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玉》 第1章 《缀玉》作者:蔓荷桥影【cp完结】 简介: 忠犬将军攻和病弱美人受 替嫁、失忆、先婚后爱 传言道,安靖侯裴烨此生杀人无数,而且长得凶神恶煞、面若修罗。 京中人都惧怕他。 原本缔结婚约的楚家小姐不愿嫁他,便暗中逼迫自己体弱多病、不受宠爱的继兄替嫁过去。 于是大婚当日,楚怀瑾上了花轿。 白日瞒天过海,夜里东窗事发。 洞房花烛之时,楚怀瑾以为裴烨会一刀砍了自己。 他和裴烨在一个书院当过同窗,他深知这人的性子有多孤僻沉闷,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 但是谁承想那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大婚前日竟被人偷袭于城门外,撞伤了脑袋。 裴烨失忆了。 失忆的裴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威风霸气全然不见,反倒是有些……粘人。 不仅喜欢缠着楚怀瑾,还总是护着他。 楚怀瑾不知这人为什么对自己好,还觉着是自己撞了运气,得了一位好夫君。 他不知道,原来裴烨很久之前就喜欢他了。 而这场失忆,也是对方害怕吓到自己而故意伪造的骗局。 一日,裴烨窝在他的肩上:“阿瑾,我们什么时候把洞房花烛补上?” 楚怀瑾咳声道:“都说了,要等你伤好之后。” 标签:彩虹 捕梦网 甜宠 he 暗恋 先婚后爱 失忆 一个假失忆一个真失忆 替嫁日常向 第1章 洞房花烛 安靖侯府,朱缎红绸,龙凤烛明。 今日安靖侯裴烨和楚家二小姐楚宁雪大婚,喜炮闹了一日,酒席喧哗整夜,洞房中的“新娘”早已等候多时。 楚怀瑾坐在红幔下,素白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支绣花簪子,簪尖抵着掌心,几乎要刺进血肉中。 “公子,”身边的丫鬟梦秋跪了下来,泪眼汪汪乞求,“侯爷还没来,您再等等。” 楚怀瑾薄唇轻抿,眼睫轻颤,他自嘲一笑:“等着裴烨过来,一刀砍了我吗?” “就算是侯爷,也要顾着楚家的面子,至少不会害公子性命。”梦秋紧紧按住了他的手,“公子,别冲动。” “不,你不了解裴烨,裴烨从不在乎这些。从前我和他是同窗,在书院中,他都杀过人,那人的父亲甚至官至四品太常寺少卿。我父亲……如今才官居五品。楚家和侯府攀上姻亲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可他们竟做出偷梁换柱一事……”楚怀瑾眸中凝霜,眼尾略微发红,“如今只有我以死谢罪,叫裴家理亏,才不至于让裴烨拿到楚家的错处。” 偷梁换柱,指的是身为长公子的楚怀瑾,代替自己的二妹楚宁雪嫁到了裴家。 原本今儿是楚宁雪和裴烨成婚的大喜之日。 楚宁雪是楚家嫡次女,如今二八年华,长于琴技,还作得一手丹青,是许多年轻公子都仰慕的美貌佳人。 可是裴烨是个常年在战争厮杀的糙汉,他杀人如麻、身负煞气,而且京中人皆知他面若修罗、长相瘆人。 那楚二小姐不愿意,却拗不过家中父母,哭闹了好几次之后,也就无可奈何应了。 楚宁雪没再以死相逼或者筹谋逃跑,直到迎亲前,都乖乖地等在闺阁中待嫁。 家中人都以为这场婚事就这么成了,但谁承想,等丫鬟和婆子们帮她梳妆好了,她竟偷偷溜走了。 她没有跑出楚府,而是拖着婚服,戴着凤冠,顺着往日记忆,找到了西边一个偏院,将正躺在榻上喝药的楚怀瑾拽了出来。 “你替我嫁。”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楚怀瑾自是不答应,但是下面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应允对方的无理要求。 “如若不然,我就将你的亲妹妹卖到窑子里。” 楚怀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记得他已经将自己的妹妹安顿好了,怎么会落入楚宁雪的手中? “你以为你将她保护得天衣无缝,但你没料到你们兄妹二人情深,我只不过是偷拿了几件你的贴身之物,就叫她信了你已经落入险境中。这个蠢货……竟然避开了你派去的侍卫,都要偷跑出来寻你。” 楚宁雪美艳的小脸上浮现一抹得逞的狠辣笑意:“她人现在在我手里,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你自己选吧。” 楚怀瑾没有纠结,为了妹妹,他愿意主动入这场死局。 随后他亲眼看着楚宁雪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楚怀音送了出去,由自己的侍卫守着,送回了宁州。 他这才放下心来。 楚怀瑾没有梳妆,只是换上了楚宁雪的嫁衣,戴上喜帕,上了花轿。 临走之前,他什么都没带,就带走了一支尖头锋利的簪子。 若是裴烨发现自己的新娘与情郎私奔,自己这个病秧子替嫁进来,肯定会气得发疯。 与其等着对方亲自发现,再一怒之下砍了自己,不如他现在就了结自己,反正人是在侯府死的,裴烨怎么也逃不开责任。届时……希望他不再追究楚家的过错,这样就不会连累他远在宁州学艺的妹妹了。 “二小姐自己倒好,脱下嫁衣就和情郎私奔了,就算安靖侯要追究,都找不到她的人。只是苦了公子和大小姐……”梦秋拭着眼角的泪,一双杏眼哭得红肿。 楚怀瑾握着簪子的手还在抖,他有些犹豫不决,他在想若是裴烨顾着那几年同窗情谊,不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这件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若是他还活着,楚宁雪跑了,那裴烨的新娘该由谁顶上? 难不成是他妹妹…… 当初两家结下姻亲,确实没说是要楚家哪个女儿嫁过去,如此一来,换成他妹妹也未可知。 想到这,楚怀瑾便狠下了心,举起簪子,便要刺进自己的胸口。 “公子不要!” 除了梦秋的一声惊呼,楚怀瑾还听见了一道踹门的声音,以及……玉石撞金簪的声音。 清脆一声响,便将他手中的簪子弹开了。 楚怀瑾有些惊愕地往门口看去,只见一身新郎官打扮的裴烨朝着他走来。 ……其实裴烨长得并非传闻中那么吓人。 他双眉如山峰,眼眸深邃,鼻梁英挺,唇色稍浅,侧脸轮廓刚硬有力,不知是否喝醉了酒,双颊染上两抹酡红,将那眼神中的冷厉之色化开了几分。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楚怀瑾走来,捡起了弹走那只簪子的玉佩,重新系在腰间,随即又侧过头来看僵坐在床上的楚怀瑾。 “新娘子……”他开口,宛若浸入雪水般沙哑缠绵,吐出一股清冽的酒气,“怎么不梳妆?” 楚怀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他以为是对方喝醉了,便低下头提醒道:“裴烨,我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抓住了手。 裴烨按住了他,然后将他手中的簪子夺了过来,稳稳地插在他的头冠上。 楚怀瑾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 常年被久病缠身,致使他面上呈着一种冷玉白色,剔透又脆弱,可裴烨给他戴上簪子之后,他的脸瞬然浮现一层薄红,气色看着好了许多。 “这样就很好。”裴烨低下头,凑近他的脸,眼底有些迷离,似是蒙上一层雾,“你长得真好看。” 身边的丫鬟已经被吓傻了,她朝着楚怀瑾使了个眼色,想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怀瑾也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敢抬头看裴烨,但是闻着这股浓烈的酒气……难不成这人是喝醉了,说起胡话来了? “裴烨,我是楚怀瑾。”楚怀瑾想让对方清醒一些,便又提醒道,“我是楚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烨扑倒在床上。 梦秋大呼一声,想要救自己的主子,却被裴烨身后跟来的管家叫住了。 “你……你,这……”管家看到楚怀瑾的脸,也有些语无伦次,“楚大公子,怎么是你?” 原先他接过裴烨下学,书院中人不多,管家记性好,自是认得楚怀瑾的。 楚怀瑾来不及解释,他被裴烨压住了,也不知对方是否清醒,他有些急促道:“你家侯爷好像醉过去了,我跟他说我是谁,他也没有反应。” 难不成是忘记自己这号人了? 这不应该吧,两人同窗数载,虽然没什么交集,但也不至于彻底忘记他了。 管家抹了一把汗:“楚公子,我家侯爷前几日在城门外被人偷袭,撞伤了脑袋,已经失忆了。” 楚怀瑾一愣。 “这事儿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今日若不是老奴告诉他要同楚家人成亲,他自己也是想不起来的。”管家接着道,“如今侯爷已经醉倒了,这合卺酒也是喝不成了。”神色间带着几分可惜。 楚怀瑾费劲地将人推开,心想这侯府管家可真有意思,都出了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想着喝合卺酒。 “我……”楚怀瑾不知说什么,眼下好像也不适合自尽了,可接下来如何做,难不成真的要和裴烨圆了洞房? 第2章 他向来机敏,难得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管家突然将早已呆若木鸡的丫鬟梦秋给拽走了。 偌大的新房中,只有昏睡的裴烨和楚怀瑾两个人。 凤烛摇曳,红影斑驳,暖光照着楚怀瑾的半边脸,他长睫轻垂,在眼睑处投下了一小排阴影。 褪去白日的喧闹声,这寂静的夜,竟难得透着几分安宁。 “裴烨……”楚怀瑾小声唤他,“裴烨……” 裴烨是醉倒了,但是还能发出一些动静,他大手一揽,将楚怀瑾扯到了自己的怀中。 楚怀瑾心跳都变快了。 “我听说楚家并非小门小户。”裴烨闭着眼,说话的声音有点重,尾音还有几分缠绵,似是梦呓,又似是醉醒,“怎么不给新娘打扮?” 楚怀瑾赧然道:“因为我不是你的新娘。” “你躺在我床上,怎么不是我的新娘?”裴烨扯了扯被子,将人彻底箍在怀中,“半年前就定好的亲事,楚家要赖账?” 楚怀瑾听他说出这种话,也不知对方是醉了糊涂,还是因为失忆了性情大变,他翕动嘴唇,最后也只说了句:“你先睡吧,我明日同你详谈。” 说罢,便要拨开他的手下床。 裴烨却皱了眉,拽住了对方:“你上哪儿去?” 楚怀瑾抱了一个枕头道:“我睡地上。” “哪有新娘睡地上?”裴烨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满地问,“你是嫌我醉了,不能同你洞房,所以耍小性子吗?” 楚怀瑾哪有耍小性子,他现在只想保住他的小命!他靠近对方的脸,有些难堪地解释道:“裴烨,就算你失忆了,也能看得出来……我是个男人吧?” 看不出来,总听得出来吧?他是个快要及冠的男人,不是裴烨的新娘子。 此话一出,裴烨沉默了。 楚怀瑾许久没有等到回答,等他再看向裴烨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睡着了,呼吸均匀又绵长。 睡着了,力气还是很大,箍得他动弹不得,别说自尽了,他现在想把那只簪子从自己的头上拔下来都困难。 楚怀瑾不再挣扎了。 也罢,明日再说这件事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什么雷点,先不排雷了。 是双c而且只喜欢过彼此,攻暗恋过受。 先婚后爱,攻伪装失忆,忠犬将军和病弱美人的故事。(真失忆的另有其人) 没有虐点,不过两个人的身世过往都很可怜。 算是互相治愈吧。全文大概二十多万字。 尝试一下这个风格的文。 另:本文和同期连载的《腰下剑》为同一背景,而且在同一个国家,会有相交的时间线,感兴趣的也可以看一下哦。 不过隔壁是狗血文。 第2章 坦诚相见 楚怀瑾这一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他做了噩梦,还发了汗,他依稀能感受到有人给自己擦汗,还给自己拿扇子扇风,没过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次日,他是接近晌午才起的。 他身边是等待侍奉的梦秋,梦秋帮他净面洗漱之后,便主动退下了。 临走前,楚怀瑾问对方:“侯爷可同你嘱咐了什么?” 梦秋摇头:“只是同奴婢说等公子醒了让公子去后院找他。” 楚怀瑾眉心一蹙:“他看起来有没有……不高兴?” 梦秋也疑惑着:“似乎……没有。” 楚怀瑾眼神中的光淡了几分,他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脚迈出了卧房:“好,那我亲自去寻他。” 有些事情,总得说清楚。 他到后院的时候,发现裴烨正在练剑。 剑影如织就的银网,嘶嘶鸣风,他身形轻盈、宛若游云,穿梭在这剑锋挥出的青芒之中,“咔擦”一声,猝然削去一片落叶的叶柄。 裴烨取了一方帕子,擦了擦剑,微微侧身,宽肩窄腰在光影之下十分明显。 “裴烨!”楚怀瑾缓缓走进了院子,因为没有休息好,所以眼角有些发青,看着更有几分病态。 不过这病气呈在他的脸上,便更像是西子捧心,比有精神的时候还要美上几分。 裴烨转身,盯着他的脸,什么都没说。 楚怀瑾垂下头来,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我都知晓了。”裴烨淡淡道,“裴家无长辈,今早不用你去敬茶,所以我没让人叫醒你。” 楚怀瑾的眸子都定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欲言又止。 “我和楚家有婚约,但没说是跟哪个小姐,我知道楚家小姐不愿嫁我,送你过来……倒也不算是爽约。”裴烨将剑收回剑鞘,拿给一旁的下人,吩咐对方收好。 下人匆匆离去,偌大的后院,只剩下裴烨和楚怀瑾两个人。 “你们楚家钻了空子,也是当时没说清楚,所以我不怪你们。”裴烨嗓音微沉,让人听不出来这是什么语气。 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这事儿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楚怀瑾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失了忆之后性情大变,所以才不计较楚家的过错了? 可裴烨越是坦荡,楚怀瑾就越是心中愧疚。 “抱歉,这都是楚家的错,我是男子,怎么能占了你侯府夫人的位子……等我回去之后,我就……” “你什么?”裴烨又打断了他,定着目光道,“你能说服你妹妹嫁给我?” “……” “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裴烨又问。 大的那个肯定不行!楚家大小姐可是他亲妹妹! 可是楚二小姐楚宁雪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上哪儿找对方去? 楚怀瑾快将头低到胸间了:“抱歉,侯爷。” 裴烨拉住了他的手,将对方牵到了一旁的石凳上休息:“坐着说吧。” 楚怀瑾感受到对方的触碰,身子更加僵硬,但是他没有甩开,楚家亏欠了裴烨,就算对方想要杀了自己,自己都得受着。 “今早我让府中下人去打听,说楚二小姐已经和情郎私奔了,她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父亲和你的继母都找不到她,更别说你了。”裴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他身子坐得挺直,连举酒杯的姿势都带着一股浩然杀气,确确实实是从疆场厮杀出来的人,气度与常人有别。 楚怀瑾抿着唇:“都是楚家的错。侯爷要杀要打,我都替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受着。” “杀?”裴烨侧首问道,“杀了你,该被兴师问罪的就是我了。” 楚怀瑾好歹也是楚家的公子,他就这么一剑将对方杀了,下午就得被抓到大理寺中。 楚怀瑾沉默了。 “你就这么不情愿嫁给我,宁愿让我杀了,一了百了?”裴烨紧盯着他的脸,又追问道。 楚怀瑾闻言,急忙抬起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害怕侯爷受委屈。世人皆知你战功赫赫、威名在外,倘若娶了我这么个男妻,你日后……少不得要受到他人嘲笑。” 裴烨拈着酒杯,轻声道:“原是为了这个。” 片刻后,他又道:“你只知道裴府威名远扬,却不知裴家世代为将,子嗣凋零,若不是到我这一辈只剩我一个人,裴府兵权也被削去许多,兴许……裴府早就不复存在了。” 楚怀瑾的呼吸都滞住了。 他没想到裴烨会将这些说给他听。 有些事,有些话,是不能搬到明面上讲的。 裴烨就这么信任自己这个替嫁进来的男妻吗? “我还想多活几年,也许……你就是我的活路。”裴烨道。 楚怀瑾是个聪明人,既然大家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他也不必藏着掖着,他试着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侯爷娶了男妻,暂时没有添丁的打算,也没法添丁,此举能消解上面的疑心。” 所以才没有动手杀了他,反而认下了这桩荒唐的婚事? 裴烨扯了扯嘴角:“我没这么说。” 他否认了,楚怀瑾却知道,世人做事总有因果,想杀他就要有必须杀他的理由,想留他就要有有必须留他的原因。 如此一来,楚怀瑾的心倒是放下来了。 这样的大事裴烨都不计较,他还以为对方失忆之后就性情大变了。 这未免太诡异了些。 还好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侯爷放心,今日你我的谈话,断不会有旁人知晓。”他以为对方是害怕自己抖落出去,才矢口否认。 裴烨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见对方眼神中倏然间消散的警惕和防备,他顿住了。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捧起了那杯茶,抿了一小口。 “侯爷放心,若是侯爷日后想要重新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怀瑾绝不阻拦。”楚怀瑾颔首道,“或者想要纳妾……怀瑾也可以帮你。” 第3章 “不会。”裴烨直接道。 楚怀瑾的眸子微微睁大:“侯爷……” “既是娶了你作妻子,你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妻子,我不是在弄虚作假,更不是同你做交易。”裴烨从一旁的衣桁上取了件披风,系到了他的身上,“毕竟上了花轿,同我拜堂成亲的是你。” 第3章 往事不堪 楚怀瑾的目光落在了对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缓缓抬眸,对上了裴烨的眼睛。 “侯爷,其实你不用顾我,日后你可以另娶……” “等会儿我要去面圣。”裴烨清声打断道,“最近南面不太平,兴许过一段日子,我就得出征。” 被骤然打断,楚怀瑾有些懵,不过他还是迅速回过神来:“侯爷失忆了,这南征的事情……” “我没忘记怎么带兵打仗。”裴烨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说道,“南面多山林,不好打。交给旁人,陛下也不会放心的。” 楚怀瑾垂下眼睫:“好。” “如果真要发兵南征,你在家等着我回来,”裴烨嘱咐道,“若是有人发难,你且记着姓名,等我回来,会替你做主。” 从未有人对楚怀瑾说过这样的话。 哪怕是他已经故去的娘亲,也是一辈子都活得谨小慎微,断然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烨:“我知道,嫁给我也非你所愿,也是委屈你了。” 楚怀瑾心中一酸,他无奈说道:“我是个病秧子,是老死家中的命,如今得侯爷庇佑,也算是三生有幸。” 裴烨听这话,却皱起眉头:“楚家人对你很不好吗?” 楚怀瑾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多有苦涩:“说句侯爷不爱听的话,若是楚家人对我好,就不会逼着我上花轿了。” 裴烨心中一沉,他的手盖在了楚怀瑾的手背上,安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安靖侯府的人。” 不再是楚家那位不受宠的大公子。 “有我在,没有人会刁难你,你就是我安靖侯府的第二位主人。” 经过这一番交谈,楚怀瑾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没有胃口,只是在裴烨的陪同下用了些点心,然后就去小憩了一会儿。 他在楚家就有午睡的习惯,本以为来到裴府之后就不能再这般任性,但没想到他自己还没说,裴烨就先叫他去休息了。 裴烨说他看着气色不大好,想必是昨夜到了新宅,睡得不安稳。若是困乏的话,可以去补觉。 而他则是要启程进宫了。 回到卧房中,梦秋在一旁给楚怀瑾捏腿,偷着乐道:“公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楚怀瑾单手撑着头,虽说是有些困了,但心底的事情压了太多,终究还是睡不着:“裴烨失忆之后……性子和从前大有不同。” 梦秋问:“这不是好事吗?侯爷对公子好就好了。” “可是我总觉得,若是换成从前的裴烨,今天这桩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楚怀瑾有些头疼,他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若是他哪一天恢复了记忆……” 梦秋打住对方:“公子千万别这么想,既然都这样了,就先这么过下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侯爷真的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公子已经在裴府立足,侯爷怎么都不能……杀了公子。无论如何,这境况都会慢慢变好的。” 楚怀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也罢,先这样吧。咳咳咳……”他说着说着,开始咳嗽起来。 梦秋见状,有些被吓着了:“公子昨晚和今早都没吃药,奴婢去问问管家能不能去抓点药回来煎了。” 楚怀瑾点头,在对方走之前又塞给对方几块碎银子,嘱咐对方:“药方你都是知道的,你自己去吧。不用惊动管家,跟侍卫说一声要去抓药就可以了。” “好,好。”梦秋一张小脸急得拧在一起,她小跑着离开,还差点摔跤了。 楚怀瑾有点头晕,胸口也闷得难受,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倒在床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身上不停地发冷汗。 禹国靠北,十月份的京都,已经下过雪了。 他身上穿得单薄,而且离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若不是晌午裴烨给了他一件披风,他怕是又要伤风了。 楚怀瑾是在用晚膳的时辰醒的。 醒来的时候,梦秋陪在他身边。 “梦秋……”他喉咙有些疼,“我想喝水。” 还没等梦秋有所动作,裴烨就坐到床边,将人抱了起来,然后拿起了身边放着的温水,喂给楚怀瑾。 对方喝得太急了,溅出了几滴,裴烨还忙着给他擦。 楚怀瑾闻到了裴烨身上的香气,那是一股厚重的沉木香,他的心倏然松了几分,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梦秋在一旁,端着药,有些踌躇地站在一边。 是她喂,还是递给侯爷喂?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裴烨直接伸出手来,接过了药:“这药是你们找郎中配的?” 楚怀瑾没力气说话,梦秋代为回答:“是找郎中配的,不过最近吃这药,越来越不顶用了。公子的咳疾是从小就有的,原先吃这药能压上三五天,现在一天就得吃两回。” “这是什么时候配的药方?” “回侯爷的话,这是两年前的药方……” 裴烨闻言,动作停了一下,他那双如同鹰隼的眸中释放着锐光:“你们真是胡闹,两年前的药方,如今怎么还能用?怎么不请郎中重新配过?” 梦秋一听,就忍不住委屈道:“侯爷不知,从前奴婢请不到郎中。每次将郎中领进门,二小姐她就……” 楚怀瑾在这时候喝住了对方:“梦秋。”这是家事,也是丑事,虽说他已经和裴烨成亲了,但是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这种事。 梦秋瘪了一下嘴,不说话了。 “说下去。”裴烨却坚持道。 梦秋一听,也不顾及楚怀瑾的呵斥了,她继续道:“二小姐会拦着郎中,说她肚子疼手疼脚疼,让郎中先给她瞧病,总归就是不让我们家公子看病。” 临了,她又补了一句:“若不是夫人临走之前给公子留下了些财产,他和大小姐哪儿能活到今日。” 说罢,小丫头眼睛红肿,低着头拭泪,一副隐忍了很久的模样。 楚怀瑾的脸更加苍白,他低着头,不敢看裴烨。 从前都是在一个书院读书的人,大家表面上都是光鲜亮丽,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日子有多艰难。 这样的坦白,和被揭伤疤有什么区别? 其实楚怀瑾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不想在裴烨面前露出这样不堪的一面。 只见裴烨脸色都低沉了下来,他立刻挥了挥手,唤来了在旁边侍奉的小厮,吩咐道:“现在就请医官过来。” 【作者有话说】 榜单原因,这本在三万字之前会尽量保持日更。 三万字之后随榜更新,一周四五更左右。 第4章 澄清谣言 裴烨身边的小厮都是身上傍着点功夫的,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附近的医官唤来了。 医官给楚怀瑾把过脉之后,神情严峻了几分,随后朝着裴烨行了一礼:“侯爷,这位……” 裴烨:“我夫人。” 医官愣怔了一瞬,便缓过来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直接道:“夫人身子体虚,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不足之症。他心肺受损,所以患有咳疾,偶尔还会呕血。” 裴烨看向梦秋。 梦秋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 医官叫自己的药童拿来了纸和笔,他在上面写下了两副药方。 “这些日子先用这副药方,一日两次。” “七日之后,用这副药方,一日一次。” “煎制法子已经说明了,还请侯爷派人小心煎药,稍有不慎……药效会大打折扣。” 医官将这方子双手呈给面前的裴烨。 裴烨接了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就唤自己的侍卫:“玄风,去抓药。” “是。” 他身边的小厮将医官送走了。 房中只留下了裴烨和楚怀瑾,还有一个小丫头梦秋。 楚怀瑾侧卧着,脸上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他习惯了这样半死不活的日子,突然有个人闯到他的生活中,还对他这么好,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你爹和你那个继母也是糊涂的人,今天都快过去了,”裴烨望了眼外面的天色,“竟然还没发觉新娘换了人。” 楚怀瑾虚弱地回答道:“他们从不过问我的生死,就留我在那个小偏院里自生自灭。别说一天了,也许再过一个月,他们都不会察觉到楚府少了一个人。” 本来不想说这么多,但是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他也不介意让裴烨知道自己可怜的过往了。 “难不成要等到回门之后,他们才知道嫁进安靖侯府的人是你?” 第4章 “回门?”楚怀瑾知道新妇嫁人是要在第三天回门的,可他是个男子,若要回门自然会备受关注,难道裴烨当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吗? “你不愿回去?”裴烨看出了对方的惊讶之色,“这事在你,你不愿意就不回去。” “我不是不想回去,我是想问……侯爷当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吗?”楚怀瑾抬眸,有些纠结地问出口,“若是侯爷陪我回门,这件事一定会很快传遍京都。” 裴烨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黑色的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随后才道:“之前说了,你是我的保命符。” 楚怀瑾默不作声了。 “既是保命符,当然应该护好你。”裴烨道,“若我不同你回门,叫旁人看轻了你,日后偷偷折腾你怎么办?”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炽热了,楚怀瑾不敢与之对上,于是他侧过了头,半起身道:“侯爷,若是你日后恢复记忆,可能会后悔。” 房间静了下来。 楚怀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许多,“咚咚咚”的,几乎要跳出胸腔了。 他是个懂得隐忍的人,从不做自损的事情。 他知道现在的裴烨很好,自己顺着对方的意就能活得很好。损失记忆这件事,根本不必再提,再提也不过是自找麻烦。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楚怀瑾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这一句,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说,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后悔。 裴烨只是沉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裴某做事,从不会后悔。” 他走上前来,将对方的手放到了棉被中,然后替对方掖了一下被角:“你先好好休息,我叫人帮你送点饭菜过来。” 楚怀瑾顺从地躺了下去,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梦秋在一旁,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见裴烨离开,她才挤了上去:“公子,侯爷对你真好,老天有眼,让你们相遇。” 楚怀瑾闻言,轻笑了一声:“相遇?我和他早就认识了,在书院中,一年要见上上百次。” 他又看向了门口,那是裴烨离开的方向。 与其庆幸二人相遇,不如庆幸失忆后的裴烨和自己相遇。 “明日你帮我回去拿行李吧。”楚怀瑾的手攥着被角,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现在还是有些不安,“我的东西不多,主要是我的衣物……侯府大概没有我能穿的衣裳。” 梦秋颔首:“奴婢记得了。” 裴烨亲自去后厨点了两道菜,然后又走到内院,在一个静谧的角落里,唤来了自己另一个贴身侍卫:“秋言。” 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下:“属下在。” “我和阿瑾成婚的消息,明日就放出去。”裴烨道,“就说是早早地定下了楚家大公子。先前有人造谣,才叫大家以为我要娶的是楚二小姐。” “属下遵命。” 之前问名纳采都是直接去的楚府,没指名道姓说是谁,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裴烨要娶的是楚家的什么人。 不过大家都在猜测是楚二小姐。谁能想到他最后娶的是楚大公子呢? “就说我和楚公子情投意合,我日后也再无纳妾的想法,让那些人消停些。” 安靖侯娶男妻,这可是个大消息。 ——男妻。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不能传宗接代罢了。 这就不妨碍有些小门小户的起了歪心思,为了搭上裴家这艘大船,将自己的女儿妹妹们偷偷塞到裴烨家中,“帮”他绵延子嗣。 “属下遵命。” 裴烨又背着手伫立了片刻,随后挥了挥手:“先这样。” “属下告退。”那道黑影又消失了。 裴烨吩咐好这些事情之后,又去书房办公了。 约莫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困乏地揉了一下眼睛,回到了卧房中。 梦秋在床边守着楚怀瑾,但到底是年纪小有些贪睡,竟坐在边上睡着了。 裴烨的脚步声将人吓醒了,梦秋正要赔罪,就听见对方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楚怀瑾也已经睡着了。 梦秋连忙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裴烨脱了大氅,挂在了一边的衣桁上,随后上了床,睡在楚怀瑾边上。 他的手指轻轻刮在了对方的脸上。 “侯爷……”楚怀瑾梦中呓语。 裴烨动作一停,还以为对方醒了,但是片刻之后又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原来只是在说梦话。 “一口一个侯爷。”裴烨压低了声音,眸色沉沉,似乎有些不满,“你从前从不这么唤我。” 第5章 母亲遗物 楚怀瑾昨夜睡得很早,今日醒得也早,睁眼的时候,发现裴烨还未起身去练剑。 ……他还发现自己枕在了裴烨的胳膊上,二人靠得很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怀瑾心悸一瞬,想要爬起来,可他只不过稍微动了一下,就将对方给惊醒了。 裴烨缓缓睁眼,声音松懒沙哑:“你要去哪儿?” 楚怀瑾坐起身来,散乱的发遮去了他半边脸,他拢了一下被角,有些尴尬道:“侯爷……昨夜我没有意识,不曾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大婚那日,裴烨是喝醉了酒,所以才和他同床共枕了一晚。 那昨晚又怎么解释? “不怪你,是我主动要和你睡在一起。”裴烨也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似笑非笑道,“外面下了一夜的大雪,夫人是想让我打地铺吗?” 楚怀瑾那张清冷苍白的脸呆怔了许久,随后脸上便如同火烧似的,染上一层薄红色。 也不知是因为那声“夫人”,还是因为裴烨说是他主动想要和自己睡在一处。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弱下去了几分,“我昨日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睡错了地方,冒犯了侯爷。” “没有睡错地方,这从前是我的卧房。”裴烨道,“以后是我们的卧房。” 我们这二字,听得让人心热。 楚怀瑾忍不住拉了一下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侯爷……虽说如此,但是你我毕竟只是空有夫妻名分,还是不要越界为好。” “我出去帮你催药,等会儿用过早膳便能喝药了。”裴烨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自顾自下床去找衣物,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楚怀瑾,“你若是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不困,这点小事,不必侯爷亲自去,我让梦秋去吧。” “罢了,你身边就一个小丫头,昨日也累了,让她多歇息一会儿吧。府中下人众多,你也可以使唤他们。” 裴烨说完,就想到了对面这人向来有事儿自己扛着,怕是不会轻易用他的人。于是他主动道:“下午我让管家挑选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厮过来,你再选个看得过眼的,留在身边伺候。” 楚怀瑾本来想要拒绝,但是一想到自己身边只有梦秋一个丫鬟,确实有诸多不便宜之处,于是也就这么接受了:“多谢侯爷体恤。” 裴烨听对方还是这么唤自己,眉心微微一蹙,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才第二日,猝然让对方改口,怕是会让对方感到不习惯。 算了,慢慢来。 裴烨走了。 楚怀瑾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让梦秋给自己梳洗了一番,随后站在床边,观了片刻的院中雪景。 昨夜当真是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堆了约莫有半尺厚,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了眼花。 “可惜公子犯了咳疾,若不然也能亲自出去观雪赏景。”梦秋又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忧愁道,“马上就要开梅花了,公子最喜欢赏梅了。” 楚怀瑾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人活着就很不容易,这些风雅意趣,不是我能求得的。” 梦秋听了这话,又要抹泪:“公子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何苦这样自贬?” “好了,不说这个。”楚怀瑾从自己的银袋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天冷了,你也多添些衣物。今日你回楚府,将我的东西带回来之后,自己也可以去街市上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冬衣。” 从前在楚府,他给梦秋买冬衣的银子经常被这小丫头偷偷私藏起来,日后换作银碳,再供给他用。 如今不用愁银碳的事,这丫头也该换新衣穿了。 “奴婢谢谢公子……”梦秋声线颤动,眼眶都红了一圈,“奴婢去去就回来。” “去吧,记着别惊动旁人。”楚怀瑾道。 “是。” 早膳是裴烨同楚怀瑾一起用的。 他不知道楚怀瑾的口味,也不知道该如何忌口,便只差人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配上咸粥,倒也算是爽口。 “昨日进宫面圣,我和陛下说我娶了你。”裴烨道,“你猜陛下作何反应?” 楚怀瑾手中一顿,他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陛下一定感到可惜,并且好好安抚了你一番。” 第5章 “没有。”裴烨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和陛下说,我心悦于你,此次成亲是得偿所愿,并不可惜。” 楚怀瑾的手抖了一下。 裴烨垂下眸,浅浅地抿了一口粥,声音比平时厚重许多:“不这么说,怕陛下以为我是在用障眼法糊弄他。” 楚怀瑾放下了碗,抬眸和对方对视:“那……陛下不知道侯爷已经失忆了?” “这种事情,没必要和陛下说,恐惹得祸端。”裴烨摇头,“再者说,我并非将过去的一切都全然忘记。” 楚怀瑾翕动了一下嘴唇:“那侯爷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裴烨否认,“但是我看了你心中便放松许多,忍不住想要亲近。” 后半句话又让楚怀瑾不知道接什么是好。 他面色不甚自然,但还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我们从前是同窗,不过也只在书院里见过面,我是小门小户出身,侯爷不记得我……也是意料之内。” 裴烨闻言,忍不住问道:“当真只在书院见过?” 楚怀瑾有些愕然,旋即又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只在书院中见过。” 裴烨的眼底划过一抹幽光。 他又抿了一口粥:“原来如此。” 楚怀瑾觉得他的反应有些怪,不过他也没有多嘴问什么。他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的人,有些事儿,少说,少祸。 “时辰不早了,我等会儿进宫上早朝,你好好休息。”裴烨打量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丫鬟?” “我吩咐她回府取东西了。”楚怀瑾脸上浮现了些赧意,嫁人第二天便回“娘家”拿东西,倒真是没听说过,“大婚之日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打点行李。” 其实当时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一去便没有活日了,所以便放弃了那些行装,只带了一支能自尽的簪子。 “府中可有重要之物?”裴烨问。 “除了一些旧衣之外,便没有什么了。”楚怀瑾有些犹豫,又添了一句,“还有我母亲的遗物,那是一对玉镯,一只是给我的,另一只……是留给我未来的妻子的。” 【作者有话说】 留给楚夫人裴氏的 第6章 楚府来人 裴烨怔然:“那……” 楚怀瑾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稍稍侧首道:“若是侯爷不嫌弃……” “我不嫌弃。”裴烨接道,“现在你同我是夫妻,这东西,合该是我来保管。” 他的脸色从容镇定,不像是藏了别的什么情绪——他是真的想要,不是为了顾及楚怀瑾的面子才这么说的。 楚怀瑾又沉默了许久,他总觉得裴烨对自己的事情太上心了些。 难不成真如对方所说,失忆了之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倍感亲切,所以后来才屡次示好接近? 但那只是失忆的裴烨才会有的想法,楚怀瑾不能这么想。他不能仗着对方失忆,就心安理得享受对方的好。他要……保持警惕。 保持警惕,却也不能忘记回赠对方的好。 “不过……那双手镯其中有一只是女子样式,圈口也小些。”楚怀瑾忽然想起来,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不然我留着那只小的。” “小的你可戴得进?” “未曾试过。”想来也是不行的,楚怀瑾虽然身子病弱,但是生得还是男子骨架,双手长得比寻常女子大多了。 “那你把小的给我。”裴烨道。 “无妨,本来也不会日夜戴在手上,不过是留个纪念罢了。”楚怀瑾道,“侯爷且等等,待到梦秋回来之后,我将那只手镯送给你。” 裴烨微微含笑:“好。” 他又低下头,扒拉了两口粥,随后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对了……你那些旧衣,若不是很喜欢的话,便丢弃了吧。我等会儿让府中下人照着你的尺寸给你买几件,你先应付着穿。等过几日我请京都最好的绣娘过来为你量体裁衣,选最好的锦缎丝绸。” 楚怀瑾不愿受对方这么多恩惠,脱口拒绝道:“侯爷,这就不必了,我那些衣衫还能穿。” “你现在是我们裴家的人。吃穿用度都是我们裴家的颜面。”裴烨难得用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同对方说话,他板着脸道,“当然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 楚怀瑾原来在楚府,肯定没什么好衣服穿,哪怕是收拾得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公子哥,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裴烨没有拆穿,是留给对方几分面子。他找这样的借口,想必对方也不能再拒绝了。 楚怀瑾自是知晓对方的用意,他敛眸道:“那……多谢侯爷了。” “没事,你若有什么缺的东西,直接找管家,或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裴烨想了一会儿,又添了句,“这儿不是楚府,你可以活得自在一些。” 楚怀瑾心中略有些动容:“……好。” 早膳过后,裴烨去上早朝了。 管家给楚怀瑾送来了几个小厮,他挑了看着最机灵的一个,赐名“阿素”。 他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于是就只赏了几块碎银子给对方,并且嘱咐对方好好办事。 阿素天生一副笑脸,他拿了银子,乖巧地谢恩,随后陪侍左右。 楚怀瑾一个人在房中看书,那是裴烨拿给他解闷的书。他翻了几页,随后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这病本来就是离不了药的,先前迫不得已断了一日的药,怕是又要休养几日才能好了。 房中有些昏暗,阿素主动点了油灯,放于案上。 楚怀瑾坐在榻上,盖了一块软毯,外面雪花纷纷,屋内只有炉火的“噼啪”脆响,室内一片安静祥和。 他朝着阿素轻轻一笑:“你看上去年纪还小。” 阿素颔首答道:“奴才今年十五了。” 十五岁,也是能抗事的年纪了。 “你对京都可还熟悉?” “从前经常跟着管家外出采买,熟悉称不上,算是略知一二。” 楚怀瑾思忖片刻,开口道:“过两日,你帮我办一趟差事,办好了重重有赏。” 阿素虽然年纪小,看着活泼,但是好在性子沉稳:“公子放心,奴才一定尽全力去做。” “好。你帮我把这样东西送到一个商铺中。京都中凡是门面带有这行小字的商铺都可以。”楚怀瑾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工整的一行字。 ——青州孟氏。 随后又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了一枚玉佩,推到他面前:“你进门直接说找掌柜的就行,他们会懂的。” 阿素接了过去,在看到那几个字之后,眼神有些惊讶:“青州孟氏?” “你识字?”楚怀瑾问。 “不是……奴才只是认识这几个字,青州孟氏是名扬一方的富商,京都中有不少商铺都是他们家的产业。”阿素道,“奴才从前跟着采买东西,自然是听到过几次。” 楚怀瑾心中了然。 “你到时候再帮我带句话。”楚怀瑾的目光垂落下来,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外孙有难,请外祖相助。” 阿素的嘴唇都长大了,眼神甚至有些呆滞:“公子……” “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楚怀瑾的语气不重,但是叫人不敢轻慢。 阿素立刻回神过来,他连忙应道:“奴才保准守口如瓶。” 晌午的雪下得更大了。 还好屋里暖和,炭火烧得楚怀瑾身子都热了起来。 他原本也不是多严重的病,但是后来被丢弃在那个湿寒的小偏院中,所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这个病,是不能受凉吹风的。 禹国靠北,立冬得早,开春得慢,在这样的地方养病,更是得仔细着些。可是楚府上下无人理会他的生死,他就这样拖着孱弱的病体,在楚府苟活了一年又一年。 他以为自己没有几年活头了,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远在宁州的妹妹身上。冬月中连炭都舍不得买,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钱都扣下来寄给远方的妹妹用。 楚怀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从那个魔窟中逃出来。 待在有裴烨荫蔽的安靖侯府,他总算是体会到什么是“厚待”,什么是“娇宠”。 裴烨对他太好了。 衣食住行都照顾到位,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就怕委屈了他。 自从母亲离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住过这样暖和的屋子,吃过这样精细的饭菜了。 楚怀瑾原本以为自己命如草芥,没想到在裴烨那儿,自己被当作珍宝一样爱护着。 哪怕只是交易,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他都认了。 裴烨的恩情,他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楚怀瑾心绪飘飞,他望着窗外,等待裴烨下朝回来用午膳。 倏然间,他听见门口传来了一声琐碎的动静。 本以为是裴烨回来了,他探头去瞅,却没想到屏风后面传来的是管家的声音: 第6章 “公子,楚府来人了,您可要去看看?奴才们本想和楚府的人周旋一番再将人送走,但是来的是楚夫人,她硬是要见你,我们拗不过,便来问问您的意思。” 第7章 梦秋被扣 楚怀瑾握着手炉的手都抖了一下,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站起身来,眼底有些晦暗:“那我去吧。” 身边的阿素闻言劝阻:“公子,您现在重病在身,未见好转,还是别出去了。” 楚怀瑾摇摇头:“这件事我得出面。” 随后向着管家道:“还请前方带路。” 管家躬身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让阿素去拿了斗篷,公子穿上再走吧。” 阿素手疾眼快,立刻找到了挂在衣桁上的斗篷,三两下就给楚怀瑾穿戴好。 “公子,这边请。” “有劳管家。” 楚怀瑾跟着管家来到了待客的前厅,他刚踏进去,就听见了他继母的声音。 “都是我平日教导无方,才叫这两个孩子犯下如此错事,这两日可给侯府添麻烦了?”那女人身上褪去了平日的跋扈气息,语气中竟隐隐有几分谄媚,“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宁雪了,定能尽快给侯爷一个交代。” 楚怀瑾心中一寒,他刚想要出声,就听接待她的管事说:“夫人客气,您有所不知,我们侯爷对大公子喜爱得紧,侯府并不打算追究楚家之错。” 继母陆湘云有些惊诧:“这、这是什么意思?” “上花轿的是大公子,拜堂成亲的是大公子,洞……房的也是大公子,如今楚大公子和咱们侯爷已经是夫妻,夫人可不能就这么将公子带回去,不然侯爷回来该问责奴才们了。”管事说得客气,而且面带微笑,大方得体。 “你们侯爷……没有怪罪楚家吗?”陆湘云此次前来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甚至被赶出府的准备,但没成想侯府竟然如此客气,不仅好吃好喝地迎她,还特意派人同她好言好语说了一堆道理。 不过……陆湘云不信。 “侯爷觉得楚大公子很是不错,怎么会怪罪。只不过有一件事尚且需要和夫人言明……今儿早上侯爷放出了消息,就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心悦于楚公子,一直想要议亲的也是楚公子,不过娶男妻一事不好宣扬造势,所以才隐瞒到现在。” 那管事说话时笑里藏刀:“侯爷想了法子全了两家的颜面,还望夫人回去之后同楚大人好好商量,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让侯爷和楚大人失了颜面。” 陆湘云心中直打鼓,她虽然还是有疑,但她也懂得说多错多的道理,便说自己记下了。 楚怀瑾将这一切都听进去了。 原来……裴烨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什么一直心悦于他……为了保全他的面子,这人倒是愿意撒谎。 这条消息放出去之后,楚家的面子是保全了,可是他裴烨的面子呢?这哪里是什么两全之法。 楚怀瑾心中动容,他垂眸一瞬,再次抬起眼,刚好对上陆湘云投过来的目光。 “怀瑾!”陆湘云声音悲戚,她眼中欲落泪,往他这边扑去,“母亲让你受苦了。” 楚怀瑾冷淡地后退一步,随意行了一礼,语气疏离:“夫人。” 陆湘云动作一僵,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长叹了一口气:“梦秋那丫头回来之后都跟我说了,不想宁雪这般任性,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事,让你受苦了。” 楚怀瑾嘴角一扯:“无妨。” “如今侯爷愿意接纳你,是我和你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你日后定要悉心伺候好侯爷。”陆湘云想要拍一拍对方的手,却又被楚怀瑾躲过了。 “侯爷如今是夫君,我自然会好好伺候他。”楚怀瑾没有用正眼看过她,他对陆湘云既无尊敬也无畏惧,只有一片淡然。 “我本来嘱咐了梦秋,让她莫要惊扰你们,从偏院那个侧门进府,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知晓了。给楚府添麻烦,怀瑾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楚怀瑾说他过意不去,但是声色语气并无半点内疚之意。 对陆湘云,他确实不用给什么好脸色,不过是因为现在身在侯府,所以他不得不和对方装装样子。 他遥望外面天色:“不过现下算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梦秋没有和夫人一同回来吗?” 陆湘云眼神有些闪躲,她掩唇轻咳了一声:“梦秋……现在还在楚家。” 楚怀瑾蹙了眉心:“就算再慢,此刻也该回来了。” “她姑且回不来了。”陆湘云道。 “……什么?” “其实是这样,”陆湘云吞咽了口水,换了一副神色,佯装愠怒道,“这小蹄子今早回来偷盗财物,被府中下人发现,现下已经被我们的人扣下了。” 盗取财物? “怎么可能!”楚怀瑾的声音都比起平时重了,他直勾勾盯着陆湘云,面色腾上来一股怒气,他鼻翼耸动,声音颤抖,“梦秋若是会偷,我们主仆二人往日也不至于过成那样!”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简直是昭告所有人楚家续弦虐待前夫人遗子,陆湘云面上挂不住,心中也有些火意:“怀瑾,你这话说得难听了些。你没管教好你的丫鬟,我们代为管教,怎么牵扯这旁的许多,引得他人误会?再者说,梦秋也是我们家里出去的人,她犯了错,楚府扣下她,有何不妥?” “梦秋,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丫鬟,她和楚府无关。”楚怀瑾懒得同她说理,他一把推开了陆湘云:“我亲自去接她。” 陆湘云踉跄一下,来不及指责对方冒失,急着道:“你若着急,我晚些让人送过来即可,你身子弱,又何必亲自去接她?” 身边的管家也跟着跑了好几步才追上,这楚大公子虽然身子弱,但是身量高,腿也长,几步就迈出前厅了。 他站在楚怀瑾身侧,苦口婆心地劝:“是啊公子,马车颠簸,外面又下大雪,您可别犯险了。若是你不放心,奴才差人将梦秋姑娘带回来,可好?” 楚怀瑾顿住了脚步。 他突然想到——陆湘云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去接个人,为何还要阻挠? 他缓缓回头,那双清冷的眸难得闪过锋芒:“你用刑了?” 陆湘云心悸了一番,她启动嘴唇,却没说出半句话来。 楚怀瑾的胸脯忽然剧烈地起伏,他一把躲过管家手中的伞,吩咐道:“还请管家为我套车,我要亲自把梦秋带回来。” 他站在门外,身后是漫天飞雪,语气如同这天儿一样冰凉刺骨:“无论梦秋有恙与否,都请夫人给我一个交代。” 这句话字咬得重,听起来有一股狠意。 就当这时候,门外响起来了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 “阿瑾,你要什么交代?”是裴烨回来了。 只见身着一身朝服的裴烨大步朝他走来,他目光锐利,不经意间,就将这堂上的所有人都扫了过去。 “拜见侯爷……”耳边响起了下人们的声音。 楚怀瑾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差点摔倒。 其实楚怀瑾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家中这些腌臜事。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裴烨及时扶住了他:“外面雪大,你何苦跑到外面受冻?”随后又亲手扫去了他肩头的雪,并拢了一下他的斗篷领子。 第8章 闯入楚府 楚怀瑾的手搭在了裴烨的胳膊上,他缓了片刻,心中沉稳了几分。 他求对方:“侯爷,我要回楚府一趟,我的丫头被扣在府上了。” 裴烨双眼一眯,随后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去。” 管家想劝又不敢劝,伸出手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来了:“侯爷,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公子还在病中,最好还是别外出了吧?” 裴烨低眸,看了眼楚怀瑾的神色,见对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便摇摇头道:“阿瑾若是不亲自前去,怕是不能安心。”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楚怀瑾心思一动,他别开了目光,有点不敢对上裴烨的眼睛。 “好了,套马车去吧,用府中最好的那辆。”裴烨道,“再多支几个火炉,用些安神的香薰。” 管家颔首道:“是。” 陆湘云见到裴烨之后,立刻露出了一抹笑容:“见过安靖侯。” 裴烨没有反应。 楚怀瑾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他才淡淡道:“夫人。” “我家怀瑾没有给侯爷添麻烦吧?这孩子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事都不给府里传个信儿,我们这一家子都猝不及防的……” “阿瑾这两日病重,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给楚府传信。此事怪我思虑不周,这两日忙着照顾他的身子,忘记给贵府递消息。”裴烨将楚怀瑾揽到了自己的怀中,大掌轻轻覆盖住了对方的腰侧,“不过说来也奇怪,阿瑾身份贵重,这么大个人从府中消失了……竟然没有人寻他吗?” 第7章 他的声音轻,但是话语间藏着冷锋。 楚怀瑾低头看了自己腰间突然多出来的那只手,呼吸都促了几分。 他替对方解释这是在做戏,可眼神却怎么也绕不过那只手了。 陆湘云脸色有些不自在,她干笑了两声:“侯爷不知,怀瑾平日身子不好,而且他喜欢清静,所以老爷便将他安排在西边的偏院里。这偏院平时没什么人,所以就没发现。” “啊……原来是这样。”裴烨看见楚怀瑾颤动的眼睫,声色便更冷了几分,“可是既然无人经过,自然就无人照拂。阿瑾身子本来就弱,倘若在偏院出事儿了,也无人知晓,无人救助,哪一天就这么丢了命也未可知。楚夫人……当真是关怀继子的贤淑后母。” 这句话,可算是掺足了不阴不阳的怪味儿。 随后,他又轻轻撂下几句话:“楚夫人方才说是楚大人将阿瑾安排在偏院的,我竟不知……这楚府的后宅之事竟不是夫人做主的,楚大人白日上朝,下朝归来之后还要安排这些事,当真是……忙碌。” 陆湘云的长指甲一下扎进了手掌心中,她扯了一下唇,还维持着笑:“此事为我府中之事,就不劳侯爷操心了。” “本侯自然不愿管你们的家事。”裴烨身量高,只能居高临下地看人,“可你们的大公子是我的妻,若是他在你们那儿受了委屈,我不能袖手旁观。” “安靖侯……” 陆湘云还要说什么,就被楚怀瑾打断:“马车该套好了,我们走吧,侯爷身份尊贵,着实不用和某些不值当的人多费口舌。” 裴烨微微一笑:“好。” “你……你们!”陆湘云气得脸都红了,她想要追上去,却被府中的侍卫拦了下来。 “夫人,请自重。” …… …… 裴府的管家是个会办事的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这马车内布置好了。 楚怀瑾坐上去之后,身子一下子就暖和了,热气扫过他的脸,略微有些痒意。 裴烨替他扫去了身上的余雪,而后道:“这是我娘留下来的马车,她患有哮疾,往日都是被我爹精心伺候的,所以什么都要选最好的。这辆马车就算在山路上也能如履平地,你坐着不会太难受。” “多谢侯爷。”楚怀瑾道。 “你和我之间,不必说这个。”裴烨想要盖住对方的手,但是一想到这已经不是在人前,无需再装样子,便略有遗憾地将手缩了回去。 楚怀瑾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何不对劲,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梦秋的事儿。过了片刻,他沉着气道:“楚府想从梦秋嘴里套消息,所以就算用刑,也不会要人性命。只要我们能快点赶到,一定能救下梦秋。” 裴烨闻言,向车外的车夫喊道:“再快些,能多快就多快。” 车夫回道:“是,老奴自当竭尽全力。” 楚怀瑾还是心中担忧,他忍不住自责道:“怪我没有想到这一步,若是梦秋因此出了事儿,我……” “好了。”裴烨终究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怨也只能怨楚家人,而不是朝自己撒气。” 楚怀瑾抬起眼睛,眼框晕出一层淡淡的红,眼尾轻垂,嘴唇颤动,有些可怜:“她跟着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果真的出事了,我……难辞其咎。” 裴烨叹了口气:“等到了楚府再说吧。” “……好。” 他们到得很快,原本小半个时辰的车程被缩到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下马车,便被人拦住了。 楚府的侍卫认得楚怀瑾,却不认得他身边的男人。 不过裴烨放出的消息传得很快,楚府的人就算上午没听着消息,下午也该知晓了。 两个门口侍卫都有些犹豫,他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站出来道:“还请大公子……和这位公子稍等。” 楚怀瑾冷着脸道:“怎么,我这个楚家大公子,都进不了楚家的门了?本公子回家,竟需你们前去通报?” 侍卫有苦难言:“是小的们冒犯公子,不过……老爷回来的时候吩咐过,若是公子回来,得通告一声。” “滚,”楚怀瑾难得这样疾言厉色,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嚓”一下抽了出来,刀尖闪过冷芒,“如若不然,别怪我让楚府门口溅血。” 裴烨暗中挑了一下眉。 看来他身边这人并非他想象中那般柔弱可欺,只不过是被逼到份上,没露出过尖牙罢了。 侍卫立刻趴在地上,哭喊道:“望公子体恤小的们。” 裴烨此时发声了:“我们不为难你们,你现在让路,跑回去告诉楚大人……是我们硬要闯进来找人。有什么问题,都算到我头上。” 第9章 将错就错 因为裴烨不识得楚府的路,所以就紧紧跟在楚怀瑾后面。 “我要……跑起来了。”楚怀瑾轻声道,“拉住我的手。” 裴烨本来想说自己能跟得上,但是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便咽下了这句话,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楚怀瑾的手很凉,裴烨的手却是热得发烫,二人碰到一起之后,都抬头看了眼对方的脸。 “慢些,你身子不好。”裴烨提醒道。 楚怀瑾只点了一下头。 楚府不是很大,楚怀瑾很快就带着人找到了前堂。 他到那儿的时候,梦秋也站在那儿,她换了身衣裳,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扣着的双手有些发抖。 楚怀瑾清冷的声音中掺着几分担忧,比平时说话重了些:“梦秋!” 梦秋转过头来,看见自家公子那一刻,眼泪立刻蓄满了眼眶:“公子……” “你怎么样?”楚怀瑾打量着梦秋,检查对方身上的伤口。 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见对方疼得缩回了手。 楚怀瑾掀开了她的袖子,看到了几处红痕,隐隐往外渗着血。 此时,坐在主座的楚锐才站起了起来,去迎裴烨,笑了两声:“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裴烨的目光却锁在了楚怀瑾的身上,他稍稍拧眉,面色凝重:“楚大人客气,这丫头是阿瑾的人,楚府为何要伤人?” 楚怀瑾将梦秋护到了自己的身后,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 从前他与世无争,是因为他身子不中用,所以才抱着一颗将死之心,得过且过。 不过如今已经有人给他撑腰,有人好好养护他,有人想要和他有未来。 他不想再这样窝囊地过下去。 楚锐应答如流:“这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府中的财富,下官不过是让人教训了一番。若不是看在怀瑾的面子上,这丫鬟……下官定是要发卖到人牙子手里的。” “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人。”楚怀瑾声量不大,却能让整个前堂的人都听见,“整个楚府,只有我有权管教她。” 楚锐听了,立即翻脸道:“怀瑾,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丫头在我们楚府待了十余年,是我们楚府的人将她养大的,怎么就不能管教了?” “梦秋是母亲养大的,”楚怀瑾嘶哑着声音,喉结艰难滚动,“吃穿用度花的是我外祖家的银子。” 此时北风呼啸而过,垂落庭前冬梅枝头的雪。 室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你!” 楚锐指着他的鼻子,刚想斥责,就收到了裴烨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 他讪讪地收了回去:“她盗取财物,就算是落到旁人手里,也是要被打个半死的。” 梦秋在此刻跪了下来,仰视着楚怀瑾,眼泪都花了脸:“公子,奴婢没有,奴婢取完公子的东西就离开了……但没成想在偏院门口碰到了杨管事,他拽着奴婢的手回到偏院,发现公子不在,便质问奴婢出了何事。” 她抹了把眼泪,纵然伤心,却能将话说得清晰有条理:“奴婢不愿答,他便污蔑奴婢偷东西。后来奴婢将公子此刻在侯府的事情告诉他,并说自己只是回来取东西,他还是不信,硬是……将奴婢拖走,带到了老爷夫人面前。” “他们想让奴婢将成天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奴婢只说了楚二小姐不愿嫁,所以才逼着我们公子上了花轿,他们便掌了奴婢的嘴。” 她使劲搓了一下脸,露出了几道巴掌印,红中带紫,几乎要将人打破相了:“他们的人给奴婢脸上施了粉,遮去了伤痕。后来他们又要套消息,奴婢不说,他们便对奴婢用刑。” 楚怀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想要摸摸对方的脸,又怕弄疼了对方,他心疼道:“苦了你了。” 楚锐此时打断道:“既是误会一场,便这么算了。” 楚怀瑾本来想开口,却被裴烨按下。 他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道:“这件事不是误会,楚府打了人,理当赔偿道歉。” 楚锐皮笑肉不笑:“莫非侯爷是想让下官给一个丫鬟道歉?” 第8章 裴烨垂眸,望向楚怀瑾:“阿瑾,梦秋是你的人,你想如何?” 楚怀瑾自然不能逼自己的父亲向丫鬟道歉,哪怕在他眼中,这个丫鬟比他的父亲重要得多。 如果这么做了,他刚踏出楚府的门,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到时候楚府借题发挥,他便有口难言了。 “谁打的人,谁来道歉。”楚怀瑾清声道,“道歉还不够,还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裴烨赞同:“好,你病着不好动气,我来打。” 楚锐攥紧了拳头,他竟没想到这裴烨当真看中了他家这位大公子。他眯起了眼睛,瞥向自己这个往日不起眼的儿子:“怀瑾,杨管事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确定……” 他倒不是为了维护杨管事,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 打狗还得看主人,若是裴烨真的打了杨管事,这跟打在他身上有什么分别? “他是奴才,还打不得吗?”楚怀瑾眼神淡然,眼底埋藏着几分凉薄。 楚锐和他对峙半晌,最后败下阵来,他笑道:“若是怀瑾能出气,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不加阻拦了。” 他挥了一下手:“带杨管事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奴才走进了正堂,他“噗通”一声跪下给楚怀瑾道歉:“老奴对不住长公子……” “给梦秋道歉。” “啊?”那老奴显然没反应过来。 楚怀瑾轻哧一声:“你打的不是我,给我道歉作甚?” 楚锐也给杨管事使了个眼色。 好在这老奴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立刻又跪在梦秋身侧:“梦秋姑娘,老奴对不起你,是老奴瞎了眼,这才冤了好人。” 梦秋抹了眼泪,没有回话。 这时裴烨走上前,抽出了腰间别的鞭子:“本侯也不为难你,十鞭过后,今日的事一笔勾销。” 杨管事惊道:“十鞭?” 那岂不是要将人都打残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奴才,怎么受得住? 楚锐想要阻拦,可对上裴烨眼中的凶光之后,只好将想说的话咽回去。 裴烨没等对方求饶,直接甩了一鞭子上去。 他用的是军中的打法,不致命,却能叫人疼得死去活来。 “啊!啊啊!” 府中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十鞭下去,血肉横飞,腥气扑鼻。 楚怀瑾从怀中抽出了一张香帕,本想递给裴烨掩住口鼻,但倏然想到对方是见惯了血的人,一只手停在空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裴烨却很自然地接了过去,盖在了自己的口鼻上,很配合地说道:“难闻。” 楚怀瑾唇角微微勾起,旋即又落了下去,他换了一副神色,神情淡然地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楚锐让人将杨管事抬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又扬起了笑容,对着裴烨拱手说正事:“安靖侯,替嫁之事是楚府的错,小女顽劣,逃出游玩,给侯爷添麻烦了。下官知道侯爷放出去的消息是权衡之策,侯爷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寻到二女儿,送到你府上。” 他注意到了裴烨搭在楚怀瑾腰侧的手,眼珠微微移动了半分,脸上露出一抹精明笑意:“若是侯爷喜欢怀瑾,一同收了去也无妨。” 他这儿子长得珠玉一般,明净剔透、清纯可人,虽然身子弱些,可男人不就是喜欢这样的? 也难怪裴侯不生气,还放出那样的消息,混淆视听。 若是能攀稳安靖侯府这门亲事,就算是再舍一个儿子,让裴烨享齐人之福又如何? 楚怀瑾闻言,心中竟然有些惶然。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如今的一切,本来应该属于楚宁雪。裴烨失忆之后便换了个人一般,这样的裴侯,对谁都会温柔似水吧? 他的手指掐着掌心,身上不知传来一阵不适感。他想要呕吐,他想要控诉,为什么他的父亲会把自己当做物品一样,买一赠一似的送给旁人? 为什么他心中只有陆湘云和她的一双儿女,为什么他从不关心自己另一个儿子? 此时,他听到了裴烨低沉的声音:“本侯放出的消息,并非是权宜之策。本侯对楚大公子的心意是真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楚怀瑾听到这话之后,都愣住了。 “从前在书院同窗那些年,本侯便心属于阿瑾。只是碍于男子身份,一直无法表明心意。我与楚家议亲,原本想着做不成夫妻,便是做兄弟也成。成亲那晚看到阿瑾在本侯的房中,本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烨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的反应不一。 他扫过这些人的脸,继续道:“既是已经拜堂成亲,那便将错就错下去,这本来……也是本侯的心愿。” 楚怀瑾知道对方是在撒谎,在给自己面子,可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涌出一阵酸楚。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裴烨的手。 裴烨怔了一瞬,随后反握了回去,二人虽未十指相扣,却生出了几分缠绵之意。 “至于那位楚二小姐。”裴烨道,“说不定已经和自己的情郎比翼双飞,本侯又何必夺人所爱?” 楚锐脸色有些慌了:“侯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女不过是……” “你女儿逼你儿子嫁给本侯,转眼就和自己的情郎私奔了,你这当父亲的,竟然不知道吗?”裴烨打断了对方,“侯爷放心,这消息……不会传到旁人的耳朵里。” 楚锐擦了擦额间的汗:“这样……那便祝贺侯爷与犬子新婚了。” 裴烨点头:“明日本侯带阿瑾回门,劳烦大人准备些阿瑾爱吃的饭菜和点心。” 第10章 心意相通 回到侯府之后,楚怀瑾的咳疾果然加重了不少。 他咳得心口都疼,半倚在床上,微阖双眼,紧蹙着眉头,嘴里还挂念着梦秋的伤势,问了好几遍她的情况。 裴烨又让人请了医官来医治,重新配了一副药方,唤下人去抓药。 “不然明日别回门了。”裴烨坐在床头道,“等你养好身子再回去。” 楚怀瑾摇头:“那怎么行,侯爷不是和楚家都说好了吗?” “我回头派个小厮过去一趟,传个话,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裴烨帮他拢了一下散乱在额间的发,然后拉下了帷幔,“你好好休息,旁的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无妨,我身子无恙,歇息一晚上就能好了。”楚怀瑾的唇有些干裂了,他抿了一口水,“明日早上就能好。” “你从前也总是这样为难自己吗?”裴烨忽然道。 楚怀瑾神情定住,他对上了裴烨的珀色瞳仁,对方毫无遮挡的赤诚让他下意识地低头回避:“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裴烨道,“你从前也总是这般为达目的……委曲求全吗?你的身子被自己养得很差,你知道吗。” 这句话是质问,但是他的声音不曾重上半分。 楚怀瑾听了之后,心口开始发酸,他又抿了一口水,怕自己喉咙干到说不出话来:“从前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裴烨捏住了拳头,本来想要呵责对方两句,但是看着对方这副可怜样,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裴烨。”楚怀瑾忽然唤他的名字,“从小到大,没有人保我。我也很想保我自己,但总是……身不由己。” 他这话算是戳到裴烨心口上去了。 裴烨什么都没说,他不能表现得太迫切,以免让对方瞧出什么端倪。 但是他终究不忍心。 “从此,侯府是你的家,侯府保你。”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去榻上睡了。 卧床和卧榻隔了两扇屏风,二人能彼此听见二人的动静,但是看不到二人做什么。 裴烨想让对方好好休息,所以才主动睡榻的。 但是楚怀瑾好像会错意了。 他抓住枕头一角,始终都睡不着,就算后半夜勉强睡着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还一直流冷汗,做噩梦。 裴烨半夜被对方的梦呓声吵醒了。 他“腾”的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然后披上了一件狐裘,慢慢走近了对方:“阿瑾?” 楚怀瑾喃喃道:“裴烨,裴烨……” 这是在喊他的名字? 裴烨低下头来,想要凑近对方。 “裴仲元……” 竟然还记得他的字。 “快跑!”楚怀瑾又继续喃喃道,“我来断后……” 裴烨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亮光,神色染上几分欣喜,他嘴唇翕动,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肩…… 就在这时候,楚怀瑾猛地睁开眼,对上了裴烨的目光。 他慌乱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些心悸道:“侯爷……你怎么在此?” 裴烨握住了对方的手,郑重地问道:“阿瑾,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第9章 楚怀瑾往后缩了一点,猛地抽回了手,神色很不自在:“侯爷说的是什么?” “你刚才一直在说……” “我刚刚做噩梦了,”楚怀瑾立刻打断,“可是扰到侯爷了?” 裴烨小心翼翼地低眉问道:“你做噩梦了?” 楚怀瑾有些迷糊,因为是在睡梦中惊醒,而且重病未愈,所以他现在都晕乎乎的:“侯爷,抱歉……我身子不适。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明日再说?” 见他这副反应,裴烨眼中稍稍灰暗了几分。 明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那你躺下来继续睡吧。”裴烨也不会心,他将人扶着放倒,“我守着你。” “……侯爷怎么不上床一起睡?”楚怀瑾小声询问。 裴烨:“我若是上床睡,床上就挤了,我怕你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没有生气。 楚怀瑾的心轻松了许多,他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不然侯爷还是上床睡吧,榻上容易着凉。” 裴烨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纵然他很想上床,但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没事……我是行军打仗的人,我不怕冷。” “但是我怕冷。”楚怀瑾说完这话之后,脸色有些不自在,眼神都开始往别处飘,“侯爷上来的话,会暖和一些。” 这是裴烨想听的话。 接着,他就直接脱靴上床,睡到了楚怀瑾的身侧:“我睡在外面,明早起床练功不会打搅到你。你若是想要喝水,也可以直接唤我。” 楚怀瑾还没从自己方才的“大胆”中回过味儿来。 这些话他就听了个大概,没全部听进去,他点头道:“啊,好。” 楚怀瑾睡不着了。 他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发出了一些簌簌的小动静。 倏然间,裴烨拦住了他的腰,将人扣在了怀里,哑声问道:“现在不冷了?” “嗯……不冷了。”楚怀瑾紧紧闭着双眼。 “那就睡吧,明早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已经派人去楚家传话了。”裴烨又替他掖好了被子,“阿瑾,我以后私下里也这么唤你,可以吗?” 楚怀瑾:“侯爷不是已经这么唤着了吗?” 裴烨闻言,松懒一笑,热烫的气息喷到了对方脖颈上:“从今往后你唤我姓名可好?” “……不敢。” “方才不是还叫我‘裴烨’吗?” “方才侯爷没生气吗?” “我岂是小肚鸡肠之人?”裴烨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二人的脸快要贴到一处去了,简直像是在说悄悄话,“或者唤我的字吧。从前你和我一同在书院读书,你还记得我的字吧?” “……记得。”但是楚怀瑾没有说出口。 裴烨见对方实在为难,便只好作罢:“睡吧,折腾了那么久,你也该累了。” 楚怀瑾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就垂下了眼睫,睡着了。 “阿瑾。”待他睡着后,裴烨才自言自语道,“若是你没忘记那件事,你我二人,或许早就心意相通了。” 第11章 心向往之 楚怀瑾在侯府养了三天的病。 在第四天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下床走动也不费力气,还能站在门外看看雪景。 阿素站在他的右手边,恭声道:“公子,孟家的消息来了。” 楚怀瑾藏在宽袖下的手抖了一下,脸上却是毫无波澜:“怎么说的?” “掌柜说,东家想要亲眼见您。”阿素递上去了一张纸条,“这是见面的地点。” 楚怀瑾打开了扫了一眼。 明日晌午,望月楼。 这望月楼是东市里头的一家茶楼,西窗临江,靠近乐坊,装潢风雅,里头茶点的价格也不高,出生寒门的书生喜欢在这里作诗赋文,和鸣酬唱。 楚怀瑾不知为什么孟家要约他在这种地方地面。 难道……望月楼是孟家的茶楼?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楚怀瑾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此时正好是用午膳的时间,他等着裴烨下朝回来,二人一起用膳。 梦秋身上负伤了,楚怀瑾让她回院子的厢房休息了几日。 裴烨怕他身边没有大丫鬟伺候不喜欢,便又给他拨了一个丫头,名叫茹月。 “茹月,”他唤那丫鬟,“我的手炉冷了,给我再换一个。” “是。”茹月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新的手炉送来了。 楚怀瑾揣着手炉,走到院中长廊下,望着远处已经积雪的凉亭,和这满院的枯藤断枝,忍不住叹了口气。 茹月悄摸问道:“公子可是有烦心事?” 楚怀瑾一怔,随后摇摇头:“没有,只是见这院中无花,觉得有些单调。” 茹月眼珠一转,又追问对方道:“冬日里哪来的花儿呢?” 楚怀瑾不由得看了茹月一眼,他有些纠结道:“你们家侯爷从不种花给你们看吗?你不知冬日有什么花?” 茹月讪讪道:“请公子点拨。” “故作小红桃李色,尚余孤瘦雪霜姿。”楚怀瑾伸出手,接了一片雪,看着这点雪在掌心中融化,轻声道,“冬日雪晴云淡,唯有红梅可缀色一二耳。” 茹月是个粗鄙的人,虽然是府内的一等丫鬟,但她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不过她听到了两个字。 红梅。 红梅她当然是知道的,她暗暗记下,随后调笑道:“侯爷不种花给奴婢们看,自然是因为侯爷的心不在奴婢们的身上。若是公子想看,侯爷定然是要连夜请人来栽花的。” 楚怀瑾听了,忍不住羞恼:“你这丫头,又贫嘴。” 茹月的性子和梦秋很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梦秋在他的身边待久了,所以说话做事总是谨慎小心些。 茹月却是个大胆泼辣的丫头,常常和自己的主子打趣,倒也添了几分欢笑。 这时,管家差人来报,裴烨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两只山鸡,送到了后厨,说是要给楚怀瑾炖汤补身子用。 怪不得今日回来晚了,原来是去寻这东西了。 “本来是想亲自去京都附近的山上打的,不过这一来一回太耗时间,所以我就去坊市上挑了两只。”裴烨道,“都是鲜活的鸡,炖汤肯定大补。” 楚怀瑾心中动容,他开口道:“侯爷何必亲自前去?” “公子有所不知,”管家代替裴烨回答了,他笑呵呵地说,“侯爷从小就跟着老侯爷在山林里打猎,很会挑野物。而且冬日里没有新鲜的山鸡,宫中都快要断供了,只有一些老叟会从深山中抓些山鸡送到城中卖,一锭银子才能买到一只,寻常人家可吃不起这东西。” 楚怀瑾呛住了。 一锭银子…… 他从前一个月都花不了一锭银子。 “钱是小事,”裴烨用湿帕净了手,拉着楚怀瑾来到了餐桌边上,“我问了医官,他说你这病得吃点大补的东西,山鸡就很合适。” “等你吃完了,我再亲自去猎。”裴烨盯着他的脸,眼神比平时亮了几分,“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就当是冬游了,可好?” 楚怀瑾小声说:“山路难行,我上不去。” “坐马车,”裴烨道,“实在走不上去,我就抱你上去。对了,山中还有鹿,你见过鹿吗?” 他说的东西,楚怀瑾只在书上看到过。 “听说是琼枝玉角,瘦骨丰肌,常扬蹄嘶鸣。” “……”裴烨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他摸了一下楚怀瑾的头:“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带你去见识你前十九年都没见过的大好河山。” 楚怀瑾感受到了手掌的重量,他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言语,只夹了一个丸子,放到了裴烨的碗中。 “……多谢侯爷。”他说。 二人用过午膳之后,一起回到房间休憩了一会儿。 从前裴烨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只不过因为娶了个病弱夫人,想要跟对方多待一会儿,所以才陪同对方一起午休。 “院中积雪,我让人去扫雪了,等会儿舞剑给你看,可好?” 他垂眸问道。 楚怀瑾眼睫颤了一下,他嘴唇微启:“侯爷还会舞剑?” “会,不过我不喜欢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儿时跟着京中来的戏班子学了一会儿,那时候是为了逗我娘开心的。”裴烨说到这,声音落寞了些许,“她平日就喜欢听戏,我爹还特地从齐国的江南寻了一个昆曲班子,为她唱了七天。” “老侯爷爱妻如命。”楚怀瑾道,“天下女子对老侯爷这样的男子都心向往之。” “那你呢?你也心向往之吗?”裴烨下意识问。 “……怀瑾从前并未想过娶妻,更没有想过嫁人。”楚怀瑾道。 裴烨这才想起来,他嫁进侯府,并非自愿。 这人原想在楚府等死的,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意外,又遇到了他这个人…… 第10章 “那如果必须要嫁人,你会喜欢老侯爷这样的男人吗?”裴烨又上赶着问道。 楚怀瑾轻轻地笑了:“侯爷颇承父志,你不就是这样的男人吗?” “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呢?” “当然也是……心向往之。”楚怀瑾见对方裸露在外面的十指红通通的,以为对方冻着了,便下想要抓住裴烨的手,却没想到抓空了,只握住了对方的两根手指头。 他后知后觉地放开,有些赧然地解释道:“我是想试试侯爷的手冷不冷,我这儿有手炉。” 裴烨反过来握住了对方的手,整个身子都往前倾了许多,他低声询问:“这下试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故作小红桃李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出自苏轼《红梅》 第12章 记忆有损 “侯,侯爷。”楚怀瑾瞬间将手抽出来了,他的脸色很不自在,除了羞赧以外,似乎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畏惧。 他害怕裴烨。 这也不怪他,谁叫裴烨凶名在外,难掩身上煞气。而且这样突如其来的靠近,估计是谁都会不习惯的。 ……多试几次就好了。 裴烨眼睁睁看着对方缩了回去,也不甚介意,他温声道:“阿瑾,你觉得你会喜欢上男人吗?” 楚怀瑾不知如何作答,他从裴烨的眼神中读出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低眉侧目,嗓子有些哑:“不知道。” “我就随口一问。”裴烨也不为难他,他将对方晾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窝里:“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练武了,等你睡醒之后,膳房的鸡汤也炖出来了。” 楚怀瑾愣愣地点头,随后掩唇咳了一声:“侯爷……” 裴烨顿住了脚步。 其实楚怀瑾本来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方才刚拒绝了对方的靠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对方对自己这么好,他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你……练武的时候,小心些。” 情急之下,他只好随意编了一句话。 谁承想裴烨听到这话之后,勾了勾嘴唇,眼神中都浮过了一抹温润笑意:“好,我会当心的。” 待人走后,楚怀瑾躲在被窝里,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蠢。 裴烨是什么人,他武功盖世、以一当十,练武耍剑都是家常便饭,还用得着他提醒对方小心些? 他想了一会儿,便不想了。 心中堆积的事情太多的话,容易伤身子。 楚怀瑾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他还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午憩醒了。 醒的时候感觉外面有些嘈杂,他揉了揉眼睛,唤来了茹月:“外面的人是在做什么?” 茹月笑着回答道:“公子,外面的人正在刨土。” “刨土?”楚怀瑾面上错愕,他清声问道,“外面的雪停了吗?何故要刨土?” “雪还下着,不过只是一些细雪,不打紧。侯爷请了人刨土,说是要移栽梅花。”茹月望着窗外,细细地继续答道,“不仅有红梅,还有白梅,管家已经差人将那些梅树买回来了。方才奴婢路过的时候闻见了,可真是芬香扑鼻呢。” 楚怀瑾听到之后,先是有些茫然,后来想通了,知道这是裴烨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对方做事总是这般贴心,不着痕迹就将自己想要的东西送到眼前。楚怀瑾的心湖仿佛被丢了一颗小石子,漾起一片酸甜的滋味。 “是你跟侯爷说的?”他侧首询问。 “奴婢不过是跟着提了一嘴,”茹月小声嘀咕,“这件事是侯爷先问了梦秋姐姐,听见梦秋姐姐告知王爷了,奴婢才敢说的。” 梦秋是楚怀瑾的“陪嫁丫头”,她说了,自己再跟着附和一句,应该就不打紧了。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不过……我有些意外。”楚怀瑾捏紧了手指,他捂着心口,感觉有些不舒服,他的身子不适合大喜大悲,太高兴也不是好事。 “公子有什么意外的?”茹月嘻嘻笑了两声,“这是好事儿,公子该高兴呢。从今往后,公子就不用对空落落的院子感叹了。” 她扶着楚怀瑾:“公子先更衣吧,等会儿公子可以出去看看。侯爷说了,他等着您醒了之后,规划这些梅花树的种法呢。” 楚怀瑾朝着她点了点头:“好。” 他花了半炷香的时间,从卧房走出来之后,看见那些下人还在刨土。 管家在一旁监工,见楚怀瑾出来了,忙着迎了上去:“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寒,您仔细受冻。” 楚怀瑾挥挥手,示意自己无妨:“侯爷现在在何处?” “侯府来了客人,侯爷正在前厅同人议事。”管家弓腰问道,“可要禀告侯爷一声,就说公子您已经醒了?” “不必,本来就够兴师动众了,侯爷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别打搅他。”楚怀瑾拒绝了,“你们买的梅树在哪儿,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了。”管家在前面引路,他伸出一只手,“公子请。” “多谢。” 在去看梅树的路上,他们几人碰到了刚待完客的裴烨。 裴烨走上前去,帮他将斗篷扯紧了一些,然后又扫去了他肩头的落雪,轻声问道:“可休息好了?” 楚怀瑾很轻地颔首:“侯爷的事情也谈完了?” “嗯,本来没什么。”裴烨眼神中划过一抹嘲讽,他冷笑着说,“兵部侍郎陆轩之想要将自己的儿子塞到军中,想要走我的门路。” 楚怀瑾问:“那侯爷是怎么答的?” “我这儿没有门路。”裴烨道,“我跟他说,要想跟着我打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从小兵做起,今后无论爬得多高,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听到我说这话之后,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后面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走了。” 楚怀瑾了解裴烨的为人,他知道就算裴烨失忆了,也不会纵容这种风气。 他含笑道:“侯爷也是从小兵做起的,就算是待在老侯爷的军队中,也没有得到任何优待。陆大人……失算了。” 裴烨的眼睫倏尔一颤,神色似有恍惚:“阿瑾,你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楚怀瑾顿住了脚步,他被这句话问住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仿佛是有什么人告诉过他,但是他记不清了。 “并非是刻意打听侯爷过往,”楚怀瑾的神色有些纠结,他轻声道,“不过我方才也想不起来是谁人告知的,兴许只是和友人在闲聊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是吗。”可是这件事,他只告诉过楚怀瑾。 而且是他亲口告诉对方的……那画面都历历在目。 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兴许是因为我之前摔伤过一次脑子,所以才健忘了些。”楚怀瑾揉了揉自己的额心,“从前我出过一次远门,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身在楚家了。梦秋跟我说,我脑后受了伤,可能记忆有损。” 裴烨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目光切切地盯着楚怀瑾,翕动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 “不过我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并未忘记什么。”楚怀瑾没看见对方的反应,他脸色如常道,“兴许只是后脑撞到了坚硬的石头一类的,还好没有旁的后遗症。” 未等到对方回应,他微微抬眸。在看到裴烨那热切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侯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裴烨收回了目光,咽下喉头那抹苦涩,“那你比我幸运多了,我在城外受袭,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忘掉了一个人。” 楚怀瑾第一次听对方提起这件事,于是顺着对方问道:“一个人?” “对,一个很重要的人。”裴烨紧着接了下去。 “那……侯爷是又想起来了吗?”听对方语气如此郑重珍惜,楚怀瑾心中些惋惜,“可曾去寻过?” “寻过了,已经寻到了。”裴烨是在说“旁人”,但是他的眼神直勾勾地锁在对方身上,“他现在过得很好。” 楚怀瑾短暂地望见对方眼底的暗潮汹涌,两道目光刹那间缠绕交织,如金石崩裂,擦起火光,他短暂地心悸了一下。 下一刻,他发现裴烨的手缠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十指相扣,难以分开。 “我想让他过得更好。”裴烨又道。 第13章 别样情愫 楚怀瑾有些心慌。 他不知道裴烨为何突然要说这件事,这件事跟自己无关,又好像跟自己有关。 “这人……” “好了,”裴烨打断他,尔后又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前面是放置梅树的院子,你挑些好的种在咱们的院子里,剩下的留在别的院子里。可好?” 楚怀瑾回过魂来,没有计较方才被打断的话。他是聪明人,裴烨不想继续说下去的事情,他也不便再问。 第11章 他听到对这些梅树的安排,“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楚怀瑾这样受尽苦楚和磨难的人,甚少露出真心的笑,原来他笑的时候是那样好看,宛若冬雪初停,雾散云开。 裴烨没了动静,只照着他的脸看,他感觉自己要陷进这双清澈如雪的眸子里了。 二人对视了良久,随后都觉得不对劲,才撇开了眼。 “侯爷费心了,其实我没这么矫情,平日里就是有些感慨,这院子太空了。”楚怀瑾抚摸了枝头的梅花,心头又是一阵动容,“其实现在还没到冬梅盛开的时候,侯爷要寻这些梅花,定是不易。” 管家的声音适时地出现了:“公子有所不知,这梅花的品种名为娇萼,是侯爷特意从西市运过来的稀罕货。本来卖家都不打算卖了,但是侯爷大手一挥,豪掷千金,才将这些梅树都买下了。” 楚怀瑾仔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赞叹:“确非凡品。” 可是他又有些心疼:“侯爷,千金……” 裴烨见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还有心疼钱的时候?” 他当然心疼,他从前过的什么穷日子,裴烨不是知道吗? “你喜欢就好。”裴烨捏了一下他白净的脸,很轻的一下,“我倒是庆幸,我出千金,他肯卖我,不然我可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侯府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他们家世代儿女皆有将帅之才,保家卫国裂土封疆,祖上堆积下来的赏赐数不胜数,他自己也挣了不少奖赏和俸禄。 楚怀瑾不觉莞尔,他心若擂鼓,面带喜色,很轻地抱了裴烨的腰一下,随后又很快退开了:“多谢你,侯爷。” 裴烨的身子都僵了,他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梅香,不知道是不远处的梅花带来的,还是这人身上自带的。 好香。 楚怀瑾绕到那些梅花树之间,精挑细选了一番,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兴尽而归。 回去之后,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膳房端来了山鸡烫,汤面上飘着淡黄的油水,肉质松软白嫩,浮着一层淡淡的骨髓,稍稍用力便能徒手撕开。 楚怀瑾不是一个对吃穿有要求的人,但是看到这山鸡汤,他竟有种前十九年都白活的感觉。 莫说山鸡了,从前哪怕是想要吃到一点荤腥,都不太容易。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裴烨的心意。 心意。 这两个词拨动了楚怀瑾的心弦。 甚少有人对他这般上心,他也算是体会到了被人捧在掌心是什么滋味。 他盛了一碗汤,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后鼻翼微微耸动,眼尾也有些发红。 裴烨以为对方不满意,他很迫切,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婉转问道:“可是觉得味道不对了?” 楚怀瑾摇头,他想要答话,但是嗓子干得难受,他说不出来话。 “那是我惹你伤心了?”裴烨又追问,“怎么了,阿瑾?” “侯爷待我极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楚怀瑾的声音比往常粗重了许多,“只是我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毕竟二人新婚的时候,裴烨说的是,将自己当成保命符。 二人在一起,不过是权宜之计,说得好听一些,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他不明白裴烨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简直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了。 裴烨松了口气。 原来对方是感动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裴烨撕烂了一块鸡肉,放到了对方碗里,“你也知道我爹是爱妻之人,我生得处处都像他,自然是什么都学去了。” “……就这样吗?”楚怀瑾眸光盈润,声色偏哑。 裴烨有些心疼,他想多说一点,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只说了句:“当然,就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因为心疼你,所以才想厚待你。” “是……可怜我吗?” “当然不是!”裴烨急着否认,“天底下那么多可怜人,我为什么单单可怜你一个人?” 楚怀瑾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对方的下半句话。 裴烨轻抿薄唇,继续道:“阿瑾,我对你有种不一样的情愫,具体是什么,等我日后再跟你说,好吗?” 楚怀瑾听了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不一样的情愫指的是什么?这话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楚怀瑾伸出手,盖住了自己的左胸,他细细地喘了一口气:“侯爷,我既然嫁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考虑旁人了。” 裴烨举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我会一直等着侯爷,”楚怀瑾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语气越来越真挚,“等到你日后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给裴烨也夹了菜:“多吃一些,舞刀弄枪的身子也累。” 裴烨沉默良久,最后将他夹过来的那些菜吃了。 “阿瑾,谢谢你。”这声谢谢,不知道为何而说。 兴许二人都心领神会,兴许二人都不明白。 …… …… 次日,楚怀瑾去赴孟家的约。 他知道之前贸然去找他外祖父家的人,肯定难以找到,哪怕是找到知道他身份的掌柜,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孟泠鸢的名字,估计孟家很多小辈都没听过了。 “公子,”坐在马车上,梦秋有些担忧,她不止一次地来拉开车帘,看外面热闹的街市,想要散去几分焦灼的心绪,“当初小姐已经和孟家恩断义绝……我们再回去找孟家,岂不是遭人嫌弃?” “他们还愿意见我,就说明他们并非真的嫌弃我。”楚怀瑾不紧不慢道,“娘亲年轻时犯错,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给我爹,甚至不惜和家人反目。我外祖父痛心疾首,但这更说明他真心疼爱她这个女儿,听到她香消玉殒的消息时,估计也是悲痛的感受更多。”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另一样遗物:“我和怀音是她留下来的血脉,我相信外祖父不会不认我们。” “可是孟家这些年一直对公子和小小姐不闻不问……” “他们也不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楚怀瑾将那块玉佩收好,眺望远方的高楼,“都说商人重利忘恩,但是娘亲说过,外祖父是她见过的最重情的人。” 第14章 如此凡音 望月楼天字号雅间。 楚怀瑾没有想到孟家派来的人是他的小舅舅,孟远修。 对方是他娘亲的亲弟弟,是娘亲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人。 他小的时候总是听娘亲提起。 现在时过境迁,娘亲口中那个顽劣不懂事的弟弟,也成了名震一方的富商大贾。 看到楚怀瑾,孟远修端着茶杯的手都快要握不住了,他扶起了将要行礼的楚怀瑾,颤声道:“阿瑾?” 楚怀瑾颔首:“舅舅。” “当真是你,”孟远修几乎说不出一个字,他盯着楚怀瑾那双桃花眼,泪水立刻蓄满了双眼,他张开有些干裂的嘴,过了许久才道,“你的眼睛和你娘亲生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儿,楚怀瑾也快要落泪,他鼻子一酸,咽下喉头的那一抹苦涩:“是,娘亲也这么说过。” 他和楚怀音都长得像娘亲,尤其是他。 儿时因长得太漂亮,被下人抱出去玩儿的时候还被旁人当成了姑娘。 “这些年来,怎么不朝家中去个信儿?”孟远修将人引到了榻上,忙不迭地叫人换一壶热茶,还送来了好多可口的点心。“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老人家临终前都想着阿姐……” “外祖父……”楚怀瑾愣住了,“已经离开了?” “去年的年前走的。”孟远修摇头惋惜,“自从知道阿姐病故之后,他也病倒了,在床上撑了好多年,但是终究没有熬过去年的冬天。” 楚怀瑾手中握不稳茶杯,热茶洒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的疼痛刺激着他清醒:“外孙不孝……” “不怪你,就怪他老人家脾气太倔了。”孟远修叹气道,“他以为你们兄妹俩也记恨他,所以……” “怎么会。”楚怀瑾打断道,“我和怀音,一直记挂着孟家所有人。” “那你们兄妹这些年怎么不给青州去个消息呢?”孟远修不禁问道,“你们是官家子女,我们孟家也不好上门过问,毕竟早些年你娘亲与孟家决裂,孟家和楚家好多年都没有联络,突然上门拜访,怕别人说我们家别有所图……” 楚怀瑾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笑意:“舅舅可知道父亲娶了陆氏做续弦?” “知道,听说也是官家女儿。”孟远修皱眉道,“她待你们兄妹俩不好吗?” 他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陆氏的为人。京都中人说陆湘云出身大家,品行温婉敦厚,是难得的贤妻良母。 “小时候,她把我关在柴房中,差点把我饿死。”楚怀瑾淡淡道,“怀音十三岁的时候,她就张罗着要把她嫁给远在她浒州老家的侄子。她那侄子,是个已过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的酒囊饭袋。” 第12章 孟远修听了,拍了桌案,怒斥道:“她怎敢如此?” “舅舅听了我最近的事情吧?”楚怀瑾继续道,“陆氏生的女儿不愿意嫁给安靖侯,便在大婚那日将我塞进了花轿,自己同情郎私奔了。” “什么,岂有此理!”孟远修再也忍不住,他不敢想……他这外甥,分明是个风神俊朗的男子,怎么能被迫嫁给旁人当男妻! “我要去报官!报给大理寺,治你父亲一个家风不严,纵容自己现夫人虐待亡妻遗子遗女的罪!”孟远修悔不当初,他忏悔不已,恨不得捶胸顿足,“怪不得你派人送信说要救你性命。舅舅不想你们兄妹来在京都竟然遭受了如此待遇,是舅舅对不住你们!阿姐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怪罪我。” “等等,舅舅。”楚怀瑾叫住了他,他声色平和地解释道,“我替嫁一事,安靖侯已经想好了妥当的说辞。我现在在侯府,比从前在楚府强上太多,我不打算再回楚家,你也不必为我出这个头。” 而且孟家是商贾之家,哪里能和安靖侯硬碰硬呢? 孟远修不信:“听说那安靖侯是个粗蛮的杀神,你可……受苦了?” 楚怀瑾不知对方问的是什么,他有些尴尬道:“我和侯爷……目前应该算是朋友。他待我极好,也不曾冒犯于我。” “竟是这样?” 孟远修不大相信。 “就是这样。”楚怀瑾点点头,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舅舅,我这次找你来,其实是想找你借点钱。” 孟远修也没想到:“借钱?” “是。”楚怀瑾低下了头,拱手道,“这些年来,楚家放任我们兄妹俩自生自灭,靠着娘亲留下来的一点嫁妆活到今日。如今……怀瑾手里已经没钱了。怀瑾一人倒是能应付,可是怀音被我送去宁州学艺,她一个姑娘家,不能没有银子傍身。” “这个好说,我们孟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孟远修细细思忖过后才道,“我回家便修书一封,让人送些金银细软,寄往宁州。” 楚怀瑾抿唇:“多谢舅舅。” “你呢?你现在在侯府……我不懂你同那安靖侯达成什么交易,我只知道那毕竟是人家家里。”孟远修想了想,做出抉择,“这样吧,等明日,我带上五千两黄金,拜访安靖侯。” 还没等楚怀瑾说出拒绝的话,孟远修就又说:“本来我也为你和怀音准备了聘礼和嫁妆,没成想你最后竟然和安靖侯喜结连理了。无论如何,这些钱都是给你的。” 楚怀瑾觉得这太多了,想要拒绝:“舅舅,怀瑾只需要维持温饱的钱就够了……” “你若不答应,便是还在生舅舅的气,怪我这些年来对你们兄妹俩不闻不问。”孟远修举起手,重重落在对方的手背上,稳稳当当的,“阿瑾,你手下吧,算是舅舅对你的补偿。” 他眼神真切,看得楚怀瑾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无奈答应:“如此,便谢谢舅舅了。” 孟远修第二日一早就来安靖侯府上了。 正好碰上裴烨休沐。 他本是在院中练剑,听见楚怀瑾舅舅来访,便放下剑,换了套行装,前去见客。 商人说话做事都是开门见山,孟远修直言这些金子是送给他外甥的,算是补了“嫁妆”,然后就离开了。 管家去查验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裴家也是百年世家,积累了不少财富,可裴府到底是清流,吃的是俸禄,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排列装整的几十箱黄金。 “验过之后就放好,送到公子那儿。”裴烨倒是没有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的神色,“若是阿瑾想要做什么,这笔钱,倒是能帮他办不少事。” 管家忍不住问:“侯爷,这孟老爷若是想送钱,直接找公子就是,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你也看出来了?”裴烨轻轻地笑了,“这算是个……下马威吧。” “下马威?” “他怕我薄待阿瑾。”裴烨将其中一个箱子拉了下来,扣好了锁,“他特意让我知道孟家有钱,也是告知我——倘若我有银钱上的需求,可以来找他,这样……也算是给阿瑾当了靠山。” “那这孟老爷可是打错算盘了。”管家会心一笑,“京都中人谁不知道侯爷不是那贪财弄权之流。而且……侯爷待公子指心,日月可鉴啊。” “也是一片好心。阿瑾有了孟家做靠山,从此也算是有了依托。”裴烨使了个眼色,“你得派人帮公子守好这些黄金,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老奴知晓轻重。” 裴烨回到院子里了。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发现楚怀瑾正在梅树下品茗弄琴。 他带来的琴音色并非上乘,但是经他的手弹出,竟如那净雪明月,清澈空明。 此时梅瓣落,雪消融。 他垂眸不语,只是轻轻用扫尘拂了两下。 “终究是生疏了,”他叹惋道,“宫中善琴者不知凡几,侯爷每次在夜宴中都能听到。如此凡音,应当是入不了他的耳了。” 第15章 科考意愿 裴烨走进来,拨开了梅花枝,兀地俯着身子靠近对方:“若你嫌旧,我为你寻得最好的沉香木,造一把好琴。”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这架琴上:“阿瑾琴技了得,在我耳中,宛若天籁。” 裴烨好像很喜欢说这种很直白的,让人听了就高兴的话。 楚怀瑾心中又是一震。 他抬头,对上对方那双含笑的眸,随后不经意间缩回了手:“侯爷见笑了。” “你还会弹琴?”裴烨更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到对方身上,“什么时候学的?” 楚怀瑾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出来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他翕动嘴唇,没有回避,反而大胆地直视着对方,回答道:“小时候跟着娘亲学的。” 梦秋在一旁掩着唇补充:“侯爷有所不知,我们夫人是青州出了名的才女,琴技超绝,当年提亲的人都要将孟家的门槛踏破了。” 说起这件事,楚怀瑾的眼神垂落了下去,似乎想起了自己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当年名动青州的才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叫人唏嘘。 裴烨看出来了对方眼神中划过的一闪即逝的感伤,他温声问道:“你舅舅给你送钱来了,你可知道?” 楚怀瑾犹豫着点头:“昨日我私底下见过舅舅了,知道他要送钱来。抱歉,先前没和侯爷打过招呼。” “青州孟氏,名不虚传。”裴烨轻轻拈去了他身上的一截枯枝,揽着对方的肩膀,“管家看着那些黄金,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谁不知管家长着一双眯眯眼,这么形容,可真是“惊诧”太过了。 楚怀瑾低声轻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舅舅会带那么多钱来。” “昨日你见了你舅舅,知道你嫁给旁人做男妻,他有没有为你打抱不平?有没有让你从裴府逃出去?”裴烨挤着对方,二人的呼吸都快要交织在一起,亲昵得很,和寻常夫妻无甚差别。 楚怀瑾身下的那张石凳比一般的凳子略长些,但是两个人一起坐着,就显得挤了。 “……侯爷怎么会这么想?我已经嫁进侯府,整个京都都知道了,舅舅怎敢擅自带我离开。”楚怀瑾有些局促,其实他还不适应和旁人靠得这么近。 往日在床上也就罢了,二人隔着厚厚的被,床也宽,倒是还能适应。 但是对方这么靠过来,说话时候的吐息声他都能听得清,楚怀瑾瞬间感到自己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那你舅舅不怕你在我这儿吃苦吗?”裴烨又逗弄对方似的,“我在外面的名声,可是不好听。” 楚怀瑾想要移开些,但是这凳子实在太窄了,他稍微有所动作,就差点掉下去。 还好裴烨手疾眼快,及时揽住了对方的腰。 “阿瑾,你乱动什么?”裴烨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呵责,“你知不知道你身子刚好一些,是不能添伤的?掉下去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楚怀瑾知道。 但是裴烨一直在挤自己。 他有苦难言。他觉得裴烨是故意的,但是看着对方坦荡澄澈的眼神,又将质问的话咽了回去。 ……也罢。武将身子宽些也是正常的,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我舅舅……”楚怀瑾想起要回答对方的话,但是脑海里却浮过那句“受苦了”。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舅舅话里的意思。 是单单指他受苦了,还是…… 楚怀瑾沉默了几息的功夫,脸都被自己憋红了:“我跟舅舅说了,侯爷待我很好,让他不必担心。” 他才有了喘息的功夫,便指了指琴:“侯爷,你再靠过来……我的琴就要掉地上了。” 裴烨身子宽大,挤得原本放在石桌上的琴都移位了。 第13章 “这琴……配不上你。”裴烨抚摸了一下琴弦,他不懂这些,但是尚能品出好坏高低,他觉得面前的琴音色一般,颜色也质朴了些,看着衬不上楚怀瑾的高雅气质,“我再给你买一把好的。” 楚怀瑾这次拒绝了,他不愿总是让裴烨付出:“舅舅给我送了钱来,我若是需要什么,自己买便是了。” 见对方拒绝如此之快,裴烨嘴角有些僵硬,旋即叹息地点头道:“阿瑾现在有钱了。” 楚怀瑾觉得这种话听着奇怪,他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总让侯爷破费,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才……” “可我愿意给你花钱。”裴烨任性地收了他的琴,站着抱了起来,“你弹过的琴,我拿走了。” 楚怀瑾愣住了。 “为了补偿你,我来日给你换一把好的。”裴烨让人将这把琴放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楚怀瑾只觉得羞赧:“侯爷,这把琴……不值钱,放在书房中,若是被来侯府议事的同僚瞧见了……” “那我同他们说,”裴烨顿了一下,面带春风般微笑,“这是我夫人用过的琴。” 风拂过,吹来一阵清幽梅香。 楚怀瑾忽地觉得自己看向裴烨的目光,没有对方看向自己时那般坦荡了。 两个丫头站在后面,听着这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你方才说,你舅舅没有想要带你走的意思。”让小厮拿走琴之后,裴烨又坐了回去,继续揽着他的肩膀,问道,“那你呢?你现在有孟家做靠山了,你现在想走吗?” 楚怀瑾摇摇头:“我说了,侯爷待我很好。这里……比楚府好多了。” “怎么不正面答我的话?” “……”楚怀瑾抿了一下唇,声音轻了几分,“我不想走。” 其实跟舅舅去青州也是很好的,那里还有关心他的亲人。 如果他在二人成亲前就找了舅舅,那他肯定义无反顾地和舅舅走。 但是他现在遇到了裴烨。 裴烨很好,也让人感到安心,他似乎更愿意待在有裴烨在的安靖侯府。 “你不想走,那么侯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裴烨摸了一下他乌亮的头发,“我也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手掌很宽,但是落到头上却没什么分量,裴烨是刻意收了力的。 “好了,外面起风了。你的身子才见好,别功亏一篑了。”裴烨催人进卧房,“我方才让膳房给你炖了一只鸽子,等会儿你多喝点汤,暖暖胃。” “……好。”楚怀瑾很听话地回房间了。 回到房间之后,他并没有躺下来休息,而是拿着一本书,对着窗外的天光看书。 丫头们不解,茹月问道:“公子这书都翻旧了,如今还要看吗?” “温故而知新。”楚怀瑾回答道,“于我而言,至少要看完三遍书,才能会其表层之意。若要深读,则需仔仔细细看上十遍。” “公子莫不是要去科考?”茹月掩唇笑道,“奴婢听说那些科考的学生,就是这样……将千年来各位名人大家所著的经史子集里里外外翻上数遍,才安心上考场的。” 楚怀瑾翻页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抿了抿唇,想要掩饰住心中的不平静:“如果我说……我确实有想要科考的意愿呢?” 第16章 英雄救美 茹月也惊了一下:“公子是打算科考?” 楚怀瑾放下了手中的书,眺望窗外:“囚鸟禁于笼中太久,总是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那公子和侯爷说了吗?”茹月问,“公子若是容侯爷说了,侯爷肯定支持你。” 楚怀瑾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他正是拿不准主意,所以才一直没跟裴烨说。 裴烨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这位“男妻”。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若是他这个男妻参加科考,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到时候大家少不得要议论裴烨。 难道裴烨真的能做到毫无芥蒂吗? “这事儿,稍后再议吧,你们俩的嘴都严实些,别跟侯爷说。” 楚怀瑾按了下自己的眉心:“容我先小憩一会儿。” …… …… 裴烨此时正在书房议事。 对面是他的属下,也是同他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慕淮,慕玄林。 “噗……”慕淮喷出了一口茶水,随后胡乱抹了一把,“裴烨,你厉害啊,为了抱得美人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裴烨脸色沉沉地看着对方,他喝了一口茶水,什么都没说。 “你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慕淮脸上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如果是我的话,当初我就直接将他从楚府劫出来。” “……不可。”裴烨道,“他胆子不大,不能吓着他。” 慕淮:“……” “那你现在在忧虑什么,人现在都在安靖侯府了,你还担心人跑了不成?”慕淮啧啧称奇,“裴烨啊裴烨,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可真是没出息。” 裴烨懒得跟他计较,他有些犹豫,缓缓开口道:“他现在……不喜欢我,不愿意同我亲近。” 慕淮:“……你们不会没有圆房吧?” “没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没有。 “裴烨,你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呢?”慕淮惊叹道,“他不愿意,你就用强的啊,人都是你的了,你还在担心什么?一回生二回熟,久了不就习惯了?他都答应做你的男妻了,这事儿不是迟早的吗?” 裴烨听到“用强的”,很短暂地心动了一下。 当然,那是转瞬即逝的想法。 他不是什么好人,这些日子以来在楚怀瑾面前装得也挺累的。 但是他很尊重楚怀瑾。 他也害怕对方会因此厌恶自己。 “不行……”裴烨的声音低了几分,“他会不高兴。” 他的目光有些散,大概是又想到楚怀瑾的脸,思绪飘飞出去了。 慕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那我不知道了,”他斜着躺在案上,漫不经心地答道,“兄弟我可不会讨男人欢心,那些姑娘的心思都变来变去难猜得很,我实在不愿再同你一起琢磨那楚怀瑾心中是怎么想的。” “玄林,”裴烨直勾勾地盯着他,倒是恳切,“你有经验,你教教我……至少让他别这么抗拒我。” “唉。”慕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不如……来一出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裴烨问道,“此话怎么说?” “这事儿简单。”慕淮很快就想好了计策,他扑腾从塌上弹起来,手指比划着,“你驾车同他出城郊游,然后我找人扮演山贼劫持你们的马车,我用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你自残双手双脚,你为了他不惜砍断双手双脚,此时你的侍卫及时到了,将你们都救下了。楚怀瑾知道你为了他竟然愿意做出如此牺牲,一定会感动的。” “你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裴烨只关心了这一句。 慕淮的脸僵住了,他解释道:“只是做戏。” “你话本看多了吧,这事儿听着不靠谱。”旁人裴烨不知,慕淮他是知道的,这人从姑娘们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平时行军打仗的时候喜欢掏出来看。 各式各样的话本就是他最爱拿来消遣的东西。 “反正你现在也没招了,”慕淮摊开了手,“不如一试。” 裴烨有些纠结。 “你快点想好吧,本将军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我这般英雄神武,你以为我很想扮演山贼吗?”慕淮咋咋呼呼道,“喂!” 裴烨被吵得脑子有些疼,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回复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想好了给我来个信儿,这些山贼都得提前找。”慕淮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银子你出,我没钱。” “知道了,你快走吧。声音轻些。” “哼。” 裴烨又在书房中待了很久。 他举起笔,望着面前的信纸,有些举棋不定。 晚膳时分,他去见了楚怀瑾。 楚怀瑾此时正在练字,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 “阿瑾。”裴烨唤他,“今天下午都在练字?” 楚怀瑾放下了笔:“嗯。” “你平日也爱看书练字吗?”裴烨不经意间问道,“不知……阿瑾学问如何,在楚府这些年是不是耽误你了?” 楚怀瑾倏地停了呼吸,他垂下眼眸,半晌才道:“侯爷想问什么?” “我随便问问。”裴烨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话冒犯到对方,于是就不继续说了,而是换了个话头,“阿瑾……你想出去看看吗?” 楚怀瑾脸色都白了:“侯爷……知道了什么?” 裴烨一头雾水:“什么?” “若是侯爷介意,也不必如此旁敲侧击。你想让我做什么,不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直说。”楚怀瑾抿唇道,“我与侯爷说话,向来都是坦然告知。” 第14章 这话说得裴烨有些心虚了,如此,他也不瞒着了:“那你能答应和我一起出去冬游吗?” “冬……”楚怀瑾翕动了一下唇,“冬游?” 第17章 动手动脚 “是啊,”裴烨面不改色道,“京都外的红梅苑已经开花了,你可想去看看?” 楚怀瑾又张了张唇,难掩惊讶的神色:“侯爷是想要邀请我一同去赏花吗?” “你不愿?”裴烨沉思了片刻,点头说,“可是这寒冬时分,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可做了。” “不,不是。”楚怀瑾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我愿意去。” 方才还以为裴烨已经知道自己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他曾就读于禹国的徽旻书院,是院生,可以直接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 如此一来,倒是赶上时候了。 “你现在身子可好些了?”裴烨拉着他的手,将手放在对方手背上,感觉到对方身子有些凉之后,忍不住蹙眉道,“怎么不多穿一些?” 不知是何原因,楚怀瑾已经习惯对方时不时的动手动脚了。 “我从小就这样,”楚怀瑾解释道,“夏日里身子也捂不热。” “那你别在这儿练字了。”裴烨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向下绕过对方的膝弯,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楚怀瑾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襟,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被对方拢在了怀中。 裴烨的大氅能将二人的身子都盖住。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沉木香气。 楚怀瑾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裴烨有些发烫的声音:“腰好细,阿瑾。” 楚怀瑾僵住了。 他迫不得已搂住了裴烨的脖颈,微微含肩道:“侯爷,这是为何?” “想让你休息一会儿,练字冻手。”裴烨踢开了挡路的椅子,将人往卧房里抱,“你饿吗?我让下人传膳过来?” 他贴得太紧了。 楚怀瑾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子有些发痒。 “嗯……好。” “那你在榻上躺一会儿,好好休息。”裴烨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踏上,还给对方扯了一条毯子盖上,“我看你喜欢看书,你喜欢什么样的书?我给你搜罗过来。” 裴烨不懂,也不喜欢看书。 从前在徽旻书院上学,只是顺着他老爹的意,他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跟文墨沾边的事儿。 年少的他只听了他爹说:“现在不读书,当心你日后的媳妇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嫌弃你是个大老粗。” 心高气盛的裴烨这才负气去了书院。 大家闺秀没遇上,风光霁月的公子倒是遇上了一个。 公子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还望对方来日不要嫌弃他这个大老粗才好。 “我……”楚怀瑾对上对方的深珀色眼睛,差点要将自己要参加科考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 “什么书都可以,我看得杂。”楚怀瑾轻声道,“只不过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只能在房中看书……算是解闷吧。” “那我给你找些话本?”裴烨主动提起,“我有个兄弟,唤作慕淮。他手里有很多有意思的闲书话本,我去给你寻些来。” 慕淮,慕将军。 “久仰大名。”楚怀瑾客气道。 “你仰他大名?”裴烨却有些不满,“不过是个普通将士,功夫比一般人利索些,在军总尚堪一用,你用不着记在心上。” “呃……”楚怀瑾无奈一笑,“好吧,不过听说慕淮将军是侯爷的左膀右臂。”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裴烨半跪在他面前,想帮他整理衣襟,楚怀瑾还以为对方要做什么过分的事儿,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 “侯爷……”楚怀瑾脸上浮起一层薄粉色,“我……” 裴烨愣住了:“怎么了?” “没事,没事。”也不怪楚怀瑾如此紧张,只怪裴烨最近总是动手动脚的,他有些不习惯。 楚怀瑾不知道自己对裴烨是什么感觉。 他不反感对方的触碰,偶尔搂搂抱抱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若是再深一步…… 好像总觉得差了点火候。 这句话从心中冒出来的时候,楚怀瑾浑身一怔。 所以……他真的能喜欢上男人?他现在的不适应,只是时间问题吗? 他未来会喜欢上裴烨吗? “侯爷,我确实有些书想看,等会儿我写个单子,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若是先将科考书籍放到上面,试探一下裴烨的反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怀瑾不敢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神,他总觉得自己算计了对方。 可是不算计的话,他就活不到现在了。他表面装得人畜无害,背地里也并非如此单纯。 从小到大,楚家从没有支持过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裴烨是很好的人,但是他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到这么好吗? 楚怀瑾不是不信他,而是不相信这人世间还能有这么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叫他遇上了呢? “好啊,”裴烨痛快地答应了,“你写,我今日便叫下人帮你寻这些书。” 【作者有话说】 我想了一下,虽然现在这本文榜单不好,任务量少,但是我可以将任务拆分成多章发,然后在此基础上再更多一点,这样大家也有追更的感觉,隔日更甚至隔两日更也不像话。 接下来会提高更新频率。 第18章 我陪你去 “侯爷,”一个一身黑色便衣的侍卫出现在了裴烨面前,“这是公子要的书。” 裴烨稍微扫了一眼,问道:“都是什么书?” “一些……经书。” “经书?” 裴烨扫了一眼这些书名,忍不住皱眉:“这都是……科考书目。”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有些书楚怀瑾都读过十数遍了,早已经烂熟于心,怎么还需要他去寻? “侯爷不妨问公子。”玄风的话少,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裴烨却听从了。 与其在这瞎猜,还不如去问他。 他捧着书回到了卧房,看见对方正在调香。 喜欢楚怀瑾喜欢捣鼓这些。 裴烨暗暗记在心中,然后走上前去,将书放在案桌上:“阿瑾,你要去科考?” 楚怀瑾动作一顿。 手中的香料差点全部都洒出去。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缓慢站起来道:“是……我想入朝为官。” “你当真做好决定了?”裴烨忍不住劝阻,“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不赞同对方的选择。 楚怀瑾心中发酸,原本也不指望对方能同意,但是看见对方如此阻拦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难受:“这事儿,我已经想了很久。” “朝中那些老狐狸,很不好摆弄。”裴烨“啧”了一声,他双拳上下一碰,“你若是想去考试,定是能高中的。届时……我为你铺路。” 原先裴烨最头疼这样的问题。 他一个武将,最不喜欢勾心斗角,更不愿意结党营私。 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楚怀瑾,他愿意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违背自己的原则。 “铺路?”楚怀瑾有些诧异,他的眼神划过了一瞬的懵懂,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张清冷俊秀的脸上,着实可爱,“侯爷的意思是……”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你的仕途未必有你想象中那么顺利。若是你借着我的势,那些想要找你麻烦的人……说不定会惧你一二。”裴烨和他仔细道来,压低声线问道,“你怎么不同我早说?这样也好早做打算,秋闱在即,你可准备好了?” 楚怀瑾翕动了一下唇:“侯爷支持我的想法?” “怎么不支持?你想做的事情,我肯定要助你完成。”裴烨捏了一下他的脸,“你在担忧什么?” 楚怀瑾不想说明缘由,但是看见对方那双关切的眼睛,他还是不忍欺瞒:“我以为……侯爷不愿意让我抛头露面,参加科考,在朝为官。” 按照“嫁人”的规矩,他现在已经是裴烨的人,合该听从对方的吩咐。裴烨能将他好好养在侯府中就已经是厚待了,若还能让他出去抛头露面,那楚怀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对方了。 这人的出现,仿佛是老天爷楚怀瑾十九年痛苦人生的补偿。 他运气太好了,竟然得了这样一位夫君。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裴烨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我确实不想让你抛头露面。” 他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外头豺狼甚多,看着如此俊俏的小郎君,我怕他们把你叼走了。” 楚怀瑾被对方的话逗笑了:“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 “你是,”裴烨很珍重道,“你是。”还特意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楚怀瑾心口。 第15章 “你可有打算?”裴烨转而问道,“乡试对你来说不难,来年的春闱才是要好好准备的。” 楚怀瑾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考前我带你出去玩儿,可好?”裴烨没忘记自己主动提起的冬游一事,“你很久都没出府了吧?” “是很久了。”不过楚怀瑾并没有什么不习惯,他本就是个病秧子,常年躺在西偏院,不怎么出远门。 “明日带你出去,”裴烨说,“带上弓箭,我给你打野兔吃。” 裴烨提到“打野兔”的时候,神采都不同了。 楚怀瑾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个提着弓箭,身着劲装,在山野中穿行的少年郎。 若不是这几年裴家人接连战死,裴烨不得已逐渐挑起裴家大梁,他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沉稳庄重。 从前的裴烨,还是有几分欢脱的。 “好啊,”楚怀瑾缓缓地伸出手,犹豫着搭上对方的手腕,对上对方的眼睛,语气也很郑重,“我陪你去。” 楚怀瑾很少主动靠近裴烨。 裴烨见状,又没忍住,按住了对方的手,将人往自己的怀中带:“阿瑾,别动。” 楚怀瑾又闻到了那股沉木香。 “让我抱抱你。”裴烨说。 第19章 晴日冬游 他们出去游玩的日子没有下雪,是京都难得的艳阳天。 裴烨骑马在前方探路,楚怀瑾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坐在马车中,这一路上有些颠簸,但是他还受得住。 裴烨心情好,他也不想扫兴。 “阿瑾,前面有个茶馆,你可要下去歇歇脚?”裴烨在外面大喊了一声,“看着人不多,倒是可以去小坐片刻。” 他既这么问了,楚怀瑾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在马车上闷得慌,下去吹会儿风也好。 “听侯爷的。”他答道。 裴烨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了店里的小二,然后回到了马车附近,搀扶着楚怀瑾走下来。 旁人见这两个男人如此亲密,便开始交头接耳。 在京中,大家都认识裴烨,知道他响当当的安靖侯名号,便不敢乱嚼舌根。可是到了外面,没有人知道裴烨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和楚怀瑾是两个相貌上乘的公子,黏糊在一起像是一对断袖。 楚怀瑾垂着头,进茶馆的时候特意躲开了裴烨,但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拽到了怀里。 裴烨压下声音道:“别离开我太远,若是遇到危险,我来不及保护你。” 楚怀瑾面上一赧:“侯爷,外面这么多人……” “你害怕?” “不是……”楚怀瑾附在他的耳边,“他们都在议论我们。” 偏偏裴烨还抱紧了他。 这下更证实了他们二人是断袖了。 “议论就议论吧,你怕他们误会?”还没等楚怀瑾点头,裴烨就自顾自接道,“可你我之间本来就不清白。” 这话说得楚怀瑾都懵了。什么叫做他们二人本来就不清白?他貌似也没有和裴烨有过肌肤之亲,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挚友。 “好了,别愣在这儿了,我们进去吧。”裴烨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牵着楚怀瑾的手坐下,“窗外这几颗假翠竹倒是做得逼真,外面积雪未融,翠叶生于苍茫白雪中,还算是赏心悦目。” “竟然是假的。”楚怀瑾没见识过,还心中称奇,“估计是店家特意做出来的。” 疲于奔波的旅人在这样的地方吃上一盏茶,心中也安宁了许多。 “你想要什么茶?”裴烨问,“点心想吃吗?” 楚怀瑾想了一会儿:“碧螺春吧。点心的话……不知道这里可有荷花酥。”荷花酥做工繁杂,这不过是个歇脚用的茶馆,也不知道是否有卖的。 “我找小二问问。”裴烨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飞来一枚竹签,他推开了和楚怀瑾紧握的手,才没被那竹签穿了手。 裴烨抬起眸子,看向惊魂未定的楚怀瑾,急着问道:“可受伤了?” 楚怀瑾摇头:“没有。”声音镇定,但是脸色却白了不少。 裴烨心中怒火中烧,他折断了那支嵌入墙内的竹签,站起来询问:“这是谁干的?” 四下寂静。 就在裴烨以为无人敢站出来的时候,一道戏谑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这位公子,不知你家住何方,雪天路滑,山路崎岖,不如先暂停赶路,某愿以美酒佳肴接待公子。” 裴烨一开始以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是按着声源寻过去之后,才知道这人的目光一直锁在了楚怀瑾身上。 楚怀瑾下意识地往裴烨身边靠拢。他身边的小厮和两个丫鬟也挡在他身前。 这人长相还算是俊俏,只不过一双眼睛有些发黑,脚步虚浮,眉眼狭窄,像是常年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 裴烨微微眯眼,刚上前一步,就被人推了一把。 “这位公子,他是你的人?”那人笑得有些猥琐,“不如你开个价,将人转送于我,我愿以千里黄金相赠。” 楚怀瑾生得好,但是身子骨却弱,因为气色不好,所以脸上涂了些胡粉,被人当成了养在身边的男宠,倒也不足为奇。 茶馆里的人一听到“千两黄金”,纷纷吸气。这个不着调的男子到底是哪个富户家里出来的,出手竟然这么阔绰。 楚怀瑾并不似旁人那般反应,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平静地看向了那个男人。 二人的视线还未交汇,就见裴烨单手将人拎了起来,像是提溜小鸡仔似的,将人摔到了地上。 那人被摔得吃痛,抱着自己的小腿:“你竟然敢摔本世子!” “世子!”茶馆内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可不得了了,这男子很有可能是皇室宗族的人啊…… 身边立刻有两个仆人走上前来,将男人扶了起来:“世子殿下,您还好吗?” 那男人给了两个仆人一人一个耳光:“你们现在才看见本世子摔倒了?两个废物。” 他阴恻恻地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裴烨:“带两个侍卫进来,将他拿下,再把那个小公子送到本世子的马车里。” “是。” 可是还没等仆人有所动作,裴烨就先开口了,语气淡漠,还有几分不屑:“你是哪个世子?报上名来。” 第20章 暨王之后 那人看着裴烨一身贵气,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时之间有些胆怵。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底气便多了一些:“本世子是暨王之后。” 暨王,先帝最小的儿子,贵人所出,地位不高。 他膝下有不少孩子,嫡次子被立为世子,听说是继室所出,那继室家中颇有资产。 这位世子名唤桑傕,前两年在京中惹了一桩不小的人命官司,暨王为了避风头,将人送到城郊来了。 早些年被送到这儿的时候,桑傕还算是行事低调,不过生活在“荒郊野岭”久了,便坐不住了。他这些年越来越放肆,仗着城外的人身份都不高,便更加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比从前还夸张。 他还尤其喜欢男人,看见模样俊俏的小公子,他恨不得立刻收到自己身边,“宠爱”个三天三夜。 这里的人只能躲着,也不好拿桑傕怎么样。 毕竟是皇室子弟,普通老百姓听着对方的名号,都吓得浑身打哆嗦。 裴烨久不在京中,对这些皇族的肮脏事儿自然是不知晓,还是等他身边的小厮附耳过来解释了几句,他才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暨王府的世子,”裴烨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世子殿下陪本侯一起,回去找暨王问个公道。” 他甚少这样自称,楚怀瑾有印象的就两次。 一次是回楚家要人(n)(f),一次是现在。 好像都是为了他。 “侯爷?”桑傕上下扫了他一眼,在想到什么了之后,眼神中划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惶恐,“你是侯爷?” 他迅速想了想京都中有多少侯爷,想到和面前男子年龄适配的人之后,他有些失声:“你……” 整个京都中,只有两个人身份适配,一个是安靖侯裴烨,一个是安远侯独子彦明寒,不过后者大家更多称为“小侯爷”。 裴烨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世子旧居城外,似乎不知道本侯和楚大人家长子楚怀瑾成婚一事。你现在要夺本侯的夫人,又暗箭伤人在先,这事儿……就算是闹到暨王那儿,也说不过去吧?” 楚怀瑾垂下眼眸。 他久居偏院,自然是不适应人多热闹的地方,像这样被众人围观打量的时候甚少。 不过他没有退缩,他站了起来,站到了裴烨身后,而此时裴烨正好用身子挡住了他。 “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这口气,我必须要为你出了。”裴烨侧首低声道,“让阿素带你们回到马车上如何?我等会儿打包些茶水和点心过来。” 第16章 他没有等到对方点头,而是发现对方的手扯住了自己的宽袖,“我陪你。”楚怀瑾轻轻说。 裴烨瞳光一震,他迅速握紧了对方的手,然后将对方拦在身后,继续和那桑傕对峙:“今日带夫人出来冬游,却不想遇到这种事,夫人受惊不已,本侯也有愧于夫人,所以世子……这事儿怎么说?” 桑傕的脸色瞬间涨得难看:“是我冒犯了,还望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个小辈计较。” 这意思,是将裴烨抬到暨王的辈分了? 按身份地位,裴烨受得,但是桑傕是皇室的人,这事儿传出去终究是不妥:“世子殿下哪里的话,可折煞裴某了。” 桑傕站起来,忍气吞声地朝着裴烨说道:“给安靖侯赔罪了,稍后我让小厮送上千两黄金,当是安抚侯爷夫妻二人。” 这纨绔子弟的外祖家当真是有家资,竟然容得下他这么挥霍。 他愿意给,裴烨却不愿意收:“赔礼就不必,不过殿下似乎忘记跟另一个人赔罪了。” 此时,他将楚怀瑾稍稍拉出了些许。 楚怀瑾和这位世子殿下对视了一眼,不卑不亢。 桑傕咬咬牙:“裴侯夫人,多有得罪。” “他是楚家公子。”裴烨又提醒道。 桑傕不明不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认命地添了一句:“楚公子,多有得罪。” 听到这声道歉之后,裴烨才答应离开。 桑傕挤兑着自己的小厮,吼了一声:“去给老子查他俩的身份!”他就不信了,裴烨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会娶一个男妻?那楚家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官家公子,竟然愿意委身于旁人? 上了马车之后,楚怀瑾的情绪并没有好多少,他握着一个手炉,稍稍蜷着身子。 裴烨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安抚了他一阵,然后将打包的点心塞到对方的手中:“按照你平时的口味儿选的,你尝尝。” 楚怀瑾接了过来,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多谢侯爷。” “你别害怕,也别担心。”裴烨轻声细语地安慰对方,“这事儿断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等回到京都之后,我会再好好处理这件事。” 楚怀瑾抬眸道:“我以为方才那番,侯爷就算原谅了他。” “我有这么说过吗?”裴烨挑了一下眉,“我没说过要放过他吧。” 虽然没有言明,但是明理人谁不知道刚才那番就算是放过对方了?这会儿又要变卦? 楚怀瑾有些愕然,他都没想到一身正气的裴烨,竟然还会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阿瑾,”裴烨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 随后又凑近对方:“那我得跟你提个醒,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好。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好人,要不然……” 到时候,你会后悔。 第21章 虚张声势 谁知这时候,楚怀瑾却突然捧起了对方的脸,很认真地对裴烨说:“侯爷何必妄自菲薄?” 裴烨感受到那冰凉的指尖,脸上却发烫了。 “你很好,”楚怀瑾一字一句道,“真的很好。” 裴烨呼吸一促,他连忙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声音喑哑:“阿瑾。” 楚怀瑾不是笨人,他能听出对方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语调和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他喉结一滚,连忙撒开手:“我冒犯侯爷了。” “你我夫妻,”裴烨接道,“同房都不为过,更别说摸脸,谈何冒犯?” 同房? 楚怀瑾有些懵,他僵直的目光对上裴烨似笑非笑的表情,缓了一会儿才道:“侯爷莫不是在说笑?” 裴烨迅速翻到了他那边,和他贴着坐,拉过了他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没说笑。” 楚怀瑾想要抽开自己的手,却没法动,只得一脸隐忍:“侯爷,我们是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也能同房。我托人带了教书,现在正藏在侯府的书房中,你可要看看?”裴烨的表情不似作假,“我已经看过了。” 楚怀瑾不敢抬头看对方,细若蚊声道:“侯爷平日是在书房看这东西吗?” 他以为这人平时都是在书房中处理家国大事,和同僚共谋边陲战事。 谁料、谁料他…… “偶尔,”裴烨的话说得委婉,“阿瑾,我是个正常男人,可二十多年一直独身一人,如今娶了你,也没有同你圆房。” 楚怀瑾倏地有些害怕,他从不敢想这种事情,只好硬着头皮和对方聊下去:“侯爷先前和通房丫鬟……试过吗?” “没有通房丫鬟,”裴烨坦白道,“我爹管我和大哥管得严,府中没有通房丫鬟,军中也不能碰军妓。” “啊……” “阿瑾,”裴烨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口,眼神清澈,“我很干净的。” 楚怀瑾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麻。 他想要抽回手,但是被人牢牢按在怀里,不能动弹半分。 “侯爷现在失忆了,”楚怀瑾低眉道,“若是你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一定会后悔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裴烨追问道,“你很了解从前的我?” 楚怀瑾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他回道:“哪个正常男人会愿意……和另一个男人做这种事情!” “阿瑾这么说,是因为阿瑾不愿意吗?”裴烨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声音也轻了些,“可是我愿意,若是能和阿瑾春宵一度,我便是死了,也是……” 楚怀瑾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他用有些威胁的目光盯着裴烨,朝对方摇了摇头:“你是常年上战场的人,怎么能把生死挂在嘴边?” “就是因为常年上战场,才必须将生死视作平常,”裴烨将他的手缓缓拿了下来,鼻间的热气喷洒到对方的掌心,勾得对方浑身都僵硬了许多,“阿瑾,在你答应我之前,我都不会碰别人。” 楚怀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 他后退了半步,倚在枕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裴烨看对方这副模样,内心一阵失落,他得什么时候才能跟楚怀瑾说开心意呢。 “侯爷,”这时候,楚怀瑾轻轻开口,“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你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不是困于儿女情长的人。” 裴烨缓慢地点头。 “我从前认识你,却不与你相熟,我只知道……你是定国安邦的英雄,外界对你有诸多谣言诽谤,你都不在乎,你是真正的君子,是心胸宽广之人。” 裴烨听到前半句话,眸光一颤,并未回答。 “但我也知道,你是个普通的男人。”楚怀瑾这才看了他一眼,纠结了半晌,才轻启薄唇,继续道,“若是侯爷有需求,我愿意和侯爷同房。我是你的妻,合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 裴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他最后一句话浇了一盆冷水。 他仔细揣度对方话里的意思,久久才回复:“你觉得我只是想找人同房,不是想和你同房?” 楚怀瑾没听懂对方的话:“什么……” 裴烨就这么看着他,拳头攥了又攥,在看到对方眼神中闪过的不安之后,只好松开手,道:“罢了,阿瑾,我不为难你。” “我,我不为难。”楚怀瑾抿了一下唇,几乎要闭上眼睛,“如果是侯爷的话,我愿意的。” 裴烨也纠结了一瞬。 他想拥有楚怀瑾,但是希望对方是真的心甘情愿。 “没事,阿瑾,我们来日方长……”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整辆马车都剧烈晃动了一下,楚怀瑾没坐稳,撞到了他的怀中。 裴烨紧紧搂住了楚怀瑾,定下心来之后暗骂了一声,这慕淮竟搞偷袭,还虚张声势,做得这么逼真,方才他都差点没坐稳。 “王爷,有刺客!”外头传来了马车夫的叫喊声。 裴烨沉声回道:“知道了。” 第22章 以口渡药 裴烨叮嘱楚怀瑾待在马车内不要乱动,自己会处理好这一切。 楚怀瑾甚少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看见裴烨掀开门帘,对方本来想要翻身越下,谁知这马儿突然受了惊吓,嘶鸣一声,开始往一个方向狂奔。 裴烨定睛一看,发现这马的马蹄上竟然有一支暗箭,正在汩汩往外淌血。 这慕淮,玩儿得这么大? 不是说派几个山贼来劫人吗?他请的是山贼还是杀手,准头这么好? 马车夫早已经不见踪影,裴烨鼻尖也有些冒汗,他想要驾驭这马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马儿已经失控,如今他们只能弃车自保。 随他而来的侍卫正在和一伙黑衣人交战,其中有几个人面向眼熟,似乎才见过…… 糟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慕淮派来的。 这些人是方才那个世子桑傕的人! 第17章 裴烨手心都是汗,见自己怎么都驾驭不了这辆马车,心想不如干脆抱着楚怀瑾跳车。 可是车上还有小厮和丫鬟,楚怀瑾视梦秋为亲妹妹一般,怎么可能弃她而去? 裴烨即便能救,也最多救一个! 来不及考虑了。 马车前方的路断开了,根据裴烨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这下面必然是个悬崖。 怎么办…… “阿瑾!”裴烨高喊道,“前方是悬崖,你让丫鬟和小厮先跳车,我尽量减缓车速,行至开阔平坦的地带,让他们护好头,应该不至于丧命。” 楚怀瑾惊了:“那你呢?”他的声量难得那么高。 “我等会儿进去抱着你……也跳车。”裴烨稍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道,“快点!” 楚怀瑾催促着车上的丫鬟小厮跳车,并且提前告知——肯定会摔伤,但是不至于丧命。 阿素率先跳车了。 楚怀瑾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喘气,在看见阿素踉踉跄跄朝他们打招呼之后,他才催着两个丫头下车:“快……别犹豫,你俩一起,跳车之后先回去找阿素,若是后面有追杀的刺客,便先躲起来。” 梦秋被吓得魂不守舍,也不忘记自家公子:“那公子您呢?” “我有侯爷护着,你们怕什么?”楚怀瑾自己都胆战心惊,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有命活,但是得先稳住这两个丫头。 “快!”楚怀瑾用重了语气,“你们继续待在这儿,只能碍手碍脚!” 茹月咬了咬牙,牵着梦秋的手一起跳下了车。 几乎是同时刻,裴烨走了进来,他跌跌撞撞地跪在了楚怀瑾面前,将人拥在怀中:“别怕,有我在。” 楚怀瑾抬眸:“侯爷,我们现在……” “我带你走。”裴烨将人搂在了怀中,刚想要起身,却被剧烈摇晃的车厢晃动得站不稳身子。 糟了。 这马彻底失控了,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跳车,几乎必死无疑。 “别怕,”饶是到了这个时候,裴烨也不忘记先安抚怀中的楚怀瑾,“阿瑾,你听我说,现在车速太快,跳车太危险了。前面有个悬崖,马车等会儿会掉下去,我等会儿抱着你,你护着自己的头。” “此时若是侯爷一人跳车,能否自保?”楚怀瑾却倏然问道。 裴烨愣了一瞬,随后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他摇头:“不行。” “侯爷撒谎。”楚怀瑾有些颤声,他拨开了对方的手,“侯爷盖世武功,怎么会没法自保。侯爷下车吧,我自己待在马车上。” “不行!”裴烨立刻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不要任性。阿瑾,前面是悬崖!若是我不护着你,你肯定……” “阿瑾今生遇见侯爷,实乃幸事。”楚怀瑾戚戚一笑,“侯爷,我不能连累你。” 说罢,他就要推开裴烨,直接跳下车—— 可是他被裴烨拽了回来,还打晕了。 裴烨将瘫倒的楚怀瑾搂在怀里,视若珍宝地小声道:“你这人,总是这样,本事不大,还喜欢冲在别人身前。” “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这次我一定会保全你。”裴烨盯着昏睡中的人,闭上眼睛,蓦地低头,朝他的唇亲了一口。 很浅的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这不是我本意,但我怕我今生再也不能亲你了。”裴烨抵着他的额头,如情人般低语,“让我偷个吻罢。” 马儿嘶鸣,车轮“哐当”一声,车厢开始天旋地转。 裴烨紧紧抱住了楚怀瑾,身上的骨头宛若被车轮碾过一般,他也没松手。 他也很快失去了意识。 …… …… 裴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手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皱着眉头,想要起身,却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喝住。 “年轻人,不要命了?” 裴烨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盘坐在他对面的榻上。 他能用余光瞥到对方:“是前辈救了在下吗?” “不然呢。”老者道。 “多谢前辈,在下来日必报救命之恩。”他勉强侧身,低声问道,“敢问前辈,和我同行的那个年轻公子此时正在何处?” 老者嗤笑一声:“你自己都差点没命,还有空担心别人。” “还望前辈告知。”裴烨焦急催促,“那是对晚辈很重要的人。”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你将人护得好好的,他能有什么事。” 此时,楚怀瑾正好端着一碗汤药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脸冻得通红,手指头也红,但是片刻都没有放下药:“前辈,药来了,这碗什么时候能喂他服下。” “这次,不用你喂了。”老者悠悠道,“他醒了。” “醒了?”楚怀瑾差点被站稳,他急忙走进里屋,将汤药放下,然后欠身蹲在床头,握着裴烨的手,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你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吗?” 裴烨虚弱一笑:“死不了。” “不要说,”楚怀瑾的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掉落,他难得失态,懂事之后便没有这般放肆地哭了,“不要说那个字。” “好,我不说。”裴烨望着那碗汤药,手指摩挲了一下对方的手背,“那么凉,小心又染上风寒。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些了,可得仔细护好了。” “你,你先喝药。”楚怀瑾端着汤药,用勺子舀起,吹了口气,喂到对方的嘴边。 裴烨闻到了这股浓郁的苦味,总感觉有些熟悉。 “我……先前也喝过了?” 楚怀瑾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自在:“嗯。” “我昏睡的时候还能喝药?”裴烨有些惊奇,“小时候发热昏迷,母亲喂我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楚怀瑾拿勺子的手都僵住了。 “我……”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怕是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我用嘴渡给你的。” 第23章 属下来迟 裴烨一听这话,也呆怔了许久。 再次回过神来,发现方才那个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激动坐起身来,抱住了楚怀瑾,轻声呢喃:“谢谢你,阿瑾。” 楚怀瑾想要推开对方,但是实在是力气不够,便只好半推半就地躺在对方的怀中。 “侯……” “你觉得恶心吗?”裴烨先出声问道,“用嘴渡药给我,你觉得恶心吗?” 楚怀瑾眼睫微颤。 相比于计较这些,他更在乎裴烨的生死。 “侯爷当时咽不下去药,我更担心你的安危。” “我没事,”裴烨道,“我没事。多亏了你,阿瑾,你真好。” 只是没亲眼看见对方渡药的模样,有些可惜了。 他终于放开了楚怀瑾,然后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身子:“你可有受伤吗?” “只有手臂处有些擦伤,上过药,不打紧了。”楚怀瑾将人慢慢放倒,“但是王爷身上有不少伤口,还是得……安心静养才是。” 裴烨点点头,然后环顾一周:“这是哪儿?” “山下的一处茅屋。”楚怀瑾答道,“这里只有那个老者。” “当时摔下山崖的时候,你可清醒着?”裴烨又问。 “没……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楚怀瑾也有些困惑,但是他没有问出来。 “一个老人,竟然能把我们两个大男人拖到这个小茅屋里。”裴烨垂眼思考,“他看着不像是简单的人。” 裴烨和楚怀瑾皆身穿华服,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非富即贵。若是这老爷子识相,就该趁这个机会主动邀功讨好,光凭靠这一次机遇,就足够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了。 可是对方没有。 而且话里话外都有些看不上裴烨的样子。 “先别想这么多了。”楚怀瑾帮对方整理了一下被褥,“你这次把我吓坏了。” 裴烨虚弱一笑:“抱歉。” “你接下来好好养伤,不要乱动。”楚怀瑾抿了抿唇,“我去后山找些能果腹的东西。” 裴烨愣了片刻:“后山?那岂不是很危险?” 楚怀瑾身子本来就弱,往日里裴烨甚至不舍得让人吹风,更别说在这荒郊野岭找东西吃了。 万一脚下踩空了,说不定要从山上摔下去。 “这里没有能吃的吗?”裴烨问,“我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不用这么麻烦的。” 楚怀瑾有些尴尬:“刚才那个老者说,这里没什么粮食,最多分给我们一人份的吃食。” 此时裴烨伤重,楚怀瑾只好只身前去寻些别的东西吃了。 裴烨急了:“那怎么行?那我不吃了。” “侯爷,别闹。我去后山寻些野菜,煮了吃也能将就。”楚怀瑾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碰到野兔。” 裴烨看着对方的驾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阿瑾,你用匕首偷袭野兔啊?” 第18章 楚怀瑾面上赧然,他根本没有杀过生,身上藏着匕首不过是为了自保。 真要遇见了野兔,他说不定会把手里摘的菜分给对方吃。 冰天雪地的,谁都不容易。 其实匕首并非没法搞偷袭,不过得是裴烨这样的高手才能做到——当作飞镖扔出去便是。 但是楚怀瑾不行,裴烨已经能想象到对方蹲在地上追着小兔子捅的画面了。 ……还挺可爱的。 “这样吧……你去向那个老人再买些吃食,就说我们日后双倍……十倍奉还,如何?” “我试过了,”楚怀瑾摇头,“他不同意。” 软磨硬泡的招数都用过了,谁知这老人的心竟是铁做的,怎么都打动不得。 “那……” 就在此时,茅屋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裴烨耳力好,他老早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和嘶鸣声。 他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但语气还是有些严肃:“来得慢了些。” “侯爷!”不久之后,一道呼喊声打破了二人的宁静,“我来迟了。” 一个身形健壮的俊朗男子出现在门边,他的手上托着头盔,气息有些喘。 他拉开门的时候,带来了一阵风霜,裴烨下意识地将楚怀瑾拉到一边。 慕淮嘴角抽了一下:“我们的人还在后面。” 裴烨阖上了眼睛,有些疲惫道:“桑傕的人都抓住了吗?” “抓住了,但是我们不敢妄动。”到底是皇室子弟,慕淮不敢冒犯,恐给裴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派了手脚快的人去了宫中,将这事儿传给陛下了。” “好,你做得不错。”裴烨难得给了个肯定的赞扬,“不过我现在伤重,没法赶路。先派一队人马驻扎在此地,等我伤好了些,再赶回京都。” “属下得令。”慕淮朝他行了军礼,随后才注意到楚怀瑾似的,再次躬身,“楚公子安好。” 裴烨的手还是能动弹的,他将楚怀瑾揽到了怀中,遮住了他的脸,有些嫌弃地催促对方:“快去办差事。” 楚怀瑾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松木香,随后低下了头。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一句:“慕将军安好。” 第24章 两全之法 待人走后,裴烨低声问他:“这几日,还要委屈你陪我待在此处了。” “不委屈。”楚怀瑾轻轻道,“不过下月初一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侯爷能陪我一起吗?” 下月初一,也不过还有几日就到了。 裴烨有些心惊:“这可是你二十岁生辰?”那可是要行冠礼的…… 楚怀瑾点头:“是,不过我不想请楚家的人,我想请舅舅过来给我加冠取字。” “好。”裴烨答应了,“那我书信一封送到青州,拜托你舅舅在初一之前赶到京都。” “劳烦侯爷。” “没事,”裴烨动了动身子,“我要好好养伤,争取早些回去。侯府中我让人先布置好,让管家先去发请帖,这样就不会错过你的冠礼了。” “不用这般兴师动众,也无需办宴,只要家中长辈和……侯爷在现场就好了。”楚怀瑾要求的不多,他扯了扯裴烨的衣袖,带着几分乞求的神色,“我不喜欢这么多人。” 裴烨皱了皱眉:“可是这是你的大日子。” “我都已经是侯府的人了,冠礼也不算什么大日子。”楚怀瑾摇头,“千万别声张出去。” 其实他也不是怕人多,只是害怕京中达官贵族聚在一起说裴烨的闲话而已。 娶了男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裴烨可以不在意,但是楚怀瑾不能替他不在意。 裴烨没有意识到这一层,他知道楚怀瑾向来是不喜欢热闹的,于是只好点头答应:“那我就请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然后我再叫上三两好友,给你凑个个数。” “嗯。” “对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给你想好了一个字,不如就取双字,另一个字让你舅舅想?”裴烨主动提议道。 楚怀瑾有了点兴趣,他抬头问对方:“是什么字?” “玉,”裴烨轻轻说,“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阿瑾来我侯府,便如宝玉藏于山中。” 楚怀瑾恍惚一瞬:“玉字是极好的。只是我担不起侯爷说的……” “你当然是担得起的。”裴烨捏了捏他的脸,“你若无异议,我便定下来了,现在就叫人修书一封,送到你舅舅那儿,可好?” “嗯……”楚怀瑾声音轻了些,“侯爷安排便是了。” 接下来几日,二人都待在这个老者的地盘上养伤。 对方看上去不太情愿,不过他和裴烨说话的时候,稍微软和了几分,像是在透过对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裴烨和楚怀瑾都感受到了异样之处,不过二人什么都没说。等到临别前一日,裴烨给老者送了楚怀瑾冠礼的请帖,又留下了一百两黄金。 可是还没等裴烨走出这座山,他就发现这箱黄金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到他们的马车上,请帖却没有还回来。 “当真是个奇人。”裴烨感慨道,“也罢,等到你加冠那日,再问问府中年纪大的老人是否识得他,我总觉得……他认识我似的。” 楚怀瑾点点头。 二人回京都,本来想先解决桑傕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还没进家门,他们就听说了和他们密切相关的另外一件事。 ——楚家闹起来了。 原是楚二小姐楚宁雪前一阵子和情郎私奔了,然后这情郎眼见着供不起这位大小姐的吃穿用度,便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楚宁雪费尽辛苦才重新回到了京都,没成想楚怀瑾嫁给裴烨之后竟然过得如此体面舒坦,她心中忿忿不平,便向大理寺状告了楚怀瑾,说他在成亲当日将自己绑在了柴房,又将她卖到了外面的贼人手里。 她还说自己不愿打扰裴烨和楚怀瑾的生活,但是原本的婚约还是要履行,哪怕是在侯府为奴为婢也好。 此话一出,引得不少京都人的怜悯之心。 楚宁雪相信,如果是自己嫁入了侯府,一定能比自己的长兄更“得宠”。 毕竟她是个容貌昳丽的妙曼少女,她那兄长只是个孱弱的病秧子。 裴烨听了这件事之后,阴着一张脸,想要上楚家讨要个说法,他还想将楚家的(n)(f)所作所为和楚宁雪和情郎私奔的事情全部都公之于众。 楚怀瑾却劝住了他。 “若是楚宁雪和情郎私奔的事情传出去了,我那亲妹妹……便没法见人了。” 谁家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是藏着掖着,就害怕影响着别的女儿们的婚事。 哪怕是终身不嫁人,脸上也挂不住。 “她一个人在外面学艺,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不忍心……”楚怀瑾垂眸,颤声道,“侯爷,求你……先别声张出去。让我想个两全之法。” 【作者有话说】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出自《荀子劝学》 第25章 弄疼你了 裴烨见楚怀瑾难受成这样,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他轻轻安慰对方:“可以,但是不能硬扛着。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手。” 楚怀瑾站都站不稳了,他摇摇晃晃地躺在裴烨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这才安心了许多:“……好。” 楚宁雪闹得起劲,不出两日,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就在他们回京都的次日,楚宁雪主动敲了侯府的门。 裴烨上朝前嘱咐过下人,不要放她进来,她被拦住之后便长跪在外,不复起身。 楚怀瑾怕旁人看热闹说闲话,便自作主张将人放了进来。 楚宁雪以为自家这个哥哥柔弱可欺,便愈发放纵起来,但没成想自己刚见到楚怀瑾的面,就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楚怀瑾坐在高位,揽了一下自己的狐裘,手指还在发抖。 方才用了些力气,震得他自己手都疼。 楚宁雪想要破口大骂,但是抬眼便对手侯府管家的眼神,她讪讪收回了目光:“兄长就这么讨厌妹妹吗?” 楚怀瑾淡淡道:“是。” 这句话说得楚宁雪下不来台,她的眼神猝然划过一抹毒光:“兄长是害怕我嫁进侯府,取代你的位子是吧。可是你别忘记了……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 这句话刺痛了楚怀瑾的心。 是啊,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楚宁雪的,他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嫁进了侯府,成了裴烨的枕边人。 裴烨失忆之后性情大变,所以才没有一刀砍了自己。 若是裴烨没有失忆,他总该是喜欢楚宁雪这样的姑娘,而非他这个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男人。 楚宁雪见对方沉默不语,便轻哼了一声:“如今我也不同你争,我不过是想入府做妾,还望兄长应允我伺候侯爷。” 听了这话,楚怀瑾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19章 楚宁雪心比天高,怎么宁愿做妾都要嫁来侯府? 莫非是陆湘云同她说了什么? “若我不答应呢?”楚怀瑾问。 “那我便一直这么闹下去。”楚宁雪冷笑一声,“反正妹妹我的前程早就被毁了,如今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楚怀瑾紧紧抓住了扶手,神色隐忍:“我不会替侯爷做主。纳妾的事情,要看他愿不愿意。” 楚宁雪主要提出要求:“那兄长便让我见侯爷一面。” 楚怀瑾愣住了。 其实……他不想让裴烨见楚宁雪。 毕竟是同父生的,楚宁雪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如果裴烨能看中自己,那也应该能喜欢上楚宁雪。 而且他现在享受的一切,原本就该是楚宁雪的。 裴烨本来就是要娶楚宁雪的。 他对自己的那些好,为自己选的的山鸡,为自己栽的红梅,本来都是楚宁雪的。 如果不是她不懂事,弃了裴烨,和情郎私奔,那便不会有自己的事了。 一想到这些,楚怀瑾的手心微微有些发汗,他越沉默,越显得心虚。 “你先回楚府。”楚怀瑾道,“我不会答应你,但我会告诉侯爷,你要见他。” 虽然不想让二人见面,但是楚怀瑾不能将楚宁雪的诉求隐瞒下来,如果他真的瞒下来了,那未免太小人了些。 万一裴烨真的喜欢楚宁雪,他也不能夺人所好。 楚怀瑾越想越心烦,余光瞥到院前轻轻摇曳的红梅树,忍不住酸了眼眶。 楚宁雪不依不饶,说是要在侯府住下,并且声称自己和裴烨有婚约,住在侯府是天经地义。 楚怀瑾本来不想答应。 但是仔细想想……就让裴烨趁着今日见了她也好,是收了她还是赶走她,快些有个结果。 …… 裴烨是午后才回来的。 他没有用午膳,而是直接见了楚怀瑾,他握住对方的手,温声询问:“你可受欺负了?” 裴烨的眼神太炽热,楚怀瑾别过目光,僵硬地摇摇头:“没有。” 裴烨却不信。 “你是不是哭过了,怎么眼睛这么红?”裴烨的指腹轻轻碰了下对方的眼尾,“我让人给你找点药,涂抹之后会好一些。” 就在这时,楚怀瑾忽然开口:“侯爷,要不要见我二妹?” 裴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她想做侯爷的妾。”楚怀瑾咬了一下唇,清声道,“还说自己和侯爷有婚约,我的位子……本该是她的。” 裴烨听了,火气蹭蹭往胸口蹿:“你没把人撵走?侯府那么多侍卫,随便选一个都能把她拎起来丢出侯府。” 楚怀瑾却低下头,语气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我让她住下了。” “什么?”裴烨按住他的手,心底很急切但依旧耐着性子询问道,“她逼你了?” “没有……”楚怀瑾抬眸,眼中泛着莹光,“她说得对,侯爷本来要娶的就是她,我若把她赶走,岂不是太霸道了。侯爷不妨去看看小妹姿容,说不定……会喜欢。”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自私,不该强占那么好的裴烨。 可是裴烨听了之后,呼吸都停了,过了半晌,他才闷声问道:“阿瑾,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我是否纳妾?哪怕今日我同旁人成婚,入了洞房,你也不在乎?” 楚怀瑾嗓子哑了。 他想说自己不是不在乎对方,想说自己也很难受,但是此刻他的声音哑了。 他有什么立场去要求裴烨不纳妾呢。 对方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自己只是个蔫蔫的病秧子,根本满足不了对方。 说不定他这条命哪天都保不住了。 他是楚家弃子,是卑劣的楚家人偷梁换柱送过来的,承蒙裴烨不嫌弃,还得到对方诸多照应,这已经是万分幸运,他有什么资格管对方的私事。 裴烨死死盯着他,眼中都有些血丝:“楚怀瑾,说话。” 楚怀瑾被这样的裴烨惊到了。他后退了一小步。 “侯爷……唔!” 只见裴烨倏然间凑过来,按住他的头,吻住了他的唇。 二人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情,楚怀瑾感受到了冬雪一般的凛冽,对方的唇是凉的,带着一股风霜气。 但是他的腿还是忍不住发软。 裴烨搂住了他的腰,忍不住更多索取,他箍住对方的手,却也不舍得伤了对方。 楚怀瑾没见过这架势,他快要窒息。 “侯爷……”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裴烨终于放开了他,附在他耳边喘气:“刚刚弄疼你了?” 楚怀瑾现在身上还没有力气,他趴在对方的怀中,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没有……” “我现在去见楚宁雪,你在房中乖乖等着我回来。”裴烨温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不会娶她。这件事怪我,怪我当时没给你一个言正名顺的身份,才让你如此瞎想。阿瑾,你听着,我和你那二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我的妻,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那冠礼的规格不能听你的了,我要请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过来,参加我裴烨夫人的冠礼。” 第26章 分内之事 裴烨离开了。 楚怀瑾却像丢了魂一样,坐在榻上,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裴烨亲他了。 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唇边还残存对方身上的味道,楚怀瑾现在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裴烨将自己按在怀中,强吻自己的画面。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鲁的裴烨,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生吞了一般。 楚怀瑾坐在榻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直到晚膳前,裴烨才回到了主院里,他看着还在失神的楚怀瑾,心想对方应该不会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吧? 他想要靠近,但是刚坐下来,就发现对方下意识躲避自己。 裴烨的手僵了一下,他脱去了外面的大氅,递给了小厮,道:“我把她送回去了,我没有碰她。” 楚怀瑾声音很轻:“是吗……” “我知道你现在也在为难,所以我就想着……让给楚宁雪重新说一门好亲事,这样既不会影响你妹妹,也能让她消停一些。”裴烨说道,“这样……可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 他姓楚,和楚家是绑定的关系,无论那一家子要做什么下三滥的事儿,楚怀瑾都只能哑巴吃黄连,将所有苦都硬吞下去。 他是烂命一条,死了活着都无所谓,但是他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从小跟自己一起受苦也就罢了,长大了还要被楚家那些人连累…… 如果他不妥善解决这些破事儿,那他当真对不起他早逝的母亲。 见对方垂眸不语,裴烨还以为他伤心着,便主动揽住了他的肩膀:“阿瑾,我……” 谁知楚怀瑾却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赶忙甩开对方的手,脸色苍白道:“侯爷,我……抱歉。”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过激了。 裴烨彻底僵住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又看了眼对方的侧脸:“你可是害怕我?” 楚怀瑾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眼底含波,睫弯都在打颤,鼻尖微微耸动,面色清冷苍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裴烨看着,又心疼,又心动。 他举起手,保证道:“日后我绝对不强逼你,白日是我糊涂,我跟你道歉。我本来也不想对你用强的,是我怒急攻心失智了,你千万别见怪。” 随后,他捉住对方的手,往自己的胸膛上敲:“你打我吧,别不说话,好阿瑾,你理理我。” 楚怀瑾收回了手,他握住对方的手腕,温良的手指碰上对方滚烫的肌肤,他顿时觉得身上都热起来了。 他清声道:“侯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烨急道:“是失了智了,我平时不这样的。” “你失了智,想要罚我,可以打我骂我。”楚怀瑾抬眸,对上对方急切的眼神,“何故,何故……” 他话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裴烨知道他的意思。 “这你都看不出来?”裴烨温声道,“你当着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你以为若是换个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嫁进侯府,我也会对他这么好?” 听到“不正当”那三个字,楚怀瑾的脸色更加苍白。 裴烨又紧着解释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楚家人的错,但若是换个人来,我不可能不迁怒于他。” “那侯爷为什么把我当做例外?”楚怀瑾问。 “当然是……”裴烨刚想说出口,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那些话,现在还不能告诉楚怀瑾。 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一个人,那岂不是又要把他吓走了。 白日里,他只是亲了对方一会儿,都受不住了。 第20章 若是知道自己的别有用心,那就更要害怕自己了。 裴烨硬着头皮道:“一见倾心。” 楚怀瑾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神色变得丰富起来。 他能看出裴烨对自己有别的心思,但是没想到这心思那么早…… “但我发誓,若你不同意,我日后绝对不再做这般无礼的事情。”裴烨试探道,“现在你可愿意原谅我了?” 楚怀瑾合上眼睛,总觉得自己这般,未免太过于“恃宠而骄”了。 他是用不入流的手段嫁进侯府的,日后死了都是侯府的人,别说裴烨今日强吻了他,就算是将他扒干净衣服圆了房,那也是楚怀瑾的分内之事。 他是没资格怨的。 也亏得裴烨宠着自己。 “侯爷。”楚怀瑾主动凑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亲了一下裴烨的下巴。 只是他动作太小,不像是亲,倒像是舔了对方一口。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这都是我该做的。”他说。 第27章 楚府闹事 该做的,和想做的,愿意做的,还是有区别的。 裴烨仔细观察着楚怀瑾的眼神,并没有看到多少恋人间的情愫,只能看到一片赤诚的感激之色,还有被“责任”二字裹挟的大胆和紧张。 楚怀瑾现在还是有点害怕自己的。 裴烨不免有些郁闷,是自己白日里真的吓到对方了,还是过去的自己凶名在外,导致对方不敢喜欢自己了? “你做这个,心中会觉得不舒服吗?”裴烨主动攥住了他的手,温声问道。 楚怀瑾喉结稍稍滚动了一下,他调整了一下衣襟,雪白的狐领轻轻揉擦着他细嫩的颈,他觉得有点痒,有点难受。“不会……” 裴烨想抱着他,又怕他抵触,犹豫地伸出手之后,将人轻轻地圈在怀里:“阿瑾,我喜欢你。” 楚怀瑾身子颤了一下。 “我现在忍得很辛苦,但是我不想强迫你,我想等你完全甘愿……再同你做更亲密的事情。”他只好不断揉对方藏在宽袖下的手,发泄自己内心的欲/念,“在此之前,你不要把我让给别人好不好?” 楚怀瑾的心倏然坠了几分,他恍惚明白过来,白日里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有多么过分。 “好……”他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明日我找媒婆给楚宁雪相看。”裴烨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干起了牵红线的事儿,他苦涩地笑了一声,“定能寻到她满意的人。” 楚怀瑾心中有些不舒服,明明都是他们楚家的错,可是出了事儿通通要裴烨担着责任。 楚宁雪那样的人,做出这样败坏门楣的事儿之后,竟然还能得个善终。 然而,这件事仿佛也没有别的解决之法了。 楚怀瑾对楚家人的厌恶更甚了。 他心中揣着心事,半夜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裴烨感受到了他的烦躁,他轻轻地拍着楚怀瑾的背,哄婴孩似的,哄对方睡觉。 楚怀瑾缩在他的怀里,双手垂在胸前,睫毛不停地颤。 “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管家说梦秋今日出门了,似乎没跟你打过招呼。”裴烨骤然想起这件事,轻轻道,“还是你暗中嘱咐她做什么了?” 楚怀瑾蹙了一下眉:“……没有啊。” “那……” “她这丫头没有坏心思,你不用担心,想必是遇到急事没来得及给我通报,让她去吧。”楚怀瑾说,“明日我再仔细问问她。” 裴烨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了,他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看到对方那段细白的脖颈,他感觉自己的唇舌都有些干。 他终究是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睡着了。 …… …… 楚怀瑾次日找到梦秋,问对方昨日去做什么了,对方支支吾吾地不说。 楚怀瑾心中有些不安,便用重了语气:“你是我的丫鬟,背着我做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换作寻常人家,谁敢用你?” 梦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小脸苍白:“公子……梦秋不是故意的,公子别赶梦秋走。” 楚怀瑾不忍心对方跪得这么实在,上次从马车上摔下来之后,伤还没有好全,如今又这么跪着,日后岂不是要落下病根了。 他站起身,将人扶了起来:“你说实话,你昨日去做什么了?总不至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梦秋眼眶瞬间红了,抖着声音,颤颤地回答道:“奴婢,奴婢昨日见了小姐。” “小姐?”楚怀瑾的眼皮狠狠一跳,“哪个小姐?” “咱们家的小姐,怀音小姐。”梦秋还是忍不住,又跪了下来,“奴婢对不起公子,也对不起小姐。小姐前几日就进京城了,但是没有立刻回楚家。她在客栈中小住了两天,听到这京城中的流言蜚语之后,就暗中将奴婢叫了出去,奴婢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公子现在的处境,随后又吐露了公子替嫁,楚二小姐和情郎私奔的事情。小姐听了之后气愤不已,已经去……报官了。” 梦秋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一旦楚怀音知道楚怀瑾为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一定会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都捅出去。 代价是连累自己的名声。 梦秋只是不希望公子再这样自我牺牲了,昨日她知道楚宁雪嚷嚷着要嫁进侯府,她当真是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公子好不容易寻得一个依靠,怎么这楚二小姐又要和公子抢? 怎么这世间的不如意,全都落到了公子的身上? 楚怀瑾倏然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得难受,像是落下了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拽着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地瘫坐到榻上。 梦秋吓傻了,说是要唤医官来。 楚怀瑾却摆摆手说不用,他现在必须要知道外界的动静。 “你快去请小姐来,”他叮嘱梦秋,“然后让阿素去打听外面是怎么说的,快去。” “是,是。”梦秋急忙下去办事了。 楚怀瑾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趴在案上,气息很浅,像是睡着了一样。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管家突然闯了进来,面色慌忙:“公子,楚大小姐在楚府门口闹起来了,你可要去看看?老奴已经唤下人套马车了。” 楚怀瑾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站起身来:“快,带我过去!” 京都最近没有下雪,但是干冷得难受,楚怀瑾抱着手炉,心思都飘到了外面。 这是他出嫁之后,第二次回楚府,次次都是事出有因。 还没靠近,他就看见了前方攒动的人群,他们围在一起,似乎是在凑热闹。 楚怀瑾拉开了车帘,赫然看见了自己许久不见的亲妹妹。 “这些年来,他们从未给我们吃穿,更不见一分钱,只给我兄长留一个偏院自生自灭。诸位可能不知道,我兄长是胎里带的弱症,自小便身子不好。如此薄待,分明是逼着我兄长去死。若不是母亲留了些积蓄给我们,我们早就死在楚家了。” 楚怀音身量比从前高了许多,嗓音也不似从前那般稚嫩,圆乎乎的小脸长开了棱角,露出了些许锋芒。 “楚宁雪前一段日子不在京都,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真是被卖到贼人手里了?其实不然,她是和下人通奸私奔,被情夫抛弃之后又灰溜溜回来了,回来之后见我兄长日子过得好,便又恬不知耻地赖上了我兄长和安靖侯。说要和我兄长……一同侍奉安靖侯。” “兄长为了护住我的名声,不愿意将楚宁雪和下人私奔的事情说出来,可我却不忍心让兄长为难。”楚怀音高声道,“我们两兄妹从未受过楚家人半点恩惠,自然不是同气连枝的关系,楚宁雪是楚大人和陆夫人教出来的,她和下人通奸,不要半分脸面,那是楚大人和陆夫人的过错。我是我兄长教出来的,我永远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安靖侯心悦于我兄长,我兄长亦感念安靖侯恩情,我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插足他们的感情?” 第28章 主持公道 楚怀瑾脸色凝重,话都快到嘴边了,最后却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性子还是如此莽撞。”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感动得红了眼眶,“这下可如何是好。” 梦秋在一旁劝慰道:“公子,您先别急,小姐说的话有理,二小姐的事情不一定能影响到小姐。” 楚怀瑾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外面开始喧哗起来,他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他慌忙打开帘子,远远地看到了陆湘云面带愠色地冲了出来,身后护着哭哭啼啼的楚宁雪。 楚怀瑾当下觉得不好,便急急忙忙让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没听清陆湘云骂是是什么,只看见了她颤抖的手——那一巴掌,下一刻就要落在楚怀音的脸上。 楚怀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就在此时,楚怀瑾走上前来,用了些力气将对方这一巴掌拦了下来。 他的身子骨是弱,不过到底是男子,天生力气就大一些,要拦下陆湘云的一巴掌不难。 陆湘云见到突然出现的楚怀瑾,眯了一下眼睛,冷笑一声:“怀瑾,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还在我楚府门前?” 楚怀瑾敛眸道:“我妹妹不是在撒泼打滚,她是在给我讨回公道。” “你有什么公道!”楚宁雪此时又跳出来了,倔强的脸上满是愤慨,“你这桩亲事原本就是我的!我又没说要把你赶出安靖侯府,你竟然这般容不下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楚怀瑾不紧不慢地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了下来,盖在了楚怀音的身上,然后才慢慢道:“坐上花轿的是我,和侯爷拜堂成亲的是我,入……洞房的也是我。你凭什么说这门亲事是你的?你的情郎不要你了,便要来抢我的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本以为这位楚公子是个柔弱可欺的狐媚子,却不想这人气质出尘、相貌清丽,宛若冬月霜雪一般。 而他本人似乎也没有这么懦弱,难道是如今寻了裴烨做靠山,说话都有底气了? 楚怀瑾抬手间都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儿,脱去裘衣的他,身量显得更加清瘦纤细,立于这飞雪之中,倒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他伸手拢了拢头发,拨到了侧边的肩上,清声道:“方才夫人想打我妹妹,诸位可都看见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没犹豫多久便跟着应了:“是。” “我们都看见了。” “方才陆夫人恼羞成怒,想要打自己的女儿。” “你听半天听啥了,你还不知道这对兄妹不是陆夫人亲生的?他们是楚大人原配妻子生的,陆夫人从小就虐待他们,现在还敢当着大家伙的面打人,说不定背后怎么虐待这对兄妹呢。” 陆湘云听了,目光淬毒了一般,看着眼前这对兄妹。 楚怀瑾身子弱,但还是毅然挡在了自己的妹妹面前。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此时,楚锐回来了。 “怀瑾,好威风啊。”楚锐就这样拦在了陆湘云面前,看着像是来支持公道的,可是楚怀瑾明白,这人是来给陆湘云母女俩撑腰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问道:“我将你养大,就是让你这样忤逆自己的母亲吗?你如今是越来越不知丑了,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训斥你的嫡母,还是说你有侯爷在背后撑腰,便不把你的家人放在眼里了?” 楚怀瑾不想理会对方颠倒黑白的一番话,但看见对方的脸,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苦命的母亲,心中便有好多话要说。 他凑上前,隐忍道:“我的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楚锐的宽袖下双拳攥起,他冷哼了一声:“所以没有教养好你们,将你们一个二个都养成了这般德性。” “我是什么德性?我妹妹又是什么德性?”楚怀瑾脖子上青筋凸起,他压低了声线,再次质问道,“父亲,有时候我真的想问……我和怀音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竟然让您偏心至此。你明知道我母亲为了你……” “够了!”就在此时,楚锐突然暴喝一声,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点似的,“楚怀瑾,有什么事儿到门内说,别在别人面前丢人了。你们不要脸,我还想要这个脸呢!” 楚怀瑾缓缓勾起一抹讽刺的唇,说道:“父亲,您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呢?母亲跟您成婚的时候,您还是个穷书生,她是青州孟家的大小姐,为了您抛弃家人,只希望和您双宿双飞,可您是怎么对她的?” “够了,我都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楚锐拎起他的袖子,想要将人往里拽,他的眼里好像燃着火焰,“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理解我的苦衷?” 楚怀瑾狠狠地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逼问他:“我不懂什么?您有什么苦衷?您有苦衷所以把您的一双儿女放到偏院十余载?楚大人!有您这样做父亲的吗?” 楚锐气得手发抖,他越是不想让楚怀瑾在众人面前指责自己,对方越是来劲。 他楚锐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就由着这些平民看热闹,他的脸往哪儿搁? 楚锐身上傍着点功夫,他一怒之下抬脚,想要将楚怀瑾踹到府里,但是方向故意偏了几分。 ——他只是想要彰显自己做父亲的威风,并非是真的要伤了楚怀瑾。 但是楚怀瑾没有躲,他眼睛一眯,似乎在思虑什么,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最后,他刻意往对方的动作方向上迎了一下。 这一脚可不轻,而且揣在了小腹上,楚怀瑾脸色瞬间发白,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拿帕子捂住,吐出了一口血。 “公子!”管家连忙将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接了过来,“你还好吗?” 楚怀瑾墨黑的眼珠稍稍翻上去了几分,狭长的眸子微微阖起,嘴角挂着血丝,沾着几缕头发。 垂手的那一瞬,浸了血的手帕也掉落下来。 “血!有血!” “楚大人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楚大人疯了!” “兄长!”楚怀音吓破了胆,她急忙跪倒在地,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带着细碎的哭腔,“兄长,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罪魁祸首楚锐也吓得后退两步,瘫坐在地上,像是才清醒过来一样,哆嗦着嘴唇,不说话。 完了,这下完了。 第29章 别动肝火 楚怀瑾出事儿的时候,裴烨正好往楚府赶。 他的马车和楚怀瑾的马车在半路上碰到,他跌跌撞撞地下来,然后冲进了对方的马车里,看见楚怀瑾苍白着脸昏厥过去的模样,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上身轻轻歪斜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了怀里。 梦秋已经哭得脸都肿了,茹月站在一旁,也是心忧得双手都攥紧了。 楚怀音被挤到了一边去,她没时间打量自己兄长的夫君是何模样,她急忙道:“方才兄长和父亲理论,被人一脚踹晕过去了。” 裴烨的眼神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凶光,他没有犹豫,直接将人拦腰抱起,沉声道:“你们都上我的那辆马车。” 他是坐他母亲留下来的那辆马车过来的,这辆马车平稳许多,他需最快带人赶回侯府。 几个人的动作都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腾好了马车。 裴烨唤住了管家,轻声叮嘱了几句,随后就上了马车,让车夫尽快赶回侯府。 楚怀瑾晕过去了,但是眉心一直是蹙着的,额上也有些发汗,有一滴汗水缓缓滑到了他的眼尾,挂在了他的眼窝处,像是流了泪。 裴烨心疼极了,他抬手将那滴泪抹去,然后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人搂在怀中。他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踹的哪里?” 楚怀音咬了咬牙,刚哭过的声音还有些哑:“小腹,是小腹。” 裴烨猛地抬起头:“他竟敢如此!” 他将楚怀瑾放在手心里呵护着,养了许多日才将人的身子养得稍稍好些,楚锐这一脚,怕是得要了对方的命! 就在此时,楚怀瑾突然醒了过来,但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 裴烨下巴抵在了他的头顶上:“别怕,我带你回家。” 楚怀瑾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他趴在裴烨的怀里低声啜泣:“侯爷……你来了。” “好了,好了,”裴烨拍了拍他的后背,哄着对方,“别说话,也别乱动,你伤得重,别动气。” 楚怀瑾又重新阖上了眼睛,他道:“疼……” 裴烨听到这话,简直想手刃了楚锐。 他从没有将楚锐当成自己的岳丈,若是有机会,他一定第一个解决了对方,这样也算是给楚怀瑾讨回公道了。 “当时是什么情况,”裴烨终于抬头,看向了楚怀音,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 楚怀音抿了抿唇:“今早我带着人去敲了楚府的大门,陆湘云不见我,便把我晾在外面,然后……” 她断断续续地讲了半炷香的时间,裴烨越听,脸色越沉。 马车夫很快,一行人没多久就回到了侯府。 裴烨人高马大的,将人稳稳地抱在怀里,稍稍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便能将人全部都盖住。 医官早已经等候多时。 裴烨在一旁等了一刻钟,对方才初步做出诊断:“这一脚踹得不轻,楚公子腹内肝脏都出血了,得吃药静养。等会儿先给他点个安神香,让对方心绪稳定些。” 裴烨闻言,走上前来,握住了楚怀瑾的手:“阿瑾……别动肝火,对你身子不好。” 楚怀瑾很乖地点了一下头。 医官在侯府中忙活了一个下午,不仅要关照着楚怀瑾的动向,还得是不是看着煎药的火候,一直到暮色冥冥,他才提着药箱离去。 第22章 楚怀瑾生病了,变得有些黏人,往日都是一副清冷勿近的模样,如今倒是跟个猫儿似的,动不动就叫“裴烨”。 裴烨忙前忙后的,倒也心甘情愿。 他攥住了楚怀瑾的手,俯下身子,凑近对方的嘴边,听对方说话:“你方才又唤我了?” 楚怀瑾很轻地点点头:“你能不能上床……陪我睡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念被裴烨搂在怀里睡觉的感觉。 对方的肩很宽,身上还带着一股沉木香气,若是能被对方搂在怀里,他不需要安神香,就能稳定心绪了。 裴烨听了,立刻将马靴脱了,然后爬上床,将迷迷糊糊的人抱住了:“还疼吗?” 楚怀瑾点头:“嗯。” “如果……”裴烨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我对你父亲出手,你会难过吗?” 楚怀瑾感受到了对方颤抖的手。 他心中忽然有些愧疚,今日他这么做,似乎太过分了。 无论如何,都不该让裴烨担心的。 明明知道对方心悦于自己,还拿自己的身体犯险,这不是让裴烨心疼吗? “他都不把我当儿子,”楚怀瑾尝试着,缓缓搂住了对方的腰,“我又何必把他当成父亲?” 第30章 你归我管 楚怀瑾的身子不大好,裴烨这几日向皇上告假,请求在家陪伴对方。 他军功赫赫,而且不争不抢,好不容易提了个要求,皇帝不会不答应他。 而且裴烨与他这个男妻和睦,正是皇帝乐意看到的事情。 虽然裴烨在家陪着楚怀瑾,但是他一直脸色阴沉,美言之间吊着一股寒气,说话的时候仿佛能冻死人。 几个下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生怕自己被迁怒了。 只有楚怀瑾知道对方在气什么,他倚在床边,看着黑着脸给自己擦手的裴烨,小声道:“裴烨,你别生气了。” 裴烨没搭理他,他将巾子拧干,扔进了水盆中,随后又站起身来,将对方的靠枕挪了挪位置,让对方躺得更舒服一些。 楚怀瑾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但是他高兴不起来,他难得见裴烨生这么大的气,而且怎么都哄不好了。 “我错了。”楚怀瑾主动道歉,“我真的错了。” 听到这话,裴烨才缓缓抬起眼皮子,他看着对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又过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问道:“错哪儿了?” “我不该……以身犯险。”楚怀瑾刚说完,又开始辩解,“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我只是想着……如果他恼羞成怒,出手伤人,那我们这边便更占上风了。” “所以你就这么成全他了?”裴烨的胸脯起伏了几下,随后别过头去,依旧冷着脸,“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楚怀瑾低下头来,微微耸起的肩膀挤出了两道明显的锁骨线条,若孤俏寒枝,配着他那微垂纤长的睫,状若桃瓣的唇,像是受了委屈一般,让人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 裴烨没有看他。 他知道自己一看对方,就要心软。 楚怀瑾扯了扯对方的袖子,让对方看自己。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稍稍敛眸,眼神由上而下移开来。 “侯爷……”楚怀瑾倏然间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主动上前,亲了一下对方的唇。 裴烨被亲得愣了一下。 “对不起,”楚怀瑾很诚恳地说道,“我知道你气我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裴烨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呼吸促了几分,但是他没有说话。 “你说要给我办冠礼的,你就这么一直黑着脸吗?那届时整个京都的人都要猜测你我夫妻不像外面传言般和睦了。”楚怀瑾很笨拙地安抚对方,虽然这些话更像是在找借口,“侯爷,你原谅我吧,你别……不理我。” 裴烨刚开口说了个“你”,就被人打断。 “从前在那个偏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总是没人搭理我。”楚怀瑾盯着他的深珀色眸子,“我很害怕这样。” 这下还让裴烨说什么。 裴烨终于回应了他,将人抱在怀里,叹了口气:“你总是让我拿你没办法。” 楚怀瑾躺在了他的怀里,声音闷闷地问道:“楚锐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脚好像踹断了父子间的所有情分,从那之后,楚怀瑾连“父亲”都不肯叫了。 “我派了重兵把守楚府,让顺天府处理这件事。”裴烨道,“不过毕竟是父亲伤了儿子,大禹例法对这一点……并未做具体的解释。” 楚怀瑾眼瞳一颤。 “不过我状告的是朝廷命官楚锐伤侯府夫人楚怀瑾,”裴烨轻声道,“不是老子教训儿子。” “那楚宁雪的事情……” “你想问什么,是原先我说要给她相看的事情吗?”裴烨冷哼一声,“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楚家想也别想了。” “只是……可怜我妹妹。”楚怀瑾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懂。” “我看她倒是比你看得通透一些,而且她不会这么傻,看到别人踹上来不知道躲。你也真是的,报仇事小,你的身子才最重要。万一真的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办?” 裴烨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他有些庆幸地将人抱在怀里,说道:“楚怀瑾,你的身子现在不是你的了,是我的。” 楚怀瑾听不懂,他刚想要开口问,就听到对方说:“你原本的身子那么差,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养得活蹦乱跳的。所以从今往后,你归我管。” 明明是这样霸道的话,楚怀瑾听着,却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是心中一暖。 “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裴烨低眉看他,“楚怀瑾,我真的会不理你的。” 第31章 陌生记忆 楚锐将自己亲儿子踹吐血的事情在京都中传开了。 而且楚家人虐待楚锐原配孟氏留下来的一对儿女之事也传开了。 就在这个关口,裴烨说要给自己的夫人办冠礼,还宴请了京都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明眼人一眼便知自己应该支持哪一方了。 楚锐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裴烨可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身上还留有父辈传下来的侯爵之位。 这京都中有几个敢和裴烨作对? 更别说眼前的局势,好像本来就是楚府不占理。 楚怀瑾的伤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这一天,他被阿素搀扶着,等待着下朝回来的裴烨。 “公子,侯爷本来就不想让你下床,外面风雪重,您别再冻着了。”阿素给楚怀瑾披上了一件狐裘,“侯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阿素从前觉得这样的美人会很难伺候,但是仔细接触之后,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原先他感慨楚怀瑾好福气,能够嫁进这安靖侯府。现在他感慨裴侯才是好福气,能够抱得美人归。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在府中,无论是谁都会心甘情愿将这时(n)(f)间最好的东西捧到他眼前,博他一笑。 “反正躺在床上也甚是无趣,还不如下地走走。”楚怀瑾轻声道,“外面的红梅开了,果真是艳得很。” 可惜上次他和裴烨说要去梅园看花,最后却在路上遭遇了小人的埋伏。 真是可惜。 他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觉到那股钝痛已经好了不好,心中也松了口气。过两日便是冠礼,他害怕自己的伤口迟迟没有好转,届时在冠礼上丢人,那便是给裴烨找麻烦了。 楚怀瑾伸出手指,想要接一片雪花,那雪花却落在他的掌心中。 冰凉的雪立刻化为雪水,打湿了他掌心的纹路。 此时,楚怀瑾感觉自己的脑中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些疼。 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中,他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幕——那大概是在深山中,背后的石块都是潮湿的,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周边有稀疏的树林子,脚下似乎是奔腾的小溪流。 他看见自己怀中抱着受伤的裴烨,小心地给对方喂水。 “裴烨?裴仲元!”楚怀瑾听见那个陌生的自己在喊对方的名字,“你别睡,我背不动你,我俩都会死在这里的。” 楚怀瑾摇晃了一下怀中的人,见对方没有回应,脸上神色更焦急:“裴烨……” 他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吞了一口水,俯下身子灌进对方的唇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裴烨有一点反应了。 但是……他们二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青衣男人。 那个男人一下就将楚怀瑾拉了起来,质问道:“楚怀瑾,你在干什么?” 那男人长得很俊,哪怕脸上沾了些泥渍,也遮不住他清秀的眉眼。他神色疏冷,似乎对他为裴烨主动喂水这一件事很是介怀。 第23章 月色泠泠,衬得他周遭气势更加清冷。 “俞兄,你别拦着我,裴烨有反应了,你看见没?”楚怀瑾说罢又要继续给裴烨喂水。 “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是什么样子?”那个被唤作“俞兄”的男人皱眉道,“你刚才,你刚才……” 他连话都说不下去。 楚怀瑾也没指望对方说什么好听的,他直接道:“你若看不下去,直接在一边等着便是。” 那男子当即就受不了了,他冷笑一声:“你也不怕裴烨醒了之后一刀劈了你。” 楚怀瑾的手指一顿,随后又将裴烨抱了起来,他咬牙道:“那也得等他醒了再说。” “你为他做那么多,他也不会感恩的!”那个男人直接破口大骂,“楚怀瑾,你未免太可笑了些,你敢把自己的心思说给他听吗?你不是也害怕他嫌弃你恶心吗?” 画面到这就彻底结束了。 楚怀瑾的脸色一白,他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差点摔跤了。 那个青衣男人是谁? 他所说的“恶心心思”是什么? 为什么他通通不记得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难道他青天白日的,竟然发梦了? 可是他也没有睡过去…… 楚怀瑾突如其来的举动把身边等着服侍的阿素吓得不轻,阿素直接上前扶住了对方,关切道:“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方才怎么了?” 楚怀瑾这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奴才还是给您请个医官吧?”说罢,阿素就要下去请人过来。 楚怀瑾拽住了他,苍白着脸,摇摇头:“不,没事……” 第32章 疼这一次 裴烨回来的时候,发现楚怀瑾的神色很难看,于是他主动关怀道:“阿瑾?你怎么了?可是又腹痛了?” 楚怀瑾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他回神道:“是……有一点。” “等会儿再请医官来给你看看?”裴烨蹙了眉心,“先前不是好很多了吗?怎么又开始痛了?” 其实楚怀瑾是不痛的,这只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情绪的借口罢了。 “不用了侯爷,我躺着,躺一会儿就是了。” 他缓缓卧倒,目光一直没有从面前的人身上离开。 他丢过一段记忆,那段记忆和裴烨有关,他之前完全想不起来了,现在突然想到了一点,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片段。 楚怀瑾心中有很多疑问。 但是他甚至找不到人为自己解答。 当时在场的一共就三个人。 他,裴烨,还有……一个姓俞的青衣公子。 如今他和裴烨都已经失忆了,肯定都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裴烨肯定是不知道实情的。 而且……楚怀瑾也暂时不希望裴烨知道实情。 他总觉得过去的自己和裴烨之间没有那么简单,他记忆中自己和对方只是同窗的关系,可二人是怎么一起流落到山谷里的? 他对裴烨的心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裴烨扯了扯唇角,笑容很温和,“我脸上有东西?” 楚怀瑾摇摇头,他的神色带着几分犹疑,他要说的这件事情,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侯爷,能不能帮我寻个人?” 裴烨敛了神色,道:“什么人?我帮你找。” “一个姓俞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来岁,长相清俊,身量也很高挑……” 当他说出第一个特征时,裴烨的神色就僵住了。 藏在宽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变得有几分紧张,还有些许警惕:“姓俞的……公子?” “嗯……”楚怀瑾也知道自己光说出这样几个特征就拜托对方找人,肯定是难为对方了,于是又补充道,“找不到也没关系。” 他有预感,自己日后还会回想起那段记忆。 到时候,也许他能提供更多消息。 裴烨别过了目光,声色偏哑,被他压得有些低沉:“你找这人做什么?” 楚怀瑾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说,他脑中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人,他想找对方问点事情? “就是……想见他一面。”楚怀瑾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话会生出多少歧义。 裴烨的拳头都攥紧了。 “他是你什么人?”他倏地抬高了声音,“为什么要去见他?” 楚怀瑾被对方没由来的反应惊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裴烨盯着他:“那为什么要去见他?” 楚怀瑾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不太对,他也有了点小脾气:“你这是在逼问我吗?” 楚怀瑾是个不太会在裴烨面前生气的人,就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会发火,他的声音清润温和,让人听了就安心了下来。 裴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将楚怀瑾搂在怀里,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背,语气软和了许多:“抱歉……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 这倒是让楚怀瑾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了。 自从母亲去了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在乎过他说的话了。 裴烨能时时刻刻照顾到自己的情绪,真的很不容易了。对方是个武将,心思本来就没有这么细,他还强求什么呢? 楚怀瑾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他轻声道:“你方才怎么反应这么大?你认识我说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裴烨回得很快,随后又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我不喜欢你提别的男人。” 楚怀瑾愣了:“啊?” “什么年轻公子,什么长相清俊。”裴烨道,“还能让你这么心心念念的。” 楚怀瑾听了之后,失笑道:“也没有心心念念,不过是心思恍惚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号人。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我也失去过一次记忆,忘了很多东西,这个人……似乎就是我忘掉的人。” 裴烨垂着目光,看着丢魂了似的:“如果那人是你过去的情郎呢?” 楚怀瑾张了张嘴,他观察着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还有……什么是情郎?那个男人怎么会是自己的情郎?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过去喜欢的是男人? “你想多了,”楚怀瑾将手放在了裴烨的手腕上,安抚对方,“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我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 “老人们总说,越是在乎什么,才越想忘掉什么。”裴烨转过目光,深邃的瞳仁中映着楚怀瑾清越的脸,他忍不住想要陷进去,想要将这张脸,这个人,通通锁在自己的目光可及之处。 这句话可谓是敲了楚怀瑾一棒。 越是在乎什么,越想要忘掉什么。 可是他忘掉的不只是姓俞的公子,还有……裴烨。 那个满脸是泥渍的裴烨,那个他抱在怀中的裴烨,那个昏迷不醒的裴烨。 他的眼皮狠狠跳动了一下,额角的青筋跟着滑动了几分:“侯爷,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你别担心我过去和他有过什么,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我肯定会记得的。” 裴烨阖上了眼睛。 他又在努力压制住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脯。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地又睁开了眼睛,他拽住了楚怀瑾的手,一个利落的翻身就将对方压在自己的身下。 “阿瑾……”裴烨抵着楚怀瑾的额头,声音有些嘶哑缠绵,“我怕你再离开我。” 楚怀瑾有些意乱,他来不及分辨对方说的具体是什么,他支支吾吾道:“裴烨,你靠我好近。” “对,就是裴烨。”裴烨道,“就这么叫我,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你。”楚怀瑾动了动身子,有些尴尬,“你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裴烨闻言,用气音低低地笑了一声:“什么不对劲?” “你杵着我的大腿……”楚怀瑾又羞又恼,“裴烨,你想来强的吗?” “我要想来强的,早就来了。”裴烨深吸一口气道,“你叫我的名字,真好听。” 楚怀瑾不知道对方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他瞥见了对方眼中的欲火,他微微扬起头,犹豫片刻之后就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你不要……强迫我,我没说不愿意。”他说。 裴烨听到这话,差点憋不住了。 但是最后还是刹住了,他爱怜地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道:“我迟早会把你吃干抹净,但是要等到你真的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时候。阿瑾,第一次会有点疼,我希望你是真的心甘情愿地为了我而疼这一次,不是为了所谓的侯爷夫人的职责所在。” 【作者有话说】 (这一点应该比较明显了,不算是剧透了所以我解释一下) 二人之前是互相暗恋,但是楚怀瑾失忆了。 暗恋是重点! 我们侯爷不知道阿瑾的心思,所以喜欢吃飞醋! 第24章 第33章 非我亲生 裴烨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帮楚怀瑾找人了。 不过他没有对这件事很上心思。 他可不希望楚怀瑾真的见到俞青峰。 “秋言,”裴烨唤自己的贴身侍卫,“若他真的恢复记忆了,他会去找俞青峰吗?” 秋言顿了一下道:“侯爷,公子现在是你的夫人。” 裴烨揉了揉发酸的眼皮,语气疲累:“可是他从前和俞青峰走得那么近,而且还老是躲着我……你都能看得出来,他更喜欢和俞青峰待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俞青峰去哪儿了。 不过他知道,如果俞青峰还在京都附近,他是不可能听到他和楚怀瑾成亲的消息却不现身的。 秋言不善言辞,更不知道怎么安抚自己的主子,只好硬着头皮道:“走得近……未必是喜欢。” 裴烨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走得远是喜欢?” 秋言知道自己安慰的话太生硬了,于是急忙单膝跪地:“属下言错了。” “算了。”裴烨摆了摆手,“你出京都一趟,随便找找吧,不用把人找到。” 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心腹派出去找人,不过他需要给楚怀瑾一个交代。 “是。”秋言闪身离开了。 裴烨在书房中坐不住,于是出府了一趟。 楚锐还被顺天府审过之后就被送到了衙门中,裴烨决定去看望一下对方。 等解决了楚锐的事情,还得去宗人府解决桑傕的事情。 裴烨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过得可真是热闹。 从侯府到顺天府的路程需要半个多时辰,裴烨到那儿的时候,天都要擦黑了。 他亲自过来,典狱官都来迎接了。 “侯爷,”他将腰弯得很低,“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裴烨轻轻摇了一下手:“我想找楚大人。” 典狱官面色一变:“这……” “怎么?”裴烨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不方便吗?” “不是,不是。”典狱官面犯难色,“侯爷,虽说楚大人现在被囚于牢中,但到底没有定罪,而且他还是朝廷命官,您这……” 裴烨这架势,可不像是来嘘寒问暖的。 “哦……你担心我对他动私刑?”裴烨把话说得敞亮,“你放心,他到底还是我的岳父。我知道这人要是在你们这儿出了事儿,你们得担责任。” 典狱官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外面还在下雪,他却惊出了一身汗:“是,是,多谢侯爷体恤小的们。”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大牢里。 禹国的大牢就是纯受罪的地方。地下阴湿,如今又是冬天,若是牢头们克扣了点什么御寒的东西,这些牢犯们悄无声息地就死在这里了。 楚锐这两日过得很不好,脱去华服之后,穿上了麻布粗衣,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很久都没有收拾过的样子。他的身边,还有掉落的馊饭剩菜,闻着一股怪味儿。 按理说,他这样的官员入狱,不至于被糟蹋成这样子。楚家的人肯定是来打点过了,但是她们的打点,又怎么比得上裴烨一声令下呢? 裴烨想让楚锐在牢中遭罪,那他就只能受着了。 见到裴烨的那一瞬,楚锐眼神有些灰败,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趴在门边:“侯爷,你是真的受了那逆子的蛊惑了?我可是他的父亲,也是你的岳丈!” 裴烨冷冰冰地看着他:“若我裴烨在乎这些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你如今也不至于在这里蹲大牢了。” 听到这话,楚锐抱着门框,慢慢滑落下来,语气有些麻木:“你想杀了我?” “我很好奇。”裴烨没有直接回答他,“为什么楚大人见到我之后,也不关心关心你儿子的死活?他被你踹得吐血,命都散去了半条,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现在如何吗?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 裴烨是真的有些愠怒。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楚怀瑾养出了一点正常人样,却被楚锐这一脚给踹没了。 而这罪魁祸首却没有半分愧疚,竟然只关心自己的死活。 这父亲,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楚锐听到这些问话,嘴里发出了一些怪异的笑声,他干哑的声音听着有些可怖:“我儿子?他要真的是我儿子就好了。” 裴烨听了这句话,瞳仁都颤了一下,他从门后抓住了楚锐的衣领,差点将人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楚锐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说侯爷的心爱之人是个野种,是她和一个野男人生的野种……” 裴烨拽紧了对方的衣领,楚锐的脖子被扼住了,一时之间,脸都发紫了:“咳咳咳……” 看到对方快要窒息的时候,裴烨才恍惚得放下了对方的衣领,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低声质问:“你说清楚一些!” 楚锐见对方如此震怒,又低低笑了一声:“侯爷,我劝你别对他太上心了,他娘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他是他娘生的,自然也是个水性杨花的……” 他话还被说完,就被人制住了。 裴烨阴着脸,掐着他的脖子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要好好说话。” 楚锐瞪大了眼珠子,急忙点头:“好……好。” “据我所知,阿瑾的母亲孟泠鸢当年是心悦于你的。”裴烨道,“甚至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大小姐身份,陪当时还是一个穷酸秀才的你远走天涯。” 楚锐被裴烨的说法勾起了一点回忆,他趴在门边上:“是啊……确实。” 那时候的孟泠鸢是很喜欢他的,他也对对方很好。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可是后来,她还是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我为了她的声誉,甚至没有将这件事声张出去,还认下了她和另一个人的孩子。”楚锐哈哈大笑道,“可是我一看见那个小贱种就来气,我恨不得掐死他……” “这件事没有前因后果吗?”裴烨逼问对方,“她是被人所迫的吗?” “不是。”楚锐眼里淬了一点阴毒的目光,“她是心甘情愿的,她把那孩子生下来之后,才回到了我身边。” 楚锐缓缓抬起头:“侯爷,楚怀瑾是个男人不能生养,不过换做是你,如果楚怀瑾跟别的男人跑了,而且已经被旁人所染指了,过了一年又自己回来了,你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第34章 被人下药 裴烨虽然早就保证自己不会对楚锐用私刑,但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给了对方一拳。 这一拳没有伤及要害,但是实打实地揍在了对方脸上。 原来不是楚怀瑾的亲生父亲,怪不得这么畜生。 可是…… 裴烨的眸光暗了一瞬,如果楚锐不是他的亲生父亲,那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会比楚锐好一些吗? 这样诱导并且染指了一个良家妇女的男子,能是什么好人吗? 裴烨脑中乱哄哄的,回去的路上,手指一直在发颤,许久都不停下——兴许是因为方才那一拳太重了,也兴许是因为他的心思太乱了。 回到府中之后,他叫自己的另一个贴身侍卫玄风去查这件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楚锐是个阴险的小人,他的话,不可全信。 吩咐完这一切之后,裴烨回到了主院中,听见楚怀瑾正在抚琴。 只不过他似乎也有心事,谈一会儿琴就要和身边的丫鬟聊一会儿天,聊完之后又低垂眉眼,略有所思。 裴烨踩轻脚步,凑近对方,身边的梦秋见着了,本来想行礼,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梦秋只好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 楚怀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掀开了盖子,抿了一口,皱眉道:“苦。” 文人风流,总是好品茗赋文。 楚怀瑾自诩是个读书人,可他却品不了茶叶,兴许是因为在偏院中关太久,根本就没有喝茶的机会,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法养成这个习惯。 他还是喝清水更多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饯,楚怀瑾刚变了脸色,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木香味儿。 是裴烨。 他将那颗蜜饯咽了下去,转头抬眸,对上了裴烨那双珀色的瞳仁。 楚怀瑾曾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词——松珀点露。 这是形容一个人的眼睛。 传说禹国正北端有个悬崖,名叫枯海崖,那里有位举世无双的神女,拥有倾城之姿。可是神女眼盲,不能视物,她便想要寻找松脂,裹了花粉,制成琥珀,并且化成一双眼睛的模样。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松脂眼制成,可戴上之后眼前却依旧一片模糊。 后来神女沉睡在草叶之下,直到有一天,一颗清晨的露珠顺着草叶滑了下来,掉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能视物了。 从此她便拥有了一双清澈如露水的眼睛。 第25章 幼时见这一段文字,他总是在想真正的“松珀点露”该是什么样的。 如今,他仿佛见着了。 “侯爷……”他刚出声,就被人打横抱起。 裴烨低声道:“你小腹的伤还没好,怎么又在外面受冻?” 楚怀瑾有些无奈,他又不是泥捏的,哪里就这么金贵了。他道:“就是出来吹吹风,屋里太闷了。” “回去。”裴烨道,“听话。” 楚怀瑾没法不听话,他整个人都被裴烨抱着,逃都逃不走。 “裴烨……”他倏然小声地唤他的名字,“你的眼睛真好看。” 裴烨的脚步顿了一下。 随后他将人拢得更紧了:“夸我也不可能把你放回去受冻,你身子弱,我不放心。” 楚怀瑾搂住了他的脖子,脸贴在对上的锁骨上。 没有说话,温顺得像一只猫儿。 裴烨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道:“阿瑾,我有事儿告诉你。” “嗯?”楚怀瑾抬起头来。 “但是……现在还不行,”裴烨说,“等我查清楚了,再同你说,可好?” 楚怀瑾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儿,如今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也就是那几件事了。 “好。” …… 楚锐身为朝廷命官,无情无义,虐待原配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还将亲子楚怀瑾一脚踹得吐血,此事已经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叮嘱顺天府彻查此事,给楚家那一对儿女一个公道。禹国以仁治天下,这件事必须有个善终。 裴烨觉得古怪,若是此时楚锐供出楚怀瑾并非他亲生,而是他母亲与旁人“通奸”所生,说不定还能让顺天府尹在判罪时再斟酌一番,减轻自己的罪责。 他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下来? 难道只是不想让京都中人看他楚锐的笑话吗? 若是再瞒下去,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定是保不住了。 裴烨越想越觉得蹊跷,于是只好再催促玄风去彻查当年的事情,尽可能把和孟泠鸢有关的人都带回府中,细细盘查。 夜里,他收到了玄风的消息,对方说自己已经寻到了从前在孟泠鸢身边服侍的婢女,不过那人在楚府,不方便见人。 她愿意提供和这件事有关的消息,但是得裴烨亲自过来找她。 裴烨也没有细想,毕竟按照楚怀瑾的说法,陆湘云是个善妒的女人,从前和孟泠鸢有关的人和事,通通被她掌控了起来,哪怕只是个小婢女,也被终身囚于楚府,再见不到天日。 陆湘云不杀了她们,但是想尽法子折磨她们, 若有机会,将这些人带出来,放在侯府继续当下人,也是个好去处。 楚府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至于丢了几个婢女就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他将人带出来,应该也无妨。 裴烨坐在出府的马车上,临走前和管家嘱咐了一声,让他看着楚怀瑾早点睡,别总是看书,仔细熬坏了眼睛。 管家应了下来,朝主院的方向往回走了。 裴烨是半个多时辰之后到达楚府附近的。既然是要做劫人的事儿,自然不能从正门走。他轻手轻脚地飞上了楚府的墙门上,然后落了下来,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他照着玄风给的指示,往一个偏院走。 越走越觉得荒凉。 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对方不过是一个婢女,住得偏僻些也正常。 他走了一刻钟,最后走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偏房中,他轻轻叩了两下门,听到对方说“侯爷请进”,他才进来了。 那是个面若枯柴的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也蜡黄。 裴烨心中一沉,问道:“你便是花露?” 那个小姑娘怯怯地点了一下头。 裴烨以为是自己的长相吓到了对方,便放低了声音道:“我不会伤害你,若是你愿意将从前的事情和盘托出,我可以带你回侯府,让你伺候怀瑾公子,你可愿意?” 花露点了点头,随后凑了过来。 她一个小姑娘走过来,裴烨没有防备,刚想要开口,却见对方朝自己脸上撒了一包粉末。 太突然了,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裴烨呛到了一些粉,不过他没有坐以待毙,他反应迅速地将那个婢女从背后束缚住,用了些力道,直接将对方的手腕给掰断了。 “说!”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东西?毒药?” 花露惨叫一声。 此时,这间屋子突然被人推开了。 裴烨的双手开始发软,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差点撞到了桌角,他有些迷蒙地看着来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一声:“楚宁雪……” 楚宁雪看到裴烨之后,很轻地笑了一下,她提前上了妆,而且悉心打扮过,身上散发着一股勾人的香味儿。 裴烨不是蠢人,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奸计。 “侯爷……”楚宁雪喃喃,声音温软,“你收了宁雪吧,现在只有你能救楚家了,从今往后,宁雪愿意同兄长一起服侍你。” 她缓缓地朝他走过来,却在手指刚刚触碰到对方衣襟的时候,被人扼住了喉咙。 裴烨现在手上没有力气,要不然一定能一下就将对方的脖子给掐断。 “楚宁雪……”他咬牙道,“这笔帐,我一定会同你算。” 他拨开了楚宁雪,并且用力抽出了对方的衣带,将对方的手脚捆了起来,然后又用一块枕巾堵住了她的嘴。 他中了药,但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这楚宁雪到底是闺阁小姐,不懂他们行兵打仗的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力气。这点药,还不至于置他于死地。 逃出去的时候有点狼狈,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玄风在一个偏门接应他,见裴烨踉踉跄跄的模样,他惊道:“侯爷,这是……” “回府,尽快。”裴烨抓着他的衣领,切声道,“找阿瑾,把我送到阿瑾那儿。”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本文字数已经满足入v条件了,预计下章开始收费。 此文不长,预计五块钱以内能购买全文,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正版。 入v要走流程,预计下一章更新是在大后天中午,当日奉上六千字更新。(约平时三章的量) 入v之后更新频率会高一些,因为接下来会上字数多的榜单。 感谢支持正版的宝宝。 第35章 雪压枝折 半个多时辰的路程,被玄风缩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回到侯府之后,裴烨已经几近晕厥。 他的手掌掐进了马车内的横杆中,已经掐出道道血痕,脖颈和脸上青筋暴起,缓慢地划动着,明明是寒雪天,却生出了一身汗。 玄风搀扶着他,将他悄悄送回了主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时楚怀瑾还没有睡。 秋闱在即,哪怕是胸有成竹,他也没有荒废了学业,想要抓紧时间再多温书几遍。 看见玄风扶着站都站不稳的裴烨闯进来,楚怀瑾一下就放掉了手中的书,前去帮忙。 他将门关上了,耳边落了些飞雪。 他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落雪,帮着搀扶裴烨,问道:“外面下那么重的雪,你们主仆二人去做什么了?” 为什么裴烨身上会有一股这么重的脂粉气息? 看着玄风为难的脸色,楚怀瑾心中一沉,刚想要出口再问,就被裴烨一把拉到了怀中。 玄风见状,打了个激灵,瞬间闪身离开了。 风雪太重了,仿若搓绵扯絮一般,敲打着外面的雕窗。 楚怀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对方捧着自己的脸,温热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慌乱中楚怀瑾踉跄一下,小腹撞到了案角,痛得皱起眉头。 裴烨听到他的痛呼声,哪怕自己整个人都像是烧着了一样,此刻也停了下来。 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将人搂在了怀里。 楚怀瑾没法忽略对方粗重的气息,他趴在对方的肩头,有些惶恐地问道:“裴烨,你怎么了……你喝多了吗?” “没。”裴烨嗓音压抑,“中药了。” 楚怀瑾不是傻子,对方这么说,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他直接问道:“那你身上的脂粉气息……” “我没找旁人,是你二妹给我下的药,然后……我和她纠缠打斗了一番,所以身上蹭了点脂粉味儿。”裴烨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若你不喜,我明日将这件外衫扔了。” 他的脖子上都是汉渍,原本梳得齐整的发被自己勾乱了,发冠有些歪斜,声音娅得不似往常,眼神也不复从前那般青明。 楚怀瑾听懂了,也知道对方冲入屋内,是要找自己做什么。他有些惧怕,因为还未做过准备:“我……我该做什么……” “你的伤还没好,”裴烨说,“怕是受不住。” “可此刻也顾不了这旁的许多……” 第26章 “不行。”裴烨紧紧搂着楚怀瑾,嗅着对方的发香,这才好受了许多,“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就算是做足了万全准备我都害怕弄伤你,更何况现在。” “可……” “阿瑾,”裴烨打断了他,带着几分乞求的语气和神色,“你荚着腿……去榻上,好不好?” 楚怀瑾的脸瞬然红得快要滴血。 “我不会……”他瓮声瓮气的,“我怕我弄不好。” “我教你。”裴烨低声哄他,“不难。” 屋内炭火细簌地响,交叠的灰影映于粉墙之上,乌发散落在枕席之间。窗外枝桠不堪积雪,像是快要被折断,千言万语都被撕成碎片,无法交联。 揽春帷,落明泪,见股间花色,暗涌白蕊。 …… 楚怀瑾半夜中醒了一次。 他站都站不直,扶着桌椅,慢慢地坐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随后他还是没觉得自己有睡意,便披上了一件外衫,开了内门,去寻自己的丫鬟。 “梦秋?”楚怀瑾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然后坐了下来,心虚般问道,“今日可有异常?” 从小就和他这个落魄公子一起长大的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今晚屋内有些嘈杂罢了。她有些懵懂地揉着眼睛,眼睫上挂着眼泪,像是还没睡饱。 禹国十月份就开始冷了,她睡在外屋,手脚一片冰凉。 楚怀瑾皱了一下眉,问:“夜里这么冷,你怎么不说?” 梦秋打了个哈欠:“不冷啊,公子,是梦秋体虚发寒。这儿比咱们从前住的地方好很多了呢。” 楚怀瑾闻言,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他身为主子,从没有让自己的丫鬟过上一天踏实的好日子,小丫头也是容易知足,竟然从不抱怨这些。 “明日开始你便不要守夜了,你回房睡去吧,我让阿素再给你们的耳房搬来一个炉子,这样睡着的时候暖和一些。”楚怀瑾说,“冬日里也没什么好守的,我身边有侯爷,大事小事而互相帮衬着就是。马上就要进入深冬了,在外面睡着,身子怎么吃得消。” 梦秋心中感动,她吸鼻道:“公子今夜怎么了,怎么突然起身了?可是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若是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奴婢便一直陪着公子。这儿不冷,奴婢受得住。” “没事。”楚怀瑾赧然道。难道要他说是因为自己的腿疼,睡不着,才想要出来动动身子? 若是真这么说了,恐怕梦秋又要刨根问底。 “我确实有事儿想要问你。”楚怀瑾道,“最近小姐一直待在侯府吗?” “是……”梦秋道,“小姐整日研究那些古玩字画,侯爷赠了她许多呢。” “这样……”楚怀瑾的声音很低,“那你可知道,侯爷是否与楚府的人有交集?” 楚宁雪不可能无故给裴烨下药,裴烨也不是愚钝之人,这般轻易就中招了。 他首先怀疑的是自己从楚府带回来的这些人。 楚怀音他当然是不怀疑的,但是楚怀音身边的下人……他得细细询问过,才能放心。 梦秋挠了一下头,想了半晌,随后摇摇头,答道:“侯爷整日在书房中,不曾现身。不过这两日,他身边的两个影卫倒是出现了几次。” 裴烨身边的秋言和玄风很少在外人面前现身,因为他们是裴烨的心腹,是对方的影卫。 可这几日,府中的下人却总是见着他们。 楚怀瑾陷入了沉思。 秋言他是知道的,那个侍卫带着一批人马去帮他寻找那个姓俞的青衣男人了。 但是玄风为何频频出现? 先前裴烨说的那件还没查清的事儿,是否就是让玄风去查的?这件事儿,又是否和楚宁雪有关? 楚怀瑾思忖了许久,又问了一句:“梦秋,今晚侯爷回府的时候,你可瞧见他们了?”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抬眸望去,发现小丫头又睡着了。 楚怀瑾只好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给她掖了一下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也罢,明日问裴烨吧。 裴烨这一觉睡得沉,还好赶上次日休沐,也没有耽误事儿。 楚怀瑾昨夜累极了,他窝在裴烨的怀中,昏了过去一般,没有半点声响。 裴烨今日难得没有起早练剑。 他还是比楚怀瑾早醒,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臂弯有点痒,睁眼看过之后,发现原来是楚怀瑾散乱的发丝。 睡着的楚怀瑾看着比平时还要乖,他缩着身子,双手下意识护在身前,眼睫微微颤着,呼气的声音都没有。 裴烨喉结滑动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不愿惊动怀中的人,但没想到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脸。 楚怀瑾还是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双眼迷蒙地望着裴烨:“仲元……” 下意识的叫法,他说出口才猛然意识到。 原先在书院中,他们都是互相称对方的字,楚怀瑾年纪小,还未取字,当时人人都叫他楚大公子或者怀瑾兄。 裴烨也总是礼貌得体地唤他“楚公子”。 说是“总是”,其实也不见有多频繁,二人本来就没怎么打过照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次数。 “阿瑾。”裴烨弯下腰,低声道,“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楚怀瑾见到对方骤然放大的俊脸,脑中忽然撞进了一些画面,他有些怔,肤色从耳根子红到了脖颈,眼中也像是起雾了一样。 “我……” “等会儿我叫个医官给你看看。”裴烨主动道,“昨天我瞧你腿上好像蹭红了,你疼吗?” 疼是疼,但若是叫医官来看,楚怀瑾自问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地步。 “不,不疼。”他讷讷地回答,紧接着又拉了一下怀中的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身子,“我还困,我要睡……” 裴烨见他反应,知道他害羞了,便轻声笑道:“还没怎么你,就羞成这样了?” “我……”楚怀瑾憋着一口气,有些小脾气,“裴烨,我发现你有时候说话做事,根本不是君子之风。” 啧,都快被吃干抹净了,还和他谈什么君子之风。 “君子也是男人,”裴烨挑眉道,“君子也会忍不住欺负自己的夫人。” 楚怀瑾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缩到被中,不想再与对方说话。 裴烨心情大好,他走下床,将对方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了半张脸:“生气了?” 楚怀瑾对上对方的眼睛,一瞬就忘了自己原本气的是什么,他倏然间发现,裴烨真的很好看。 他从前怎么从未注意到过这双眼睛。 裴烨把住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他问道:“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的眼睛?觉得吓人吗?” 禹国人的眼珠是黑的,只有异邦人的眼珠才会是珀色。 楚怀瑾摇摇头,替他理了一下眉间的乱发:“不吓人,好看。” “我外祖母是乌夜国人。”裴烨主动解释了起来,“她的眼睛是珀色的。” 第36章 清热败火 “乌夜国……”楚怀瑾跟着重复了一遍。 “嗯,你想去吗?”裴烨问,“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走遍中原五国和西域八国,把你从前没见过的风景通通看一遍。” 楚怀瑾有些恍惚了。 他与裴烨当真能够长相厮守,相伴一生吗? “谢谢你,裴烨。”楚怀瑾的声音很轻,落在对方耳边,像是一片羽毛似的,“不过……你现在能先跟我坦白,你这几日都在忙活什么吗?还有昨夜楚宁雪的事情……” 裴烨神色一变,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斟酌着说道:“阿瑾,我不想瞒你,这件事……和你的生父有关。” “生父……”楚怀瑾的心咯噔一下,“楚锐?” “非也。”裴烨摇摇头,将对方探出来的手塞回了被窝里,“兹事体大,我还在彻查。昨夜是个意外,我中了楚宁雪的圈套,等我有时间了,自会找她算账。” 楚怀瑾心中隐隐地不安,裴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楚锐不是他的生父?他不是楚家人? 那怀音呢?她是楚家人吗?他们难道不是亲兄妹吗? “裴烨……”他颤着声音,什么都没问,但是裴烨懂得他的意思。 “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个交代,无论如何,有我在。”裴烨缓缓凑近对方的脸,珍重地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有个事儿,我也想问你。”裴烨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耳根,亲昵地问道,“你母亲从前是否有个换做‘花露’的丫鬟?” “是……”楚怀瑾回想起来,“不过这些年我从未见过她,她应该早就离开楚府了,怎么……你是想查找她的下落吗?” 裴烨沉声道:“也许……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 楚怀瑾的眸子微微睁大:“真的?那你……可以把她带回这里吗?从前她跟着我母(n)(f)亲走散过一段日子,吃了不少苦。这丫头对我母亲也算是衷心,也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第27章 裴烨有些于心不忍。 难道要他交待,这个花露就是昨夜坑害他的罪魁祸首? 不过……这个花露,曾经跟着孟泠鸢走散过一段日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楚怀瑾说她衷心,可是她为何要联合楚宁雪害自己? “我怕记得她还有一个弟弟,”楚怀瑾又道,“从前也是我母亲身边的小厮,他们姐弟俩都很好,不知道现在二人过得怎么样。” “你是说……她还有一个弟弟?” “是……她那个弟弟体弱多病,本来不是当下人的料,但是他们无父无母,如果离开了楚府这个依靠,估计是要在街头饿死。我母亲心善,就将那孩子留了下来,算起来,他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了……” “弟弟。”裴烨眼眸转了一圈,似乎是想到了前因后果,“体弱多病的弟弟。” 楚怀瑾见他反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的脸,却见对方忽然凑上来,啄了自己的唇一口。 裴烨揉了揉他的头:“乖乖在侯府等着我,我有事出门一趟。加冠的礼服已经送过来了,你有空就试一下是否合身。” 楚怀瑾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站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梦秋前来伺候净面洗漱。 “公子。”见楚怀瑾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忍不住提醒道,“公子,漱口。” 楚怀瑾这才反应过来,他匆忙地洗漱了一番,本来想要起身换衣衫,却不想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了。 梦秋发觉他的腿脚有些不对劲,便慌乱问道:“公子?你的腿怎么了?” 楚怀瑾有些难堪,他摆了摆手,让梦秋退下:“我……我今日不下床了,你去帮我取些书来。” 裴烨的担忧是对的,他昨夜那种状况,分明是控制不了自己了。单是……用腿,都伤成这样,更别说往后还要…… 楚怀瑾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梦秋觉得自家公子实在是不对劲,以为对方是发烧,刚想要探对方的额头,就被楚怀瑾躲开了。 “我没事儿。”楚怀瑾挪了挪身子,清声道,“侯爷这两日辛苦,你去和后膳房说……烧一碗鸽子汤,多放些安神补气的佐料。还有败火茶,清热解毒用的。” “败火茶?”梦秋见窗外雪色,心想这也不是六月,怎么就至于喝败火茶了。 不过她向来听话,得了命令就下去做事了。 …… 而裴烨这边,转眼间就来到了楚府。 他驾着一匹马,在楚府附近停了下来,将马绳交给玄风之后,他冷脸道:“昨夜之事,你有失职之过。” 玄风闻言,立刻跪下认错:“属下办事不利,请侯爷责罚。” “责罚的事往后再说,你先告诉我,花露是你从哪儿找到的人?”裴烨问。 玄风未加思忖:“是从楚小姐的贴身小厮那儿问到的。” 裴烨眉头皱得深了:“以后找楚府的人说话办事,都先来问过我。” “是。” “继续说。” 玄风颔首:“楚小姐的贴身小厮如今年近三十,也算是楚府的老人。他是孟家大小姐从青州带过来的人,应该是……可信的。” 裴烨的目光有些锐利:“玄风,你是军中出身,‘应该’这个词,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是!属下知错。”玄风果断认错,“那小厮是孟小姐的心腹,也是楚公子留给楚小姐的唯一一个自己人,是可靠可信之人。属下从他的嘴里听到了‘花露’一人,仔细搜查之后,发现这个丫鬟还在楚府,便想要联络对方。但是对方说她不能出府,便给属下递来了一封信,说要面见侯爷。” 后来的事儿,裴烨都知道了。 裴烨心思一沉,他说了句“知道了”,然后附耳和对方叮嘱了两句,似乎是要交代对方什么差事。 下一刻,主仆俩都闪身离开了。 裴烨要找的人还是花露。 他带着面罩,身姿轻盈,很轻松地躲过了楚府侍卫的巡查。 最近楚锐出事儿,楚府上方萦绕着一片愁云,所有人都以为楚家无力回天,便是巡逻的侍卫,都惰怠不已。 裴烨心中暗骂这些人是蛀虫,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哪里看得惯这种场面。 他循着记忆,慢慢地摸索着,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昨夜那个偏院。 ——两道气息,听上去都是女子,看来楚宁雪还在里面。 裴烨走了进去,听见一声声鞭响,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军中鞭刑,也不过于此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让楚宁雪这般惩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 “都怪你!昨夜若不是你无用,怎么能让裴烨逃走?”楚宁雪脸色有些狰狞,“贱人,你和你那两个主子一样,都是贱人!” 听到这话,裴烨微微眯了眸子。 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移动的步子飞快,几乎是一瞬的事情,就上前抓住了楚宁雪的手腕。 他又将枕巾揉搓成一坨,看也没看地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楚宁雪见到裴烨现身,“唔唔”了两声,一双明眸睁得很大。 “我不是来找你的,”裴烨淡淡道,“不过我迟早会来找你,你会为你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罢,他不理会楚宁雪作何反应,他直接将花露提了起来,扔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不过这一次,他对花露,没有对待楚宁雪那般粗鲁。 他昨夜将这丫头的手腕生生地掰断了,方才对方又挨了这么多下鞭子,若是他的力道再重一些,她的命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裴烨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止血的药丸,塞进了对方干裂的唇中:“止血的,能保住你的性命。我有事问你,你老实回答。” 花露眼中含泪,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你是孟泠鸢的贴身婢女,还有个弟弟,和你家公子差不多年岁,是吗?” “是。”花露的声音有些干哑。 “好,”裴烨知道对方愿意说实话,这就够了,“你为什么要帮着楚宁雪害我?你可知道昨夜她要是得手,我就无颜回去见你家公子了?” 花露闻言,轻轻地耸肩,似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了:“对不起,对不起公子……” “说原因。”对待旁人,裴烨总是言简意赅,因为他耐心有限。 “是……”花露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坦白,“她挟持了我弟弟,我不得不听她的吩咐。” “好。”果然如此。 能让一个衷心的仆人“变心”,也只能拿她的家人做要挟了。 “你弟弟,我会救下来,所以……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裴烨道。 花露闻言,眼神都亮了,她喃喃道:“真的吗……” “是,我已经让人去找你弟弟了,”裴烨道,“现在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楚宁雪为何盯上我了,只因为那一纸模棱两可的婚约吗?” 花露想了想,说:“她盯上侯爷,大概是因为侯爷位高权重,能救楚府于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她就要用这样的方式害我?”裴烨冷哼道,“她不了解我,她昨夜若是得手了,我只会杀了她。” “不,不是……”花露有些难以启齿,“侯爷,她自有法子保全自己。侯爷不知道,她已经被郎中诊断出来有孕了,到时候……只要一口咬定她腹中是侯爷的骨肉,便能成功嫁进侯府,甚至越过公子的地位。” 第37章 一场意外 裴烨离开的时候,京都又开始飘起细雪。 因为雪天路滑,他骑马的速度放慢了许多,他披着一件灰黑色的狐裘,裘领上落了不少雪。 裴烨朝着自己的手掌心哈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揉搓了一下,他的鼻头是红的,眼睫都有些僵硬,不用掩藏都知道他方才在外面待了不少时间。 回到府中时,他发现楚怀瑾并不在卧房中。 他寻了几处地方,都没有找到人。 此时的楚怀瑾正在楚怀音的院子里喝茶,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下人,看着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脸络腮胡,脸上有一道疤,长得虎背熊腰的。 楚怀音被他支走了,这样的事情,在还没问出结果之前,他不想让自己的幼妹听见。 “你的意思是,楚锐和我母亲刚成亲没多久的时候,遇到了流寇。”楚怀瑾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发颤,他轻轻阖上了眼睛,继续道,“你当时跟着楚锐,没有跟着我母亲一起,所以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吗?” 那人面带愧色地点头:“是的,公子。” “这件事,你从前怎么不跟我说?”楚怀瑾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瓷底碰到木桌上,生出一声脆响。 那下人噗通跪倒在地,回道:“公子,不是奴才不想说,而是小姐当年吩咐了,不让奴才告诉你们这件事。” 第28章 “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告诉我了?”楚怀瑾问道,“如果今天我没有主动找上来,你是不是还要瞒我一辈子?” “公子……” “好了,管生。”楚怀瑾唤了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对我母亲衷心耿耿,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有知道的权利。方才那些话——你是不是依旧有所隐瞒?” 他的语气并不重,神色也并不严肃,但是旁人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压力,大概是因为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不忍心说谎。 “前两日……侯爷身边的下人来寻过奴才。因为记着小姐当年的交代,所以奴才并没有吐露半分,只是给了他一个线索,让他去寻当年跟着伺候小姐的花露。” “花露是吗……好。”楚怀瑾喃喃道。 “今日公子来寻奴才问话,奴才本来也不想说,但是……”管生叹了口气,“奴才本以为楚老爷就算不会善待你们兄妹二人,至少也会让你们平安长大。但是谁知道……他前几日竟然将公子伤得这么重,那天看着公子浑身是血被侯爷从马车里抱出来,奴才心中真的不是滋味。” 在楚怀瑾刚出生的时候,管生就伺候在侧了,他是看着楚怀瑾长大的,怎么能不心疼对方的遭遇。 “奴才听闻……侯爷想要惩处楚老爷,但是碍着他是公子父亲的身份。”管生又继续道,“所以……” “你怕他会为了这一层身份碍手碍脚,所以干脆将当年的事情抖落出来,让大家知道……楚锐并非是我的亲生父亲,希望侯爷秉公办事,是吗?”楚怀瑾替他接了下去。 管生老脸一红,愧色更甚,他低下头来,行礼道歉:“管生确实有这个私心,若是公子想要惩处管生,管生绝无怨言。” 楚怀瑾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让跟在身边的阿素将人扶了起来。 “这哪里是你的私心,你也是为了我着想。你不想让我认贼作父,我也不想被继续蒙在鼓里。” 楚怀瑾不打算追究对方的过错,他继续问道:“所以……我是流寇的孩子,对吗?” 管生激灵了一下,他想说“不是”,但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楚怀瑾见对方为难,便添道:“你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公子……”管生犹豫着说道,“小姐不曾说过自己被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只告诉我们,你的父亲是个好人。” 好人…… 哪个好人会奸、淫良家妇女? 他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难不成真是移情别恋了? 楚怀瑾倏然抓紧了椅子扶手,指尖抓得发白,他长呼了一口气,说:“那怀音是……” 管生磕了个头,声音很清楚,一个字一个字传进了他的耳畔:“小小姐是……楚老爷和小姐亲生的孩子。” 楚怀瑾的手无力地放开了。 他是他母亲和别人生的,他的妹妹却是楚锐的亲生女儿。 可楚锐这些年来也从未善待过怀音半分。 楚怀瑾重伤未愈,身子本来就弱,他情绪激动之下,竟然有些气血倒涌,紧接着他的小腹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疼得他喘不过气。 “公子,公子……” 管生想要上前扶他,楚怀瑾摇着头说不用。 “这件事你还没告诉侯爷的下人,是吧?”他问。 管生说没有。 “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楚怀瑾问。 “是……” “好,你先好生保护小小姐,这两日让她待在府中,不要走动。” 楚怀瑾站起身,由阿素搀扶着,有些艰难地主院的方向走。 他一出门,就看见了打着伞朝自己走来的裴烨。 裴烨见他脸色苍白,顿然间明白了什么,他走上前,将伞递给阿素,然后将楚怀瑾打横抱起:“身子不舒服?” 楚怀瑾没有矫情,他点点头:“腹痛……” 裴烨的眉头皱得很深。 “还坚持得下去吗?不是说让你好好在卧房里休息吗?” “我坐不住……”楚怀瑾伏在他的怀里,呼吸很轻,“我没事儿,回去躺一会儿就好。” “下次别逞强。对了,我找花露问了一些事情,你要听吗?跟你的身世有关,我觉得……也许你会想要知道。” 楚怀瑾没有犹豫地点头:“我想听。” “好。”裴烨抱着他,没怎么费力的样子,他的脚步很沉稳,踩在雪上,发出了松脆的声音,“花露说,你母亲和楚锐刚成亲那年,在进京的路上遇到流寇。楚锐为了自保,将你母亲推出去当诱饵。他是逃出来了,而你的母亲……却落入了流寇的手里。” 这估计也是楚锐不想将当年真相坦白说出来的真实原因。 在妻子未曾犯错的情况下抛弃妻子,在禹国可是大罪。 楚怀瑾的脸色有些痛苦:“然后呢?” 裴烨一直盯着对方的神色,语速很慢:“你的母亲伤了脑袋,失忆了,醒了之后躺在一家山庄中。山庄的主人是个教书先生,他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满腹经纶,对你母亲体贴备至,二人……私定终身了。” 裴烨抵着他的额头,用很温柔的声音:“阿瑾,你不是流寇盗贼生的孩子,你是一个好人的孩子。他不知道你母亲嫁过人,而且他对你很好。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你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楚怀瑾的眼眶都湿润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什么……意外?” “他遇到了仇家,他的山庄被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不剩下了。你母亲和你父亲走散了,但是在这时候,你母亲又恢复了记忆。她记起自己的是楚锐的妻子,于是她带着你……回到了楚府。”裴烨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你母亲本来想要带着你在外面流浪,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都无所谓,但是你生病了,那是个大雪天,你发烧了,烧得很严重。你的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你回到楚锐身边。” 第38章 加冠礼成 几句轻飘飘的话,却仿佛能瞬间抚平楚怀瑾这些年来受到的所有苦。 他原本该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他原本应该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地过完自己的前半生。 他不是没人疼的孩子,他的父亲也不是见异思迁的混球。 这一切原本都应该很美好。 只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楚怀瑾努力抓住了裴烨的袖子,害怕这世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都放手。 裴烨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将人放了下来,搂在怀中,将所有的风雪都遮挡住。 “阿瑾,你还有我。”他说。 楚怀瑾默默地点头。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才抬眸对上裴烨的眼睛:“我要亲自将楚锐告上公堂。” 裴烨知道对方想怎么做,他低头问:“等到加冠和秋闱之后可以吗?他现在被关在大牢里,一时半会儿也放不出来,皇上虽然下旨让顺天府好好审,但是这件事还不着急。我去打点一番,让他们好好地‘照顾’楚锐。” 楚怀瑾点头:“好。” 二人牵着手,一起回去了。 楚锐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安靖侯府却已经张灯结彩,准备宴请四方,举办楚怀瑾的加冠礼。在裴烨眼中,楚怀瑾的事情,才是紧要的大事。 裴烨为楚怀瑾择的正宾是对方的舅舅,孟远修。 孟远修远道而来,几乎没怎么休息。 从青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孟远修已经为自己这位外甥折返两次了。 冠礼肃穆,正台摆放着礼器和祭品,堂外两侧是熙熙攘攘的宾客,楚怀瑾如今已经是安靖侯府的人,冠礼在侯府的祠堂中进行,也不为错。 赞礼高唱:“三加礼,冠者出——” 楚怀瑾走了出来,跪了下来。 孟远修净手之后,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初加冠,孟远修取了方巾,为楚怀瑾加上。二加冠,孟远修为楚怀瑾穿上了直裾深衣。三加冠,孟远修为其加上冠梁。 三加礼成,孟远修举起一樽酒,楚怀瑾接过,致谢今日前来冠礼的宾客。 这也是京中的各位达官显贵第一次正面见到楚怀瑾这个人。 他们以为楚公子是什么狐仙转世,妖颜魅惑,竟然将那位杀神勾得魂都飞了。他们没想到楚怀瑾竟然是这样清秀俊逸的公子,宛若天上月,更似人间雪。 “怀瑾感激诸位今日到场,”楚怀瑾并不怯场,纵然他从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怀瑾以酒致谢。” 台下传来了一阵喧哗,赞者高呼“静”,大家才闭上了嘴。 接着,孟远修要为楚怀瑾取字。 “玉”字是裴烨早就选好的字,如今孟远修要再择一字。 ——昀。 炽日当空,晖昀耀目。 楚昀玉。 楚怀瑾跪了下来,谢孟远修赐字,随后裴烨又向到场的宾客表示感谢,至此,冠礼成。 第29章 冠礼成了之后,大家还得留在这里用宴。 宾客们看在裴烨的面子上,也不得不前去恭贺敬酒。 他们面面相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眼神中。他们多数都参加过裴烨的婚礼,知道当日对方要娶的是楚家二小姐楚宁雪,如今裴侯夫人摇身一变成了楚家大公子楚怀瑾,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心中的疑问咽到了肚子里。 不过到底是宴会,宴会上人要喝酒,喝酒了之后就会失态。 楚怀瑾外出更衣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耍酒疯的男人。对方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缀着的玉佩更是上乘品质,楚怀瑾只一眼就确认,对方身份不一般。 那人也是喝大了,走路的时候都有些踉跄。 他双颊泛红,指着楚怀瑾的脸,咒骂道:“小婊子,攀上了侯府这棵大树。” 身边的阿素听到之后,脸色就变了,他让楚怀瑾跑去寻裴烨,自己挡下这个拦路的疯子。 楚怀瑾见这人酒气冲天,路都走不稳,便摇摇头:“把他踹到水池里。” 阿素瞪大了眼睛:“啊……确定吗,公子?” “让他清醒清醒。”楚怀瑾说,“侯府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阿素闻言,也点了点头,他撸起袖子,走到了对方身前,先是扇了对方一个嘴巴子,然后将对方踹到了水池里。 水池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掉下去之后,将冰面都打碎了。 楚怀瑾脸色淡然地看着冰水中挣扎的人,旋即道:“现在可以喊人来救他了。这位公子不慎掉入水中,是侯府侍卫巡查不严之过,从我的账上划一笔银子出去,补给这位公子,算是赔罪。” 阿素点点头,刚想要出声,就被坐在墙头的人给打断了。 “楚怀瑾,”那人高声道,“许久不见,你狠心了许多。” 楚怀瑾听到这声音,心中莫名地一慌,他抬头望去,看见了墙上坐着的人。 他的眸子都定住了。 这人一身青衣,腰间系着一支玉箫。 他是……那个姓俞的男人。 第39章 来日报复 楚怀瑾听到这声音,脑中忽地感到刺痛,阿素走上前,立刻护在他身边。 那男人身手很好,一个翻身就跳下了两丈高的墙头,约莫是有武功傍身的。 他将那个落水的男人从水池里提了上来,然后像扔废物一样,随手丢弃在地上。他拍了拍手,眼神间显得有几分嫌弃:“他身份不低,你小心把人弄死了。” 楚怀瑾喉结一滚,因为觉得面前这男人有些危险,所以他后退了一小步,声色故作低沉:“多谢。” 俞青峰这才近距离地看了楚怀瑾一眼。 他的眼神好像锁在了对方的身上,久久都没有挪开。 楚怀瑾没有与对方对视,他垂下目光,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俞青峰愣住了。 他眯着眼睛,轻声一笑:“我又没有易容,你在这儿装什么呢?怎么,嫁进侯府你心事已了,就不愿认从前的旧相识了?” 楚怀瑾哆嗦着唇,他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对方。 阿素将他护得很紧,盯着俞青峰的目光,像是忠犬护主一般:“不得无礼!” 楚怀瑾轻轻排了一下阿素的肩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后他解释道:“我曾经被撞了脑袋,从前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俞青峰闻言,惊得双眸都瞪大了几分,微风拂过他的鬓发,他整个人都定住了身子,没有半分动弹。 楚怀瑾知道对方一定是自己的旧友,对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他一直在寻找这个人,今日蓦然见到对方,他也有些意外。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对方杂物的小房间,便主动邀请:“阁下若是有空,不如进房细说。” 俞青峰自然觉得没问题,但是…… “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俞青峰双手抱胸,挑着眉问道。 楚怀瑾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唤来阿素:“你把这人背到前堂,让他家里人来认领吧。记得……进去之前,要大喊一声——这是谁家的公子,喝醉酒闯到后院,不小心落水了。” 阿素先是点头应下,随后又有些忧心:“可是公子,您就这么和……”他的目光瞥到了一边的俞青峰。 楚怀瑾道:“没事儿,这是侯府,我不会有事,你放心去吧。” 阿素还是有些犹豫,但是躺在地上的那个落水男人又不得不赶紧处理了,否则怕是会给侯府招来祸端,于是他还是退下了。 等到人走后,俞青峰主动上前,问对方:“你是真的想让那个小厮处理那个男人,还是想要遣散其他人,单独跟我聊?” 他那双略显锐利的丹凤眼让楚怀瑾觉得有些不适,他往边上挪动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并没有搭话。 俞青峰也不急,他踩着轻松的步子,走向了对方指的那间房中。 楚怀瑾把门掩上了,他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其实我一直在找你。” 俞青峰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你方才还装作不认识我?” “我真的忘记你是谁了,不过……”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前两日想起了几个画面,画面中有你。我嘱托侯爷去寻你,但是直到今日都没有结果。” 俞青峰闻言,忽然笑了几声:“你竟然让裴烨去找我?他怎么可能真的帮你找我。” 楚怀瑾面色一变:“此话怎讲?” 俞青峰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失忆了之后,是否还记得裴烨?” “记得。”楚怀瑾迅速答道,“不过……我丢失的那段记忆和他有关,我只记得我和他从前是同窗,从书院中离开之后……我和他就再无交集了。” 俞青峰眸光闪烁,脑中似乎在筹谋着什么。 楚怀瑾握紧了拳头,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从前和我相识,但是我现在确实记不得你是什么人了,你……能否告知于我?” 俞青峰道:“我姓俞,名青峰,字慧山。” 楚怀瑾觉得熟悉,不过对方单是这么说,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和你在京都城外相识,我曾救你一命,你说要报答我。”俞青峰语速飞快,不留人思考的余地,“我让你以身相许,你说你心中已经有人了。” 楚怀瑾听到这儿,愣得说不出话来。 “这……” “楚怀瑾,”俞青峰笑得有些不明所以,“我现在还不太懂,你既然已经不记得裴烨了……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怎么……你别告诉我,你失忆了之后又爱上裴烨了。”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当初成亲时并非我所愿,我是代替楚府二小姐嫁进来的,此事裴烨事先并不知情……直到洞房当晚,我还以为对方会杀了我。” “你的意思是……裴烨原本要娶的是你妹妹?”俞青峰这一声声量大,听得人脸色都不适了。 正当楚怀瑾惊讶对方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应的时候,俞青峰又道:“他怎么会娶你妹妹!” 楚怀瑾以为对方是在问自己,便回复道:“事先定下的婚约,当时定的确实是楚府二小姐。” 俞青峰眼神低垂,思索了一番之后又继续试探:“裴烨没有跟你说他这么做的原因吗?” 原因? 楚怀瑾不懂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他理所当然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何原因?” “那你替嫁一事,他没有事先料到吗?”俞青峰又憋了一口气,他着实不能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怎会。”楚怀瑾轻声道,“他原本要娶的就是楚宁雪,我不过是个顶替者。他在成婚前撞伤了脑子,性情大变,也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事情,甚至忘记了我和他曾经是同窗。我想……正是因为他变了样子,所以才接纳了我。” 若是换做从前……楚怀瑾不敢想。 毕竟楚怀瑾亲眼见到过……从前的裴烨,在书院中杀了自己的同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了。 从前的裴烨的的确确是个杀神,楚怀瑾从未细想过——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是同一个人。 “他也撞伤了脑子?”俞青峰差点失声,“他不记得你了?” 楚怀瑾点头。 俞青峰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楚怀瑾也没有催促。 倏然间,他听见对方说:“楚怀瑾,你有没有想过,等他恢复记忆之后,他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待你了?你从前听说过裴烨是断袖吗?你这般欺他辱他,不怕他日后报复你吗?” 第40章 别讨厌我 这句话问得楚怀瑾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想过,怎么没想过。 正是因为想过,所以才知道这后果有多可怕,他根本不敢假设这个画面的发生。 若是从前的裴烨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若是他忘记了二人这一个月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怎么办? 第30章 楚怀瑾不敢想,他扶着一边的案桌,脸色略微发白。 俞青峰的嘴角往上扬了几分,不过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瞧见楚怀瑾的反应,又语气悠悠道:“楚怀瑾,你失忆了之后又喜欢上裴烨了吧?” 楚怀瑾无话可说。 他细想过自己对裴烨是什么感情,但是他想不明白,非要让他说的话,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排斥对方的亲近。 他还知道,如果失去裴烨,他大概会难过。 俞青峰见他不答,心中就有数了,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当然了,你也可以盼着他这辈子都不恢复记忆……” “够了。”楚怀瑾很轻地打断了他,他扶着门把手,想要离开,但是又有些犹豫。 他还有想问的事情,不过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对自己和盘托出。 俞青峰看出了他的犹豫,他主动问道:“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楚怀瑾缓缓抬眸,对上了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裴烨从前很讨厌我吗?” …… 回到主厅之后,他依旧脸色不佳,被裴烨看出来了之后,又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裴烨以为对方被那个被踹落水的人给唐突了,便主动将人换到后院,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眸光如水,声音也被刻意压低了,几乎要融进周围的碎雪中,楚怀瑾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人和对方从前在书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没事儿……”他将自己遇见俞青峰的事情隐瞒了起来,“就是见到舅舅之后,心中有些难受,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的身世。” 裴烨闻言,将人紧紧搂在了怀中,细声细气地安慰对方:“这有什么的,无论你的生父是谁,你的母亲永远是孟家大小姐,孟泠鸢,你舅舅永远都是你舅舅。” 那你永远都是你吗? 楚怀瑾心中问出了这句话,但是没有出声。 “这宴席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外面还剩下十几个人,你等我招待好他们,就来陪你。楚锐的事情,楚家的事情,还有你的身世……等着我们一起慢慢解决,好吗?”裴烨紧了紧对方的披风,然后唤阿素将他扶回房中。 楚怀瑾不需要人扶,他只是手脚有些冰凉,走路还是走得稳的。 他打着伞回去了,回去的背影略显孤单,裴烨见了觉得不对劲,不过也没有追上去再询问什么。 他没有想到,他最不希望现身的人,方才已经和楚怀瑾私聊了许久。 裴烨现在还要回去善后,那个被踹落水的男人已经酒醒了,现在正在外面撒泼,非说是楚怀瑾踹他掉下水池的。 那男人是户部尚书的庶子,照理说,一个庶子本不该这般嚣张,可这位户部尚书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却再未添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庶子,所以全府上下才悉心护着,生怕对方有所闪失。 如今在他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确实得要好好安抚对方一番。 裴烨回到前厅的时候,看到那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在闹,周围的小厮都在劝他先回府,等着老爷发话,可他却气不过,当着裴烨的面,打了那个小厮一个耳光。 剩下的达官显贵们纷纷侧目,他们倒是想看这场热闹,但是对方一个是安靖侯,一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于是都找借口纷纷离开了。 裴烨缓缓坐在了桌边,和那男子对视了一眼,他什么都没说,却吓得对方一哆嗦。 裴烨低声轻笑,他是常年征战于沙场的人,多大的场面都见过,他不喜欢,也不屑于和对方这种纨绔公子打交道。他根本都不用去问楚怀瑾,便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还没有去问这男人的罪过,对方竟然先贼喊捉贼起来了。 “你说是我侯府夫人推你下水,你可有证据?”裴烨问。 那年轻男人依旧色厉内荏:“我哪儿来的证据?当时就我一个人在场。” “你在哪儿?”裴烨问。 “侯府后院。”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侯府的后院?”裴烨的语速很快,不给对方留有思考的机会,想要趁机抓到对方的把柄。 “自然是……吹风醒酒。” “可你知道我侯府的女眷,包括我夫人在内,都在后院。这宴席上并没有人主动离席,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去后院了,吕公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你……是何居心?” 那位吕公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双目有些无神,醉酒后的脸颊有几分发红,看着像是一只化了油彩的沾水包子,又肿又胖。 裴烨站起身,对他的小厮说:“将这件事和我的原话转告给吕大人,若是吕大人依旧想要赔偿,那就来我侯府讨要。” 那小厮大气不敢喘,趁着吕公子没回过神来,匆忙带着自家主子离开了这里。 裴烨处理好了前厅的事儿之后,回到了后院,找到了正趴在桌边小憩的楚怀瑾,问道:“你喝醉了?” 楚怀瑾没有坐起来,不过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离:“一点点。” 在宴席上没有喝酒,回到卧房内却小酌了一杯。 只可惜他的酒量太差,才喝了一点点,就醉倒了。 裴烨摸了摸他的头发,问对方:“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脸都红了?” 楚怀瑾捧着那个酒杯,捧到了对方的手心中:“一整杯。” 裴烨闻到了那股酒气,混着对方身上的桂花香料,他喉结轻轻滚动,抓住了他手上的酒杯:“这酒杯只够装三口酒的,这就把你喝倒了?” 楚怀瑾没再回复。 他勾着裴烨的下巴,让对方靠近自己。 二人的距离太近,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正当裴烨要出声问什么的时候,楚怀瑾骤然上前,吻住了裴烨的唇。 裴烨不明所以,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人扣住了。 他有些惊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对自己来强的。 “你……” 裴烨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怀瑾打断。他清冷的声音微哑,眼尾发红:“裴烨,你不要讨厌我。” 第41章 应对之策 裴烨将对方圈在自己的怀里,指腹剐蹭了一下对方的脸蛋,问对方:“怎么这么说?” 他怎么会讨厌楚怀瑾呢,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他还稀罕对方了。 楚怀瑾失了力气似的倒在他的怀里,彻底不说话了。 裴烨许久没有等到对方回应,当他再次低头看对方时,发现对方已经睡熟了。 也罢,先让他睡一会儿,等到晚膳时分再唤人起来吧。 冠礼繁琐,宾客又甚多,他得一直端着,今儿一天也是苦了他了。 楚怀瑾这次睡得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有些狼狈,似乎是刚从一处断崖上掉了下来,身上沾满了泥点,月牙白的长衫被染得污黄。 此时裴烨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他面前,他背了一把大刀,面若刀鞘冷厉,那时候的他不怎么笑,眼神中也全然是疏离和冷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怀瑾,见对方挣扎着从泥滩上爬了上来,他竟然连援手都不伸一把。 楚怀瑾感觉到了几分难堪。 他真的很不希望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看见,还是被认识的人看见。 好在梦中那个裴烨也不是很在乎他的模样,他听见对方开口说:“我在崖底发现了一条小路,走上去会很累,你能行吗?” 楚怀瑾想说“行”,但是小腿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有丝火辣辣的疼,他站不起来,只能咬着牙,别开目光,没有搭话。 “麻烦。”在听见裴烨说出的这两个字之后,楚怀瑾心尖都颤动了几分。 楚怀瑾往日里过得清苦,就算是府中的下人都不待见他,但是他一向自尊自爱,他受不了自己成为别人的拖累,也不愿意自己被别人嫌弃。 他呼气儿都困难,怕对方又摘了自己的错处,便蜷在一块石头边上,不理会对方。 倏然间,他听见裴烨将自己的刀取了下来,递给楚怀瑾。 楚怀瑾错愕抬头,翕动了一下嘴唇,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对方说:“帮我拿着。” 他不懂对方的意思,正当他要问的时候,却见裴烨直接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和楚怀瑾说:“方才那个位置摔下来,你的腿就算没有骨折,也肯定擦伤了。” 岩壁上全都是碎石和断杈,他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掉下来。 楚怀瑾犹豫着,没有立刻上来。 裴烨实在耐心有限,就催促道:“我方才看见了蛇卵,你留在这里,一定会遇到蛇。” 楚怀瑾惊道:“蛇?” “对。”裴烨说,“再不上来,我就不等你了。山林中的蛇比你的腰还粗,你若执意留在这儿,小心被蛇给吃了。” 楚怀瑾没怎么见世面,听对方这么说,他是有些害怕的。他不敢留在这儿,终于磨磨蹭蹭爬上了对方的背,因为衣裳蹭到了伤口,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第31章 裴烨说:“我身上有创伤药,你等会儿将伤口洗净,外敷一会儿。” 楚怀瑾轻声道:“多谢你。” 裴烨却冷哼了一声:“我不想半夜守着一具尸体睡觉。” 对方说话实在是不好听,楚怀瑾终于噤声了,他心中想的是,脾气这样古怪的男人,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找不到媳妇儿。京都中达官显贵众多,像他这样二十多岁还没有娶妻生子的大家公子可是不多了。 这个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楚怀瑾倏然间惊醒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发现都是汗水。 方才那一段……是梦,还是真是发生过的事情?如果真实发生过的话,那看来裴烨从前确实是很讨厌自己了,竟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外面的小厮走进来问,此时要不要传膳。 楚怀瑾方才被噩梦惊着了,整个人都在发虚汗,没有什么胃口,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侯爷在哪儿?”他又问。 “侯爷在接见外客。”小厮老实回答道。 “什么外客?” “不认识,看着是一个穿着朴素的老翁。”小厮回想了一下,又道,“他说他从京郊的山上来。” 楚怀瑾立刻猜到了那人是谁。那是他们二人躲避桑傕追捕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救他们性命的老者。 不过他没有细想,因为小厮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公子,楚府有新消息了,听说楚家的二姑娘要和吴家的小公子结亲了,亲事定下得匆忙,听说月底就要完婚……” 楚宁雪要成亲了? 楚怀瑾立刻猜到了对方是什么心思,无非就是自己怀孕的事情瞒不住,便急着将自己嫁了。“ 前日裴烨什么都跟自己说了。 楚怀瑾掐紧了手指,他不是多狠心的人,也不是歹毒的人,但是楚宁雪欺他至此,他怎能任由她美梦成真,祸害无辜之人。 “好。”短短几瞬,楚怀瑾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再次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42章 旧友相聚 裴烨进门的时候,端着一碗醒酒汤,虽然楚怀瑾醉酒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但是喝了这醒酒汤之后肯定会更舒坦一些。 楚怀瑾也知道自己醉了,不过他记不起自己醉酒之后都做了什么,他脑中还萦绕着在山林中遇见裴烨的画面,再次见到对方,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先前救过我们的老者,是我阿爷从前拜过把子的兄弟。”裴烨将手中的醒酒汤端给对方,和对方解释道,“他知道我娶妻,也知道今日是你的冠礼,所以特意来了一趟。” 先前他们本就给那个老者发过请柬,所以见到来人,他们并不觉得奇怪。 楚怀瑾脸色苍白了几分,他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继续喝醒酒汤,但是心中惶然。 他成为裴烨的事情本来就不算是名正言顺,还闹得大张旗鼓,传得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 那个老者是裴烨爷爷的兄弟,也就是裴烨的长辈,对方能接受自己的后辈娶一个男妻吗? “他说了什么?”楚怀瑾放下了手中的醒酒汤,抬眸问对方。 裴烨握住了他的手,粗糙的指腹在对方的手掌心处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就是希望你我二人好好过日子。我们毕竟不是寻常夫妻,若是听到旁人传了些风言风语,不要往心里去。” 楚怀瑾这些年来遭受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说得可怜一些,其实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受。 但是裴烨是光风霁月的大将军,是禹国的守护神,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百姓的追捧和爱戴。 若是他不声不响地将自己养在府中,还能被视作“被迫为之”,兴许百姓们还会同情对方。可是他现在这般张扬,恨不得告诉全京都的人自己就是喜欢男人,怕是……会被说闲话吧。 断袖,终究是离经叛道之举。 而且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失忆后的裴烨,若是裴烨没有失忆,发现自己曾经做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后悔? 裴烨听到对方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他翕动着嘴唇,低头抬眉,大掌覆着对方白嫩的脖颈:“阿瑾?昀玉?” 这是裴烨第一次叫他的字,楚怀瑾回了魂,耳根子蓦地发红:“这……” “这字真好听,我一开始还担心你舅舅出身商贾,不懂这些取字之道,如今看来,是我狭隘了。”裴烨轻轻地笑了,浅粉薄唇抿成一条细线,“来日我要给你将你的字刻在我的贴身玉佩上。” 楚怀瑾没有看对方的眼神,目光落在自己的枕边,答道:“舅舅三岁就开始认字了,外公请了私塾先生来府中为我母亲和舅舅授课,我母亲的文采也很好,是青州远近闻名的才女。” 裴烨听对方这么解释,怕对方误会:“我没有瞧不起商贾的意思,只是觉得意外,不过我方才说了,我确实是狭隘了……若是说了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就直接指明便是,我下次不会了。” “没,裴烨,我没有这么小气。”楚怀瑾忽然有些乏累了,他半躺了下来,扶着自己的额头,“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佳人邀约,盛情难却。 虽然是晚膳时分,裴烨腹中还空着,但是对楚怀瑾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有不应的道理。他脱去了冬靴,蹑手蹑脚爬到了床榻上,搂着对方,问:“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知道楚宁雪成亲的事情了?” 楚怀瑾微微愣神,旋即启唇:“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一些。” “我保证我对楚宁雪的事情并不上心,但是她千方百计要害我,若我不提防着些,怕是又着了对方的道。”裴烨严肃了几分,他和对方细细说起了这件事,“楚锐还被囚于牢中,她这边就急着嫁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吴家老爷是个七品小官,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当差,他平日里也多仰仗着楚锐。不过他也知道天底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这楚宁雪……就是个烫手山芋,不知道陆湘云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才让对方一家人答应这门婚事的。” 裴烨捏了捏他的手心:“若你想让楚宁雪名节扫地,我可以帮你。” “我与她的恩怨,终究和上一辈人有关。其实我最恨的不是她,而是楚锐。”楚怀瑾略显无力地摇摇头,“楚宁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父母教养不好,才走上了歪路。” “那你的意思是……放过她?” “不是,”楚怀瑾没有这么多慈悲心肠,他方才只是感慨一番,其实他是不想对楚宁雪下手的,但是对方屡屡挑衅,他已经被逼无奈,“我知道侯爷在京都手眼通天,不过我不想用什么强权手段逼她就范,也不想用什么阴谋诡计还治其人之身。她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足够让她名节扫地,如今……只要将这消息放出去就好了。” “你是想……” “先告诉大家,我和楚锐,并非亲生父子。”楚怀瑾捏紧了拳头,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就一直吊着一颗心,他不愿再担着楚家公子这个名头,他要和楚锐彻底划清关系。“还有他遇到流寇之后抛弃妻子这一条罪状,我也要上报顺天府尹。从前的那些家仆是人证,我还缺一些物证。” “我帮你寻。”裴烨的声音总是掷地有声,每一个字听上去都万分可靠。 “若是可以的话,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散出去,包括我母亲和我亲生父亲相知相遇的事情。我也想借此机会……寻我的亲生父亲。若是他还活着,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主动找上来吧?” “这个法子好,兴许真能找到你亲生父亲。”裴烨赞同道,“阿瑾,我希望你能如愿。” 下一刻,他又问道:“楚宁雪同自己的情郎私奔,未婚先孕,这件事……” “后日,精国侯府要办一场赏梅宴,此梅非彼梅,侯府夫人从齐国买了一批新鲜的梅子,请京都中的小姐夫人前来品尝。楚宁雪也在名单上。”楚怀瑾虽然一直待在深宅,但是他从未落下过外面的动向,“孕妇见到梅子容易呕吐。” “可我听说每个孕妇的害喜症状不一致……” “精国侯府的小侯爷曾是我们的同窗,你可还记得?”楚怀瑾说道,“我明日出府和他打声招呼,告知对方这件事的全貌,拜托他帮我调换楚宁雪分到的那盘梅子。” 他想趁着这次上赏梅宴,将楚宁雪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其实楚怀瑾本来也不想将这件事做得这么绝。 楚宁雪不愿接受父母安排,主动和自己的情郎私奔,在旁人眼里是败坏家风的事情,不过在楚怀瑾的眼中,却不是这样。 楚怀瑾曾有一刻觉得对方很勇敢。 他从前很羡慕楚宁雪,羡慕对方得到楚府大小姐的名,也落到了实处,楚府所有人都尊她敬她,楚锐和陆湘云更是将对方捧成了掌上明珠。 第32章 但是她愿意抛下这样的尊贵生活,去反抗自己被安排好的命运。 他是倾佩对方的。 后来听到对方遇人不淑,未婚先孕,楚怀瑾心中也是叹惋更多,到底是个小丫头,还是不明事理的年纪,遇到了负心汉,还被对方抛弃,这岂不是很一件很可怜的事吗? 可是楚宁雪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将祸水东引,不该想着将裴烨拽入泥潭。 裴烨那样好的人,怎么能成为她拿来避祸的挡箭牌呢。 她急着往上爬,就不顾及旁人的名声了吗? 后来又知道她虐待母亲留下来的婢女,还急着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找个新爹,楚怀瑾便知道自己曾经生出的那些仁心,都是多余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要出府吗?”裴烨听到了这一句,接道,“不如我替你去吧。” “在府中待得够久了,我想出门透透气。京都热闹,我总是待在府中,错过了许多。”楚怀瑾却拒绝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 裴烨也想跟着去,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该看对方看得这么严实,楚怀瑾心怀大志,他想要藏着对方,肯定是不行的。 ………… 楚怀瑾是次日晌午出发前往精国侯府的。 小侯爷如今还未及冠,从前在徽旻书院中,他和小侯爷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一拨人。 二人不算是熟识,不过也颇有来往。 先前小侯爷不喜欢功课,夫子的讲义他向来不怎们复习,每次抽查到他答题的时候,他都得靠着楚怀瑾比手势,才能答出来一二。 小侯爷肖竞对他还是感激,还常常给他带侯府的点心。 二人的交情不深,不过和从前的裴烨相比,却是好多了。 此时楚怀瑾已经见着了肖竞的面。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随后楚怀瑾就开始说正事儿。 他陆陆续续说了一炷香的时间,肖竞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对方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愤愤敲下拳头:“岂有此理,楚家人未免也太过分了。怀瑾,你也是……怎么从前不跟我说你在楚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楚怀瑾浅浅笑着,摇了摇头:“少年心气高,总是不愿意和旁人说这些家长里短。” 其实也是因为他不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帮助他。 他那时……除了自己最亲的妹妹和身边的丫鬟以外,谁都不相信。 “那你现在在裴烨那儿如何?”大概是情绪激动了一些,肖竞的手竟然直接盖上了楚怀瑾的手背,“先前听到你们那些传言,我总是云里雾里的,裴烨那个人杀人不长眼,整日里一身煞气,我见了他都要绕道走,他是真心待你吗?” 楚怀瑾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侯爷待我很好。” 肖竞却不相信:“怀瑾,你这次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楚怀瑾不愿让旁人多想,解释的时候语气都重了几分,“侯爷是真心待我。” 肖竞脸色有些古怪:“那……你们是真夫妻吗?他对你……” 楚怀瑾清咳了一声:“小侯爷,这个……是我和侯爷的私事。” 肖竞脸色也有些赧然,他知道自己有些冒犯了,便说了声“对不住”,随后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妥。 临走之前,楚怀瑾还是叮嘱对方,让对方将这件事告诉精国侯爷夫人,等到她点头,再去办这件事。 这毕竟是旁人的宴会,他就这么搅和了,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他还说,无论成与不成,他日后都会上门拜访夫人,亲自致谢。 肖竞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娘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她不会觉得为难的,这件事我们一定帮你办成。怀瑾,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吧,等来日我也要去侯府找你叙旧,记得备上我最喜欢的果子酒。” 第43章 若有变故 楚怀瑾回去之后,发现裴烨正在院中练剑。 对方果然是学过舞剑的,剑锋闪烁夹杂着几道银光,破空响声不绝于耳,若骤雨击窗,气势恢宏,又不失柔美剑意。 几个招式下来,裴烨收回了自己的剑。 他走到一边,牵起了楚怀瑾的手,问对方可要跟着他一起练剑。 楚怀瑾茫然看向对方。 “这样。”裴烨将对方的手放在剑柄上,下巴靠在对方的后肩,“你可以用剑刺我。” 楚怀瑾都没有接过那把剑,他抖了一下手,说:“我怕伤着你。” 裴烨轻笑道:“若是被你一个初学者伤到,我也不用做南境的三军主帅了。” 楚怀瑾这才放心了一些,不过出招的时候还是不够凌厉,看称得上是有些笨拙。 整把剑都被裴烨打开了,毫无悬念的一次对决。 楚怀瑾被震得手有些疼,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摇摇头:“侯爷,我不是这块料。” “不是这块料,平日里也要多动一动,你现在身子好许多了,平日里可以跟着管家一起打打拳,说不定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裴烨收回了剑,将剑神放回剑鞘中。 楚怀瑾听了之后不过莞尔一笑,随后便坐在石桌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在精国侯府那儿碰壁了?”裴烨跟着坐了下来。 楚怀瑾摇头:“小侯爷已经应下来了。” “那你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裴烨倏然间凑了上来,刚练过剑之后声音有些粗重,温热的气息瞬间缠绕在对方的颈边。 楚怀瑾咽了口水,觉得嘴边更干,便又喝了一口茶水。 茶太苦,他忍不住皱眉。 “不喜欢喝就不要喝了,这是我自己沏的,你若是想喝,我让下人给你换成蜂蜜水,或者甜牛乳,可好?”裴烨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茶杯。 “侯爷……”楚怀瑾深呼了一口气,他垂下了目光,清声道,“三日后秋闱,我有九日都不在府中,若是外面有什么变故,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当然,”裴烨揉了揉他的肩膀,想要让对方放松,“不过不会有什么变故的,你放心吧。外面的事情有我照料着,不用等你出来,我都会替你摆平的。” 楚怀瑾只是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他哪里是害怕外面那些变故。 他最怕的是裴烨恢复记忆,怕那时候自己正好不在对方身边。 自从见过俞青峰之后,他一直有种不安的念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偷来的,裴烨对自己的所有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黄粱一梦,终将梦醒。 从小到大楚怀瑾从未得到过什么的,得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害怕失去。 但求上苍,哪怕这只是一场美梦,也让这场美梦才长久一些吧。 他愿清醒着沉沦其中。 …… …… 赏梅宴前一日,裴烨派人将楚锐和楚怀瑾并非亲生父子的消息放了出去,并且讲清了来龙去脉,包括孟泠鸢被山贼劫走,又被人搭救,失忆之后和救命恩人养育了楚怀瑾的事儿。这个消息不仅在达官显贵之间传开了,还在坊市间传开了。 楚怀瑾请了孩童编了歌谣,裴烨请了说书人讲演。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看楚府的“乐子”。 赏梅宴一过,精国侯府又传来了楚家二小姐未婚先孕的消息。 传言说她在品梅子的时候呕吐不止,靖国侯夫人关心这二姑娘的身子,便不顾对方拒绝,强行请了郎中诊脉。这一诊,竟然诊出了喜脉,看着脉象,胎儿已经有月余了。 京都的人才想明白,这二小姐急着将自己嫁出去是何居心。 原来对方早已经和情郎私定终身了。 可怜吴家公子,还未将新妇娶进门,头上就戴了绿帽。 楚怀瑾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么热火朝天,秋闱在即,他有许多事情要做,无暇顾及这个。他在房中检查科考所用的物品,但没想到管家忽然行色匆匆地敲了敲门,道:“公子,小姐求见。” 楚怀瑾敛眸道:“你让她进来吧。”有些事情,总归是要说明白的。 “兄长!”楚怀音一进门就下跪了,泪眼汪汪的,眼睛几乎哭肿成核桃了,“外面那些人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吗?” 楚怀瑾放下了自己的行李,急忙将对方扶了起来,用宽袖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粗了蹙眉心:“你这是何必。” “兄长不答,怀音不起。”楚怀音趴在了对方的膝盖上,她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角,害怕自己和对方再无干系,“如果这是真的,为何不早早告诉我?” 楚怀瑾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用力将对方扶了起来,让身边的梦秋给对方搬来了一张椅子。 “这事儿怨我……我先前想要同你说这件事,可却总是……不敢。”楚怀瑾是个心肠软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他也是个胆小的人,真相刺耳,也刺心,若是非要有二人认清彼此身份的那一刻,他希望这一刻来得晚一些。“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们的母亲,自始至终都是孟家的长女。” 第33章 “可是……我不愿自己是楚锐的亲生女儿,这些年间,他从未将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楚怀音抹了一把眼尾,声音戚戚,“哥……母亲回来之后,自然是不愿意和楚锐待在一处的。母亲生下我,是被迫的。” 听到这话之后,楚怀瑾心中最后那根弦断了。 他知道这件事,但是心底一直回避,他不愿去想,害怕自己受不了。 楚怀瑾的母亲原本不用回到楚府受折磨的,但是无用的自己偏偏在那时病了,是他让自己的母亲受苦,是他让自己的母亲不得不委身于那个抛妻弃女的混蛋。 都是……他的错。 “好了,怀音。”楚怀瑾的声色也沙哑粗重了许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人搂在怀中,像儿时那般哄她,“纵然如此,母亲从未厌弃过你,她临终前反复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的幼妹,怀音……你千万不要多想。” 第44章 不该肖想 楚怀音知道自己的兄长明日还要进考场,便没有继续留在那儿打扰对方休息。听说考室如同鸽笼,又闷又小,考生连着九日都要在那儿答题,根本就吃不好,睡不好,若是她还在这儿待着,误了对方的正事儿,便不妙了。 楚怀瑾今夜睡得很浅。 最近京都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着实是有些乏累了。他知道裴烨不愿意让自己操劳,暗中解决了很多事情,他心中颇多感激,可他还来不及和对方温存一番,便要上考场了。 今年秋闱,若是中举,便能参加来年的春闱,届时他便能直接入朝当官,成为天子门生。 他不愿困囿于深宅大院中,他有自己的抱负,想成为妹妹的依靠,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帮到裴烨。 这一夜有些折腾,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裴烨察觉到他的动静,将人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哄对方睡觉。 他不懂怎么哄心上人睡觉,但是他知道在他儿时,他娘亲便是这么拍他肩膀和后背,让自己慢慢入睡的。 大概是这么哄奏效了,也有可能是裴烨身上的气味太好闻了,楚怀瑾真的睡得深了些,直到次日寅时三刻,才悠悠醒来。 管家和小厮又轮流检查了楚怀瑾的包裹,对照无误之后,才将包裹送到了马车上,等着楚怀瑾上车出府。 侯府今儿早上放了礼炮,禹国百姓在家门口放炮多有祈愿的意味,裴烨和整个侯府都为楚怀瑾送上祝福,希望他旗开得胜,一次中举。 早上二人还是单独待了一会儿,裴烨自是有许多话要叮嘱,楚怀瑾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和着。 “这有三枚丹药,每吃下一枚丹药,都会保你一整日精神抖擞。我在打仗的时候经常吃这个,我想你应该也会用到。”裴烨将一个小瓷罐递给对方,“我事先问过,这个东西是能带进去的,你届时便说这是能清火的药。” 楚怀瑾下意识想要拒绝:“这不是舞弊吗?” “怎么会,禹国科考没有那么严格,只要你不带小抄进去,就不算舞弊。这不过是提神的药,本来想多给你准备几粒,但是医官说你的身子可能受不住,便只给你准备了三粒。”裴烨抬起了他的胳膊,将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那个小瓷瓶塞到对方手心中。 楚怀瑾这才收下了。 “搜身的差役我也打点过了,让他们搜身的时候温和一些,别扯你衣裳。我常听说那些差役粗鲁暴躁,扯坏考生的衣物,那样也太难看了些。”裴烨又将对方的衣襟整理了一下,“你放心,我没有用安靖侯的大名强逼他们单独给你优待,不过是让他们做了该做的事情。你除了考试以外,不要想旁的事情,若是遇到麻烦,就即时和监考官说,不要憋着。” 裴烨一个心眼粗的武将,能为楚怀瑾考虑得这样面面俱到,实在是太过上心的缘故。 这一幕,倒是像极了那些贫贱夫妻——新妇为远去科考的丈夫正衣冠,打点行装,临行之前千万句叮嘱,就怕对方吃苦受难。 楚怀瑾想,自己一定要考出功名来,至少不能落了安靖侯府的面子。 他倏然抬起头来,捧着裴烨的脸,凑上去亲吻对方的唇,早起唇瓣有些凉意,这个吻没有持续许久,不过是浅尝辄止。 裴烨愣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唇,“阿瑾?” “我一定中举,”楚怀瑾看着对方的琥珀色眼眸,保证道,“摘个解元回来。” 他是个温和谦逊的人,鲜少这般狂傲。 不仅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是因为他有为自己和裴烨争口气的决心。 裴烨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我等着你,若是成了,你可是我们老裴家第一个读书人,我父母若是知道了,必定欢喜。” 他今日休沐,特意陪着楚怀瑾来到了顺天府贡院门外,亲眼见着对方走进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到重新坐回马车上,他发现秋言早就在那儿等着自己了。 “侯爷。”秋言单膝跪地,“属下发现俞青峰的行踪了。” 裴烨顿然脸色一变,“他人在何处?” 秋言缓缓抬起头来,启唇道:“京都。” … 有裴烨和楚怀瑾散出的这些消息和证据之后,府尹就方便判楚锐的罪了。 他想将对方贬为庶人,收缴家财,但是被裴烨制止了。 裴烨的意思是,留着他头上的官帽,但是得将对方贬到北疆的一个小城中做县令。 北疆苦寒,楚锐一家人都是过惯锦衣玉食日子的人,必然忍受不了。 这不是件小事儿,得给皇上过目。顺天府尹很快草拟了判令,传到宫中去,皇帝很快就给了批复。 一个字——准。 九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了忙活楚家的事情,裴烨还着急将桑傕的事儿给料理了。 这位世子爷在宗人府中被关数日,早就没了当初那股嚣张劲儿。 毕竟他得罪的可不是旁人,而是当朝最具权势的武将,还是五代世袭的侯爷。宗人府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没有实权的宗室贵族,也不过是叫起来好听一些,哪怕只是想要在裴烨面前挣点脸熟,他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去作践桑傕。 要知道桑傕的生父只不过先帝身边一个贵人生的皇子,也不过是有点闲钱,真要出事儿了,根本护不了自己的儿子。 裴烨在去往宗人府的路上和身边的玄风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宗室子弟本该拧成一股麻绳,其实若是他们护着桑傕,我也不会怪他们。” 说不定还高看他们几分。 他们是同姓同根的人,却只会互相撕咬,明争暗斗。 他们裴家人就不这样,兴许是因为人丁稀少,所以才彼此珍惜,每个裴家人格外护短。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帮亲不帮理。 玄风道:“这样也好,届时侯爷出手也无需有所顾忌了。” “这小子欺人太甚,我当时差点折在他手里。”裴烨合上眼睛,淡淡道,“陛下那儿还未传来答复,想必是默许我自己动手了。” 玄风思忖片刻,便主动问对方:“侯爷要属下如何做?” “别在面儿上沾腥味,先放他回去,等过两日将他一双腿打断。”裴烨又递给对方一个瓷瓶,“给他服下这里头装着的药丸。” 这药服下之后便不能人道了。 裴烨眼中闪过嗜血的锋芒。 桑傕那双盯着楚怀瑾的眼睛,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惦记了自己不该肖想的人,就该承受自己想不到的后果。 第45章 是是非非 传言桑傕的一双腿废了,子孙根儿也出了问题。 他的父亲暨王找遍了全京都的大夫,就差进皇宫请御医了,却都治不好他的病。 那是裴烨从南疆疆带回来的毒药,中原的大夫见都没见过这种药,怎么会治得好。 桑傕为什么会遭遇此祸,京都中的人都知道,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裴烨近日娶了新夫,还总是蜗居在府,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也是一贯压着不予处理,让外面的人以为他脾气很好似的,殊不知……裴烨前几年可是以“杀神”这个名号闻名于南境的。 若不是顾及着桑傕的皇室身份,他才不会将这件事拖到现在才料理了。 桑傕被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不过也有些骇人听闻,这事儿传到宫中,皇帝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 身边的大太监给他递了一碗温养的补汤:“陛下劳苦,还要为这种小事分去心神。” 桑琰淡淡一笑:“小皇叔这一脉算是断了,怎么也不能说是小事儿。” 太监身躯一震:“那陛下的意思是……” “不过谁叫他那个儿子太过顽劣了,”桑琰接着补汤,抿了一口,“前些年的事情,朕还能当作没听见,今时今日他惹了朕的爱将,朕怎能再为他遮掩。” 太监跪着接回来他手里的碗,将头埋得很低:“陛下英明。” 第34章 桑琰咳了咳声,上了年纪之后他的身子便没有从前那般能抗事儿了,如今他批一个时辰的折子便双目眩晕,几乎看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 “听说裴卿的夫人,今年要参加科考?”桑琰不经意间提起。 “是,楚……夫人是徽旻书院的院生,可以免去童试,直接参加贡院的秋闱。” 太监本来想说“楚公子”,但是一想到前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楚怀瑾并非楚家公子,便换了个称呼。 “原来是徽旻书院的学生,那他从前和裴卿是同窗?”桑琰问道。 “是,听说楚夫人先前在徽旻书院的功课很好,如今在皇子院给几位殿下上课的夫子从前是他的老师,他们对楚夫人赞口不绝。” “那几个老儒生,竟然会对一个嫁作人妇的男人赞口不绝吗?”桑琰“啧”了一声,“但愿他能中举,若是来年再考中成了进士,入朝为官,和裴卿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也算是一段佳话。” “楚夫人是他们最得意的学生,自然是赞不绝口。若有不满和怒气,恐怕也只是暗中往安靖侯身上撒了。”太监笑眯眯地给皇上斟茶。 桑琰闻言,轻笑了一声:“甚是有趣。” … 为期九天的秋闱结束了,楚怀瑾从贡院中走出来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虚浮。 旁人多多少少也皆是如此,有些人在答第二门考试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京都中的考生有很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裴烨将人接到的时候,满脸都是心疼:“阿瑾,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楚怀瑾虚弱地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无妨:“那三门考试都不算太难,我有信心考中。” 谁问他这个了。 裴烨将人搂在了怀中,让自己身边脚程快的侍卫先行回府,告知膳房的人多添一道养神汤。 楚怀瑾在他的怀中睡去了。 回到府中之后也不过是匆匆用了一顿晚膳,他实在过于乏累,回到卧房就睡着了。 裴烨陪着他将近一个时辰,见人真的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关上门,顶着大雪,来到了另一个院子中。 那是个偏院,院中漆黑阴冷,有些化开的雪水漏在地上的坑洼之处,映着冷白色月光,晚风吹动,漾开一抹萧瑟寒意。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双目是被罩起来的,嘴也被麻布堵住了。 裴烨走上前,缓缓蹲在地上,扯去了他嘴里的抹布,不甚在意地丢到了地上。 那男人得以说话的机会,他破口大骂道:“裴烨!我知道是你。” 裴烨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盯着面前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冷笑道:“俞兄,好久不见。” “你个畜生!”俞青峰在读书人中算不得斯文,在武将中就显得文雅了,来来回回也不过是这几句脏话,“你将我绑了做什么?” 裴烨站起身来,踱步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府中的侍卫说,夫人冠礼那日看见俞兄进了我安靖侯府。” 俞青峰停止了挣扎,他嗤笑道:“那又如何?那天进侯府的人少吗?我是楚怀瑾的旧日好友,他不给我发请帖,我便来主动看望,看望过后就离开了。若是侯爷觉得我冒犯了裴府,那在下愿意为此道歉。只不过……如果你为此将我抓起来,未免过分了吧?” “俞兄,先别急。”裴烨语气很轻,“那日侯府丢了东西,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有嫌疑。” 俞青峰闻言,眸子瞪得老大,虽然被黑布遮起来,旁人无法瞧见:“裴烨,你还要不要脸?我是什么人,我惦记你府中那点破铜烂铁?” 裴烨扯了扯嘴角:“好了,俞青峰,别装蒜了。你当日找楚怀瑾做什么了?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说,先前他已经将你忘记了,你们必然聊了很多。” 后来裴烨想起,才知道楚怀瑾那日为什么那么不对劲,原来是见过俞青峰了。 俞青峰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肯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俞青峰脸上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裴烨,你将我抓过来,是因为害怕吧?没想到安靖侯也有怕我的一天。” 裴烨眯了眯眼睛:“我怕你什么?” “你怕我以救命之恩相要挟,怕楚怀瑾想起我,怕我趁虚而入。”俞青峰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一一道来,“你怕他知道他原本答应我,陪我在那个山里过一辈子。” 这句话算是触到了裴烨,裴烨走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威胁的语气:“可是他现在是我裴府的人,我和他夫妻恩爱,早就将过去的是是非非抛在脑后。既然已经忘记,那就全然不作数了。” 第46章 两情相悦 俞青峰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了两声,他的眼底浮现了一抹不屑:“侯爷难道没有发现,自从冠礼之后,他对你疏离了不少吗?” 裴烨没有刻意这么想,但是听对方这么说,他倒是回忆起了几个不对劲的画面。 他直接一脚踹在了对方胸口,冷声质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哈哈,”俞青峰被踹得闷哼一声,他咽下了喉中涌上来的那一股血腥,继续维持着嘲讽的笑容,“你有本事去问他啊,你看他告不告诉你。反正你把我弄死了,我也不会跟你说的。” 裴烨见对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直接撂下手,挥袖离开了。 次日天晴,楚怀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他气色不好,脚步也虚浮,一看就知道是在贡院里考试的时候吃苦了。 他是个不会撒娇也不会抱怨的人,所以裴烨不得不为对方多着想。 午膳上了几道补气血的荤菜,一看就知道是从早起开始熬制的,熬到中午都炖烂了,现在入口刚刚好。 “皇上让我年后回南疆一趟,先帝在位时在西南边丢了三座城池,皇上希望我将其收复回来。”这是裴烨这几日收到的消息。 “年后……”楚怀瑾动作一顿,“那你这次要去多久?” “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裴烨抚摸着对方的乌发,感慨道,“只可惜你来年还要参加京城的春闱,不然我就直接带着你一起离开了。” 楚怀瑾静静地吃饭,没有说话。 成亲了这么久,裴烨也多多少少摸清了对方的心思,他知道楚怀瑾不说话,就是心情不悦的意思,不过是因为知晓事情的轻重,无法劝说裴烨不去,所以才只能保持沉默。 “你舍不得我吗?”裴烨趴在他耳侧,问道。 楚怀瑾将盛了菜的碟子往里推了推,怕对方的头发沾到。 “年后两个月我忙着春闱科考的事情,尚且能独自消磨时间,可若是侯爷要离开半年……那就太久了。”楚怀瑾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便噤声了。 裴烨在餐桌下面裹住了对方的手,安抚道:“要不等你忙完自己的事情,就来南疆找我?我派人去接你。” 楚怀瑾抬眸瞥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裴烨将人拢到了怀里,“阿瑾,我希望你时时刻刻都记住,其实是我更离不开你。”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和楚怀瑾分离。 楚怀瑾考取功名之后,必会分得许多人的关注。 裴烨还怕他一个人带在京中,身边豺狼虎豹环绕,一个人无法护自己周全,也怕他貌美若天上皎皎明月,被那些凡夫俗子惦记。 楚怀瑾趴到了对方的怀里,心思有些沉重:“裴烨……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失忆之前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裴烨微微垂眸,面上佯装无恙:“想过,不过我听管家说过,我从前也不近女色。” 楚怀瑾战栗了一下,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法儿抑制:“你从前……很凶。” 裴烨的手指指腹轻轻划过对方的侧脸,温声问对方:“你害怕?” “京都中没有人不害怕你。” “我从前伤害过你吗?”裴烨又问。 “……没有。”而且根据那些断断续续回想起来的画面,裴烨还救过他。 “那就别害怕我。”裴烨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了,你先好好吃饭,别想那么多。无论过去如何,我知道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楚怀瑾“嗯”了一下,随后细若蚊声地附和:“我也喜欢你。” “什么?”裴烨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瞪大了眸子,有些激动地扶住楚怀瑾的肩膀,“阿瑾,你说什么?” 楚怀瑾含蓄地抬头,很正经地和对方坦白:“我说我也喜欢侯爷,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明白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和侯爷说。选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否太过草率……” 裴烨小心地捧着他的脸,视若珍宝般:“不草率,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一点前会再加更一章,这周任务稍多。 第47章 失职之罪 楚锐一家被流放那一天,楚怀瑾在城门上缓缓注视着楚家的队伍,默不作声。 城墙上风大,裴烨在他身侧,为他披上了一件斗篷。 他们看见楚锐身上的衣物已经有些磨损了,鬓发也凌乱,头上戴的冠都歪了。 从前也是有模有样的楚家老爷,如今还比不上街边那些市井庶民。 耳边百姓的叫骂声不绝于耳,他们原本不必要这么义愤填膺,不知道裴烨又让那些说书的人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竟然惹得人神共愤的,就差往对方身上扔烂白菜叶子了。 “解恨吗?”裴烨问。 “……不知道怎么说。”楚怀瑾轻轻靠在了裴烨的肩膀上,他喃喃道,“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对楚锐的恨是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不仅替自己恨,也替怀音恨,还替他们的母亲恨。 先前总是希望对方得到报应,也总是想着,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他应该会很痛快。 可是当看见楚家人带着那几箱破行李离开的时候,他心中又觉得萧瑟凄凉。 不是可怜对方,只是有些唏嘘。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恨对方的力气,只是期盼着有个了结,现在这个了结已经出来了,他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楚怀瑾已经不愿意再将自己有限的心神花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不值得自己大动肝火。 “回家吧。”楚怀瑾牵起裴烨的手,“这几日怀音也要动身回宁州了,我得替她准备远行的行李。” “我从府中调十个侍卫保护她吧。”裴烨提出,“这样你也能放心一些。” “好。”楚怀瑾应了,“侯爷,京都郊外的红梅苑花开得正艳,你想……和我一起去看吗?” 将眼前这些杂事处理完了,二人也该多多陪伴彼此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楚怀瑾才从贡院中出来,二人已经分离数日,当然要好好地和对方温存一番。 他们准备将楚怀音送走再启程,但是送对方离开的当晚,裴烨忽然带着伤冲回了寝房,像是被人偷袭了,他的大腿上被划开了一刀,不停地往外渗血。 楚怀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骇人的伤口,他将人扶到了床边,然后让下人们又搬过来一个炉子,将炉子的星火烧得旺盛,怕对方将衣衫脱去的时候被冻到。 那是一个血洞,约莫是被一把剑直愣愣捅进去的,深可见骨。 医官过来给人处理伤口,也是摸了一把冷汗,里里外外包扎了三四层,才将对方的伤口扎好。 那一夜,楚怀瑾一直守着裴烨。 他问对方出了什么事儿,裴烨只说是遇刺了。 裴烨位高权重,而且从前和京中不少权贵结下了梁子,那些人想要刺杀裴烨,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楚怀瑾很心疼,他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不过光是看到那骇人的口子,他就知道对方有多疼。 想着想着,他竟然憋得眼睛都红了,他偷偷转过身来抹泪,却被裴烨看见了。 “阿瑾,”裴烨伸出手,去抹对方的眼泪,“别哭,别难受。” “京都中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这几日都不要出府了。”楚怀瑾趴了下来,伏在对方的胸膛上,“你可知道那人是谁?你看清刺客的脸了吗?” 裴烨本来想要瞒着对方,但是他又害怕对方伤心难过,便坦白了:“我知道。” “是京中的高官还是贵族?” “没,别多想,是从前得罪过的一伙草寇,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和他们正面撞上了,起了不小的冲突,没想到那群土匪竟然这么记仇,暗中潜入京都报复我。” 裴烨说得有模有样的,楚怀瑾信了对方的说辞。 “那你派人去追了吗?一定要将那些人追回来,交给官府。”楚怀瑾担忧道,“我怕他们再回来……” “放心,我这次是因为没有防备才上当的,上一次遇刺还是五年前……所以才少了些警惕心。”裴烨安抚着对方,不停拍打对方的背,“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楚怀瑾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见对方满脸疲色,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也罢,今日裴烨的精力都耗光了,他也不该在这继续打扰对方歇息了。 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躺在裴烨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裴烨将楚怀瑾哄睡着了,自己却彻夜未眠。 这伤口太疼,他心中的事太多了。 最近这半个月,裴烨一直在家中养伤,他那一套遇到草寇刺客的说辞被皇上听进去了,虽然有些荒谬,却也不无道理。皇上让人在城门口增派人手,严格排查进城的所有人,以防再有这种人混进京都,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皇上准许裴烨到年前都不用上朝了,裴烨欣然接受,毕竟他就是个武将,只会上战场打仗,舞文弄墨、与人舌辩那一套,他也学不会。 这红梅是又看不成了,裴烨让人在院中多栽了几株梅花,让楚怀瑾看个够。 “侯爷这伤口反复流脓,总是不见好,当初那刺客可是在箭上淬毒了?”楚怀瑾问。 “也许吧,那刺客出身不凡,来自南境的高山族,高山族内产毒,他擅长用毒。”裴烨拉下了自己的裤脚,不想再让对方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徒增担心。 “高山?”这一个词在楚怀瑾脑中一晃而过,“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裴烨动作一僵,旋即解释道:“高山族是个古族,经常在古书中出现。” “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在书中看到过。” “嗯。”裴烨嗅了嗅,问楚怀瑾,“阿瑾,你是不是煮了什么东西糊了?” 楚怀瑾脸色变了,他“腾”一下起身,小跑着说:“你不说我忘记了,我给你煮了桂圆莲子羹,我得去看看。” “好,跑慢点。”裴烨提醒对方,脸上挂着一抹从容的笑。 等到楚怀瑾走远了,裴烨身边才落下了一道黑影,秋言跪在地上,气息不平:“侯爷,我们将俞青峰寻回来了,现在关在后院。” “好。”裴烨垂眸道。 “可需要用刑?侯爷先前挨的这一剑真是冤枉,都是属下失职之罪。”秋言面带愧色。 “不用了,等到我腿伤好一些,亲自去会会他。” 第48章 心有余恨 裴烨这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不过得让人搀扶着,别说是在京都了,就算是在边疆打仗,他也甚少受这么重的伤。 最后一块腐肉被削去,他的伤口已经隐隐有愈合的趋势,裴烨感觉到了,俞青峰一定是在剑锋淬毒了,不然以他的体质,不可能养这么久都下不了床。 能下床的那一天,裴烨趁着楚怀瑾不在府中,绕到后院去“看望”俞青峰。 俞青峰见对方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冷哼了一声,似乎是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眼神洋溢着得意的笑意。 裴烨没工夫折腾他,而且这几日他一直让下人们好好待他,也没有用私刑,他就是不想看见对方半死不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将你关在这里,你将我重伤,你我之间,算是打平了。”这是裴烨开口的第一句话。 谁知道俞青峰却不依不挠的,依旧肆无忌惮地冲着对方放狠话:“谁跟你打平了!等到我出去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此时他的脸上落下了一记响亮的巴掌,那是站在他身侧的黑衣人打的。 秋言收回手,目光轻蔑。 裴烨扯了一抹唇角,继续对着趴在地上的俞青峰说道:“我不想对你动粗,你别再不知好歹。” 俞青峰虽然是个武夫,但他好歹也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最显眼的脸上被挨了一巴掌,他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怒火中烧:“裴烨,你欺人太甚!” 裴烨拄着拐杖,坐在他的身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凉茶:“我再问你一遍,你跟阿瑾说过什么?如果你不从实招来,我不介意用军中那一套来审问你。” 俞青峰是听说过军中审问犯人用的酷刑的,不过他丝毫不惧,像他这种人,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悠哉游哉地回答道:“我说了,你有种,就去问楚怀瑾。” “俞青峰,你真是不怕死。”裴烨放下了水杯,那一刻,他手中的水杯差点裂开。 俞青峰笑了,他觉得对方说得对,自己确实不怕死,如果怕死的话,他也不会回到京都这个地方了。 他是被高山族驱逐出山的弟子,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就算死在京都,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可怜,但是他不自怜。 他有的是和裴烨斗到底的勇气。 “裴烨啊裴烨,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勇气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的,你别忘记了,在那座山上,是我先救了楚怀瑾的性命。他已经与我共度一月有余了,他都答应要陪我一辈子了,但是你突然冒了出来,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俞青峰想起这段往事,心中还留有余恨。 第36章 他原本以为自己又有了家人,却没想到裴烨从别处窜了出来,将人给抢走了。 偏偏他面对楚怀瑾的时候,就只能云淡风轻地说不要紧。他还说,如果对方更想离开这座山,那就了无牵挂地走吧。 他本来也能将楚怀瑾强留在那儿,但是看着那一袭飘然的月牙白长衫,那一副恬淡温和的笑容,他又于心不忍。 最后,俞青峰将自己亲手捡回来的人推开了。 他以为对方只是跟着裴烨离开,但是没想到……楚怀瑾竟然喜欢上了裴烨! 所以说,他根本不是因为不想待在这里才离开的,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了旁人。 “你喜欢阿瑾,是吗?”正当俞青峰怀念往事的时候,裴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打得他措手不及。 俞青峰愣怔了一下,随后咬牙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我有关系,你惦记我的夫人,还来打扰我夫人,按大禹立法,我应该把你抓去报官。”裴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楚怀瑾丈夫的名号,只要他一天是楚怀瑾的夫君,他就一天压对方一头。 “呵……我就算杀了人,禹国那些饭桶都抓不到我,更别说这种小罪了。”俞青峰有些不屑。 裴烨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猖狂。 “禹国那些人抓不到,我抓到了。”裴烨俯低了身子,也压低了声音,像是一头打量猎物的山中野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气息,“我可以送你去死。” 俞青峰把他想得脾气太好了。 其实他一点都不讲理,而且还粗蛮嗜杀,这是全京都的人都知道的。 如果不是俞青峰目前还有点用处,他早就将对方偷偷处理了。 毕竟俞青峰本来就是在逃的逃犯,裴烨将人弄死,不过是替天行道。 俞青峰对上对方的目光,不带有半分恐惧的模样:“裴烨,你可以送我去死,反正我本来也不想活。只不过我和楚怀瑾的那个秘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裴烨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他薅住对方的头发,迫使对方扬头:“那就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吧,我和阿瑾情比金坚,无论你说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二人的感情。” “你要是真的这么自信,何苦一次又一次将我抓回来?”俞青峰露出了阴森的笑容,那笑容和他那俊朗的外貌多有别扭之处,“裴烨,你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喜欢你吧?在山里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怀疑他喜欢的是我吗?你是不是害怕他恢复记忆之后,就不喜欢你了?” 裴烨将他的头发松开了。 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是他觉得只有一两成的可能,毕竟楚怀瑾后期和俞青峰没有什么交集,楚怀瑾对待俞青峰的感情,更像是对一个故交知己,仅此而已。 他不怕楚怀瑾恢复记忆,但是他害怕对方听信谗言,误会自己。 而且先前他对楚怀瑾……没有多少好脸色。 二人的初遇并不算是很愉快。 他怕俞青峰借题发挥,冤枉自己,可裴烨早就说过自己已经失忆,就算是想要解释都不行。 如果坦白自己失忆,又会被楚怀瑾发现自己已经骗了他这么久,到时候楚怀瑾会不会更加气急?会不会不搭理自己?会不会干脆离家出走,投奔青州的舅舅? 他是知道楚怀瑾的,楚怀瑾这个人看着温软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他做事是有底线的,裴烨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突破对方的底线。 也怪裴烨自己,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和欺骗,可若是不骗的话,他怎么让楚怀瑾安心地待在侯府?若是他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心意,会不会直接将对方吓跑? 裴烨发现,就算倒退回过去,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要得到楚怀瑾这个人容易,但是要得到对方的心,实属不易,如果他不藏着瞒着自己的本性,又怎么能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你不愿意说就一直待在这儿吧,这次我增派了侍卫,你插翅难飞,别做无用功,以免弄伤自己。”裴烨站起身来,又给对方留下一个背影。 他吩咐下面的人:“看着他,别让他自尽。” “是。”侍卫齐声说道。 从那个小院子里出来之后,裴烨的心有些寒凉,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楚怀瑾正在院中折梅花,正好摘了一捧开得正艳的梅花枝,用来装点卧房,最为合适不过。 他回头,看见了伫立在自己身后的裴烨,便小跑过去,将手里的梅花递给对方:“我亲手选的,好看吗?” 裴烨将落在对方脖颈上的梅花瓣拂去了,轻轻道:“好看。” “可惜禹国地处北边,一年四季都开不了什么花,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南下齐国,去看看那儿的花长什么样。” 原先楚怀瑾以为自己能在书上窥看到外面的光景,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自从和裴烨在一起之后,他变得比从前贪婪许多。 他不再满足于“纸上谈兵”,他也想出去走走看看,领略中原五国的大好河山,将自己空白的过去给填满。 他还希望,这个过程,有裴烨在。 裴烨扯开了大氅。 楚怀瑾会意,他将手中的花递给身边的小厮,然后往对方怀里钻,他身上穿得不多,所以能够完全被容纳:“裴烨,年后你要去边关,一定要珍重自身,平安归来。” 裴烨用脸蹭了一下对方的头发,亲昵地回道:“好。” 楚怀瑾环住了对方的腰,他的双手都被冻红了,但是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下个月放榜之前,我想去庙里祈福,你好好在家养伤,等我回来。” 距离下个月放榜之日不剩多少时间了,裴烨现在走路都费劲,也不方便陪着他一起去。 不过裴烨却坚持:“你去烧香祈福,我是一定要去的。” 楚怀瑾像是猫儿一样,探出头来,问:“这有什么说法?” 裴烨开始信口开河:“听说夫妻一起去祈愿,更容易还愿。” 楚怀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你胡诌的吧,我在京都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过?” “阿瑾不懂,这是坊间传闻,有一定道理,你就带着我吧,来日我也好跟你一同去还愿。” 裴烨又凑集对方的耳朵,在对方颈边吹气,将对方弄得浑身都痒。 楚怀瑾将对方的头给推开了,随后还是坚定道:“不行,你得留在这里养伤,如果有机会还愿,我再带你一起去,但那也得看你伤势如何了,如果还是没有好转……” “好好好,我不去了,”裴烨也不再强求,“不过我能不能跟你提一个要求?” 裴烨难得有事儿求楚怀瑾,楚怀瑾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说。” 裴烨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既然你已经承认你心悦于我,那你欠我的洞房花烛夜是不是该补上了?” 楚怀瑾闻言,脸色从耳根红到了脖颈,他将人推开,彻底脱离了对方的怀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动弹得了吗?” 正常情况下裴烨当然是动不了的,但是色字当前一把刀,为了真正地拥有对方,裴烨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小瞧我?”裴烨挑了挑眉。 楚怀瑾是不敢小瞧对方的,他也相信对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但是现在裴烨有伤在身,实在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他只好好声好气地说:“先等等……至少要等到你伤好再说。” 说起来也是好笑,外人将他传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可他却还没有真正和裴烨行过鱼水之欢,先前那一两次意外,都不过是浅尝辄止。 裴烨不满地撇了一下嘴。 “不要这样,”楚怀瑾去扯对方的嘴角,“你多笑笑。” 裴烨按住了对方的手,将那只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阿瑾,我这伤最多再有一个月也久痊愈了。” 楚怀瑾点头:“好。” “我怕我真的尝到滋味之后,又不舍得离开了。”裴烨亲吻对方的手背,然后放了下来,塞回了袖口中,怕对方冻着了。 他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一个男人长到二十多岁还没有碰过荤腥,体内怕是藏了一头野兽,碰到温顺的小绵羊,就要把对方拆吃入腹。 楚怀瑾不懂,也不会理解,他最近尝试着看了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教书,根本没什么大反应。 他看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脸红的,只有和裴烨在一起的时候,最容易脸红。 “好了,外面风大,别站在外面太久。”裴烨拉起对方的手,“回去吧。” 楚怀瑾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踏进雪里的印子,跟着对方回到了卧房中。 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儿发生。 不过肖竞倒是主动递了拜帖,说要来看望楚怀瑾。 裴烨缠着楚怀瑾,将人按在房中吻了许久,才将几近窒息的人放开。 第37章 楚怀瑾推了对方一把,好像有些生气了,他让小厮将自己的衣冠整理好,才出去见客。 肖竞看见楚怀瑾之后,恨不得连忙抱上去,在安靖侯府管家的眼神示意之下,才没有轻举妄动。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座,给楚怀瑾敬了一杯茶:“昀玉,我现在是该这么叫你了吧?嘻嘻。” 肖竞天生长着一副笑脸,看着平易近人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楚怀瑾也遥遥敬了一杯茶,面上带着几分歉意,“自从楚家的事情解决好之后,侯府中又多生事故,我这几日忙着照顾侯爷,都没亲自去精国侯府一趟答谢灵堂,实在是失敬了。” 肖竞却摇了摇手,不甚在意道:“我家里人都是直爽性子,而且心眼粗,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他们都知道最近侯爷遇刺,也体谅你照顾侯爷辛苦。你若是有空的话就过来,没空的话大家也都理解。” 楚怀瑾又喝了一杯茶水,道:“多谢侯爷和夫人了。” 肖竞咧开了嘴角:“你就不谢我吗?” 若没有肖竞,这件事也是办不成的,当然要谢。 楚怀瑾轻笑道:“当然是要谢谢小侯爷的。” 二人又在房中聊了许久,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还是肖竞的小厮提醒肖竞别忘了给夫人选生辰礼物,他才拍了拍脑门,站起身来道别:“我差点忘记了,我母亲这几日要过生辰,我还没选好礼物,我得趁着日落之前就礼物选好。阿瑾,后会有期。” 原来最近是精国侯府夫人的生辰,他正好趁此机会,感谢他们一家人在赏梅宴上助他一臂之力。 他派管家将人好生送走,随后又让管家打听精国侯夫人的生辰具体是在哪一日,打听好了之后便递上拜帖。 回到卧房之后,他瞧着裴烨正在那儿练字。 不愧是书院中和肖竞平排倒数第一的学生,这字写得可真是不怎么样,先前楚怀瑾不是没见过对方的字,当时只以为是对方没有好好写,现在看见对方好好写的字,也不过尔尔。 他能在徽旻书院中完成学业考核,成为合格的院生,完全是因为有安靖侯的威名在。 “哼。”见到人进来,他什么话都没说,竟然只是冷哼了一声。 楚怀瑾觉得好笑,他都没有怪罪对方,这人竟然先倒打一耙了。 “做什么?”楚怀瑾脱下了自己的狐裘,交给身边的小厮,随后主动走上前来,环住了裴烨的腰,“侯爷这字当真是……鬼斧神工。” 纵然裴烨没读过几本书,也能明白过来,对方是在阴阳怪气。 裴烨忍不住挠对方的胳膊:“你倒是才高八斗,字比羲之,你怎么不教教我?” 楚怀瑾笑着躲藏:“侯爷先前没有问过,我怎么敢当侯爷的老师。” “得了,我记得你先前可是那几个老夫子最得意的学生,你当我的老师,是绰绰有余。”裴烨看着自己的字,有些纳闷,“你说我的字真有那么难看吗?上次通信兵传战报,那头的人竟然说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还差点延误了军机,这是我的错吗?” “不是侯爷的错,是侯爷属下的错,怪他们没有抢了侯爷的笔,替侯爷写。”楚怀瑾一本正经地回答。 裴烨用笔杆敲了敲对方的脑袋:“好你个楚昀玉,你的嘴也学坏了,是不是茹月那个臭丫头把你带坏了?” 茹月是个聪明的丫头,骂人不见脏字,有时候被骂的人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骂自己,想明白过来之后,都是第二日了。 “我可没有,”楚怀瑾小声道,“实话实话罢了。” 裴烨也不再计较,他搂着楚怀瑾的腰,真的向对方讨教了一二:“这个字在军中最为常用,是我们禹国军的暗号,你说这个字怎么写才能好看?” 楚怀瑾思考了一下,随后握住了对方的笔,带着对方的手写字:“你跟着我练几遍就会了。” 第49章 拜佛祈福 这几日裴烨就跟着楚怀瑾看书学字,心气都被磨平了不少,只不过他一直惦记着洞房花烛的事情,缠着楚怀瑾要了许多次。 楚怀瑾每次都以对方伤还没好为由,拒绝了对方。 他是不着急的,他知道自己迟早都是裴烨的,也不知道裴烨在急什么。 大抵对方就是这个性子,楚怀瑾没有多想。 转眼之间就快要到放榜日了。 在此之前,楚怀瑾特意去了一趟郊外的无华山上,拜佛祈福。 裴烨听他的话,没有跟着去,但是他派了秋言和玄风一起保护对方,最近不太平,他害怕楚怀瑾再碰到危险。 楚怀瑾就带了一个丫鬟梦秋,梦秋办事心细,这一路上伺候得很周到。 “公子最近身子才好,就要爬山,仔细别累着了。”梦秋搀扶着他,“其实公子这又是何苦,凭借公子的学识,何愁不中举。” “我不是担心自己不能考中,此次前来烧香祈福,主要是为了裴烨。”楚怀瑾望着眼前的山路,提着自己的衣摆,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歇脚。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黑影护卫,时刻看护着他。 听到这话,秋言和玄风对视了一眼,都沉默无言地继续跟着。 “侯爷?”梦秋不解,“这是何故?” “裴烨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人,稍不留神,就会有性命之忧。最近京中不太平,他已经被刺客所伤,来年又要上战场,我实在不能安心。”楚怀瑾叹了一口气,“圣贤曾言,敬鬼神而远之,可如今我也是毫无办法,除了为他求个平安符以外,就不能做别的了。” 禹国人对神佛还是很虔诚的,只不过楚怀瑾过去不信这个罢了。 直到有了在乎的人,他才理解了那些人为何对拜佛一事如此热忱。 梦秋满脸担忧地看着楚怀瑾:“公子还是要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只有你平安康健,侯爷才能放心远行。” “放心。”楚怀瑾擦了擦汗,朝着梦秋微微一笑,“不过是爬个山而已,这几日裴烨带着我在家练剑,我的身子很有长进呢。” 楚怀瑾是先天不足,后来又跟着孟泠鸢颠沛流离,到了楚府之后还吃了那么多苦,裴烨将他调养成现在这副模样,实属不易。 他的咳疾好了很多,现在几乎不再犯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弱,走动得多了之后就会流汗。 好在郎中说会流汗是好事儿,可以多走动走动,排排体内的湿气。 这座山不高,但是他们花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山顶的佛寺上,楚怀瑾在那儿休息了一会儿,便去烧香了。 无华山上的无悲大师和裴老夫人相识,楚怀瑾碰巧遇见了他,他塞给楚怀瑾一对平安符,一个给他,一个给裴烨。 楚怀瑾道谢之后,又在佛庙里待了一会儿。 快到放榜之日了,来往佛庙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有些是替丈夫和儿子来祈福的,有些是本人来祈福的,楚怀瑾看到了不少昔日同窗,和在贡院中一起考试的考生。 有些身份地位低一些的,会主动向楚怀瑾打招呼,有些家世好的公子哥儿,看到楚怀瑾之后,就跟没看见似的。 先前楚怀瑾身份低贱,但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家里的公子,现在真相大白,原来这楚怀瑾什么都不是,还极有可能是流寇生的孩子。 虽说裴烨给外面的说法是楚怀瑾生父是庄园里的教书先生,但是有些人信了,有些人不信,往常看不惯裴烨和楚怀瑾的人就觉得这二人是在遮丑,哪儿就这么巧了,一个文弱的教书先生,竟然能从流寇手中抢人。 这些人鄙夷轻慢的目光几乎都藏不住,梦秋看了生气,可是楚怀瑾却不甚在意。 清者自清,他相信就算他有更多证据,证明自己的生父是一个庄园的教书先生,那些想要造谣的人还是会继续造谣。他们不是不相信这件事,而是单纯地看不起楚怀瑾这个人。 “人站在高处才能引得旁人敬畏,京都中大部分人对我客客气气的,不过是看在裴烨的面子上。”楚怀瑾垂了眸子,面色平静,“这是我非要坚持科考的原因。” 梦秋也知道这些道理,不过是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他们未免欺人太甚。”她愤愤道。 “不用为了那些人生气,不过今日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楚怀瑾喃喃道,“只不过这事儿还要回去同裴烨商量一下。” … “你要改姓?”裴烨听了之后,先是有几分诧异,随后倒也顿悟了,“确实该改掉。” “其实我先前就有这个心思,不过顾及到怀音的想法,所以没有提出来。”楚怀瑾道,“等我今晚和她修书一封,告知此事,再改了这个“楚”字。” “可是你生父的消息还没有找到,你改成什么呢?”裴烨问道。 “随母姓孟,”楚怀瑾说,“我的母亲是孟泠鸢,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也好,这样你妹妹听到之后,顾及心中也好受一些。” 第38章 “嗯,来日我再修书一封给舅舅,让他带我回青州一趟,祭拜先祖,如此一来,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什么时候,可要我陪同?” “放榜之后吧,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的时日,不知到时候侯爷伤势如何。” “我陪你坐马车就行,伤势不好也无所谓。”裴烨钻进了他的怀里,闻了闻对方身上的味道,“阿瑾,我真是……每一天都想和你待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以后会尽量在十点前更新。 我稍微回来晚一些就没法儿在九点前更新,所以还是往后延一个小时,抱歉抱歉。 第50章 朝思暮想 楚怀瑾要改姓的事情算不上什么需要昭告天下的大事儿,但也着实不是一件小事。裴烨没见过改姓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只能派人去青州孟家询问细节。 十一月,京都变故诸多。 太子势大,皇上有忌惮之心,将先前被废的大皇子从宗人府中放出来了。大皇子是第一任太子,出身显赫,有不少老臣的支持,他一出来便被重新封为翼王,朝廷隐隐有两方对立的趋势。 在这种趋势之下,裴烨的立场就显得尤为重要。 按理说,裴烨常年驻守南境,太子殿下的势力也扎根于南方,他应该靠向现任太子殿下。 但是裴烨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太子殿下已经遣人递了两次拜帖,都被裴烨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如今整个朝廷也只有裴烨敢拂太子的面子了。 “你打算怎么办?”楚怀瑾和裴烨正在下棋,二人都有很多心事,这一局下得不大畅快。 “耗着。”裴烨说,“不是针对太子殿下,就算是翼王来了,我亦是如此。” “听说翼王早些年才学兼备,是个不可多得的能人,只不过他当年……” 只不过他当年盛名,比之如今的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翼王殿下不仅有真才实学,而且还是唯一的嫡出,更是陛下的长子。皇后母族势大,拥护翼王殿下的朝臣众多,所以才让皇上这个亲生父亲都起了忌惮之心。 他被废,不是因为他自己心生歹念,而是……被皇上盯上了。 如今再放他出来,不过是因为老二成了太子之后又隐隐重蹈当年覆辙,皇上再心生忌惮,干脆将被废的大皇子放出来,引得两虎争斗。 “翼王从小跟着皇子院中最有学问的儒生学习,满心孝悌之义,忠君之道,怎么会做出以上犯下的事情来。”裴烨知道楚怀瑾后半句想说的是什么,他接了对方的话,丝毫没有避讳,“皇上是……年纪大了。” 就因为他是九五至尊,就因为他长久地坐在那张龙椅上,才容易多想,多做,多错。 楚怀瑾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话。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能在他面前说说了。 “侯爷好像更看好翼王殿下。”过了片刻,楚怀瑾才出声道。 “谈不上什么看好不看好的,毕竟二皇子现在是太子,太子……才是正统。” 裴家人只忠君,从不结党营私。 “可你已经拒绝太子两次了。”楚怀瑾轻轻落下一个白子,薄唇轻启,“仲元,有些事情不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能避得开的。” 裴烨阖上了眼睛,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上略显烦躁:“你让我……想想。” “算了,”见对方愁成这样,楚怀瑾也不想强逼对方,“侯爷,你先睡一会儿吧。今日早上被外面的炮声闹醒,想是没休息好。” 最近要放榜了,京都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鸣炮,盼着自家的儿郎们考取一个好功名。 裴烨晚上睡得浅,容易被吵醒,今儿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他现在倒不是很困,只是因为烦心事儿多,所以看着有些躁郁。 他站起身,将坐在案桌对面的楚怀瑾打横抱了起来,往寝房里走去。 身边的丫鬟和小厮自觉地为他们拉上了门帘,还燃了熏香。 “侯爷?”楚怀瑾没有反抗,他很顺从地躺在了对方的怀里。 “你陪我睡,睡醒了我给你放炮。” 裴烨凑到他的耳边说。 “你的腿伤……能抱得动我吗?” “不要紧,休养这么多天了。”裴烨柔缓地将人放到了床上,随后拉上了床幔。 他压到了对方的衣袖,随后抬起胳膊,手臂撑着半边脑袋看着对方:“外面那些丫鬟和小厮以为我俩要做什么,将门帘都拉上了。” 楚怀瑾握住了他闲下来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他们比你还心急。” “他们肯定没有我急,”裴烨有时候跟个小孩儿似的,这也要比,“就是这腿不争气,要不然我早就心想事成了。” 楚怀瑾赧然一笑。 他思忖了一会儿,撑着手坐了起来,小声地对裴烨附耳道:“若是后日放榜,我能中解元,我便送给侯爷一个礼物。” 裴烨微微眯起眼睛,他一把揽过对方的腰,逼迫对方贴着自己的脸:“你中解元,我收礼物?” 楚怀瑾颔首,又提醒对方:“是侯爷朝思暮想的礼物。” 裴烨呼吸一促。 他搂着对方的脖颈,亲了对方的额头:“要不我先自就去放炮?” 楚怀瑾推开了对方:“那侯爷便去吧。” 第51章 贡院放榜 放榜之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京都中的大雪停了,清早有官兵在贡院门口扫雪,被行人淌出来的黑泥雪水堆积在榜前,看起来有些脏乱。 楚怀瑾被那些人推推搡搡的,怎么都挤不进去。 他原先不紧张的,但是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之后,心中陡然悬空,手掌心也掐了一把汗。 他不想和那些人推来推去的,便退到了后边,想着等会儿再看,但是没想到身边的茹月却不依:“公子身子弱,怎么受得了在这里吹风,看奴婢的。” 她挤进了人群,用力掰开了那些书生们,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挤到了最前面。 茹月直接往最前面看,果然在解元的后面看到了楚怀瑾的名字。 她跳了起来,又推开了人群,忙着回去报喜:“公子,中了!是第一名解元,您是京都贡院考生中的魁首!” 她的嗓子细,声音高,这几句话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大家都纷纷看向那个解元,楚怀瑾。 能在秋闱夺得魁首,估摸着也不会愁来年的春闱考试,这人日后怕是就要直接入朝当官或者进翰林院了。 梦秋朝着茹月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就怕那些没有考中的人看他们家公子眼红,趁乱胡作非为也说不准。 今日楚怀瑾一个人出门,没让侯爷跟着来,到时候打起来了,都没有人来保护公子。 茹月也会意了,她压低声音,转告车夫,让车夫掉头离开此地。 上了马车之后,楚怀瑾才放下心来,他倚靠在软垫上,重新捡起了手炉,捂在手心中。 “下个月我要去青州孟家一趟,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去吧。” 两个丫头都纷纷点头。 “阿素,你等会儿去城西的铺子买些糕点回来,具体要什么我都写这张单子上了。”楚怀瑾递给身边的阿素一张纸条,“你直接拿给店家看就是。” “是。”阿素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收好。 楚怀瑾今日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他的眉眼间不见喜色,但是看他快要干裂的嘴皮子,却足以可窥得他此时内心中的汹涌波涛的。 他想现在就回到侯爷身边,将这个消息告诉对方。 他中举了,离他入朝当官之事又更近了一步。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当他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还是难掩心中雀跃。 “第一次见到公子这么着急,也怪公子不让侯爷跟着过来,这下还得快马加鞭地赶回侯府。”茹月在一边偷笑。 楚怀瑾被猜中了心思,他咳了咳声,示意小丫头不要乱说话。 “所以公子为什么不让侯爷跟着过来?”梦秋在一旁不解地问道,“这不是好事儿吗?” 现在是好事,先前可未必。 楚怀瑾早就放出了大话,若是没考中,那可就丢人了。 人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总是分外谨慎,楚怀瑾也不例外,他宁愿是自己先来看榜,确定消息了之后再转告给裴烨,同对方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 “公子当然是希望自己亲口告诉侯爷啦!”茹月在一边笑嘻嘻地答道,“在贡院门口看着人挤人有什么意思?” 面对茹月的调侃,一开始楚怀瑾脸皮薄,还有些不适应,但是久而久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阖上眼睛,靠在软枕上小憩,今儿放榜,他起了个大早,现下还有些乏累。 他们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回到侯府,此时裴烨已经在正厅等他了。 第39章 见到楚怀瑾,他将人整个抱了起来,转了一圈,两个人的衣摆紧密贴合,楚怀瑾紧紧搂着裴烨的脖子,小声问他:“你已经知道了?” “秋言身手快,刚放榜的时候就到贡院门口了。”裴烨本来也想装作惊喜的模样,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他亲了一下楚怀瑾的脸,压声道,“我确实早就知道了。” 他将怀中的楚怀瑾缓缓放了下来,又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我让膳房准备一桌子好菜,又让侍卫出去买了炮仗,晚上给给你庆祝一番。” “不过是中了个解元……” “三年一考,整个京都中就只有一个,这还不稀奇?”裴烨牵着他的手往里走,“若是哪个大臣家的公子哥儿中了解元,这会儿都传遍整个京都了。” 其实楚怀瑾考中解元的事情也差不多传遍大街小巷了。 裴烨对自己的事情不是很上心,哪回传了捷报,立了战功,回到京都之后,都是将自己锁在侯府里,闭门不出。 但是楚怀瑾的事情不一样,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夫人考中了解元,是这次秋闱中的魁首。 楚怀瑾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考中了,整个侯府都热闹起来了,下人们来往匆匆,忙着布置后厅,准备给楚怀瑾办庆宴,也不是多大的宴会,不过是自家人坐着摆几桌。裴烨近日高兴,给下人们都留好了位子,整个侯府热热闹闹的,笑语不停。 裴烨今晚喝了一点酒,宴会散了之后,他先将楚怀瑾送到了卧房中,随后便踩着下午刚落下的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院。 俞青峰这几天老实了不少,被关起来之后不吵也不闹,他坐在桌边,安静地用晚膳。 看到裴烨进来,他只不过瞥了对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今日外面好吵,怎么,侯爷又立战功了?”他用嘲讽的口吻,脸上划过一抹讥诮,“不过侯爷这腿不太方便吧,总不能是楚怀瑾立战功了。” “今日贡院放榜,他是解元。”裴烨坐了下来,坐到他对面,“你在高山族中长大,可听说过解元是什么?” “嗤……”俞青峰轻蔑地笑了一声,“裴烨,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十四岁就来京都了,我知道的东西比你以为的多多了。你能不能别总是将我当成还未开化的野人?” “你知道就好,无论如何,你从前救过阿瑾,他从前也是真心实意将你当成朋友。我今晚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个喜讯的。” 第52章 不会怨你 听到这话的俞青峰冷哼了一声:“我和他相熟的时候,你们俩都不认识彼此呢。” “我和他是同窗,”裴烨道,“一起读了几年的书。” “那又如何?他在那个山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害怕你。”每次提起从前的事情,俞青峰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一些,“裴烨,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还是不敢问他,对吗?” 裴烨沉默了半晌,他今夜喝了点酒,说话做事都有些迟钝。 他迟迟没有和楚怀瑾坦白,是因为他太贪恋现在的感觉。 他不想让这样平淡安生的日子出现一点变动。 “其实被你关起来的这段日子里,我想通了一些事。”俞青峰悠悠道,“你那么喜欢他,不惜一切手段得到他,你骗他你失忆了,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让他放下了戒心,慢慢地喜欢上你。” “而且他最近频频想起从前的事情,你怕他知道你从前对他并不算客气,甚至有些冷血。裴烨,你最近这一段日子一定很担心吧?” “楚怀瑾虽然出身寒微,但却是个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你怕他知道你做了这场骗局之后,会怨你、恨你。” “我觉得你并不一定很想知道我在楚怀瑾的加冠礼上和他说了什么,你把我关起来,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这次见面,俞青峰的情绪一直很平淡,没有像上次那样撒泼打滚。 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放到裴烨眼里,格外面目可憎,“啧——好一对恩爱夫妻,竟然都互相防备着彼此。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之前和楚怀瑾说的是,你从前不喜欢他,还讨厌他。” 俞青峰是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的眼神中划过一抹玩味:“所以楚怀瑾可担心着呢,担心‘失忆’的裴烨恢复记忆,担心你不要他了。好了裴烨,你现在知道实情了,你想和他坦白你为了他做了这场骗局吗?” 裴烨闻言,一下气血上涌,他抓住了俞青峰的衣领,怒斥道:“你明明知道他还在山里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你为什么要平白造谣!” 俞青峰微微一笑:“当然是见不得你们好啊,裴烨。你现在就去告诉他吧,说不定还能促进他恢复记忆呢。” 裴烨冷然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心中是有几分担忧,但是他现在和楚怀瑾感情那么好,他打心底里不相信,楚怀瑾会因为他曾经撒谎骗过自己,就将他抛弃了。 楚怀瑾不会的,他一定不会。 “你可以去,不过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事。”俞青峰语气慵懒,面对裴烨的暴躁质问,他一直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色,“他失忆,不是因为摔跤撞到了头,而是因为我给他喂了一种药。” 高山族人擅长制药,也擅长制毒,这并不奇怪。 裴烨喉结滚动了一下,额上淌下了一滴汗,他胡乱地抹去了,嗓音沉得让人听了不免胆寒:“什么药?” “自然是忘情药。”俞青峰道。 忘情药,药效如药名。 裴烨的手抖了一下:“所以他把我忘记了?” “是啊,不过……”俞青峰拍开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皱的衣襟,“他也把我忘记了。” “你意思是他原来喜欢上你了?那他怎么会离开你?” “谁知道呢。”俞青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神色略有遗憾,“我以为他喜欢上你,才给他下了忘情药,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把我忘记了。” 裴烨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步子有些踉跄。 他没有继续在俞青峰的院子里待着了。 回到主院之后,他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楚怀瑾也喝了点果酒,不过没有醉过去,看到裴烨一副伤神的模样,他主动走上前去,俯下身子,问:“你怎么了?” “没事……”裴烨见到楚怀瑾,将人搂在了怀里,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屋内很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你有什么心事吗?”楚怀瑾问他。 “没……”裴烨喃喃道。 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阿瑾,如果你知道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楚怀瑾呼吸滞了片刻,随后抚摸着裴烨的脊背,温声安慰道:“你骗我的目的是什么?” “想要……让你留在我身边。”裴烨道。 “那我原谅你。”楚怀瑾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对方,“只是为了留住我吗?” “嗯……还有,”裴烨的脸泛着红,似乎是被冻出来的,方才他一定在屋外待了许久。因为喝醉了酒,他说话还比平时慢了几分,“我想……保护你。” 把楚怀瑾留在身边,把他从那吃人的楚府里救出来,也能说是……保护他吧。 楚怀瑾张了张唇,斟酌了一下,清声回复道:“那我不会怨你的,裴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长 第53章 潮涨潮落 屋外的风雪停了。 楚怀瑾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榻上的。 枕边多了两盒桂花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他想,裴烨果然等了很久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裴烨大腿上那个刚愈合的血洞上,他玉颈紧绷着,青筋倏然间凸起:“裴烨,你的伤……” “不碍事。”裴烨伏低了身子,温和地安抚着对方,声音低沉沙哑,“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我想要拿我的礼物了。”裴烨吻了吻他的耳垂,留下一股幽沉的松木香,“可以……吗?” 楚怀瑾阖上了眼睛。 他应该睁眼看看对方的,但是他不敢。 “裴烨,你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他在努力克服了。他伸出手,抓住了软枕的两侧,头微微斜着。 裴烨见他的反应,不禁莞尔,他捏着楚怀瑾的下巴,细碎的吻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他很温柔。 看到楚怀瑾皱起的眉,他会忍不住帮助对方舒展开,这一夜太静,二人宛若江边的浪,起起伏伏,褪去又涨来。 不觉已是三更天,二人终于力竭,昏沉地睡过去了。 楚怀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裴烨正在屋外练枪。 昨夜他看清楚了,裴烨虽然受伤了,但是一点都没有妨碍到自己的身手。 他披了裴烨的大氅,径直朝外走去,裴烨看到他过来了,便擦了擦汗,轻声问:“你歇好了?” 第40章 昨天晚上折腾得晚,楚怀瑾此时满打满算才睡了三个多时辰。 “嗯,”楚怀瑾低头看对方的大腿,“你的伤,别又迸裂了。” “要裂的话,昨天晚上就裂了。”裴烨收了枪,递给身边的侍卫,他牵起了楚怀瑾的手,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你感觉还好吗?” 楚怀瑾感觉还好,但是他现在着实不敢对上裴烨的眼神,他低着头,很浅地“嗯”了一声。 “虽然如此,但你还是不要再在这儿练枪了,你的身子刚好些。”楚怀瑾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即刻会意,抱着枪离开了。 裴烨见状,不禁好笑道:“现在府中的人都不听我的话了。” “那也得是你做了合适的事儿,他们才听你的话。”楚怀瑾掏出一块手帕,给裴烨擦汗,“你今天上午练了多久?” “不多,半个时辰。”裴烨脱口而出。 身边的侍卫脸色有些异常。 楚怀瑾唤来那个侍卫,问:“侯爷练了多久?” 侍卫看了看裴烨,目光又别到他处。 “你且说,我保证无人敢罚你。” 侍卫还是有些为难,不过见裴烨没做反应,他便出口坦白了:“……回公子的话,约摸有一两个时辰了。” “……”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梅枝落雪的声音。 楚怀瑾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杯,轻轻磨了两下茶杯盖。 裴烨握住了他的手,解释道:“阿瑾,你知道我的伤没有大碍了。我这几日养伤,养得身子都钝了,年后还要上战场,不练不行。” 楚怀瑾闻言,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他知道裴烨要上战场,知道对方的无奈,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心疼对方。 “你的伤刚愈合没多久,你可以练枪,也可以练剑,但是每次都练一两个时辰的话,太久了。”楚怀瑾站起身来,挽着对方的手,把裴烨往屋里引,“这段时日,一日只能练半个时辰,等你伤再好一些,再慢慢往上加吧。” 裴烨应道:“好。” 这段日子以来,有不少人朝侯府递了拜帖,除了精国侯府的小侯爷,还有裴烨平日往来密切些的同僚,其余人的拜帖,都被他们拒绝了。 裴烨知道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无非就是想要恭喜楚怀瑾中解元,趁机再和自己搭两句话。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他知道楚怀瑾一定也不喜欢应对这些场面。 二人就这么将自己锁在府中,闭门不出。 自从补上洞房花烛之后,裴烨就天天缠着楚怀瑾。他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头一次享受到鱼水之欢的滋味,总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 楚怀瑾的身子养得结实了许多,他有时候会放任自己和裴烨胡闹,一闹便是弄到后半夜。 这天夜里,楚怀瑾直接昏睡过去了。 他能感受到裴烨给自己沐浴,他浑身上下都酸软疲乏,抬不起胳膊,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梦秋被楚府的人赶走了,楚府的下人说他们把梦秋丢到了郊外,他拖着病体出来寻对方,走着走着,进入了一座深山中。 他终究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竹屋里。有个身着青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给他打洗脸水,楚怀瑾愣怔了一会儿,问道:“敢问阁下,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青衣男人转过身来,是俞青峰的脸。 俞青峰淡淡答道:“山顶上。” 楚怀瑾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面前这人救了,只不过这人看着脾气不大好,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等着对方再次开口。 俞青峰的脾气不好,但是他很会照顾人。他懂医术,不仅将楚怀瑾身上的外伤养好了,还给他调理了一下内伤。 楚怀瑾无以为报,问他想要什么。 俞青峰思忖片刻,语气恍若开玩笑:“以身相许吧,我是断袖。” 楚怀瑾被吓到了。 他先前听说过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但是他从未接触过这一类人。 俞青峰看见楚怀瑾吓成这副模样,才冷哼了一声,转而道:“我一个人在这山上太无聊了,如果你想要报答我,就留在这儿陪我吧。” 这个条件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就算回到楚府,他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只是…… “我还有个丫鬟,她在这附近走丢了,我得找到她。”楚怀瑾说。 俞青峰见对方真有答应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了别的想法,于是他对楚怀瑾说,他会帮忙找丫鬟,找到那个丫鬟之后,楚怀瑾就必须留在这里,陪他一辈子。 楚怀瑾斟酌了片刻,便答应了。 这里山清水秀,竹屋茂林,也算是一处好地方。 “这儿只能在春夏的时候能住人,冬日里我会迁居到深山中,我在那儿找到了一处暖和的洞穴。”俞青峰又道,“我先帮你调理身子吧,你的身子太差,若是遇到冷天,怕是会被活活冻死在外面。” 楚怀瑾心中万分感激,也安心地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知道俞青峰是会武功的,所以他将寻找梦秋的事情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了。 一日,两日,连着七日过去了,俞青峰都没有出去找梦秋的意思。 楚怀瑾心中担心不已,他给梦秋塞了一些银两,在外面能撑过几日的时间,但若是久了,银子花没了,肯定是流露街头的下场。 而且梦秋是个没怎么出过府的女子,若是被歹人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于是楚怀瑾只好硬着头破和俞青峰开这个口,俞青峰听到之后,只说了声,知道了。 二人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梦秋的事情始终如同一根拔不出去的刺一般,卡在了楚怀瑾的心中。 他在俞青峰的山上待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迟迟没有听到梦秋的消息。每次问俞青峰的时候,对方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楚怀瑾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儿继续耗下去了,于是他告别了俞青峰,离开了这个小竹屋。 俞青峰一开始是不愿意让他走的,甚至还对楚怀瑾放下狠话,说他就这么走了,要是在山中走丢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楚怀瑾知道此行危险重重,但是他实在做不到一个人偏安一隅,让自己的丫鬟在外面受苦。 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 俞青峰一开始没拦,是因为他觉得楚怀瑾很快就会受不了,旋即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没回头,而且还在下山的过程中遇到了裴烨。 裴烨是出来打猎的时候和府中的人走丢了。 看到楚怀瑾的时候,他心中惊讶,但是面上不显。二人不算是相熟,裴烨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和对方分开走。 可是此时楚怀瑾却受伤了。 裴烨见状,终究是不忍心,他将楚怀瑾背在背上,一起下山。 他们在山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夜里风重,裴烨会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还会找猎一些野物,烤了之后分给楚怀瑾吃。 楚怀瑾一开始不太敢和裴烨说话,后来也渐渐地敢开口了。在此过程中,楚怀瑾还对裴烨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本以为二人会互相搀扶着走出这片山林,但是没想到有一日,裴烨不小心中毒了。 楚怀瑾没有办法,想要掉头寻找俞青峰,可他记不得路了。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俞青峰主动现身了。 他看到了……楚怀瑾和裴烨接吻。 虽然楚怀瑾只是在给裴烨喂水,但是这一幕放到俞青峰的眼中,格外刺目。 裴烨大抵是有意识的,他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捏着楚怀瑾的一片衣角。 楚怀瑾求俞青峰救裴烨。 俞青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自己先前没有见过的目光。 他知道,楚怀瑾那时候就……喜欢上裴烨了。 第54章 前尘往事 楚怀瑾开始流汗了,梦中那一幕幕逐渐变得模糊,他抓紧了软枕的一角,眉毛皱得很深。 他看到了,看到后来俞青峰同他们走了一段路,但是不知怎么的,楚怀瑾就失去了所有记忆。 再次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楚府的门口。 肯定有人将自己送回来了,不是俞青峰,就是裴烨。 楚怀瑾骤然从梦中惊醒,因为受了惊吓,他直接坐了起来。 他看向窗边,发现外面晨光熹微,已经开始天亮了。 他的动静不小,身边的裴烨也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很轻巧地坐起身子,问楚怀瑾:“怎么了?” 楚怀瑾顺了一口气,随后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裴烨……” 他有些艰难地继续道:“我好像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裴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过他面上还是维持着从容冷静:“什么?” 第41章 “我……”楚怀瑾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如今正是深冬,而且过了一夜,已经是清晨,房中的炉火已经不旺了。他坐在桌边,感到一阵寒流袭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 裴烨见他这般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更急,但是他没有催促,他跟着走了下来,给对方披了一件狐裘:“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那就让我先开口吧。” 楚怀瑾怔了一下,望向对方的眼神有些不解。 “我先前说了,我有事……瞒着你,这件事在我心中憋了很久了,虽然不知道你记起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先将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这些事情,也许你知道,也许你还不知道。” 桌上的水有些凉了,裴烨将水放在炉子上煮,盯着炉子网架上冒出来的热气,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从书院出去之后,你我就再没有见过面,再一次重逢,是在一座山上。” 楚怀瑾听到对方这么起头,嘴唇翕动了一下:“这也是管家告诉你的吗?” 裴烨说自己失忆了,楚怀瑾从来没有怀疑过。 每次听到裴烨说过去的事情,楚怀瑾都会下意识地以为这是管家告诉对方的。 “不是。”裴烨很轻地摇了一下头,“我从来没有失忆过,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楚怀瑾的眸子睁大了几分。 “我经常在京郊那几座孤山上打猎练箭,那一次……我和府中的人走散了。不过我在半路上遇到了你,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和你同行,但是看到你受伤了,我又于心不忍。” 裴烨的眼神有些恍惚,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从前的事情,他心中也有些唏嘘:“一开始我们只是同行,带上你之后,我的行程放缓了很多。不过在半路上,我不知为什么突然中毒了,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从那之后,我对你……就有一种不一般的情愫,可我从来没有说出口。”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青衣男人叫俞青峰,是他救了你,收留了你,他对你有大恩。”裴烨说到这儿的时候,声线有些发抖,“我害怕他回来找你,所以故意演了一出偷梁换柱,让你代替你楚宁雪,嫁进侯府。” 这些话他憋了太久了,如今终于说出口,他心中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很害怕看到楚怀瑾的反应。 楚怀瑾果然十分错愕:“你说……什么?” “楚宁雪的情郎,是我塞进楚府的。”这件事,裴烨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人是我从相公堂里挑的,模样极佳,楚宁雪见了,肯定喜欢。” 炉子上的茶水滚开了,“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儿。 “我故意让那人引诱楚宁雪,撺掇她和他一起私奔。在此之前,我已经向楚家下聘,但是每次去楚家的时候,我都不提我要娶的是何人,只说是‘楚家的人’。”裴烨将茶水取了下来,给楚怀瑾的茶杯中添了热水,“大婚当日,就连抬轿的人都是我府中的侍卫,他们知道是你,只不过他们都被我授意……看破不说破罢了。” 楚怀瑾的手微微蜷起,他的喉咙太干了,但是连抬胳膊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洞房花烛时,我没有喝醉,但是怕你害怕,我才佯装自己醉了。后来说我自己被人偷袭失忆,其实也只是怕吓到你,想要你降低对我的防备心。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才是真的失忆了,你已经忘记我们在山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记得同窗时期……那个冷血无情的裴烨。”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是更二休一,以后不在评论区说明了。 第55章 坦诚相待 楚怀瑾的嘴唇哆嗦着,久久都没有出声。 外头的日光探出来了,雕窗上蒙着一层冰晶,雪下了一夜,梅枝上有松雪滚动的清脆声响。 “你那日问我俞青峰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我害怕你再次(n)(f)想起他。”裴烨注视着楚怀瑾的反应,全身上下都在冒虚汗。其实他已经不想说下去了,但是话都到这儿了,开弓没有回头路。 他怕下次再有机会,他也不(n)(f)敢开这个口了。 “他现在就在将军府中,我将他囚起来了,我腿上的那个刀口,就是俞青峰逃走的时候伤到的,后来我又将他捉了回来,关在了后院。”裴烨问对方,“你想去见他一面吗?” 楚怀瑾喝了好几口茶水。 其实他不喜欢喝苦的东西,但是现下除了喝茶以外,他找不到别的保持清醒的法子。 裴烨等了他很久,等到日光更足了一些,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你不问问我想起来什么了吗?” 裴烨的心悬得更高,几乎快要卡住他的喉咙眼:“什么?” “想到了……很多,但是没有你说得多,我记起了在山中发生的一切。”楚怀瑾有些踉跄地起身,“裴烨,我现在……有点乱,你让我好好想想,等到午后,我再来找你。” 裴烨看着对方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阿瑾,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楚怀瑾之前说过会原谅他,他信以为真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坦白换来什么变故,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楚怀瑾舔了一下唇,微微摇头:“之前说了不会离开你,我不会食言。” 裴烨高悬的心骤然落地,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楚怀瑾的状况,他想要上前安抚,但是却被拒绝了。 “裴烨,我也说了,你给我一点时间。这些事情……太复杂了,让我想一想。”楚怀瑾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容易让人担忧,便放缓了语气,眉眼稍稍舒展几分,“你放心,我只是需要一个人独处一会儿。午后你便来寻我,我不会走。” 裴烨弯曲的手指猛地攥起,但是最后却又无力地展开,他同意了:“好……我去书房待半日,若是你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让小厮来传话。” “嗯。外面风雪初停,侯爷离开之前,别忘记多拿两个手炉。”楚怀瑾轻轻道。 裴烨:“好。”说罢就要收拾东西离开。 在他踏出卧房之际,楚怀瑾又忽然喊住了他:“侯爷,如果我等会儿要去看望俞青峰,你能同意吗?” 裴烨没有转头,只是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了一枚铜色钥匙,轻轻地放到了门边的案桌上。 “玄风在门口,让他带你去,这是钥匙。” 他撂下这一句话,就掀开门帘离开了。 楚怀瑾的心忽然传来一阵钝痛,他看到裴烨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心中添了几分慢慢回升的涩味。 他一直在回想裴烨方才的话。 其实裴烨做了那么多,没有一件是真正伤害到自己的,他犯的错,就是欺骗了自己而已。 可是楚怀瑾也骗他了,他很早之前就想起了在山中的零碎画面,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裴烨的,只不过担心对方“恢复记忆”了之后就不认自己了,所以一直没说罢了。 只是他骗得少一些,裴烨骗得多一些,做得多了一些。 谈何原谅与否呢? 楚怀瑾披上了大氅,打了一把伞,出门寻守在门口的玄风。 玄风见到他之后,并无多意外的神色,大概是早就被裴烨吩咐过了。 “钥匙给你,裴烨应该已经和你说了,我要去见俞青峰。”楚怀瑾将那枚铜色钥匙递给了玄风。 玄风颔首,默默走在前面引路。 俞青峰待着的后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下人们处理不及时,积雪都快要没过小腿了。 楚怀瑾在玄风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口,听到了里面悉簌簌的动静,手顿在了门边上。 玄风刚想要询问,便被楚怀瑾打断了。 “我自己来吧。” 楚怀瑾敲了敲门。 俞青峰没应,但是玄风已经将门打开了,门打开之后,他下意识将楚怀瑾掩在身后。 俞青峰正坐在桌边用早膳,见到楚怀瑾的脸,他并不意外。 他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就知道是你,裴烨那家伙过来是不会敲门的。” 楚怀瑾拍去了衣摆上沾的雪,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去:“好久不见。” 俞青峰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又抿了一口清粥,声音有些沙哑:“好久不见,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是来找真相的。”楚怀瑾不太客气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上次说的话都是在骗我了。” 俞青峰神色一滞,随后勾起唇角:“哦?那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我失忆之前,裴烨根本就不讨厌我。”楚怀瑾低声说,“相反,他那时候就已经……倾慕于我。” 原来那时他们二人就是彼此倾慕的,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 俞青峰听到之后,没忍住笑了,只不过那笑容看上去有几分凄凉:“他还真的愿意跟你坦白这些事情,所以呢?你信了?” “我信。”楚怀瑾抬眸,和他对视,“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在山中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搞懂。” 第42章 俞青峰夹菜的手指颤动了几分,不过面上还是清风和煦一般:“什么没搞懂?” “我为什么而失忆?失忆之后是谁给我送到楚府的?而你……”楚怀瑾的目光透着几分锐利,“俞青峰,你对我,是什么心思?” 俞青峰放下了筷子。 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再撒谎骗对方,也是瞒不过去的。 “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吧?”他轻笑道。 “你只需告诉我,你能答,还是不能答。”楚怀瑾没有被糊弄过去。 俞青峰闻言,垂眸沉思了一小会儿,片刻之后他抬头,正视着楚怀瑾:“我的事儿你这么敏锐,到了裴烨那儿,你却处处看不透了。楚怀瑾,我不知道你是区别对待,还是不懂装懂。好罢,我承认,楚怀瑾,我对你有不一般的心思。” 第56章 铁石心肠 楚怀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呢?” “你失忆的事情,是我做的。你失忆之后,我偷袭了裴烨,然后又把你送回楚府。”俞青峰坦坦荡荡的,根本不怕对方身边还站着裴烨的忠心侍卫,对着玄风越来越低沉的脸色,他甚至挑衅一般地笑了一下,“裴烨在山中中毒,也是我做的。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们俩彼此恩爱,修成正果。” “你们现在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了,多好的结局。不过……你们以为这事儿就到此结束了吗?” “前几日我跟裴烨说,我让你失忆是因为我对你下了药,忘情药。”俞青峰又继续道,“但那其实不是药,而是一种毒,能根据剂量让你忘记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给你抹去了最近一月的记忆,如果你日后回想起来,这毒的毒效便会发作。现在你安然无恙,就是因为你还没全然恢复记忆。” 俞青峰的目光,像是淬毒了一般:“楚怀瑾,我承认我心属于你,不过若是你不喜欢我,那你还是去死好了。我捡回你的性命,在山中好吃好喝地待你,不是为了让你和裴烨在一起。裴烨欺我、辱我,你死了之后,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什么……” 楚怀瑾喃喃了一声。 他伸出手掌,看向自己的手心,眸子都睁大了几分,目光有些涣散。 其实俞青峰说得对,他确实没有将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问对方这些问题。 难道等他彻底恢复所有记忆之后,就会毒发身亡吗? 玄风闻言,立刻抽出了怀中的剑,将剑锋抵在对方的脖子上,他冷声道:“交出解药。” 俞青峰下颌稍稍扬起,他扯了一下嘴角:“我怎么会有解药呢?当初下了这个毒,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这毒无解,我没有事先做解药。” 玄风看向一边的楚怀瑾:“公子,我们现在回去找侯爷吧,让侯爷请御医过来给您看看。” “没有用的,”俞青峰直接站在一边泼冷水,“我都解不了的毒,宫中那几个老头子更解不了了。楚怀瑾,你和我在山上待过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我的医术和毒术如何,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楚怀瑾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将自己紧攥的拳头藏在袖子底下,问道:“除此之外,你没有对裴烨做什么吧?” 俞青峰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想裴烨的死活……” 楚怀瑾放心了。 只要裴烨没有被下毒就好,他还以为……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离开。但就在他离开之际,他被人叫住了。 “楚怀瑾,你不问我怎么才能保命吗?”俞青峰朝着他的背影说道,“你当真不怕死?” “你不是说此毒无解吗?”楚怀瑾压低了声音,他第一次用这么肃重的语气。 “我可以保住你的命,代价是……你离开裴烨,和我一起回到山上,如何?”俞青峰紧紧盯着楚怀瑾的身影,注意着对方脚下的动作。 下一刻,楚怀瑾挪动了一步。 但他不是想要妥协,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休想。” 说罢就要离开。 “楚怀瑾!”俞青峰叫住了他,声色凄然,“你就这么厌弃我,宁愿死都不跟我在一起?” “不是。”楚怀瑾的手抚上了自己腰间的玉佩,那是一对儿,另一个在裴烨身上。他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好似在抚摸对方的脸。“不是宁愿死都不想和你在一起,是我宁愿死都不愿意离开裴烨。” 他做出这个选择,不是因为俞青峰,而是因为裴烨。 “如果你说得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时日无多了……”楚怀瑾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倏地有些哑,目光偏暗,“那我更应该好好陪裴烨,不是吗?” 俞青峰的双眸瞬间变红了。 “你之前救过我,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所以你现在害了我,我也不追究你的问题。回去之后我会和裴烨好好说,让他放过你。俞青峰,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把你的人生浪费在我身上,我已经属于裴烨了。” 楚怀瑾说完这些话之后,如释重负地继续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而俞青峰则是又叫住了他:“我刚才……是骗你的。” 楚怀瑾的心七上八下的,他扭过头来,看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俞青峰,颤声道:“什么是骗我的?” “没有那种毒,就算有,我也做不出来。”俞青峰凛然一笑,“我只是想骗你跟我一起走。” 俞青峰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但是面对楚怀瑾,他还是不忍心继续欺骗下去。 “让你失忆是真的,只是扰乱你最近一个月的记忆而已,这种毒……我能做。不过这种毒不会致死,你且放心吧。刚才只是试探罢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般铁石心肠。也罢,我不再强求了。”俞青峰重新坐了回去,掸了一下自己袖口的灰尘,“楚怀瑾,我现在跟你坦白了,作为回报,你能再待在这儿陪我聊一会儿吗?” 楚怀瑾有些犹豫。 得知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当然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俞青峰这个人……实在是阴晴不定,危险之极。 “放心,我什么都不做,你可以让裴烨的侍卫跟着过来。此行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俞青峰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想和你聊一会儿。” 第57章 你多保重 终究是相识一场,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楚怀瑾垂着头,回到了桌边,单手搭在桌上,面向门外的景色,没有直接和俞青峰对视:“你有什么事儿要说?” 俞青峰找来了一壶茶水,给楚怀瑾倒了一杯:“裴烨将我关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虐待我,就连茶叶都给我备好了。” 他将那杯茶水递了过去,楚怀瑾睨了一眼。 玄风替楚怀瑾挡了下来:“公子,小心有诈。” 俞青峰自嘲一笑,他将那杯茶水递到了自己的嘴边,随后一饮而尽:“你不喝就算了,我替你喝,你且放心,我没有下毒。” 不是楚怀瑾不想信任他,实在是因为对方谎话连篇,他不敢信任他了。 他现在能留在这儿,和对方聊上几句,都已经是他反复纠结过后的选择了。 “认识你这么久,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但是你似乎对我不是很了解。”俞青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缓缓道来,“我的真名不是‘俞青峰’,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我来自南边的高山族,本名唤作‘原青’。” “高山族族规甚严,族内弟子五岁之后就得以面罩示人,若是出山,这一生都不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颜,除非碰到了……心爱之人。” 俞青峰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了,他看向楚怀瑾:“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戴了斗笠的。” 对方这么说,楚怀瑾倒是想起来了,自己昏迷之后醒来,看到的那人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本来以为我会和你一起老死在山中,但是没想到半路上窜出来了个裴烨,他也见到了我的真容,所以后来我就不藏了。”俞青峰无声地叹气,眼底全都是讥诮和讽刺,“毕竟我是被高山族逐出来的人,是否遵守族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楚怀瑾心神一震。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逐出来?”俞青峰语气平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似冰锥一般刺骨,“因为我杀了几个族中的人。”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大概是在等着楚怀瑾给回应。 楚怀瑾本来是想维持沉默,但是见对方不再出声,便主动搭话:“为什么……杀人?” 俞青峰的胸脯起伏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回复道:“当然是因为那些人该死。” 楚怀瑾翕动嘴唇:“你心中执念太重了。” 俞青峰听着这话,下意识想要反驳,不过想起了面前这人的品性之后,便轻慢地笑道:“是啊,我心中执念重,不比你想得开。若我是你,我绝对不会饶过楚家那些人,我绝对会灭了楚锐一族人。” 第43章 楚怀瑾平静地看向他:“如果我去灭楚氏一族满门,那么我会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我的前半生已经被他们祸害至此,难道还要搭上后半生吗?朝廷已经给了他们应有的下场,我无憾了。” “啊……你说得也是,毕竟你身后还有裴烨,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进一步退一步都不圆满,还不如报复个痛快。”俞青峰轻喃道,“他们逼死了我的父母,我当然要他们偿命。” 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楚怀瑾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的,但是单凭对方的三言两语,就已经知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他说不出安慰的话。 现在的他和俞青峰,已经称不上是朋友了。 “出了高山族之后,我就遇到了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对我很好,将毕生所学都教授与我,我和他共处八年,八年后,他老人家仙逝了。我想给他买一副棺材,葬在京郊,于是我去京都城门口当了几日的力工。” 俞青峰咬紧牙关:“可是那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更有甚者……半夜翻到我的铺子上,欲图不轨。” “我又杀了人,我将那些对我动手动脚的人全部杀死了,然后取下他们身上的金银细软,买了一副棺材,逃进了山中。” “从那之后,朝廷就开始通缉我。” 茶水见底,怪不得苦味儿越来越浓。 俞青峰咽下了喉中的苦涩,没有再添水。 “这就是裴烨所说的……我是京都的罪人,是一个背负人名的逃犯,他就算在此地将我斩杀了,也不会惹上祸事。” 楚怀瑾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辩解:“裴烨是明辨是非的人,若他知道实情,定然不会这么说。” 俞青峰怔了一瞬,眼底似乎有水光:“楚怀瑾,你对裴烨真好,若是我身后也有个随时随地都会维护我的人,就好了。” 楚怀瑾道:“你会遇到的,只不过那个人不会是我。” “是吗……”俞青峰的眼睛有些红,他握紧了水杯,因为控制不住力道,乱颤了几下,水杯中的水四溅开,打湿了他的胳膊,“可是我族还有个规矩,凡我族内弟子,一生只能对一人动心。” “你既已经摘下了面罩,又何必再遵循那些族规?”楚怀瑾劝对方,“岂不是作茧自缚?” 俞青峰将水杯放下来了。 他没有再接对方的话。 “好了,你走吧,我的故事说完了。”他朝着楚怀瑾的身影,敬了一杯茶,“楚怀瑾,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和裴烨应该会更好的。从此之后不再见了,你多保重。” 第58章 自尽而亡 裴烨在书房中待了半日,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一张练过的字发呆。 房中站着一个黑衣侍卫,是秋言,他和玄风之间有特殊的暗号来往,知道对方此刻正和楚怀瑾一起,在后院和俞青峰对峙。 见裴烨一脸深沉的模样,秋言也不敢主动搭腔,他给裴烨倒了一杯茶,见茶水凉了之后,又倒掉,重新沏满。 “秋言。”裴烨倏忽叫他的名字,“玄风他们出来了吗?” 秋言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下一刻,一条灰黑色的小虫从他的手腕处爬了出来。 顿了片刻之后,秋言摇摇头:“侯爷,玄风没有给我发信号。” 裴烨捏紧了茶杯:“那……再等等。” 他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等到茶水又被换过一次,才收到了玄风他们出了后院的消息。 秋言收回了小虫,向裴烨颔首道:“侯爷,公子带着玄风回来了,现在正在往主院赶。” 裴烨忽地站起身来。 秋言愣道:“侯爷,这是……” “没事。”裴烨又坐了回去,将已经凉得发酸的茶水一饮而尽,“再等等。” 楚怀瑾不是练功会武的人,走路比裴烨他们慢一些,而且雪天路滑,又有积雪挡路,光是回程的路就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玄风跟着他,守在他的身后,以防楚怀瑾滑倒摔跤。 “侯爷现在还在书房吗?”他问。 玄风从手腕上取下了那条相似的黑虫,随后答道:“侯爷一直在书房等着公子。” 楚怀瑾屏息道:“他应该是看不下书的,与其将自己闷在门书房中,倒不如去练一会儿枪。” 玄风木着一张脸提醒道:“公子先前不许侯爷练枪。” 楚怀瑾倒是忘了这一茬了,裴烨的伤还没好透,是不该练武。 “算了,我去书房中找他,你先别给秋言传消息了,省得他等的时候心焦。” 玄风暗自腹诽,其实侯爷已经心焦了一整个上午了。 楚怀瑾回到主院之后,在书房门口伫立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这时秋言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书房中悄然无声,只有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 裴烨想要伸手去抱他,但是又害怕被拒绝,一只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硬在半空中,微微有些发抖。 楚怀瑾见状,摘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扑到了裴烨的怀里。 他的身上还有些寒意,在外待了这么久,身上落了些霜雪气息。 裴烨身上是暖和的,尤其是手掌心,他将楚怀瑾的手裹在了自己的手中,温和地搓了几下。 “你是在害怕吗?”楚怀瑾轻声呢喃,“裴烨,我和你说过了,无论如何你都不用害怕我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楚怀瑾都不会放开裴烨的手,因为他心中有对方。 裴烨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不是畏寒的人,不是因为楚怀瑾身子冷才做此反应。 楚怀瑾心疼地环住了他的腰,下巴垫在对方的肩膀上:“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出来的,你这半天是不是很害怕?” 裴烨只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他将楚怀瑾紧紧地拥在了怀中,心中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楚怀瑾会这么坚定地选择自己。 裴烨从前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比不上俞青峰的,毕竟人家救了楚怀瑾的性命,二人还曾经在山中形影不离地共处了一个月。 俞青峰说楚怀瑾对他有情,裴烨也动摇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没可能。 直到如今楚怀瑾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跟自己说,他不会走,裴烨才彻底安下心来。 “你的记忆都恢复了,我什么都不问,只想问你,你从前对俞青峰动过心吗?”裴烨哑声道。 楚怀瑾霎时怔住了,随后莞尔一笑:“我若对他动心,我方才就应该趁这机会让他带我离开侯府。” 听到这话的裴烨不往下问下去了。 他不相信俞青峰的说辞,但他相信楚怀瑾的话。 楚怀瑾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好了,”楚怀瑾拍了一下他的头,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冠,他抚摸着对方冠上的暗纹,感慨道,“裴烨,我知道你不想再问别的,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告别俞青峰下山,不是单单为了寻找梦秋,也是因为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阿瑾……” “但是我对你有。”楚怀瑾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竖了一根手指,在他的唇中,“你先听我说,我很早之前就心悦于你,但是当时担心你我身份悬殊又都是男儿,才未表明心意。” 他们很早之前就互相倾慕了,若不是因为楚怀瑾被俞青峰下毒,弄丢了记忆,也许二人很早之前就过上如今的日子了。 “而且我之前想起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了。不过……当时正好碰到了俞青峰,俞青峰诱导我,让我误以为你从前讨厌我,所以我才没有坦白。” “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是互相欺骗过了。”楚怀瑾牵起他的手,低头轻语,“裴烨,你别觉得亏欠我什么。你将我从楚府救出,替我报了楚府的仇,算起来,应该是我欠你。” 他和裴烨之前本不该计较这么多。 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二人心中皆是遗憾更多——若是能早点相聚,也不会白白错过这么多了。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也不要说是你欠我了。”裴烨用粗糙的手指抚摸了楚怀瑾的脸,缓缓刮蹭了几下,抵着对方的额头,低声细语地回,“我只恨我没有快点将你娶回来,让你在楚府那种地方平白受了这么多的苦。” “十日后我要启程回孟家认祖归宗,你和我同往吗?”楚怀瑾吻了吻他的唇,“到时候我会将我母亲的灵位和遗物都送回去。”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这一路上山高水苑,我要护你周全。”裴烨拉着他坐下,“你不知道,我这一上午都盯着我练的这张字看。” 楚怀瑾定睛一看,颇为赞誉:“很有长进。” “……这不是我一个人写的,这是你带着我写的。”裴烨挠了一下头,随后迫切地拿起了笔,“不过我也可以写给你看,我确实长进了很多。” 第44章 二人就在书房中待了半晌,等到午后才一同迈出书房的门,回到了卧房中。 从前的事儿,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了。 … 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裴烨抱着楚怀瑾出来,将人放到榻上,耐心地给对方穿衣系带。 楚怀瑾有些困乏,半截胳膊搭在案上,枕着头,随时都会再睡过去的模样。 “我让下人们烧水了,用过晚膳之后再去洗。”裴烨说道,“我知道你今日累了,但是……吃好洗好了再睡,好不好?” 楚怀瑾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不是能使上劲儿的人,今日走了许久的雪路,又同裴烨折腾了一下午,全身都快散架了,如今是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次回孟家,我得为你家中的族亲长辈备上厚礼,明日我拟出一份单子来,让府中的管家帮忙购置,整理好了装上车,随着我们的马车一起去青州。”裴烨道。 “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不然就直接在青州采买……” “这样怎么行,我们是从京都赶过去的,当然得在京都买一些青州没有的东西带过去。若是就地采买礼物,岂不是太轻慢了一些?或许我们还可以请镖局的人走水路先运送过去,南边的运河没有上冻,此路行得通。” “冬日走水路,成本必然……” “是你缺钱,还是我缺钱?”裴烨用重了力道,拍对方的手,好笑道,“好了,阿瑾,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何不便。我怕孟家的人觉得我薄待你,不重视你,所以我人到了还不够,礼品也得到,这样才能让他们放心。” 楚怀瑾听罢也不再劝了,只是勾唇道:“多谢侯爷了。” “你跟我总是说‘谢’做什么?” 二人正聊着,陡然间听到了门口传来小厮的急报。 “侯爷,公子,后院出事儿了。” 裴烨和楚怀瑾对视了一眼。 “俞青峰大概是逃了。”裴烨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的小厮说: “那人自尽了。” “什么?”裴烨猛地站起身来,楚怀瑾也跟着坐了起来。 那小厮说得更明白了:“那人自尽了,奴才们晚上去送饭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气息已经没了。” 【作者有话说】 榜单原因,加更一章 第59章 南下青州 楚怀瑾愣愣地收回了眼神,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裴烨也没有意料到这个结局,他先是将衣桁上的斗篷取了下来,披在了楚怀瑾的身上,随后朝着外面吩咐道:“我知道了,我等会儿过去处理此事。” 小厮退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怀瑾才回神,他抓住了裴烨的手,抬头,启唇道:“给他厚葬了吧,也是个可怜人。” “好,这两日我在京中寻找一番,看有没有高山族人给他带回去……” “不,”楚怀瑾摇头,“不要找高山族人了。” “这……” “我猜,他不一定想要回到高山族中。京郊那座山上,有他师父的荒冢,你就将他埋葬在他师父边上吧。若是侯爷愿意的话,连带着将他师父的墓也修一番。如此,也算是好好地送了他最后一程。” 裴烨看他眼神,知道对方一定是知道俞青峰的身世内情,便没有多问什么。 对楚怀瑾,他向来是要求必应。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应了对方便是了。 … 俞青峰的事情告一段落,二人彻底解开了心结,比从前还要亲密,几乎是成日腻在一起,形影不离。 去青州的车队已经备好,给孟家准备的礼品已经随着货船南下,就等着楚怀瑾和裴烨两人出发了。 楚怀瑾就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裴烨带着玄风秋言,和二十个护府侍卫。 侯府的事情暂且交由管家照料。此行前往青州,怎么也得二三十日的功夫,裴烨只能信得过裴府的管家。 马车颠簸,楚怀瑾坐久了头晕,于是裴烨让人放慢了行程,每日只前行四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待在客栈或者就地休息。 冬天是禹国一年中最危险的时候。 普通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便开始抢,开始偷,这一路上他们碰上了不少扒手,但是裴烨基本都没有让他们得逞过。 每次抓到扒手之后,裴烨都会细细盘问一番,若是遇到可怜的人,裴烨还会给对方塞一些银两和干粮,再将人打发走。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五个扒手。 对方还是个孩子,约莫十四五岁大小,长得瘦弱干巴,但是身手不错,估计是个惯犯了。 冬日,客栈外面的小路上铺了一层盖过人脚的雪,但是这孩子只穿了一双单薄的草鞋,脚脖子都冻紫了。 楚怀瑾生了恻隐之心,不仅给了对方一袋子碎银,还给对方塞了不少点心。 这个年纪出来偷东西,应当是因为吃不饱肚子,而不是因为本性坏。 裴烨摇头叹息:“中原尚且如此,不知道边疆百姓过得多苦。” 裴烨常年驻守在南疆,南疆稍微富庶一些,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他常常听到驻守西北的同僚同他说,西北边疆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过得很是艰苦。 楚怀瑾眸光暗了下来,他心中也沉重了许多,开口道:“皇上老了,不仅不问国事,还开始钻磨炼丹之术了。” 裴烨的脸上划过一抹讥诮的神色:“历代皇帝都在钻研长生不老之术,可是没有一位躲过了生老病死,若是真的有长生不老之术,皇帝的位子也不会让人轮番坐了。” 楚怀瑾闻言,不置可否。 他思忖半晌,倏尔道:“翼王殿下之前在西北很是得民心。” “为百姓做实事儿的人,当然会得到民心。”裴烨理所当然地道。 “裴烨,”楚怀瑾转头看向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开了这个口,“回去之后,若是翼王殿下求见,便不要拒绝了。” 裴烨心神一震:“你的意思是……” “若是有中立之法,我也不会叫你这么为难,但是……皇上最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迟早要下这个决断。”楚怀瑾苦笑道了,“太子前一阵子被废了,如今只是廉王。廉王和翼王之间,必然要选出一个的。” 裴烨抿了抿唇:“我也更相信翼王殿下。” 楚怀瑾轻轻攥住了他的手:“无论结果如何,我陪你。” 裴烨将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郑重道:“我定会护你周全。” … 楚怀瑾亲自将那个偷东西的孩子送了出去,但是没想到对方走了没多久之后又回来了。 侍卫已经驱赶了两三次,可是那孩子愣是不走,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楚怀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又从客栈走出来了。 现下已经是傍晚,等会儿黑天了,外面只怕是更寒冷了。 他微微俯身,和那个孩子对视,看着对方乌黑的眸子,拿出手帕,替对方擦干净了肩膀上的雪和脸上的脏污:“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小孩儿恍惚了一下,随后才有点怯生生地问道:“我可以跟着你吗?” 楚怀瑾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跟着我?” “嗯……”那孩子点头,“我的爹娘已经饿死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两个月前也病死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爹娘是饿死的,就说明他们将家中最后一口粮留给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而且小的那个还没保住…… 楚怀瑾长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孩子的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秦岳明。” “秦岳明?”楚怀瑾以为这种村里长大的孩子应该会取一些贱命,没想到这孩子的名字倒是正儿八百的好名字。 楚怀瑾心中更加惋惜,他的父母一定很疼爱他们。 “我爹给我取的,他原先是村里的教书先生。”秦岳明说。 怪不得了。 “我以后就叫你岳明,你留在我身边当小厮,可以吗?”楚怀瑾询问对方。 “好。”岳明说,“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就成。” 楚怀瑾将他送到阿素的身边,让阿素帮忙照看。阿素知道自己的主子要收了这个小孩儿,便先将他带去沐浴换衣,途中跟他叮嘱了不少细节。 岳明也没有含糊过去,他很认真地聆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将那些事儿都记到心里去了。 裴烨知道此事之后,也没有反对,他还主动提出:“那孩子身手不错,若是培养一番,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当你的贴身护卫。” 第60章 忽遭大雪 岳明洗干净了之后,也是个清爽的小伙子,他比阿素稍微小一点,就叫对方“阿素哥”,从今往后,两个人一起在楚怀瑾身边做事。 次日早上,裴烨醒得早,提前去给自己的马喂草料,没想到看见了同样起得很早的秦岳明。 对方竟然正在跟自己的侍卫学喂马。 第45章 岳明的身子瘦弱,举起的草料几乎要将他的上半身给淹没了,但就算这样,他还是耐心地跟着侍卫学喂马,神情一丝不苟。 他的侍卫也是好脾气,见对方想学,竟然真的教起来了。 二人都没想到裴烨会醒得这么早。 侍卫见到裴烨之后,简单地行了一个军礼:“侯爷。” 岳明很笨拙地跟着学了行礼的动作。 “他是军中人,行的是军礼。”裴烨一脸淡漠地提醒对方,“这种事儿,你跟着阿素学就行了。” “啊……好。” “你长得太瘦弱了,不适合做粗活。”裴烨扫了他一眼,简单地下了判定,“下盘不稳,力气也小。” 岳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用,所以他才要加倍努力,起早贪黑,多做一些事情,来回报楚怀瑾的收留之恩。 裴烨思忖了片刻,忽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刀,抛给对方:“这个你拿得动吗?” 岳明接了过来,但是手心被这刀鞘打得生疼,他一声不吭,只点了一下头。 裴烨道:“你身手敏捷,不止适合做扒手,也适合做刺客。” “……刺客?”岳明喃喃道。 “阿瑾收你是好心,但是我不愿留一个废物在他身边。”裴烨又想起上次碰到桑傕刺杀的事情,楚怀瑾总是这般,对待所有身边人都比对自己还好,有逃生的机会也总是留给身边的丫鬟小厮。 梦秋他们也就算了,他们都是跟着楚怀瑾的老人了。 但是面前这个小孩儿他不能不管,如果这孩子日后成了楚怀瑾遇到危险时逃命的拖油瓶,他一定会后悔收留了这个人。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他还是提前教给这孩子一些防身的技巧吧。 而且裴烨觉得这孩子身手还不错,若是加以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成为楚怀瑾的贴身暗卫,保护他的周全。 听到“废物”二字的秦岳明脸上臊得很,但是他又不能反驳什么。 因为裴烨完全有资格这么说他。 “秋言。”裴烨唤来了自己的暗卫。 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裴烨的身边,那人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你是练短刀的人,你教他。”裴烨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十天内,至少让他学会防身。” 秋言的话也很少:“是。” 说罢,他就带着岳明离开了马厩。 楚怀瑾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醒过来的,醒来了之后,他看了一会儿书,随后才下楼用早膳。 裴烨坐在他身侧,跟他提起了早上这件事。 楚怀瑾觉得对方的做法挺好的,便说道:“最近我还在教阿素读书认字,毕竟是身边的人,还是有本事傍身的好。” “我母亲从前也喜欢教下人看书练字。”裴烨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身边的人,不说有什么大学问,去参加童试考个秀才,还是没问题的。” “秀才?”楚怀瑾感慨道,“那可真是细心教导了。你母亲有耐心,你母亲身边的人也聪慧。” “秀才而已,”裴烨说道,“我母亲身子病弱,从前也是名动京都的才女,跟在我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耳濡目染,考取秀才还不是轻而易举。”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楚怀瑾温和笑了几声,“哪怕是侯府的下人,也是下人,尤其是家生的下人。他们刚会走路就学着伺候旁人,没有读书认字的时间和机会。” “你母亲宽厚仁爱,给他们学习的机会,那些下人聪明上进,知道抓住机会。”楚怀瑾摇头,“二者都不容易。” “母亲……确实仁厚,”裴烨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轻嗤了一声,“只可惜上天对她不仁。” 裴烨的父母是前后脚去世的,前者战死沙场,后者忧思成疾,裴烨在一个月之内就变成了孤儿。 楚怀瑾摸了摸他的头,站起身来,将对方拥到怀里:“裴烨,别难过了。” 其实他心中也有几分愧疚,当时裴烨丧父丧母,兄长也在不久之后战死沙场,偌大的裴府,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裴烨一个人。 偏偏那时候的楚怀瑾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没法儿陪在裴烨身边,甚至不能安慰一句半句。 最困难的时候,是对方一个人撑过来的。 裴烨拉着他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问道:“这周围都是人,你这时候不怕被人撞见了?” 而且这里已经远离京都,是在乡下的客栈中,可没有什么人知道裴烨和他这位男妻是何模样。 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恐怕是会吓到这里的百姓。 楚怀瑾在宽大的袖子底下反过来握住了裴烨的手,轻声说道:“怕什么,反正等会儿就要走了。” 楚怀瑾身着华服,气宇不凡,且带着一股兰草香味儿,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反倒是裴烨,早起练武练得身上汗味儿未消,脸上还不知道从哪儿抹上了灰,身上只穿了练武时穿的劲装。 不知道的,还以为裴烨是楚怀瑾养的男宠。 裴烨耳力好,已经听到不远处有人这么说自己了。 他凑近了楚怀瑾,悄声说道:“你听到了吗,有人说我是你养的男宠。” 楚怀瑾没有听到,但是听到最后那两个字,脸色有一瞬僵硬,他拍了拍对方的手:“你别生气,都是平民百姓。” 裴烨被对方说的话逗笑了,平时冷厉漠然的双眼微微弯了起来,脸上添了几分少年健气:“你从哪里看出来我生气了?” 楚怀瑾一愣。 原来对方没有生气,而且还十分“荣幸”的模样。 楚怀瑾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提醒道:“我先前不知,你脾气怎么变好了?” “那也得看人看事儿吧,”裴烨故意凑近,与他耳鬓厮磨,“若是他们敢说我是别的什么人的男宠,我肯定会让他们忘记说话是什么滋味。” 楚怀瑾心中凛然。 “但是他们说我是你的男宠,岂不是变相着说我们俩看着是一对?”裴烨拿起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阿瑾,我把你养太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这一路人的主子,所以才会误以为我是你的人。这岂不是在夸我把你照顾得很好吗?所以我不生气。” 楚怀瑾听他这么说,清咳了几声:“他们说话不好听,我们还是快走吧。赶紧吃,吃完了上路。” 裴烨知道对方一定是又害羞了。 二人相处久了之后,楚怀瑾已经不会脸红,也不会说话磕磕巴巴的,但是只要他害羞,他就会刻意逃避,比如现在。 裴烨了然地啃了一口米糕,随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跟着楚怀瑾一起离开了客栈。 今日天气不好,走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下了鹅毛大雪,一行人没法儿继续赶路,只好就地扎营。 还好裴烨带着的侍卫都是从军中挑选的人,碰上任何严寒天气都能应付自如。 他们扎营的手法很纯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扎好了大大小小五六个营帐,足够他们躲过这场雪。 “方才让玄风去探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想到下一个落脚点休息,至少得再走一个时辰,只期望这场雪能够早点停。”裴烨让人烧了热水,灌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楚怀瑾的怀里,“禹国常年严寒,比不上南边温暖,所以一直屈居中原五国第二。若论战力,恐怕排行第一的齐国也比不上我们。” 楚怀瑾点头赞同:“禹国四面环敌,易攻难守,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们这些行兵打仗的了。” 第61章 围炉烤火 中途停下,只能吃一些干粮,裴烨觉得那些东西硬邦邦的,不好吃,便主动提出要给对方出去打猎。 楚怀瑾不太赞成,外面风雪正密,此时出去,恐怕有危险。 裴烨却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从前在京都,多大的风雪都经历过,还是照样和家中人一起出门打猎烤肉。外面天气不算十分严寒,只是雪重了一些,没有对方想得那么危险。 楚怀瑾劝阻不成,只好让玄风暗中跟着对方。 此时,阿素带着岳明进营帐伺候。 阿素给楚怀瑾和二个丫鬟热了羊奶,加了蜜乳,梦秋第一次喝到这种东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拽着茹月走到一边窃窃私语,不时传来她们“咯吱咯吱”的笑声。 楚怀瑾让两个小厮坐下,也跟着喝了一些羊奶。 这一行人中,除了他们这几个帐内的人之外,外面那些人都是会武功且擅长行军打仗的人,这点风雪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这样的天气,那些人还出去打猎烧水。 楚怀瑾他们不太抗冻,都躲到了营帐中。阿素和岳明虽然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丁,可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比那些糙汉皮实。 第46章 楚怀瑾比他们大了四五岁,有时候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上他们。 几个人一起围着炉子喝羊奶,有说有笑的,气氛融洽。 “岳明?”楚怀瑾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开口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帐内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岳明的手上。 岳明僵硬地收回了手,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楚怀瑾将他的手从袖子中扯了出来,翻到了手心处,看见了赫然两道红印,明显是受了外伤。 楚怀瑾心中暗叫不好,岳明长得清秀斯文,还是他半路上收的孩子,他们之中不会有人见岳明不顺眼,偷偷虐待人家吧? 阿素不忍地别过头,欲言又止。 楚怀瑾知道岳明大概不会说实话,便问向阿素:“他手上的伤是哪儿来的,你们从实说来。” 阿素想要开口,但是被岳明按住了。 “我自己说吧,公子,其实我这伤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岳明低着头,不敢看楚怀瑾的脸,“最近侯爷让我跟着师父练剑,我太笨了,总是学不会……所以我就半夜偷偷练,结果不小心划伤自己了。” 裴烨让岳明跟着秋言练剑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傻,偷偷练剑不说,还把自己的手划破了。 楚怀瑾将岳明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吩咐梦秋去拿药箱。 “公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跟着秋言练武功是好事儿,但是凡事都不能急于求成,要不然会伤及根本。你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楚怀瑾感叹道:“秋言对你如何?” 岳明答:“师父很好,就是不太喜欢说话,我有时候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也不敢多问。” 楚怀瑾大概能想到二人在一起习武时的场面。 秋言和玄风都是话少的人,估计也不怎么会教导自己的“弟子”,岳明胆子又小,根本不敢主动问话。 “秋言的脾气比玄风还好一些,只是不爱多言语,你有什么不懂的要主动开口问,他又不会吃了你,你都叫一声‘师父’了。”楚怀瑾刚说完,便想到另一层,“你已经拜师了吗?” “我……还没有拜师。”说起这个,岳明的脸又是一红,他从前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了不少东西,自然是知道拜师礼这一回事的,他几次想要主动给秋言敬茶,都被人拒之门外了。 “其实师父也不喜欢我叫他师父。”岳明无奈道,“不过若是直接喊师父的名字……就不合礼数了。” 楚怀瑾了然点头:“是该这么喊。” 不一会儿,裴烨和玄风一起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只野兔,抖了抖身上的雪,面上略显遗憾:“雪天什么都找不到,只抓住了一只野兔。我等会儿让人烤了,大家吃过再走。” “外面快要雪停了吗?”楚怀瑾探头问。 “没停,不过我觉得雪小了些,已经能赶路了。”裴烨指着南边的方向,“今天不适合赶路,我刚才看到那儿有个村子,等我们走到那个村子里就歇脚留一晚吧,我已经提前让秋言过去和村民交涉了。” 第62章 邺林之战 “照着现在的进程看,我们大概还要走上八九天,才能到青州。”裴烨估算道。 楚怀瑾面带歉意:“是我身子不好,拖累了你们。” “说什么呢,原本就是陪你来青州的,当然一切都要以你为主。况且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能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我也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裴烨儿时长在南疆,向往广袤的土地和无拘无束的生活,自从成大些之后,就常年待在京都,心中已经压抑太久了。 此次去青州是个好机会,这一路上他刚好能好好休息一番,还能和楚怀瑾独处一月的时间。 裴烨其实是乐在其中。 楚怀瑾莞尔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就感觉到马车骤然一停。 裴烨身手敏捷地掀开了车帘,朝外望去,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侯爷,秋言大人回来了,说有消息要单独跟您禀报。” 车夫道。 裴烨闻言,淡淡点头:“直接让他上来就是,跟他说马车上只有夫人。” “是。” 不一会儿,秋言便掀开了车帘,神色紧绷地上了车,他单膝跪倒在地上,压声道:“侯爷,属下已经去打听过了,前面的村子里只有三十多户人家。” “三十多户?”那确实够少,但是也不值得他弄得那么神秘。 裴烨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便直接问道:“有什么特殊情况?” 秋言颔首:“这三十多户人家中,有两三户人家是外来的。他们曾经是……老将军的部下。” “什么?”裴烨的手骤然悬空,“怎么会有……我父亲的手下?” “是曾经陪着老将军参加邺林一战的将军。”秋言道,“蒙冲将军和他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左明将军。” 秋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这是蒙冲将军的将军令。” 这是一块黑灰色的铜牌,上面雕刻的字迹已经有些斑驳,但还是能看得清上面的字。 “是蒙叔的令牌,”裴烨握紧了那块令牌,手指骨节发白,“可我记得,蒙叔是跟着我父亲战死在邺林了。” 都被发了朝廷抚恤金,皇帝亲自拟了谥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方才蒙冲将军认出了属下,才将真实身份告知属下,将军还说……希望今天夜里,侯爷能够单独见他。”秋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粗劣的黄纸,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 “仲元,今夜亥时一刻,村东古树下见。” 虽然有些潦草,但是裴烨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蒙冲的字迹。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地约见自己? 他是怎么“起死回生”的?为何要隐姓埋名,在这样一个荒山野岭中居住? 裴烨看过之后,便放在炉子上烧了。 “秋言,你和玄风等会儿负责安排大家在村子里落脚。” “是。” “等会儿天色要黑了,让大家赶快,不要再在路上耽误了。”裴烨抬起窗帘,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夜里怕是又要下大雪了。” 等到秋言走后,楚怀瑾担忧地看着裴烨的背影:“你别急,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我……我也没有胡乱猜测什么,只不过突然得知蒙叔还活着的消息,有点措手不及。”裴烨有些疲累了,他靠在软垫边上,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着,“阿瑾,我父亲已经走了两三年了,可是……” 可是他始终都没有放下这件事。 裴老将军裴述,是整个南疆的守护神,他手上鲜有败绩,是难得的常胜将军。南疆人都崇拜裴述,有些信仰重的地方,几乎将裴述当成神明一般信奉。 饶是他现在已经离去,那些百姓也会每隔一段时间为他举行祭拜仪式。 裴烨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以身替父,若不是兄长阻拦,他怕是当场就要拎着枪去报仇了。 裴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战死,邺林那一仗确实不好打,但远远没有到要牺牲主帅性命的地步。 那一仗败得惨烈,除了父亲以外,还有几个常年跟着父亲征战沙场的老将军,也战死了,尤其是蒙冲他们几个……当时通信兵给的消息是,尸骨无存。 茫茫的尸山血海中,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我父亲的尸首是我和我兄长去认领的,我能确认我父亲确确实实战死了,还有他麾下的左将军和车骑将军,都找到尸体了,但是……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尸体,只能将他们的遗物寄回他们家中,给家里人留个念想。蒙叔的尸首确实没找着,不过他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了,就连遗物都不知道寄到谁那儿,便存在侯府了,我还给他立了碑位,没想到他还活着。这背后……一定有隐情。” 裴烨眼睫颤了一下,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了:“我父亲是个很会打仗的人,我当初不相信他会因为指挥错误导致全军覆灭,但是所有人都说……邺林一战就是我父亲鲁莽冲动,贪功冒进,才招致这一场败果。” 楚怀瑾握紧了他的手,放在掌心中揉搓了一下,感觉到对方的手很冷,他还将手炉拿了过来,贴在裴烨的掌心中:“今夜去问过之后就知道了。” 裴烨深呼了一口气:“阿瑾,我现在没有亲人了,只剩下你。”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楚怀瑾紧跟着道,“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裴烨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将楚怀瑾拥在怀里,炉子中的噼啪星火声掩盖住了他紊乱的呼吸。 “阿瑾,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将楚怀瑾整个人都融在自己的血肉中。 第47章 楚怀瑾轻轻拍打他的手:“晚上需要我作陪吗?” “不用,夜里冷,你在屋里好好休息便是了。而且蒙叔大概还不知道你的事情,他的信上只说了要见我一个。你贸然前去,怕是不妥。” “那……我等你回来。” “好。” 一行人又走了两个时辰才到村子里,落脚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裴烨让他们围着篝火烤肉烧水,暖了身子再睡。 这个村子很破败,也没有给他们容身的地方,几个村民东拼西凑,才凑出了四个单间。 还好禹国乡下的房屋都宽敞,而且人多了一起睡才暖和,所以他们这几十个人挤在四个单间里也够了。 下人们可以挤在一起,主子们却不好和下人一起睡。他们选出了一个最干净的房间,让两位主子还有主子的丫鬟小厮们睡在一起。 “这家人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刚会走路,我刚刚给那个孩子喂了一点牛乳酥,她高兴得一直笑。”茹月道,“这地方当真是荒凉,孩子们也过得不好,听这户人家说他们去年还生了一个,但是因为孩子的娘吃不好,没有奶水喂,那孩子也吃得少,刚出身便体弱多病的,最后竟然得病没了。” 梦秋是个心肠软的姑娘,她听到这话,忍不住心中抽疼:“真是可怜,明日我们离开的时候,给他们多留一点干粮和钱吧。” “刚才秋言大人带着他的小徒弟去打猎了,听说他们要打些野物回来,给这些村民们补一补,也是报答他们今夜留宿我们当当的恩情。”茹月躺在软垫上,也有些唏嘘,“其实要我说,秋言和玄风两位侍卫一起去,很快就回来了,但是偏偏要带上那个小不点,岳明这孩子瘦巴巴的,别被狼叼走了。” 梦秋掩住了嘴,惊呼道:“这里还有狼?” 茹月睨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当真是城里长大的,雪天的荒山中有狼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岳明不会有事儿吧?” “你当他师父是吃干饭的呢?”茹月扯了一下梦秋的袖子,低声道,“你来侯府来得晚,可能不知道,秋言和玄风是被老将军训练出来,留着保护侯爷的人,功夫很是了不得。我听府里的老人说,他们可是从一万个人中挑选出来的两个。你想想,那得是什么样的水平?” “啊……”梦秋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偷偷补了一句,“不过他俩虽然身手好,但都是闷葫芦,真想不到他们还能收徒弟,我看岳明也是可怜,这几日以来,他看着比从前还瘦了。” “我怎么觉得是壮了……” 两个小丫头在一边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楚怀瑾想要装作听不见都难,眼见着夜色已经深了,他出口制止了二人:“好了,别聊了,该歇息了。” 裴烨刚出去没多久,他心中乱糟糟的,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入睡。 不过越想着这件事,就越是睡不着,还不如早早地熄灯,多休养一会儿。 梦秋和茹月很听话,听到主子的话之后,便立刻息声了。 … 裴烨准时来到了村东的古树边上,一开始还以为要寻找一会儿,但没想到这棵古树这么显眼,他看到之后立刻就辨认出方位了。 蒙冲坐在树底下的棚子里,温了一壶热茶。 裴烨的手抖得厉害,连掀开这棚子的力气都没有。 “到了就进来吧,”里头传来了一道嘶哑的男人声音,“仲元,我知道是你。” 裴烨的心迅速跳动着,终于掀开了棚子的帘,走了进去:“蒙叔。” 眼前的蒙冲看着比两年前老了很多,从前看着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现在看着两鬓发白,眼神浑浊,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样子了。 “坐吧,”蒙冲给他倒了一杯茶谁,苦笑道,“村里的茶叶囤积了很久,已经散了味道,你若不嫌弃的话,便喝上一杯,雪天苦寒,茶水也是养胃的。” 裴烨坐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蒙冲左边那一截空荡荡的袖管,张了张唇:“蒙叔,你……” “断了半条胳膊,才保住命,如若不然,怕是也要成孤魂野鬼了。”蒙冲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那条胳膊上,“而且邺林一战中,我的腿也被砸断,虽然还能走路,但落下了病根,没法跑,也没法跳了。” 其实他更想说,他再也没有办法举起剑杀敌了。 再也没法领兵打仗,保卫南疆了。 裴烨鼻子一酸:“我带你走,带你回京都养病。” “不可。”蒙冲拒绝了他,“仲元,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带走的。我叫你来,是有事儿要告诉你。” 裴烨喉结翻滚:“您说。” “还记得邺林一战吗?其实老将军是死于非命,”蒙冲直接道,“南疆军中出现了叛徒,是你父亲的右将军,刘舒。” 听到这句话,裴烨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刘……将军?” 刘舒从前是裴述最得力的下属之一,是陪着他走南闯北二十余年的老兄弟了。 他怎么会是叛徒?这是怎么一回事? “唉,此事说来话长。其实刘舒一开始就不是老将军这边的人,他本来就是右相的人。说是叛徒……其实是内奸。”蒙冲想起这件事,便痛心疾首,哀叹不已,“他在老将军身边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机会,铲除所有人。” 紧接着,他再次开口:“右相的女儿是当今贵妃,贵妃的儿子是如今的廉王,那时候老将军隐隐有倾向太子殿下的想法,于是他们就……痛下杀手。” 得不到的就毁掉,裴述的立场很有可能直接将大皇子的皇储之位确定下来,他们不敢打这个赌。 裴烨抿了抿唇,倏然插嘴:“蒙叔,现在没有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先前被废,被关入宗人府一年多,沉冤昭雪之后恢复了翼王的亲王身份,那个时候的太子……是二皇子廉王。” “什么?” “不过你放心,廉王前不久也被废了,现在没有太子。” 第63章 艰苦往事 “京都中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大皇子怎么会被废?他明明……”蒙冲话说到一半,便收了回去,“也罢,二皇子狼子野心,大皇子仁德宽厚,中了自己亲兄弟的招儿,也是在所难免。” “非也,”裴烨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摇曳的烛火下,他那张脸显得冷峻了几分,“大皇子被废,是皇上的主意。” “什么?”蒙冲骤然抓紧了桌角,“竟然是皇上……大皇子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皇室中还能讲究什么父父子子,”裴烨嗤笑道,“皇上老了,渐渐力不从心了,难免会比从前多心一些。” 蒙冲虽未武将,但也不是蠢人,听到这句话,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翕动着嘴唇,久久未能言语。 “先别说这个,蒙叔,你再给我讲讲邺林一战的事情。”裴烨微微凑前了一些,眼神中夹杂着几分迫切。 蒙冲晃动了一下斑驳的茶水杯,他先是垂头,随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声色有些浑浊:“其实邺林一战的细节我知道得并不是很详细,当时我被派到南城,不知道主城中发生了什么。快要破城之时,老将军派了一个通信兵过来传信,说……” “什么?” “说刘舒叛变,主城已破,让我带着剩余的兵马北退。”蒙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悔不当初,“但是当时南城也快要守不住了,我根本无法抽身离开。” “一开始听到刘舒叛变,我还不信,但是后来南城城破,刘舒带着他的亲信来围剿我,我才彻底心死……原来陪我们走南闯北十余年的老兄弟,竟然是个叛徒。我带着我的副将奋力逃生,但还是被刘舒砍断了半条胳膊。”蒙冲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中,“之后我们躲进了山林中,逃过了一劫。” 裴烨听着,唇色苍白,眼底越发猩红。 “南城城破,我这个守城的主将本来该随着老将军一起去了,但是……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得将刘舒叛变的事情带到京都,我得告诉少将军……” “蒙叔,”裴烨又打断了他,他面色不忍,却也只好抑制住心中的悲痛,开口道,“大哥也已经战死了。” “什么?连伯冕他也……”蒙冲猛地站起来,但是他这双腿禁不得这么用力,他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若不是有裴烨扶着,他恐怕得摔一跤。 “蒙叔,父亲战死之后没多久,我娘亲忧思郁积,旧疾复发,也跟着去了。过了几个月,南疆又传来了兄长战死的消息。” 时间过得久了,裴烨都快要忘记自己那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灵堂中守了一日又一日,最终终于体力不济,晕倒在他哥哥的棺前。 从那之后,裴家只剩下一个二公子裴烨了。 蒙冲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了一种哀戚的神色,他颤抖着手,想要抚摸裴烨的脸,又害怕自己手指的粗茧和裂开的干皮划疼了对方的脸。 第48章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仲元。”蒙冲的手最终落到了裴烨的肩头,“没想到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一个人撑着裴家,守着南疆,当真是辛苦。” 裴烨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烈的笑容:“其实邺林一战之后,南疆的纷争都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我能应付得了,不算辛苦。” 他垂眸思忖,忽而又道:“如果我父亲和那几位叔叔是死于刘舒之手,那么……我兄长也很有可能……” 蒙冲跟着点了点头:“如果伯冕也战死了,那么极有可能是被刘舒给害的。” 裴烨的手抚上了自己腰间随身携带的长剑,眼神中杀机尽显:“我要报仇。” “如今京都中势态如何?我这里消息闭塞,什么都打听不到。”蒙冲锤了一下自己的腿,惋惜道,“我带着我的副将逃进了山林之后,被一个农户收留了半个月。能下床走路了之后,我们二人搭着路过商人的车队,想要北上进京,但是……路过这一片地带的时候,遭到了土匪打劫。我和左将军身上旧伤未愈,且都身患残疾,无法救下整个商队,只能带着主人家的两个孩子躲到了这个村子里。” 蒙冲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破败的棚子,感慨道:“这一带土匪太多了,消息都传开了,从此之后路过这里的商队越来越少,我们没法再乘着别人的车离开,只好暂时在这里住下。” “我们也想过主动出村,步行进京,但是试过几次都不行,还差点死在外面。我和左将军都是残废,都不中用了。”蒙冲说完这些话,已经是老泪纵横,“我真是对不起老将军。” 裴烨的鼻子也是一酸:“蒙叔,别这么说。” 第64章 同行离开 裴烨在那个破败的小棚子里和蒙冲断断续续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夜色已经很深了,他才打算离开。 离开之前,他对蒙冲说:“蒙叔,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你跟着我们走吧。我请医师来治好你的腿。” 蒙冲神色有些犹豫。 “蒙叔,无论如何,日后我要揭发刘舒恶行的时候,都需要你出面。你现在不跟我走这一趟,将来也得走这一趟,我先让人将你的腿伤治好,派人悉心照料着,也放心些。”裴烨继续动摇对方的心。 蒙冲皱着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几分,他在裴烨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意思是愿意同对方离开这里了。 裴烨心中一喜,刚想要开口说话,就有被人打断:“不过仲元,我还有一件事情求你,如果要将我和左将军带走的话,还请你连着把那两个孩子一起带走。就是……商队里幸存的那两个孩子。” “这有什么,我会好好养着的,偌大的裴府,还养不起两个孩子吗?”裴烨爽快地答应了,“等到回京都,我会给那俩孩子孩子安置好的,蒙叔你放心。” “好,如此我便安心了,多谢你,仲元。” “蒙叔客气了,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出发,你带着左将军和孩子一起,找到我们的车队便是了。” “好。” 裴烨回去的时候,楚怀瑾已经睡下了,但是对方的睡眠很浅。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将对方惊醒了。 楚怀瑾侧着身子看向来人,手里举着一盏油灯,揉了揉惺忪睡眼:“裴烨……” 裴烨脱靴上床之后,没有钻进被窝,而是先在一边坐了一会儿。 “嗯?”楚怀瑾歪头看他。 “我身上冷,等我在炕上捂暖和一点,再进来。”裴烨压低了声音,有些抱歉似的,“我是不是吵醒你睡觉了?” “没……我本来就睡得浅,不是你的错。你去见过蒙冲将军了?你们聊了什么?” 裴烨见对方不是很有精神头的模样,便摸了摸他的脸,安抚对方:“先睡觉,明天再跟你讲。” “可……” “好了,先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我怕你又要犯困。”裴烨觉得自己身上暖和一些了,便掀开被窝,钻了进去,将楚怀瑾抱在了怀中,“睡不着的话,需要熏安神香吗?” 楚怀瑾摇摇头,抱紧了对方的身子:“你身上的味道就足够让我安心了。” 裴烨轻笑了一声,将他额前的发丝整理了一下,然后掖了被角,在对方耳边轻语:“睡吧,下次我不会再叫你一个人过夜了。” 万籁俱静,雪色沉沉,转眼是天明。 蒙冲和左将军很早就到了,他们怕自己晚来一点会耽误进程。 不过其实他们没有那么赶,他们是去探亲的,又不是去打仗的,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根本不着急。 “这位就是……楚公子?”蒙冲见到楚怀瑾之后,颔首道,“果真是一表人才。” 楚怀瑾怔了一刻,他下意识去看裴烨,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昨天晚上裴烨什么都说了,包括自己已经娶了一位男妻的事情。 蒙冲一开始还以为裴烨是被迫和男人成亲,听到对方解释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两情相悦。 蒙冲沉默了很久也没说出不赞成的话。 兴许从前会吧,现在肯定是不会了。 毕竟裴烨才二十来岁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他又何苦要拆散鸳鸯呢? “蒙冲将军,幸会。”楚怀瑾行了一个晚辈的礼。 “对了蒙叔,我没跟你说,阿瑾前几日秋闱高中,如今已经是解元了,等到明年春闱考试之后,说不定要得个状元郎回来呢!”裴烨将楚怀瑾拉到了蒙冲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展示着。 蒙冲闻言,眼中有惊艳之色,他们都是大老粗,有时候也会羡慕那些读书人满腹经纶、出口成章。 这对裴烨来说是好事儿,一个武将窝里带大的孩子,和这样的才子在一起久了之后,也能好好去了他身上那些匪气。 “楚公子竟有这般学识。”蒙冲夸赞道,“仲元当真是好福气。” 楚怀瑾第一次听到有正儿八百的长辈夸赞自己,他脸上赧然:“不敢当。” “好了,车马装备好了,我们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儿等到了下一个客栈再聊。”裴烨牵起了楚怀瑾的手,上了身后那一辆马车。 裴烨嘱咐了秋言:“你带着蒙将军和左将军上后面那辆车,派人好好看护者,不要有闪失。” “是。”秋言和玄风一左一右,各搀扶了一个,扶着他们上了马车。 那两个孩子很安静地跟在身后,不吵也不闹。 他们继续朝着青州前行了。 【作者有话说】 电脑坏了拿去修,差点没赶上…… 第65章 初入青州 因为要照顾到蒙将军和左将军的身子,所以他们又放慢了行程,两个老将军年纪大了,又身患残疾,坚持不了一路颠簸。 原本以为再过八九天就到青州了,但是他们最后还是花了将近半个月才抵达青州。 早在进城之前,楚怀瑾的舅舅孟远修就派人在城门口候着了。 下人们将楚怀瑾一行人领进城,又将人带到了孟府门口。 大家原以为孟家作为青州首富,府邸必然是金碧辉煌、恢宏大气的,但是没想到这座府邸看上去不太大,大门都有些斑驳,门锁处也上锈了,已经上了年纪的模样。 门口的那些下人恭恭敬敬地对楚怀瑾行礼:“大少爷。” 孟远修早就打过招呼,既然楚怀瑾决定回归孟家,那他就是他们小一辈的少爷,而且还是长子,那就是大少爷。 孟远修膝下的几个儿女都比楚怀瑾年岁小,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三岁,他们都得叫楚怀瑾“哥哥”。 “怀瑾来了?”来招待楚怀瑾的当家人是他的舅妈,也是孟远修的妻子,朱芫。 对方不是禹国人,而是齐国人,是个温婉的江南美人。 她朝着楚怀瑾他们笑了笑,又看到了人群中出挑的裴烨,主动招呼道:“这就是……安靖侯吧?” 裴烨颔首:“舅妈好。” 楚怀瑾没由来地咳嗽了一声,他都没叫上“舅妈”呢,这人倒是叫得快。 朱芫让他们进屋里,随后又嘱咐下人安排他们的行李。 “你们的住处我早就让人打扫出来了,西边的院子宽敞,足够容纳你们一行人了。”朱芫拉着楚怀瑾议事,楚怀瑾怕裴烨觉得不自在,便让他跟着去整理行李了。 等到裴烨走后,房中就只剩下楚怀瑾和梦秋了。 “梦秋……我是知道的,你母亲曾经是官人的乳娘,”朱芫唏嘘道,“不知你母亲如今还好吗?” 梦秋和楚怀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黯光。 梦秋犹豫着开口道:“母亲早就陪着大小姐去了。” 大小姐说的是楚怀瑾的娘亲,也就是孟家大小姐,孟泠鸢。 此话一出,朱芫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脸上冷了下来,闷哼道:“定然是楚家人做的,就连鸢姐也惨遭楚家人的毒手。” 第49章 楚怀瑾恍惚想起来,他这位舅妈幼时便跟着父母迁居禹国的青州城了,她和他的母亲孟泠鸢可是手帕交,她在嫁给孟远修之前,就已经和他母亲交情深厚了。 若不是嫁作孟家妇,楚怀瑾喊她一声“姨母”,也是应当的。 “没事,舅妈,”楚怀瑾感到更加亲切,“楚家人已经遭受到报应了。” 朱芫哀叹了一声:“只可惜没叫他们偿命,那个混账被判流放……只留下一对可怜的儿女。对了,怀音那丫头日后也会过来吗?” “我曾经和她修书联系过,她最近学业繁重,没法儿抽身,等到闲下来了之后,应该会亲自来青州一趟吧。”楚怀瑾也感到有点可惜,“不过等到那时候,我们应该要启程返回京都了。” “你们不在青州多待一些时日吗?”朱芫问。 “年后裴烨要去打仗,怕是不能了。”这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花上一个月,他们最多在青州待半个月的时间,就得回去了。 “打仗?”朱芫会意了,“也是,安靖侯毕竟是驻守南疆的将军。” 旋即她忍不住为楚怀瑾感到担忧:“安靖侯经常去边疆打仗吗,那你……” “没事,舅妈,不用担心。”楚怀瑾摇头,“最近南疆太平,他常年都待在京都。这次是因为……皇上让他收复先帝时期丢失的城池,算是例外吧。” “好罢,那就好,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安靖侯……”朱芫也不想再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总之,你们在一起要好好的。” “是……” 楚怀瑾没想到朱芫竟然这么坦然地接受了他们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原本以为要费时间解释一番,没想到孟家这些长辈还挺开明的。 想必是舅舅很早之前就和孟家众人说清了他在京都经历的一切和他现在的处境,这些长辈才没有表露出什么反对和不满的心思。 “好了,你们应该累了,先回去休息,等到用晚膳的时候,我再让丫鬟去传膳。”朱芫拍了拍他的手,“青州城不比京都,但也是个繁华的地方。这里比京都暖和些,你们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你那些弟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便让那几个孩子带你们玩儿吧。” “弟妹?”楚怀瑾面色迟疑,“可是最大的也才十三岁,舅妈就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孩子天天在外面跑,他们比我还熟悉青州城呢。”朱芫掩唇笑道,“你见过之后就知道了。” “啊……那就多谢舅妈的安排了。” 第66章 独善其身 “两位老将军的住处安排好了吗?”楚怀瑾一回到院里,就向裴烨问道。 “都安排好了,不过他们都有腿疾,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我想先从青州城找个郎中来给他们瞧瞧,等到回京都之后,再找医术高一些的医师给他们治伤。” “那……我问问舅妈。” “不用,”裴烨拽住了他的手,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由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趴在楚怀瑾的身侧呢道,“我早就让秋言去查青州城有什么医术高超的郎中了,估计一会儿就能直接将人带回来。” 楚怀瑾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二人都有些乏累了,他们向后躺下去,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别的心思。 自从知道裴烨父兄被害的真相之后,二人心中都有几分惴惴不安,只不过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才不在面上表露罢了。 “裴烨……你知道吗,方才我跟舅妈聊起你即将要去南疆打仗的事情,”楚怀瑾清声道,“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裴烨单手撑起额头,手指轻轻挑起对方的一缕发丝,“你担心我会输?” 裴烨和他父亲一样,都是领兵打仗的奇才,他们难得有败仗,就算打输了,也没有多大的亏损,除了……邺林一战。 “我不是担心你会输,我担心你会被二皇子一派的人惦记上。你知道你的父兄就是因为……” “我知道,这次我会提高戒心的。”裴烨抬起他的手,在对方手背的骨节处亲了又亲,留下了一串浅浅的湿/痕,“我不会让他们钻漏洞的。” “但愿如此吧。”楚怀瑾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现在也是白操心,除了劝对方提高警惕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别太担心了,我后来有何蒙叔聊过此事,当时二皇子没有下令赶尽杀绝,必然是有他们的考量。他们想要清除大皇子的势力,但是也知道南疆对整个禹国的重要性,他们不能对斩草除根,否则南疆危矣,光靠刘舒一个人,是撑不起南边的边防的。” 桑扶敛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是他还没有灭绝人性到这个地步。 而且就算再针对裴家,也不能将事情做到这份儿上,若是他们赶尽杀绝,连裴烨的性命也不放过,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到时候要是被大皇子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上报给陛下,他可就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了。 “我还是害怕,毕竟你现在也隐隐有倒向大皇子的倾向。”楚怀瑾思忖了许久,倏然道,“裴烨,不然你回去之后还是将那些人都拒之门外吧。” 裴烨怔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别表态?” “是……”楚怀瑾内心颇多煎熬,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话,“裴烨,我不想让你冒险,二皇子手段阴毒,你年后又要去打仗,我真怕他们趁虚而入。” 楚怀瑾读遍了圣贤书,自然懂得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也懂得一个身怀天下的将军,应该救命爱民,死而后已。 但若是这些大道理放到裴烨身上,他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他对裴烨有私心,他想让对方保全自身。 “阿瑾,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大皇子是仁德爱民的储君人选,我只想拥护他上位。若是因为贪生怕死,就将自己抽身事外,这不是我的作风。更何况……二皇子害死我一家人,此仇不报,我无颜面对地底下的亲人们。”裴烨挪了一下身子,将下巴垫在了楚怀瑾的头上,“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裴家人,也为了天下苍生。” 楚怀瑾闭上眼睛,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正是因为知道裴烨的秉性,他才觉得煎熬。 可是他也不能再劝对方什么,他是秋闱科考中的解元,是拼命想要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的人,他不能这么自私。 楚怀瑾终于点头,哑声道:“万事小心。” “好,你放心。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等回到京都,过完年之后我就要离开。我把两位老将军留在侯府,托你好好照顾他们。” “嗯,你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 他会照顾二位将军,一直到春闱结束,结束之后,他就直接来南疆陪着裴烨。 若是裴烨真遭遇了什么不测,他也不独活。 “好了,别想得这么悲观,说不定是我们大获全胜呢?等回到京都之后,我亲自去大皇子那儿一趟,和他聊聊京都中的情势,你往好处想想,我们并非孤立无援。” “好。” “先小憩一会儿,等到用晚膳的时辰,我再唤你起身。”裴烨将棉被往上拉了一下,盖住了楚怀瑾的身子,“阿瑾,胖了。” 楚怀瑾不重不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肩头。 “多吃点,”裴烨抵着他的额头,“胖点好,你胖点我心里就高兴了。” 第67章 满城花灯 楚怀瑾此次南下青州,主要是为了认祖归宗,改名姓孟。 从今往后,他就是孟怀瑾了。 “在青州,我姓孟,等回到京都,还是称我为楚怀瑾吧。”楚怀瑾眼神中划过一抹忧虑,“裴烨,京都现在不太平。” 裴烨心思一顿:“什么意思?” “孟家财力雄厚,偏安一隅也就罢了,可他们偏偏和我有关系。我日后要做官,官商本该不相犯。而且和我有密切关联的你,又是拥有南疆十万兵马的安靖侯。” 楚怀瑾轻启薄唇:“我怕京都中会有人多心。” 他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想得整张脸气色都不好了。 裴烨会意,他搂着楚怀瑾的胳膊,靠在对方的肩头上:“我懂你的意思,但是这样未免太委屈你了,好不容易改姓了……” “改姓是因为我自己想,是做给自己看的,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目前局势不太平,还是别这么大张旗鼓了。” 楚怀瑾莞尔一笑:“无论姓什么,我都是我,这就够了。” 裴烨从对方的袖子底下找出了对方的手,和对方十指紧扣。二人都不再言语,而是坐在门前的亭子里,看院中落雪纷纷。 … 孟家不重礼,改名认祖的仪式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楚怀瑾在孟远修等诸多长辈的见证下,成功地上了孟家的族谱。 “你母亲若是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也会感到欣慰的。”礼成之后,孟远修拍了拍楚怀瑾的肩膀,望着孟泠鸢的灵位,心中酸楚,“长姐生了一双好儿女。如今昀玉已经中了解元,来年便要参加春闱考试,前途无量啊。” 第50章 楚怀瑾心头一震。 只有长辈和关系亲密的同龄人才能称对方的字,自从他加冠取字之后,也没有多少人唤他“昀玉”。 平日里裴烨喜欢叫他“阿瑾”,府中其他人都唤他“公子”。 说起来,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唤他“昀玉”。 “舅舅……”他也看向了母亲的灵位,咽下了喉头翻涌的苦涩,“我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好了,已经礼成了,你现在回去吧。”孟远修道,“你身子不好,祠堂中湿冷,别在这久待。” “是。” 楚怀瑾出门之后,看到了台阶上的裂痕。 他想转头问问孟远修,为何孟府会如此破旧,就连祠堂前的台阶裂开了,都不下令整修一番。 回眸看去,发现孟远修正在给他的母亲上香。 楚怀瑾想想便作罢了。 其实这并不难猜,孟家为青州首富,更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 日子过得低调一些,也省得旁人看着眼红。 楚怀瑾更坚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他母亲是孟家人的事情并不难查,京都中有心人都能查到他和孟家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不能摆到表面上,不然不止裴烨会受到牵连,就连孟家也会受到影响。 孟家本就是低调的人家,这些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地存活在青州这一方土地上。他们本来就该过安宁和平的日子。 楚怀瑾不想把对方一大家子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双方互不打扰,彼此心中有对方,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这么算起来,他们也不好在这里待太久,等到两位老将军的伤势稳定一些之后,他们就启程离开吧。 楚怀瑾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院子里,看到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正围坐在一起斗蛐蛐儿。 京都中的天气更冷,很难找到蛐蛐儿,在这青州城,倒是很容易买到活蛐蛐儿。 楚怀瑾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都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对这种新鲜玩意儿感兴趣很正常,他也不想过去扫这几个人的兴致。 玄风守在门口,看到楚怀瑾之后,躬身行礼:“公子,侯爷现下不在房中。” 楚怀瑾脚步顿住了,他侧首问对方:“他在照顾两位将军吗?” “不是,侯爷现在出府了。”玄风从胸前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对方,“这是侯爷留下来的书信,上面写了一家酒楼的位置。侯爷临行前嘱咐,让我们在晚膳时分带着公子前去赴约。” “酒楼?”楚怀瑾错愕地收下了那张信纸,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怎么会约我去酒楼?离晚膳还有两三个时辰,他要一直待在那儿吗?” 玄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属下不知。” “那……好吧。”楚怀瑾知道玄风肯定是授意在这里传消息,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往外吐出去,便不再为难对方。 他走了屋中,在烤炉上暖了暖手,随后取了自己的琴,在房中练琴。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西边残阳当空,院中雪色甚美。 这里没有京都那么冷,就算下雪也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小雪落在肩头转瞬就划开,除了脸颊能感到轻微的痛之外,并无任何不适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对于久居京都的楚怀瑾来说,称得上是宜人。 玄风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准备带着楚怀瑾离开。 楚怀瑾想要叫上梦秋他们几个,却被玄风制止了。 “公子,侯爷说了,想让你一个人前去。”玄风替他拉开了车帘,“公子放心,属下会护好公子。” 楚怀瑾无奈地一笑,他心想自己叫上梦秋也不是为了让对方保护自己,只不过是习惯了对方在自己身边罢了。 他是相信玄风的实力的,在这青州城,有几个人能在玄风的保护下伤到他? 算了,既然裴烨这么吩咐了,他就照做吧,他倒是想看看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车轮缓缓滚动,轧过了厚重的青石路,楚怀瑾坐在马车里,掀开了窗帘,往外看去。 傍晚的青州城热闹非凡,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耳畔还时不时传来孩童们嬉笑尖叫的声音,鼻间涌上来了烤地瓜和糖葫芦的香甜气味。这里没有京都繁华,却多添了几分人情味儿。 楚怀瑾放下了窗帘,长舒一口气,心想若是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似乎也不错。 他从孟府出发,到裴烨所说的酒楼,大概需要小半个时辰。 到地方的时候,楚怀瑾差点睡着了。 还是玄风叫醒的他。 楚怀瑾感受到了一阵江风,他拿出了一个手炉,感叹道:“竟然是靠江的。” 玄风依旧什么都没说。 这家酒楼看着像是新修的,门口挂着的酒旗都是崭新的,楚怀瑾有些犹疑地走了进去,转头看向玄风:“这里面是没有人吗?” 玄风颔首:“侯爷今日包下了这一整家酒楼,公子放心进去吧,属下在外面守着。” 玄风都不让进去吗…… 楚怀瑾挑了一下眼皮,恍然间看到了路边卖花的女孩儿,对方的篮子里放了几枝梅花,看着新鲜得很。 “玄风,帮我将那束梅花都买过来,”楚怀瑾给他递去了一块碎银,“跟那孩子说,不用找钱。” 玄风点了点头,动作很利落。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那花儿带过来了。 楚怀瑾满意地接过,随后抱着那束梅,走进了酒楼中。 一楼空旷无人,他走近了之后,才有人主动迎上来,笑容满面道:“这位公子,二楼雅房请。” 楚怀瑾礼貌地点头,旋即将手中这束花递给了对方:“不知可否替我保管一会儿,等我们离开之后,你再偷偷递给楼上那位公子?” 那位店小二也是个人精,他立刻会意,还主动问道:“不如小的再让师傅给公子的梅花儿修一下花枝,包扎好了再送过去?” “如此甚好。” “好嘞,这事儿交在小的身上,公子先上楼吧,楼上那位公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楚怀瑾再次点头:“有劳。” 二楼的雅房是敞开着的门,不过隔了半扇屏风,看不清裴烨的脸。屏风上画了一副白雪落梅图,楚怀瑾伸出手,轻抚那幅图,倏然间看到屏风转动了一下,他收回了手。 屏风撤开之后,裴烨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边的嘈杂声轻了一些,窗边照进来一片残霞金光,映照着裴烨半边脸,显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曲线柔和几分,他端坐在桌案的对面,眼底温和。 他朝楚怀瑾招了招手:“来这边坐着,马上天黑了,可就看不到落日了。” 楚怀瑾走上前,坐了下来,望向外面:“这条江比我想得还要宽。” “我让玄风和秋言找了整个青州城,才找到的好地方。”裴烨眉毛稍扬,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是个好地方。”楚怀瑾抿了一口酒,“这酒也不错。” “南边的甜酒,我知道你会喜欢,但是你可千万别多喝。”裴烨低声道,“你太容易醉了。” 楚怀瑾面上一赧,旋即放下了酒杯,咳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贪杯的。” “我让小二给你倒些热乎的牛乳,你喝一点暖胃。”裴烨接过了他的杯子,随口吩咐外面等候的小二。 楚怀瑾没说什么,不过他心中有疑:“你把我叫过来,是为了在这喝酒?” “不是,看景,外加用膳。”裴烨换了个坐姿,直接盘坐在垫子上,又单手撑在自己翘起的膝盖上,“这几日见你心力交瘁,仿佛又瘦了。我带你出来放松一会儿,就算什么都不用做也好。” “你一大早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这个难道不重要吗?”裴烨从桌底下握住了对方的手,捏了他的手掌心,语气亲昵,“阿瑾,你的事情就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你笑一下,比千金都值得。” 二人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但是楚怀瑾甚少从裴烨嘴里听到这么腻歪的情语,楚怀瑾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瞬间烧红了。 裴烨见他脸红,心中更是欢喜:“你这样就是……最好看的。” 楚怀瑾终于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我饿了。” 裴烨:“好。”随后拍了一下手,让小二上来传菜。 青州城的菜做得精致小巧,很适合楚怀瑾这种食量不多的人。 裴烨给对方夹菜,几乎每夹一道菜,都要说一句当时点这道菜的用意。 楚怀瑾塞得两颊都鼓起来了,看着裴烨的眼神,似乎有几分可怜。 裴烨只好缓了缓,没再给对方继续夹菜。 不一会儿,外面的天黑了。 裴烨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又附耳对小二说了一句话,楚怀瑾不明所以,裴烨也没有过多解释。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江面上忽然亮起来了。 第51章 密密麻麻的花灯遍布整个江面,顺着蜿蜒的江水漂移着,散发着柔和的红光。 裴烨敲了敲桌面,提醒楚怀瑾:“阿瑾,往外看。” 这才是他给楚怀瑾准备的惊喜。 第68章 花灯许愿 楚怀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没忍住挪动到窗边,看江面上的美景。 “这是……” “青州最有名的花灯节是在每年的三月份。如今才十一月,肯定等不到了。我就雇了几个人来放花灯,虽说比不上三月时的盛景,却也是值得一看的。” 这仅仅是“几个人”吗? 这半个江面的花灯,恐怕得出动半个青州城的人了吧? “裴烨……” “先用晚膳,等吃好了之后,我带你下去放花灯。”裴烨将窗子掩紧了些,“夜里更冷了,先就这么看吧。” 楚怀瑾点点头,旋即坐了回去。 他心中期待,不过也没有狼吞虎咽,慢条斯理地吃到了七八分饱之后,他跟着裴烨一起走了下去。 店小二偷偷将打理过的梅花塞到了裴烨的手里,裴烨有些错愕,转过头来看见楚怀瑾正在浅浅地笑着,便会意了。 “这是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裴烨抱着那束花,低头嗅了一下,“好香。” “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穿得单薄的小女孩正在卖梅花,就将她手里的所有梅花都买走了。”楚怀瑾抬头看外面的黑天,“今天夜里冷,不如让她早点回家歇息。” “阿瑾还是这样心善。” “我喜欢红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楚怀瑾似乎有些抱歉,“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 “我喜欢……”裴烨一下噎住了。 其实他根本不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若非说喜欢什么,大概是那几种只长在南疆的花吧。 “南疆有一种花,叫做断魂花,只开在阴冷潮湿的地方,会避光生长。”裴烨道,“这花名字听起来可怕,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怕。断魂花长得小巧,还能入药入菜。花开的时候,花苞会从紫色变成红色。” “我竟从来没听过。”楚怀瑾点了点头,将其记在心中。 “当然了,这种花也就只有南疆的本地人知道,我们这种常年驻扎在深山老林的人都是听当地人介绍之后才知道的。南疆树木繁茂,我们经常迷路,但是看到断魂花的长势之后,就能辨别南北。军粮不足的时候,还会用它来充饥。” 裴烨怕自己聊着聊着,将话头说远了,便往回扯:“不过这种花没有梅花长得美。我喜欢这花,是因为关键时候,这花能救命。” 楚怀瑾不禁莞尔:“何须比较。” 各花入各眼,都有其不可替代之处。 二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江面上,此时渡口处还有人在放花灯。 “现在风小一些了,我们去放花灯吧。”裴烨在大庭广众之下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将他拉到了岸边,“后半夜大概是会刮大风,到时候这些花灯都会沉入江底。” “我从前听说放走的花灯会顺流直下,漂到海里。”楚怀瑾道。 裴烨轻哂:“漂不了那么远,或许临海的地方可以吧,青州离海很远,肯定会遇风沉底的。” “若是沉底了,许下的愿望还作数吗?” “……作数,只要你一直想着,就会一直作数。” 裴烨将纸条递给对方,那是一张很小的纸条,只有手指粗细,约莫三寸长。 “这纸做得那么小,是怕放花灯的人贪心,贪心写多了之后,也会不灵验的。”裴烨解释道。 楚怀瑾的字娟秀,写起来倒是没问题。 裴烨的字豪迈,还有些潦草,这么细的纸条,写起来有点困难。 楚怀瑾见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主动问对方:“要我帮忙吗?” “啊不……不行,这种东西不能给别人看的。”裴烨将那张纸条护在了手中,转身继续钻研了。 楚怀瑾早就写好,他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条叠了起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愿裴烨此次南疆一战平安归来。” 他没有什么愿望,他只关心裴烨的平安。 裴烨写字的手笔都在发抖,一边写,一边在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当年学写字的手再用些功夫了。 若是他少气走两个夫子,也不至于写得这一手烂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写出一张像样的许愿条,上面写了一句话,字迹不好看,不过也算是工整,这对裴烨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愿阿瑾的身子早日痊愈,百事无忧。” 二人小跑到江边,将手中的花灯放了出去。 一开始还能看得见是哪个,后来风一吹,烛光一晃,小小的花灯和其他的花灯混到了一起去,他们再也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楚怀瑾折了一段梅枝,抛入江底。 “阿瑾,这是何意?” “本来想直接放在花灯上,又怕压重了花灯,更容易沉底。”楚怀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69章 上门女婿 来到青州的第七日,楚怀瑾带着梦秋和岳明,还有玄风一起,出门挑青州特产。 他们最多再在这里待上三四日的时间,也是时候给京都的那些朋友们挑些礼物回去了。 还有梦秋和岳明他们,有什么看中的东西也可以拿回京都,毕竟下一次再来青州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给他们带路的是孟远修的大儿子,名叫孟涟。 孟涟如今十三岁,是个端庄周正的小公子,比起那些活泼捣蛋的弟妹,他显得更沉稳一些。 若是不出意外,未来整个孟家都会交到他的手里。 先前孟涟几个孩子已经带楚怀瑾在青州城逛过一圈了,今日再逛,主要是寻找一些糕点铺子,还有金玉首饰的店铺。 “青州的香料闻名于世,我打算给精国侯爷夫人带一些香料。小侯爷喜欢捣鼓书画,名家真迹可遇不可求,到时候再说吧。”楚怀瑾在一边说着,岳明跟在他身后帮忙记着,“侯爷那些同僚都是武将,武将……当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可青州贩卖的武器都不如京都,倒不如找些青州的好酒,带回去当作礼物,他们应当喜欢。” 梦秋浅笑道:“公子考虑得太周全了。” 到了一家糕点铺子,楚怀瑾想给身边的丫鬟和小厮们买些零嘴吃,便让玄风勒马了。 楚怀瑾缓缓掀开车帘,走在最前面,孟涟紧跟其后。 下了车之后,孟涟的目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一直没有挪开过。 楚怀瑾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对方竟然正盯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 那女子身着华服,步履款款,长相昳丽可人,但是眉眼之间总有一股隐隐的傲气。 “阿涟,怎么了?”楚怀瑾问道。 孟涟收回了眼神,他掩唇咳声道:“表哥,不如我们换一家店。” 楚怀瑾见他神色怪异,心中萌生猜测:“为何?是因为方才进店的那个女子?” 孟涟脸上一窘,他第一次在楚怀瑾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表哥,这……” “莫非你倾慕那个女子?” “不是,”孟涟连忙拒绝,但是下一刻又觉得不妥,便无奈解释道,“表哥,她是我的……” “孟涟!原来你在这。”那女子提着裙摆朝他小步奔来,脸上浮着一抹愠气,“我几次去你府上找你,都没找到你。” 孟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几步,差一点就要躲在楚怀瑾的身后了。 楚怀瑾挑了挑眉,看向面前这个姑娘,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是……” 那女子看见楚怀瑾的脸,先是觉得惊艳,后又别开目光:“我不是来找你的。” 楚怀瑾知道,但是他得弄清对方的身份。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放任这孩子胡闹,见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若是不大闹上一场,怕是不甘心。 孟涟及安装,只好轻轻推开了楚怀瑾,主动走上前,和女子打招呼:“静安,好久不见。” “你在躲着我吧?”徐静安说,“怎么,事情办妥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妻。” 孟涟颔首,客气而又疏离:“这些事改日再说,我如今有正事。” “你的正事就是陪着这些人逛糕点铺子吗?你们孟家又想要搭上谁家的关系?”徐静安的眼神在楚怀瑾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冷哼道,“整个青州城,还有谁能比得上我们徐家。” 孟涟的脸色已经有些难堪,他抵挡在楚怀瑾深浅,喝止道:“徐小姐,适可而止。” 徐静安听他用这么肃重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心头委屈不已,下意识地伸出手,差点要打在孟涟的脸上。 身后的玄风都已经上来了,见她最后没有真的出手,又退回去了。 徐静安不甘心地转身离开了。 第52章 临走前还撂下了一句狠话:“孟涟,改日你亲自来找我道歉。” 孟涟的背影有些僵直,等到对方慢慢消失在自己视线中,他才缓过神来。 他脸色苍白地朝着楚怀瑾笑了一下:“抱歉,表哥。” “阿涟,方才她说的是什么事情?”楚怀瑾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之前孟家出过什么事儿吗?” 孟涟抿了抿唇,道:“表哥,这件事……我可以不说吗?” “你若是不说,就是不把我当成家人。”楚怀瑾蹙眉道,“是什么事情?” 孟涟见他如此执着,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先前小妹重病,青州城没有一个郎中能瞧得好。那些郎中都叫我们去京都寻找更好的医者,父亲遍地寻人,都吃了闭门羹。” “表哥大概不知道,其实孟家在京都的生意很难做,禹国重农抑商,在中原五国中最为严重。孟家想要做什么都得找人疏通关系,哪怕只是生病看病。” “就算是京都,水平高些的医者都被达官贵族养在自己府中,外面的散医医术还不如青州城的郎中。”孟涟低着头,越往下说,声音越颤抖,到底只是个孩子,没法儿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父亲没有办法,只好求徐家的人帮忙,徐静安的亲姑母是宫中的贵嫔娘娘,她一声令下,便将这事儿办妥了。” “但徐家有个要求,就是待我十八岁之后,去做徐家的上门女婿。徐家没有儿子,而且他们不舍得女儿外嫁,便想出了这么个条件。” 第70章 如履薄冰 知道孟家和徐家之间有婚约之后,楚怀瑾没有继续逛街的心思了,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孟涟时不时地瞥楚怀瑾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怀瑾知道他有事情要说,便直接问道:“阿涟,你还想说什么吗?” 孟涟略显稚气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沉重的神色:“表哥,其实用我的婚约换小妹一命,我是很乐意的。” “但是娶徐家小姐这件事,你真的乐意吗?”楚怀瑾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懂事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幸事。 孟涟听到这话,眼睫微微低垂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扯了一下嘴角:“凡事都有代价。” 他们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做好了承担这个代价的准备。事已至此,不用多说什么。 “事发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京都递一封信?”楚怀瑾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不久的事情。”孟涟叹声道,“表哥,你也知道我们孟家是商贾之家,若是一般的小商小贩也就罢了,可我们偏偏是青州城的首富。官商之间,总是得避嫌的。” 孟远修不愿给安靖侯递信,就是害怕孟家的存在牵连到他和楚怀瑾。 在朝为官的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呢? 就算是像裴烨那般位高权重的人,也得懂得避嫌,省得被人泼脏水。 而且过去将近二十年,孟家从未和楚怀瑾传过信,也没有给对方撑腰,间接导致了他被楚锐一家人欺负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们家出事儿之后,也不好意思给楚怀瑾递信。 楚怀瑾无力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 说到底,还是怕连累他和裴烨。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孟家人,他还收了孟远修送来的“嫁妆”,孟家遇到了困难,他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阿涟,徐小姐的脾气不是很好,你去徐家做上门女婿,定不会过上什么好日子。别说你不愿意,就算是你愿意,身为你的哥哥,我也得再为你做另一番打算。” 楚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定了决心:“你姑且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给你想法子解决。” 孟涟着急开口:“表哥,你千万别为了我犯险……” “怎么能说是犯险,不过是取消一门婚约罢了。”楚怀瑾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日子,“徐家那边说的是,待你十八岁的时候再履行婚约是吗?” “嗯……本来徐家是希望我十六岁就履行婚约,不过父亲和娘亲据理力争,才争取到了十八岁。”孟涟低下头,维持着愁眉不展的样子,“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很悬,毕竟徐静安已经及笄了。若是他们家再着急些,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没事,反正无论十六岁还是十八岁,时间都还早,让我为你想想法子。” 楚怀瑾嘴上这么安慰,心中却不这么觉得。 这件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拖久了,这桩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毕竟姑娘家的声誉和年岁,都是不等人的。 孟涟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看到有人为自己撑腰,心中感动万分:“多谢你,表哥。” … 楚怀瑾回到府中之后将这件事说与裴烨听,裴烨听了之后,脸色也有些难看。 “竟然还有这种事。”裴烨将自己手上的枪收了回去,递给随身侍奉的玄风,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沉下心来想了想,“既然孟涟不愿意,我们就得想法子阻止。”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可能会连累侯爷……” “说的什么话,”裴烨颇不赞同道,“一家人的事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那……侯爷可认识宫中的徐贵嫔?”楚怀瑾不知道宫中的事情,今日孟涟提起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徐贵嫔。 “徐贵嫔,说的是珍贵嫔吧。”裴烨思索了一番,“八皇子生母是姓徐。” “那她在宫中的地位很高吧?” “你别担心,陛下膝下皇子甚多,而且八皇子资质一般,不受宠爱,所以珍贵嫔的地位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高。”裴烨道,“‘贵嫔娘娘’听起来唬人,可她头上还有四妃九嫔和和两位夫人,我知道她,只是因为她有个皇子罢了。” “那……” “不过婚约既然已经结下了,要再想取消,确实棘手。”裴烨第一次掺和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不然……等回到京都,我亲自去拜访八皇子。” 八皇子如今已经有十六七岁了,虽然没有封王,但是已经有单独的府院了。 这事儿的症结是珍贵嫔,裴烨和楚怀瑾都是男丁不好进出后宫,只能先拜访八皇子了。 “不可,”楚怀瑾直接否决了,“你忘了,八皇子是……二皇子廉王的人。” 皇子和皇子之间也有依附关系,廉王那边有不少皇子支持他,八皇子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若不从八皇子着手,这件事就不好办了。”裴烨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若是这事儿再早一些,哪怕八皇子是二皇子的人,他们也能心中坦荡地去拜访对方。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京都正是各派针锋对立的时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裴烨想要上门求人,做起来是一回事,传到别人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若是廉王趁机拉拢,到时候裴烨都不好脱身了。 “这可如何是好,”楚怀瑾心中烦躁,但还是逼着自己沉心静气,思忖了许久之后,他又开口试探,“裴烨,若等到明年我入朝为官,以我的名义嘱托精国侯爷夫人去联络徐贵嫔,你看如何?” 裴烨闻言,立刻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你这是想把我推开。” “没有办法,若是现在要办成这件事,就只能以你的名义,你手中有兵权,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我不能让你卷进来。”楚怀瑾的唇色都发白了,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神,“等我入朝为官,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的话……” “什么你是你,我是我?”裴烨听到这话就受不了了,他直接打断了对方,“楚怀瑾,你在说什么?” 第71章 对不住他 裴烨很少对他发脾气,偶尔有两次,都是叫了楚怀瑾的大名。 楚怀瑾稍稍有些错愕,随即解释:“裴烨,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你方才那话,在我眼里,就是想把我推开。”裴烨从他身后绕了过去,圈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头,语气带着些许委屈,“你推不开的,阿瑾,你和我在外人眼里是一体的。就算你入朝为官,你也是我安靖侯府的人。” 裴烨的脾气上来得快,退得也快。 方才他说话的声音就软和多了。 归根到底是他不舍得朝着楚怀瑾发脾气。 楚怀瑾抬头,侧脸看他,手指轻轻扣住了对方的下巴:“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 “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裴烨喃喃道,“阿瑾,你已经是我最后一个家人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千万不要对我这么见外,要不然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楚怀瑾心头一震。 他知道,自己又自以为是了。 他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身边的人,殊不知当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伤害到自己原先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了。 第53章 “那这件事……” “等我们回京都再商讨这件事,你现在还在青州,你的家人还在身边,先别想这些事情。”裴烨摸了摸他的头,将人转了过来,二人彼此对视着,抵着头,语气亲昵,“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忙解除这桩婚约。” 楚怀瑾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地了,他也想要相信裴烨的话,于是他抓住了对方的手:“好……” “离开之前,我们再跟舅舅打声招呼,让他以后出事儿了放心来安靖侯府找我们。”裴烨叹了口气,“若他们一开始就来求助于我们,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找个有能耐的医官,可比解除徐家的婚约容易多了。” 楚怀瑾也面露愁色:“舅舅是怕拖累我们。” 这话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道紧促的敲门声,二人纷纷抬头看过去,身边的岳明一溜烟窜过去开门。 一开门,一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厮出现在二人眼前,他长得还没有岳明高,看着瘦瘦小小的,斯文白净的样子。 楚怀瑾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人是跟在孟涟身边的随手小厮。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厮急得话都说不明白,连说带比划,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孟涟被孟远修罚跪在祠堂,方才还被鞭打了。 楚怀瑾的心倏地一沉,他抓住那个小厮的肩膀,又问了些细节。 原来孟涟一回府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了,孟远修知道之后气愤不已,拿着鞭子打了孟涟十来下才罢手。 当朱芫赶到的时候,人都打完了,孟涟身子弱,受不了这么多鞭子,差点晕了过去。 偏偏这样还不够,孟远修还罚他跪在祠堂里,没说什么时候能将人放出来。 现在朱芫跑到外面去求郎中了,同样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楚怀瑾不可思议地问道:“舅舅为何这么做?” “老爷怪罪少爷惹怒了徐家小姐,其实徐家小姐方才就来府上哭过一回了。”那小厮颤巍地回答道,“还有就是……这件事本来不该告诉表少爷的,但是少爷和您坦白了,老爷以为他是不想娶徐家小姐才故意将您牵扯进来,觉得他动了歪心思,所以老爷现在还生着气呢。” “我知道了。”楚怀瑾的神色异常沉重,看来他得先找孟远修谈谈心才行。 “裴烨,你带着岳明先去祠堂里将孟涟带回来,若是有人阻止,就说万一将人打坏了还请不到好郎中,就又要重蹈小妹覆辙了,问他们能不能担待得起。” 楚怀瑾声音一顿,知道下人们也不容易,便又添了一句:“跟他们说,老爷那边问罪下来,表少爷担着,让他们不用担心。” 裴烨很轻地应了一句:“好。”他动作很快地离开了,岳明吭哧吭哧地跟在后头,害怕跟不上对方。 楚怀瑾又从容不迫地吩咐道:“梦秋,你跟我一起去找舅舅。” 梦秋是家生的丫鬟,带着自家人去求情,肯定更好些。 一行人纷纷走出了院子,按着吩咐做事。 楚怀瑾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主院,还好他身子养好了一些,不然走这点路,他都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没法再跟舅舅谈心了。 楚怀瑾在主院的书房中找到了舅舅。 此时孟远修正背手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听见楚怀瑾进门的声音,也没有转头。 楚怀瑾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幅画上,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幅画上竟然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女子身边跟这样一个矮她一个头的少年。 “舅舅……” “来了,昀玉。”孟远修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身边的小厮立刻递上来了一件大氅。 楚怀瑾颔首:“舅舅,冬日寒凉,怎么没关门窗?” 他朝着梦秋吩咐:“去将门窗都关上吧。” “不用,就这样吧,通通风,这书房里太闷了。”孟远修转过身子,他让小厮去拿个手炉过来,楚怀瑾以为是他要用,没想到这手炉最后到了他的手里。 “舅舅……” “你先坐吧。”孟远修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怀瑾,你如今真是不错,长姐看见了必然欢喜。” 楚怀瑾抿了一下唇,音量不大,但在寂静的书房内,掷地有声:“可是母亲看见现在的舅舅,就未必会感到欢喜了。” 孟远修一愣。 “舅舅为了我和裴烨惩处孟涟,是不把我和裴烨当家人,还是不把孟涟当家人?”楚怀金抬眸,目光中难得透出几分犀利,“为了不牵连到安靖侯府,就瞒着我们偷偷和徐家定下婚约,事情了了之后也不打算告诉我们,彻头彻尾地将我们蒙在鼓里。舅舅,这不是一家人该做的事情。” 现在的楚怀瑾大概知道方才裴烨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被自己在乎的人推开,哪怕对方是以为自己好的名义,他心中也并不会高兴,只会感到愤懑不平。 孟远修缓缓闭上了眼睛:“过去的二十多年来,我们孟家都没有问过你母亲的事情,也没有问过你和怀音的事情,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去安靖侯府求助。” “那你就舍得孟涟吗?他也是你的亲生孩子,还出落得这么优秀,你就忍心让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吗?”楚怀瑾又问,“舅舅,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已经讲不清楚孰是孰非,你又何必困囿于过去?” “怀瑾……” “你这么罚他,会伤了他的心。”楚怀瑾又紧跟着道,“会让他觉得,你不在乎他,不把他当家人。” 孟远修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他对自己的家人也太过严苛了一些。 就连孟涟那样懂事的孩子,都得被这么教训一通,楚怀瑾不理解,也不能试着去理解。 “听说徐家小姐下午又来孟府哭了一通,她是来找舅舅告状的吧?可是舅舅有所不知,今日我们和徐家小姐撞上是意外,孟涟为了带着我们继续逛下去,才忤逆了徐小姐的意思。之后徐小姐还想要打孟涟,犹豫再三之后才没有下手,应该是惦记着周围都是人看着的缘故。” 楚怀瑾想到这一幕,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湖又被搅乱了,他的语气掺杂着几分怨气,还有几分质问的口吻:“舅舅,现在徐小姐刚过及笄之年,孟涟也才十三岁,二人都还没有成亲,徐小姐就敢伸手。等到日后孟涟真的去了徐家,这巴掌怕是真的会打下来。” 孟远修的手紧紧攥住了桌角,手指头都在发力,他的声线似乎有些颤抖:“竟然有这种事情?” “绝无半句虚言。”楚怀瑾声色坚定,“舅舅,这桩婚事我绝对不同意。就算您执意不让我插手,恕怀瑾也不能答应。” 孟远修很纠结,刚想要站起身来,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京中的势态,我也有所耳闻。你们插手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吗?” “你放心,”楚怀瑾回想起裴烨的话,朝着孟远修重重点了一下头,“若是难办的话,我不会让裴烨犯险的。” 如今只能先将孟远修这边安抚下来,然后救下孟涟,让这孩子好好养伤。 剩下的那些棘手的事情,就交给他和裴烨吧。 孟远修不说话,应该是默许对方的行为了。 “对了舅舅,我已经让裴烨赶去祠堂,将阿涟带回来了,请舅舅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没事,既然是你的意思,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孟远修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岁,他又抬眸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画,双眼瞬间模糊了,“昀玉,你说得对,若是你母亲见到我如今这副模样,一定会失望的。” 孟远修和孟泠鸢的感情甚好,这是楚怀瑾也知道的事情。 见他如此伤神,看来他猜得没错,这画上的女子和少年,大概就是他的母亲和舅舅二人。 “舅舅不必伤怀,舅舅是孟家一家之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小辈们有时体谅不到舅舅的辛苦,若是方才怀瑾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舅舅不要上心。” “哪里,这都是……算了,”孟远修倏然之间站起身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孟涟在哪儿,我现在去看看他吧。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若我再多些能耐,也不至于叫个小孩子去承担一切后果。我……对不住我这个儿子。” 第72章 返程归京 孟涟确实伤得不轻。 楚怀瑾到那儿的时候,发现朱芫已经带着郎中回来了。 郎中在给孟涟诊断,可怜的孟涟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了,他昏睡着,脸上带着几分红晕,像是发烧了。 裴烨站在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楚怀瑾是和孟远修一起来的,见孩子变成这样,他们都于心不忍。 朱芫见到孟远修之后,就冲了上来,将他推到房门外,对着他一顿骂。 她的声音尖细,房内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楚怀瑾和裴烨面面相觑,都默默转过头,当作没听见。 这时候,郎中做好了诊断,写了一张药方,让手底下的药童带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去抓药。 第54章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老爷到底是爱子心切,没有下重手。”听到外面的骂声,老郎中面上波澜不惊,他在青州城行医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怀瑾看不过去,不过他到底也没有派人阻止舅妈,舅舅将孩子打成这样,舅妈心中有怨气是应该的。 “阿涟他现在是发烧了吗?”楚怀瑾开口问道,“我看他面色红晕,不似正常的样子。” “是稍微有点,不过及时将药喝下去就没事儿了。”郎中颔首道,“公子请放心。” “好,如此便好。”楚怀瑾给梦秋使了个眼色,随后朝着郎中说道,“阿涟年纪尚小,我怕他身子吃不消,还请先生今夜宿在府上。若是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请看看看看。” 梦秋从怀里掏出了几锭银子,塞到了老郎中的手里:“先生辛苦了,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还请先生移驾。” 老郎中也没有推诿,他带着自己身边另一个药童跟着府上的下人离开了。 待他走后,楚怀瑾才舒了一口气,他靠在裴烨的肩头,轻喃道:“阿涟这孩子真是可怜。” 裴烨揽着他的肩膀,下巴蹭住对方的额头:“放心,郎中都说没事了。” “其实我这几天过得很不是滋味。孟府太低调了,主人家的房间都灰扑扑的,一副许久没有修整过的样子。院子里的台阶都裂开了,大门的锁都掉漆了,也没换新。”楚怀瑾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忍,“府上的人病了伤了,连个住府的郎中都没有,还得让当家主母亲自去外面请郎中过来。” “低调是好事,这话或许不当说,但……你舅舅确实高瞻远瞩。”裴烨安抚道,“身为一家之主,他所作所为不能说无可挑剔,也能说得上是尽职尽责了。” 楚怀瑾听了这些话,心中确实好受了几分。 罢了,树大招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若是孟府当真金碧辉煌挥霍无度,他大概又要担心了。 他抬起头,想好好看着裴烨的脸,却不料突然被几个闯进房间的小鬼头给打断了。 朱芫和孟远修生的孩子多,加上孟涟一共有四个,孟涟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年岁不是很大,但是各个古灵精怪,捣蛋得很。 几个小家伙没想到一进屋就见到二人紧紧相拥的画面,一个个掩唇叹息,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楚怀瑾急忙将裴烨推开,他难得力道这么大,差点将裴烨一个常年扎马步的人都推摔倒了。 裴烨被那一巴掌推得胸口疼,甚至闷哼了一声。 楚怀瑾大惊失色,又伸出手去扶他,听到几个小家伙的揶揄声,他也顾不上了。 “表哥,这是表嫂吗?”最年长的那个小女孩问,“表嫂长得好高啊。” 楚怀瑾:“……” 最小的那个才五六岁的样子,她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问的确实让楚怀瑾为难的话:“表哥,你们方才在羞羞吗?” 楚怀瑾:“……” 孟家次子,大约八九岁,他推了一下小女孩,虽然做了偷偷摸摸的动作,但是没刻意压低声音:“羞羞是什么?” 小女孩道:“就是爹爹和娘亲上次……” 她姐姐急忙捂住她的嘴,朝着楚怀瑾尴尬一笑:“表哥,我们是来看大哥的,大哥现在还好吗?” 楚怀瑾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气散去了几分,见裴烨还在暗中偷偷笑话自己,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对方的小腹,力道不重,但已经足够警示对方。 裴烨收敛了笑容。 “你们放心,阿涟没事。你们要看望可以,不过得稍微安静一些。他现在伤势未愈,需要静养身子。” “好。”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围了一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也是楚怀瑾喜欢这几个孩子的地方,虽然平时闹腾,但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当真是讨喜。 “好了,让他们守在这里吧,梦秋,你跟着看顾大少爷。” 单是让这几个孩子守在这里,楚怀瑾肯定不放心。 梦秋应道:“是。” … 孟涟养了三四日的伤,伤口就结痂了。 给楚怀瑾和裴烨送行那日,他也去了。 楚怀瑾临走之前和孟涟私底下谈了许久,不过谈话的内容大差不差,就是让他放宽心,他已经会帮着妥善处理好他和徐家小姐的婚事。 前几日徐家小姐让他亲自登门道歉,他也以孟涟伤重的理由亲口回绝了对方。 临走前,他还仔细叮嘱了孟远修夫妇,让他们以后遇到事情了一定要来京城找他们二人。 孟远修和朱芫刚开始还有些难为情,后来听他说得多了,便无奈应下了。 就这样,楚怀瑾一行人踏上了回京都的归途。 几人回去的时候加快了行程,因为军中有些急事等着裴烨回来商议,而且裴烨也想快点回到京都给两位老将军治腿伤,所以就将十三天的行程缩短到八九天的样子。 楚怀瑾没有异议,只不过旅途颠簸,折腾得他有点难受,在路上这几天,他脸上的血色一直都没回来过。 裴烨每天变着法儿给他找山珍野味,想将他亏空的气血都补回来。 “不然明日还是放慢一些吧,”裴烨见他躺在客栈中,连下楼用膳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心疼道,“你身子不好,就别逞强了。” 楚怀瑾缓缓地坐起身来,朝着裴烨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再坚持几天就到了。” “离京都也不远了,最后几天放慢一些吧,不急着抓这一两天。”裴烨坐在他的身边,给他喂粥,“好不容易养胖了一些,这一趟去青州,似乎又瘦了。” 楚怀瑾喝粥的动作很斯文,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用手帕擦了擦嘴:“怪我自己身子弱,吃不了苦。” “没人吃得了苦,吃苦只是被迫的选择。”裴烨将碗放了下来,主动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仔细擦嘴,“等到春闱之后,你若是想要来找我,就不能再逞强了。南疆比青州还远,实在不行,你就待在京都……” “不行,”楚怀瑾拒绝对方,“我一定要来找你。” “其实等到揭榜之后,你也会忙起来的,届时怕是没时间……” “殿试过后,便空闲下来了。”楚怀瑾的语气有几分倔强,“就算要入朝为官,我也大可先主动和皇上提起这件事,皇上体恤你征战辛苦,应该不会不同意我延迟入朝。” 裴烨无奈地摸对方的头:“怎么这么任性?” 楚怀瑾一向克己复礼、隐忍端庄,就算有什么私心也从不表现出来,如今见他这般言之凿凿的模样,裴烨都感到有些陌生了。 楚怀瑾抱住了他的半截胳膊,眼睫低垂,面露忧色:“若这次不是因为春闱考试,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去南疆。” “这么担心我啊?”裴烨挑逗地看着他,抬起了他的下巴。 二人靠得太近了,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怀瑾凑近了一些,在他的唇上印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我就是担心你,恨不得天天跟着你,虽然我知道自己身子弱,就算遇到了危险也不能帮你做什么,但我还是想要看着你,这样的话,我会安心些。” 裴烨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他是个将军,哪个将军不是一身伤痕。 受伤都只是轻的,若是运气差些,又或是遇到了歹人的暗算,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抱歉,等到南疆的事情了了,我一定在京都好好陪你。”裴烨侧首吻了回去,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情到深处的吻,二人彼此相拥,都想将对方揉进自己的怀抱中。 好久没有行房事了,楚怀瑾平时基本上不会主动开这个口,如今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索要:“裴烨……让下人们去烧水吧。” 裴烨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他又啄了对方一下,眼神稍微有些迷离:“你身子受得了吗?” “我只是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楚怀瑾搂着他的脖子,将人勾到了床上,“若是你累了,就直接安歇吧。” “我累?”裴烨笑了,“我怎么可能会累,你什么时候见我累过?” 说罢,他掀开了杯子,将楚怀瑾推倒,再次吻了上去。 第73章 请君入瓮 一行人抵达京都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楚怀瑾每天都温书学习,有时候挑灯夜读到半夜,困得直接睡倒在书桌上,裴烨会偷偷走进书房,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卧房的床上。 虽然皇上准许裴烨不上早朝,但这并不意味着裴烨不需要处理公务,军中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做决断,他回到京都之后也操劳了许多天,才闲了下来。 蒙将军和左将军被安置在安靖侯府的一处偏院中养伤,裴烨给他们派去了安靖侯府最好的医官,他们的腿疾也好转了许多。 第55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就来到年关。 楚怀瑾将楚怀音从宁州接到京都一起过年了。 说起来,这还是楚怀瑾过的第一个像样的年。 能吃一顿饱饭,有新衣穿,在乎的人都在身边陪着,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腊月和正月是禹国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楚怀瑾畏寒的毛病又发作了。 裴烨一开始给楚怀瑾的书房中加暖炉,烧地龙,后来又觉得这些还不够,便直接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陪着楚怀瑾一起温书。 他搂着楚怀瑾,在边上练字,时不时地向楚怀瑾讨教一番。 楚怀瑾倒是不吝赐教,但是他大概真的算不得什么好老师,耐心指导过很多次之后,裴烨的字也没什么改善。 这一日,二人又在书房中看书练字。 裴烨练得有些烦躁,不经意间开始神魂游荡,在纸上乱涂乱画了起来。 楚怀瑾拿着硬壳书,不重不轻地拍在他的手上,眼神淡淡但是透着几分严厉:“在做什么?” 裴烨立刻回神,朝着楚怀瑾尴尬一笑:“方才在想事情。” “想的什么事情?” “就是徐家的婚约,我前几日见过八皇子了。”裴烨不紧不慢地答道,“八皇子同意了,但是没跟我谈条件。” 他先前没将这件事告诉楚怀瑾,是怕他分心。 不过现在想想,这件事楚怀瑾也应该知道,他现在拿不定主意,可以和楚怀瑾在一起商量对策。 “没谈条件……”楚怀瑾呢喃了一声,“这才得好好防备着。” “我也是这么多想的。”裴烨附和道,“所以我觉得此事比我想得还棘手。那天我去见他,每次要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被对方打岔糊弄过去。他嘴上是答应了,但是没说什么时候帮我办成这件事。” “那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楚怀瑾放下了手中的书,神色深重了几分,“他是想让你改天再去找他,聊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这事儿有什么好聊的,我求他办事,他直接开条件就是。”裴烨感觉到自己的头有点疼,他果然最怕和别人耍心眼子,对于他来说,和八皇子这种人交涉起来未免太费劲了。 “你多去他府中走动,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他们的人了,”楚怀瑾抬眸看他,“虽然你们都说这位八皇子不受宠,但是他的脑子可比其他皇子灵光很多。” “那下次我派玄风去谈条件。” “你求人办事,怎么能让一个侍卫去谈条件?”楚怀瑾叹息道,“算了,既然他要将此事拖着,那你也装作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是了,敌不动我不动,别让人拿住把柄。” “那孟涟的事情……” “此事自有解决之法,”楚怀瑾思忖了片刻,倏尔问道,“听说八皇子嗜酒?” “确实,八皇子经常去酒楼,之前醉酒之后还闹出事儿了,不过最后被廉王给压下来了。” “闹出事儿?”楚怀瑾眸光闪烁,“是什么事儿?”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是和楼下一起喝酒的公子发生口角,当着整个酒楼的面鞭打了对方一通。后来廉王出面,给他说情,让那位公子卖他一个面子,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裴烨想起这件事,不免冷笑道:“说起来,廉王倒是会做人,那天酒楼里头聚了许多人,廉王说要请所有人的客,又私下里给每个人送上了几壶店家的招牌酒,托他们不要将今日这事儿声张出去,最后大家果真都守口如瓶。” 一个王爷竟然屈尊至此,也难怪其他人会有求必应了。 这可比威逼利诱的结果好多了。 楚怀瑾点点头:“既如此,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然也不会被裴烨知道了。 “啊……你说这个,”裴烨咳了咳声,“那天秋言也在。” 楚怀瑾斜眼看他:“秋言去喝酒?” “秋言帮我买酒。”裴烨的脸色不大自在,“正好撞上了。” 楚怀瑾:“哦?” “那个酒楼曾经名噪一时,我也是有些好奇,才让秋言去凑了热闹。”裴烨解释道,“我让秋言多买些,回来犒劳将士们。” “原是如此。”楚怀瑾不跟他纠结这事儿了,“好罢,再说八皇子嗜酒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请君入瓮。” “你的意思是……” “听说京郊西校场上都是你的人?”楚怀瑾问道。 “不能算是我的人,他们南疆的调兵,约莫有一万人,这只军队的兵权不在我手上。”裴烨答道,“不过我奉命统管南疆军,他们会听我调度。” “那这件事就好办了。”楚怀瑾扯了扯唇角,他朝着裴烨附耳说了几句话,随后眨着眼睛看他。 裴烨听完之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以为楚怀瑾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他还有算计人的一天。 “阿瑾……” “怎么了,这事儿很难办吗?”楚怀瑾蹙了蹙眉,“那我再想办法。” “不是,这事儿倒是不难办,不过没想到你会用计对付他们。”裴烨忍不住逗他,“当真是逼急了兔子把人给咬了。” 楚怀瑾睨了他一眼。 裴烨闭嘴了。 “那我现在就让玄风着手去办,”裴烨另起话头,“最好在年前将这事儿给处理了,咱们也安心过个好年。” “好。” … 裴烨和八皇子几日没有联系,八皇子反而坐不住了,他主动递上拜帖,想要和裴烨叙话。 奈何当日裴烨正在西校场练兵,只有管家接待了对方。他们是将对方的拜帖收下了,但是一连等了两个时辰都没有等到人。 八皇子问管家裴烨现在在何方,反正他现在无事,亲自过去看看就是了。 管家恭敬答道:“侯爷现在正在西校场练兵,若是八皇子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 八皇子得到回复之(n)(f)后就着急离开了。 在他走之后,楚怀瑾走了出来,身边的梦秋给他打了一把伞挡雪。 主仆俩站在风雪中,楚怀瑾觉得冷了,咳声道:“回去吧,是时候了,让玄风给秋言放信吧。” “是。” 京郊西校场。 “侯爷,那边事成了。”秋言单膝跪下禀告。 裴烨从一边的炉子上端起一杯刚烫好的烈酒,一口饮尽,嗓子里忽而烧起了一股灼热感。 “让慕淮去吧。”裴烨沉声吩咐,“他最近闲了这么久,正好给他找点事儿做。”反正慕淮这人最喜欢惹是生非了。 秋言颔首:“属下遵命。”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裴烨一直待在营帐中看兵书,等到暮色冥冥,才缓缓从账中走了出来。 “不好了,侯爷!”一个小兵神色匆匆下马通报,“有人在西校场与我们的人闹场,我们的人被打了!” 裴烨的目光落在了那小兵身后的秋言身上,见秋言颔首,他扯了一抹嘴角:“是谁闹事?” “听说是八皇子。”那个小兵抹了一把汗,“慕淮将军去劝架,也被打了一拳。” 八皇子喝醉之后就喜欢耍酒疯,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但也不算是秘密。 裴烨脸色一沉,听到这话之后也不再犹豫,他让人牵马来,由小兵领着,来到了闹事的地点。 秋言等人紧跟其后。 裴烨还没到那儿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用刻意辨认,就能猜出那是慕淮发出来的鬼叫声。 裴烨凑近,发现这人竟然抱着自己的脸,坐在板凳上哀嚎,若不是顾及着周边的属下们,他怕是要直接跪在地上打滚了。 见到裴烨的脸,慕淮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叽叽喳喳的,听得裴烨耳朵根子疼。 此时八皇子桑扶垣也像是吓傻了似的,双眼发直,眼圈通红,一副醉汉发呆的样子。 身边围满了不明所以的将士们,他们只能听到慕淮的喊叫声,以为自家人受了欺负,便一个个冲到前面来,怒目圆瞪地看着桑扶垣。 裴烨走到慕淮身边,端起对方的脸左看右看,轻声道了一句:“你对自己下这么重的狠手?阿瑾说了让梦秋给你上妆,唬过别人就行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淮疼得龇牙咧嘴的,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疼,“回头把你那双鸳鸯剑赔给我。” 裴烨心中肉疼,不过也只好答应下来:“你是故意的吧?” 慕淮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从外人看来,这二人低声细语,像是主帅慰问手底下受委屈的将军,没人能看懂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勾当。 秋言适时地问了一句:“侯爷,八皇子殿下这边……” 裴烨叹了口气,装作没办法的样子,摆了摆手:“先将八皇子送回去吧。” “侯爷!” “主帅!” 身边的将士们一个个都不乐意了,都叫住了裴烨,裴烨又犹豫了一会儿,朝着诸位将士们高喊:“此事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大家稍安勿躁。” 第56章 紧接着,他走向还未回神的八皇子身边,低声道:“殿下今日也受惊了,你先回府吧。” 桑扶垣无力地解释了一句:“侯爷,我当真不记得我动手了,慕将军身上的伤和我无关啊。” 边上一个脾气暴躁些的将军冷哼了一声:“谁喝醉酒了之后能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儿。” 桑扶垣只好(n)(f)认命道:“罢了罢了,我认栽。” 旋即站起身来离开了。 裴烨朝着他的背影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见周围的将士们还是不依不挠的,他先是安抚了众人,尔后又装模作样地让秋言去请军医来给慕淮看伤。 ……这事儿比他想得还要顺利,看来徐家那件事儿是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月底完结。 明天休息 第74章 被摆一道 裴烨回府后,将挂在自己武器房中的那双鸳鸯剑取了下来,从剑鞘中拔出来之后看了好久,才重新放回去。 这双鸳鸯剑他也喜欢,不过这剑并不适合他,他更适合重剑和大刀。 “玄风,将这双鸳鸯剑送去慕将军府中吧。”裴烨将那柄剑递了过去,“库房中有上好的伤药,你也取了一并送去。” 玄风恭敬地接了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他走后没多久,楚怀瑾也跟着进来了。 他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在门口将自己靴底的泥水蹭干净了,才走进去。 楚怀瑾如此谨慎,是因为他知道裴烨平日里最是爱护他这些宝贝,整个武器房都干净得很,这里的地都要让下人一日擦两遍。 “事情办妥了?”他问道。 裴烨迎了上去,先是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又捧起他冻得发红的脸,关切道:“你怎么来了?最近两天雪下得密,你大可以在房中等我。” “我也坐不住,”这武器房中也冷,楚怀瑾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就想过来问问。” 武器房中没有暖炉,也没有地龙,楚怀瑾肯定会觉得冷。 裴烨牵起他的手,将人往外面引:“走吧,别待在这里了,这里太冷了。回书房吧,我让膳房给你炖了一只山鸡,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已经炖烂了。” 楚怀瑾顿了一下脚步:“可是今日那事……” “你放心吧,有我出马,还会出差错吗?”裴烨轻笑道,“现在咱们就等着八皇子上门吧。” … 年前皇宫中甚是忙碌,而且正逢皇帝病重,诸位嫔妃轮流侍疾,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由几位皇子统管。 皇上没有明确说朝政大权是交给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但是朝中众臣都明显更偏向于大皇子,碰上难以决断的事情都要交给大皇子过目,这种局面给二皇子急得快要上火了。 偏偏这时又碰上了八皇子的事情。 八皇子是支持二皇子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他最近却得罪了安靖侯府,南疆军那几位将领最近一直在上奏八皇子伤人一事,吵着闹着要讨一个说法。 南疆军主帅裴烨一直没现身。 大皇子也在一边等着看热闹,这件事儿,摆明了是要给二皇子和八皇子自己处置。 桑扶敛更是一阵头疼。 这一日,他在府中招待了八皇子,听对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事儿就是这样。”桑扶垣垂头丧气的,根本不敢和自己的二哥对视,“安靖侯现在还没有出面,这件事只能求他帮着调和。” 那些南疆军的将军都只听裴烨一个人的话,而且受伤的人还是裴烨的副手,若这件事没有裴烨在其中调和,恐怕是难办。 桑扶敛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这个蠢材弟弟,冷哼道:“你以为你犯的这件事是能轻描淡写糊弄过去的吗?你一个还未封王的皇子,殴打朝廷正三品武官,这事儿若是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 桑扶垣翕动着嘴唇:“皇兄,我真的没有动手,我不记得我动手了!” “废话,你当然不记得了,上次的事情你也跟我说你不记得了!”桑扶敛没好气地回他,“结果呢?整个酒楼的人都看见你出手了,你还在狡辩,皇室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桑扶垣不敢再出声了。 “算了,我亲自去找安靖侯,”桑扶敛站起身来,语气淡漠,“这件事总得解决了,若是等到那些武痞子闹到父皇那儿去,你就别想过个好年了。” “……”桑扶垣心中一沉,忽而想到了什么,犹豫着说出口,“二皇兄,其实这件事还能再商量。安靖侯现在也有事求我,是有关外祖家……” 桑扶垣将裴烨前几日来拜访的事情说给桑扶敛听了。 桑扶敛听了之后,沉思良久,倏然间拍了一下桌子,朝着桑扶垣怒斥道:“你个蠢材!” 桑扶垣身子抖了一下,就差给自己的皇兄下跪了。 “你是被人摆了一道!慕淮和你非亲非故,只是让你等裴烨一时片刻,拿茶水招待你就是了,为何偏偏拿酒水?”桑扶敛的胸脯起伏了几下,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你真是,真是……” 桑扶垣大概也回过味儿了,但是被桑扶敛亲口点破之后,他脸上实在挂不住:“二皇兄,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能怎么办?只能顺着裴烨的心意,将这件事解决了。”桑扶敛扶额道,“徐家和孟家的婚约就此作罢也好,孟家本来就不是什么高贵门第,你那个表妹貌若天仙,可别委屈了她。” 八皇子听得有些迷糊:“二皇兄,当初这件事可是你一手促成的。”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还有的选吗?”桑扶敛反问道,“今日你不顺着安靖侯的意将这婚约取消了,来日他还要来找你的麻烦。南疆军那些人不好惹,我看你们徐家……还是算了。” “可是静安表妹已经过及笄之年,现在无故取消婚约,恐怕会成为整个青州城的笑柄!”桑扶垣再糊涂,也还是会为自家人着想的。 “怕什么。”桑扶敛低头,目光垂落在自己的翡翠扳指上,“年后我母妃要给我选侧妃,你将你表妹送进京城就是。等到来日……她能到什么地位,你自是懂得。” 桑扶垣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纵有不甘,也只能吞下:“是,明日我再和外祖父修书一封,告知此事。” 第75章 撕破脸皮 桑扶垣找上门的日子比楚怀瑾预料中还要快,当时他没有出面,他让裴烨陪对方聊,聊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将此事聊妥了。 桑扶垣明显(n)(f)是带着怨气来的,走的时候也不客气,甚至撂下了一句狠话:“侯爷这一招真是高明,这是表明了要跟我们对着干了?” 裴烨朝他投去了淡淡的一瞥:“这件事到底是谁先算计谁的,殿下心中应该有数吧?” 桑扶垣的话说得直白,裴烨也不愿和他绕弯子。 听到这话的桑扶垣眸光低沉下来,脸上划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鸷:“侯爷……可别后悔。” 裴烨最厌恶别人对他放狠话,像桑扶垣这样的人,他在战场上遇到过很多个,但是各个都死在他的刀下了。 两人闹得不愉快,裴烨甚至没让管家送他,就这么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大雪中。 过了许久,楚怀瑾走上前来,给对方倒了一杯凉茶:“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喝点凉茶平心静气吧。” 裴烨低垂着头,从袖底下悄然伸出手,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在对方的手背上揉搓了几下之后,出声道:“我和八皇子翻脸了。” 楚怀瑾靠近他,将他的头按到了自己的怀中:“谢谢你。” “……什么?” “你是为了我家的事情,才和他们撕破脸皮的。”楚怀瑾道,“这下他们恐怕要想法子折腾你了。” “未必是你想的那样,”裴烨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了几分,“八皇子是授了二皇子的意,来找我求和,我估计二皇子那边并不想与我交恶。只不过这事儿的受害者是八皇子,八皇子当然对我心存怨恨。” 楚怀瑾思忖了片刻,觉得有理,可是…… “八皇子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难保他日后用阴招对付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烨答,“更何况……我迟早要和二皇子一派的人对上。他们与我之间,几乎是隔着灭门之仇。” 楚怀瑾抚摸在对方头顶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裴烨抓住他的手,将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将他搂得很紧:“算了,先别想这些事情。明日是除夕,你可想好怎么过了?” 楚怀瑾不禁失笑:“除夕能怎么过?” “剪窗花,扫雪,包饺子,放爆竹,写春联。”裴烨细细道来,“从前我家人会陪着我一起做这些事情,但是自从他们去了之后……侯府几乎再也没过过像样的年。” 今年侯府迎来了另一位主人,才算是有了点热闹的生气。 第57章 楚怀瑾每次听裴烨提起他的家人,心中都会软下来几分。 纵然他也没了双亲,但是他和裴烨的情况不一样,他母亲早早去世了,父亲也不知在何方,他对这二位的感情不如裴烨对他父母的深重。 “那我明日不温书了,明日陪你。” “那你原本是打算温书的吗?”裴烨小声抱怨道,“竟然没想着将这日子空出来陪我。” “嗯……原本想的是上午温书,下午和你一起做晚上的除夕宴。”楚怀瑾亲了一下他的唇,“你别生气。” 裴烨按着他的头,吻了回去。 他轻巧地撬进对方的唇瓣,按住了对方下意识想要挣脱的手。 惩罚似的咬了对方一下,酥酥麻麻的,让楚怀瑾呼吸都加重了。 楚怀瑾想要叫对方的名字,但是根本没法儿开口,挣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裴烨的力道太大了,大到他没有招架之力。 他们行房事的时候就经常如此,每当楚怀瑾想要躲闪或者逃离的时候,都会被对方按住,而且唇也被对方封住,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刚开始裴烨还会听他的话,说停就停说退就退,可最近他是越发放肆了,根本不给楚怀瑾拒绝的机会。 他也就是看着楚怀瑾身子养好了,才敢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 过了良久,裴烨终于放开了楚怀瑾。 楚怀瑾终于得了呼吸的机会,他趴在裴烨的怀中,闭上眼睛大口吸气,脑子都空了。 裴烨觉得这样还不够,下一刻就将人打横抱起,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丫鬟和小厮已经闭上眼很久了,听到这动静,纷纷跟了上去,有眼力见的已经将伞打开了。 楚怀瑾脸都烧红了:“你要做什么?还没入夜呢。” “你这几日一直在温书,都冷落我了。”裴烨一步也没停地往前走,“白日就白日吧,反正这事儿又没人传出去。” 他贴在楚怀瑾的耳畔道:“你不用担心。” 楚怀瑾本来还想再挣扎,听到这话之后,就放弃了。 算了,这几日确实是冷落了裴烨,明日除夕又是忙碌的一天,就挑今日好好补偿对方一下吧。 二人今日再也没有出房,就连晚膳都是在卧房中用的。 裴烨的精力旺盛得很,但是顾念着明日还要忙活一天,所以就没有往死里折腾楚怀瑾。 夜里雪下得重,二人在里屋都能听见积雪的声响。 楚怀瑾一头乌发散落在裴烨的臂弯中,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细碎的印子,他没了意识,早已经沉沉睡去。 裴烨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跟着一起睡了。 第76章 新春安康 除夕那天,大家都得起早,无论是下人还是主子。 楚怀瑾昨日被折腾得浑身酸疼,难得想要躲懒多睡一会儿,裴烨就惯着他,陪着他一起在床上躺着。 “梦秋方才来催第三次了。”裴烨又替他掖了一下被子,“还不打算起吗?” 楚怀瑾窝在他的胸口,呓语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裴烨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他替楚怀瑾理了一下杂乱的鬓发,低声问道:“你就这么累啊?” 楚怀瑾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没什么好气地说道:“我的体力本来就不如你。” “可是今天是除夕,按照规矩,是不能睡懒觉的。”裴烨道,“该起身去扫雪了。” 楚怀瑾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穿衣裳。 裴烨将他的里衣从一堆衣裳里挑了出来,随后又将自己那几件衣衫捡出来,分好了之后,一件一件地递给对方。 漱口净面之后,楚怀瑾的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裴烨去扶他,问他怎么了。 “有些腹痛。”楚怀瑾摆了摆手,“应当不打紧,我去歇一会儿就好了。” 裴烨让人去烧了热粥来,亲自喂给楚怀瑾喝。 “本以为你身子见好了,才……”裴烨说到一半,将自己的话打断了,“我以后肯定小心些。” 楚怀瑾呛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一受凉就这样,不关你的事儿。” “那你也别跟着我们一起扫雪了,你就这么等着吧。”裴烨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温柔地放到了软榻上,“我们一会儿就好了。” “等等……” 在裴烨走之前,楚怀瑾拽住了对方的袖子:“你能不能别走?” “怎么?”裴烨蹲了下来,握住对方的手,仰视对方,“身子很不舒服的话,我让人请医官来给你看看。” “你年后就要离开京都了。”楚怀瑾垂下目光,落在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在此之前,能不能……多陪我待一会儿?” 裴烨听了,不慌不忙地起身,坐在对方的身边,将靠枕抬高了一些,让他垫着舒坦些。 “你现在知道急了,不是你先前一个人待在书房中,整日整夜不见我的时候了。”裴烨虽然面上是在抱怨,但是心中是藏了几分得意的。 毕竟楚怀瑾这话让他明白了……其实对方也是挂念着自己,离不开自己的。 楚怀瑾下意识地咬唇,没有抬头看对方:“对不起,裴烨。” “好了好了,我陪你就是了。”裴烨将他整个人都揽在怀中,“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正经事要做。” “……阿瑾,”裴烨接着道,“等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整个侯府的人都供你差遣,你别累着自己,衣食方面也别亏待自己。” 楚怀瑾心中本来就有不舍,听他这么说,就更不是滋味了。他阖上眼睛,眼睫轻轻地颤。 “南疆这几年还算是太平,我也没有那么多仗要打,我知道你的担忧,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分离。”裴烨低下头,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语气亲昵,“日后就算要打仗,我也带上你,不让你受分离之苦。” 其实苦的何止是楚怀瑾一个人,裴烨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和对方分开数月之久,心中也不好受。 他和楚怀瑾是十月成亲,二人在一起待着还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和彼此分开。裴烨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仗要打多久,三四个月都算是快的,若是碰上什么意外,怕是要半年打底…… 楚怀瑾这时候抬起头,手指划过对方的脸,他望进了对方深邃如深潭的眼眸中,微微一笑:“好,我信你,你不许食言。” 二人在屋里腻歪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下人们传消息过来,说院子里的雪扫干净了。 裴烨本来是想要和楚怀瑾一起剪窗花,写春联,但是看着对方现在这副模样,他也不忍心折腾对方,便省去了这些环节,直接让那几个丫鬟小厮做了。 楚怀瑾身边的丫鬟和小厮都是有学问的人,写个春联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人的字齐整一些,有些人的字飘洒一些,楚怀瑾看了他们的“大作”,看来看去,挑了岳明的春联:“岳明的字,赶上一般的秀才了。” 岳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爹就是个秀才,他从小就抓着我们练字,写不好就要打手心。” “严师出高徒,这结果确实不错。”楚怀瑾道,“贴在院子里吧。” 岳明一听便惊了,急忙摆手:“这怎么使得,还是等公子写了之后贴公子的吧。” “我今天身子不适,不想下榻,你们写好了拿去贴吧。还有茹月和梦秋剪的窗花,也不错,都拿了去贴在院子里吧。” 谁都夸了,唯独没有夸阿素。 阿素揉了揉鼻子,灰溜溜地站在一边。 这时候,茹月将阿素推了出来,替他讨赏:“公子,阿素今早扫雪最快最多!” 阿素的脸都红了:“不过是扫个雪而已。” “都有红包。”楚怀瑾笑着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红包掏了出来,每个都沉甸甸的,一看就很有分量,“新春安康,这是给你们的压祟钱。”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天会爆更一下 第77章 前往南疆 除夕夜就这么闹腾着过去了。 因为楚怀瑾身子不适,裴烨一整天都在陪对方,也没有和下人一起包饺子,做除夕宴。 还好梦秋他们几个手脚利索,也能扛事儿,将除夕这一天的大小杂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用不着楚怀瑾和裴烨操心。 除夕宴是阖府上下一起用的,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家丁侍卫,全都能上桌吃饭。 这个年过得热闹,侯府各院子里不时传来下人们的笑语,时常惊动梅枝头上的麻雀,落雪细簌作响。 平时下人们都是灰不溜秋的打扮,一到过年,也换上颜色艳一些的新衣了。 这几日,裴烨和楚怀瑾几乎是寸步不离,走到哪儿都成双成对的。 晚上丫鬟们烧水烧得勤了,主子们闹腾,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受累。 喧闹转瞬即逝,不一会儿就来到元宵节,元宵过后,就是裴烨启程前往南疆的日子了。 第58章 元宵当晚的汤圆是楚怀瑾亲手搓的。 他做的当然没有正经厨子做得好,有两个露馅了,芝麻馅儿飘了一整锅,看着黑糊糊的。 裴烨照吃不误,甚至吃了两大碗,就是不想落了楚怀瑾的面子。 “这汤就别喝了。”楚怀瑾想要拦住他的手。 却见人轻轻一笑:“等过了明天,就算想喝也喝不上了。” 楚怀瑾垂眸,眼神中似乎划过一抹落寞。 裴烨囫囵吃了个干净,随后还将碗底亮给楚怀瑾:“我吃好了,你吃好了吗?” 楚怀瑾这几日食欲不佳,裴烨用的那种碗,他就只能吃得下半碗。 “嗯。”楚怀瑾拭了一下嘴,“听说护城河边上有放河灯的,今夜坊市间也热闹。” “你想去看?”裴烨问。 楚怀瑾摇摇头:“不去了,外面太冷了,夜里风更重,在府中歇着吧。” “你要想去的话,我给你订个酒楼的厢房。”裴烨道,“可好?” “那还有什么意思,”楚怀瑾失笑看看着他,“算了,不去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裴烨闻言,会意了。 他走上前去,将楚怀瑾打横抱起,将对方的斗篷戴上,怕对方吹到冷风。 楚怀瑾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裴烨,你做什么?我自己能走。” “我等会儿让丫鬟烧水。”裴烨低着头,和他磨耳朵,“夫人,最后一晚上了,你让我弄尽兴了,好不好?” 楚怀瑾刚听到这话,心口就像烧起来了似的,他紧紧阖上眼睛,皱着眉头:“我明天还想送你一程……” 若是让真的让裴烨尽兴了,他明天还能走路坐马车吗? “送什么送,”裴烨“啵”的一声亲在对方的额头上,“我天不亮就要启程了,你在府中多睡一会儿,不需要送我。临走前我给你留一样礼物,等醒了之后再看。” 怕楚怀瑾醒来之后心中怅然若失,他还特意给对方准备了一样留念的东西,来消减对方对自己的思念。 楚怀瑾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心意。 不过他也明白了,他今天晚上怕是“难逃一劫”了。 他搂着裴烨的脖颈,头往里缩了缩,贴在对方的胸膛上,是默许了对方的想法。 开了这个口,就收不回来了。 这一夜楚怀瑾太过狼狈,平日里端得一副端庄稳重的架子,今夜全部被打散,他从前没想过裴烨会那么多花活,若不是第一次和对方圆房的时候对方实在表现得太过青涩,楚怀瑾会以为对方早就是个老手了。 断断续续哭了三四次,还差点晕过去,当真不是他矫情,也不是他怕疼,这种滋味一上来了之后,他就忍不住流眼泪。 睡着前,楚怀瑾摸到了裴烨背后那凹凸不平的伤疤,他拍着对方的背,蹭了蹭对方的下巴:“我将你身上的伤痕都记下来了,回来之后若是再添新伤……” 再添新伤又如何呢? 楚怀瑾不知道用什么作筹码,想了很久也只憋出了一句:“反正,你要保护好自己。” 裴烨轻轻地笑了:“我知道,我尽量。” 楚怀瑾不是很满意对方的说法,不过此时也没力气和对方分辩什么,他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手中紧紧抓住了裴烨的一缕发丝。 他拽得很紧,生怕对方等自己睡着了就悄然离开似的。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拢共也不过两三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裴烨也已经离开了。 软被上还有对方残留下来的味道,楚怀瑾心中空落落的,刚起身做起来,就看见对面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木匣子。 匣子上缀着翡翠,用金雕刻了繁杂的花纹,就连装礼物的器皿,都是用了心思的。 楚怀瑾将那个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盛放着一块玉佩。 玉佩的色泽和品质都是无可挑剔的,最底下还刻着两个小字:“昀玉”。 楚怀瑾将那枚玉佩拿了起来,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信上说,这是一对玉佩,合起来是一轮圆月的模样。 待到二人重逢,便是月圆之时。 短短的两行字,让楚怀瑾失神许久,他将那枚玉佩收在抽屉里,不敢随身带着,怕磕了碰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春闱考试了,楚怀瑾几乎日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中,闭门不出,科考指定的四书五经都被他翻烂了,若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除了在府中看书之外,他还经常去徽旻书院请教从前教导过自己的先生,问对方一些和民生相关的朝政时弊问题,和对方商讨应对之法。 三月贡院忙,开考那一日,考生陆陆续续走进考场,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楚怀瑾身边的丫鬟和小厮几乎全部都去了,就为了给楚怀瑾打气。 楚怀瑾抱着梦秋做的护膝和茹月做的点心进场了。 接下来的九日,是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九日,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不然就又要再等三年。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裴烨站在同一个高度了。 九日后,楚怀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侯府,回去之后他哪儿都没去,只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梦秋知道他累坏了,也不敢打扰,她安分地将每餐的饭食送到对方的身边,做好贴身丫鬟该做的一切,随后又请了医官来给楚怀瑾把脉看诊。 知道楚怀瑾只是太过乏累之后,一行人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楚怀瑾去年参加秋闱考试的时候,可没有这次这么疲累。 若是不让医官来瞧一眼,他们实在不放心。 春闱结束后的第三日,南疆传来捷报,安靖侯裴烨已经抢回一城。 不过裴烨身边的慕淮将军受了重伤,听说是断了半条胳膊。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 第78章 郎君安否 断了半条胳膊,就跟残废没什么区别了。 楚怀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心急如焚,他知道裴烨和慕淮的情谊……裴烨大概也会为慕淮感到痛心吧。 现在二人该是什么处境…… 裴烨离开京都之前才将那双鸳鸯剑交给慕淮,现在对方再也舞不了这双剑了。 战场上当真是凶恶,就连慕淮这种品阶的将军都受到如此重伤,那裴烨呢?下一次受伤的人会不会是裴烨? 或许裴烨已经受伤了,但是他不知道? 楚怀瑾这几日等得心忧,甚至没怎么准备即将到来的殿试。 春闱考试结束之后的第二十八天,贡院放榜,楚怀瑾排行第二,是稳妥的参加殿试的人选之一。 这个好消息冲淡了侯府这一个月以来的愁云,虽然裴烨不在府中,但是府中的丫鬟和小厮们也张罗着给楚怀瑾好好庆祝一番,恭贺他考中贡士。 放榜后不久,皇上宣布了殿试的日子。 这日子比楚怀瑾预料得快很多,没想到殿试就在放榜后的第五日,这也就是说,他只有三四日的准备时间了。 在他备考期间,肖竞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侯府,和楚怀瑾说这次殿试的主考官只有三位,徽旻书院的钱老夫子是其中一位,剩下的二位他不知道。 皇上病重,无法亲自会见各位考生,他派了大皇子翼王桑扶澜监考,替他亲临考场。 “喂,怀瑾,钱老夫子这般厚爱你,你这状元郎的名号没跑了吧?”肖竞一边嗑瓜子,一边揶揄道,“日后我就得叫你楚大人了。” 楚怀瑾放下手中的书卷,无奈道:“你又打趣我。” “我可没开玩笑,你可是钱老夫子的得意门生,他老人家还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肯定会推举你为状元郎。”肖竞道,“剩下的两位主考官,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大学士和御史大人。” 楚怀瑾听到后面那两个人的身份,喃喃道:“听说现在的大学士,是三十年前的状元。” “是啊,两朝老臣,先帝在世时的状元,可是了不得。”肖竞压低声音,像是做贼心虚,“不过你得小心着些,听说这位大学士是一个老儒生,比钱老夫子还迂腐,你的身份……他可能不是很喜欢。” 肖竞的话很直白,无非就是想说在那位主考官的眼中,楚怀瑾作为裴烨之妻,难登大雅之堂。 “唉……你和裴烨的事情要是再晚上半年就好了,只消半年,等你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你们再成亲……岂不是两全其美了?” “……不用。”楚怀瑾捡起了书卷,继续翻看,“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只会更早嫁给裴烨。” “……”肖竞有些傻眼,“你就这么喜欢裴烨?” 楚怀瑾“嗯”了一声。 肖竞顿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瓜子没什么么滋味儿了:“哎我真羡慕你,这么年轻就成亲成家,还考中进士,未来可期。” 楚怀瑾从自己身侧抽出了一本《中庸》,递给对方:“那你也多看书,去参加科考吧。” 第59章 “哎呀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我老子是武将出身,你还指望着他的儿子能当状元啊?我要不是徽旻书院的院生,能够免去童试,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中。” “……那你武功很好吗?”楚怀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善于带兵?” 肖竞这下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裴烨和楚怀瑾这对夫妻比起来,他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志不在此,”肖竞拍了拍手,掩唇咳嗽道,“我母亲跟我说了,只要我能够健康长大,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就是圆满了。” 这话确实像是精国侯爷夫人能说出来的话。 楚怀瑾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样……也很好。” 像肖竞这样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爱他疼他一辈子。 自己高兴就好了,就算没什么出息也不要紧。 裴烨有出息,可他是将脑袋栓在裤腰上,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楚怀瑾有出息,可他昼夜不分地读书,每日都过着重复枯燥的日子。现在还好了,放到以前,他读书读得双手都是冻疮,病情日益加重,好多旧书卷上都沾着他咯出来的血。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过肖竞这种人生呢? “好了,马上要黑天了,夜里又要下大雪,你赶紧回府吧,不然夫人又要着急了。”楚怀瑾催促道。 “行,知道了。”肖竞站起身来,身边的小厮立马打着伞跟了上去,“那回头见,怀瑾,有事儿就来精国侯府找我,裴烨不在京都中,换我来照顾你。” 楚怀瑾听这小祖宗的话,眼皮子都跳了两下。 身边的管家脸色都沉了下来,注视着肖竞,巴不得对方赶紧走的模样。 楚怀瑾赧然一笑:“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 这几日没怎么下雪,殿试那一日还放晴了,这是个好兆头。 殿试不用连着考九日,只需要用一个半时辰的时间,答出两道选题便可。 这种考试内容对楚怀瑾来说不算难事,他甚至提前两刻钟交了答卷,是第一批交卷的人。 不一会儿,所有的贡士都交卷了。 他们又等候了一个多时辰,在此期间,他们被请到偏殿用膳。 楚怀瑾没有多吃,只用了一些糕点填肚子。 他们用膳后没多久,评卷的结果就出来了,三位主考官公布了前十名,作为进士及第的人选。 这十个人得由大皇子翼王殿下见过之后,才能评判出前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报到第九个,才轮到楚怀瑾。 楚怀瑾眉头一蹙,不经意间抬起目光,正好碰上了大学士的眼神。 那个老人的眼神很犀利,充斥着试探和审视的意味。 楚怀瑾连忙低下头,怕自己做出什么冒犯之举。 他环顾四周,发现前十名多数都是中年人,只有一个看着年轻的,据他所知也有三十一岁了。 楚怀瑾今年刚及冠,是这批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也是最瞩目的一个。 按着名次,他是第九个和翼王殿下会见的人。 轮到他之后,他由小太监们引着,来到了密阁中。 翼王殿下看着很年轻,他是皇长子,但不到三十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皇家气度,他双眉横斜,神采飞扬,看不出他曾被圈禁在宗人府长达一年的时间。 楚怀瑾先是按着礼数给对方行礼,随后被赐座。 本来以为翼王殿下会问他一些犀利的问题,但是完全没有。 桑扶澜仔细地打量了他三四遍,随之一笑:“果真是裴仲元看上的人。” 他叫得亲切,可楚怀瑾知道,桑扶澜和裴烨并不熟。 侯府有侯府的立场,裴烨是侯府的二公子,从小到大都被家人告诫,不可与诸位皇子走得太近。 楚怀瑾敢断定,翼王殿下和裴烨并无多少交情。 不过桑扶澜表现得这么热切,恐怕是想要……笼络他。 裴烨,安靖侯,南疆十万大军,这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楚怀瑾睫毛轻颤,颔首道:“殿下谬赞了。” 桑扶澜轻轻叩桌:“其实方才那三位主考官已经将前三甲的人选定下来了,只不过是等着我拍板而已。我这个监考官,就是走走过场罢了。” 楚怀瑾呼吸一屏。 “想知道你是第几个吗?”桑扶澜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在他们呈给我的名册上,你是第四个。” 不是前三甲,那就要被划作二等进士了。 “不过我和钱老夫子合算了一下,给你争取到探花郎了。”桑扶澜的目光一直紧紧跟在楚怀瑾的脸上,见他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更加觉得有趣,“你的才学很是出众,其实就算是让你当这个状元郎,也不为过。” 楚怀瑾的喉结缓慢滑动了一下,“谢殿下下的抬爱,瑾定铭记心中。” “大学士就是整个朝廷的老古董,本王拗不过他,如若不然,肯定能给你争取到状元的位子。”桑扶澜将手中的探花郎玉牌递给对方,“不过也恭喜了,楚……公子。抱歉,等你入朝为官,本王再改口。” 楚怀瑾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安靖侯前几日递信给本王,希望你殿试之后能前往南疆陪他,这件事你可知晓了?” “……是。”这是他们的约定。 “好,那本王明日先请礼部给你拟一个翰林院的闲差,等你归京之后,再给你争到实权。”桑扶澜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怀瑾一眼,“楚公子,别让本王失望啊。” 原来裴烨已经和桑扶澜通过信了。 看来他们之间也不用彼此隐瞒什么了。 楚怀瑾和裴烨自始至终都会站在一条线上,裴烨选了桑扶澜,就相当于他选了桑扶澜。 既然他和裴烨都是桑扶澜的人,那么桑扶澜自然也懂得如何给楚怀瑾谋好处。 这个探花郎的名号,就是桑扶澜送给楚怀瑾的见面礼。 “除此之外,本王再送你两匹千里马。楚公子,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还请保重。”桑扶澜道。 楚怀瑾的胸脯忽地起伏了一下,他的心跳得很快。 因为他听到了这句话,表示他……马上要去见裴烨了。 三月未见,不知郎君安否? 第79章 心力交瘁 从京都到南疆,马车慢行,约莫要在路上花二十日左右。 楚怀瑾心中急切,让车夫快马加鞭,争取在半个月之后抵达南疆。 他们的行程是快了,但是这一路上着实不好受。 别说本来就身子弱的楚怀瑾了,就连阿素和岳明几个身子壮实些的小厮都承受不住。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慢下来,就按着现在的速度往南边赶去,苦了几日之后,众人都适应了,后面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离开京都的第十六日傍晚,他们抵达了南疆荟城。 这是裴烨攻打下来的第一座城池,他们目前正在这座城池休养生息。 他们即将攻打的城池与这座城池挨得紧,不过三四十里远,若是脚(n)(f)程快的话,半日便到了。 裴烨等人现在应该正商量着怎么取下一座城池呢吧。 此时荟城静得出奇,沿街没多少百姓,楚怀瑾一路上观望着这些百姓,看到他们露宿街头,衣衫褴褛,心中一阵寒凉。 二三十年前,荟城还是禹国的领地,这里稍微年长一些的百姓,都曾经是禹国的人。 南疆不算富庶,但也能让家家户户都过上温饱的正常日子,可这些百姓怎么被折腾成这样? 南蛮人未免太过分了。 倏然间,楚怀瑾看见了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孩儿,赤着脚在大街上乞讨。 不一会儿,路过的官兵将男孩儿召到身边,询问了对方什么。 一番交谈之后,那个官兵将男孩儿引到施粥的地方,叮嘱了几句。 楚怀瑾心中不忍,给梦秋塞了五个干饼,半兜子点心,还有两罐温热的羊奶。 “拿去给那孩子吧,再塞给他一些银瓜子,他的父母大概死在荟城一战了。”楚怀瑾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梦秋颔首,准备将那些东西拿给那个孩子。 几人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梦秋上来,脸上还带着一抹惊喜的笑意:“公子,侯爷来接您了!” 楚怀瑾听到这个名字,一颗心骤然猛跳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唇角有些干,说话也磕巴:“他来了?在外面吗?” 话音刚落,门帘处就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阿瑾,好久不见。” 楚怀瑾踉跄了一下,去掀开车帘,还没见光,就感觉到对方将自己揽在了怀中。 搂得结结实实的,怕是连风都钻不进来。 楚怀瑾鼻子一酸,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好久不见。” 马车上的丫鬟和小厮都自觉下车了。 第60章 楚怀瑾想要去拦,又被裴烨打断:“不用管他们,我等会儿让秋言将他们送到府中去。我在荟城临时设了一个将军府,用来接待你们。” 他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往对方冰冷的手心中哈了一口热气:“冷不冷?这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楚怀瑾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噙着眼泪看着对方,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发红,看得裴烨心都要碎了。 “别哭,我不是在这里了吗?”裴烨脸上也有些憔悴,连着三个月的挣扎,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楚怀瑾捧着他的脸,向他投去珍重又爱怜的眼神,旋即吻了上来,温凉的泪水终于从脸上滑落。 二人的脸紧紧贴着,裴烨自然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眼泪,他也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勺,加深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吻。 “阿瑾,谢谢你过来看我。”过了很久,二人的唇瓣才分开,裴烨和他额头相抵,眼神中的疲惫都散去了几分,“这一路上一定很累,我的阿瑾……辛苦了。” 楚怀瑾摇摇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的脸上,带着一股竹木清香味:“没……不辛苦。裴烨,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裴烨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我也想你,很想你。” 后来二人就没怎么说话了。 楚怀瑾就这么躺在裴烨的怀中,差点睡过去了。 裴烨所说的“将军府”其实十分简陋,府中只有三个院子,地方小得可怜,但这似乎已经是荟城中还算不错的宅子了。 “对不起阿瑾,这地方太小了,你凑合着住吧。”裴烨将他牵到卧房里,“比不上京都的侯府,但好歹也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楚怀瑾没有嫌弃,从前他在楚府的时候,住的地方还不如这里呢。 而且床上的枕被都是崭新的,看上去是刚换过的,在战乱之中的荟城购得这些东西很不容易,裴烨为了迎接他,肯定做了不少功夫,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累的话就先歇息一会儿,等到晚膳的时候我再叫你。”裴烨亲了他的脸颊,“我军中还有事儿,没法陪你太久,等到晚上我再回来好好陪你,可好?” “军中这么忙吗?” 楚怀瑾心中惊了一下,他是知道裴烨有多重视自己的,他长途跋涉赶到南疆,就算有什么急事儿,裴烨也肯定会先陪自己一会儿。 现下裴烨这般行色匆匆,足以见得军中发生了不小的事儿。 “是,审出了一个奸细。”裴烨面色沉重,“上次和蒙冲二位将军聊过之后,我就留了个心眼,将身边的心腹和南疆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官都彻查了一遍。已经百般谨慎,但是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前不久攻打棉城的时候,这个奸细泄露了我手下副将的位置,不仅给那些南蛮人开了个运送粮草的口子,还让我副将手里那一支队伍全军覆没了,整整三百人,都没了。”裴烨悔不当初地锤了一下桌子,脸上全是愤恨之色,“我的副将被敌军擒获了,生死未卜。我现在先去审问那个奸细有没有和南蛮人勾结,或许这是救人的关键。” 说完这些之后,他才略带歉意看着楚怀瑾:“抱歉阿瑾,我现在不能陪你了。审讯室那儿离不开我,我得再去一趟。” “没事,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楚怀瑾拍了拍他的手,“军中的事要紧。” 裴烨这一去,一连两三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晚膳时分有侍卫过来传菜,楚怀瑾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让人撤走了。 南疆的天色黑得没有那么快,楚怀瑾站在院子里,眺望天边烧红的残霞。 倏然间,他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看着有几分萧索。 楚怀瑾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慕淮将军。 他左臂断了一小节,像是魂魄都残缺了一块似的,了无生机的模样。 楚怀瑾见过慕淮从前是如何恣意昂然的,所以见到眼前这人,他差点认不出来。 慕淮先是行了一礼:“楚大人。” 楚怀瑾回礼:“就算入朝为官,慕将军的品阶也远在我之上,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大人前途光明,不可能拘于现状,”慕淮自嘲一笑,“哪儿像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楚怀瑾无声地叹了口气:“慕将军何必妄自菲薄?” 慕淮又勾唇哂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既然慕将军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吧。”楚怀瑾将人引到亭下,“南疆的天气比京都暖和些,三月天已经开春了,坐在亭下也不打紧。” 慕淮脸色有些犹豫:“楚大人……” “说起来,我也是想问问你们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在裴烨身边,我总担心他瞒着我什么。”楚怀瑾又道,“若是慕将军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慕淮闻言,颔首道:“大人哪里的话。” 二人坐在亭中,梦秋怕楚怀瑾伤风,又给他披了一件斗篷,拿了个手炉来。 荟城中没什么好茶,二人现在喝的茶叶,都是楚怀瑾从京都中带过来的。 “这几个月以来,主帅未曾受过什么重伤,只不过日夜操劳,实属疲惫。”慕淮娓娓道来,“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大小事儿都得靠他拿主意。荟城这一战并不轻松,我们的人死伤惨重,南蛮人兵败弃城,留下了这样一座废城,街上都是乞讨的老弱病残,房屋宅院也年久失修,周围的耕地作物都被他们一把火烧得干净,蛮人是想要逼死荟城的老百姓。” 楚怀瑾听了之后,心中揪紧:“那得将这件事禀告给朝廷。” “主帅已经送信过去了,不过还没有收到回信,现在只能向附近的城池求助。还好曾经主帅和这一片的知州知府都有交情,他写求援信,多数都收到了回复。” “先前累一点就累一点吧,我感觉真正让主帅感到寒心的,是下属的背叛。” 慕淮的目光垂落在那杯还在冒热气的茶水上,右拳忍不住攥紧:“不知侯爷是否已经跟大人说了,我们南疆军出了奸细,而且那人还是和侯爷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裴烨小时候经常待在南疆,和几个叔叔伯伯辈的人一起生活,那些叔叔伯伯们也有孩子,也会把孩子带到南疆培养,裴烨有几个这样的兄弟,不足为奇。 可是他们既然有着这样的交情,又怎么至于……背叛对方? “那个奸细害了主帅的副将,那位副将也是……和主帅一起长大的兄弟。”慕淮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不忍心,“现在没有人比主帅更伤心了。” 两个好兄弟,一个成了叛军的奸细,一个还在敌军手里,生死未卜,换做谁都会心急如焚的。 怪不得裴烨今日那般行色匆匆。 就算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还特意来接楚怀瑾回来,已经做得够多了。 楚怀瑾怔怔地看向院子门口,本就焦躁不安的心再一次高悬:“我想去看看他。” “我劝大人最好还是别去了,”慕淮劝阻他,“主帅很是爱惜大人,每次见到大人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若您再去见主帅,恐怕会让他分心。” 楚怀瑾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就让他这么等着,他心中也不是滋味。 “大人若实在着急的话,不如给主帅炖一锅鸡汤吧。”慕淮主动提出建议,“据我所知,主帅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用膳了,每天不是干粮咸菜对付一口,就是直接不吃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的身子也熬不住了。如果是楚大人做的饭菜,我想……主帅应该是愿意好好吃完的。” 楚怀瑾会意了,他又向慕淮行礼:“我关心则乱了,多谢慕将军指点迷津。” 慕淮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来:“天色不早,我也应该离开了。” “梦秋,去送送慕将军。”楚怀瑾吩咐梦秋,梦秋应声了,但刚想要上前,就被人止住了。 只见慕淮轻轻摆手:“留步,我自己走就是了。” 楚怀瑾见状,也没有强求,只道了一句:“将军慢走。” 第80章 共度患难 夜里,楚怀瑾还是没有等到裴烨回来。 他坐立难安,一直盯着院子外头看。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去找对方的时候,玄风突然狼狈地闯进了院子里,跟楚怀瑾通报:“公子,侯爷带人攻打棉城了。” 楚怀瑾面色发白:“怎么这么突然?” “被敌军擒获的那位胡将军……已经被虐待而死了。”玄风说完这句话之后,面含悲痛之色,看向漆黑的地面,“他的尸体被敌军悬挂在棉城墙头,是宣战之意,侯爷迎战了。” “……裴烨现在情绪激动,不是迎战的好时机。”楚怀瑾抿了抿唇,心火烧得旺盛,语气也急切了许多,“这是钻进南蛮人设下的套了。” “侯爷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出发了,现在大军已经赶了十里路了。”玄风道,“侯爷让属下回来和公子知会一声,让您在荟城等着他凯旋。” 第61章 话是这么说,可是楚怀瑾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等对方呢。 “拿下棉城……你们有多少把握?需要多久?”他问道。 玄风琢磨了片刻,保守估计道:“拿下棉城的把握很大,但是至少得花三五天的时间。南蛮人早就有弃城的打算了,不过还是想在退兵之前,败败我们的士气,所以才将胡将军……” “我懂了,你先去支援裴烨吧,你跟他说,我会等着裴烨回来的。”楚怀瑾招呼梦秋,让她将炖好的鸡汤端了过来,“这是我给侯爷准备的鸡汤,你带着交给他,让他记住一定要按时用膳,不要将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玄风接过了鸡汤,说了声“是”,随后就消失了。 等到他走后,楚怀瑾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失神落魄地仰头望月。 其实他现在很想跟着过去,去陪伴裴烨,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给裴烨添麻烦,所以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荟城。 得知了这些事情之后,和裴烨重逢的喜悦之情都变淡了。 他现在只希望裴烨能够平安归来。 … 这一战打了两天,第二天晚上南蛮人就撤兵了,他们离开之前又放了一把火,留了一座废城给他们。 胡宪辕胡将军的尸体被取下来了,是裴烨亲手取下来的。 听说将尸体取下的时候,胡宪辕身上没有一寸好皮,只有一张脸没有被破坏,那是南蛮人想要故意羞辱裴烨,才这么做的。 毕竟只有这样,裴烨才能认得出来这人是谁。 楚怀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赶了过去,赶到棉城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胡宪辕的灵堂里,给对方烧纸。 棉城的死气比荟城还重,当晚还下了一场雪,这应该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 雪花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黄纸,遮去了所有人的视线,灵堂内有断断续续的啼哭声,有的人脸都红肿了,望着胡宪辕的棺木,泪流不止。 裴烨在灵堂里守了一夜,楚怀瑾在不远处的偏房里等着,时不时地送些茶水点心过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裴烨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灵堂中了。 玄风和秋言将人架到了偏房中,请了军医给裴烨治伤。 楚怀瑾这才看见对方的肩膀上竟然有个血洞,连血迹都没干,明显是这两日刚添的伤口。 在军医给裴烨处理伤口的这会儿功夫,秋言和玄风私下里跟楚怀瑾说,让他帮着劝劝裴烨,如若不然,裴烨只会更加胡来。 楚怀瑾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他醒来,我会和他说的。” 楚怀瑾就在裴烨身边待着,照顾了对方两天两夜,等到第三天早上,裴烨才缓缓睁开眼睛。 楚怀瑾睡得浅,听到对方醒来的动静,也很快被惊醒了。 他给裴烨倒了一杯温水,给对方喂了下去,随后又用帕子擦对方的脸。 “你知道吗,你的脸色很难看,一点血色都没有。”楚怀瑾趴在他身边,声音轻柔,“你又不是神仙下凡,你是人身肉长成,怎么能如此为难自己?” 裴烨心口酸得厉害,他无力地阖上了眼睛,双肩微微发抖:“胡宪辕死了,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楚怀瑾又用帕子擦了擦他的眼泪,“你明明知道害他的人是谁,还要将所有错往自己身上揽,裴烨,不要这样……这样会很累。” 他第一次看见裴烨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在他的眼中,裴烨永远都是那般坚强可靠,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哭,永远不会向别人示弱。 可是今日裴烨却流眼泪了,为一个牺牲的弟兄,为了一个本不该被辱致死的人。 “不,不是……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个奸细,他原来是八皇子的人,八皇子为了报复我,才用了这张底牌。”裴烨的眼圈都红了,“老胡的死,跟我有关。” “如果你这么说,胡将军的死还跟我有关,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得罪八皇子的。”楚怀瑾捧着他的脸,俯下身子,吻去了他眼角的泪,“裴烨,错的是心怀叵测的人,错的是忘恩负义的人,错的是赶尽杀绝的人。” 八皇子用心险恶,那个奸细背信弃义,那些蛮人丧尽天良。 这些人都有错,唯独裴烨没有错。 “阿瑾……” “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楚怀瑾又接着道,“八皇子藏了这张牌,他随时都可能会用,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儿。不是胡宪辕,也有可能是别人。” “此事已经成定局,幸好棉城已经被拿下。此时此刻,你该将收复棉城的喜讯和胡将军战死的消息一同传回京都,向皇上多讨要一些抚恤金。胡将军已经去了,但是他的家人还在,别人不好开这个口,只有你能。这也是你唯一能为胡将军做的事情了。” 裴烨抿着唇:“我现在就去写。” “信我已经给你写好了,只不过还需要你盖的章。”楚怀瑾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信纸,若是裴烨细心些,就会发现这信纸正好是军中通讯特制的信纸,楚怀瑾之用心,可见一斑。 “你肩上有伤口,先别乱动。”楚怀瑾将欲要起身的人按了回去,“裴烨,肩膀上的箭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箭要是再歪一些,就会直接射穿你的喉咙,你可知道?” 裴烨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先前答应过楚怀瑾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现在却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他确实没法儿辩驳什么。 “你受了重伤,却不告诉旁人,还在灵堂中守了一夜。我知道你和胡将军兄弟情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你都出事儿了,整个棉城的善后事宜都无人操办了。” 楚怀瑾说着说着,便不再说了。 “我理解你,也能明白你的苦心。你是个经验老道的将军,这次做了那么多不理智的事情,肯定是因为被伤透了心。”楚怀瑾低头,很轻地碰了一下裴烨的唇,“裴烨,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陪着你,还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棉城战后修建的事情我已经差人去做了,你别再挂心。” 裴烨阖上了眼睛,又有两滴眼泪迅速划过他的脸颊。 他沙哑道:“谢谢你,阿瑾。”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楚怀瑾道,“你从前总是这么对我说,现在我将这句话还给你。” 裴烨勾了一下唇,他按住了楚怀瑾的头,往自己胸口上揽。 “阿瑾,原本我让你在京都等着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你刚过来,就见到了这般颓废落魄的我,当真是……” “你觉得难堪吗?”楚怀瑾听见了对方有力沉稳的心跳,焦躁的情绪才平稳了很多,“可是我觉得庆幸。” 裴烨的眼神猝然亮了一下。 “我庆幸在这种时候陪着你,没有让你一个人面对。我也庆幸虽然我人微言轻,但是依旧能帮到你。”楚怀瑾握住了对方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裴烨,我不想一直让你一个人挡在前面,将所有的痛苦都生吞干咽下去,我想和你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 裴烨用下巴蹭了一下对方的额头:“阿瑾,遇到你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楚怀瑾回道:“我亦是这么想的。” 裴烨醒了,醒来的当天就下床走动了。 虽然伤势还没什么好转,但他也要起来办公,棉城的事情耽误不得,他得赶紧安排好大小事宜。 不过他也没有很操劳,毕竟楚怀瑾在他身边,能够帮忙出谋划策。 二人在棉城待了半个多月。 一方面为着战后修建的事情,一方面为了整理证据。 “八皇子万万没有想到,他安插在我这儿的奸细,最后将他供出来了。”烛光轻晃,裴烨的脸忽明忽暗。 楚怀瑾问:“那人是不堪受刑吗?” “非也,”裴烨沉着一口气,过了很久才道,“他觉着对不起我和老胡,所以才将自己的主子给供出来了。我从未对他用过一点刑罚,一直到现在,也是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楚怀瑾听了之后,眉心紧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愿意做人证,出面指控八皇子桑扶垣。”裴烨将整理好的口供叠在了一起,锁在了箱子里,“蒙叔那边还有一份口供,是指控二皇子外祖家残害我裴家忠良的罪证。等到回京,我会将这些罪证都呈给陛下,让陛下定他们的罪。” “如此一来,二皇子就再无登位的机会了。”楚怀瑾唏嘘道,“其实我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先前皇上没有亲自监考,反而派了大皇子翼王监考殿试,立储的倾向已经明了了。” “若二皇子夺嫡失败,新皇会将他派到北边的封地。”裴烨眼神中乍现一抹凶光,“阿瑾,我想桑扶敛和桑扶垣他们偿命。” 偿了他们裴家人的命,也偿了胡宪辕的命。 “最多一年。”楚怀瑾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稍安毋操,“我走之前,翼王跟我说,最近陛下越发体力不济,丹药吃得更猛了,陛下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恐怕……挨不过明年的冬天了。” 第62章 裴烨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我会耐心等着这一天的。”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 第81章 亲生父亲 南疆的荟城和棉城都收复回来了,一行人也该琢磨着归京的事宜了。 这几日南疆天气好,放了几个大晴天,楚怀瑾和裴烨还挑了一天出去踏青。 裴烨向朝廷要到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救济钱,也是缓了荟城和棉城的燃眉之急。 又过去了半个月,裴烨终于带着楚怀瑾回京都了。 回去的路没有来时这么着急,他们慢慢悠悠花了二十来天才到京都的地界。 越往北走越冷,楚怀瑾又不小心感染了咳疾,回到府中连着躺了三四日。 这几日,裴烨就在府中照顾楚怀瑾。 二人回到京都,惊动了不少的人,在此期间,侯府迎来了两道圣旨。 裴烨收复南疆,皇上亲自下旨封赏,因为裴烨本来就是众武官之首,已经赏无可赏,便又赐了一个“镇南将军”的头衔,外加黄金万两,良田百亩。 楚怀瑾是科考前三甲,按照惯例,可以直接入朝为官。圣上将他送到了户部,提拔到了六品官衔。 双喜临门,本来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但是楚怀瑾病着,裴烨也没有心思办宴,就让府中的人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跟着沾沾喜气。 除此之外,裴烨还给阖府上下发放了领赏,每人都领到了一百两银子。 按照裴烨的话,这银子就是奖赏他们在两位主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功劳。 第五日的晚上,楚怀瑾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他由裴烨搀着,在院中走动了一番。 “前几日躺在床上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总是让我想起从前。”楚怀瑾折下了一枝即将要枯败的梅花,声色淡淡,“还好已经是春天了。” 裴烨将手中抱着的斗篷铺开,给对方披上:“在南疆的那些天,你肯定累坏了。这次生病,兴许和你那几日的操劳有关。” 楚怀瑾摇摇头:“还好,我不累。” 虽然已经四月了,但此时京都还是一片天寒地冻。院中的积雪又化作肮脏的泥水,院中的红梅也大多开放着,没有凋败的痕迹。 只有楚怀瑾知道,现在已经开春了。 “别在风中久立,阿瑾,先回房休息吧。”裴烨用手捂住了他通红的耳朵,“耳朵都冻红了,还敢在这里继续吹风。” 楚怀瑾“嗯”了一声,旋即搂着裴烨的脖子:“你抱我回去,我现在不想走。” 裴烨忍不住笑:“你现在也学会撒娇了。” “有吗?没有吧。”楚怀瑾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你不抱我,我自己走就是了。” “等等。”裴烨伸出手,拦住他的膝弯,将人直接打横抱起,稳稳地朝着房中走,他对楚怀瑾耳语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的病也已经好了,阿瑾,我们已经快五个月未曾亲近了。” 五个月,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 微风拂过,吹动枝头积雪,楚怀瑾心中恍惚,他在裴烨热切的目光下缓缓点头:“不过……不能太过分,我后日就要上早朝了。” 若是又将身子折腾散了,就不好了。 裴烨吻他的脸:“你放心,我老实得很。” 楚怀瑾睨了他一眼,没有揭对方的底。 … 四月很快过去,五月之后,就是真的开春了。 五月初时,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安靖侯裴烨带着蒙冲左明二位早已“战死”的老将军和二皇子外祖一家对簿公堂,宣称对方曾在南疆军中安插奸细,致使南疆军损伤惨重,裴家满门忠良,只留下裴烨一人。 后又称八皇子伙同二皇子做了这些勾当,这才导致胡宪辕被敌军逮住,虐杀而亡。 这样的消息当真是骇人听闻,皇上立刻加派人手彻查此事,说要给裴烨和所有的南疆军一个公道。 这件事的进展比裴烨预料得还要顺利几分。 大理寺已经去拿人了,两位皇子也被关在宗人府,等候发落。 没过多久,皇上又宣布了一道圣旨,册封大皇子桑扶澜为太子,册封礼定在了六月初五。 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裴烨将自己关在祠堂里,连着三四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楚怀瑾没有阻拦对方,只是派人中途送了一次饭和三次水。 五月末,京都已经彻底看不见雪色了,楚怀瑾在院子里栽种了一些杜鹃花,添了些颜色。 他在刨土,裴烨在一边练剑,二人互不打扰,一副安宁长乐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闯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件:“侯爷,公子!外面有个人说要见你们!” 楚怀瑾放下了手中的铲子,裴烨也放下了手中的剑,他们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小厮的身上。 小厮抹了一把汗,他是跑着过来的,到地方了之后上气不接下气:“是这样的,公子,外面有个人说他是公子父亲的侍卫,他希望奴才将这封信转交给公子。” 楚怀瑾的心瞬间坠落:“是楚锐一家人的消息?” “不是,不是。”如果是楚锐的来信,管家根本就不会让对方踏进侯府的门,那个小厮解释道,“是公子的亲生父亲,那位老爷是姓陆的。对方说他们前一阵子找到了孟家,然后又通过孟家老爷得知了公子现在的消息,特意求见公子一面。” “姓陆的……老爷,”楚怀瑾的面色倏然间红润起来,心猛猛跳,动作很快地将那封信拆了,浏览了一遍,“我的亲生父亲,他还没死,他还活着……” “是啊,”那个小厮也笑了,他是真心为楚怀瑾感到高兴,“陆家老爷说他只知道公子母亲孟小姐的小字,所以不方便找人,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找到了孟家。得知公子母亲已经故去,陆家老爷心中感伤,但好在公子还在,他又跋山涉水来到了京都,只希望见公子一面。” 原来他们在堂中聊了那么久,看来管家害怕对方是骗子,所以细细盘问了许多问题。 楚怀瑾将那封信收到了怀中,着急之下握住了那个小厮的手:“就来了个侍卫吗?快带我去见他。” 小厮顿时觉得如芒在背,他一下子将自己的手抽开,在裴烨鹰隼一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和楚怀瑾继续聊下去:“就在……前厅,只有个侍卫,还是侯爷领着公子去吧。” 楚怀瑾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抓住了裴烨的手,往前小跑了两步:“裴烨,那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来找我了!” 见他心情如此雀跃,裴烨脸上那点阴云一扫而空,他也跟着笑:“阿瑾,你慢一些,岳父还没亲自来,你别这么激动,仔细摔着了。” 楚怀瑾和裴烨一起来到了前厅,接见了那个侍卫。 那侍卫长得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见到裴烨和楚怀瑾之后,给他们行了一礼:“属下参加少主和……。” 裴烨心安理得地接了下来:“我就是你们少主的丈夫,你随便怎么唤我都行。” 楚怀瑾为他解围:“叫侯爷就是了。” “是。”那侍卫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信物,可以看得出来面对二人的时候他有些紧张,身子绷得笔直,“这是老爷托属下转交给少主的,老爷说若是少爷还肯认他,就于明日在醉望楼见面。” 那是一枚翡翠戒指。 楚怀瑾曾经在自己的母亲手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戒指。 看来对方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作者有话说】 明日休息一天,下周完结。 第82章 有心栽培 “醉望楼是离侯府最近的酒楼,从这坐马车过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裴烨低下头来,在那个侍卫看不到的地方,捏了一下楚怀瑾的手掌心,“也是有心了。” 楚怀瑾也轻轻地笑了,他对那个侍卫说:“消息我收到了,你回去待命吧。” 侍卫颔首:“属下告退。” 待那个侍卫走后,楚怀瑾将那枚翡翠戒指放在手心中,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原来这翡翠戒指竟然是一对的……” 裴烨见状,让下人取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楚怀瑾:“看好了之后就妥善收起来吧。” 楚怀瑾点了一下头,旋即将那枚戒指放到了匣子中,他面向裴烨:“明日下朝之后,我们一起去醉望楼,可好?” “既然是见岳父,我当然也是要跟着的。”裴烨答应了,“阿瑾,恭喜你,终于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楚怀瑾捂着自己的心口。 他本以为自己的双亲都已经去了,但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活着。 从此之后,旁人再提起“父亲”二字的时候,他的脑中不会再是楚锐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了。 “裴烨,我现在就有点紧张。”楚怀瑾将裴烨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前,“我的心,跳得很快。” 第63章 裴烨将他搂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相信岳父此时一定和你一样,急着见你,但是他怕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才决定明日再见。今天你好好歇息,晚上早点睡,别让岳父瞧见你憔悴的样子。” 楚怀瑾“嗯”了一声,他环住了裴烨的腰,整张脸都闷在对方的怀中。 裴烨身上有一种厚重的沉木香,每次闻到之后,楚怀瑾都会放轻松很多。 今日楚怀瑾没做什么事儿,用完晚膳后又看了一会儿书。 裴烨晚间和他一起看书,不过他看的是兵书,二人比肩靠着彼此,桌边放了两盏烛灯。 最近已经开春了,二人换上了稍微薄一点的长衫,靠近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热。 说来也是奇怪,裴烨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看书的人,但是自从和楚怀瑾成亲之后,他就总是往书房跑。 原来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只要和对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安心。 二人今日睡得早,未到亥时就歇息了。明日需要上早朝,二人天不亮就得摸黑爬起来。 … 皇上病重,退居晨晖殿,由太子桑扶澜每日上朝听政,处理各种事宜。 今日的早朝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通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退朝了。 退朝之后,太子桑扶澜唤住了裴烨和楚怀瑾。 众人面面相觑,倒也没有议论什么。 大家先前都知道楚怀瑾和裴烨是什么关系,但是从未有人点破,现在太子单独将两人留下来,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色。 裴烨是众武官之首,本来可以直接走在前面,但是他却驻足在原地,等着身后的楚怀瑾走过来。 桑扶澜见状,也并未说什么,他淡然一笑:“二位,紫炎殿偏殿移步吧。” 紫炎殿是皇上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但是现在桑扶澜尚未登基,只能在偏殿和臣子议事。 桑扶澜下去更衣了。 裴烨和楚怀瑾由太监领着前往紫炎殿,这一路上,楚怀瑾的脚步有些虚浮,裴烨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给他使了一个颜色:放心,应该不需要太久,今日下朝早,肯定来得及。 就算来不及,岳明和阿素都是有眼力见的奴才,他们肯定会在约定时间之前赶去醉望楼,和陆老爷说明情况的。 虽然他没有出声,但是楚怀瑾看懂了他的眼神,他缓缓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拜见太子殿下。”二人进门之后,齐齐行礼。 “二位请起,”桑扶澜的语气很温和,“今日召你们过来,主要是想和你们商讨太后的七十岁生辰一事。” 他将礼部拟来的册子递给二位:“太后生辰在即,孤已经问过了父皇的意思,父皇想给太后大办寿宴,因此请了中原五国和西域八国的各国使臣。你们看看寿宴的规格置办和流程。” 裴烨双手接过,和楚怀瑾一起翻看了一遍。 中规中矩,是礼部的作风。 “孤想让你们二位一起去迎接各国使臣,”说到这,桑扶澜颇有些无奈,“本来也不想惊动安靖侯,奈何其他几国派来的几乎都是武官使臣,孤想来想去,还是让安靖侯接见,最为稳妥。” 禹国那些武将各个都长得五大三粗的,而且他们不守礼节、莽撞易怒,容易闹出笑话来。 裴烨直接答应了:“微臣领旨。” 桑扶澜满意地笑了一下,又看向楚怀瑾:“楚大人,你的心思细致缜密,烦请你跟着安靖侯一起帮着迎接各国使臣。” 这事儿该是礼部打点的,可楚怀瑾是户部的人,桑扶澜让他去接见使臣,明显是有心提拔他。 归根到底,他们二人都算是桑扶澜的人,桑扶澜让他们多做事,多露脸,也是在稳固自己的地位。 “是,”楚怀瑾弓腰行礼,“微臣遵旨。” 第83章 父子相见 出了皇宫之后,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们还来得及。 楚怀瑾心中还在想太后寿辰一事。 “你可看过各国递上来的使臣名单了?”他问裴烨,“太子殿下说这次各国使臣多是武将,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人和你在战场上打过交道?” “涟国的大皇子樊郢川我见过,齐国的云麾将军我也打过照面。”裴烨仔细想了一番,“不过我们没有交过手,只是碰过面罢了。” “这样……”楚怀瑾心中明了了,“算起来,这几天他们陆陆续续就要进京都了。” “你与岳父好不容易相见,这几天你们父子二人可以好好聊聊,这些小事,我自己一个人处理了便是。”裴烨抚摸着他眼角的细纹,无声叹气,“你昨夜睡得早,但是看着没什么精神头,可是没睡好?” 任谁知道了这样的消息都不会睡好的。 楚怀瑾下意识靠在他的肩头,猫儿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什么都瞒不过你。” 裴烨听了,轻轻地一笑,不过面上还是有几分心疼之色:“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歇息。” 楚怀瑾刚入侯府的时候,身子弱得很,仿佛风都能将他吹散架了,一日不用药便能咳嗽出血,稍微受点寒气就要在床上卧上三五天。 现在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裴烨可不希望这人将自己累倒了。 前两个月事情多,而且太过繁杂,本来就消磨了人的血气,如今又要同时处理好朝廷的公差和自己的私事,裴烨实在担心这人又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我知道,”楚怀瑾躺了下来,直接枕在对方的腿上,“那我现在睡一会儿。” 从皇宫中出来,乘着马车到醉望楼,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 若是困了的话,确实可以眯一会儿。 裴烨将别在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用下面缀着的流苏逗弄他的脸:“你睡得着?” 楚怀瑾的脸有点痒,他笑着推开裴烨的手:“别闹,我真是想要睡一会儿。” “那你睡吧。”裴烨听到这话,也不再逗他,他将放在马车上的薄毯取了过来,盖在楚怀瑾的身上,“有事儿我叫你。” “……好。” 楚怀瑾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也没有真的睡着,只是眼皮子太酸了,想要闭着眼睛养养神。 昨夜他也一直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稍微有点困意了,又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画面,梦见楚家人那些嘴脸,又梦见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他好久都没再梦过这些画面了,这次大抵是因为听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才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一直到醉望楼,楚怀瑾都没有睡着。 裴烨想要叫醒他,掰开了对方握住自己衣角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泅湿了,那是对方掌心中的汗水。 裴烨拿出手帕,擦干了对方手掌心的手,爱怜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阿瑾,这是喜事,别总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我方才看你眉头紧皱,就知道你没睡着,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很轻,听着像是被羽毛刮过,有点痒痒的,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也只有在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楚怀瑾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角:“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好了,别说这个,现在上楼,正好赶上午膳的时间,”裴烨抚摸了一下对方扁平的小腹,“是不是已经饿了?早上你都没怎么吃。” “嗯,上去吧。”楚怀瑾牵了他的手,“一起。” “好,一起。” 醉望楼一共有四层,天字号包间只有三个,统统在四层。 陆老爷定的就是天字号包间。 楚怀瑾和裴烨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推开屏风之后,发现只有一个风神俊朗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案前放了些京都时兴的点心,一点都没有动过。 屏风前放了两盆翠竹,微风拂过,枝叶窜动。 裴烨几乎一眼就能确定,眼前这人就是楚怀瑾的亲生父亲,因为这二人的面容轮廓……实在是太像了。 楚怀瑾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看着这么年轻,那侍卫一口一个老爷,他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五六十岁了,现在看来,也不过四十岁的模样。 不过……有一点楚怀瑾看清了,他这位父亲的鬓角已经有白发了。 若不是真的伤心过度,损了心神,又怎么至于年纪轻轻便长了白发? 楚怀瑾有些恍惚了。 若是他的娘亲还在世的话,应该也不会显老吧?若是这夫妻二人相见,又将会是怎么样一副画面? 他的唇哆嗦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陆凌站起身来,他的目光锁定在楚怀瑾的脸上,清亮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 “阿瑾……”他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84章 苦尽甘来 这是楚怀瑾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是不知道是他给自己下暗示还是怎的,他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第64章 楚锐唤他名字的时候,从来不是这个语气。 陆凌唤他的时候,他却瞬然生出一种想要哭出声的冲动。 “父亲……”楚怀瑾喃喃道。 裴烨和他稍稍分开了几步,让陆凌只将目光落到楚怀瑾的身上。 陆凌抹了一下眼泪,虽然手指都在打颤,却也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举动,他身上有一种很重的书卷气,什么时候都不至于乱了分寸。 “你们过来坐吧,阿瑾,这位是安靖侯侯爷吧?”陆凌问道。 楚怀瑾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害怕对方嫌弃他们二人的关系,读书人重礼,他和裴烨现在这般,是不符合礼数的。 但是他还是先后退了一步,主动牵起了裴烨的手,向陆凌点头:“是,他是安靖侯,也是我的夫君。” 裴烨的神色比方才见太子时还要严肃几分,他拱手行了一个小辈的礼:“见过……陆老爷。” 陆凌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约莫过了几息功夫,才露出一抹笑,道:“侯爷真是一表人才,你既是阿瑾的夫君,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怎么唤我‘陆老爷’呢?” 裴烨闻言,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和楚怀瑾对视了一眼。 楚怀瑾暗中推搡了他一把,示意对方叫人。 裴烨感觉到自己的唇舌有点干:“父亲。” 陆凌应了这声,随后又道:“我今日担了侯爷这声“父亲”,还望侯爷不要嫌弃我不过是一个白丁。” 裴烨也用同样的话回应对方:“既然父亲将我当作孩子,怎么还唤我‘侯爷’呢?” 他垂首低眸,放低了姿态,介绍自己:“我名叫裴烨,字仲元,父亲可以唤我的名,也可以唤我的字。” “好,好,仲元,请左手边落座。”陆凌伸出手,让二人都坐着说话,“阿瑾,你就临窗坐吧,我让人传菜,你们刚下朝回来,肯定都饿了吧。” 楚怀瑾颔首:“多谢父亲。” 这些菜式是一早备好的,有复热的痕迹,看得出来陆凌已经在此等候很久了。 三个人坐在桌边,安静地用膳,陆凌有时候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是没问到母亲孟泠鸢的身上。 吃到后半段的时候,楚怀瑾终于问出口:“这些年来,父亲一直没有得到母亲的消息吗?” 陆凌听他这么问,眼神黯然:“自从和你母亲分散之后,我就没了她的消息。而且她来到我的山庄之前就失忆了,从来没有给我透露过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只知道她的小字是阿鸾。” 他想打听孟泠鸢的下落都很难,一个大男人去挨家挨户打听人家家里姑娘的小字,怕是要被人报官抓起来。 楚怀瑾明了了,他咬着唇,咬得唇肉疼:“那么父亲到了孟家之后,应该也知道母亲原本的身份了。” 他的母亲在嫁给陆凌之前是楚锐的妻子,和对方分开之后,又回到了楚府。 “母亲当年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回到楚府,她……” “阿瑾,你不用说,我都知道。”陆凌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意,“我还知道……她走得很早,回到楚府没几年,就走了。” 他来到京都也有几日了,听了很多传闻,尤其是楚怀瑾的事情。 他们母子二人的遭遇,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楚怀瑾心中猝然一疼,这对从未没见过面对的父子,一个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妻子,一个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都难免面色怆然。 “我宁愿阿鸾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回到楚府,那时我不在她身边,她身上没有什么银两,只能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投奔楚府。她当时……该有多么无助。”陆凌掐紧了藏在袖下的拳头,眼神露出了一抹和他温润外表不符的狠光,“更可恨的是,楚锐那个畜生,竟然如此对待你的母亲。” 孟泠鸢早亡和楚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裴烨这时候适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给陆凌敬了一杯酒,高声道:“父亲,你和阿瑾第一次相见,便莫要提这些伤心事了。阿瑾的身子不好,若是太过伤神,怕是又要伤身。本来是喜事,大家该笑着坐在一处用膳才好。” 陆凌又用指腹抹了抹眼泪,楚怀瑾也紧着拿袖口擦了擦自己的泪水,二人都重新展露笑容,聊了些近况。 楚怀瑾是今年的探花郎,这件事早就传得全城皆知,陆凌也打听了很多。 “阿瑾,是父亲对不起你,没有早点将你寻回来。你一个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肯定很不容易。”陆凌哀叹了一声,“方才仲元说你身子不好,那是胎里带的弱症,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我将你从小养在身边,养个三五年就好了,可是偏偏让你落到了楚锐那种人的手里……” 楚锐在遇到流寇的时候都能抛弃自己的妻子,他的心胸定然狭窄得很。 这样的人,在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生的孩子之后,怎么可能会好好待对方? 楚怀瑾这十九年,一定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 “父亲说的哪里的话,你这么说,裴烨怕是要进心了,本来是好意劝我们,却没想到让父亲想到了难过的事情。”楚怀瑾在桌底偷偷握住了裴烨的手,朝他莞尔一笑,“父亲不知道,我在侯府待的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很好,身子也被养得壮实了很多。我不是一个人,我科考的这段时间,裴烨一直陪着我。” 陆凌见这二人感情这么好,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一开始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断袖的时候,是有些错愕的。不过那时候他只顾着将楚怀瑾寻回来,便没有想那么多。 他知道楚怀瑾的夫君是裴烨,也知道裴烨的身份,知道裴烨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坊间传言虽然有揶揄调侃之词,但是大家对他们二人的评价不错。 尤其是裴烨。 裴烨是守护禹国南疆的战神,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是个良人,楚怀瑾和他在一起,定然不会受委屈。 陆凌放心了许多,他对楚怀瑾有颇多亏欠,如今见他过得好,也就好了。 “阿瑾,我现在见你这副模样,既替你感到高兴,也为你感到惋惜,你的人生原本可以更好,用不着等到苦尽甘来,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第85章 让你尽兴 楚怀瑾听他这么说,心中又不是滋味,他和裴烨一起劝了很久,劝对方别这么想。 当年发生的那场意外,不是母亲的错,也不是父亲的错。这件事错在天意,错在歹毒的楚锐一家人。 “如今父亲来到京都,不知道在何处落脚?”见对方的神色稍微有所好转,裴烨紧着岔开话头,“如若不嫌弃的话,不如搬进侯府。这样一来,也能和阿瑾作陪了。” 陆凌当然想和自己的儿子在一处,但是他想到了别的什么,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我这次来京都,并不打算久居于此,我的庄子在宁州,我原先想着和阿瑾相认之后就离开的。” 楚怀瑾掐紧了袖口,面色绷紧道:“父亲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就这么回去吗?” “我……” “父亲不如先让自己的贴身侍卫赶回宁州,向庄子里的管家说明此事,让管家安排好庄子中的各项事宜。您就先待在京都之中,哪怕是半月也好。”裴烨给对方出谋划策,随后又伸出手,拢着楚怀瑾的脊背,示意让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转向陆凌,“父亲觉得如何?” 陆凌翕动了一下嘴唇,又看了眼楚怀瑾,这才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裴烨见对方答应了,便唤来了暗中跟随的玄风,让他先回侯府,将这件事通知给管家,让管家帮忙打扫个院子出来,再配上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 这顿午膳三人吃了一个多时辰,再后来他们就不再聊起从前那些伤心事了。 楚怀瑾中了探花郎,又入朝为官,裴烨身负赫赫战功,又贵为武将之首,陆凌这些年来又开了新的书堂,也算是一位桃李满天下的先生。众人聊起近况,脸上才带上了几分笑容。 回到侯府之后,裴烨忙着和楚怀瑾合计接待各国使臣进京都贺寿的事情。 “太子先前暗中跟我说,皇上的身子不大好了,旁人都说熬不过下一个严冬,现在看来,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烛光下,裴烨俊朗的脸被映照得清晰分明,跳跃的灯光有些晃眼,楚怀瑾垂眸,眼神落在他翘起一边的衣襟上,给对方整理了一番。 “太后的生辰就是这两日,还希望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楚怀瑾替他整理好衣襟之后,又顺势躺在了裴烨的怀中,“听说涟国的大皇子已经快要到京都了,大概就是这两日。” “是,涟国的都城离禹国更近一些,所以大皇子收到消息就启程了。”裴烨吻了吻楚怀瑾的耳侧,“这几日开春,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只可惜……摊上了正经的差事,我不能陪着你出城踏青了。” “等太后寿宴之后再作打算吧,城外的花还得再开好一会儿呢,不着急。”楚怀瑾的眸光又落到了裴烨的唇上,不知怎得,他最近看着裴烨的脸,就不想做正事了。 第65章 裴烨闻到了对方身上传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楚怀瑾专有的香味儿,每当情动的时候就会散发出来,每次都只有一点点,得凑近了才能闻到。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在商讨正事儿呢,有些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怀瑾听他明知故问,直接别过头去,轻咳一声:“我……有点热,今日穿得太厚了。” 裴烨攫住了他的下巴,侧身吻他,这个吻很重。 灯影下的二人紧紧相扣,几乎要把彼此融进对方的身体里。 楚怀瑾推他,却推不动,若是裴烨不想放过他,他又怎么可能拗得过裴烨。 “裴……” “好了,我们不待在书房了,回卧房吧。”裴烨将他按到怀里,声色喑哑,“正事儿先商讨到这,接下来还有别的正事儿要做。” 楚怀瑾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但是他没有躲避对方,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舔了一下唇,在裴烨炽热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了一句:“就在这也可以。” 裴烨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书房也可以。”楚怀瑾细若蚊声,让他这样一个正经人说出这种不正经的话,实在是刁难他,他怀疑裴烨听懂了,只是为了逗他,才又问了一遍。 “书房……不怕凉吗?”裴烨从对方身后环住了对方,他忍不住嗅对方身上的味道,整张脸都埋在对方的脖颈上,“阿瑾,书房没有桂花油。” 没有桂花油,会受伤。 楚怀瑾有些难堪地用手掩着唇:“我……我一直随身带着。” “你随身带那种东西做什么?”裴烨侧头问他。 “你还说!”楚怀瑾拍了一下他的手,提醒对方,“上次在马上里,差点就……我怕你下次忍不住,就提前备着了。” 裴烨闻言,断断续续地笑出声:“阿瑾,你还真是周到。不过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就算我再难忍,也会忍下去的,所以你不用为我想那么多。” “我不想。” “什么?” “我不想让你忍,不想让你难受。”楚怀瑾单手捧着对方的脸,和他对视,眼神中的深情快要弥漫出来,“这辈子我做出的所有出格的事情,都是为了你。” 裴烨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阖上眼睛,趴在对方的肩窝处:“可是我爱你,所以我想好好珍惜你。” “可以……偶尔不这么珍惜,你可以破坏我,可以扯烂我,可以……粗鲁地对待我。”楚怀瑾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小口,“只要你尽兴。” 裴烨的呼吸重了几分。 他将烛灯给掐灭,又让守在暗处的玄风离开书房,随后他将楚怀瑾按在书桌上,吻对方的脖颈。 楚怀瑾看到了一晃而过的黑影,心都烧着了:“我突然想起来……玄风方才不会听到我说的话了吧?” 裴烨捏了一下他的脸:“现在才来担心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我……我刚才忘记了。”玄风是暗卫,平时是不露面的,而且一点气息都没有,楚怀瑾没有感受到那人,也实属正常。 “放心,我和你独处的时候,他会闭了自己的听觉,我每次叫他的时候,都得给他打手势。”裴烨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好了,接下来就别想这件事了。阿瑾,书房里肯定没有卧房中好受,轻了重了的,及时跟我说。” 楚怀瑾瓮声道:“……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会多更一点,完结就在这两天了。 第86章 太后宴席 涟国大皇子樊郢川进京都了。 传闻这位大皇子是涟国中宫嫡出,还是皇长子,是最有可能被册封成太子的一位皇子。 和大皇子一起进京的是涟国的内阁大学士,是靖元十三年的登科状元,名唤宁玉酌,足以可见这次涟国给禹国贺寿的诚意。 中原五国,齐国为首,一家独大,剩下排行老二老三的禹国和涟国这几年隐隐有结盟的意思,暗中做了很多小动作,不过这些都是没法摆到台面上说的。 毕竟齐国的君主也不是傻子,若是被他瞧见禹国和涟国交往甚密,肯定也是要有所动作的。 午后,裴烨亲临鸿胪寺,陪了樊郢川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给他介绍京都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 樊郢川对他所说的东西兴致缺缺,不过他的目光一直跟在裴烨身后的楚怀瑾身上,比起那些吃喝玩乐的地方,他似乎对这位楚大人更感兴趣。 裴烨的直觉是何等敏锐,早在对方第一次观察楚怀瑾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对方目光中的不怀好意。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没有侵略性,却也不单纯。 樊郢川喝了一口茶水,随后放下了茶杯,朝着身后的人,轻笑一声:“玉酌,安靖侯身边这位楚大人,真像你年轻时候。” 宁玉酌是涟国的状元,还是早早就进了内阁的人物,是举国皆知的青年才俊,而且他如今二十有七,确实比楚怀瑾年长了七岁,要说楚怀瑾像他,也不算是辱没了楚怀瑾。 可是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对劲。 “殿下。”这时,不怎么开口发话的宁玉酌才冷然提醒他,“逾矩了。” 臣子训皇子,这倒是一件稀罕事。 他在和楚怀瑾下棋,樊郢川和裴烨在一旁赏花,本来互不相关,却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一起去了。 此时,楚怀瑾开口解围:“如此甚巧,下官字昀玉,正好与大学士的名撞了一个字。若是和大学士有几分相像,也是怀瑾的荣幸。” “既然如此投缘,不如请楚大人来鸿胪寺小住几日,就当是陪伴玉酌了,本王看你们下棋也下得挺投缘的。”樊郢川居高临下地打量对方,他双手环胸,背靠围栏,午后的辉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和他嘴角噙着的那抹淡淡的笑。 那眼神让楚怀瑾有些许不适。 但是他瞧着,对面的宁玉酌比他还要如坐针毡的模样。 裴烨怎么可能放任樊郢川欺负楚怀瑾,他坐到了棋盘边上,朝着楚怀瑾送了一记放宽心的目光,随后又面向樊郢川,语气强硬:“大皇子有所不知,楚大人是我的夫人。他身子弱,平时要回府中泡药浴,怕是不方便留在鸿胪寺中。” 此话一出,宁玉酌的气息都屏住了,规规矩矩的一个人,执棋的时候没捏住棋子,落到了棋盘上,将原先布好的局砸坏了。 樊郢川听到这话之后倒是没这么失态,他也跟着坐下来,把着宁玉酌的手,帮他恢复棋局。 宁玉酌一把抽开了手。 樊郢川又按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好似在较劲,边上的裴烨和楚怀瑾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最终是宁玉酌败下阵来,他拗不过樊郢川,只好任由对方控制着自己的手,重新布置好这棋局。 “算起来,本王和玉酌也有超乎寻常的关系。”樊郢川终于收手,眼神落到了宁玉酌的脖颈上,看到对方的喉结紧紧滑动了几次,还露出几根跳动的青筋。 逼得这样一个体面的人失态至此,樊郢川却觉得万分有趣,脸上划过一抹兴味。 “放到一年前,我还得叫玉酌一声‘师傅’呢。” “好了,殿下。”宁玉酌终于出声制止他,“今日殿下累了,不如先歇息吧。” 随后,也不管樊郢川是否答应,他直接对裴烨和楚怀瑾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楚怀瑾看出对方想赶客,便拉着裴烨,告退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楚怀瑾忧心忡忡,他扯了扯自己的脸,凑到了裴烨的身边,问他:“我真的和那位涟国大学士长得很像吗?” “我觉得不像,那个大皇子是在胡搅蛮缠。”裴烨将他揽到怀中,“那位大学士冷得快要冒白烟了,和温柔小意的阿瑾完全不一样。” 楚怀瑾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 他顺势倒在了裴烨的怀中,理了一下鬓发,询问道:“如此疯癫之人,你先前对他的评价怎么这么高?涟国的人当真都认为他就是储君人选吗?” “你别小瞧这位涟国大皇子。”裴烨俯身,和他对望,“你知道吗,他的军功可不亚于我,而且……他从十五岁上战场以来,就无败绩,我手上都有两三场败仗。” “当真如此厉害?” “是。”裴烨沉缓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用兵之道险奇,而且……比我还狠心。” 楚怀瑾呼吸一蹙:“那岂不是……” “用兵之道没有好坏之分,”裴烨顿了顿,又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他的兵法,并非不可取。” 楚怀瑾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方才樊郢川那般无礼,可是吓到你了?”裴烨抵着他的额头问,“只可惜那时是在鸿胪寺,若是再战场上,我肯定对他不客气。” 楚怀瑾摇摇头:“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其实我感觉他并非是想打趣我,而是透着我……” 第66章 “利用你,和那位大学士作对,是吗?” “……嗯,”楚怀瑾哂笑一声,“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觉得不是你想多了,”裴烨面色凝重了几分,“我总感觉他俩看着……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像是正常的皇子和臣子的关系,你能看得出来吗?” 楚怀瑾想起宁玉酌那副难堪的模样,心中为他感到难过,这样的人中龙凤,到哪儿都是一个妥帖端庄的人,却被一个皇子这样玩弄,出糗之后还被他和裴烨这两个外人私下议论。 “算了,别聊他们了。”楚怀瑾挽着裴烨的胳膊,难得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你方才和那位大皇子说了好多有趣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呢。” 裴烨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先前一直是严冬,一出门就下雪,我怕你出门吹风受凉,就不敢带你逛那些地方。等到太后寿宴一过,我就带你逛遍京都。” 楚怀瑾含笑点头:“那我可等着了。” … 太后的寿宴快到了,这几日楚怀瑾和裴烨一直忙活着,有时能得空见上几面,有时各忙各的,根本看不到对方的人影。 裴烨怕楚怀瑾一个人做事的时候遇到危险,护不住自己,就将玄风和秋言都指了过去,专门保护楚怀瑾。 楚怀瑾这几日出门都没带丫鬟,就带上了两个小厮,阿素和岳明,办事的时候难免要出力干活,带上小厮方便一些。 因此他还能看见岳明天天追着秋言屁股后面喊师父的画面,也是奇了,秋言和玄风的隐匿之术都是极高的,却每次都能被岳明这个刚学了点皮毛之术的小子看出藏匿地点,一找一个准。 这下楚怀瑾也不让玄风和秋言隐匿在暗处,干脆让他们跟在自己的身后,当作贴身侍卫。 太后寿宴那一日,楚怀瑾和裴烨分坐两席间,没有紧挨着彼此。 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而且他们的品阶差了那么多,当然是不能坐在一起的。 虽然没有坐在一起,但是裴烨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楚怀瑾的身上,还有他身前的案桌上,看对方喝了多少酒,用了多少瓜果点心。 皇帝病重,没有出面主持寿宴,只好让太子桑扶澜坐在上位。 此时,樊郢川忽然在席间出声:“本王听闻贵国的安靖侯和楚大人是一对夫妻,如此伉俪情深,方才在席间互相对视,好似很关心彼此呢。” 此话一出,满座鸦雀无声。 在禹国,没有人敢当面调侃裴烨,安靖侯的名号可不是拿来说说而已的。 桑扶澜的笑容僵硬了,他和樊郢川对视了一眼,客气答道:“安靖侯和楚大人确实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过一个落座武官席,一个落座文官席,分开用宴,自然是关心着彼此的。” 樊郢川单手抵着额头,饶有兴趣地看向裴烨。从使臣席上只能看到裴烨的位子,如若不然,他的目光大概又会落到楚怀瑾的身上。 “想不到禹国民风如此开放,”樊郢川感叹了一声,“男人和男人,还是位高权重的安靖侯和今年登科的探花郎,好一对佳人,好一桩佳话。”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樊郢川说的这话,像是来找茬的,但是语气也没有很重,更像是在针对楚怀瑾和裴烨。 裴烨正要回应,就听见使臣席上另一道清润的声音。 “确实是佳话美谈。”那人举着酒樽,身着青衣,风神俊朗,举手投足之间自带风度,“请侯爷用酒。” 裴烨立刻会意,不过他没想到这人会为自己解围。 “多谢……云麾将军。” 齐国的云麾将军,谢庭川。 谢庭川话音刚落,武官席上又响起了一道冷哼声,向来不出声的征西将军乌弋也发话了。 “男人与男人又如何。” 席间的知情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忘记了,这位征西将军可是将乾王府那位世子爷给拐到身边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是皇上亲自首肯的。 他们禹国京都确确实实出了不少断袖,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不私下里养几个男宠,但偏偏这些人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既不藏着,也不掖着,恨不得将自己好龙阳的事情昭示整个京都。 樊郢川轻笑道:“诸位误会,本王不是指摘你们什么,本王是羡慕啊。” 这话一出口,更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樊郢川可是涟国未来的国君,王爷侯爷闹成这样也就算了,他可不能…… 宁玉酌掩面咳了一声,示意他收敛几分。 樊郢川和他对视了一眼。 二人的目光短暂地碰撞了几息的时间,最后仿若达成了什么协定,樊郢川选择后退一步,他又笑着解释道:“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本王是羡慕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这么说了,席间的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 桑扶澜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樊郢川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但是如此行径,确实是在打他们禹国的脸。 好在后半段寿宴樊郢川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太后年岁渐长,根本就坐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刚过半个时辰就离席了。 她一离席,桑扶澜就更轻松了,他能力不差,很快重新吩咐歌舞酒宴,让席间的诸位暂时忘记了方才那一段小插曲。 太后的寿宴就这么安然度过了,太子殿下也能给皇上交差了。 回去的路上,楚怀瑾心中觉得不安。 裴烨抚平了他紧皱的眉,随后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担心那位涟国的大学士,他们的大皇子不是好相与的人。” “你关心他做什么?” “其实早些年,我读过那位大学士的文章,名叫《民赋》,读完之后不忍潸然泪下,他是个真心为民的好臣子。”楚怀瑾咬了咬唇,“可是他们的大皇子看着却……而且今日他们在席间多有眼神交流,大学士几番冒犯,不知那位大皇子是否会惩处他。” 裴烨不能同楚怀瑾共情,但是看着楚怀瑾这般揪心,就忍不住心疼:“若是实在担心的话,就掉头去鸿胪寺见对方一面吧。你也可以借机和他结交一番,我看你对他很有兴趣的模样。等会儿我让小厮给樊郢川递一封信,将他约到侯府小叙一番,给你们营造机会。” “什么……” “让玄风和秋言护送你过去,我先回侯府,这样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是……” “没事。”裴烨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正了一下发冠,“去吧,我回家等你。” 楚怀瑾翕动了一下嘴唇:“那我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不用跟我保证,但是最好不要太晚。”裴烨亲了亲他的唇,“不然我会想你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个大联动 第87章 有辱斯文 楚怀瑾并非突然造访,他提前让小厮给鸿胪寺递消息了。 不过他还是看到了自己不该看到的一幕。 他原先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想法,是因为他难以相信,如今亲眼得见,他恨不得自己今天晚上没来过。 楚怀瑾隔着屏风,和对方道歉:“是我的错,如果我今晚不来,想必大皇子也不会……故意羞辱你。” 屏风那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宁玉酌正好在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无妨,他向来如此。” 楚怀瑾从对方清冷的声线中听出几分疲色。 “大学士……” “若不嫌弃,唤我‘玉酌’便是了。”宁玉酌推开了屏风,满脸冷色地和楚怀瑾对视,“谢谢你来看我,我知道你是出自好心。” “好,玉酌。”楚怀瑾也不客气,他抬眸看对方,却看见对方脖颈上赫然多出的红痕,他忍不住掐拳,“他怎么能如此?” 宁玉酌坐在案边,也请楚怀瑾同坐。 他给对方倒了一杯酒,脸上挂着一抹灰寂的笑意:“怀瑾?我能这么唤你吗?” “……当然。” “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宁玉酌感叹了一声,“不过你的命比我好。” 楚怀瑾为他感到心酸,他下意识覆上了他的手背:“你可是内阁的大学士,是未来最有机会做首辅的人。” 宁玉酌的眼神忽明忽暗,他嗤笑道:“能不能做首辅……还不是他说了算。” “难道你就任由他欺辱你吗?”楚怀瑾忍不住发问,“他还没登上那个位子。” 宁玉酌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他将挂在衣桁上的外衫去了下来,披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身子瘦,肩膀上都是骨头,才能架住这外衫,仅仅披着也不会滑落下来。 “怀瑾,你不懂,他未来一定会登上那个位子。”宁玉酌扯着嘴角,眼神中透出楚怀瑾从未见过的酸楚和绝望,“任何人都没法改变这件事。” 第67章 “怎么会……” “所以说,我很羡慕你。安靖侯将你视作珍宝,容不得旁人欺负你,但是樊郢川不一样,樊郢川……就是个疯子。” 楚怀瑾听他这么形容,心中一惊:“这……” “总之,你不需要明白,这辈子也不需要明白。”宁玉酌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腕,“夜已经深了,你回侯府吧,若是再不回去,安靖侯该着急了。” 楚怀瑾抿了抿唇,他本来是想和宁玉酌谈心的,却没想到撞到对方这么不堪的一幕,现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若是你哪日有难,大可来禹国找我。”楚怀瑾将别在腰间的玉佩递给对方,“这是信物。” 宁玉酌本来想说自己不需要,就算再不济,樊郢川也不会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但是见楚怀瑾如此郑重的神情,他还是收下了。 想不到这次出使他国,还让他交了个知己好友。 “多谢。”他将那枚玉佩妥善收在一个匣子里。 再后来,楚怀瑾陆陆续续和他聊了一些别的事情,想分散对方的心思,但是宁玉酌看上去实在不大好,他也不忍再待下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离开了。 楚怀瑾离开之后,宁玉酌才撑不住,差点倒在案桌上。 这时,樊郢川突然进门,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宁玉酌拽着他的衣襟,咬着牙威胁他道:“若今晚再不消停,我一定会死在你面前。” 樊郢川见状,只好收手,他将头埋进对方的脖颈中,亲昵地撒娇:“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让你回床上休息。” 宁玉酌的左眼缓缓滚落一滴清泪:“来之前说好了,在禹国的地盘上,你不会胡来。” “谁叫那个楚怀瑾非要半夜来看你?我看你之前对他也很有兴趣,若我不做点什么,纵着你们私下会面,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樊郢川!” “好了,为了你,我甚至没有赴裴烨的邀约。玉酌,你别跟我闹脾气了。” 这下宁玉酌再也无话可说了。 他哆嗦着唇,闭上了眼睛。 … 回府的路上,楚怀瑾的心中一直不得安宁,直到看见裴烨,他才好受了一些。 “樊郢川今晚没来。”裴烨提醒他,“他一直都留在鸿胪寺,你们可碰上面了?他有没有刁难你?” “什么……” 既然樊郢川一直待在鸿胪寺,那么宁玉酌今晚…… “你怎么脸色这么白?”裴烨握住了的手,往对方的手掌心中吹了一口热气,“可是冻着了?” “没,我没事。”楚怀瑾晃了晃身形,才坐了下去,“裴烨,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嗯?”裴烨蹲在他的身边,给他解了靴子,“怎么了?” 楚怀瑾犹豫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裴烨将对方脱下来的靴子摆放得整整齐齐,旋即坐起身来,又给楚怀瑾倒了一杯热茶。 “如果我猜得没错,樊郢川和宁玉酌……应该是那种关系,他们俩都是断袖,同你我一样。”裴烨接道。 楚怀瑾怔然回神:“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发现樊郢川看向宁玉酌的眼神,和从前我看你时的眼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裴烨将楚怀瑾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他手上很忙,但是一点没耽误到嘴皮子,反正他平时一直伺候楚怀瑾,都伺候习惯了。 直到躺了下来,楚怀瑾才觉得安心不少。 “肯定不一样……” “肯定一样。”裴烨难得悖了他的说法,“你是想说,樊郢川强迫了宁玉酌,是吗?” 楚怀瑾真怀疑对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那点心思,我都不用猜。”裴烨俯下身,捧着楚怀瑾的脸,又去亲对方,“阿瑾,如果你一直不答应我,我怕我也要对你来强的。” 楚怀瑾:“……” 他的眸子瞪得很大,这还是裴烨第一次见对方露出如此惊诧的神色。 “你不相信吗?”裴烨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碎乱的头发,又捧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一口,“我本来就骗了你,如果还强迫你,我怕你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所以我才一直等,一直等。先前我半夜睡觉的时候抱着你,实在忍不住了,就对着你的脸……” 他俯身对他说出了那两个字。 自du。 这下,楚怀瑾更加吃惊,他有点语塞:“我、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你当然发现不了,我将安神香换成了迷魂香。”裴烨的眼神清澈,十分坦诚。他就是仗着现在的楚怀瑾喜欢自己,所以什么都敢往外吐,“不过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做什么,你放心。” 楚怀瑾不敢想那画面,一想到就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你这也太,太……”他根本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对方,不过他心中气不过,抄起自己身边的枕头,扔到了对方的身上,“无耻。” 裴烨按住了他的身子,咬他的耳朵:“我对我夫人无耻,又不是对旁人。” 第88章 人潮汹涌 接下来几日楚怀瑾对着裴烨都没有好脾气,他逼问对方还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裴烨发誓说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了,楚怀瑾才将信将疑地放过对方。 各国使臣离开那一日,楚怀瑾还特地去送了送宁玉酌。 二人这几日相谈甚欢,是相见恨晚的知己,只不过二人谈话的时候总是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裴烨,一个是樊郢川。 他们好像都不喜欢看到自己的人和别人私下会面,但是又拗不过对方,只好妥协地跟上去。 太后寿宴一过,裴烨便开始安排和楚怀瑾一同踏青出游的事情。 最近皇上病重,说不定哪天就要驾崩,到时候前朝后宫都手忙脚乱的,他们怕是连碰面的机会都难得。 这次踏青,裴烨择了十个侍卫,还有六个家丁,楚怀瑾则是依旧带上自己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最近岳明的功夫很有长进,连秋言都夸他了,秋言从来没有夸过别人,连玄风都没有。”在出城的马车上,裴烨揽着楚怀瑾的肩膀,和对方聊着些有的没的。 楚怀瑾挑眉:“秋言夸了岳明?要是被岳明听见了,那小子该感动得流眼泪了。” “你别跟他说,我怕岳明又去问秋言,秋言不善言辞,肯定会被逼得心烦意乱。” “……好吧。”楚怀瑾失笑道,“你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子,你的侍卫却没学去半点。” “天地良心,我在外面的时候,比起玄风和秋言的寡言少语,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裴烨很轻地捏了捏楚怀瑾的鼻子,呵责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油腔滑调。” 楚怀瑾被他逗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咳了咳,望着窗外的人潮汹涌:“今儿京都里倒是热闹。” 楚怀瑾顺着他的目光朝车窗外面望过去,摇了摇他的衣袖:“我想下车买点点心。” 裴烨很爽快地答应了,随之又问道:“你想买什么,不如我让玄风和秋言去买,外面人挤人的,别给你磕了碰了。” “我哪有这么娇弱,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可好?”楚怀瑾拽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嘱咐车夫继续往前走,他和裴烨等会儿就追上来。 裴烨摸不着头脑:“你连丫鬟和小厮都不带?” “嗯,我就下来买几串糖葫芦。”楚怀瑾张望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指了指,“那边。” 裴烨会意,这人这么喜欢吃甜食,糖葫芦当是很对他的胃口了。 “不如全买了,直接带到城外,和那几个丫头小子一起吃。”裴烨询问对方,“可好?” “嗯……买下一半吧,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后面还有来买的孩子,别让他们空手而归。”楚怀瑾道,“我们付了所有的钱,让那个小贩将剩下的糖葫芦送给后面来买的孩子,如何?” 裴烨感慨:“你还真是思虑周全。” 楚怀瑾抱着他的腰,怕在人群中和对方走散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楚怀瑾莞尔一笑,“裴烨,抓紧我的手。” 裴烨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温热的手瞬间叠握在一起。 再汹涌的人群也不会将他们挤散。 【作者有话说】 完结前过渡的小章 预计下一章完结,明天发 第89章 一生足矣 去年说要去城外的梅园赏花,一直没去成,一直到今年开春了,二人才得空。 不过这次二人的目的地并不是梅园,而是京郊山上的一处庄子里。 他们不仅带上了丫鬟小厮,还带上了陆凌和蒙左两位将军,这几日楚怀瑾意外发现,自己的父亲和这两位老将军能聊到一起去,就将他们安排到了一个院子里。 这个庄子是安靖侯府名下的财产,庄子里的家丁是老侯爷留下来的仆人,各个可靠忠心。 第68章 就算没有提前打招呼,那儿的管家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随时都能迎接两位主人入住。 庄子后边种了一大片梨树,现在正是梨花开的时候,满园子的黄蕊白瓣,微风吹拂,惊掠一阵清幽的香气。 楚怀瑾拉着裴烨来梨园赏花。 但是裴烨的眼中装的不是花,而是楚怀瑾。 “阿瑾,你真的很喜欢花。”裴烨帮他提了一下衣摆,笑道,“别摔着了。” “……我想让人将我的流霰给取来。”楚怀瑾轻喃道。 “流霰”是裴烨给楚怀瑾买的琴,相传是前朝杜贵妃留下来的宝琴,裴烨从自己的私库掏出来一半的积蓄,才将这琴买了回来。 “那我让玄风去取。” “……好。” 不一会儿,玄风抱着一把古琴,从梨园的入口处进来。他恭敬地将琴放在楚怀瑾的面前,随后就消失了,临走前还给这二人带上了门,防止有下人打扰他们。 裴烨从腰间取下了萧:“我同你合奏。” 楚怀瑾会心一笑:“好。” 一萧一琴,萧色清渺,琴色浑沉,连绵不绝的乐音仿若勾断了枝上的梨花瓣,引其漫天飞舞。 仰面正遇春风。 楚怀瑾越弹越有兴致,最后还是裴烨怕对方的手指受伤,打断了对方,强行将对方的琴收走。 “好了,明日再弹琴,今日先到这儿,你的手指头都红了,你没看见吗?”裴烨将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吹了吹,揉了揉,“我约了个擅作丹青的大师,明日到庄上,为你画一幅丹青。你不如先去前面选个景,看看什么景色好入画。” “……我想和你一起入画。”怕是这风吹得人儿太舒服了,楚怀瑾抻了一下身子,又靠在裴烨的肩头,脸上带着笑,“挂在书房里。” “好啊。”裴烨道,“走吧。” 二人手牵手,径直穿过了梨园,走到前面的山林里。 山林中景色甚美,山坡陡峭,溪水宛若天上银河,蜿蜒起伏,他们走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正在饮水的小鹿。 “这就是鹿,”裴烨惊道,“阿瑾,我先前说要带你去看鹿,没想到这一次就看到了。” 楚怀瑾定睛一看,觉得新鲜。 他还没见过活的小鹿呢。 “这……它会咬人吗?”楚怀瑾的声色透着几分紧张。 裴烨被他逗笑:“放心,不会咬人,不过还是别去招惹它,它会用角撞人,还会用腿踹人。” “……它竟然长得这么大?”楚怀瑾又感叹道,“怕是要到我的胸前这么高。” “是,野生的鹿有大有小,这种鹿算是大个儿的,也有小的,只是我们没见着罢了。” 裴烨拉着他席地而坐:“你就坐在这儿看吧,不用担心有什么东西冲撞你,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楚怀瑾很轻地“嗯”了一下,紧跟着坐下来。 二人靠得很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裴烨,等到我们老了,就一起辞官,搬到这儿住,如何?”楚怀瑾问道。 “……你很喜欢这个地方?” “喜欢,不过也不是非要留在这里不可,我想跟你一起过日子,无论在哪儿,只要有你陪在身边就好了。” “……那等到老了之后,我就带你云游四海。”裴烨这话刚说出口,就被自己否决了,“不行,那时候我俩都走不动路了,云游四海也太累了。” 楚怀瑾勾起唇,没说话。 “等到四十岁的时候,我就带你去云游四海。”裴烨低头,贴着他的脸,“我年长你几岁,等到你四十岁的时候,我都四十多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楚怀瑾抱住他的手臂,“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才十七岁,那时候你都要及冠了。” “你嫌我老?” “……不是。”楚怀瑾解释,“那时候你很老成,做什么事情都很可靠。” “其实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可靠,我是我们家最会捣蛋的人,不过当时我跟你相依为命,我总不能指望你,就只好做得多一些,说得多一些。” 楚怀瑾抬眸,佯装嗔意:“那你当时很嫌弃我?”说罢就要扯他的袖子。 裴烨笑着求饶:“我哪里是嫌弃你,我就是想多表现自己,你那个时候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 楚怀瑾听他这么说,才收回了手。他低下头,脸上露出笑纹:“真是的,若是那时候表明心意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坎坷之后,我只想将你的手抓得更紧一些。”裴烨揽着他的肩膀,将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对方的身上,“阿瑾,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楚怀瑾原话还了回去:“我也谢谢你,裴烨,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来到了他千疮百孔的生命中,用心地将他心口那些窟窿和坑洞慢慢填平。 裴烨侧首吻他,楚怀瑾仰头回应。 “春天到了,阿瑾,”二人的唇瓣分开,裴烨又亲了他的脸,“希望以后每个春天,我身边都有你作陪。” 楚怀瑾一字一句,认真地回应:“不止春天,以后每年的第一场夏雨,第一场秋霜,第一场冬雪,我都会陪着你。” 裴烨紧紧扣住他的手:“得卿一人,吾一生足矣。” 楚怀瑾扣了回去,温和坚定:“我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