藏,她将脸埋向他颈窝,也感受到他仍无法平息的情。 浴缸的水将将放了四分之一,她被沈修齐放在洗漱台上,他用双手撑在她两侧,一靠近,他连呼吸都格外沉。 她还保持着双臂环住他后颈的动作,微微一侧脸就能吻他面颊。 他似乎忍得难受,她也心生动摇,她亲亲他耳廓,用极轻微的声音告诉他:“还,还可以再试试,我可以忍。” 他迅速抬眸将她盯住,如野兽之眼虎视眈眈。 是有感受到突然朝她冲撞而来的危险气息,但他迅速敛眸平息,闭着眼再一次吻她唇瓣,用他惯常使用的手段招惹她:“这么想和我做啊今宵?” 今宵一时如蒙大冤,有嘴也说不清。 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发泄情绪,委委屈屈如有泣声。 他没喊疼,也不阻止,就任由她发泄,还说:“你咬我,我都怕我骨头太硬硌着你,又怎会舍得你一晚上受那么多苦?” 今宵松了口,心中的委屈像被一块柔软的丝绒包裹,又暖,又胀,还甜。 齿痕发着红,还湿润着,今宵后知后觉心疼,换了温柔的吻去对待他。 “那,那你不难受吗?” 沈修齐听了这话低低地笑,今宵甚至感受到他因笑意带起的胸腔微震。 他退开一点与她对视,吻了一下她鲜红的唇瓣。 “今宵。” 突然听他郑重其事地喊她的名字,今宵心头一震,稍感不解。 他便温柔地同她说:“我难受,可我更心疼,今宵。” 他轻轻绾着她鬓边的发,于她眉心落下爱怜的吻,也再度看向她湿润的眼睛,轻柔缓慢地诉尽情意:“今宵,爱,并不是一件需要牺牲与奉献的事,你和我,也从不是需要勉强与妥协的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也可以慢慢适应我,比起一时的快慰,我更希望你能开心,你开心,我才开心,你只要开开心心和我在一起就很好,知道吗?” 浴缸的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放得太满,她的心也好满。 那满溢的爱与喜欢就快要将她淹没。 和他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 她好开心。 好开心。 第38章 蜜桃馅不吃韭菜馅 - 今宵突然不想睡,她希望这个开心的夜晚可以延续得长一点,更长一点。 可是时间的沙漏无法被堵住,握不住的流沙会一直往填不满的深渊坠去,她阻止不了黑夜结束,也无法抵挡光明来临。 她突然很想收回那句“谁说我胆小?”,那样,至少有个理由可以将他留在这里。 以胆小,害怕黑夜与松林的名义。 可是她没有办法往前迈出那一步,没有办法将挽留他的话说出口,哪怕她对他的喜欢已如春池满溢,她也仍想留有自己坚如磐石的一部分,可以不被湍急的流水带走。 她拒绝了沈修齐今夜要她编绳结的请求,她想留到日后的某一天,再延续今夜的开心。 这种感觉,就很像小时候关老师爱给她买的什锦味糖果,最喜欢的味道,一定要留到最后一颗吃。 可惜第二日的早八并不给今宵回味甜蜜的机会,她昨夜辗转反侧,今早便不出意外起得太晚,沈修齐已经出发去集团开会,雷伯准备的早餐她也只吃了半块三明治就匆匆往学校赶。 路上她收到孟庭兰的消息,以及一条三十万的收款提醒。 她说她就要返回巴黎,自知有愧,也无法弥补 ,只能尽她所能给一点零花钱,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 今宵望着那条消息出神片刻,选择了删除。 在孟庭兰与父亲离婚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迫切想要得到她的消息,想要收到她的关心,可是都没有。 第58章 她就坐在时光里等啊等,等到回忆都褪色了,心都枯萎了,不抱希望了,她才姗姗来迟。 她以为自己见到孟庭兰会很激动,会哭,会闹,会控诉她所有的不对,会很没骨气地缩在她怀里哭,然后请求她留下,再也不要离开。 可她都没有。 她比自己预想中平静很多,也早在漫长的等待里渐渐清楚,有的人一旦走散,便再也回不来。 当孟庭兰义无反顾地离开远山郡,抛下所有“包袱”往前走,她所熟知的那位娇娇柔柔爱撒娇的妈妈,便永远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 她锁上手机深深吸气,缓慢地平息所有尖锐的情绪。 - 电影项目一敲定,今宵的时间就不再百分百属于自己。 她要顾着学业,要照顾关老师,还要随时留意电影项目的进度与研究院的交稿时间,能分给沈修齐的时间实在太少。 下午下课是他来接,冬日的校园一眼枯败,天是白的,地是灰的,树是枯的,人是哆哆嗦嗦的。 今宵一下楼就在停车场看到那个倚在车边打电话的男人,纵使严冬万般颓,他仍是凝霜枝头初绽的那一抹艳色,有着不属于这一个图层的精致与清晰,叫来往师生都频频侧目,好奇他因何停留于此。 今宵下了台阶就朝他小跑过去,他心有灵犀般侧目,三言两语就挂断了正在进行的电话,两步上前就将朝他飞来的小蝴蝶抓进怀中。 “冷不冷?” 今宵从他怀中仰起脸,摇摇头:“不冷,你怎么不在车里等?外面风多大呀。” 他唇角噙着笑意,再将视线往教学楼睃巡一圈儿,说:“我得让人看看今宵的男朋友究竟长什么样儿,省得还有不知趣的小屁孩儿往你身边凑。” 今宵没忍住一下笑出来:“所以这就是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来接我的原因?” 其实他今日并没有刻意打扮,黑色羊绒高领毛衣配深灰法兰绒套装,是很常见的冬日穿搭,毛衣领子将他脖颈处的皮肤严严实实包裹,却还隐隐得见喉结凸起的弧度,锁骨延伸的线条,用内敛的颜色突出骨骼的张力,是另一种禁欲的性感。 这大抵就是恋爱中的人一定会对伴侣产生的个人滤镜,当她喜欢,无论他如何打扮,她都能找到让她欣赏令她兴奋的闪光点。 她冲沈修齐笑得格外甜,也对他突然的怔神全然不觉,直到他迅速俯身往她唇上轻轻一点,她才一下脸热,慌慌张张看周围。 沈修齐没等今宵变脸色就立马说话分她心思:“嘴上涂的什么?甜的。” “是吗?” 今宵一脚踩进他的圈套里,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她今天没涂那支带甜味的唇蜜啊。 再一抬眸,沈修齐唇边是她见过好多次的,奸计得逞的笑容,她又后知后觉,他已经预判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偷亲的反应,故意说这话分她心思,好免一顿嗔怪。 太坏了。 坐在车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陈秘书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早知道这位三爷心里有了个牵肠挂肚的小姑娘,随他去莫斯科出差那段时间,他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下看到这位三爷对着一张照片愣神,当时他就好奇这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寡神思春? 今日一见这腻歪劲儿,他一点儿不怀疑小姑娘的魅力,只怀疑这位三爷是不是被人换了魂儿?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不近女色只为家族事业毫无保留奉献一生的事业狂魔兼寡王沈修齐吗? 上了车,沈修齐问她今早是不是迟到了。 今宵乜他一眼:“还说呢,都怪你。” “怪我什么?” 昨夜的缠绵骤然浮到眼前,今宵双颊燥热,抿抿唇别开视线。 沈修齐探手去抓她,一贴近,他修长的指骨便将她指缝一一占据,再一收紧,便是十指紧扣的模样。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牵手方式,完全禁锢,不给她留活动空间。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不太习惯与人牵手,手这个器官,日常使用频次太高,更遑论她本身是要靠手谋生,完全拥有双手的自由度与控制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可牵手的亲密程度也并非其他方式可比,正因手的自由度高,控制力强,当她将一只手交给对方,就意味着她需要舍弃一部分的自由与控制,只为与他亲近,只为表达喜欢。 多么奢侈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这时候看着她说:“其实我可以帮你请假的。” 今宵果断回绝:“才不要。” 今日一大早就是周教授的课,若是沈修齐打电话给周教授帮她请假,岂不是昭然若揭? 明明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 她脸上的小表情实在可爱,沈修齐在一旁低低地笑:“今宵小姐果然很爱学习。” “那肯定要好好学习,不然怎么养活自己。” 她想起孟庭兰给的那笔钱,侧过身问他:“你有熟悉的基金经理吗?” “你要投资?” 她点点头说:“今日收到一笔赔偿款,有三十万,躺在我的账户里看着不太令人开心,想换一种方式让它脱胎换骨。” 沈修齐被她的说法逗笑:“你不说那句‘不太令人开心’我以为你洗钱。” 今宵惊了一下,随即又想到昨夜被他惹生气的那句话,当即收紧了眉头问他:“你不会真有什么洗钱的法子吧?” 沈修齐提高了声音:“欸,你可别冤枉我,我这是法律意识强烈,对一切违法违纪行为保持高敏感度。” 说着他还反过来教育她:“你可不许有这类意图违法的行为。” 今宵被他这反咬一口的操作弄得哭笑不得:“好啦好啦,知道你不会违法乱纪了!我也一定遵纪守法做个五好公民!” 沈修齐问她想要做什么投资,她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就是觉得既然孟庭兰给了,那她也没傻到要还回去,只是她目前没什么特别的开销,正好也想尝试一下理财投资,那就用这笔钱试试水,反正亏了就当孟庭兰没给过。 沈修齐听了笑得不行:“我说我今天怎么这么想吃饺子,原来是韭菜长出来了。” 前座开车的陈秘书也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今宵被他这话闹得面红耳赤,气急想要从他掌心挣脱,他却侧身朝她而来,顺手关上前后排的挡板,手一用力就将她抱进了怀里。 今宵不想理他,哪怕被他牢牢钳住腰肢,她也不想面对他那张脸,她好生气,可是一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她就气不起来。 好没用。 也许是好多天未曾去过旧书房,他身上那缕清苦的芸香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她身上相近的温润暖香,像琥珀,也带一点愈创木的烟熏感。 他一靠近就找到她耳后极为敏感的那一小片皮肤,仅是一点点气息浮动就叫她半身酥痒。 她骤然泄了力向他肩膀倒去,也不忘幽怨控诉:“你讨厌!” 她真是没见过像他这么讨厌的人,一点都不正经! 一将人抱到怀里沈修齐心情就很好,所以哪怕今宵对他又打又骂他都乐得奉陪。 “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是......” 今宵掀眼盯住他:“就是什么?” 沈修齐一顿,今宵立马接他话:“你就是笑话我!” 他笑着低头去寻她唇瓣,不顾她百般躲避也要重重地吻,直到尝到她舌尖的甜,唇肉的软 ,发泄完堆积整日的思念与喜欢才肯作罢。 今宵被他闹得毫无还手之力,因这狭小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她心跳极快,又不敢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供人遐想,总是游走在窒息的边缘,叫她内外都潮热难耐。 他的唇还停留在她耳边,穿插在渐重气息里的是他沉哑的嗓音。 他说:“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是很想亲你,却找不到理由。” 今宵无法否认,和沈修齐在一起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永远无法预判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让她开心也好,生气也罢,他总能带给她新奇的体验,总能让她肆无忌惮地表达情绪,总能在一团乱麻里找到令她开怀的办法。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喜欢他了,明知是他故意招惹,她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她不想就这么任他摆布,便说:“惹我生气,还要占我便宜,我真的很生气,你真的很讨厌!” 可是谁真的生气还这么软绵绵的? 沈修齐又笑:“那我给你想个办法,你罚我给你做基金经理怎么样?年化不足百分之五十,我任你处置。” 今宵听到那个“百分之五十”直接愣住了,以前孟女士的投资回报率每年也就百分之十到二十。 “你......” 她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你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他曲着手指刮了一下她还潮红的面颊,笑说:“我不否认政策与信息对投资的重要性,但若不加以整合分析,谁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就直接满仓坐等暴富,那也是要栽跟头的。” 第59章 今宵将信将疑:“那好吧,我可等着你的年化百分之五十,没做到当心我给你负分差评!” 他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愿为今宵小姐效劳。” 直到汽车停到槐安居门口,今宵才反应过来她忘记告诉沈修齐要回家。 当她提出要回家的诉求,他却只是很疑惑地问她:“这儿,不是你的家吗?” 她想说当然不是,可是一对上他眼睛,她就忍不住要多想一分。 会想他这么说,是不是希望她把槐安居也当成她的家? 终是不忍,她便解释:“我要回去换衣服,我这身都穿了两天了。” “那我晚点开车送你,你留下来,陪我......”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陪我吃顿饺子。” 今宵冷冷一哼:“不吃韭菜馅儿的!” “好。” 他惬意地应,再收回她欲开车门的手,轻易桎梏双腕,再将人抵住深吻。 他近乎粗暴地对待她的唇,滚烫的吻从脖颈一路到胸口,针织衫纽扣一颗颗崩开,春色在大片霜雪中展露,春桃带粉,鲜嫩饱满,轻轻一捏便改变了形状,尽兴一尝,甜到发腻。 狐狸精吃饺子当然不吃韭菜馅儿,要吃蜜桃馅儿。 第39章 入冷宫一天零两个晚上 - 车内可供活动的空间太少,今宵被迫保持着跪姿与他配合。 针织衫被他剥落,不知跌去了哪里,兴许与他外套一同躺在另一边座椅,唯一一点薄弱的遮挡也被他强行扯掉,条件反射想要抗拒,一双手却被他钳在身后固定,已经避无可避了,他还穷追不舍。 后排隐私帘严严实实合着,她也知道槐安居总是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可是第一次在非隐私的场合被脱成这个样子,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高度警戒,皮肤敏感度极高,他的舔舐,含吮,吞吃,渐进的每一步都让她浑身战栗不止,她像在炎炎夏日淋过一场黏稠的太阳雨,空气里含氧量很低,水与汗融在一起,浑身湿透,潮热难耐。 她有点想哭,声音一抖,他便撩起眼帘观察她状态,可是分神并不会让他停下,他甚至因这软音亢奋,捏揉,推挤,再轻柔缓慢地抚摸,将浅表的痒意层层传递至心底,今宵快要承受不住。 “湛兮,湛兮。” 她轻轻呢喃他的名字,软音甜腻,婉转起伏,像是醉得深了,又像困在梦境呓语。 一定是他从她身体带走了太多,她才突然感觉如此匮乏,才突然想要从他那里也得到一点什么,才足以慰藉心中的缺失。 她往后仰,玉瓷般白净的皮肤在昏蒙里发着光,长发坠至被捏紧的手心,发尾轻轻拂动,好像哪里都被拂得很痒。 神思混沌不已,直到他停下,她还迷失在令人晕眩的幻境里久久难平,喘息声太重,胸前起伏不停,她抬起一双纤细的手臂往他颈后搭,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 “你欺负人。” 太过口干舌燥,她一开口连声音都显得涩哑。 他掌心有烧灼般的烫感,覆在她侧腰,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 他的笑声很轻,藏着奸计得逞后的畅快:“基金经理也是要拿工资的。” 今宵伏在他肩头哼哼唧唧,隔着衣服轻轻咬了一下他肩膀。 “坏蛋!我要举报你逼迫女大学生进行钱.色交易!” 沈修齐一听,笑得更畅快了,还问她:“你要举报给谁听啊?” 今宵撑着他肩膀直起腰来,恶狠狠瞪他:“举报给你爷爷听,我可去过你爷爷那里,我找得到路!” 眼前人小脸绯红,一双眼湿润灵动,有薄薄的雾感,长发乱着,唇瓣肿着,有急雨伤春满地落红的颓靡,空气是湿的,香的,她很是撩人。 可他视线却不自觉往下移,酥酪里落了花瓣,粉的,红的,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皆是他用心之作。 今宵猛地抬手遮挡,双臂一挤,酥酪软若流体往四边鼓胀,有种完全不顾他死活的放肆。 他下身一颤,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长长一叹:“好,回头我向警卫打招呼,让他别拦你。” “到时候你见了我爷爷就说我仗势欺人,强迫你进行钱.色交易,毁了你清白,我爷爷这人最重声誉,也很欣赏传统艺术家,你出身好,有才华,又招人喜欢,我爷爷一定让我对你负责,到时候咱们直接原地结婚,也不必我费劲追求你了。” “你......” 今宵靠在他肩膀撩起眼帘看他,一时语塞。 结婚? 她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将这个词说出口。 有点不喜欢他那么随意,却又心存一点幻想,幻想他真为此事考虑过。 但怎么可能呢? 他们才刚开始。 思绪太杂乱,她正了正心念,气鼓鼓一哼:“你想得美!” 他轻轻地笑,伸手将她衣物一一捡回来,问她是要自己穿还是要他帮忙。 今宵利落从他腿上下去,背过身将内衣与针织衫一一穿回去。 才刚扣好胸前的纽扣他就依过来抱她,一侧脸,就吻上她耳廓,这时候像是知道心疼了,他开口问:“昨夜那里还疼不疼?” 她摇摇头,其实当时疼过之后就没感觉了。 他又问:“胸疼不疼?我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 她也摇头。 究竟要怎样才会觉得他很过分?今宵找不到答案。 她好像......对沈修齐的包容度越来越高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 一起进了门,晚餐还没准备好,但雷伯已经送来一份冰糖雪梨供她解渴。 昨夜收到的百达翡丽和黄宾虹的山水画一并放在沙发边几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侧身望向正在倒水的男人说:“湛兮,那四幅绢画,我抽时间过来修复,好吗?” 沈修齐端起温水便一口气饮尽,期间,眼神一直在今宵身上停留,像是渴得不行。 他放下水杯走过去,觉得神奇:“你是铁人吗今宵?你忙得过来?” “当然啊,”今宵不假思索,“我是很有计划的,再多事情我也规划得过来。” 沈修齐在她身边坐下,探手试了试炖盅的温度,提醒她可以喝了,又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说:“那将你的计划说给我听听。” 俨然一副老板听下属汇报的姿态。 今宵端起那碗冰糖雪梨,浅浅饮了两口才说:“周一到周五我都有 课,晚上要忙研究院的画稿和学校的任务,周五晚上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吃饭,但周六要将时间留给牡丹夜宴图,晚上可以来槐安居陪你,那样周日就有时间修复那四幅绢画了,但晚上我要回家,不然......不然早上起不来。” 沈修齐越听眉头收得越紧。 合着这一周七天,他就只占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白天还得用来修复绢画! 这皇上日理万机每月也得有一半时间宿在后宫,他这每月八次跟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我不同意。” 今宵一顿:“那,那你要如何?” 沈修齐直接帮她改了计划:“周一到周五我去学校接你下课,晚上就在小溪山陪你,周六周日你来槐安居陪我。” “那我们岂不是天天都在一起?” “不可以吗?”沈修齐反问,“你见过谁谈恋爱一周就在一起一天的?” “也......也不止一天啊。” 一天零两个晚上呢。 “再说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年底了,你应该会很忙吧?” “我......”她心虚地别开视线,“我工作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我旁边。” 她这话一说完,身旁就安静了,她重新端起那碗冰糖雪梨慢慢地饮,不敢看他。 仔细一想,她分给沈修齐的时间的确有点少,可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她都沦陷成样子,若是天天在一起,她只会越来越离不开他。 她不想到那种程度。 身边人沉默了好久,久到她将那碗糖水饮尽,放下,他才重新靠近她,伸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发顺到耳后,再轻轻抚着她侧脸,放低了声音问:“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今宵不解,茫茫然抬起眼睫望向他双眼。 “什么?” 他又靠近了一点,用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身边挪,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很怕惊扰到她。 他解释:“昨夜,还有刚才在车里,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弄清楚他在说什么,今宵一时脸热,迅速摇头否认,再将脸转向另一边。 被他顺往肩后的长发又往前拂,如湖畔垂柳,敛去湖光山色,也将眼里盘结的情绪尽数遮挡。 沈修齐哪会不知是自己操之过急? 方才她眼里凝着愁思看自己的时候,那张脸上,分明还是青涩稚嫩的神情。 她的经历对比起同龄人来说,太沉重,也太早承担起不属于她的责任,太快见识人性。 第60章 她总将自己伪装得很好,说话做事,都尽量往一个“大人”去靠拢,她总是表现得很成熟,很懂事,他也跟着忘记了她的年纪,不过十九岁而已。 还是刚刚抽新色的小花苞,他便迫不及待要扒开紧闭的花房一窥春色,太过禽兽。 “好,我答应你。”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 “你就按你舒服的方式与我相处就好,不要有负担,好不好?” 今宵诧异回眸,被他吻到气血充盈的唇瓣动了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知沈修齐的具体想法,只知他转变太快,令她措手不及。 但他既然答应了,那便如方才所说,一周见两次吧,兴许这样,她会更清醒一点。 - 吃完晚饭,沈修齐上楼洗澡,今宵坐在楼下吃水果,一盘草莓见底,楼上也传来开门声。 沈修齐差不多收拾完,她便起身说该走了,雷伯还在餐厅收拾桌子,问她为何这么着急。 她说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放心不下,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了。 说起衣服,雷伯立马就道:“衣服湛兮不是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 沈修齐刚好从楼上下来,听见对话,便说:“没什么,走吧,我送你回去。” 雷伯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小情侣。 明明两人在一起也蛮久了,也早置办好了一切就等今宵住进来,结果现在还客客气气将人送回去。 他无奈摇摇头,准备晚点再将新送来的冬装理一理。 回到小溪山,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廊灯一开,院子里又积了不少落叶,沈修齐跟在今宵身后,说:“我让珍姨过来照顾你吧。” “不用。” 今宵领着沈修齐进了西厢房,说:“我已经习惯了,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我给你买辆车?方便你上下课。” 今宵想了想:“可是学校停车位很紧张欸,我驾龄也短,一个人的时候会有点害怕。” “那我给你安排个司机。” “那太麻烦了,我不习惯总有人为我待命。” “今宵。” 沈修齐声音一凛,今宵立马噤了声。 门没关拢,有冷风争先恐后钻进来,推得隔扇门吱呀作响,也吹得今宵瑟瑟一抖。 沈修齐上前将门关好,回来牵着她坐到换衣沙发上,有点无奈,想叹气又怕她想太多,只好说:“你这样显得我很没用。” “怎么会呢?” 今宵慌忙抬起眼来看他,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一双眼湿漉漉的,有露水般清润的透明感。 她急着解释:“不是的,这些生活中的小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好,我不必事事都有人照顾,我已经成年了,不是三岁小孩子。” 沈修齐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今宵是不想麻烦他,他很想尊重她的选择,可又接受不了他在她这里这么没有存在感。 许是他沉默时间太长,本就心神不宁的小姑娘还担心起他来了。 “你不高兴了吗?” 他突然心一揪,一把将人拥进了怀里。 “没有,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回应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我不信,你刚才都不说话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沐浴后的湿暖,让她不自觉再往他颈窝贴,想要汲取更多令人安心的气息。 沈修齐索性将她抱在腿上,方便她将他环抱。 今宵靠在他肩膀,听见他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缩短我出差的时间。” “你要出差吗?”她又立马直起腰来看他,“要去哪里?会很久吗?” 他拉着她的手解释:“就在国内,但要去好几个地方,所以行程会偏长一点。” 不想有太多分别的氛围,他笑着逗她:“你要是特别想我,我也可以飞回来陪你。” 今宵思绪一顿,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说:“那还是不要了,你忙你的。” 再一回想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她又问:“所以你是放心不下我,才想替我安排好一切吗?” 他颔首肯定。 “没关系的,”她再次宽他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更何况你是去出差又不是失联,我们每天都可以联系啊。” “好。” 他不再勉强,轻轻吻了下她唇瓣,像是做什么契约般,一退开便说:“那你要每天都与我联系,不可以忘记。” “好。” 声音落下,室内归于沉寂,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室内也像有风动,灯影悠悠晃晃落下,他澄润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 很突然地,今宵一下咬住了唇,像是在阻止什么事情发生一般,她别开脸,想要从他怀中起身。 沈修齐疑惑不解,一把拦住了她。 “你想说什么?” 今宵摇摇头,不肯开口。 沈修齐不准她起身,扶正她肩膀与她对视,血色从她皮肤底层往上浮,他已经清楚,这是她突然害羞的模样。 为何突然害羞,他很想知道答案,便问:“我今晚可以留下吗?” 第40章 小方块我很脆弱 - 今宵没想到沈修齐会猜到 她心中所想,并且将她很难说出口的话以请求的方式问出来。 当他说要出差,归期未定,她便无可避免地生出一点不舍。 她觉得有热恋期的关系,毕竟上一次他去莫斯科她几乎没什么感觉,就连风雪来信,她也未曾提及思念。 今夜却在他一开口就感觉不舍。 被他抓到现行,她却不想承认,又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顺势往他肩膀倒去。 他又问:“我能留下来吗?看在我即将出差的份儿上。” 再次嗅见他脖颈间清淡水润的香气,今宵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已经想好要留下来,所以才在出门之前洗澡的吗?” 沈修齐被她逗得直笑:“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心机深重的老狐狸?洗个澡都要打算好下一步?” 今宵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张脸,心中腹诽:可不就是狐狸? 美丽的皮囊,百转千回的心思,还有能说会道的嘴,稍稍施点儿法就能让人丢魂失魄,太危险。 她头一歪:“难道不是吗?” 沈修齐有被她突然冒出来的狡黠神色可爱到,他靠近用鼻尖蹭了蹭她,又亲亲她的唇才问:“你不是急着回来换衣服吗?” 今宵单纯地点点头。 他将眉尾一挑,说:“你为什么要换衣服,我就为什么要洗澡,懂了吗?已经成年的今宵小姐。” 今宵秒懂,立马从他怀里起了身,背过去,几步走到靠近浴室的柜子,迅速拉开取了件睡袍。 临进门前,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那我同意你留下了。” 说完她就进了浴室,毕竟,她也想要尽快换掉早已湿透的内裤。 洗漱完毕走出来,沈修齐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但身上的外套已经脱掉,小边几上放着保温壶和水杯。 她走上前,问他需不需要帮他找件衣服。 他放下手机,仰着脸看她:“舍得将你的男装都送我了?” 今宵没想到他还挺记仇,她轻轻一哼:“我哪有舍不得啊?你想要我都给你。” 说着还威胁他:“你以后要是不穿我拿你是问!” 眼前人实在娇俏,虚张声势的样子像只竖着背毛的小猫咪,看着凶巴巴,实则毫无杀伤力。 她好像又挑了上一次见过的那件黑色睡袍,他将视线一转,看向墙边的油画。 “你这幅油画里的黑色是代表什么情绪?” 今宵突然心虚,转过身走到衣柜门前,沈修齐跟上去追问,她掌着柜门一顿胡诌:“黑色,黑色那么沉闷,肯定是不开心啊。” 沈修齐双手抱胸靠在一旁,捕捉到她刻意掩饰的神色,却还故作恍然大悟:“原来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不开心啊,每次都选黑色穿。” 今宵不想承认,可这都快被逼上梁山了,她只能说:“是啊,谁让你那么讨厌。” 语气硬邦邦的,唇角却是向上扬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没用的心口不一。 今宵将她以前买过的男装全都翻出来任他挑,又从最底下的收纳柜里翻出一双酒店拖鞋给他。 一想到今晚将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今宵又觉得脸热,赶紧推着他去浴室:“你去里面换,我先睡了。” 一缩到床上今宵就将床幔围得严严实实,好像以此就能消除她内心的紧张感。 这和她在槐安居留宿是极为不同的体验,她对那里没有归属感,如果沈修齐不在家,槐安居对她来说,和一个豪华酒店没什么区别。 但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哪怕院子几经翻修,室内格局几经变化,只要她将视线移到一处,就能说出一处的记忆。 第61章 邀请他入住,便是邀请他进入自己的记忆程序,有种无法言说的隐秘感。 当他来过,停留过,与自己共同创造过,那无论过去多少年,今夜的记忆会永远封存在她的程序里,每当她躺到这张床上,便会想起与他同眠时的温暖。 浴室水声停止,灯也熄灭,他脚步声渐近,问她要不要留一盏夜灯,她说不用,其实是怕自己将他今夜的模样记得太清楚。 屋内瞬间暗下来,床幔被他撩开一个折角,床边微微塌陷一寸,她往里挪了挪,为他留出足够的空间供他躺下。 他一靠近,今宵就闻到他身上与她相同的沐浴香气,很暖,很甜,完全不像是他会使用的香调,但出现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她甚至觉得很暧昧,因为这是她的香气,此刻却与他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不仅暧昧,还有点色.情。 肌肤相贴,她突然紧张:“你怎么没穿衣服?” 说完还提出一个奇怪的说法:“是我给你的衣服你不喜欢吗?” 沈修齐被她的一本正经逗乐,侧过身单手撑在枕头上,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她的模样。 但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还用被子遮了半张脸,他手一探过去只摸到绵软的被子,他又将手收回来,钻进被子再次朝她而去,果然将睡袍穿得好好的。 “你不热吗?” 家里开着暖气,围着床幔盖着被子还要穿这么厚的睡袍。 防谁呢? 今宵嘴硬:“不热啊。” 沈修齐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倾身就拿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还用身体压住她不准她活动。 “那我再给你捂捂,别冻着。” 身上骤然压过来一个男人的重量,今宵想推他却被被子束缚了手脚,丝毫动弹不得。 “沈修齐!” 她又气又想笑,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能治她? 偏偏还用这么好笑的方式。 她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也真被他捂出了一身的汗,只好投降:“我热,我热,你松开一点。” “热啊?”沈修齐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语气,“那我帮你脱掉?” “你坏死了!” 还说不是老狐狸?这狐狸都成精了! 沈修齐一把拉她坐起来,身上的被子向下塌去,她还粗喘着气,睡袍系带已经被人解开。 胸前一片濡湿,气息微动,落到胸口却是凉的,睡袍被他扔开,她被沈修齐拥进怀里,枕着他胳膊,心与心无比贴近。 “你小时候有和男同学一起睡过吗?”他突然开口这样问。 “怎,怎么可能啊。” 今宵朝他侧了一点身,解释说:“我没有在学校住宿过,也没有跟人一起睡过。” “不过......” 一点微末的记忆浮上心头,她说:“不过我好像亲过别人,在我很小的时候。” “是吗?” 沈修齐听了非但不醋,还很镇定地问她:“是你强吻别人的吗?” 今宵回想了一下关老师的转述,小小声地“嗯”了一下。 突然被盘问,今宵不明所以,但她也要盘问回来。 “你呢?你有跟别的女生牵手接吻睡觉吗?” 沈修齐低低笑出声来,震得今宵靠近他的那半边身体都跟着麻。 他收紧了怀抱,今宵突然感受到异样,有点想往后退,却被紧紧按住,跟着整个身体被他带着一转,她像只小青蛙趴在了他身上。 他说:“我的所有第一次都是跟你。” 他的声音很低,一开口,今宵浑身都麻了。 被她骑着的腰腹很有力量,腿内侧的软肉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肌肉紧绷时带来的细微颤动。 她不想将注意力都放在下身,便强行转换思绪去问他:“那你过去这些年从来没考虑过恋爱吗?” 他很快地回答:“没有。” 人一旦开始追溯过去,语气也跟着变得慢且长。 他说:“我从小到大,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好像比别人少,其他同龄人能在学习之外体验到的趣事我都没体验过,我的每一天都被严格分成好多个方块,填满了这个方块便移到下一个方块,经年累月,一成不变,直到这些方块组成现在的我。” 不知为何,今宵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她能想象到沈修齐 的生活,该学习的时候专注学习,该工作的时候专注工作,如果没有她,他应该会听从家里的安排,找一个门当户对与他同等优秀的姑娘结婚生子,按照既定的程序走完自己的一生。 这样的人生,应该算得上是圆满。 “那你已经坚不可摧啦。”她故作轻松俏皮地说。 沈修齐将双手搭她腰后,轻轻拍着,惬意笑着,却说出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我很脆弱的,小元元。” 脆弱,这是一个听起来稍显无能的词。 这意味着一个人很容易受到情绪和外界的影响,也许会因此丧失一部分理智,也对自己的生活缺乏足够的掌控力。 倘若当真一事无成,一定要为失败找个过得去的说法,寻根溯源,最后又会回到这“脆弱”二字上。 今宵没想到会从沈修齐嘴里听到这个词,可当她听到,她并未觉得他哪里无能,相反,他能坦然承认自己脆弱,她很羡慕。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当一个人能很轻松地揭起他的伤疤,那是因为伤口长出了新肉,已经不疼了。 她静静听着他胸腔的震动,静静听着声音从他身体内部传来:“有血有肉才能坚不可摧,一堆方块只能组成你书架上的乐高,随便抽走其中一块,就散了。” “那......” 她突然想起槐安居那大片大片的空白,想起那缺失的书页。 “那你有被抽走过吗?” 他深吸了口气,带着她身体也跟着起伏,一开口,语气里有种突如其来的豁然。 他说:“被抽走过,但我找回来了。” 今宵突然很难过,不知是为什么。 也许她无法真正与沈修齐共情,但她清楚找回自我的这条路有多难走。 倘若一个人真被打碎了重组,那重建的每一步都会流着泪,和着血,痛苦不已。 “很辛苦吗?” 他却否认:“不辛苦,很幸福。” 这令她不解。 究竟是怎样的方式,会让重组的过程充满幸福? 她怔着神,忽地被沈修齐翻身压住,她试图将腿并拢,却只是夹紧他腰腹。 帷幔内的氛围究竟是如何转变成这样? 她不太清楚。 当她控制不住要轻吟出声的时候,胸口两边都有被细心照顾。 湿暖的唇舌,灼烫的掌心,每一次轻柔的触碰都卷着绵绵情意。 湿痕渐渐往下,蜿蜒过柳腰,漫至腿侧,渐近水边,她试图阻止,用膝盖顶着他肩膀移开,他却将她分得更开,持续向她施着法,说:“元元乖,听话好不好?” 双眼渐渐迷离的时候,今宵想起今夜刚回到槐安居,沈修齐端着那杯水回身盯住她,视线丝毫不移,喉结频频滚动,将一整杯水都灌下解渴。 现在她成了那杯水,被他捧着畅饮,在他的引导下不断生出供他解渴的清泉,她浑身颤抖不止,想要抓紧一点什么,却两手空空。当泉眼濒临麻木,她骤然泄了力失声尖叫,他却不曾移开,依旧停在原处直至将她饮尽。 眼角有濡湿的泪痕,她气喘着,轻颤着,绵绵喊着他的名字:“湛兮,湛兮。” 他回来将她拥住,吻她湿热的脖颈,安抚她狂乱的心跳。 已经体会过美妙,可她仍觉不满。 不满足。 她还在喊他的名字,湛兮,湛兮,她的声音好软,缠缠绵绵万般缱绻。 直到听清想要湛兮这四个字,沈修齐忽然战栗一瞬,强大的定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轻轻吻她的唇,才一靠近,她便主动张开唇瓣送上小舌给他。 好乖,好听话,好磨人。 “不怕了吗?” 他留出一丝缝隙供她呼吸,她摇摇头,又像是怕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还软绵绵地回答他:“不怕,”接着便问,“你有带吗?我这里没有。” 沈修齐用湿热的额头抵住她,频频吻她,像是在平息某种难以抵抗的情绪,而后才说:“我要是说我带了你会骂我吗?” 今宵被他说得笑了,之前被她质问,他还很无辜地说没有打算好下一步,若真没打算,又为何要在出门前洗漱?为何要带上? “那......” 她一时失笑:“那我只能夸你深谋远虑,虑无不周了。” 他忽地抓住她纤瘦的手腕,在她耳边蛊惑着她去握,她好像感受到他的另一种脆弱,并非是抽掉一块方块就会散,而是她一靠近他便会颤,会舒服地喟叹,他将掌控力完全让渡给她,完全由她来决定他今宵是否尽兴。 紧紧相拥的时候,他俯身密密吻着她,温柔询问她:“油画上的黑色是代表什么情绪?” 第62章 今宵一时浑身紧绷,指甲像是要深深嵌入他肩膀。 他不停问:“油画上的黑色是代表什么情绪?” 心头莫大的空虚被填满,她流着泪回答:“是开心,黑色是开心。”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开心。 第41章 不浪漫是又冷又疼的 - 帷幔隔绝了凛凛寒冬,辟出一池春水换今宵尽兴。 水分流失了太多太多,今宵连喉咙也干涸,绵绵轻吟到最后没了声音,只有喘息还在规律持续。 她太软了,也太媚了,像狐狸的尾巴将人缠绕,包裹,被缠住的人早已丢了心智,像是就此送命也甘之如饴。 老狐狸终归是魔高一丈,深知细水方能长流,仅要了一次便逼自己克制,千万别难为了她。 可就这一次,都差点要了小狐狸半条命。 昨夜的体验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仅是并两指就叫她难以承受,今夜被握在掌心的,是她完全不能把握的,哪怕有了前次的润泽也不能顺利,好在先苦后甜,得尝了兴味,她便也忘却了苦痛。 从浴室出来,床单已经更换过,帷幔内的香气还久久不散,今宵瞧见枕边的小盒子,她以为沈修齐就带了一个,没想到是带了一整盒。 也难为他了,素了这么多年,到这时候还得顾着她受不受得了。 心里溢来一丝甜,哪怕下半身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她也甜到频频傻笑。 沈修齐一回来她就往他怀里钻,这时候他再提让珍姨过来照顾,今宵也渐渐没了推拒的声音。 他缓缓抚着她背脊说:“你的计划排得太满了,一忙起来估计连饭都不记得吃,我不能干涉你的工作,只能在你工作之外顾好你的生活。我答应了关老师要照顾好你,那你也要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今宵还是点了头,她想让牵挂她的人放心。 沈修齐又俯身来亲她,她推着他说:“只能亲一下,我明天上午还有课。” 沈修齐这一晚上都在被提防,这时候也不想计较了,亲亲她额头便拥着她入眠。 第二日是沈修齐送她去学校,不想分别的氛围太浓重,今宵下车的时候故意没有亲他,说是要等他回来再来讨。 沈修齐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 下午沈修齐就离了京,他一走,今宵的生活就按下了快进键。 学期过半,各科的任务接踵而至,江澈的电影也定下了开机时间,她需要和编剧洽谈的细节还很多,一连好几天她都往江澈家里跑,有时候临近午夜了她还在和编剧打电话。 沈修齐走之前,今宵答应得好好的,每天都要和他联系,真忙起来,一天能回上两条消息就算不错。 也就是沈修齐神机妙算,临走前将珍姨派到了小溪山,每日有珍姨向他汇报今宵的一日三餐,工作与学习状态,他也能放心。 进入十二月,今宵反应过来,原来沈修齐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和他当初去莫斯科的行程差不多久。 平时与他联系,她很少会问他的工作,一方面是她太忙,另一方面,是她记得沈修齐说过他身无半职。 身无半职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以上,她都不难猜想,他正在忙的事情一定是不方便细说。 既是不便,那她便不问。 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空,她想约宋云舒聊聊研究院的画稿,结果被告知已经有约,只好作罢。 珍姨心疼她连轴转了这么久,特地一大早就去买了菜回来想给她补补,但她又给自己找了事情——要去美术馆看展。 不想让珍姨太累,今宵是自己开车去的。 那幅牡丹夜宴图除 了要按照剧情设置安排画中细节以外,技法上还需要有一定的朝代特征,对着电脑屏幕研究太枯燥,还不如到美术馆走走,兴许有更多的灵感。 结束记录走出美术馆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城市建筑半隐在褪色的烟云中,枯树梢头挂了白,雪线斜斜飞入檐下,她忽然想起沈修齐。 也想起那句话——“如果有人打电话告诉你外面下雪了,那是他想听到你说:我也在想你。” 她翻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美术馆楼前的圣诞松静静伫立在雪中,松枝上挂满雪粒子,像撒了糖霜似的可爱。 她点开微信编辑文字,还没发出去,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紧接着便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沈宝婺!你给我站住!” 从美术馆楼上跑下来的小姑娘似乎很顽皮,明知妈妈在追她还故意东躲西藏。 直到撞上今宵,她才顺势躲在今宵身后,今宵一回头看她,她还竖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打掩护。 小坏蛋,一点不懂妈妈的担心。 好在这小姑娘已经不跑了,今宵也任由她抓着等她妈妈走过来。 夏婉一路穷追不舍才在美术馆门口抓住沈宝婺,方才她将沈宝婺撞人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一抓住人便让她给今宵道歉。 沈宝婺自知跑不掉了,也认命了,这便恭恭敬敬对今宵说:“对不起,姐姐。” 今宵觉得这小姑娘皮得有点像小时候的她,自然也生出几分亲近感,便蹲下身摸摸她脸说:“没关系,但下次不可以让妈妈担心了噢。” 小姑娘乖顺地点头,但今宵一看她眼神便知,她根本没听进去。 夏婉也不好意思向她道歉,不过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一顿,改了口说:“我怎么看你好像很眼熟?” 紧接着她就掏出手机凑到今宵身边,一解锁,屏幕还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今宵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却意外看到了胡旋的名字,再将视线一定,备注下方是胡旋发来的一张照片,那个男人她看了千次百次,无论是多小的图片,多刁钻的角度,她都能将他清楚辨认。 是沈修齐。 而发来消息的时间,是昨天下午。 胡旋说:[湛兮已经到了,大嫂,你们来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提取到这么多信息,也许是与他分离的时间太长,稍有一点他的消息便不肯放过。 夏婉利落退出聊天界面,在通讯录找到沈修齐的微信,点开头像,再点进个人主页。 今宵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直到看见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沈修齐个人主页,是宋云舒拍的,她与昙花。 她竟不知沈修齐拿她照片做了主页背景。 夏婉看看照片,再看看她,像是还有几分不确信,她开口问:“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今宵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是吗? 说完又该如何解释她的照片为何会出现在沈修齐主页? 男女朋友吗? 那为何她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出差回来? 说不是吗? 说完又该如何解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不知自己的表情是否有破绽,只将视线移开看着夏婉说:“是我,前段时间朋友帮我拍的,她觉得好看,应该在好几个社交平台都有发布过。” 这言下之意便是——她是一张网图。 “噢~”夏婉唇边添了笑容,“你长得可真漂亮,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今宵别开视线看身后漫天的飞雪,再回眸冲她笑:“您过奖了,眼看雪要下大了,我得先走了,你们路上也注意安全。” “好,”夏婉拽了拽沈宝婺的手,“快跟姐姐说再见。” 沈宝婺很听话,嗲声嗲气与她告了别。 今宵裹紧外套迈入大雪之中,雪粒子密密往脸上扎,带起轻微的痛感。 原来下雪一点都不浪漫,也传递不了任何思念,下雪,是又冷又疼的。 一路回到车上,她僵硬的面颊才有回温的趋势,雪越下越大了,车玻璃已经模糊一片,但她不确定究竟是雪让视线模糊,还是别的什么。 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她慌忙抹了两下眼睛去看。 珍姨来电话问她是否需要雷伯来接,下雪了,她自己开车不安全。 她长长缓了口气才说:“没事,不用麻烦雷伯,我马上回来。” 电话挂断,她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沈修齐的微信聊天窗口,对话框的文字编辑了一半——“你知道当一个人告诉你外面下雪了”。 编辑框的光标还在不停闪,她却已经无法将这句话完成,指腹不停在点键盘上的x,直到将所有文字删除她才将手机锁屏扔开。 他已经回来了,却没有告诉她,还在第一时间去了胡旋家里。 他曾无数次强调过的那句“我没有未婚妻”一直在她耳畔回荡,心口在抽颤,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在下雪,她要回家,她必须要冷静,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回到小溪山,珍姨竟撑着伞在门口等她。 她迅速整理好心情开门下车,脚刚落地头顶就罩过来一把伞。 第63章 “以后还是我陪着今宵小姐出门吧,这雪天路滑,我实在放心不下。” 今宵唇边撑开笑容:“那您今日也不用在门口等我啊,多冷啊。” “我这不是放心不下吗?现在天黑得早,一下雪路上容易出事故,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叫老雷去找你了。” 说着,珍姨侧目看她,跟着便惊了一下:“你这眼睛怎么红红的?” 今宵没好对上珍姨视线,装作无所谓道:“被风吹的,太冷了。” 珍姨也没多想,赶紧拥着她进门。 “那你先回房间坐坐,我马上将菜端过来,今晚炖了花胶鸡汤,一会儿多喝两碗暖暖身子。” “好,谢谢珍姨。” 吃饭的时候,珍姨又同她说:“今日老雷炖了羊肉汤送去疗养院,说是关老师很喜欢呢。” 今宵本在神游,听到这话仍是止不住心头的颤动。 她该如何解读呢? 沈修齐对她,的确是很好,哪怕人不在身边,也将她和关老师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说他是虚情假意,他绝不是虚情假意。 可她仍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爱里迷失。 这些日子她只能知道沈修齐如何对她,却不清楚他如何对胡旋。 的确,她对沈修齐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她不知道他们两家有怎样深厚的情谊,怎样不可分割的利益,不知道他在他的家人面前如何介绍自己,更不知道她在这段关系里究竟是什么身份。 万般思绪压得她大脑昏昏沉沉,临睡前,她竟然发起烧来。 珍姨很担心,立马就要给她请医生,但她说没事,外头下着大雪又是晚上,医生出行也不方便,她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珍姨放心不下,照顾她吃完药睡下之后,立马给沈修齐打了电话。 沈修齐这边的饭局刚结束,他喝了酒,还在等司机开车过来送他回酒店,接到珍姨电话时,沈泊真刚好走到他身边。 听见珍姨说她发烧了,他立马便道:“我明天就回来,麻烦珍姨好好照顾她。” 电话挂断,沈泊真啧啧两声:“这是追到了?” 沈修齐一把揽过沈泊真肩膀,笑着说:“等您过年回家就能见到她了。” 沈泊真自然是为他高兴,追着他问东问西,还问要不要准备见面礼。 沈修齐立马拒绝:“别,沈凝光给她准备一份见面礼我就得替沈凝光当牛做马四处卖命,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我连她面都见不到!我这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她想要什么我知道给她买,您别想学沈凝光拿这见面礼使唤我,过年之前我哪儿都不去。” 沈泊真嫌弃一推他:“臭小子,有了媳妇儿忘了姑姑是吧?再说你姑姑是那意思吗?” “那说不准儿。” 沈泊真一把 拧在他胳膊上:“臭小子!一天天的没句好话!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受得了你这死性子。” 沈修齐得意忘形:“那您甭管,反正是个顶厉害的姑娘。” 沈泊真又气又想笑:“瞧给你得意的,谈个女朋友你那狐狸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巴不得昭告天下是吧?” “欸,这还真让您说准了,要不是她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我能拉着她去领证儿。” “你......!” 沈泊真听得心中一惊,跟着便一把拽住他低声问:“成年了吗?” “您想哪儿去了?!我是那法外狂徒?!” 沈修齐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未成年?他敢吗? 沈泊真这才放了心。 - 隔天雪停,夏婉踩着时间到了某珠宝品牌的精品店。 相熟的sales一路将她领进了贵宾室,胡旋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在外难得一见的高定珠宝。 室内飘着红茶香,胡旋点点候在一旁的sales说:“来杯咖啡。” 没一会儿咖啡端到夏婉手里,她瞧着正在试项链的胡旋说:“这粉钻真衬你。” 胡旋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脖颈瓷白紧致,钻石在灯光下折射着灵动的流光,整个人都显得光彩耀目。 但她却说:“是不是太嫩了点儿?” 夏婉立马接话:“只有珠宝衬人,没有人去配珠宝的,只有人娇俏了,珠宝才显得嫩。” 胡旋无声笑笑,重新走回沙发坐下,对夏婉刚才的恭维不发一言。 她捡起一只满钻手镯试了试,听见夏婉说:“昨儿个我见到她了,该看的,也给她看了,到底是人年轻,以为自己毫无破绽,实则漏洞百出,小旋你啊,安安心心就好。” 胡旋侧身将手镯往她腕上套:“我瞧着这只不错,典雅大方,百搭又不出错,很衬大嫂。” 夏婉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胡旋没理她,只看向一边的sales说:“帮忙包起来。” 第42章 一辈子不许和我分手 - 今宵一觉睡到临中午才醒。 许是生病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踏实,像是在好几个梦境中穿梭,画面时彩时灰,声音交错杂乱,以至于醒来她还很头疼,很累。 床幔隔绝了一部分光线,帐内昏暗,她不知现在几点,试图喊喊珍姨,一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嗓子有干裂烧灼的痛感,她现在迫切需要一杯温水,伸手拨动床幔几下,室内竟响起一个熟悉声音:“醒了?要喝水吗?” 今宵忽然不动了,五指蜷了蜷,将手收了回来。 心口突然被抓得很紧,喉咙也生出淤堵之感。 所以是事情都忙完了,他才出现在这里的吗? 床幔被人撩开,沈修齐端一杯温水出现在她视线,燕麦色针织衫配深棕宽松长裤,一眼柔软又居家的穿搭,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柔和,一靠近,他身上那缕干净清冽的香气便随空气流动拂进帐内,像是刚洗过澡。 待到将一边床幔钩好,他才在床边坐下,今宵却侧身朝里,无声立起柏林墙,不愿与他交流。 沈修齐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心有不解,却未计较,只倾身去探她额温,已经不烧了,但人应该还很难受。 他将水杯放在床边鼓凳上,整个人都朝她倾靠过去。 “还很难受吗?扶你起来少喝一点水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很怕惊扰到她,但闭口不言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修齐便伸手绕到她颈下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再换一个方向让她坐到了怀里。 今宵想反抗,却没有力气,她不愿承认自己思念,却又在被他抱进怀里时忍不住突然翻涌的情绪。 她怕自己太过失态,只好闭着眼睛,直到沈修齐将水杯送至她唇边,她才张口一点点嘬饮。 一杯温水见了底,沈修齐问她:“还要喝吗?” 她摇摇头,沈修齐便将水杯放下。 手一收回,他便捧着她侧脸吻下来,还湿润的唇瓣被他轻轻含住,他很温柔,好像多少思念都化进这吻里,要尽数渡送给她。 心像钟摆在摇晃,一边是清醒,一边是沉溺。 今宵眼前再浮上来昨日所见,她生出力量推开他,别开脸,不肯与他交流。 “怎么了?” 他呼吸沉,声音轻,在她耳畔密密吻着,留恋着,也低声怨着:“我才走半个多月你就变心了吗今宵?” “谁变心啊!” 突然一股酸胀感冲上心头,今宵双眼盛不住蓄积已久的泪水,一激动便滚滚而落。 沈修齐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像是呼吸都骤停,像是对眼前情景缺乏有效且恰当的处理手段,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才不停用手拭去她面颊滚烫的泪,才连声哄着:“没变心,没变心,都怪我这张破嘴惹今宵小姐不开心,不哭了好不好?” 他不停吻着她双眼,像是很想将这水阀关上,但情绪愈演愈烈,今宵从无声落泪到失声痛哭仅仅是一瞬间。 沈修齐很慌,有点不知所措,却又在万般混沌里寻到一丝清明。 他太了解怀中的小姑娘了,天大的事情都能逼着自己镇定,若非是承受不住,她不会哭成现在这样子。 然而这世上,真正能牵动她情绪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没再开口说话,怕说得不对惹她生气,只好紧紧将她抱着,等她情绪渐渐平定。 许是哭得累了,今宵靠在他怀里不再有动静,一垂眸,她正盯着他衣服上的刺绣出神。 一场高热消耗掉她太多精力,本就白到发光的皮肤失了气血白得毫无生气,泪水将她面颊浸泡出透明感,活像个瓷娃娃,一碰就要碎。 很突然地,她抬起被泪水凝结成簇的睫毛看他,而后唇瓣轻启,很小声地问:“沈修齐,要是我想和你分手,你会同——” “我不会同意。” 他给出答案的速度快到直接盖过了今宵的声音。 他不管今宵为何要说这话,他的答案便是:“我不会同意,你别想,今宵,你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第64章 他语速很快,像是很怕被打岔,也很怕自己停下。 到最后甚至还要威胁:“你敢和我分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跑到哪里我追到哪里,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可他的强势又只是一瞬间,说完便低头来吻她的唇,来牵她的手,来与她十指紧扣,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分开。 “不许和我分手,今宵。” “听到了吗?” 他声音很低,带一点涩哑,一丝轻颤,像一根丝线牵动着今宵的心,让她也跟着难受,可她不能等到颜面尽失的时候再狼狈收场。 她偏开脸,他的吻便落到她颌角,她还记得他之前所说,便复述给他听:“你说过的,我一直是自由的。” 他没有否认,也不食言:“是,你是自由的,但我会一直跟着你,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自由,不是吗?” 今宵对上他视线,一瞬间脱口而出:“一辈子吗?” 他回答得笃定又干脆:“一辈子。” 今宵开始困惑,也更仔细地去分辨他眸中的情绪,鸡蛋里挑骨头一般,想要抓到他撒谎的证据。 可她无功而返。 他那双眼太澄明,她像在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辽阔深远,又简单直白。 他根本不怕她看。 “我有点饿了。” 她不想再去深究了,这让她好累,找不到破绽她也不想再信任何承诺,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只因一句话框定? 沈修齐也没再追问,只唤过珍姨将饭菜送进房间来。 他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给她喂着粥,她的眼神落到哪张碟子上,哪张碟子的菜便立马端到她眼前。 一顿饭吃得慢慢吞吞,今宵吃完便进了浴室。 沈修齐跟着珍姨到了厨房,问今宵昨日去了哪里。 前夜他们打电话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只有可能是她昨日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事,才会突然在今天跟他提起“分手”这两个字。 珍姨并不知他们方才在房内的对话,只说:“今宵小姐昨日去了一趟美术馆。” “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吗?” 珍姨颔首肯定。 今宵从浴室出来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床幔拉得严严实实,明摆着不想有人来打扰。 沈修齐接到闫美玲催促的电话,一接通就被一顿骂。 他今天一大早下了飞机就直奔这里,连家都没回,闫美玲知道他今天回来,派了司机去机场却没接到人,又放话威胁不回来就没她这个奶奶了,沈修齐没办法,只好趁今宵睡下赶紧回去一趟。 今宵缩在被子里听到他离开的声音,直到院内重归寂静,她才披着外套起了身。 昨日大雪,瓦片披了层白衣,院内积雪已被清扫过,只余枯树梢头一点白。 天色依旧不明朗,像堆着淤泥般浑浊,冰冷的空气入肺,今宵忽得一瞬的平静。 视线缓落到廊下,廊柱旁竟然有个水壶大小的雪人,圆圆的脑袋,鼓鼓的身子,用两粒黑豆做了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用红绸做的嘴巴,正冲着她笑。 珍姨整理完厨房一抬头就看到今宵,她赶紧走出厨房道:“今宵小姐,你怎么穿这点儿就出来了?外头冷,快进去吧。” 今宵没动,还在看那小雪人。 珍姨捕捉到她视线,便笑道:“这是湛兮堆的,说是今宵小姐一出门就能看到雪人笑,心情会好。” 今宵收了收正在上扬的唇角,又怕自己这反应太过生硬,便随口问了句:“他什么时候堆的?” “一早,”珍姨说,“湛兮知道今宵小姐昨夜发了烧,今儿一早下飞机就赶来了,匆匆忙忙风尘仆仆的,他怕自己身上带着流感病毒,还叫雷伯送来换洗衣服洗完澡才进的西厢房。” 今宵神色一顿:“今天,一早?” 珍姨点头重复:“是啊,今天一早。” 今宵突然心生困惑,如果珍姨说的都是真的,沈修齐确实是今早才回来,那她昨天看到的聊天记录是什么? 假的? 可这没理由啊,她想不通,沈修齐的大嫂甚至都没见过她,有什么理由骗她? 珍姨上前打断了她思绪,说:“这外头太冷了,你这刚好一点,可不能再有差池了,快进去吧。” 今宵心不在焉点点头,转身重新回到房间,一时心乱如麻。 - 沈修齐回到老宅的时候,午餐时间已经过了。 沈明彰陪着沈君正在茶室下棋,闫美玲正被沈宝婺拉着一起拼乐高,听见乔叔与沈修齐进门的声音,闫美玲将老花镜往下一拉,冷冷看向来人:“我当那小溪山才是你家。” 沈修齐不反驳:“您要这么说那也不是不行。” 闫美玲一把抓起桌上的乐高零件儿就朝沈修齐扔过去,沈宝婺大叫一声,还好沈修齐精准接住。 “奶奶,您干嘛拿宝婺的东西打我?这要是摔坏了,她这一整个车都废了。” 沈修齐坐到沈宝婺身边,将零件儿交还给她。 闫美玲气急:“你还好意思说!我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 她又压低了声音:“我不打你你就等着你爷爷揍你吧,到时候可就不是用这乐高了。” 沈修齐长长一叹:“您二老可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我都快三十了还要被您二老呼来喝去拳打脚踢的,这像话吗?” “你少说两句吧啊。” 闫美玲提醒他:“你故意不去胡向荣寿宴让胡家难堪,你爷爷和你爸这时候都在气头上,想想好怎么护着你那心肝小宝贝儿吧!” “再生气不也得讲理?” 沈修齐朝茶室方向睇去一眼,又收回看闫美玲:“我走之前就登门说清楚了一切,胡向荣也答应得好好的,那婚约这事儿不就了了吗?这寿宴上无人提起婚约,那便无人想起当年的尴尬,我不去寿宴,那才是保全胡家的体面,怎么现在还成我的错了?” “那不都知道咱们两家要借寿宴重归于好吗?” “谁知道?谁明说了?我们两家不一直挺好?哪儿来的重归于好一说?” 闫美玲又将视线放到沈宝婺的乐高上,吓得沈宝婺赶紧双手将零件儿一护,压根儿不给她抢走的机会。 “你气死我得了!” “那不行,”沈修齐又凑上去给闫美玲顺气,“闫美玲天下第一好,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抱上曾孙。” 闫美玲瞪他一眼,他顺势将责任一推:“您若非要怪罪,那您就怪沈凝光,您问问她为什么非得让我这时候去出差?还一走走那么久,害人不浅!” 不走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闫美玲嫌弃摆摆手:“我不管你们姐弟俩的事,反正你想法子说服你爷爷去吧,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看啊,就要断在你们两姐弟的手上!” 沈修齐漫不经心挑挑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闫美玲被他说得头疼,抬手一扶额想把他打发走,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点开了他的微信个人主页:“这就是那小姑娘?” 沈修齐那双狐狸眼睛一看见今宵就变了光彩,像融化了万年的坚冰,绵绵情思都要随迢迢流水朝她而去。 他唇边添了笑容,隐有得意之色:“是啊。” 闫美玲对着那张照片来来回回端详:“是很乖啊,性子如何?” 沈修齐啧啧两声:“好得不得了。” 闫美玲笑着乜他一眼:“死样儿。” 沈宝婺抓起闫美玲胳膊旁的一块零件儿,一瞟眼看到照片便说了句:“漂亮姐姐。” 闫美玲被逗得直笑:“你这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漂亮?” “那当然了,”沈宝婺昂着脖子傲骄道,“我见过漂亮姐姐。” “你见过?”沈修齐好奇,“你在哪儿见的?” “在美术馆啊。” 沈宝婺回忆着昨日情形,清清楚楚说道:“昨天下午我和妈妈在美术馆见了漂亮姐姐,妈妈还拿照片问姐姐这是不是她,姐姐说是她。” 沈修齐立马追问:“那漂亮姐姐和你妈妈还说了什么?” 沈宝婺噘着嘴想了又想,说:“漂亮姐姐说雪下大了要回家,让我和妈妈注意安全。” “还有呢?” 沈宝婺苦恼摇摇头:“就没有了。” 闫美玲不明所以,沈修齐心中却已有猜想。 他拿过闫美玲的手机放到沈宝婺眼前,说:“以后再见了这位漂亮姐姐不可以再叫姐姐。” 沈宝婺不理解:“那要叫什么?” 沈修齐摸摸她脑袋,嘱咐:“要叫婶婶,记住了吗?” 沈宝婺点点头:“记住了。” 第43章 奴隶主帮今宵小姐暖床 - 临入夜,窗外又密密飘起雪来,天边有墨色散不开,阴沉沉的,廊下宫灯摇摇晃晃,小雪人身上时明时暗,却始终对今宵笑着。 珍姨将晚餐一一送进房间,今宵帮着关上门,一回身听见珍姨说:“一会儿我得回槐安居取个东西,晚点就回来。” 第65章 今宵看了眼窗外的雪,走回桌边坐下嘱咐:“那您路上注意安全,今夜若是雪下大了,您明日再回也成,我已经好多了,您不必太担心我,正好明早的课我也不用去,您多休息休息。” “欸,好,一会儿我收拾好厨房再走。” 晚饭后,今宵重新坐到书桌前画研究院的画稿,她今日状态不佳,不能再逼着自己搞创作,所以这牡丹夜宴图得放一放,但赶一赶研究院的进度还是可以的。 珍姨给她送来一盘切好的草莓 之后,便开车离开了小溪山。 没一会儿她接到左疏桐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左疏桐就在电话那头哀嚎:“今宵,江澈已经结婚了,这是真的吗?” 今宵不敢随便乱说,生怕会对江澈有什么影响,便谨慎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左疏桐哀嚎不断:“蔺星晖啊!那个死混蛋!他是不是故意骗我?!” 今宵一听,这消息来源还算是靠谱...... “是的......”她极为小声地应。 “连你也瞒我!!!” 左疏桐的声音大到震得今宵耳膜疼,她连忙解释:“我知道这事儿也是偶然,况且他是公众人物,这又涉及个人隐私,我也不好拿着他的隐私到处说呀。” 左疏桐在电话那头很夸张地哭,今宵忍不住叹气,估计她刚才的解释左疏桐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耐心哄着,解释着,但左疏桐只大吼一声:“我不理你了。”就挂断了电话。 今宵无奈,又给她发了好一篇小作文解释。 无论如何,是她隐瞒在先,先把认错的态度摆好,左疏桐不会真不理她。 思绪到这儿突然停滞。 她忽然想起沈修齐。 若他真是今早才回,那他对自己昨日所见便是一无所知,从缠绵悱恻到断崖分手,任谁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可他也将认错的态度摆得很好...... 她忽然想笑,她现在竟然与沈修齐感同身受,这是不是有点儿离谱? 她放下手机,重新专注到研究院的画稿,桌上的草莓吃了一半,静谧雪夜里忽地响起开门声。 料想是珍姨回来了,今宵起身披上衣服打算出门看一眼。 门刚打开,冷风卷着雪粒子往廊下飞,雪下得大,被室内灯光一照都有重影。 今宵带上门沿着回廊过去,听见院门被仔细锁上的声音,一走过拐角,一身肃黑的男人披着风雪而至,手上还推着两个行李箱。 她脚步一顿,这是......要搬家? 沈修齐见到她立马迎了上去,见她穿得少,想抱一下又怕自己身上太凉,只好用身体将风雪挡住。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快回屋吧。” 今宵被他罩在昏影里,神色不明,语气也很淡:“你来做什么?” 沈修齐没回答她,只虚虚扶过她肩膀:“进去说好不好?你才刚好一点。” 今宵直接转了身,也不搭理他,进了门就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 沈修齐跟进来,脱下外套抖了抖雪粒子,赶紧关上了门。 今宵手里拿着画笔,却始终下不了笔,索性又将椅子一转,沈修齐刚从浴室洗了手出来,还挽着袖子,手背皮肤红了一片,不知是烫的还是冻的。 她快速在他身上扫一遍,硬邦邦地问:“你干嘛带着行李来?钥匙是珍姨给你的吗?” 沈修齐走到她沙发前坐下,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前天是胡旋爷爷大寿,我在外出差腾不出空回来赴宴,我爷爷认为我是故意的,为此大发雷霆,现在把我赶出家门了。” 今宵微微一怔,赶出家门? 她欲开口,又忽地咬唇止住询问,想起昨日见到的那段聊天记录。 原来前天是胡旋爷爷大寿,所以才有胡旋问沈修齐大嫂“来了吗?”这句话,可在这之前,还有他的照片,照片总不能作假吧? “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修齐像是渴得厉害,喝完一杯还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他喝完放下才说:“我说过,我不会骗你,你若真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出行记录,航空公司都有。” “那你去过胡旋家吗?什么时候去的?” 沈修齐听了这个询问反倒是停顿了一下,今宵能问这话,那她从夏婉那里看到的东西必然是与胡旋有关。 他颔首肯定:“去过,在我出差之前,我找她爷爷了却了旧约。” 今宵在这时候才总算是将逻辑对上了。 她还记得宋云舒曾对她说过“希望胡旋不要来找你麻烦”,宋云舒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既然说了,那便是存在胡旋找她麻烦的可能性。 沈修齐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与她联姻,必然会惹得她不快,但她又不能把沈修齐怎么样,只能挑软柿子捏。 可令她无法理解的是,沈修齐的大嫂为何要帮胡旋?一家人才是利益共同体,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病未好全,使劲儿一动脑便觉得头疼,今宵抬手一扶额,沈修齐立马起了身来她身边询问:“怎么了?还头疼吗?” 今宵摇摇头,将椅子一转,重新拿起画笔假意工作,不忘赶他:“你被赶出家门关我什么事?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要不是因为他,她能受这委屈? 身旁人并未离开,也未说话,气氛一时凝滞到令人尴尬,今宵笔下的线都被拉歪。 直到她心烦气躁放下笔回头,眼前人忽地握住椅子扶手将她一转,随即矮身蹲下。 他牵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她想起他方才一进门便去浴室洗手,料想是手太凉得用热水泡一泡,才不至于在这时候冷到她。 她突然很想逃离他视线,却被紧攥着不放。 他微微仰面看她,一双眼就如这雪夜还未封冻的小石潭,雪粒子纷纷落进去,打碎一潭平静。 明明饮水颇多,他这时候却喉结频滚,像是干涩艰难得说不出话来。 他将视线垂落,落到他们紧紧交握的一双手上,平缓地说:“今宵,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压力很大,可能也没那么开心,还要受委屈,做我的女朋友,不是件轻松的事。你若不想看到我,那我去酒店将就一段时间便是,等到过年,等他老人家气消了就没事了,你......”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先别跟我提分手,好吗?” 今宵垂眸不语。 沈修齐迟迟等不到答案,只好起了身,恋恋不舍放开手,走回沙发边拿起外套。 临出门前,他轻声嘱咐:“近来天冷,你要注意别再着凉。” 说完他便开了门走出去,风雪声骤劲,又随关门消弭,今宵慌慌抬眸,门外已无他身影。 她还记得他走之前她有多么不舍,和他在一起,也从未不开心,现在又怎会舍得赶他走? 起身的一瞬间,她好像忘却了昨日的委屈与难过,脚步匆匆,几步跑到门前开门。 雪地里映出一道温暖的光,沈修齐还在回廊下开行李箱,一回头,他日思夜念的姑娘就站在那一道莹黄里,半身灿烂半身阴。 隔风雪遥遥相望,她不情不愿地说:“我可以收留你,但你今晚只能睡沙发。” 沈修齐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就利落转身进了门,顿几秒,又走出来催他:“再不进来我锁门了!” 沈修齐不敢再磨蹭,拖着两个行李箱就进了屋。 今宵还坐在电脑面前,头也不抬就说:“我这衣帽间放不下你这么多东西,你自己——” 话没说完,眼前忽地一晃,有流光般璀璨的闪耀之物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而后脖颈处激凉一瞬,一抬手就摸到颈项间的钻石。 她放下画笔回身,沈修齐已经将项链扣好,还满意赞道:“真好看。” 今宵看不到自己脖子,沈修齐便从另一边的梳妆台上拿来手持镜给她。 光是感受到重量,今宵就知这项链一定不简单,一照镜子她都愣到说不出话来。 主石是一颗长方形祖母绿切工的白钻,像块晶莹剔透永不融化的冰,将光折射出五彩斑斓。 辅石与主石切工一致,形状一致,仅是等比例缩小一圈,再渐次往颈后围去。 极为简单的设计,却是极不简单的用料,以她目测,这条项链光是主石就能换一块手表。 她将镜子扣在桌面,也不看他,只问:“你干嘛要送我这个?” 他重新脱了外套挂在门边,走回来说:“不能让你真以为我是穷小子。” “那我要是就喜欢穷小子呢?” 今宵说完立马抬起眼来看他,很罕见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难色。 她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修齐舒了口气,真要他变穷小子那比登天难不了多少。 “那我可以用你衣帽间了吗?”他乘胜追击。 今宵噘噘嘴,侧身朝衣帽间看过去,伸手一指:“靠近油画那扇柜门看到了吗?你就用那一格。” 第66章 沈修齐走过去打开一瞧,也就四十厘米宽。 啧,比奴隶主还黑。 沈修齐在一旁收拾着行李,今宵便重新提起画笔画画,许是白天睡得太多,她这时候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画画效率甚至比平时还高,以至于沈修齐什么时候洗漱完,什么时候躺到了她的床上她都不知道,是她忽然感觉脖颈酸痛一抬手摸到项链的时候,才偏头看到了靠在床上用ipad处理邮件的男人。 她回头看看 沙发,那里堆满了他的衣物,再看看他,一蹙眉:“沈修齐,你故意的吗?” 他还装傻:“什么?” 今宵回头一看那堆衣物,他便一本正经地解释:“今宵小姐,我可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放的,奈何你指给我的那一格实在太小,根本放不下我这么多东西,别的地方我也不敢乱放,只好放在沙发上了。” 今宵气得想笑:“那我说让你睡沙发你怎么不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执行?” 说着他便掀了被子坐起身:“我这是在帮今宵小姐暖床,今宵小姐忙完了吗?” 今宵回身将台灯揿灭,这便是忙完的意思。 沈修齐起身朝她走来,一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 “那我伺候今宵小姐安寝。” 骤然与他身贴身面对面,今宵心中一哼,没安好心。 沈修齐将她抱上床,顺手将床幔一拉便朝她倾身而来。 帐外灯还亮着,距离拉近,视线里的他如此清晰。 他睡袍领口往下垂落,裸露大半皮肤,锁骨线条往阴影处延伸,脖颈处脉搏起伏。 今宵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她才画过那么多优美流畅的线条,却远远不及视线里这个男人的线条漂亮性感。 她伸手抚上他下颌角,指腹缓慢游离至凸起的喉结。 他侧过脸吻她手腕,至臂弯,至肩膀,至钻石围绕的脖颈,至柔软鲜嫩的唇。 他太懂得如何发挥他的优势,用美色做筹码,的确难求一败。 第44章 千层浪万般疾苦皆可渡 - 窗外雪虐风饕,似是拍得门窗飒飒作响,夜色森森,唯一束昏黄等在满山风雪里,好似一座孤岛浮于海面,世界之外的繁华或孤寂,都与它无关。 屋内只留一盏亮度不高的落地灯,帷幔之内更暗,今宵眼前有山雾朦胧的水感,想要往下看,视线里只有她搭在他肩膀的双腿,堆叠在床尾的被子,他干净清爽的头发,以及他抓住她腿根时,那双青筋尽显的手。 某一瞬间,她反弓起腰背浑身抽颤,双膝极力想要将他推远,却慌乱不得其法。 反应还未结束,她紧攥着身下床单,视线一转,他跪在她身前,身上的睡袍还算整齐,至少腰间系带还在,只有领口大敞,露着大片白里透粉的皮肤,依稀得见腰腹紧实的线条,不像她,未着寸缕。 他呼吸声很重,也垂眸看得认真,意识到他正在看什么,她收回双腿侧过身将身子一蜷,软绵绵地嗔他:“讨厌。” 干嘛要一直盯着那里看? 怕她再着凉,沈修齐将被子捡回来给她盖上,也用滚烫的身体贴过去供她取暖,结果他才一靠近就听她说:“不舒服。” 以为是她皮肤娇嫩,睡袍质感不如真丝柔软,他还移开一点,问:“那我脱了?” 今宵回头朝他睇来嗔嗔怨怨的眼波,很是撩人。 她轻轻一哼,便不说话了,沈修齐不明所以,只好将睡袍脱了贴身抱着她。 他身上的香气骤然侵袭过来,如有实质般精准碰到她腰后的痒痒肉,她往里一躲,喉间不自觉溢出嘤咛。 因她这躲避的动作,沈修齐没好再追上去,只侧身守着她,等着她平静。 后知后觉品出来那句“不舒服”的意思,他用手肘撑起身子去看她,也有几分疑惑地问:“是我刚才弄得不舒服?” 今宵两眼一瞪,刚要脱口而出又立马压低了声音,说:“太湿了,不舒服。” 这回懂了,沈修齐便任劳任怨道:“那是我帮你擦擦?还是抱你去洗?” 眼前人神色微变,似乎这两个选项都不是她心中所想。 “......还是我轻一点儿?” 今宵脸一红,匆匆回身不再看他。 这回真懂了,是还想要的意思,他摸到睡袍衣兜里的铝箔包装,也俯身轻轻吻她肩膀。 项链还环在她脖颈间,像浸在莲瓣里的水珠,莹润透亮得很清新。 他将手臂绕至她颈下,收拢将她环抱在胸前,她羞赧得厉害,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薄红漫至她耳尖,他轻轻衔住她耳垂,温柔地含吻。 好似整日的愁绪都在此刻消弭,今宵剥去伪装,扭身回头回应他火热的吻,只是呼吸不畅,身形不稳,厉害颠簸两下便无法再继续回应他。 可她还保持着扭身看他的姿势,她喜欢他闭着眼为自己沉溺的样子,微蹙的眉心,不愿停下的吻,偶尔从喉咙出逃的哼鸣,骤然对上她视线又忍不住勾起的唇,太性感迷人。 那股劲儿骤然缓下,沈修齐贴在她耳边密密吻着,说着:“好想你,今宵,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好想你。” 这思念一如陈酿,一朝启封,今宵浑身都紧绷,他不再动,哄着她放松一点,再哄着她乖乖趴好,骤然推起千层浪,今宵近乎破碎的声音只断断续续喊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她不曾说出口的想念。 窗外还是凄风寒雪,窗内已是尤云殢雨。 纵使风吹千层浪,与尔同舟,万般疾苦皆可渡。 ...... 分别时间太长,沈修齐怕自己没轻没重伤到她,仍是选择点到为止,今宵大病初愈,也没有太多体力陪他折腾,就连事后沐浴都要他帮忙。 当热水缓缓冲淋过身体,今宵扶着墙问正在帮她清洗的男人:“你会觉得奇怪吗?” 沈修齐不懂她意思:“什么奇怪?” 他视线随她落到他正在帮忙的地方,她又补充:“我这里没有绒毛,会奇怪吗?” 没有绒毛不奇怪,这个问题倒是挺奇怪。 “你为什么会觉得奇怪?有的人天生就不长。” 她抬起湿重的眼睫看他:“可我不是天生不长。” 沈修齐手一顿,缓道:“那为了游泳,或是别的水上运动项目去脱毛也很正常。” “若是为了取悦男人呢?” 水汽蒸腾,将她面颊也熏得红,只是那双眼湿淋淋的,全然不是情动的模样。 “那......”他斟酌了一下言辞,“那不太正常。” 看她立马敛眸看别处,必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也立马俯身去找她视线,伸手捏捏她薄薄的腮,故意分她心思:“可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在这之前你还能取悦谁?” “什么呀!” 今宵嗔他一眼,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催他:“快点洗完抱我出去。” 沈修齐失笑:“得嘞,请好吧您。” 重新躺回床上,今宵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修齐端来一杯温水喂给她,将灯关好才回到床上将她抱在怀里。 窗外风雪声重,他一靠近,今宵便往他怀里钻,倒是比做之前黏人多了,他缓缓抚着她背脊,也轻轻地问:“不打算同我说说吗?” 她沉默片刻,说:“是孟庭兰。” 沈修齐大致了解了。 “是她带你去脱毛,然后告诉你男人会喜欢吗?” 她细若蚊蚋地“嗯”了一声。 沈修齐没有急着去开解她,反倒是问:“是我刚才一直盯着看,所以才让你想起这些的吗?” 她往他颈窝贴了贴,很诚实地说:“是有一点。” 他搂紧了她,将吻落在她耳畔,很轻地道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今宵从他颈窝抬起脸,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仍是凭着感觉吻上了他的唇。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那里没有绒毛才一直看,只是一下子想起来孟庭兰以前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有点儿膈应。” 沈修齐没问具体是什么话,他大概也能猜到孟庭兰都教了些什么给她,美貌之于今宵,是绝对的利器,稍加打磨,出鞘便能艳惊四座。 父亲出事,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个个 出类拔萃,但凡她乐意,勾勾手指就有无数富家公子纷沓而至,可她却穿上马甲戴上帽子,在那绿茵场一走就是一下午,风吹日晒几小时,只挣几百块小费。 她是个很简单的人,也只喜欢简单的生活方式,不喜欢的人或事,没有人能逼她接受,哪怕是她母亲。 想来,这便是她与孟庭兰不睦的原因,甚至,可能还因此对他有些偏见,不然他一开始加个微信哪会有那么难? 缓慢抚过她瘦伶伶的背脊,他轻轻启声:“奇怪的是别人的说法,别人的眼光,不是你,今宵。” “女孩子的生理构造和生理知识你应该比我懂得多,绒毛虽然能起到一定的隔离保护作用,但也存在藏匿细菌,诱发疾病的可能性,如果脱毛能让你感觉干净舒适,那就是件好事。你只是被动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这并没有哪里奇怪,你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第67章 她还缩在他怀抱,听了他的话也只是轻轻地“嗯”一声。 他知道他怀中的小姑娘什么都懂,所以才很难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心事,包括美术馆与夏婉一见,她也不曾提及。 她太懂事了,可他并不希望她这么懂事。 心脏突然被揪得很难受,他开始追问:“为什么不肯与我说在美术馆见到了谁?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今宵环住他窄腰的手一点点往回收,又被他一把攥住。 “你都知道了。” 他顺势与她十指紧扣,依恋地摩挲她柔软的皮肤。 “是因为她是我大嫂才让你难以开口的吗?” 今宵从他手中挣脱,侧过身朝里,背对着他。 沈修齐微微一愣,便也知,这是不肯与他交心而谈的意思。 “今宵。” 他加重了一点语气,却换得一句委屈:“你们是一家人啊,我不想做挑拨你家庭关系的人。” 夏婉替胡旋挑拨他们的关系,她若再拿此事与沈修齐说,那她和夏婉有什么区别? 沈修齐再一次将她拥进怀里,不管她是否愿意也要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一抓紧了,便也由着性子说:“她不怀好意才叫挑拨,你只是陈述事实,这件事与我有关,我应该拥有知情权,不是吗?况且我跟谁亲?我心里记挂着谁?谁能让我欢喜让我忧?你都不知道吗?我们刚做完,还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睡觉,在这时候你怎么还能说出我跟她是一家人不想挑拨我家庭关系这种话?我们不会成为一家人吗?你没拿我当自己人吗?还是说,你仍想着有朝一日要跟我分手?” “我没有。” 许是被追问得紧了,今宵不加思索就将这话脱口而出,一瞬间后悔,沈修齐已经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可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你没想过要和我分手,那就告诉我,把你的委屈,难受,疑惑,都告诉我。” 他撑起身压在她身上,再低头轻轻吻她双眼。 “多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今宵。” “可......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啊。” 沈修齐轻轻笑了:“是谁说过时间并不是衡量感情真挚与否的唯一标准?” 今宵猛地想起说这话时的尴尬,脸一热:“你干嘛记得这么清楚?” “你说呢?” 沈修齐扶正她的脸,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舌尖霸道地抵进去与她纠缠,像是要将她缠得软了,无力了,才能撬开这张金口说一说好听的话。 喘息渐渐重了,今宵呼吸不畅,偏开脸渴求新鲜空气。 他便顺势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吸取她颈项间的香气。 “那是你唯一一次说喜欢我,今宵,我能记得不清楚吗?” 今宵呼吸倏然一轻,有进气没出气般,整个人都因这话僵住,心脏也因缺氧咚咚在跳,她不愿相信,也在迅速回溯过去。 真的吗? 她真的没有对他说过“喜欢”吗? 可明明,她的喜欢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她还是沉默,沈修齐也没为难她,只捉住她手腕轻轻吻她掌心,像是要在她掌心烙下什么印记一般,郑重而虔诚。 “别委屈自己,今宵,更不要为我受委屈,你可是今家的大小姐,受尽宠爱长大,怎么能为一个男人受委屈?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但你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你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不想见的人,都可以交给我来办,你不需要在意过程,只需要知道,我一直是你这边的,今宵。” 声音一落下,窗外的风雪声就好明显。 她知道站在沈修齐身边并不容易,或许真要顶着风雪艰难前行,可能真会让她有退缩的冲动,可他一句“我一直是你这边的”,又好像给她注入一针强心剂,让她拾起破碎的希望,撑起孱弱的身躯,朝着并不知前方是悬崖还是坦途的终点多走两步。 再多走两步,应该就能看到终点的模样了吧? 她抬起双臂往他颈后一搭,轻轻一扣,说:“你大嫂给我看了她和胡旋的聊天记录,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你和胡旋爷爷坐在一起喝茶,时间是前天下午,胡旋说‘湛兮已经到了,大嫂,你们来了吗?’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 “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是她们故意骗我的,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我的误会也已经说开了,那你就别为这点小事与家里闹得不愉快好不好?” “好,”沈修齐应得很干脆,“我不会把她们怎么样,你放心。” 今宵轻轻点头,往他唇上亲了亲,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喜欢,沈修齐没能听清。 想要追问,怀中人却百般躲藏推拒。 后来拥着她入眠时,他才慢慢回想之前的对话,一句一句,忽而,他恍然大悟。 第45章 小狐狸不愧是我沈修齐的女朋友 - 隔天沈修齐起得很早,周一集团有会议,他这个闲人也得去参加。 今宵还迷蒙着,额头就印来一吻,他的唇瓣很软,有凉凉的薄荷香气,为混沌的她带来一丝清新,跟着她便睁了眼。 床边的男人还保持着俯身吻她的姿势,双手一刻不得闲地打着领带,一对上她视线,他索性坐下来交待:“珍姨马上就到,你再睡会儿起来吃早餐,我忙完就回来接你去学校,晚上去我姐那儿吃饭行吗?她说上次见面太匆忙,没好与你多说话,这回她让去她家里,说是备着好酒等你,如何?” 刚醒来就听了这么一大通话,今宵还懵懵的,一双鸦羽缓慢地开开合合,沈修齐也不催她,就这么静静欣赏着美人悠悠转醒的样子。 水蓝色的衾被间慢悠悠探出几根手指,模拟着脚步轻轻踩上沈修齐置放在床畔的左手,她刚醒来的声音像饮了蜜般甜到腻人:“什么好酒呀?” 沈修齐手腕一转,将她手攥在掌心,又俯身去寻她的唇,轻轻一点,说:“她刚从佳士得拍回来一箱慕西尼特级园99年的勒桦,现在正好是适饮期,你若不去,她肯定不给我喝。” “为什么呀?” 他藏着笑说:“因为我每次去她那儿都要顺走几瓶,她烦我。” 一说到这个今宵也清醒了过来,她侧身向他,也藏着笑问:“那我今晚要不要帮你顺两瓶走?” 沈修齐一下笑出了声,曲着手指捏她鼻尖:“不愧是我沈修齐的女朋友啊,小狐狸成精了。” 小狐狸听了这话傲娇地昂着脖子,又引得他忍不住亲一下:“那我今晚看你的了。” “你快走吧,”今宵甜蜜笑着,不忘催他,“时间不早了。” 待他离开,今宵才恍若梦醒般坐起来,直愣愣盯着被子上的暗纹出神。 方才那一幕,多像一对夫妻的婚后生活场景。 忙碌的丈夫在上班之前不忘来床边亲亲妻子的脸,并定好一日计划,安排好出行吃穿。 赖床的妻子慢吞吞起床梳洗打扮,吃完早餐便开始一日的学习工作,期间不忘拿手机与丈夫闲聊两句,悠然度过这一日的平淡时光。 她从不喜欢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就连看电影电视剧也要挑轻松甜蜜的类型,也许平淡琐碎,成日围绕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打转,但这样的故事可以照进现实里,目之所及的困难可以被主角身上聪慧坚韧、积极勤奋的优秀品质解决,让她对爱情与生活始终抱有期待,而不是像现在,非得跨越一道不可能的天堑。 今日上午的课她请了 假,下午是两节公共大课,沈修齐掐着时间到达小溪山担任司机一职。 院子里的积雪还未清扫,一开门雪光晃得今宵睁不开眼。 珍姨听见沈修齐进门的声音问他是否用过午餐,他说在集团食堂吃过了,不必为他费心。 怕路上堵车,今宵匆匆忙忙背着包出门,一跑过回廊拐角就被沈修齐抱进怀里打趣:“小狐狸这么想我啊,一看到我都不会走路了。” 今宵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厚脸皮的人,半握着拳一推他腰:“快点,一会儿迟到了拿你是问!” 沈修齐往北屋瞧了一眼,珍姨不在,他迅速俯首在今宵唇上重重一吻:“等我换身衣服马上就走。” 说着便错开今宵回房,没一会儿便换了身休闲常服走出来,运动鞋,黑长裤,小羊绒短外套,褪去了商务精英的精致外壳,也减去几分凌厉,多添几分温和。 路上还算通畅,到达学校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今宵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身边人也在解安全带,她一顿:“你不用再送我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说着他已经利落解了安全带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准备下车:“我陪你上课啊。” “你不忙吗?” 他淡淡笑:“好不容易有机会和我女朋友体验一下校园恋爱,别的什么事儿推后再说。” 今宵细细一品:“这就是你特地换衣服的原因吗?” 沈修齐无奈叹口气看她:“怎么?你这是嫌我老?进了学校我不能装装嫩吗?” 第68章 今宵笑着挑挑眉:“我可没这么说。” 她拎着包下车,绕至车前与他汇合,刚一走近就被他牵住,她也好奇:“你大学在哪儿上的?” 沈修齐侧目看着她笑:“那你得叫我一声学长。” “真的假的?” 沈修齐轻轻一哼:“我把毕业证掏出来给你看?” 今宵皱皱鼻子:“那我们学校漂亮小姑娘那么多,你上大学的时候就没想着要体验一下校园恋爱吗?” 沈修齐牵着她走上台阶,一身休闲装,还牵着今宵,混在学生中间毫不违和。 他笑:“我现在就在体验啊,还找了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小姑娘。” 今宵乜他一眼:“贫嘴。”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此时正值上课高峰期,电梯很挤,沈修齐将今宵护在角落,低头同她解释:“我哪有时间谈恋爱啊,每天做不完的实验。” 电梯门正要关上,一女生喊着“等等”匆匆忙忙挤了进来。 今宵听见声音看了一眼,正好与那女生对上视线,女生惊讶喊着今宵的名字,还问:“周教授说你病了,好点了吗?” 认出同学,今宵从沈修齐怀里探出半边身子回她话:“已经好了,今天周教授没讲什么特别的吧?” 她摇摇头:“就还是上周的问题一直在练习,反正你工笔重彩基础扎实,不上也没事儿。” 今宵笑笑:“那该上还是得上。” 女生察觉沈修齐的视线,再看他们紧紧牵着的手,笑着问了句:“你男朋友啊?” 今宵抬眸看了沈修齐一眼,他眉心往内微微一收,一副“你怎么还不介绍我”的迫不及待。 今宵抿着唇笑,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女生走出去等了二人一下,跟着便凑上来问今宵:“一会儿能让你男朋友帮我男朋友答个到吗?他接了个活儿,翘课出去见客户了。” 没等今宵回答,沈修齐就抢先问:“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女生回答:“林嘉睿。” 他含笑点头:“好。” 女生顿时喜笑颜开:“你男朋友人真好,是咱们学校的吗?哪个学院的啊?” 沈修齐抢答:“机械工程学院。” 女生惊讶“哇”一声,又凑近今宵耳边低声问:“我怎么不知道机械工程还有你男朋友这么高质量的帅哥?” 今宵瞥一眼身旁的人,瞧着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其实他那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她也配合表演:“他......平时比较低调。” 沈修齐差点笑出声来。 三人一同走进大教室,女生被其他人叫走,今宵领着沈修齐挑了边上的位置落座,还将包里的教材分他一本。 “沈修齐同学,你可要好好听讲不能分心。” 沈修齐拿过她教材徐徐翻着:“那不行,我女朋友太好看了,我会忍不住一直看。” 今宵倾身过去,双手撑着他大腿仔细打量着他,窗外映来发白的雪光,眼前人深目挺鼻,唇瓣薄红,深褐色的双瞳里浅浅映出她认真端详的模样,一望进他眼里,就好像望进一整个世界般绚烂多姿。 有时候她也会奇怪,明明他已经毕业了很多年,却很难得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丝稚气,一份纯真,她总是能在他的世界里感受到新奇与快乐,这令她深深着迷。 她退开一点,笑着说:“你挺嫩的,沈同学。” 装个在校生也绰绰有余。 沈修齐笑意渐深:“这叫近朱者赤。” 说着还贴到她身边耳语:“是你很嫩。” 今宵莫名脸一红,慌忙低着头用手肘推开他:“你正经一点。” 身边人哼笑:“是你不正经吧?我这话哪里有问题吗?” 今宵恶狠狠瞪过去:“闭嘴。” 老师还没来,今宵想起他方才所说,便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他答:“能源与动力工程。” 今宵单手托着腮打量他:“但你看起来不像工科男。” 他颔首嗯一声:“因为我油嘴滑舌更像纨绔。” 今宵抿着唇笑,笑意却不深,她知道沈修齐生长的环境和别人都不同,有太多场合需要他戴着面具与人交锋,油嘴滑舌,更像是他的一项生存技能。 她继续问:“你在学校都研究些什么?” 沈修齐略略思忖:“太多了,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航天飞行器在极端条件下的主动热防护关键技术及应用和商业航天的多元化发展。” 今宵直接被这一长串文字说晕了,她这个艺术脑袋遇上工科脑袋果然还是水土不服。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她大概也能猜到沈修齐目前的工作就是与这些有关,也能明白胡家爷爷一定想要他这孙女婿的原因。 他所处的领域对未来国家发展有着重要战略意义,她对航天知之甚少,但也知道太空资源有限,谁先探索谁先发展,谁就有话语权,以他目前手握的资源和技术,成为行业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我好像更了解你一点了。” 一说到这儿他还故意拿乔:“那我不能多说了,我得保持神秘,才能让你对我一直有兴趣。” 今宵白他一眼收回视线:“上课了,专心听讲。” - 冬日昼短,下了课两人便往沈凝光的住所去。 汽车在雪夜里徐徐前行,越靠近目的地越是寂静,直到一栋塞满灯火的三层别墅出现在视线,今宵才后知后觉问:“我怎么称呼你姐姐姐夫啊,上次见面好像都没带称呼,怪不礼貌的。” 沈修齐蹙着眉看向她:“就叫姐姐姐夫啊,不然你还想叫什么?沈小姐裴先生?” 今宵知道这么一说他又要不高兴了,只好应下:“知道了。” 两人手牵着手进门,沈凝光刚好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一见沈修齐就忍不住开口揶揄:“哟,我当这被赶出家门的沈三爷无处可去呢,还真有好心人收留你啊。” 今宵一听,偷偷问他:“原来你被赶出家门是真的啊。” 沈修齐冷哼一声:“我能骗你?” 裴珩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招呼:“今宵,湛兮,进来先坐,菜马上就好。” 今宵不忘沈修齐的叮嘱,腼腆地应了声:“谢谢姐夫。” 沈凝光一听不得了:“有你的啊沈三,上哪儿找的这么乖的媳妇儿?” 沈修齐牵着今宵走进客厅,今宵也甜甜叫人:“姐姐。” 沈修齐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你别管,赶紧把 你的勒桦抬出来,我媳妇儿嘴挑,不是好酒她不喝。” 今宵没忍住拧了他一把,再看沈凝光:“没有的事儿,姐姐做东自然是姐姐说了算。” 沈凝光笑得合不拢嘴,一走近就拿脚踢沈修齐:“别在这儿杵着,去跟你姐夫学学做菜,别以后饿着你媳妇儿。” 今宵抿了抿唇,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沈修齐不情不愿起了身,迈着大步就往厨房去了,把今宵交给沈凝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凝光从管家手里接过热茶递给今宵,笑着问:“他真去你那儿住了?” 今宵双手接过点点头:“他带着行李来找我,我也不能再将他赶出去。” 不过她也隐隐担忧:“他被赶出家门真的没事吗?家中长辈是不是很生气?” 沈凝光端着茶悠闲翘着二郎腿:“没事儿,你别为他担心,他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赶出家门。” 今宵不解:“为什么啊?” 沈凝光勾勾唇角,笑着看她:“自然是为了人情世故。” “胡向荣寿宴,我们周围相熟的人都知道胡向荣想借寿宴让湛兮和胡旋重归于好,但他没去,下了胡家一家人的面子,那我们家自然也得给个说法。”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了他,我爸倒是想管,鞭长莫及,那就只好将他赶出家门,这也算是给胡家一个交代了,至于之后怎么办,你就让他操心去吧,你安安心心的就行。” 可今宵的担忧不仅这些。 她想跨过那道天堑,那就不能在这时候将路完全堵死,她仍在意沈修齐爷爷奶奶对她的印象和看法,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垂眸思忖,沈凝光便笑着问:“你知道他这一身演技跟谁学的吗?” 今宵不明白她的意思。 演技?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却不太敢相信。 难不成...... “被赶出家门是演的?” 沈凝光挑挑眉,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说:“小姑娘很不错噢。” 第46章 有所求永不落日的坦途 - 晚餐已经备好,赵姨先去了书房寻老爷子,曲两指轻轻叩门,门后传来一声浑浊带哑的询问:“叫小旋了吗?” 赵姨略向前倾身贴着门应答:“老张去了,小姐这就到。” 门内传来一点窸窣声响,那道声音又应:“知道了。” 第69章 胡旋裹着披肩走进饭厅的时候,胡向荣正将手杖递给赵姨,双手扶着圈儿椅坐下,见她来,胡向荣问了句:“见你表弟了吗?他那事儿处理得如何了?” 胡旋没好气拉开椅子坐下,又将披肩往隔壁椅子一扔:“还能如何?扶不上墙的烂泥!跟个b级项目都能出纰漏,还能指望他做什么?事前就跟他交待得清清楚楚,这个水源项目上头最重视的就是环保,他倒好,偏偏在污水导排这关节上出问题,我能拿他如何?!” “好了好了,”胡向荣好声劝着,“谁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睿才资质有限,也年轻,多给他一些时间。” “爷爷!他都二十好几了!沈——” 胡旋突然噤了声不再提,胡向荣也没注意听,这便抬手示意赵姨给胡旋布菜:“先吃饭吧。” “你啊,这几年的脾气愈发急躁了,睿才的确是有问题,没做好暴雪天气的应急预案,可你也不该拿他撒气。” 胡旋提起筷子在桌上一杵:“我拿他撒什么气?!难不成我没了沈湛兮我还不活了是吗?!” 胡向荣瞧着桌上那盘被筷子直戳的红烧鱼,低声笑道:“我都没提湛兮,怎么你还先说上了。” 胡旋直接将筷子一放:“爷爷!” “好好好,没撒气没撒气。” 胡向荣呵呵笑道:“都说这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儿,凡事都得哄着,到咱爷孙这儿,还是爷爷反过来哄你了。” 胡旋听了这话,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从小到大,她最敬佩的人就是她这位做领导的爷爷,幼时对她悉心教导,青春叛逆期耐心陪伴,成年后事无巨细地为她张罗铺路,她这二十多年的顺遂安乐,皆因她是胡向荣的孙女,因此比起父母,她与爷爷的感情更为深厚。 她重新提起筷子夹着鱼肉往嘴里送:“我就是讨厌他,道貌岸然,两面三刀!” “欸,”胡向荣不认同道,“你这评价失之偏颇,湛兮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为人,我最清楚。” “可他分明还对六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却非要装得豁达,还故意恶心我,故意下您的面子!” 胡旋又将筷子戳到面前那条面目全非的鱼身上,念道:“他自己也不想想当年究竟是个什么境况,他表哥摊上的是什么事儿?是走私稀土!还是换届选举的当口,我们敢跟他沾上边吗?” “当年您让他留京他也不肯,一毕业就躲到那穷乡僻壤里做试验,压根儿也没把咱家放眼里,出了事儿反倒是赖我们不管了,他这样的人我才不惜得嫁给他!” 胡向荣无奈一摊手:“那现在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那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能几次三番地不把我们胡家当回事儿?当初这门婚事可是他们家求来的!” 胡向荣将这话来回品鉴,似疑惑,也似惊异地开口:“听你这意思,是还想要这门儿亲?” “我没说!” -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裴珩也解了身上的围裙搭在椅背,挨着沈凝光坐下说:“湛兮快让今宵尝尝姐夫这炸酱面做的如何?” 刚从醒酒器倒了杯红酒递给今宵,沈修齐这又帮着盛面夹菜,沈凝光就坐在对面盯着沈修齐献殷勤,觉得好笑。 “三啊,没看出来你挺会伺候人啊。” 正说着,裴珩也跟着递来一碗炸酱面,瞧了眼对面说:“今宵第一次来咱家不好意思,湛兮多帮着点儿是应该的。” 今宵听着夫妻俩的话,再看身边人细心殷勤的样子,有点好奇:“他从来不帮家里人夹菜的吗?” 可他分明很照顾她,和他一起吃饭他都会帮忙夹菜盛汤。 沈凝光听了笑出声来:“一个抽烟都要别人递火的人,你指望他为别人夹菜?不使唤人就不错了。” 话毕,沈修齐将一大块排骨夹进了她碗里:“姐夫做得辛苦,您多吃两块儿。” 那言下之意便是,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那嘴。 今宵抿唇忍笑,适时端起酒杯敬夫妻二人,免了姐弟俩一顿拌嘴。 饭后沈修齐拉着裴珩在客厅玩《战争机器》,今宵随沈凝光去了二楼帮她挑明日晚宴需要穿的礼服。 衣帽间很大,进去还有沙发茶几,家中佣人早已备好热茶水果,今宵跟着走过去,路过一排首饰柜,被里头陈列的珠宝晃了眼。 射灯将一条闪耀的光带映到她身上,光点碎裂如星,持续不灭地闪烁着,谁要告诉她这衣帽间是个小型珠宝展她也会深信不疑。 被放到c位的是一顶钻石冠冕,沈凝光同她说,这是她和裴珩结婚时戴的,以藤蔓和花卉作灵感,曲折缠绕的花枝在冠冕正中结成心形,取得是“永结同心”之意 。 她听着这话感叹了句:“姐姐和姐夫的感情真的很好。” 她今夜光是与二人吃一顿饭就能感受到,裴珩对沈凝光的爱与关照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小到吃穿用度这类生活琐事,大到集团决策事业发展,裴珩都是沈凝光最得力的助手,他们二人,并非是浮于表面的恩爱。 沈凝光邀请她坐下,等着家中佣人将明日要穿的礼服一一置放到展示人台上。 她说:“裴珩是我大学同学,我们在一起快要有十年了,也幸亏胡家生的是个女儿,这联姻的任务落不到我头上。” 今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弯着唇角保持得体的微笑。 沈凝光端起茶杯置于唇边轻轻吹气,慢慢饮了一口说:“其实我挺惊讶湛兮会对你如此认真,一开始,我也以为他只是拿你挡胡家的婚事。” 今宵抿了下唇,心也沉沉坠坠的,不知该作何感。 她知道她的家世够不上沈家一点点,目前的条件也绝不是沈家会考虑的对象,但沈修齐给了她很多很多的关心,很多很多的爱,让她也轻飘飘的,时常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也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她没说话,沈凝光便自顾自说下去:“后来他竟然同我说,他想一辈子对你好,无论你最后是否选择和他在一起,他都想一辈子对你好,所以来拜托我也对你好一点,我才知道,这小子来真的。” 对一个人好不好的定义很宽泛,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可今宵这时候听着,却突然很想哭。 她曾在沈修齐送她八音盒那一晚告诉他:“我不喜欢走夜路,也不喜欢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想做见不得光的情人,也不愿顶着来自家庭与阶级那道悬而未决的铡刀摸着石头过河。 他就将这话认真记着,再还她一条永不落日的坦途。 她一下攥紧了身下的真皮沙发,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想哭的冲动。 沈凝光放下描金边的茶杯,淡笑着说:“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也是我们家最幸运的人。” “小时候受尽长辈宠爱,长大了还有大哥湛兮疼我,结了婚有裴珩爱我,生活中有裴珩关照,事业上有湛兮撑腰,我到现在吃过最大的苦,是读书。” 她顿了一下:“可湛兮不同,他是苦过来的。” 今宵抬眸看着她,却发现她眼神很空,像是在从虚无的时光里捕捉一点过去的景象。 她忽地笑笑:“我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人是无欲无求的,他不像别的那些公子哥有一身的富贵病,别人豪车游艇开着,美人美酒伴着的时候,他领了命往蜀地深山里建研究中心,住没有空调的活动板房,吃菜都没洗干净的大锅饭。” “我有一次去看他,县领导带着我在基地里找了半天没见到人,结果一问才知,前两天下雨,隔壁那山头有一小处塌方,正好压了一农户的羊圈,那农户腿脚不便,妻子也有些驼背,两人年事已高无法清理塌方的山石,他知道了就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去帮忙修羊圈。”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那羊圈的正中央,双手高高举着羊圈的横梁,身上脸上全是泥,连衣服都是破的,可他一看到我吧,就呲着个大牙冲我笑,笑得那叫一个阳光干净。” “我当时看着那一幕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我和他是孪生姐弟,他前面二十年也是养尊处优过过来的,何时吃过这种苦?他一看我哭立马就慌了,赶忙让别人来顶着梁,着急忙慌就跑过来问我,‘姐,你怎么了?’我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哭,黄泥羊粪沾了一身,又臭又黏。” “等我缓过了那个劲儿,我还嫌弃将他推开,叫他赔我一身衣裳,他笑着对我说,‘赔什么赔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等我把这边的事情一忙完,姐,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时隔几年之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幕依旧辗转难眠,那时候集团在我舅舅的领导下内部管理十分混乱,各个项目组都有不同程度的问题,董事会也浑水摸鱼明争暗斗不断,就跟那羊圈似的,满地泥泞,破败不堪。我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只身一人用双手撑起了那根倒塌的横梁,清理了羊圈里难以撼动的阻碍,断送前程换来今日的安宁。” 第70章 “他修羊圈那一年,才22岁。” 沈凝光说完沉默了很久,久到家中佣人已将礼服一字排开,要搭配的首饰也一一摆好,却不敢上前打断她思绪。 今宵也沉默,为自己对他知之甚少而沉默,也为无法参与他过去的人生而遗憾。 她能想象到沈凝光所见的那一幕。 盛夏雨后,山路泥泞湿滑,人在大山之间奔走本就十分不易,峻峭的群山还因大雨坍塌,一对老夫妇望着倒塌的羊圈束手无策。 他像一束刺破乌云穿越密林抵达深谷洼地的阳光,亲手拾起那些破碎的期望,拼凑一块崭新又明亮的未来赠与对方。 如果他当时顶着横梁也对沈凝光笑得灿烂,那在他的笑容周围,一定有一束温柔的阳光。 沈凝光整理好情绪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长长缓一口气说:“我后来问湛兮,你觉得那些日子苦不苦,他说,一想到集团上下清朗透明,沈总能高枕无忧,我就不苦。” 沈凝光又笑:“其实有时候我很烦他一直说为了我,为了姑姑,为了爷爷奶奶做什么做什么,我说,那你就不能为了你自己做点什么吗?” “他反问我,姐,你知道熵增定律吗?我说我好像学过,忘了,他解释给我听,熵增定律就是在一个孤立的系统中,任何变化都不可能导致熵的总值减少,一个系统必然会从有序走向无序,且永远不可逆。就像集团发展至今,从无到有,又在不断的变化中趋向混乱和无序,外界的干预只能维持和延长相对有序,却无法改变最终走向‘无’的结果,这就是熵增定律。” “我说,你说的这些太虚无了,对目前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却说,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成为干预熵增定律的外部手段,让沈家,章家,让我爱的人尽可能维持有序。” “我说我听不懂,你这是道德绑架,他反驳我,有所求的单方面付出才叫道德绑架,我对你别无所求。” 今宵听完这些久久不能回神,她从未想过沈修齐的另一面竟会是这样悲凉的底色。 她今夜又将他这本书往后翻了翻,跳过那些空白,却进入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里,读着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却始终不解其意的文字。 沈凝光却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说:“我很高兴他能遇见你,因为,是你让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他这一生还有所求。” 这话太重了,压在今宵心头,沉沉难以喘气。 这种难受并非是因压力,是心疼。 明明,沈修齐在她眼里是那么一个足智多谋、雷厉风行、却又浪漫纯真的人,这么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一生别无所求? 她五指蜷了蜷,深深缓一口气才说:“他应该会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位姐姐。” 如此了解他,理解他,包容他,也爱他的姐姐。 沈凝光听了这话高兴笑起来,又“嘘”一声:“别告诉他我们今晚聊了什么。” 今宵点点头,整理好情绪帮着沈凝光挑选配饰。 从楼上下去的时候,今宵想起来今日晨间与沈修齐的对话,她便拉住沈凝光说:“姐姐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沈凝光颔首:“你说。” 今宵便凑到她耳边说:“我今日夸下海口要从姐姐这儿给他顺两瓶勒桦带回去,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沈凝光看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姑娘双眸迎着光,澄净莹润得很可爱,睫毛一闪一闪的,一眼就能望进她心里,是纯净又透明的。 果然,这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她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无法说一个“不”字。 她大手一挥:“行。” 两人来到客厅,沈修齐和裴珩的酣战也刚好结束,有一会儿没看到自己女朋友,沈修齐扔了手柄就来到今宵身边问她都和沈凝光做了些什么。 今宵说,就是看看衣服挑挑珠宝啊,沈修齐便问她:“没有看上的吗?” 今宵一推他:“少打姐姐主意。” 沈凝光在一旁幸灾乐祸,气得沈修齐质问她:“你干嘛了这么快就能收买她替你说话?” 沈凝光耸耸肩:“我 什么都没说啊,可能是个人魅力吧。” 临了还不忘说:“酒你拿两瓶走吧,赏你了。” 今宵代为答谢:“谢谢姐姐。” 今夜两人都喝了酒,沈凝光安排司机送两人回去,沈修齐趁着沈凝光去洗手间的当口嘱咐司机将那箱勒桦全部搬走。 等沈凝光意识到不对劲追出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徐徐往夜色里行进,裴珩问她这么冷出来做什么,沈凝光气急败坏对着渐远的汽车骂道:“沈修齐!你个天杀的!我一箱勒桦一晚上就喝了两杯!是谁给你惯得这臭毛病?顺手牵羊一瓶都不给我留啊!” 裴珩被自己炸毛的老婆逗得想笑,谁惯的?不就是你这位亲姐惯的吗? 沈凝光听见他笑声飞过去一记眼刀:“还笑!你也不知道拦着!胳膊肘净往外拐!” 裴珩忍不住亲过去,双臂在她腰后慢慢收紧,低颈在她唇上密密吻着:“再给你买。” 沈凝光还生气:“哪还有啊!99年的勒桦拢共就那么四五十箱!” 裴珩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那看看别的年份,不能让我老婆没有好酒喝。” 第47章 空房子不再空空如也 - 回到小溪山,司机帮忙将红酒搬进屋之后才与二人告别,沈修齐没往外送,只挥挥手嘱咐司机将大门关好。 正转身进门,今宵突然啊一声,吓得沈修齐心一紧:“怎么了?” 今宵看着茶几上那五瓶价值二十万刀的红酒忧虑:“这酒这么金贵,得放在酒窖里吧?这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又热火朝天的,不得放坏了?” 沈修齐松口气:“我当什么事儿呢,”他关上门说,“明日我让珍姨拿回槐安居,今晚让它离暖气远一点就成。” 今宵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转身幽幽睇他一眼:“你可真坏,一瓶都不给姐姐留。” 沈修齐也将外套脱掉,又顺手捡起她的一并往开放柜挂好,淡淡哼一声:“你是没看到她顺我东西的时候,那才叫貔貅转世,只进不出。” 话音落,身后没了声儿,沈修齐一回头,站在灯下的小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面颊两团薄薄的红,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酒浸的,可爱到让他想咬上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上前捏捏她脸:“你乐什么呢?” 被他一问,小姑娘还傲娇一哼:“不告诉你。” 接着便将长发一绾,挑了睡袍就去浴室洗澡了。 轮到沈修齐洗漱完毕走出来的时候,今宵还坐在书桌前画研究院的画稿。 沈修齐哎哟一声,凑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今宵小姐这大半夜还在工作,是看我被赶出家门要努力挣钱养我吗?” 今宵被他一闹,只好放下画笔,一偏头,眼前就是张放大版的俊脸,那距离近到都快贴她脸上了。 她退开一点打量他:“美得你。” 接着就将视线落到边柜那箱红酒上:“沈先生一瓶酒就得四五万刀,我努力一整年都挣不来,哪养得起?” 沈修齐直接抬手揿灭了台灯,俯身勾住她膝弯直接将她抱起来:“只要能与今宵小姐日夜相伴,给我喝露水都成。” 今宵噘噘嘴:“露水没有,雪水倒是有。” 沈修齐脚步一顿:“xue......xue水?” 今宵还不假思索:“是啊,雪水。” 外头积雪那么厚,随便捧一把就能烧一壶水,能喝到他撑。 沈修齐抿了下唇,却始终压不住唇角上扬的趋势,忍得他面部肌肉都开始发颤。 一垂眸,说这话的姑娘显然是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还眨着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看他,一脸的单纯。 他寻着她唇瓣亲一下,似有甜意般回味着说:“雪水挺好的,甜。”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回身去关室内的顶灯,小姑娘还撑在床边伸手撩着床幔问他:“真的吗?不脏吗?” 沈修齐一下绷不住了,忍着笑大步走过去将人压在床上,掌心在她腰间轻轻一拢,又往下滑几寸,说:“你的就不脏。” 今宵视线跟着一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伸手就想将他推出去,奈何床幔抢先落下,只剩一缕昏黄从缝隙斜进,又欲开口斥他,唇瓣微微一张就被他占领。 呼吸就这么渐渐乱了,身上的睡袍也是,今宵心里那句骂人的话堆积在喉咙,却被缱绻柔情通通一催化,成了那绵绵哼吟,在这雪夜轻轻浮荡。 作乱的人渐渐往下,隔着薄薄面料将她含吻,她想将他推开,却双臂发软,只好轻轻抚上他侧脸,小声呜哝着拒绝,说珍姨还在家,今晚不要。 沈修齐并未为难她,双手托着她肩背起身,抱她坐在身上。 他并不急,还将她歪斜的睡袍仔细整理好。 再一凝睇眼前人,只是亲亲揉揉就叫她双眸潋滟骨软筋酥,完全一副经不得撩拨的样子。 第71章 今宵抬手勾住他脖颈,软绵绵往他肩头一趴就不想再动,但一靠得近了,小腹就将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再直起腰看他,又凑过去亲亲他唇角问:“你是不是一点都经不起考验啊?我才说一句话你就反应这么大。” 沈修齐低声哼笑着:“谁要是能找到你来考验我,那他真是撞大运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不要你。” 今宵听着这话就像是一脚踩进了蜜罐里,眼里心里,哪哪都是甜的。 但她却轻轻一哼:“人家说了,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 沈修齐故作惊讶挑挑眉:“那看来,今宵小姐的思想觉悟比我高多了,若是换我来考验今宵小姐,必然是不顶用的吧?” 今宵抿着唇笑:“那,那我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有那么坚定。” “不确定?” 她点点头。 沈修齐再一次吻上她唇瓣:“那试试就知道了。” 当晚沈修齐握着她腰肢哄着她缓缓坐下去的时候,她便知,她也是个完全经不住考验的。 明明害怕,却还是在他的温柔诱哄中节节败退。 他说的是什么呢? 说的是:“我的今宵好乖,好美,要不要试试由你来主导?” 后来她撑着他肩膀始终不敢到底的时候,他又哄:“不想再试试吗?说不定你会喜欢。” 她就在这似哄似骗的温柔里迷乱,最后忍着过度的胀感也要将他全部容纳。 诱哄计策得逞的人抱着她又亲又夸,夸她好乖,好厉害,做成了他都没能做成的事。 可她都知道,他没能做成是怕没轻没重伤了她,一旦交由她来主导,这事儿就变得容易许多。 他是个很优秀的引导者。 顾着北屋有人,她一直咬唇忍得辛苦,伏在他肩膀吟吟低泣的时候,他又在她耳边温柔哄她:“跟我回槐安居住一段时间好不好?那里不会有人打扰,我的今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全家上下都听你一人的,好不好?”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每一次起落,或浅或深,都令她如烟如云般飘飞,以至于第二日珍姨来找她,说要一起去槐安居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珍姨一边帮她收拾着画稿,一边说:“湛兮在家腾了一间房给今宵小姐做画室,那张鱼门洞大画桌还是黄花梨的,是湛兮特地从老领导那儿讨来的。” 今宵疑惑:“画室?” “是呀,”珍姨还道,“湛兮怕今宵小姐不喜欢家里太空,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添置了许多物件儿,以前那些太冷太白的家具也都换掉了不少。” 今宵愣了愣,她当时听沈修齐说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她还很纳闷儿,那一整个槐安居都是他的地盘,平时也只有他一人独居,爷爷奶奶再是生气,也不可能将他从槐安居赶出去,他又为何非得要搬来小溪山? 现在一听,原来是这意思。 她上午没课,便听从了珍姨的安排,去槐安居看看。 她始终记得沈修齐对她说过的,关于白色的意义。 他的房子很空,那是不是意 味着,他的心也很空? 如今他愿意敞开空空的心房接纳更加多彩的事物,这是件好事。 槐安居的冬天比小溪山美上很多,房前屋后的松林四季常绿,园中碧水终年不冻,曲桥边缘挂着残雪,小亭尖角覆着白霜,湖边寒梅抽了赤色,如旧时女子覆粉点唇般含羞带怯。 走过曲桥,水中似有花色锦鲤慢慢悠悠游过,鱼尾翻起一道涟漪,柔柔往岸边推去,今宵视线跟随涟漪一抬,对岸湖石相叠之处似有人影迅速转身而逃,她忽地停驻观望,引得珍姨跟着好奇:“今宵小姐,怎么了?” 今宵看得不太清楚,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园中其他工作人员,便笑着说了句没事。 知道今宵要来,雷伯早早就等在家里,一见到她人就高兴得合不拢嘴:“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今宵换了鞋走进去:“雷伯您说的哪儿话呀?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雷伯非常不认同她这说法,还道:“湛兮都说了,往后这家里都由今宵小姐说了算,这还不算是大人物?” 今宵猛地想起昨夜沈修齐说这话的场景,面颊微微发热,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看。 好在雷伯并未察觉,只高高兴兴领着她参观新装饰好的房子,还说:“若是有哪儿不满意的,今宵小姐尽管说,咱们正好趁此机会一并改了。” 今宵环顾四周,原本雪白的沙发换成了柔和的浅灰,边几、餐桌、花案均换成了木色,就连窗帘也换成了带有微微光泽的月光银,整体色调依旧简约典雅,只室内增添的许多装饰带出不少生活气息。 天青釉胆瓶里插了支鲜嫩的绿梅,双耳三足小香炉在旁袅袅生烟,而在花案的上方,竟挂着张大千的泼彩画《山寺飞泉》 说实话,今日走进这全新的槐安居,今宵有点受宠若惊,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喜悦。 装修房子并不是件简单的小事,它甚至在男婚女嫁里占据着不小的位置。 虽说这并不是“小夫妻的婚房”,但他肯改变,就证明他的心,不再是空空如也了。 她很为他高兴。 雷伯带她穿过走廊到画室参观,画室就在一楼,前临水,后观林,南北通透,光照充足,更重要的是,她这画室有楼梯直通二层,沈修齐的书房就在上面。 雷伯站到那画桌前,用手抚着金贵的黄花梨桌面说:“画室还比较空,是湛兮考虑到今宵小姐有自己的作画工具和作品,无论是展示还是归置,今宵小姐都有自己的习惯,他怕他的设计不合您心意,便说等您搬进来之后再按您的意思布置。” 今宵驻足其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前她在远山郡住的时候,也有这样一间画室,两面白墙,两面落地窗,一面能看到屋后的泳池,一面能看到关老师那争奇斗艳的侧花园,每每黄昏时候,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色彩将空旷的画室填满,树影花香,碧水长空,她就躺在画室的地板上,仰望着天空畅想未来。 未来,应该是什么样? 她笑笑,当时的她,应该怎么都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吧? 她垂眸敛去情绪,说:“这样就挺好的,我很喜欢。” 雷伯高兴道:“那可就太好了,那今宵小姐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搬过来?”今宵顿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想让我直接搬过来住吗?” 雷伯自觉刚才的话有失,又解释:“这当然是看您的意思,您想过来住几天就住几天,两边换着住也挺好。” 今宵略略点头:“好,劳您费心。” 雷伯得了话,便说午餐马上就好,让她在这边稍候片刻便送来。 她没急着离开画室,顺着楼梯去了二楼书房。 沈修齐的书房依旧简单,书柜很多,基本没有空余,书桌上叠放着不少项目书和文件,今宵没走过去看,大致参观了一下便往下走。 木制楼梯走起来咚咚直响,还剩几步到一层,今宵抬眼往后窗望去,忽地!一张人脸从窗外一闪而过! 今宵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了重心直接往地上摔去。 第48章 无紧急不会消失的 - 今宵摔倒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客厅准备茶水的珍姨,珍姨着急忙慌跑进来,今宵已经撑着地板坐了起来。 身上好几处都在痛,珍姨在旁着急询问,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一不小心踩滑了。 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右腿使不上力,珍姨一看吓坏了,立马就拿手机要打电话。 今宵急急出声:“暂时别让湛兮知道。” 他今日一早就外出去见合作伙伴,若是这时候突然听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说不准会直接中断会见赶回来,她不想这样兴师动众。 珍姨缓了缓说:“那我给医生打电话。” 今宵不敢乱动,她不确定右腿的伤势,珍姨也怕她伤到骨头一直没敢去扶,等到雷伯闻讯赶来,两人才小心翼翼将今宵挪到客厅休息。 出画室之前,今宵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很确定,她刚才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医生很快赶到,问询之后,小心卷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势,好在骨头没有大碍,只是脚踝扭伤,一时使不上力是正常的,另外便是右肩,右胯,两边肘关节,膝关节和小腿中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 伤势说不上有多严重,但免不了要受些苦,医生给她脚踝绑弹力绷带的时候,她疼得泪花直冒,却始终没喊过一声疼。 /:. 医生看着她笑,说想不到她看着娇滴滴的,受这么多伤竟然一声不吭。 今宵也跟着笑,还故作轻松开玩笑:“其实我牙都快咬碎了。” 珍姨在旁看着听着,别提有多心疼了。 第72章 上完药包扎好,医生留了药,嘱咐珍姨每隔一小时给她冰敷一次脚踝,一次十五分钟,视肿胀情况重复三到五次,待明日他再来复诊。 送走了医生,珍姨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今宵宽她心:“我没事的,歇个几天就好了。 珍姨内疚道:“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呆着。” 今宵掩着唇轻轻笑:“珍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还要人时时刻刻盯着啊?” 珍姨取出冰袋,又用毛巾裹了裹,这才拿到沙发边小心替她冰敷。 她不以为然:“方才要是有我在不就没这事儿了?” 今宵想了想,确实有道理。 方才要是珍姨在,她应该不会被吓到。 思及此,她试探着问:“珍姨,这槐安居,平时就湛兮一个人住吗?除了您和雷伯,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工作人员?” 珍姨并未多想,说:“住家的工作人员就我和老雷,平时会有团队定期过来保养房子,打扫房间,整理园子什么的。除此之外,就是永嘉。” 终于听到想听的答案,今宵便问:“永嘉是谁?” 珍姨听到她问反倒是惊讶:“湛兮竟从未与你提起过永嘉吗?” 今宵摇摇头。 珍姨便解释:“永嘉,是湛兮六年前从攀西带回来的孩子,当年攀西一乡镇夜里爆发山洪,冲断了好几条交通要道,上万人受灾受困,永嘉的爸爸是当地消防员,妈妈是护士,事发的第一时间他们就赶到现场救灾,结果突发山体滑坡和泥石流——” 说到这里珍姨停顿了一下,声音也低了几分:“两人一并牺牲了。永嘉情况很特殊,他妈妈本身就是个孤儿,爸爸平时住在支队宿舍,家里的老房子就住着永嘉奶奶一人,结果奶奶也......” 她叹了口气。 这场自然灾害今宵印象很深,山洪引发的泥石流直接冲断了唯一的救灾通道,牺牲的都是冲在一线的救援人员。 事发当地是山区,地形复杂,天气多变,泥石流加剧了山洪的破坏力,沿线七八个乡镇被淹,上万人无家可归。 当时攀西山洪的新闻几乎是铺天盖地,学校也在组织捐款捐物,今宵完全没想到,方才从窗外一闪而过的小男孩竟会是这样的来历。 珍姨将冰袋挪了挪位置,又说:“那时候永嘉只有几个月大,一下子没了双亲,就只能由医院的医生护士轮流照料。当时湛兮正好在隔壁县任职,接到通知也立马奔赴一线救灾,那段时间他常常往医院跑,就这么了解了永嘉的事情,他也是心疼孩子。后来那边 的工作结束,湛兮便将永嘉带了回来,为此事,湛兮没少受责骂。” 今宵突然在这时候想起宋云舒跟她说过的话,她说胡旋一点也不喜欢湛兮,其实她当时有点不太理解。 沈修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且不论能力与品性,他光是靠脸就能轻易俘获女人心,胡旋再是讨厌联姻,也不太可能完全看不上沈修齐。 可宋云舒那话说得十分绝对,语气里甚至隐有厌烦的成分,这用她当时的逻辑来分析,是说不通的。 直到听了永嘉的故事,她才拼凑出胡旋不喜欢沈修齐的理由。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娇女,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未来丈夫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应该也是沈修齐的绝不退让。 小猫小狗养在身边几年也能生出无法割舍的感情,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 雷伯在此时推着餐车进门,打断了今宵思绪,她不方便挪动,只能等着珍姨将菜一一摆到边几上,再推来她身边。 下午的课她迫于无奈又请了假,好在她一直都是个好学生,不至于因几次缺课就为绩点担忧。 她没再问永嘉的事,也没说要见他。毕竟他年纪小,又目睹了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估计他当时也吓一跳。 她没必要非得在这时候与他见面,她对永嘉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与陌生人相处,总需要时间。 饭后她有点犯困,但又不方便上楼,便让珍姨取来羊绒毯靠着沙发休息。 她应是迷迷糊糊睡着过一段时间,后来好像是感觉到有冷风吹进来,她才缓缓睁了眼。 偏头一瞧,门开了个小缝,门口却没有人。 她撑着身体朝门口偏了偏,试探着问了句:“是永嘉吗?” 门外毫无动静,好像连风也停了,一隙湖景分外静谧。 她等了几分钟不见有反应,也不确定门口还有没有人,但还是想说:“外面很冷,你可以进来看我。” 她能想象到一个六岁小男孩的好奇心,他在这槐安居长大,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家里来了一位陌生人,家中成员还都围着她打转,他必然也会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门外还是没有声音,今宵以为他走了,正要回身,却听见一个很清润的声音说:“对不起。” 今宵又转回去看,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是我害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 今宵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道歉,欣慰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却道:“可我不能不道歉,叔叔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害你受伤还当个缩头乌龟。” 今宵听了轻轻笑起来,这还真像是沈修齐的教育方式。 她不想永嘉心里内疚,便逗他:“那你现在躲着不敢见我,不也是缩头乌龟吗?” 小男孩儿从门缝里露了半张脸,解释道:“我们学校有人得了流感,我怕我进来会传染给你。” 今宵看着门缝里那半张白净的脸略略惊讶,没想到这六岁的孩子还会有这般周到的考虑,她温柔笑起来:“那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你也不必再内疚了,好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静静望她片刻,又忍不住好奇问:“你是我婶婶吗?” 今宵一惊,婶......婶婶? “是谁跟你这么说的?” 他回答:“珍奶奶以前说过,叔叔娶了老婆就会搬进来和我们一起住,叔叔的老婆就是我的婶婶,你是我婶婶吗?” 今宵感觉自己被为难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仔细想了想,她说:“叔叔的老婆是你婶婶,这没错,但我和你叔叔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门口的小男孩儿显然也是被这话为难到了,他像是凝眉沉思片刻,才又开口问:“那,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今宵略略思忖,叫阿姨太难听了,叫姐姐好像又不合适,叫小姨总感觉像有什么亲戚关系,思来想去,她道:“你就叫我今宵吧。” “今宵?” “嗯。” 他脸上添了些笑容:“你的名字真好听。” “那你呢?” 他终于肯从门后站出来正式介绍自己:“我叫田永嘉。” 今宵总算是看清了他长相,生得很是白净清秀,像棵直挺挺的小树,站在北风里,满树新绿。 她笑得欣慰:“永嘉,很高兴认识你。” 永嘉分外兴奋:“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 永嘉冲她笑得很欢,还说:“你人真好,今宵。” 今宵被他这稚气可爱的模样逗笑,想留他多聊几句,又担心他穿太少着凉,便挥挥手与他告别,说等好些了再一起玩。 永嘉轻松离去,今宵也跟着松一口气,不过她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 沈修齐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问她摔哪儿了?显然是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这一路赶来额发纷乱,领带也从马甲里抽出,却丝毫顾不上形象,一进门就来她脚边蹲下,轻轻握着她小腿查看伤势。 一见她脚踝肿胀,小腿皮肤几片淤紫,那他眉头都能挤死一只蚊子。 今宵伸手拨了拨他额发,再轻轻按上他眉心,说:“我没事的,就是扭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沈修齐不放心,握着她的手吻了吻,温声劝她:“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很快,看看骨头和韧带,如果有问题要及早干预治疗,好吗?” 今宵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但为了让他放心,还是同意了去医院。 她伤得不重,拍片检查,医生又再看诊拿药,很快便结束了流程。 可沈修齐那眉头全程就没松开过,俨然一副忧心的老父亲形象。 被他小心抱上车以后,她伸手点点他冰凉的鼻尖:“干嘛啦,一直苦着张脸,都不好看了。” 他握住她手腕,闭上眼缓了缓神,像是待得心绪平静了,才重新睁眼看她,说:“担心你,怕你受苦。” 今宵不以为意:“真没什么的。” 沈修齐升起前后隔板,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来。 今宵不想弄出很大动静,也怕碰到伤处,更想安抚他不安的情绪,便很难得没有推拒,只微微张口将他舌尖温柔含吻。 第73章 感受到她的主动,沈修齐僵硬了一路的身体才骤然泄了力般缓缓松弛下来。 他这一整日并没有接到谁打来的紧急电话,只在工作忙完之后,看到雷伯发来的事情经过及处理结果。 这是他已经习惯了很多年的工作方式,他身边的每一位下属都熟知他的工作习惯,所以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他们也要细心总结,提出合理有效的解决方案,再来向他汇报。 可他今日看到消息的时候,竟突然开始痛恨这多年的工作习惯,他不想从一串冷冰冰的文字里读到她的受伤经过和伤势处理结果。 他只想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有人能联系他,告知他,好让他能及时回到她身边。 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不肯给他打电话,又怕自己语气太重成了责问,只好这样抱着,吻着,感受着,她就在他怀里,是完整的,鲜活的,不会消失的。 第49章 寒月光他的不易 - 入暮天气阴沉得 厉害,辨不清云层踪迹,天地一片灰暗,一如某人阴沉的心情。 到达槐安居,雷伯抱着条羊绒毯守在门口,车门一打开他便上前撑住,等沈修齐将今宵抱下车,他又将羊绒毯轻轻覆在今宵身上,并在旁小声汇报:“已嘱咐医生为今宵小姐挑选适配的辅助行走工具,明日会送到;已联系设计师为画室楼梯铺设地毯,并着重强调了防滑功能;已为今宵小姐延长病假至本周五,今宵小姐且在槐安居安心养伤,若有作画或学习需求,明日一早珍姨会回小溪山为今宵小姐收拾工具。” 雷伯说完,沈修齐已经抱着今宵走了一半的路,眼看就要到家。 但沈修齐什么都没说,一声也不应,今宵还勾着他脖颈,抬眼朝他睇去,知道这人是还在生闷气,她便接过话道:“知道了雷伯,多谢您费心。” “应该的,今宵小姐。” 进了门,沈修齐也一声不吭就抱着她上了楼,去到主卧,他想将她往床上放,她不肯,说刚去了医院,想洗个澡换掉身上的衣服。 沈修齐又将她放在窗边沙发上,转身开门唤来珍姨帮忙放水,他则去了客房衣帽间,从一堆五颜六色的睡袍里给她挑了黑色。 回来时,他也换掉了外出的衣物,只穿一条深灰长裤赤身裸体就朝她走过来。 尽管每夜都枕着他臂膀入睡,她依然会在看见这具美丽的身体朝她走过来时怔神。 可能是她体型偏小,所以她一直不太喜欢块头太大的男性,总觉得和这样的人同处会有压迫感。 沈修齐就刚刚好,每一块肌肉都很聪明,知道怎么长才好看,她很喜欢他双臂,大臂强壮,小臂紧实,皮下经脉交错隆起,血色在双手汇集,白里透着粉,欲气十足。 特别是抱她的时候,每一块肌肉都鼓胀紧绷,是只有她能私享的力量之美,她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见她笑,沈修齐终于开口说了回家的第一句话:“在笑什么?” 他走过来,今宵朝他张开双臂,他便抱她起身,她也顺势勾住他脖颈说:“我觉得你很适合给我当模特。” 沈修齐抱着她朝浴室走过去,问:“什么模特?” 她盈盈笑着答:“自然是人体模特。” 他也总算是缓了神色,弯着嘴角问她:“是要脱光那种吗?” 她抿着唇点头。 浴缸水温正好,洗漱台上垫着厚厚的浴巾,沈修齐抱她坐上去,开始脱她衣服,说:“那我可能胜任不了。” “为什么?” 这件事在今宵看来并不算难,就是模特会受点罪,需要一直维持一个姿势。 他没急着回答,是将她身上衣物尽数褪去之后,才拉着她的手往下感受。 “因为我会一直这样。” 她蜷起手指往后缩了一下,他放开她,抱她进了浴缸。 右腿搭在浴缸边缘,她以一种极为尴尬的姿势坐了进去。 莫名羞涩,她抱着膝盖缩起身子让他出去,说可以自己洗。 但沈修齐不肯,他守在浴缸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身上那几处青紫,也不说话,就靠那股不容辩驳的气势压迫她,逼她妥协:“那,那你转过去,我洗完了叫你。” 他也妥协转了身。 没一会儿他便问:“你画过男性人体?” 话题是今宵挑起来的,她这时候再说没画过他也不信,便点了点头说:“画过一个斯拉夫模特。” 今宵不知道他可以借着身高优势从镜子里将她一览无余,还回想着说:“那个模特也不太能控制自己。” 这话一说完,唇边还有笑。 沈修齐眉头突然蹙得很深。 可今宵还像跟他讲故事一般,说:“那个模特是很标准的金发碧眼帅哥,是我们班上一大小姐花大价钱请来的,很巧的是,大小姐就坐我旁边,我俩就正对着模特,不仅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还能清楚看到他的反应,虽说画的过程不是很顺利,但我们班上的女生似乎都很有耐心,一点也不急。” 沈修齐听完,一下转过身看她:“你是说他对着你硬了?” 今宵一惊,赶紧俯身抱膝:“你说什么呀?我们画画的时候画室那么多人!他又不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看你?” “你转过去。” 沈修齐深吸了口气,无奈转身,又听身后的人说:“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一点生理反应是正常现象,干嘛大惊小怪。” 沈修齐笑了下,没说话了。 等着稀稀拉拉的水声停止,身后传来求助的声音,他才转身将她从水里抱起来放在洗漱台上。 水珠晶莹,从玉瓷般白净的皮肤上缓缓淌过,淌过几片青紫淤痕,最后没入浴巾消失不见。 沈修齐的眉头就没有一刻舒展过,细心替她擦去身上的水珠,他取来药膏替她上药,白色膏体在淤痕之上缓缓化开,散出一缕清凉的药香。 今宵双手抱着胸,腿也莫名想要并紧,只因他离得太近太专注,她无法忽视他的呼吸,他的身体,他紧蹙的眉,他为自己忧虑时眼神里流露的郁。 有几分心神荡漾,她很小声地说:“你不要再生自己的气了好不好?” 她都知道,他在为她受伤而自责。 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本无需如此。 沈修齐手上动作一缓,却没说话,今宵感觉,她好像又了解他一点,原来平时舌灿莲花的人,心情一不好便会沉默寡言。 看他这样,她也会难受。 她腾出一只手握住他手腕,话到嘴边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停顿好久才仰起脸望向他说:“总往自己肩上揽很多责任,会很累,湛兮。” “我......”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以什么立场说,但这是她的心里话:“我不希望你太累,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开心,希望你——” 话还没说完,浴室光亮已然从她视线消失,当他唇瓣接近,她总是无意识闭上双眼。 他吻得很凶,与车上那用以安抚情绪的浅吻不同,似是囚于他心中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像一场夏末的大雨,云团蓄积了整个夏天的水汽,在盛夏末尾到达承受临界点,大雨倾盆而至。 他撑住她后腰,掌住她后颈,挤进她双膝与她紧紧相贴。 他像个沉默寡言的病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对症的药,求生的意志便驱使着他不断索取,是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最好直接将他淹没,才足以治愈他这一身的沉疴宿疾。 今宵被吻到浑身发软,明明才离开浴缸不久,好像又需要再洗一次。 脚踝因热水泡浴隐隐作痛,高昂着脖颈与他接吻也分外辛苦,尤觉呼吸不畅,她伸手推开他。 一分开,今宵面庞立马变了色,沈修齐跟随她视线垂首一望,水渍清清亮亮的,某人羞赧不已,突然提起双膝踩住洗漱台,双臂抱着膝头就将自己缩成一团,后知后觉“嘶”一声,又将受伤的右腿伸出悬空。 他的心就跟着她这一通乱躲乱遮七上八下,最后还是握住她小腿才消停。 脚踝还有轻微肿胀,一点隐痛也还算可以忍,可她此刻的手足无措无法隐藏,沈修齐抬眸一瞧她,几缕乱发落她肩头,她偏开视线极力回避,抖着身蹙着眉,情态动人。 当浴室灯光变得迷离虚幻,今宵也跟着飘然欲飞,似有泪水从眼角渗落,是她愉悦到要靠眼泪来表达,在她身上淤集了大半日的疼痛似乎都在此刻消弭,她突然有点想看他。 野兽总是保持着十万分的警惕,哪怕是在啃食他的猎物。 他的眉眼生得很漂亮,起伏有致,眼型绝佳,浓长的眼睫与清润的瞳仁给了他一生多情的资本,只尖尖的内眼角带出一点特有的锐利,从下仰望她时,眼瞳里盛满了艳光,欲气十足的艳,掠夺占有的光。 她无法再往下看,身子不自觉要向后仰,此时她已如拉满的弓,松手就要释放。 第74章 被他抱着走出浴室的时候,她已浑身无力,卧室没开灯,只窗外漫进来一点灰暗的蓝,如夜里涨潮般静谧。 她靠在他肩膀,说要喝水,沙发边几上一直温着,沈修齐抱着她走过去,坐下,再端给她一点点 饮。 喝了一半,她轻轻推开杯子,他便就着她唇印将剩下半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他抱着她往后靠,暗蓝的幽光里他仍轮廓分明,鼻尖还有一点点湿黏,她伸手替他擦去,又感受到他始终无法平静的位置,抱住他脖颈绵绵地问:“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深深吸气,缓缓呼出,说:“你抱抱我就不难受了。” 像哄小孩子一样。 偏他这套她很是受用,她便很努力地将他抱紧,瞧着细细弱弱的一双臂勒得他直咳:“倒也不必这么紧。” 她泠泠笑了出来。 窗外有一弯极淡的月,浅浅的一弧,像是要被这寒夜吞噬一般,微弱地悬在那里,好像没什么光,却又能照出松林的轮廓,还能落到雪地里,反射出冷银的光点。 她靠着他肩膀往窗外看,忽地说:“我今天见了永嘉了,你不会介意吧?” 他均匀起伏的胸腔有一瞬微滞,接着便反问:“我为什么会介意?” 她想了想说:“因为你从未与我提起啊,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又或者是你觉得没必要让我知道。” “什么叫没必要让你知道?” 一听她这么说,沈修齐立马将眉心深深拧住,看她那眼神,像是要究她错一般,可仔细一想,她有什么错?明明是他一直未曾提及。 正欲开口解释,却被今宵抢了话头:“你一直没跟我说,是怕我会介意吗?” 说实话,沈修齐很少会有处理不好的事,唯独永嘉这事,他会生出左右为难之感。 “你有介意的权利。”他这样回她。 无论事实如何,会如何发展,她都有介意的权利。 可她却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是因为胡旋很介意吗?” 他没想到今宵会这么问,也没否认:“胡家的确很介意。” “那看来我猜对了。” 沈修齐饶有兴致看着她:“你猜了些什么?” 今宵松开他脖颈,放松靠在他臂弯说:“今天珍姨跟我说,你为了永嘉没少受责骂,可是永嘉父母都是抢险救灾的英雄,如果你有心帮永嘉,这是件好事,以你爷爷奶奶的为人不可能会有意见。” “但是帮一个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他提供稳定的环境,良好的教育资源,优渥的生活条件,这些对你来说都很容易,唯独一份亲情难给。” “我猜,你是想给永嘉一个家,所以才把他带在身边教养,但你的家人肯定不同意,你把永嘉带在身边,那就跟儿子没有分别,永嘉的存在会侵犯到胡旋与你联姻的利益,此举既得罪了胡家,又惹得家中长辈不高兴,那你肯定会受责骂。” 沈修齐听了低声笑起来:“你倒是聪明,不过我与永嘉并非是收养关系,我还不到三十周岁,不符合收养人的条件,永嘉的户口还在福利机构,根本侵犯不了任何利益。” “但胡家还是很介意我将永嘉养在身边,这也算是一种故意得罪吧,我父亲也为此大发雷霆,不过我并不在乎,我还是会把永嘉当儿子一样养着,直到他能自立门户,成家立业为止。” “只是经此一遭,在遇见你之后,我难免要多考虑一些,这一考虑就拖得久了点,并非是我刻意隐瞒。” “我都知道。” 今宵重新靠在他肩膀,也更抱紧了他,她深知沈修齐的不易,也知他要为此承受的压力,或许到最后得不偿失,但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也将永嘉教养得很好。 窗外寒月高悬,尽管寒光微弱,却也能照亮一方土地,也能陪伴一个孤独的灵魂。 这大概就是沈修齐之于永嘉的意义,他只需要给出一点点光亮,就能守护着永嘉成长。 但就是这一点点光亮,都有人阻止他给予。 今宵忽然感觉,她此刻能感受到的温暖,也来之不易。 “其实我见过永嘉的父亲。”沈修齐忽地开口说。 这倒是出乎今宵意料,她以为永嘉的父母是同时遇难的。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没对我说什么。” 话题一打开,他便徐徐沉入回忆里,缓慢讲述起过去的故事:“我当时赶到现场的时候,泥石流已经将救援通道冲断,不少救援人员失踪、受伤,现场乱作一团。我直奔指挥处找县领导沟通新的抢险救援方案,路上听到一个消防员大喊‘我要找我老婆’,他当时情绪崩溃,又哭又喊,完全不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消防官兵,我没做停留,等我沟通完新方案回到现场指挥救援时,那位消防员已经不在队伍里了。” “我后来听人说,他当时哭着喊着也要找老婆,是因为他老婆是个孤儿,生来便无依无靠,他不想他老婆死的时候还像无根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说到这里他顿了瞬,将视线低垂,今宵也看不清他神情。 他缓了口气说:“是很令人动容的爱情,但我那时候,只觉得他像头牛一样冲动莽撞,心中只有儿女情长,丝毫不顾大局,还给现场救援人员添乱。” “第二天夜里,我见到了他,安安静静躺在湿冷的水泥路上,满身泥泞,双眼紧闭。他的支队长告诉我,他没有找到他老婆,倒是救了不少人,最后他是累倒在岗位上的。” “我为我当时的偏见羞愧。” 他说完,看向她双眼,窗外寒光于怀中人眸中莹亮,他伸手覆过去,摸到滚烫湿滑的眼泪。 他抱紧她,沉沉舒气:“这便是我一定要将永嘉养在身边的理由,我不想永嘉也像他母亲一样,生来便无依无靠。” 今宵一时心绪翻涌难以自抑,伏在他肩头就哭了起来。 她从未经历过沈修齐口中那般凶险的境况,唯独对生离死别分外深刻。 她不敢去想永嘉的父亲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从混乱的山石和泥泞中间实施救援,但她知道,一定是那股近乎疯魔的执念,才支撑着他一趟趟往返,一定是那份“下一个就是我老婆”的希望,才让他用竭力的身体换来别人的希望。 在生命渐渐消逝之前,鼻息渐渐微弱之前,他一定在想他的老婆。 在想,如果我找不到你,那我就去找你,总有一个地方,会让你我再一次相见。 第50章 一杯酒混混沌沌虚度着年华 - 今宵很喜欢让沈修齐抱,特别是在寒冷的夜晚,若是落了雪最好,点一盏灯,倒一杯酒,她就窝在他怀里与他共赏一窗雪,共饮一杯酒,也不必管明天是否到来,就这么混混沌沌虚度着年华。 其实她与永嘉很像,都是要从他这里偷得一缕寒光才能度过夜晚,可今夜有,不代表明夜也有。 也许混混沌沌才是最终解法,她终究还是会走上夜路,辨不明方向,那就将自己全部交给他,这一路颠沛流离也好,卧雪眠霜也罢,管他什么终点不终点,此刻牵着手才最重要。 她又起身 亲了亲他,说:“你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若是永嘉父亲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沈修齐没说话,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宵看得奇怪,抱着他脖颈摇了摇:“想什么呢?” 他半弯唇角,说没什么,但今宵能感受到,他是开心的。 隔日她让珍姨将她那幅《情绪》搬到了画室里,她突然对这幅搁置许久的随性之作有了灵感。 她找到一个情绪支点。 只可惜她还不能长时间站立,只好将画搬来画室里,盯着发发呆。 午后实在是无聊,她又开始画研究院的画稿,只剩几张便能完成第二批,她提前联系了宋云舒说明日给她送过去。 等她画完已是入夜,珍姨来敲画室的门,说晚餐已备好。 她一抬头看窗外,水上曲桥缀着星灯,九折九曲,大概每夜晚归,他都从那桥上过,这才带一身湿寒流雾进门。 今夜老宅设有家宴,他不能缺席,昨夜便同她说过,她便也拿起桌边的拐杖慢慢悠悠走了出去。 珍姨见她拄拐自如,说今宵小姐适应得好快。 她笑笑说:“小时候调皮,拿爷爷的拐杖玩过。” 今教授有次摔跤,拄了一段时间拐杖,老人家不比年轻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活动也不方便。 偏偏今教授是个老小孩儿,经常做些滑稽的拄拐动作逗她笑,她好奇,便要今教授拿拐杖给她试试,这一试她也摔了一跤,明明没什么大碍,她非哭着闹着要配拐杖陪今教授一起拄拐,害得今教授被关老师臭骂一顿。 如果今教授还在,这时候看她拄拐,定是要故意模仿她的动作逗她,应该也免不了一顿臭骂。 在餐厅刚坐下,雷伯随汤送来一支白玫瑰,说是永嘉送的,她接过一看,玫瑰开得正好,花瓣上还缀有露珠,很是鲜嫩,足以看出这六岁小男孩的用心呵护。 第75章 她问雷伯:“永嘉没去家宴吗?” 雷伯回她:“永嘉很少赴宴。” 虽不确定是为何,但今宵此刻很想与永嘉共进晚餐,便让雷伯将永嘉带来。 小男孩身上还穿着校服,一见到她便开开心心叫她今宵,还问她喜不喜欢那朵花。 自然没有不喜欢的,只是今宵好奇,究竟是沈修齐教出来的孩子特别会讨人欢心,还是现在的小孩儿都会。 她邀请永嘉入座,问这一招是谁教给他的,他说向来就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是书上看来的,不是谁教的。 今宵对此存疑。 饭后两人移步画室参观,永嘉对她画的鸟兴致颇丰,他说这园子里有很多不同的鸟类,每到春夏他总会被鸟叫声吵醒,有时候学习累了,他就去窗边看鸟,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 不过他虽喜欢看鸟,但却不能总是看鸟,他还有好多学习任务,一天都不能落下。 今宵坐在他身旁,愈发感觉眼前这孩子有超越他年龄的懂事。 她将手肘撑在桌面,用掌心托着脸看他,好奇问道:“是你沈叔叔对你要求很严格吗?” 永嘉却摇摇头道:“叔叔从不强行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学的。” 今宵既惊讶他的自律,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很优秀,很勇敢,我以后也想像我爸爸妈妈一样优秀,所以我不能懈怠。” 今宵突然语塞,喉咙也堵堵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修齐将他从一个偏远县城带到首都,没有抹掉他的过去,也未给予他全新的身份,从头到尾他都是田永嘉,是孤儿,也是两位英雄的子女,在北城这个教育环境里,想要培养他的这份自豪感并不容易。 他可能会因为自己无父无母出身寒微而自卑,也可能因为沈修齐位高权重又对他关爱有加而傲慢。 但他都没有,他不卑不亢,不矜不伐,在一棵大树的庇佑之下,生得正,长得直,不畏风雨。 桌面画稿被他一一排开欣赏,今宵见他看得痴,便说:“你今日赠我一支玫瑰,那我也送你一幅画好不好?” “真的吗?” 小男孩一双黑瞳晶晶亮亮的,一瞬间盈满欣喜。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我开始画的时候,叫你过来与我一同构思如何?” 永嘉一口答应:“好!谢谢你,今宵。” 今宵偏头看窗外,曲桥上还未有人归来,再看时间,其实也还早,但她竟然这般挂念,倒也让自己意想不到,毕竟在此之前,她并未对他有什么依赖。 应该是受伤的缘故吧,她这样想。 忽地,身边的小男孩问她:“今宵,你会和叔叔结婚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今宵回过神来反问他:“你为何对我和你叔叔是否结婚一事这般关心?” 永嘉低头看着桌面的画稿沉默片刻,像是鼓起勇气才说:“因为我听说,胡小姐不肯和叔叔结婚就是因为我,我不想让叔叔不结婚。” 他说到这里侧过身子来握她手臂,很郑重,也似请求般开口:“今宵,你和叔叔结婚好不好?我喜欢你。” 今宵听得一怔,早知永嘉懂事,她也该知他天生细腻,能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属于自己的真相。 她很想告诉他,叔叔与胡小姐不结婚并非是因为他,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不是大人用粉饰的话语能欺骗得了的灵魂。 她从未带过孩子,也不知对着这样一双纯真的眼睛该说什么才合适,只能先问:“你为何会这样想?兴许你叔叔只是不想太早结婚,与你并没有关系。” 他却摇头说:“不是的,就是因为我。” 语气笃定,这就是他认定的事实,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信息被他捕捉到。 她仍疑惑:“你为何这样肯定?” 他面带愁色纠结了半天,今宵也不岔开话题,一副问到底的坚定,他才说:“因为有人说我是叔叔的私生子。” 今宵一下拧紧了眉:“是谁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到此刻,今宵总算是懂了永嘉极少随沈修齐赴宴的原因。 他年纪虽小,却懂事明理,兴许小小年纪寄人篱下会出现的一系列心理问题他都有,但他掩饰得很好,他知恩图报,他不想给沈修齐添麻烦,所以才会对因他而起之事抱有执念,可能在他的理解里,只要叔叔能顺顺利利结婚,便能判他无过。 她突然能与沈修齐感同身受,在他得知永嘉父母的经历之后,对永嘉生出的那份恻隐之心,她现在也有。 她内心的冲动在驱使着她去安抚这个年幼敏感的小男孩,可那话,她又不太能说得出口。 几番徘徊踌躇,她说:“我尽量。” 小男孩重新抬眼望向她,满眼希冀,她补充:“我尽量,尽量与你叔叔结婚。” 这是这一晚她与永嘉的秘密。 - 沈修齐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今宵已回房睡下。 卧室只开了一侧的阅读灯,昏黄光线呈扇形照亮无人的半边床,因着伤势,今宵只能平躺,鹅绒被一盖,薄薄的一片,若不走近了瞧,会不确定那里是不是真的躺着个人。 沈修齐脱了外套走到床边,确认她就躺在那里,睡在他的床上,睡得很是安心,连他走近了也未见醒,他的心也缓缓放了回去。 担心将她吵醒,他便没坐下,就这么站在昏暗里,静望着她酣眠。 槐安居的动静瞒不过家中二老,今宵才一搬进来二老就设了宴邀他去,只是没想到沈泊宁也在,一顿饭吃得胃里隐隐烧灼,身上酒气太盛,他怕今宵嗅见醒来,便退到窗边静静坐着。 可这室内毕竟是多了个人,哪怕空气静止不动,熟悉的香气也会悄然蔓延。 今宵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一偏视线就瞧见隐在一室晦暗里的人,黑毛衣,黑长裤,手肘轻靠在沙发扶手,面上情绪寡淡,眼睫半垂,静静盯着一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你喝酒了。” 她轻轻出声,惊动了神游的男人,沈修齐起身朝她走过来,她将双臂伸出要他抱。 柔软的真丝与他身上羊绒一贴合,她身上的暖甜也与酒香纠缠,她主动亲亲他唇瓣,嗅见一点浅淡的烟草味道。 她几乎没有从沈修齐身上闻到过烟味,这是第一次。 直觉今晚的家宴并非是开心和顺,她勾住他脖颈轻轻一摇,说永嘉今晚给她送了一支白玫瑰,就养在上楼拐角处的花案上,问他有没有看见。 他嘴上说着:“我急着来见你,没注意。” 可今宵知道,他这话是随口诌的,只是为了打发她。 不想做那刨根问底之人,她松手让他去洗澡,他回来带着满身湿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深吻。 怕碰到她伤处,他半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唇舌却始终不温柔,她有种被他剥皮吃肉的错觉。 吻到浑身发软了,他移到颈窝轻轻咬她肩膀,再将碍事的吊带拨开,循着暖香咬了过去。 今宵 感觉自己就是他口中的一块肉,他今夜若不将她咬上一口吃掉,决不甘心。 被他咬到疼了,她用双手推着他,推不动,只好靠眼泪博弈。 听她哭了,他才松口来吻她眼睛。 一夜的不明所以到此刻终于倾泻,她锤着他肩膀问他究竟为何如此? 他停在她耳畔沉沉喘息,吻尽了她的泪,一开口声音涩哑:“今宵,我们结婚好不好?” 第51章 迷魂汤我想迷得她晕头转向 - 今宵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横在结不结婚之前的,是他的情绪问题。 她仍记得他说过,是一堆方块组成了现在的他,而此时伏在她耳畔喘息的,就像是那个被抽走了一块的他。 少了最重要的支撑,他现在只是一堆制作精良的零件。 她不再推拒,哪怕刚才被他咬痛,她现在也只想好好抱着他。 被子里是她熟悉的广霍香气,带一点琥珀的暖,掌心触及他颈后的皮肤却是一片湿凉,是他发梢的水,与他的汗融在一起,薄薄的水液沁入皮肤,让她的心也跟着凉上一凉。 “湛兮,”她轻轻喊他,也问他,“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吗?” 她的试探是极为小心的,因为她不知道她伸手去碰这堆零件会不会散。 呼吸之间,他好像已经整理好情绪,他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掌心轻轻覆上他方才又舔又咬的地方,问她疼不疼。 她说不疼了,也是疼过了的意思。 沈修齐换到她身侧躺下,再侧身揽着她的腰,掌心轻轻揉着那一寸柔软,昏暗里只剩呼吸在持续。 他静静地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提起了一些往事,我突然很想你,一回来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要你,一时没分寸弄疼了你,是我不好。” 第76章 听了这话,今宵从被子里摸到他的手,学着他以前的强势,将指节一点点塞进他指缝中,再与他十指紧扣。 “我不怪你。” 不想气氛太过凝重,她很是轻悦地说:“虽然我很瘦,肩膀很单薄,可能承受不了太多,但让你靠一靠还是可以的。” 说完还要强调:“你可以放心靠着我,湛兮。” 以前有她不愿意说的事,他充分尊重她,从不逼问,如今角色调换,她也不会刨根问底。 她与他在一起,为的是现在,图的是未来,旧年往事或喜或悲,终究是会沉寂在岁月里,融进血肉里,构成现在的自己。 若是他有兴致,挑挑拣拣说一两件轻松愉快的给她听,她会很乐意加入他的记忆程序,为他的过去增添一份来自现在的色彩滤镜,等到日后再一次提起,应该又会有不一样的心情。 沈修齐回握住了她,也再靠近吻她,轻柔的气息拂过,他唇瓣开合,说:“是我母亲,我有点想她。” 今夜的家宴已经变得不难猜想,一定是有一些不那么令人开心的事发生,才会精准击中他的薄弱,叫他一时失控。 同样失去了至亲,今宵最懂得在这时候应该如何安慰。 他需要一个拥抱,但她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拉拉他的手:“你抱着我。” 沈修齐再一次倾身向她,将双臂都置于她身下,一手往她腰后收紧,一手供她枕靠,再一次将这香软的人抱在怀里,他只觉心满意足。 今宵也将双臂往他颈后搭,一偏头,嘴唇就碰到他耳廓,她吻了一下,问他:“你有多久没去过旧书房了?” 北屋的旧书房不知保持了多少年的“原状”,从她走进那里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沈修齐是个很念旧的人。 或许那里不止装着他的童年,还有他的母亲,所以才会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去那里坐一坐,躺一躺,看看旧物,念念旧人,心中之惑自可解。 沈修齐呼吸一轻,怀中人这颗七窍玲珑心,属实是让他心慰又难安,一点浅显的信息就能让她猜想许多,她的感知太敏锐,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明白她的意思,说:“不必常去了。” 今宵微微一怔,但也没问为什么,只觉得,不常去应该是件好事,他每次想去那里都是因为不开心。 不去了,那便是像这白房子渐渐增添了其他颜色一般,他有了其他的心情,有了彩色的情绪。 只要他是开心的就好。 “不去......”她想想说,“那就和我在一起,我会哄你开心。” 沈修齐听了这话轻轻笑出来,明明不懂他为什么不开心,却又真懂如何才能让他开心。 他半撑起身,托住她后颈吻了下她唇瓣,房间没开灯,他并不能将她看清楚,但此刻,他的心就像是拥有了视力一般,他能看到她说这话时,那双眼莹亮如星的神采,该是柔软的暖色。 “还疼么?”他轻声问。 今宵一瞬间疑惑:“你不是已经问过了么?” 已经不疼了。 “我是说脚踝。” 倒也没什么感觉了,不故意碰到是不疼的。 以为只是寻常关心,她也如实告知。 直到他将她双腿搭上肩膀的时候,她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为弄疼她道歉是诚心的,那句“忍不住想要你”也是真心的。 她开始明白为何“寻欢作乐”一词总与性离不开关系,情至浓时的自然而然最慰人心,当感官体验被放大到极致,郁结心中的愁与怨,便似一团卷草舒展开,所有交织的、不明的、扯也扯不断的情绪,都可以凭借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重启,在事后那段短暂的清明里寻到新的头绪,解开所有死结。 他抱着她双腿,侧过脸吻着她小腿皮肤,一开始是吻,后来是舔,到最后发展成啮咬,他仍顾着她的伤势不敢放肆,也小心保护着她受伤的位置,只昏暗里进出,将情绪往温柔处倾泻。 他忽地想起沈泊宁今夜同他说的话:“这小姑娘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你这般晕头转向不分轻重。” 为了证明今宵是那个“轻”,他甚至例举了圈内许多捞女的案例来说:“年轻漂亮只是一时新鲜,会讨人欢心是她另有所图,花言巧语不过是蒙蔽你的手段,最终还是要你的钱落袋为安。” 明着是为他好,为他前途考虑,要他清醒识大局,暗里压根儿没拿他当人看。 好赖话都让他说尽了,最后还要好心为他出主意:“你若真喜欢,花点钱养着也不是什么问题,表面上别做得太难看,该给胡家的面子你要给,等过两年你那新鲜劲儿过了,再给一笔钱好好安顿,别把孩子弄出来就行。” 他当时只觉得可笑,便用沈泊宁说过的话一句句还给他:“我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是怕她对我腻烦,我学着讨人欢心是对她另有所图,花言巧语不过是我蒙蔽她的手段,砸钱给资源对她呵护备至是我想迷得她晕头转向,最后好收了我这颗真心,心甘情愿做我老婆。” 谈话到最后演变成不欢而散,他从那个家独自走出来,冷静了一路,回了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是弄疼了她。 但她又何须承受他的痛苦? 她的性格这样好,如此聪明可爱讨人喜欢,跟谁在一起她都会过得很好很快乐。 可他不行,他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会很好很快乐。 那句结婚来得太过草率,他不该这么草率地对待她,既是来之不易,必定要珍之重之,倾尽所有去求娶才对。 他压住她双腿俯身下去抱她,贴不到心脏,只能亲亲她濡湿的额头,她叫得很轻,绵绵哼吟,将泣未泣的样子,每 一声都惹他怜爱,也总是让他控制不住想要重一点,最好能嵌进她身体才好。已经很深很重了,她这时候还不忘问他:“湛兮,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他想回答她,我开心到都快要死了,可一想到她不喜欢听到死这个字眼,便克制住了情绪问她:“你呢?” 她颤声回答:“开心的。” 开心的,那就好。 - 第二日沈修齐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陪着今宵,今宵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本来今宵是要去研究院送第二批画稿,也被沈修齐以担心她再次受伤为由直接推迟。 来到画室,他看到那幅《情绪》贴墙放着,便问她:“搬来画室是打算画好了送我吗?” 今宵坐在画桌前,单手托着腮看他。 窗外斜进来几束被窗格切割的暖光,将他身上白色的家居服照得泛起一层浅金,他的人也半明半暗,轮廓阴影就落在靠墙的油画上,自然形成一片青黑的色块。 他看过来的双眼分外澄明,清透如宝石,伴一抹耀目的火彩。 她唇边挂笑,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便轻轻扬起眉尾,满目欣然道:“今宵小姐如此偏爱,那我回头得开个画展才行,得让我周围所有人都来看看,究竟是谁俘获了今宵小姐的心。” 今宵泠泠笑出声:“贫嘴。我这油画水平,真要设了展,必定是去闹笑话的。” 沈修齐淡淡一哼不以为然:“谁敢?” 今宵仔细一想,的确,沈修齐若是办个画展,必是一票难求,说不准还有一帮人为了进场见他争得头破血流,哪还有人顾得上挑画的错处?真有错,那也是艺术表达的巧思,看不懂是他们艺术造诣不够。 一想到这里她便问:“你平时是不是很少能听到真心话?” 他缓慢踱步至窗边,湖心那树红梅展了颜色,他侧身站在那里,视觉上与那树红梅很近,窗外阳光看着很暖,他衣着单薄,额发褪成浅金,深瞳染成琥珀,窗外遥遥递来一枝春,窗畔郎艳独绝。 他朝她笑,说:“在利益面前,真心与否并不重要,有利驱使,假意也能成真心,利这字,好就好在它切实可见,有迹可循,比真心真多了。” 今宵刚想说点什么,他紧接着就道:“但我要你的真心。” 今宵的话没说出口,还托着腮,手指弹琴似的点点脸颊,悄无声息就端起了架子:“那我的真心无利可比,沈先生还要再接再厉。” 话说完,沈修齐走到她身边坐下,再一伸手将她抱到了腿上。 “那我办场画展讨你欢心,如何?” 今宵点点头,又摇摇头,沈修齐算是看懂了,办画展是想办的,但是不想他出面办。 他也无奈,遇上这么个爱自食其力的女朋友,他真是想出把力都得迂回个山路十八弯,这么一想,当初那一百五十万还是要少了,不要个五百万对不起他这份用心。 “那你的牡丹夜宴图画得如何了?” 今宵低头看着她针织裙上的纹理,用手轻轻摩挲着说:“挺顺利的,我说什么他们都说好,我就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甲方。” 话说完她就抬起一双盛着光的眼睛盯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还不是托你的福。 第77章 沈修齐将她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是怨我在背后给你出力了?” 今宵抬起双臂往他颈后搭:“不是怨。” “那是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只是想听点真实的反馈,如果总是有人捧着我,我会渐渐忘乎所以飞起来的。” “那就飞起来。” 今宵又歪着脑袋盯他,眼神里飘过那么一两分不解。 沈修齐抱着她微微一转,带她重新看向那幅《情绪》 “我很喜欢你这幅《情绪》,在我看来,艺术表达的前提是自由,思想自由,情绪自由,表达才能自由。表达若是不能随心所欲,那最后呈现的只是一幅没有生气处处受限的商业作品。” “可我现在画的就是一幅商业作品啊,我总是要听客户的反馈的,他们总是捧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画了。” 面对她的为难,沈修齐只温柔笑着,伸手捻捻她柔软的发尾,然后说:“在这项目开始之前,我与闻瑾聊过,问他们剧组究竟是想要个道具?还是想要我这人情?” “他说都想要,但最想要的,是一幅紧扣电影主题,符合电影表达,还能够单单被拎出来供观众品鉴的艺术作品。它可以与电影相辅相成,也能与电影剥离各放异彩,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要的是你的表达,一幅本身就优秀的作品,而不是被一堆要求框住的死物。” 今宵愣愣看着他,一双灵动的眼将她内心的翻江倒海显露无疑,表面却还强装着镇定理思绪。 太可爱。 沈修齐伸手点点她鼻尖:“小艺术家,被难住了么?” 她还愣着,只睫毛颤了颤,小小暴露一点破绽。 他又道:“其实商业运作的底层逻辑很简单,无非就是考虑市场需求,再结合产品本身的优势,以恰当的方式推向市场,满足市场的期待即可,与艺术表达的难度并不能比。你完成的是这个项目里最难的部分,他们理应要为你让步,这并非是因为你的背后有我坐镇,而是他们想给你最大限度的创作自由,他们期待看到属于你自己的表达,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就行。” 话说完,今宵忽然捧着他亲了一下。 接着便盈盈笑道:“沈先生果然是神通广大,一语点醒梦中人。” 沈修齐淡淡挑了下眉,老狐狸雷达发动,既是劳苦功高,一个浅吻怎么够? “那你要如何感谢我?” 今宵双手抱臂哼一声:“沈先生果然是生意人,一点便宜都不肯给我占。” “占我便宜?” 沈修齐一听这话,那双眸就像跃着光般,分外惊艳,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那好啊,你随便占我便宜,摸这儿行不行?” 她极力想要抽回手,又被他拉着往下:“不行摸这儿也成。” 第52章 挺厉害祖上积德 - 今宵重返校园上课那天,沈修齐换了辆车。 不算张扬的白色,但一配上那双小翅膀车标就不再低调。 出门之前,沈修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羊绒围巾遮了她半张脸,在这凛冬清晨,她一说话就跟个空气加湿器似的,腾腾白雾直往头上冒。 怕她迟到的男人已经绕至驾驶位拉开车门,一抬眼,见她还在车边愣着,手肘随意往车门上一搭,笑着瞧她:“你愣什么呢加湿器?” 今宵回过神来,一眼瞪过去:“我是加湿器你是什么?” 沈修齐一开口就往歪处走:“我是灌进你身体里的水。” “说什么呢?” 今宵没好气拉开车门坐进去,嘴里嘀咕了句:“流氓。” 沈修齐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始终挂着笑,矮身坐进去便将她往怀里一捞,好言哄着:“下回我少弄两次,乖。” 今宵推开他,少弄两次不还有一次?也不知是谁说的男人一过了25就是52,他这一夜三次的频率说他18她都会信。 昨夜做到最后她已经毫无知觉了,身体体会到的快意过多,承受快意的部位便长期处于充血兴奋的状态,那种感觉趋近于麻木,却又与欢愉一线之隔,她在两种体会里来回切换,累到浑身瘫软,就连沈修齐什么时候抱她去洗她都不知道。 一睁眼就是天明,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到浴室洗漱,一照镜子,脖颈、胸前、大腿内侧,甚至腰后都没一块好皮肤,不是浅粉就是紫红,盖都盖不住,她现在压根儿听不得什么灌什么水,一听就应激。 系好安全带,她脱掉围巾边理头发边问他:“你不用低调了吗?竟然买宾利了。” 沈修齐发动车子,一时没忍住笑,侧目瞧她,她还真是眼含忧虑地看过来,像是真怕他会因为有个豪车豪宅出什么事儿。 他从衣兜里将另一把钥匙摸出来给她:“给你买的。” 说完还要强调:“合法收入购得,依法纳税,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开,注意安全。” 今宵愣一瞬,迟疑着接过,指尖触及他干燥温暖的掌心,车钥匙带了点他的体温给她,拿在手里沉甸甸暖呼呼的。 多年的家 庭教育让她没办法坦然接受别人贵重的礼赠,哪怕这个人是她男朋友,与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倾倒进她这口枯井的水越多,年久失修的井垣便越是面临崩塌的危险。 也许有人觉得,这些钱这些喜欢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的示好,坦然接受便是。 可你不能因为别人拥有得多,本身丰盛富足,看起来付出得很轻易,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做个金灿灿的貔貅只进不出。 没有人的付出是真的很轻易,也没有人不期待收到反馈,也许在沈修齐眼里,他付出多少她都值得,但她太匮乏了,收到得越多,便越是清楚看见,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赠还给他。 “我先收着。”她这样说。 在沈修齐蹙眉之前,她给出了说这话的理由:“我知道你对我好,湛兮,每次收到你的礼物我都很开心,可是你没有发现吗?你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感觉会有一点点压力,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也害怕自己最后被宠到贪得无厌的地步,再给她什么礼物她都不满足,只想要长久地、安稳地陪在他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沈修齐听了这话,很难得的没有出言打趣,一凝眉,也真的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她的压力与无法回应。 往简单了说,显得不够尊重,往严重了说,又显得自己不够大气,也难怪别人要说女人心海底针,他这二十九年,航天飞行器都能研究个透彻,唯独研究不了这位今宵小姐的心。 还未进入拥挤路段,沈修齐直接打着双闪靠边停了车。 今宵借着晨光将他倾身而来的样子看得清楚,被安全带束缚了接近的距离,他左手还扶着方向盘,右手已经探至她颈后,将她也往前一带。 “亲我一下。” 薄薄的气息游走,香气稍纵即逝,他停在那里等待,等着她主动上前。 虽不明,今宵也照做,温柔吻上去,完成他的指令。 稍分开一点,他说:“以后你收到礼物就亲我一下,我会为此非常高兴。我们之间,并非是谁在单方面付出,你不是我,今宵,你不会明白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车很贵,珠宝很贵,今宵小姐的爱就不贵吗?送礼不是我在付出,是我在回馈你给我的爱,我都有感受到,今宵。” 他视线一低,用指腹轻轻抚上她唇瓣,再吻一下,再看她:“若你还是感觉有压力,你就当我在投资,我是商人,天生重利,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向你收取回报,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每天开心快乐就好。” “好吗?” 今宵抿抿唇,唇瓣还有他留下的湿润。 天生重利吗? 会向她收取怎样的回报? 她无法揣测,却又控制不住要去期待。 爱是等价交换吗? 她不知道,她拿不出任何与他对等的东西去交换这一份爱。 她只知道自己很幸运,很幸运被他爱着。 “好。” 她应得很轻,因为不想自己被宠被爱还给他造成心理压力,他在这段感情里,不应该有压力的。 她希望他开心。 - 踩着时间赶到学校,今宵下车前,不忘再把沈修齐拉过来亲一下。 沈修齐顺手拽住她嘱咐:“通行证是长期的,我回集团后会让陈秘书帮你把车开过来,下了课你就开车回去,好吗?” 今宵嗯嗯两声,转身想走又被他往回扯,直到撬开她唇齿尝到她舌尖的软,沈修齐才肯真正将她放过。 今宵本就急,这时候还被他恶意拖延时间,气得往他肩膀上砸了两下,这才顺利开了车门直奔教学楼。 一周没来上课,进了教室好像同学看她的眼光都变了许多,周教授一向温和,知她崴脚受伤,还关切询问是否痊愈,今宵得了关心,温柔感谢过,这堂课才正式开始。 第78章 中午周教授请她一起用餐,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问起了她与沈修齐的近况。 今宵知晓周教授一家都和沈修齐关系好,便也如实告知他们现在一切都好。 周教授还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怕她吃不好还频频给她夹菜,只是在聊天的最后,她不忘提醒:“恋爱虽甜,可不能忘了学业,总得先将自个儿的发展顾好了,才能去顾别的。” 学期末请长假的确是不好,今宵心中虽对考试有把握,却不能消除老师心中的忧虑。 她很感谢周教授挂念着她,详细说了自己的规划,又保证了这学期的绩点,周教授看她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告别周教授,离下午上课还有段时间,今宵将车开到了宿舍楼下,打算将放在宿舍的衣物打包一下,收回小溪山。 她这学期是因为家中出事才被迫搬进来,她始终不习惯与人同住,与沈修齐恋爱也没机会再回来这里,索性搬走将位置腾出来。 怕室友在午休,她回去的动静很小,在包里翻着钥匙走到门前,却意外听到室友的聊天。 “我今天看到球媛了,从一辆宾利上下来,里头坐着个男的,我走过去的时候两人还在车里亲呢,恶心死了。” 听声音,是她对床的白唯依。 本来今宵还对“球员”“球媛”傻傻分不清楚,一听宾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没急着进去,就站在走廊里,静静听着门内的八卦。 白唯依隔壁床的季雪应她:“看来这高尔夫球媛还真是个出路昂,凭她那长相身材,不得哄得那些老男人团团转?” “咦,”白唯依发出恶心的语气词,“果然做球媛的就是得豁得出去,什么猪嘴都能亲,一想到那些老男人身上的老人味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还能长得开腿,也是牛逼。” “这你就不懂了吧?”季雪轻轻笑道:“她家以前条件就不差,是她爸出了事儿才一落千丈,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可难呐,你没瞧见她以前背的那些包?虽然不是当季的新款,但都是实打实的香奈儿,这人一旦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再也过不了穷日子了,她为了维持她的千金大小姐人设,背地里估计没少开着大门接客呢。” 两人笑作一团,今宵攥紧了掌心的钥匙正想推门而入,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嘲笑。 “没见识就多出去见见世面,随便一个漂亮女生接触点什么运动就是这个媛那个媛,长得漂亮是她的错吗?她有这项技能自食其力有问题吗?漂亮是她的资本,利不利用是她的自由,仅凭长相就对别人恶意揣测,真的很low!” 白唯依诶哟一声:“你还当上正义使者了啊万秋雁?你看到她怎么挣钱了吗?你知道她自食其力一辈子都买不起一辆宾利吗?说我们恶意揣测,不如你再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她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什么?能傍上老男人削尖脑袋挤掉原配再来个三胎母凭子贵算她祖上积德。” “我祖上没积这种德。” 今宵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室内三人齐齐朝她看过来,突然间面色各异。 “今宵?” 万秋雁起了身来她身边询问:“是回来午休的吗?” 她摇摇头浅笑道:“我一直在家住着,宿舍的东西放着也是落灰,我回来收拾收拾,打算拿回家清洗一下。” “那我帮你。” “好。” 今宵没有拒绝万秋雁的好意,视线扫过另外两人,都不约而同转回去看电脑,她也没再多说,回到自己的床位打开柜子收拾衣物。 万 秋雁帮她收着桌上的学习用品,问她:“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住了吗?” 她将衣服卷了卷收进行李箱:“是,男朋友给买了车,日常往返会方便些。” 她这话刚说完,果不其然听到一声嗤笑。 今宵没理,万秋雁往白唯依的位置看了一眼,边整理边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今宵顺势道:“是啊,好的都给我,他自己就开个几十万的红旗,其实我也不想要这么贵的,可他非说贵点儿好,贵的车上了路,那些不长脑子又没眼色的人才不敢随便往我身边凑,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万秋雁一时没忍住,抿唇笑了起来,再看那两位不长脑子又没眼色的人,静悄悄的,可那背脊一动不动,显然是僵住了。 有意思。 东西差不多收拾停当,万秋雁说要帮她搬下去,她也没拒绝,临走前,她将一副全新的香奈儿墨镜送给了万秋雁。 她们宿舍另外三位的家庭条件都很一般,万秋雁第一次收到奢侈品心里也有负担。 今宵却道:“漂亮清澈的眼睛自然该配华丽奢侈的墨镜,得要好好保护才能慧眼如炬,洞隐烛微。” 一听这话,万秋雁高高兴兴将墨镜收进了柜子,临出门前,她回头瞧了眼,两位室友同时朝门口看过来,视线相触,又慌张躲开,她心中嗤笑。 一起下楼来到车前,万秋雁怕今宵多想,还温柔宽慰:“她们就是眼红嫉妒,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今宵将行李收进后备箱,宛然一笑:“不实之言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只是觉得有点好笑罢了,好不容易凭着全家的托举考来我们学校,却还维持着漂亮女生只能靠出卖色相获取利益的认知,也蛮可悲的。” “谁说不是呢,”万秋雁笑着应她话,“她们能这样看别人,到头来也会这样看自己,到时候趁着年轻高学历找个还不错的男人嫁了接男宝,说不准才是她们祖上积德。” 今宵关好后备箱,握着万秋雁的手捏了捏:“你今日帮我说话,她们肯定会偷偷为难你,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万秋雁点头应下,也轻轻笑出来:“你现在可真厉害。” 今宵问她:“哪儿厉害?” 万秋雁扬眉道:“能轻易驱动厉害之人为你所用,你说你厉不厉害?” 今宵盈盈一笑,这么一想,她确实挺厉害的。 第53章 勾引人高尔夫球媛将老男人哄得团团转…… - 下课后,今宵开车回了小溪山,她在槐安居住了一星期,珍姨隔一天就会来小溪山打扫整理,顺便更换冰箱里的食材,方便她随时回来住。 从宿舍带回来的衣物该洗的洗,该干洗的也都整理在一旁等着统一送去,收拾好全部行李天已经擦黑,她这时候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果不其然有沈修齐的未接来电。 怕他担心,她着急忙慌就给他回了过去,电话一接通就得到他已经到山脚下的消息,她不好意思笑笑,说:“忘了通知你啦。” 沈修齐语气泛酸地回她:“今宵小姐日理万机,我这微末之人怎好让您挂心?” 今宵握着电话笑出声来:“那我去门口接你,这够重视你了吧?” 沈修齐诶哟一声:“那您还是在家等着吧,冻坏了我还得心疼。” 今宵没听他的,挂了电话还是去门口等。 陈秘书开车送他来,将人送到便折返走了,沈修齐穿得简单,一身黑色,朝她走来时,额发在微风里起落,檐下一盏昏灯映亮他面庞,夜色再昏暗,也掩不住他眉目间流转的柔光,她突然朝他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许是冲击力太强,沈修齐被她推得往后小退了一步,跟着又诶哟一声:“我的小祖宗,我这腰没累断,该要被你给撞断了。” 今宵从他怀里抬起眼来柔柔媚媚睇他,轻轻一哼:“我当沈先生正年轻呢。” 沈修齐现在根本听不得什么年轻不年轻,冷笑一声,直接弯腰将她扛在肩上往里走。 世界骤然颠倒,今宵紧紧抓住他衣摆,勾着腿小幅度挣扎:“你快放我下去。” 沈修齐不听她的,进了门还将她扛着,非得要问清楚:“我年不年轻?” 今宵一时失笑,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偏她还得应:“沈先生风华正茂雄姿英发,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谁敢说您老啊。” 这话沈修齐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又怕肩膀真硌得她难受,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惩罚,这才将她放下来。 今宵一落地便没骨头似的朝他怀里依了过去,冲他甜甜一笑,又软软地说:“好想你。” 沈修齐将人抱着,却一下蹙紧了眉:“你今天很奇怪,今宵。” 今宵娇气一哼,一把撇开他转身进厢房:“你这人真是的,不说不行,说了又奇怪,你才奇怪呢。” 一听她埋怨,沈修齐唇边弯起好看的笑弧,跟着走进去,又将人一把捞过来抱着解释:“往常不见你这么黏人,有点不习惯,但我很喜欢。” 今宵心中暗暗想,还不是在学校听了一通“高尔夫球媛将老男人哄得团团转”的八卦? 她傲娇地昂起下巴看他,像个娇蛮跋扈的公主质问她的专属骑士:“你是不是被我哄得团团转啊?” 沈修齐不明所以,又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听着像是有人跟她这么说过,他虽不知这话是好还是坏,却也大方承认:“那必然是今宵小姐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第79章 “很好,”公主极为满意地拍拍骑士肩膀,“沈先生颖悟绝伦,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眼前人实在是娇俏得惹人,面颊一点薄薄的红,似那桃园里早开的桃花,顶着倒春寒的冷雨颤颤绽放,惹人怜,更叫人爱不释手。 沈修齐有点忍不住,俯身往她唇上发泄,轻易就被撬开唇齿,今宵也温柔接纳他,与他缠绵。 身体渐渐热了,他的吻也渐渐往下,覆上昨夜未消的红痕,锁骨迎来他轻轻的舔咬,跟着下腹隐隐传来胀感,今宵有点不舒服,轻声推拒着:“快到生理期了,不能做了。” 沈修齐得了话,没有为难她,只重重吻了她脖颈,而后安静将她抱着,等着骤然腾起的欲望平息。 有点好奇她方才的话是从何而来,他温声发问,今宵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跳,似嗔似怨地讲:“还不是因为你那宾利,别人都以为我是勾引了老男人才换来的。” 她说着便撑着他胸膛退开一点,面上全然不是嗔怨之色,反倒眼笑眉舒心满意足地对他说:“本来我挺生气的,可一想到沈先生英俊倜傥又有高才卓识我就很开心,她们哪会知道沈先生有多厉害?这么厉害的人偏偏只喜欢我,只对我一个人好,这多酷啊。” 能将外界的非议以这样轻松又稚气的方式说出来,沈修齐一时不知是该心疼还是佩服。 眼前这位瞧着娇娇弱弱的今宵小姐可一点都不娇弱,既能挡得了外界风雨,还能开解得了自己,最后还要不让他担心,叫人自叹弗如。 不想将她费心营造的气氛往凝重处引,他跟着轻松道:“是你厉害,我的今宵。” “不过这勾引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今宵小姐勾引人是什么模样,”说着他还怨气满满地冷哼一声,“这些闲话真是气人,好歹真叫你勾引我一回再说啊!也好让我尝尝这蚀骨销魂的滋味。” 一句话让他说得心向神往回味悠长,今宵没好 气往他肩膀轻轻一敲:“美得你。” 怀中人弯着唇角笑得甜美,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瞧着心思活跃得很,却又突然哎呀一声,叫沈修齐心惊:“怎么了?” 今宵表情瞬间变换,忧虑着问:“光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晚饭怎么办?” 珍姨不在,这个点儿下山觅食又要堵车,家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她怕给人饿着。 沈修齐一时无奈,这小姑娘碰着大事儿嘻嘻哈哈说,小事儿反倒一惊一乍讲,若真是被她吓出个什么好歹,他都嫌自己丢人。 忍不住曲着手指捏捏她面颊:“不会饿着你的,小馋猫。” 今宵两眼一亮:“难不成你会做饭?” 沈修齐双手抱胸啧了声,为了自己以后还能吃到女朋友亲手做的长寿面,他没把那句“应该比你那长寿面强点儿”说出口。 而是说:“以前在地方挂职的时候,吃不惯当地的口味,被迫掌握了做饭技能。” 今宵兴致勃勃跟他走进厨房,两人一同站在冰箱前选定食材,沈修齐便挽起袖子为美人洗手作羹汤。 今宵捧着个橘子在一旁边剥边说:“你好厉害啊湛兮。” 毫无刻意的恭维,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叹,沈修齐听得舒心,偏过身子想要吻她,今宵会错了意,赶紧掰了瓣橘子往他嘴里塞。 橘子汁水在口腔里爆裂四溢,沈修齐面庞挂笑,再俯身吻了她才心满意足。 今宵自己还没开始吃,就已经尝到橘子的甜。 她转身靠在操作台,边吃橘子边看他切芦笋,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心上人做什么果然都是赏心悦目的。 翠绿的芦笋,冷银的刀刃,洁白带粉的指尖沾着冬日冰凉的水,一节节芦笋在他手下迅速化整为零,干净利落。 她看得认真,像是要跟他学手艺一般,时不时还往他嘴里塞一瓣橘子,又闲聊着问:“你以前在地方挂的什么职?都做些什么?” 沈修齐将备餐盘里的牛排用厨房纸蘸去水分,回答她:“副县长,没有实权,只负责建研究中心。” 能特地安排他下基层为履历添彩,沈修齐一定是上头重点培养的对象,只要挂职期满,便能调回来委以重任,可奇怪的是,他现在身无半职。 她好奇问:“那你后来是怎么成为闲人的?” “这个嘛......”沈修齐看她一眼,似叹似笑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简单地说,就是我在地方任职的时候,我舅舅被人做局陷害,其中涉及经济犯罪和国家战略资源走私,在个人前途和家族利益中间,我选择了后者,代价就是放弃当时已有的一切。” 今宵听得心颤,一瓣橘子差点从她手中掉落。 家中长辈花费大量心力培养他,为的就是将来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可若是当时的沈君正都没法保下他的前途,这中间发生的事必然是凶险紧张。 可她又想:“那你也可以在集团任职呀?为什么都没有?” 沈修齐单手打了两个蛋,抽来筷子边调边说:“因为那时候情况特殊,我若想让沈凝光在集团站稳脚跟成为众人信服的领导者,就不能太抢她风头,她是有才能的,只需稍加历练便能大放异彩,现在她就做得很好。” “那你呢?”今宵还是想问,“你什么都不想做吗?” 明明是把利刃,却不露锋芒,她不知道沈修齐究竟是在韬光养晦,还是已经失去了目标得过且过,她希望是前者。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他思考很长时间,答案也驾轻就熟,他弯唇笑道:“人若是一直往高处走,那路是越来越窄的,没有拿得出手的身份,不代表我没有做事的机会,有时候没那层身份,做起事来,反倒容易许多。” 今宵不是很懂,只能凭字面意思理解,兴许他更擅长背地里运筹帷幄。 手里的橘子还剩几瓣,她却迟迟忘了吃,她还记得沈凝光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也记得他以熵增定律来看整个集团的发展。 一想到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心里反倒很难受,总是以人为先,必然会亏待自己。 可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也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才会稍显疲累地告诉她:“我很脆弱。” 她将剩下的橘子都掰成瓣儿喂给他,马上煎牛排,沈修齐怕油溅起来烫到她,摆摆手让她离远了一点。 她靠在岛台频频走神,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沈凝光说过的那些话。 从他22岁到现在,不过七年的时间,却已经无法在他身上看到曾经那个一身污泥还笑得很开心的年轻人,兴许前途光明,未来可期,那才是他真正朝气蓬勃的模样。 而今,他应是更为成熟稳重了,仅用一双肩膀挑起整个家族的重担却还云淡风轻,也难怪沈凝光会觉得他无欲无求。 若将自己的年龄往回倒七年,她那时还在父亲怀里撒娇,天天为不想练小提琴找借口。 她突然生出一种对时光荏苒的无奈,若她早出生几年该多好,早一点遇见他,早一点陪伴他,便不会到现在这般,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的过去频频空叹。 爱。 她突然想到这个词。 在她的预设里,与沈修齐的这段感情大概率会是无疾而终,当初的“挟恩图报”,是他的无奈,也是她掩饰真心的完美手段。 她其实不想承认她已经完全离不开沈修齐,这也不是她开始这段感情的最初想法。 她对这段感情没有足够的信心,哪怕她已经清楚知道她这口枯井就快被他的爱淹没,她仍觉得沈修齐是她生命里的过路人,只是因为可怜,或是别的什么,他才愿意留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段暗淡又乏味的时光,期限一至,他便会重新上路,而她会永永远远停在这里,静观日出日落,沐浴骄阳灵泽,直至某天彻底干涸死去。 可她现在发觉,她好像守不住自己的心,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爱他很多很多。 和他在一起,她才感觉自己在很认真地“活着”。 “来。” 沈修齐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煎好牛排和芦笋端过来,揽着她往餐桌走:“尝尝你老公的手艺。” 她上前拉开椅子坐下,忽地笑出声来:“干嘛学你姐夫说话?” 上次去沈凝光家中做客,裴珩每端一道菜出来就要对沈凝光说:“来,尝尝你老公的手艺。” 说完还要等在桌边等着沈凝光品尝完,直到听完评价才会离开。 沈修齐淡淡一哼:“我为什么要学他?” 接着便端起了贵公子的架子:“我这金尊玉贵的一双手,只会给我老婆做饭,别的人这辈子都别想。” 今宵表情夸张地表达惊喜:“那我好幸运噢。” 她拿起刀叉切开牛排,表面焦香,肉嫩多汁,的确是有手艺的,她尽兴一尝,毫不吝啬地夸:“真的很好吃。” 沈修齐扶着她椅背弯下腰,真就学着裴珩的模样等在身旁,还语气凛凛地问:“好吃应该说什么?” 第80章 半哄半威胁,又要等着夸,今宵思绪一转,从一堆夸赞里挑了一句极好听的说给他听。 “老公好棒。” 沈修齐听了这话突然嘶一声,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稍稍一退,又凑近她耳畔说:“下次换个场景你再说这话。” 今宵侧目与他对上视线,突然脸一红。 第54章 胭脂红那双眼是不看他的 - 平安夜那天,沈凝光办了个圣诞趴,今宵听沈修齐说,这是她每年的保留节目,邀请的都是身边的至亲好友,开的都是她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好酒,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冲着她的酒去的。 邀请电话早早打到了今宵这里,第二日还给她送来一套礼服以表重视。 今宵因这套礼服倍感压力,这圣诞趴既是邀请的至亲好友,那便是沈凝光要将她正式介绍给周围人的意思,她不可能不紧张。 平安夜当天恰逢周末,却不巧,沈修齐一早出门办事,得要入了夜才能往回赶。 宴会就设在沈凝光的别 墅,汽车还未抵达,今宵就从车窗瞧见了森森夜色里的灯火煌煌。 沈凝光的这套别墅占地面积颇广,光是前庭花园就有半个槐安居那么大,汽车徐徐开进别墅大门,绕过花园中央的巨型圣诞树,停在了别墅入口的迎宾地毯前。 宴会侍应生上前开车门,今宵拿着手包下车。 门前重重的灯影里,今宵穿一身黑本不瞩目,然而汽车开走,身后雪地乍然衬出她的窈窕有致,一时间,雪肤红唇娇艳,明眸皓齿璀璨,侧身弯腰帮永嘉整理外套时,长卷发自肩头滑落,掩去半幅美景,叫人跟着频频侧望,不肯将视线移开。 出门前,她嫌沈凝光为她准备的礼服太过隆重,临时换成了两件套的西服小套装外搭一件皮草。 随侍应生进了门,她将皮草交给礼宾处的佣人保管,里头是短短的鱼尾抹胸,缀一排金灿灿的徽章纽扣,及膝包臀裙配黑丝与黑色小猫跟,简洁干练里透着不可言说的妩媚风情,完全脱离了往日的娇俏女大学生形象。 绕过前厅玄关,穿过走廊,她与永嘉才汇入这满堂热闹。 都是至亲好友,便没了商务酒会上的拘谨,一群人该玩游戏玩游戏,该打麻将打麻将,甚至还有喝酒划拳的,那架势像是不把沈凝光开的那一排佳酿喝完就不甘心。 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新面孔,今宵下意识找沈凝光,身边的永嘉冲着人群喊了声小姑姑,一屋子的人都朝她望过来。 一室的语笑暄阗乍然停止,今宵莫名紧张,背心似乎生了薄汗,连带着面庞也有点热。 沈凝光远远就将她瞧见,随手将手中酒杯交与身旁佣人,便朝她大步走过来:“诶哟,我的好妹妹,今儿可真漂亮,沈三这个没眼福的,估计还堵在路上呢。” 今宵盈盈一笑:“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她刚联系过沈修齐,回来路上堵车,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到。 “永嘉又长高啦。” 沈凝光伸手摸摸他脑袋,招来侍应生端给他一杯橙汁,指着品酒桌后头的自助餐食区说:“那边有点心,去挑你喜欢的尝尝。” 永嘉一走,沈凝光便道:“没想到你竟然能带着永嘉一起出来玩。” 今宵知道永嘉不常参与家中聚会,更别提这样的场合。 她在槐安居住那一星期,与永嘉聊了很多,小男孩很是信任她,这才愿意跟她一同赴宴。 今宵看向餐桌边,温柔笑道:“永嘉在湛兮身边不是一年两年,往后还有很多年,只要他肯,带他多出来见见人总是好的。” 沈凝光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就是这个‘肯’很难呐,沈三都做不到。” “可能......”今宵顿了瞬,“可能是永嘉信任我。” 正说着话,永嘉已经端着小盘子回到今宵身边,仰着脸冲她说:“今宵,这个蒙布朗好好吃,给你尝尝。” 今宵正要接过,谁料沈凝光开口斥永嘉:“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管沈三叫叔叔,管今宵叫今宵?” 今宵赶紧解释:“是我让永嘉这么叫的,姐姐你别说他。” 沈凝光笑了下,蹲下身拉着永嘉的手问:“今宵是你叔叔的媳妇儿,你应该怎么叫叔叔的媳妇儿?” 永嘉抬头看了眼今宵,忽地笑开道:“叫婶婶。” “对嘛。” 沈凝光教育他:“以后可不能乱叫了,知道吗?” 永嘉重重点了头。 今宵没想到沈凝光会这样教永嘉,脑子还空白着,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姑姑”,沈凝光站起身来,今宵也跟着回头。 沈明彰一家三口走了进来,与沈明彰相熟的几位朋友也起身围上前来寒暄:“沈老板。” 沈明彰笑着回应,今宵骤然对上夏婉审视的目光,忽地背脊一僵。 沈凝光还没开口,沈明彰怀里的小姑娘就直愣愣盯着今宵喊了声:“漂亮婶婶。” 小孩子的一句“漂亮婶婶”兴许是童言无忌,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婉登时变了脸色,厉声斥道:“你这孩子瞎叫什么呢?!” 沈宝婺觉得委屈,噘着嘴鼓着腮帮子说:“是叔叔让我这么叫的。” 身旁几人都朝今宵投来目光,可夏婉尤觉生气,也不管周围人多不多,当即就道:“你叔叔连人都不在,上哪儿教的你?!下次再听到你乱喊乱叫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因一句称呼就被妈妈连番斥责,沈宝婺嘴一瘪,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明彰面上挂不住,面色不耐地斥回去:“好好的你吼她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跟她好好说?小孩子怎么喊人,大人要是不教她哪里懂?”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夏婉却油盐不进,继续道:“谁知道是谁教的!” 沈明彰懒得理她,身边几位朋友为了哄沈宝婺,拉着沈明彰就往客厅沙发去了。 夏婉本想跟过去,沈凝光忽地出声:“大嫂这话说得好奇怪,这句‘婶婶’不是沈三教的,还能有谁教?” 夏婉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 偏厅里有人在打麻将,夏婉拎着包就过去了。 沈凝光牵住了今宵,回到品酒桌前与几位朋友介绍了她,又从桌上十几杯不同的红酒里给她挑了一杯年份上好的罗曼尼康帝。 江澈和宋云舒也来得晚,宋云舒刚到就被沈凝光闺蜜拉去凑角儿了,今宵甚至没能与她打上一声招呼。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频频低头看手机,不知沈修齐究竟何时才来,忽地身边有人出声喊她名字,她抬头,对上景商序平静的目光。 “商序?”她笑着招呼,“刚才没看见你。” 景商序在她对面坐下,手里端着杯红酒,说:“刚陪朋友聊了会儿天,现在过来看看你。” 身边几位宾客不知什么时候都端着酒离开了,这临着一窗寒雪的品酒桌前,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室内酒香四溢,刚饮过酒,今宵口腔还残余康帝独特的玫瑰花香气,她含笑回应:“好久不见了。” 景商序也笑:“是啊,好久不见了。” 只因去学校见她一面就被沈修齐派去杭城带项目,年底方回,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今宵有点不解,不过是句招呼的话,却被他说出无奈叹气的感觉,像是藏着不少心事,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可她今夜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别人讲心事的,她多少明白一点景商序的心思,不想让别人误会,正欲起身告辞离开去找宋云舒,却听他道:“我没想到你真愿意给人当后妈。” 今宵抓着手包回头,眸色微滞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 她想起永嘉跟她说过的那句话:“有人说我是叔叔的私生子。” 她没有回应,想听景商序还能说点什么,但他似乎也在等待,或许是等她面色如敲碎的冰缝渐渐龟裂,也或许是等她顺竿上爬继续追问,但她都没有。 她今夜因宴会而起的紧张都在此刻消弭,身后爆发一阵笑声,是沈明彰与友人谈到兴起处,她在笑声与干杯声里重新抬眸看他,用同样的话回他:“我没想到你会对你三叔的女朋友说这样的话。” 景商序唇角带笑看着她,深意很多,却被今宵尽数无视,她平静地与他对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是被欺骗后难以置信的追问?还是了解真相后欲言又止的无奈?又或者说,是我委曲求全后的胸臆难平?还是追悔莫及?” 她淡淡地笑,将手中红酒轻轻一摇:“我这人演技不是很好,也不是很会照顾观众的感受,若我心情好,说不准我会顺着你的心意演一演,再好好欣赏一下你被我那拙劣演技骗到的样子,但我今夜心情不是很好,不太想顾着别人的感受。” 景商序面色微变,今宵却不看他,视线睃巡,颇有点举目四顾皆茫然的意思,再回来看他,唇边依旧带笑:“也难怪湛兮总觉得宴会无聊,原来是因为宴会上有景先生这般无聊的人。” 第81章 嚼人舌根,挑拨离间,下作。 她端起酒杯微微一扬,潇洒告辞。 景商序双手环住红酒杯脚,忽然笑出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今宵还不到20周岁,一个19岁的小姑娘就能有这般慧识,着实少见。 一开始,他以为沈修齐不过是见色起意,再喜欢,玩两天也要乖乖听话与胡旋联姻。 他不介意试试沈修齐唯一玩过的女人。 后来听说他没去胡向荣的寿宴,还被沈君正赶出了家门,他这才觉得事情并非他所想那般简单。 今日一见,所有疑团都有了答案。 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今宵随手将酒杯放置在餐台上,顺着别墅走廊进了沈凝光的温室花园。 圆形玻璃穹顶聚着暖光,风琴管意式水晶灯错落有致,这里空气湿润,花香如蜜,美人蕉亭亭如盖,天堂鸟翘首向阳。 今宵顺着花园里的青石板路渐渐深入,水循环系统绕林而过 ,窗外雪景映进来,有种不同时空在此刻重叠的错乱感。 腿边开着几株兰花,均是姿态优美清雅脱俗的莲瓣兰,她想起关老师那株永怀素,似乎是因她照料不当,今年并未开花,也不知来年命途如何。 花园深处有鸟叫,听声音是鹦鹉,与人周旋,不如陪着鸟儿逗趣,她顺着小路走过去,还未走近却突然听见一阵惨烈的哭声。 她赶紧小跑过去,只见沈宝婺双手撑在小溪涧里,永嘉正淌着水过去要扶她。 “怎么了永嘉?” 永嘉心慌意乱地回头,却顾不上应她,水底湿滑,水里的沈宝婺抬手捂着额头,一条鲜红的血迹顺着她鼻梁缓缓流下。 今宵一惊,顾不上问,赶紧脱了高跟鞋过去救人,又叫永嘉:“快去喊姑姑来。” 永嘉赶紧上岸往外跑,今宵走进去才发现,水里铺着不少圆滑的观赏石,上头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她踩进去都差点滑一下,更何况是沈宝婺? “来,”她朝沈宝婺伸出手,“别怕宝宝,阿姨来救你了。” 沈宝婺不敢乱动,只能哭着朝今宵伸出手,今宵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花园入口也迎来匆忙的脚步声。 今宵好不容易抱着沈宝婺上岸时,冲在第一个的夏婉已经惊叫着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今宵不太抱得动五岁的沈宝婺,正弯腰将她放下地,冲过来的夏婉不由分说就抬手一挥,今宵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啊宝婺?是谁让你去水里的?!” 沈宝婺额头摔出一条口,鲜血直流,今宵想说快送医院,夏婉却执意追问,沈宝婺摔了一跤正疼着,妈妈讲话声音太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回答不了任何问题。 夏婉心焦气燥,偏头冲着今宵就是一吼:“怎么回事儿?!” 今宵还没从地上站起来,被她一吼也是一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就你一个大人在这里你不知道?!她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踩水拦都不拦?你究竟是何居心?!” “怎么了?” 沈凝光与一众宾客接连赶到,沈明彰见状,赶紧去抱沈宝婺,裴珩立马安排司机送医院。 宋云舒跟着跑出来,将一身狼狈的今宵从地上扶了起来,永嘉上前牵住她,满脸忧虑。 身边说话的人太多,今宵正想问问永嘉,却突然被夏婉质问:“今宵,你究竟是何居心?!” 今宵不明所以,连身上的水草都没来得及整理便应:“我有什么居心?” 她还没厘清思绪就听夏婉痛心疾首道:“我不过是不小心让你看到聊天记录你就这么记恨我吗?你若是心里有气就对着我发,你为难我女儿是何居心?!” “我为难你女儿?” 今宵压根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明知水里湿滑危险还不加以阻拦,你是个大人!她是个小孩儿!她什么都不懂!你怎么可以放任她下水?!” 她伸手指着今宵鼻子:“她今晚若是摔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大嫂,你太冲动了。” 宋云舒刚想劝,一旁的小永嘉便仰着头大声说:“不关婶婶的事!是宝婺自己要去摘对面的花才摔的!婶婶是听见哭声才跑来救她的!” 周围人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亲眼所见今宵救人之后的狼狈,小孩子没有骗人的理由,一时间,众位都看向夏婉。 许是夏婉也知站不住脚,这便更改了发难对象。 “是你,是你对吧!” 她一把拽过永嘉质问:“是你让她去摘的吗?!” “我没有。” 永嘉害怕地往后退,今宵蹲下身一把将他搂着,夏婉却死死攥着永嘉不放,小男孩那细瘦的手腕眼看着就红了起来。 今宵将手覆上去,试图将她掰开:“夏女士,请你冷静一点。”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沈家的事!” 夏婉突然大吼一声,跟着便口不择言开骂:“你以为你有几分姿色迷住了湛兮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吗?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一副狐媚样子上不得台面,我沈家大门要是进了你这种东西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告诉你!鸡就是鸡,这辈子都成不了凤凰!” 夏婉的声音在温室穹顶间回荡,众人皆因这话怔然,今宵亦是。 “大嫂。” 沈凝光出声,还未说到下一句话,就有另一声“大嫂”响起,一回头,沈修齐穿一身休闲西服徐徐走来,脚步不慌不乱,径直朝着水边那个狼狈清瘦的身影走过去。 她扶着永嘉蹲在地上,鞋子不知所踪,丝袜上沾满绿藻,长发是湿的,手臂是带血的,那双眼,是不看他的。 他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浑身都是湿凉的,伸手轻轻抚她面颊,没有泪,那双眸却是泛着红的,像开片后的汝瓷,浸满胭脂红的釉色。 他侧身将人搂在怀里,用身体阻挡别人试图打量她的视线,再偏眸看夏婉,语气平静,却藏着刺骨的凛然。 他微笑:“大嫂,永嘉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夏婉紧咬着牙,对上沈修齐森冷的目光时,忽然浑身一抖。 第55章 不平静急切过后骤然停滞的频率…… - 归程时,天上飘雪。 城市被节日色彩笼罩,圣诞树森绿,蝴蝶结艳红,灯球一圈圈缠绕,金光闪闪彻夜不歇,一场雪飘来无边的浪漫,这大概是这一年里最适宜表白的夜晚。 今宵靠在车后座,寸寸金黄自窗外来,却不曾有一缕照临她倚靠的一角。 她就隐在那半暗的阴影里,静看车外繁华,绮丽似一场幻梦。 离开沈凝光的别墅时,沈修齐跟出来送,她却突然不想让他送。 开着门的前厅吹来彻骨的寒风,打湿的丝袜贴在腿上,像是冻得结冰了,她整双腿都木木的。 沈修齐从佣人手中接过皮草替她穿上,也牵着她想带她走,她却停住不动,就站在那一方棕褐色的地砖上,迎着室内温暖的光平静看向他。 那一瞬,她看到他眸中的情绪团成结,又在霎那间被心疼占满。 她从他掌心抽离,一开口因天气太冷声音发颤:“湛兮,我想你需要留下来处理这里的事,刚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让我自己回去吧。” “今宵。” 他温柔喊她的名字,却被她阻止了接下来的话:“湛兮,别为难我。” 上一次说这话,是在景家的凉亭,她当时拼命想逃离不适应的环境,也想逃离他的怀抱。 而今,她又在逃。 沈修齐僵住不动,也像被门外寒风瞬间吹到冻结。 他眼前的这双眸好似结了层冰,多少情绪都藏在冰下,他看不清。 唯一看得清的,是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在此刻,突然变得很脆弱。 他想再牵她的手,却生出意料之外的怯。 他是不能为难她的,她已经被为难过太多次了。 “好。” 他静静地应:“那让雷伯送你好不好?这样我会放心一点。” 她点点头,拢紧皮草迈入风雪之中。 思绪回拢,转眼已到家门前。 雷伯万般嘱咐她都笑着应下,进了门,脸上的表情才慢慢塌下来。 灯打开,家里是暖的,她将身上的衣物一一褪下走进浴室洗澡,热水冲淋她被冻僵的面庞,感受到暖意,她才好像从冰天雪地里解冻,有了活人的生气。 为什么会拒绝沈修齐,其实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是不想躲在他怀里哭,也畏惧想起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场景。 躺回床上时,手机收到一连串的消息,她粗略看过,谁都没回。 多一句安慰或是开解,便叫她对被骂的记忆加深一分,她其实并不想记得。 第82章 置顶的位置静悄悄,这么一看,沈修齐才是最懂她的那个人,知道她不想提起,说好了不打扰,便留她一份清静。 很累了,她将八音盒拿到枕边,轻轻拨动卡扣,乐声跳跃灵动,她期待在《少女的祈祷》里有个好梦。 - 今宵走后,沈修齐也未停留,扔下一室人带着永嘉回了槐安居,路上他打了陈秘书的电话,一开口嗓音凛冽:“马上将规划局的文件送到槐安居给我签字,让周秘书现在起草俱乐部停业公告给我过目,通知集团法务、俱乐部财务和客服部共同办理俱乐部会员退费和理赔问题。另起草一份经营权解除合同给我,通知集团审计、财务和法务核实酒店的资产和营收,共同完成清算和交接。” 陈秘书一一应下,他又问:“夏彦临现在是在哪个项目组?” 听完回答,他道:“找个人顶上去,让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陈秘书挂了电话,一阵心惊,却不敢多磨蹭,赶紧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上个月规划局的协商函发来时,这位沈三爷还想着从中斡旋。 毕竟他那位大哥如今只有四环那家高尔夫俱乐部和市中心那间豪华酒店的经营权,近来这半月他没少为这事儿走动,眼看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却一改态度要将俱乐部的土地交出去,还要收回酒店的经营权,这跟要了沈明彰的命有什么区别? 看来这平安夜,一点都不平安啊。 他没再多想,赶紧打了周秘书的电话安排相关事宜。 这边挂了电话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借着窗外飘忽的光线,永嘉小心翼翼地看向身侧。 他从未见过沈修齐这般疲累的模样,闭着眼靠在车后座,身体松懈,像是被什么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尽显颓然。 身上的衣物还是湿的,手腕还是红的,他想起今宵保护他的样子,心口突然一阵酸胀。 他小声地说:“都是我不好,叔叔,是我没能保护好婶婶。” 沈修齐听了这话缓缓睁眼,身旁的小男孩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扣在一起,小小的一团,看着很可怜。 他伸手过去拍拍他肩膀:“她那么厉害,可不想被谁保护。” 不仅不想被谁保护,现在连他的爱都不想要了。 他不忘提醒永嘉:“下次她来,别在她面前提今天的事情,要哄她开心,知道吗?” 永嘉点点头:“我记住了。” 沈凝光夫妇送走所有宾客已经是凌晨,这时候沈凝光想起来问一句沈宝婺,裴珩便应她:“没什么事,破了条口,已经包扎好,也打了破伤风了。” 沈凝光冷哼一声:“宝婺没什么事,那夏婉就要有事了。” 她转身上楼,边走边说:“你等着吧,明儿个,这天就要变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侮辱今宵,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裴珩跟上去,两人一同进了主卧浴室,沈凝光站在洗漱台边准备卸妆,裴珩则替她备好浴巾浴袍,并给浴缸放水。 “没想到大嫂还有这样一面。” “没想到?”沈凝光将打湿的化妆棉敷上眼睛,边卸妆边说,“上次湛兮生日,你没见到大嫂对胡旋百般殷勤?” “她这次估计是在替胡旋出气呢,”她将化妆棉扔进垃圾桶,骂了句,“蠢得要死,我沈家有她这样的长媳才是奇耻大辱!” “我记得,大嫂以前不这样。” 沈凝光挤了几泵卸妆油在掌心,揉着脸强调:“她一直就这样!” “当初追我大哥的时候,削尖了脑袋想进沈家门,这进了门发现和她当初设想的有差别,就明里暗里给大哥甩脸色,连我都见过好几回,更何况是他们私下,也就是大哥脾气好,次次都让着她,后来宝婺稍微大了点儿,这日子才安稳些。” “她就记恨着湛兮把他的股份全都转给了我,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七年前!” 沈凝光音量一拔高便忘了卸妆,掌心的卸妆油顺着手臂往下流,裴珩眼疾手快拿洗脸巾替她一揩,她瞧了眼又接着说:“她都没进门就开始打集团股份的主意,豺狼虎豹都没她贪心!” “手里握着那么多资产还不知足,还想等着胡旋进门帮她吹枕头风,好拿到俱乐部和酒店的所有权,她凭什么?!那可是妈留给湛兮的东西!肯给他们挣钱已经是抬举他们了!刚接过去那两年经营状况一塌糊涂!还是湛兮出人出力替他们稳住局面,这么多年大事小情湛兮没少给他们擦屁股,忘恩负义的蠢东西!” “好了好了,”裴珩见她开始生气了,赶紧劝住,“你别跟着生气了,明天我给今宵挑份礼物送过去,今晚是我们照顾不周了。” 沈凝光还觉得生气,却不忘提醒:“挑份上好的!” “知道了,我亲自给她送去成吗?” 沈凝光淡淡哼一声:“算你会来事儿。” - 今宵耳畔一直有风声响,她记得这是冬天,该是吹得北风,她的身体却是暖的,脑袋是晕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段长跑,身体虚弱而竭力。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就站在父亲生前站立的那栋楼顶。 远处金轮悬沉,海面波光粼粼,海风很轻地吹过来,带走她脖颈间一点湿热。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站到了这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找不到踪迹。 视线垂落,近处杂草丛生,碎石满地。 她试着往大楼边缘走了两步,杂草丛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缓缓淌出,鲜红的,刺眼的,是血。 “啊————” 今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迅速往后退到床角,室内同时有慌乱的声音响起:“今宵,今宵。” 接着帷幔被撩开,熟悉的香气比他的身体更快触碰今宵的感官,当他还是一片昏影,她已经在问:“湛兮,”她声音颤抖着,害怕着,“是你吗湛兮?” “是我,是我。” 沈修齐朝她靠近,被她扑过来一把抱住。 再一次将她拥进怀里,他既安心,又不安。 他没办法忘记今夜走进那间温室所见的场景,她像只受伤的小兔伏在那里,眼睛是红的,浑身是脏污的,与他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她别开眼咽下了所有委屈与苦涩,不发一言,守住沈家那点岌岌可危的体面,没有与夏婉辩驳争执。 他倒希望她能厉色反击,好过此刻颤抖着流泪。 他伸手抚过她瘦伶伶的背脊,用极轻的声音安抚:“别怕,宝贝,我就在这里。” 脖颈间一片湿热,怀中人小幅度耸动着身体,一颗心被她的眼泪烫得很痛,他收紧双臂,给她足够的支撑与依靠。 “做噩梦了吗?” 他很轻地问,她却没有应声,整个身体都很软,像被噩梦抽走了浑身力气,只能靠着他,瘫在他怀里。 他静静等着她情绪平息,再抱她重新躺进被窝里。 她还紧拽着他衣摆,一刻都不曾放松。 他知道,她在害怕。 “不怕了,宝贝,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沈修齐的声音沉越而安定,真的像有力量般,轻轻抚过她震颤不安的一颗心。 情绪就这样悄无声息溜走,噩梦在褪色,她想起了今夜经历,松开了拽住他衣摆的手,鼻音浓重地问:“你怎么会来?” 他还抚着她背脊,将她抱得很紧,也温柔地说:“放心不下你,我没办法待在没有你的房间。” 她能清楚听见沈修齐的心跳,是杂乱无序的。 她知道他在担心她,便静静地说:“没事了,我没有怪你。” 沈修齐听着这话的难受程度,不亚于听见夏婉当着众人的面骂她。 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今宵如此懂事。 没人比他更懂事事都为大局、为别人着想的心情,他不希望今宵有跟他同 样的感受。 他半撑起身,用手拭去她面庞湿热的泪痕,也再俯身,轻轻吻她柔软的唇瓣。 一点点递进的试探,她没有推拒,他便将舌尖抵近,感受她还温柔的包围。 眼角的泪痕就在这样的热气熏蒸里渐渐干涸,今宵抬起无力的双臂勾住他,指腹抚过他脑后短短的发根,一阵酥酥麻麻。 他吻得很深,恨不能将她全部占领般,唇角跟着溢出温热的津液,再被他舔舐,吞吃。 他没有更进一步,只将灼烫的掌心放在她心口,温柔地揉着,抚慰着。 感受到他快要承受不住,这个绵长的吻才停止。 她偏开脸粗喘着气,一股热流在她身体上下乱窜,她不自觉并紧了双腿。 沈修齐还伏撑在她身上,呼吸很重,很沉默,她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听在他沉默之后对她说:“我会处理好我的家事,往后不会再有让你烦心的事发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他再一次吻她,停在她唇边一字一句地说:“好好留在我身边。” 第83章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听见他的心跳,有一种急切过后骤然停滞的频率。 他将这话说得很平静,这种频率却丝毫不平静。 她再一次想到那个词——爱。 她忽然想问:“沈修齐,你爱我吗?” 他呼吸一轻,那种不平静的频率好像在说话间逐渐向缓,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畔,语调郑重而缓慢:“很爱很爱你,我的今宵。” 第56章 犯天条此生无需自救,亦无需他人度…… - 窗外无风,雪下得很安静,一点细碎的声响被沈修齐的心跳声盖过,今宵静静听着,耳畔好像还回荡着他那句“很爱很爱你”。 她听得很清楚,也将自己的心看得很清楚。 如果今夜沈修齐用同样的问题问她,她应该会给出差不多的回答。 因为很爱很爱你,所以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曾有过悔意。 自己心头因爱而生的千沟万壑都能跨越,又何惧外人给的一点点为难? 她其实没那么在意夏婉说什么,也预想过有一天,她会面对沈修齐家人的为难,歇斯底里也好,迂回婉转也罢,终究是不想她与沈修齐继续走下去的。 可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决定要去做的事,别人能对她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是当她真正不想做了,才会放弃。 比如,放弃与孟庭兰这段脆弱的母女情。 她为这段感情痛苦挣扎过很多次,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去巴黎找她,想过用眼泪和听话打动她,只要她能回来,她可以接受嫁给一个不爱的权贵或富商,只为换来她觉得满意的生活。 所有期待湮灭在与孟庭兰重逢的那个夜晚。 那晚她见到的人,与她记忆中的妈妈有着一样的长相,相同的审美,差不多的谈吐,内里的灵魂她却很陌生。 可她很认真地想过,也从许多细微末节探寻过,其实孟庭兰并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个会为了站上更高更好的位置不折手段的人。 真正改变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不再强求身边有一个“母亲”的角色,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和感情,最终被她收回了心里,酿成一场大雨落下,将她兜头淋湿,从疾风骤雨到最后平静无澜,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 说回来,其实她与沈修齐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可他带给她的开心与幸福那么多,用几年几十年都细数不完,也让她在恍然间生出一种,她好像与沈修齐已经认识很多年的错觉。 她知道亲情与爱情并不相同,可一旦动了情,这两种感情便有了共通性。 在与沈修齐的这段感情里,她并未出现任何一瞬间的委曲求全,也从未担心有一天她会为这段感情削足适履。 这样看,她的这段爱情,胜过亲情许多。 她不知道这样的笃定对爱情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她只相信自己当下的感受,此时此刻,她的心还为他热烈跳动着,她的身体依旧会因他的抚摸与亲吻出现强烈的生理反应。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她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体会到真正的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很轻的气息在她与他的唇瓣间流动,有她身上的暖甜,也有他今夜踏雪而来的清冷。 沈修齐轻声问她笑什么。 她说:“我好像对你有点过度信任了。” 其实沈修齐这时候并不明白她这句话究竟是在指什么,他只是下意识想要回答:“不是,也不会。” 停滞一瞬之后,他才想起他之前同她说过,要对他多一点信任。 她就这么不知不觉做到了。 他唇瓣翕动,开开合合,最终说了句:“你好厉害,今宵。”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因几句辱骂脆弱到缩在他怀里哭时,她默不作声捡回地上的高跟鞋穿上,纤腰薄背挺得溜直,嫣红唇边带着微笑,再缓步行至宴会主人跟前,柔柔婉婉地说:“抱歉,今晚要先失陪了。” 她走得干脆,脚步毫无紧绷错乱,就好像刚才无事发生,她只是心情好,下去踩个水,起来之后发现仪容有失,便从容离去。 哪怕此刻没有外人,他做好了捧上全部向她赔罪的准备,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了,我没有怪你。” 从头到尾,她的淡定优雅都不是伪装,就像她用轻松稚气的方式同他转述外界的流言那样,她不在乎的,便不重要,不重要的,便伤害不了她分毫。 她哪里脆弱呢? 她比今夜在场所有人都强大。 能发出“我好像对你有点过度信任”的感叹,是他荣幸。 至少此时此刻,他在她这里,是重要的,是被在乎的。 听他如此评价,她还轻轻笑着回他:“好像是欸。” 她也觉得她自己很厉害。 多可爱。 他侧身躺下,将她揽进怀里,也告诉她关于那句感叹的来源:“是你更自信了,今宵。你觉得你好像在过度信任我,其实是你在信任你自己,你相信你有应对一切变化的能力,哪怕是今夜这般难堪的境况,你也做得很好,尽管这样会显得我没什么用,但我很为你高兴,我的今宵,你又比之前更厉害了一点。” 今宵听完,思绪微滞,方才长久的思考并未让她参悟此层深意,原来她费尽心力想要找回的自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回拢了吗? 她竟毫无知觉。 “可是......” 她想了想,迟疑着开口:“可是我觉得,如果你不在,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其实那时候我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之后会有人替我说话,场面会因此变得更混乱,可能我会哭,最后大家吵成一团,那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往沈修齐怀中贴了贴,气息轻洒在他脖颈:“是因为看到了你,知道你一定会无条件护着我,我才有不争不辨的从容。” 沈修齐轻轻将吻留在她发顶,悦然道:“那证明我还有点用。” 今宵泠泠笑出声:“可太有用啦,沈先生。” 她换成平躺的姿势,睁眼望着帐顶,回忆着以前说:“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有两个男生 同时追我,这两位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个家世好,一个样貌好,只因为他们俩在前后两天与我告白,我没有答应,便因此产生了不少谣言。什么,我钓着这个不放又去招惹那个呀,自以为长得漂亮就目中无人脚踏两条船啦,类似之类的。” “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出于尊重与他们见了面,当面拒绝了他们,之后便凭空出现两个受害者,其中一个还恼羞成怒试图佐证那些莫须有的谣言。” “这件事情给当时的我造成了巨大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与男生多接触,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再一次带着谣言攻击我。” “因为我清楚记得那样的感受,我解释了没人听,不解释便是默认,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过一句话,几乎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认为我有问题,甚至到最后连我都怀疑我自己,我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我不去见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今夜面对夏婉的时候,我有同样的感受,是不是我不下去救她女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可我清楚知道我没有错,我不想被谣言屈打成招,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没有错。” 她在被子里牵住了沈修齐的手,松了口气说:“直到你向我走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会成为我的‘受害者’,我不会说的话他会替我说,我不会做的事他会替我做,那我就先告辞啦~” 今宵说完这话还是笑着的,沈修齐的唇角却怎么都提不起来。 上天给了她无可挑剔的美貌,却让她不停遇见错的人,坏的事,好像是什么犯了天条的仙女来这人间历劫,所有类型的酸涩苦痛都要尝一遍,直至涅槃重生才算是完成任务。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她此刻的救赎,他也不想去当一个救世主。 她若需要救,那便是因她过得不好,而他现在只希望她哪哪都好,此生无需自救,亦无需他人度。 “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他轻轻地说。 依过来抱着他的人也娇俏地应:“是吧,我就觉得!” - 第二日雪停,夏婉被一通电话吵醒。 电话那头是亲弟弟夏彦临的声音,急切中带着疑惑:“姐,你还在睡吗?项目出事了吗?为什么冯总工让我别去了?” “什么?” 夏婉神思混沌,夏彦临又重复了一遍,直到听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夏婉才彻底清醒过来。 电话打到沈修齐这里的时候,他正开着车送今宵去学校上课,窗外晴光映雪,车内明光澄澈,今宵瞥见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提醒了一声。 他却说:“不用管。” 从昨夜到现在,今宵并未问过沈修齐如何处理夏婉的事,她也不是很愿意去过问,但去学校的这一路,他的电话就没有停过,先是沈明彰,后是夏婉,再是沈泊宁与闫美玲,直到换成了沈君正,他才接起来开了免提。 第84章 沈君正只说了一句话:“晚上回来吃饭。” 他应了声“好”,便挂断了。 今宵这才觉得,事情没有她想象中简单。 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只好频频看向身侧开车的人。 沈修齐察觉她的视线,会心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上课,交给我处理就好。” 今宵虽有疑虑,却对他无条件信任,便没再问。 沈修齐晚上到家的时候,沈明彰夫妇和沈凝光夫妇都在。 闫美玲起身迎他,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到家,他脱了外套交给乔叔,揽着闫美玲往餐厅走,说:“小姑娘受了点儿惊吓,总得给人照顾好了才能走得开。” 沈明彰一听,一拍桌子道:“仅是受了点儿惊吓就要让你大哥大嫂担惊受怕一整日吗?!” 仅是? 沈修齐唇角勾起一个小弯,带着眉头深锁的闫美玲坐回位置上,自己也拉开椅子坐在了沈明彰对面。 虹姨递来热毛巾,他接过擦了擦手,放回托盘里才问:“大哥还记得,爷爷当初为你取‘明彰’一名,是什么意思吗?” 沈修齐抬眼,一桌佳肴之外,沈明彰也是眉头紧锁的模样,他身旁的夏婉双眼通红,还捻着纸巾不停摁眼角。 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提起紫砂壶给自己倒茶,茶雾袅袅,薄而清润,他端起饮下说:“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若要明,便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若要彰,便不能总认为自己正确。” “我说的对吗?大哥?” 沈明彰下意识往主位看过去,沈君正却只是端杯独饮,并未对沈修齐方才所言有任何看法。 仰人鼻息,自是低人一等,沈明彰蹙了蹙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修齐手里还捏着茶盏,被他百无聊赖转来转去,杯壁一点余温久久不散。 他笑着问:“大哥今夜是要为大嫂讨回公道?还是要劝我收回决定?” 没等沈明彰回答,沈修齐就接着说:“听大哥质问的语气,像是来为大嫂讨回公道的,觉得是我借题发挥,让大嫂受了委屈是吗?” 他挑挑眉:“可以,大哥尽管来讨,有多少委屈和不满都可以冲着我来,毕竟大嫂已经连带着将我一起骂了,我也不介意被大哥再多骂两句,言语究竟伤不伤人,还得亲自体会过了才能知道,不是吗?” 沈明彰一顿,语气低了很多:“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说这个?”沈修齐了然,“那就是劝我收回决定的意思,可我一来,刚说了一句话,大哥大嫂就这般姿态,这是友好协商的态度吗?还是说,大哥大嫂是想让爷爷出面,直接逼着我交出属于我的东西?” 此话一出,整个餐厅阒静无声。 沉默半晌,只有夏婉抬起通红的双眼泣声道:“湛兮,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糊涂才口无遮拦,我是个当妈妈的,一看见宝婺头破血流便失了理智,都是我的错,你别怪明彰。” 她急切道:“我明日就去给今宵赔礼道歉,立马,立马也行,湛兮,算大嫂求你,不要这么对明彰,宝婺还小,还要仰仗家中照顾,你可是宝婺的亲叔叔,叔叔哪有不疼侄女儿的?湛兮,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沈修齐听得有点倦了,将手中茶盏一扔,青釉汝瓷杯在桌上打着转儿,骨碌碌滚到地下啪啦一声脆响。 对面哭得双眼通红的女人浑身一抖,与沈修齐视线对上一瞬,又迅速低头用纸巾拭泪。 沈修齐不想拐弯抹角,也不想再看这虚伪的戏码,直言道:“大嫂,我知道你最近与胡旋来往密切,若你记性好一点,应该能想起俱乐部瞿经理跟你说过什么话,如果你不记得,我可以为你复述一遍,‘沈先生爱重今宵小姐,连我都有所耳闻,听说今宵小姐爱打高尔夫,太太什么时候也邀请今宵小姐过来俱乐部玩一玩?’大嫂听了这话是如何答复的?可不可以说出来给爷爷奶奶听一听?” 夏婉紧捏着手中纸巾,五指用力到指骨泛白,一双臂止不住地颤抖。 “想不起来我也可以替大嫂回忆一下,大嫂说的是‘她也配我亲自邀请?给我当球童我都嫌她一身骚’。” 沈修齐咬了咬牙,微笑着,反过来质问:“这也是大嫂的一时冲动,口无遮拦吗?” 他忍不住冷笑:“我自认我这些年对得起大哥大嫂,说话行事,也从未有过任何不妥帖之处,在我知道大嫂帮着胡旋挑拨我与今宵的关系之后,我也给大嫂留了机会,还差人将劝告的话,缓和的法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给大嫂听,可大嫂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多次口出恶言侮辱我爱的人。” 他轻轻呼气,有略表遗憾之意:“我已经给过大嫂机会了,是大嫂没有珍惜,如果大嫂不清楚站错队的后果,那不妨问问大哥,一个人若是想要毁掉一个家庭几十年的苦心经营究竟有多简单?” “我不会收回我的决定,俱乐部土地在四环之内,每年的用水用药都是环保上的大问题,交出土地用以城市规划已是板上钉钉,此事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至于酒店经营权——” “这将是我送给今宵20岁的生日礼物。” “亦不会有任何更改。” 第57章 顶梁柱壁虎断尾求生 - “你想让我给你跪下吗?湛兮。” 当夏婉清清楚楚听见两个“不会”之后,立刻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可沈修齐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姿态闲适,微向后靠,甚至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波澜。 他依旧是朗目疏眉云淡风轻的样子,只餐厅顶部落下一束莹黄光线,那两扇长睫于他眼下覆上两片小小的阴翳。 一桌子菜,没有人动过一筷子,夏婉这一哭,更是没了胃口。 闫美玲自是盼着家和万事兴的,一见这番境况,立马侧身拽了拽沈修齐袖子:“湛兮。” 沈修齐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还冲虹姨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醒酒器拿过来。 深红酒液注入杯中,轻轻扬起馥郁果香,桌对面的沈明彰见他这般气定神闲,胸口腾起烧灼肺腑的怒气,开口便质问:“你现在就是这么欺负家里人的是吗?俱乐部和酒店,是妈留给你的没错,可这几年,我与你大嫂费心经营,年年给你挣钱分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现在合约期限未到,你怎么能因为你大嫂说错了两句话,不由分说就直接收回经营权?” 沈修齐右手按着红酒杯脚,两指轻轻一点,磕在水晶杯底发出清脆声响,他抬眼看过去,沈明彰未饮一杯酒,却面色泛红,已然是怒气上了头。 “你与那今宵,八字没有一撇!在一起甚至不超过半年!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你就要将几十亿的产业送给她!我看你简直是昏了头!被说两句怎么了?我们一家人在外面混,谁没有被人说过被人骂过?怎么别人受得了委屈,她一点儿都受不得?!一点小事儿你非要闹得天翻地覆,往后她若真进了门,她该如何与我们相处?” 沈修齐轻轻吸气,淡淡笑:“如何相处,是大哥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明彰怒火中烧,当即拔高了音量:“长幼尊卑,自古以来的礼法!难不成她进了门还要我这个做大哥的点头哈腰伺候她不成?!” 沈修齐还未开口说什么,沈凝光抢先接过了话:“大哥,你何必与湛兮说这些?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么激动,是要像大嫂一样口无遮拦吗?” 口无遮拦的代价,已经清清楚楚摆在面前了,看或不看,仅在一念之间。 而那个仅靠一句话就掀起风浪的男人,此刻正晃着酒杯闻香品酒,仿若此刻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压根儿与他无关。 他总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就好像他生来就该是上位者,发号施令从不费一丝力气,若他肯多看你一眼,那都算是抬举。 得不到任何回应,沈明彰再一次看向主位,沈君正虽眉心微蹙,却不发一言,无论他们两兄弟如何交锋,都始终保持沉默。 沈明彰这心里突然开始打鼓。 他摸不准沈君正的心思,也很清楚沈君正向来看重沈修齐,他此番若是由着性子闹下去,怕是家宅不宁。 他深吸了口气,缓了情绪道:“是我激动了,湛兮。这样,你抽空带上今宵去我们家里吃顿饭,我和你大嫂一同向她赔礼道歉,她若不计前嫌,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她日后有什么需求,只要我们能做到,都会一一满足。” 沈修齐听了这话,缓缓将酒杯放下,再抬眼,餐桌对面的男人还红着脖子,也不知方才这话,是压下了多少情绪才说出口。 他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挑明了说:“如果大哥大嫂准备向今宵赔礼道歉的目的是拿回酒店经营权,那这顿饭还是算了,我既做了决定,便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不会有更改的可能。” “大哥与我的合约期还有一年,作为补偿,我会在审计和财务完成清算之后,拿出酒店一年的利润及一千万赠与宝婺,这笔钱我将委托信托机构每月进行支付,算是宝婺的成长基金。宝婺是我亲侄女,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往后工作或是出嫁,我这个当叔叔的自会尽心尽力为她打算,大哥大嫂躺着挣了这么多年钱,也可以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第85章 “凭什么?!” 沈明彰听完沈修齐的话并未作声,倒是夏婉忍不住,脱口而出质问:“凭什么你们两姐弟占尽一切好处?要股份有股份,要资产有资产!到了明彰这儿连经营个酒店都要低声下气求人!怎么?明彰不是沈家的儿子吗?!他没有资格继承妈的遗产吗?!妈和舅舅怎能如此偏心?!” 夏婉话音落下,室内重归寂静,候在一旁的乔叔微微睁大了双眼,再抬眼一瞧坐在主位上的沈君正,那脸色跟着便黑了下去。 料想这番话已在夏婉心中盘旋了好些年,往日占着沈修齐的便宜不做明面儿上的计较,如今这利益的帆布一撕开,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两位长辈黑着脸没说话,沈凝光忍不住开口问:“我们两姐弟占尽一切好处?” 她冷哼着笑:“看来大嫂是不知道当初这遗产继承究竟是怎么个‘长幼尊卑’。” “15年前,集团响应国家政策完成稀土产业链整合,崇吾矿业、西山有色金属及strmaterials合并成为一家公司,叫崇汇资源。当年正是国家大力保护战略资源的时候,出口政策收紧,内部产业链整合取缔小中型企业,大力并购海外矿产,三管齐下,崇汇资源的诞生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若这家公司现在还在崇吾集团旗下,可保沈家六代荣华富贵。” “大嫂这么聪明,不如试着猜一下,为何崇吾最后将崇汇资源90%的股权卖给了国家?” 夏婉听得怔神,一双眼通红着,眼睫潮润,一动不动。 15年前,沈家三位继承人里只有沈明彰是成年人,答案显而易见。 向来长子最受家族重视,将最重要的产业交与长子打理也合情合理,章氏家族创立崇吾集团之初,便是以矿业为根基,抽走了根基产业及成熟的产业链,崇吾只剩下一堆问题百出的地产项目。 最后这烂摊子交到了沈凝光手里,家中幼子只继承了收效最低的高尔夫俱乐部和一家勉强维持平衡的豪华酒店。 如何才算占尽一切好处? 沈修齐杯中的酒见了底,再抬抬手,乔叔拿过醒酒器替他斟上。 桌对面的夫妻默契保持着沉默,沈君正也总算是开了口:“过去好些年了,就不必再提了。” 他看向沈明彰:“既然俱乐部和酒店的合约期只剩下一年,那就按湛兮说的办,你是当大哥的,湛兮要考虑成家结婚,你理应为他出一份力,此事对你和夏婉来说,百利无一害,莫要在此事上纠缠不休,伤了大家和气。” 沈明彰也是个生意人,看得清局势,分得了利弊,他还没有蠢到要顶撞沈君正,这便恭敬应下:“爷爷教训的是。” “至于那个小姑娘,毕竟是年纪小,湛兮又宝贝得紧,你与夏婉是长兄长嫂,更要宽和包容,别让人觉得我沈家家风不正,武断专横,此事该如何处理,也不必爷爷提醒你了吧?” “是,我心里有数了。” 沈明彰说完,拽了拽夏婉袖子,台阶已经递到跟前儿了,那该下就下了,可夏婉却突然掩面痛哭,一起身便跑出了餐厅。 “夏婉。” 沈明彰愣了愣,沈君正冲他摆手:“看看去。” 沈明彰这才起身跟出去。 两人一走,今晚上这家宴才算是开了餐。 沈修齐默不作声提起筷子吃饭,闫美玲看他吃得急,往他手臂敲了下:“你慢点儿吃。” 沈修齐一点儿没慢,还说:“那不行,回去晚了她不让我上床。” “哎呀你臊死人了你!”闫美玲嫌弃道,“瞧你猴急那样儿,天天不着家,白养你了!” 沈修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奶奶你不懂,这叫深入敌后,等我端了她的老窝,她以后就只能跟我回家了,到时候我俩天天陪着你。” “那还是算了吧,我受不了你见天儿的在我眼前晃,我得烦死。” 沈凝光听了笑得不行,问道:“那你啥时候带今宵来见见爷爷奶奶?” 沈修齐端起杯子饮了口茶,直接拒绝:“她胆子小,害羞,以后再说吧。” 这话沈凝光哪能听不懂? 这明显是经历了夏婉这事儿护得紧呢,估计得是扫除了全部障碍才肯带着出来见人。 她偏头与裴珩相视一笑,也提起筷子吃饭。 那边沈明彰一路追到了后花园。 外头积着厚厚的雪,沈明彰拿着外套追上去,刚往夏婉肩膀上一搭就被抬手挥掉。 “滚开!” 沈明彰将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搭在手臂,叹了声气:“差不多就行了,气撒了,钱也收了,见好就收吧。” “见什么好啊?哪里好?!” 夏婉边哭边说:“今夜要不是沈凝光跟我说,你还准备瞒我多少年?!” “合着我满门心思为了你打算,想方设法想让你挣个产业傍身,结果你早早的就把家业败光了是吗?!你把我骗得好惨啊沈明彰!” “我骗你什么了?” 沈明彰蹙着眉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崇汇资源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难道还要拿着我没有的东西跟你吹嘘我曾经有过吗?那才叫骗你!” “况且这些年,我何时亏待过你?我不嫖不赌,从一而终对你,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走出去社交哪一个不羡慕你?你要名有名,要钱有钱,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个不窝囊的老公!” 夏婉几乎是吼着说了这句话。 眼泪模糊了她视线,泪痕遍布面颊,被冷风一吹,整张脸像冻结般麻木。 她指着那灯火辉煌的亮处,再看沈明彰:“不说别人,你的妹妹,弟弟,一个比一个优秀,一个比一个能挣钱,他们才是要名有名!要钱有钱!可你呢?!送到你手里的一亩三分地你都守不住!每年挣了钱还要眼巴巴给人送去!平时仰人鼻息,关键时候看人脸色!同样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你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 冷风呼呼地吹过,沈明彰脑海里那根弦也跟着绷直,是有点不可思议,可仔细一想,逻辑又对得上。 他看着夏婉宛若泣血的双眼,几分难以置信:“合着,合着你就是看中了我这个沈家长子的身份,当年才死乞白赖地跟我的,是吗?” 夏婉收了泣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明彰也不是傻子。 他笑了下:“我说怎么结婚后你性情大变,总是没完没了地跟我发脾气。”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生宝婺太辛苦,身体有亏,心情抑郁才如此,我百般地哄着你,宠着你,你让往东我不敢往西,就盼着你能早日恢复婚前那般温柔可人的模样,我们一家三口也能安安稳稳过点自在日子。” “现在看来,那都是装的是吗?婚后这般娇蛮跋扈得寸进尺才是你的真面目,是吗?” 夏婉听了这话猛地转过身来看他,声声质问:“我娇蛮跋扈?我得寸进尺?沈明彰,我跟你结婚之后做的哪件事情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你是为了你的面子!你的虚荣!你的贪婪!”沈明彰突然吼道。 “你是什么家庭?我是什么家庭?我手里是没有产业,可我有钱!我的钱给你三辈子都花不完!你还想要如何?!你以为剑走偏锋刀尖舔血很容易?你以为凝光和湛兮的钱都是大风给他们刮来的是吗?!你只看到他们风光,只看到他们富贵,你看得到他们为了一个又一个项目劳心费神焦头烂额的样子吗?!你知道他们每天一睁眼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多高的风险吗?!你知道他们肩上究竟担着多少个家庭的责任吗?!” 话说完,沈明彰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他神思骤然清明。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如何管理一个俱乐部都不清楚,还妄想插手集团事务?” 他哼笑了声,心也一寸寸凉了下去:“你不必为了我打算,我也不需要你这么为了我打算,你觉得你受了委屈,想让我为你出气,我就护着你去骂湛兮,只要你顺了气,之后我再如何向湛兮赔罪都可以。” “他是我亲兄弟,我了解他的性子,无论他嘴上说什么,心里都不会与我计较,可做人呐,不能太没良心。夏婉,我再糊涂,我也清楚沈家如今这安稳日子究竟是怎么来的,湛兮,凝光,爷爷奶奶是如何对我们一家三口的,我们是一家人,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我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利益就和我的骨肉至亲翻脸,你使的这些小心思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着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双眼发涩。 “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外社交,听得最多的就是湛兮多么多么厉害,凝光多么多么能干,甚至裴珩也让人望尘莫及,再回来看我,我比不上湛兮凝光有钱,手里也没产业傍身,挣钱养家还要仰仗我的弟弟妹妹,你脸上没光,就觉得我一事无成,觉得我窝囊。” “曾经我也不想窝囊,我也想做这沈家的顶梁柱,可这顶梁柱肩膀上有多少伤痕,脚下踏着多少血泪,你没有经历过你永远也不会懂,为了做这顶梁柱,我付出了血的代价,是湛兮凝光撑着我,我才走到了今天。” 第86章 “你以为沈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靠得是什么?是全家上下一条心。” 他将手中外套搭在一旁积雪的石桌上,音色一如冰霜冷冽:“从前你在我面前抱怨家中不公,我心疼你生养孩子辛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顺着你哄着你,现在看来,到底是我把你宠坏了,竟敢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说这些大不孝的话。”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该说的我都说了,夏婉,我言尽于此,若你一心想要搅得家宅不宁人心难安,那就别怪我无情,壁虎断尾求生的法子,我是用过的,宝婺年纪还小,我不会放任她走上一条歪路。” 他转了身,面向近处的灯火,再低头微微侧目:“今宵那里,我会亲自去赔礼道歉,今夜之事,你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咱俩就一拍两散。” 第58章 下辈子真是个贪心的今宵 - 沈修齐回到小溪山的时候,今宵还在南书房伏案画画。 院中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盏昏灯毫无生气地吊在檐下,廊柱阴影横斜,道道深灰。 沈修齐仔细关好大门,刚走过回廊拐角,一道轻软的甜音就钻进他耳朵:“湛兮,你回来啦。” 他脚步一顿,停在隔扇门外,循光而望,她就坐在一室温暖之中,正微微偏着身子从亮处往外看。 被抓夹随意夹住的长发稍显凌乱,有一缕漏网之鱼乖顺地贴着她脖颈垂下,似是为了方便作画,她今夜只穿一条鹅黄真丝吊带裙,与室内暖光一结合,像株清艳的腊梅,在这凛凛冬夜静静地盛开。 走进书房时,他在想,今夜她是什么香气? “怎么不说话呀?” 今宵将画笔搁在笔架上,起了身迎他。 靠得近了,沈修齐确认了她今夜的香气,是晚香玉。 他双手掐腰将她一把抱起来,再托着她臀部将她举高,今宵双肘撑在他肩膀上,用手捂了捂他冰凉的耳朵。 有些疑惑从她那双冰透的眸子里流出,拧成丝线将她拉向他。 轻轻一吻,一点残余酒香与晚香玉融合,她闷闷地问:“是今晚的家宴因为我的事闹得不开心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修齐才展颜回答:“不是。” 她捏着拳头往他肩膀一敲:“那你干嘛故作深沉?害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沈修齐唇边噙着笑,带几分浑劲儿,若是换张脸,这笑容稍显流气,偏偏他生得好,回回这么冲她笑,都很勾人。 她点点他还冰凉的鼻尖:“自然是怕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咯。” 他轻轻笑两声,嗓音很沉:“都是为了圆圆。” 今宵淡淡一哼:“此元非彼圆,那陈圆圆可是吴三桂的小妾 。” “噢~那今元元是什么?” 大坏蛋没安好心,又想暗中引导,今宵双手卡住他脖颈恶狠狠道:“是沈修齐的小祖宗!” 得到令人开怀大笑的回答,沈修齐心情很好地往她唇上亲了一下:“没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只是我大哥想请你吃饭,你想不想去?” 今宵微微噘着嘴,拖着长长的尾音思考,在去和不去之间摇摆。 沈修齐便直言:“你要不想去就不去,不过......” “不过什么?” 他又笑:“我大哥说要向你赔礼道歉,按沈老板的手笔,应该会给你备份大礼。” “那就去。” 今宵这话应得太过干脆,让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她这小财迷的样子,活像只贪吃的小鱼,渔夫一扔饵她就摆着尾巴一口咬上去,也不管吃不吃得下。 沈修齐往画桌边递了个眼色:“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等我到这么晚的吗?” 这时候今宵可就不承认了:“才不是,我是赶工期,争取过年之前完成。” 自从上次沈修齐同她说过创作自由的重要性之后,她问剧组要来了完整剧本认真研读,这段时间都在加班加点。 沈修齐只用单手将她托住,腾出左手抬腕看了眼时间,再看她:“那我的小祖宗忙完了吗?可不可以赏脸陪你老公睡个觉。” “什么呀!” 今宵面色带绯,柔软眼波轻轻一嗔,媚得很,偏那张小嘴儿不爱说好话,一开口就是:“一个小祖宗,一个老公,这不是乱了辈分?” 沈修齐笑着一哼:“我今夜不光要乱了辈分!还要乱了伦理!” 说着他便大步往外走,今宵还被他抱得高高的,突然移动起来,她害怕地尖叫一声将他抱紧,胸前一对柔软直往他脸上怼。 棉花糖送到了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沈修齐一口将她咬住,她尖叫着瑟缩,还不忘喊着:“关灯,关灯。” 今夜喝过酒的男人兴致格外高涨,沐浴后裸着半身上了床,迅速抽走今宵手中的手机,不由分说就将她推倒,连床幔都没来得及放下。 今宵看资料看了一半,还想将手机捞回来,刚一伸手就被拦住。 “你怎么这么急呀?” 今宵推拒着他急切落下的吻,沈修齐顺势张口含住她手指,十指连着心,那股子热热麻麻的劲儿迅速从指尖传至今宵心底。 偏他还不肯松口,扣住她手腕就不让她动,还将她食指中指都吃进去,用舌尖轻轻挑着,玩着,像是颇有乐趣。 今宵身体触电般惊颤一瞬,挣不脱,便只能由他,是等他玩够了,他才恋恋不舍松开回答她:“偶尔,也想做个急色之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一旦染上情欲,说什么都勾人,若再有美色当前,那便是叫她引颈受戮,不惧酷刑。 所以之后沈修齐诱着她喊“老公”的时候,她也甜甜软软地喊了,喊得他心潮澎湃,喊得她尖叫连连。 勾了沈修齐一夜的晚香玉香气,总算是在剥光衣物之后在她后颈找到源头。他从背后抱着她,单手扣住那截柳腰,摧折着,要她随他频率摇动。 为了深嗅那缕香,他将那头长发尽数往她胸前顺,把玩时,那些青丝长长短短,将他五指紧紧缠绕,一如深处的绞刑,叫他欲生欲死。 今宵双膝跪床,身体毫无支撑,只好紧贴着身后的男人,抬一只手臂往后勾住他脖颈。 一扭腰侧眸,他被她勾弯了腰,精雕细琢的一张脸,半敛眉目为爱沉醉时,像个坚守十戒的菩萨偏行破戒之事,面上越是敛眉不露声色,身下越是卖着力气做尽非人之事。 可悲,可叹。 没一会儿她就双腿打颤坚持不住,一直问他好了吗?到了吗?是不是快了?每个问题迎来一次加重力量的回答,今宵眸中盈着清泪时,作乱的人咬着她耳朵低语:“说句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眼眶的泪乱飞,今宵给了许多错误的回答,直到她用破碎的气声轻轻说着:“老公好棒。”这位破了戒的菩萨才大发慈悲加快速度饶过她。弄完还不忘在她耳边提醒:“下次求饶,记得还用这句话。” 今宵幽幽嗔他,媚眼如丝。 眼看着沈修齐兴致未消,还隐有二次起兴之势,今宵赶紧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闷着声音说:“我明天还要上课!” 沈修齐忍着身体内部翻涌的情潮,抱她起身去沐浴。 与她在一起这些时间,他少有餍足的时候,一夜三次勉勉强强,一次怎么能够? 今夜的第二次是在浴缸里,一池水花翻飞,她哭得不成样子,像是想要快点免于受苦,沈修齐还没开口引导,这小姑娘就伏在他肩头绵绵喊着,说着,我受不了了老公,求求你快一点。 天知道,她越是这样他越想弄她到天亮。 可到最后他还是心疼她累,便没弄第三次,在浴缸清理干净就将她抱回了床上。 今宵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躺下就不再动,只在他关了灯躺上床拥她入怀时,听她问了句:“沈修齐,你是天蝎座吗?” 他顿了瞬:“你才知道?” - 与沈明彰约定吃饭是在跨年夜的前一天。 临到假期,整个校园人心浮躁,哪怕天寒地冻,也阻挡不住叽叽喳喳的小雀想要飞往心中的春天。 学期末任务重,今宵不敢旷课,连上完两节专业课魂儿都没了一半。画室楼下的梧桐树掉得光秃秃,路边停着辆显眼的宾利,有同学见她开过,往楼下看时,回过头来问今宵:“今宵,那是你男朋友吗?” 今宵从画上艰难抬起头,还一脸懵懵的,同学就朝窗外指指:“有人在搭讪你男朋友欸。” 一听这个,今宵突然来了兴致。 一天的工作结束,沈修齐一上车,陈秘书都不用问就直接往学校开,在路边找到今宵小姐的车,他提醒了身后人一句,沈修齐从一堆邮件里抽身,拿着外套和墨镜下了车。 今日是个雪晴天,尽管已近落日,路边积雪仍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沈修齐穿一身休闲服站在车旁,正低头给今宵发消息,就听身后有个很像她的声音在问:“先生,一起跨年吗?” 第87章 沈修齐拿着手机转身,尾指上还勾着墨镜,本以为是今宵故意逗弄,他唇边还带着笑容,一看清身后来人,眉间便是一凛。 他这脸色变得太快,让这位贸贸然前来搭讪的姑娘微微心惊,可她好不容易才开了口,也对自己样貌身段有十足的自信,这便挺起了胸脯对上他视线,稳住了声音再次问:“要不要一起跨年?” 沈修齐收了手机,单手插兜靠在车门上,今宵就在楼上看着,这人身高腿长,今日来学校接她还特地打扮得年轻时尚,这时候往车门上一靠,很有痞帅那股劲儿,最招小姑娘喜欢。 今宵听不清沈修齐在说什么,只见他唇瓣上上下下开合,正拿手机解锁,那小姑娘面色大变匆匆忙忙就跑了。 一群吃瓜群众在窗边叽叽喳喳猜测他说了什么,沈修齐循声抬头望,唇边跟着绽开温柔笑容。 同学让她赶紧下去问问,今宵只好退回座位收拾背包。 见面便是大大的拥抱,他身上有很干净的松针清香,从他怀里抬起眼,她笑着好奇:“你都跟人说什么了啊?给人吓成那样。” 沈修齐低着头凝睇她,落日从路尽头往下沉,他那瞳色一深一浅,虹膜纹理清晰。 他愉悦地笑,说:“我问她是哪个学院的?院长是谁?是不是专业老师没给她布置作业?怎么比你闲这么多?我要为我家小孩儿投诉,她作业太多了!都没时间陪我。” 今宵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沈修齐收了笑容:“你希望我解风情?” 今宵噘噘嘴:“那倒也不是。” “外面冷,”沈修齐往她臀上轻轻一拍,“去车上说。” 今宵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上去,边扣安全带边问:“你都是这么拒绝往你身边凑的女人吗?” 沈修齐发动汽车,看着 后视镜谨慎汇入了车道,说:“平时没人敢往我身边凑。” 今宵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沈修齐若不来学校接她,外人想要接触到他实在太难。 “那商务应酬呢?”她又问,“不都是有美女作陪吗?” 沈修齐冷冷一哼:“敢给我送女人?他怕是不想谈我这生意了。” 今宵小小惊讶一声,笑着感叹:“沈先生还真是铜墙铁壁啊,那怎么就对我毫不设防呢?” 出了学校车多,沈修齐也不看她,只说:“我上辈子欠你的。” 这时候再将记忆往回倒,今宵依稀记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总觉得沈修齐身上的香气很熟悉,总觉得是在哪儿闻见过,可仔细一想,在那之前,她应该是没有机会能见到沈修齐,便又按下了心中的想法。 窗外车水马龙,城市霓虹渐起,她略略出神,问沈修齐,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沈修齐顾着往左拐,没看到她表情,还用不着调的语气逗她:“怎么?你下辈子还想跟我在一起?” 今宵偏眸看他,此时斜阳万丈,霓光淡弱,窗外纷乱喧扰。 曾经坐在相同的位置看他时,她不知下了车还能不能与他再有交集,便主动表达了修复绢画的意愿,问他要不要为难她。 那时候,沈修齐在她眼里是一部褪色的老电影,色调单一,构图简单,没有一句台词。 尽管这样,她还是想要多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好铭记在心中,永远都不忘掉才好。 后来这部电影有了后续,她带着满身油彩沉入其中,打乱了原本单一的故事线,让黑白画面有了丰富色彩,如今,她已是故事的主角,却仍生出不忍结束的心理拉扯。 她那时想。 今宵还未尽兴,电影便不会迎来结局。 这时想。 如果真有下辈子,她会回答:“是,我下辈子还想和你在一起。” 真是个贪心的今宵。 第59章 紫罗兰要设计个什么样的戒指 - 冬日里的胡同似乎比往常更窄,未清理干净的积雪占一道,电瓶车自行车占一道,偶尔遇上个不按规矩停车的,今宵在一旁看着都替沈修齐捏把汗,这要是换成她来开,估计得是漆面完整着进来,刮花了才能出去。 好在沈修齐驾驶技术过人,轻轻松松穿过了障碍区,将车完好无损停到了一处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前。 今宵解了安全带偏头看,院门关着,檐下吊两盏纸面灯笼,似是听见有人停车,院门被一位穿桃粉宋锦马甲的小姑娘打开,一见着沈修齐便恭恭敬敬招呼:“沈先生,沈老板已等候多时。” 再看今宵开门下车,又忙不迭下了台阶帮她把住车门:“今宵小姐,晚上好。” 今宵暗暗惊讶,他们这服务还挺好。 与沈修齐一同穿过前院,沈明彰正与餐厅老板站在二层阁楼内交谈,槛窗向外开着,今宵抬头望,餐厅老板一边说着:“沈先生好久不见有失远迎”,一边从阁楼内走出来,顺着楼梯来了院中。 料想是沈明彰与餐厅老板介绍过今宵,同样是初次见面,今宵并未在这位老板身上感受到与小高总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隐秘的、无法表述的不适。 “今宵小姐今儿个第一次来,一定把咱大厨的拿手菜都尝尝,日后也好多多来光临。” 沈修齐与她介绍:“顾老板,与我大哥是老同学。” 今宵礼貌打了招呼,又在顾老板的引路下,来到二层的阁楼。 室内只有沈明彰一人,靠窗的长桌上放着一排爱马仕手提袋,不得不说,沈老板的手笔果然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送一个两个,他送一排。 今宵走进阁楼,随他们一同进入的粉马甲姑娘立即上前将槛窗关上,顾老板在旁介绍着今日食材,询问完今宵的忌口便领着粉马甲姑娘一同走出了阁楼。 仅是几日不见,今宵就觉得眼前这位沈老板清瘦了几分,她心有惴惴,仰脸看了沈修齐一眼,可他面不改色,还领着她坐到了主位上。 沈明彰与沈修齐是亲兄弟,这两人在眉眼间有一定的相似度,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们一家三个,沈凝光与沈修齐的气场是绝对外放的,让人隔得老远就能感觉到这个人不好惹,但沈明彰却是往内收的,外人很难判断他究竟好不好相处。 一室沉默,还是沈明彰先开口打破,对今宵说:“那晚在凝光那里,我抱着宝婺走得太早,不知后头竟发生了那般过分的事,夏婉是我太太,你是湛兮女朋友,归根结底,是我没能做好沟通工作,才让她这般有恃无恐,口出恶言伤了你的心。” “我在这儿替她说声对不起,元元,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湛兮爱重你,我们一家人都爱屋及乌,等你日后有了空,多去我那儿玩玩,宝婺今日还问我,是不是要去和救她的姨姨吃饭,她很喜欢你。” 今宵低首莞尔:“只要宝婺没事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沈明彰的脸色总算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稍缓和,他往身后示意:“大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怕我这礼物送不到你心坎儿上,就指着不会出错的买,晚点你拿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今宵唇边笑容很甜:“收礼物哪有不开心的?大哥太客气了。” 说完,沈明彰又起身从一个黑色礼袋里取来一只黑色盒子。 他将盒子往前推了推,沈修齐伸手够过来递给了今宵。 “这是......?” 沈明彰笑着让她打开看看。 今宵看了沈修齐一眼,见他颔首,她才拿起盒子展开。 室内光线很柔,又让盒盖挡去一部分,今宵第一眼并不确定这颗宝石究竟是什么颜色。 等她移到灯下一瞧,这竟然是颗阿盖尔紫罗兰钻。 见她面露惊异,沈明彰便说:“这是早些年我去澳洲从一位矿主手里买下来的,小是小了点,只有一克拉出头,但净度很高,颜色很艳,回头让湛兮给你寻个厉害的设计师,做枚戒指或是项链戴戴。” 今宵抬眼望着沈修齐,比起惊喜,她眸中更多的是惊讶。 她虽没拥有过什么稀世珍宝,但也知道这阿盖尔紫罗兰钻有多稀有,也许当年买下的价格并不夸张,但阿盖尔矿脉已绝,放到现在,这小小一颗紫罗兰钻随随便便就能拍出千万高价。 当年孟女士对她那颗一克拉出头的阿盖尔艳彩级粉钻都爱不释手,更遑论是这紫罗兰钻?这要是给她看到,一定兴奋得当场尖叫。 她正不知所措,沈修齐已经帮她应下:“多谢大哥。” 说完就帮她把盒子一盖,整个丢进了她包里。 她愣了愣,正想说不必了,但沈修齐已经收下了,那她只好回正身子,也对沈明彰说:“多谢大哥,破费了。” 沈明彰笑笑:“只要你喜欢,钱不钱的不重要。” 话虽这么说,今宵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直到顾老板给他们上了菜,她那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一点。 过程中,沈明彰多次提起夏婉,虽说语气平静,可那面色次次都不太好,今宵感知敏锐,隐隐觉得他们俩有什么问题,有点害怕自己的事情会影响到二人,她不安地将手放到了沈修齐腿上。 第88章 两兄弟聊着天,沈修齐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又回了个微笑让她安心,她便安安静静听着,没再胡思乱想。 这顿饭沈明彰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也不说话了,只单手撑着额头静静休息,今宵有些担心,沈修齐便叫来顾老板让他扶着沈明彰下楼醒酒。 直到沈明彰离开后,今宵才问出了心中疑惑:“今日你大嫂没来,他们俩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沈修齐将她椅子拖近了些,颇是云淡风轻地说:“他们俩正在商量离婚的事。” “离婚?!” 今宵一下子将心提了起来:“他们要因为 我的事情离婚吗?” 这个消息对今宵来说,无疑是惊天霹雳,她怎么都不会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人都说“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她不过是挨了几句骂就让夫妻俩闹成这样,她觉得自己罪过大了。 沈修齐却淡定道:“不是因为你。” “真的么?” 今宵压根儿就不信:“可我方才听着你大哥回忆的那些事情,他分明是爱你大嫂的,况且他们还有女儿,怎么就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沈修齐看着她:“你没注意到他刚才一说完以前的事情就开始叹气吗?” 今宵光顾着胡思乱想,还真没注意这么多,她摇摇头,沈修齐又道:“我大哥认识夏婉的时候,算是他人生的最低谷,刚接受完上头的调查,又灰溜溜地卖掉了手里的公司,一度一蹶不振。夏婉的出现,让他开心了很多,虽说还是不像以前一样敢闯敢做,但好歹人是正常的,爷爷奶奶很欣慰,经历过那些事情,他们二老只希望我大哥平平安安的,所以哪怕夏婉家世不好,家里也应允了这门婚事。” 今宵听得不明所以,歪着头问:“是什么事?我可以知道吗?” 今宵每每这么歪着头疑惑,沈修齐都觉得她很可爱,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今宵白他一眼,看起来不情不愿,心里却是甜的。 她凑上去吻他,被他提着腰抱到了腿上,突然的亲近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推了推他:“你干嘛呀,一会儿顾老板上来看见。” 沈修齐毫不在乎:“看见怎么了?我们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抱一下都不行?” 今宵自知拗不过,便算了。 沈修齐双手环住那截细腰,往她唇上再亲了亲才说:“我以前去地方挂职你是知道的,那时候家里对我们三个有非常明确的安排。大哥掌管集团根基产业,凝光负责开拓新版图,我呢,要靠专业技能走仕途。他们两个为了家中生意需要结交不同层面的朋友,问题就出在这结交的人里面。” 沈修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说:“当时我大哥和表哥跟他儿子关系都很好,三人在生意上也有往来,恰逢换届选举的当口,少不了要拉帮结派。我爷爷当时正临退休,那人不是个好东西,布了局想拖沈家下水,先是在集团项目上找茬,那堆烂摊子错漏百出,随便一个由头就能往深处查,只要抓到重大违规,就能拿住我舅舅的把柄好让我舅舅为他所用。” “我表哥平时爱玩,带着两艘游艇出海的时候被海警扣下,接着就在他游艇里分别搜出超过1.5吨未获出口许可的中重稀土,当晚我表哥就因涉嫌走私国家战略矿产被带走调查。与此同时,我大哥赴了他们家的宴,回来时酒驾撞了人,虽没出人命,但违了法,也被扣下调查。” 今宵听得心惊,眉头紧紧锁着,原来那时候沈家竟是这般十面埋伏的状况。 再一想沈凝光说过的那些话,她怔怔地问:“那时候,你正在攀西救灾吗?” 沈修齐敛眉颔首,也笑:“我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紧急的状况,一边是天灾,一边是人祸,两头都很紧急,两头都让我放不下。那时候我爷爷和我父亲职位特殊,又是敏感时期,这局明摆着是冲他们去的,只有保持沉默才是最佳解法,毕竟是集团是章家的集团,与沈家多少隔着一些,不听不说不做,便能自保。” “可这家里一下子被带走了三个人,总归是让人忧心焦虑的,凝光为此急得团团转,多方去求人也没结果,只能指望我。” 今宵一下子反应过来:“所以姐姐说你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就是指这件事情吗?”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我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很轻松吗?不比当官舒坦多了?” 今宵的心被他这话轻轻揪了一下,她抬起双臂环住他脖颈,心情复杂地靠在了他肩膀。 他舒了口气说:“好在我救灾有功,多少能说得上话,这才为沈家争取了缓和的时间,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与凝光当时走的每一步都很惊险,幸运的是,每一次面临选择,我们都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说完他还调侃:“这些事情一结束,我感觉我人都老了好几岁。” “可那时候你还很年轻。” 才23岁,却已经能突出重围解除家族危机,成为全家人的依靠。 沈修齐听了这话故作不满哼一声:“我现在也很年轻!” 今宵心情还未放松,语气却已轻快许多,她直起腰来看他,忍不住捧着这张俊脸亲了亲:“是呀,沈先生嫩着呢!” 这时有脚步声渐近,今宵赶紧撒手想要从他腿上下去,沈修齐却按住她不让她动,正推推搡搡,他已经应了声:“请进。” 今宵无奈,就这么红着张脸坐在他腿上,与进门的顾老板面对面。 顾老板说沈明彰已经在他这儿睡下了,明早会给他送回去,特地来说一声,一会儿需要帮忙搬东西尽管叫他。 沈修齐一一应下:“麻烦顾老板了。” 顾老板笑笑:“沈先生说的哪里话。” 等他一走,今宵又回过身来看他:“所以你大哥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一蹶不振的吗?” 沈修齐没否认,还说:“其实他这么多年一直活在自责当中,人一旦长期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那本来能做好的事情也做不好了,他如今是不想拼也不想闯了,只想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没想到夏婉一直嫌他,更让他受挫。” “你刚才说的没错,他的确很看重夏婉,毕竟是陪着他走过了低谷的人,可他越是看重,这被蒙骗后幡然醒悟的劲儿就越大,他们婚姻里的雷,早在一开始就埋下了,只是有了你这件事情他们才将各自心中的怨说出口。” “那......” 今宵迟疑着问:“你觉得他们会离婚吗?” 沈修齐不确定:“我不知道,不过我大哥肯将宝婺日后的嫁妆拿出来送你,怕是情况不容乐观。” 今宵又是一惊:“你说那颗紫罗兰钻是宝婺的嫁妆?” 沈修齐点点头。 “那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我平时也用不到这么华丽的珠宝,你还是拿回去还给宝婺吧。” 沈修齐看她着急,反倒放松往后靠,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今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手戳戳他胸口:“你怎么不说话?” 沈修齐盯着她发了会儿呆,说:“我在想,要设计个什么样的戒指。” 第60章 只要你构成你却不是你 - 顾老板今夜为了招待今宵,特地启封了一坛新酿的青梅酒,青黄酒液被盛在一只小巧的白瓷酒壶端上桌,这酸酸甜甜的口味最宜佐餐,今宵听着他们兄弟俩说话,不知不觉就将那壶青梅酒喝得见了底。 果酒的酒劲儿来得慢,方才她与沈修齐谈话时思绪紧绷,不觉得这酒有什么劲儿,话说完,人也放松了,慢慢才觉得有点晕。 沈修齐也陪着沈明彰喝了点儿,两人都不方便开车,便打了雷伯的电话让他来接,坐着等也是无趣,今宵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去外头走一走醒酒。 沈修齐拗不过她,只好用围巾将她围了又围,抓着她的手放到衣兜里才一起走出四合院。 时间已经不早,胡同里杳无人迹,路灯孤零零地伫立在积雪中,光线只撑开半个扇面,一盏不接着一盏,一条胡同被光线切割成好几块明暗,无端感觉寂寥。 今宵将半身力量都靠向沈修齐,脚下的路面又干又硬,靴子走在上头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许是喝了酒有点燥热,她感 觉被沈修齐攥在掌心的手有点出汗,她仰起脸看沈修齐,外套立领遮去他脖颈线条,他侧脸轮廓很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睫毛很长。 觉察到她视线,他略侧目与她对上,也停了脚步,俯身与她视线平行:“喝醉了?” 他们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上翘的睫毛像是盛着两弧星光,漂亮到令她双眼失焦。 她往前倾了倾身,扶着他肩膀吻上了他眼睛。 退开说话时,声音有点飘忽:“你~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 沈修齐被她这微微醺的憨态萌到,也学着她那轻轻飘忽的语气回答她:“有~一点知道。” 第89章 今宵被他逗笑,笑得两眼弯弯,一朝前就扑进了他怀里说:“我好喜欢你呀沈修齐。” 突然的投怀送抱和甜言蜜语撞得沈修齐晕头转向,喝一夜的酒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醉人。 今宵将他抱得很紧,他甚至感觉,她是在用一种蛮劲儿将他箍住。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醉到微微发晕的样子,可爱到,让他觉得这分明是个春风浮动的夜晚,风里带着醉人的花蜜香气,连呼吸都是甜的。 可这份甜并没有持续多久,怀中人紧紧抱着他,也好像在轻轻抽泣。 想要看看她究竟怎么了,她却固执地不肯松手,就由着眼泪一点点洇湿他胸口。 他的心被紧紧揪着,也同样将她抱得很紧,一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询问:“怎么了我的乖宝贝?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哭?” 今宵摇摇头,不肯开口。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才会哭。 或许她就是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不开心不哭,伤心不哭,一开心就想哭。 说出去都令人发笑。 可她这条小船已经在起伏不平的海面漂浮太久,一路风浪,一路颠簸,惶惶无终日。 是他突然出现,拽住她的纤绳下了锚,让她就靠在他的岸边,静望海上日升日落,受他庇护度过春夏秋冬。 太美好,也太不真实了。 以至于她时常会怅惘,她真的值得拥有这一切吗?这是不是老天爷看她可怜,所以才为她编织了一场梦? 她的心太痛了,也控制不住想要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啊?你是看我可怜才喜欢我的吗沈修齐?” 她从他怀抱仰起脸,满面泪痕,此刻她也顾不上自己形象如何,他会作何感想,只想由着酒劲儿发问:“是不是当初胡旋出手帮了你,你就会和她结婚啊?你喜欢她吗?她不帮你你会觉得难过吗?” 一想到这些她就越哭越厉害,哭到整个身体都在抽颤,嘴里还不停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呢?是,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那是不是有一天,我不漂亮了,你就不喜欢我了?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呢?我明明,好笨的,又胆小,什么都帮不了你。” 这一番提问问得沈修齐心绪繁杂,他的心情从疑惑到不可思议,从不可思议到有点想笑,又从这有点想笑里突然感觉心疼。 天气太冷,指腹触及她的眼泪竟是凉的。 她在昏蒙的路灯下仰着脸看他,泪眼蒙蒙,灯光在她眸中碎裂,他的心也跟着碎裂。 他想说,是挺笨的,竟然说这种傻话。 可她实在是哭得太伤心了,他不忍心再逗她。 他将她面颊的泪痕轻轻拭去,也低头吻她湿润的眼睛,说:“漂亮、可爱、聪明、坚韧,抑或是成熟性感,乐观通透,所有这些我能想到的美好词语,它们都可以构成你,却不是你,今宵。” 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不断拭去她还翻涌的泪水:“所以我没办法具体描述我为什么喜欢你,没有理由,我就是要你,只要你,换谁都不行。” “也没有如果,宝贝,我和胡旋没有任何假设,我和你,有无数个你想要的以后。你喜欢我,你爱着我,就是帮了我一辈子,知道吗?” 他低头亲吻她冰凉湿润的唇瓣,也轻声发问:“那你愿意帮我一辈子吗?” 眼前人怔愣一瞬,似乎情绪已经开始收拢,随后那双湿透红透的眼睛微微下弯,一开口鼻音很重地说:“我,我不一定能胜任的噢。” 沈修齐跟着笑弯了眼睛,也学着她的语气回她:“那,那你也可以慢慢适应的噢。” 今宵重新靠在他怀中,一边笑着骂:“讨厌鬼,学人精。”一边将他抱得很紧。 多奇妙,从未有过那么一刻,沈修齐会希望时间能为此刻停驻。 - 第二日下课,今宵去了疗养院,陈文茵告诉她,疗养院搞了个跨年文艺演出,关老师要和她那几个老姐妹唱黄梅戏,叫她过去捧捧场。 与沈修齐在一起之后,关老师也受到沈修齐细致的照拂,除了雷伯每隔一天会来看望以外,沈修齐还专门为关老师请了一位保姆陪护,彻底消除了她怕关老师在疗养院过得不好的顾虑。 今日到疗养院关老师都顾不上理她,一直在小礼堂排练晚上的节目,今宵就在值班室陪陈文茵看电视剧,一看就是两个多小时。 临到入夜吃饭她才看到沈修齐发来的消息,说是姑姑回来了,要陪着在爷爷奶奶那儿吃饭,晚点再来接她回家。 她回了个好,吃完饭就跟着陈文茵一起去小礼堂看节目。 陈文茵告诉她,最近这段时间关老师开怀了很多,不像刚来的时候常常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压根儿不出门。 今宵也看出来了,说:“关老师现在比以前在家的时候还放松。” 可陈文茵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关老师每天都会跟人聊起你,却从未聊起过你爸爸,”她压低了声音,“关老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其实今宵也有想过,她和沈修齐在一起之后,还保持着每周过来两次的频率,一开始关老师还会问她爸爸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问过了,可关老师又不是完全糊涂的状态,她甚至还能唱黄梅戏,证明她神思清明有逻辑,那她刻意不提起的原因只有一个。 心口突然变得沉沉坠坠,她坐在观众席怔怔出神。 也许孟庭兰来的时候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关老师,但关老师怕她忧心,便将此事深埋心底,从未提起。 这么一想,既符合逻辑,又符合关老师的性子。 就快轮到关老师上台,陈文茵伸手碰了碰她。 她回神抬眼,看到扮作女驸马的关老师正在候场,她展颜笑开,冲关老师挥了挥手。 演出刚到九点就宣告结束,今宵起了身去找关老师,周围一群奶奶又将她一顿夸。 寒暄完,今宵挽着关老师回房间卸妆洗脸。 她笑着打趣:“我以为关老师现在只能唱唱《打猪草》没想到还能挑大梁唱《女驸马》,太厉害了您!” 关老师心情很好,难得傲娇地一哼:“你小瞧谁都不能小瞧了我。” 今宵笑着应和:“那是那是,谁能比得过关老师全能啊!连我都自叹不如呢!” 一旁的赵姨听了也跟着笑。 三人一同回了房间,今宵和赵姨帮着关老师拆头发卸妆,关素荷抬眼看看时间,开口问:“湛兮今天忙吗?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今宵淡淡一哼,嗔怨道:“我今日来了大半天都没跟您说上几句话,一闲下来您不先问您孙女,反倒问起别人来了,真够偏心的。” 关素荷听她阴阳怪气直想笑:“湛兮是外人吗?” “唷,”今宵将拆下来的u型夹放在一旁桌上,弯着腰去看关素荷,“您现在都不拿他当外人了啊?” 她嘶一声,思忖道:“别人家的奶奶都怕自己孙女被坏人拐跑,怎么您对湛兮这么放心?莫不是他有什么大神通?能蛊惑人心?” 关素荷乜她一眼:“什么神通不神通的,我看着湛兮 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他什么样?” “什么什么?!” 今宵一下拔高了声音:“您刚才说什么?!” “哎哟哎哟,”关素荷被她吼得直往后躲,“你小点儿声!我还没耳背!” 今宵愣在原地,眉头紧锁:“您看着湛兮长大?” 关素荷点点头:“是啊。” 今宵眉头皱得更深了:“您认识湛兮?” 关素荷又点头:“是啊,湛兮妈妈是我学生,你也见过的。” “我......?还见过?” 像是突然有道洪流冲向她,将她思绪推出去好远好远,今宵怔愣在原地,试图在过去的回忆里寻找他的身影,却无法捕捉任何。 关素荷也看得奇怪:“湛兮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吗?” 今宵恍然回神,摇摇头。 他的过去发生了太多事,她不可能每一件都知道。 有时候想问,又不想问,怕自己问了总觉得遗憾,总觉得自己从未参与他的过去,无法与他的过去共鸣。 所以只想紧紧地抓住现在,抓住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创造更多会在未来想起仍觉得窝心的回忆。 可她竟然......很小的时候就与他有过交集了吗? “那......” 她怔怔地问:“我也见过他吗?” 关素荷听了这个问题,看她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当然,你还骂他来着。” 今宵一愣:“我骂他什么了?” 关素荷想了想,笑起来:“讨厌鬼。” 第61章 老照片初吻被夺的证据 - 今宵从疗养院离开,是雷伯来接。 上车问起沈修齐,雷伯说:“被他姑姑给灌醉了,现在还在老宅。” 第90章 “喝醉了?”今宵取围巾的手顿一下,“那他今晚是不回槐安居了吗?” 她取下围巾团了团扔在一旁的座位上,心里在想,那她今晚还是回小溪山好了。 雷伯笑了笑说:“他让我先来接上今宵小姐,再去接他。”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在家里,他哪乐意歇在老宅? “可是......” 雷伯知道她的顾虑,便说:“今宵小姐别担心,到时候我进去扶。” “好。” 今宵放了心。 他们还没有到见长辈的时候,她也不想如此匆忙草率。 路上她收到左疏桐的消息,是一段视频。 画面是城市夜景,落地窗外是南城的标志性三件套建筑,摩天大楼高耸入云,沿江两岸灯火辉煌,暗蓝色的玻璃映出些许室内置景。 窗边是巨大的双人浴缸,已经由酒店管家做好泡泡浴准备工作,边角上点着两支香薰蜡烛,左疏桐就站在浴缸边拍下了这段视频,却没有发来文字。 她便打字问:[你元旦不回来了吗?] 左疏桐没回答她,反倒是说:[跟你说件事。] [什么?] 消息很快蹦出来:[我和蔺星晖在一起了。] 今宵对着这条消息愣了愣,突然笑出来。 当初看他们俩那架势就不对劲,之后左疏桐给她打电话,也透露了他们一直保持联系的信息,这么一想,他们这恋爱倒是谈得水到渠成。 她正要打字恭喜她,却突然顿住。 之前她不确定能和沈修齐在一起多久,便没将恋爱的消息告诉左疏桐,她以为左清樾会说,但现在看来,左疏桐并不知情。 她斟酌了言辞,谨慎地打出:[恭喜你,其实我也谈了。] 马上她就收到左疏桐的消息轰炸。 [好啊你,竟然瞒着我谈恋爱?!] [什么时候谈的?!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 [我要是不说我谈恋爱你打算瞒我多久?] [是谁啊?我认识吗?老实交代!否则我回来饶不了你!] 今宵无奈,只好给出了沈修齐的名字,并说左清樾见过,也是江澈的朋友。 左疏桐隔了很久才给她回消息,只说了一句:[回来再找你聊。] 行吧。 今宵心里想,看来是蔺星晖等不及要和她一起跨年了。 看了会儿期末考试的学习资料,再抬眼,车已经停到老宅门前。 雷伯回过头来对她说:“今宵小姐稍微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看向窗外。 这里还是她第一次送沈修齐回来时的模样,台阶很高,庭院很深,像位隐士静静卧在高台之上,此时檐上覆着白雪,瓦当结着薄冰,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理,这儿都让她感觉很冷。 她重新低下头看手机,没一会儿听见院内传来些许谈话声响,她便放下手机打开了车门下车。 雷伯扶着沈修齐出现在琉璃灯下,他将半身力量都靠向雷伯,低着头,空闲的那只手臂自然垂下,的确是喝多了的样子。 她没急着上前,转身将车内东西顺了顺,等着他过来。 头一次见沈修齐喝醉酒,她有点不知所措,雷伯将他扶下台阶,他忽然站住不动,接着便抬眼朝她看过来,喊了声:“宝贝,你来了。” 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很少在有外人的场合亲昵,今宵一时脸热,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接他,沈修齐就朝她招了招手。 以为他需要帮助,她赶忙就小跑上前。 刚一靠近,这个比她高出二十多公分的男人就朝她倾靠过来。 今宵心一紧,赶紧伸手接住,她被沈修齐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正要出声斥他,抱着她的男人迅速在她耳边说:“我姑姑正躲在门后看你。” 嗯? 今宵看向那扇厚重的大门。 还是那幽深静谧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 她微微偏头低声问:“真的假的?你喝醉了?” 一点点气声响在她耳畔:“装的,不装我姑姑不让我走。” 今宵半信半疑收回视线,扶着他转了身。 直到汽车启动离开了老宅,今宵才侧过身子去看沈修齐。 身边人正仰面靠着座椅休息,外套大敞,凸起的喉结在昏蒙里不安地滑动,周身被酒气围绕,还带一点室外的寒。 她将双手撑在座椅上朝他倾身,黑暗里蛰伏的野兽突然睁眼朝她袭过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今宵吓得“啊”一声,没好气往他肩膀捶了一下:“吓死我了你!” 恶作剧得逞的男人笑得格外开心,双手一捞就将她抱到腿上坐着。 今宵被他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又想起关老师今晚所说,她一把挥开他围过来的手:“你怎么三十岁了还这么讨厌?!” 正在开车的雷伯听了这话没忍住笑了一下,沈修齐面露无奈:“你怎么又拿我年龄说事儿?” “我说错了吗?” 今宵双手抱胸偏开视线,一副傲娇模样,又轻轻一哼:“当年是谁害我从树上摔下来的?现在又是谁故意吓我的?” 沈修齐不接招,疑惑道:“谁啊?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 今宵回眸瞪他一眼,手指直往他胸口戳:“不就是你这个讨厌鬼?!你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听我说完那些的?” 她气愤哼了一声:“还说给我撑腰,让我欺负回去!你这个大坏蛋!” 沈修齐一把将她手握住:“宝贝,我这都快让你骑到脖子上欺负了,还没解气吗?你问问雷伯谁敢像你这样对我?” 雷伯被这话逗得直笑,没应声,心道,这不是都你愿意的吗? “那你这就是承认了?” 沈修齐没忍住笑出来,唇边的笑容依旧是今宵熟悉的那股浑劲儿:“我承认,我当然承认,但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今宵挺着胸脯质问他:“我什么错?” 沈修齐轻轻捏住她下巴,带着她靠近亲了一下,噙着笑意问:“你夺走了我的初吻,我还不能对你使一下坏吗?” “什么什么?”今宵大惊,“你污蔑我!” 沈修齐见她这般抵赖,也没好气哼一声:“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得要我把证据甩你脸上是吧?” 证据? 还有证据? 今宵突然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了很多:“什么证据?” 沈修齐盯着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像极了吵架没吵嬴被迫回家搬救兵的小学生。 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喝了酒的男人可比平时幼稚多了,虽然她并不确定究竟是酒精影响,还是从童年翻涌过来的趣事影响。 回到槐安居,她为了躲避见到所谓的“证 据”,一上楼就冲进浴室洗漱,等她穿着睡袍出来的时候,主卧里并没有沈修齐的身影。 正当她准备倒头就睡时,沈修齐抱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开门进来,她猛地提起被子将自己蒙住,非要较个真的男人大步朝她走过来:“你给我起来,不说清楚你今晚别想睡。” “什么呀。” 今宵不情不愿从床上坐起身,沈修齐坐在床畔,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跟着就将相册塞进了她怀里。 相册边缘已有岁月泛黄的痕迹,想来是被人时常翻阅所致。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里面记录着沈修齐的过去,而她现在,即将开启一段她不曾参与过的回忆之旅。 还愣神,沈修齐直接将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照片中的小姑娘与她对峙:“这是不是你?” 最后一页就只放着一张照片,保护膜有点反光,今宵将相册抬了抬,从照片里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彼时,她正因过生日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色站在家中餐桌上,头上梳两个小圆髻,像个年画娃娃。 桌后站着一群人,其中就有她的父亲和爷爷,两人并未看镜头,像是在高兴聊着什么。 那时候的沈修齐就已经爱穿黑色,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戴一个红色的领结,正站在桌边小心护着她。 桌上一团乱,堆着礼物,叠着红包,歪倒的生日蜡烛是一个数字3,而在照片定格的一瞬间,她攀着沈修齐肩膀亲在了他唇上。 她突然回头看他,再看照片中的少年,几番确认,侧脸轮廓一模一样,板着脸试图将人吓退的神色也一模一样。 原来关老师说她强吻过的那个人,就是沈修齐。 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体里像是有无数跳跳糖在蹦,劈里啪啦像烟花一样绽放,每迸发一次她的心就跟着甜一次,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看到的画面是真实的。 她盯着照片沉默了很久,直到沈修齐轻轻扶着她下颌让她转过脸看他:“还想抵赖吗?今元宵?” 今宵听着这个名字一下笑出声来,当年她在树下求他帮忙,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今宵,因为生在元宵节。 第91章 他听了便问她:“生在元宵节不应该叫今元宵吗?” 她那时一脸嫌弃地说:“今元宵多难听啊。” 越是难听,被夺走初吻的人越是要故意招惹,那一整天,他都在叫她今元宵。 儿时的记忆骤然与眼前人重合,她扔了相册双手环住他脖颈问:“这张照片为什么在你这里?” 沈修齐看了相册一眼,再看她,笑着说:“那当然是试图毁掉我初吻被夺的证据。” “那你为什么又没毁掉?” 沈修齐双手箍紧了她腰肢,往她唇上亲了一下:“毁掉了我现在还拿什么和你对峙?” 今宵噘噘嘴:“那你又不知道你以后会和我在一起。” 沈修齐弯了弯唇,将相册捡回来重新翻开,而后指着人群中一个笑容明艳的女士说:“这位是我母亲。” 今宵跟着看过去,照片中的章女士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周围这么多人,似乎只有章女士和正在拍照的摄影师目睹了他们亲吻的这一刻。 他声音低了些许:“在这之后的第二年,我母亲就去世了。” 今宵听着这话,心头突然泛酸,喉咙也很紧。 原来他们此后再无关联,竟是因生离死别。 有太多过去的瞬间如烟尘蒙了她双眼,有太多无法组织的语言如高山压在她心头,还有那些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的关联如麻,缠绕了,打结了,分开了,又被扯回来了。 她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遗憾更多还是欢喜更多,她只无比感激摄影师留下了这一幕,留下他所珍爱之人的影像,也留下他今夜能与她对峙的证据。 她心里清楚,这对峙是假,舍不得才是真,因为舍不得母亲,才不愿轻易毁掉他初吻被夺的证据。 而这一刻是那么的奇妙。 他的母亲,曾亲眼看着他们亲吻。 此刻的他们,也再一次因过去的结缠绕。 她忽然回身吻上他,像照片中一样,攀着他肩膀,直愣愣地亲上去。 照片中的他没有推拒,照片之外的他也慷慨将她接纳。 在这之前,她是不信命的。 所有悲伤的,开心的,烦恼的事情发生,她都能寻根溯源,用理智去思考原因。 唯独在遇见沈修齐这件事上,她无法思考,也不愿思考。 就当这是命吧。 她在三岁就一眼挑中的男人,出走多年,终究是会重回她身边,与她纠缠此刻,此生。 第62章 不要命越爱越清醒 - 得到一本有关沈修齐过去的相册,今宵如获至宝。 等沈修齐进了浴室洗漱,她就趴在床上,就着头顶的阅读灯翻阅他的过去。 他的母亲是位名副其实的大美人,在今日的沈凝光脸上,依稀能见到几分章女士过去的神采。 兴许是她年纪太小,三岁前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等她将一张又一张照片翻阅完才发现,原来章女士连续四年参加了她的生日宴,她竟然有四张照片留在了这本相册里。 周岁、两岁和四岁都按时间存放在相册中间,唯独沈修齐被她强吻的这张被放到了相册最后。 她悠闲晃了晃小腿,看来沈修齐还真的很介意被她强吻。 合上相册的时候沈修齐刚好从浴室出来,裸着半身,只穿一条宽松的深灰睡裤,刚洗过的头发松散清爽,热水冲淋过的皮肤总是上浮一层暧昧的粉。 他上床躺到了她身边,将满身潮热都带给她,重重的吻覆过来,新换的牙膏是桂花薄荷味。 从球场遇见到现在,他们的触碰、交谈、思想的对撞,抑或是欲望的交汇,她总能在沈修齐这里获得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错觉。 如今再看,那些似曾相识的瞬间,均是命运用魔法棒在她头上轻轻一敲留下的眩晕,是在提醒她,命运的羁绊从她出生那一刻便开始。 不知为何,她突然对这段感情有了信心。 像是潮水骤然退去,沙滩变了高台,她这条小船不必再随大海流浪,她的心亦有了安放之处。 她翻身骑到沈修齐腰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端详,那神色认真到,像是要在记忆里找寻这张脸出现的画面。 沈修齐不明所以,只将枕头垫高了点,也方便自己看她,真丝睡裙领口很大,她一趴上来,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怎么了?”他将视线移到她清润的双眼上。 今宵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笑着看他问:“你是不是很介意被我强吻啊?” 沈修齐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相册,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今宵挑挑眉:“我说......你肯定是介意的,要不然为什么要放在最后一张?” 沈修齐双手托着她臀部往上抬了抬,轻而易举就能吻到她,却克制着没吻。 “就不能是我想珍藏吗?” “我不信,”今宵怏怏道,“你要是想珍藏就不会故意害我从树上摔下来。” “你根本就是讨厌我!” 这是今宵理智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沈修齐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伸手捏捏她脸颊,抱着她说:“讨厌肯定是说不上,毕竟你那时候只有三岁,什么都不懂,肯来亲我也是 因为喜欢我。只是我那时候性格不是很好,跟个刺猬一样,谁来都要被我扎一下,正好有机会让你吃点儿苦头,那就顺势而为了。” “哼!”今宵乜他一眼,“果然是个大坏蛋!” “后来就是珍藏了。” “真的吗?为什么?” 今宵仰着脖子跟他说话很累,干脆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也听见声音从他胸腔传来:“因为我妈妈每次去你家里都很开心。特别是在你亲我之后,当时一屋子的人都围了过来,我从未见过我妈妈脸上出现那般开怀的笑容。” “你也很会逗人开心。”沈修齐用手指刮了刮她软嫩的面颊。 “是吗?”今宵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逗人开心的?” 沈修齐便告诉她:“当时我妈妈来抱你,问你喜不喜欢哥哥,你奶声奶气地说喜欢哥哥,还抱着我妈妈脖子亲了她一下,我妈妈特别高兴,还让我陪着你玩,让我对你这个妹妹好一点。” 说着,沈修齐往床边挪了挪,拉开床头的抽屉将那枚翡翠平安扣摸了出来。 “这是她那天送你的生日礼物,她真的很喜欢你。” 今宵撑着他胸膛坐起来,那枚小小的平安扣就躺在他掌心,头顶的暖光将它照得莹润通透,她伸手过去拿,平安扣沾了他的体温,是暖的。 “原来,这是你妈妈的东西,难怪关老师会拿出来送你。” 其实她那天看见关老师拿出这枚平安扣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沈修齐的时候,是挺惊讶的。 关老师从未做过这样借花献佛的事,就算当时没有提前准备,按她的性子,也只会从她自己的作品里挑一幅寓意好的送给他。 没想到千挑万选挑了这枚平安扣,背后竟是有这般深意。 “我那时候很嫉妒你。”沈修齐突然这样说。 今宵偏眸看他:“为什么?” 沈修齐将她的手和平安扣一并握住,说:“因为我没有像你那样亲过我妈妈。” 今宵怔愣一瞬,有点惊讶他会因这样稀松平常的举动生起嫉妒之心,可转念一想,他妈妈陪伴他的时光只有短短13年,再想起来,未免遗憾。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说:“男孩子和妈妈少有这样的亲密举动也很正常。” 他却摇摇头笑着没说话。 她太明白思念至亲是怎样的感受,她可以陪着他聊一整夜过去的事,却又不愿辜负这良夜,也希望他今夜开心。 她再次往他胸口一趴,双手抱住他脖颈吻上他唇瓣,亲一下,又退开说:“那我多亲亲哥哥。” 沈修齐听了这话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今宵刚才叫得很顺嘴,这时候让她刻意重复反倒有些不自在,她突然脸热,咬着唇不肯再开口。 沈修齐等不到想要的回答,扶着她腰肢就将她压在身下。 “再叫一遍。” 今宵不知这声“哥哥”有这般强大的杀伤力,不敢叫,又不敢不叫。实在抵得难受,她想将他推远些,可双腿一用力只是更夹紧了他腰腹。 头顶阅读灯还亮着,今宵觉得晃眼,想要伸手挡一挡,却被他捏住手腕无法动弹。睡裙不知所踪,浑身上下被他吻得又湿又痒,知她不满足,他还恶劣地玩她,迟迟不肯如她的愿。 眼泪在眸中蓄积,今宵此刻就像那搁浅的鱼,浑身湿透着曝晒在沙滩上,正反面都烫得吓人。她勾住他脖颈吻上他,也主动向他发出邀请,抬着身子去触碰他,可他实在恶劣,只管点火不管灭火。 她气急,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一开口就带了点哭腔:“你故意欺负我是不是?” 沈修齐伏在她耳畔,轻轻吻着她耳廓,脸侧,脖颈,直到尝到从她眼角滑落的泪,他才徐徐开口引导:“喜不喜欢哥哥?” 第92章 今宵的神思早已被生理渴求操控,听他问,她软软媚媚地说喜欢,偏着脸去寻他的唇,却得到他不满意的回答:“你三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回答的,宝贝。” 三岁,哥哥和妹妹,今宵没办法细想这样的词汇,只能闭着眼,顺着他的心意说:“喜欢哥哥。” 可他还不满足:“再说完整一点。” 靠近时,今宵浑身都因他而颤动,对他的渴求太盛,她便只好再一次开口完整方才的回答:“今宵妹妹喜欢湛兮哥哥。” “嗯,”他满意地沉没,奖赏似的亲吻她唇瓣,“妹妹好乖。” 这种异样的感觉加剧了感官体验,让沈修齐有种正在犯罪的错觉,真要叫他想,他也无法想到,当年攀着他肩膀强吻她的小奶娃此刻竟会被他压着寻欢,而她颤着羽睫闭着眼,半咬唇瓣轻轻哼吟,为他,为此刻,百般沉迷。 这么一看,他也算是当了个好哥哥,妹妹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新年到来的时候,今宵也到了,她将沈修齐抱得很紧,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心里却甜甜地想,她和这个男人的缠绵不止今年、明年,往后还有很多年。 她从未像今夜这般满足过。 难得的假期,两人都醒得很晚,沈修齐起床去浴室的时候,今宵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下手机,已经临近中午了。 昨夜实在难捱,沈修齐听了那声哥哥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缠着她不知疲倦地做,最后她到了几次根本都不记得,只知道临到睡前她都不敢乱摸乱动,否则沈修齐立马兴奋给她看。 她心有余悸,以至于沈修齐从浴室走到床边来给她早安吻时,她瑟缩着往另一边挪,生怕他又起了兴。 沈修齐伸手没能捞到人,无奈低笑,只好单膝跪在床边,握着她滑腻的肩膀吻了下:“我让珍姨准备午餐了,你再睡会儿就起来,好吗?” 今宵闷闷嗯一声,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不再理他。 再一次睁眼是被电话吵醒,今宵眯着眼睛看了眼屏幕,刚接起来就听见左疏桐语速过快的质问:“你说你跟谁谈恋爱?沈修齐?你知道他是谁吗今宵?” 今宵神思混沌,反应了一会儿才应:“知道。” “你不要命了吗今宵?那种人你也敢去招惹?你们......” 左疏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今宵睁了眼。 遮光窗帘阖着,主卧还是昏暗一片,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温度,只残余他身上的香气令她日夜安心。 从她与沈修齐相识到现在,她听了太多人对她的劝告,好听的难听的都有,无一不是想告诉她,她与沈修齐不配。 她只是个毫无倚仗的孤女,仅凭几分美貌被贵公子短择,真要做个捞女反倒是清醒。 或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便是糊涂,他借着找回关老师一事糊涂,她被他的“挟恩图报”挟得糊涂。 糊涂着开始,却越爱越清醒。 一条险路成了坦途,是他用爱在为她铺路,若她连试着走一走的信心都没有,未免太辜负。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左疏桐解释,或许说了许多,在她看来也是疯言疯语,那索性更疯一点。 她笑着回答:“我的确是不要命了。” 左疏桐说她疯了。 疯了吗? 她笑着想,一定是有人先爱到发疯了,才会带着她一起疯。 她是更被爱的那一方,无以为报,只好舍命相陪。 挂了电话,她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正好是午餐时间,沈修齐还没来叫她,她便自己起床洗漱换衣服,走出主卧时,意外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现在的能耐是越来越 大了,一句话就要逼得你大哥大嫂离婚,你叫什么沈修齐?你叫沈治平好了,古代皇帝都没你专横!” 今宵站在门口没动,听声音,是从书房过来的。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接着便响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段婚姻没有感情全是算计,不离婚还要如何?难不成,要像你当年拖着我妈一样,直到将她拖死为止吗?” “沈修齐!这是你该跟你父亲说的话吗?” “父亲。” 沈修齐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有个家,有个真正爱我的人,这套说辞您应该比我熟,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我那是为了你好!”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家不家,业无业!有了胡家的帮衬你还愁做什么成不了?!” 沈修齐听得有点倦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淡笑道:“我若想成事,谁也拦不了我,自然也无需谁来为我锦上添花,况且如今这沈家,您还有哪儿不满意的吗?新年的第一天,她还在我房间睡觉,我不想父亲怒气冲冲地与她见面,您缓缓,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如何?” 沈泊宁冷哼一声:“好赖话都让你给说了是吧。” 沈修齐没应这话。 沉默渐渐拉长,今宵不知父子俩如何对弈,最后只听见一声:“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走廊里便响起脚步声。 她神色一慌,赶紧退回了房间。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与沈修齐父亲相处,不如不见。 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缓了心神重新开门。 整个房子空荡荡的,一点声响都格外突兀。 她朝书房走过去,门还开着,她趴在墙边往书房内偏头一瞧,长发自肩头滑出,将她出卖。 灰蒙天色里,沈修齐抬着倦懒的一双眼朝她望过来,一簇小火苗亮在他眼前,火苗之后的那双眼却意外凛冽,直到看见她,那眼神才如春至冰融般缓缓软了下来。 他放下打火机,拿掉了咬在唇边的细烟,伸手朝她要拥抱。 她走过去,被他拉到腿上坐着,脖颈立马贴上来他滚烫的唇,似有几分疲惫般,他偏头靠在她单薄肩膀,她也伸手将他环抱。 “什么时候醒的?” 他嗓音很沉,没抽烟,却带点哑。 她轻声应:“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都听见了?” 她轻轻嗯一声。 肩膀一轻,他重新看向她双眼,唇边噙着笑,问她:“担心了?” 她点点头,情不自禁伸手捧着他的脸说:“我怕冲突,更怕你为了我跟家人起冲突。” 他听了这话托着她臀部朝他更贴近了几分,也将她抱得很紧,笑道:“总不能因他是长辈,他说什么,我都得言听计从吧?那岂不是愚孝?” 道理今宵都明白的,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沈修齐见她蹙眉,伸手往她眉心点了点:“不可爱了。” 今宵这才舒展眉眼,换来他一句:“真乖。” “可是我看你心情不好了。”她又忍不住蹙眉。 他盯着她唇瓣:“那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她天真地问。 “我什么时候骗——” 最后两个字被她唇瓣堵在口中,她探出舌尖,想要驱散掉他心头的阴霾和苦涩,他吻得尽情,掐着她的腰往上覆住她心跳,她并未阻止,吻得更深,像是如何都不够。 缠绵时,她失神地想。 若他心上有伤有痛,那她愿做此生唯一治愈他的药。 第63章 小心眼德不配位 - 用过午餐,沈修齐说他要出门办事不方便带她,让她带着永嘉出门逛逛街,或者去找云舒玩一玩,别总是呆在家里画画。 今宵虽不知他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在新年的第一天办,但一想到沈泊宁与他的那番对话,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沈修齐刚走宋云舒就给她来了电话,约她到紫苑胡同打麻将。 她对棋牌娱乐没什么兴趣,但一想到那个地儿沈修齐常去,那她现在也该去认识一下他的那些朋友,便答应了。 雷伯将她送到就走了,说晚点沈修齐会来接她。 再一次站到当初令她不知所措又胆大包天的四合院门前,她突生几分感慨,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应该不会那么草率。 正愣神,院门已经向她敞开,来开门的是个眼熟的小姑娘,大概还是当初的某一位,但她不知道名字。 小雪热情地将她请进门,刚一走到垂花门就听见里头传来说笑声。 她跟着小雪往东跨院的棋牌室走过去,宋云舒从窗户里看到她,立马开门出来迎。 “诶哟,大忙人,想约你真是难啊。” “哪有的事儿,明明是你没约我。” “我能约得到你吗?”宋云舒上前抱了她一下,“沈三爷将你看得那么紧,我还上赶着找不痛快?” 真要这么说,也没问题,她与沈修齐在一起这些时间,的确挤压了与朋友的相处,除了工作往来,几乎不会在私下见面。 几位让今宵眼熟的朋友相继从棋牌室走出来,宋云舒一一同她介绍,说这几位都是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 第93章 纪嘉扬笑着接话,说:“云舒小时候可是我们院儿里一枝花。” 宋云舒瞪他一眼:“一枝花,大冤种还差不多!从小被你们几个欺负到大!” 宋云舒说着就要比拳头,几人齐齐往后一闪,樊生笑道:“你跟闻瑾结婚的时候不都让你欺负回来了吗?” “还说?!”宋云舒气愤道,“让你们几个背我出门,差点就要给我撂荷塘里!没一个顶用的!” 几人笑作一团,今宵也没忍住,气氛恰好,李赟邀着今宵进屋入座,还殷勤地为她拉开座椅。 得到关照,今宵笑着说了声谢谢,李赟摆摆手:“三嫂甭跟我客气。” “三嫂?” 今宵回头看着他。 李赟对上她那双眼也是一噎,宋云舒连忙出声斥他:“你这么大岁数瞎叫什么呢?我们今宵才19岁,想不想答应沈三都是个问题,你们少来套近乎啊。” 今宵抿着唇笑:“叫我今宵或者元元都行。” “元元?”李赟略惊,“唷,怪不得昨儿个夜里三哥——” 话没说完,身旁的纪嘉扬给了他一肘击:“还不赶紧给今宵上茶,愣什么呢。” “诶哟,我给忘了,”李赟嘿嘿一笑,“您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李赟已经到嘴边的话没了声儿,今宵也不好意思追问,便当作没听见。 今宵少有与人打牌的时候,但以前跟着孟女士社交,也没少学。 麻将终究还是温和的,他们这群公子哥也不是赌徒,再怎么点儿背也不过输个万八千,这么一想,今宵也放宽心摸牌。 可这牌桌上不论亲疏,几人都巴不得从今宵这里多榨一点,左右是沈三爷出钱,他们要是能在今宵这儿赢回来,也能一扫往日被三爷大杀四方的阴霾了。 牌局进行到一半今宵就输了小一万了,她自知是玩不过他们这群猴精,也将心态摆得很正,家里坐着位财神爷,她偶尔当一下散财童子也无可厚非,权当联系感情了。 中间沈修齐来了一次电话,她刚接起来还没出声,宋云舒就凑近跟他说:“沈三,你再不来,你的今宵宝贝就要给他们欺负哭了。” “哪有的事儿,”今宵怕沈修齐真担心,赶紧解释,“就是输了点钱。” 沈修齐倒不会真这么以为,别人不好说,这几个是他从小混到大的兄弟,明知今宵是他女朋友还敢刻意为难,那也真是活腻了。 他在电话那头惬意地笑:“只要她高兴,输多少都无所谓。” 樊生听得啧一声,这百般宠溺的语气,真是叫人听得发酸发怔。 现在一想,李赟那声三嫂也没叫错,毕竟沈三爷为这位今宵小姐做的那些事儿,没有一件是温和的。 平常沈三爷见了谁都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可真要有人敢让这位今宵小姐受一分委屈,三爷下手也极狠。 后来今宵还是从宋云舒嘴里听到了李赟没说出口的那段话。 原是昨夜跨年,他们一群公子哥在一间私人club办了个轰趴,club老板从舞蹈学院喊来几个助兴的姑娘,其中一个与今宵眉眼有几分相似,被喊过去玩的路时昱一眼就看出来了。 景商序也是。 景商序见了那姑娘就走不动道,点了名要她陪酒,问她叫什么,小姑娘给出一个花名,他却掐着她下巴给她灌酒,解了腕间的纵横四海塞给她,问她,今晚叫她元元成不成? 别人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路时昱却没少听他表弟提起。 小姑娘得了腕表喜出望外,一晚上就顶着元元这个新名字陪他喝酒。几杯酒下肚,人也失了理智,一群穿着比基尼的小姑娘在人群中乱窜,轻而易举就将人性翻转成兽性。 景商序要那小姑娘陪酒还觉不够,又叫人搬来一箱子现金,一沓一沓地往那姑娘脸上砸,说是脱光了给他跪下叫爸爸就将这二十万全部拿走。 小姑娘一开始不 愿意,可这么多姑娘,又是来混夜场的,脱一下衣服就能挣二十万,总有人愿意。 有人跃跃欲试,凑到景商序腿边谄媚,小姑娘便急了,立马解了比基尼的带子跪到他腿边喊爸爸。 后来的画面实在是不堪入耳,今宵没听完,只知道沈修齐一个电话就将他们以聚众淫.乱的罪名带走了,club也跟着停业整顿。 今日一早沈泊宁找上门,也是因为景家的电话打到了他那里,下午沈修齐就去捞人了。 今宵听完,心头涌上一阵不适。 昨夜沈修齐一如往常温柔待她,只床上进行到激烈时对她用了几分狠劲儿,她原以为是她那声“哥哥”惹的祸,没想到是有这么一档子恶心事膈应着他,也难怪她中午会罕见地见他想抽烟。 自己的女人被身边晚辈觊觎,还以这种方式变相羞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这时候想来,她难免要为他担心,近来这些时间,沈修齐已经为她得罪了不少人,若她真是让他落到个家庭不睦友人不亲的场面,她也会很难受。 大抵她一直都是个和平主义者,她不擅长处理冲突,便总是避免冲突,一旦遇到冲突,便有些不知所措。 哎,她想着,诺贝尔真该给她颁个和平.奖。 宋云舒见她一直在窗外站着,便开了门喊她进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沈修齐打个电话,垂花门外传来脚步声,她递去视线,小雪带着一位姑娘绕过影壁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雪白大衣,头戴一顶白色贝雷帽,脚踩一双高跟靴,进了门便热情招呼宋云舒。 今宵回头看宋云舒,只见她面色一僵,几分不自然回:“小如,你怎么回来了?” 听这语气,不太欢迎的样子。 听见声音,李赟几人也跟着走出来,皆因这位小如的突然出现颇感惊讶。 小如忙着与几位老朋友叙旧的时候,今宵无声无息挪到了宋云舒身边,问这小如是谁。 宋云舒拉着她进了棋牌室,走到角落里,又往窗外看了眼才说:“闻瑾跟我结婚前,就是暗恋她来着。” 她压低了声音附到今宵耳边讲:“早几年,那位赵姓大老虎被打的时候,一干亲信被连根拔起,小如的父母就是在那时候进去的,她那会儿正在港城读大学,一直寄养在她舅舅家里,出事之后便一直没回来过。” 今宵了然,却又对闻瑾暗恋小如一事存疑。 因为牡丹夜宴图一事,这段时间她与闻瑾联系很频繁,在她看来,闻瑾对宋云舒的感情是极深的,不可能心里还住着别人。 可她毕竟是对两人过去的事情不了解,这时候无论是劝还是疏解都不太合适。 她捏捏宋云舒发冷的一双手,温声道:“你们都结婚这么久了,过去的也早都过去了,别想太多。” 宋云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抬眼再看窗外,被几人围住的小如忽地循声回头叫了声“湛兮”。 今宵跟着看出去,一身白的姑娘几步移到来人身前,自然伸手搭上了沈修齐挽外套的那只手。 宋云舒在这时候想起来:“噢,我忘了说了,她那时候喜欢湛兮来着。” 今宵听着这话与沈修齐隔窗对望,临入夜,天色灰蓝,廊下亮几盏昏黄的灯,他迎着光面朝她,不着痕迹地移开小如的搭靠,淡声回了句好久不见,便绕开小如朝棋牌室走过来。 小如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方才在院中站着寒暄的几人也一并进了门,本就不够宽敞的棋牌室突然满员,仿若空气都因此热上几分。 身后的小如还在与他搭着话,说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喜欢来这儿聚。 沈修齐恍若未闻朝今宵走过来,将手中外套随意往椅背一搭便来握她的手,一开口跟她说话,声音都柔了几分。 “躲在这儿跟云舒说什么悄悄话呢?” 本就天寒,他下了车也懒得穿外套,就这么大步走进来,带一身寒气,连指尖都是凉的。 今宵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他手背,摇摇头说:“等你好久了。” 李赟在背后接话:“诶哟三哥,你是不知道哇,”他伸手指着另外几人,“这几个没一个好东西,个个下手又黑又毒,把三嫂杀得是片甲不留啊!我话撂这儿,今晚谁都别走,咱就血战到底!” 许是那声“三嫂”取悦了沈修齐,他面上挂笑,伸手揽过今宵肩膀将她带进怀里,也不看别人,就盯着今宵那双透润的眼说:“她开心就好。” 几人心中轻哂,这要换做往常,不得坐下来跟他们一笔一笔往回讨?他们这时候,还真是不知道要说这爱情养人,还是今宵小姐手段高超,能将这头雄狮活活驯成大猫。 晚餐时候,小如坐到了今宵和沈修齐对面,这时候今宵才确定,小如从沈修齐走到她身边开始,便一直有意无意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可能她也真的令人好奇,毕竟沈修齐这般待她,知晓沈修齐身份的人都要多看她几眼,被这样的目光凝视得多了,她也习惯了。 第94章 饭桌上李赟问小如有没有对象,她娇笑着端起酒杯敬他,说:“没尝过恋爱滋味呢,赟哥给我介绍介绍。” 李赟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眼神瞥过沈修齐,含羞带怯说:“自然要最好的。” 宋云舒轻嗤一声,今宵在桌下按住了她大腿。 桌上的话题总是围绕新来的人,不是李赟带话就是小如发问,几番对话下来,今宵的个人信息泄露了不少。 她忍住不悦,主动将话口引向小如,问她此番回来是否打算长留,若是长留正好留个联系方式,日后也好约着一起玩。 许是没料到今宵会这般发问,方才如鱼得水的人突然失了语,只怔怔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好哇,我巴不得能和今宵小姐多玩玩,也好向您取取经。” 取什么经? 如何驾驭沈修齐? 她淡淡一笑,桌上的气氛陡然变得很微妙,敏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小如一出现就让她和宋云舒都不开怀。 宋云舒那么爱聊天的一人,一顿饭吃得她寡言少语,她那么和气的一人,也被小如明里暗里的打听弄得不高兴,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还让沈修齐护着她,这才有了这番发问。 往事不可追,过去有多少情分,只需经时间一冲刷便能淡褪,更遑论父母都在里头住着,沾上了便是麻烦,今夜若是换群势利点儿的人,这顿饭她都上不了桌,哪还有她游刃有余的地儿? “小如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一个在校大学生,有什么好向我取经的?不过话说到这儿,我还真想到一句话。” “什么?” 今宵笑着说:“我们写生的时候,老师常说,绘画不可如眇者识日,得要见天地,见万物,见自我,才能心中有形,下笔有神。” 话说完,沈修齐偏头朝她看过来,唇角微微一颤,像是在忍笑。 对面的小如听得一愣,手上握着红酒杯脚,指尖微微泛白。 她没说话,反倒是李赟心大,反过来问今宵:“这话什么意思?” 今宵没应,宋云舒端起水杯抿了口,淡淡道:“就是要认清事实真相,别总是空想。” 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只会因贪心吃上无穷尽的苦。 “噢~~~”一群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有道理有道理。” 今宵这时候再看小如,对面的姑娘脸上还挂着笑,只是多几分僵硬,说不准正咬着牙在 心里骂她。 她在桌子底下牵住了沈修齐的手,突然体会到他昨夜知晓景商序一事的心情。 在不触碰她底线时,她绝对是个和平主义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她的处事原则,可若几次三番挑战她的底线,她也绝不退让。 她其实能猜到小如的想法。 与她当时成为孤女之后,外人对她的猜测如出一辙。 没了靠山,偏有美貌,走起捷径来实在太容易,可若是一辈子靠美色在男人之间打转置换,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 没有什么是不能靠双手去创造的。 除非是她过惯了人前显贵的生活,眼高手低,觉得给人下跪挣二十万比较容易。 晚餐结束,今宵对李赟提出的血战到底兴致缺缺,沈修齐也不想多呆,撑开外套搂着她就走了。 上了车,今宵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偏头看沈修齐,他似乎心情很好,唇角一直轻轻扬着,暮夜愁色也掩不了他的开心。 她纳闷儿:“你笑什么?” 沈修齐扣好安全带,抬手揉她的发,说:“看你厉害,我高兴。” 她抓着安全带上下滑动,靠在座椅恹恹问:“你不觉得我小心眼儿吗?” 沈修齐笑出声:“那我比你更小心眼儿。” 今宵一想,一个电话就能给一群人送进去,确实比她更小心眼儿一点。 “可是我很不擅长处理冲突。” 沈修齐侧身看着她,又解了安全带朝她倾身,手一伸,今宵便依过来给他亲了一下。 “你今夜就做得很好,任何时候都不落下风,便是处理冲突最好的办法。” “可是......”她拖了下尾音,“我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才有底气说这些话的,多少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了。” 沈修齐捏捏她鼓鼓的两腮:“那你以后就因为我再多有点底气,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人前忍气吞声的。这个圈子里的人最是欺软怕硬,你越是不好惹,他们越是尊敬你。” 今宵想想:“可是我还是有德不配位的感觉,毕竟我都是仰仗着你。” 沈修齐笑着吻她,摸着她鬓边柔软的发说:“你想错了,宝贝,别人尊敬我是因为我有权力,尊敬你是因为你共享我的权力,你待在我身边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会掌控权力,无论是利用我,还是利用别人,能驱使人为你所用就是你的能力。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又如何?这世上有能力的人那么多,机会却极少,你处在这个位置上却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德不配位。” “懂了吗?” 今宵抿抿唇,似懂非懂。 沈修齐笑着哄她:“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了。你的忍耐,只需要用在床上忍我。” “什么呀!” 今宵脸一红,伸手推开他。 “不正经。” 第64章 覆背纸低眉瞬间 - 今宵与沈修齐姑姑见面是个颇为意外的场景。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今宵从疗养院回来,听关老师说起章晋宁女士。 关老师说她天赋异禀,在她找到关老师之前,从未接受过系统化的学习和训练,所有早期画作均是她随性而为。 说起这背后的缘由,便是家中父母认为她画画乃是不务正业,不仅不让她学,费心费力画出来的作品还会被毁掉,可她依然热爱绘画,也只有绘画才能让她寻到内心的安宁。 说起这些,今宵便想起了章晋宁女士的名号“槐安客”,她问关老师,章晋宁女士是否向她解释过“槐安客”一名的由来,关老师提起了纳兰性德的那厥词,倒是与她当初所想一致。 “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布袜青鞋约,但向画图寻。” 生在富贵之家,难免身不由己,肩上亦有许多责任无法放下,心之所向,能向画中寻已是幸运。 也难怪沈修齐会说,章晋宁女士每次去她家里都会很开心。 当人处于一个自由放松的环境,没有管束,无人施压,也不必戴着面具与人虚与委蛇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端一杯茶坐在画室里沐着日光发一下午呆,那也是开心的。 她便在这时候想起了那四幅小画。 那天在沈修齐书房陪他时,她看到当初那个牛皮纸袋就放在他的书架上,一回到槐安居,她便上楼去取。 早就答应过要帮他修复这四幅绢画,没想到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她才重新将画拿起。 这两日沈修齐忙于应酬,在外调任的长辈接连回京休假,他这个做晚辈的自是要主动去拜访。昨夜便是喝得微醺才回,今夜也不知何时归家,她便没知会沈修齐,只让雷伯去小溪山取来修复的工具,自己关在画室里做起了修复工作。 绢画在修复过程中极易变形,清洁完表面的污渍之后,要将背后的覆背纸揭去,要想顺利完成这一步,就得先将正面固定住。 她正在给绢画正面刷水油纸固定的时候,沈修齐的姑姑敲响了画室的门。 她以为是珍姨,道了声请进,一照面,今宵便愣住了。 那夜老宅门前灯影昏沉,沈修齐不许沈泊真出门见今宵,她便只好遂了这个逆子的愿,躲在门后扒着门缝往外看,人没瞧见,就瞧着这逆子一把将人抱住,护得那叫一个紧,有言在先,她也不好出尔反尔,便没走出去。 今夜她就要赶回基地,再回来就是过年,说什么都要来瞧一瞧。 她没联系沈修齐,也没问雷伯今宵在不在,就想碰碰运气,若是见到了,便是这姑娘与她有缘。 门打开,那姑娘穿一条米白长袖裙站在临窗的柚木桌后,一点薄薄的日光透过折枝窗格落她身上,长发随意绾成低马尾,手上拿着一把排刷,正俯身整理桌面的水油纸。 见她进门,眼波轻晃,唇瓣翕动,像是想开口招呼,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走进去关上门,笑着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湛兮的姑姑。” 今宵心中一紧,赶紧放下手中的排刷绕到桌前问候:“姑姑好,”问候完又有点不知所措,又磕磕巴巴说,“我,我让珍姨给您沏茶。” “不用不用。” 看她紧张,沈泊真一把将她拦住,握着她肩膀迎着画室灯光将她细细端详。 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像她今日经过湖心亭忍不住要驻足观赏的那株红梅,她是清的,也是艳的,清的是如霜似雪的气质,艳的是悦人心神的美貌。 第95章 难怪外面人都传,沈三爷被这位今宵小姐迷得晕头转向。 她冁然一笑,说:“珍姨知道我来,你忙你的。我只是听说湛兮将家里重新装潢了一番,我顺道来看看。” “嗯,是,”今宵笑着应,“以前的装潢太白太空了,没什么人气,他......他心血来潮就换了。” “心血来潮?”沈泊真笑着看她。 但凡了解沈修齐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心血来潮。 今宵一时脸热,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愣愣点头微笑,多笑一笑总是没错的。 沈泊真轻轻笑出声,缓步行至窗边往外看,冬日萧条,再是山青松翠也不如庭前一枝红梅。 她回过头来盯着灯下紧张兮兮的小姑娘,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外头人都说,沈修齐请了个小祖宗在家供着,不仅他供着,还要身边人都供着?” 今宵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沈泊真这话究竟是何意。 若是发自内心不同意她与沈修齐在一起,也不必在跨年夜特地躲在门后看她,若是高兴她与沈修齐在一起,又怎会这般发问? 她想不明白,可这话还等着她应。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无意识掐了掐指腹,再抬眼,沈泊真还笑语盈盈地看着她,她便鼓起勇气说:“倘若外界真有这般传言,定是湛兮刻意为之。” “是吗?”沈泊真追问,“怎么个刻意法?” 今宵抿抿唇,说:“我年纪小,既没背景,也无阅历,他肯定是怕我与人打交道吃亏,这才特地抬我几分。有人愿意看在湛兮的面上给我几分薄面,那肯定也有人曲意逢迎面从后言,但只要面上和和气气的,我也不至于在社交场合露怯失了湛兮的面子,那被人家说几句也无所谓的。” 左右这祸国殃民一词总是扣在女人头上,沈修齐混迹官商两界多年,言行有度,从无差错,这传言影响不了他分毫。 而她得了沈修齐的宠爱与众人的吹捧,被人说两句......那就被人说两句吧,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况且就像沈修齐说的,趋炎附势之人最是欺软怕硬,日后若是有人想要向她发难,也得掂量掂量她这“恶名”的分量。 这么一想,当个恶人也没什么不好,人善被人欺,更遑论是这弱肉强食的圈子。 沈泊真闻言,将眉棱轻轻一挑,又笑:“那你不怕这些传言影响到湛兮,影响到沈家吗?” “会吗?” 今宵并不这样觉得。 话说到这里,她大概知道沈泊真为什么要问她这些问题,沈修齐若是真找了个娇纵蛮横的傻白甜,他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忧心,问她这些,不过是想探探她的底,图个安心。 察觉了意图,她也放松了几分,便盈盈笑道:“那姑姑是不是太小瞧湛兮了?” 沈修齐如今对她,的确有点色令智昏,但也没昏聩到那种地步。 沈泊真听了这话才爽朗地笑起来:“湛兮老在我面前说你是个顶厉害的姑娘,他果真没骗我。” 说完,她走上前握住今宵的手温声解释:“姑姑方才那些话没别的意思,你若受了惊,姑姑给你道歉。” “没有没有,”今宵连忙摇头,“聊聊天而已,哪会受什么惊呀,姑姑多心了。” 沈泊真拍拍她手背,视线一低,瞧见桌上的几幅绢画,松开她拿起其中一幅细细端详,问她:“是晋宁画的?” 今宵颔首应声:“是,之前听周教授说,湛兮妈妈没给他留下多少念想,我略会一点绢画修复技巧,便想着为他修复好。” 沈泊真埋头盯着手中的画作不出声,沉寂良久,才说:“你有心了元元。” 听语气,有几分怅惘,再回眸看她时,沈泊真眸中聚着薄薄雾气,今宵心一慌,急急去找纸巾。 “姑姑......” 沈泊真从她手中接过纸巾,不好意思笑笑:“失态了失态了。” 她长长一叹:“好久没有看她的画了,这一看,就很想她。” 今宵从关老师那里听说,章晋宁女士走的时候只有四十出头,也就是她父亲这个年纪,正当壮年。 方才抽纸多抽了几张,此时这薄软的纸巾攥在手里,她也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再看沈泊真,她已恢复刚进门时的平静,只眼眶微红。 她平整了心绪,斟酌几分,试探着问:“姑姑,我能问问这些画为什么都是破损的吗?” 沈泊真抬眼望她,听她问便知,沈修齐并未在她面前说起章晋宁的事。她这个侄子向来是不善倾诉的,以往是身边无人可诉,如今有人陪伴,她倒希望今宵能多陪他聊一聊,也好过常年自责内疚,又始终缄默不语。 她静了一瞬便说:“晋宁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发病的时候,就把自己画的那些画全给剪了,有好多都是碎片,这几幅,还算是保存得比较好的。” 一瞬凛然来袭,今宵瞠着一双眼不知该作何回应。 沈泊真按着桌上的绢画,往日的色彩已淡褪,画作蒙尘,再不见作画人风姿,她沉入回忆里缅怀故人,指腹抚过画上的一笔一触,像是重走作画人的心路,越走越哽塞。 再抬眸,她冲今宵笑,只是笑意泛苦,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抖。 “外人只当晋宁是病故,只有我们一家人清楚,晋宁她......” “她......” 几番犹豫,她才说出后半句话。 “是寻了短见。” 今宵怔在原地,耳边像是有嗡声长鸣。 她从未想过沈修齐的母亲竟会是寻短见走的,明明在她笔下绘就的世界那样自由畅快,春日的青山,夏日的花,中秋的硕果累累与凛冬的静谧寂寥,眼前的绢布透着她的心境,得是内心自由豁达之人才能在画作中呈现如此安乐景象。 她不愿相信。 更不愿相信沈修齐跟她有同样的创伤。 从前他偶尔提起自己的母亲,只向她表露了一种情绪,是低沉的、内敛的思念,她便从未怀疑过章晋宁女士的离开会是别的原因。 现在想来,空荡荡的房子是因为母亲不在,堆挤在旧书房的旧物是那里装着与母亲的回忆,泛黄的相册、没被毁掉的“证据”,都是他怀缅母亲的方式。 甚至于可能......他一开始对她表现出的执着与痴迷,都是因为她身上储存了一小段有关他母亲的记忆,很难得的、快乐的记忆。 她不确定。 沈泊真用纸巾摁去了眼角的泪,平复了情绪说:“晋宁生下凝光和湛兮后,身体损伤很大,刚开始那两年,她都没办法亲自带孩子。湛兮和凝光是养在老宅的,后来渐渐大了一点,带起来不那么麻烦了,两个孩子才回到槐安居和晋宁一起生活。” “也可能是因为从小不在妈妈身边的缘故,湛兮很黏晋宁,”她笑着看向今宵,眼神流露几分欣慰,“你别看湛兮是个男孩子,可他心思很细,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和不开心,陪在晋宁身边的时间也是最多的。” 今宵垂眸,心里也跟着多几分安慰,至少章晋宁女士在的时候,沈修齐陪伴了她很多时间。 “后来晋宁的身体每况愈下,家庭和事业压得她喘不过气,那段时间湛兮觉察了晋宁的不对,他怕晋宁生病,便像个小哨兵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晋宁,没想到......” “时至今日,湛兮还在后悔,如果那天他没有听妈妈的话,没有外出为妈妈买她爱吃的豌豆黄,兴许妈妈就不会走。” 沈泊真苦笑:“可他哪里知道,真正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今宵刷一下红了眼,泪水直直往下坠,滴在手心紧攥的纸巾上,慢慢洇成一团。 她现在也知道,真正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哪怕深究细想千百次,她也想不到父亲舍得抛下她的原因,可她忘了,父亲在成为父亲之前,是他自己。 他有无法排解的忧郁与压力,也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是她被宠被爱了太多年,习惯了被人保护的日子,这才总以父女之情绑架他,认为他狠心,认为他绝情,就这么抛下他唯一的女儿。 她也为此后悔,懊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可她没有哪里不好,父亲也没有错。 生死与感情本身就是两个独立的课题,人的一生都在被这两个课题围绕。 许多时候,人总觉得自己对命运无能为力,便是因这生死与感情从来就是无解的课题,没有谁能说得出真正标准统一的答案,生死不受控制,感情无法衡量,也许互为羁绊,也许分离独立,万种形态便有万种答案。 宝殿之上,菩萨低眉,愿听众生疾苦,是为慈悲。 可往往求神拜佛并不能解心中之惑,脱苦难之海,菩萨低眉见众生,也观自心,解脱之道从来不在宝殿之上,只在内心的觉照。 低眉瞬间,便有了答案。 问神问佛,不如问心。 缠绕在心中的结就这样缓缓打开,今宵想,她会理解父亲,也会放过自己。 第96章 他们只是进行了相同的课题,却找到不一样的答案。 送走了沈泊真,今宵回到桌案前拿起镊子揭除绢画的覆背纸,一条一条泛黄的纸条被揭起,也翻开尘封的祈愿。 被揭起的覆背纸上写了一句话,字迹娟秀,墨痕淡褪。 今宵定神瞬间,忽然泪 如雨下。 上头写的是:湛兮,要自由。 第65章 旧日事我也爱你 - 夜深,沈修齐挽着外套进门,隔一池碧水瞧见画室灯亮着,窗纱半阖,远望过去一片朦胧,便知今宵还在为工作忙碌。 有时候他也好奇,这小姑娘瞧着娇娇弱弱,床上也经不起折腾,怎么就对学业和工作有满腔热情和消耗不掉的精力?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贴着窗棂往里看,临窗的柚木桌上一团乱,穿一条嫩粉睡裙的小姑娘一头栽倒在纷乱里,像枝缺水的郁金香耷拉着脑袋,一头乱发荡在桌边,睡得正香。 得,都睡着了,他想吓唬吓唬她的心思也没了。 沈修齐抬步走进室内,随手扔了外套,洗了手,这才轻手轻脚走进画室。 今宵趴在桌上睡得正酣,对沈修齐的接近毫无知觉。 柚木桌上四散着工具纸张,他走近了才发现,她竟然在修复那几幅绢画。 《春山踏青》那一幅已经清理拼贴完成,就差最后的补色,《涧边抚琴》的拼贴工作做了一半,她便趴在桌上起不来。 也不知道她为了这几幅画在这桌前坐了多久,这时候往桌上一趴,怕是明日浑身都要疼。 “宝贝。” 他轻声唤她,俯下身轻抚她柔顺的发,摸小猫一般,舍不得将她吵醒,又不得不弄出点动静好让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抱你回房好吗?” 许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动了动,闷闷地嗯了一声,沈修齐便握住她腰肢,勾住她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让今宵不安,半眯眼睛确认是沈修齐,她将双臂往他颈后一搭,睡得潮热软糯的半张脸往他肩膀蹭了蹭,唇瓣翕张,无意识喃喃:“湛兮。” 沈修齐应得很轻,越是低沉的声音,越是让胸腔震颤,今宵半梦半醒地呓语:“你还有我。” 沈修齐脚步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偏侧,脖颈处只有她温热的鼻息。 搭在他后颈的一双臂渐渐松懈,她睡得沉,他也没再确认,只温柔应她:“我知道,宝贝。” 回到主卧,他将今宵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又理了理粘在她面颊的长发,于她眉心留下一个很轻的吻才起身。 进浴室之前,他给珍姨发了条消息,等他洗完澡回来,也找到了今宵会对他说那句话的原因。 他那个姑姑已经按捺不住想见今宵很久了,能忍到今天,属实不易。 而她突然开始修复那四幅小画,也只有可能是她们俩聊到了母亲。 他留了一盏夜灯亮着,轻轻掀开被子侧身躺到了今宵身边。 些许轻微的动静惊到了还在做梦的人,今宵无意识颤了一下,凭着本能和直觉翻身缩进了他怀里。 他侧身将她搂着,掌心轻轻拍着她后腰,像哄个小宝宝睡觉。 这个夜晚很寂静,她的呼吸很轻,窗外还是天寒地冻,他的心,却已经随这呼吸轻盈起伏,像泛舟湖上,被裹着莲叶清香的暖风拂过面庞,身心皆愉悦。 并非是他忌讳提起母亲去世的原因,只是每次说起往事,她都会心疼。 他不愿见她皱眉。 过去再难再苦,风吹日历翻飞,一晃眼也就过了,放到今天说出来惹她心疼,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相处场景。 比起心疼他的过去,他更希望今宵关注他与她的现在和未来。 夜灯光源很低,从侧边拢过来,他低眉去看怀中人,小脸素净,唇瓣樱粉,他突然很想吻她。 低下头,靠近分享她鼻尖的氧气,再轻轻覆上她的唇,她并未有所反应。浅浅地抿,试探地舔,寻到一丝缝隙便往里钻,她轻轻地哼吟,乖顺地张开唇瓣迎他,纠缠渐深了,呼吸也开始乱了。 那朵粉色玫瑰藏在精美的真丝包装里,被熟练地解开,花瓣柔润,缝隙凝着夜露。他停下难舍难分的吻,靠近她耳畔,像梦境里的天外来音般,轻柔缓慢地让她再分开一点,她还是无意识的状态,却已经在他的引导下完成指令。 今宵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沈修齐怀抱无法动弹,视线里的喉结频滚,他呼吸很重,贴近的面庞带着热度,火一样地燎着她,毫无预兆的侵入让她浑身紧绷,还未发出声音就被他吻住。 知她醒了,他便开始放肆。 她蹙着眉,从喉咙溢出很柔的抗拒,他环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她根本无处可逃。 沈修齐肯放过她唇瓣的时候她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哑,她颤颤出声,宛若低泣,控诉他怎么可以趁她熟睡欺负她? 沈先生停下动作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说:“对不起,美人在怀,我忍不住。” 他再低头吻她眼睛,意在安抚,也温柔地问:“不舒服吗?” 停顿太久,今宵的确不舒服,却又不好直言,偏开脸,又忍不住瞥他一眼:“你动啊!混蛋。” 斯文雅正的皮囊,偏住了个放浪重欲的灵魂,她实在是招架不住,次次都要被他弄得丢魂失魄。 狐狸精。 从浴室出来,今宵睡意全无,可方才被沈修齐折腾得很累,她一躺上床便不再动,挺尸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今日听完沈泊真的那些话,她的心情其实很沉重,经沈修齐这么一弄,倒是放松了不少,可心里想的那些话也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了。 她还记得元旦那天他跟他父亲提起母亲的语气,今夜气氛这般旖旎,她不想他不开心,那不如等到那几幅绢画修复好之后再提。 沈修齐一躺上床,她便像小猫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直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肯消停。 奈何沈先生会错了意,握着她大腿就问:“还要?” 今宵抬手就是一拳搡他肩膀上。 一夜的微醺到此刻还未散尽,今宵仰头望进他眸间,浓黑昏沉的眸底似一块墨玉,深邃有余,清透不足。 她抬手搭他腰上,低低地问:“最近应酬都很多吗?” 沈修齐侧身搂着她,灼烫的掌心缓慢抚过她腰后细腻的肌理。 “嗯,”一声应答尾音拖得很长,“年底了,避免不了。” 到今天,今宵也算是知道他之前所说“没有那层身份许多事情做起来更容易”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职务,跟谁吃饭喝酒都可以不掺杂利益资源,既不会引人怀疑他有拉帮结派以公谋私之嫌,别人与他来往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沈泊宁沈泊真不便出席的饭局,他可以,沈凝光去不了的场合,他也可以。 在这圈子里浸淫这么多年,他早练就了一身本事,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谁也挑不了他的错处。 他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湛兮,湛兮,清澈透明至无形,却无处不在,缺他不可。 可她不禁会想,这是他想要的吗?他拥有自由吗? 她不知道。 “想让我多陪你吗?”他忽然问。 今宵回神,在他怀中摇摇头:“马上要考试了,我也会很忙,只是......” “只是什么?” 她仰头看着他说:“我会有点心疼你每夜都喝酒。” 其实这件事她最不需要担心,沈修齐向来克制,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从不贪杯,真要到他不想喝的时候,演起戏来也 驾轻就熟。 也许是那句“湛兮,要自由”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她总想说点什么来表达她对他的在乎。 因为爱他,所以希望他开心,希望他一切都好。 奈何这位沈先生的理解能力总是超乎想象。 他低下身来吻她唇瓣,嗓音一瞬变得缱绻柔软:“那你陪我再做一次。” 明明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他怎么总能往那处想? 今宵气急,一把推开他:“你烦死了沈修齐!” 得了趣味的男人笑得很惬意,今宵翻身背对他,他便依过去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再回眸瞪他一眼,今宵这心头的郁闷才算散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听见沈修齐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没太听清,只听到什么爱。 她睡得昏沉,无意识应了句:“我也爱你。” 只有老天爷听到沈修齐说的是:“我也不爱喝酒,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少喝。” - 元旦返校之后,今宵的考试一门接着一门,期间还要抽空赶剧组的进度,忙得她都没时间去疗养院看关老师。 近年关,时间过得飞快,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今宵就算是放了寒假,当天宋云舒约她去家里吃饭,闻瑾正好在她学校附近拍摄,便说结束了来接她。 第97章 再是寻常不过的场景,没想到就这么出了意外。 当时闻瑾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她,今宵怕他久等,便跑得急了些,结果脚下一个不慎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扑去,闻瑾眼疾手快,从保姆车内探出身子一把扶住了她。 今宵吓得不轻,气愤骂了一下学校这无辜的地便跟着上了车。 晚上沈修齐接她回家,两人刚到槐安居门口,闻瑾的电话就打到了沈修齐这里。 今宵听完两人的对话,赶紧打开手机点进了热搜。 这得是多么巧的时机,才能在别的同学拍夕阳的时候,正好拍到她差点摔倒又被闻瑾扶住的场景? 画面里的她穿一身白色大衣,一头乱发因踉跄往前荡,闻瑾心急,怕她摔了要被沈修齐骂,也没顾得上礼不礼貌,他用双手接住今宵手肘的动作几乎是将她抱进了怀里,太过暧昧。 重点是今宵上了闻瑾的车,要说他们俩完全不认识没关系,不可能有人信。 现在大家不仅猜测“嫂子还在读大学”,还被别的营销号带节奏说他隐婚。 今宵看了只觉得头大。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这照片没有拍到她的脸,头发替她挡去了大半视线,就算是认识今宵的人也很难看出来这是她,就是闻瑾那张脸清清楚楚,像专门给他开了4k超清。 听沈修齐挂了电话,今宵慌忙问他要怎么办。 沈修齐知她心慌,伸手牵住了她往家里走,说:“闻瑾给我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抛出你的信息,让大家知道你是他们剧组的画师,有周教授这层关系在,你们也能说得上清白。” “那可以呀,”今宵急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既能澄清绯闻,又能为电影增加曝光度。” “被我否了。” 今宵停下脚步,借着廊下琉璃宫灯的昏黄仰头看他:“为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她,对闻瑾,都好。 沈修齐将她另一只手也牵起来,一并放到掌心捂着。 他声音很柔,说:“我知道这是个让你提升知名度的好时机,但你的作品还未公开,大家还不知道你的实力就让绯闻先行,会有很多揣测围绕着你。” “以前那些流言你不在乎没关系,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一旦流言发酵成大规模的绯闻,你会因此受到许多伤害,甚至你父亲的事情也会被扒出来流传,你真的希望这样吗?宝贝。” 今宵怔愣一瞬,她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 “那要怎么办呢?” 沈修齐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别担心,闻瑾说他会公开和云舒的关系,此番隐婚的言论来势汹汹,明显是有所准备的,他们的电影马上要开机,不如坦坦荡荡公开了,再拿实力说话。” “那......”今宵想了想,“这对云舒来说,也算是件好事了?” 沈修齐低低地笑:“有好有坏吧,就看闻瑾怎么处理了。” 今宵双手拥住他,说:“他那么有担当,肯定能好好给云舒一个交代。” 沈修齐松开她,低眉去看她双眼。 灯影在她眸中悠晃,似水中涟漪,荡人心神。 他冷冷一哼:“少在我面前夸别人。” 还用这么动人的表情夸。 “干嘛啦,”今宵摇摇他,“这个醋你也要吃啊?” “那当然,”他抬手捏住她下颌俯首亲了一下,“你这张嘴只能用来夸我。” 事情在瞬息之间得到恰当的解决方案,今宵心情放松便是一串妙语连珠:“沈先生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可靠又周全,谁能比得上您呐。” 沈修齐笑得开心:“就你会哄人。” 小姑娘傲娇地昂着脖子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两人手牵着手回家,临到家门前,今宵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沈修齐:“云舒说闻瑾以前暗恋小如是真的吗?” 沈修齐一蹙眉:“什么天方夜谭?” 第66章 二奢店时运不济 - 深夜,江澈承认隐婚的词条登顶了热搜。 微博内容很长,附了一张结婚证照片,与其说是承认隐婚,不如说是变相表白。 「江澈v:抱歉因个人私事占用公共资源。 结婚是在我出道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决定我成为演员的重要因素,也是因为结婚。 我的太太,与我是青梅竹马,我这么说,我身边朋友肯定会说我是自作多情。因为我们在同一个大院里长大,身边玩得好的小伙伴有六七个,她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与我们六个男生都是青梅竹马,她的目光也不止看向我。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上她,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从习惯了她每天都在我身边的日子之后,又突然见不到她开始。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习惯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她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走过戈壁、穿过丛林、攀过高山,也淌过溪流。参与科研工作这几年,她几乎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为科学院留下了无数珍稀动植物的影像资料。 唯独没有拍过我。 是的,作为她的老公,我竟然没有一张照片是出自她手。 为什么想成为演员? 因为我想让她看到我。 光成为演员还不够,还得是大热演员,商务满天飞的那一种。 这样哪怕她与我分隔两地,也能从不同城市的大荧幕上看到我。 可是我想岔了,她去的地方没有大荧幕,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商务。 说到这里你们可能会疑惑,怎么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会是这样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彼此没有太多隐私,反倒让她对我失去了探索欲,毕竟遵从家中长辈意愿与我结婚,应该是她这些年做过的最无趣的事。 她的人生有太多比婚姻更重要更精彩的事。 她可以为了调查可可西里雪豹的生存环境在恶劣的天气里蹲守两天一夜;也可以为了拍摄一株高山杜鹃的生长情况深入无人的丛林;甚至可以为了保护生态在长江的源头做几个月的调研。 她是一位非常卓越的女性,在她的岗位上熠熠发着光,她为我国珍稀动植物的研究工作付出了整个青春,她的脚步和汗水纵贯南北,横穿东西,所以哪怕她的镜头从未对准我,我也为她深深着迷。 很抱歉向大家隐瞒了我已婚的事实,作为一名演员,我还有许多可以进步的地方,作为一名丈夫亦是。 此后我将潜心精进演技,争取拿出更好的作品与大家见面,也会 努力做一个更优秀更可靠的丈夫,让我太太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探索世界。 感谢各位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也虚心接受大家所有的批评。 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始终爱你们的江澈。」 宋云舒握着手机将微博划到了底,房间没开灯,她独自躺在床上面对手机的荧光,泪水不断从眼角滚落,将枕头浸湿一片。 她撑起身来,抬手擦擦眼泪,按开了床头的阅读灯。 床头柜上立着一张她与闻瑾的合照,来自十六岁那一年的冬天。 她吃糖葫芦被糖衣扎了嘴,正将五官缩在一起叫唤,讨厌的人立马拿起手机拍下了她这副丑相,她追了他一整条胡同都没抢过他手机将照片删除。 后来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她的床头,照片一度被她嫌弃,闻瑾也一度被她臭骂,可这时候看着,心却如此地震颤。 今夜事发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他是否在忙,胡乱趿着拖鞋就往书房走去。 整个房子死一般寂静,睡前压抑的气氛如一张薄膜将她封闭,现在薄膜被刺破了一道口,无数新鲜的、清灵的水汽朝她涌来,让她仿佛置身丛林,如朽木之上附生的苔藓,在一段死去的暗恋里获得了重生。 她脚步很急,趋近于跑,踉踉跄跄打开书房的门,夹一支烟独自立于窗边的男人倏然回头,在一瞬晃动的灯影里被一个拥抱撞到。 闻瑾单手将怀中人扶着,夹烟的那只手举高,怕烫到她。 多少年没见她这般主动过了? 闻瑾记不清了。 一瞬失笑:“不是睡了吗?怎么起来了?” 他隔着宋云舒柔软的长发轻轻拍她肩背,感受到她无法平息的呼吸,她仰起头来,眼睛是红的。 他侧身将烟摁灭在书桌的烟灰缸里,回眸再看眼前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每次被他欺负哭的时候。 宋云舒双手垂在身前,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指尖,视线还有几分模糊,但眼前人的面容分外清晰。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你......” 她刚哭过的声音还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写得那些,都是真的吗?” 第98章 闻瑾愣了一瞬,随后无奈地笑起来:“假的。” 眼前人的表情忽然僵住,那双湿透的眼睛甚至忘了眨。 在她真正产生怀疑之前,闻瑾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语气极为无奈:“宋云舒,这么多年你是瞎了吗?我的广告那么多,海报那么多,怎么你就看不到我?是我帅不过老虎还是美不过孔雀啊?就一张照片都舍不得给我拍吗?” 怀中人忽然破涕为笑,她就说,上学时语文那么不好还能写得那么情真意切,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可是......” 她答非所问地问:“你不是暗恋小如,对她爱而不得吗?” “你说什么?!!!” 闻瑾一把将她撒开,不可置信将她盯着。 “不是,你......” 太过于震惊,闻瑾甚至忘记了表情管理,眉头皱着,嘴张着,难以置信。 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扶额,仰天长叹。 手移开,看一眼这讨债的,又再啪一声再拍额头上。 “你,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暗恋小如的?!” 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天知道他跟祁小如屁关系都没有! “高中毕业的时候啊!” 宋云舒还觉得自己委屈呢,一急,眼睛又红了。 “毕业那天,我去你们学校找你,看见你在你们学校那棵合欢树下跟她接吻。” “你说什么?!!!” “我???” “跟她接吻????????” “不......不是吗?”闻瑾反应这般大,宋云舒突然有点不确定。 闻瑾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那你说,我怎么跟她接吻的?你今晚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弄死你!” “真的不是你?你那天不是穿的那件背后有个白色飞鸟刺绣的牛仔衬衫吗?” 闻瑾眉头皱得很深,像纸被人捏了一把,怎么舒展都恢复不成原样。 他又忍不住抬手拍额头,拍一下不够还得多拍几下,跟自虐似的,看得宋云舒心惊,赶紧抬手将他拦住。 他长长叹气,闭上眼认命,又忍不住笑:“合着你因为件衣服误会了我这么多年?” “那你倒是说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 闻瑾一说起来就有种想死的冲动。 “那天费云恺那逼被人泼了一身饮料,临到拍毕业照到处借衣服,我刚好是t恤衬衫叠穿,就借给他了。” 说完,他浑身上下充盈着淡淡的死感。 若没有今日这出热搜,这误会是不是要在他们之间横一辈子? 一想到这儿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好了!叫这讨债的后悔一辈子! 宋云舒一愣,说不出话来。 吸了吸鼻子,眼神闪躲。 “那什么......我,我,有点困了,我先睡了。” 说完她就想跑,被闻瑾一把抓住,扣住腰就将她扛到了肩上。 “你放我下来。” “不放!” 闻瑾一巴掌拍她屁股上,疼得宋云舒一缩。 “平时你不是可能耐了吗?一有点儿不对就跟我大呼小叫?!怎么一件事藏你心里这么多年不肯拿出来质问质问我呢?!” “谁知道你会借衣服给别人啊?!” 啪一声,宋云舒又挨了一下。 “你那嘴是干嘛的?光会骂人是吧?” 闻瑾越想越气,扛着她就往卧室走,边走边放话:“丫的,老子今晚干死你。” ...... 今宵清晨醒来才看到昨夜闻瑾发的微博,因为心中挂念,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直到看见微博底下的评论都在疯狂磕cp之后,她才安安心心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身边人已经离开,昨夜沈修齐同她说过,今日有个重要会议需要他参加,晚上再带她出去吃饭。 午后左疏桐约她到前门一酒店喝下午茶,知道是要聊沈修齐,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天气好,枫香廊枝叶扶疏,这座城市的阳光少有清澈透明的时候,特别是在冬日,总带有岁月变迁的厚重与沧桑,青瓦覆一层金,色泽随太阳西沉移动,坐在庭院里静望几刻,便对时光流逝有了实感。 今宵先到了约定酒店,左疏桐还堵在路上,她单手支颐百无聊赖盯着四合院的屋顶,侍应生端来三层甜品架,枫糖拿破仑送来甜香,打断了她的思绪。 视线一转,门口迎来一男一女,男的一身休闲夹克,打扮朴素,文质彬彬,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眉心有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活像个高中教导主任。女的纤腰薄背,高跟窄裙,两人手挽手进了门,女人抬眸张望的瞬间,意外与今宵对上视线。 竟然会是小如。 从元旦到现在,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小如便已寻到了她认为“最好的”男人。 这也算是眼疾手快了? 今宵转开视线,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料想左疏桐还在开车,她怕打扰她,便没给她发消息。 谈话欲望并不是很强烈的时候,反倒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祁小如站到了她的桌旁,巧笑倩兮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今宵笑了下:“好久不见。” 音调是往下落的,表明她没有继续聊天的想法,但祁小如已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笑着问她:“停车场那辆白色宾利,是你的吧?” 沈修齐买的时候,的确写的是她的名字,她点了下头。 桌对面的人依然笑着,甚至比之前笑得更真情实感些,今宵不知她何意,却又不是很想问,便就静静看着她。 她也憋不住话,绾了下鬓边的发说:“真巧,我男朋友给我买了和你一样的车。” 这下今宵总算是懂了她方才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的潜台词仿佛在说:同样是傍个金主,她与她,没有什么不同。 今宵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对话场景,索性什么都不说,微笑就好了。 但却架不住别人误解,祁小如勾着唇,笑得嘲讽:“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想多了。” 且不说今日是她们第二次见面,就算是她身边人做了捞女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无非就是不来往而已。 她却轻嗤一声:“你不必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是傍上了沈修齐不假,他位高权重,人也年轻英俊,显得你好像多特殊多珍贵,其实不也跟我一样?靠着男人才有这短暂的神气。” 今宵本来不想多说什么,这时候却想起宋云舒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面前的大益黄印散着幽幽荷香,她端起浅抿了一口。 “我听云舒说,你是在港城念的大学?” 对面的祁小如明显是不知她为何这般发问,神色怔了一下,紧绷着没做应答。 今宵淡然将手中茶盏放下,再看向她疑惑:“我竟不知南北教育理念差距这般巨大,四年的学习和成长只教会了你‘女性只能靠男人才能拥有社会地位’的观念和想法?你父母费心托举你这么多年,也是为了让你以后能更快更方便地嫁给高官富商置换利益吗?”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祁小如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向她:“你父亲不过是个失败的房地产商,出了问题不敢面对只能一头朝下,若非我父母被人连累,你这辈子都没资格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你在高贵什么?就凭你卖的价格比我高吗?” 往常从别人口中听见与父亲相关的话题,今宵总是难以平复心情,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窗外阳光依旧,她静静与祁小如对视:“所以你觉得你有今天,仅是因为你父母时运不济吗?” 祁小如沉默。 卖的价格?她笑了下:“我父亲作为一名商人的确不够出色,他不奸不贪不腐败,比你父母是要差些,认知也不够高,从没教过我出卖自己来换人前的富贵。” “你落到今天这番田地,怪你父母被人牵累,你也跟着一落千丈,可你并非别无选择,不是吗?” 祁小如眼皮一落一抬,笑得轻蔑:“你以为你靠你的双手就能创造如今这般富贵的生活?简直天真!” 今宵大方承认:“我的确不能。可我能凭我的双手活得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也不必卑躬屈膝偷偷摸摸。” “方才进门的时候,我看你男朋友无名指上有戒痕,他应该是有家庭的吧?那你可得珍惜些,否则一旦‘时运不济’,你手里的爱马仕可就要进二奢店了,你比我过得富贵,应该很清楚,这二手的东西,往往是不值钱的。” 桌上的水杯被祁小如紧紧攥住,不难想象她的内心正在挣扎什么。 今宵倒是不怕她泼,只是在泼之前,她有必要做个友好的提醒:“你非要觉得我事事都靠男人,那也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这么认为,毕竟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是比我要狠辣些,我靠他办事,也更方便利落。” 第99章 “如果你的男朋友可以在你向我泼水之后不迫于压力跟你分手,那你可以尝试爽一下。” 祁小如捏着水杯的指尖泛白,眼睫微颤,眼球直直盯着她,一动不动。 贪欲果然是吃人的鬼,不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毁掉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美好品格,还能叫人丑相毕露,狰狞可怖。 “你以为你能笑一辈子?沈修齐那种家庭是绝对看不上你的!” “没关系,”今宵还是笑着,“我看得起我自己就够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种没营养的口舌之争,落人下风丢人,压人一头又刻薄,索性抬手招来侍应生结账。 “你的男朋友应该等你多时了,回去找他之前,记得整理下心情,笑得开心些,才招人喜欢。” 话说完,她拎着包起身离开。 大好时光,美食当前,偏偏倒胃口。 可惜。 第67章 紫丁香相思之物 - 今宵最后将左疏桐带到了槐安居。 沈修齐不在,她想请左疏桐到画室里坐一坐。 一开始,左疏桐是不愿意的。 她总有种娘家人的心态,觉得一旦迈进了槐安居就是妥协了她与沈修齐恋爱的事实。 直到她说事实已定不好更改之后,左疏桐才叹口气算了。 她们一直聊到黄昏,蔺星晖给她打电话,左疏桐才匆匆忙忙从槐安居离开。 今宵送她到门口,左疏桐临上车之前,撑住车门对她说:“今天我开车从15号院经过,看见里头灯亮着,好像要准备住人了。” 远山郡总共28套房子,若不是父亲从事房地产行业,她们也买不到如此稀缺的豪华住宅,从卖出去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那也该装修得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表示知晓。 左疏桐开车离开,她却没有着急进门。 落日还坠在天际线,屋前树影稀疏青黑,天边那抹蓝渐深,压着霞光往下沉,山下霓虹四起,城市繁华艳丽,她却满眼空旷。 以为时间过去那么久,她再听见过去的事情应该没什么波澜,可一想到那栋房子储存的记忆就这么被覆盖,她还是会难过。 快要过年了,沈修齐应酬多,她在槐安居会不可避免地与他家人打照面,她打算回小溪山,再把关老师接回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团圆的时刻,还得待在自己家里才安心。 落日最终沉没,只余一线橙红分割天与地,有点冷,她转了身,却听见山下有车来。 料想是沈修齐回来了,她没着急进门,就站在檐下等他。 微风里有一点冷杉的清冷香气,汽车渐近,车灯带出的莹黄像涨潮,一瞬将她淹没。 车门打开,她也走上前,习惯了上车就脱外套的男人又只穿一件羊绒毛衣就下了车,看她在门口等着,甚至连外套都忘了拿。 “怎么站这儿吹风?” 她不像往日热情地朝他奔过去,抱住他的时候也软绵绵的。 她细声开口:“刚才你没看到疏桐的车吗?我来门口送她,站了会儿,就刚好等到你了。” 沈修齐怕她冷,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低沉。 “怎么了?”他轻轻吻她发顶,“是跟你朋友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今宵听了这话反倒是笑起来:“你担心我跟疏桐说你不好啊?” 沈修齐垂眸看她,还真就像是戳中他心思似的,那双眼看她时,不如往日那般坚定。 “我确实有不好啊。”他说。 “噢?”今宵抬起双臂勾住他脖颈,饶有兴致问:“沈先生觉得自己哪儿不好啊?” 沈修齐环住她腰肢,倾身向下吻她,那截软腰毫无支撑般随他弯折,方才与左疏桐饮过一杯墨红玫瑰,唇齿间皆是花香,浅尝辄止不够,还要深入探索香气的来源。 还未完全入夜,一点薄弱天光虽算不上青天白日,但大门口就这般缠绵,终究是让人羞臊的。 今宵偏开脸,可算是知道了他哪儿不好了。 色欲重,难自持。 “你抱我进去。” 她说腿软了,走不动路。 沈修齐照办,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今宵往他肩膀靠,还是有点神色恹恹。 走过小竹林,她伸手拽下一片竹叶捏在手里,折一折,揉一揉,郁离香淡,不解人愁。 她低低开口说:“我想回家。” 沈修齐脚步慢了些,停顿的时间,兴许在想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家,却未开口问,只说:“那晚饭过后我和你一起回去。” 沈先生就是这点好,跟她毫不客气,小溪山或是槐安居,哪哪都是他的家。 晚饭过后,沈修齐问今宵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收拾好,明日让珍姨送过去。 今宵走进画室转了一圈,也只有牡丹夜宴图需要带上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许是晚餐的海胆烧豆腐太鲜,她像个小朋友为自己拌了大半碗米饭,配着雷伯的拿手羊肉煲吃得很饱。 结果上了车开始晕碳,沈修齐出门前随手为她拿的围巾被她垫在车窗边倚靠,寻到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便闭眼睡了过去。 沈修齐察觉她的动作倍感无奈,这么歪着脖子睡,醒来不得疼上好一阵儿? 不忍叫醒她,他打着双闪靠边停了车,解了安全带倾身过去,扶着她脖颈替她调整了座椅靠背才又重新上路。 今宵本想解一解困乏就好,没想到醒来车已经停下。 睁眼还是一片昏蒙,沈修齐正拿着手机打字,蓝白荧光小小的一片,映亮他面庞。 椅背放得太低,今宵仰躺在座椅,一时不能分辨车停在哪里,只觉得四周光线似乎比小溪山稍稍亮一点。 “怎么不叫我?” 沈修齐顿住动作回头,将手机放在扶手箱上,再一次倾身过去扶着她肩膀将她托起来。 “看你睡得香,我这时候把你吵醒了,你不得给我一巴掌?” 今宵闷闷一哼:“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凶啊?” 沈 修齐轻笑着,衔住她唇瓣重重一吻,手上利落替她解了安全带,说:“到家了。” 沈修齐退回自己的位置,将今宵视野拉宽。 远山郡的15号院处在整个别墅园区的中心位置,地势较高,视野极佳,每至春日,一进园区大门就能注意到这栋房子。 之所以这般引人注目,是因前庭花园种了两棵三米高的紫丁香,每到花开时节,粉紫小花簇拥绽放,如烟似霞。 小时候,今教授在树下为她念过一阕词。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她那时不懂什么是相思,也不知“而今往事难重省”的愁,今夜所见仅是一树枯枝,她的眼前却已万般朦胧,像被花雾迷了眼,香气熏了喉,怔望着,不能自已。 她回头看沈修齐,在一瞬晃动里震落了眼眶的泪。 他笑着,眉心微蹙,伸手拭去她还滚烫的泪痕。 再度提醒她:“到家了,还不下车吗宝贝?” 今宵攀着他手臂去拥抱他,却迟迟说不出话,直到下了车,切实地站到曾经的家门前,她才仰脸看着他问:“这真的是我的家吗?” 沈修齐变魔法似的变出一把钥匙放她掌心:“试试就知道了。” 金属钥匙还带着余温,今宵看着紧闭的院门,有点不敢走上前。 “这是你买的吗?” 她仰头看着沈修齐,眼神中既有难以掩饰的激动,又有深深的惶恐,她不敢相信15号院的钥匙还能重回她手中。 见他颔首,她才又问:“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怎么我都不知道?” 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 沈修齐将她拥进了怀里。 “从莫斯科回来之后,我联系了你父亲当时找的买主,庆幸的是,他买下房子之后一直在国外,还没来得及对这里进行改造,我便问他买过来了。” 胸膛染上一点点湿意,今宵在他怀中颤抖着说:“可是......可是很贵的。” 沈修齐低低地笑:“那我很穷吗?” 情绪难以自抑的小姑娘忽然破涕为笑,声音黏黏糊糊的:“沈先生最好最厉害了。” “那不哭了好不好?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好吗?” 听见这话,今宵才磨磨蹭蹭从他胸膛抬起眼。 湿哒哒的睫毛,亮盈盈的眼睛,坠了星光般清透可爱。 今宵踮着脚往他唇上轻轻一点,沈修齐抿抿唇,还有眼泪的咸涩。 她走上前,将钥匙插入门锁轻轻转动,咔哒一声,柚木大门展开一个缝隙,她伸手推开,迈步往前走的一瞬间,又回过头,牵起了沈修齐的手。 园中地灯微弱地亮着,她牵着沈修齐穿过前庭走上台阶,第二把钥匙如期而至,她却突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便又将钥匙重新塞给沈修齐。 第100章 “我不敢看,你帮我打开。” “为什么不敢看?”沈修齐笑着看她,“是怕一样还是不一样?” 今宵盯着那扇紧闭的白色双开门,唇线颤抖着往下落:“就是不敢嘛。” 既怕一样,也怕不一样。 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总觉得在开门的一瞬间,她会忍不住哭得很难看。 沈修齐代替了她开门,旧房子的景象在他按下一键开启的瞬间点亮,今宵抬起低垂的眼皮,看过去,恍若梦回。 好像只要走过这条狭窄的走廊,绕过玄关,她就可以看到关老师站在客厅的书架前研究古画典籍,楼上传来父亲在书房接电话的声音,母亲敷着面膜走下来,正叫家中阿姨将那瓶粉红雪山搬进她房间。 多往外走一走,走到后花园里,就可以看到今教授带着她在院子里刨土,说是挖蚯蚓,挖到了就扔进侧边的池子里喂鱼,让她又新奇又害怕。 此刻,也让她又新奇又害怕。 她迈步走进去,房子里很安静,没有她记忆中的生动场景,装潢置景却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回过头看沈修齐:“怎么会?” 沈修齐走上前,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说:“翻了好久你的朋友圈,才拼凑出家里的模样,确定下来,就赶紧让设计师恢复了。还有楼上和花园没弄完,本来是想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带你来的。” “可一看见你不开心,我就好心疼。” “我没有不开心。” 今宵连忙否认,她攥着沈修齐衣摆,又靠进他怀里,肆意汲取那缕浅淡的木质香让自己情绪平定。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只是会在家家团圆的时候想回家,哪怕......”她又开始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哪怕我的家里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 “我一直在家里等你啊,宝贝。” “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声音很闷,哭得抽抽噎噎的,实在可怜。 沈修齐抬手抚着她肩背,已经回家了,他也没再催她恢复情绪去四处走走看看,反正以后多得是时间。 此刻,他就想这样静静抱着她,感受她也带给他的温暖。 今宵将他抱得很紧,好像也怕他是幻境,松手就会消失。 从前无数次的不坚定换来此刻无比的笃定,她开始笃定他们会有一个完整美好的未来,她不会再害怕了,无论前方有怎样未知的艰难等着她,她都不会再害怕了。 没有什么,是比失去他更令人害怕的了。 呼吸之间,眼泪渐渐止住了,她直起腰,牵着沈修齐的手再回到大门前,拉着门把手看他:“帮我和你都存一个指纹好不好?” 不要原始的钥匙,也不要复杂的密码,只需要一个指纹,他就可以走进这所房子,走进她的心。 沈修齐拉着她操作,设定完成,又确认一遍能顺利开门,今宵才肯放心参观她的家。 闲逛一圈,走到餐桌前,她伸手抚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花纹淡雅,光滑如镜,不是从前的那一块,桌边却有从前的人。 她转过身,摇摇沈修齐手臂:“你抱我坐上去。” 沈修齐闻言照办,落定的一瞬间,她扣着他脖颈吻过来,再退开一点,她迎着灯光笑得娇俏。 “我又亲到你了,沈修齐。” 眼前人怔愣一瞬,随即笑开。 从前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对她的强吻不再冷面抗拒,甚至觉得,不够,也不像。 他环住她腰肢,托住她后颈,低眉望进她双眼时,唇边漾起不怀好意的笑。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舌尖侵入,与她勾缠,肆意掠夺,她努力的回应忽略不计,全程由他掌控突进。 身子就这么渐渐软下来,手臂也没力,滑至他脖颈,贴在脉搏,感受他的热烈与跳跃。 停下时,她气喘连连,唇瓣绯红。眼前人欲念渐深,拖住她的臀往前贴近,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紧绷。 “这才叫强吻,今元宵。” 今宵轻笑出声,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安静。 思绪渐缓,心情上佳。 她将进门时的想法说出口:“我们再种一棵紫丁香好不好?” 丁香未开之时,花蕾结而不绽,最似相思难脱口。 相思之物,当你我同结,同绽。 他万般温柔,应好。 第68章 狂热者是一辈子的狂热 - 当晚他们没有歇在15号院,许多东西尚未归置,生活用品也不齐全,临走时,沈修齐问今宵要回哪儿。 今宵止了泪的一 双眼还微微发红,笑起来却分外清澈,一起走到大门口,她双手抱着沈修齐手臂说:“回槐安居。” 其实回哪里都可以,但一定要与你在一起。 回去路上沈修齐问她:“过年期间都要在15号院住吗?” 今宵心中已有答案,但仍怕他难过,手上不自觉划动着胸前的安全带说:“我也可以在槐安居。” 恰好等红灯,沈修齐偏眸瞧见了她犹豫的神态,便故作哀怨:“看来是有了新家就忘了老家了,是不是以后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今宵斜他一眼,哀怨之人单手扶着方向盘,上半身贴靠着座椅,显几分颓势,装得还真像。 她抿唇忍笑,顺着他的话问:“那我以后要是真有了新人你会怎么办?” 沈修齐偏头看她,暗夜里不显锋芒的一双眼骤然变得锐利,一瞬间寒气凛凛,又一瞬间平静无澜,两副面孔自如切换,那片刻的阴冷,仿若是今宵幻觉。 绿灯亮起,他收回视线看前方,说:“那就让我再成为你的新人。” 那旧人又该如何呢? 今宵忽然不寒而栗。 看来这样的问题,不能随口假设。 今宵又在槐安居住了一周才顺利搬到15号院,她用这一周时间完成了牡丹夜宴图的收尾工作,制片人金晟没有放过这次交稿的机会,直言明日备了晚宴,邀请她和沈修齐一同前往。 永嘉放了寒假,正是闲暇时候,从早上起来就一直跟在今宵身后,说要跟她回15号院看看。 今宵看他时时刻刻将她盯着,像是生怕她将他扔下似的,叫她看得既欢乐又心酸。 带着永嘉出门时,家中有客造访,永嘉远远看见来人就喊了声“小叔叔”,今宵未曾见过沈安然,便问永嘉他是谁。 听完解释今宵才知道,原来沈修齐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快步走上前来的沈安然满眼惊艳,他早就听父母提过他这位“准嫂子”,尽管那些话不太好听,但他仍然坚信,能拿下他哥的人,绝非是空有美貌的等闲之辈。 他极热情地喊了声“嫂子”,倒是让今宵不知所措,这种拘谨感不仅是因为对他本人陌生,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嫂子”职责。 她神色微顿,沈安然随即反应过来他忘了自我介绍,又赶紧说:“我叫沈安然。” “安然。” 今宵笑着招呼:“是来找你哥哥的吗?” 沈安然否认:“是来看永嘉的,我哥太忙了,也没时间应付我。” 听他这么说,今宵忽然懂了。 永嘉在沈家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往常面对大部分沈家成员都很拘谨,这沈安然并非长时间在京,却一回来就往槐安居跑,倒是有心,料想他与沈修齐也处得很好。 此时她一手拎包,一手牵永嘉,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与他握手,便说:“今日雷伯和珍姨都不在,我和永嘉也要外出,槐安居无人招待你,不如,你跟着我们一起走?” 沈安然一听今宵没拿他当外人,立马喜形于色:“那就麻烦嫂子了。” 今宵就这样将两个孩子都带回了15号院。 雷伯一大早就赶去疗养院接关老师,此时听见门前有车停下,立马就往出迎,刚出门看见是他们三人一同前来,颇是惊讶:“安然回来了,怎么没提前通知我?” 沈安然笑笑:“提前通知雷伯我还能见到嫂子吗?” 今宵想了一下,兴许真不能。 沈修齐知道她过年期间都要住在15号院,直接让珍姨和雷伯都过来照顾,给在疗养院陪护的赵姨放了假。这般安排,也表明了他的去处,怕是除了老宅家宴都要在15号院。 几人一同进屋,今宵绕过玄关见到关老师坐在书架墙前看书,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家的感觉。 她带着两个孩子上前与关老师打招呼,一个亲热叫着奶奶,一个乖巧叫着太奶奶。 长辈总爱关心小辈的学习,尤其关老师教书育人多年,一开口就是,多大啦?上几年级呀?期末考得如何? 今宵刚想阻止,永嘉就主动和盘托出,今宵一听,立马松了口气,学习这么好,是该拿出来讲讲,多些人鼓励肯定,他自己也有劲儿。 小的都说了,大的便不能不说。 今宵在旁听着,却听出另一个信息。 第101章 沈安然过了年便是16岁,沈修齐今年29,也就是说,沈修齐母亲去世的时候,沈安然已经要出生了。 珍姨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雷伯正要上楼整理这几日带过来的衣物,今宵便起了身跟上去,嘱咐沈安然和永嘉随便逛随便玩。 二楼的装潢并未与从前一致,一是沈修齐来不及复原,二是她与沈修齐搬进了父母的主卧,改动越大,他们住起来也越自在。 衣帽间的格局也变了,软装换成了今宵喜欢的配色,今宵跟着雷伯走进去,软底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雷伯还是在转身开柜门时,才察觉她跟过来。 “今宵小姐是要换衣服吗?我这就出去。” “不是,雷伯。” 今宵回头看了眼身后,关上了衣帽间的门。 雷伯见她这般,便是知她有话要说。 “今宵小姐想同我说什么?” 今宵觉得这话太过冒昧,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雷伯比较方便,这话无论是问沈修齐还是沈泊真,都不太合适。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方才听到安然说,他过了年就是16岁,那,那是不是意味着湛兮母亲......” 一听这话,雷伯便了然。 他无声点头,静默片刻才说:“是有这方面的关系。湛兮母亲本就是个病人,知晓这些事情必然会受到影响。” 见今宵眉头紧锁,雷伯又忙道:“不过湛兮已经放下了,他如今对安然也很好。” 今宵当然知道。 无论当初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沈修齐自然分得清对错,他连毫无关系的永嘉都能偏爱,不可能对沈安然有什么看法。 可他不说,就代表不痛吗? 未必然。 “好,我知道了,多谢雷伯,要替我保密噢。” 雷伯笑起来:“那是自然。” 没一会儿左疏桐和佟林造访,左疏桐得知她重新搬回15号院比她还兴奋,知道是沈修齐的功劳,她也没再说他们谈恋爱有哪里不好。 两人凑到衣帽间说悄悄话时,左疏桐告诉她:“其实当初我哥也想把这栋房子买下来,但他当时没这么多钱,我爸妈也不同意。” 今宵将沈修齐带过来的腕表一一收进腕表箱,笑着说:“那还好清樾哥没买,不然这人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左疏桐啧啧两声:“意思沈修齐不用你还呗?” 今宵冲她笑得娇俏:“我和他之间,不存在欠与还。” “哟哟哟,”左疏桐酸溜溜地说她,“人都搭进去了还不存在欠与还。” 今宵关上了腕表箱,侧身,左疏桐没个正形倒在沙发上,手上正揉着她的垂耳兔玩偶。 她走上前,从左疏桐手里救下了那只可怜的垂耳兔,放置一旁,说:“他不愿见我在爱里患得患失,那我就坦荡一点,他给什么,我都收着,我心里清楚我会好好爱着他,就够了。” “哎——”左疏桐长长感叹,“你们的爱情啊,还真是伟大到令人称颂!!一个不计回报地付出,一个不管结果地深爱,自 叹不如啊!”她指着今宵,“你们最好给我一辈子锁死,否则我会发疯给你们看。” 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我尽量不让你发疯。” 午后,沈家司机来接沈安然回老宅,今宵将他送到门口,意外见到了沈安然的母亲,秦韵宁。 今宵见她第一眼便觉她人如其名。 暗青色的丝绒旗袍外搭了件白色皮草,长发盘成低髻,耳际缀着澳白,脖子上那串更是颗颗饱满,莹亮白润。若是独自外出,应该没有人猜到她有个快16岁的儿子。 沈安然对秦韵宁的出现也是一懵:“妈?你怎么来了?” 秦韵宁一下车,那视线就朝着今宵而来,这样的眼神今宵见得多了,便也知,秦韵宁是冲着她来的。 她上前招呼,秦韵宁笑得温煦,将手搭在沈安然胳膊上,说:“你再进去玩一玩,我和你嫂子聊会儿天再叫你。” 沈安然心有忧虑看向今宵,毕竟,他是听父亲说过今宵不好的,他不太想走,怕母亲说些什么过分的话伤了他这位嫂子的心,回头又弄得一家人不高兴。 但今宵也笑着看向他,放心说去吧,他才转了身。 待到沈安然进了门,秦韵宁才邀着今宵坐上了车。 司机下车回避,秦韵宁一开口就有致歉的意思,说冒昧前来,希望她别见怪。 今宵微笑说:“不会,您是长辈,如今这15号院也是湛兮的家,长辈来家里坐坐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客气结束,秦韵宁也没再隐瞒来找她的原因。 她面露难色说:“这次回来,泊宁一直想让我找个时间跟你见一面,我原本是不愿的,这段时间以来,谁不知道湛兮和你两情相悦?这眼看着咱们就要成为一家人,做父母的还从中作梗,实在难看。” 今宵觉得自己没法应这话,好在秦韵宁也没让她应,径自说:“说到这儿,我还得替泊宁向你道声歉。泊宁常年在外,家中的事情他很少照料,上次一听说明彰要和夏婉离婚,便一下昏了头,认为是你导致的,还冲湛兮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事后明彰也解释了,离婚是他的决定,跟你没关系。” 今宵实在不懂秦韵宁的意思,这些话听着像是维护她和沈修齐,可她若是真心,今日也无需来见她。若是为了给沈修齐父亲当说客,这话也不像是要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她斟酌了一下,牵住了秦韵宁的手说:“我知道伯母今日来找我肯定是有难处,倘若您当真有什么必须要传达的话,您不妨跟我直说。” 秦韵宁反握住她,略感欣慰:“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湛兮那家酒店的事。” “酒店?”今宵一听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酒店?” 秦韵宁一愣:“你......你不知道湛兮要将他名下酒店的经营权给你吗?” “给我?” 来之前,秦韵宁设想过许多次与今宵谈话的场景,唯一没想到的是,今宵除了知道沈明彰要与夏婉离婚以外,对沈修齐单方面中止与沈明彰的合作,并要将酒店经营权给她的事完全不知情。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进行对话,毕竟在沈泊宁的眼里,今宵就是个看中沈家权势贪图沈家富贵的捞女。 从宾利到15号院,从忤逆联姻到逼得沈明彰夫妇离婚,人人都觉得始作俑者占尽好处还不懂见好就收,一定是坏透了,谁知道是有人一厢情愿,捧上所有也不足为惜。 今宵捋了一下思绪:“所以伯母今日来,是想劝我拒绝湛兮吗?” 秦韵宁略略思忖,摇了摇头。 “泊宁让我来见你,的确是这个意思,他觉得明彰离了婚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明彰无意插手集团的事务,那这酒店最好还是继续由他经营,你若主动拒绝了,他便无需与湛兮红脸了。” 她停了一瞬,又说:“可我希望你能接受。” “为何?” 秦韵宁温柔一笑,反问她:“你从未觉得湛兮对你们的关系有点操之过急吗?” 今宵愣愣眨眼,思绪像是凭空卡顿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沈修齐非常喜欢她,几乎是从球场分别之后就对她生出了难以割舍的感情,而她亦是昏聩,一见他便倾心,便也从未细想过沈修齐究竟为何对她迷恋至此。 秦韵宁见她愣着,又笑笑说:“外人只当湛兮是被你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无人知晓他这一个人的日子究竟过了多久。他之所以急切,是想快点与你组建家庭,酒店经营权给了你,便算是有了合约上的绑定,他会因此安心些。” 她垂下眸,没看今宵,兀自说:“我虽是湛兮后母,但天下父母就没有不为孩子好的,我希望他好,也希望他能和泊宁的关系缓和些,这才与你说这些。” 秦韵宁这番话,着实出乎了今宵的预料。 眼前人是沈修齐父母婚姻的介入者,这一点她已经从雷伯处得到证实。她不知道沈修齐平日里究竟是如何对待这位后母,但看沈安然与他的亲近程度,应该也说不上差。 可能在这个家里,沈修齐唯一处不好的关系,便是沈泊宁。 她不知道秦韵宁在这段三角关系里究竟无不无辜,有多无辜,她只知道沈泊宁一定有错。 料想是这段父子关系多年不睦,她一出现还有加剧的趋势,秦韵宁这才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希望她收了好处便能给沈修齐吹吹枕头风。 多么可笑。 母亲离世的伤痛他一人承受,家庭的责任他挑大梁背,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还要他费心去维护。 她低下头,缓慢地,从秦韵宁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心绪万般难平,她抬眸看着秦韵宁:“伯母,我不知道您今日与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我与湛兮的事情还没有定论,他也从未与我提过什么酒店经营权。我知道伯父可能对我有些偏见,但我想,酒店是沈家的酒店,湛兮也是沈家的成员,那这沈家的财产该何去何从,应是由伯父与湛兮商议最为合适。” 第102章 秦韵宁的笑容僵在唇边,今宵便也知晓了她的为难。 带着任务来找她,既完不成任务,也达不成自己的目的。 的确难。 “湛兮不是那种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公子哥,也不是蛮横霸道毫不讲理的独裁者,外界赋予他的身份很多,但你们身边人也看不清吗?他就是沈修齐而已,是伯父的亲儿子,是安然的亲哥哥,他没有那么难沟通,也不是铁石心肠。过去有再多怨再多恨,只要他未曾表露过一分一毫那就是他的真心,他真心希望沈家好,所以他对沈家每一个人都好。” “那你们......” “你们为何不能平心静气地,温和地,与他沟通交流一次?也听听他的真心,他的希望?” 秦韵宁怔愣着没说话,眼睫微颤,一瞬便敛去了眸光。 今宵深吸了一口气,缓下了骤然翻涌的情绪。 “伯母,不要因为过去的亏欠对湛兮妄加揣测。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大罗神仙,他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是人,便需要关心需要爱,如果伯父伯母当真是为了湛兮好......” “那请你们,多爱他一点。” 今宵下了车,回到客厅去叫正在和永嘉联机打游戏的沈安然。 见她进门,沈安然立马暂定游戏扔了手柄朝她走过来,面露急切,像是怕她有什么事。 见她安然无虞,他便笑着与家中成员一一告了别。 等他回到车上,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母亲竟偷偷红了眼。 他当时想,嚯,这个嫂子果然不一般,不仅自己没事,还给他妈妈说哭了,实在厉害。 - 年底沈修齐最是忙碌,会议多,应酬多,每日淹没在各项报告和一堆数据里无法抽身。 说起来,今宵还没去过崇吾,只在偶尔一次逛街回家的路上,从车里看见过那栋蓝白的大厦。 突然心血来潮,她上楼换了身衣服,又噔噔噔跑下楼,惊了正在长案边画画的一老一小。 关素荷看她拎着包,问她要去哪里。 今宵还未扣上的羊绒大衣随她下楼的脚步翻飞,她步态轻盈,像只小蝴蝶匆匆忙忙。 她一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忍不住兴奋,说:“我去接湛兮回家,晚饭要等我们啊~”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永嘉:“要劳逸结合,累了就玩会儿游戏,等我和你叔叔回来。” 往常总是沈修齐接她下课,她如今放了寒假,也想接他一次。 “婶婶注意安全~” 她跑得极快,将永嘉的声音甩在身后。 她不确定今日能否顺利接到沈修齐,毕竟他的行踪向来不定,外出去别的地方 开会也有可能。 但她就是想任性赌一次,万一碰巧呢? 到达崇吾楼下已近黄昏,大楼分割了光线,青影斜长,她坐在车里仰头看,玻璃幕墙上映着落日与大厦,光影色彩如水,从光滑的玻璃表面溶下。 她拎好包下车,踩着一地枯枝树影迈进了大厦。 接待处站着三位穿制服的姑娘,她径直上前,问沈先生此刻是否还在楼上。 负责接待她的姑娘狐疑将她盯着,盯了好一会儿才说:“沈先生今日没有会面预约。” 今宵当然知道,她说:“我不上去,我只是问问他在不在。” 小姑娘求助地看向身旁更为年长的接待人员:“在吗?” 那人正接着电话,看了今宵一眼,默默点了头。 只要他在,那就好办了。 她笑着道谢,退到等候处的沙发坐着。 今宵并不知道,此时集团的某个群里,有关她的话题正在疯狂盖高楼。 【疑似沈先生狂热追求者用尽一切手段爱而不得后的最终幻想——她竟然妄图在一楼大厅等沈先生。】 附一张今宵等候的背影图 【哇,她难道不知道沈先生从不走大厅的吗?】 【我去,第一次见找上门来的,有正面照片吗?】 【没有,拍正面也太冒昧了,但长得很漂亮。】 【呀,怎么能让美女久等,不然我下去跟她聊聊吧。】 【去吧去吧,等你第一手瓜!】 ...... 陈秘书看到群消息的时候,刚从沈修齐办公室出来,一堆文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没想到松口气的时间就看到不得了的照片,他又忙不迭起身去敲门。 沈修齐下楼的时候,落日西沉,将她背影拉得很长。 她坐在满地残阳里,寂然不动,与周围的忙碌自成屏障。 一整日的疲累好像都在此刻得到释放,他穿过闸机走上前,眼前人还盯着某处发呆,并不知在想什么。 他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今宵猛地一颤,在确认他香气的一瞬间又忽然松口气。 “你吓死我了!” 沈修齐迅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绕过沙发坐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今宵侧身依着他:“我不想打扰你嘛。” 沈修齐觉得好笑:“所以你就在这儿干等?” 今宵可怜又无辜地点头,她眨眨眼:“我这不是等到你了吗?” 还没顾得上高兴,今宵就发现沈修齐没穿外套,只穿一件毛衣就下了楼,显然不是准备下班的样子。 她声音一低:“你是特地下来找我的啊?” 沈修齐牵着她起了身,顺手帮她拎过了包。 “我要是再晚一点下来,你就要成那景区的猴子了,人人都要来看你两眼。” “你才猴子呢。” 路过接待处时,三位姑娘不约而同低着头,今宵便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进了专用电梯,沈修齐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她们说你是我的狂热追求者,你是吗?” 轿厢的镜面映出他们此刻的姿态,沈修齐单手搂着她,低首于她耳边低语,今宵微微偏侧,被拉进他双眸的深海里,有一瞬快要溺毙的错觉。 她情不自禁踮脚亲吻他,娇俏应是,还说:“是一辈子的狂热。” 视线里的喉结不安地滑动了一下,他唇边的笑意很轻盈,此刻应是心情很好。 直到今宵跟着他走进那间宽敞明亮装满夕阳的办公室,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响,她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的笑里究竟藏着什么。 叠放整齐的各项报告被他尽数推开,她被沈修齐掐着腰抱上了办公桌,还未将心中惶恐表达出口,他狂热的吻便落下来。 大衣里是柔软的羊绒裙套装,上衣薄而轻软,紧贴她身体曲线,他滚烫的掌心顺着腰间缝隙钻进去,烧灼她侧腰微凉细腻的肌理。往上,轻软的蕾丝带来繁复的触感,掌心贴合弧度,力道渐重,她就这样软在他怀里,丧失所有行动力。 纵然被他紧抱,有他依靠,今宵此刻仍觉得自己飘摇如风中蒲草,随时就要倒下去。身子越来越热,后背密密沁出薄汗,香气便在此刻弥散,混杂欲念的味道,灼人心神,燎人心智。 “不要了,湛兮。”今宵双手推着他,软弱无力。 这里是办公室,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终究是光天化日,办公场所,怎么可以这样? 沈修齐还靠在她肩膀,鼻息如夏日热浪,从她皮肤表面一浪接一浪地滚过,带起阵阵酥痒。 “那我若是非要呢?”他沉沉地出声,带着今宵熟悉的浑劲儿。 今宵拽着他腰间的毛衣,分外柔软的料子,亲肤又温暖。 思绪成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不是不能接受在办公室,只是她没有将那种东西随身带的习惯,今日必然是不能。可在这时,她的脑海里却突然跳出来一些限制级画面,她深深呼吸,鼓足了勇气,紧攥着他的毛衣颤颤出声:“那,那我用嘴巴帮你?” 沈修齐浑身一震,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定神凝望眼前这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他突然失笑,认命般闭眼:“求你别说了。” 第69章 同此春你要是穿越回古代,高低是个进…… - 除夕那天,今宵醒得很早,生在书画之家,除夕一早写春联贴春联是传统。今教授还在的时候,家中春联都是出自他手,今教授走了,每年就换成今宵来写。 昨夜沈修齐有应酬,她醒来时,身边人还在熟睡。 卧室窗帘紧闭,昏暗不分昼夜,她往枕畔摸手机,眯着眼看了眼时间,才六点。 沈修齐从背后将她抱得很紧,一手从她颈下穿过,一手扣住腰肢不能动弹,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的姿势抱她睡觉,好像必须要身体紧贴着身体他才能安然入眠。 有时候今宵会被他滚烫的胸膛热醒,正是困时,她会将他推开,稍得片刻清凉,他又靠过来,再一次将她搂进怀里不肯松开,时间一长,今宵也懒得挣扎了,索性嘱咐珍姨换床薄点的被子,任由他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关老师向来起得早,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在帮她研墨了,她便扭着身子回头,在沈修齐唇上轻轻一点,说:“关老师等我写春联,我先起床啦湛兮。” 第103章 昏暗中传来低低一声回应,紧接着沈修齐就睁了眼。 眸色黑沉,他双眼皮褶皱很深,明显还在困倦。 今宵撑起身,轻推着他平躺,散乱的发丝贴在他面颊,她伸手一一拂去,又将指腹按在他微蹙的眉心,低头吻了一下。 “你昨夜回来得晚,再睡会儿好不好?晚点我来叫你吃早餐。” 他阖上眼,往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才肯放手。 今宵下楼的时候,关素荷与永嘉已经在餐厅吃早餐了,客厅长案上备着笔墨纸砚,珍姨见她下楼,赶紧往桌上添了副餐具。 近来关老师口味愈发清淡,正合了今宵的意,她家两位教授年轻时忙于工作,都不怎么爱惜身体,肠胃都有些小毛病,这年纪大了更得注意饮食。 “湛兮昨夜喝醉了?”关素荷问。 “没呢,”今宵拉开椅子坐下说,“他有数的,只是回来晚了点。” 关素荷看她一眼:“那就好,可别像你爷爷似的,说也说不听。” 她刚坐下永嘉就给她倒上了牛奶,这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细致贴心,很难不招人喜欢,她道过谢,问他在15号院住得习不习惯。 永嘉重重点头:“只要能和叔叔婶婶在一起就习惯。”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永嘉便与她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果然这没有心理负担,爱才能真诚坦荡。 饭后,永嘉自告奋勇要帮她研墨,三人一并移步长案。 “今年要写什么?”今宵问。 关素荷往书架前一站,翻出本集字春联扔给她:“你看着挑。” 今宵站在长案边翻书,边翻边念:“大地有色皆日照,人间无时不春风,如何?” 关素荷往窗边躺椅上一坐:“不太行。” “那,兹华发,相宜有和风细雨;报春归,最好是柳绿莺啼呢?” “对仗一般。” 今宵又翻了翻:“过去百端,乱扰扰有如水;未来万事,愿熙熙同此春。” “这个好。” 清越柔和的嗓音,从楼上传来,今宵回身仰头,看见穿一身浅灰家居服靠在中庭栏杆边的男人。 “你这就起来啦?” 她 放下手中的书,抬步朝他走过去:“要不要先吃早餐?” 沈修齐刚洗完头发,颈后短短的发根还潮润着,方才因困倦而昏蒙的一双眼迎着室内灯光清润,已然换了副模样,神清气爽。 他走下楼,单手搂过今宵侧腰,往她耳畔低语:“你走了我怎么睡得着?” “哪有那么黏人啊。”她小小声道。 有老人孩子看着,沈修齐忍住了想要亲她的冲动,牵着今宵走过去问候关老师。 关素荷笑着问他:“湛兮要不要来试试?我记得你的隶书和楷书都写得很好。” “哇——”今宵立马发出一声惊叹,“奶奶,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您竟然还能记得湛兮字写得好?” 这能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应该拥有的记忆力? 关素荷扶了下眼镜,一本正经道:“我只能记得特别优秀的。” 今宵仰头盯着沈修齐,下巴抬起一个傲娇的弧度:“我还不知道你隶书楷书都写得好呢!” 沈修齐轻轻挑眉:“雕虫小技。” “瞧瞧,瞧瞧!”今宵指着沈修齐看关素荷,“您这一夸他这狐狸尾巴都翘起来了。” 永嘉在旁听得开心:“婶婶,墨好了。” “来吧来吧,”今宵拉着沈修齐站到长案边,“你来写,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几斤几两。” 沈修齐笑得宠溺:“恭敬不如从命,我的今宵小姐。” 他挽了挽袖子,提起笔蘸墨汁,今宵帮着他调整镇纸的位置,与永嘉一道,安安静静看他书写。 逆锋起笔,转锋行笔,蚕头雁尾,虽瘦而腴。 一个字写完,今宵就知关老师所言并未夸大,虽说隶书简单,但想要写得一手好汉隶,也得下功夫。汉隶之中,又以《曹全碑》为上佳,沈修齐这手曹全隶书,当得起关老师的“特别优秀”。 笔形轻重相和,刚柔并济,字法遒美秀丽,逸致翩翩。 今宵忽然想笑:“你要是穿越回古代,高低是个进士。” 沈修齐手一抖,差点写废一个字。 他跟着笑:“那我得寒窗苦读多少年才能娶得到你这位公主啊?” 今宵含笑乜他一眼:“谁说要嫁你了?” 话说完,她抿唇朝关素荷递去视线,躺椅置在窗边那株鹤望兰之下,绿荫淡淡,她唇边有笑,似乎对眼前这番情景颇为满意。 看他差不多写完,关素荷起了身走过来,长案上的春联笔法精妙,长案后的璧人登对养眼,她心中忽定,缓缓开口:“往后这每年的春联,都可以交给湛兮来写了。” 沈修齐抬眸看着对面的老太太,莫名神色微滞。 今宵觉得自己受了冷遇,娇气不满:“我也能写!” “好好好,”关素荷连声应着,“日后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快去贴吧。” 年夜饭沈修齐没有留在15号院,沈家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团圆,他再是想和今宵在一起也不得不回去,永嘉自然也不能缺席,雷伯要负责开车接送,所以到吃年夜饭的时候,15号院只有珍姨陪同。 今宵虽是全程陪聊,可她心里装着事,也无法说出口,一晚上魂不守舍的,被关素荷误解:“你和湛兮不过才分开几个小时,怎么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哪有啦。”今宵习惯性撒着娇,“我是在听电视里的春晚。” 明日一早她要去墓园祭拜父亲,偏偏关老师也起得早,她怕到时候关老师问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有猜测关老师已经知晓此事,但只要没有明说,她就不能突然提起,她怕关老师伤心。 饭后,今宵陪着关素荷看春晚,她蜷起双腿没骨头似的靠在关素荷身上,心不在焉地开口问:“关老师,别人都说我配不上沈家的门第,怎么你一点都不这样觉得?还对湛兮那般另眼相待?” 关素荷偏头瞥了她一眼。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配得上配不上?我一把老骨头都在与时俱进,你们这些小年轻能不能放下那些阶级门第之分?” “古今中外,多少跨越阶级跨越门第的爱情被人称颂?爱情是极为美好的,只要你们足够相爱,什么也阻拦不了你们在一起。那些遗憾的,要么是其中一方死了,要么就是不够爱。那种要死要活半天,把人折磨得疯疯癫癫最后又没在一起的,最是恶心,这种人无非就是更爱自己罢了,舍不得利益,丢不下身份,到头来,还得写诗作曲怪世事两难全,虚伪。” 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好极致的发言啊关老师。” 她想了想问:“那要是我最后也没能和湛兮在一起呢?” “那就换一个。” 关素荷牵住了她,“我家元元这么优秀,多的是人喜欢,更何况,奶奶也从未要求你一定要和谁在一起,你若是自己一个人过着开心,那就一个人潇洒自在去。” “不过呢,”关素荷微微侧身看着她,“你也不能辜负了湛兮的爱,他若是肯为你冲锋陷阵,你也不能临阵脱逃,知道吗?” “嗯。”今宵点头,“我知道,我会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 这时候有脚步声渐近,今宵以为是沈修齐回来了,起身在沙发上一转,看见从玄关绕过来的左清樾,还有他手里的红包。 她小声惊讶:“我都成年了哥哥还给我发红包啊?” “清越来啦。”关老师也笑着招他来身边坐。 “好久没来看您了,奶奶。” 左清樾在今宵身边落座,将手里的红包塞给她:“拿着吧,只要没毕业都可以拿。” 关素荷笑着睇他一眼:“你就惯着她。” 一听关素荷这么说,今宵一把将红包接过,沉甸甸的,又冲左清樾笑得甜美:“谢谢哥哥。” 三人边看春晚边聊天,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父母都在,爷爷身体康健,年夜饭过后,左伯伯带着一家人来看望二老,大人们打牌喝酒,她和左疏桐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玩游戏,快到零点左清樾带着她们俩出去偷偷放烟花。此时想来,既觉美满又感遗憾,可纵然此刻心中有缺,她亦能同感幸福美满。 十点半,关老师撑不住困倦,今宵嘱咐珍姨扶着关老师回去休息。 左清樾起身要走,今宵披了件外套送他到门口。 出了院门,左清樾回身看她:“这段时间,一切都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今宵回答。 她经历过太多不好,如今能留在她生命里的,都是好的,她不敢贪心,只愿维持现状。 “奶奶现在知道今叔的事情了吗?” 今宵摇头:“不确定,我没敢说。” “那明早去墓园怎么办?”左清樾垂眸片刻,“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替你去。” 第104章 “应该不会的,我会找到借口出门的。” “那需要我陪你吗?” 今宵一下为难。 往年去墓园看望爷爷便是左清樾陪着她一起,如今有了沈修齐,她应该不需要左清樾陪同,可直接这么说出来又太绝情。 “我......” 左清樾见她为难,抬手揉揉她的发,笑得温柔:“没关系的,我知道沈先生会陪你。” 一束灯光从远处漫来,今宵抬眼看过去,是沈修齐回来了,她便回身与左清樾说:“谢谢哥哥挂念,就不麻烦哥哥了。” 她的迫不及待已经溢于言表,左清樾笑着与她告别,车门打开时,沈修齐就听见了一句“哥哥再见”。 啧,这么好听的声音偏偏说这么不中听的话。 他拎着外套下车,与回头看过来的左清樾眼神相触一刻,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今宵几步走上前:“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陪爷爷奶奶打牌守岁吗?” 沈修齐身上带着散不掉的酒香,一把抓住她手腕,俯首贴近,神色隐在昏暗里,情绪不明:“我去陪爷爷奶奶然后让别人来陪你吗?” 雷伯牵着永嘉走过来,今宵和他分开了一步。 直到回到房间,今宵才转身盯他:“怎么?你吃醋啊?清樾哥是来 看关老师的。” 沈修齐进了门就开始脱衣服,双手牵着衣摆往上一拉,像是从什么令人不爽的桎梏里挣脱,头发也跟着乱了些许,光裸的胸膛因酒精微红,一双眸沁着朦朦醉意,幽幽朝她睇来时,令今宵莫名心颤。 “桌上只放了一个红包,应该不是给关老师的吧?” 他声音很沉,语调泛酸,今宵感觉自己掉进了醋坛子里。 她靠上前,双手环住他窄腰,仰起脸,眸色清润地看着他:“我更想要你的。” 沈修齐垂眸回应:“想要我的什么?” 今宵一字一顿地说:“想要你的全部。” 眼前的男人一瞬失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身子骤然腾空,今宵只好用双腿夹紧他腰腹。 视线平行,醉意上浮的男人贪恋地盯着眼前这张脸,这么精巧漂亮的五官,做什么表情都好看,就是对别人笑的时候分外刺眼。 “好贪心啊今宵。” 今宵双手抱住他脖颈,歪着头看他:“那我不可以贪心吗?” “当然可以。” 往前,今宵正要吻上这双薄红的唇,分享他今夜的醉意,还未贴近便听得身下传来一点窸窣声响,视线一低,是他腾出一只手解了腰带。 衣物落地,沈修齐抱着她走进浴室。 “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第70章 豌豆黄突然胆怯的理由 - 隔日清晨,天气昏沉得厉害,山间薄雾朦朦,丝丝缕缕系在青杉古松之间,一眼望去,由眼到心的寒凉。 今宵穿一身黑从公墓台阶走下来,一步一顿,心不在焉。那单薄瘦削的身躯被一身冬装包裹还显纤弱,好似一张薄薄的纸片,沁满浓墨,风一吹就会轻飘飘地翻过去。 祭拜结束,她与父亲说了很多话,没让沈修齐听。 此时同样穿一身黑的男人站在台阶底部,身侧一排云杉森绿,衬他一身清冷,深邃眉眼被冷雾隔绝,她忽地想起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 因彻夜难眠,整日伤心,她的状态非常不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可能前一秒还认认真真画着画,下一秒眼泪就洇湿纸上的墨痕,一幅画就这么废去,被她团一团揉一揉随意扔到地上。 那段时间,她一有空就来墓园,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黄昏。跪坐在父亲墓前,也不说话,就痴痴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流泪,直到眼泪流干了,双腿跪麻了,她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一步步往下走。 有一日天气热,她来时没吃早饭,已经是最后两步台阶,她却突然晕眩,两眼一黑就往下摔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兴许几分钟,兴许更久,无人发现她摔倒在地,醒来周围只有她一个人。 双膝都摔破了,掌心也见了红,她忽然回头望,隔着密林与遥不可及的距离坐在地上自言自语:“怎么?你不想让我来,就故意绊我一跤吗?今霖?” 她望着墓碑的方向又哭又笑又骂:“你好狠的心呐今霖。” 哭够了,麻木了,她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离开。 那天之后,她再没来过墓园,恍眼已是半年多,满山寂静依旧,只在阶梯底部多了个人等她。 她忽然加快脚步朝下跑去,沈修齐心中一紧,直叫她慢点慢点,她却丝毫不减速度,临到最后两三级台阶,她忽然纵身一跃,像一尾小鱼,奋力一摆,轻盈地跳进了他怀里。 “你会一直接住我的,对吗?” 他衣衫微凉,鼻息温热,贴在她裸露的脖颈密密柔柔地吻,明明静立着不动,他的气息却如她跑动完一般粗沉。 “当然,”他说,“我会一直接着你,稳稳接着你。” 今宵脚尖点地,平稳着陆,双手却还吊着他脖颈不放,看进他双眼时,她忽然疑惑:“你怎么看起来有点紧张?” “怕你摔了。” 沈修齐牵着她往墓园外走,她步态轻盈,全然不见往日从这墓园离开时的沉重。 “之前你让我往树下跳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修齐捏捏她的手,恢复了一贯轻松的笑:“要是让你看见我后怕岂不是坏了我的形象?” 今宵哼哼两声:“沈先生的形象在我这里早就坏掉咯。” “是吗?”沈修齐饶有兴致,“现在是什么样了?” 今宵张口就来:“偷香性,窃玉心,平生风流难休,独恋春宵。” 沈修齐失笑,伸手抚过她跑乱的发,夸她有水平。 今宵睇他:“不愧是沈先生,被人当面揭露本性还面不改色心不跳,您才是有水平呐。” 他收回手,笑得宠溺:“但你这说的不准确,得改成‘偷香性,窃玉心,平生风流难休,独恋今宵’才对。” 一句逗趣话被他说成了露骨的表白,今宵嗔他一眼,牵着他的那只手悄悄收紧了几分。 上了车,今宵脱掉外套依到沈修齐怀里,问他要不要去看妈妈。 昨夜他从老宅回来,对她的兴致一如往常很高,可低迷的情绪瞒不过她的眼睛。他习惯了沉默,很少会让情绪外显,那夜在槐安居忽然将结婚脱口而出是意外,唯一不变的,是他强烈的欲念。 水汽缭绕的浴室里,甜香弥散,热水从她颈后淋下来,滴滴答答冲击她薄弱的皮肤,像是一场黏稠的太阳雨,让她仿若置身热带雨林,空气湿重,喘息困难。 为找一个恰当的高度与他配合,沈修齐将她塌陷的腰肢一遍遍往上提,她绷紧了足尖高高踮起,双手撑在浴室玻璃,拂乱一层薄薄雾气。 后因高度实在不匹配,她蹙着眉心轻轻喊疼,他便退出停下,紧抱着她一遍遍安抚。安抚到最后他抬高她一条腿,她被抵在湿冷的墙,仍是绷紧了足尖想要尽量往上拉开距离,稍稍泄一点力,就要溃败在他滚烫的唇舌里。 第二次她被放在铺好浴巾的置物柜上,沈修齐打着帮她涂身体乳的旗号将她浑身上下都摸遍。 浴室镜忘了开除雾,昏影朦胧,他扣着她的腰与她紧贴,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就快从置物柜边沿滑下去,他又抬着她发抖的双腿帮她缓解酸麻。 镜面水汽一寸寸往下沉,她第一次目睹自己情动时的绯红神态,悬空的双足一摇一摇,湿乱的长发将他手臂缠绕,像与他共生的藤蔓,他盛她则生,他衰她则亡,一体共生,不死不休。 事后想起来,他情绪不高时便是这样,整夜埋头苦干,不发一言。 她扶着他侧脸去轻吻他唇角,期待着他的回答,他却说:“不必了,每到我母亲忌日,妙喜寺都会闭寺一日为我母亲设法会,到时候再去不迟。” 今宵分辨不清,不知他是因思念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愿提起,她也不追问。 直到晚上,永嘉趁着沈修齐洗澡的时候端着热牛奶来书房找她,说是要看她画画,实则是向她透情报。 他说,昨夜胡旋小姐一家都去了老宅赴宴,气氛很是融洽热闹,叔叔甚至与胡旋小姐独处了一段时间,看不出他心情好坏,更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话说到最后,永嘉凑上前捻着她衣摆,神色里透着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焦急,还说:“婶婶,你别让胡旋小姐把叔叔抢走好不好?” 今宵思绪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放下了画笔,伸手将永嘉拉到身前来,想了想说:“我和你叔叔如果走到需要我去争去抢的地步 ,那证明你叔叔已经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也无法与我在一起了。不过我会尽力去维护我与你叔叔的这段关系,也会好好爱他,但我无法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兴许你叔叔不会像现在这样爱我都有可能,如果到那时候,你也不必伤心,我和你的关系永远不会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知道吗?” 第105章 今宵不确定永嘉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又能听进去多少,她没办法去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只能尽力去把握当下拥有他的时刻。 永嘉显然是听懂了,在瞬息之间红了眼睛,身子往前一倾就来抱她,埋在她肩膀就开始流泪。 今宵这时候才知道后悔,撒一个小谎就能哄他开心,何乐而不为?这时候再想去哄,便已经难了。 她轻轻拍着永嘉耸动的背脊,低声安抚着:“我会和你叔叔好好在一起的,我也会努力争取,好吗?你叔叔马上就洗完澡出来了,别让他看见好不好?” 靠在她肩膀哭泣的小男孩闷闷嗯了一声,说不哭,便自己站着抹了两把眼泪,瞧着可怜得很。 今宵抽纸给他擦了擦泪痕,这时隔壁传来脚步声,她赶紧推推他:“快跑快跑,你叔叔来了。” 永嘉反应迅速,怕被沈修齐看到拔腿就往外跑,压根儿顾不上脸上的泪还没干。 沈修齐走出主卧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永嘉一溜烟儿跑远的场面。 书房门开着,光线比走廊亮个几度,他走上前,今宵正在收拾桌面的画具,抬手揿灭台灯,起身就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他靠在门边。 今宵笑笑:“没什么啊,永嘉来看我画画,看时间太晚了,怕你出来说他,就赶紧跑去睡觉了。” 沈修齐视线落在桌面那杯完好无虞的牛奶上,又注意到她肩膀那片诡异的湿痕,他很确定,今宵在撒谎。 凝神间,今宵已经走到门口,抬手关了灯就来抱他,展颜冲他笑时,眉目含情。 “我们也去睡好不好?” 他抬手一掐腰将她抱起来,任由她靠在肩膀,一步一步朝主卧走过去。 关了灯躺上床,今宵翻身往他胸膛趴着,什么也没做,只是牵着他的手,静静听他的心跳。 昏暗里沉默愈发漫长,呼吸一起一伏间,逐渐趋于均匀,就在今宵被困意裹挟无法挣脱时,耳朵紧贴的胸腔传来一点低沉颤动,他在说:“怎么不和我说说?” 今宵懵懵的,问他要她说什么。 他反问她:“永嘉都跟你说了是吗?” 她轻轻笑,说:“是的。” 似乎是她的反应出乎了沈修齐意料,他略略撑起了上半身,半靠在床头,今宵也跟着坐了起来。 沙发边的小夜灯被阻挡了不少光线,今宵睡意淡褪了几分,在昏暗里用眼神描摹他此刻的模样。 他忽然正色,眸中蕴着散不开的雾霭,给了他以为她需要的肯定。 “我永远都是你的。”他这样说。 今宵忽然失笑,那样的笑意,只会出现在醉酒人的唇边,被酒精麻痹了理智,一开口,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疯言疯语,叫人分辨不清。 她说:“我知道。” 这样的肯定配上这样的笑容,的确让沈修齐不解。 今宵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抬手勾住他脖颈,靠在他肩膀喃喃低语:“我不说,并不是我不在意,我在意,也害怕有人会将你从我身边抢走。兴许我哭一哭闹一闹,你会更在乎我一点,可我不想那样做。” “你给了我那么多肯定,给我吃了那么多定心丸,那我也想成为你生命里无比坚定的那一部分,我不想让你那么累,既要面对家庭的重压,还要时时刻刻照顾我的情绪。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我想把这种体验也带给你,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开心,没有烦恼。” “不要说这种话,今宵。” 他忽然气息很重,像是情绪压抑已久被这段话划开一大条口子,身体内部的气体争相往外泻,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她抬眼,想要去分辨他此刻的情绪,眼前却是一片昏蒙,她看不清。 “你这样......” 他的声音突兀地停滞了一下,说:“会让我感觉我随时会失去你。” 今宵突然心颤,心脏猛地一抽,她想起沈泊真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母亲,在骗他外出买豌豆黄的那一日,便是如这般轻言细语,温柔娴静,好似生活平静美好,多一份豌豆黄的甜,会更增进他们的母子情谊。 没想到满心欢喜等来的,是骤然跌入崖底摔得粉身碎骨的剧痛。 料想他的母亲在哄他离开的那一刻,一定是给出了她这辈子能给的、最后一点点爱。 这样的爱,便成为了他现在面对她的爱与坚定时,突然胆怯的理由。 她竟不知,他内心的伤痕从未愈合。 她忍住了想哭的冲动,努力笑着去逗他:“沈修齐,你是受虐狂吗?非要我折磨你吗?” “嗯。”他笑着说,“为今宵小姐当牛做马是我荣幸。” 今宵攀着他肩膀去咬他的唇,本是轻轻一衔,想一想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松开时,她问他:“疼吗?” 他说:“一点点。” 她骑在他身上虚声恫吓:“那你可得记清楚了,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私下跟别的女人见面,可就不止这一点点疼了。” “好。” 他抱着她翻身,被他压住深吻。 神思往外游走时,她突然困惑。 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你呢?沈修齐。 第71章 救世主我那位小祖宗 - 第三棵紫丁香在今宵20岁生日那天一早送抵15号院。 今宵听雷伯说,这是沈修齐从他爷爷一位好友的园中讨来的,12年树龄,正是生长旺盛期,开花最盛,高度也与已有的两棵相仿。 这时节本不合适移栽,天气太冷,园中土壤还未完全解冻,植株也适应了原有的土壤环境,贸然移栽成活率较低。 但沈修齐为了让这棵树能在她生日这天送到15号院,特地高价雇佣了一个园艺团队,从紫丁香还未移栽时就仔细筹备着相关工作,修剪病弱枝条,保护根系与土球,连两边的土壤环境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就是为了让这棵新树能顺利成活,并能与老树同时开花。 今宵对沈修齐的决定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信任,不论是这树,还是别的什么,她相信他都能处理好。 除夕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在年初六去沈凝光那里吃饭,听沈凝光说了整整两个小时。 许多人不看好她与沈修齐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知道胡家当年有多厉害。 这越是鼎盛的家族,便越需要考虑传承,沈修齐便是这“传承”里最重要的一环。 事情要从十多年前说起,胡旋本有个才智过人的叔叔,硕士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西南某贫困县住持扶贫工作。 胡旋叔叔是个关注民生肯做实事的好领导,在他就任期间,引进新技术与管理模式,扶持农产品深加工精加工企业落地,开辟全新销售通道,确保当地农民劳有所获。 因当地矿产丰富,但开采过度,遗留许多环保及财政问题,胡旋叔叔都因地制宜出台相关改善政策,积极为当地企业牵线搭桥,让部分企业成功实现从单纯供应到加工销售的转型。 除此之外,还积极对外招商引资,针对当地特色开发旅游项目,建设度假村及特色民宿,带动旅游业发展。 一系列决策落地,增加了无数就业岗位,农民收入亦有显著提升,为该县成功摘掉“贫困”的帽子做出了突出贡献。 有此履历,胡旋叔叔本该青云直上,奈何一次出行遭遇重大车祸,当场身亡。 此事传出了许多阴谋论,有说他触动了某些地头蛇的蛋糕因而被人记恨惨遭报复,也有说当地为了国家专项扶持根本不想摘掉“贫困”的帽子,结果他一来就大刀阔斧地改革,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 这其中牵连甚广,许多秘辛外人难以知晓,只知道在事发后,中央巡视组迅速进驻该省开展巡视工作,打响了全国扫黑除恶的第一枪,成功摘除了不少内部“保护伞”。 兴许就是从胡旋叔叔出事开始,胡家便开始走一条难以挽回的下坡路,这让胡旋爷爷分外忧心,因而,才特别重视与沈家的这桩姻亲。 沈修齐与胡旋的孩子将会是胡家尽全力托举的唯一对象,单单就这件事来说,对沈家是百利无一害,更不必说,他们还有诸多利益绑定,胡向荣身居高位多年,有太多资源可供沈家利用。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胡沈两家的结合是他们圈子里默认的一件大事,哪怕当年因突如其来的集团危机,胡家需要靠解除婚约紧急避险,他们周围人也认定这是权宜之策,只等风头一过,胡家又会帮着沈家重振旗鼓。 只是没想到沈修齐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挽回颓势,不仅没靠胡家分毫,甚至连自家爷爷和父亲的关系都未利用。 两家的话语权在一夕之间扭转,联姻的主动权交到了当初那个被无声无息解除了婚约的人手上。 这几年,胡家为了挽回沈修齐没少想办法,但沈修齐始终不为所动,后来又有了她。 沈凝光跟她说,胡旋是个很骄傲的姑娘,她知道沈修齐不喜欢她,所以当初一有机会便嚷嚷着要解除婚约,甚至那个“永嘉是沈修齐私生子”的谣言,也是她背地里所为。 第106章 想要让她向沈修齐低头,那可比登天都难。 可除夕夜她却一反常态,意外地温柔乖顺,就连对她当初很介意的永嘉都分外贴心。 胡家这般示好,亦是表明了他们的决心,家中二老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更何况胡向荣对他们家有提携之恩,父亲沈泊宁也一直主张胡沈两家结亲。 近来这段时间,胡向荣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老人家唯一的愿望,就是在临终前见到胡旋与沈修齐完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修齐也被架上了高台,一时间,所有的外部力量都在逼迫他接受这桩联姻,不接受,那便是忘恩负义,是大不孝。 今宵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沈凝光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于她来说,这段感情结果如何,关键并不在她,她实在无需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她没有可以与胡旋竞争的资本,沈修齐也不会让她去竞争。 两女争一男,听起来是一桩风流韵事,实则对三方都不好。 胡旋是什么出身?她今宵又是什么出身?胡旋去争去抢跌了身份,她为了沈修齐头破血流是不自量力。 而一个处理不好男女关系的男人,也很难让人信服。 沈凝光当时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听她问,忽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喝了不少,像是醉了,一双眼雾蒙蒙的。 她说:“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两家结亲好,数不完的利益好处,这么大一块肥肉都送到嘴边了,不吃就是傻子。” “可我是他姐姐啊今宵。” 沈凝光拉着她的手说:“所有人都好,但他不好,那就是不好,再肥美的肉,我也不想他忍着恶心吃。” 她确定沈凝光是喝醉了,拉着她的手还觉得不够亲近,得要靠在她肩膀上才够,她抱着她说:“他这些年,就喜欢你这么一个,你不要轻易放弃他。家里的事情很难办,你多给他一些时间,他会给你一个交代。” 今宵这时候想来,好像只有沈修齐才是最信任她的那一个。 若不是永嘉向她“告密”被他看穿,他应该绝口不会提除夕夜的见面。 他知道自己能处理好,也相信她不会因为害怕路难走就放开他的手。 移栽工作结束,园艺团队负责人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他们会定期上门维护,确保这棵紫丁香能顺利成活。 今日天气晴好,今宵站在院中望着那光秃秃的树梢,忽然想,她和沈修齐的爱情就好像这棵紫丁香,发生得不合时宜,看起来不堪一击,但生命会向你展示它的顽强,不可轻易小看。 她期待着它开花。 回到客厅,关素荷问她:“栽好了?” 过完年之后,今宵劝关素荷别再去疗养院,关素荷答应了。 今宵嗯了一声说:“过段时间就能开花了。” 关素荷笑得欣慰:“这份生日礼物倒是别出心裁。” 今宵忽地笑出来:“奶奶,这是我让他种的!” 关素荷乜她一眼:“那不是人费尽心思寻来的吗?” 今宵嘻嘻一笑:“那倒也是哦。” 关素荷放下了手中的书,起了身朝她走过来:“今日你们打算去哪儿过生日啊?” 今宵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不知道呢,晚点他忙完会来接我。” “来,”关素荷冲她招招手,“来我房间。” 今宵放下水杯跟了过去。 进了卧室,关素荷站在自己的储物柜前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个赤红色的木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今宵坐在床边,将盒子来回翻看,盒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都是磨损过的痕迹,嵌在八个角上的银饰也氧化严重。 她解开老银锁扣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条珍珠项链,底端还缀着一颗嵌满碎钻的圆形红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 她满眼惊艳看向关素荷,不可置信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关素荷将项链从盒中取出:“我给你戴上。” 今宵放下盒子,抬手将长发一拢,露出纤白细腻的脖颈。 “这是我和你爷爷结婚时,你爷爷送我的,当时的东西还是好啊,这么多年了,这珍珠都没怎么变色。你和湛兮在一起,总得要有一两件撑得起场面的首饰,奶奶没什么好东西,这条项链就当是给你的20岁生日礼物。” 项链戴好了,今宵迫不及待起身往斗柜前一站,冲着上头放置的一面菱花镜臭美:“哇——好漂亮呀,不愧是今教授,审美一绝啊!” 关素荷也跟着笑:“那你今晚就戴着去和湛兮约会吧。” 今宵一听这话,又回身去抱她:“可我也想和关老师一起过生日。” 关素荷面带嫌弃地推推她:“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玩不到一起,你们自己去吧。” 今宵甜甜一笑,往关素荷面颊亲了一下:“谢谢奶奶。” 年初六过后,沈修齐变得很忙。 集团新一年的工作需要他和沈凝光共同主持,每日早出晚归,陪她的时间很少。 她也趁着放假这些天将研究院的画稿一并画完,准备将之后的时间留给剧组的角色创意画。 临入夜,沈修齐的车停到15号院门前,关素荷在楼下催她:“湛兮等你呢,还不快点。” 今宵在楼上精心打扮了三个多小时,听见催促,一阵兵荒马乱的叮铃咣啷,没一会儿便拎着包噔噔噔跑下楼。 走出家门时,天边还悬有一线橙红,柚木院门大开着,车旁伫立的男人随意披一件黑大衣,手里捧着束娇艳的粉玫瑰。 看见她时,他唇边的笑容很干净,有种在浑浊嘈杂的暖气房里呆久了,忽然推门拂来一阵松木香的清新感。若不是大衣里穿了身正装,他这笑容更像是什么青春男大。 忽然间,今宵就有了校园恋爱的悸动与怦然。 她朝他跑过去。 “跑慢一点。” 今宵踩着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路跑得叮叮当当,丰盈的长卷发随她跑动乱颤,靠得近了,他怀中的伊夫伯爵随微风拂来醉人的香气,今宵脸微红,直直扑进了他怀里。 明明早上才分别,可思念似乎从不设限,她拽着他西服衣摆,仰起脸,绵绵地对他说:“好想你。” 沈修齐单手搂着她纤薄的腰肢,俯身往她唇上印下一吻。 是甜的。 他搂着她上了车,今宵脱掉了御寒的小外套,里头是条黑色的抹胸小礼裙,光裸的脖颈间,一颗红宝石分外璀璨。 她坐到沈修齐腿上,牵着他的手放在脖颈,问他:“好看吗?” 沈修齐摩挲着手中这温软细腻的肌理,笑意蛊惑:“不如你。” 他的视线始终在那张脸上流连,一点也舍不得移开,可又受不了掌心接触到的诱惑,便升起车内隔板俯首去吻她脖颈。 她起伏的脉搏在他唇舌间跃动,他对她如此迷恋。 步步沉溺的时刻,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语横插进来,他想起那夜与胡旋的交谈。 胡旋比他想象中更直白,直说:“我需要你。” 他当时轻挑了下眉,顺手拿起茶台上的烟盒磕出一支咬在唇上,并 不是想抽,只是想借点气味清醒。 胡旋却起了身,拢着火靠近他,在一簇小火苗的映照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眼前人。 他没有倾身,抬手拿下了唇边的烟,不接受,也不回应。 胡旋见他这般,只轻松笑笑收起了打火机,并未因他举动有任何难堪。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唇边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笑意里,流露一瞬他不理解的豁达。 她直言:“我知道你很喜欢今宵,因为她,你很难接受与我联姻。但我不介意。” 她看着他眼睛说:“我不介意你们谈恋爱,也不介意你在婚后继续养着她,只要没有孩子——” “我介意。” 他打断了她,神色未变,语调沉沉。 眼前人陡然一顿,还未闭合的唇瓣微微翕动,像是咽下了不少话。 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为家族利益做到这般地步,属实不易。 可他从不是个喜欢体恤别人不易的人。 他静静望着茶台对面的胡旋,眸中平静无澜,缓缓开口:“没有遇到她之前,我没有考虑过结婚,遇到她之后,我的结婚对象不会有第二个人。” 胡旋听着这话轻蔑一笑,一开口便扯破了整夜的伪装,暴露出本性。 “沈修齐,你就这么喜欢当救世主吗?救了永嘉,救沈家,如今还要救今宵,救人于水火能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听来却意外很嘲讽。 “你们胡家,不也等着我这个‘救世主’来救吗?” 他起了身,收敛了情绪,居高临下说话时,语调很淡:“我那位小祖宗,没了父亲没了家产正是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没想过要我去救,怎么你胡旋出身比我高,比我还能呼风唤雨,如今却做出一副没我就不行的模样?你亲眼见过你叔叔如何奋斗,怎么没从他那里学到任何一点自我实现的办法?是在功劳簿上躺得久了,便不知该如何利用双手去创造了吗?” 第107章 胡旋蹙着眉咬着牙:“沈修齐,你别太过分了。” 他淡淡一笑:“胡旋,隐忍大度的贤内助角色不适合你,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如学学沈凝光,好过此刻低声下气,日后忍气吞声。” 第72章 安全感我不仅不要钱,还倒贴…… - 车子最后停在一家豪华酒店门前。 今宵从车内看出去,冷银的建筑外墙被暖黄的灯光减去几分凛冽,极简的线条营造错落,深灰素白一类的冷淡配色尤显质感。 她在这时候想起秦韵宁那天跟她说过的话,沈修齐有意将自己名下的酒店经营权送给她。 她还坐在沈修齐腿上,酒店门童已经上前拉开车门,冷风袭进来,她瑟缩了一下,沈修齐将座椅上的皮草捡起来搭在她肩膀:“怎么?还要我抱着下去?” 今宵这才回神,拢了拢外套,拎着小包下了车。 她抬眼环顾四周,以前和左疏桐逛商场偶尔会路过这栋大厦,她却丝毫没想过这里头会有沈修齐的产业。 酒店还未正式营业,方才在进来的通道口她有见到路旁立着歇业整顿的牌子,不过酒店大堂站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两位穿西装制服的经理人。 沈修齐拿着外套下了车,随手递给身旁的门童,走近牵起她的手迈进了酒店。 两位经理上前几步迎她,从酒店服务生的手中接过花束递上,并笑着说:“今宵小姐,生日快乐。” 今宵抬眸看了沈修齐一眼,只见他唇边带笑,气定神闲。 她接过,道了声谢谢,分别瞄了眼两位的胸牌,一位叫瞿靖,一位叫顾虹。 这栋大厦共有80层,其中68层至80层都是酒店区域。 两位经理领着她往酒店专属电梯走,边走边介绍着酒店目前的概况,顾虹接过了她手中的花束,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她。 她随意翻了翻,是酒店宣传册,上面清楚介绍了酒店的三家餐厅、两家酒廊、商务会议厅、健身会所及水疗spa的具体位置及服务。 今宵穿着高跟鞋和两位经理走了一通下来,感觉两条小腿都在发胀。沈修齐全程未置一言,一边听着两位经理的介绍,一边留神观察着她的反应,像个巡视的领导。 最后经理将她带到了顶层套房,并递给她一张房卡说:“这间套房是沈先生专用,从未对外开放,今宵小姐若是有空,随时可以过来。” 今宵伸手接过,回头看着已经在窗边餐桌入座的男人。 桌面摆着玫瑰与红酒,烛火在暗蓝色的天际线上跳跃,窗外霓光漫漫,城市于他身后繁华,他淡然地坐在那里,宠辱不惊,仿若世界都在他脚下。 她道过谢,经理说法餐厅和粤餐厅都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服务他们用餐,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她转身,朝沈修齐走过去,他向她敞开怀抱,她疲累地往他怀中一坐,将小包扔在桌上便抬手去勾住他脖颈撒娇:“好累呀,干嘛要我跟着你听汇报?” 沈修齐搂着她,腾出一只手帮她脱掉了高跟鞋。 “喜欢吗?”他轻声问。 “什么呀?” 尽管她心中已有猜测,却不想表露,仍是跟他装着傻:“喜欢什么?” 沈修齐帮她揉着酸胀的小腿肌肉,说:“酒店,喜欢吗?” 她抬起眼睫盯住他双眼,凑近蹭蹭他鼻尖:“我喜欢就给我吗?” 他淡淡地应:“嗯,给你。” 秦韵宁找她说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她不知道沈泊宁是否找沈修齐谈过酒店经营权的归属,但看这个结果,应该是谈了也无用。 她贴在他唇边,一说话便能触碰他唇瓣,像是频繁不间断的吻。 “你是嫌我挣得少吗?” 听她这么问,沈修齐忽地一怔,随即失笑:“我只是想让你挣得更多。” “是吗是吗?”今宵直起腰来,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淡淡问他,“那你说说你这酒店一年能挣多少钱?” 沈修齐唇边挂笑,应声回她:“去年的营业额是5.13亿。” “5......”今宵突然噎住,随即又镇定道:“营业额又不等于利润,利润多少说出来我听听。” 说完还补充:“这种豪华酒店利润都很低的,你别蒙我。” 沈修齐被她这副精打细算的小狐狸精模样逗笑,伸手捏捏她的脸说:“确实很低,去年的纯利润只有5493万。” 只有5493万? 今宵不说了。 她的确挣不到这么多钱。 她微微鼓着两腮不说话,眼前人低眉来看她:“怎么了?是嫌太少了吗?” 她迅速否认:“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他吻上她唇瓣,很轻,很柔,“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 她又勾住他脖颈,斟酌了几分问:“酒店给了我你怎么办?你在集团不是没有职务吗?再没了酒店,你要靠什么挣钱呢?” 沈修齐没想到她满脑子都在为他考虑。 他收紧了双臂,往前倾身,今宵倚在桌边,双肘往后撑在桌面,锁骨凹出两个小窝。 沈修齐的吻落在她胸前,灼热的,温柔的。 再抬眼,他眸中蕴结的情绪她再熟悉不过,她就这么一问,他竟然动情了。 她脸 一红,稍稍垂眸,听见他说:“我有好几项专利分红,只要有项目用我的专利我躺着就能挣钱。” “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她也抬起眼看他。 “我舅舅要退休了,集团有意让我出任董事长,以后我可能会更忙,陪你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宵闻言微滞,原来他停顿的那一瞬,是想到未来陪她的时间会很少。 她心头一热,抱住了他说:“我会陪你呀,我以后的时间会越来越多,我多多陪你,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就没有减少啦?” 沈修齐被这逻辑逗笑,却也不计较:“你说得对。” “那你想把酒店给我,是想要补偿你无法陪我的那些时间吗?” 他摇头否认,说:“是想把你和我绑在一起。” 今宵忽然一脸正色,双手捧着他的脸说:“湛兮,你不必这样为我,我们之间,不需要靠任何利益来绑定,难道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爱吗?” “没有。” 他抬手握住她手腕,轻轻摩挲着她起伏的脉搏。 “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 他将眼神放空了片刻,说:“我只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安全感。” 窗外夜色开始往下沉,室内只有烛火在轻轻跳动,那些斑斓的色彩在夜幕下溶解,化成一场淋漓阴雨落她心间。 安全感这个词,时常出现在女孩子的口中,她们总是在爱情里患得患失,情绪只因对方变化而变化,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难以察觉的讨好,以为只要姿态够低够讨好,就可以永永远远守护住自己的爱情。 这是个非常折磨人的词。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沈修齐口中听到。 她又看见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痕,16年间,一直在缓慢渗着血,从未停止。 她视线忽然朦胧,忽然想起自己包里的礼物,忽然转身打开包翻找。 沈修齐静静看着她,看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小礼盒。 她急切地向他展开,也急切地问:“这样呢?这样,你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他将眼睫垂落,看见竖立在礼盒里的对戒。 他怔然抬眸,眼前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红了眼睛,却也管不了自己的情绪,取出戒圈稍大的那一枚就胡乱往他左手无名指上套。 冰凉的戒指套进指根,他恍然失笑,抓住了她的手问:“你是在向我求婚吗今宵?” 未等今宵开口,他便说:“我答应了。” 眼前人愣着不动,像是被他这番话打乱了思绪,想要说的话也骤然没了声音。 今宵眨眨眼笑出来,缓下了方才那股极为想哭的冲动,握着拳轻轻往他胸口一敲:“你怎么,怎么一副这么不要钱的样子啊。” 他笑:“我不仅不要钱,还倒贴。” 今宵往前抱住了他,靠在他肩膀闭上了眼睛。 他心跳很快,从胸腔传进耳膜,像是与她一般频率。 他也在紧张吗? 她不知道。 直到汹涌的情绪渐缓,她才开口说:“初一那晚你跟我说,你感觉会随时失去我。我想告诉你不会,你不会失去我,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让你相信,便悄悄买下了这对戒指想要送给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可能会有点幼稚,明明是成年人了,还要靠这种小东西宣示主权,被你家人看到好像也不大好。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办法了,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还一直有那样不安的感觉。” 她直起腰来,郑重地望向他眼睛说:“我爱你,沈修齐。你不要不安,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第108章 像是揪得很紧的一颗心忽然被松开,那些被挤压出去的血液骤然往心脏回流,沈修齐浑身一震,心口袭来难以抑制的胀和麻。 一时间,他的心被她塞得好满,灌了蜜一般,不断往外溢,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无法散去的甜。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他默不作声,从戒指盒里拿起另一枚,牵着她的左手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当一大一小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戒圈的银色在烛光下莹润,他忽然笑了,看着她说:“宝贝,你到适婚年纪了。” 今宵猛地一下收回手,看向别处故作镇定:“我,我可不是在向你求婚噢,我才不想现在就结婚呢。” 话是不好听的,人却是笑得极美的。 沈修齐摸到手机,嘱咐瞿经理将合同送上来。 没一会儿两份合同就摆到了今宵眼前,她还惶恐着,就已经被沈修齐抓着手按了手印。 眼看着白纸黑字红手印,她怏怏不满:“你,你这是在逼供画押吗?” 怎么签个合同搞这么强势? 候在一旁的瞿经理低头忍笑,沈修齐帮她把指腹擦净,又塞给她一支笔:“不想我带着你写就自觉点。” 今宵捏着笔愣神,是不是比起感情上的承诺,他更习惯靠利益绑定?只有冰冷的条款和数据才能给他安全感? 她不确定。 她只知道若这时候她再反悔只会惹得他不高兴,索性快速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了她才后悔着哀嚎:“可我不会管理呀!” 沈修齐将合同递给瞿经理,忽然笑出来:“你不是有我吗?我会慢慢教你。” 她面露难色:“那万一我学不会怎么办?” “那你就躺着,我会帮你挣。” 今宵甜甜地笑,抱住他脖颈就不肯松手,声音更是甜到腻人:“沈先生好厉害呀。” “饿不饿?”沈修齐问她。 她下午多吃了两块点心,到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便摇摇头。 正想要开口回答,他的吻已经覆过来,不那么急切,却像等待已久,撬开她的唇瓣便与她纠缠,绵长而温柔。 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觉得今夜的吻分外甜腻,兴许20岁的第一天总是会有点不一样,她像朵小花,荡漾在温暖的春水里。 他掌心灼热,轻轻覆上她微凉的膝头,隔着薄薄的一层丝袜,于她腿侧缓慢游走。 吻愈深,渴望愈是强烈。 不想先吃饭,那就先吃点别的。 他双手掐腰抱着她跪坐,夜色愈发沉了,他的眼眸亦是。 烛火在跳动,一瞬燎原,将所有克制一并焚毁,他掐着她大腿,问她丝袜可不可以撕开,她靠在他肩膀默不作声,听得刺啦一声响。 她重新踩进了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被推抵窗边。 脚下是车水马龙,霓虹万丈,天边是寒月高悬,莹莹皎洁。她回头,一身正装穿戴齐整的男人在她身后单膝下跪,小礼服的裙摆带一点可爱的蓬,被他高高掀起,丝袜一旦破了口,稍稍一用力便越扯越大,她忽冷忽热,忽然撑着冰凉的玻璃叫了出来。 他们所处的楼层很高,视野极佳,尽管知道此处不会有任何暴露的风险,可她仍为此刻的体验心率飙升。 不要了,她一直喊着,她快要死了。 沈修齐默不作声,知道她在看,他也掀起眼帘与她对视。 对今宵来说,这对视的每一秒钟都格外漫长,直到她猛然抽颤再也站不住,沈修齐才起了身,捞起她塌陷的腰肢与她贴近。 余韵很长,今宵还未适应,他也暂时没动,只从背后抱着她,寻着她的左手与她十指紧扣。两枚戒指沾染各自的体温,在城市霓虹的背景下泛起冷淡的幽光,又在浓烈的爱里将温度趋同。 她扭着腰回头看,他还是那张冷淡的脸,只是眸色很深,唇色微红,鼻尖,还沾染一点湿润的晶莹。像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外表冷硬,其实烫得她快要融化。 他俯身来,扶着她下颌吻她,回应她:“我也爱你,今宵。” 第73章 十六年忽然找到治愈一生的良药…… - 今宵那条黑色小礼裙是柔软的丝缎材质,在满窗的霓虹里泛着柔润的光色,像暗夜里的一汪静水,在身后男人的助推下漾起层层涟漪。 长发不断往前荡,她撑在玻璃,因这高悬如云的高度绷紧了全身。 沈修齐从背后搂着她,一遍遍托起她往下塌陷的腰肢,一遍遍贴在她耳畔哄她放松一点。 她扭着身子回头,企图用潮润的双眼去哀求,好让他将她带离这毫无遮挡的窗边。 她太紧张了,无论是视觉上的高空恐惧,还是心理上的暴露羞耻,都让她没办法沉浸去享受。 好像脚下的车流和人群都成了这场欢愉的观看者,她暴露在看不见的目光里,绷得很紧,让他也频频粗喘。窗外有风呼啸而过,她像是身临其境般冷到颤抖,他感受到,将火热的胸膛贴过来,像是要温暖她的身体。 她低低啜泣,小声求他 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她注意到他视线往他们紧握的那只手上瞥了一下,两枚戒指紧紧相依轻轻摩擦,恍若两颗悬于夜空的星子,一灯荧荧。 她忽然想到他执意在窗边的原因,他在欣赏他与她的纠缠。她又扭着身子回头:“在床上也可以牵着的湛兮。” 沈修齐抬手扯了下衬衫,扣子崩开一颗,是他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在作祟。 他不想如她的愿,就想在这窗边与她抵死缠绵。 夜色漫漫,悬窗如镜,视线里的一搦细腰往下塌陷一个漂亮的弧度,她的臀腿,她的背,蝴蝶骨几欲振翅而飞的美丽,都叫他今夜痴狂。 可最后还是败在她的眼泪里,清湛的眼睛,盈盈的泪,太叫人怜惜。 “那你亲亲我。” 说完她便抬手勾住他脖颈,吻得认真又讨好,他心软了,就这样托起她的身体移去了床边。 从浴室出来,今宵瞥见地毯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丝袜和裙子,捏着拳头打在沈修齐肩膀:“衣服都给你撕烂了!我怎么回去呀!” 她都这般狼狈了,眼前人只是衬衫被扯开几颗扣子,光裸的胸膛充盈着血气,看着很欲。 他将她放在床上,解了浴巾去分她的腿,她急急并拢,不想他再做,他单膝跪在床边,恍然失笑:“我看看有没有肿。” 她抬腿踹了他一脚,被他顺势握住脚踝,展开检查了,确认没什么问题,他又靠近亲了一下,亲得她浑身一颤,他才满意起身进了衣帽间。 出来时,他身上还是那件被扯坏的衬衫,换了条宽松的睡裤,手里拿着件熨烫好的白衬衣。 他坐到床边来帮她穿,说:“一会儿送餐过来你先吃,我下楼去给你买衣服。” 今宵将手臂穿进袖子,抬腿跨坐在他身上,勾着他脖颈撒娇:“我不想你走。” 扣子还没扣,沈修齐看她一眼:“那我让顾虹去。” 她又不满:“那岂不是让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支支吾吾:“知道我们......了呀。” 沈修齐觉得好笑,伸手点了下她鼻尖:“你该不会觉得,他们会默认我们在房间里谈一晚上的生意吧?” “讨厌讨厌!”今宵抓着还没扣好的衬衫往床上一趴,“讨厌死了你,你这样有损我在他们眼里的形象!” 沈修齐笑出声来,凑过去扯了扯她的衬衫下摆,撑在她身旁帮她理着散乱的长发。 今宵偏着脑袋枕在手肘看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情事,她面颊还有褪不去的绯色,哭过的眼睛潋滟生波,或嗔或怨,她都美得不成样子。 他忽然想起去年的八月,家中二老在宁市的山庄避暑,夏天结束,他负责去宁市将人接回来,正好沈凝光有个项目需要去调研,便与他一同前往。 午后的海滨公路风轻浪细,树影婆娑,他无意欣赏,坐在后排翻看着项目书。 车子经过一片寂静的海边,身旁的沈凝光忽然发问:“这就是周家拿的那块地?” 前座的方秘书回她:“不仅这片,海滨区近观山海景区那片都是周家在政策下达之前找韦书记通了关系低价拿到手的,本身就是违规操作,后续肯定接二连三出问题。” 方秘书朝那片烂尾楼扬了扬下巴,说:“前阵子,这儿的开发商就从这楼上跳下来了。” 他听见这话抬起眼看窗外,司机放慢了车速,让他清楚看到了那个站在楼顶的姑娘。 他喊了声停车,三人齐齐看向他,他问沈凝光有没有镜子,沈凝光不明所以,却也从包里翻出一块粉饼递给他。 他下了车,展开镜子往那楼顶折射着太阳光,他确认那道强光到达了楼顶,可那姑娘始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没看见,也像是看不见。 他不再浪费时间,回身拉开车门将镜子扔回去,嘱咐沈凝光立马打119,便独自一人迈进了那片烂尾楼。 第109章 见义勇为吗? 他已经忘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究竟是抱着何种想法爬上了那栋楼顶。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明明他从未去过那片烂尾楼,却准确找到通往楼顶的路,疾步奔走,不敢停歇,脑海里不断组织着劝人惜命的话语。 却一句都没用上。 他到达楼顶的时候,那姑娘已经中暑晕倒在地。 淡蓝色的裙摆绽开,像一朵海浪,卷着一条美人鱼落在这破败苍凉的楼顶,他恍惚着走过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五官精致到像是由女娲娘娘亲手捏就的一张脸。 她闭着眼,蹙着眉,薄汗涔涔,面色惨白。 她那时,比现在消瘦憔悴得多。 “你怎么不说话呀?” 今宵忽然出声拉回了他的思绪,甜软的嗓音令他眉梢染笑,他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一下:“在想你。” 眼前人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像是不解:“可我就在你怀里啊。” 他微顿一瞬,只好说:“那也想你,每时每刻都想你。” 听他这么说,她唇边撑起两个可爱的笑弧,又贴近蹭着他手臂撒娇:“那你还是让顾经理去买衣服吧,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好。” 他起身找来手机打了电话,又回到床上与她抱在一起。 她蜷着身子往他怀里钻,枕了下手臂觉得不舒服,又推着他平躺,双手交叠趴在他胸膛。 她唇边带笑,痴痴望着他说:“那你要好好教我噢,我会认真学的。” 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酒店经营一事,他笑了下:“看来今宵小姐已经准备好当老板了。” 她忽然笑得傻气:“那你以后叫我今老板。” 他遵命:“您说了算,今老板。” 她撑起身来吻他,方才就被他亲到红肿的一双唇分外柔软,像是两片温热的果冻,还带有蜂蜜的甜香。一抬腿便跨坐在他腰腹,根本不管自己里面有没有穿,是不是湿。 他拉过被子往她身上搭了一点,才几秒钟时间,她好像就很累很困倦,连语调也跟着迟缓:“一会儿吃饭叫醒我。” 他应了声好,也尽量保持着不动,供她好眠。 去年八月,她也是这么闭着眼靠在他胸口。 他从楼顶将她抱了下来,坐进车,让沈凝光通知消防不必再来,嘱咐司机直接开去医院。 前座的方秘书看见他怀中的人,暗暗惊声:“我听说那开发商有个独生女,这......” 话没说完,他一个眼神瞪过去,方秘书噤了声不再说话,贴心为他递上了一张湿巾。 许是 感受到他温柔的擦拭,她紧蹙的眉头稍有舒展,下一秒,便用绵软的手拽住了他衣襟,轻轻呢喃:“爸爸......” 今霖的事情他有所耳闻,是在半月前的某个夜里,由集团一位项目经理提起。 他当时随口一问,问这今霖是谁,却得到一个令他彻夜难眠的答案。 该是怎样神奇的指引,才会让他在十六年后,以这样的方式与当年强吻他的小屁孩儿重逢? 她那时候不是很神气吗?强吻了他,还要向他母亲讨赏,上不去树支使他,下不来树又骂他,怎么现在会是这么一副狼狈模样? 尘封已久的记忆在一瞬间掀起滔天巨浪,他的心在那一刻疯狂抽颤。 他怀中的姑娘,可是他母亲当年最喜欢的小姑娘。 怎会这般? 他垂眸怔望,手上的动作忽然变得很迟缓。 他说不清那时的情绪,有讶异,有不解,更多的,应该是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 他找不到答案。 甚至在未来一段空白的时间里,偶有闲暇想起她,他还是会心疼。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离奇的体验。 他都多少年没心疼过了?竟然因为偶然救下她便频频心疼。 这太反常。 之后找到她,接近她,重新认识她,算是他为自己止痛的过程。 方法有效,是不再频繁心疼了,可他也控制不住地为她心动了。 看不到她的日子忽然变得很难熬,她出现在他思绪的每一个边角。 私自从宋云舒朋友圈保存下来的照片被他频繁翻看,有时候看得入神了,他会忍不住去想,这么美好的姑娘,那天为何会站上那栋楼顶?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开始抽颤,痛感强烈。 也忽然变得很害怕,害怕同样的场景会再一次出现。 他为此变得很急切,急切地想要抓紧她,最好是一辈子呆在他身边,就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开心快乐地生活。 那段时间,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不解。 直到与她的初夜,他与她聊起他的脆弱,聊起他这副由无数个小方块拼凑起来的身躯,他才发觉...... 心疼,原来是心上缺失的那一块被他找回来了。 那块空缺本已结了痂,不再有任何知觉,却在遇到她这块刚好契合的“小方块”时,疯狂长出了新的血肉。 陈年旧伤生筋长肉,怎会不疼? 她长在了他的心里,与他的血肉共生,再也无法剥离。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他伸手摁断,发消息让顾虹自己开门进来,送完衣物送完餐再离开。 怀中人听见响动悠悠转醒,仰头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半夜阴郁散去,一生甜蜜涌来。 他当时如何能想到? 沉疴宿疾满身,他已积重难返,却会在那偶然抬眸的瞬间,忽然找到治愈一生的良药。 母亲从他身体带走的那部分,终究是叫母亲喜欢的姑娘送了回来。 十六年,太长,太久。 而这一生,又太短,太快。 好似怎么爱她,都嫌不够。 第74章 毁灭性爱的束缚 - 春分前后,今宵进了次医院。 学校的圆柏在一夜之间花粉大爆发,风一吹,漫天都是过敏原,她才上半天课便喷嚏不断,头晕脑胀。 沈修齐中午收到她的消息,立马就推迟了下午的会议带她去医院。 今宵得知他为她推迟会议,故意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他已经是当上董事长的人了,竟然要美人不要江山,昏聩。 沈修齐笑得不行,说他本性如此,难改。 返程今宵靠在副驾座椅恹恹无神,一开口就哀哀怨怨:“学校这么多圆柏为什么不砍一砍?每年都好多人过敏。” 她想了想,偏头去看沈修齐:“沈先生毕业这么多年,在咱学校说话还管用吗?” 沈修齐听着这话立马会意:“想砍树?” 她默默不语。 沈修齐笑着看了她一眼,说:“管用肯定是管用,只是我们学校的圆柏实在太多,突然都砍了,绿化怎么办?新补什么树种也得从长计议,等这些确定下来,花粉期早过了。况且圆柏四季常绿,生命力顽强又便宜,防风降噪功能极佳,对城市绿化来说,是绝对的性价比之选,那些圆柏在学校长了那么多年,一时间,很难有别的树种能将它替换。” 今宵一想,确实也是。 没了圆柏还有杨花柳絮,总不能将学校的树都砍了,那也太霸道了,还是忍忍吧。 回到家里,她往那棵紫丁香梢头瞧了瞧。 枝条挂满新叶,花苞欲结,它活得很好,再等上一个月便能开花。 第二日一早她全副武装去上课,口罩墨镜一戴谁也认不出她,结果到了学校才发现,那一排罪魁祸首都消停安分,吹着风也不见漫天花粉如雾。 她正好奇,进了教室便听同学说,是今日一早来了个园艺团队,从早上五点就开始用水车对着那些圆柏“人工降雨”,水雾压制住了树冠的花粉,又淅淅沥沥落进草地完全飞扬不起来,这仙雾缭绕的花粉攻击才得到有效的整治。 有人还猜这是美院出钱请来的团队,别人问他从哪儿看出来的,他说全校都在移动治理,唯独咱美院附近有专人专车观察喷淋,这要不是美院出钱,他能将名字倒着写。 今宵听着这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好奇凑到窗边去看,刚好那辆喷淋车就停在楼下。 驾驶位走下来一个人,她定神一瞧,这不就是负责移栽紫丁香那位蒋师傅? 为了不让那位同学将名字倒着写,她默不作声回到座位,给这次治理圆柏花粉的大功臣发了个飞吻。 一进入四月,15号院的花便渐显繁盛,高处丁香浓郁,低处牡丹华丽,爬墙月季娇艳,垂窗紫藤淡雅。 某日清晨,今宵醒来推窗赏景,忽然说这院里缺一株红杏。 沈修齐当时还躺在床上,听着这话也没往心里去,随口便应她:“等到秋天给你种。” 今宵在满园春风里回头,日光在她身后清透,睡裙里的性感被悄悄勾勒,他看得出神。 忽听得清灵一声笑,沈修齐抬眸对上她那双狡黠的笑眼时,才明白为何是独独缺一株红杏。 第110章 他眉头一蹙,起身将她拦腰抱回了床上质问:“你想让红杏爬谁家的墙头?” 今宵在他身下吃吃地笑,抬手勾住他脖颈,又分开双腿去蹭他,一开口便是甜言媚语:“爬你的墙头好不好啊?” 他掐着她大腿,身体力行地摘了她这朵红杏,才着急忙慌洗漱完赶去集团。 自从搬回了15号院,今宵再未留宿槐安居,偶尔过去一次,也是想起画室里有遗留的东西,拿上了,再陪永嘉吃顿饭便返回。 沈修齐自然是要跟她睡的,一夜都离不得,每周例行回老宅陪家中二老吃饭都要被闫美玲骂上一顿,说他不拿家当家,好好一个槐安居都快给他搬空了,一副倒贴相。 今宵偶然听沈凝光提起,还为此深深担忧过,怕他长时间不回家引来家中不满,他一听完笑得痞气,带着股浑劲儿反问她:“我都快三十了还让家里人管着我睡哪儿,是不是太窝囊?” 今宵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便不再多问。 与他走来这一路颇为不易,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反倒让她生出几分不该有的不安。 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但她不知道,总觉得胡家坚持了这么久,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是不是太轻易了点? 她想到这里忽然笑出来,笑自己果然是过不得好日子,好不容易才安稳一点,竟然就生出这样的想法。 有点离谱。 四月下旬,沈修齐出了趟差,是去沈泊真的基地检验二期工程,另要前往南城参加一个经济论坛,差不多要走十天。 好长时间没和沈修齐分开过,今宵有些不适应,晚上便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点入睡困难的症状。 不知道他是否在应酬,她便起了床去画室完成她的那幅《情绪》。 他说他喜欢,她便想画好送给他。 画布中间的黑色,被她修修补补画成了一个小方块。 她不确定他丢失的,和他找回来的小方块究竟是代表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小方块”对他很重要,那她便画上一幅,用最直白的方式去完整他的躯体。 临到午夜,她接到沈修齐的电话。 她那时刚躺上床,听见他分外低哑的嗓音,便知他肯定是喝了 酒。 电话那头语调慵懒,问她怎么一晚上都不查他的岗。 她没忍住笑,声音甜甜地回:“那肯定是因为相信你啊,如果两个人相处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地久天长?” 沈先生表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又很羡慕别人有老婆查岗。 能说出羡慕这个词,必然是因为有过对比,心里有落差才会羡慕。 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以为沈修齐会很忙,而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随时随地与他保持联系,她便习惯性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等着他不忙了,再来联系她。 没想到他也在等。 她趴在枕头上笑:“你这么希望我管着你吗?我以为你们男人都更爱自由一点。” 电话那头也在笑,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更显无奈。 过去这些年,没人敢往鹰爪上套链子,如今他自己给自己套牢了,牵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嗯。”他沉沉地应,“你多管我一点。” 今宵听着这话,忽然心间一沉。 她想到了那张覆背纸,想到了他母亲在覆背纸上写下的那句话。 她一开口,骤感喉头哽塞,却仍是磕磕绊绊地说:“我上次,上次修复你妈妈的绢画时......” 她换成了侧躺的姿势,一句话因这动作断掉了一瞬,没想到沈修齐直接将话接了过去,问她:“是看到我妈妈写的那句话了是吗?” 今宵一愣:“你,你都知道?” “嗯,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听来疲累,在此刻,今宵突然感受到距离带来的无措。 她想拥抱他,却毫无办法。 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说:“那不是覆背纸,只是一张普通的纸,是我把它贴到了绢画的后面。” “为什么?”今宵脱口而出。 他说:“因为我生下来就是没有自由的。” 父母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合,他也不是所谓爱情的结晶。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赋予了兴盛家族的使命,他所处的位置,让他过早洞悉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与所谓自由背道而驰。 甚至于,他在母亲身上看到了自由背后的毁灭性。 一个人可以为了追求自由放弃生命,多可怕。 那天,那张纸就放在浴室的台面上,母亲穿戴整齐,安静地躺在浴缸里,龙头还往下流着洁净的水,一股一股,带走母亲身体的血液。 他跪倒在浴缸边,声声竭力,却无论如何都唤不回他最爱的人。 自由带走了他的母亲,也毁掉了他的认知。 他痛恨自由,所以将那张纸贴到了绢画的背后,不愿看到,也不想想起。 他不需要自由,他会戴着沉重的枷锁走向权力的顶峰,向母亲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真正的自由,是要靠舍弃自由之后才能获得的。 而到今天,他获得了吗?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由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自由真的是自由吗? 还是另一重枷锁?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戴着镣铐跳舞的滋味,所以他需要给自己栓上一条链子,另一端交到他的今宵手上,时不时由她拽上一拽紧上一紧,他才能感受到镣铐带来的痛感,那是他的今宵正在爱他的滋味。 沉默在拉长,今宵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张覆背纸如今还夹在她的记事本里,被她小心保存。 她不敢轻易提起,怕揭开他心上的伤疤,却未曾想过,那是他亲手贴上,亲自回避掉的东西。 她懵懵懂懂,大概知道他为了沈家的今天究竟付出过什么。 他从未,从未享受过自由。 她鼻尖一酸,突然很想哭,却咬牙生生忍住了。 她深深呼吸,缓缓呼出,说:“那我,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自由?” 她的声音很轻,沈修齐却猛然一震,像被一把利剑贯穿身体,风从伤口呼啸而过,他摇摇欲坠。 是痛的,他现在很痛。 可这正是他被他的今宵深深爱着的滋味。 他按住颤动不已的心口回答:“你一直是。” 一直是我的自由。 母亲离世,留下一个困惑他多年的疑题。 自由是什么? 通常这样的问题会得到一个或是数个虚无缥缈的答案,玄乎道理一大堆,好似深意十足,实则没有一个回答能真正符合他心意。 直到他摸到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瞬间骤感清明。 如果现在有人要问他,自由是什么? 他会回答,是爱的束缚。 第75章 雨霏霏她的丁香落了 - 四月的最后一天,校园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假日前的躁动。 最后一节公共大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表面上个个都在认真听讲,实则心已经乘着春风飞了出去,那电脑屏幕上不是旅游攻略就是美食探店打卡,只有台上的老教授在孜孜不倦讲着乏味的美术史。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一教室的人兴奋得像刚出狱,胡乱收拾着东西便往外涌。今宵坐在后排慢吞吞整理背包,心里在想要不要连夜飞去南城找沈修齐。 经济论坛为期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但他又临时受邀参加一个科技展会,得要明天结束了才能回来。 她想给他个惊喜。 正出神,手机响了,是珍姨,她接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她的惊喜计划,却在听清内容的一瞬间,忽然失去浑身力气。 她胡乱抓起背包就往外跑,一刻不敢停歇。 赶到医院的时候,雷伯已经到了,使用医院的特护病房需要雷伯出面,今宵快步跑过去,顾不上背包从肩头滑落,一把抓住了雷伯的手问:“怎么回事?” 今宵不曾发觉,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雷伯扶着她走进病房,关素荷阖眼躺着,珍姨正在旁照顾。 她紧攥着雷伯的手,不敢发出声音。 珍姨见她这般,赶紧放下了手上的毛巾,起身将今宵带至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室。 医生已经做过检查,但珍姨和雷伯都不敢提起。 检查报告就放在沙发边几上,今宵扑过去拿起来查看。 看清那几个字的瞬间,她忽然两眼一黑朝后倒去。 雷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赶紧让珍姨关上病房的门,扶着今宵在沙发落座。 清醒时,今宵已泪流满面。 “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喃喃念着,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她紧捏着手中的检查报告,抬起一双泪眼无助地看向雷伯:“怎么会这样?” 第111章 心脏在阵阵抽颤,她已经看不清报告单上的文字,半身倚着雷伯,像被抽走浑身气力,连正常呼吸都难维持。 关老师还在病房里睡着,珍姨靠近她身边,小声说着最近的情况。 “近来关老师食欲下降,我以为是天气渐热的原因,问她是否需要更换菜单,关老师也怕麻烦,便说不用。偶尔与她聊天,问她近来感觉身体如何,她都说很好很好,从未说过有哪儿不舒服。今日关老师闲来无事去花园除草,料想是蹲久了,起来忽然晕倒,这才往医院送,没想到......” 珍姨握住了今宵的手,倍感抱歉:“对不起今宵小姐,若是我再细心一点,兴许能早点发现关老师的不对,也好尽早干预治疗。” 今宵很想对珍姨说:“这不怪你”,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很清楚,这跟珍姨,跟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没关系。 胰腺癌晚期不可能一点症状都没有,除了消瘦是肉眼可见,其余症状只有患者自己清楚,可关老师从未提起。 今宵想到这里,捂着心口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她太了解关老师的性子,她从未提起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愿提。 她明明知道,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和沈修齐的人脉,可以杜绝任何病症在她身上发展到晚期,但她还是没有提。 今宵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仍是不相信,不相信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抛下她。 她不相信,不相信。 心脏在瞬间刺痛到难以承受,她眼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睁眼已经是晚上,病房很安静,昏暗里有人等在床边,她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哭了出来。 “湛兮......” 沈修齐已经换了身干净的休闲服,今宵扑 到他怀中时,嗅到的是令人安心的熟悉香气。 她在颤抖,哪怕身上裹着被子,双手紧攥着他,她还是控制不住在抖。她不敢哭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房是否离关老师很远,她怕关老师听到。 沈修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什么话都没说。 在既定的死亡面前,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找医生沟通过病情。 胰腺癌一旦被发现便是中晚期,关老师的癌细胞已经向腹膜和肝部转移,肿瘤大于4cm,已经长入胰腺周围组织,并向附近大血管扩散。 目前状况很糟糕,没有治愈的办法,但或许能靠til免疫细胞疗法延长寿命,但具体能延长多久,不知道。有的病情凶险的,可能没等到免疫细胞培养出来就撑不住了。 怀中人哭声渐弱,他亲了亲她发顶,靠近她耳畔轻声说:“关老师已经醒了,目前状态很稳定,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今宵在他怀中频频点头。 他退开一点,用指腹拭去她面颊的泪。 “那不哭了好不好?你若是顶着一双核桃眼过去,关老师看到会忧心的。” “好。” 她声音很微弱,听起来很可怜,沈修齐起身拧来毛巾为她擦了擦脸,看她面色稍稍好转,这才牵着她去了关素荷病房。 医生护士刚走,病房内就剩下珍姨陪同。 今宵走进去,对上的,竟是关素荷的笑脸。 “怎么了元元?眼睛这么红啊。” 一听这话,今宵方才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又在顷刻间崩塌,她扑向床边,紧紧抓住关素荷的手,想说点什么,一张口声音直颤,只有哭,无助地哭。 可她视线里的人还笑着,笑得温和,包容,还说:“乖乖,人都是会死的。” 今宵拼命摇着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否认掉这样的观点,可她知道不可能。 关素荷朝沈修齐招招手:“来,湛兮。” 沈修齐走到另一边,同样被关素荷牵住。 真正面对死亡的人在这一刻表现得分外平静,好似为此等待已久,她笑着说:“奶奶已经了无遗憾了,元元。” 她握住了两人戴戒指的那只手,指腹靠近碰了一下那硬质的金属,抬起眼看着满面泪痕的今宵说:“在没遇到湛兮之前,奶奶都不敢死,怕你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今宵紧攥着关素荷的手,很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完全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在你父亲墓前见到湛兮,我这心啊,才有了着落。” 今宵闻言一愣,木然看向沈修齐,他眉心微蹙,未作言语。 关素荷拽了拽她:“是我让湛兮别告诉你的。我都知道,元元,我都知道了。” 今宵怔愣着收回视线,不敢相信关老师骗了她这么久。 原来那一次意外失踪,她真的去了墓园,真的去看了父亲。 怎么会? 她不敢去想当时的关老师究竟是怎么找到了父亲墓前,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化作冰冷的墓碑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唇瓣颤了颤,发出疑问:“可......可您还有我啊。我还可以在您身边陪您很久很久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身体不舒服?” 她嗓音涩哑,说这一段话像是耗尽了浑身力气。 关素荷在这时候才眼眶微红,她紧紧牵着今宵的手,长长舒一口气道:“因为奶奶不想把你忘了。” 今宵怔住,像是忽然忘记了呼吸。 关素荷笑笑:“奶奶的记性啊,是越来越不好了,每日起床,都得要捧着我那记事本默看好多遍,才能想起以前与你爷爷,与你父亲,与你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奶奶不想等到自己痴痴傻傻的那一天,不想等到完全认不出你的时候,不想把我们的回忆都忘了再走。那对奶奶来说,比任何绝症都叫人痛苦。” “那你就舍得丢下我吗?” 今宵突然痛哭出声,用尽了力气抓紧关素荷,绝望又无助地重复:“那你就舍得丢下我吗?” “我只有你了啊!” 她扑在关素荷身上,哭到浑身抽颤。 沈修齐立马起身去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缓气。 “不要这么哭,不要这么哭宝贝,你会晕倒的。” 她无力倒在了沈修齐肩膀,悲伤像座大山瞬间倾覆,她被压在山下,毫无喘息之力。 关素荷摆摆手,示意沈修齐将今宵抱走。 沈修齐起了身,眼看着两人走远,关素荷眸中的泪才缓慢滚落。 珍姨上前,递上毛巾:“老太太。” 关素荷接过笑了笑:“没事的。” 人都是会死的,她的元元,会慢慢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被医疗手段折磨得不成样子,不如在记忆尚且完好之时,了无遗憾去赴一场春天的约。 她擦擦泪,将毛巾递还给珍姨,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忽然感觉很安定。 不必再辛苦粉饰谎言,也不必再害怕看到元元的流泪。 她相信她的宝贝会理解她的决定。 特护病房出奇得安静,这让一点粗重的喘息声都变得分外明显。 今宵瘫软在沈修齐怀里,像被抽走了浑身骨头,她的情绪在沉默中平息,心上的伤口却在越裂越大。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企图让这痛感压过心脏的抽痛,但似乎不起作用。 沈修齐握住她手腕,将她掌心一点点打开。 指印深红,他眼眶也红。 他将手臂伸出来给她:“要掐就掐我。” 她没有力气,收回手拽住了他衣襟。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一句话只有一点点气声,只能被他听见。 沈修齐沉默了一会儿,说:“关老师不愿见你为她忧心。” 他抬手抚着她的发,小声安抚:“你年纪还小,她知道,她陪不了你几年,便想让你开心一点,哪怕让你认为,她一直糊涂着。” “可是......” 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又将她淹没,她流着泪,无声怨:“太短了,太短了。” 她接受不了。 沈修齐何尝不懂她的痛苦? 可世事难料,生死无常。 他亲吻她红肿的双眼,吻去她咸涩的眼泪。 贴近她唇瓣,深深覆上。 “关老师想让你开心。” 是啊,想让她开心,这是关老师一直以来的心愿。 可她真的还会开心吗? 她不知道。 第二日,在关老师的要求下,今宵带着她回了家。 生活一如往常,一日三餐,听雨赏花,好像与从前别无二致。 关老师不许她在家中提起她的病情,也不让她告诉别人她已病重,她无比坦然,像是早有准备。 五月的最后一天,北城落了一场绵绵阴雨。 庭前的紫丁香忽然如雨飘落,纷纷不绝。 今宵独自站在檐下,又想起爷爷为她念过的那阙词。 第112章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她手里捧着关老师的记事本,泛黄的纸页写满过去的事,只在最后一页写着:“我的宝贝小元,明年春天,记得带上一束紫丁香来看我。” 五月末,雨霏霏。 她的丁香落了,春天,也结束了。 第76章 业障消无法挣脱的循环 - 关老师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一切依她心愿,在一个风轻云净的晴天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前来送别的宾客手里都带着一小束紫丁香,今宵穿一身黑,戴一顶网纱小 礼帽守候在关老师身旁。 她全程表现得很平静,面上表情不多,眸中光色仿若山间静潭,幽深,浓碧。若非窗外拂来一阵清风吹动她帽檐的紫色小花,她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什么神女塑像,没有一丝人气。 沈修齐帮着操办了葬礼,沈明彰,沈凝光夫妇都到场送别,沈泊真未能赶回,也托沈凝光送来关怀。 今宵一一谢过,心怀感激。 关老师下葬那天,天气依旧很好,明光万里,清风千丈,墓园的云杉簌簌响动,好似挽歌一曲,随风往天边送去思念。 从墓园回来,今宵独自坐在关老师生前写字作画的长案前,台面的笔墨纸砚都还维持着关老师习惯拿取的模样。 她提起笔,想要画下庭前的紫丁香。 那两棵丁香树,原是今教授为关老师种下的,这几年,他们二老天人两隔,如今,应是团圆了吧? 今宵手一顿,泪水洇开宣纸上的墨迹,她恍惚一瞬,好似陷入某种无法挣脱的循环。 父亲离世时,她便是这般。 像是突然缺失了不少感知,眼泪什么时候从眼眶淌下她也不知道。 从理智层面考虑,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低沉,颓丧,了无生气,她不该这样。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完成,她若长久沉溺于悲伤情绪,终将会被悲伤吞噬。 她都知道。 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到从前,每当她试图调动情绪去热爱自己的生活,专注自己的工作,沉浸与沈修齐亲密时,她都觉得好累,她的身体好像不堪重负,情绪一旦产生波动便是一次极大的精力消耗,她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也好像因此变得很麻木。 沈修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近日清瘦到薄如纸片的姑娘,只穿一条无袖软绸长裙坐在案前,右手执笔,左手平放于纸面,低马尾贴合脊骨,眼睫低垂,笔尖悬而未落,不知在想什么。 := 他放下外套,拎着手里的纸盒走过去,唤她:“宝贝,买了你喜欢的车轮泡芙,来尝尝好不好?” 今宵闻言,僵直的颈椎微微一动,发出久坐不动的咯哒声响,她搁下笔,起身时,低头摁了下眼角。 百般想躲,但她这小动作又如何能躲得过沈修齐的眼睛? 她侧身向他,没有上前,左手还扶着长案,像是不肯从这位置离开。沈修齐走过去,伸手轻抬她下颌,见她唇色泛白,他拧住了眉。 “又没吃晚饭对吗?” 今宵眼神闪躲,磕绊解释:“天气太热了,没什么食欲。” 他俯身吻住了她唇瓣,挑破她的伪装。 甜品盒被他搁在长案一角,他从后去握她的臀,掌她的腰,抚她的背。不过这些时日,她已消瘦如削,若再这般萎靡下去,是否春风过尽,她便如园中百花一空? 今宵软在了他怀里,呼吸短促,他怕她晕厥,放开了她唇瓣,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将她好好放在沙发,他吻了下她额头:“在这儿乖乖等我,好吗?” 今宵抬起一双轻雨朦朦的眼,抿住发红的唇瓣轻轻颔首。 他回到长案边,重新拎起甜品盒进了厨房。 取出餐盘将泡芙放好端出去时,她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一点未曾变动。 他坐进沙发,将她圈进怀里,用勺子挖了一点泡芙凑近她唇瓣。 “吃一点。” 她乖乖张口将泡芙吃进口中,抿一抿,就这么咽了。 他问她:“什么味道?” 怀中人懵懵地看他一眼,沾了奶油的唇瓣微微一颤,显然是说不上来,索性抬手推了推盘子:“你也吃。” 沈修齐无奈低笑,不再问。 奶油的香气在弥散,她杂乱的发丝轻轻拂过他下颌,他继续用勺子挖着奶油往她嘴里送,凝神看她时,忽地开口说:“月底酒店要开季度会议,我陪你参加。” 除了日常上课以外,增加今宵的社会性活动,是沈修齐近来最重要的考量。 她太孤僻了,他不愿见她将自己一点一点封闭。 她正是最好的年纪,合该享尽阳光雨露,自由热烈地绽放。 这样将自己关在家里,再美的花也会枯萎。 今宵愣了愣,若非沈修齐提醒,她都快忘记自己名义上经营着一家豪华酒店。 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恍惚,她有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小组作业要弄错,提笔画画用色轻重都拿不准,甚至于今日出门时,连衣服都穿反,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她还能做好什么? 她垂眸,小声问:“我一定要参加吗?” 沈修齐将盘子放在边几上,双手扶正她的肩,抚着她侧脸与她对视:“不然呢?我可不是酒店的老板。” 今宵莫名感觉想逃,她垂着眼,手指捻着软绸裙摆,低低地说:“可那些报表我都看不懂。” “是谁跟我说过要认真学的?” 今宵不动,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手上绞着裙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沈修齐握住了她双手。 “宝贝。” 他气息深重,像在低叹。 “别害怕好不好?” 掌心的这双手在轻轻颤,他抱紧了她,忙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少了很重要的支撑,生活好像突然变得很难,可你还有我不是吗?你多看看我好不好?我一直在你身边。” 今宵往他肩膀靠,始终不言不语。 她感觉自己好累,身体好疲乏。 “月底随我去一趟妙喜寺,为你父亲办一场法会好不好?奶奶已经认可我了,也让你父亲认识认识我,好吗?” 怀中人不言语,只稍稍用力抱紧了他。 沈修齐在一瞬间感觉心脏刺痛,是他在想去年的今宵。 那时候他还未出现在今宵的世界,父亲骤然离世,她也不敢告诉关老师,那她又是如何度过那段孤独痛苦的时光? 一想到她曾独自站上那栋楼顶,他内心的恐惧便在一点点放大。 倘若她当时的退缩是因为关老师,那如今关老师走了,她又会如何? 他不敢想。 周五下午,沈修齐结束集团的事务驱车前往美院接今宵下课,刚将人接上他便接到闫美玲的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吃饭。 他一口回绝。 近来这些日子今宵食欲不佳,他若不在,今宵根本不肯好好吃饭,他哪里能走? 闫美玲骂了他两句,挂断了电话。 窗外斜阳万重,今宵静静听完了全程,待他挂断,她徐徐开口:“你回去吧。” 正好红灯,沈修齐踩住了刹车偏头看她。 她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单薄清瘦,往日合身的裙装在她身上还显得空荡。 兴许刚好迎着夕阳,她苍白的面色 多了几分艳,那双眼睛也渐显生动,她说:“你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爷爷奶奶肯定担心你,少陪我一顿饭没什么的,我会好好吃的。” 她还是那样聪慧通透,他方才明明什么都没说,还是让她猜到了心中所想。 他伸手过去捏了捏她发凉的指尖,说好。 他把今宵送到15号院,嘱咐珍姨盯着她好好吃饭,便开车回了老宅。 没成想路上接到一通紧急来电,他又改道去了301医院。 他从南门进,抵达病房楼前,几个出入口都有警卫值守。 他锁好车拿着手机走过去,警卫队长冲他打了个招呼,他颔首回应,乘电梯去了五楼。 一整层都归胡向荣使用,他刚出电梯便见到不少胡家人等在走廊。 有人迎上前来与他搭话,并叫他一声姐夫,他顿住脚步,双眼微微一眯:“抱歉,你叫我什么?” 许砚祺登时一愣,对上沈修齐寒如霜雪的目光时,莫名心口一凛。 看来传言这位沈三爷为一个捞女不肯接受胡家的联姻,竟是真事。 他笑笑改了口:“三哥,沈爷爷在休息室,我带您过去。” 沈修齐收了神色,跟着许砚祺往休息室去。 一路走到休息室,他也将今夜之事听了个大概。 胡向荣突发脑溢血入院,情况危急,随时有生命危险,目前正在接受手术。 第113章 沈君正重义,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往医院赶,正巧是家宴,家中成员都在,沈修齐再一来,真就像是亲家一家都到了。 沈凝光见他进门,待他招呼过后,将他拉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夜风拂来合欢淡淡的清甜,沈凝光面露忧色,问他:“若是胡向荣情况不好,留下遗愿要你和胡旋结婚,你该如何?今宵又要怎么办?” 她往休息室瞧了一眼:“这二者之间,爷爷必然不肯你娶今宵。” 窗外的合欢花在微风中轻颤,他目光落得很远,问沈凝光:“我的人生,一定要受人掌控吗?” 他收回视线看沈凝光,语调平缓:“在与今宵有关的事情上,我绝不退让,不管他是胡向荣还是谁。说句不好听的,胡家的下坡路越走越远,胡向荣再一走,他们更奈何不了我分毫。爷爷年纪大了,已经不管事很多年了,未来沈家究竟是听谁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并非是在谈什么权力,只是说一场寻常天气。 他用自由换来此刻的话语权,不是为了处处被人掣肘。 倘若他走到今天连自己爱的人都拥有不了,那他费尽心机稳住沈家的现在地位又有什么意义? 沈凝光听了这话反倒是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你为自己活一回了。 “她还好吗?” 沈凝光问今宵。 沈修齐眉心稍稍一收,直言:“不太好,你若有空,带她出去逛逛。她每天和我在一起,恐怕也嫌乏味。” 沈凝光淡淡挑眉,倒是少见沈三爷这般束手无策,她了然道:“我会尽快安排。” 临近午夜,沈修齐还未归家。 今宵从画室走出来,听见厨房还有响动,便放下水杯走过去看。 雷伯正在备菜,她站在岛台边,问雷伯:“这么晚了还要弄消夜吗?” 雷伯顺口回答:“湛兮没吃东西,让我给备点儿。” “没吃东西?”今宵疑惑,“他不是回去陪爷爷奶奶吃饭了吗?” 话说到这里雷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回答得太快,这时候再想否认又太刻意,他便答:“是胡旋爷爷,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湛兮和家中二老都过去探望了。” “这样啊。”今宵弯了弯唇,“那您先忙,我上去了。” 话说完,她转了身,心里却像是屏了口气,怎么都散不掉。 她回到房间,脱了衣服往浴室洗漱。 水柱温热,不断冲刷她的皮肤,她好像感知到一点情绪波动,是尖锐而刺痛的。 不知为何,她从这样的情绪波动里预见了不久后可能会迎来结束。 她为自己此刻的心态变化而惊讶,明明在两个月以前,她还无比笃定她和沈修齐会有以后,而到今日,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无边际的黑暗。 她想,若是此时结束,她应该不会太难过,毕竟,她的人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恍惚听见有脚步声走进房间,这种时候,不会有别人,她下意识呢喃:“湛兮。” 沈修齐脚步微顿一瞬,听清是在叫他,他又赶紧上前,坐到床边去回应。 入了夏,家里换了更薄的被子,可这时候盖在今宵身上,仍不见多少起伏,她太瘦了。 他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她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眉心微蹙,而后像是半梦半醒地呓语:“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该是怎样的惶恐,才会让她在睡梦中发出这样的疑问? 沈修齐忽然浑身僵滞,身体关节像是上了层锈,移不得,动不了。 她的声音恍若一片毫无重量的翠叶落进水中,除了激荡起他心中的涟漪,再无响动。 大抵在她的认知里,她便如这飘摇的花草一般,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落。哪怕他为她圈出了一片只供她生长的花园也不够,她不敢在他的土地上扎根,因为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人连根铲走。 是他爱得太少,才让她惶恐至此。 他放开了她的手,俯身往她眉间轻轻一吻。 兴许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 - 有言说,自我了断的人,因阳寿未尽便已失了人身,死后灵魂会被困在自我了断的地方重复了断,直至阳寿尽,业障消,方能离开。 自我了断是重罪,灵魂入不了轮回,久而久之,便成了山间的孤魂野鬼,永世飘荡,受尽磨难。 因此需要人间的亲属为其超度引路,助其脱离苦海,早入轮回。 这些说法,今宵以前是不信的。 可当她看着沈修齐一直记挂着为父亲操办法会一事,还早早请了父亲的牌位送往妙喜寺供奉时,她才明白此事对生者的意义。 这世上或许不存在什么灵魂轮回,但存在切身能体会到的温情和安慰。 她从沈修齐的用心里感受到了安慰。 哪怕这样的想法确实玄乎飘渺,但在那一刻,她真的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能免受苦难。 请完牌位从妙喜寺回来那天傍晚,天边火烧云浓烈像一幅油画,余霞散成绮,无与伦比。 宝殿隐在青松茂林之中,飞檐朱红,琉璃澄莹,猝然一记钟声响,惊起林间白鸟二三,经幡猎猎,檀香悠悠。 她与沈修齐牵手站在阶前的古松下,树荫落半爿,他在明暗的交界处,一面热烈如焰,一面清冷如霜。 她神思出走,定神看他,忽然为之心动。 风从他与她之间穿梭而过,拂来一点青竹的淡香,他唇瓣翕动,说:“等你父亲的法会结束,随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情绪在那一刻产生了猛烈的震动,好似地动山摇般,久久难平。 细细想来,她已经很久没产生过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了,她多想应一声好,但说出口的却是:“可以吗?” 她不确定,她不知道,更不敢想。 这些日子,她只要将事情想远一点,便会立马感觉害怕,她控制不了这种恐惧的出现,哪怕她并不想胆怯。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病了。 她需要找个心理医生。 沈修齐并未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又笃定地告诉她:“当然。我的家人都想见你。” 姑且,她姑且认为这样的见面是对方抱有友好且期待的心情。 她不会因此收获失望与难过。 她轻轻应了声好。 回去第二天,她请了上午的假,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医院。 见过心理医生,描述了症状,倾诉了心事,最终确诊为ptsd及轻度抑郁。 说来奇怪,当医生告诉她,她的情绪持续低落,兴趣减退,自我评价降低,以及 注意力与行动力的下降都是因为病症时,她竟然有一瞬的放松。 既是因为生了病,那便意味着她能被治好。 只要能恢复如初,那她还能像以前一样,狂热地爱着沈修齐。 这是唯一一件,她还不肯放弃的事情。 走出医院时,她心情大好。 手中的诊断报告单轻飘飘,甚至于勾在腕间用以辅助睡眠和调节情绪的药物也没有重量。 日光清透,她大步往停车场走,凭记忆找到车的位置,却见自己车旁站了个穿米色衬衫的男人。 她疑惑着走上前,对上一张笑得很浮夸的脸,像港片里故作嚣张的街头小混混,笑容里满是戏谑。 她站在原地不动,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若是此人对她做出危险行为她该要如何脱困求救。 那男人朝她走近了两步,问她:“是今宵小姐?” 语气还算客气,她没应,只警惕地问:“你是谁?” 男人笑笑:“你不必在意我是谁,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你爱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宵紧锁着眉头,被正午的艳阳晃得睁不开眼:“你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似乎很喜欢看到她这般反应,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说:“你知道你父亲在宁市的那块项目地如今在谁的手里吗?” 这个提问,就差直接告诉她,那块地在沈修齐手里。 她不做言语,等着他下一句话。 男人也没想到今宵这般镇定,既然故弄玄虚不管用,那便开门见山。 “你应该认识周启翔吧?你父亲的合作伙伴,当初项目暴雷的时候,周启翔拿着诚意十足的转卖协议找上了崇吾,”他说到这里停顿一瞬,遗憾地长叹,“可惜啊,有人见死不救。” 他上前了两步,几乎碰上今宵的肩,微微偏头,往她耳边留下一句足以令人深想的话:“你说,如果当初沈修齐及时接下了这块地,你父亲,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话说完,那人蔑笑着离去。 一阵风过,今宵猛地一颤。 血液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温度,六月末的正午,她站在艳阳之下,忽然浑身冰冷。 第114章 手中的诊断报告单和药瓶突然有了重量,令她不堪重负。 咣啷一声,药瓶落地滚了出去,报告单随风飘远,翻滚着,不见踪影。 不会的,不会的。 她在心里这样想。 这跟沈修齐根本没有关系,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她,就算知道今霖是关老师的儿子,在生意场上,一切以利益为先。父亲那块项目地问题百出,商业价值需要慎重考量,外加限制开发的政策影响,被拒之门外情有可原。 那个人怎么能将父亲的死轻易归结于沈修齐的见死不救? 他当时,他当时如何能预料到事情会如何发展? 她不断理着自己的逻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个人说的是完全没道理的,可是,可是她为什么在哭?为什么心这么痛? 她摇晃着身躯,踉跄几步走到车边,眼前忽然眩晕的瞬间,她砰一声撞上了车门。 她紧紧握着门把手,一双手颤抖着,指骨泛白。 不会的,不会的。 她反反复复念着,提醒着,这跟他没有关系。 她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一句挑拨就质疑他的爱。 毕竟这个世上,真正爱她的人,只有沈修齐了。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按下车窗,双手握着方向盘缓气。 她不能听进去,不能。 下午的课她没有去上,却赶在差不多的时间自己开车回了家。 沈修齐回来问了她一句,并未疑心她今日为何肯自己开车去学校。 她愿意选择独自出行,在他眼里,这是她积极应对生活的举动,他会为此开心。 明日便是父亲的法会,按规矩,女儿与父亲感情深厚,只需一日便能完成超度,但时辰早,夜里就得过去准备,才能赶上子时的第一场法事。 沈修齐心疼她近来疲累,询问玄离大师可否由他代劳,玄离告诉他,需要提前做法事告知亡灵,所以他还得提早过去。 今宵从浴室出来,沈修齐已经收拾好要上山。 他过来抱她,轻轻吻她额头,小声嘱咐她:“今晚你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明日再来找我,好吗?” 卧室灯光亮如白昼,她仰脸看着眼前人。 房间饱满的光线将他的脸照得毫无死角,与初见相较,他似乎变了一点,五官还是无可挑剔的漂亮,气质也一贯沉稳,偶尔跳出一点不符合年龄的天真,会让她感觉眼前人无比生动鲜活地存在着。 他更温柔了,也更迷人,她应该更爱他才是。 她用双手环住他,乖乖地应:“好,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沈修齐对她的回应分外满意,俯身恋恋不舍吻她的唇,吻到她浑身瘫软才算够。 临走前,他帮她掖好被角,仔细调整了灯光才轻轻阖上房门。 他正在为她父亲的事情操劳着,需要彻夜清醒,长时间跪拜,她该心存感激才是。 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正在抽离? 明明他是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忙碌,她却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冷淡、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努力想要找回自己,却又好像闯进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她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越是急切,便越是头破血流。 天明时,她神思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一直在噩梦中循环,醒来身体疲累,脑子也不太清醒。 下了楼,雷伯已经为她准备好早午餐。 像是看出她脸色不好,雷伯忧心地问:“今日还去妙喜寺吗?” 她站在楼梯上愣神,迟钝地点了下头。 见她有回应,雷伯便说:“那好,一会儿我送今宵小姐过去。” 她却说:“我自己去吧,我找得到路。” 雷伯不放心,反复确认她的意愿。 她仍执着:“我会自己过去。” 午后,她背着包上了车。 开出园区大门,她却忽然想去找一个答案。 传言说,自我了断之人的灵魂会被困在选择了断的地方反复循环。 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这种循环。 她尝试过站上那栋楼的楼顶,试图弄清楚父亲当时站在那里的心情,可她还没有找到答案,人便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在医院,她浑浑噩噩地离去,不再执着地想要弄清楚。 因为她还有关老师,她还要强撑着活下去,还要为关老师养老送终。 而今,关老师走了,她又是为什么而活? 第77章 六月末海水尚有余温 - 从15号院到宁市,今宵开了四个多小时。 重新站到那片烂尾楼前,已是黄昏。 红日悬于海平面之上,余晖万里,将今宵单薄的身影扯得很长。 穿堂风从南到北,穿过那些黑洞洞的楼层,发出几声哀鸣似的呜咽,莫名让人背后生寒。 她抬头望,那几栋烂尾楼还是去年她看到的那般模样,只是楼前新增了两人多高的围挡,大门也用手腕粗的铁链锁着,杜绝了她再次进入的可能性。 她向后靠着车门,心中的希望好似油尽灯枯般,缓慢地暗了下去。 海风静静吹着,海面平静,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寂静里,有道声音突兀地横插过来,她回头看过去,楼与楼的阴影之间,一位骑着三轮车的大爷忽然改了道朝她而来。 靠得近了,那大爷捏紧刹车,单脚点地隔着车看她,语气里带着北方大爷一贯的热情,关切道:“姑娘,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可不能在这儿呆着啊,这工地荒了好久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流浪汉,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在这儿多危险呐,赶紧跟大爷一道出去。” 今宵思绪迟滞一瞬,张了张唇瓣,说:“没事的大爷,我就在这儿站会儿,一会儿就走。” “那不行那不行。” 大爷摆摆手,执着地要赶她走。 “今儿让我撞见了就是我俩的缘分,说什么我也得护着你走,万一你一人在这儿出点什么事儿,我这心里头可过意不去啊!” “快走快走。” 薄暮冥冥的晚光中,今宵发丝飞扬,忽然笑了起来。 无人知道她独自来到这片烂尾楼是为了什么,但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要让她远离。好像是现实的牵绊,用佛家的话讲,尘缘未断,她便走不上那栋楼。 她再一次抬头望,那个空荡荡的尖角被海风不间断地吹拂了一整年,似乎从未变过,始终如她梦中一般,尖锐,灰白,冷硬,承载她父亲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她收回视线,对大爷说了声好,而后拉开车门钻进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她看了眼副驾后视镜,大爷还停在原地盯着她,好像今日她不走,他也不走。她松开刹车,将车驶离了这条寂静的小道。 - 沈修齐接到雷伯的电话时,刚刚结束烟熏火燎的进香环节。 许是他好久不曾来寺庙,进香的姿势也不规范,那把檀香香灰猝然断裂落在他虎口,烫红一片。 小沙弥在这时候提醒他电话响,他以为是今宵,走过去接起来,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蜂鸣,像把利剑。 他像被这道声音贯穿,僵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猛跳。 尖刺声长久不绝,他已经听不清周围,听不见 诵经阵阵,钵声回环,听不见玄离大师的挽留,小沙弥的阻拦。 他只能听见自己内心的那道声嘶力竭的呐喊。 今宵,我的今宵。 他疾步走出大殿,迈进六月末尾的艳阳里,一路坐进车里,心中依旧嘈杂喧扰。 一垂眸,他方才将手机捏得太紧,掌心被硌出一道道红痕,虎口处迅速起了水泡,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痛,在一瞬的茫然之后,他迅速打了个电话。 “李总队,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她——” 话没说完,他猛地一咳,喉咙紧跟着涌上来一阵腥甜,他的心脏像被一双手狠狠抓扯,那种撕裂的痛感快要占据他全部的神识。 他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像是去年八月那道刺眼的强光猛然照射过来,他看到今宵穿一条淡蓝色的长裙站在那栋废弃的楼顶,海风不断吹拂她裙摆,像今日在风中猎猎响动的那条招魂幡,她薄如纸片,脆弱不堪,忽然纵身跃下。 “湛兮!” “湛兮!” 电话那头急切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迅速回过神来,忍住心痛平缓地描述了今宵的身形和长相,以及那辆宾利的颜色和车牌。 “我需要一道特殊通行令,所有关卡最高优先级。” 电话挂断,他发动汽车往宁市奔去,车轮打滑在地面发出尖锐一声响,刺破身后那道涤荡烦忧令人静心的佛音。 车子在不断提速,他的心率一如时速表上的指针,不断朝着高处飙升。 明明,明明,他早该有所警觉。 第115章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却还是轻信了她表面的乖巧与顺从,以为在她父亲忌日这天,她无论如何都会来到妙喜寺祭拜。 却未曾想过她始终没能解开心中的结,在她命运的转折点,她还是会选择回到所有痛苦开始的地方去了结。 了结,了结。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了结。 高速两旁的道行树变成残影飞速向后退去,他疾驰在通往宁市的路上,超过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朝着他的今宵狂奔。 方向盘越捏越紧,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拧毛巾一般,绞痛着,拉扯着,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不愿去想最坏的可能性,可他始终无法平静,好似浑身的肾上腺素都在拼了命激荡,让他一定要快,一定要快。 雷伯不断拨打着今宵的电话,期盼着在间歇不断的呼叫中迎来接通的声响。 他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他不该放今宵一人离去。 倘若她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将一辈子无颜面对湛兮。 他不愿再等待,拿起车钥匙跑出了门。 夜色一点点沉下来,大海在黑暗里翻起细白的浪花,海水尚有余温,淹没今宵双脚。 走下这片海滩之前,她听前方的那对小情侣聊天,说这片海滩的不远处有一块孤零零的礁石,退潮时,可以爬上去拍照,特别适合拍美人鱼上岸的造型,可惜她今日没能约到摄影工作室的时间,兴许下次早点来能排上。 男生兴致勃勃地说:“那我给你拍就好了呀,我们现在就去。” 女生质疑着反问:“你那拍照水平真的能行吗?” 男生揽着她往下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不多拍几张照片可惜了。” 女生被他这话哄得很开心,一脸欣慰道:“你小子有长进啊。” 今宵就这么跟着他们走下了栈道。 这片海滩与不远处的礁石相连,沙子不够细腻,掺杂许多贝壳和碎石,若非有这“网红礁石”在此,平时很少会有人来。 她站在海边,看着那对情侣爬上了高高的礁石,女生坐到礁石的边缘,忽然展开手臂朝着大海呼喊。她兴奋地看向身边人,高声说着:“哇——这里好舒服呀!” 今宵侧过身面向夜色里的海,感受着陆风从身后吹来,这一点轻微的推动力好像在将她往大海深处引,她往前走了两步,让微凉的海水淹没小腿。 在那对情侣离开后,她攀上了那块巨大的礁石,学着方才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展开双臂。 夜风轻盈,好似要托着她飞去。 她闭上眼,忽然想起沈修齐。 想起曾经无数个甜蜜温暖的瞬间。 想起球场那个隔着墨镜的对视,想起他要求她送他回家时的浑,想起“少女的祈祷”,想起电话那头穿越风雪的思念,想起那个雪夜,他带着两个行李箱强势入住西厢房,想起他的小方块,想起那幅未完成的《情绪》,想起那四幅绢画,想起他不曾拥有过的自由。 “我这里下雪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跳下来吗?我接着你。” “要为我缀罗缨吗?” “我很脆弱的,小元元。” “不许和我分手,今宵。” “所有这些我能想到的美好词语,它们都可以构成你,却不是你。”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人前忍气吞声的。” “她们说,你是我的狂热追求者,你是吗?” “你这说的不准确,得改成‘偷香性,窃玉心,平生风流难休,独恋今宵’才对。” “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我只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安全感。”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今宵?” “我答应了。” ...... 过去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遍遍闪回,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海面开始起伏,远处的地平线在黑暗中显露一点微不可察的痕迹,脚下的海水似乎在无声上涨。 回头一望,她已经无法从这块礁石安然地走下去。 再将视线放远,夜色深重,她已经看不清那个荒凉的尖角。 她忽然想,父亲当时站在那里的时候,是否也像她方才一样,一遍遍想着自己最爱的人? 那这个最爱的人,为什么没能挽留住他? 是不够爱吗? 还是绝望大过了爱? 心在颤动,她却木然到流不出一丝眼泪。 她收回视线,看着脚下不断拍击礁石的海浪。 第一次从柿子树上往下跳时,她收获一种正在飞翔的愉悦。 后来她上网检索了一个词条:“为什么人站在高处会有往下跳的冲动?” 她浏览了许多答案,最后总结为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抑郁症。 因病人备受现实痛苦的折磨,当他站上高处时,受情绪影响会产生跳下去就能解脱的想法。 这属于自杀行为,需要利用医疗手段及时进行干预。 二是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当人站在高处往下看时,由于视觉落差导致平衡感减弱,这会让人生出一种,好像在被一股力量往下拉的错觉。 这是人在危险状态下产生的本能恐惧,而在这种恐惧发生的同时,大脑会释放出“快点跳到低处就能让自己安全”的错误信号。 一般正常人在接收到这种信号时,会迅速分辨出对错,而后及时远离高处,避开视觉落差,这种往下跳的冲动便能得到缓解。 但若是一个病人接收到这样的错误信号,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竟会触发一项不可挽回的错误答案。 她当时为此震动不已。 这会是父亲选择一跃而下的理由吗? 今宵盯着 动荡的海面,感觉自己好像是病了。 她确认自己没有自杀的倾向,可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往下跳,好像这片海域才是她的归宿,她在水中才能获得如同胎儿呆在羊水般的安全感。 她的大脑正在向她释放“跳下去才是安全”的信号。 比起自杀行为,她更愿意相信父亲是被这样的错误信号误导。 这世上怎会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 她一定是被深爱着的。 - 沈修齐抵达那片烂尾楼时,天色已阒黑一片,烂尾楼周围四散着找人的特警,强光手电的光柱时不时交叉在空荡的楼层之间,他下了车便往里奔去,却收到特警队长尚未找到人的消息。 但找到了今宵的车,就停在离烂尾楼不远的路边,车内没有人。 沈修齐又转身上车,朝着特警队长指示的方向开过去。 那辆白色的宾利静静停在树荫之下,他急切地打开手电筒往窗内照。今宵的包还躺在副驾座椅,手机插在杯架上,人却不知所踪。 特警队长已经派人沿线搜寻,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他。 但他无法等待。 他必须要让自己动起来,他一停下胸腔就会不断往上冒着血腥气,他无法抑制心脏的抽痛,那种痛,甚至比十六年前亲眼看见母亲腕间的鲜血渐渐干涸还痛。 他不能接受。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一声不吭地走? 为什么她能在答应跟他回家之后还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甜言蜜语说得那么好听,全都是骗他的吗?! 他撑在车旁急促地呼吸,光是维持此刻的镇定已经耗尽全身力气。 他想起方才他从烂尾楼离开时,特警队长问他,需不需要出动海上巡逻队,兴许...... 他听到这里便厉声喝斥,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会的。 他的今宵绝不会那么傻。 他转身靠着车门,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现在需要理智的思考。 倘若今宵因为不能进入烂尾楼而徘徊,又将车停在不远处,那她仅靠步行一定走不了多远。 她为了父亲而来,一定会在一个看得到楼顶的地方。 他抬眼环顾四周,也仰头看向那个楼顶,最后退到了海边,在嘈杂的海浪声中,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在近处一直仰头看着楼顶会很累,走得越远越不累。 他立马上车往低处开,看见一个步行栈道便停了下来。 路灯光线微弱,撑不开深重的夜幕,他打开手电筒往栈道走去,在昏蒙的夜色里瞥见一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影。 “今宵!” “今宵!” 他无比笃定,他的今宵就在那里,正等着他过去。 他朝着那块礁石狂奔,却被上涨的潮水阻拦了脚步。 今宵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响动,侧目回头。 她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这时候瞥见他手中的光,反倒是不适地蹙起了眉。 第116章 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在夜色里很是显眼,可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海水淹到了他双膝,在海浪的推拉里,他似乎身形不稳。 她虚弱地出声:“湛兮,是你吗?”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熟悉,也很冷,比她此刻渐显僵硬的四肢还冷。 他的喘息声很重,像是隐忍着怒气不发,也像是累极了。 可她不知道,沈修齐此刻需要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才能维持声线平静,他不敢太大声,怕惊落了脆弱的花。 今宵坐在高处定神看他,忽然有向他倾诉的冲动,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变成了:“湛兮,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这是她如今的症结所在。 她感受不到生命本应拥有的蓬勃朝气,好像活着可以,死了也没关系。 她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迷宫,周遭是沁人肌骨的湿寒,她身体内部正在潮湿溃烂,从感知不到情绪开始,到丧失所有爱的能力。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母亲满眼荣华富贵,对她毫无留恋。 父亲一声不吭,走得义无反顾。 奶奶明明爱她,心疼她,却还是不肯多陪陪她。 她是此生注定要孤独吗?还是根本不值得被爱?为什么至亲之人可以走得那样毅然决然?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沈修齐心中的愤怒盖过了今日在他身体激荡的所有情绪。 那是人性最深处的阴暗,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 “那你就往下跳。” 每一个字,都是一滴血,从他心脏往下滴落,坠在空荡荡的身体内部,卷起狂风,摧毁万物。 她敢跳,他今夜就与她玉石俱焚。 突然的声音拉回今宵思绪,她眼神一点点聚焦,看见他站在不断上涨的潮水里,身形晃动,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仰头看着她,声色冷厉,一字一顿,像在威胁。 “你跳下去死了,是你的命,没死,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跳下去吗?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都说向死而生,在濒临死亡的那种逼迫感里,她是不是能找到好好活下去的理由?找到自己一直被家人深爱着的证据? 海浪似乎在将他一点点往后推,她耳边不断回响着曾经与他的那些对话。 “要跳下来吗?我接着你。” “可以吗?” “你不害怕就行。” “那你要接好噢。” “你会一直接住我的,对吗?” “当然,我会一直接着你,稳稳接着你。” 她收回视线,忽然纵身一跃。 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海水之外好像有什么声音猝然炸响。 她僵硬的四肢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瞬间拥有了活动的力量,她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往上游,在海浪不断的冲刷和推卷中,她听到沈修齐近乎撕裂的呐喊。 “今宵——” “今宵!” “今宵。” “今宵!” 天边有烟花正在绽放,声响惊破寂静,夜空被斑斓的色彩点亮,她在模糊中看到那个男人拼了命朝她游来。 在那瞬间,她感受到眼泪正在从她眼眶往外翻涌。 熔岩般滚烫的温度,瞬间包围了她的心。 她舍不得,舍不得。 她舍不得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她的湛兮,还未尝过自由真正的滋味,还没有收到她画的小方块。 她还没有为他缀罗缨,还没有成为他的自由。 落进海里的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不论是父亲还是奶奶,在选择离去的那一刻,一定是跟她一样在后悔。 他们不会舍得丢下他们最爱的人。 她确信了,她是被爱的,就像她此刻疯狂想要继续爱着沈修齐一样。 她的父亲和奶奶一定也想继续爱着她。 只是他们的选项没有更改的可能性。 而她,会被她的湛兮稳稳接住。 她还不想放弃。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点燃,她拼了命朝他游去,迫切想要在摇摆的海浪中抓紧他。 焰火不断升空,绽放,她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紧。 像从前她往他怀里跳过去那般,永远坚实可靠,紧紧拽住她就不放。 她抱住了他脖颈,紧紧拥住了他,却听到他嘶哑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生来就是被你们无视被你们遗弃的吗?!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啊今宵?!” “告诉我为什么?” 她拼命摇着头否认,想要开口说话却像是被咸涩的海水糊住了喉咙。 他急促地喘息,箍在她腰后的手臂像是要将她生生勒断,海浪将他们往岸边推,她被沈修齐拖上了海滩。 天边最后一束焰火熄灭,他狼狈地朝她倒来。 他浑身颤抖着伏在她耳边,她好像感受到泪水一瞬间的滚烫,从他湿淋淋的脸上落下来。 “我会恨你。” 他嗓音破碎沙哑。 “今宵。” “你今夜若是死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78章 旧书房难以平静 - 海 浪无休无止,今宵耳畔喧闹不已,像是落进深海随波逐流,也像化成清风随处飘荡。 她好冷,好痛。 可胸口还温热着,她还能感受到心脏跳动。 她还不想放弃,为什么,她的湛兮没有牢牢抓紧她。 湛兮...... 湛兮...... 身子猛地一晃,她睁开了眼。 天花板的颜色因日光落进而明亮,四下阒寂,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转动视线,依稀得见白纱帘之外的北屋旧书房。 窗外悠悠吹着风,碧波漾漾,松林轻晃,一起一伏,像在呼吸。 她也在呼吸。 她还活着,还躺在槐安居。 “湛兮?” 一开口,她被自己涩哑的声音吓到,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像是吊着千斤坠,无比沉重。 门外有脚步声渐近,她看过去。 珍姨端着温水进来,面露忧色,脚步匆匆。 “珍姨。”她招呼了一声。 珍姨来到她床边,俯身扶她坐了起来,再将水递上给她:“你高烧刚退,先喝点水润润嗓子,老雷的粥就快好了。” 今宵接过水杯捧在手中,问珍姨:“湛兮呢?” 珍姨回她:“湛兮出门办事了,晚点就回来,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是集团有急事吗?” 珍姨敛了眸,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湛兮确实是和凝光一同外出的。” 听到珍姨这么说,今宵才感觉放心一点。 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将他牵绊,他才不得已离开她身边。 不然,他一定会在床边守着她醒来。 “好。”她轻声应,慢慢喝了一点水。 - 初夏日暮,斜阳长长,风吹竹帘微动,菡萏摇曳,睡莲清香。 红尾锦鲤游弋在莲叶之下,被一声怒喝惊得没了踪影。 “跪下!” 许砚祺听见胡旋的斥声瞪大了双眼,欲开口,还未出声又被喝断:“我让你跪下你听见了吗?!” 许砚祺将视线移到伫立在竹帘边的男人。 窗外探进的金光一丝一缕,像细密的网,缠绕他半身,他淡然望向荷塘,右手缓缓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许砚祺还未反应过来,胡旋上前两步就朝他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脸一歪,再回正视线,不可置信看向眼前人。 “你要我说几遍?许砚祺?我让你跪下!” 许砚祺怔愣在原地,一瞬间,瞳孔微震。 沈修齐忽然找上门,只有可能是他私下找今宵的事情败露。 他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发酵成何种态势,他只知道眼前的态势对他十分不利。他这位表姐已经将“跪下”二字说了三遍,若是等到第四遍,今日怕是不好收场。 他咬了咬牙,右膝下跪,再并上左膝。 见他这般,胡旋退开一步,将沈修齐的视线通道留出,而后凛声:“道歉!” 许砚祺抬眼看着红脸的胡旋,再看那个侧身而立的男人,低下了头:“对不起三哥。” 听到这声道歉,沈修齐才慢慢转身赏了他个正脸,单薄的眼皮微微一抬,语气淡漠:“错哪儿了?” 许砚祺低头陈述:“不该私下找今宵小姐说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沈修齐冷笑。 气氛不对,胡旋立马接过了话:“你那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周家的协议压根儿就没能递到你三哥面前,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一点闲言碎语你就敢拿到今宵面前搬弄是非,这个家是不是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姐......” 第117章 “闭嘴!” 胡旋指着他鼻子,看了眼沈修齐,再收回视线。 “一个巴掌不够你长记性是不是?你那手是干嘛的?给我扇!” 许砚祺锁紧了眉:“姐,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胡旋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让你扇!” 许砚祺身形一晃朝后倒去,推得身后的红木圈儿椅咣啷一声响。 他心脏狂跳,再次对上沈修齐眸中的寒芒时,他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修齐与他表姐的婚约维系了多年,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沈三爷也算是有一点了解。 外人都夸三爷随和包容,有一颗仁心,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绝不可能会将人赶尽杀绝。 可在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从这位三爷的眼里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意,那种刀刀入肉的惊心动魄,让他感觉,他若是不按表姐的话行事,这位三爷便会亲自动手。 他愣了愣,扶着身后的椅子重新跪正了身姿。 “扇!” 胡旋怒喝一声,许砚祺抬起手,心一狠,一巴掌甩到了自己脸上,右侧脸颊立马火辣辣地疼。 “继续!” 又一巴掌,左边脸颊烧灼般刺痛,他用舌头顶了顶腮,试图缓解,胡旋的声音又响起:“让你停了吗?!” 一巴掌接一巴掌,茶室的寂静彻底被打破。 许砚祺打到最后连双手都在发烫发痛,在他感觉自己的脸就快废掉时,那位沉默的冷面阎王可算是开了金口:“还能说话吗?” 许砚祺粗喘着气,点了下头,颤声应:“能。” “还会说话吗?” 他低着头,双臂撑在地板上认错:“以后,会管好这张嘴。” “很好。” 沈三爷留下这句话便迈开了脚步,许砚祺盯着那双黑色的牛津鞋,眼看着他逐渐走远才真正松了口气。 直到游廊里彻底没了声音,胡旋的红底鞋才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强撑着抬起头,眼前人蹲下身与他视线平行。 “至于吗?”他喘着气问。 “至于吗?!”胡旋一下拔高了声音,揪住了他衣领。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今宵若是因你那天的话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保不住你!” 许砚祺不以为意勾了下唇角:“他还能拿我如何?” “如何?”胡旋朝前靠近了他耳畔,“他会要了你的命。” “我告诉你,沈修齐就是个疯子,你再敢动他的人,我会第一时间舍弃你。” 话说完,胡旋起了身,从茶台上扔下一块擦手巾给他,快步走出了茶室。 出了门,白衣黑裤的男人还等在游廊尽头,檐荫为他覆半身清影,他还是她熟识的模样,冷静,稳重,游刃有余。 若非昨日雷伯找上了她,她还当眼前这位沈三爷永远如此。 为一个女人疯到豁出性命,她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清醒。 可能找到一个真正爱的人才算是此生值得? 她不知道。 毕竟生在胡家,很难体会到真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开了口,语气平淡,说:“你放心,许砚祺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裴珩比我好相处,你将集团交给他打理不会有错,日后项目上有任何问题,也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胡旋扬眉一笑:“作为合作伙伴,你的确令人满意。” 沈修齐伸出了手:“也多亏你的努力,合作愉快,胡旋。” 胡旋握住了他:“合作愉快。” 沈修齐转了身,迈进一地残阳里,踩着被花木切碎的霞光离开了园子。 走出大门,沈凝光正靠在车边接电话,见他出来,三两句结束了通话问他:“回槐安居?” 他没接话,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沈凝光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嘱咐司机往槐安居开。 侧目一瞧,不过是干站着看了场管教,沈三爷便一脸疲相,一坐进来就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她忽然笑出声:“你倒是真能忍得住,今宵都醒了这么久了,你竟然不急着回去看她。” 沈修齐不说话,她又道:“雷伯不都跟你说了吗?今宵自 己去医院确诊了抑郁症,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又是个病人,你不想着多关心关心她,竟然还在这儿跟她生闷气。” “我不是生气。” 他声音很低,稍显无奈。 沈凝光追问:“那是什么?” 车内沉寂了一瞬,晚霞在车窗外绚烂,明暗对比,近处的人便成了青黑的影,他喉结上下滑动,唇瓣一开一合:“我怕我见了她,会忍不住让她给我生个孩子。” 沈凝光听着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唷,真没想到咱家三爷还有这么能使性子的时候。” 她品了品:“不过你别说,这法子说不准真能凑效。” 沈修齐哼笑一声,难得弯了下唇角,接着便是宠溺的语气:“她还小。” “那您年纪可不小了,这事儿过了就将人领回家吧。” 沈修齐侧目看着窗外,霞光万丈,霓虹渐起。 他用拇指转着那枚戒指,音色黯淡:“再说吧。” 回到槐安居,沈修齐下了车也没着急往里进,沈凝光拎着包先他一步,往前走出一小段没听见脚步声,又停下回头:“你真不进去?” 沈修齐站在檐下,从司机手里接过了烟盒。 “我抽支烟,你先去吧。” 沈凝光笑了下,迈开脚步走进了丛丛修竹间。 午后今宵吃完药又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问过雷伯,沈修齐还未归家,她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收到回复。 是开会吗? 竟然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忽而,她心惶惶,连心率也增加。 她莫名有种直觉,直觉沈修齐在生她的气。 可就算是生气,也至少给她个开口剖白的机会吧? 怎么一声不吭就将她遗忘这么久? 天色渐暗,她反复查看手机,有点忍不住。 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才走出两步就听见有人上楼,她以为是沈修齐,快步迎了出去,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是沈凝光朝她走来。 “姐姐。” 她站在主卧门口,一时不知是要请她进去还是跟她下楼。 直到沈凝光开口:“你这才刚好一点,还是进去躺着吧。” 她才转了身。 她没回到床上,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睡裙,坐到了窗边的沙发。 沈凝光在她身边落座,看她时,眼里漾着轻软的关心。 “看起来气色好些了。” 今宵垂眸,被心中的内疚反复揉搓着。 她小声地应:“让你们担心了。” 沈凝光笑起来,牵住她的手捏了捏,还真是没什么肉。 指腹触到那枚坚硬的戒指,她说:“胡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湛兮与她达成了协议,崇吾将会与她家的集团深度合作,裴珩也空降过去当二把手了,论起来,我们两家现在还真是一家人了。” 今宵的病刚好,思绪还迟钝着,她将这信息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是,沈修齐与胡旋再也没有姻缘上的牵绊了。 她愣了愣:“那姐夫,姐夫不是不在你身边了吗?” 沈凝光哈哈一笑:“他巴不得呢。他在那边能横着走,在我手底下做事只有挨骂的份儿。” 今宵抿抿唇,扯出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微笑。 沈凝光越是跟她说这些,她心中的内疚便越甚。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为她操心,可她竟然丝毫不顾及感情,由着性子做出那般令人难过的幼稚举动。 她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失落地开口:“他是不是生气了?” 沈凝光闻言,淡淡挑眉:“我很难说。” 从她的角度看,沈修齐今日的表现的确像是在生气,但一开口问吧,他又不承认。 这小两口之间的事情她不好多管,还是让他们自己沟通合适。 她想找今宵说的,是另一件事。 ...... 夜色渐渐降下来,沈凝光陪着今宵吃了晚饭,直到沈凝光走,今宵都没能见到沈修齐。 她在这时候也终于确认,确认沈修齐就是在生她的气。 回到房间,室内充斥着她熟悉的味道,她再也抑制不住思念,拿起手机打了他的电话。 嘟声不断持续,却始终没有人接。 她想见他,想去找他,却连他在哪里都不知晓。 她跌坐在床边,被一股强大的无力击倒。 这是她与沈修齐在一起之后,头一次感受到这么极致的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时,一个低沉的嗓音穿过电流抵达她耳畔,她立马捧起手机坐起身,忐忑又紧张地开口:“湛兮,你在哪里?” 第118章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轻微的风声,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今宵心脏怦怦跳动,急切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可他只是长久的沉默。 鼻头猛然一酸,她掐住掌心不想让自己哭,可情绪难以抑制,她的呼吸,比电话那头的风声嘈杂。 沈修齐站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处,静静望着对岸的一窗朦胧。 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旧书房,今夜独坐其中,却始终找不回曾经能在这里轻而易举获得的宁静。 他抬眸望向那排窗,她就在那窗后,在忍耐着低泣。 她声音颤抖,犹豫着开口喊他名字:“湛兮。” 眼泪从今宵眼眶滚落,她忍住心痛深深呼吸。 “湛兮,你不要我了吗?” 沈修齐猛然战栗一瞬,终是难忍,大步朝着光亮处走去。 第79章 掌控力让我爱你 - 今宵没有收到沈修齐的回应。 电话那头只有他不太均匀的呼吸,以及穿越了空间距离拂到她耳畔的晚风。 她握着电话忽然不知该如何言语,沈修齐不肯跟她说话,听见她的抽泣也不像往日那般心急。他不仅因她昨夜的举动生气,还为她伤心。 她张了张唇瓣,在即将发声的瞬间咬住了下唇。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羽睫低垂,她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柔软的真丝面料上,沁入细密的丝线之中,持续灼烫她的皮肤。 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掉昨夜的声声质问。 她忍住想要痛哭出声的冲动,在第一时间向他道歉:“对不起......” 她从未,从未想过要抛弃他。 “对不起,湛兮。” 耳畔突然没了声音,她怔怔地移开手机,看到的竟是自己的锁屏界面。 电话,竟然被他挂断了。 惶然无措已经不能准确表述她此刻的内心,手机从她掌中滑下去,她扑在床上失声哭了出来。 歉疚像是昨夜的海水,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她快要不能呼吸。 心越痛,她越能体会到她此刻有多爱沈修齐。 她从昨夜的大海里活了过来,像一株刚刚经历过风暴的脆弱植物,根系差一点就要抓不住脚下的土壤,但有一块如玉温润、如山稳健、且执迷不悟的顽石压住了她,让她得以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还有继续向下扎根的机会。 她受伤的根系因此变得格外敏锐,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不断驱使着她,让她想要不断往下扎根,不断向上生长,直至用根系将他包围,用花叶为他遮荫。 她从来不想当一朵时时刻刻都需要受人保护的花,她有力量,有韧性,有灌满血液充斥全身的热爱。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她就可以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以成为供他倚靠和休憩的小小绿树。 也许她的枝干依旧细弱,叶片也不够繁盛,但她已经具备独自面对风雨的能力,再也不会是他情感的负担,身体的累赘。 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 一点点时间就好。 她哭到快要喘不上气,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薄被,感觉心脏的痛感已漫至全身。 她痛到不能自已,却突然生出一股强大的驱动力,她要找到他,无论是要去哪里。 她强撑起身,止住痛哭,抬手胡乱擦了两下眼泪便趿着拖鞋往外走,行至半路,卧室门陡然向内打开。 她念着想着的男人天降般出现在门口,朦胧的视线之外,沈修齐面色沉静,柔软的亚麻衬衫不如正装挺括,连带他往日的意气风发也一并消失不见。 泪水滚落,她视线清晰,也清楚看见他眼眶的红,眼下的青。 她控制不住大步朝他跑去,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又在瞬间汹涌,她哭出声音。 她熟悉的怀抱终于再次将她笼罩,昨夜差点将她生生勒断的手臂也重新在她腰后收紧。 这是根系扎进土壤的踏实感,无法被别的任何代替。 他身上带有夏夜晚风的温感,薄淡的烟草气味 侵入呼吸,她抬起哭红的双眼,踮着脚去勾他脖颈,将他勾得弯了腰,再主动吻上那双柔软的唇。 他浅浅地回应,并未像从前那样与她深深纠缠,想要撬开他唇齿,却被拒之门外。 沈修齐松开她,指腹抚过她湿热的唇瓣,声音很轻地说:“一身汗,我去洗个澡。” 今宵有点不适应他的冷淡,但还是顺应了他的意思,松手让他去浴室洗漱。 她颤动的一颗心终于平定,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有哄好他的信心。 她快步往衣帽间走过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团红色的细线和一把剪刀。 她找到了那枚平安扣。 这是沈修齐从她这里获得的,与他母亲有关的东西。 从确定关系到现在,他一直等着她为这枚平安扣缀罗缨。 已经忘记要怎么正确开始,但一将红线穿进平安扣,她的肌肉记忆便顺畅到令人难以置信。 好像从前那些浪费在手工艺上的时间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来临,不消几分钟,她便编出一个漂亮的冰花结,红线缠着翡翠,很是般配。 沈修齐走出浴室时,今宵还跪坐在沙发上收尾。 她面朝侧边的落地灯,宣纸般纤薄的灯罩将光线温柔拢住,她手上动作不停,红线翻飞,小小一枚平安扣被她颠来倒去。 他走过去,听见她高兴地说:“好了。” 她将那枚平安扣举到他眼前,唇边挂着笑,一双眼还通红。 她还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很安全,很生动,很爱他。 那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将那枚平安扣接了过来,翡翠冰凉坚硬,但一染上她的体温,就变得温软如水。 “很漂亮。”他抚着她精心编织的冰花结说。 今宵伸手拽他坐下,一抬腿便跨坐在他身上,双臂往他肩膀一搭就凑过去亲他。 他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今宵知道,他还没有消气。 她又去牵他的手,抚过他指节时,却没有摸到她送出的那枚戒指。 低眸去看,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若非是他皮肤白,那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心里空了一瞬,她不知道那枚戒指究竟去了哪里,可能是昨夜掉进了那片海,也可能是他根本不想再戴,她不敢问,只能用指腹留恋地抚过那圈戒痕,忍住再一次上涌的泪意。 “原谅我好不好?” 她抬眼看着他,双手捧着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开他。 “我已经知道错了。” 话说到这里她还是没能忍住,她脆弱地哭着,倔强地说着:“往后我会好好珍惜我自己,也更珍惜你,珍惜我们的感情。” 在沈凝光找她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沈修齐气的是她抛弃了他,可听完了那些话,她才知道,他气的是她不爱自己。 沈凝光当时问她:“你知道湛兮为什么能直奔宁市找你吗?” 她答不上来,也想不到会收到这么一个完全出人意料的答案。 原来他去过那片烂尾楼,到达过那个楼顶,也早在球场重逢之前就已经见过她,抱过她,为她心惊,更为她难过。 沈凝光告诉她:“湛兮真的很后悔,后悔没在听到周启翔的事情时多问一句,但凡他多问一句,兴许就能救得了你父亲。” “他也很庆幸,庆幸救了你。” “可能你还不知道你对湛兮的意义,但我知道。你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小时候见过的小妹妹,你身上有他对母亲的记忆,有他迫切想要抓紧的一部分。我不敢说他一开始对你就是纯粹的爱情,但你一定是他这辈子最想好好珍惜的人。”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母亲的离去归咎于自己,认为是他没用,日夜守候在母亲身边也没能救得了她,后来又错失救下你父亲的机会,直到救了你,他心里的内疚才慢慢好了一点。” 今宵听完,错愕不已。 她完全没想过沈修齐对她的感情竟会那般复杂。 掺杂对过去的惋惜,后悔,以及现在的救赎。 沈凝光最后说的那句话令她震颤,她说:“与其说是湛兮救了你,不如说是你救了他,因为遇见了你,他才拥有治愈自己的能力。他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不爱你自己?” 她的眼泪簌簌往下落,掌心握着的手在这时候有了自己的力量,沈修齐抚上她湿热的面颊,用指腹拭去她不间断的泪。 好久未曾开口说话,他嗓音涩哑:“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爱他,是她说的。 一辈子为他狂热,也是她说的。 想要成为他生命里无比坚定的一部分,还是她说的。 说了这么多,却还是决定要独自离开。 他还能相信吗? 今宵握住了他手腕,并没有急切地证明她这些话的可信度,只是说:“就再信我一次好不好?只要这一次。” 第119章 只要这一次,她就可以爱他一辈子。 这句话动听,她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清楚,承诺在沈修齐那里已经不具备任何分量,她只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会好好爱自己,也会更爱他。 但在这之前,她需要郑重地询问,得到他的首肯。 等待的时间在拉长,她已经不敢面对,索性闭上眼,憋着气一股脑说:“同意你就亲我,不同意你就......”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修齐问:“我就什么?” 今宵忽然一顿。 是她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吗?竟然从未想过沈修齐会真的跟她分开,她也根本想不出另一种选项。 平安扣安安静静躺在沈修齐身旁,坐在他身上的姑娘还湿润着眼睫,长发一半顺在胸前,一半乱在身后,睡裙肩带纤细薄弱,像是轻轻一扯就会断。 他根本不需要另一种选项。 沉默等待的时间里,今宵心中没有忐忑,只有疑惑。 她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竟会认为沈修齐一定非她不可。 直到唇上覆过来两片柔软,沈修齐轻轻抿住她,微微施力。 这种感觉,很像是他在咬下去的过程中突然舍不得,只好抿一抿。 她这才知道,她的自信,是从沈修齐给的坚定里来。 唇瓣一旦相贴她就有了答案,她攀上他肩膀,探出舌尖去他口中绞缠。 她不会再放开他,无论他外表多么冷淡,多么想将她拒之门外,她都会锲而不舍地缠上去,如同植物绞杀,誓要与他不死不休。 她推着他往后倒,双膝自然将他睡袍分开,当她将半身力量都压在他胸膛,他也在她身下。他还是急切地为她变化着,在不同面料的摩 擦中,异样愈发显著。 腰肢轻轻一摇,他的吻在加深,掐住她侧腰的力量也在加深。 她不知死活地蹭着,轻软的声音生出弯弯的尾巴,像小小的钩子,持续不断地魅惑他。 不安分的双手开始往他心口去,可还未感受到他心跳,他便捏住了她一双腕。 他粗喘着气,移开唇瓣:“乖点,别弄。” 主动求爱被拒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不光是心理层面的失落,更是生理上的难以忍受。 今宵抵着他额头,双手捧着他的脸,湿热的唇瓣始终不肯离他远一点,只愿停留在他唇边,一开一合地倾泻怨气:“你不想要我吗?我好想要你,湛兮。” 此刻坐在他身上的姑娘真就像只魅惑技能全开的狐狸精,缠得他要命。 沈修齐强忍着欲望缓气,故意吓她:“想要,想要你给我生个孩子,你敢吗?” 小姑娘又扭着腰肢蹭,他一把扣住她不让她动。 这么大胆,哪能是被他吓住的样子? “你这么喜欢小宝宝吗?” 今宵眨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他,满眼无辜,一脸清纯。 他颔首:“嗯,喜欢。” 她吻上来,嗓音甜甜软软:“那你现在就能有一个。” 他疑惑,忽地听她喊了一声:“daddy~” 沈修齐浑身一震,连被她压住的地方也在隐隐跳动。他向后仰,脖颈骤然涨红,喉结难耐地滑动,破了功般拉长呼吸:“今宵,你不要命了吗?” 今宵靠近他耳畔,湿热的唇瓣密密吻着那一小片薄弱的皮肤,轻轻说着:“让我爱你,湛兮。” 睡袍的系带在她手中松散,面料轻软,往两边分开,不听话的双手将他覆上,收拢,沈修齐猛地抽气,扣住她一双腕:“......别动。” 有点预料到今宵的意图,沈修齐拽着她,不肯松手。 但小姑娘有自己的执着,扭着手腕与他较劲,似乎这就是她能想到的,主动爱他的方式。 “没必要这样,会很累。” 话说完,今宵手腕还在他掌心,人已经像条抓不住的小鱼滑到了地毯上。 她仰起脸看他,灯光在她眼底映下两弯暖月,她美到令他心颤,靠近的动作更是。 因双手被缚,她只能低头去接近,鼻尖戳了戳,他浑身僵硬。 她好奇地抬起眼皮看他的反应,唇边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像只吸人精血的精怪,亮着尖尖的獠牙要将他一口吃掉。 他不放手,她便愈发大胆,直接隔着一层薄薄布料将他含咬。牙齿轻轻刮过,他浑身战栗不止,许是他反应太大,她又换舌尖去勾去挑,手上的力道就是在这时候稍有松懈,她灵活轻盈地挣脱,拨下她觉得十分碍事的布料。 向后仰着脖颈的男人在一瞬间变得很脆弱,他深蹙着眉,紧咬下唇。那神情,全然不见享受的迹象,更像是在受折磨。 他无处安放的一双手滞空一瞬,而后轻轻抚上今宵柔顺的发,那发丝轻软,随她动作拂过皮肤,带起阵阵酥痒。她忽然红了眼,猛地松开咳嗽两声,他刚想拉她起身,她又执着地继续。 有了前次的教训,她不再逞能,也试着用双手去辅助,她超强的领悟力令她无师自通,相互配合的动作也渐渐找到节奏。沈修齐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她跳动,稍有不慎就要溃不成军。 今宵无比沉浸,她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此刻的娴熟仅用了短短几分钟,她从沈修齐的反应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她喜欢看他衣衫凌乱,喜欢听他频频低喘,喜欢他不安滑动的喉结,喜欢他应激跃动的脉搏。 她在这件事情里找到一份独属于她的掌控力。 他被她主宰着,如此脆弱。 后来像是突然到达一触即溃的临界点,沈修齐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她跌坐在他身上,撞到他肩膀,在他长长的喘气声里,今宵贴近他耳边低语:“湛兮,你真的好脆弱。” 第80章 儿媳妇因为你老公家里有矿 - “不难受吗?” 平静过后,沈修齐伸手擦去她唇边水渍,今宵还喘着气,还执着地凑近去吻他的唇,而后才小小声否认:“我很开心。” 往常在这件事情上,她总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哪怕沈修齐百般照顾她的感受,每次都将她伺候得很舒服,她也没能体会到像方才那般拥有绝对掌控力的快乐。 她太喜欢他的反馈,那让她感觉,他的身体可以任凭她处置,而他绝不会反抗。 睡裙完全脏了,被脱下扔在地毯上。沈修齐双手掐着她的腰,抱她起身又放下,今宵蹙着眉强忍不适,调整着呼吸坐到了底。 “我们和好了是吗?” 沈修齐忘情吻着她脖颈,沉沉地应:“我们从来没有哪里不好。” 今宵忽然颤抖着声音,像是快哭了。 “可你都不戴戒指了。” 身子沉沉一落,沈修齐停下所有动作,垂首靠在她颈窝。 喘息片刻,他强忍着情欲出声:“因为我在等你再一次圈住我,套牢我,再也不放开我。” 过去的承诺在昨夜突然裂了缝,他不敢面对,更不敢去想。 一想到被她那么轻易地放弃过,他就心痛到难以承受。 那枚戒指就像一个噩梦,是被放弃过的,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 他需要一个崭新的、坚定的、牢不可破的承诺。 呼吸之间,今宵渐渐懂得了他的意思,也开始理解。 她利落摘下自己那枚,一甩手就扔出去老远。 沈修齐抬眼看着她,只见她眉眼生动地说:“那我们再买新的。” 他忽然笑起来,捏捏她通红的面颊,故意逗她:“干嘛?你要向我求婚啊?” 已经在她生日的时候问过类似的问题,他以为今夜还会收到类似的回答,没想到她竟然红着脸点头,还忐忑着问:“你会同意吗?” 求婚来得猝不及防,沈修齐毫无心理准备。 是的,他完全没想过他这辈子会被人求婚,还是这样一丝.不挂的场景。 他控制不住唇角上扬,憋着一肚子坏水轻轻挑眉:“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今宵直接握着拳锤他肩膀:“你没有!” 沈修齐失笑,握住她绵软的拳头亲了一下:“好霸道噢今老板。” 暗处突然用力,沈修齐忽地蹙起眉闷哼:“......别夹。” 他直接投降:“我同意,我同意还不行吗?” 没见过这么向人求婚的。 ...... 从浴室出来,今宵已经累到完全不想动,她侧躺在床上,毫无负担使唤沈修齐:“你把裙子拿去冲一下,不然珍姨明早来收衣服会看到的。” 沈修齐弯腰将地毯上的睡裙捡了起来,问她:“看到什么?” 今宵睇着他:“那个。” 眼前这位半身赤裸的沈先生手上正提着一条樱粉色的真丝睡裙,裙摆处斑驳凌乱,多少情事一目了然,偏他还故意问:“哪个?” 今宵像只炸毛小猫突然坐起身:“你的那个啊!” 那么明显的一片!她都没眼看。 沈修齐没忍住笑,走上前搂着她亲了一下。 第120章 “你该不会以为,珍姨默认我俩每晚都只抱着睡觉吧?” 污言秽语! 今宵抬手蒙住耳朵:“我不管我不管,你快去。” 沈修齐因她此刻生动存在着而愉悦,自然也不介意纡尊降贵处理事后的狼藉。 他起了身,走进浴室,今宵仔细听着他的响动,感觉他应该是听了话,这才重新躺回去。 那枚戒指就放在浴室的洗漱台上,沈修齐放水冲去那片斑驳,将裙子扔进脏衣篮,顺手拿起那枚戒指走了出去。 今夜受了累的姑娘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见他走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锁定着他慢悠悠转动,见他不曾回到床边,便问:“还不睡吗?” 沈修齐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在角落找到她扔出去的另一枚戒指,这才走回床边,拉开床头的抽屉,取出戒指盒,将两枚戒指都放了进去。 今宵看他做完全程,凑过去从背后抱紧了他。 “好了。” 沈修齐拍拍她手背,将戒指盒收进抽屉,安抚着她说:“你已经哄好我了。” 一躺上床,今宵就往他怀里钻,说话时,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是你将我从那个楼顶抱了下来?” 沈修齐听了轻轻一笑:“说了你会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今宵愣了愣,又听他说:“你都不愿意想起,我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提这些事让你伤心?” 今宵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在爱她这件事情上,沈修齐很像是在善待从前的自己。 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都曾直面过至亲的抛弃。 当过去的遗憾和痛苦再一次重现,他已经脱胎换骨,而她还深陷其中。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阶段,既然他已经走过那条泣血的路,来到她身边时,便想让她少受点苦。 她开始明白沈凝光那句“你身上有他迫切想要抓紧的一部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爱她,便是在爱他自己。 这大概就是她从一开始就被沈修齐偏爱的理由。 她忽然感觉很心疼,她走来这一路都有他相伴,他却始终是一个人。 一个人忍耐,一个人强撑,一个人疗伤, 再一个人和解。 太不容易。 她忍住了想要再一次许下承诺的冲动,只静静抱着他说:“我不会再伤心了。” 过去已经翻篇了,明日太阳升起,她与他都会是全新的自己。 “好。” 沈修齐吻了吻她额头:“等你考试结束,跟我回家见爷爷奶奶。” 他没再问她好不好,只是笃定地陈述,让这件事变成不可更改。 但今宵还是重重点头,应了声好。 海边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往外透露,因此今宵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她考完试陪着沈修齐回老宅吃饭那天,刚好是沈安然回来看望爷爷奶奶,沈泊宁和秦韵宁也到了。 今宵得知这个消息,那眉头就像是打了个死结,压根儿就解不开。 一起在衣帽间换衣服时,沈修齐看着镜中愁眉苦脸的姑娘笑:“他又不吃人,你怕什么?况且不是有我在吗?他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你?” 今宵站到沈修齐面前,转过身,让他帮忙拉背后的拉链。 她双手拢着头发闷闷地开口:“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用见家长啊。” 沈修齐“诶哟”一声:“我在妙喜寺见家长的时候可比你现在难多了。” 今宵乜他一眼:“少来了,就算我爸爸还在也不会为难你。” 沈修齐直接伸出他那天被香灰烫到的右手虎口,那里还有脱皮之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给我烫成这样还不是为难我?你爸爸估计恨死我了,就这么拐跑了他的宝贝女儿。” 今宵转过身,双手握着他,举起来亲了一下:“只有珍宝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喜欢,他会爱屋及乌的。”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沈修齐有些招架不住。 他啧了声:“要是以后咱俩生个女儿该怎么办?” 今宵疑惑看他:“什么怎么办?” 沈修齐没个正形,后退两步撑在首饰柜旁,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揍那些男人。” 今宵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等你女儿二十岁的时候你都快六十了,还能揍得动?” “嘶——”沈修齐又两步上前将她扯进怀里,“今宵,你是不是欠收拾?” 今宵一听,立马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他,那神情好像在说:你要是跟我计较就是你小心眼儿。 沈修齐看懂了她的表情,无奈低笑,捏住她下颌往唇上亲了一下。 亲完又压迫感十足地说:“我不揍他,我欺负他,让他知道我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 好好一个集团董事长非得拿个黑.道大哥的范儿,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女儿以后肯定遗传你仗势欺人。” 沈修齐淡淡一哼:“那最好,要是像你似的连沈泊宁都不敢见,我这个当爹的得气晕过去。” 今宵笑着往他怀中一倒,双手环住窄腰,声线忽然变得柔媚:“这么想当爹啊,daddy?” 话音落,轻盈的裙摆在瞬间翻飞,沈修齐灼烫的掌心已经抓紧她的臀,一低头就要来吻她。 今宵急急抓住他手腕偏开脸:“你别闹,爷爷奶奶都等着呢。” 使了坏的男人笑得混不吝:“我当你是不想去吃饭,想先造个女儿。” 今宵一把推开他,裙摆一转,拎起小包转身就走。 汽车带她穿越城市的喧嚣,隐入密林,最后停在幽深的庭院前。 两次过门而不入,沈家老宅总给今宵难以跨越的印象。 今夜重新站在这宅门前,她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原来门前的台阶三两步就能走过,沿途的宫灯温暖又雅致,穿过林间的风会拂来灯火处的笑语,牵着她的这双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 她忐忑的一颗心就这样慢慢落定,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 跟着沈修齐进了门,会客厅内的谈话声略略暂停。 他们到得早,沈明彰父女和沈凝光夫妇都还没到。 那扇嵌碧玉的紫檀座屏前,一老一少正凭几对弈,沈安然今宵已经见过,穿一身凤尾蓝织锦唐装的,便是沈修齐的爷爷了。 在见面之前,今宵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次。 久处上位的领导者一定是有像川剧变脸大师那般任意切换的面具,兴许相处起来并不容易,也总带有高高在上的疏离。 但这时候一看,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领导,回了家也是疼爱儿孙的慈爱长辈。 沈君正见他们二人走进来,扶了扶眼镜,自然又亲热地招呼:“来了啊。” 沈修齐带着她走上前去,沈安然立马起了身叫哥哥嫂子,沈修齐也让她叫爷爷。 一声满是忐忑的爷爷喊出来,今宵的心差点就要提到嗓子眼儿,连攥着沈修齐的那只手也潮热生汗。 沈君正像是看出她的拘谨,笑着问她要不要坐下来跟他下盘棋。 琴棋书画,今宵就只会个书画,哪敢往沈君正对面坐? 没等今宵回答,沈修齐直接坐在了沈安然的位置上,一开口,那语气就像是要给她讨个说法:“您这不是欺负人嘛?她一个小姑娘哪儿下得过您呐,我来。” 闫美玲这时候从后花园绕进来,见他二人一坐一站,立马指责沈修齐:“沈三,你多大个架子下个棋还要人站着陪?” 沈安然有眼力见儿,立马给今宵搬了张椅子,但今宵没坐,反倒是松开沈修齐的手迎到了闫美玲跟前儿叫了声奶奶。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拘谨,沈修齐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努力,二老也默认了她的身份,她若还是羞羞怯怯小家子气,那便是辜负了沈修齐的用心。 闫美玲见她这般乖巧,立马握住了她的手,一说话,顺手就将自己腕上的翡翠镯子褪给了她。 今宵不知道还有见面礼环节,突然收到这么个贵重的镯子,满脸都写着无措。 她转身去看沈修齐,谁料他连头都没抬就说:“安心收着吧。” 闫美玲笑着拍拍她手背:“听湛兮的。” 今宵道了谢,这才回到沈修齐身边坐下。 闫美玲唤来虹姨上茶,坐在一旁说:“还得是有女朋友跟着,这沈董事长回来陪我们两个老骨头吃饭也不迟到了。” 明明是句暗讽的话,沈修齐听了还颇为得意,牵住了她的手说:“这下知道今宵的好了吧。” 今宵脸一热,捏了捏他。 该是怎样的珍视和宠爱,才能让她仅是陪着回来吃顿饭都值得夸上一句好?还让当惯了领导的二老都认同? 今宵不知道。 她只知道,往后的日子,她一定会和他过得很好。 沈泊宁夫妇进 第121章 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今宵起了身,礼貌叫了声伯父伯母,秦韵宁瞥见她腕间的镯子,十分热情地做了回应,只有沈泊宁淡淡嗯一声,没什么表情。 沈修齐拉她坐下,她也没再多说话。 一顿饭吃得高兴,沈修齐陪着喝了不少酒,虽说沈泊宁全程没怎么正眼看今宵,但今宵已经学着不去在意。 这么多人对她好,她已经很满足。 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今宵全程都很小心,生怕就给磕了碰了。 上了车,她转着镯子来回翻看,看得沈修齐直想笑。 “喜欢啊?” 今宵靠上他肩膀,甜甜地说:“当然喜欢啊,不过这很贵吧,看着好绿。” 她不太懂什么种水,只是觉得很漂亮,漂亮的东西必然不会便宜。 沈修齐搂着她,也将那镯子转了转,说:“现在差不多能值个九位数吧。” “什么?!” 今宵一下直起了腰,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腕。 九位数,这可不是什么沉甸甸了,这是千斤重。 沈修齐被她的反应逗得直笑:“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 “本来就是我的?” 沈修齐颔首:“这是我妈留给儿媳妇的,只是借奶奶的手给你。” 今宵缓了缓心跳,又依到了他怀里,“可是好贵重噢,我都不敢戴。” 沈修齐宽她心:“你就放心戴吧。” 今宵看他:“怎么放心啊?” 那么贵。 沈修齐醉意朦朦的一双眼如渊如泽,车外流光闪烁而过时,迷离又惊艳。 他笑着凑近她唇边,轻轻一点,气息交融间,她听见他说:“因为你老公家里有矿。” 今宵一愣,忽然想起崇吾集团这个名字。 西次三经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冢遂,南望遥之泽,西望帝之搏兽之丘,东望焉渊。 她无法反驳,他还真有。 第81章 萤火虫爱的使命 - 江澈电影杀青,邀请今宵参加杀青宴。 今宵本想拒绝,毕竟她没有参与到电影的拍摄环节,无论是筹备道具还是到后期的角色形象和电影海报制作,她都与摄制组的工作人员搭不上关系。 平日里与她对接工作的都是执行制片人,除了刚开始的洽谈和几次剧情讨论会以外,她与电影制作方沟通基本是以线上为主。 但一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并不仅仅是一位国画画师,那位总制片人也像是有求于沈修齐,她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沈修齐极少出席商务宴会,集团所有重大项目促成之前,他就已经找到对应的关键人物私下洽谈,等谈得差不多了,才借由宴会或会谈的方式对外放出一点消息,一般这样的场合都是由沈凝光出面。 他习惯了在背后运筹帷幄,因此别人求见无门,只好将主意打到今宵这里。 不过今宵也不会随随便便将沈修齐搬出去。 神佛尚不能解众生烦忧,更遑论肉体凡胎的沈先生? 用沈先生的话讲,伺候好她这位小祖宗就要了他半条命了。 在外社交,她并不介意别人觉得她是借沈修齐的势,毕竟沈先生悉心教导过,有上好的资源不知道利用,这是蠢。 既然选择了和权势站在一边,那就要丢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清高,这已经不是谁空有一腔热血就能单枪匹马打江山的时代,圈层之间的壁垒越垒越高,能往围墙之内借势已经是一种本事。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实力配得上沈先生的势。 如今她有了拿得出手的作品,那稍微出去社交一下,让人记一记她的名字,这对她日后的发展来说,有益无害。 沈修齐也没把她当温室里的娇花来养,遇到工作或是人际上的问题,他都会及时与她交流,并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出面为她解决问题。 不过沈先生也说了,如何在借势而为的过程中,将他的资源进行合理转化是一门学问,需要她去实践出真知。 今宵觉得很有道理,果断拒绝了他想陪着一起去杀青宴的请求。 为表重视,今宵挑了一条剪裁挺括的及膝小黑裙,尺寸量身定做,腰部掐得很细。 日常出行,她的装扮并不显富贵,能极简就极简,沈修齐为她购置的那些高级珠宝她也很少佩戴,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才会挑几件不夸张的用作点缀。 平时她出门的行头里,看起来最贵的就是沈明彰送的那一堆爱马仕,不过这些包在她如今的社交圈子里算是标配,所以也没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宴会设在香山一处宅院,今宵听宋云舒说,那儿是江澈一位伯伯的祖产,因山中幽静,私密性高,时常会接待一些贵宾。此次杀青宴,若不是看在江澈这准一线的身份上,江澈的伯伯绝不肯将院子外借。 这种私密性很高的地儿,今宵倒是跟着沈修齐去了不少,每家的厨子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她常常能一饱口福。 到达停车场,有专人在入口处接待,今宵跟着进了院子,江澈正与几位主演在荷塘边谈笑喂鱼,见她进门,几位都跟着看了过来。 这里头无人识得今宵,几位瞥她一眼就又收回了视线,只有江澈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见状,她小跑了两步上前,那样子看着殷切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江澈的小粉丝,谁料近了前,却听江澈说:“可算是把咱今老板给盼来了。” 听到这话,几位才重新将今宵打量。 有人对这“老板”称呼疑惑,正想让江澈介绍,今宵自己开了口,说是《牡丹夜宴图》的画师,“老板”这称呼都是他们私下叫着玩儿的。 没有过分透露身份的必要,江澈也不多说,一伸手便揽过了今宵肩膀,一脸与有荣焉地冲他们说:“厉害吧?今老板今年才大二,画得一手好画。” 有人搭了腔,说没想到那么精巧的设计竟是出自一位20岁的年轻姑娘之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江澈与她介绍,说眼前这位是电影的特别出演,郑嘉泽,郑先生,港城人,是虹影娱乐的二公子。 今宵礼貌与他握了手,这时候导演出来叫人,那语调听起来,像是片场要开机,几位主演的基因都因导演一句话而动,今宵便也跟着他们进了室内。 导演知晓今宵身份,特地安排今宵与他同桌,席间时不时就要将话题引到今宵这里,说是杀青宴,但他们这一桌的聊天内容基本围绕今宵展开。 她聊画展,导演便说手头有好场地、有优秀策展人,可以随时与她见面洽谈,包能满意。 她谈艺术商业化,郑公子立马表示有奢牌艺术家合作系列可以为她引荐,若是顺利谈下,又能助她身价大涨。 她说学业,又有人愿意帮她牵线某国画大师。 他们那架势,像是只要今宵愿意,当晚就能捧她出道,手头有什么资源都想给她招呼上。 今宵觉得很有趣。 这桌上知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因导演对她殷勤,别人也趋之若鹜,压根儿不管她是什么人,实力又如何,只是生怕落人下风,赶不上攀龙附凤的好机会。 她怔怔想,在这样滔天的权势之下还能保持初心,沈先生真的很了不起。 大半场说下来,今宵口干舌燥,也在心中暗暗感叹,沈先生的势,果然不是谁都能借,他这身份过分贵重,送上门来的资源都是顶级,倘若她的实力不能与之匹配,丢得可是沈先生的脸。 如何追随沈先生的脚步往前走,大概会是她的一生课题。 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有人等在游廊宫灯下,宽大白t加浅色牛仔裤,再配几样精巧的首饰,很是清爽时尚的打扮,是方才的郑公子。 今宵走过去,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他眸色轻晃,如身后荷塘微漾的水,唇边扬起笑容:“今宵小姐,能一起散个步醒醒酒吗?” 今宵眉棱轻轻蹙起,下意识摸一摸左手无名指,上次她将戒指扔出去之后,便没再挑到合眼的,以至于她和沈修齐的指间都空荡荡,这时候想要当着人的面转一转戒指表示拒绝,也不太方便了。 她笑着说:“外头蚊子太多了,我怕咬,先进去啦。” 说完她就要走,结果郑公子一个横步拦到她面前,酒气也跟着扑到她脸上,她猛地后退了一步。 “一起聊聊工作不好吗?” 今宵还是礼貌笑着,但语气已经降了温:“郑先生,聊工作自然是要在适合工作的时间和场景。”她看了眼游廊之外 的静谧园景,“这大晚上还拖着人聊工作,不太合适吧?” 郑公子跟随她的目光看出去,天边一轮孤月升得很高,树林梢头镀着一层冷淡的白光,晚风轻轻,莲香阵阵,最宜有情人对饮赏月。 他收回视线看今宵,眼前的姑娘打扮得素净典雅,长直发轻轻贴着身体曲线,美得不像跟他在同一个图层。他顺着今夜的月色讲:“那就不聊工作,聊聊感情如何?” 第122章 今宵没忍住笑了下:“聊感情?好啊,正好我马上要和我先生举办婚礼,确实有不少备婚经验可以跟郑先生分享,说不准郑先生以后能用得上。” 眼前这位郑公子听了这话像尊雕像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活动了嘴唇:“你......你要结婚了?” 像是太不可思议,他再开口就切换成了母语:“你唔好讹我啊!你啱啱廿岁喈!” 说完又反应过来今宵听不懂,还给解释:“sorry,你才二十岁啊,就要结婚了吗?” 今宵被他来回变脸的神情逗得直笑,点点头:“嗯,响应国家号召嘛,郑先生能理解的咯。” 郑公子太过震惊,吐槽道:“新时代欸!这么年轻就要你结婚?你先生未免太古板!” 今宵并未直接反驳,而是说:“没办法啦,我先生魅力太大,不早点将他绑在身边,我心不安的啦~” 跟一个港城人聊天,今宵的口音都跟着他跑偏。 最后郑公子无言以对,尬笑两声转身进了室内。 不想跟他一起进去,今宵往外走了两步,这院中的荷塘造得很美,远处莲叶层叠,近处芙蕖错落,好像有条小舟停在荷塘边,没有浆板,不像是能坐人。 她迈上小石桥,月光静静铺满桥面,像薄薄的一层水。 夏虫在林间喧闹,人群在近处纷扰,她开始想沈修齐。 方才和郑公子聊天,是她今晚第一次提到沈修齐,思绪一旦被占据,思念便像是冲破了结界的魔法,排山倒海将她淹没。 她仰头看着月亮,那里有几片被扯散的絮状云,晚风在这时候停了,荷塘开始有蛙鸣,她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片柳叶空转着往下落,最终落进水面打碎一池涟漪。 视线上移,西边阁楼的隔扇窗往外开着,窗扇打到楼边古柳,有人端一杯茶凭窗而立,探手往外摘那柳叶时,腕表反射一瞬微芒。 今宵侧身向他,低低一喝:“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呀?好好一棵树,叶子都快被你薅秃了!” 沈修齐收回手,面露无奈:“你要是还不看我,我真就要把这叶子全薅了。” 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阁楼上的沈先生端着茶朝她一扬:“今宵小姐有空跟我聊聊感情吗?” 没等她回答,窗边的男人已经往后退,人影在朦胧的窗扇内一晃,阁楼里已经响起他踏上木制楼梯的脚步声。 今宵迈开步子,裙摆生风,拂过了桥边莲叶,带着一身芙蕖淡香小跑着扑进了沈修齐怀里。 她踮脚,他俯首,温度不同的唇瓣在贴近时交换一缕相同的茶香,今宵双手吊着他脖颈质问:“你不会比我还早到吧?” 沈修齐单手搂着她,那截细腰仅有他手掌宽,他无奈:“天地良心,我是来接你的。” “那你都听到啦?”今宵放开了他,“你不吃醋啊?” 方才她和郑公子就在这游廊里讲话,按他当时所站的位置,能将他们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酸得不行。” 他唇边带笑,那笑颇有几分深意,像是还在回味一些悦耳的话。 “我差点就没忍住要下来了,后来一听,还好忍住了。” 今宵瞪他一眼:“那我要是真跟他去了呢。” 沈修齐拉近了她,抵着她,“那你今晚可就惨了,不做到天亮不让你下床。” 今宵一把将他推开,裙摆一转就要走,沈修齐急急拉住她:“去哪儿?” 今宵回头淡淡一哼:“当然是拿包陪沈先生赏月咯,不然还和别人聊备婚细节啊?” 沈修齐放手由她去,转身隐入一道阴影里,不想被剧组的人察觉。 今宵打完招呼走出来,与沈修齐手牵手走上了上山的小道。 这处宅院的后山有个观景亭,被盛夏的百花簇拥,亭边那丛无尽夏在月光下美丽,今宵踩进平整的鹅卵石小路,被馥郁的花香围拢。 她絮絮说着方才和他们在饭桌上的对话,沈修齐时不时搭一句腔,并未对他们疯狂给她喂资源的举动有什么看法。 他这态度反倒让今宵急:“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沈修齐的确有些心不在焉,但并非是因为今宵方才的话。 眼前忽然有萤绿的光点一闪而过,今宵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 “那是萤火虫吗?” 话音刚落她便追着那萤火虫往花丛里去,她略带兴奋的声音钻进沈修齐耳朵:“真的是萤火虫欸,你快过来看。” 沈修齐依言走过去,小姑娘伸手将那花丛摇了摇,竟然又飞出几只。 萤火虫漂亮,可那终归是虫,今宵不敢伸手去捉。 眼看那萤火虫就要飞远,她着急抓住了沈修齐手臂:“你可不可以帮我捉一只?我就看一看,不会伤害它。” “好。” 小小请求,沈先生怎会不满足? 只是萤火虫毕竟有翅膀,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沈修齐朝花丛走过去,今宵还给他指路:“就在那边,我看到它往那边飞了。” 怕沈修齐在那片找不到,今宵还往旁边帮着找,花丛被她拍得簌簌响,但都不见萤火虫踪影。 正沮丧,身后的人忽地说:“捉到了。” 今宵兴奋地朝他走去。 天边月色凉如水,百花终宵吐芬芳,沈修齐的白衬衫在夜色中显眼,他双手合拢,做一个小小的盒,信步走到她近前,忽地单膝跪地。 他仰起脸,月光落进他眼底,万般温柔。 手松开,萤火虫拖着一道嫩绿光影从他掌心飞出,那颗钻戒在月光下璀璨,胜过今夜流萤。 今宵一时僵在原地,像所有被求婚的姑娘那般,双手轻置于唇边,难以置信。 在她身前单膝下跪的男人满眼是她,他缓慢地开口:“虽说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求婚,但你还没有对我说一句‘我愿意’。” “我和你的开始,是我的‘挟恩图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既高兴我当初足够不要脸,也担心你跟我在一起真的是勉为其难。” “有时候我越想越难过,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想不明白的时候,我真的会想,要不直接把你关起来算了,折了你的翅膀,你就哪儿都去不了。每当这种危险的想法一出现,你的笑容总在镇定我,我无法看到你皱眉,无法看到你流泪,那我有且只有这一种办法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 “嫁给我吧,今宵。” “我的命有多长,我就会爱你多久。” “我保证,我会努力活得比你更久一点,让你一生被爱,永不孤独。” 他说到这里忽然哽塞,像是被什么痛苦的记忆击中,心脏阵阵抽痛。 他不愿想起,却不得不提。 “不要再离开我了,今宵。 ” “进入我的生命,永不与我分离好不好?” 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分离,再多一点都承受不了。 今宵的眼泪猝然断了线,无数回忆潮水般上涌,她快要站不稳。 她看不清身前的男人,只看见有流萤轻盈停驻,就在那颗硕大的、闪着光的钻石之上。 小时候她听今教授说,萤火虫的生命只有七天,它们为了繁衍而出生,为了求爱而发光,又为了完成使命去死亡。 而她此刻站在这里,就很像是眼前人的使命。 他为爱她而存在着,以生命为期。 她伸出手。 “我愿意。” “我愿意。” 我当然愿意。 从一开始的不坚定,到如今的许下誓言,只有今宵知道她究竟有多贪心。 夜路那么难走,只走一段怎么够? 得要到天明,得要度四季,得要过一生才行。 那枚钻戒缓慢推进她左手无名指,流萤轻轻扑腾,带起一束流光远去。 她牵他起身,在月光下拥吻。 身后一对萤火虫交缠而飞,旋转着,雀跃着,隐入花丛。 爱的使命开始了。 不死,便不休。 第82章 度今宵长夜已度 - 回程的路上,天边几缕绵云散去,稀疏几点星光渐显踪迹。 今宵将左手举得高高的,整个人往后倒在副驾座椅,汽车带她穿越山林,沿途用以照明的路灯昏暗,却丝毫不掩无名指上的钻石火彩。 她将手往左一转,分开指节,从指缝里看到正在开车的男人。 车内只有一点窸窣声响,沈修齐也不看她,但又好像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她才将指节分开,就看他弯起唇角,笑得很轻。 她忽然放下手好奇:“你今晚求婚该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沈修齐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顿两秒说:“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讲?” 沈修齐看她一眼,说:“这钻石倒是早就送去荷兰切割了,但因为设计和镶嵌问题,我前前后后沟通了快两个月,差点就要飞趟巴黎。辗转了一圈,这戒指今天下午才送到我办公室,来接你回家又正好听见你和郑......” 第123章 他想不起来名字,今宵便提醒:“郑嘉泽。” 他颔首:“正好听见你跟他说我们要结婚,那你说,今宵小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总不能让话掉地上吧?” 今宵瘪瘪嘴哼哼两声:“原来沈先生这么早就想好要跟我求婚啊?” 沈修齐伸手过去捏住她指尖,笑着应:“应该会比你想象中早很多。” 今宵不言语,沈修齐又问:“会觉得草率吗?” 今宵回握住了他:“当然不会啊,和沈先生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纪念,那这求婚发生在哪一秒都很合理!我都很开心!” 小姑娘的甜言蜜语没轻没重,子弹似的突突突打到沈修齐心脏,他嘴角难压,由衷感叹:“今宵小姐也太会说情话了吧。” 今宵回忆了一下他方才求婚时说的那些话,评价道:“比沈先生还是要差点儿。” 回到槐安居,湖上曲桥亮着零星地灯,曲曲折折通往灯火鼎盛处,今宵踏上曲桥时,伸手挽住了沈修齐胳膊,两旁水波澹澹,莲香幽微,不长不短的距离,两人一并肩,就走出了通往婚礼殿堂的仪式感。 她心里这样想,却未开口讲,但总有人与她心意相通,身边人一开口就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今宵很认真地将这问题想了想。 今年肯定来不及,暑假太热,开了学太忙,冬天又太冷,兴许等到明年春天会更好一些。 但就这短短几十秒的思考时间都有人等不了,身边人像是被什么不可控的忐忑磋磨,紧接着就问:“会太着急吗?” 话刚问出口他就有了答案。 他身边的小姑娘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甚至都没有走出大学校园。 她的人生才刚向她展露羞怯的一角,她还未见过他之外的绚烂世界,这就将她困在婚姻里,他会有点于心不忍。 可真要让他等,他又等不起。 视线一低,那双被羽睫掩住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前方的灯火,他看不清她眸色,更不知她在想什么。 临到家门前,今宵没有着急回答。 她挽着他走进室内,换了鞋踩进拖鞋里,沈先生弯着腰帮她把鞋子收好,起身时,又接过了她手里的包放在边柜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哪还有在外那般八面威风的样子? 她恍惚一瞬,觉得沈先生进入丈夫这个角色好像已经蛮久了。 承蒙他照顾宠爱,她这些时间活得很恣意自在。 “你跟我来一下。” 她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画室走。 灯打开,那幅《情绪》就靠墙立着,色彩循着光线进入沈修齐眼帘,看清的那一瞬,他忽地怔住,止步不前。 从关老师被查出胰腺癌开始,他就像个邮筒接收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大事小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走进这间画室了,也未曾关注过这幅《情绪》最后成了什么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上一次看到这幅画,好像仅仅是中间部分有一片不规则的黑。而现在,这片黑色成了一个立体的方块零件,它刺破了原本画布上那些缤纷的色彩,正往鲜红的底色里完成镶嵌的动作。 不得不说,今宵将空间感画得非常好,仅仅是面对着画作,沈修齐就已经感受到那块零件正往他心头镶嵌的酸胀感。 这幅画,不再仅仅是她的“情绪”,也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多么隐秘的连接,看不见,却如此强有力。 他垂下眸,扬起唇角笑得窝心。 今宵走上前,像所有画家展示自己的画作那样,站到了油画旁,单手摊开朝向他,脑袋稍稍一歪,问他:“我是你的小方块吗?” 初见沈修齐时,她与他对视隔了一幅墨镜,她当时看不清他眸中神采,有好奇,更多的是退却。 那时,他是携山雾而来的旅人,他隐在朦胧之中,她看不清,也抓不紧。 后来天朗气清,蒙在她眼前的薄雾缓慢散去,她看清她眼前的人,知晓他的好,也忍不住朝他靠近。 当她与他紧紧相拥,却发现他齐整的外衣之下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他褪去衣物向她展示伤痕,并告诉她,他的身体曾缺少一块重要零件,他正在将它找回来。 她刚开始不懂,也暗自为他心忧,直到清楚他失去了什么,又因何来到她身边,她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一直想找的小方块,就是她。 她不敢相信,又十分庆幸,这个世上,竟然只有她能治愈他的陈年旧伤。 眼前人靠着画室门框笑得惬意,他的神情已经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但他又双手抱胸,将那画上的小方块来来回回打量着,说:“当时随口一说,现在想来,用小方块来比今宵小姐实在是不恰当。” “那应该是什么?” 今宵放下了手,背在身后,疑惑不解。 沈修齐走上前,一把就将她搂进了怀里,他又看了眼油画,再对上她视线:“小方块听着太小了,不够显示你在我这里的重要性,我当时应该说,我要找我的另一半才是。” 今宵双手吊着他脖颈笑出来:“那也太直白太抽象了吧,缺少艺术性,还是小方块好,我可以画出来,还可以嵌进你的身体里。” 沈修齐勾着唇角轻轻啧一声:“这可能有点难度。” “什么难度?” 他双手一托她臀部将她抱起来,边走边说:“从生理条件上来说,只有我能嵌进你的身体里。” 今宵红着脸惊叫一声:“流氓啊你!” 肩膀上挨了一下,沈先生反倒笑得欣悦,他在她唇上轻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从进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的等待里,他已经准备好听到一个需要等更久的答案,但他怀中的小姑娘像是拥有什么神奇魔法,总能在他不露痕迹的失落里为他制造惊喜。 她用鼻尖蹭着他,一边嗔着:“沈先生怎么这么急不可耐呀?” 一边亲亲他的唇说:“那我就陪沈先生去领个证吧。” 话说完,是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如球场重逢那般,她为了帮他躲避那颗飞来的小白球,神色慌张地扑进他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保护”,说不上来有多奇妙。 而此刻,他怀中的小姑娘又在保护他摇摇欲坠忐忑不安的一颗心,他胸口滚烫,如沸水充盈,那些热意就快循着他双眼往外涌。 “我有点想哭。”他坦然地讲。 他并 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他这三十年里为数不多的眼泪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无一不痛,无一不苦。 唯独这一次,他觉得他的眼泪应该会是甜的。 但今宵直接伸手蒙住了他双眼,语气慌张又娇蛮:“这句话要怎么接才能不掉地上啊!你别为难我了沈修齐,我不许你哭!” 她真是...... 可爱死了。 “好好好。” 他妥协:“我不哭,不能让今宵小姐没话接。” 小姑娘满意了,这才松开他眼睛。 可一旦让脆弱为今夜定了调,他连梦境都碎裂。 耳边的浪涛声不绝,她裙摆飞舞,泪水汹涌,一遍遍说着念着:“湛兮,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咒语不间断地在他大脑回环,被一声脆裂的入水声中断。 他猛地睁眼,室内只有一盏夜灯昏黄,巴掌大的光芒,孤零零亮在墙角。 噩梦里的身影小小一团,正蜷在他怀抱,呼吸轻缓,睡得恬静。 他压住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不想将她吵醒,可颤抖的双臂控制不住,几乎是将她锁在了怀里。 今宵睡得迷迷糊糊,沉重的眼皮掀不开,只感觉耳后有滚烫的鼻息,从颈下绕到她身前的手臂收得很紧。 “湛兮......” 她喃喃念着,声音轻得像一缕微不可察的空气。 有炽热的吻落在她肩头,身后紧贴过来的躯体也与她严丝合缝。 脑海里好像冒出来一点警示信号,但她实在太困了,也察觉不到沈修齐此刻的情绪,便自动将那信号屏蔽。 今宵柔软的裙摆在沈修齐掌心攥了又攥,最终放任自己探进去,感受她心脏在掌中跳动。 情潮是被差点就要失去的恐惧激起,它像一根刺,长长久久地扎在那里,冷不丁刺他一下,让他突然应激。 她细腻的肌理在掌中柔软,每一寸皮肤都曾落下他热烈的吻。 她就在他怀中,哪里都不去。 可这样还不够,紧紧抓住也不够,要极致占有,要一体共生,要让她与他有生命的连接才可以。 今宵是被钻心的痒意和潮湿弄醒,昏暗里有极轻一点声音,缓慢、隐秘,像是狩猎归来的野兽大发慈悲,他正轻轻舔舐着猎物身上的伤口,以便他更为尽情地享用。 太痒了,她并紧了双膝。 沈修齐清爽的短发粗粗划过她皮肤,她难耐地嘤咛,绵软无力地控诉他罪行:“不是做过了吗?” 第124章 他放过了她,偏开脸去吻她腿内侧皮肤,细细密密,不愿停歇。 他嗓音沙沙的,似一杯低醇起泡酒,夹杂喘息问她:“做过就不可以再做了吗?” 今宵有点想哭,她好困,好疲倦,可又被勾起了兴致,情潮翻涌而来,迟迟不退,她低低呢喃:“你快点。” 沈修齐起身拥着她,湿热的吻落在她唇畔:“快不了宝贝。” 怀中的姑娘困到了极致,话刚说完就没了声音,他无奈低笑,抬起了她一条腿。 她睡得安心,哪怕如卧扁舟,被水推入藕花深处。 他亦要得轻,不在纾解欲望,只为享受极致占有。 ...... 决定要去领证之前,沈修齐带着今宵回了趟老宅,只因今宵极力要求,说领证这等大事不可以不告知长辈,还得向沈泊宁去电话说明,一家人要商定了日子再去领。 沈修齐其实无所谓,沈君正早已过了反对的阶段,虽说他那晚坐在胡向荣病床前谈的那些合作沈君正并不是很满意,但胡旋同意了,他便不再多言语。 两家的恩情换了一种方式去续,纸上摊开利益,条条分明,是少了些人情味,不符合老领导一贯的行事风格,可家中小辈落得轻松,也不必再背负那沉重的道义。 到后来,还是胡向荣反过来劝沈君正。 大抵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人反倒看开了许多。 他这几年,一门心思想着为自己的宝贝孙女寻个靠山,却没想过胡旋究竟愿不愿意。 其实沈修齐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人一旦掌了权,情情爱爱便成了最不值得提的事,为家族利益牺牲个人感情,理所应当。 在长辈眼里,他是妥妥的异类。 但其实,他在与今宵恋爱之前,根本无所谓掌不掌权。 只是觉得权力能保她一生无虞,他便紧攥着,不让分毫。 他虽然对胡旋无意,但好歹是和她一起长大,她胡旋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心高气傲,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除夕那晚,他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但凡她心里还存了点傲气,便不可能再迈沈家的门槛。 往后有裴珩帮着,沈家托着,她哪怕一事无成也能保胡家基业不倒,还不用看他脸色,不用为沈家传宗接代,这么好的买卖不做,那是傻。 至于沈泊宁。 只要沈安然的未来还需要仰仗他这位兄长,沈泊宁便不可能再对他的婚事指指点点。 家宴上说起领证,闫美玲最是高兴,饭都没吃完就让虹姨去取她的老黄历,沈修齐端着杯酒在旁吐槽:“上回您给老何家孙子看个开业的吉时,人刚从家往外出就让狗咬了一口,躺在家里三天不好下床,这领证结婚这么大个事儿,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啊。” 闫美玲一听,气得一拳头砸他肩膀上:“那狗怎么没咬你一口!小兔崽子。” 今宵正帮着永嘉盛汤,手一抖,差点没洒出来。 沈修齐将碗接过去,边盛汤边说:“我看七夕就不错,日子近,省得夜长梦多。” 老太太阴阳怪气:“谁夜长?谁梦多?总不能是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小姑娘吧?” 沈修齐将碗放在永嘉面前,无奈叹息:“我夜长,我梦多,我一把年纪骗个小姑娘跟我,不能不抓紧啊奶奶。” 沈君正接过话,结束了祖孙俩的插科打诨。 “日子你们看着办就行,领之前,最好上妙喜寺一趟,给你母亲,给今宵父亲上柱香。” 沈修齐应下:“我明白爷爷。” 两人一道去妙喜寺那天,正好是立秋。 今宵怕热,因而起得很早,与沈修齐到达山顶时,路旁的车前草上还凝着露珠,朝霞刚刺破云层,琉璃瓦正漫射着晨光。 悠然一记钟声回荡,涤尽心中烦忧,沈修齐牵着她,一步步迈上台阶。 逝者牌位供在地藏王菩萨殿,小沙弥一身灰袍,领着他们二人穿行于林间,淡淡金光透叶而来,脚步无声,如鱼行水底。 到达时,玄离大师已等在殿门口。 上香叩拜环节简单,今宵将心中话默默念上数遍,埋首深深叩拜,又目光灼灼望向父亲牌位。 前次的超度法会并未顺利结束,叩拜完成,玄离大师留了今宵说话,小沙弥将沈修齐引去偏殿用茶。 晨光偏斜,几缕淡金笼着香烛,青烟长长,缭绕而不散。 玄离大师缓声问她,可否知晓为何单单将她留下。 今宵不知,也疑惑问:“不是因为父亲吗?” 玄离大师带她走到章晋宁牌位前,那一行金字像是时常被人擦拭,木纹清晰,只金漆稍有磨损。 玄离大师收回视线看她:“沈夫人的牌位已在殿中供奉已久,每年法会从未间断,寺中香火,也因沈先生的孝心鼎盛。今宵小姐可知,先生原是心中无神佛,也从不行叩拜之礼?” 今宵愣了愣:“他,他方才不是跪得很好吗?” 玄离大师淡淡一笑:“玄离曾与先生讲,我佛智慧之一,乃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沈先生说他明得了,却悟不了。” 今宵不解,轻轻蹙着眉:“为何?” 玄离大师缓缓滑动手中念珠,虔诚念一句阿弥陀佛,这才讲:“外人都道沈先生拳拳孝心,年年未曾缺席母亲法会,却无人知,先生对母亲有爱,更有恨,因恨而生执念,因恨难得自在。短短禅语,并非是先生悟不了,是他不想悟,不想放,心有执念,才能年年岁岁踏进此殿,轻掸浮尘,静候回音。” “有恨?” 今宵喃喃念着,静静想着。 那夜海边的嘶吼又随今晨的清风拂进殿门。 他当时字字句句,皆是执念。 她望向章晋宁牌位,隔袅袅青烟,她好像见到那个为执念所困的男人。 他跪倒在浴缸边,他伏倒在海滩上,他声嘶力竭,句句执念。 “我会恨你。” “我会恨你。” 因爱而生恨,因恨而生执念。 沈先生这十七年,从未放过自己。 到今天,他真的放下了吗? 今宵没去细想。 走出殿门前,她从包里拿出那枚缀着罗缨的平安扣,拜托玄离大师奉在牌位前。 一念爱恨,三千烦忧。 执念或生或灭,莫问缘由。 太阳跃出云层,金光耀目,她随小沙弥走向偏殿,参天古榕树下,微风阵阵,红绸飘动。 沈先生一身白衣,闻声回头。 晨光不吝偏爱,他目光清润,悠悠睇来那一瞬,她想起玄离大师方才所说。 度人者自度,自度者天度。 长夜已度,今朝明光万里。 她绽开笑颜,两步走下台阶奔向他,殿前佛莲在微风中轻晃,一小方水塘倒映衣角飞扬。 他上前将她牵住,问她与父亲都说了什么。 她依着他肩膀笑得甜:“说我要嫁给你啦,要他替我们开心。” 沈修齐停住脚步,温声问她:“你开心吗?” 日光清透,他定神看她。 眼前人羽睫长长,轻轻一闪,说:“今生之幸,唯我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