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节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作者: 小雨声声 简介: 灵秋继任魔尊那日,世人津津乐道她与仙门圣子徐鉴真的一段旧情。 传闻他二人曾私定终身,情非泛泛。 世人苦妖魔作乱多年,仙门之中有人献计,欲假意说和,以圣子美貌迷惑灵秋,引魔尊折腰,将魔族一举歼灭。 徐鉴真力排众议,欣然前往,未料花轿还未踏入魔族地界便接到消息:灵秋屠遍二十一座仙山,诛杀世族,手段果决,半分活口也未留。 一时间,举世哗然。 徐鉴真痛心疾首,提剑与之一战,生死关头含泪质问:“夫人何故相负于我?” 眼前的少女衣发带血,剑尖寸寸划破他的皮肉,露出嘲讽的笑容:“顶着他的脸太久,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我夫君死前已是中州剑道第一人,你与他云泥之别,与我更是毫无关系!” 提起故人,杀人无数的大魔头竟也忍不住落泪。 众人这才恍惚记起,许多年前好像的确有过这么一位少年修士。 灵秋卧底仙门遇见是他,下山历练一路同行是他,私定终身、情非泛泛的似乎也是他。 少年拔出琅琊剑,成了圣子转世,为召圣子还魂,埋骨于无人知晓处。 那本是他的命运,无甚可惜。 十年,百年,他的存在被重生归来的仙门圣子完全替代,连亲生父母也渐渐忘了他的姓名。 大雪夜,桂花香混着血气一股股扑进鼻腔。 狂风吹啊吹,吹起灵秋鬓间碎发飞扬,她想起曾经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她喜欢看雪,少年便站在窗边替她挽发,双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亮的,一遍一遍,固执地要她一句保证:“你已经有我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让别的男子替你梳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利剑直指徐鉴真咽喉,仙门长老匆匆赶到。 魔尊要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危急时刻,长老大喊:“饶他一命,我将……” 话至嘴边,他却也忘了那少年的姓名,只得匆忙改口:“放了他,我将你亡夫的埋骨之地告诉你!” 咣当一声,银剑触地。 灵秋抬眸,见血方收的宝剑唯一一次手下留情,是为一颗早已寂灭数年的魂魄。 - 没人记得他是谁。 世人只知他死后百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为他屠尽仙家,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小茶馆里,说书先生滔滔不绝。二楼,少年靠在窗边假寐,听到关键处,终于忍不住轻吐出一句:“胡扯。” 他分明记得,她从未真心喜欢过他,半点也没有。 * 文案诗词引用:西汉·苏武《留别妻》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女强 爽文 正剧 忠犬 主角视角:灵秋/南宫琉月 云靖/南宫靖 其它:前世今生反替身,酸甜口 一句话简介:心狠手辣女魔头x她的挂件男狐狸 立意:热爱生活,心向光明 第1章 夕阳无边一瞥惊鸿 人间,壬午朔日,东南方。 仲夏,淋漓的雨如残谱断弦,不成调地淅淅沥沥。灵秋抱着师父逍遥散人的手,脚踩一截小臂粗细的梧桐枝,掠过朦胧的天际。 陆地很近,冷风将衣袍吹得润湿。逍遥散人伸手往下一指,笑道:“你瞧,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丹碧峰。” 雨丝如同一道珠帘横在眼前,灵秋伸手拨开,只见梧桐绿叶的空隙里,街道宽阔,人烟阜盛,各个门派衣着不同的弟子络绎不绝。 街市像一只色彩斑斓的巨蟒,在青翠的山谷间缓慢挪动。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凡人。 三日前,她离开魔域,化名凌秋,潜入了人间胥阳山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仙门——逍遥派,名义上是奉命寻找遗落千年的仙门至宝乾坤山海图,实则是为了逃离魔尊焱狰的监视,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 她在百年前的大战中重伤失忆,百年间,除了“芙蓉妃”这个封号,对母亲几乎一无所知。 史书记载,芙蓉妃是仙门中人,三百年前为助焱狰夺位,自戕于败军阵前。 所有人都说她与焱狰琴瑟和鸣,相爱甚笃。 若非意外看到母亲死前泣血的亲笔信,灵秋几乎信了这番说辞。 人间的雨季潮湿而漫长,晦暗的天际线昏昏悬在万里之外,一如三百年前触手难及的真相。 灵秋仔细观察着整座丹碧峰,梅雨季的天气如此多变,师徒两人落地时,早已云销雨霁。 逍遥散人牵着她走进整条街上最气派的一座酒楼。 逍遥派并不宽裕,他靠在柜台边同小厮就着一坛酒的价格来回拉扯,灵秋拿了糖人,坐在酒楼外的台阶上,对着满街来往的行人发呆。 当初为了顺利潜入逍遥派,她封印魔气,变作凡人稚子的模样。酒客匆匆,来了又走,没人将她放在心上。 这些修士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孩子竟然是魔尊焱狰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过去百年,灵秋以一人之力,杀伐不止,替焱狰荡平了整个魔域的叛军,心狠手辣,被冠以杀神之名。 魔域中人一向对她惧怕至极,每每凯旋回朝走过长街,人人低眉垂首,闭口噤声,本就萧条的街市往往因她的到来显得愈发死气沉沉。 如今高坐闹市,实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灵秋往酒楼里望一眼。 逍遥散人正同一群大汉坐在一起滔滔不绝地侃大山。谈笑间他随手按了按肩膀,端起酒碗大喝一口,接着发出一声极其夸张的、满足的喟叹。 怎么会有这么爱喝酒的凡人老头? 灵秋转过身,单手拖着腮,对着糖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她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远远瞧见对面街市的蜜饯铺子里一窝蜂地跑出一群孩子。为首的是一个极漂亮的小男孩。 他穿着月白色的锦缎袍子,身后背了把小小的宝剑,剑柄镶嵌了一圈细碎幽蓝的宝石,在雨后初晴的天空下闪烁出璀璨的光华。 好美。 灵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 小男孩带着自己的玩伴环顾四周,一眼便相中了她所在的这处高地,蹬蹬蹬地跑过来,几步跨上台阶,停在她面前。 他终于清晰地看到她,眼神一亮。 “就是你了!”他长得玉雪可爱,声音也好听,说完这句话后径自跨上一阶,站到了她身侧。 随后,在灵秋困惑的目光中,其余几个小孩纷纷跪倒在地上,冲着小男孩和她连磕三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大喊道:“参见天下第一剑尊,剑尊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灵秋连糖人也不吃了,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他们。 她身侧的小男孩显然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尊了,他在这时故作沉稳地点点头,说了句“免礼”,转过身对灵秋道:“你是何人,为何见到本剑尊还不参拜?” “因为你不是剑尊。”斜阳温暖,灵秋抿了口糖人,懒洋洋地回答。 “我就是!”小男孩拔出背上的剑,握在手里,活像一头威风凛凛的小狮子,“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灵秋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一眼喝酒的逍遥散人——他正和酒友比划猜拳,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男孩被她藐视,当即有些不爽,决定继续角色扮演。 他一把捉住她捏糖人的手,大声宣布:“奉天承运,我要娶你!” 话音刚落,底下的小孩又立即朝两人磕头,拉长声音喊道:“剑尊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脑子有病。”灵秋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 她继承了母亲的灵脉,天赋极高,轻易便将小男孩甩开。 小男孩见状,大喝一声,举剑朝她发动攻击,却被她见招拆招,很快落了下风。 “剑尊大人,我们来助你!” 底下的信众纷纷揭竿而起,小男孩被灵秋整个禁锢住,扯着嗓子大喊:“住手,此乃本尊家务事,你们不用管,快去准备结婚大典!” “是!” 信众们闻言重重点头,纷纷掏出口袋里刚刚买的蜜饯,在石阶上铺开一排,又像小蜜蜂似的从四处采来野花,精心点缀在蜜饯之间,七手八脚地编出一顶好看的花环。 灵秋认真瞧着他们动作,被牢牢压制住的小男孩冲她一扬嘴角,得意道:“你若嫁给我,这些珍馐是你的,花冠也是你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灵秋看着小男孩,三两下夺过他手中的剑,撤开身子反指向他,宣布道:“现在我才是剑尊。” 小男孩眼间她一套招式行云流水,眼中迸出奇异的光彩。他盯着她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终于郑重地点点头,妥协道:“好吧,你的确比我强。” 他接过信众手上的花冠,小跑回到灵秋面前,将冠递给她,有些别扭地偏过脑袋,小声道:“现在你是剑尊了。” “然后呢?” “然……然后我是你的夫君,你……你可以给我戴花冠了。” “哈?” 小男孩一把将花冠塞进灵秋手里。 天边已是斜阳西下,晚霞在云层间铺开,橙红、浅粉、淡紫交织成一幅绮丽的水彩画,暖融融地渲染了整个世界。眼前人的脸上蒙了一层夕阳的光辉,泛出扑扑可爱的粉。 灵秋一向青睐美东西,对着这张脸,也不生气,只将花冠一把拍在他脑门上。 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被快步走出的逍遥散人打断。 散人一面朝酒友恋恋不舍地挥手,一面牵起灵秋的手,百忙之中低头宣布:“咱们回家了。” 灵秋立即将剑塞回小男孩怀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节 小男孩怀抱宝剑,头顶绚丽的花冠,突然拽住她的袖子,盯着她问:“你明天还来香满楼吗?” 香满楼大概就是这个酒楼吧。 灵秋本想说“不”,但眼前人眼中满溢的期待莫名让她心底一软。 她看了看逍遥散人,见他虽然说着要走,却与酒友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一副极不情愿分别的模样,心想明日或许会来也说不定。 于是她想了想,回答道:“我来。” 小男孩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那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蜜饯,不由分说地塞进灵秋手心,抱着剑,深深吸了口气。 逍遥散人在这时终于低头扫他一眼,手上用力,将灵秋牵得更紧。 直到两人走远,灵秋耳边仍传来小男孩的声音。他说:“明天我再给你带更多更好吃的蜜饯!你记着,我叫云靖,祥云的云,靖乱的靖。” 她回过头,人群攒动成金色的海洋,云靖正站在闹市中间,对她放声大喊:“你明日一定要来,千万别忘了!” 他朝她挥手,那份毫无顾忌的张扬令路人侧目。他一笑,露出雪白的、月牙儿似的牙齿,眉梢浮动着从容的活泼与自由,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滤过人群,剔透而清晰地映刻出她的倒影。 纷乱的人声如潮水起落,统统退作某种洪大而温柔的背景音,千万道夕阳的光辉聚拢在那一人身侧,几乎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砰砰砰。 有人沿街招揽生意,传花击鼓。 灵秋轻轻一颤,低下了头。 逍遥散人拉着她,走得很快。 翌日,灵秋没能按如约回到丹碧峰。 她在这天学到一个道理,原来凡人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并不意味着期待重逢,也可能只是客套。 这样说来,那个叫云靖的小男孩或许只是在同她客套吧。 在师父的开导下,她把蜜饯分给师兄师姐,忙着准备百年一次的阳华仙会,很快便将这则插曲抛到了脑后。 每年的阳华仙会,作为天下第一仙门的太霄辰宫会在各派优胜者中挑选三人拜入内门。 太霄辰宫是天底下最有可能私藏乾坤山海图的地方,也是过去千年令无数魔族探子神形俱灭的龙潭虎穴。一开始,焱狰的计划便是让灵秋潜入无名仙门,借阳华仙会之机,堂堂正正地入选太霄辰宫内门。 修仙界上下分明,诸如逍遥派这样的小门小派没有直接参与阳华仙会的资格,要想站上那方擂台,需过五关斩六将,历经层层选拔。 这些年,灵秋挥着一把凡剑,于千万修士中风风火火地闯出,全无败绩,直冲魁首而来,任谁也无力与之一战。 在以实力为王的擂台上,与她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名不见经传的逍遥派出了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天高云淡的时节,又是一场试炼。 同往常一样,逍遥派全体到场替灵秋呐喊助威。 灵秋不会梳发,大师姐江芙替她精心装扮。绯红的绢花宛如霞般明媚,软绵绵地铺在墨云似的青丝间。清风拂过,细小的流苏摇摇晃晃,衬得她如晨曦朝露般明丽可爱,引来路人悄悄打量。 几个别派的弟子忍不住想上手逗她一番,不用灵秋出手,守在她身侧的师兄师姐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挨个递出一记眼刀。 此次试炼,参赛之人需分组进入秘境制服境中妖兽。名单还公布,其他人都忙着准备,灵秋自顾自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院子里的桂花树。 江芙拿了鸡毛毽子走过来,笑着发出邀约,灵秋眼睛一亮,同师姐们有来有回地踢起毽子。 她正玩得兴起,一个不慎,一脚踩进青石板地面上的小坑,身子一斜,脚尖的毽子在空中画出一道极其优美的弧线。 鸡毛毽子带着法力横跨人群,径直砸向远处桂树下与人相谈甚欢,只露出半个背影的男孩。 嘭! 毽子与男孩的脑袋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灵秋身侧的几个师姐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啊!?” 被砸中的男孩背对着众人,当场捂住脑袋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的同伴怒喝一声,眼神一转,轻易锁定了人群之外的罪魁祸首。 江芙拍了拍灵秋的肩,递给她一个眼神。 “对不起。” 灵秋冲那边的人道歉。 她的声音不大,几乎被长长的距离完全稀释,然而那原本背对她的男孩却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噌地站起身子,转身向她看来。 只一瞬间的怔愣,他便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朝她疾步冲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木樨树下一任相逢 灵秋被他这副模样惊了一跳,顺手抛出个结界将人阻隔在半尺之外。 男孩恶狠狠地盯着她,举剑哐哐砸了两下结界。二人灵力对冲爆出小股波动,惹得众人侧目。 灵秋看了眼身侧欲言又止的江芙,在兜里翻找一阵,掏出一颗丹丸扔进结界。 她率先向男孩求和:“我跟你道歉,给你丹药,你就别和我打架了。” 丹丸骨碌碌地滚到男孩脚边,他看也不看,放下手上的剑,只死死盯着灵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没、有、来!” “什么?”灵秋不明所以。 男孩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重复:“我、问、你、为、什、么、没、有、来、香、满、楼!” 微风簌簌,满院桂树轻轻晃动,落下一场浩荡的花雨。男孩漂亮的眼睛里水色潋滟,如一片涟漪微漾的湖泊,映了天光,盈盈生辉。 灵秋看着他含泪的双目,茫然唤道:“云靖?” 结界里男孩听到她这一声呼唤,显然一愣,眉间的怒气方有消下几分的趋势,却瞧见她脸上再清晰不过的迷茫神色,心头又开始滋滋冒火。 这个表情,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难怪他抱着一堆蜜饯果子坐在香满楼前从早坐到晚,风雨不辞,等了整整半年也没能等到她! 云靖气极了,周身灵力暴起,用尽全力挥剑一劈。 哗哗啦啦—— 结界碎了一地。 禁锢消失,身后的伙伴立刻想要上前替他“报仇”,云靖却横剑拦住他们。 他大踏步走到灵秋身前,垂首皱眉,大声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凌秋。” “哪个凌,哪个秋?” “凌霄花的凌,秋天的秋。” “哈!” 云靖闻言露出一个有些阴险的笑,施法在地上变出一方台阶,自己转身一溜烟儿跑到最上面,硬生生和地上的人拉开一段高度差。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灵秋,嚣张地对她放出狠话:“凌秋,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就是,惹了我们老大,你就等死吧!” “看老大把你打成猪头!” 他的同伴们七嘴八舌帮腔,仿佛昨日情景重现,只是这一回,她变成了站在台阶底下的人。 即便如此,灵秋也不打算向“剑尊”屈服。 “哦,我知道了。”她朝云靖敷衍点了下头,自顾自走到一边,捡起那颗被他忽视的丹丸,在身上擦了擦。 灵秋正想把丹药揣回去,然而下一瞬,丹药却被台阶上的云靖施法抢走。 他捏着丹药,眼睛里仍有泪水的痕迹,凶巴巴地对她说:“说了要给我的东西,不准再收回去!” “那你留着呗。” 灵秋无视他的霸道,牵起江芙的手,仰头对她说:“师姐,我们走吧。” 逍遥派的人离开院子,云靖看着那道簪着绯色绢花背影,发觉自己再一次被她忽视,恨恨咬碎了一口白牙。 你给我等着! 他在心里朝她大喊。 “凌秋,云靖。” 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白胡子仙尊话音刚落,云靖便顶着一张臭脸站到了她身边。 “本次试炼,诸位当团结一致,以小组形式御敌,切记莫要单打独斗。” 仙尊扶着胡子连连嘱咐,灵秋只感觉身侧投来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盯得她浑身发毛,无论如何也不自在。 她偏过脑袋,试图避开云靖的注视,此人的目光却不依不饶地死死追着她,恨不能用眼神生生将她烧出一个窟窿来似的。 他们这组人的试炼地点是江底水境,限时三日,任务是捕杀水底的妖物并取得妖丹,每颗妖丹按大小计分,最终得分最多的三人取得胜利。 除此之外,水境中最厉害妖物的是一条千年恶蛟,得到它的妖丹便可直接成为胜者。 不过,仙尊特意警告,那蛟龙凶恶,杀人不眨眼,试炼途中若是有谁力有不逮,便是丢了性命也概不负责。 千年蛟? 灵秋摩挲着剑柄。 若有机会遇见,她倒不介意与之斗上一斗。 白胡子仙尊说完试炼规则,中气十足地喊了开始。远处,几个同组的人立刻热情地招呼她身侧的男孩:“云靖快来啊,我们一起!” 云靖看一眼他们,又转过头来盯着面前的灵秋,摆出一副“静待”的高冷表情,期待着她主动朝自己开口。 这可是一个服软的好机会。 没听到仙尊说要团结一致吗? 要是她主动开口,好好求他一求,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计前嫌,勉强考虑和她一起组队。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节 他正这么想着,下一瞬,灵秋便提着铁剑一阵风似的略过他,径自往水境入口走去。 云靖站在原地目送她走开,足足愣了片刻,突然大声回应起同伴们的呼唤。 他快步朝同伴跑去,在经过灵秋时朝她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哼”,硬抢在她前头,一脚跨进水境结界。 这是一处石窟,幽深而空旷,整个空间被深重的黑暗覆盖,唯一的光源来自身边修士们手中法术凝出的火焰。 踏入水境的那刻,灵秋心底便接连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她试图寻找四周的光源,一无所获,不得不掏出腰间凡人所用的火折子点燃。 灵秋看着竹筒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心头愈发没底。 谁也不知道,百年间她有个极古怪的毛病,一遇上黑暗狭窄的空间便浑身发软,使不出法力。分明身在业火昭彰的魔域,魔道仙道天赋卓绝,却单单无法操纵火系术法。 是故凡是出门,征战也好,试炼也罢,她必定随身携带火折子。 此处结界诡异,不知为何,手上的火折子一根接着一根,燃得极快,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多时便如风中残烛般苟延残喘。 已经没有多余的火折子了。 灵秋瞥了眼身侧各自结伴的修士。 原本她自恃天赋,做好了单打独斗的打算,偏没料到这江底结界竟然如此暗无天日。 若没了光源,别说封印妖物,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石窟。 如此一来便全完了。 灵秋正盯着手上的竹筒思索对策,发髻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力拽了一下。 她皱眉回头,正对上云靖的脸。 只见他手拿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四周石窟恍若白昼,猝不及防地驱散了苦涩的晦暗。 “怎么,刚开始就害怕了?”云靖朝她挑衅地一扬眉,目光扫过她手上的微弱的火。 他身侧,几个同伴也看向灵秋,不约而同地瞧见了她手上的火折子和铁剑。 其中一个男孩当即爆出嗤笑,对她倨傲道:“你是哪个门派的,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还用火折子。法术低微至此,也敢来参与试炼?” 他语气轻蔑,灵秋还没反应过来,她面前的云靖却立时转头对男孩道:“闭嘴,她可比你厉害多了!” 男孩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十分难看。云靖不管他,只顾将眼神移回灵秋身上。 他动了动嘴,始终拉不下脸来说出一句话。 失约的明明是她。 他怎么能主动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呢? 云靖板着脸,一语不发地站在她面前,执拗地等对方先开口服软。 不是很担心吗?快说对不起,然后和我一起。 我当然可以保护你。 同行的人中灵秋只认识云靖,若要寻求帮助,找他自然最简单。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乐意向他低头服软。 她一直不说话,云靖的表情难看极了。 灵秋看着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竟破天荒地感到一丝畅快,好像他越生气她就越高兴似的。 她望进他澄澈的眼眸,回忆起方才院子中的情形。 本就宝石般好看的一双眼睛,哭起来竟然还能变得更漂亮。 若能再哭一哭就好了。 这么想着,她依旧不说话。 同伴多次催促,什么也没能等到的云靖紧咬嘴唇,愤而迈开步子,转身离去。 十三四岁的男孩,背影挺拔如同一枝初长成的翠竹,他一步一回头,越走越远,最后被同伴簇拥着,拿着那颗夜明珠,再不瞧她一眼,彻底奔向无穷无尽的光明。 四周再度陷入幽暗,灵秋垂下眼眸,忍受着胸口重新翻涌的不适,举着火折子,出手起了个循踪阵。 她要直接去找那只千年恶蛟,在火光全部耗尽前速战速决。 冰蓝色的阵法在虚空中铺开,灵秋手执火烛,正耐心等着结果显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狭窄的石窟内爆开一股强大的冲力,震得天地发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 灵秋下意识伸手去挡,火折子脱手而出,于巨大的力量作用下碎成齑粉。 整个水境陷入深重的黑暗,众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手上照明的火焰纷纷熄灭。 远处铺了一地碎光,是云靖手上那颗硕大的夜明珠。 伴随一阵刺耳的嗡鸣,他从地上爬起来,散去本命灵宝的结界,慌忙地朝着某个方向张望,顾不得身上的痛,跌跌撞撞地往那处跑去。 巨震之后,众人纷纷失去意识。灵秋反应及时,并无大碍,可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一黑又一黑,不见半分光明。 天地一色,她似一叶孤舟,独自茫然地漂浮,目之所及只是一片绝望的、望不到尽头的黑。 呼吸渐渐急促,汗珠顺着额角流坠,冷意在四肢百骸间漫开,一丝一丝抽空她的气力,缠绕住她的思绪。 灵秋莫名有股想将身子缩成一团的冲动。 她努力控制着脑子里轰然汹涌的情绪,没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着抖。 好冷。 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灵秋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凌秋,凌秋!” 有人在唤她。 “……娘?” 灵秋从混沌中苏醒,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团热烈的火。 火焰温柔地跳动着,亮金,赪霞,深红,一层层落在眼前人的侧脸,投下大片暖橙色的光晕。 “你没事吧?”云靖皱着眉,眼中写着急切的关心。 如同一道晨昏线,明与暗分割了他的脸,火舌微动,如红灯映雪,勾勒出一抹近乎纤浓的艳色。 灵秋怔了一瞬,摇摇头:“我没事。” 她话音刚落,云靖的神情立刻切换成了不屑,哼道:“我可不是你娘。” “多谢。”看在此人莫名其妙出手相助的份上,灵秋不打算和他计较。 云靖闻言愣了一下,看着眼前人难得柔和的表情,心脏好像被春水浸透,悄无声息地软成一团。 罢了罢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回。 他注意到灵秋额间细密的汗,一面从衣袖中取出手帕,一面随口问道:“你很怕黑吗,为何不用法术取火,难道你真的不会?” 话音刚落,灵秋身形一顿。下一瞬,天旋地转,云靖攥着手帕,被她翻身利落地按倒在了地上,扼住脖子。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她附在他耳侧,冷漠地威胁,手已抚上了最脆弱的那处命脉。 热气氤氲间,云靖只注意到眼前人散乱的发髻,以及恰好落在自己脖间的几缕青丝。触感冰凉,竟然比世上最好的绸缎还要柔软。 他隔着火光看向灵秋,心上好似覆了一轮暖融融太阳,扬起一道明朗的笑容:“放心吧,我谁也不告诉。” 云靖做出拉钩的手势,兴奋地宣布:“从今日起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灵秋盯了他半晌,像是想在这幅过于完美的友善面孔上找到一丝裂痕。 最终,她试探着把人松开,伸出小指,半卧在地上的云靖立刻将她一把勾过去,拉到自己胸前。 火光透过指缝洒在手背上,两人四目相对,云靖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灵秋空空如也的手,强自正色道:“你……你没有火折子,如今也只有跟着我了。” “嗯。”灵秋蹙着眉,从他身上爬起来,想将手抽回,却被云靖勾得更牢。 他将头偏到一边,拼命压抑住上扬的嘴角,佯装正经道:“这水境之中凶险无比,危机四伏,你须得时刻跟在我身边,不得稍离,明白吗?” “……” “明白吗?”他将手帕塞进她手心。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灵盏易碎珠泪横生 造成这场突然袭击的是两个因争抢妖物大打出手的少年。 随着地上晕倒的人纷纷转醒,两个罪魁祸首连同那只可怜的鲤鱼精被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接受讨伐。 云靖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喧闹的人群走了两步,蓦地转过头一看,见灵秋果真紧紧跟住自己,这才安心地朝那头的同伴道:“我先走一步,你们珍重。” “你什么时候跑到那儿去了?” 几人对他突然离队的行为感到十分诧异,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神色。其中一个黑衣男孩大声质问道:“云靖,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落到灵秋身上,鼻间发出一阵冷嗤:“好啊,你重色轻友!” “你胡说什么。”如同被人重重一点,云靖板着脸,耳尖浮上一片可疑的粉,兀自辩解道:“我这是分明是……” 他想说“乐于助人”,看了眼灵秋,到底三缄其口,憋了半天,干脆破罐子破摔,无赖地一扬眉,改口道:“关你什么事,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言罢,不由分说地攥住灵秋的衣袖,将人拽着走得飞快。 “我就知道仙门世家的公子哥靠不住!”直到两人走远,黑衣男孩还在不依不饶地控诉。 火光在石壁上照出剪影,灵秋停下脚步,用力将自己可怜的衣袖从云靖手里拔出来。 绸子被他捏得皱成一团,她抚着褶皱,面上泛出恼意。 云靖走到她面前,迎着灵秋冰冷的视线,硬着头皮从她手上接过那截发皱的衣袖,捧在手心冥思苦想半晌,结出一个清洁咒。 毫无作用。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节 修士之中,几乎没人会刻意去学替衣裙绸缎除皱这类无用的法术。 云靖变着法试了三回,看着始终蜷成一团的袖子,心头别扭极了,开口就道:“等我们从这水境中出去,我给你做十……二十……五十套新裙子。” “那有什么用?”灵秋将袖子抽回去,冷言冷语:“这裙子是大师姐给我做的。” 若非看在他手中光源的份上,她早该将他狠揍一顿,提剑将他的衣裳劈成碎布条。 不过没关系,大师姐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灵秋恨恨地想,等出去以后,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灵秋的责怪之意明显,云靖的目光黯淡下来。 他不过比她高出几分,一袭白袍,低着脑袋站在她跟前,活像胥阳山脚下村口王大娘家那只犯了错的小白狗,本就清澈的眼底闪出碎光,仿若夜雨沾湿的琉璃,在明亮的暖意映衬下颤动,直教人见之生怜。 灵秋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感到不知所措。 什么啊? 她还没出手呢。 这人方才不还像只孔雀般耀武扬威吗,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 云靖垂着眼,屏息关注着眼前人的反应。 他生来恣意,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过去常闯了祸要受父亲责惩,每每稍掉一两滴眼泪便可引得娘亲长老、师姐师叔齐齐上阵替自己求情,便是一贯严厉的父亲见了他的眼泪也再难说出一句重话。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待稍大些他便再不屑于用眼泪为自己辩护,宁愿生受个百八十鞭也绝不肯落半滴泪。 然而方才一听灵秋话中情绪,云靖直觉完蛋,想也没想便故技重施,暗中狠拧一把大腿,硬生生逼出一片水色来。 果然,眼泪是最好用的武器。眼前人凑近他看了片刻,将衣袖放了下去。 灵秋瞧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好似被人轻轻揪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板着脸,像揉小狗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罢了,她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跟个十几岁的计较什么。 灵秋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有。 云靖用含泪的眼睛深深望着她。 你明明就有。 灵秋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避开他的眼神,道:“正事要紧,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千年蛟龙,取了它的妖丹出去吧。” 说着,她双手结印,在空中画出一方巨大的循踪阵。 清风乍起,卷动四周峭壁上的碎石沙沙作响。冰蓝色的阵法汇聚,灵力缓缓蔓延至整个水境。 灵秋耐心等着结果,顺手捞了把挡在眼前的碎发。 一侧,云靖隔着火光看了她许久,低声道:“你头发乱了。” “我知道。”灵秋将恼人的绢花流苏往后一甩。 云靖急切地想做些什么弥补发皱的衣袖,在她面前找回一局,主动提议道:“我可以替你重新束发。” “你会绾发髻?” “我看我娘绾过,应该是会的。” “我也看我师姐绾过,可我不会。”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 可怜的腿肉又被狠揪一把,明亮的眼睛里水雾氤氲重盛,漂亮的眉眼再度低垂。 眼看这人又要露出那副不知所措的可怜表情,灵秋心下一惊,改口道:“你若是会,也可以试试。” 云靖立刻绽开笑容。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灵秋松了口气。 比起低眉垂眼的泪,她还是更喜欢眼前这人张牙舞爪生气的模样,哪怕是被鸡毛毽子砸得眼冒泪光冲她大吼也好。 反正水境之大,循踪阵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散乱的发丝和流苏又甚是恼人。 灵秋干脆自个拆了发髻,走到云靖跟前坐下,伸手一指:“你把手上的火灭了,在那边点上一簇,开始吧。” 云靖闻言一笑,从储物的境中变出一只剔透的莲花玉盏,将指尖的灵火装进去递给她。 灵秋捧着玉盏,烈火分明近在咫尺,手心却只横生温润的暖意。 玉盏内生辉的灵气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浸入身体,让她感到灵台清明,通体舒畅。 这盏想必是极为珍稀之物。莫说逍遥派五载,就是在魔域百年,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仙门灵宝。 灵秋对着玲珑剔透、纤毫毕现的莲花瓣看了半晌,正瞧得入迷,身后的云靖终于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缕青丝。 他的动作太轻,灵秋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遵循指示将手上的绸带绢花挨个递过去。 耳边不时传来身后人堪称微弱的呼吸声,气息颇有几分不稳。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清浅的桂花香,是梳头油的味道。 云靖手忙脚乱地将左边的碎发捞起来,转眼又落了右边的发丝。 绸带在手上打了百十来个结,只勉强绾出一个松垮垮的髻,定睛一瞧,比先前散乱的还不如。 他屏息凝神,拼命回忆着母亲梳妆的步骤,一点一点抽开绸带,准备重试一回。 云靖的动作轻柔至极,唯恐惊扰了面前的人,却忽然听见她问:“先前,你等了我很久吗?” 原来她还记得。 云靖感觉心上漫过一阵酥酥的喜悦,想到自己在淋在雨中傻乎乎站在香满楼门口的模样,抿唇道:“自然没有。” “怎么,你要向我道歉吗?”他将绢花摆得端端正正,离远了看,又忍不住几度上手调整,眉眼一弯,“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仅此一次。” 云靖绕到灵秋身前蹲下,与她平视,看着她的发髻,嘴角难以自抑地扬起微笑,郑重道:“我真的原谅你了,可是之后你可再也不能骗我了。” “之后?”灵秋伸手摸摸脑袋,“好了吗?” “好了。” 手感似乎不太对,她看向云靖,问道:“你有铜镜吗?” “我一个男修,怎可能随身带着铜镜?”云靖看着灵秋,无比坚定道:“好看。” 看样子大概还行? 循踪阵有了反应,灵秋站起来对云靖说:“我要去找千年蛟了,我们就在此暂别吧。” 她举起手上的莲花盏:“这个你先借我一用,等出了水境就还你。” 有这样盛放火焰的宝器他该一早拿出来才是。 灵秋说完便想走,身后的云靖蓦地脸色一变,抓住她的胳膊:“我也要去找千年蛟。” “你修为不够,去了也只是送死。”灵秋毫不委婉,说完却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又要哭吧……? 云靖只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修为不够?” “你连我的结界的破得那样费力,难道还很厉害不成?” 她说的自然是先前在院子里的事。 试炼途中实力为王,闻言云靖果然松开了手,不过他看着那莲花盏,眼神一闪,又道:“法术离体,长久必散,这点火能撑到你收完妖丹吗?” 好像是不太行。 灵秋将莲花盏递到他眼前,礼貌请求:“那你再往里面多装一些火,行吗?” “当然可以。”云靖答得干脆,指尖燃出火焰,作势接过莲花盏。 他的手与流光相触,将玉盏拖进掌心。 灵秋安心松手,那盏却猝然自他手中坠落,重重磕在地上,哗哗啦啦、清脆利落地碎成了数片。 火光灭了,整个天地间又只剩眼前人指尖这一簇光明。 灵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靖,只听他不知所措地发出一声惊呼:“遭了,没接稳!”而后抬起头一脸无辜无奈地看向她,叹道:“看来现在我们只能一起去找千年蛟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仙门一向极其看重自家宝贝。 且不说千年间为一个山海乾坤图折进去多少魔族。师父逍遥散人的法器正是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破扇子,平日极为珍惜。 有一回灵秋实在好奇,不过偷来随手挥了挥,掉了几根羽毛,便险些将师父吓晕过去。事后,她被罚扫了整整一年的山门。 云靖打碎的莲花盏看起来可比破扇子重要多了,可他居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灵秋不明白,想了半天,直到两人并肩站到千年蛟的洞窟外,她才开口问道:“就这么把仙器打碎了,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吗?” “本就是我的东西,谁敢多嘴?”云靖骄傲地扬眉,语气间带着毋庸置疑的理直气壮。 “你怕人找我们麻烦吗?”他一拍胸脯,“放心,有我在,保证没人敢说你半句。” 我们? 灵秋蹙眉道:“是你打碎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靖闻言一愣,脚下跟着踩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垂首一瞧,竟是一截苍白干瘪的断肢! 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拉着灵秋作势要跑,不料灵秋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提剑拖着他沿地上的痕迹一路追踪,直寻到一边的杂草丛前。 她用剑拨开乱蓬蓬的枯草,戳了戳少年灰白的面庞,转头对平静道:“只是死人而已。” “只是死人!?”云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见灵秋一脸淡定,立刻收起惊恐的表情,强装出一副比她还自若的神态,同样拿剑点了点那少年修士塌陷的身体:“的、的确是死人不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上前一步,举起剑,伸手将灵秋护在身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对她道:“看来此地十分危险,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灵秋盯着他,拼命克制不让自己当场嗤笑出声。 她为魔族征讨叛军,百年来见惯了生死,波澜不惊实属正常,可身边这个人根本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连听一句重话也要掉眼泪,现在这般虚张声势,没准下一刻就能哇哇大哭出来。 明明害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做出一副保护她的模样。 真是不自量力。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节 “你看我干嘛?”云靖被她瞧得不自在极了。 “没什么。”灵秋随意掠过尸体,朝云靖一歪脑袋,示意他先行,微微一笑,“多谢。” 云靖立刻道:“无妨。” 她笑了! 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云靖朝那死去的少年修士投去一瞥,咬紧嘴唇,将剑握得愈紧。 灵秋本以为他会抬脚往蛟龙的洞穴里去,却没想到他身形一顿,竟然朝那截断肢走去。 云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施法挪动断肢,将死去修士的遗体拼接完整,割下一角衣袍,盖住了他的脸。 灵秋一语不发地看着云靖动作,神色有些困惑。 云靖重新起身,伸手护着她,朝洞内走去。 微弱的光芒下,即将进洞的前一瞬,灵秋没由来地回过头,往杂草丛投去一瞥。 幽深的洞窟内有温热而腥臭的水汽扑面而来,云靖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湿润。 灵秋施法将两人周身的潮湿尽数隔绝,念咒驱动了手上的剑。 剑气穿过云靖手上的火焰,挑起璀璨的火花,在幽黑的空间里迅速飞绕了一圈。 光亮闪烁,所到之处,四周景致短促地显露真容。云靖这才发现,漆黑的虚空中漂浮的根本不是水汽,而是一团团鲜红的血雾!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方才洞窟外的那具尸体面无血色,而且……似乎格外干瘪。 云靖心一跳,顿时对四周血雾的来源有了猜测,后怕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哪有什么水汽? 他缓缓抬起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狰红的血。 铁锈味直冲脑门,绛色令人心惊。 仙门世家娇养长大的小公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云靖睁圆了眼睛,在强烈的冲击下,忍不住干呕出声。他呕了几下,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忙生按下不适,一时连如何强装也忘了个干净。 云靖一手执剑,一手举火,心跳得厉害。 他看了眼身侧的姑娘,暗暗替自己打气: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点血吗?不许害怕! 他举火的那只手仍固执地拦在身前,却止不住微微发抖。灵秋被忽上忽下的火苗惹得心烦意乱,忍不住一把抓住那截皓腕。 云靖心底正与恐惧天人交战,突然感觉手上一热,他转头看去,竟是灵秋坚定地握上了他的手腕。 好像做梦一般,她伸手召回剑,面色突变,冲着幽深的虚空眯起眼睛,出声威胁:“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你若再不现身,我便将这洞府搅成浆糊,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活剥了你的妖丹,再将你拦腰斩了,悬在这水境之外三天三夜,以禁术封死,叫你永世不得轮回。” 寻常人听这番话恐怕会啧啧感叹这是哪里来的残暴之徒,然而在当时的云靖眼中,身边人一脸从容的模样简直如同神女临凡。 他呆呆地看着灵秋,感觉手腕上的温度一点点融进身体,成为某种底气,驱使他将手中宝剑握得更稳。 云靖道:“你这妖物,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阵似笑的低吟。 昏暗的石窟天光大亮,一股强大的冲力随之袭来,径直掐灭了云靖指尖的火。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轻狂难识冰心雪刃 灵秋眼疾手快地驱剑挡在两人身前,结出一方坚固的保护结界。 冰盾被强力击碎,碎晶四溅。 幽深的石窟中,蛟龙缓缓游动,黑鳞在光照下泛出森冷的光泽。血雾团团,环住它如巨蛇般蜿蜒的身躯。 千年蛟的利爪上拖着一颗雪白发亮的珠子,正是这石窟中光明的来源。 “是妖丹!”云靖道:“你这妖物怎么这样狂傲,敢让妖丹离体?” “哈哈哈哈!”蛟龙闻言大笑,竖瞳闪闪发亮,在云靖和灵秋之间来回打量,“又来了。两个黄口小儿,你们也想夺本尊妖丹?” 四周血雾迅速聚拢,缕缕融入那颗珠子,原本雪白的妖丹转眼透出森寒的血光。 千年蛟张开血盆大口,举起染了血色的珠子。 他摆动身子,冷笑道:“你们看好了,妖丹就在这儿,有本事就来取!” 鳞甲森然,锋利如同利刃。蛟龙摆尾,猛地一击,沉闷的撞击声在石窟中回响,万钧之力,要将天地震碎。 整个水镜因千年蛟的动作摇摇欲坠,灵秋拽过挡在自己身前的云靖,将人一把扔到边上,顺手施了个定身咒。 “别碍事。” 她抛下一句话,举剑向蛟龙扑去。 铁剑发出危险的低鸣,毫不含糊地斩向千年蛟的心脉。剑峰与鳞甲相接,溅射出刺目的火花。 尖刻的摩擦声响彻此间,蛟龙身摆动,击碎周遭石壁。 山石刷刷滚落,灵秋在空中一翻,单手凝出结界。法力裹挟锋利的碎石猛向千年蛟击去,生生逼退那护心的鳞片。 铮铮剑意凌空,她一跃而起,铁划银钩,轻而易举地占据上风。 什么千年蛟,不过如此。 灵秋举剑朝着蛟龙最脆弱的心脉刺去。 她看着妖丹,仿佛已是囊中之物,然而手中铁剑忽然发出一声细碎的悲鸣,顷刻之间,在她眼前,在离千年蛟心脉不盈半寸的地方横生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碎成了齑粉。 灵秋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蛟龙一声怒吼,接着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飞数丈远。 她被重重砸向地面,尘土飞扬间,一股锐利的光循着她的踪迹,直冲命门而来。 灵秋起手结印,只感觉体内气息一瞬凝滞艰涩,灵脉钝痛,竟是周身法力皆被震散。 击杀不成,反将自己彻底暴露。 她口中铁锈味漫溢,死死盯着那道夺命的利光,摸到脉中那道魔气的封印,正欲强行突破,生死关头,眼前却倏地冲出一道人影。 代替剧痛落在身上的是温热滚烫的液体。 云靖跪立在她身前,后背开出大片鲜艳的血色,白皙的面庞飞溅血滴。他口中鲜血似泉水一般汩汩涌出,将她左肩衣袍整个淋透。 一下,两下。 千年蛟的攻击尽数落在云靖身上。 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光彩四散,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他却紧紧握剑,死咬下唇,任凭如何也决不愿倒下。 云靖的本命剑插进泥里,剑身被主人的血吃透,一瞬闪出耀目的光。 他艰难道:“你……快走!” 灵秋看着眼前人,瞳孔骤缩,心下大震。 她反握住云靖的胳膊,飞身调换二人位置,驱动全身仅有的灵力,结出护体结界。 屏障很快被蛟龙击碎。她不断施法,艰难地将重伤的云靖扛到肩上。 灵秋的血脉天生与常人不同,体内犹如一处永不干涸的灵泉,源源不断地迸发生机,受伤之后一向恢复极快。 如今被云靖这么一挡,不过须臾,灵秋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重新涌动,只是时间太短,脉中仍有酥麻阻塞之感,因此法力低微,结出结界几乎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她也一刻不停。 新血覆旧伤,左肩的温热触感越来越深。结界被击碎后遗留的冰晶铺了满地,踩踏之下发出裂骨般的声响。白玉梅花纹的绣鞋在血污中步步后退,避无可避。 千年蛟又是一记猛攻,眼看招架无力,灵秋纵起一跃,折身躲避。 肩上的云靖随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磕上石壁,脑袋与坚硬的岩石亲密接触,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恢复几分神志。 茫然间,他轻轻动一下手,远处的长剑立刻拔地而起。 飞泥乍起,银光闪闪的宝剑飞向千年蛟,拦在两人身前,暂时抵挡住猛烈的攻击。 修士的本命剑不容外人触碰,然而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灵秋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剑柄。 长剑在手心震动两下,容她驱使,猛劈向四周石壁。 刹那间,整座水镜摇晃不止,无数巨大的石块滚落,激起百丈高的尘土。 混乱中,灵秋掏出一枚匿踪符,带着云靖穿过乱石,躲进一处石壁崩塌后形成的狭窄洞穴。 微光缓解了不适,同时也预示着蛟龙就在附近。 灵秋将云靖放下来,第一件事是揪住他的衣领,疾言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挣脱她的定身咒,为什么挡在她面前,为什么这么自不量力? 云靖咳嗽了两下,血从口中汩汩涌出,落到她的手背上:“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他的呼吸很重,眼神飘忽而涣散。 死亡的阴影在迫近,更令人神魂欲碎的是,眼前的姑娘一动不动,仿佛对他的生死毫不挂心。 云靖看着她,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我都要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灵秋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终于注意到他额角那道鲜明的撞痕,灵光一现,心道:“生死关头,世上怎会有人乐意挡在我身前?或许他从小脑袋就不太灵光,方才又被从天而降的毽子砸得更坏了,因此才会做出匪夷所思之事。” 这么一想倒也合理。 人虽好看,却是个缺心眼。 她沉默不答,愈发无语地看着他。 见她这般,云靖不禁哭了出来。 然而他虽伤心欲狂,却丝毫不悔,眼含热泪,自在心底暗暗思虑起身后事。 他努力拉住了灵秋的衣袍,悲伤地说:“在我死前,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节 “把我的尸身带回去给我爹娘。”他顿了顿,“还有外面草丛里的那个修士。你能不能把他的尸身一并带出去?” 其实这样已经是两件事了。不过灵秋还是问道:“你认识他?” 云靖摇头:“他的家人一定都在外面等他回家。” 灵秋闻言轻轻将衣袍从他手中抽出来,道:“你都快死了,还记挂别人做什么?” 云靖却几番恳求,坚持要她应下。他说得恳切,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灵秋将手抽开,只听云靖接着道:“人死之后魂归故土,身在何处其实并不重要,只是活着的亲友心怀牵挂,若死不见尸,定会忧心忡忡,日夜不得安眠。凌秋,你就当做一件好事,好吗?” 灵秋低头摩挲着手,石窟内穿过微凉的风,轻轻拨弄着周遭腥甜的血气。 魔族也有死亡,只是死去的魔化作尘土,彻底消散,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灵秋不明白凡人如此执着于一副死去的躯体,早在洞穴外看云靖替那修士收尸时就十分不解。 她六亲缘浅,从未考虑过身后事,当下见云靖眼中含泪,十足可怜,头脑一热,不由应道:“我答应你就是。” 说完又有几分后悔,心道:“同样一条性命,人族不仅可以轮回转世,死后还有躯体留存,而魔族却只能于碧落黄泉灰飞烟灭,再无重来之机。说到底,凡人才是被天道偏爱的那一方,老天还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儿,灵秋愈发后悔,兀自瞪云靖一眼,却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眉眼俊秀至极,青丝微乱,犹似琵琶半遮面,胸中烦躁更甚。 她偏过头,再不愿多瞧他一眼。 长剑守护在云靖身侧,灵秋伸手,稳稳握住。 她终于有机会细看此剑。 与五年前初见时一样,宝剑很是锋利俊秀,剑柄上嵌着一圈幽蓝色的宝石,唯一不同的是整把剑随着主人的体格长大了些。 能抵挡住千年蛟,这一定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方才多亏它,他们才能顺利逃出。 灵秋抚过剑刃,转移话题:“这剑不错。” 见她终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云靖心头一振,激动得剧烈咳嗽几声,想到她方才答应了自己一件大事,忍着痛,无不殷勤地介绍道:“这是凝霜剑。” 灵秋道:“从今日起,这把剑就是我的了。” 话音刚落,凝霜剑在她手中发出一阵轻鸣,似是对她的擅作主张十分不满,脱手而出,飞回主人身侧。 云靖闻言全忘了身上重伤,认真想了想,眼神一亮,一闪,虚弱却郑重地说:“凝霜属性偏阳,其实并不适合你。” 他动了动手,二人眼前出现一柄银光凛凛的刀,刀身沉稳坚固,刀刃锋利无比,刀柄一圈宝石同样闪着幽蓝色的光。 “这是召雪刀。”云靖将刀送到灵秋眼前,“召雪属……冰,与你的灵脉最契合不过,你若想要,拿它去最好。” 灵秋看着那刀,又看一眼紧紧守在云靖身侧的剑,心想还真是剑随主人。 她原本是跟他开个玩笑,以报心中不平,而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舍不得割爱。想到这儿,灵秋一时更是存心与他为难,坚持道:“我偏要这把剑。” 云靖闻言拿过凝霜,垂思片刻,连同召雪一起,毫不犹疑地递给她,道:“是我考虑不周,凝霜与召雪本不该分离,若你喜欢,便将它们一并拿去吧。” 这下轮到灵秋惊讶了,她愕然道:“你要把它们都送给我,真的?” 云靖点点头:“你的铁剑是普通人用的,不坚固。我送你凝霜,日后若再遇到强敌便不怕没有趁手的武器可用。至于召雪,你带着它,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放在储物的境中就好了。” 灵秋握住召雪,一瞬间,丰沛的灵力贯穿身体,整个人畅快不已,如被缕缕清风拂面。 原来这也是一把极好的刀,并不比凝霜剑差多少。 她左手握召雪,右手持凝霜。 云靖道:“有了它们,你一定能击败千年蛟,活着出去。”言罢,一口血涌上喉头,剧烈咳嗽起来,终于力竭,晕了过去。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灵秋凑近,只听他在意识模糊间喃喃念道:“好疼。” 她看向手中的宝刀宝剑,想到方才他竟强撑许久,不由腹诽道:“还真是个傻子。” 洞穴外,千年蛟的声音由远及近。 “难道你二人真以为本尊这千年修炼是纸糊的不成?” “小姑娘,你才修炼了几年,仗着几分天资,拿把破剑便来送死,好啊,等我找到你们,立刻成全你!” 蛟龙四处游走追寻他们的踪迹,喉间溢出嘲笑。远处近处有山石碎裂的巨响传来,飞溅的石块不时落入此间天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云靖晕死过去,唯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多少残存一息。 确认他终于不省人事,灵秋放开召雪,挥动凝霜割开灵脉,将手腕凑到他唇边。 血将云靖苍白的嘴唇染成漂亮的胭脂色。他身上的伤一点点好转,不再显出血肉模糊的可怖,想来应该没那么疼了。 灵秋喂着血,一面盘腿而坐,单手运功调息,打通灵脉,体内灵力逐渐重新丰盈流动。 外界诡异地沉默了好一阵,她稍收动作,正觉得困惑,只听山洞外传来一声惊叫。 洞外的匿踪符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红光击中,碎成飞灰。 山石尽裂,天光大亮,灵秋带着昏迷不醒的云靖从洞中飞身跃出,正对上千年蛟的背影。 远处空中飘着一个女孩,衣袍染血,指尖结印的动作还未来得及收敛,正是刚才那声惊叫和红光的来源。 她被蛟龙禁锢吸血,痛苦中胡乱施咒,误打误撞击中匿踪符,使得灵秋和云靖彻底暴露。 女孩一见灵秋,立即朝她大喊:“救我!” 蛟龙回头,獠牙森然,涎液滴落腐蚀了地上的碎石,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 不过片刻未见,这蛟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同了。 灵秋的眼神落到远处,这才瞧见除了空中的女孩,千年蛟身后还横躺着许多人,又用阵法禁锢着许多人,看样子都是进入水境内参与试炼的修士。 空气中弥漫着血雾,那颗妖丹已从浅色变为了昭彰的深红。 不详的预感席卷全身。 灵秋捡起地上的召雪,一刀一剑,挡在了云靖身前。 蛟龙朝着二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身躯一怔,将空中的女孩啪一声扔回被禁锢的修士中间。 它看着灵秋,嘴边溢出咯咯的笑,正欲说些什么,灵秋已飞身跃起,主动攻向了它。 百年来,从未打过这样艰难的仗。 刀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深痕,灵秋摔向地,在尘土飞扬间滚过几圈。 她身前,蛟龙高高立起,两只明黄的眼睛一只被长剑贯穿,另一只已经变成了可怖的猩红色。 凝霜剑被它以力震飞,深深嵌进一侧石壁。 地上的灵秋接连吐出数口鲜血,力竭般重重喘息,如引颈受戮。 “你们这些修士,自诩正义,悄悄闯入我的地盘大开杀戒,杀我族人,屠我臣民,实在该死!” 蛟龙寸寸逼近,全身鳞片因盛怒张开,犹如浑身插满利箭,隐约可见跳动的心脉。 它将妖丹抛向空中,无数颗闪着微光的珠子从身后的修士们身上飞出,飞向那颗猩红的妖丹,似水境中死去妖物的亡灵,众星拱月,环绕在千年蛟的身侧。 召雪刀被蛟龙暴怒的力量扇飞,与凝霜剑并排插入山壁。 灵秋手无寸铁,蛟龙一点点逼近,整个水境内枉死的生灵叫嚣着,发出报仇雪恨的呐喊。 呲啦—— 千年蛟的利爪停在离她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 魔域百年,她杀人从不动用刀剑。 蛟血顺着灵秋的手臂滴落,鳞甲翕合,如同利刃深深划破她的血肉。 她面色苍白,显然已经伤重,然而双瞳之内寒光熠熠,动作狠戾,仿佛全然不顾性命。 即便是千年蛟也有些惊讶,它摆动身体将灵秋带起,令她狠撞上石壁,激得碎石滚滚,飞灰暴起。 麟片扎进身体,纵然血流如注,灵秋决不松手,反向蛟龙心脉越探越深。 “召雪!” 她大喝一声,召雪刀与凝霜剑齐齐破开石壁,飞向她,一柄击向蛟龙仅剩的一只眼睛,一柄供她驱使,刺穿她的掌心,深入蛟的心脉。 “都说兵不厌诈,从前我对此体会并不深刻。”她脚抵石壁,一击击飞蛟龙,冷笑道:“此番真是多亏了你。” “千年啊。”灵秋提刀逼近千年蛟,居高临下,“千年修炼仍护不住想护之人。成王败寇。是你废物。” 水境上空,蛟龙妖丹飞向主人。 召雪刀落下的瞬间,犹如回光返照,奄奄一息的千年蛟骤然暴起。 灵秋被蛟龙压倒在地。利爪嵌进她的身体,獠牙近在咫尺,却被手中宝刀死抵在方寸之外。 蛟龙的身体被刀刃贯穿,长啸道:“黄口小儿自恃天赋,殊不知资质再高,高不过天。我也曾是这江底最为出众的年轻子弟,人外人,天外天,一物克一物,总有一天你要为今日的狂妄付出代价!” 它循着空气中独特的血气,凑近灵秋,耳语道:“天命血脉,仙门杀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妖丹落入灵秋掌心,千年蛟的语气带着彻骨的恨:“我与这江底枉死的妖族在地府等你……”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生死关头更空许约 “醒醒。” 灵秋用力拍打云靖的脸。好一会儿,他从昏迷中醒来,喃喃道:“我还……没死?” 是没死,不过马上就快死了。 她的血对人的作用有限,他伤得实在太重,这么片刻不过全凭一口气吊着。 必须抓紧时间离开水境。 灵秋抓住云靖的胳膊,想将人扛起来,却被他按住手。 “我还活着……”云靖道,“太好了。” 现在是高兴的时候吗? 灵秋皱眉看着他,却听他继续说:“两年后朝云峰太虚宫招收弟子,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不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节 灵秋将人扛到肩上,不顾结界中被困住的修士们哀嚎恳求,漠然路过他们,驱动凝霜召雪,劈开横七竖八的山石,辟出一条路,往水境外去。 云靖的爹娘都是太霄辰宫神尊座下亲传弟子,他一出生便有许多东西,阳华境的入场券不过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此番他本是心血来潮,想来这境中玩上一玩,却重逢了灵秋。 今日之前,云靖从没想过,通往阳华仙境的路原来如此艰险。 太虚宫从来只收两类人,一者天赋卓绝,一者身世显赫。灵秋的实力自不用说,若还不够,他便去求父亲。 云靖道:“只要入了太虚宫,便能直接获得参与阳华仙会的资格,不用再四处参加试炼,也不会受伤了。” 灵秋不应,背上的人却不肯放弃,坚持道:“你那么厉害,一定能被录取。我去跟爹娘说,让我也入太虚宫,从此以后我们便能一道修行。凌秋,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说了不去。” 方才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水境成了废墟,灵秋再找不到过去的路,伸手起了个引路的阵。 云靖被她断然拒绝,恍惚中又见她跌跌撞撞地扛着自己求生,衣袍之上血气冲天,只觉心脏抽痛仿若又被咒术重重一击。 他一心不愿让她参与哪怕再多一场试炼,哽咽道:“你若是不和我一起去太虚宫,费力救我做什么,干脆丢我在这里等死好了!” 灵秋肩上又湿了一片,只听他不依不饶,一时又说:“试炼这么危险,反正都是要死人的,要是不入太虚宫,日后说不定还会遇见今日之事。你若果真不答应,我不如现在就自绝灵脉,先下地府去探路。” 这便是耍赖皮了。 灵秋被他扰得心烦,狠狠拍在他的屁股上,“不许动!” 肩上人一瞬攥紧拳头,只听她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去,若说得让我满意了,我可以考虑一下。” 云靖整个人如同石化。灵秋等了半天,他却默不作声了。 挨着她后颈的那一小块肌肤不知为何,烫得吓人。灵秋心一沉,想道:“他莫不是因重伤发热了?”一时更是加快步伐,一心往水境外去。 她扛着云靖继续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细如飞蚊的声音。 路途漫长,背上的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太虚宫的诸般好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有血顺着手臂落至掌心,灵秋惊愕地将云靖扔到地上,这才发现他身上伤口不知何时又深了几寸,血流如注,令人心惊。 “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回应。 她用力拍打云靖的脸,人早就晕了过去,再也唤不醒。 灵秋重新割开灵脉,将血喂给云靖,过了好一刻,伤口却再也没有愈合的倾向。 伤重不治之象。 她一瞬慌了神,拼命摇晃云靖:“醒醒,云靖,醒醒!” 他醒不过来。 灵秋心生一计,踹他一脚,威胁道:“你若死了,我便将你丢在这儿,再也不管。” 云靖眼闭得安然,依旧毫无反应。 “你若死了,我便杀光你爹娘,将你的魂魄用咒封死,让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做不了天下第一剑尊。” 还不醒? “你若死了,我便一个人去那什么什么峰,什么什么虚殿,四处跟人说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咳咳。” 有反应了! 灵秋立刻继续放狠话:“我不仅说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还找人每逢你的忌辰便大摆宴席,肆意庆祝,在你坟头喝酒奏乐,让你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咳咳……”云靖虚睁开眼睛,气息虚弱道:“不行。” “那你就再撑一撑。” 灵秋将人背起来,云靖靠在她肩上,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她耳畔,轻轻道:“你不要一个人去太虚宫,我们一起去。你答应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看在他果真快没命的份上。 灵秋跟着引路阵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水境出口走,背上的人硬撑着一口气,求证似的,一遍遍向她确认。 “我会一直等你,这次你不能再骗我了。” “不骗你。” “你发誓?” “我发誓。” 都是为了阳华仙会,太虚宫也好,别的什么地方也罢,无非各路人马刀剑相接,于灵秋而言并无区别。反正无论如何,入太霄辰宫前,她都是逍遥派的凌秋。 得到保证的云靖安心闭上眼,气息逐渐微弱下去。 这可不行。 灵秋在脑海中拼命搜刮,开口道:“你上回说给我蜜饯,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一些?” “好。”云靖闻言露出浅浅的笑,强撑着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你上次给我的那些就很好。” 其实蜜饯比糖人贵上许多,逍遥派贫苦,她也就吃过那么一回而已。想到记忆中的甜蜜滋味,灵秋心头一动,不禁问道:“除了蜜饯,人间还有什么好吃的?” “还有……糕点。” 灵秋道:“你也给我带一些。” “你喜欢什么糕点?” “不知道。” “桂花糕怎么样,你喜欢桂花糕吗?” “没吃过。” 灵秋劈开最后一道屏障。水境出口近在眼前,召雪剑化作一缕流光钻入她袖中,凝霜剑则飞回云靖的衣袖。 灵秋擦了把脸上的血污,轻吐出一口气。 云靖道:“那我把桂花糕、莲子糕、马蹄糕、牛乳糕、青蘅糕和杏仁糕都带来,你全都尝一尝,好吗?” “……可以。” “你一定要来,不能再忘了。” “不会忘。” 背上的人没再追问。 阳光透过树梢洒向大地,计时香燃尽的最后关口,一只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绣鞋终于踏出结界。 外面早围了一圈等候迎接的人。 灵秋背着云靖从水境中走出。她浑身染血,眉目冷寂,明明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模样,却活像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修罗,令人见之心头一凛,难辨真容。 众人皆为之一震。 人群中有一对夫妇认出灵秋背上的人,惊呼一声,飞身朝她扑来。 “靖儿!” 灵秋将云靖放在地上,那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颤抖着将他揽进怀里,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二人身后接连跑来许多人,有长老,也有弟子。他们将云靖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替他运功疗伤。灵秋被挤到一边。 “小师妹!?” 江芙瞧了好半晌,才终于勉强瞧出眼前这个形容散乱,头顶绢花鸟窝,浑身伤痕累累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家师妹。 她疾步上前,跪在灵秋身前,拂开她的发丝,眼中泛出泪光,向身边人急道:“快去找师父来,快!” “师姐放心,我没事。”灵秋从江芙怀中撤开,走到空旷地带,一挥手,将断气的蛟龙从袖中甩出。 “千年蛟?” “是千年蛟!” 人群爆发小股惊呼。 灵秋又一挥衣袖,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一片修士的尸身。 修士有能盛放物品的境,她的境十分冷寂,是故日头当空,这片尸身四周却源源不断地冒出寒气,倒十分应景。 方才还沉浸在惊讶中的人群立刻躁动起来。众人疾步上前,挨个察看死去的修士。一时间,哀嚎遍地。 “我儿在哪里!?” 没能找到亲友的人们将灵秋围住,丝毫不顾她身上的伤还淌着血,七嘴八舌,焦急地逼问。 灵秋道:“死了的都在这儿,其余人被千年蛟设下法阵,关在水境中。” 话音刚落,人群轰然散开,众人争先恐后地奔向结界。 白胡子仙尊蹲在死去的蛟龙身侧,灵秋走向他,掏出那枚红色的妖丹:“我在规定时间之内拿到了它的妖丹,算晋级吗?” 仙尊闻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这蛟是你所杀?” “是。”灵秋追问道:“我到底晋级了没有?” 仙尊想伸手去拿她掌心的妖丹,被灵秋躲开。 他深睨她一眼,终于颔首。 灵秋却不依,偏要他一字一句说清楚,又接连追问几句。 仙尊道:“你晋级了,晋级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准那枚妖丹,灵秋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径自将妖丹收入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尊还想起身追她,被匆匆赶到的逍遥散人拦住。散人腰间隐匿的玉饰一闪而现,白胡子仙尊目光一凛,顿时收敛动作,将死蛟收入袖中,匆匆离去。 “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逍遥散人走到灵秋身前,施法替她止住渗血的伤口。 他严肃叹道:“你这只手若再耽误片刻,从今以后怕是废了。” 灵力涌入伤痕累累的右手,激起一阵颤栗。灵秋由师父替自己疗伤,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节 “有九霄凝光盏护体,靖儿怎会伤重至此!”妇人抹着泪,向面前的长老激动道。 “九霄凝光盏是神尊用世间唯一一朵万年金莲亲自为少楼主炼造的本命灵宝,应该随时带在身上才对,为何如今竟全然感受不到这仙宝的气息?” 云靖躺在母亲的怀中,闭着眼。他好像睡着了,很平静,很漂亮,只是面色比冬日胥阳山顶上的霜更白。 秋风里,金色的小花一朵朵飘向他,落进沾血的发丝,拂过明秀的眉眼。时值黄昏,桂树亭亭,枝叶如华盖撑开,滤下浅淡的光影。 好一场夕阳无边。 九霄凝光盏? 灵秋想起那樽莲花盏。 唯一的……万年金莲? 这样大的来头,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是被主人用来当作盛火的容器。 果然是个傻子。 围在一处的弟子被驱散,云靖身侧只剩下颇有修为的长老和爹娘。 几位长老停下输送疗伤的动作,相互对视一眼,重重叹气,认命般摇了摇头。 有人道:“楼主,事到如今,当立刻通知神尊才是。” 啜泣声由风送来,与旁人喉中发出的悲鸣混在一起,莫名显得突兀。 灵秋在心底暗骂道:“庸医。”抬脚朝那方走去。 她用力拨开人群,走到云靖跟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灵秋没有犹豫,顺手夺过身侧人腰间悬挂的短刀,一把插入心口。 粘稠的血沿着刀柄,滴滴落向云靖。 一身修为连同心头血就这么轻易地给了出去。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还不算完,在众人愕然的眼光中,只见血落之处,云靖身上翻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生长愈合,与此同时,刚刚被宣判无救的人骤然开始剧烈地喘息。 天命血脉,绝迹江湖,起死回生,尤胜神魔。 一时间,数道目光射向灵秋,众人心中是一惊盖过一惊。 几个长老不约而同地挪动步伐,不动声色地将她和云商护在内侧,彻底隔绝了周遭人的目光。 灵秋身后,随之而至的逍遥散人也瞧见了这一幕。 散人面色遽变,疾步上前止住她的动作,厉声喝道:“够了!”向后一招手,命江芙将人拉走。 待两人走远,逍遥散人眉深蹙着,与在场几位修士对视一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望诸位保密。” 银霜楼主云正起身向他行礼,目光扫过远处女孩的背影,眼中惊异尚未褪去。 “多谢救命之恩。”云正低声道:“我以身家性命起誓,请老前辈放心,今日之事除了在场诸位,我银霜楼决不会让哪怕再多一人知晓。” 老前辈…… 逍遥散人轻咳一声。 远远看去,他与云正对面而立,一个容光焕发、青丝高束,一个风霜满面、华发丛生,真真切切是两代人不假。 “我自然信你。”逍遥散人努力挺直佝偻的背。 他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云靖,又瞧了瞧远处一步三回头的小徒弟,心下怅然愈深。 孽缘,孽缘。 散人心道:“定要想方设法断了这二人间的联系!”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痴儿垂泪苦等雨停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自打从水境返回,云靖在床榻上昏迷了数日,好容易醒来,却被爹娘四处拘着,行走坐卧,不得自由。 他日夜观察门口守卫,终于逮着机会,乘了凝霜剑,头也不回地飞向丹碧峰。 香满楼气势磅礴地伫立在主街东侧,门口石阶又多了几处斑驳的痕迹。 斜阳西下,一切与五年前别无二致。 这里曾是云靖的伤心地。 最后一次被三师兄和爹一人一边驾着拽下石阶的那个深夜,他憋着眼泪,怀里的蜜饯果子撒了一路。 云靖此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平顺,何曾在谁身上栽过这样大的跟斗?那时,他在心底赌咒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踏足丹碧峰。 如今经历水境一遭,时隔多年,他再一次站在此处,心头幼稚的愤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愉悦与难以计数的期待,一颗心鼓鼓填充了轻盈的羽毛。 院子里那么多人,毽子却偏偏砸中了他的脑袋。 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云靖看着香满楼宏伟的牌匾,斜身进了对面的蜜饯铺子。 经年不来,他对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蜜饯果干,连眼睛都有些花了。 他有很久不吃蜜饯,已经记不得哪些好吃哪些难吃,只想自己先通通尝过一遍,挑出最好的来。 云靖大手一挥,对掌柜道:“将所有蜜饯都包起来。” 掌柜一听他豪气干云的吩咐,立即认出了这位老主顾。 一口气包下整间铺子的人可不多见,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位,六个多月的时间,日日都来,背着把亮闪闪的宝剑,不过孩童模样。 时间好似脱缰的野驴,一转眼,当年的稚童已经长成倜傥的小少年了。 掌柜一面打包蜜饯,一面问云靖:“小公子,多年不见,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云靖道:“我想送些蜜饯糕点给一位朋友,不知这丹碧峰哪家糕点做得最好,掌柜的可有推荐?” 掌柜闻言呵呵一笑:“小公子算是问对人了。从这条街向西走,左转过两条巷子,路尽头有一家胡记,那铺主人的手艺堪称一绝。” 云靖循着蜜饯铺掌柜的话找到站到胡记糕铺,将店里各式各样的点心认真尝过一遍后,对白发苍苍的胡掌柜道:“两年后,我再来买你家的糕点。” 他将一袋银子递给胡掌柜:“这是定金。” 胡掌柜却不接,对他道:“老夫正打算做过今年便关了铺子回老家享清福,两年太长,小公子还是另寻他家吧。” 云靖道:“可你家糕点是我吃过最好的。” “可老夫已经决定了。” 二人僵持不下,胡掌柜道:“你究竟为何非要等两年,来都来了,今日买回去吃了不好吗?” “不行,我同一位重要的朋友约好两年后相见,我想让她尝到世上最好的糕点。” “是吗?”胡掌柜上下打量他,眼神一转,“你真想将我胡记糕点带给朋友?” 云靖点点头。 “可老夫做了一辈子糕点,实在没心气再做下去了。” 他这身独门手艺眼看着就要失传,正愁没有接班人呢。 胡掌柜说:“买来的东西哪有自己亲手做的有诚意?不若你拜我为师,我将这做糕点的手艺传给你,你自去做了送给好友。如此一来定能叫他体会到你的用心,如何?” 云靖闻言垂思片刻,跪在他身前,低头作揖,唤道:“徒儿见过师父。” 此后半载便是在胡记后厨忙碌进出。 胡掌柜要求严苛,云靖每日天不亮便御剑往丹碧峰飞,夕阳西下才带着满身面粉回到银霜楼。 他白日学做糕点,晚上刻苦修炼,练剑的时间虽然短了,不知为何,修为反倒提升得更快。 学成出师的那天,云靖目送胡掌柜的驴车驶出丹碧峰,三师兄于风站在他身侧。 于风看着手捧一碟桂花糕的师弟,恨铁不成钢。 他一把抓过那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含糊道:“那个逍遥派的凌秋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当初为她差点丢掉一条命不说,好不容易恢复,还没休息几天,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了大半年厨房。你的手可是拿剑的,成日在灶台上转算个什么事?” “师兄说得不对。”云靖将空碟子塞进于风手中,“当初我替凌秋挡了千年蛟的攻击,她也救我出了水境啊。要是没有她,我是绝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如今我既拿得起剑,也做得出世间最美味的糕点,待来日相见,她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于风大口嚼着桂花糕,如驴嚼牡丹。 他想到若干年前冒着冰雹大雨在香满楼前劝云靖回家的场景,脑门一疼,仍心有余悸,吸了口气,道:“她可是有前愆的,谁知道这回会不会信守承诺,我劝你还是别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可能。”云靖御剑飞向天空,朗声道:“凌秋绝不会骗我。而且这次见面,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她讲明。” 远处鸦青色的天际,阴云密布,一场山雨欲来。 三师兄一语成谶。 太虚宫报道这天,云靖抱着满怀蜜饯糕点在人群中艰难穿梭,始终没能寻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越来越没底,干脆找来管事的师姐。几位师姐很是热心,一听他的话,立刻请示宫主,取来录取名单。 白纸黑字,云靖挨个看过去,根本没有灵秋的名字。 师姐安慰道:“可能是来报了名,没录上而已。” 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说,逍遥派的凌秋击杀了千年蛟,是这世间天赋最强之人。 只要她报名,不可能不被录取。 云靖一言不发,师姐们相互对视一眼,又找来今年报名的花册。 不知为何,云靖看着那名册,突然有些怕。 在师姐们关切目光的洗礼下,他踌躇片刻,终于翻开了厚厚的封皮。 云靖在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间找了又找。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节 没有,果然没有。 她根本没有报名。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又一次狠狠欺骗了他! 蜜饯果子撒了一地,云靖向师姐们道歉,慌不择路地冲出屋子。 浓云低垂,他一路狂奔,避开人群,被盛夏骤雨浇了个透心凉。 胸口的桂花糕被淋湿了,软塌塌的糊成一团。这是他反复练习,做得最好的一次,原本满心期待地想送给她第一个品尝。 大骗子。 当日生死一线,他靠与她的约定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可水境之外,她把他扔下,连句道别的话也未留,让他盼了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再一次用失约毫不留情地伤害了他。 云靖狼狈地躲进僻静处,在电闪雷鸣的雨幕里哭到不能自已。 他将湿透的桂花糕掏出来,囫囵塞进口中。 苦得不像话。 真难吃。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做桂花糕,也再不吃蜜饯了。 云靖在心底连连赌咒,被泪水呛到哽咽。 远处,狂风疏雨,打倒一院红粉蔷薇。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相逢未逢白衣映竹 雨越终于停了。 宽阔的江面便泛起数丈高的浓雾,烟波浩渺中,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 灵秋站舟头,风裹挟着水汽拂面,沾湿了她的衣裙。 峭壁耸立,万仞奇绝。 这是阳华境外的一处断崖结界,雾气厚重且经年不散,纵使法力高强的修士也很容易迷失其间,是故来参加阳华仙会的人都不敢贸然御剑,纷纷选择乘船前往。 小舟驶过江心,两旁植被越来越茂盛,远处岸边,一树垂丝海棠迎了雨,缀在枝头,棠枝被风吹得摇曳,下下轻点江面,戳破迷雾重重,横扫万顷春光。 红粉欺翠,娇艳袭人,灵秋却偏过脑袋,不愿多看一眼。 水面无波,似一方铜镜,反射了奇巧楼台的倒影。 青灰色的飞檐下挂着惊鸟铃,风吹过,叮当悦耳的铃音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唱和呼应。 阳华境早在数日前便已开启,此刻前来参加仙会的各家弟子分散在境中。兰翘梳着双髻,提起裙子快步跑进漆花木廊,迎面撞上一位衣着鲜亮的妙龄少女。 “小姐!”一侧侍从赶忙上前扶住少女,一把推开兰翘,关心道:“您没事吧?” “我的金簪!” 少女蹙着眉,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桃花簪。侍从立刻弯腰捡起簪子,用手帕擦了擦,双手奉到她面前。 “对不起。”兰翘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板着脸向少女道歉。 十足的歉意因方才那记猛推消去大半,她看向少女手中的金簪,冷道:“既然东西没坏,我就先告辞了。” 少女把玩着金钗,本无心搭理她,侍从不耐烦地将兰翘从上到下睇了一眼,瞧见她腰间挂着的木牌,面色一变,拉住主人的衣袖,耳语道:“小姐,是逍遥派的人。” 少女闻言骤然抬头,唤出佩剑,拦住兰翘的去路。 锋利的剑刃猝然逼近,兰翘闪避不及,一缕青丝悠悠坠地。 “闯了祸就想跑,你们逍遥派的人,都这么卑鄙无耻,不知进退吗?” “我已经道歉了。”兰翘皱眉,“撞你的只是我,还请莫要出言辱骂我的师门。” 少女缓步行至她身前,指尖凝决,嘴角捻起一抹冷笑。 木廊外,青竹苍翠,绵绵不绝。绿意掩隐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走来一群年轻人。其中一位少年尤为亮眼。 只见他缎发玉冠,窄袖长袍,肤色白皙似雪,眉目俊秀天然,姿容绝美,仪态从容,正可谓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此人站在人群最首,谈笑间,众星拱月,好不风流。 这群年轻人有说有笑,忽而听见前方约传来争执声,纷纷循着声音,加快了脚步。 惊鸟铃发出急促的轻鸣,木廊内,兰翘被人施术逼跪在地,双髻散乱,碎发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粘在脸上。 她瞪着面前的少女,梗着脖子对抗压迫自己的灵力,锋利的宝剑横在脖间,她却始终不愿弯下脊背。 侍从变出一条黑色戒鞭,捧到少女跟前:“小姐,这丫头灵力低微,定是久居穷乡僻壤无人管教,今日咱们就替她那不识好歹的师父师姐教训一番,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竹林间,有人认出少女,向身侧的蓝衫少年道:“微澜兄,那边那位姑娘可是闻人氏双双师妹?” “是我师妹。”宋微澜颔首。 他看着少女执鞭驱剑的动作,丝毫不为所动,反替她在人前辩解:“我家师妹一向是非分明,此番定是这小姑娘冒犯了她。” 他看向为首的俊美少年:“不过是姑娘间无伤大雅的小摩擦,云靖兄,我看咱们最好躲远些,免得劝架不成,姑娘们瞧见你啊,又丢了魂。” 这话有调侃之意,宋微澜自以为幽默,却无人附和。 他干笑几声,想再找补几句,身侧人赶紧朝他摇了摇头。 宋微澜与云靖初识,自然不知道他生平最忌他人谈论自己的容貌,别说玩笑,就是夸赞也万万不可。 “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该如此动用私刑。”云靖身侧,三师兄于风看向宋微澜,疾言道:“宋师弟还不出手阻止自家师妹吗?” “于师兄何须动怒?”宋微澜不以为意。 “阳华境内私自处刑,受鞭笞二十。”云靖指尖凝咒,轻轻一笑:“宋兄若不打算阻止,为闻人师妹考虑,在下只好略施援手了。” 话音刚落,复听那方传来动静。 “你若敢打我,我师姐决不会放过你!” “她师姐?”有人问宋微澜,“是谁啊,你认识吗?” 宋微澜颔首道:“自然不……” 话未说完,只见一股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带着森然杀意,直冲木廊中人刺去。 宋微澜黑瞳圆睁,立即飞身上前,提剑护在了闻人双双身前。 禁锢兰翘的灵力不攻自破。 有裂痕自剑心破出,迅速蔓延至整个剑身。伴随一声细微的响动,宋微澜的本命剑在强力作用下四分五裂。 锋利的剑气击穿他用法术凝出的屏障,灵活地绕开他,径直冲向闻人双双。 闻人双双手上,那柄倾整个闻人氏数年心血锻造而成的宝剑如不堪一击的朽木,在被剑气击中的瞬间爆裂破开,碎了一地。 至此,人未现身,两把本命剑已被接连击碎。 “好强!” 于风发出一声惊叹。 紧跟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闻人双双手上的长鞭受控制飞出,围着她和侍从绕了几圈,缠上飞檐,将两人五花大绑,倒挂在空中。 那人做完这些犹嫌不够,又驱使灵力在地上随意勾起两把带泥的湖畔青草,一人一边,塞住了她们的嘴。 挣扎声中,少女脚踏一枝棠花,飞跃湖面,破云而来。 她身着纱裙,葭色外衫迎风招展,腰间衣带松松打结,乌木发丝仅用一根素钗潦草挽起,目阔而明,天然疏离,眉宇间英气奕奕,虽装扮朴素,却很有几分不加矫饰的凌厉,如冷桂逐雪,断月流霜,教人见之难忘。 “师姐!” 兰翘飞扑进来人怀中,藏在层层衣袍后,眼含委屈,瞪着面前三人。 灵秋替她理了理碎发,触到整齐的断口,眼神跟着扫过地面,笑道:“剑不错。不过,能碎在我的手上,实属荣幸。” 于风讶异道:“这女子是何人?怎得如此狂傲!” 身后传来呜咽声,宋微澜咽了口唾沫,想发作的冲动被来人随意投来的一道眼神生生逼退。 他攥紧拳头,向她抱首行礼:“敢问姑娘名讳。” “逍遥派,凌秋。” 于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偷瞄一眼身侧的云靖,只见他面色紧绷,笑意全无,死死盯着那方,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她就是凌秋,难怪!” “先前逍遥派入境时竟无人见过她,传闻中的古今第一天资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是否应该上前拜会?” “还是算了吧,现在可不是结交的好时机。” “这位凌姑娘如此厉害,闻人师妹这回恐怕惨了。” “我看不然,凌秋再狂,不过一介白衣。闻人氏可是北方大族,宋氏亦有盛名,她怎么敢对双双师妹出手?” “……” “那个,师弟啊,要不,我们先回去?” 于风听着身侧人交谈,早就忍不住皱眉。 他硬着头皮拽了拽云靖,只觉这人活像一尊顽石,死活没能拽动。 这厢,灵秋报出身份,宋微澜反应过来,立刻道:“凌姑娘,我师妹懵懂无知,无意间与这位小师妹有了些误会,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她。” 灵秋不看他一眼,自对兰翘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翘,你细细讲来,孰是孰非,我自有判断。” 兰翘道:“是我不小心撞到这位师姐,撞掉了她的金簪。” 果然。 宋微澜看向灵秋。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节 兰翘接道:“金簪没有坏,我也同她道歉了。”兰翘愤怒地指向空中,“可是她们二人却出言辱骂师父和师姐,还逼我磕头道歉,我不从便想用鞭子抽我。” “是怎么骂的?” “她们说逍遥派的人卑鄙无耻,师父和师姐不识抬举,还说胥阳山是穷乡僻壤之地,说我灵力低微无人管教。” 灵秋将目光投向宋微澜。 后者深吸一口气,拱手向她道:“这一定是误会。我家师妹只是骄纵了些,她并非有心如此,只不过是同这位小师妹玩笑,玩笑罢了。” “是吗?” “正是。” 灵秋道:“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阳华仙会在即,各派掌门仙尊齐聚一堂,总不好为这点小事扰了前辈们的清净。既是玩笑,双方没有受伤,亦无财物损失,我看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她笑道:“师兄以为呢?” 宋微澜心道:“没有财物损失?方才碎掉的两把宝剑又算什么!” 然而因为这方动静,此刻四周已经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修士。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修为不俗,他不好再做纠缠,只能暗下决心秋后算账。 宋微澜强忍不懑,咬牙道:“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那么,后会有期。”言毕,灵秋牵起兰翘,一脚踢飞地上的宝剑碎片,制造出清脆的噪音。 一旁,被缚住的闻人双双剧烈挣扎,口中呜咽不止,额间青筋尽现,显然已经怒到极点。 灵秋朝她投去幽深的一瞥,戒鞭上的灵力跟着散去。宋微澜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人解救下来。 “凌秋!” 闻人氏的掌上明珠何曾蒙受过这样的屈辱? 闻人双双看着四周围观的人,两眼通红,长睫悬挂两滴清泪,怒喝一声,举起手中金簪,注入灵力,用力一扔,飞刺向灵秋后背。 “你去死吧!” 空气凝滞,金簪在离灵秋一尺远的地方骤然停下,而后迅速掉头,带着加倍的力道反射向闻人双双。 同时间,满地碎片飞至半空,如密布的箭矢,闪烁无比锋利的寒光,尽数向她袭来。 宋微澜拼命上前,徒手握住金簪。 他感受着这股力量,内心大震,恐惧陡生,几乎预感自己就要立时死去。 然而桃花簪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划破他的掌心。 宋微澜血流了一地,闻人双双见状惊吓不已,连连后退,慌忙间不慎摔倒,后背抵靠在雕花柱上,终于无处可逃。 她紧紧闭上眼睛,最后一刻,金簪与碎片却停住了,就在离她不足半寸的地方,骤然袭来,毫不留情地斩断她半头青丝。 哗啦啦—— 长发与碎剑落了她满身,金簪四分五裂,摔进她怀中。 闻人双双从巨大的恐惧中猝然解脱,剧烈喘息着,只见灵秋蓦然回首,向着宋微澜和她高声道:“说好了就此作罢,二位为何还要背后偷袭,取我性命?” 说完不等他们狡辩回答,兀自又道:“罢了罢了,反正两位的修为也不过尔尔,今日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们这回。” 言罢,浅浅一笑,牵了师妹往廊外去。 如此一来,周围那些后来聚集却不知事情原委的人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数道目光顿时齐齐投向宋微澜和闻人双双。 宋微澜的面色一瞬僵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场面,只可惜几经辗转,想到方才在桃花簪下犹如死里逃生一般的情景,却是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不敢说了。 宋微澜望着灵秋的背影,怒气横生,心道:“此女果真绝非善类。” 这头,灵秋没走出几步,只感觉越发如芒在背。 自打进了这方院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发毛。 她若有所感,猛一转身。宋微澜心头一颤,却见她的目光穿过木廊,朝远处的竹林投去。 云靖本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灵秋的背影,在她转头的瞬间,想也没想,下意识背过身,匆匆躲进竹林之中。 灵秋只看到一众陌生路人。 为首的一个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侧葱郁的竹林,神色颇为复杂,仿若大受震撼,又似困惑不已。 到处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人。 没什么意思。灵秋转身离去。 云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身上白袍与青绿纠缠在一处,当下,他站在竹的阴影里,千思万绪,却突然忆起——方才她所踏的既非铁剑,亦非召雪。 “这么多年,你对凌秋还放不下吗?” 宋微澜看着闻人双双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眼露心疼。 他道:“师妹,今日一见,她的修为实非你我能及。待我回去禀明闻人伯伯,你日后千万莫再招惹逍遥派的人。” 宋微澜想为她接上断发,然而闻人双双的头发是被法术斩断的,任他如何施法也是徒劳。 闻人双双脸涨得通红,泪水接连从眼中涌出。 终于又见面了。 她盯着灵秋背影消失的方向,手心碎片嵌进肉里亦浑然不觉。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心忌豪族散人佯怒 灵秋蹲在兰翘面前,驱剑划破手腕,滴血在她断发的切口上。 “师姐不要!”兰翘慌忙捂住她的手。 “不妨事。”断发重新长出,灵秋道:“一会儿请大师姐重新替你梳发。” “师妹!” 说曹操曹操到,江芙的声音带着笑意由远及近。 她正高兴,没走几步,瞧见灵秋手腕上的伤口,神色骤然大变,快步跑到她身边,惊道:“你不要命了?!” 江芙又惊又气,连忙施法替她止血,又道:“此事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 伤口不深,却费了许久才堪堪停止渗血。 “师姐,我真的没事。”灵秋拉过兰翘,“小师妹的头发又散了,师姐替她绾发吧。” 她道:“我先去拜见师父。” “等等。”江芙拦住灵秋,欲言又止,“师父他……” “师父怎么了?” 江芙叹了口气:“当日我们一入阳华境,师父便向神尊呈了拜帖,至今没能收到任何回信,自昨日清晨便闭门谢客,吩咐谁也不见。” 还是因为当年水境中的那件事。 江芙道:“这些年师父多次那境中之事上书给太霄辰宫,始终没有回音。” “世人都说,九澜仙尊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借试炼之机哄骗修士屠戮水境,收集妖丹,致使蛟龙暴怒,死伤惨重,所作所为虽是不义,却情有可原。” “妖族生而有罪。” “试炼总是要死人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莫非连就神尊也是这么想的?” “神尊?”灵秋皱眉。 “就是太霄辰宫的掌门。据说神尊五百年前炼出心剑,道法大成,如今已有数千年寿元,乃是这世间至尊至强的大前辈。” “噢,师姐说的是徐悟啊。”灵秋了然。 她不知道什么神尊,魔域中人,无论魔尊焱狰还是谋士大臣提到太霄辰宫,都称其掌门“徐悟那厮”。 江芙压低了声音:“不好直呼神尊姓名。” “什么狗屁神尊。”灵秋冷笑一声,“都修炼一千年了还没悟道飞升,想来资质平庸,不过倚老卖老,倚仗年岁比旁人多积攒几分功力罢了。” “师妹!”江芙忙扑上前捂她的嘴,“大逆不道之言!” 她道:“相传神尊天赋当年在上下三代修士中也排得上号,大道飞升何其艰难,不仅要看实力,还需苦待机缘。莫说千年,就是万年,能兼具二者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都说神尊一剑可撼山岳。”江芙眼中神光耀耀,语带向往,“我若能达到他的十之一二,这辈子就算死也足了。” 嘴被捂住的灵秋发出一声不满的呜咽。 江芙回过神,表情重新变得严肃,对她郑重道:“我现在放开你,日后可千万不能再妄议神尊。他拥簇众多,这阳华境中又尽是仙门望族、心高气傲之辈,方才的话若不小心被他人听去,一定会叫人觉得你自恃天资,目中无人,要是因此树敌就更不好了。” 灵秋求饶般眨眨眼。 “我不说就是。”她伸了个重获自由的懒腰,“那……等师父想通了自己来找我吧。好久没下山,赶路都快累死了。师姐,我先去休息。” 江芙笑道:“去吧。” 她应得干脆,灵秋却不急着走。 她凑过来,对江芙粲然一笑:“师姐,你一定会比徐悟更厉害,而且比他活得更久,更好,我相信你。” 江芙扑哧笑了,轻轻一点她光洁的额心,“说了不许直呼神尊姓名。” 灵秋捂着脑门,跑得远远的。 才不要。 江芙看着她轻盈的背影,牵起兰翘,直到人消失在视线中才低头正色,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回,你可一点也不许隐瞒。” 阳华境宽阔,门派院落各自独立,逍遥派所在这处位于西南角。 方寸之地,却是逍遥散人特地要求。 此刻,散人紧闭房门,坐在桌前,左手端杯清茶,右手捏卷软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节 软册封皮破烂,上书“聂氏家谱”四个遒劲大字,墨迹已经斑驳,七分颜色褪尽。 这家谱几经易主,辗转流离,可谓饱经风霜。 逍遥散人正对着册子细细翻看,忽听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人声。 那人道:“闻人氏求见!” 哐的一声,门被法术破开。 散人眼疾手快地将软册揣进衣袖,仰头饮尽热茶。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房中,为首二位其中之一正是两手空空,紧攥纱布的宋微澜。 与此同时,这厢屋内,灵秋手拿一本破书,蹙眉端详,像正在字里行间仔细找着什么。 书被大片血迹浸染,随时间侵蚀已经变成了深深的锈色,连封皮上的“苏氏族谱”四字也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咚咚咚—— 她将破书收入境中,打开门,只见兰翘背着手,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师姐瞧,这是我下山历练时特意给你买的。”说着,她献宝似的将手摊开,露出一支鲜艳的珊瑚挂珠钗。 先前紧赶慢赶,只为了到码头迎接师姐,当面将这钗送给她,却不想半路碰见那对主仆。 兰翘自四年前被师姐拼死从十二魔戮空手中救下后便跟在她身边长大,因此性情与她颇有相似之处,经此一事,短暂的委屈过后只觉晦气,捧着钗连跨三个火堆才肯走出房门。 听其他人说,师姐从前最喜欢鲜艳漂亮的东西,她攒了一整年的银子,挑花了眼睛,问烦了掌柜,终于买来这钗。 “师姐喜欢吗?”兰翘屏息凝神,等待灵秋的反应,眼中的期待快要溢出来。 她重新梳了头发,潦草狼狈一扫而空,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一只浅浅的梨涡,珠圆玉润,可爱十足。 每回看到兰翘,都会让灵秋想起远在魔域的妹妹灵泱。 百年前她从昏迷中醒来,焱狰将灵泱领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母亲的另一个女儿。 灵泱与灵泱曾经十分亲近,在人心诡谲的魔域,这个妹妹曾是她唯一真心在意的人,不过这一切已经是她看到母亲的绝笔信之前的事了。 据魔史记载,焱狰于三百年前继位魔尊,芙蓉妃也是在那个时候身殒的,然而吊诡的是,作为芙蓉妃小女儿的灵泱满打满算,如今也不过堪堪两百岁。 魔域中流言不断,就连灵秋自己也曾倍感困惑,可几番追问,焱狰也不过抛出“仙魔之子自然与常人不同”这一个解释。 世间之事本就玄妙莫测,灵泱天真可爱又十分亲近她,与魔域中人完全不同。一开始,灵秋很快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妹妹。 灵泱先天不足,无法修炼魔气,一开始,焱狰选定卧底仙门的人原本是她,却被灵秋想方设法半路截胡。 作为长姐,她待灵泱极好,一直很好。好到就连焱狰也深信此番她是为了灵泱才会挺身而出卧底仙门。 然而那封母亲临死前给“小师兄”的绝笔信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唯有一女小满,虽身负魔族血脉,然少不经事,烂漫无邪,跪求师兄怜其幼失怙恃,不计前嫌,多加照拂,小妹叩首垂拜,万死不忘师兄恩德。” 三百年前,小满所指,自然不是灵泱。 自那以后,灵秋待灵泱还是一样好,护着宠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离了心。 不知不觉,她卧底仙门已有十年。 在魔域,十年并不长,可在人间,十年已经足够让她从当日胥阳山上的稚童长成离开魔族时的少女模样。 她不在魔域,不能时刻护在灵泱身侧。魔族每半年派人与她联络一次,为了迷惑焱狰,每次联络,灵秋都会托来人捎回一封书信以示对妹妹的牵挂。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就像此刻面对兰翘一样。 “好看。”灵秋微微一笑,转身进屋,从梳妆台底下抽出一只上锁的木匣子,将挂珠钗放了进去。 匣子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草编的蚂蚱、风干的花环、木雕的兔子公鸡……无一例外,全部出自兰翘之手。 灵秋看着这些小玩意愣神。 阳华仙会结束之日,便是她与逍遥派缘尽之时。 人魔殊途,本应如此。 只是…… 灵秋转头看一眼门口的师妹。 后者对上她的眼神,像终于得到许可般,嘴角一弯,提着裙子蹬蹬蹬的跑进屋子。 灵秋忙将木匣子合上,匆匆推进梳妆台深处。 “师姐。”兰翘凑近灵秋,有些踌躇地说:“大师姐刚才问我今日发生的事,我都告诉她了。” 灵秋道:“没事,只要师父不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一位师姐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她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对灵秋急道:“师妹快逃!方才闻人氏的人突然闯进院子,不知说了什么,如今师父正提剑往这边来,大师姐飞书给我,要你赶紧出去避一避。” 师父提剑? “完了!” 灵秋一拍脑门,噌地站起来,忙往门外跑。 “对了,大师姐说,千万别往东北方去!” 身后师姐还在大喊,下一刻,灵秋跨出院子,正正好好撞上逍遥散人爬满铁锈的剑尖。 他年轻时不慎伤了心脉,从不舞剑弄刀,也不知如今是从哪儿找来这把废剑。 “师父……” 灵秋被锈剑指着,连连后退。 逍遥散人面色铁青,一喝怒道:“招摇过市,毁人法器,跋扈嚣张,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早知你闯下大祸,与其来日死在他人剑下,还不如让为师亲自送你往生极乐!” “师父!”兰翘飞扑向地,紧紧抱住逍遥散人的腿,大哭道:“师姐都是为了我,您要骂就骂我,不要骂师姐,不要杀师姐啊!” 逍遥散人动弹不得。 左侧,江芙拽住他的胳膊,“师父莫要动怒,本是那闻人氏不逊在先,师妹虽做得过了些,说两句便好,何苦动用刀剑。” 右侧,七师兄霍羽揽过他的腰,“师父!都是我的错,若我早早陪小师妹等在码头,万万不会发生这种事,师父要打要骂,只管打我骂我,师妹友爱同门,善良大度,她是无辜的啊!” “好,好啊,都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 逍遥散人用力挣开三人的桎梏,不顾弟子们苦求,剑指灵秋,二喝问道:“来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灵秋道:“低调行事,决不可外放张扬,惹事生非,引人注目。” “你又是怎么做的?”逍遥散人气急,顿足捶首,“莫要引人注意,与人争执!” “师父,师妹早有盛名在外,引不引人注意,哪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霍羽趁逍遥散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夺了他手上的剑,跑出八丈远,嚷道:“师父您这是蛮不讲理。” “即便如此也不该同闻人氏纠缠不清!” “没有纠缠不清。”灵秋道:“有仇报仇,我分明已经处处手下留情,他们却不依不饶,要杀我呢。生死之搏,我不过碎了他们两把剑,动作极快,这笔账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你还说!”逍遥散人扶着额头,“你究竟懂不懂毁人法器如杀人老母的道理?” 他仰天长叹,呜呼哀哉:“为师的紫霞玄冰云天无双白羽扇……赔了,全赔了!” 赔了!? 几人一听这话,纷纷瞪大眼睛。 虽然是整个门派里唯一的仙宝,不过,就那把破扇子……赔、赔得起吗? “难怪师父要找我拼命。”灵秋小声嘟囔,逍遥散人闻言瞪大眼睛,叫道:“你说什么?”一时又怒喝,“为师的剑在哪儿?!” 霍羽一惊,忙举着锈剑跑得更远。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灵秋服软道:“我现在就去找闻人氏,将破……呃……紫霞玄冰云天无双白羽扇要回来。” 说着就要往院外去。 “站住!”逍遥散人大喊一声,“你还不知悔改是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提高声音:“你……你给我跪下,跪在这院子里,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小院周围早已聚集了一众围观的人,逍遥散人瞧一眼看热闹的各派修士,哼一声甩飞袖子,从容离场。 江芙扶起趴在地上哭得上起不接下气的兰翘,对灵秋道:“师父正在气头上,师妹,你赶紧出去避一避,我替你……” “不许替罚,不许求情,谁也不许给她送饭送水,不许同她讲话!” 她话还没说完,逍遥散人的声音便带着怒气咆哮而来。 “没事师姐。”灵秋走到院子中间,从容下跪,“我跪就是了。” 第9章 花前忆旧流言虚惊 院外,窃窃私语,那些方才约定着要来拜会灵秋的竹间少年站在围观的路人中间,盯着院中那道葭色背影犯难。 不出片刻,灵秋罚跪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阳华境,直传到东北角的那一大片芙蓉林里。 八角亭内,银霜楼主云正与夫人段若霜相对而坐,二人面前各放一杯清茶。 段若霜望着远处那棵最大的木芙蓉树,感慨道:“当年我们师兄妹四人一起种下这株芙蓉,没想到独木成林,当年孤孤单单的一棵树如今竟也儿孙满堂了。” 芙蓉成林何其难得?可俯仰之间,已是整整五百年岁月如梭。 云正闻言挥手施法,满园芙蓉迎风摇曳,转眼间,嫩枝转老,碧叶凋零,骨朵生长又层层剥离。 纱瓣舒展,花团锦簇。芙蓉花在初春盛放,一院深红叠浅红,好不繁华,好不热闹。 花团圆,人却离散。 云正道:“当年师尊座下六位弟子,如今只剩你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总有各自的颠沛流离,无常命运。五百年,这芙蓉林也见证了一代代修士年少风流,最好的韶光。人虽逝,情犹在,夫人切莫太过伤怀。” 段若霜道:“是啊。想当年,小师弟在这芙蓉树下舞剑,一剑名动九州,多么意气风发。可他后来弃剑下山,从此杳无音讯。那柄被扔下的剑竟然误打误撞流落到聂家人手里。” 她想到过去的事,不禁叹道:“当年聂苏两家既是姻亲,又同样身负天命血脉,聂氏公子聂追玉与苏氏家主苏逐瑶在这芙蓉林中双剑合壁,一对神仙眷侣携手夺了那年阳华仙会的魁首,却自愿弃入太霄辰宫,最后为魔族所害,双死于若水河畔,两大氏族由此覆灭。” 段若霜道:“若他们当年听从师尊劝告,拜入太霄辰宫,后来的惨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云正道:“魔族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最擅蛊惑人心,当年就连两个小师妹也没能躲过。即便聂苏二人躲入太霄辰宫又有什么用?匹夫无罪,身负这珍贵的血脉,注定一生悲惨,不得善终。” 他看向远处璀璨的芙蓉花,深深叹出一口气。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节 一千年前,流星飞坠,天崩地陷,天上同时降下永不熄灭的业火与源源不尽的灵气。 灵气致使人间上升,并赋予当时陆地上的十大世家珍贵的天命血脉,业火则使魔域下降,令浓云蔽日,众魔永世不见光明。 传说天命血脉是世间一切灵力的起源,能倒换乾坤,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 众人都说,一滴天命血脉之人的血便可抵过世间万物数千年的汲汲苦修。 千年来,流言神乎其神,甚嚣尘上。 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天命血脉,大多数人不过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事实究竟如何,众说纷纭,可有一件事却是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的。 天命血脉对他人来说或许是无所不能的神物,对身负它的人而言却是深深镌刻进命运的诅咒。 每一代天命血脉都毫无意外地天赋异禀,也毫无意外地因为各种的原因英年早逝。 记载中,没有一位身负天命血脉的修士能活过二十岁。千年之间,绝无例外。 斗转星移,渐渐的,新世家一个又一个崛起,当年的十大世家逐渐式微。珍贵的天命血脉从高不可攀的山巅坠入凡尘,成了世人争相觊觎抢夺的对象。 五百年前,不知为何,魔族开始通过食人提升修为,一开始只是零星的杀戮,到了后来明目张胆地在人间大肆屠戮,更对天命血脉虎视眈眈。 一时间,身负天命血脉的十世家被正邪两道同时追捕屠戮,死伤惨重,一家接一家的灭门倾覆。 这场浩劫止于太霄辰宫的横空出世。 十世家中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南宫烛在某次逃命途中偶遇了当时号称南明剑子的剑道天才徐悟,二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妇,生下两个女儿。 几年后徐悟道法大成,一手建立太霄辰宫,用十数年时间内稳世家平息纷乱,外以铁腕镇压妖魔,总算保住了仅存的五大世家。 世家虽存,诅咒犹在。不过数百年,剩下的五世家接连覆灭,就连徐悟的两个女儿也没能幸免,早早便相继离世,连血脉也没来得及留下。 聂苏两家正是当年五世家中的最后两家。 十八年前聂追玉与苏逐瑶共死于若水河畔,天命血脉就此绝迹。 然而血脉虽绝,流言不灭。 或许正是因为世间再也没有天命血脉,无据可考,关于它的流言才越传越疯,越传越广。甚至有人编出了“天命血脉,绝迹江湖,起死回生,尤胜神魔。”这样的话,多年来广为流传,整个人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深信世间再无天命血脉,所以五年前在水境外,云正和段若霜目睹灵秋用心头血救云靖时才会感到惊愕不已。 想到当日,云正仍心有余悸。 他对段若霜道:“当日我一见那逍遥派的孩子便莫名觉得熟悉,却不想她竟是身怀天命血脉之人。” 段若霜道:“我也觉得那孩子极为亲切,看她年纪,莫非……是聂苏两家的后人!” 云正皱眉道:“天命血脉受人觊觎,无论是十世家中哪一家的后代,我们都要为她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他人知晓,免得招来横祸。” 他叹了口气:“那孩子今年恐怕也有十七八岁了,但愿她能此生安然,平静地活到最后。” 段若霜按住他的手,宽慰道:“夫君放心,当日之事,你我就连靖儿也没告诉,几个长老更不会说出去叫他人知晓。只是……” 她眉露忧色,接着说,“那孩子天赋异禀,声名在外,此番又到了这阳华境中,恐怕不是好事。何况我看咱们靖儿对那姑娘情非泛泛,这事着实……难办。” 云正道:“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他们二人命运相似,若能在这世间短短相伴,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段若霜闻言,竟忍不住流下泪水,悲道:“若两个孩子有心,我自然愿意撮合,怕只怕就连这点微末的情缘,老天也不许。” 话音刚落,只听芙蓉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忙整理神色,与云正一道飞出察看。 院子里,几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喊道:“出事了!出事了!” 于风和云靖同时从屋中跑出,前者同样大喊应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那几个弟子却不理他,径直跑到云靖跟前,对他道:“少楼主,出事了!逍遥派的那个凌秋叫她师父给一剑杀了!” 云靖的表情蓦地一变,一把抓住说话弟子的衣领,问道:“你说什么?” 于风见状立即上手,大叫道:“师弟冷静!”又向那说话的弟子追问道:“真死了!?死透了没?” 弟子被云靖拉住衣领,憋出眼泪,疯狂眨眼。 云靖立刻将人放开,正想唤出凝霜往天上去,又听另一个弟子道:“什么死了?你胡说!分明只是被她师父罚跪!” 云靖的动作顿住,转身看向第二个弟子。恰在此时,几个少年走进院子,为首一位道:“的确只是罚跪。” 于风一瞧,正是方才和他们一起站在竹林中看热闹的那些人。 他走到云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发现短短片刻,他额间竟已细细浸出一层薄汗。 于风问少年们:“真的只是罚跪?” 云靖转头看他一眼,于风背后一凉,开口道:“我就是确认一下。” 话一出,却更像巴不得人家赶紧去死。 于风一咬舌头,好在少年们立即七嘴八舌地解释起缘由。 “还不是为了方才廊中那件事,听说宋师兄亲自带人去向逍遥派讨说法呢。” 于风大惑:“宋微澜讨什么说法?这事分明是他师妹不对在先,再不济那也是各打五十大板。” “总之就是因为他们去要说法,逍遥派掌门大怒一通,不仅拿剑把凌秋追得满院子跑,还罚她在院子里跪到天黑呢。”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云靖和于风道:“云兄,于兄,这都是我们几个亲眼所见,事情一发生我们就想赶紧来通知你们,可逍遥派和银霜楼一个在西南角,一个在东北角,实在离得太远了。她如今还跪着呢,许多人都在看热闹,你们要想去,倒也不迟。” 方才在竹林里,几个人就隐约察觉于风和云靖对这凌秋不假辞色。尤其是于风,看他神色,不仅不为凌秋所动,似乎还很看不惯她。 后来两人婉拒了结伴去逍遥派拜会,几人就更加确定这一猜想。 果然,于风一听,立刻道:“还跪着呢?那我可要去凑个热闹。” 他兴致勃勃地拉着少年们往外走,云靖却站在原处,露出轻蔑的表情,道:“凌秋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言罢,兀自转身进屋。 云正与段若霜站在远处,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几个少年面露尴尬,于风见状忙揽过他们的肩膀,道:“他不去我去。我问你们啊,那个凌秋是不是被骂得很惨啊?她师父是怎么骂的?她有没有还嘴?有没有还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南角去。 灵秋跪在院子里,其时天色向晚,她忧心忡忡地瞥一眼小臂,抬头望天,只见头顶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师父只说让她跪到天黑,却没说天黑之后还要不要继续跪,何况此时将黑未黑。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数蚂蚁。 院外先前还聚了不少看她罚跪的修士,闹哄哄的,如今作鸟兽散,空余草木扶疏,却是幽静极了。 一双布靴停在她身前,灵秋抬头一看,是七师兄霍羽。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眼神一亮,唤道:“师兄!” 霍羽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灵秋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瞧,果然是她最爱的桂花糕。 “谢谢师兄!” 她咬一口桂花糕,又见霍羽变出一只酒壶。 霍羽将酒壶举到她眼前晃一晃,笑道:“师父的桂花酿,喝不喝?” 灵秋道:“当然要喝。” 霍羽又变出两只小巧玲珑的酒杯,斟了酒递给她,见她还傻乎乎地跪着,扑哧一笑,温言道:“还不起来?” 灵秋接过桂花酿抿了一口,道:“不行,天还没黑呢,师父不让我起来。” 霍羽道:“师父不许你吃东西,不许你喝酒,还不许我和你讲话呢,赶紧起来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扶起灵秋,和她一起坐到院中石凳上。 夜晚的风正凉,带了远处的花木幽香,直往袖口钻。远处灯火通明,点滴残光落进院中,将周遭都映成暖色。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霍羽笑着,从身后摸出一柄崭新的铁剑。 他把剑递到灵秋面前,道:“师妹,送给你。” “师兄……”灵秋看看铁剑,又看看眼前的青年,一时语塞。 霍羽为她添酒:“参加仙会怎么能没有趁手的剑?师妹的剑是为我碎的,当年……” “师兄。”灵秋一把握住铁剑,“这剑,我收下了。” 霍羽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收了我的剑,师妹可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阳华仙会本届魁首,师兄看好你哦。” 灵秋将铁剑抱进怀里,坚定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这把剑,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话音刚落,她面色一变,朝院外树丛飞射去一道咒。 霍羽不解道:“怎么了?” “有人偷听。”灵秋盯着那方,“对方修为不弱,我没能打中。”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月下对酌骄女悔旧 她起身对霍羽道:“师兄,我去去就回。” 霍羽赶紧将人拦下,劝道:“师父今日罚你跪在这儿不就是刻意给人看的吗?偷看就看,偷听就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也是。”灵秋点点头,继续和霍羽碰杯,“敬师兄。” 霍羽饮尽杯中酒。 酒过三巡,灵秋定定望着他,想到境中那本没有屁用的族谱,悲从中来,轻声叹息道:“师兄,都怪我。” “当年如果不是我非拉着你去找什么苏氏族谱,我们就不会遇见十二魔,剑不会碎,你不会重伤,也不用把银子都花来替我铸剑。” 她趴在石桌上,晕晕乎乎地回想着当日情景,越想越后悔。 灵秋的天命血脉来自母亲,这种血脉只存在于人间的十世家内,因此母亲必是十世家中的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暗中寻找十世家的族谱,试图找出其中可能是母亲的人。 四年前,灵秋意外得到苏氏族谱的消息,便求着七师兄霍羽偷偷带自己下山去寻,不料返回途中遇见了十二魔中的戮空。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节 水境外为救云靖所损耗的修为尚未恢复,师兄为了保护她,与戮空交手,险些战死在那处荒山上。 苏氏族谱上的每一个人都死得明明白白,且各有记录在册的婚配与后代,没有任何可能与魔族或母亲有关。 她白跑一趟,却害了师兄。 经此一遭,霍羽虽然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却修为尽失,成了灵力低微、无法修炼的废人。就连他原本广阔无边的境也因此只剩方寸之地,平日间仅能存放些糕点酒壶之类的小玩意。 要知道在此之前,胥阳山上除了她和大师姐江芙,剑道天赋最强的便是七师兄霍羽。 他原本那样殷殷期盼着阳华仙会,可一切都被这场飞来横祸给毁了。 灵秋从来自恃天赋,根本不敢带入霍羽的处境。 四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后悔当日的莽撞。倒是霍羽本人却看得极开,还重伤躺在榻上时便大手一挥安排好下半生。 “阳华仙会这种大场面自然得去看看,大不了仙会以后,我下山成家立业去。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天伦之乐,可是什么仙尊神尊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他揉揉灵秋的脑袋,看着她笑:“到时候小师妹你可不能忘了我,最好没事就送些仙药灵丹来,师兄我啊可要足足活满一百岁才舍得死。” 言犹在耳,可如今,灵秋看着眼前这把闪闪的铁剑,绝望地想:“师兄连成家立业的银子都花在我身上了。” 她想着霍羽孤独终老到一百岁的画面,在酒气熏陶下,越想心越揪作一团,忍不住抹起眼泪,后悔道:“师兄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霍羽面色微讶,盯着她瞧了半晌,心道:“小师妹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浅了?” 他端起酒杯细细一嗅,神色一变,忙道:“错了错了,这是桂花醉,不是桂花酿。师妹,快别喝了。” 然而灵秋管不得那么多,端着酒杯,一口不停,越喝越哭,越哭越喝。 霍羽只好趁她擦眼泪的功夫,悄悄藏起酒杯,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想啊,要是没有遇到十二魔,咱们怎么能救下阿翘呢?而且,要不是小师妹你拼尽性命救我,我早就死得硬邦邦的了,哪还能坐在这儿喝桂花醉呀。” “阿秋,自打师父将你带回逍遥派的第一天起,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小师妹,我愿意用这条命护着你。实不相瞒,当日我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全是因为小师妹才捡回一条命。这四年来,我没有一丝后悔当日,反倒一直庆幸自己当时陪你去了,也一直感激小师妹你救我一命。” 霍羽望着灵秋,仰头饮了一口酒,声音有些发涩:“你天赋卓绝,或许师兄这辈子也只能护你这一回而已,师妹,你莫再自责,就当……成全了我一回罢。” “不是的,师兄。” 灵秋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她眨了眨眼,握住霍羽的手,下定决心般诚恳地说:“师兄放心,我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弃你于不顾。只要你不嫌弃,我一定会替你养老送终的。” 霍羽闻言呛了一口酒。 他将手从灵秋手中抽出来,连声道:“小师妹,别。” 霍羽温柔地笑了笑:“其实我已经找到要共度此生的姑娘了。” 柔光像一面水镜嵌映在他眼底,霍羽坚定道:“芸娘是位极好的女子,我已决意与她余生相守,不离不弃。此生无悔。” “我们打算明年成婚,婚后就住在胥阳山下,如此也好常回门派与师父和诸位同门小聚。此事我正打算等阳华仙会结束后告知师父。” 霍羽道:“这算私定终身,我还怕师父不答应,得循序渐进着来。这件事我如今只和师妹你讲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灵秋迷茫地点点头。 霍羽扬头冲她怀中的铁剑一笑,小声说:“其实这剑也有你未来七嫂的份,你日后可要记得,别光给我一个人带仙药啊。” “放心吧师兄。”灵秋从师兄就要孤独终老的悲伤中缓过神,吸了吸鼻子,“我会给你和七嫂带很多很多仙药灵丹,保管你们一家人都能整整齐齐的活到一百岁。” 霍羽看着她笑,悄悄摸出一只杯子,灌了解酒药,推到她面前,劝道:“师妹继续喝。” 灵秋一口闷完。 凉风吹过,她看着手中铁剑,冷不丁道:“师兄,你知道银霜楼的人在哪儿吗?” 咔嚓一声,霍羽捏碎了手中瓷杯。 当年水境之外,师妹为云靖取心头血,丢了一身修为,后来回到胥阳山,师父逼问她缘由,她垂眸想了半晌,只吐出三个字:“他好看。” 因为好看,她便不惜豁出一条性命。 师父闻言大怒,罚她卸去头饰,从此只着素衣,修道念经,以除眼欲。 后来,师妹说自己与云靖约定一道上朝云锋太虚宫,师父二话不说替她卜了一卦,批文:“相思成空,尘缘尽误,经年离索,碧落难逢。” 这是一则凶卦,大凶。 师父惊呼:“哎呀呀,你二人乃天赐孽缘也!”警告她绝不可再与云靖接触,否则定会招致血光之灾,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师妹对此不屑一顾,这头刚说完“老头迂腐”,转头便与戮空狭路相逢。 彼时戮空手持兰翘,正欲将她活吞进肚,一见又有两人送上门,还都是灵力充沛的修士,便当场扔了兰翘,朝他们扑来。 师妹的修为都给了云靖,心头血又消耗了她的血脉之力,直接导致在遭遇戮空时她灵力不足,根本无力招架。 他晕死过去后,师妹护着他,险被生吞活剥。危急时刻,还是个孩子的兰翘竟然不顾性命,爬起来挡在了两人身前。 兰翘被戮空一掌扇飞。然而她命不该绝,受了戮空一掌,居然只是晕了过去。 师妹走时顺手将人捡了。 据大师姐后来说,师妹将他和兰翘带回门派时浑身是血,意识微弱,几乎只剩一口气。 那柄新打不到一年的铁剑落地便碎了,十岁的兰翘被师妹护在怀里,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打冷颤。 师父挨个探过师妹和他的鼻息,醒过神来的兰翘拽着师父的袖子哆哆嗦嗦地重复:“流了好多血,流了好多血……” 起初大家都以为兰翘说的是他,直到逍遥散人将他从师妹身上扶下来,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这才瞧见师妹竟不惜割开自己的灵脉,用血护住他的心脉,一路强撑回胥阳山。 他衣袍上的血大半都是她的。 后来他捡回一条命却废了修为,师妹则因此番重创,整整闭关四年,四年间再没下过胥阳山。 这四年里,整个逍遥派的人提心吊胆,过得艰难,唯一称得上好事的只有一件——师妹因击杀千年蛟一事名声大噪,破格跳过终选,直接获得参与阳华仙会的资格。 打这之后,整个门派的人都和师父统一了战线,坚决认定师妹与那银霜楼的云靖乃是一段天赐孽缘,就连此番阳华仙会所住的院子,也通过一致表决,特意选了距离银霜楼一干人等最远的西南角。 至于师妹本人—— 她决心与云靖一刀两断,当着师父和诸位同门发誓此生绝不再为花草莺燕、美貌颜色所动。 可她如今却突然打听起银霜楼的方位。 霍羽自然不愿让师妹与银霜楼扯上丝毫关系,听她提到这三个字,整个人险些从石凳上跳起来,连酒气都散了个干净。 他望着眼前一身素衣的少女,警觉道:“师妹,你莫非还对那少楼主念念不忘?” “自然不是。”灵秋道:“自当日一事后,我已深知颜色误人的道理,如今就算是路边的棠花也决计不会多看一眼。” 她从境中变出召雪刀,解释说:“我只不过是想将这刀还他罢了。” 霍羽道:“我替你去还。” 说着,他伸手握上召雪刀柄,然而顷刻之间便被强力击飞出二里地。 灵秋忙小跑上前扶起他,关切道:“师兄,你没事吧?” 霍羽手捂胸口,压下喉中血腥,若无其事道:“我很好。” 灵秋道:“看来这刀不容旁人触碰,只能由我亲自去还了。师兄放心,我现在就去,去去就来,绝不会多耽误半刻。” 霍羽又道:“可你刚饮过桂花醉。此酒甚烈,还是歇一晚,明日再去吧。” 灵秋却坚决道:“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实不相瞒,自打入了阳华境我便一直想将这刀送回去,如今回想起当日之事,就是再多留它一晚也不愿。如师父所说,我与那云靖是一段天赐孽缘,既然如此,还是早早断干净最好。” 霍羽闻言称是,伸手朝东北方一指,道:“你往离我们最远的那处院子去就是。” 灵秋点点头,御剑往那方飞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难开口反弄巧成拙 珠色大门两侧各站两位银霜楼弟子,正施法点亮明灯,远远只见一道身影落地。 那女子自暗处信步走出,手持一柄长刀,素衣随风微扬,身姿挺俊,容光照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 随她走近,空气里弥漫起一阵好闻的淡淡酒香。 两人纷纷停下指尖咒术,好言问道:“姑娘何事?” 灵秋答:“逍遥派凌秋求见银霜楼少楼主。” 两个弟子面色一滞,这才瞧见她手中所持之物耀眼非凡,正是传说中的召雪刀。 原来她就是逍遥派的凌秋,那个凌秋。 弟子们面上的温和如天边残月,一瞬被阴翳覆盖。一人默不作声,一人冷言道:“凌姑娘稀客,只是恐怕我家少主此刻无暇见您。” “既如此,我不必见他。”灵秋递出召雪刀,“我只想归还这把刀,此乃银霜楼之物,还请两位转交给少楼主。” 弟子甲闻言欲伸手接刀,却被弟子乙按下。 弟子乙道:“此物乃多年前生死关头,我家少楼主亲手赠予姑娘。少楼主一番厚谊为人所负,如今姑娘难道不该至少当面归还吗?” 灵秋道:“你家少主无暇见客,不是吗?” 弟子乙道:“少主无暇,凌姑娘可在此静候。毕竟,等候之道,姑娘应当极为熟稔了。” 灵秋闻言一愣,收了刀,微微一笑,应道:“好,我就在这儿等。” 两个弟子挂好灯,回身进了院子。 朱门缓缓闭拢,风来了,轻轻撞在铜镀的门环上,犹豫片刻,又退向四周。 飞檐角下悬挂的纱灯摇摇晃晃,空气里,一波波清淡的味道接连涌动——那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芙蓉花香。 灵秋等了许久,天上云的影子铺洒在四周,缓慢地游动。 晴朗的夜,月亮总会破云而出。 淡淡的银光戳破暮色,轻轻拢住人间,灵秋突然难耐地捂住胸口。 她捞起袖子,短短一个动作的功夫,额间已密密布满了细汗。 手臂上,脉中原本嚣张缠绕的蛊虫正在月光作用下不安地跳动。 十数条青黑色的细线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白皙皮肉间钻出,疯狂地挣扎着。 这是当初潜入仙门前,焱狰为了控制她所种下的子母血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节 中了这种蛊的人必须每半年服用一次解药压制体内的蛊虫,否则便会血气逆流,心脉爆裂而死。 唯有如此,魔族才有每半年一次,非与她联络不可的理由。 距上次服用解药已经快半年了,这几日,灵秋体内的蛊虫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这虫最喜月光,是故近来每个月夜,她都竭力躲避着月亮。因为一旦被月光照射,蛊虫躁动,宿主便不得不承受撕心裂肺的剧痛。 那两个弟子的反应并不难懂,他们是责怪她没能遵守与云靖的约定。 灵秋望着月亮,心想:“如此也好,云靖等了她一次,她也等他一回。再有什么不够的,都以今夜的痛楚抵了,此后二人两不相欠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一动不动,任由月光在身上淋漓。 小初春的新月悬在天上,像柄温柔不见血的弯刀,婉转剖刺着地上人的心。 云靖回到小院时,灵秋仍站在原处。 她一回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夜的阴影想将他隐没在暗处,那对眼珠却在残火照射下泛出明亮的光。 来人背着月色走近,身影被拉得颀长,一路行来,如同脚踏一条蜿蜒的银色光带。 他的皮肤像瓷一样白皙,长密密的睫毛轻促扑闪着,一双眼睛温润沁水,睁得大大的,像是对她的突然到访感到十分讶然。 时间的素手抚平稚气,勾勒出流畅而动人的线条,将他自滚滚的记忆洪流骤然推入现实,成为她眼前具体而清晰的一笔月色。 “我是来找你的。” 只一眼,灵秋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云靖瞟一眼她怀中的召雪刀,没有应声,径直往朱门走去。 他握住门环,低垂脑袋,像是在经历某种胶着的拉扯,片刻,忽而出声问道:“今日是你到阳华境的第一日,对吗?” 灵秋不明白这一问有何深意,诚实答道:“是。” 叮—— 门环发出响亮而短促的响声,方才点灯的两个弟子探出脑袋,见到云靖却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讶异道:“少楼主?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云靖未答,转身对灵秋说:“跟我来吧。” “不用了。”灵秋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我们就在这儿说。” 啪—— 大风卷折四周草木。 灵秋道:“我被师父罚跪,是偷跑出来的。” “哦,偷跑。”云靖点点头,接着说: “并非我不愿。” 他抬起手臂,有些委屈:“你瞧,我的衣裳都破成这样了。” 灵秋这才注意到,云靖身上的白袍沾了些刺眼的泥点子,从肩膀到小臂破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只能堪堪遮住身体。那切口齐整,很像被人刻意用剑挑破的。 谁欺负他了吗? 灵秋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然而云靖却朝她微微一笑。 “你先进来,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再谈,好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得体,话音刚落,止不住轻轻咳嗽几声。 一旁的弟子立即关心道:“少楼主,你快去更衣吧,夜间寒凉,若受了风就不好了。”言罢,毫无掩饰地瞪了灵秋一眼,像是责怪。 “好吧。” 灵秋走到云靖身侧,心想就这一回,最后一回。 经年不见,他竟然比她高出了半个脑袋,灵秋轻轻仰起头,问道:“我该在哪儿等你?” 边上弟子一愣,立即向她示意:“请凌姑娘随我来。” 弟子将她带入院子,七拐八弯,走了好久,终于抵达一处厢房。 骤然逃离月光的灵秋深吸一口气,擦了把额间的虚汗。 天晓得。 她原本打算扔下召雪转身就走,却不想真的见到云靖以后怎么也无法再心生敷衍。 她是想好好同他说句话的。或许对于三年前的爽约,她心中总还存有几分歉疚。 灵秋决心安静地等下去。 她想,云靖的性子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她本以为他会像五年前在水境外一样冲自己大吼,没想到他居然意外的温和。 如此一来或许好办很多。 灵秋在屋内耐心地等着。 她等了许久,久到忍不住离开凳子,在屋子里四处闲逛。 这间屋子很宽敞,她所在的地方是会客厅,左侧一道屏风,薄纱之后隐约可见耸立的木质书架。 灵秋把召雪刀放到一边,轻轻绕过去,只见墙壁四周悬挂字画,山水、花鸟与人物交相辉映,十足古意。 虽是参与仙会的临时居所,这处书房的布置却毫不含糊,满架书册井然有序,照明用的不是油灯,而是珍稀难得的上品夜明珠。 房中琳琅满目的布置像一场盛大的珍品展览,灵秋一一看过去。 紫檀螺钿踩在脚下,翡翠浮雕悬在头顶,她满心所想却是胥阳山贫瘠的裂土与逍遥派那几间潦草的茅屋。 白日里,兰翘向她说起西南角那方狭窄院落时眼中闪出兴奋的光。 “阳华仙会真好。”她说,“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兰翘不知道,作为仙门世家的银霜楼随随便便一间客房的花费就抵得上整个逍遥派数十年的开支。 灵秋站在书房中央,脑中不断浮现出三个顶天立地的大字:凭什么,凭什么? 老天真的一点也不公平。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味,疾步退了出来。房门发出一声轻响,一个面生的少年提着食盒走进来。 “劳姑娘久候。” 他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一摆到桌上:“这是银霜楼特制的点心,请姑娘品尝。” 说完,不等灵秋反应,迅速退出了屋子。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是桂花糕,满桌的桂花糕。 灵秋低头嗅了嗅,没打算吃。方才一路走来,她觉得银霜楼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非常,非常怪异。 想到方才院门口那两个弟子对她的态度,灵秋觉得,这糕说不定有毒。 她远离了桌子,继续等啊等,等到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凉透了,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 月色正浓,体内的一阵剧痛又将她逼回屋内。 房间右侧,是一道细厚的垂纱,外部装饰着漂亮的珍珠帘。 灵秋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子,吓了一跳,心道:“好大的一张床!” 原来这是一处卧房。 鼻尖环绕着一股浓郁的气息,像是某种独特的熏香。先前这气味被厚重的帘子牢牢锁在卧房内,如今乍然挣脱束缚,很快飘得满屋都是。 灵秋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 她盯着那张巨大的床,伸手按了按,床榻柔软似云,绒布在灯光下微微闪烁,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床总不会下毒吧。 抱着这种想法,她轻轻靠了上去,在心底悄悄说:“一小会儿,就眯一小会儿。” 灵秋迅速陷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脸颊上擦过痒痒的触感,她忍不住埋了埋脑袋,嘟囔道:“就睡一小会儿。” 叮铃铃—— 檐下风铃发出一串悦耳的音符。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灵秋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云靖的脸。 他斜靠在一侧,静静看着她,眼中蒙了一层堪称柔和的水雾。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灵秋正好能够清晰瞧见他从耳畔一路绵延到脖颈的绯红,以及那细嫩的、薄纱般剔透的肌肤。 流畅的曲线勾勒出纤长而劲瘦的脖颈,一路延伸,隐没进月白色的衣领里。 她不敢再往下看,匆匆移开目光。 云靖微微一笑,起身朝她走来。 “你做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小腿因久蜷在床边的别扭姿势涌起一股酸痛。痛也顾不得,她脑中警报叮铃作响,全部的直觉都在呐喊着远离。 有那么一时半刻,灵秋痛苦地想,原来这四年,这么多经书,统统都白念了。 她一退三丈远,云靖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他信步错过她,行至外间,拿过桌上形制古朴的茶具。 云靖绕到桌对面,面向她斟茶,好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灵秋答:“我是来还刀的。” 她递出召雪,云靖递出茶盏,一刀一盏就这么正对在半空。 盏中茶水泛起横波,云靖面色一僵,一字一句道:“为什么?” 总不能说是因为想斩断孽缘跟你八辈子不复相见吧。 灵秋借口道:“托你的福,我已经有趁手的武器,暂时不需要这把刀了。” “是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节 云靖放下茶盏,一道清脆的声音随之撞入两人耳膜。 他垂下头,咬牙道:“可惜啊,我一点也不喜欢心在别人那里的东西。” 耐着性子装了一晚上谦谦君子。 扮作小厮送她亲手蒸制的桂花糕。 坐在床边静静注视她的睡颜,心满意足地放任屋内熏香覆盖她身上难闻的酒味。 一切的一切,最后竟然迎来她一刀两断,归还召雪的宣判。 不需要了? 因为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抑或是因为送她铁剑的那个人? 五年,她身边有了新的、他不认识的人,是否就是因为这个人,三年前的太虚宫,她才会无故爽约? 云靖深深凝视着灵秋,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大声质问她:“我将你当作至交好友,你呢?你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刻真心?” 灵秋看着云靖那双点漆般的眼睛,从层层复杂的情绪中勉强琢磨出几分愤愤不平。 难怪她举着剑,手都酸了,此人却没有半分要接的意思。 原来是嫌弃召雪认她为主。 解除剑与人之间的主仆契约,需要修士的灵脉血。 今日她本不该再动灵脉,然而刀却不得不还。灵秋挥动召雪,干脆利落地割开手腕。 鲜血染过刀刃,召雪刀发出小声的嗡鸣。她重新将召雪递给云靖,却迎上他冷冰冰的目光。 云靖露出讥诮的神情,嘲讽道:“破铜烂铁,不如随手扔了。”言罢,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还不够?她连灵脉都割了! 还件东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晚上,灵秋感到心烦意乱。 她看着手里的召雪,不顾天上月亮正圆,飞身追向云靖。 两人对立在院子中央。 “让开。” 云靖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灵秋立即抛出一道结界将他拦住。 被迫止步的云靖盯着她,眼神阴沉沉的,声音涩得发紧。 “凌秋,你是不是只会用这种法子将人困住?” 灵秋狠狠咬了下嘴唇,走到他面前。 “少楼主,召雪刀已不认我为主,你究竟还在别扭些什么?” 看来先前觉得他变了,完全是她一时眼瞎。 结界内,不知这句话哪里再度触动了云靖的神经,话音刚落,他刷的召出凝霜剑,猛劈向四周。 碎溅的冰晶间,传来他怨怒的声音。云靖愤恨地瞪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凌秋,你就是个笨蛋!” “你骂我?”灵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居然敢骂我?你有什么资格骂我?” 当年若不是因为救了他,她又怎么会元气大伤,险些惨死在戮空手下,还害了七师兄? “是,我没有资格。”云靖脸上浮现出讥诮的表情:“不告而别的人不是我,无故爽约的人也不是我。我有什么资格过问你凌大姑娘的私事呢?毕竟我不像你,寡情薄义,不需要的东西就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开。” 灵秋被他嘲讽的语气狠狠刺了一下。 月色锋利,身上的疼痛从未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啪啪啪啪——她听见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忍耐”的弦四分五裂,碎成了粉末。 “你找死。” 气血上头,她挽过召雪刀,朝着云靖怒劈过去。 “怎么,说不过就要开打么?” 云靖举起凝霜剑,毫不含糊地接下这一招。 两人周围气浪翻涌,冲力爆开,屋檐下,一排风铃发出急促的尖叫,惊动了整座院子。 于风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人,彼时,云靖和灵秋早已打得不可开交。 凝霜剑与召雪刀在空中相撞,发出剧烈刺耳的嗡鸣声。 于风带着一群弟子围着两人团团转圈,扯着嗓子挥手大喊:“嘿!嘿!阳华境内禁止私斗!” 嘭! 云靖被击退数步,他身上,新换的衣袍从肩膀到小臂,再一次被剑气划破。 刷的一声,召雪刀冲他飞来,倒插在他身侧。同时,只听一阵纷乱的拔剑声,四周的银霜楼弟子纷纷亮出宝剑,将灵秋团团围在中间。 空气骤然变得沉默而紧绷。 灵秋唤出铁剑,飞至半空。她面色冷峻,如霜雪尽覆。 云正和段若霜站在远处,灵秋一眼认出他们。 她朝那方看去,发觉站在这两人身后的几位长老很有几分面熟。 他们一早赶到了现场,却并未上前,而是始终沉默地旁观着,任由她和云靖对打。 灵秋无意间对上段若霜的脸,破天荒地在她眉间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深重的悲戚。不知为何,那神色竟然令她心头一震。 灵秋想起当日在水境外,这几个人缓慢挪动脚步遮挡住自己的情形,骤然失去了再战下去的兴致。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云靖,竭力平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怨俱消,两不相欠。” 言罢,再不看他一眼,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消失在浓墨的天际。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轻认输偏作不了柔 云靖往后退了几步。咣当一声,凝霜剑顺着破烂烂的长袖滑向石板,被于风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对云靖道:“你的修为虽不及凌秋,奋力一搏却未必会输,方才为何任由她使出那一击!?” 于风的语气夹杂了十足的愤懑,言罢,只听云靖轻抽了口气,平静地说:“师兄,我好像又搞砸了。” 于风蹙眉看他,只见他微微仰首,目光空洞地盯着那方浓黑的天,睫毛扑闪着,一下下扫过虚空,琥珀般剔透的眼珠都黯淡成了灰色。 月亮身侧缓缓飘过一层乌云,云靖被一种巨大而空洞的失落所裹挟。 手臂上,碎布条还在晚间习习的冷风里晃晃悠悠,天空却不合时宜地飘起小雨。 初春的雨冰凉刺骨,将世界浇成湿漉漉的一片。云靖垂首道:“我没想和她闹成这样。” 他又想起方才西南角那处院子里,一男一女和谐对饮的场景,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雨还下着,嫉妒的火却一路风驰电掣地烧过。 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感受,发酸发苦,像时刻揣着一颗柠檬,连皮带肉,毫无道理地放在嘴边嚼了半宿,先一大口,再一小口,最后终于整个咽下,如鲠在喉。 太虚宫的雨早就停了,云靖却觉得自己还被困在原地,直到今夜才终于看到希望走出雨幕。然而连续多日的晴天骤然迎来这场小雨,于是他走出,走出又困住。 凌秋好像喜欢温柔的人。 他躲在树影笼罩的暗处,眼见着那个什么师兄,轻声细语,又是拿糕又是送剑,又是碰杯又是斟酒,明明笑得那么难看,她也笑盈盈地照单全收。 与他相比,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温和。 有那么一个时刻,云靖以为在很多种有可能的原因里,其中一条或许该怪自己从前不够温柔,这才招致接连的辜负。所以他决意假装温柔,比那个人更温柔。 可他偏偏学不会温柔。 屋内,云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迷茫地问:“我不过只是想和她好好做朋友,真的就这么难吗?” “朋友!?” 于风一口桂花糕呛进喉咙里。 咳咳咳! 他拍着胸口,用一种无比震撼的目光看着云靖:“你居然当凌秋是朋友!?” 他重重咬下最后两个字,忙着替他斟茶的云靖抬头,脸上闪过短促的迷茫。 于风立即又道:“我是说,你居然还当她是朋友?” 云靖点点头:“师兄你不知道,其实凌秋对我很好。当年她是因为我才会费力把那些过世的修士全都带出水境。我当时以为死去的人只有一个,凌秋却把所有的人都带出来了。她很好,真的。” 他看着一桌子的桂花糕,小声道:“她会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我跟她说的那番话,她真的有把我放在心上。” 于风盯着他看。 作为银霜楼少楼主,云靖的人生总是一帆风顺。唯一的两次,不,是三次波折,全都只和一个人有关。 幼时,丹碧峰香满楼,他风雨不辞,苦盼凌秋六个月不得。 五年后,水境之中,他为凌秋挡下蛟龙一击,伤重近死。 又过了两年,朝云峰太虚宫,他为她随口一诺,离家万里,却再度被她辜负。 按照门内天师的说法,凌秋就是他这辈子的一道劫。 难渡。 然而云靖不听,听了也不信。 整个银霜楼内,众人皆知他苦恋逍遥派的凌姑娘不得,却不想他只自认将她当作好友。 于风打量着整间屋子,心道:“朋友不会嘴上说着莫不关心,背地里却跑到人家院子偷看,被人察觉割破衣衫,然后因心生妒忌不慎踩空,一脚摔进泥地。” “朋友不会刻意命人在路上拖延时间,紧赶慢赶地装饰屋子,将人带进冒充客房的卧房,然后转头去蒸桂花糕,留人在自己的床上从傍晚睡到深夜,自己坐在一边欣赏。” “朋友不会刻意在珠帘后放置浓重的熏香,试图以此掩盖掉对方身上自己不喜欢的气味。更不会冒充小厮送去糕点,而后躲在暗处静静观察,因对方一口未动心绪起伏,跌宕不休。” 反正他自己不会这么做。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节 默默围观全程的于风暗叹一声。 云靖痴恋凌秋,全世界只有两个人还蒙在鼓里,一个是凌秋本人,另一个是他自己。 于风很想告诉云靖,醒醒吧,这根本解释不通。 可他不会。 他巴不得他只把凌秋当作朋友,把这份感情当作普通的友情。 真正的爱情是珍贵的,难以磨灭的,一旦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你的心就从此被她捏在手里,任由她的掌控,时刻承担着爆裂的风险。 在意识到你爱着的人其实并不爱,甚至不怎么喜欢你的时候,人会很痛苦。 于风不想让师弟陷入那样可悲的境地。 凌秋两次三番地爽约,丝毫不顾及云靖当日的救命之恩。他甚至觉得,这样的人做朋友也不怎么够格。 所以于风叹了口气,起身对云靖道:“早些休息吧,师弟。明日阳华仙会的第一场对擂,你好好准备,一定能赢。” 云靖这才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 他问于风:“师兄可知道明日比试抽签的结果?我的对手是谁?” 于风扶着门框,叹出今晚的最后一口气:“你已经与她打过一场了。” 云靖的表情蓦然变了。 于风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不打算尽全力,眼神一转,心生一计,连忙接着说:“听说凌秋一路比试从未有过哪怕一场败绩,明日你若全力以赴将她击败,说不定她会从此对你另眼相看,求着你与她交好。” 云靖想象着灵秋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场景,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想不出。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不介意一试。 翌日清晨,阳华境西南角。 时隔四年,灵秋第一次与人对打,同过去一样,江芙替她精心束发。 或许是因为这是四年来的第一次比试,为了搏个好彩头,师父破天荒地许她脱去素衣,尽情装扮。 体内还残留着昨夜蛊虫所带来的隐痛,灵秋盯着窗外发呆。 她面色冷寂,却穿了件荔枝色的纱裙。 江芙替她挽好头发,戴上兰翘送的珊瑚挂朱钗,又从袖中抽出一条长长的红绸带,轻盈地在发髻上绕了个圈,一拍手,笑道:“好了!” 灵秋这才回过神。 四年来,她还是头回装扮得如此招摇,自己对着镜中人,不由看得呆了。 她推开门,整个逍遥派站在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擂台去,一路吸引了众多目光。 众人只瞧见一众布衣之中,唯独灵秋和她身边梳着总角的小姑娘身穿纱裙,衣着鲜亮,尤其惹眼。 擂台边的云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红绸鲜艳,迎了风翩翩摇曳,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在雨后初晴的空气中勾勒出柔逸的轮廓。 灵秋走在人群最首,水目山眉,丹唇点红,如碎玉明珠,琼枝秋棠,锋利而姿媚。 只此一眼,便将他带向没有尽头的黄昏。 不是葭色,不是浓黑,不是沉沉的灰也不是漠漠的白,她是蜜色的红,耀目的金,她就该是这样的。 云靖想,这才是他记忆里的凌秋。 他站在江心擂台边,一点点注视着灵秋走近。 她正与身后的青年认真地交谈,不知听到什么,嘴角忽而挑起一抹弧度,笑着摆了摆手。那笑容简直刺眼。 云靖深深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下个瞬间,青年忽然伸手,亲昵地揉了揉灵秋的头。 那柄铁剑被她抱在怀里,守护在两人之间,在晨曦的照射下耀武扬威,闪烁出刺目的光。 他们就这么密切地聊着天,终于走近了。 云靖倏地偏过脑袋,余光却无比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目不斜视的动作。 灵秋漠然路过他,就像路过路边一条不知名的狗。 凌霜剑蓦地挡住她的去路。 灵秋终于转过头,眼神里夹杂着冷漠与不耐。 难怪昨日银霜楼的那些人不阻止她与云靖对打。 他们大概早就知道了今日的抽签结果,故意估测她的实力罢了。 灵秋在心底冷笑连连,只听云靖用笃定的语气宣布道:“今日,我会赢你。” 你当然会。 灵秋心想,恐怕自己昨日所用的招数都被他们分析透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昨日云靖让她久等,闹别扭耍无赖的行为动机恐怕就是要激她出手。 要知道这种事在仙门大比中不少见,她从前也遇到过。 灵秋毫不含糊地瞪云靖一眼,重重咬出一句“滚。”而后与霍羽一道,走到了离他最远的一处席位。 待走远,霍羽有些担心地看一眼云靖,蹙眉道:“他身上有你五年修为,又如此自信,这回你是自己打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灵秋露出标准的安抚性微笑,摆了摆手:“师兄,你都担心一路了,真的没事。” 她摩挲着手中铁剑,看向远处的人影,嗤道:“五年如何,十年又如何?我若要赢,神佛难止。” 霍羽笑道:“师妹,我相信你。” 远处逍遥派的坐席最首,灵秋与霍羽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云靖被他们丢在原地,那句带着嫌恶的“滚”还在耳边环绕不绝。 突然之间,他看见霍羽说着什么,对他皱了皱眉。 一股冰凉的视线随即射向这方,灵秋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神情,也开口说了些什么,霍羽便跟着笑起来。 轰的一声,云靖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在说他。 说什么呢? 难道会是什么好话? 刹那间,某种激烈的情绪破土而出,枝枝蔓蔓,疯狂缠绕住他压抑已久的心脏。 云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回过神,他站在擂台上,耳边是凝霜剑疯狂而危险低鸣。 灵秋立在对面,手持铁剑,神色冷峻,周身杀气凌厉翻滚。 台下,原本喧闹的观众全都默不作声了,屏息凝神地关注着擂台上的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左侧,支撑擂台盘龙雕刻的天柱被拦腰斩断,半个台子塌陷进深不见底的江水。 右侧,葱郁茂盛的树林被削首,草木受伤后散发出的特殊气味漂浮在整座擂台左右。 一片狼藉,一片混乱,这场比武,两人如仇人般抵死缠斗,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云靖伸手抹了把脸,冰凉而粘稠的触感,是伤口上半凝固的血。 白袍被划破了,腰腹间浸出大片可怖的红色,身体上的剧痛提醒着他伤口的位置,一处又一处。 他抬起头,只见灵秋手中铁剑的上半部分完全消失,只留下整齐而锋利的断口。 他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一剑,一剑,不要命地向前进攻,一寸一寸斩断她手中铁剑。 咔咔嚓嚓嚓—— 猛烈如急雨的攻击下,灵秋被迫步步后退。 她看着云靖脸上的血痕,心想他一定是疯了。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划了他多少剑,从腰腹、后背到小臂、大腿。 这样的攻击力度,换做常人早该体力不支,他却像不知疲倦似的,一招接着一招,打得更急更猛。 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她在魔域战场百年也从未见过。 有那么一时半刻,灵秋觉得,他离气血耗尽恐怕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击。 她不敢再进攻了。 这和以命相逼有什么区别? 众目睽睽,云靖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死在她手上。 灵秋转攻为守,被动承受着他的攻击。 一旦改变策略,手上的铁剑在凝霜面前就变得像泥塑般不堪一击,两三下便被削得只剩小半截。 刷! 灵秋挥手一抛,断剑飞出擂台,落进江水里。 她揪住头上的发带,腾空腾起,轻轻一扯,满头青丝散落。 红绸飞向云靖,如同一条灵活的蛇,紧紧缠住他手中的剑,不断变幻着角度,抵挡,回击。 剑影迅疾地划过长空,灵秋侧身做出一个躲避的动作,几乎同一刻,红绸如同一道闪电,精准而迅速地飞掠过云靖耳侧,悠悠斩落一缕青丝。 灵秋落在擂台上,衣袂浮动间,红光闪烁。 她趋势剑气附着在柔软的绸缎上,如长虹贯日,一进又一进。 云靖见状飞身后退,脚尖点在江面,长剑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纹路。 一起一落,两人的上下位置迅速调换,打斗间扬起的江水簌簌落下,如同一场迎头骤雨。 云靖一面后撤,一面抵挡着灵秋柔和却不容躲避的攻势,俯仰之间,双腿一曲,在空中轻轻一转,贴着灵秋,折至她身后,双臂发力,剑锋直取向她后颈。 就在这一瞬间,灵秋骤然回头。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节 凝霜剑寸寸逼近,眼看就要没入她体内,灵秋立即驱动红绸。 嗡的一声。 剑锋在她眼前停驻。 凝霜剑猝然自云靖手中脱开,在半空中迅速地掉了个头,安安稳稳地落进灵秋的掌心。 “什么情况!?” “那不是本命剑吗?怎么会跑到对手手里去了!?” “修士的本命剑怎么可能允许他人触碰?!” 台下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擂台上,银光闪闪的剑横在两人中间,局面骤然反转。 灵秋与云靖四目相接,距离太近,近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两个人的胸膛都剧烈起伏着,对面漆黑的眼睛像一颗不安跳动着的心脏,轻轻颤动着。 云靖闭上眼睛,做出等候宣判的姿势,像赴死前的囚犯,紧绷着身体。 就这么想赢吗? 她看着云靖身上斑驳的血迹,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傻。” 罢了。 灵秋心想,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一再容忍到这个地步。 刷—— 凝霜剑被扔到一边,剑锋插进坚硬的大理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灵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宣布: “我输了。” 她转身径直走下擂台,人群哗然。 云靖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 凝霜剑静静立在不远处,鲜艳的红绸如流水环绕着剔透的剑身,一圈又一圈,柔软的丝绸贴合着冰冷的金属,和煦的春风中纠缠,难舍难分,勾勒出飘扬的画面。 云靖小心翼翼地解下绸缎,拿在手里,快步追上灵秋。 见他靠近,霍羽和江芙同时闪身,挡在灵秋身前。 江芙从他手上接过绸带,漠然道:“给我就好。” 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灵秋,被她生硬地错开眼神,僵持片刻,终于颓然背过身去。 灵秋牵着兰翘转身往比武场外走去。 “回去吧,我们不看了。” 兰翘捏捏她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慰。 身后传来声音:“本场,银霜楼云靖对逍遥派凌秋,云靖胜!” “下场,银霜楼云靖对梁溪苏氏游观青,请双方上场准备!” 灵秋离场的脚步突然顿住。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路见不平唇枪舌剑 自从卧底仙门,她打了不知多少次擂,还是头回见到一场打完,连口气也不带喘,马上就上下一场的。 灵秋走回观众席。江芙惊讶地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灵秋看着远处台上浑身是血的云靖,冷笑连连:“我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她拿起红绸带,随手将头发挽了,认真地盯着那方擂台上的动静,在对上云靖的目光时朝他递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叫你不要命地打我,现在好了。 你就等死吧。 呵呵。 灵秋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云靖的对手。 那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有着一张消瘦的脸,鹅蛋白的皮肤上镶嵌着黑沉沉的眼睛、长密密的睫毛,眉峰深而微微上挑,嘴唇苍白而单薄,青衫磊落,装扮朴素。 她的五官并不精致,偏一双眼睛阔而明亮,若一汪泉水,颤动着紧张的微波。 游观青站上这方擂台,代表的是北方的仙门世家——梁溪苏氏。 可她不姓苏。 灵秋注意到游观青执剑的手。 她的手既不纤细,也不柔腻,覆盖着一层清晰可见的茧——既不在虎口也不在指根,在关节和指腹。 胥阳山上清苦十年,灵秋一眼看出——这是一双被粗活磋磨过的手,而非修士惯常握剑的手。 他们竟然让一个普通人站上擂台!? 灵秋猛地看向世家所在的方向。 锦绣锻袍连绵成不绝的海,浩浩荡荡,蔽日遮天。苏氏家主坐在看台最高处,目光淡漠地注视着场中的两人,他身侧,一个又一个世家掌权人安然坐着,表情是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冷漠。 家主们正下方,站着这一代氏族中最优秀的年轻子弟。 这些少男少女同样看着场下,脸上的表情与父辈如出一辙。 众人间,唯有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俯身靠在栏杆上,紧张而密切地关注着擂台。 随着比试开始,游观青手中宝剑曲折蜿蜒,艰难地抵挡着云靖的进攻。 她的身法十分娴熟,剑术却极为生涩,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江芙也瞧出不对劲,蹙眉道:“她好像不是剑修!” 灵秋朝裁判席上的三位仙士投去一眼。 此时游观青已经被多次击倒,口中鲜血汩汩,洇红了地面。 难道没人看出不对劲吗?这是被允许的吗? 灵秋皱着眉,只见三位仙士一语不发。倒是场中的云靖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 凝霜剑在空中挽出一道剑花,利落地背在身后。云靖对游观青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认输,可保一条性命。” 游观青闻言却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我不认!”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握紧了剑,旋即飞身,再度攻向云靖。 “今日参加比试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还不要命?” 身侧,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发出由衷的疑问。灵秋眼见擂台上的少女被一次次击倒又一次次坚持着站起来。宝剑在空气中勾勒出青涩的弧线,连连不绝。 她紧紧抓住每一个可乘之机,青衫都被血浸透,有好几次,眼看就要被击飞出去,最后一刻却不顾性命,死死坚持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剑尖点地,在擂台上一路划出炫目的火光。 “最后一次。”云靖剑指游观青,“我不想杀人。” 长时间的连续打斗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不堪重负。凝霜剑的剑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云靖使出最后一击。 嘭! 游观青认命般闭上眼,摔下了擂台。 “本场,银霜楼云靖对梁溪苏氏游观青,云靖胜!”” 欢呼与掌声齐齐灌入耳朵。 云靖转身看向灵秋,灵秋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游观青。 那个先前看台上唯一紧张的俊秀少年飞下来,落到游观青身侧,伸手做出一个搀扶的姿势。 他关切地看着她,游观青却紧紧盯着场外的另一个人。 灵秋在接收到这份注视时愣了一下。 那双在擂台上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如一潭死水,游观青望着她的表情迷茫而沉重,就像终于得到宣判的死囚。 她不明所以,直到听见裁判席上传来:“下一场,逍遥派凌秋对梁溪苏氏游观青,请上场准备!” 灵秋恍然大悟。 看游观青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想和她打。 灵秋低头思索着。 江芙在这时递来自己的剑,她却摇了摇头。 云靖与灵秋擦肩而过,只见她大踏步走向游观青。 “你不是剑修。” 灵秋直截了当地给出结论,游观青和那个少年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难道你们以为在场的人全都是瞎子吗? 灵秋在心里默默吐槽。 仙士催促着无关人士离场,少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游观青心道:“即便对手是传说中的凌秋,也不能不战而退!” 她提着剑往擂台去,灵秋却绕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裁判台上传来威严的声音,风云震动,仙士的催促一声高过一声,她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垂首问道:“你修的……是什么道?” “符修。”游观青答:“我是符修。” 灵秋笑了:“那这一场,我就和你比画符,行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节 游观青惊讶地看着灵秋,呆滞地点头。灵秋便迅速转过身,对着高台上的仙士大声宣布:“我不和她比剑,只和她比符。” 一言既出,四座哗然。 最左侧的一位蓝袍仙士闻言嗤笑一声,道:“剑道比试,你要比符?” “没错。” 灵秋毫无惧色地望向他:“我只和她比符。” “不可能。不过,你可以现在就认输。” 右侧,另一位灰袍仙士淡淡开口。 “我可不想认输。”灵秋盯着高处的三人,“既然不能和她比符,比剑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要换一个对手。” “你到底想怎样?” 蓝袍仙士极不耐烦。 灵秋伸手往台上一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用无比清晰且笃定的声音,大声说道:“我要和你——你们比。” 她道:“阳华仙会既然是为太霄辰宫选拔内门弟子,自然要择出实力最强的那个。在场众人,最强的恐怕就是几位仙士了。我和你们比剑,要是赢了,那不就证明我是此处最厉害的那个吗?如此一来,之后的比试也用不着了。一劳永逸,求之不得。” “你想和我比?”蓝袍仙士干笑几声,忽而变了脸色,叱道:“我是主司,你是剑士,你这是以下犯上!” 灰袍仙士冷冷道:“不懂规矩。” 灵秋闻言一声轻笑,道:“江湖规矩,历来比试之后要留出时间供修士恢复调整,今日你们咄咄逼人,不断催促,致使败者力竭,胜者重伤。” 她指向远处浑身是血,虚弱倚靠在于风身侧的云靖,刻意回避了他灼热的视线 。 “既然主司可以如此不顾规矩,枉顾性命,剑士一样可以打破常规,另辟蹊径。你不顾惜我的性命,我又凭什么守着规矩,顾及你的体面?” 灵秋盯着一蓝一灰两道身影,挑衅地说:“两位若是怕了,只管一起上场。” 她扯开发带,捏在手上:“方才在座诸位都瞧见了,我手中铁剑早已沉入江水,所以与你们对打,这一局,我只用绸带。” 一阵风过,吹起她青丝飘扬如瀑。红绸张扬,灵秋笑得更张扬:“怎么,话及此处,两位还是不敢应战吗?” 全场鸦雀无声。 “疯了。” 江芙目睹灵秋口出狂言,紧紧揪住逍遥散人的衣袖,急道:“师父,快想想办法啊!” 要是两位仙士真的被激怒下场,师妹就完了! 霍羽也跟着说:“师父,要不您赶紧上场去吧!” 兰翘兴奋地附和:“是啊,师父,您快上场去帮师姐打架吧!” “上上上,上什么上!”逍遥散人狠狠抽出发皱的衣袖。 他看向高台中间始终沉默的白衣女人,负手泰然道:“放心吧,不可能打起来,你们以为阳华仙会是什么?菜场啊!主司和剑士打起来,还二对一,传出去太霄辰宫还要不要脸?看着吧,最厉害的那个马上就要出手了。” 话音刚落,只听那蓝袍仙士哼哼一声,怒道:“你要打,我就跟你打!只怕你今日有命叫板,无命下台!”言罢,径自飞身而下。 白衣女人指尖溢出一道流光,捆仙锁似的,刷刷几下绑住他,禁锢了一切动作。 女人柔媚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慵懒:“入门多少年了,怎么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蓝袍仙士小声唤了声:“师叔!” 白衣女人丝毫没有理会,她望向灵秋,笑道:“阳华仙会是为太霄辰宫挑选弟子,也是为天下苍生挑选护卫与倚仗。待来日,你们这些年轻人走入尘世,除魔卫道,难道穷凶极恶的魔族会在大战之后,好心留给你们机会修整吗?” 她的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阳华仙会历来如此,无法适应只能说明你的修为尚弱,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斩魔人。” 除魔,斩魔,穷凶极恶。 她每说出一个“魔”字,灵秋的太阳穴就狠狠抽动一下。 她在心里拼命完全带入凌秋的角色,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仙尊的意思是优胜劣汰,今日在这场中重伤乃至死亡的修士都是求仁得仁咯?” “自然。” “敢问太霄辰宫之人使命为何?” “除魔卫道,护佑苍生。” “敢问苍生几何?” “天下之大,俱是苍生。”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在场的修士若不死不伤,走入人间,也能除魔,也能卫道,也能护佑哪怕一个、两个所谓的苍生。天下之大,并非所有魔族都是穷凶极恶……无法战胜之辈。” 灵秋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被杀,就会死。受一次伤就会留一道疤。这些人原本可以死在与魔族对抗的战斗中,如今却因为不合理的赛制,为了太霄辰宫虚无缥缈的名声,死在同僚手上。” 她看着白衣女人,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除魔卫道,而是自相残杀,草菅人命。” “还有符修。” 白衣女人皱了皱眉,灵秋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说:“我知道,阳华仙会历年只收剑修,无非是觉得修剑道的人更厉害,能多杀几个魔族。” “我只想请问仙尊,都说人间北方仙门世家历来多符修,你们如此急切地寻求剑士,是否这些修符的人在太霄辰宫眼中都是不堪一击之辈,整个北方是倚仗太霄辰宫的庇护才得以在魔族手中苟延残喘至今?” 人群泛起喧闹,看台右侧,原本安稳看戏的北方修士此刻全都开始交头接耳,十几位世家家主也忍不住将目光齐齐投向白衣女人,微微皱了眉。 整个人间以绵延的山脉为界,划分南北。 南方有大大小小的仙门,有太霄辰宫,北方则世家林立,被古老的氏族牢牢把控。 自从徐悟建立太霄辰宫,世家权力被大大削弱。灵秋的这番话不仅贬损了符修,更动摇了最根本的东西。 她用寥寥数语便将这整件事加码到了全然不同的高度,简直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无数窃窃私语中,灵秋看见白衣女人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天下修士俱是一家,均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何来南北剑符之分。太霄辰宫从不敢妄自居功,至于阳华仙会,对打、试炼均由参赛之人自己把握程度,若力有不逮,随时都可以退出,自由决定,又何来草菅人命之说?” 她轻声慢语,挥手拖回那被绑在半空中的蓝袍仙士,笑道:“你若执意要与这位姑娘比符,那便比吧。” “不过,”白衣女人看向游观青,“即便侥幸赢了,下一场还是要与剑修对上。到那时,可不会再有人答应以符换剑了。” “多谢仙尊成全。” 灵秋浅浅一笑,终于转身对游观青道:“来吧。”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故人在野宿怨祸心 游观青点点头。 咣当—— 她扔下剑,袖袍一挥,数枚符篆破空而出,如雪飞扬。 周遭灵气簌簌响应,符文流转似星辰环绕,天地颜色骤然大变。 符咒飞掠而出,带着破竹之势扑向灵秋。她飞身后退数步,指尖弹出全身上下仅有的几张黄纸,却如杯水车薪、螳臂当车。眨眼之间,整个人便被强劲的符咒逼退至擂台边沿。 真是自讨苦吃。 灵秋堪堪稳住身形,凌空而立。 风声鹤唳,吹起她袖袍猎猎。虚空之中骤然浮现数道金芒,灵秋有些心虚地朝台下望一眼,果然对上逍遥散人期待的目光。 说到符篆,也就只剩那一个了吧。 她叹了口气,并指为笔,重重划破虚空。每划出一下,天地便绷紧一寸。 头顶浓云翻滚,指尖灵光流转,当最后一道符线上扬收束,周遭之景猛地一震,闪电露出狰狞的光舌。 “九霄御雷诀!” 高台上的三位主司全都站起身,那蓝袍仙士当场指着灵秋惊呼道:“这是太霄辰宫的法术!你为什么会太霄辰宫的法术!?” “不对。”灰袍仙士反驳道:“九霄御雷诀的符线笔笔方正,她所绘符线却笔笔上扬。这不是九霄御雷诀,只是很像罢了。” 呲呲—— 浓墨般厚重的云层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低吟,仿佛顷刻之间,万钧之力就要降临。 众人皆默不作声,无数道目光射向场内,屏息凝神地等着。 看台上,段若霜和云正停下替云靖运功疗伤的动作,齐齐望向灵秋,心头皆是一颤。 当年芙蓉树下一剑动九州的少年仿佛还站在那方擂台之上。 银剑纵横、身形错落。风起云涌间,符线上扬,一道惊雷猝然劈向大地。紫电万丈,就此成为太霄辰宫历史上最为冠绝的一笔,九霄御雷诀由此问世。 此后五百年,少年天才弃剑而走,踪迹难寻,这道被他抛下的符诀历经多番调改,昂扬的符线笔笔下坠,终于变作再平凡不过的方圆。 两人透过台上的少女,依稀窥见故人的身影,内心激荡不已。 逍遥散人站在远处,和众人一样期待着。 十年师徒,他有心无力,只教给过灵秋这一道克敌制胜的终极绝招——虽然她学会之后从来不愿在他面前使用。 逍遥散人期待灵秋能使出比自己当年更技惊四座的威力,毕竟她是那样天资卓越的一个弟子。 天上云又近了一寸,黑云低悬,隐约可见一道遒劲蜿蜒的紫色光柱正以惊人的速度凝聚成形。游观青大口喘着气,内心已甘拜下风。 凌秋就是凌秋。 古今第一天资的名号摆在那里,剑道如何?符修又如何?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好的? 一种闷闷的无力感涌上观青心头。 她在苏氏从早到晚地干粗活、卖力气,四处挤出修炼的时间。半刻钟,一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像积攒晨露一样积攒着时间。 下一场阳华仙会还要等上百年。 一百年那么长。 北方那么动荡,每日死在魔族手里的修士那么多,她还能不能有下个百年? 观青颓丧地垂下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信自己已经彻底输掉了这局。那些飞雪似的符咒紧张地环绕在她周围,准备着承受重击。 灵秋伸手朝前一推,麻麻道:“雷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节 轰—— 紫电如天柱贯通云霄,雷声大震,一道历光猛劈向地,扬起百丈高的尘土! 观青猛闭上了眼。 好疼……吗? 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自己周身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就连围绕她在身侧的符篆也丝毫没有半寸破损。 紫电轰隆一下过去了,万钧之力在触地的瞬间骤然泄气,化作一股歪风猛刮向四周,吹得整个观众席东倒西歪,简直像某种恼人的恶作剧。 灵秋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吧,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不会画符的笨蛋了。 谁能想到,有着“古今第一天资”之称的凌秋实则从来于画符一事上比旁人少几分悟性。 好在只引来一阵风。灵秋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不是像以前一样的爆炸就好。 她转身看向逍遥散人,对上他无语凝噎的表情,露出一个略显惭愧的笑容。 不用说,与她相比,游观青操纵符篆的能力简直厉害多了。 高台上的蓝袍仙士当场爆出一声爆笑,嘲道:“哈哈哈哈我就没见过能把九霄御雷阵用成这样的!” “不是九霄御雷阵。”灰袍仙士默默反驳。 “……” 蓝袍仙士朝他递去一道无语的眼神,宣布起结果。 这一场交锋,终究是观青赢了。 她走下台时,灵秋正低着头一边数着地上的裂缝,一边等待下一个对手。 观青整个人像走在棉花上一样飘然虚浮。世界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场尚未褪去的美梦。她回到梁溪苏氏的队伍里,苏氏家主终于第一次将目光完完整整地投向她。 观青不敢眨眼,连视线都有些发晕。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 不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上擂台,灵秋挨个打过去,招式越来越狠,越来越快,越来越简单,打到最后忍不住呵欠连天。 砰! 她把对面的人随手打下擂台,忍不住转身对蓝袍仙士怒道:“到底还有完没完?” “本场,凌秋胜。” 蓝袍仙士刚有气无力地报完幕,看着她重重叹出一口气,接着用机械性的口吻说:“下一场,逍遥派凌秋对闻人氏闻人双双,请准备。” 身着明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提剑上台,她发髻高挽,发间斜插一只鎏金凤凰钗,看向灵秋的眼神冰冷而锋利,像是把仇恨全都磨成了寒光,藏在瞳仁深处。 珠翠在江河波光中摇曳晃动,与上身黄衣相映成辉,起落之间,只听见“铮铮叮叮”数声脆响。剑锋与绸带相交,火星四溅。 两人脚步交错间,飞沙走石。灵秋翩然落地,脚尖一顿,站定了。 她望向闻人双双手中宝剑,轻蔑笑道:“剑还是好剑,人也还是废物。” 言罢,纵手一击,砰的一声,闻人双双急速飞出,摔下了擂台。 蓝袍仙士立刻念出那句说了无数遍的台词:“本场,凌秋胜。” 然而话音刚落,他立即惊呼起来:“啊——你做什么!” 闻人双双的剑峰猝然朝着游观青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灵秋想也没想,劈手射去一道剑气。 铮—— 剑身一偏,仿佛早有预知般,流畅地闪避。 眨眼之间,闻人双双在空中利落地折了个身,眸中寒光大盛,转动宝剑,猛击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自带神力的宝剑划破长风,带着尖锐刺耳的鸣叫向云靖射来,生死一刻,众人均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他凌空一顿,铁划银钩,猛地一击,将那柄剑击飞出去。 “好巧妙的身法!” 众人惊异地看着他动作,忍不住啧啧称叹。 “这是什么剑招?我从未见过!” 没人能回答。 灵秋站在擂台上。风吹过,带起手中红绸翩跹,与长发青丝飘动纠缠。 她静静盯着云靖手中宝剑,云靖也在此刻看向她。无数低语静默中,一道清凌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是我师姐的剑招!” 兰翘的语带愤怒,大声地对云靖提出指控:“你为什么会用我师姐的剑招!” 剑术一道,独创的招式往往是修士个人风格与实力的象征,一招一式,历来最忌讳他人模仿抄袭。 银霜楼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靖,一时不知是先找闻人双双理论,还是先应对兰翘的指控。 而台下,众人本就对先前灵秋主动认输的事耿耿于怀、疑窦丛生,如今听到兰翘一番指控,全都敏锐地嗅出了八卦的气息。 闻人氏势大,不用说,闻人双双一定会北方世家被力保。比起她突然发疯的所作所为,人们屏息凝神,更在意灵秋的反应。 要知道,江湖上,偷学剑招可不是小事。过去做出这种事的人往往身败名裂,被原主追杀一二百年的也大有人在。 大战恐怕一触即发。 然而出乎意料地,灵秋走下擂台,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漠漠然道:“这不是我的招式。” 众人皆大失所望。 她路过云靖,手腕突然被他虚拽住。灵秋回头皱眉看他,挣了挣,竟没能挣开。 “这就是你的招式。”云靖道,“五年前水境,你曾用此招与千年蛟对打,我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正主否认,偷学的人却上赶着当面承认。这么嚣张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打起来,打起来! 众人心想,这下凌秋是一定会出手了。 她一定会出手,会吗? 云靖看着灵秋,心脏一上一下地敲着鼓。 他盼着她出手,又希望她不要出手。 他难以忍受她的漠然,不如与她淋漓激战一回。可她对他一认输,又撩动起他心底更为奢侈的愿望。 她会心软——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犹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湖面。 云靖观察着灵秋的反应,是试探。 当日水境之中她纵身一跃,铁划银钩,云靖从此记在心里。分别的两年,他白日里想着她做糕点,深夜也想着她,照着记忆临摹身法。 一招一剑,夜复一夜,他在当日一招半式的基础上创造出无数崭新的剑招,自在心底想:待来日相见定要与凌秋交流探讨。到那时,是叫“凌云剑法”还是“靖秋剑法”呢? 他太熟悉这套剑招,以至于在生死关头不假思索地施展出来。 转眼间,太虚宫下起大雨。 天已经晴了。 云靖拽着灵秋的手腕,手心就像有火在烧。 她的皮肤是冰凉沁骨的,灼热的温度全都来源于他自己。 灵秋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毫不在意,冷漠地说:“废招而已,你想学就学吧。”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云靖眼中水光颤动,不可置信地看着灵秋,疾步上前,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咬牙重复道:“我说,我偷学了你的剑招,故意的!” “我知道。”灵秋挥开他的手,“我说过了,我根本不在乎。” 说过…… 云靖怔怔望着她。 她还说过什么? “从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怨俱消,两不相欠。” “恩怨俱消,两不相欠。” 她说到做到。 灵秋没有出手,却不是以他所期望的方式。 云靖感到心脏好似被人刺了一刀,疼痛刺激着他,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她凭什么说到做到! 凭什么偏偏是在这件事上说到做到! 他双眼泛红,目光散乱,自嘲地牵起嘴角,胸中情绪翻涌不休,偏头又是数口鲜血接连吐出,终于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倒进段若霜怀里。 当场人人交头接耳。 凌秋在有机会杀死云靖时猝然收剑,主动认输,又在受他挑衅,遭遇常人绝不能容忍之事时轻轻揭过。她修为高强,并非不能讨回公道。此番作为,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如何才能让一个修为高强、口齿伶俐的人处处容情? 众人心头一惊,恍然大悟,看向灵秋与云靖的眼神纷纷带上微妙的旖旎。 一众人中,唯有闻人双双看着云靖,流露出嘲讽失望的神色。 原来她也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闻人双双看向逍遥派,她的目光扫过一众人,最终落在了被灵秋稳稳牵在身侧,笑着安慰的小姑娘身上。 那道鲜艳的身影可真是碍眼得很。这回……应该不会错了吧。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0节 第15章 花深深莫及之人心(1) 阳华境坐落于远离尘世的深山之中,周遭峭壁环抱,四面临江,结界丛生。 每逢清晨傍晚,宽阔的江面泛起浓雾。晓风拂过,氤氲的雾气扑面而来,沾湿一树西府海棠。棠花深深,春意沉沉,青砖黛瓦一路绵延,近有错落有致的水榭楼阁,远有傲然耸立的陡峭山岳。 工笔写意,刚柔并济,对比鲜明的图景在雾气弥漫之下显现出一派朦胧的和谐,得出几分方外仙家的缥缈,宛若一场春意的美梦。 这场美梦被一丛棠枝骤然划破,伴随两声脆响,无数花瓣飘然下坠,兰翘站在海棠树下,懵懵地抬手去接,被灵秋驱使着棠枝,狠狠敲了一记爆栗。 兰翘捂住额头,委屈得不行,抱怨道:“师姐,我不想练了。” 她摊开两只空空如也的手,举到灵秋面前:“练剑练剑,我们连剑都没有,到底该怎么练啊?根本就不能练嘛。” 灵秋随手抛给她一枝海棠,正想开口,却见远处徐徐行来一人。 游观青一见灵秋,低伏身子,朝她行了个大礼,吓得兰翘当场跳到一边,连连退出数步。 灵秋道:“你这是做什么?” 游观青抬起头来,诚恳道:“在下谢过凌姑娘当日之恩。若非姑娘手下留情,此刻我恐怕早已被逐出阳华境。” “手下留情?”灵秋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当日你我二人比试,我刻意放水,未尽全力么?” 游观青只道:“凌姑娘天资出众,天下皆知。若非刻意,如何会败于我手?” “所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灵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做出些别的什么表情,她看着地上的少女,片刻,终于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与你比剑吗?” 游观青道:“我不擅剑术,姑娘是怕与我对打,即使胜了,也胜之不武,对吗?” 灵秋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修为高低,何须顾及剑道符术?我之所以会为你出头,不过是因为欣赏你与银霜楼少主对打时死不认输的那份执拗。” “以符对剑的确不公,可这世间诸多不公之事,我也并非每件都乐意插手。” “你既在那方擂台上苦苦支撑许久,久到连我这样的人也不由为之动容。为何终于取得成绩,却反而自认卑微,将功劳一股脑地推到别人身上,宁愿将胜利当作他人施舍的恩赐也不敢承认自己的确技高一招?” 游观青怔怔地望着她。 灵秋转过身去,道:“这世间跪我的人很多,你却不配。你不必谢我,因为我已经开始后悔当日出手了。反正看你这样,迟早也是要滚出阳华境的。” “你既然觉得当日全凭我大发慈悲,那么就像那位仙尊所言,下一场,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早点滚吧,别在我面前碍眼。” 她转身去招呼兰翘:“谁说要有剑才能练?世间剑道大成者,不过化有形为无形,化无形为万形。只要心中有剑,棠枝亦可伤人,流水亦可成锋。” 灵秋自三人身侧湖面引出一泓清水。 她指尖微震,温柔的水如同一条银带,穿越密密匝匝的棠花,飞向远处的假山。 只听轰隆一声,顷刻间,山石飞溅! 水带轻巧地穿梭在碎石之间,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嘶鸣。剑气若有若无,潜藏的杀意却足以令人胆寒心惊。 无数棠花纷纷落下,终于,这一弘泉水在空中一顿,分散破碎,化作一场温柔的细雨,淅淅沥沥洒向地面,与花瓣一道,纷扬着落了兰翘满身。 兰翘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一把抱住灵秋的腿,激动道:“师姐我要学这个!” 灵秋冲她手中的棠枝一扬下巴,道:“打好基础才能继续进阶。你的修为不够,别说化形,哪怕现在就将这天下最好的宝剑捧到你跟前,也是白白浪费。” “所以,剑道的深浅其实与剑没有关系,与人的修为有关!” “没错。天下大道,同源共生。很多人觉得,剑修嘛,有把好剑是最重要的。可事实上,阿翘你也瞧见了,当日我不过略一出手便将宋氏与闻人氏手中的两把宝剑接连击碎。究其根本,是因为执剑的这两个人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加之修为又十分低微,如此雪上加霜,即便手持千古一剑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的装饰罢了。” 兰翘看着手中的棠枝,十分郑重地点点头:“所以师姐,手持何物并不重要,剑是修士修为的体现,要从心里开始练……” 想到这儿,她猛地看向一边的游观青,激动道:“符也可以化剑!对吗?” 游观青还跪在地上,整个人猛地一震。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灵秋鞠躬一拜,颤声道:“多谢凌姑娘!” “我不过是在传授师妹剑术罢了,你又为何谢我?怎么,想偷学啊?还不快滚。” 言罢,灵秋拿过棠枝,做了一套动作,对兰翘道:“记住了,今日就练前三个动作,开始吧。” 兰翘练了一会儿,游观青还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只是为了“不偷学”,刻意把身子转到了一边。 灵秋懒得管她,只顾纠正师妹的动作。 兰翘举着棠枝,作金鸡独立状,一边问道:“师姐,我听七师兄说,修士都有自己的本命剑,师姐的本命剑是什么?” “没有。” 灵秋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教训道:“刚才说的全都白听了是不是?” “可是师姐,你能化无形剑,应该很厉害才对啊,为什么会输给那个银霜楼的云靖啊?” 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师姐似乎都很讨厌那个人。兰翘觉得,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秋想到当日,忍不住皱眉。 该死的云靖,要不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再无交集,她非得把他揍成猪头不可。 居然敢学她的剑招?学了就罢了,竟然还敢擅自改动?简直无法无天。 一想到便觉得烦,灵秋道:“不许问这个。” 兰翘却自顾自地找出理由:“一定是因为他偷学了师姐你的剑招!” 她仿照记忆,在空中比划出云靖的动作,愤愤不平地说:“师姐的招式连我都还没学过呢!” 说实话,当日败在千年蛟手下,灵秋深以为耻,此后便逐渐抛弃了那套剑招,近一年来更是彻底再没用过。 她的天赋极高,自学成才,可用的招式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那天看到云靖出剑,反应了片刻才辨出不对。 灵秋捏捏兰翘气鼓鼓的脸蛋,安慰道:“你想学,我教你就是。” “真的!?” 兰翘一激动,手上的棠枝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飞了出去。 “嗷!”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几人忙上前察看,却是一个与兰翘一般年纪的少年蹲在地上。 他捂着脑袋,露出痛苦的表情,脚边正安安稳稳地躺着那截海棠枝。 “对不起!” 兰翘忙冲他道歉,在口袋里翻翻找找,递出一枚丹药。 “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闻言抬头,很清秀的一张脸上赫然挂着两道泪痕。 他看着兰翘,正想接过她手中的丹药,猝不及防对上灵秋的目光,受惊般当场跪倒在地上。 “我、我我没事!” 他挣开兰翘搀扶的手,后退数步,如同受到追杀般,跌跌撞撞地逃开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奇怪。”兰翘盯着那道背影小声嘟囔,脚步一动,踩上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打满补丁的荷包。那荷包极为朴素,其上的图案却十分精致,能看出制作之人的郑重与用心,想必颇有来头。 兰翘朝着少年大喊:“喂,你的东西掉了!” 少年充耳不闻,跑得像是逃难,下一刻,终于彻底消失在环廊拐角。 兰翘拿着荷包,看向灵秋:“师姐,我去把荷包还给他,去去就来!” 言罢,立即拔腿飞奔出去,跑出几步还不忘转过身,把手放到嘴边,冲灵秋高兴地大喊:“等我回来,你一定要教我那套剑招!” 灵秋捡起地上的棠枝,随手比划几下,蹙眉道:“是这样的嘛……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转头看一眼旁边的游观青,顺手抛给她一截棠枝,扬首道:“喏,比划几下。” 游观青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灵秋已经不由分说地朝她扑来。 两人在海棠树下交手,风声沙沙,灵秋纵身一跃,横抓住棠枝,翩然落地,对上浩浩荡荡地一群人。 游观青立即收起棠枝,跪地行礼道:“拜见家主。” 苏氏家主的眼神从她身上滑过,移向灵秋。 他身侧,左边站着闻人氏,右边站着云正和段若霜,俱是世家前辈。这群前辈前面站着当日的白衣仙尊,后面则依次跟着各家小辈以及一个宋微澜。 当日闻人双双试图伤人,最后也只不过被罚了几天禁闭。 听别人说,作为闻人氏这一代唯一的小辈,闻人双双天之骄女,众星捧月,偏偏少了几分悟性,仙缘寡淡,于剑道一事上颇不得要领。 若是寻常人,背靠闻人氏这棵大树,安心做个散修也罢了,可闻人双双偏是个倔性子,越平庸越要强,折腾若干年,靠着闻人氏四处搜刮来的灵丹法宝,终于勉勉强强地扣响了阳华境的门。 此人可谓是个货真价实的绣花枕头。 灵秋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 闻人双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灵秋移开目光,没有注意。 眼前都是当日相关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聚在一起。 灵秋对他们的事没有丝毫兴趣,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凌姑娘请留步!” 俊秀少年快步追上她,不忘顺手扶起地上的游观青。 “凌姑娘请留步!” 他跑到她跟前,灵秋打量他一眼,问道:“有事吗?” 少年被她看着,脸上一热,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见礼道:“在下梁溪苏韫珩,见过凌姑娘。” 原来的苏氏的小公子。 灵秋静静等着他开口。 苏韫珩道:“方才无意路经此处,听见姑娘一番论道,在下心中极为钦佩,望与姑娘结交。” “无意经过?”灵秋道:“你的意思是你和这么大一群人经过这里,听到我在和自家师妹说话,然后‘无意’站定在原地,偷听到现在?” 苏韫珩慌忙地张了张嘴,僵住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好心情的轻笑,灵秋转过去,正对上云靖的脸。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1节 她注意到他侧脸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那是几天前在擂台上,她亲手划破的。 浅浅的一道疤在白皙的面孔上显得有些突兀,却并不影响他的容貌,反倒额外增添了几分血性的气魄。 灵秋只看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凌姑娘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 云靖缓步上前,抚上苏韫珩的肩,用力捏了一下。 “此处无门无窗,何来偷听一说?何况游姑娘不是一直站在旁边吗?她可不是逍遥派的人,更不是你的师妹。” 游观青慌忙地摆摆手:“不是……我……” “游姑娘不必担心。”云靖盯着灵秋的眼睛,脸上笑意愈浓,“我相信凌姑娘心胸宽广,定不会与我等计较这些小事。” 灵秋看着他那张欠揍的漂亮脸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候,一边的苏韫珩又开口道:“凌姑娘,此事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姑娘不必担心,方才仙尊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闻绝不会传扬出去,为人所知。” 不会为人所知?难道你们不是人吗? 灵秋半眯起眼睛。 她在想,是否这些仙门世家的子弟生来如此,最擅长模糊重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个个都是和稀泥、装无辜的一把好手。 她很想出言反驳,却怕又和云靖对上,再生出若干牵扯,干脆什么也不想说了。 没关系,不理他,不理他们。 她可不想再因为靠近孽缘,引发血光之灾。 见她未接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苏韫珩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几分,继续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对灵秋道:“凌姑娘,实不相瞒,在下早已对你倾慕已久……” 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苏韫珩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云靖。 他正亲昵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一脸真诚无害。 苏韫珩盯着他的手,心想或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云靖待人一向客气疏离,苏韫珩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密。 念在他刚刚替自己解围的份上,苏韫珩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轻咳一声,继续对灵秋道:“今日一见姑娘,果真钟灵毓秀,姿意飒爽,容光绝世,恍恍乎若姑射神人,若能与姑娘结交……呃……” 空气中传来一声突兀的脆响。 这一下,无比清晰。 苏韫珩震惊地回过头,感觉自己半个手臂都没了知觉。 云靖居然把他的肩膀给捏脱臼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头,灵秋实在受够了他的长篇大论,早已无聊得眼神乱飘。 对面湖边缓缓经过一个人,灵秋眼神一亮,喊道:“师兄!” “师妹?” 霍羽抱着一堆卷轴,惊讶地转过头,正看见灵秋冲他招手,而她身侧竟赫然站着银霜楼的那位少主! 联想到早晨银霜楼楼主夫妇突然不请自来,师父又突然像发了疯似的要他四处去借十八年前史籍书册,嘴里嘀咕着“天作之合”、“神仙眷侣”之类的词,霍羽心头一惊,忙招呼灵秋:“你在那儿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脚下一滑,竟然不受控制地往湖里栽去。 霍羽手中书卷散落,灵秋飞身上前,横跨湖面,眼疾手快地捞过他的手臂,将人带回了岸边。 “我在那儿等阿翘来着,她捡到一只荷包,去找失主了。” 灵秋和霍羽一起捡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两人各自抱着一堆书卷,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湖对岸,云靖被苏韫珩单手揪着领子,愤怒地质问:“我说你究竟在做、什、么!” 他盯着那两道成双成对的背影,铁青着脸,默不作声。片刻,终于道:“她不喜欢你,以后不许再去找她。” 苏韫珩整个愣住。 他想到这几日阳华境内流传的谣言,火气噌地一下窜上头顶,揪着云靖大喊:“你他妈恃宠而骄是吧!?就许她喜欢你,不许她看别人一眼?” “她也不喜欢我。” 云靖拂开苏韫珩的手,一瞬间,苏韫珩几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堪称绝望的神色。 他又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另一个版本的传言——是从银霜楼内传出来的。 他抚着脱臼的肩膀,站在原地,头一回感到无比的困惑。 是夜,苏韫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同时间,阳华境内有两个人与他经历着一模一样的折磨。 东北角,云靖对着乌云漫天的夜空,来回反刍着白日发生的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描摹最后的那两道背影。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她,他都忍不住刻意拿话去刺她,为什么他不能像苏韫珩一样,哪怕是装一下呢? 右边侧脸上的伤口泛起刺痛,像蚂蚁不断噬咬着血肉。云靖想着这些事,喉咙又酸又涩,忍不住微微攥紧了拳头。 与他一样,西南角,灵秋躺在床上,同样不断回溯着白天,只不过她心中想的却是霍羽险些摔入湖中的画面。 当时他明明站得离湖面很远。 虽然师兄自己也说是意外,但她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夜色已深,灵秋从床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潜出院子,回到湖边。 青草上还残留着傍晚的露水,无数晶莹透亮的小水滴中间,她仔细地找了又找,终于察觉到一丝法术的残留。 一道极微弱的剑气附在丛生的杂草之间,闪烁着浅浅的红光。灵秋眉心一蹙,顺着这道剑气地方向看过去。 白日里,站在那处的人是谁?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赫然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远处,逍遥派的院子里突然灯火通明。纷乱的杂音间,隐约听得一道急迫的喊叫:“小师妹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花深深莫及之人心(2) “你最后一次见到小师妹是什么时候?” 院子里,江芙正在挨个盘问同门。 灵秋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新鲜的海棠花瓣被她的衣袍卷带着,翩然坠地,踏进泥里。 “小师妹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这境中之路她早就熟悉了啊。” “不是不见,是根本没有回来。” 灵秋听着诸位同门你一语我一言的争论,不知为何,心下忽然有些不安 她对江芙道:“师姐,你立刻通知师父,将此事上报太霄辰宫,请他们派人相助。我现在立刻就去找白日里见过阿翘的人。” 江芙点点头,灵秋又对霍羽道:“师兄,请你安心待在师父身侧,莫要轻举妄动。” 她从袖中甩出一道浅红的剑气:“这是我方才发现的,不知闻人氏与我逍遥派有何积怨,竟敢在背后偷袭,待找到师妹,我定要与他们好好分说一番!”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灵秋便转身往外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冰蓝色的循踪阵在海棠树下缓慢展开,光影流转、灵气汇集,那道隐秘而微弱的气息无限放大、清晰。 灵秋蓦地一愣,立即起手抹除了周遭所有残留的气息,纵身飞向循踪阵所指之处。 不过普通门派里,一个极普通的弟子。 见到白日那个被棠枝砸中的少年时,那枚打满补丁的荷包正缀在他腰间摇摇晃晃。 掌门一见灵秋找上门,立即不由分说地冲着那男孩一通怒斥。 滔天怒火令灵秋皱眉,更让她厌烦的却是男孩躲在角落缩成一团、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努力按下心中焦躁,对掌门道:“还请前辈许我与这位小友单独叙话。” 少年闻言一颤,掌门却连忙答应了——来者不善,他巴不得快快送走这尊煞神。 灵秋与少年单独进了一间屋子。她甩出法咒封死四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冷叱道:“魔族之人,见了本尊,还不参拜?” 少年惊恐地看着她,猝然跪倒下去,膝盖在地板上磕出齐齐清脆的巨响,结巴道:“拜……拜、拜见太女殿下。” 灵秋见他那副怂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冷嘲道:“魔族还真是什么货色都敢送进仙门来找死。我不想跟你废话,只问你一句,我师……逍遥派的兰翘到底在哪里?” 少年回答道:“今、今日兰翘姑娘将荷包送还给我,我们……我们聊了几句,之后她就离开了……” 他拼命想了想,突然抬起头:“兰翘姑娘临走时说她的师姐催她回去练剑!” “催她?” “没错。”少年道:“我亲眼瞧见兰翘姑娘接到一封信,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灵秋狐疑地盯着他。少年接着取出一只短刀,划破自己的额心,举手虔诚道:“小人以全家老小十二口的性命启下血誓,方才所言句句为真,绝无丝毫欺瞒。” 额心血落在地上,化作一方极其复杂的符阵。灵秋看了他一眼,径自拂袖而去。 所谓血誓,一旦起阵便会反噬一生。她这辈子绝不可能为任何人、任何事沾染分毫。方才那人毫不犹豫,灵秋心想,或许魔族选他卧底仙门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走出屋子,整个阳华境已然一派灯火通明。 灵秋心中不妙的预感一瞬大盛。 方才在湖边,她试过用循踪阵找寻兰翘的踪迹,不料这镜中四处都有她的气息,方位难以辨别,所以她才会让师姐立刻去请太霄辰宫帮忙。 阳华境内,东道主自然更为熟悉。 若是连太霄辰宫也找不到阿翘,恐怕…… 灵秋行色匆匆地赶回逍遥派,却在众脸上见到焦灼而失望的神色。 江芙和霍羽一见她,立刻迎上前,同声问道:“可有线索?” 灵秋摇摇头。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2节 江芙重重叹了口气,急道:“小师妹从来不会乱跑,也从来没有的罪过任何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话音一落,霍羽和灵秋同时抬头,就连江芙自己也露出讶然的神情。 灵秋一把拿过江芙手中铁剑,道:“师姐,我出去一趟。” 江芙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得几人背后,逍遥散人突然怒喝一声道:“站住!” 灵秋头也不回,只道:“师父放心,我绝不会冲动行事。” 逍遥散人大步追出去,人却早就化作一道凌厉的光,消失在天际。 灵秋有整整四年没杀过人。 此刻,铁剑在手中发出兴奋的嗡鸣,她竭力抑制着体内汹涌叫嚣的杀意,击飞一众闻人氏弟子。 “凌秋!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微澜最先从闻人氏的院子里冲出来,对着她一通咆哮。 他身后匆匆跟着闻人夫妇和若干衣着统一的子弟门人,一众人中,最中心处站着坦坦荡荡、一脸有恃无恐的闻人氏大小姐。 “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闯入我闻人氏大肆伤人!” 闻人家主一招手,数名弟子蜂拥上前,灵秋不过略微伸剑一挡,将众人击得连连后退。 她被数柄长剑包围,凛凛寒光间,紧紧盯着闻人家主,质问道:“我师妹在哪儿?” 闻人家主一愣。 早在半炷香前,他便被外边的喧闹惊动,得知了逍遥派门人失踪的事。彼时宋微澜正陪着闻人双双在院中切磋练剑。 闻人双双与逍遥派的凌秋早有旧怨,日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闻人家主忍不住在院中驻足,待闻人双双练完剑,走到她跟前出言询问。 他用的言辞极隐晦,毕竟害人失踪比“一时不慎难以控制宝剑”导致的“险些误伤”更难解释,不想他一问,闻人双双却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她满不在乎道:“即便我真将她当着灵秋的面杀了又如何?有父亲母亲和宋表哥在,有北方十七族在,区区一个逍遥派又能耐我何?” 宋微澜也帮腔道:“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普通弟子罢,即便失踪,也没有证据牵扯到表妹身上,舅舅不必介怀。” 此话不错。 闻人家主顿时放下心来,他没想到,不过短短小半炷香的功夫,凌秋便提剑打上了门。 如此招摇,如此不把闻人氏放在眼里。 宋微澜当场怒道:“你师妹在哪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凌秋,我奉劝你别在这儿发疯,否则,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些围着灵秋的弟子纷纷倒地,剑断峰折。一片清脆的撞击声中,一只手赫然捏上宋微澜的脖颈。 他连剑也未来得及出,便被人像鸡仔一样拎至半空,飞手扔出,重重砸到墙面上,胸口闷痛,难以呼吸,抽着气连喷数口鲜血,晕死过去。 灵秋转头看向闻人双双,眼中冷意泠泠,:“我再问一遍,我师妹到底在哪儿?” 数柄银剑指向灵秋,将她包围成一个半圆。闻人家主和夫人站在一侧,面色铁青,场面一瞬僵持。 闻人家主道:“凌秋!你究竟想做什么!?我闻人氏与今夜之事毫无关系!” “是我做的又如何?” 几乎同一时刻,闻人双双出言挑衅。 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闻人氏夫妇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闻人双双上前几步,走到离灵秋一剑之隔的地方,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这么多年,凌秋,只有今天你才终于肯用正眼看我,对吗?” “你什么意思?” 灵秋早先的确隐约察觉到一丝闻人双双的古怪,那时她以为她是为当日碎剑之事耿耿于怀,便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听她说出“这么多年”四个字,灵秋骤然意识到恐怕这中间还有她从未知晓的曲折。 果然,闻人双双捞开衣袖,将一截手臂举到她面前。只见那细嫩的皮肤上赫然附着着一条丑陋的纹路,血红的瘢痕曲折隆起,占据了大半白皙似玉的皮肤,可谓触目惊心。 闻人双双咬牙切齿道:“看到了吗?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灵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阳华仙会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立刻将我师妹的下落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整个闻人氏!” 即便再有什么曲折她也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阿翘。 谁知她说完这句话,闻人双双却猝然发出一声狞笑。 “你当然不认识我!”她看着灵秋,眼中蓦地浸出泪水,恨道:“逍遥派凌姑娘,古今天资第一人……剑道、天赋,你什么都有!又怎么会将我放在眼里!” “所以当年在水境,我明明已经向你求救,你却充耳不闻,只带走了那个银霜楼的云靖!” 闻人双双眼中狠色凌厉,面上却仍笑着:“我只恨当日出剑太慢,没能叫他当场毙命!只是你知道吗?云靖是该死,可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你啊!” 她指着灵秋,泪落犹如滚珠,仿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一泄而出。 “可惜啊,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比不上你。”闻人双双道:“我打不过你,杀不了你。不过没关系!” 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珠,接着说:“凌秋,你大概想不到吧,你这辈子也会有永远比不上我的东西。” “逍遥派的人都是孤儿,你们无父无母,没有家族,更没有势力,只有一个虚弱得连剑都提不起的老头。凌秋,我就是要让你看看,像你们这样的人,生来命如草芥,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而我,我是闻人氏唯一的大小姐。即便我今日当着你的面承认是我杀了你的师妹又如何?” 闻人双双抬起手,笑得猖狂:“北方十七族皆在我身后,你这辈子也别想为她报仇!” “就因为我当日没有将你带出水境?”灵秋道:“就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你就杀了我师妹?” 她说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吐得艰难,鼻尖酸得要命,眼眶却干涩得生疼。 杀人…… 师父总说她身上杀气太重,四年来每每拘着她谈经论道,教她慈悲宽容,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已经太久没有杀过人了。久到有人胆敢当着她的面大笑猖狂,阴谋诡计接二连三地伤害她所在意的人。 “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于我而言却是切肤之痛!” 铁剑轻轻颤动着,闻人双双看着灵秋的表情,终于露出大获全胜的笑容,步步逼近:“你想杀我吗?可惜,在场众人全都站在我这边,你没办法,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她看向一旁的闻人氏夫妇,心中底气丛生,未料话音刚落,灵秋一把扔开铁剑,倾身上前,右手死死箍住了她的脖颈。 周身灵力轰然炸开,无数闻人氏弟子被掀飞出去。闻人氏夫妇见状怒喝一声,飞身朝灵秋攻来。 直到此刻,闻人双双仍然有恃无恐,她盯着灵秋的眼睛,挑衅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打得过我闻人氏两位家主吗?” 四周符篆翻涌,整间屋子簌簌摇晃,灵秋掐着闻人双双的脖子,闪身避开闻人氏夫妇的攻击,指尖赫然凝出一道冷淡的寒光。 刷! 伴随一声刺耳的嘶鸣,周遭空气变得冷寂而扭曲,砰的一声,只见两道身影被强力接连击中,飞出数米,重重撞在地上,接连吐出数口鲜血,闻人双双瞳孔一缩,终于露出惊恐的神情。 “区区符修,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灵秋的声音如同冰凉的毒蛇,在一地瘫倒的修士间冷不丁响起,她睥睨着闻人氏众人,如同俯视一地死物。 灵秋用力捏着闻人双双的脖子,怒喝道:“我师妹究竟在哪里!” 闻人双双双目泛红,挣扎吼道:“她已经死了!死了!” 脖间力道一分强过一分,灵秋就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重复问道:“我师妹在哪儿?” 她捞起闻人双双的衣袖,驱使剑气飞快割下一片薄如蝉翼的肉,手上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灵秋道:“从现在起,我每问一次,就割你一块肉,直到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为止。我会最后割你的嘴,放心,这个过程不会很快,你可以慢慢地享受。” 言罢,她继续问:“我师妹在哪儿?” 闻人双双疼得说不出话,手臂便又被割下一片肉来。 远处,闻人氏夫妇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慌忙朝外跑去。 血腥气在空中四散漫开,终于,在灵秋问到第三次的时候,闻人双双哭喊道:“万丈崖!在万丈崖!”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柳阴阴难觅之痴意(1) “俗话说得好,阳华境中有三绝。一者云蒸霞蔚、山色湖光,二者护境结界、浓雾大江,这第三者嘛,就是诸位眼前这万丈峭壁、变幻凶阵。” 夜风疏疏打在衣袍上,白袍仙尊在前摸着胡子侃侃而谈,队伍末尾,云靖和苏韫珩相看两生厌。 两人失眠了大半夜,想起阳华境内每晚都会举办的夜游活动,前后脚报了名,却不想冤家路窄,到了万丈崖边才发觉对方也在。 两人一个朝左,一个朝右,中间站着个游观青,正掏出本子,仔仔细细地记录仙尊的话。 自从来到阳华境,每次夜游她从未缺席过,没想到今晚先是遇到了云靖,紧跟着又遇见了苏韫珩。 这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到达,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先开口说话。 僵持中,苏韫珩拉过她一起,朝云靖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游观青就这么充当了二人之间无辜的“楚河汉界”。 她看一眼两个互不搭理的人,懒得去管,举手提问仙尊:“万丈崖底的凶阵与别处的有什么区别,为何称得上一绝?” 仙尊正等着人问呢,闻言负手而立,露出一副深沉的神情,回答道:“别的区别倒是没有,无非是厉害了些,凶猛了些。唯独有一点——这万丈崖底的凶阵被称作万杀阵,与旁的杀阵不同,此处之阵乃是历经万年自然形成,随天象变幻莫测,诡异十足,据说有千万种不同的致死之法。” 他示意众人走近几步,万丈崖边,一股沁人的冷意顿时扑面而来。游观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杀意森然,竟叫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仙尊观察着众人脸上或惊讶或恐惧的神情,满意得直点头,笑着叮嘱道:“诸位在这境中行走,千万要注意,若无修为高深的前辈相伴,万万不可靠近这万丈崖。” 说罢,他像驱赶羊羔一般将这群年轻的子弟们驱赶回原处。 这些少觉的孩子平日里总像群喜鹊似的叽喳不停,夜游多日,还是头一回表现得如此乖顺。 今夜来的人似乎比平时更多啊。 仙尊摸着胡须,忍不住有几分得意。 果然还得给孩子们展示些真东西。 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个夜游的地点,忽然瞧见远处急速奔来两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逍遥派凌秋和闻人氏的大小姐闻人双双。 仙尊心道:“难道我的夜游已经出名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知道带夜游历来是个苦差事,他一开始还百般的不愿呢。没想到短短十几日,效果这么好! 不愧是他!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3节 仙尊激动地迎接上去,招呼道:“凌姑娘,闻人小姐你们也来啦……” 他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因为凌秋掐着闻人双双的脖子飞快地略过他,略过所有人,站到了万丈崖边。 她的衣裙被鲜红的血浸透了,仔细一看,血迹的来源竟是闻人双双的手臂! 二人身后,浩浩荡荡地追着一群人。 十数位太霄辰宫的仙尊、包括闻人氏和苏氏在内的北方十七族,以及银霜楼和逍遥派众人全都来了。 整个阳华境,客人主人齐齐到场,场面不可谓不热闹,不可谓不浩大。 灵秋挟持闻人双双站在悬崖上,冷漠地面对众人。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袍头发,发出霹雳般令人胆寒的响动。闻人双双殷红的血滴飞溅在灵秋的脸上,衬得她远远看去如同地狱食人的鬼魅。 闻人家主捂着胸口怒吼道:“凌秋!你想做什么?赶紧放了我的女儿!” “凌秋!你若胆敢伤害我表妹,我宋氏一族定与你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宋微澜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连声音也有些发虚。 灵秋对二人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将闻人双双按到悬崖边,大声质问道:“我师妹是不是在下面!” “什么!?”还处于迷茫中仙尊一瞬清醒,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有人在下面!?” 闻人双双眼眸颤动着泪光,一语不发。 她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打在了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即便她再嚣张也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一个闻人氏或十七个北方世家能肆意做主的了。有些事走得出世家,走不出天下。当着这么多人,她必须夹起尾巴。即便不能全盘否认,也绝不能承认丝毫。 决不能! 不料她刚刚打定主意,下一刻,手臂传来刻骨的刺痛,竟是又被生生割下一片肉来。 闻人双双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有人叫道:“凌秋!你竟敢当众动用私刑!” 宋微澜道:“我表妹和你师妹失踪之事根本毫无关系,你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掳到此处严刑逼供,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看向前方的仙尊,怒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诸位仙尊还眼睁睁地看着,不出手阻止吗?!” “毫无关系?亏你说得出!” 逍遥派这边,江芙冲出人群,劈手甩出一道浅红色的剑气。 “你们自己看看,这是闻人双双的剑气!”她眼眶含泪,对宋微澜道:“我师妹绝不会无故伤人,更不可能出错!” 说话间,那缕剑气便向主人飞去,亲昵地依附在了闻人双双身侧。 众人一下没了声音。 最前面的白衣仙尊铁青着脸,终于开口:“凌姑娘,凡事好商量,何必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你先过来,这件事太霄辰宫一定会妥善处理。” 灵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管接着问闻人双双:“是不是你将我师妹推下去的?” 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了。 闻人双双拼命咬着嘴唇。 呲啦—— 这一回,竟是小半截手臂都被生生划开。 鲜血迸溅,伤口触目惊心,她再也受不住,惊叫哭道:“是我!是我!是我……” 噼啪—— 灵秋一动,山石混着尘土滚滚下坠,闻人双双惊惧地抱住了她的大腿,哭道:“不要把我扔下去,不要!” 灵秋终于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视过眼前众人。 不行,还不到时候。 砰! 她一掌将闻人双双推向人群,纵身一跃,如同一只鲜红的雨燕,径直扎进深不见底的万丈崖。 “师妹!” 江芙发出一声惊呼,飞奔上前,眼看就要跟着一跃而下,被身后的逍遥散人及时拦腰抱起。 “啊!” 身侧忽然传来一阵惊叫,江芙扭过头去,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模糊下坠的背影。 “师弟!” 于风趴在万丈崖边,目眦尽裂地注视着漆黑一团的深渊,大声嘶吼着云靖的名字。 几乎同个瞬间,他背后,游观青飞奔到万丈崖边,没有丝毫犹豫,如鹰扑隼掠,当着众人的面,决然而下。 “观青!” 苏韫珩大喊一声,伸手去拽游观青的衣襟,一个重心不稳,紧跟在她身后,如流星飞坠,跌进无底的黑暗里。 苏氏家主当场脱力般瘫倒在地上。 没人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短短一个瞬间,竟然有四个人当着众人的面接连跳下了万丈崖。 白衣仙尊面色凝重,立即飞身御剑,朝着远处飞去。 闻人双双倒在母亲怀中,脸上浮现出比任何人都要茫然与无措的神情。 天地沉默,唯有风声呜呜,呼啸如同惨叫。 世界是黑暗而广阔的。 灵秋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林间,疼痛密密匝匝地压在胸口,额间冷汗淋漓,天上乌云终于散开,露出明似玉盘的一轮圆月。 手臂上,蛊虫细细密密地攀爬依附,兴奋而疯狂地挣扎起来,日复一日削弱的压制终于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她每走出一段距离便猛吐出一口黑血,就这么踉跄着不知过了多久。 循踪阵闪烁着微弱的蓝光,丛林内,古木参天,粗壮的枝干埋在地下,如卧龙盘踞。藤萝倒垂,似蛛网横空,林中瘴气弥漫,毒若蛇蝎,漂浮不定,吞噬了万物,也静止了时间。 月光很冷,打在身上如一柄利剑在片片割取血肉,一股湿腐的腥甜味久久萦绕在鼻尖,似血非血,仿佛只要深吸一口,五脏六腑就要流脓腐烂。 灵秋呕出大口黑血,抹了把嘴角,心想恐怕不必等这崖底凶阵变换启动,自己很快就要死在蛊虫手上。 何其讽刺。 她行走在林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走马灯般的场景。 好疼好疼好疼! 心脏如受万虫噬咬,事实上也的确受万虫噬咬。 灵秋想到当日在魔宫殿前,年轻的谋士向魔尊提出为她种蛊时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恨不能生啖其肉! “宿妄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灵秋一边吐血,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突然,身后刮过一阵突兀的凉风。 “可惜魔族没有做鬼的机会。” 她猛地回过头,只见淡黄色的瘴气之外,苍莽而幽深的丛林中间竟赫然矗立着一株苍翠的杨柳。 冷风刮过,柳枝轻拂,万缕柔丝婉转舞动,在银质的月色下泛出淡绿色的柔光。 柳树下翩然立着一位锦衣华服的英俊青年。此情此景,伊人如画,灵秋的目光却径直掠过他,被卧在青年脚边的一团东西所吸引。 一瞬间,半空中的循踪阵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炫目的蓝光。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柳阴阴难觅之痴意(2) 灵秋见状大惊,丝毫不顾青年神色讥诮,脚尖一点,身形飘起,如箭矢般飞掠到他跟前,伸手就要去抓伏倒在他脚边的兰翘。 青年脚步未动,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一股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照着灵秋眉心一点,劲力直透肌骨,瞬间将她击得连退数步。 灵秋只觉胸口一热,数口黑血狂喷而出,臂间蛊虫盘旋蠕动,竟兴奋地发出啃噬骨肉的沙沙之声,在这寂静的林间格外突兀,令人听来头皮发麻。 仿佛有无数细针自经脉逆刺而上,钻心蚀骨般的疼痛如潮水汹涌而来。灵秋半跪在地上,五指已深深嵌入地里,鲜血自指缝间滚滚涌出,顷刻将周遭黑泥染成褐红。 青年负手而立,目光自她披散的发间缓缓掠过,停在那张尘与血交错的脸上,半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不像在看败将,却像在观赏一幅残破却动人的画。 他就这么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她的狼狈,轻哂一声,步步逼近,俯视道:“半年不见,殿下还是这么冲动,这么……不自量力。” 灵秋仰头,直直地瞪向他,眼神如锈剑般生硬,横透着一股冷意。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那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愤怒冷不丁地刺中青年,令他周身气血翻滚不休,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本意。 作为魔尊焱狰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宿妄原本只是凡人。血肉之躯堕魔,他却比寻常魔族更狠戾,也更刻毒。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三百年间从当初人人欺凌的乞儿一跃成为焱狰如今最倚重的亲信。 当初灵秋潜入仙门前,是宿妄向重方提议,为她种下血蛊。 血蛊是宿妄亲自种下的,解药也一直由他亲自来送。 阳华境历来戒备森严,原本还在猜测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万丈崖底见到了本尊。 灵秋心知宿妄不敢加害自己,她眼下最担心的是兰翘。 她万万想不到,掉下万丈崖的兰翘居然落在了宿妄手里。 灵秋对宿妄一向不假辞色,中蛊之后更视他为仇敌,生平第一次对他放软态度,终于开口道:“放了我师妹,她与魔族之事无关。” 她的声音不高,一字一顿,落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宿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殿下在仙门待得太久,是否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扔给灵秋一只瓷瓶,冷眼看着她身下缓缓漫开的血迹,漠然道:“殿下,蛊虫的滋味不好受吧,半年之期已到,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我不会喝这解药。除非,你放了我的师妹。” 灵秋缓缓走到宿妄面前,檀口连连溢出黑血,面色惨白,却站得极稳。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4节 她举起瓷瓶,瓶口倾斜,转眼间,透明的液体便连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决绝倾洒向布满血污的泥地。 宿妄眸色一沉,冷道:“殿下对这位师妹还是情深义重。”他凑近灵秋,咬牙切齿,“你为她如此以命相搏,是笃定了我不会放任你不管,对吗!” “是。”灵秋毫无心虚地看着宿妄,“你为臣,我为君,父尊有令,你不敢也不能拿我的性命犯险。” “好啊。”宿妄道:“殿下果然狠心,不愧是魔尊亲封的太女殿下!” 他咬字极重,声音穿透丛林,彻底划破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若是逍遥派的人知道了殿下的真实身份,他们会作何反应啊?” 宿妄忽然轻声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像蛇吐信子,森冷中透出几分疯狂的玩味。 他劈手捞起昏迷的兰翘,将她和袖中崭新的瓷瓶一并砸向灵秋。 “殿下今日敢为此人舍命,来日可要好好品味这一番深情结出的硕果!” 言罢,宿妄手中衣袖一拂,万绦柳丝随之轻晃,飘扬遮蔽住他的身影。他的半边面孔隐入黑暗,只余嘴角那抹诡笑,阴沉犹如鬼魅。 灵秋急切地察看怀中的兰翘,再抬首,眼前已是万顷苍茫的林海。 草木密集,湿气与腐味交织,再不见半分柔嫩的杨柳春色。方才发生的一切仿若一场幻梦。 瓷瓶捏在手心,被汗水和血水濡湿,光滑的白瓷变成污糟而粘黏的一片。 灵秋举起瓶子,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挥动剑气割开灵脉。 鲜红的血随之点点落入兰翘口中,直到见她呼吸重新变得均匀而和谐,灵秋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她低头一看,赫然瞧见腰间多出一只陌生的铜铃。 一定是宿妄趁她不注意系上的。 他不知在铜铃上施了什么法术,灵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活解不开系在腰间的结,眉宇间戾气横生,转瞬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铜铃悬在腰间,乍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灵秋接连用法术试探,除了宿妄设下的结界,丝毫瞧不出任何不妥。 这仿佛只是一只寻常的铜铃。 可系上这铃的是宿妄。 血蛊她服下了,这回又是什么? 灵秋紧攥住铜铃,掌心灵力溢出,杀气凌厉,却因着铃上过分牢固的结界,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它半分。 解不开,毁不掉,气得她在心里狂骂宿妄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几句又突然想到或许宿妄根本没有祖宗。 凡人堕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一向孑然一身。 真是扫兴。 灵秋照着柳树的方向呸了一声。 世事是无常的。 云靖想着这句话,提剑猛劈向眼前粗壮似人的古藤。 丛林深处雾气沉沉,藤影如蛇,密布纠缠在身侧,疯狂舞动着蓬勃的凶意。步步皆陷,举目皆杀。 云靖咬紧牙关,身上白衫早已被红染透,左臂一道伤口翻卷见骨,鲜血直流,每动一寸便如钝刀割肉,火辣辣地疼。 天边是月色将明,脚下是妖藤满地。腥臭的汁液股股扑向鼻腔,云靖耳边忽的滑过一声尖啸,他猛一回头,只见一根碗口大小的紫藤自空中突然探出,藤上倒刺直取他眉心。 云靖闪身躲避,脚下一空,顺着斜坡翻滚而下,跌入成堆的枯枝腐叶。 咔嚓—— 烂掉的枝叶霍然碎裂,毒汁四溅,浓烟腾起。 凝霜剑被细小的妖藤紧紧缠绕着,动弹不得。云靖吐出一口血沫,卧在毒液与枯枝间,眼中倒映出漆黑天幕上盐粒般细小密集的星子。 世事是无常的。 昨日擂台上容光摄人的少女转眼间便成了万丈深渊前摇摇欲坠的秋风落叶,令人望之肝胆欲裂,仿佛随时要与她一齐下坠。 满地枯枝,滕毒密布,然而这不过是这万丈崖底,千年古林中最不值一提的小小一隅。 云靖倒在血泊中,意识渐远,却在那万顷黑暗中,忽的看见灵秋满是血污的一张脸。 “你上回说给我蜜饯,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一些?” 昨日戏言一闪而过,如钉子钉死在胸口。 “大骗子……”他喃喃,“我若死了,哪里还有下次见面?” 一阵剧痛拉回他的意识,云靖紧咬着牙,陡然翻身而起。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压制,凝霜腾起,怒斩向周遭藤蔓,势如排山倒海。 鲜血浸透了,毒入心肺了,身体变成巨大的伤口了,步伐也虚浮踉跄了。 云靖拄着凝霜剑往前走,那道随风而下的身影就像一根钉在他身体里的刺,支撑他苦苦坚持着,一动就疼,让他一步也不敢停下。 于是月亮的光辉淡了,启明星冲破云层了,毒液像雨一样淋漓落下,天晴了,天亮了,他一抬头,就看见她了。 灵秋抱着兰翘,见到云靖的瞬间丝毫不惊。 她抹去嘴角的血,眼中只有森寒的冷意与杀意。安顿好兰翘,很快便纵身上前,驱使着剑气,直刺向他心口。 朔风卷起地上残叶,凛然剑意当胸炸开,指风如雷,电光石火间灵秋骤然倒跌进那双眼睛,看见自己剔透而狼狈的倒影。 刷—— 身形猛地朝左一偏,凌厉的剑气击向他身后,卷落一缕青丝,悠悠坠地。 不是幻象,是真人。 灵秋错愕地看着云靖,对上的却是他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神。 云靖怔怔望着她,眼中光芒一滞,像风吹熄了一盏灯。须臾,他轻轻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一寸又一寸塌陷。 他望着灵秋,不动也不躲,只低声道:“你……想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身侧紫藤再度破空而出,凶猛袭来。 灵秋不语,只一味闪身出剑,飞起剿灭周遭威胁。 待她站定,云靖已抱起一边不省人事的兰翘,背着凝霜剑,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要了命了。 灵秋快步追上他,只见他嘴唇发乌,想来中毒不轻。想到方才在闻人氏院中所听到的话,她心中顿感不安。 灵秋忙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闻人双双推你下来的?” 云靖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直,脚步极快,像是生怕她跟上。 灵秋追了几步,见他充耳不闻,只道:“你把我的师妹还来!” 云靖头也不回,语气淡得近乎无情:“我奉仙尊之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兰姑娘,如今既然找到,自然要带着她一并回去。” “奉命?”灵秋脚步一顿,大跨步跑到他身边,道:“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这和我师妹没关系,你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定会……” “杀了我?”云靖终于止住脚步,缓缓回头,对她冷笑道:“凌姑娘刚才不是就想这么做吗?”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盯着灵秋的眼睛,语气是极轻的:“你若想抢回师妹,不如现在再出一剑。” “我那不是故意的。”灵秋咬牙,“你难道看不出,最后我刻意闪身避开你了么?” 她不知道此处滕毒是否有种名为“降智”的功效,如此明显的闪避,他竟然像完全没看见不知情一般。 灵秋心道:“有脑子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方才那一剑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然而她盯着云靖,眼见他眸色如霜,显然是没什么脑子了。 傻子就是傻子,受伤是傻子,中毒是傻子,从小到大都是傻子。 灵秋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这林中凶阵极其诡异,像是能根据人的心境变幻形式,方才一路,我见到许多熟悉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幻象,所以一见到你便将你误当成了幻影,这才会出手。” “噢,幻影。”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剩晓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的沙沙声。 云靖苦笑一声,抱着兰翘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一回,步子慢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道:“这件事是误会,两年前你无故爽约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万丈崖底破念成执(1) “我忘了。” 灵秋紧紧跟在他身侧,报以同样漫不经心的回应。 然而话刚出口,她转念忽想,又道:“两年?明明是三年前。你不是被毒傻了吧。” 云靖低声道:“看来凌姑娘分明记得很清楚啊。” 灵秋脚下步子一顿,目光冷冽:“你诈我?” “我哪敢。”云靖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愿者上钩罢了。”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知道三年前的事。”灵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她见云靖果真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如此,我偏不告诉你。” 言罢,她趁云靖一个恍惚,飞手伸向他怀中,一把拽住兰翘的衣襟。 灵秋正想把人拖出来,手腕却忽然一紧。 云靖死死扣住她的手,表情难看极了。 灵秋自然不顾,只见她左手猛翻,掌风横聚,一击打在他的肩膀上。 云靖身形一闪,堪堪避过。他抓着灵秋的手,脚下连点数步,身子一斜,指尖流光横现,飞缠上二人手腕。 他落地站定,单手抱着兰翘,举起两人绑在一起的手晃了晃,看着灵秋挑衅一笑。 那流光一闪而过,灵秋用力扯了扯手腕,却被云靖死死牵制着,任她如何施法挣扎也纹丝不动。 两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锁链捆绑在一处。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5节 灵秋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知道。” 云靖见她一脸怒意,面上表情反倒越发生动。 “既然如此,我偏不告诉你。” 他笑得一脸得意,言罢,不由分说地转过身去,拖着灵秋继续往前走。 “你放开我。” 灵秋被他牵着,挣脱不得。 云靖没说话,只是往前走着。密林无边,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 “你还要脸吗?” 他不答。 灵秋终于咬牙切齿:“云靖,你就是个混蛋大傻子!” 一瞬间,他像被打进泥里,又像……被拎出了雾中。 她骂他不要脸,骂他混蛋。 可她没有生疏而客气地唤他“少楼主”,更没有漫不经心地喊他“你”,五年来第一次,她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 云。靖。 他心口一热,如利剑穿胸,又像烈火焚烧。 不要脸…… 他当着众人随她一跃而下,还有什么脸呢?恐怕如今外界都在疯传他云靖为逍遥派的凌秋失了心,丢了命。 众口铄金,那些莫名编排的流言又会将他推向怎样的境地? 只怪他太迟钝,直到亲眼目睹她跃下万丈崖才终于如梦初醒。 朋友…… 如今想来,这两个字在他这儿简直像个笑话。 嘴角竟弯了一弯——好像那年雨中碎成粉末的桂花糕,苦得要命,却忍不住带着畅快的淋漓。 “我本来就是如此。” 他轻声回应,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认命,头微微地垂下去,眼底翻江倒海。 她骂得难听,却也叫得……格外顺耳。 灵秋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听到有人亲口承认自己是混蛋加傻子。 她怔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居然遭到云靖这种人的暗算,不由怒从心起,抬脚狠狠踹向他。 嘭的一声,云靖猝不及防遭受一击,整个人被踹得凌空后仰,像断了线的风筝,砸进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他左手护着兰翘,发出一声闷哼。灵秋见状正得意,未料下一刻,手上力量一牵,她自己也跟着飞出去,重重摔在云靖身上,摔得整个人眼冒金星。 大意了…… 她捂着脑袋爬起来,正想骂人,却目睹云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灵秋怔住,想骂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她眼见他被毒血呛得咳嗽连连,眼中寒光凌凌,抛出一道剑气横在他脖间,翻身压制住他,不闪不避道:“这下知道疼了吧。现在放开我,我就替你解毒疗伤,否则你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云靖面色苍白,嘴唇发黑,血从嘴角淌下,眼神却明亮得吓人。 他笑了一声,微喘着开口,声音沙哑极了:“……你趴在我身上,趴够了没有?” 灵秋一愣,眼神瞬间冷到极致,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又重三分,像是恨不能将他就地按进土里。 “不许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立刻给我解开!” 云靖咳了一声,又吐出点血,嘴角却慢慢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何必着急?我就是死了,你也得把我的尸身带回去。现下我只想知道,是救你的师妹要紧,还是摸我这会儿的手感更好?凌姑娘如此流连,不会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灵秋眼底怒火顿时烧起来,手猛地一松,眼神几乎能杀人。 “你真以为自己容貌无双,能诱惑得了我?”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冷声道:“刀剑之下,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一堆烂肉。虚妄皮相,本不足以乱我心。今日先将阿翘带回去,来日我一定会亲手废了你。” “废了我?” 云靖半躺在地上,身上是血,脸上是笑,眼睛一直望着灵秋,不闪不避。 “凌姑娘想废我哪里?脸吗?” “闭嘴!” 接连挑衅下,灵秋怒火横生,想也没想,转身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响。 云靖脸一偏,白嫩的皮肤上顿时泛起红痕,鲜艳的红色混在污血中间,愈发显示出欲滴的娇嫩。 他嘴角泛起殷红的血丝,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沉闷的倒地声砰地炸开。 灵秋怔愣在原地。 林间的风一下静止了,灵秋站在原处,像被钉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云靖?”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他没动。 她心下一惊,脚底竟然一阵发软,快步冲到他身侧,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吧? 老天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灵秋看了眼已经结痂的手腕,深吸一口气,挥动剑气割开了灵脉。 云靖醒来后,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一个头顶满脑袋乌云,一个脸上赫然挂着一道五指印,整片通红在白净的皮肤从颧骨一路蔓延到下颔,清晰如同火烙。 脚步踩在满地枯叶上,一左一右,发出糟糕的脆响。 风吹过来,衣袂飘起,灵秋余光扫过身侧的人,率先打破沉默:“方才根本是你活该,我警告你,若要记仇,尽管冲着我来,祸不及他人,若你敢像闻人氏那般向我身边的人下手,银霜楼上下我绝不放过。” “凌姑娘放心。”云靖头也不转,只淡淡道:“你我二人之间的债,我只能,也只会向你一个人讨。” “……” 两人走着,沉默得像天各一方的两座山,在外力驱使下被硬生生地逼迫着并肩前行。 四周只剩下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云靖忽然侧头,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敢打我的人。” 灵秋停下脚步,漠然看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活该,若你日后再敢僭越,我不仅会打你,还会亲手杀了你。” “你可以打我。” 云靖侧身稍稍凑近她,彼此四目相接,他的眼睛乌黑澄澈,在拂晓的光辉中泛出一点湿意,漂亮得过分。 他轻声道:“只是下次……不许再打脸了。脸好看。” 灵秋狠狠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岔开话题:“这一路走来,似乎没再见到毒滕,也没再见到幻影了。或许到了白日,阳气升腾,这万丈崖底的凶阵随之收敛,我们最好抓紧时间想办法上去。” 话音刚落,却见林中走出一高一矮两道蹒跚的身影,正是方才随他们跳下万丈崖的游观青与苏韫珩。 刚说完没有幻影。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灵秋眼神一凛,伸手拦在云靖身前。 “你体内余毒未清,照顾好阿翘。” 言罢,她劈手挥出一道剑气,猛袭向那林间二人。 游观青见状大喊一声:“凌姑娘!”紧接着挥动袖袍,无数雪白的灵符争相跃出,在空中翻卷为一方强劲的金纹阵法。 来势汹汹的剑气撞在符阵上,激起金芒乍散,如烈风溅火,发出铮铮的巨响。 眼看那锋利的剑风就要击穿阵法,没入二人身体,灵秋急忙抽剑回手,冰蓝色的剑光在空中一闪,撞在树上,轰的一声削去大片密林。 游观青气喘吁吁地收了手,疾步跑上前,唤道:“凌姑娘,云公子!你们没事吧?” 灵秋看一眼她身后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苏韫珩,道:“你们也是奉仙尊之命来的?” 她冷笑连连:“太霄辰宫可真能胡来。” “什么奉命?”游观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是自己跳下来的啊。” “自己跳下来?” 灵秋皱眉看向身侧的云靖,却被他生硬地避开目光。 偏巧这时,一瘸一拐的苏韫珩终于走到几人面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云靖脸上的巴掌印,一挑眉,故作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天呐,凌姑娘,这不会是你打的吧?” “关你什……” “是又如何?” 灵秋与云靖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不可置信地看向后者,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自己承认。 苏韫珩肉眼可见地沉默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啧,这一掌可真是不轻。想必一定是云兄惹姑娘生厌了吧。” “你很得意?”云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不抬眼看他。 他凑近苏韫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可惜你这辈子连得到一巴掌的机会也没有。” 苏韫珩皱眉:“你是不是有病?” 云靖看向灵秋,声音骤然几度哽咽:“他骂我。” ?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6节 苏韫珩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云靖。 灵秋白了他一眼,拽着云靖走开:“理他干嘛。” “凌姑娘!”苏韫珩见状立刻上前几步,大声道:“我为姑娘一跃而下,难道姑娘连多看我一眼也不愿吗?” 作者有话说: ---------------------- [好运莲莲] 第20章 万丈崖底破念成执(2) 此话一出,游观青顿时朝他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 你不是脚滑才掉下来的吗? 灵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像是在打量某个不值一提的东西,眼角挑起一抹讥诮,嘴角微扬道:“我师姐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我早就找到师妹了,苏公子跳崖与否,与我何干?与我师妹又有何干?” 为你一跃而下万丈崖,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番深情厚谊。 苏韫珩自认贵为苏氏独子,肯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想必这世间除去云靖那个疯子外,无人敢出其右。 一时脚滑又如何?来都来了,他不介意将这场意外包装利用一番。最好是能叫这名动天下的凌姑娘感激涕零,从此对他另眼相待。 然而苏韫珩没想到,灵秋居然完全不吃这套,不仅不吃,还当面怀疑起他的动机,口吐出这番冷漠无情的话。 苏韫珩见状还想上前,要命的是,边上从昨日起便开始莫名抽风的云靖先一步走上来,轻轻挡在灵秋身前。 他的语气轻佻带笑:“谁知道你是怎么下来的?” 云靖看一眼苏韫珩身侧的游观青,眼神如刀子般明亮锐利:“说不定真心追随凌姑娘的另有其人,你只不过跟在她身后,随她而下罢了。苏兄待游姑娘一向与旁人有别,今日该感谢这番深情厚谊的,恐怕是她吧。” “你胡说什么?”苏韫珩终于被点到逆鳞,反驳道:“我与观青绝不是那种关系!” “说够了没有?” 一旁的游观青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透露着分明的冷意。 她指了指苏韫珩:“你是脚滑不小心跌下来的骗子。”又指了指云靖:“你是对凌姑娘爱而不得,刻意寻死的疯子。” “你们俩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有什么可争的?” 游观青走到灵秋跟前,对她道:“我本是为报凌姑娘恩德才跟随跳入这万丈崖底,不想姑娘修为高强,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惭愧。当务之急是从这崖底凶阵中脱身,方才一路我与少主二人遇到各式迷障,变幻不同,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好不容易与姑娘和云公子相聚,不如一起行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灵秋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心想自己如今中了云靖的暗算,须得与他时时绑定,时刻有为他容貌所惑的风险,此时有人在旁打岔显然不是件坏事。 于是她干脆点头,算是应下。 四人一路走着,灵秋既不想与云靖交流,也不想搭理出身仙门世家的苏韫珩,便只和游观青说话,听她讲些人间北边的事。 三百年前老魔尊辞世,夺位之战后芙蓉妃身死,当年跟随焱狰夺位的几位魔君却叛出魔域,拥兵自重,盘踞人间以北。 虽说百年来灵秋替焱狰剿灭了多数魔域之内的旧朝叛军,他却从不提人间以北的那几位魔君,任由他们在外界作乱,自立为王。 灵秋几度提出率军讨伐,却被焱狰频频以各种理由拒绝责斥。 他的态度十分令人在意,灵秋想,北方定有当年旧事的知情人,说不定母亲死亡的真相就是焱狰的一条软肋。 可惜在魔域时她被焱狰时时暗中监视,对人间北方的了解实在乏陈可善,等到了逍遥派又忙着打擂晋级,修炼闭关,所知所晓也不过南边修士口口相传的流言。 逍遥派地处偏南,游观青算得上灵秋第一个接触到的北方修士,也是唯一一个世家之外的普通人。 “阳华仙会虽是为太霄辰宫选拔内门弟子,然而这样选拔出来的修士不出一年便会被派往北方历练,俗称‘打秋’,说白了就是一路与妖魔厮杀。” 游观青叹了口气:“这些弟子通常有去无回,所以每一年的阳华仙会,北方氏族从来不会让自家子弟参与其中。” “太霄辰宫与诸世家分庭抗礼已久,北方氏族有自己的方式绕过选拔,直接将后辈安插进太霄辰宫。氏族结盟,多为姻亲,如此代代延续,数百年间,也算得了太霄辰宫大半的话语权。” 苏韫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游观青转头看他,却没有噤声的打算:“世家本就如此,我说的不过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实情。” “说到姻亲。”静默了一路的云靖突然开口,“我忽然想起来,苏氏与闻人氏祖上似乎也算沾亲带故吧。” 他的颊边还因游观青方才一句“爱而不得”泛着温柔而灼热的粉,看向苏韫珩的眼睛里却满含恶劣的冷意。 果然,灵秋听到这句话,立刻抬头,蹙眉看向苏韫珩。 苏韫珩立即道:“严格来说的确如此,闻人双双应当算是我的远房表妹。不过她的所作所为可与我八竿子联系不到一起,要说亲近,还得属宋氏的那个宋微澜。又是师妹,又是表妹,听说两家长辈已经开始商议亲事了。” “是么?”出乎意料的,灵秋竟然没有迁怒,她对苏韫珩道:“请苏公子再多跟我讲一讲宋氏的事。” 苏韫珩闻言立即微微一笑,凑到灵秋身边。被挤到角落里的云靖嘴角轻轻一撇,动手勾了勾缠绕在两人手腕上的隐线。 灵秋的手动了动,却没有回头。 爱而不得。爱而不得。 游观青这么堂而皇之地喊出这四个字,和他本人当众向她表白心迹又有什么不同? 可她居然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连嫌弃和愤怒也没有。 云靖眼巴巴地等了一路,忍了一路,此刻眼前却是灵秋与苏韫珩和谐对谈的画面。 他站在原地,长睫倾覆,眼神一下子变得又轻又冷。 苏韫珩言笑晏晏,知无不言。 她果然还是喜欢温柔的类型。 他站在阴风阵阵的林间,像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小狗。 这光景,与香满楼前、太虚宫外何其相似,却凭空多出几分叫人难耐的酸涩。 云靖眨了眨眼,像是被风吹得眼瑟,又像强忍委屈,不肯眨下泪来。 他再一次重重地拉扯一把手上的隐线。 这是千里同心绳,门派中战斗之时用于共感的法器,如今却被他用来做这等用处。倘若师兄见到这幅场景,只怕会和当初发现他为了和凌秋一起去找千年蛟不惜将本命灵宝摔碎时一样怒不可遏。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靖这一生富足顺遂,灵器仙宝取之不尽。世间一切都静卧于他掌心,予取予求、无有不应。他行至今日,无疾无痛、无怨无敌,称得上一句天赐福运,万事顺心。 他这辈子,得来不易的唯有凌秋一人而已。偏偏她又是如此天纵英才、神光熠熠。偏偏这世上独她一个,三番两次,从未遂过他的意。 云靖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不是苦涩的酸,也并非痴心的怨。 他拿起手中的隐线,拿起又放下,手慢慢地收紧,指节也泛白。 那是从未有过的,密密滋生、蚀骨渎魂的恨。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不回头看我! 胸中情绪激动叫嚣着,鼓噪如春雷惊响。 云靖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鲜红的火苗逐渐染上刻毒的黑。 可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他望过来。 灵秋举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对他道:“还不赶紧跟上来。” 云靖心道:“她一定是因为我怀中的师妹才回头的,一定是。” 然而迎着那道微雨般清淡的目光,他终于还是轻轻挪动步子,慢悠悠地朝她走去。 她一定是因为他怀中的师妹才回头的。 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不休,那点破碎的情绪密密麻麻地缝,又细细碎碎地拆。 是否人在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就会微笑? 云靖走到灵秋面前,微微垂下头,笑得有点勉强,也有点僵。 苏韫珩看着他一副被雨淋湿的狗样,心底早已冷嘲连连。 装什么可怜? 他心思一动,开口道:“凌姑娘,坊间早有传闻,云兄对姑娘爱而不得,不料今日一见竟果真如此。” 等着被拒绝吧! 苏韫珩看向云靖,眼中冒出嘲讽的火光,眼见他果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爱而不得?”灵秋淡淡道:“那是什么?我此生还从未体会过。想来也只有弱者才会如此。少楼主的修为的确不如我,爱而不得恐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看向云靖,灵机一动:“你大概很想从我这儿学些精妙绝伦的剑招吧,否则也不会将水境中的残招记了五年。不如这样,你替我解开这手上的绳子,我愿做你师父,将整套剑招传授给你,了却你爱而不得的遗憾,保管你此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何?” 苏韫珩:“……” 云靖:“……” 游观青:“……” “你怎么不说话?这还不够?” 灵秋简直快被气笑了,她正想开口加码,未料云靖上前一步,什么也没说,径自牵住了她的手。 “你干嘛?” 灵秋一愣,却听见他轻声说:“没关系,跟我走吧,出去就解开。” 心底那团阴冷潮湿的情绪像是突然被谁轻轻捧起,在太阳底下晾干了。 原来她根本什么也不懂。 云靖自嘲地想,方才自己那些辗转反侧,千思万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没关系。 他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自怜的酸涩,也不再有困顿的苦厄,唯有一份劫后余生的、明朗的勇气。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7节 既然她不懂,那他便一点一点地教过来。千回百转,无有不愿的。 云靖牵着灵秋的手走进前方林间微微透亮的光里。他感受着指尖灼热的温度,还未来得及确认真实,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下一瞬,一股杀意自林中席卷而来,风声骤紧,威压如浪迎头而至。 手中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灵秋眉心微蹙,未作犹豫,反手朝着那杀意破空之处飞袭而去。 风停了,光碎了。 待他再抬眼,四周景象已全然不同。 天地是惨白一色,混沌一片。 灵秋站在对面,手持召雪,神色无悲也无喜。 “你必须杀了她。”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如梦如幻,似咒语摄魂。 “这是唯一拯救我们的方式。”他道。 那声音如此熟悉,如同听过千次百次。 云靖愕然抬头——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 小狗由爱生恨,妹宝情窦未开[抱抱] 第21章 万丈崖底破念成执(3) “不可能。” 云靖下意识举起手, 这才发觉自己掌心空空,凝霜剑早已不知去处。 眼前,灵秋提起召雪,刀锋直指向他心口。她的眼神陌生而冷漠, 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云靖朝着虚空发问。 他记得自己明明应该在万丈崖底, 手心柔软的触感明明还那样清晰。 “我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会杀你。” 那声音低沉缱绻,如水波轻荡, 渐渐凝实。 云靖猛地转身,只见缥缈的雾气中,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步履从容、气息优雅,如同远离人间烟火的鬼魅。 他皱眉:“你是谁?” 那人渐渐走近了,穿过透而轻薄的白雾, 云靖清晰看见了他的轮廓。一瞬间,他瞳孔骤缩,连呼吸都仿佛立时停滞。 那这脸,那双眼睛, 侧脸那道被灵秋挥剑划伤的留疤,甚至连嘴角微翘的弧度……全都一模一样。 不,不只是声音, 这幅容貌…… 他根本就是自己。 是,却又不是。 那人立在他面前,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眼角眉梢泛着近乎魅惑的红,金绿色的光在瞳中幽幽浮动, 散发出如毒蛇吐信般危险的意味。 他头顶,雪白的尖耳自墨色中探出,在死一般静谧的空气中轻轻颤动着。身后,狐尾舒展,如云雾翻涌。 妖气氤氲,似轻纱流转,在脚边微微游曳,张扬地宣告着他的身份。 云靖看着他,像看着一面诡异无比的镜子。镜中人似人似妖,却有着从未见过的从容与力量。 “妖物何故冒充我!” 他后退一步,试图调动灵力攻向他,灵脉却似结冻般艰涩,使不出半分法力。 “错了。”狐妖倾身向他,眼神似笑非笑,带着摄人心魄的蛊惑,“我就是你,未来的你,或者说——真实的你。” “不可能,我是人。”云靖冷笑道:“你不过是这万丈崖底凶阵创造出来的幻影罢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默念清心咒。 “你不相信我?” 狐妖抬手,轻轻朝他一点。瞬间,云靖只觉体内一阵刺痛,紧接着,陌生的妖力如潮水般自他灵台深处滚滚溢出。 他的指尖悄然化作锋利的爪,肌肤泛起深红色的纹路,如同某种烧伤后遗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瘢痕。 漆黑的瞳孔逐渐闪动出妖冶的金绿,长发披散,在无风的空间内狂舞飘荡。 云靖抬起手,骤然触及到头顶一对柔软的东西。透过眼前狐妖诡魅的瞳孔,他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对雪白如霜的立耳。 雾色笼罩,剧烈的痛楚折磨下,那张熟悉的脸变得妖异而魅惑,勾魂摄魄,妍丽得几近非人。 不,这不是他。 妖气,铺天盖地的妖气连同恐惧一起,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狐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你不是妖,为什么会痛?为什么会怕?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指向一旁的灵秋:“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她吗?你看着吧,看看她会怎么对你!” 言语间,召雪的利光划破雾气,执刀的人朝他步步逼近。 “……凌秋?” 云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下一刻,召雪毫不迟疑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妖物该死。”灵秋冷漠地说。 “不……我不是,我不是妖。” 云靖握上召雪,粘稠的血顺着刀锋滑下,他任由锋利的刀一点点深深刺入血肉,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重复道:“我不是妖,不是。” 身后狐尾如天幕散开,耳边是嘈杂而喧闹的人声。四周景致一瞬转变,太霄辰宫大殿前,妖气翻涌,利爪尖牙。 灵秋看着他,眉目森冷,手中召雪寒光胜霜:“师兄,我曾深信你为人,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如此不知悔改,实在该死。我身为正道魁首,你我注定势不两立,今日我就要为太霄辰宫清理门户,取你性命!” 噗嗤—— 召雪落下,血溅如雨。 “不要!” 云靖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剧痛仿佛要将灵魂撕裂。他挣扎着,却被无形之物牢牢锁住。 空气里没有半分血腥味,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狐妖蹲在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声音婉转而低柔:“你终究还是害怕与她反目成仇,怕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你,哪怕是半分……” 他轻手拭去云靖眼角滑落的泪,声音一瞬变得狰狞:“可这都是真的!未来就是这样!” 凝霜剑在他手中成形,狐妖将剑递给云靖,轻声引诱:“先下手为强。” 云靖没有接。 “杀了她!”狐妖激动道:“她已经动手杀你一次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云靖垂着头,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幻境仿佛还未散去,他仍记得那一刀。 她握刀的手那样坚定,看他的眼神那样冷漠,如同过去三年被她抛弃后,太虚宫冰冷的长阶前,最深最黑的噩梦,如同方才密林间初见她时,那道直冲他而来的、冷漠的剑风。 云靖的心被沉沉的绝望拖拽着,彻底坠向无底的深渊。 狐妖怒道:“她会杀你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彻底死去。你若再不动手,结局只有一个!” 云靖握上剑柄,指节泛白,眼泪一滴滴砸在银光闪闪的剑身上,撞出清脆而细弱的声响。 “我不是……我不是妖……” 他举起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挥去。可怖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头顶的两只耳朵砸到地上,雪白的狐狸毛被鲜血染红。 难以忍受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如钻心剜骨。云靖的声音颤抖着,如溺水之人苦苦挣扎:“她不会唤我师兄,不会杀我,不会……” “你入了太霄辰宫就会成为她的师兄!” 狐妖冷眼旁观他自残的举动,嘲讽道:“到那时,你是想赌她的仁慈,还是你的命?” 云靖忽然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与泪光,神情绝望至极。 “我杀不了她!”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一剑怒斩向狐妖。 狐妖没有闪避,只是抬眸静静地望着他。那瞬间,没有嘲弄,没有怒火,没有轻蔑,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深处只有叹惋般沉甸甸的怜悯。 凝霜落下,妖气四散,狐妖的身影如墨染般在雾气中溃散。最后一刻,他深深凝望着云靖,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刺骨。 “第一,她会拔得此次阳华仙会的头筹,来日必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二,你体内妖气封印必会因她而碎,狐妖身份定会为天下正道所不容。” “第三,你与她此生有缘无分,来日她必将你亲手斩于刀下。”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的身影彻底化作白雾,散入虚空。 云靖跪倒在地上,手中长剑滴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云靖?” 耳边传来人声,他猛地睁开眼。 胸口像被撕裂般疼痛,意识仿佛还漂浮在幻梦与现实之间。他剧烈喘息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灵秋正跪在他身边,脸上沾满了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捧着他的脸拼命摇晃,像是要把他从该死的幻境中晃出来。 凝霜剑斜斜插在远处,更远的地方,昏迷的兰翘安然躺在树下,身边环绕着一圈又一圈护体结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8节 “云靖,云靖,你听得见吗?醒醒……醒过来!” 灵秋拍了拍他的脸,嗓音中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沮丧,见他目光依旧涣散,深深叹出口气,终于站起身子。 她正准备去察看下一个人,手腕却突然被他拽住。 云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大梦初醒。 “……凌秋?”他喃喃唤她,像是梦呓。 灵秋愣了一下,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强压下什么情绪,语气却很冷静:“你中了幻境迷障。” 云靖感觉指尖摸到某种粘稠的液体,他低头一看,赫然瞧见灵秋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的灵脉上有数道伤口,正在齐齐往外淌血,最重最新的那道伤口上还残留着凝霜的剑气。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倒灌回脑。 他在幻境之中割下自己的狐耳,拼命挥剑斩向狐妖,所作所为在她眼中分明是疯狂的自残。 不远处,游观青和苏韫珩并排靠在树下,显然已经力竭。他们的眼睛大大睁着,却显示出迷蒙的灰败,显然依旧沉浸在幻境里。 二人周围被人布下密密麻麻的禁锢结界,阵仗大得像是镇压凶兽。 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自明。 云靖抬手轻轻抚上灵秋的脸,这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是符咒与刀剑留下的伤痕。 三人之中,只有他一个剑修。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轰然下坠。 “不……不是这样的。”他急切地撑起身子,却因力竭虚脱一头栽倒,勉强撑住,“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看见……我看见你……我、我……” 话说到一半,他便哽咽起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灵秋的手背上。 “对不起……我以为刚刚那是真的……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颤抖着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颤抖着往她手腕上的伤口输送灵力,体内灵脉艰涩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头痛楚的万之一二。 “我伤到你了……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能伤你……我怎么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越发绝望。 嘶吼声,战斗声,几人在幻术中自相残杀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一片混沌中,只有她一个清醒的人,与他们缠斗不休,直至力竭。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修为不精,才会被幻境迷惑。” 灵秋看着手腕上缓慢愈合的伤口,冷硬道:“你知道就好。” “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她淡淡地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先把你们全部砸晕。”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绝望。只差一点,就一点,她就忍不住要对这三个人痛下杀手了。 可是不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杀人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闻人氏、宋氏,她要一个一个,一家一家地杀过去。 灵秋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 她低着头,云靖的心脏猛地一紧。 周遭像是骤然空白了。 他以为她委屈到了极点,强撑着,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云靖胸口顿时泛起一阵酸意,像被人持刀亲手剖开。他没有说话,只是颤着手微微倾身,轻轻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很轻很轻,几乎察觉不出的拥抱。他没用力,只敢将她慢慢拉近怀里,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对不起……”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都怪我。” 灵秋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 整个逍遥派也就只有大师姐和小师妹这样抱过她而已。 她正想从云靖怀中抽开,忽然之间,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一下下拍着,如同某种无声的安慰。 他轻轻哄她:“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委屈,这件事都怪我,都怪我们,都是我们的错,你要是气不过,我乖乖让你刺回来,多少剑都可以,好不好?” 说着,他挥手召来凝霜,果真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灵秋怔在原地。 其实也没那么委屈。 但她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愧疚到这种程度。 心脏某处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了一下,灵秋安静了半刻,低声说:“你真的,什么肯都听我的?” 云靖一愣:“当然。” 灵秋举起左手,在他眼前活泼地晃了几下:“那你现在就给我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解开。” “好。” 云靖吸了一口气,施法解了两人手上的千里同心绳。 灵秋靠在他肩上,畅快地晃了晃手,又道:“除了这件事,你可还愿意听我的话?” “愿意。”云靖点点头。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仆人。我让你往东,你决不能往西,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许有二心,更不许有疑议。” 灵秋从他怀中撤出,半眯起眼睛盯着他,片刻,终于得到一句近乎微弱的“好。” 她眉眼一弯,忍不住笑了。 出了魔域十年,在逍遥派过了那么多年亲力亲为的苦日子,还是头一回拥有仆人。 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灵秋伸手,像揉小狗似的揉了揉云靖的头发:“从现在起,不许再用灵力替我疗伤。” 云靖怔住了:“可是你伤得很重,若不及时医治……” “我说了,不许。” 灵秋打断他,语气平静:“你刚刚才答应了我不能有疑议。” 云靖望着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渐渐软得一塌糊涂,连声音都小了几分。 “你是担心我对吗?没关系的,我可以的。” 他垂下眼睛:“还是……你还在生气吗?我刚刚那样……你是不是不想再欠我……” “不是。” 灵秋心道:“要是伤都治好了,上去还怎么在所有人面前卖惨?不卖惨,又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方便她后续杀人放火呢?” 然而这些话,灵秋是绝对不会告诉云靖的。 她看着他渴慕的表情,神色一顿,顺着他的话说:“我当然是关心你啊。” 云靖慌乱地低下头,错开了她的目光。 灵秋松了口气,下一刻又听见他说:“你的裙子皱了,头发也乱了,我可以……” “不必,我觉得这样很好。”她伸手指了指旁边失去意识的三个人,“你去将他们扶起来。” 第22章 貌正行诡众口缄然(1) 万丈崖边, 风也静止了。 江芙呆滞地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锋利而苍凉峭壁。 “都过了一天一夜了,估计早没救了。” 身后,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风凉话。江芙整个人一愣, 转身朝那人冲去。 “你说什么呢!” 几乎同时, 另一边, 跪在悬崖边的于风也疾步冲过来。 两人一看,说话的是个宋氏子弟。 于是转瞬间, 两道剑气同时怒冲而来。 守在闻人双双旁边的宋微澜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挡下攻击。 他怒道:“光天化日,当着神尊的面, 你们想杀人吗!?” 于风上前一步,丝毫不避,恶狠狠地揪住宋微澜的衣领:“要是我师弟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宋微澜用力把衣领从他手中拔出来,冷笑一声:“是我让他跳下去的吗?” 他讥嘲道:“谁不知道,你师弟对那逍遥派的妖女用心不纯,要怪, 也只能怪他自己色迷心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宋微澜脸上,带着十足的力度。 手掌与皮肤接触发出的声音如此突兀,让在场众人全都忍不住, 纷纷朝这方看来。 “你狗叫什么!”江芙怒喝道:“我师妹与银霜楼少主之间清清白白,毫无干系。要说妖女,你表妹心思恶毒, 不择手段,害我同门,我看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妖毒之辈!” 宋微澜的脑袋被打得偏过去, 他舔了舔口腔,吐出一口血沫,正想开口,啪!又是一记耳光。 江芙瞪着他:“还有你,身为师兄处处偏袒,行事不正,为人不端,与你那师妹简直是天生一对,毒子配妖女,绝配!要是我两个师妹中的任何一个出了事,我敢保证,你宋氏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头!” “呵。” 耳畔传来一记冷笑,江芙转过头,皱眉看向一侧的于风,只见他抱着剑,鼻尖接连发出冷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针对的人并非宋微澜,而是她。 “真是无情无义。”于风盯着江芙,“当年水境,若非我师弟拼命为你那宝贝师妹当下千年蛟一击,她还能有命活到今日?” 他缓步上前,目光犹似寒锋:“我师弟以命相护,你师妹却屡次爽约,两三句话把他哄得离家万里,如今一见面就一意孤行,害我师弟坠入这万丈崖底。如此相负相欠,到了姑娘这里倒用八个字就轻飘飘地推得一干二净。”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9节 于风愤怒:“逍遥派之人果然薄情寡义!” “你师弟以命相护?” 江芙简直快被气笑了,她轻呵一声,眼眶立刻红了一片,死死盯着于风,怒道:“当年若非我师妹,你师弟早该死了!以我师妹的修为,区区一个千年蛟能耐她何?如果不是你师弟这个拖油瓶,我师妹也不至于……” 她突然一顿,眼神扫过四周,冲着于风,咬牙切齿道:“你师弟就是个害人精!要是他有命上来,你最好仔细管着他,千万别再让他凑到我师妹面前来找晦气!” “你!你敢骂我师弟!” 于风气得牙痒痒,刷一下抽出怀中宝剑,江芙不甘示弱,同样举起手中铁剑。 两人灵力对冲,原本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狗咬狗的宋微澜和宋氏子弟被猛地击出数步。 两股力量对峙着,逍遥散人和云正夫妇急急迎上来,江芙和于风就像没看见一样,谁也不愿相让。 “简直是胡闹!” 云正怒喝一声,正欲出手,只听万丈崖畔传来一声啸叫,狂风涌来,吹得天地万物东倒西歪,荡然失色。 飞扬的尘土间,模糊的人形轮廓逐渐浮现。 灵秋抱着兰翘,身上衣裙被血浸透,血迹深深浅浅,一层叠一层,不知受了多少伤。 她身侧,云靖艰难地支撑着意志模糊的游观青和苏韫珩,一左一右,狼狈非常。 风停了,两人站定的瞬间,灵秋猛地往前吐出一口鲜血,身侧的云靖立即握上她的灵脉,却被她一把挣开。 “师妹!” “师弟!” 江芙和于风立即收剑,飞冲到两人面前,一左一右搀住了各自关心的人。 怀中的兰翘安然无恙。江芙看着灵秋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眼泪刷的落下来。 她扫一眼边上的云靖,只见他放下游观青和苏韫珩后,除了肩上的伤还算惨烈,情况比灵秋好上太多,忍不住狠狠甩出一记眼刀。 “他们这是怎么了?” 苏氏家主带着人冲上来,把瞳色涣散的苏韫珩和游观青揽进怀里,红着眼眶看向云靖和灵秋。 “幻境迷障。”灵秋道:“他们修为不够,力竭之后陷在里面,休息片刻便好。” 言罢,身子一颤,再度吐出一口血。 江芙立即扶起她,哭道:“别说了,别说话了,我们这就回去。” 灵秋抬眼扫向前方,只见数位白袍仙尊静立在远处,最中间,赫然站这位面容清癯的白发男人,眉间松纹如古松般苍劲,眼神澄澈似镜,带着能洞察人心般的锐利光芒。 那人道袍无风自扬,青玉铃铛静静垂在腰间,袖口玄光暗浮,仿佛深藏着亘古的玄机与法则。 山石默伏,飞禽不近。他站在那里,不施一术,威压却自然而然地涌向四周,源源不断,令人感到难以自抑的敬畏与仰望。 这样的人,世间唯有一个而已。 灵秋把兰翘交给霍羽和逍遥散人,脱开江芙的搀扶,迎着威压,一步步,朝着徐悟走过去。 她注意到徐悟静默的目光,冰冷的视线穿过人群,绕过她,直直地落向远处——那里站着许多人,苏氏和银霜楼的人混作一团。 灵秋走到徐悟面前,微微行过一礼,开口道:“逍遥派凌秋恳请神尊主持公道,严惩害我师妹坠崖之人。” “凌秋,你没完了是吧?”宋微澜冷笑一声,凑过来,“你师妹根本没事!整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神尊是什么人?你也敢在他老人家面前造次?” “误会?”灵秋转头看向宋微澜,眼神冷得刺人。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留音符,施法驱动,闻人双双的惨叫立即响彻整个万丈崖。 “是不是你将我师妹推下去的?” “是我!是我!是我……” 灵秋将留音符扔到宋微澜脸上:“闻人双双已亲口承认害我师妹性命,此事绝非误会。若宋公子觉得被人推下万丈崖没什么大不了,那么请你现在站到崖边,我亲手送你下去体验一番。” 她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恶狠狠道:“但愿宋公子修为高强,能活着回来。” “你!”宋微澜捏着留音符,胸口剧烈起伏着,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闻人氏家主走上前,从他手中轻轻抽出那张留音符,神色冷峻道:“凌姑娘,你深夜闯入我闻人氏,将小女掳至万丈崖,又以剑气割伤她臂膀,实属动用私刑,严刑逼供。即便小女亲口承认,这留音符也不能作为证据。” “留音符不能,剑气也不能吗?”江芙道:“在座诸位,包括几位仙尊在内,全都亲眼看见闻人双双的剑气,那是从我师妹失踪的地方找到的,足以证明她的罪状。” 闻人家主皱眉道:“即便如此,凌秋动用私刑……” “我愿受鞭笞之刑。” 清凌凌的声音截断他的话。 灵秋盯着徐悟的眼睛,不闪也不避:“阳华境内动用私刑者受鞭笞二十,师妹失踪,我一时情急,用了些非常手段。违规就是违规,在神尊裁定闻人氏罪状之前,我愿受鞭笞之刑。” 言罢,她利落地跪在地上: “请神尊秉公处置。” 徐悟的眼神在她满身残血的衣袍上停驻片刻,沉声道:“你想好了?” “只要神尊保证,还我师妹一个公道。”灵秋挺直腰背。 乌云低垂,天地压抑。徐悟垂眸,微微抬手,虚空间,一条银白带刺的巨鞭自天而降,仿佛凝聚雷霆,拖曳着万钧之力,划破空气。 众人震撼地看着那鞭越靠越近。须臾间,雷鸣轰响,地面碎裂,灵秋整个人被生生震得前倾,鲜血从唇角汩汩涌出。 鞭身镌刻古老的刑文,起落间,符文流转,在受刑之人周遭结出肃穆的屏障。 银光闪闪的鞭尾划过灵秋的脊背,鲜血汇聚成细小的溪流自她膝下淌过,染红了枯黄色的大地。 一鞭又一鞭,天地间只剩血肉破裂的声音,触目惊心地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神鞭之威,非常人所能承受。百年间,有多少人在这银鞭之下哭喊哀嚎,又有多少修士在这严酷的惩罚下魂飞魄散,痛苦而死?然而纵使血流如注,灵秋跪在原地,一声不吭,只紧咬着唇,死撑着不倒,眼神清明坚韧,一如往昔。 她仰头望着徐悟,眼睁睁地看着他降下一鞭又一鞭,原本高高在上的神威竟在这沉默的不屈中,生出一丝迟疑。 有那么一瞬间,徐悟竟在她的脸上捕获到几分似曾相识的神色。他内心大震,第二十鞭落下,手竟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灵秋撑着地面,缓慢、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站起来,转身看向身后人群。 风吹过,带起血衣的残角,拂动她额间的碎发,裹挟着血腥味扑向云靖。 灵秋的目光锐利而冷寂,直直扫过人群,带着漠然而俯视的睥睨,叫人不敢逼视。 这二十鞭下去,没人再说得出一句多余的话。 四目相对的瞬间,云靖心底猛然一空。 “第一,她会拔得此次阳华仙会的魁首,来日必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身为正道魁首,你我注定势不两立,今日我就要为太霄辰宫清理门户,取你性命!” 幻境中的一切犹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怪异的情绪,是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 妖气……铺天盖地的妖气。那时身体里的剧痛,真实得不像幻觉。 云靖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正对上徐悟冷峻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在看某种冰冷的容器,不掺杂一丝温度,蓦地令他心头一凛。 第23章 貌正行诡众口缄然(2) “闻人氏双双, 阳华仙会期间公然残害同袍,罚废除仙会上场资格,受鞭刑二十,以儆效尤, 下不为例。” 徐悟的声音传来, 灵秋顿时发出一声冷嘲。 天地静谧, 这声嗤笑尤其明显。 她道:“二十?我师妹一条命,就值二十鞭?神尊这是打发谁呢?” 一侧的闻人双双听见“废除上场资格”面色早已惨白, 缩在母亲怀中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北方世家与太霄辰宫早有协定,每年选取族中天赋出众的子弟,经过简单的灵脉测试后进入内门。如此容易的选拔方式落到她头上偏偏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关隘。 闻人双双的天赋一点也不出众, 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她走不通这条路,进入太霄辰宫的方式就只剩下谁都能上去打一打的阳华仙会。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费了那么多心血, 一句轻飘飘的“废除资格”就这么斩断了她求仙问道的路。 她不甘心,不甘心! 可偏偏,灵秋根本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 宋微澜跳出来,语调有些急:“已经够了, 我师妹又不像你,二十鞭对她来说已是极限,你还想怎样!” 灵秋眼神扫过去, 他愣了一下,蓦地噤了声。 “滥用私刑,不想也不曾置人于死地, 罚二十。谋害同袍,杀心昭然,当罚百倍。” “百倍!?”闻人家主道:“你是想杀了小女吗?” 灵秋不看他, 只死死盯着徐悟,咬牙道:“四十鞭,我亲自施刑。算她抵过。否则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众人只会觉得太霄辰宫偏袒氏族,同流合污,于神尊威名没有好处。” “好。”徐悟道:“鞭刑四十,由你亲自执鞭。” “神尊!万万不可啊!”闻人氏夫妇当场跪在地上,求道:“小女修为薄弱,天资愚钝,怎么受得了四十鞭?这是要她的命!” 两人对灵秋道:“凌姑娘,你堂堂……堂堂……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枉顾他人性命?” 灵秋冷眼看着他们:“怎么,你女儿的命是命,我师妹的命就不是命吗?四十鞭已是我让步的极限,若还不允,那么就让她和我师妹一样跳下万丈崖,看看会不会有我师妹那样的运气,被人以命相护,妖毒不侵,毫发无损。” “我愿代替表妹受刑!”宋微澜冲到她面前,深吸口气,沉声道:“我愿意代替她受鞭刑!” “可以啊。”灵秋道:“六十鞭,我亲自。算赏你面子。”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轻扫,狠道:“你以为我只想找闻人双双一个人的麻烦吗?” 血腥气扑面而来,宋微澜被宋氏的人拉着,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在周遭人复杂的目光中,闻人双双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天上银鞭带起劲风,吹得她几乎窒息。 灵秋冷漠地驱动着鞭子,将要落手的瞬间,闻人双双看着她,突然艰涩地开口:“我可以受鞭刑,百倍也好千倍也罢,但是取消阳华仙会的资格,我不愿意。” “取消你资格的人不是我。” 啪的一声,符文流转,粗砺的鞭子落在她身上,溅出狰狞的血肉。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0节 “我只是打你而已。” 灵秋冷声道。 话音刚落,又啪啪接连落下两鞭。 闻人双双身子前倾,倏地喷出大口鲜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趴倒在地上。 “住手!住手!” 闻人氏夫人在一侧大喊。 “嚎什么?才三鞭而已。” 灵秋驱动鞭子,继续打在闻人双双背上。每一扬手,牵动自己身上的伤口,鲜血顺着小臂流坠,在她脚边汇聚成一滩小小的红色湖泊。 剧痛牵动着她的神经,闻人双双忍不住发出的惨叫凄厉得像柄利刃,纵情划破她的耳膜。难受的滋味在胸腔炸开,可她半分也舍不得停。 真是畅快。 她的爹娘还在旁边看着吗?还在哭求她住手吗?宋微澜还被宋氏的人死死禁锢住不往前扑吗? 十二……十三……十四…… 一开始是惨叫,后来是痛呼,最后是呻吟,越来越低弱。头发撒乱地粘在汗湿的脸上,绸缎纱裙破破烂烂、被血染红,柔弱的脊背上遍布狰狞的鞭痕,好可怜,好无助。 真让人觉得不忍心。 十五……十六……十七……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女人冲开丈夫的桎梏,飞奔上前,死死抱住了她的手。 嘶—— 伤口被扯开,好痛,痛得她眼眶一酸。 “求求你,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华贵的衣摆扫在地上,被和血的泥土弄得很脏,往日叱咤一方的闻人氏夫人,此刻不过是一位在她脚边哀哀低求的母亲。 头顶,弧形的苍穹下,银鞭就像一条巨蟒盘踞在云层里,带起阵阵震人心弦的雷鸣。 啪嗒—— 一滴透明的泪砸在女人的脸上。 闻人夫人惊讶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密密的睫毛下挂着晶莹的液体,一道泪痕沿着那张冷酷的脸延伸,在脸颊的血污中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有情绪在她眼中闪过,是某种浓烈的不忍。 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啪! 银鞭打在地上,溅起数丈高的尘土,血腥夹杂在土腥味中间,大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执鞭人冷冷地睨着倒地不起的闻人双双,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转身离去。 砰—— 鞭首坠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灵秋走到江芙身边,一语不发。 逍遥派的人就这么簇拥着她走远了,把所有人一并,抛在脑后。 闻人夫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飞奔到闻人双双的身边,摸上她的灵脉,灌注灵力。 她脸上还带着一点冰凉的水迹,心脏砰砰直跳,眼前仿佛还能看到灵秋深深的、不忍的目光。 说好的四十鞭,最后落在闻人双双身上也只不过轻飘飘的十七次起落。连那人所受的二十鞭也不及。 闻人双双躺在母亲怀中,过了好久,早已干涸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滚出一滴泪,再也抑制不住,埋首恸哭。 云靖呆呆凝望着灵秋的背影,于风走到他身边,伸手轻按了按他的肩,叹了口气:“送点丹药过去吧。” 多么心软。 云靖偏头看了眼躺在地上、孤零零的银鞭。 倘若有朝一日幻境成真,你是否也会对我剑下留情? 风吹过,一缕魔气飘荡着,缠绕上灵秋的指尖。 平江没想到灵秋会主动来找自己。 毕竟他只不过是魔尊焱狰手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探子,潜入一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仙门,然后在里面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逆来顺受的小师弟。 魔域的孩子从小听着太女大将军的故事长大,在平江的印象里,灵秋跟杀人不长眼的魔头没什么两样。虽然他们本来就是魔。 魔域本就人心诡谲,作为魔族,他们不仅食人,还会通过吞噬同类的方式提升修为。平江没吃过人,也没吃过魔,但他见过同族相噬的场景,当天晚上便因惊惧发起高烧。 他们都说,太女大将军最喜欢吞噬同类,所以她的修为才会那样高强。 因此在见到灵秋的第一眼,平江吓得连魔气都险些掩盖不住,跑得比兔子还快。 结果当天晚上她就找上门来。 他立下血誓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老天爷保佑,太女殿下这辈子也别再想起他。 门派叩拜祖师奶的时候,他对着画像狠狠磕了三个头。 祖师奶显然没把他这个卧底放在心上。 因为灵秋再次不请自来,像鬼影一样出现在他身后。 彼时她出入万丈崖,请受二十鞭,整个阳华境之内正对当日发生的事议论纷纷。 师兄们啧啧称赞:“凌姑娘真是心软,好人呐。” 刚刚被灵秋威胁着给出一缕魔气的平江瑟瑟发抖。 “反正你在仙门也没什么用,不如顺手帮我个忙。”她嘴上说着帮忙,语气却是分明的命令。 平江小心翼翼:“我会死吗?” 灵秋一笑:“你想死吗?” 平江拼命晃头。 过了三天,人们发现他失足跌进湖里,打捞起来的时候早就咽了气。 人微言轻。在魔族如此,在仙门也是如此。平江的死被门派当成意外处理。 阳华境内受伤死人都是常事,这件事最终也只不过被归结为“修为低微以至于被水淹死。”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主要是嘲讽他修为不济,死相草率。 整个阳华境中真心为他难过的只有当日海棠树下抛出棠枝,砸了他一脑袋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她哭得实在冤枉,因为平江根本没死。 他被灵秋一封信打包给了魔尊身边的宿妄大人。 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总之宿妄大人没把他交给魔尊,也没让他回家,就把他留在身边,带着到处走,累了就随便给口饭吃。 宿妄大人的话很少,平江整天一个人自言自语,无聊得快疯掉。不过这样的日子依旧比做卧底时的提心吊胆好过多了。 他暂且安定下来。 听宿妄大人说,阳华境内的试炼开始了。太女殿下又要上场了。 接到消息时,他皱起眉,骂太女殿下不自量力,又吩咐手下探子时刻关注,确保她的安全。 平江这才确定,原来宿妄大人和太女殿下的关系真的很好。 传闻说宿妄大人和太女殿下从无交集。 传闻说太女殿下不近人情,嗜血残忍,有杀神之名。 传闻还说魔尊曾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弑父杀兄,逼死最爱的芙蓉妃,命众魔君分食她的血肉以增强修为。 平江再也不相信任何传闻了。 第24章 貌正行诡众口缄然(3) 虚浮的夜晚, 一弯焦黄模糊的残月挂在蓝缎子般的天幕中央,空气像一张透明的薄纸,浸透了潮湿的水雾。轻吸一口气,鼻尖粘黏着的都是芙蓉花香。 灵秋站在银霜楼的院子门口, 离得很远, 一半的影子藏进夜里。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就像几日前不许他消耗灵力替她疗伤时一样。或许是夜色沁人,如今听来, 话落进心里却冷得厉害,再无半分温情。 云靖站在原地,安静了片刻, 眼中情绪一瞬而过,很快便低下头。 他摆弄着手中的小瓷瓶,轻轻“嗯”了一声:“那以后不送药了。” 灵秋顿时冷下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靖眨了眨眼, 笑容缓慢地爬上脸庞,语气依旧软得过分:“那以后每天都送。” 言罢,不待她答,走近一步, 语气温柔得像撒娇:“今天的药一点也不苦,我做了桂花糕,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灵秋往后撤退一步, 皱眉道:“我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离我远一点,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是你的仆人吗?” 云靖垂下眼睫, 声音浸润了夜晚的露水,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 “是啊,所以你应该听我的话, 不是吗?” 灵秋挑眉,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别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从今日起,我会把要你做的事用传音符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无论是做事,还是别的时候,都要避开我和我师父师姐他们,不能被看见。” 这样一来就不算有接触了吧。 她看着他:“你明白了吗?” 在人间,只有最卑微的仆婢才会像她说的这样竭力避开主人。 云靖怔住,指尖收紧,喑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1节 还能当成什么人? 孽缘加仆人呗。 果然是脑子不好,还得劳她给他清清楚楚地解释一遍。 灵秋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作为仆人,只需要听话就好,别的不用考虑,明白吗?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尽力避开我的同时做好我要你做的事。你们……我们小时候应该都玩过捉迷藏吧?这就像捉迷藏……” 声音突然哽在喉咙里。 右手闪过一道眼熟的流光,千里同心绳在她腕间挽出一个漂亮到夸张的同心结,散入皮肤,消失在夜色中。 灵秋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云靖,只见他举起左手朝自己微微一晃,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挑衅的笑,眼中有冷光泠泠闪动。 “你做什么!?” 她伸手去扯,什么也抓不到。 “别动。” 突如其来的靠近,呼吸潮潮地喷洒在耳畔,整个人紧跟着一愣。 鼻尖的芙蓉香被铺天盖地的桂花甜覆盖倾倒,余光瞟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漂亮俊美得不像话。 好热。耳尖有些痒,是睫毛轻轻擦过吗? 陌生而酥麻的感觉像蛊虫一样,源源不断地啃咬心脏。灵秋僵硬地眨了两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夜色里轻轻颤动。 就这么一刹那的失神,耳后一烫,金色的符阵浸入皮肤,像某种特殊印记的镌刻。 清冷的夜风带不走脸颊上灼热的温度,云靖退开一段距离:“不是要传音吗?不用浪费符纸,从今以后你随时可以找到我,随时都可以和我说话。” 他低笑一声,牙关咬得死紧:“放心,我会很听话的。” 灵秋摸着耳后的同音咒,看着眼前这张糟糕的脸,心跳重得像要跳出胸腔,脑子一片空白。 算了。 伤还没好,改天再打。 她朝他伸出手,没好气道:“给我。” 云靖将小瓷瓶和油纸包的桂花糕递给她,从善如流。 嚓嚓嚓—— 逍遥派的院子里,江芙背对着大门,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浸出深色的水痕。 好闻的桂花香飘过来,她转身,正对上灵秋秀眉紧蹙的脸。 “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灵秋坐到江芙对面,揉着右手腕,颓丧地一头砸倒在石桌上。 想杀人。 已经准备好要杀人了。 可是最后一刻,必杀清单最末,云靖的名字总是写了又擦。 明明被暗算的人是她,说听话的人却是他。 真是搞不懂。 灵秋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浅淡的甜香。 看在桂花糕的面子上。 江芙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她心想,师妹做事总是很利落。 嚓嚓嚓—— 耳边又响起尖锐的摩擦声,灵秋抬眼一看,江芙还在替自己的铁剑除锈。 逍遥派贫苦,胥阳山荒凉,门派中人无财宝亦少机缘,一贯佩戴的铁剑尽是胥阳山脚打铁匠的得意之作。 铁剑极重,对剑修来说过于累赘,使用寿命又短,极易生锈腐化。 没有多余的银子请人每隔一段时间铸一把新剑,更不想麻烦师父和师妹师弟,所以江芙每晚都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替自己的剑除锈打磨。 灵秋是无意间撞见这件事的。 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也没钱,而且同样不想麻烦师父和同门。 她只会静静坐在旁边看着江芙动作,看着她的汗水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滴落在地上,就像很多次,她跟在她身后偷偷跑出胥阳山,静静看着她屠戮魔族一样。 大师姐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可惜从未摸到过一把趁手的剑。 说到生锈,世间最能腐蚀修士手中宝剑的莫过于魔族之血。 灵秋记得,眼前的这把铁剑饮过许多魔族的血。 摩擦声停了下来,万籁俱寂中,她看着江芙,忽然突兀地冒出一句:“师姐,妖魔生来便该死,对吗?” 江芙放下手中铁剑,像是想到什么,深吸口气,对她道:“妖聚天地灵气开智化形,有好有坏,与凡人并无区别。而魔族……魔族以人为食,盘踞北方,将人间当作屠宰场般肆意掠杀,所作所为,十恶不赦。身为修士,见到魔族,必诛之。” 话到最后,她的眉头已然紧皱,脸上也泛起怒色。 三百年前,魔尊焱狰即位,魔族食人之风卷土重来,盛行至今。 魔族本就有食人的传统,只是过去千年间历任魔尊严令禁止才不至于为祸人间。 焱狰废除禁令后,食过人的魔自不必说,那些从未食过的,也少不了为了提升修为破戒。毕竟在弱肉强食的魔族,太弱的魔不被仙门斩杀,也注定会被同类吞噬。 魔吃普通人,也吃仙门中人。事实上,魔族最爱的就是身怀灵脉的修士。 人间南北,南边有太霄辰宫坐镇,多剑修,而北边分布各大世家,多符修。与剑修相比,符修的攻击力略逊一筹,对生性嗜血的魔族来说犹如狼入羊群。 是以三百年以来,北边修士深受魔族之害,被生吞活剥的不在少数。世家以外,修士能平安长到成年已是十分难得。 每一年,太霄辰宫会派出不少弟子前往北边除魔,其中就包括历届阳华仙会的优胜者。这些人,即便全是训练有素的剑修,也通常有去无回。 所有人都知道,魔族祸世,北边血雨腥风,唯有南边堪堪称得上唯一暂存的安定之所。 然而近年来,魔族变动频出,越来越多的探子被发现潜伏在南边的大小仙门中,魔吃人的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甚至连灵秋和霍羽也险些惨遭毒手。 江芙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天。 落地即碎的铁剑,被血浸透的衣衫,奄奄一息的师弟和师妹,以及灵秋手腕上狰狞的刀口、一点点流逝的血脉之力与生机…… 生活在庇护之下的南方修士在那瞬间无比深刻地意识到魔族的凶残,就此立下斩魔的誓言。 江芙记得,自从那件事之后,逍遥散人便严令禁止他们走远历练.门派中只有她自己一直以来借着各种外出的名头,背着众人,偷偷溜出胥阳山,四处搜寻邪魔的踪迹,没日没夜的练习着斩杀魔族。 即便如今霍羽每日乐得清闲,灵秋手腕上的伤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当年的事,她也依旧不能释怀。 阳华仙会…… 一想到师妹会在这场仙会上夺得魁首,入选太霄辰宫内门,然后被派往北方,江芙就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喘不过气来。 师父把灵秋捡回来时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十年来,江芙将她带在身边,几乎是亲手将她养大。 她不敢想,要是她死在魔族手里…… 除魔卫道已是险象环生,何况还有天命血脉的诅咒……二十岁必死的结局…… 江芙看着灵秋,眼中泛出剔透的光。 “师姐……” 不会的。 她的师妹虽然身怀天命血脉,却天资出众、修为高强,连万丈崖也闯得过,绝不可能出事。 江芙打断灵秋的欲言又止:“魔族诡魅,极擅蛊惑人心。师妹日后若再见到魔物,只管挥剑斩杀,万不可犹豫片刻。” 言罢,她背过身,慌忙用手掌抹了把面颊。 灵秋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有许多次,她也是这样站在江芙身后,看着她偷偷飞出胥阳山,看着她高举起剑,看着她日复一日与魔族不死不休地缠斗。 从最初的恐惧战栗到如今的干脆从容,寒来暑往,布衣被淋漓的鲜血浸透了无数次,执剑之人却从未萌生过半分退意。 因为当年那件事,江芙恨极了魔族。 可她不知道,当年她之所以会割开自己的灵脉,初衷只是为了用灵气和血腥气掩盖身上来不及消散的魔气。 她不知道,当年先出手打斗的并非戮空,而是她。她救兰翘,害得师兄修为尽废,只是因为那戮空率先认出了她的太女身份。十二魔是魔域的叛徒,对她来说,遇之必杀,是过去百年养成的下意识反应。 她不知道,那魔族最后并非死于剑下,而是被她用真身吞噬。 魔族可以通过吞食同类提升修为,她不愿放过任何机会,动心起念,不惜刻意放任师兄被魔气重伤昏迷。 她不知道,其实她才是这世间离他们最近的魔。 灵秋在心底叹出一口气。 院子里,四方天中央,一颗孤星闪着微光。 传说星宿昭示着天人的命运,是以天上的星星总是各有不同。天人命长,星星的命也长。 天人呵。 灵秋轻叹出声。 世间生灵不知凡几,又有谁见过所谓的神仙天宫?倘若所谓的天人肯纡尊降贵,朝下界投来哪怕一瞥,世间又怎会接二连三地上演悲剧。 胸口冷气郁结,脑子里平白响起万丈崖底间宿妄最后的那句嘲讽。 “你说,若是逍遥派的人知道了殿下的身份,他们会作何反应啊?” 作何反应? 想必是怒而诛之吧。 灵秋吞下一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江芙的肩以示抚慰。 她从魔域跌跌撞撞地闯进人间,入了逍遥派,方才久违的体会到人情,重新尝到一丝活着的滋味。 魔族六百岁成年,灵秋活了快五百年,十年太短,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沧海一粟。可当她转身回望,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四百年的迷蒙不清。时间的长河拼命朝前奔涌,狂风恶浪,唯有这十年时光还在静谧地流淌,如同一场酣睡的美梦,让她几乎难以抑制地感到眷恋与贪念。 她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诗文里说“天若有情天亦老。”1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2节 她用十年得窃天光,仙魔殊途,逍遥派今日留不住十八岁的凌秋,来日也注定容不得她。 尤其是如今,她已经决意要与宋氏和闻人氏清算。 夜色皎洁,万里之外的东南方,胥阳山静默地伫立在天地间,泛的是流银般的冷光。万籁俱寂。明月夜,山外是千里月明。 阳华仙会,高朋满座,云蒸霞蔚。要在徐悟眼皮底下屠灭一大氏族,真是不容易。 灵秋太久没杀过人,胥阳山的生活太好,好到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魔族的太女大将军,百年间诛杀整个魔域叛军不知凡几,连魔族之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逍遥散人终究错了。 几本经书无法更改她的本性。天道无情,世家无道,太霄辰宫也并非全然立于公正之地。好人不会长命,恶人也不会得到报应,想要的公道只能自己拼上性命去争取,想杀的人只能自己一个个地提刀杀过去。 灵秋伸手触了触空荡的眉心——那里此刻正封印着属于平江的魔气。 万事俱备,如今只差一个时机。 不用着急,阳华仙会结束前,她一定等得到机会。 ----------------------- 作者有话说:1 引自《金铜仙人辞汉歌》唐·李贺 第25章 探境风云扑朔迷离(1) “啊啾!” 甲板上, 灵秋打了个喷嚏,心底诡异的感觉更甚几分。 “师姐,我们不要去秘境了,现在就回逍遥派好不好?” 兰翘牵着她的裙角, 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 屏息凝神, 脊背绷得笔直,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 眼中满是惶恐与戒备。 自从万丈崖后,兰翘染上梦魇之症,总是对周围一切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 整日整夜蹲守在灵秋屋外,一言不发,任凭谁劝, 刮风下雨也绝不挪步。 有几次,逍遥散人将她劈晕带走,不多时她便又会被噩梦惊醒,自个儿翻下床, 抹着眼泪重新蹲回去。 这么折腾了好几回,无奈之下,灵秋只得让她搬来和自己一起住。 奈何即便如此, 兰翘的梦魇之症依旧不见好,整日吵着要回逍遥派。 众人只当她是因当日之事受惊过度,每每安慰, 兰翘却显得愈发焦躁。 “师姐,我们不要在阳华境里,快点走好不好?不要去秘境, 也不要去太霄辰宫!” 白茫茫雾气漫上甲板,兰翘看不清师姐的表情,急得快哭了。 灵秋垂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我们脚下这条江是阳华境的护境结界,周遭雾气只不过是结界造成的障眼法,不会有事的。” 兰翘紧紧抱住了她的腰,拼命把脑袋埋进她的衣袍里,一语不发,只是微颤,与印象中活泼可爱的模样大不相同。 都是因为闻人氏。 远处气势恢宏的大船,“闻人”二字被滔天的浓雾掩盖。灵秋轻拍师妹的背,紧抿着唇,眼神落在翻卷如云的船帆上,如一汪死水暗藏风暴,压抑着森然的杀意。 最后的试炼在阳华境外的护境结界里举行。 又是秘境,又是江底。唯一不同的是周围数丈高的浓雾。 这样遮天蔽日的雾气,最适合出意外了,不是吗? 灵秋将兰翘哄回船舱,推开舷窗,只见漫天大雾外,闻人氏和宋氏的船缓慢并行着。 不远处,银霜楼的旗帜漂浮在浓白中,船头甲板赫然立着几位太霄辰宫的仙尊。那几人衣着纯白,几乎要与浓雾融为一体。 真是晦气。 凡人以白衣为丧服果然并非全无道理。 她指尖溢出冰冷的符光,正想出手,眉心却微蹙起来,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耳后金印开始发烫,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肩头如针如火,炙得连呼吸都带上一丝燥意。 灵秋微偏过头,眼角冷冷扫了过去——那人靠在对面的船舷上,还在看她,眼神直白不闪不避,毫无半点掩饰。 雾将他的身形遮去大半,十五米外人畜难辨,然而耳后烫人的灼热却早已毫无保留地昭示出他的身份。 该死的云靖。 指尖的符文掐灭在雾里,如被人迎头痛浇下一杯滚水。 灵秋恶狠狠地瞪过去,耳畔忽然响起他的声音:“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怎么现在倒是一直看着我。” “我看你?”灵秋微眯起眼,“明明是你一直盯着我。” 那头传来一阵愉快的闷笑,很快,那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雾中。 一阵极轻的破风声由远至近,像飞鸟掠过水面,轻盈而迅疾。 下一瞬,眼前雾气被猛地撕开。 一道黑影从浓雾中飞掠而出,身形修长,衣袂翻飞,如雕翎破云。少年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额前黑发被雾气微微沾湿,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如星。 脚踏凝霜半浮于空中,容貌是俊朗非常,眼神是锋芒暗藏,像一把新出鞘的银剑,带着少年人的傲气与轻狂,任谁一见也顿感惊艳,蓦地愣住了。 云靖弯唇一笑,眸光炽亮,很有几分恣意的张扬:“我躲得好好的,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分明是你先看我。既然想看,不如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看。” 两人相隔不过寸尺,他却偏用千里同音咒传话,弄得她耳后金印一闪一闪,烫得嚣张。 灵秋蹙眉,偏这时云靖轻“啧”一声,毫无预兆地凑近她,低声道:“怎么脸红了?” 他笑道:“我又不是不乐意让你看。” 说着,将脸送得愈近,逼得灵秋连连往后退出数步,耳尖烧得通红,不知是金印作怪还是别的,抑或二者皆有。 “你去死吧。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她咬唇,恼羞成怒地骂出一句。 “是么?” 窗纸轻轻一颤,劲风掠入,云靖稳稳落地。 黑袍金线如龙鳞游走,随他动作起落荡起微微的涟漪。 内衬是暗色云纹,袖口收得极紧,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衣料是上乘丝织,裁剪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挺拔的肩背与修长的身形。腰间束着的是玄金织锦的系带,利落地勾出腰线,缀了流苏玉牌,剔透玲珑,晃得人眼晕。 似乎自从万丈崖后,他就一改从前服丧似的白衣装扮,一日比一日穿得精致讲究,配上那张好看到张扬的脸,连日来在众女修间引起一波又一波激荡的涟漪,走到哪儿都是人群注目的焦点。 诚如当日所言,这些天来云靖从未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可他的存在感并未因此减损分毫,反而愈加明显。 一开始是某种潜藏在暗处的注视,不是冷,也不含杀意,像滚烫的蜜水洒在背上,带着近乎粘稠的感觉,炙热到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灵秋猛地回头,寂静的院子,空无一人的环廊,自得其乐伫立在湖畔的海棠…… 没有,什么也没有。 火烤般的视线如影随形,如烈日灼心,焦躁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又一个清晨,灵秋用同音咒使唤云靖做桂花糕,抱着咒术传送来的玉碟坐在院子中央和七师兄霍羽聊天。 陡然间,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降临,引导挑弄着她抛下师兄,一路追出院子,寻到湖畔。 花叶掩映下,少年仰躺在海棠树上,半倚在粗枝间,一条腿微曲,腰身懒懒斜着,墨发如瀑,散落在枝叶间。 风吹过,满树棠花簌簌落下。花枝微动,他的眉眼随之露出一点,勾魂摄魄,俊美得几近迷惑。 耳后金印瞬间滚烫,惹得她不自觉一颤。 四目相撞的瞬间,灼灼沉沉,仿若千言万语压进心底。 灵秋呼吸微顿,猛地反应过来。 自那日后,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每每躲在暗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明目张胆地将她牢锁在视野中。念动咒语,催动她耳后的金印发烫,张扬地提醒她自己就在不远处。 灵秋蹙眉转身,扫视四周庭院——空无一人,什么也没有。 她正心烦意乱,风卷过,耳畔忽然响起少年的带笑的语调:“左侧第三棵树,要是想见我就看过来。” 她猛地站直,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鬼才想看见你。 背后灼热的视线仍在,甚至更近几步。灵秋僵硬地转过身,第一次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种什么滋味。 第一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接着就是今日。 狭窄的船舱内,云靖步步逼近,脑门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登堂入室。 不要脸。 玉牌叮铃作响,灵秋不自觉往他腰上扫了两眼,胸口起伏更甚,怒道:“滚出去,不然我让你今日进不了秘境。” 云靖笑:“我说了,想见我就看过来。我可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是你主动看我的。”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语言在此刻显得多么苍白。 灵秋飞身跃起,怒攻向他,剑如闪电,招招不留情面。 须臾间,江面上,一道惊浪炸开。 剑光卷起船边水浪,噼里啪啦落下,如一阵急雨簌簌。 闻人氏船舱内,薛成昭被这场落雨惊动,疾步行至舱外,只见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在甲板上轻轻一点,随即便如一只雨燕,迅速消失在白茫茫的浓雾间。 “好强的剑意!” 薛成昭忍不住往前追出几步,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可思议地惊叹出声。 “居然在境外就打起来了,看来今年阳华仙会的能人不少啊。真可惜,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来晚了一步。” 他身侧,一贯潇洒的云海川翘腿躺在船舷上,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她看向薛成昭,伸手比了个二。 “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成昭一贯厌恶酒气,忍不住蹙起眉。 “我的意思是,”云海川露出笑容,“这两个剑修的实力不俗,且均在你我之上,除非他们中的哪个不幸在这雾中撞死,否则今年进太霄辰宫的名额已经被占去两个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3节 言下之意是他的机会渺茫。 薛成昭道:“试炼尚未开始,一切皆有可能。我既存了争取的决心,又何惧路途艰难。况且,能与强者同台竞技,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天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一道飞虹划过,紧跟着,只见方才消失的剑光去而复返。这一回,一个身着朴素的少女缓缓落至他身前,整艘船随着她降落的动作向前轻簸了一下。 少女怒目,对着白茫茫的雾气说:“倘若这就是你全部的实力,我想我们不必再打了,立刻滚下来跪在我面前受死,否则别想留半个全尸。” 她的眼睛明净清澈,整个人如同一枝亭亭净植的新荷,随横眉怒目却难掩清隽脱尘、玉质天成。 薛成昭一时看得呆住了。 像是对身后的目光有所感应,少女皱眉,转头瞪向他。二人四目相接,薛成昭忙拱手弯腰,做出恭敬见礼的姿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自荐,下一瞬,一道绯色剑光突然自浓雾中射出,直朝这个方向冲来。 刷—— 少女出手将这一剑斩碎,残存的浮光落在薛成昭脚边,甲板上立即出现一道漆黑的裂口。 “对无关之人出手,云靖,你可真有出息。” 云靖? 薛成昭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往天上投去一道惊讶的眼神。 莫非是从前太虚宫内赫赫有名的首席大弟子、他唯一的嫡系大师兄、师父成日挂在嘴边的无情道天赋至强——银霜楼的少楼主云靖!? 薛成昭难掩激动,转头看向云海川,对方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两眼一眯,酒壶一拿,端得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船舱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天上跟着传来云靖的声音:“我没想伤他,只不过是提醒你,你要打的人是我,莫要因为无关的人分神,否则谁胜谁输可就不一定了。” 少女闻言低头看了看地上焦黑的裂口,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写着“闻人”二字的船帆上,思索片刻,再次飞身跃起,利落地消失在浓雾间。 “凌秋在哪里!?” 过了许久,闻人双双终于从船舱中跑出来,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一脸急切地向甲板上的两个人提问。 “表姐,你这是……”薛成昭听到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表情还有茫然,一旁的云海川已经迅速伸出手,轻轻指了指天:“在那儿。” 闻人双双闻言眼神一亮,顾不得其他,提剑便往她指的那个方向飞去。 “表姐!” 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浓雾间,薛成昭快跑几步,追到船舷边缘,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呼唤。 闻人双双头也不回。 薛成昭转头递给云海川一记眼刀,后者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看什么?日行一善罢了。” 雾气中,灵秋一面与云靖打斗,一面用余光瞄向下方闻人氏的船。 耳畔传来喧嚣的杂音,伴随钟鸣,是仙尊宣布试炼正式开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向江面结界,灵秋感受着周遭气场的波动,某一瞬间闪身躲入雾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抛出一道咒,直射向闻人氏船体。 轰—— 下方突然爆发一阵巨响。云靖猛地停下手上动作,惊讶地看向那方,只见江面漩涡聚集,闻人氏的船被江水拖曳着,不受控制地转了个弧度,撞上一侧的峭壁,侧翻进滚滚的江水。 木板的碎裂声夹杂着浪涛声传至上空,江面猛地炸开一道银白的水幕,飞溅而起,像一朵被暴力撕开的浪花。 无数人影翻落,身体撞击在周遭锋利陡峭的山壁上,迸溅出道道鲜红优美的曲线。 有人惊呼着求救,云靖欲飞身上前,灵秋却已在空中飞快动作,几笔画出入境的阵法。 刹那间,天地风云飓变。 狂风骤起,蓝色的阵心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风云诡谲中,漩涡如同一只巨口,搅弄风云,飞速吞噬起周围的浓雾。 山色显露,四周景象逐渐清晰,此间天地迎来久违的清明。 风越来越狂,吹动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一片混乱中,云靖看一眼下方被血染红的江面,咬牙往前一跃,一把托握住灵秋的手臂。 强大的吸引力瞬间将两人拉扯进阵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开始平息。漩涡越变越小,逐渐退化成空气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黑点。冰蓝色的阵法淡化无踪,四周漂浮止步的雾气转瞬蜂拥直上。浓白迅速消弭了空隙。 江依旧是江,雾依旧是雾,结界依旧是结界。一切归于平静,除了一片狼藉的江面、泛红的江水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这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凌秋?” 黑暗的洞穴中,云靖跪在地上,一面唤她的名字,一面伸手胡乱地摸索。两三下,他往前探了探,触到一只冰凉的手,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 骤然被人捉住,突经剧变薛成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缩了一下,谁料云靖竟立时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出声安慰道:“是我,没事的,别怕。” 呼—— 他指尖倏地燃起一道火,几乎同时,薛成昭激动地开口:“大、大师兄,我……” “你——谁是你师兄!” 薛成昭话没来得及说完,只听云靖惊叫一声,将他的手往外飞快一扔,骂道:“怎么是个男的!?” 说罢,他也不管薛成昭反应如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着指尖的火,急急往四周看了一圈,终于瞧见不远处趴倒在地上的少女,快步跑过去。 灵秋浑浑噩噩地爬起来,一眼就看到云靖指尖炫目的火光。 心神定了定,她伸手拍拍衣裙,啪嗒一声,身上掉出两只竹筒,磕在地上,骨碌碌地滚。 云靖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只,定睛一看,是枚几近失效的火折子。 他将火折子递给灵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她,同样捏着一枚火折子。 一时间,灵秋和云靖的目光纷纷落到这位陌生人的脸上。薛成昭被两人盯着看,有些羞赧地垂下头,见礼道:“在下登州薛成昭,见过大师兄、凌姑娘。” 他将火折子递到灵秋面前,有些怯道:“偶然捡到姑娘的东西,物归原主。” 灵秋看了看面前两只伸出的手,率先接过薛成昭手上的火折子,道出一句谢,在腰间妥善放好后才抬头去拿云靖手上的那枚。 “凌、凌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薛成昭向她抱手回了一礼,云靖当即冷冰冰地睨他一眼,开口道:“登州薛氏,还以为你们没资格来参加阳华仙会呢?既然来了,不在船上好好待着,跟到这儿来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闻人双双那个疯子。” 薛成昭没回答,他身后,一袭玄色劲装的英俊少女自黑暗中徐徐走出。 她皱着眉,单手揉着额头,一面说话,一面拿过腰间藤壶猛灌下一口烈酒。 “海川?”薛成昭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她:“你也掉进来了?” 他奶奶的我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云海川看看薛成昭,又看看剩下的两个人,深吸一口气,直伸出长臂,将挡路的薛成昭往边上一拨,走到几人中间。 刷的一声,她指间也燃出一簇火。整个小天地瞬间被更为广阔的光晕覆盖。 “你是云靖?”二人平视,云海川将眼前的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又转过头看向灵秋,“你就是‘古今天资第一人’?” 她长得很高,长身玉立,看她时微微向前俯下身子,唤的是她在同辈修士间的绰号。灵秋抬眼望着云海川,清晰闻见她身上浓重的酒气,像逍遥散人平日间最爱喝的“竹青”。 也不知道闻人氏的人死了多少?眼前这两个从没见过的又和他们是什么关系?要不要趁在这秘境中的功夫将这二人解决了…… 灵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脑中想着的全是这些事。 云靖闪身横插进两人中间,将灵秋连同她专注的视线一并挡在身后,蹙眉盯死眼前的云海川,问道:“你又是谁?” 究竟是从哪儿跑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 他言语间的警惕清晰可见,云海川却兀自露出一个笑容,朝薛成昭投去一眼。 “我是云海川。” 她报出自己的名字,眼神一转,伸出左手,指了指云靖身后:“你挡光了。” 云靖闻言急忙转过身,只见灵秋正在腰间摸索,脸色僵硬,额间已蒙蒙地笼上了一层细汗。 他心脏一缩,手下意识动了动,到底没伸出去,只将火举得离她近了几寸。 薛成昭被云海川这么古怪地看了一眼,鼻尖酒气浮动,心下掠过一丝烦躁,终于想起正事,上前解释道:“我二人本是来参加阳华仙会的最后一次试炼,不想目睹表姐闻人双双冲入浓雾,失去踪迹。原本正在雾中寻找,未料行至一处,忽感一阵狂风,接着便被卷入此地。” 他看着云靖和灵秋,却见话音刚落,二人面上都有掩饰不住的冷意。 薛成昭一时惶恐,试探问道:“莫非大师兄和凌姑娘也是如此?” ----------------------- 作者有话说:今天做饭不小心炸了厨房[化了]所以更新晚了一点 [抱抱][抱抱]祝大家周末愉快—— 感谢阅读,感谢收藏,天天开心哦[摸头][摸头] 第26章 探境风云扑朔迷离(2) 天呐, 又一个傻子。 灵秋斜睨薛成昭一眼,连眉都懒得皱一下。 云靖抬眸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向薛成昭道:“你认真的吗?” 声音不大, 嘲讽之意却拉满。 “白痴。”云海川白了薛成昭一眼, “什么狂风, 那是进入秘境的入境阵法。” “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已身在秘境了?”薛成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表姐也有可能在这儿了!” 这一回,轮到灵秋和云靖翻白眼了。 云靖道:“我们对找人没有兴趣。”说着,快步跟上灵秋的步伐。 “大师兄请留步!”薛成昭急急地小跑上前, 俯身行礼,“这秘境之中暗无天日,或许危机四伏也不一定, 我们不如结伴前行,也好有个照应。” “谁是你大师兄?”云靖嫌弃地扫他一眼。 薛成昭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捧着什么极贵重的东西。 他将信双手奉到云靖跟前, 微微一笑,露出点小白牙,眼神透着殷切:“大师兄, 我师承太虚宫清一仙尊,正是师兄唯一的师弟不假呀!” 云靖接过信,草草扫了一眼, 眉心一皱。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4节 薛成昭抿了抿唇,有点紧张:“师父说了,到了阳华境有什么事只管找大师兄……师兄我保证, 一定听话,绝不托你和凌姑娘的后腿。” 薄薄的信纸上熟悉的笔迹絮絮叨叨,来回叮嘱,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意思:这个人他带定了,不许推,不许丢。 云靖沉默着,片刻,随手把信收进衣袖,抬手重重按了下薛成昭的肩,沉声道:“走吧。” 薛成昭怔了一下,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可以吗大师兄?” 云靖没回话,只抬眼小心翼翼地瞄着身侧的姑娘,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灵秋对上他的视线,又看一眼乖巧站在一边的薛成昭,神情没有波动,连不屑都懒得。 她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还不忘招呼云海川,跟在她身侧,借着她指间的光探路。 云靖快步跟上去,凑近她左侧。 耳后的金印又开始发烫。 他的由同音咒送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真的是我师弟。师命难违,和闻人氏绝没有半分关系,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你的事,跟我解释什么?”灵秋的声音透过同音咒,不耐烦地传来。 “自然是因为怕你误会。” 云靖眸光一动,认真道:“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绝不能误会我。两个人相处最怕的就是误会,你我二人之间怎样都好,却总不能因为旁人横生嫌隙,所以我必须得解释清楚。” 灵秋只道:“你能不能把火举正?别抖。” 云靖安静地调整指尖的火,过了片刻,听到同音咒里的声音:“反正我绝不会管闻人氏的死活。” 身边的人面色依旧冷淡,眼睫却快速地扑闪几下,像某种活泼的小动物。 他好脾气地笑,声音绵软得不像话:“好,我也不管。” 一行人前后脚行走在秘境中。 这是一处石窟,幽深而空旷,整个空间被深重的黑暗覆盖,唯一的光源来自云靖和云海川手中的火焰。 与江面两侧的锋利的峭壁不同,石窟中的石壁光滑而平整,如同经历刻意精心的打磨。 四个人先后走到石壁面前,随着光明一点点地侵蚀黑暗,暖黄色的火光落在冰冷的石面上,一寸一寸,直到最后,眼前赫然呈现出一幅巨大的彩色图画。 石壁是连绵的画卷,漆黑的画布被人一笔一划认真填满。 朱霞碧海,浮翠流丹,瑰丽而璀璨的笔触描绘了延绵不绝的绮丽图景,如同夕照末日的浮世绘,又像彩霞漫天的九重天,似人似仙,似雾似花,宛若天光忽坠凝结而成的奇迹,叫所见之人无不深深惊叹着迷。 一时间,四人愣愣地伫立在这巨大的壁画前,静默无言,直到薛成昭“哇”了一声,燃出一张明符,痴迷地凑近石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干涸的颜料,灵秋猛地回过神,眼疾手快地往他手上弹了一个咒。 瞬间,薛成昭发出一声惨叫,迅速收回手,一看被击中的地方,只见细嫩的皮肤上眨眼间便已泛起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肿。 仙门世家的公子,哪怕家道中落,又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薛成昭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疼得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失声对灵秋喊道:“凌姑娘,你做什么!” 船上初见时的那点惊艳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知道,凌姑娘从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连带着大师兄也不在乎他! 薛成昭委屈得要死。 “她是在救你的命。” 身后乍然响起一道男声,几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道人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位眉目如画的紫袍青年,墨发披散,玉冠松散地束在头顶,衣袂飘逸,颇有几分脱俗不群的气质,宛如远离尘世的谪仙。 随着青年走近,四周温度突然开始急剧下降,灵秋眼底闪过一丝冷色,与云靖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空气中接连响起两声轻鸣,眨眼之间,两人各射出一道剑气,闪身挡在了云海川和薛成昭身前,几乎同时,云海川的手上也闪现出一道符篆,将薛成昭拦在了身后。 三个人就这么摆开战斗的姿态,徒留冻得瑟瑟发颤的薛成昭被团团护住,面露茫然。 铮的一声,剑气抵上紫衣青年的脖子,肃杀的剑意瞬间压制了他周身散出的寒气。灵秋刚想开口,紫衣青年当即脸色大变,刷地跪倒,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响亮的“咚”。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开始没皮没脸地大喊大叫:“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石头精,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啊啊!” 一时间,凄惨的叫声充斥整个石窟,紫衣青年再没了什么高深莫测的脱俗气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看得灵秋太阳穴直跳,听得云靖直皱眉,逼得云海川恨不能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石头精?”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薛成昭从三人中走出,捂着手蹲到紫衣青年跟前,问道:“你刚刚说她救我的命是什么意思?” 紫衣青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地抱着脑袋哭,嘴里一边重复:“我只是个石头精,我没害过人啊啊啊啊!” 薛成昭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对灵秋道:“他吓得这么厉害,要不你先把剑气移开吧。” 灵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满脸写着“你脑子有病”。 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紫衣青年听薛成昭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 吵得人头疼。 随机出现的新人物?太霄辰宫还挺会玩儿。 烦人。 灵秋的剑锋偏了一寸,无形的寒光打在紫衣青年脸上,迫使他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要么好好说话,要么死。” 她冷漠地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毫无顾忌地划破他的喉咙。 话音刚落,紫衣青年立即噤了声。 他脸上还带着泪水,梨花带雨、可怜巴巴地看着薛成昭,想哭,喉间刚刚溢出个音节,又被脖间的剑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他哭得这么可怜,应该只是这石窟中的小精怪。” 薛成昭再次开口。 言下之意还是要她收手。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流眼泪。”灵秋反将剑气抵得离紫衣青年近了几寸,一字一句道:“不觉得可怜,只觉得恶心。” 紫衣青年闻言赶紧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只留下清晰可见的泪痕,然后接着看向薛成昭,满脸柔弱、满腹委屈。 后者立刻又要替他鸣不平,只不过这回,三人身后,云海川接连抛出几个符。 金色的符咒构成阵法,将紫衣青年团团困住,灵秋这才终于收了剑。 “凌姑娘见笑了。”云海川上前几步将蹲在地上的薛成昭拎起来,拽到一边,一便拽一边朝她摆手解释:“他没见过什么世面。” “看得出来。” 一旁的云靖摇摇头,一把拍在满脸不懑的薛成昭肩上,上前几步,走到结界面前,对紫衣青年道:“现在你能好好说话了吗?” 紫衣青年看他一眼,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我叫阿紫,是千年紫玉修炼成形的精怪,住在这江底秘境已经整整五百年了。” “你一个妖族在阳华境的护境结界里住了五百年?”灵秋瞪他,“你骗傻子呢?” 阿紫立刻撑起身子,急道:“我是妖族,又不是魔。而且从未害过人,怎么不能住在这儿?” 薛成昭道:“那你刚才突然出现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能触碰这里的壁画?” “没错。”阿紫道:“我之所以说方才这位姑……女侠救了公子你的性命,是因为绘制出这满墙壁画所用的颜料乃是世间至毒,一旦触碰沾染,药石无医,七步之内必断肠裂心而死。” 薛成昭倒吸凉气:“你可知道这壁画是何人所作?” 一旁的云海川:“此处的出口在哪儿?”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无语。 阿紫先回答薛成昭的问题:“我不知道是谁画了这画,只知道这画有毒,因为五百年前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这石壁,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当时,是龙王大人救了我。” 他看向云海川,“此处秘境被结界覆盖,除了龙王大人,谁也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龙王大人?” 世间龙族早已绝迹,没想到在这江底还有人敢自称龙王。 看来他就是此番秘境试炼的最终目标了。 云海川一挑眉:“那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他。” 阿紫却拼命摇了摇头:“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十分忌惮:“龙王大人最讨厌被外人打扰,一旦他发起怒来,整条江流倒灌,我们会死得很惨的!” “可若是你不带我们去找这位龙王大人,我们就出不去。”云靖朝灵秋投去一瞥,压低了声音,对阿紫道:“这样一来,你也会死得很惨,而且更快。” 阿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侧神色冷淡的少女,后者的眼神冷不丁地对过来,吓得他整个人颤了一下,脖间猛地刮起一阵凉风。 “……” 两人凑近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云靖跟着点了点头。 “好……好吧!”阿紫咬碎了牙,“我带你们去。” “但是,我只能把你们带到龙王大人的龙宫外面,而且你们绝对,绝对不可以透露一点关于我的消息。” “一言为定。”云靖露出笑容,对云海川招了招手:“云姑娘,放他出来吧。” 云海川闻言立即驱动符咒,金光褪去,只留下一道暂时压制寒气的禁制。 恢复自由的阿紫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紫袍,又整了整头顶的玉冠,双手往身前一揣,朝着前方迈步:“跟我来吧。” 于是几人跟在他身后,薛成昭打头阵,往后依次是云海川、灵秋和云靖。 “你不觉得奇怪吗?” 火光在石壁上映出一行人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灵秋用同音咒和云靖交谈。 “你是说他身上那股寒气?” 云靖心底也有几分同样的疑惑,立刻便猜测出她心中的所想,但他想了想,接着道:“若如阿紫所说,他的真身是千年紫玉,有寒气倒也实属正常。” 灵秋没有答话,她隐约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十分古怪,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似乎不止寒气…… “你放心。”云靖从后面赶上她,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他的语调轻而上扬,冲她粲然一笑,“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我看该担心这个问题的是你吧。”灵秋看着前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同那妖怪说了什么。” “我也是为了早日找到出去的办法,辛苦凌小姐能者多劳。”云靖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大,快速地眨了眨眼,“阿紫可害怕你了,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 “怎么?”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5节 “他说你像大魔头。” “是吗?”灵秋突然转过头,朝他微微笑起来。 “我就是大魔头,”她看着他,轻挑了挑眉,言语间满是上扬的愉快,像警告又像玩笑,“少楼主可要小心了。” 如同垂丝海棠缀在枝头,被风吹得摇曳,下下轻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漾出圈圈涟漪,她一笑,眼角眉梢揉碎在光晕里。 云靖心上泛起一阵酥麻。不过是对视的一个瞬间,他却觉得自己盯她看得实在太久,慌忙地偏过头,视线好巧不巧,落到前方的薛成昭身上。 脑中一下又是白雾弥漫。 他俯身去看,看见那条船上莫名相对的两个人。 此刻的微笑与先前在船上打斗时胜券在握的表情全然不同了,但她一笑,原本凌厉的五官便带上几分柔色,很容易令人觉得……印象深刻。 想到这儿,云靖不禁注意起薛成昭的动向,只见他和阿紫走在一起,两人似是聊得十分愉快。 薛成昭频频侧头,有好几次甚至偏过身子,余光眼看就要转过来。云靖的心由他的动作牵动忐忑,像是有什么唯恐被人发现的珍宝般,还没等他细究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反应,话已绕过同音咒,脱口而出。 “别、别笑了。” 一时间,除了灵秋,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怎么了,大师兄?” 薛成昭对上他的目光,显得十分困惑,不解道:“我不能笑吗?” “无、无事,我瞎说的。” 云靖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直在心底暗骂自己有病,恨不能将头埋进胸膛里。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多少有些轻微中邪。 他开始默默在心底吟诵起清心咒。 第27章 探境风云扑朔迷离(3) 至于灵秋, 她早收了笑容,无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闹剧,大步越过了他。 一行人沿石窟行走,一路上只见四周漆黑的石壁上布满绚烂的壁画, 如此绵延, 无尽无穷。 这一路, 薛成昭的惊叹就没停过,一个劲儿地夸赞作画之人, 又想到阿紫所说的颜料有毒,忍不住担忧:“这些画师接触了有毒的颜料,身体会不会出现问题?” “应该不会, ”阿紫凝神,认真地盯着他,“他们极有可能直接死了。 “因为五百年里我从未见到过任何人。” “这样啊……” 薛成昭闻言不禁一阵扼腕痛惜, 激动地握住了阿紫的手臂。 “咦?” 他突然发出一句奇怪的喟叹,忍不住伸手在阿紫的手臂上上下摸索,疑惑问道:“阿紫兄的手臂……是怎么了?” “嗨!” 阿紫也不避讳,听他这么一问, 大大咧咧地捞起袖子。 火光下,纤细的玉臂上赫然缠绕着团团青黑色的线状物体,每根足有拇指粗细, 自苍白的皮肤纵横,如山脉狰狞隆起,慵懒蠕动, 俨然是寄生的活物,在阴暗的空间中显得诡异又恐怖。 几个人见到这幅场景皆是一惊,离得最近的薛成昭大受刺激, 更是险些背过气去,被云海川虚扶一把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一众人中,唯有灵秋眼中的情绪稍稍平淡几分。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薛成昭的惊呼声划破寂静。 阿紫:“这是……” “血蛊。” 沉默中,有人开口。 灵秋讶异地看向身侧的云靖,只听他接着道:“血蛊又称子母血蛊,是一种起源于魔族的恶蛊,通常有子母两蛊。被种下子蛊的人受到蛊虫操控,对身怀母蛊之人惟命是从。” “除此之外,种下血蛊后,无论子母,都必须每隔半年服用一次压制蛊虫的解药,否则便会气血逆流,爆体而亡。” “世上竟有如此凶狠的蛊毒!” 薛成昭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紫,后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这还不是这血蛊最狠毒的地方。” “还有!?” 云靖道:“不错。这蛊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中蛊后蛊虫会慢慢侵蚀宿主的血肉,一开始并不会有什么感觉,直到六个月的时间慢慢流逝,宿主每至月夜,被月光照射,便会承受一分更甚一分的剧痛,犹如数柄锋利的刀刃在体内翻搅,说是剖心剜骨也不为过。即便及时服下解药,也无法立即得到纾缓,反而会加快承受痛楚的进程。” “我在一些杂书中看过,这种蛊虫极其狠毒,以百年为一轮回,逐渐从血肉向心脉移动,直到最后彻底接管宿主的身体与意识,将中蛊之人完全变作供给灵力与营养的器皿。” 他顿了顿:“不过,许多被种下血蛊的人根本等不到这一天。每六个月一次的剧痛折磨就足以驱使他们,不是自绝生机,就是形同疯魔,是以这子母血蛊又被称作世间至毒之首。” 云靖看向阿紫的手臂,严肃道:“你体内的蛊虫如此疯长,为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话音刚落,灵秋和云海川眼神锐利,齐齐射向阿紫。 阿紫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连忙解释道:“我也不清楚,这血蛊仿佛是生来就有的,自我无意间落入这江底,误触壁画,中了一回毒以后,别看这蛊虫瞧着可怖,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感觉。” 他掰着手指:“过了这么五百多年,该是这么大还是这么大,一点儿也没长。” “我想大约是这石窟壁画上的毒素无意间有压制它们的功效吧。” “果真?” 灵秋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我也不清楚。”阿紫被她看得心下毛毛,忙道:“或许龙王大人会知道呢!”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将衣袖放下来,对薛成昭说:“真是抱歉薛兄弟,让你受惊了。” “没、没有。” 薛成昭听到云靖对血蛊的描述,心头早已恶寒阵阵,一想到阿紫竟然遭受了如此这般非人的折磨,一时又是义愤填膺,见他如今反向自己道歉,更是无地自容,当即恨恨道:“这血蛊当真是魔族害人的东西!”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云靖,急切问道:“大师兄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解除此蛊?” 云靖摇头:“据记载,血蛊至今无方可解。” 薛成昭又问阿紫:“阿紫兄可还记得是谁替你种下的蛊?” 阿紫同样摇了摇头。 “一定是魔族!” “该死的魔族!” 接连碰壁的薛成昭再也忍不住情绪,跺脚大骂,就连他身后的云海川脸上也浮现出几抹明显的愠色。 灵秋眉心一蹙。 北边修士果真一向最痛恨魔族。 她偏过头去,懒得看薛成昭和云海川。 与薛成昭的义愤填膺不同,作为受害者的阿紫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温和地朝几人笑笑,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行进,没过多久便走入一条狭长的隧道。 隧道那头,新鲜空气带着料峭的冷意扑面而来。与阿紫周身散出的寒气不同,这回,这股冷意从几人脚底窜入,一下贯穿整个躯体,带着从皮肤表面直达心肺的尖刻锐意。 四人心头皆是一凛,云靖下意识捏紧了剑,灵秋则死死盯住了一侧昏暗的石壁。 薛成昭打了个冷颤,快步赶上走在最前面的阿紫:“阿紫兄,此地为何突然如此寒冷?” 阿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管步履不停地往前走,连头也不回。 自斜后方看去,青年的侧脸半隐在黑暗中,那道云海川留在他身上压制寒气的禁制萤萤地闪着微光,照得脸颊皮肉白而剔透,好似剥了壳的荔枝。 薛成昭忍不住伸手拍上他的肩。 二人刚接触,阿紫便猛地站定了。 瞬间,掌心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冷,扎得薛成昭直抽气。 “嘶——阿紫兄?” 他忍不住唤他,阿紫却不肯转过身。 “阿紫兄?” 薛成昭心道许是方才的血蛊一事冒犯了他,正想再上前一步诚心解释,只听得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内部开裂。 紧接着,眼前原本润白的侧脸迅速塌陷下去,像一层干涸的壳被某种由内而外的力量撑裂。 干瘪的皮肤在鼓动,裂缝漆黑的纹路开始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缓慢地蠕动,毛孔不再是毛孔,而是一个个微小的洞穴。 阿紫的眼球开始融化,两颗圆滚滚的珠子从眼眶中缓慢垂落,像熔铁滴入尘土,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在死一般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鲜明,鲜明又诡异。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两个漆黑的空洞正对着薛成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唇却在须臾间崩裂成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口中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股沙质的尘,夹杂着某种陈旧的腥甜气味,让人忍不住干呕恶寒。 薛成昭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到细碎的砂砾迅速挲过掌心。 瞬间,方才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阿紫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化作一张空荡的皮囊,扑向脚下,尘土飞扬。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一道闪着金光的禁制,悠悠飘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薛成昭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身后,云海川和云靖皆是一惊,好在反应迅速,回过神便立刻疾步上前,围着阿紫消失的地方仔细探查。 那道禁制静静躺在地上,如同凭空出现。 云靖伸手按了按那块空无一物的地面,除了透骨的寒气,别无所获。 “难……难道此处就是阿紫口中的龙宫?他带我们找到地方,然后就……自、自己遁地而走了?” 薛成昭很快从震惊中缓过神,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然而他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离得更近一些的绮丽壁画外,石窟中的景致与一路走来并无任何不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6节 似乎不算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云海川和云靖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话。 空气凝滞了几秒,云靖率先站起来,看向灵秋。 此处并没有任何一丝法术的气息,也就是说,阿紫并没有使用任何遁身术,而是实实在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皮肉剥离,化成一捧尘土,消失在了地上。 换言之,他是真死了。 如此突然而独特的死亡方式,在修士的认知里,只可能存在于一种东西身上——那便是魔族。 与世间万千生灵不同,魔族的死亡是彻底的消散,没有躯体的保留,也没有魂魄的转世,死对魔来说是完全的终结。 死去的魔化作尘土,消散在天地之间,死状就和眼前的阿紫相差无几。 他和云海川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点,纷纷警觉,可任凭两人如何查探,始终找不到哪怕一丝残余的魔气。 云靖看着灵秋,思绪一度陷入焦灼,像是无可奈何,无声询问她的帮助。 灵秋没有直接开口。除了狭窄空间所带来的不适,她心底也正接二连三地浮出问题。 思索良久,她走到石壁面前,指着四人昏暗的影子:“先前我的确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譬如,这个‘阿紫’没有影子。而且,你们也听到他刚才对薛公子说的——他在这秘境中五百年,从未见到过任何人。” 灵秋道:“阳华仙会办了可不止五百年,每届参赛的修士想夺取魁首,也都必须进入此处秘境。” 薛成昭倒吸一口凉气:“难……难道我们撞见鬼了!?他就不能是因为害怕龙王之威,遁地而走了吗?” 云海川道:“查过了,没有任何用过法术的痕迹。而且此处显而易见,和他口中的龙宫毫无关系。” 她接着补充:“除了鬼魅,若果真按凌姑娘所说,也可能是试炼途中刻意设置的幻象。” “不可能。”灵秋毫不犹豫地否认了她的猜想,“幻象周身不会有寒气,而且即便幕后操纵之人法力高超到能使之化作实体,也断然承载不了你所下的那道禁制。” “况且……”她看向前方,将手伸进冰凉的空气里,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薛成昭,恶意的语气轻如呢喃,“你们不觉得吗,眼下这股,不像寒气,更像……” “你你你你……” 薛成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眼搞得汗毛竖立,心跳失控,连带着话也说不清楚。 成串不着调的“你”中,云靖走入二人中间,隔断交汇的目光,握紧了腰间的剑。 “阴气。” 他看着深不见底的隧道,补充了灵秋没说完的话。 第28章 探境风云险象环生(1) 薛成昭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虚扒上云靖侧面,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四分之一个身子,试探问道:“阿紫若真是鬼魅, 为何要将我们带至此处?” “我一向听闻, 鬼魅一类的东西碰上活人, 都是要吸取精气的。他就这么放过我们,一言不发地消失, 难道、难道合理吗?” “这我可不知道。”灵秋看着他笑,“薛公子不是同他聊得很好吗,怎么, 他没同你说?” 一句话将薛成昭带回方才一路大咧咧的亲昵相谈里。 如今回想,他只觉得毛骨悚然,一张脸当下便如水洗白纸般血色尽褪。 云靖古怪地瞧眼灵秋, 只觉得她今日表现得十分不对劲,方才接连两句话都对着薛成昭,简直像在刻意逗弄。 他剑眉一蹙,轻侧身子, 将薛成昭甩开,上前几步走到灵秋面前,将手上的火举过去:“眼下唯有继续向前一条路可走, 我看我们最好尽快启程。” “不错,既然将我们引至此处,想必那位龙王大人正等得辛苦呢。” 灵秋对云海川道:“我开路, 少楼主断后,请云姑娘跟在我侧后,将火举得离我近些。” 少楼主。 她三言两语便明确了四人的位置, 云靖正闷声不应,云海川已利落上前,越过他站到灵秋身侧,方才被甩开的薛成昭也跟着重新凑了上来。 云靖心下烦闷,微微偏头递给薛成昭一个警告的眼神,彻底断绝了他想和自己肢体接触的念想,一语不发地走到队伍最末。 “我说……我们难道真的要去见那龙王?”薛成昭感受着越来越刺骨的阴冷,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无人附和,他又说:“要不我们还是往回走吧,我随身带着传音符,方才已经用了三张,说不定这境中的其他修士很快就能赶来和我们汇合了。” “除妖降魔本就是仙门中人的责任,我们既然遇上了,岂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 云海川道:“你出发以前不是还同家主发过誓,此番定要闯出番名头来,眼下不正是好机会吗?” “我是想在阳华仙会上与诸位高手一决高下,不是想惨死在江底恶鬼的手上哇!” 自从阿紫出现,一切事情都变得诡异起来。 薛成昭看了看前面的灵秋,又转头望一眼云靖,心头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偏偏前者卯着劲,风一般朝前冲,后者偏过头,刻意回避他求助的眼神。 薛成昭只得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一边提着长袍,小步跟上云海川,一边咬牙独自坚强。 不知走了有多久,只觉四周阴气愈重,狭窄的隧道逐渐开阔起来,前方隐隐透出光亮。 四个人加快了脚步,拐过一道弯折,豁然开朗。 巨大的冰蓝色天幕下,一座巍峨绚丽的水晶宫殿拔地而起。 通体透亮的建筑反射出皎洁的光,几人顺着光线的方向抬头一看,天幕中央竟赫然悬着一轮月亮。 浅黄的明月好似一只玉盘,硕大而滚圆,孤独地嵌在天上。 四周的石壁上仍绵延着不绝的璀璨壁画,只是再不如先前所见的那般平坦光滑。 嶙峋的石壁被鲜艳的颜料覆盖,如层层堆叠的鳞片,团团环绕在水晶宫四周,就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躯干横卧,牢牢守护着心爱的珍宝。 这幅奇异的场景使得几人诧异不已。云海川看着眼前高耸的宫殿,发出一声轻叹,道:“看来此处就是所谓的龙宫了。” “没错。”云靖上前两步,站到灵秋身边,手中凝霜微微一沉,“我们这就进去。” 他和云海川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却发现灵秋和薛成昭还站在原地,一个死死盯着宫殿,一个怔怔望着月亮。 “怎么了?” 云靖的声音迫使灵秋从满腹疑虑中回过神。她看着眼前的水晶宫,眉头紧蹙,心跳如同鼓点砰砰敲打。 眼前这座“龙宫”的样式,她越看越眼熟,几番犹疑比对,竟与记忆中的魔宫重叠在一起。 一切自血蛊开始就格外不对劲。 联想到方才阿紫化为尘土时的模样,灵秋整颗心悬起来。 阳华境的江底秘境怎么会和魔族扯上关系? 她朝前快走几步,刚想回过头招呼一声薛成昭,却听见一阵沉闷的响声——是皮肉撞地的声音。 咚—— 尖叫在同一时刻爆发。 薛成昭面色惨白,脸上肌肉扭曲痉挛,活似见了鬼。 他像一只木偶,直挺挺地往后栽去,瘫坐在地上,手指月亮,失声大喊道:“动……动了!月、月……动了!” 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云海川和云靖齐齐上前,一左一右想扶起他,奈何薛成昭失了力,根本站不住,像一只软脚虾,只顾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灵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亮平和地挂在天上,像一幅静止的工笔画。 谁都知道,它不是真的月亮。 江底是不会有月亮的。 或许是幻象,又或许是别的。 她看向薛成昭,只见他吓得面色惨白,半靠在云靖身上,眼神在四周石壁上打转,嘴里一个劲儿地向两个扶自己的同伴重复:“眼、眼睛,我看到了,我看到它眨眼了……这是一只怪物,这是一只怪物啊!” 在薛成昭眼中,犹如画龙点睛,整座石窟骤然变成一头巨大的活物。 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云海川不得不施出清心咒,稍稍稳住他的心神。 薛成昭靠着云靖坐下,心神显然遭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灵秋朝他投去一道嫌弃的目光,平静道:“只是幻象而已。” 只这一句话,立刻让刚平息几分的薛成昭重新激动起来。 “绝对不是!!” “我亲眼看见了,它在冲我眨眼!月亮在冲我眨眼!绝不可能是幻术!” “你清醒一点!”云海川忍不住蹲到他跟前,提高声音,“这是在石窟中,哪来的月亮?” 她指着那轮浅黄的圆盘,“既不是月亮,会眨眼或是会说话又有什么奇怪的?” 云海川紧紧握住薛成昭的手,疾言道:“你我本是仙门中人,纵有妖邪鬼怪,一剑斩之即可。管他龙王魑魅,阻我路者,削首诛魂,又有何惧?” 闻言,薛成昭眼中渐生出几分清明,抬头看她,小声道:“可我真的看见了……” 灵秋和云靖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将薛成昭交给云海川。 二人同时上前,默契地驱动剑气,朝着天上那枚“月亮”飞刺过去。 凌厉的剑意划破空气,带起阵阵刺耳的爆裂声,毫无阻碍穿透那轮浅黄,飞击在高处的石壁上,扬起彩色的碎石飞屑,又迅速掉头飞刺回来。 “你看,果真是幻术吧。” 云海川低头按在薛成昭的左肩。后者看着反复贯穿浅黄的两道剑气,总算冷静下来。 几人待他在原地调息片刻,终于扣响水晶宫殿的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一行人缓步走进这座雄伟的建筑。 随着两扇厚重的门无声合拢,宫殿外,近乎透明的蓝色天幕中央,那枚淡黄色的“月亮”快速地闭拢。浅青色的细缝里,一道浑浊的液体缓缓流下,垂在天际,像极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片刻之后,“月亮”再次出现,浅黄的圆盘内,一道细长的黑色裂隙嵌在中央,俨似一只竖瞳,冷峻地注视着几人消失的方向。 宽阔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四个人脚踩在剔透的水晶上,如同行于镜面,眼前的整个世界一览无余。 周遭只有他们四人的身影。 耳边不时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是水晶壁饰相互碰撞,在寂静的空间里回旋,如同某种诡异的乐曲。 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风。 宫殿外映照月色,内部却很昏暗,只有模糊的光线,让人刚好能辨清眼前的路。 这条诡异的通道很长,久久看不到尽头。几人不断朝里走去,未知的恐惧压在每个人心头,薛成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7节 不知深入了多久,忽然间,耳边的水晶声急促起来。众人转头一看,原本空荡剔透的长廊两侧水晶,竟然同外界的石壁一样,被人用颜料画上了奇异的图案。 不同于壁画的绮丽绚烂,此处的画色调单一且晦暗,只有暗红和浓黑两种。 这些图画不再是无意义的美,却像带有具体含义的叙事体,如同某个古老故事的开头。 每一块镶嵌入墙的水晶高逾八尺,约一臂宽,其上满是狂乱描绘的图案。 与创作壁画的精细完全不同,这里的作画之人犹如刚刚学会如何握笔,笔触极尽潦草,每一幅画都须仔细辨认才能勉强拼凑出所传达的意义。 一行人中最先发现不同寻常的仍是薛成昭。 凭借多年对书画的痴迷,他一眼看出,即便风格不同,此处壁画与外界的画均出自同一人之手。 薛成昭见画即痴,心下恐惧全抛到一边,站定在水晶石壁前,兴致勃勃地打量,只见其上似乎绘着一处宽阔的洞穴。 红色的笔触勾勒出一条巨大的眠龙,龙身蜷缩,龙头正对着观画之人。在龙的身侧,杂乱的蓬草下,几只形状奇特的黑色线虫首尾相接,缓慢蠕动。它们光滑的身躯泛着幽冷的光泽,交缠盘绕,似在彼此低语,传递着某种难以察觉的讯息。 一种阴冷而诡异的气息在整幅画上弥漫开来,令人心底发寒,仿佛这眠龙身侧、蓬草深处潜藏着某种无形的杀机。 洞穴高处被厚重的浓雾遮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极速下落,沉睡中的龙被这动静惊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形物体仰面趴倒在地上,这人的身侧,依稀可见一把折断的佩剑。 想来,此人是位修士。 龙被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所惊扰,立起身子,面露惊讶之色。而那误入此间的修士如同一只重伤的白鹤,在地上挣扎几下,很快清醒过来,与龙相对而立,似乎在试图同它交流。 很快,修士翻身,艰难地骑上龙背。 龙腾空跃起,烈焰般的红鳞在阴暗的洞穴中熠熠生辉,似要载他远离这处诡异之地,然而就在下一幅画上,一直潜伏在蓬草里的几只黑虫突然探出身子,如毒蛇般高高立起,阴冷地盯住了腾飞的龙。 刹那间,龙身鲜红的麟甲被数道黑线覆盖,宛若虚空横生的锁链,将它的躯体紧紧禁锢。 飞行失控,原本平稳载着修士的龙忽然开始极速下坠,受伤的修士来不及反应,被抛向地面——而在那里,早已聚集了成群的黑虫,它们扭曲着,如潮水般翻涌,似在迎接一场盛大的猎宴。 修士坠入这群黑虫中间,瞬间便被吞没。下一幅画上,人体血肉无踪,唯剩一具漆黑的骨架矗立在虫群中央,孤零零的遗体上似乎还残留着令人绝望的叹息。 薛成昭不禁心头一紧,下一瞬,只听脚下“咔嚓”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只是一方白色的碎屑。 是了,这一路上,越往前走,地上的杂物便越多,通体白色,奇形怪状,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薛成昭并未多想,视线重新落在水晶壁画上。 黑漆漆的骨架散发着森冷的寒光,他努力定了定神才敢继续看下去。 后面几幅画所描绘的内容大同小异。 一个又一个修士带着折断的剑,或伤或残,从天而降落入这处洞穴,同龙交谈,骑上龙,马上就能重获自由的紧要关头,地上的黑虫突然成群结队地出现,龙跟着被黑线所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修士落入黑虫之中,很快便被分食得只剩骨头。 几个人就这么看了一路,直到最后几幅画,龙无力地趴倒在地上,红色的躯体上布满了拇指粗细的黑线,新落下的修士站在它身前,试图同它交谈,却迅速被四周环绕的黑虫一窝蜂地吞没。 此时,洞穴里已经堆满了黑虫们吃剩下的人骨,漆黑森寒一片。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修士落入洞中,它们终于打起了龙的主意,将它团团围在中间。 精疲力竭的龙毫无反抗之意,轻易便被这些虫子分食入腹。 诡异的是,这些黑虫吃掉龙后,竟然再次呈现出第一幅画中首尾相接的形态——它们附着在巨大的龙骨上,渐渐重新变成一条黑龙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再次掉下一位修士,和所有前人一样,这位修士站在黑龙身前,试图同它交谈。这一回,黑龙既没有载起他,也没有吃掉他,而是俯下身子凑近他。 狭长的竖瞳微微闪动出幽深的光芒,只见那修士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拿起手中断剑,毫不犹豫地生剖开自己的小腹。 皮肉分离,仿佛一道血淋淋的幕布被强行撕扯裂开,血和内脏混着肠子淌了一地。 肚皮被整齐地划开,从胸下直通到耻骨。 肝、肠、胃、肾,所有作为人类理应拥有的部分全被主人拉扯出来,堆在地上。整个腹腔空荡得像一间搬空了家具的屋子,连血肉都被断剑刮净。 饶是如此,修士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痴迷神色,狂热的双瞳映出令人战栗的执念,近乎病态地朝黑龙走近,拜倒在它身前。 黑龙张开巨口,转眼间,无数细小的黑虫自它口中涌出,争先恐后地爬入修士的腹腔。 在下一幅画中,只见修士跪趴在地上,如返祖退化般四肢着地。 他的衣衫破烂,身体扭曲成夸张的角度,背脊骨骼凸起,口腔内长出尖利的獠牙,四肢上缠绕着一团团黑色的线状物体,表情空洞而诡异,犹如兽化,全然没了人的模样。 再后来,仍有修士接连自雾中跌落,画面不再描绘黑龙,场景也由昏暗的洞窟转为某座华丽的建筑。 那些不幸的修士从地上爬起,行走在长廊上,很快便被异化的前人包围,捕获,撕碎,最终放弃抵抗,着魔般主动划破腹腔,迎接蜂拥而至的黑虫,沦为獠牙森森的异人怪物,壮大成队,接着吞噬下一个,下下一个落入此间的人…… 画到这里就结束了,如同一则黑暗的古老寓言。 薛成昭深深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久久无法平息。 “真是太诡异了。”他皱着眉,继续往前走。 耳畔的水晶铃声犹如一曲安魂咒,随着前进,脚边的白色物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灵秋踢开面前挡路的碎屑,眉已深深蹙起。 走出几步,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那画中被黑线缠绕的红龙。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薛成昭还像没缓过劲来似的大口呼吸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事?”他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重复感叹,忍不住推翻自己的结论:“这殿中的画与外面的壁画一定是由两拨不同的人所作。” “这水晶壁画如此古怪,我们最好警醒些。” 云海川跟在灵秋身后,同样心有余悸,手上凝出了一道符咒,做出随时防御的姿态。 她话音刚落,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云海川心头一跳,只听“咔嚓”一声,脚下又踩碎了什么东西。 她移开靴子,只见水晶地面上躺着的长条状物体呈现出半碎的姿态,完整的那部分微微泛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与坑洼,段段拼接,缝隙清晰可见,依稀瞧得出往日的形态——像极了某种动物的断肢。 心头忽的漫上一股寒意,云海川移开目光,走到灵秋身侧,只见她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凌姑娘,怎么了?” 她一面问着,一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身体便瞬间僵硬在原地。 一股战栗如同电流般极速窜过脊椎,连带着呼吸猛地滞涩住。 远处,透明的水晶长廊上,越来越密集的白色物体延伸蔓延,直至望不到尽头的终点。 横七竖八重叠着的骨架以某种狰狞的形态躺倒在透明的水晶上。密密麻麻的尸体被四面镜面反射,绵延不绝。 犹如一个规模巨大,望不见尽头的殉葬冢。排山倒海的白骨堆叠成这处诡谲的人间炼狱,鬼魅般响声在耳边游荡,像是某种生物急促啃食发出的咀嚼声。 云海川想起方才这一路上所见之物,想到自己踩碎的那个东西,心头恶寒猛袭,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出声。 几乎同时,二人身后的薛成昭和云靖也看到了这幅恐怖的场景。 薛成昭当场腿软,连连后退几步,瘫坐在地上,云靖则面色发白,快步行至灵秋身侧。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过了片刻,手背一热,竟是她试图拿过凝霜。 云靖乖顺地将剑递过去,只见灵秋迅速提起凝霜,向着那成堆的白骨走去。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面色担忧,似想阻拦。 “别怕。” 灵秋盯着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角衣袍,轻吐出两个字。 云靖迈步跟上她。 灵秋驱使着剑气,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硬。 她以一种极其利落的姿态,掀开累累的白骨,不顾碎屑四溅,似在急切搜寻着什么东西,剑气所经之处,枯骨立成缥缈飞灰。 云靖看着她越发僵硬的脸色,忍不住伸手轻轻拽她。 “我没事。” 灵秋按住他的手臂,剑却一刻也愿不停。 终于,她像发现什么般,眼睛一亮,收了剑,转向另一侧,继续动作。 云靖跟着看过去,只见数层白骨下,一具形状扭曲的骨架赫然露出真容。 与常人不同,这具骨架虽四肢健全,牙齿却又尖又利,骨骼呈现诡异的凸起状态,形如野兽。 他骤然想到方才在水晶壁画上的所见,心头一惊,接着又见不远处的灵秋猛地抬头。 二人对视,他看见她从累累白骨中挑起一个闪着银光的长条——那是属于剑修的本命剑,一把断剑。 云靖瞳孔猛地一缩,继而听见她的声音:“阳华境外因浓雾遇难的修士和过去参与试炼丧命的人,可曾找见过尸体?” 阳华仙会的事他自幼时便听父母反复讲述,记得清楚——比擂台对战更凶险的是秘境试炼,不少修士都在这关丧命。 除此之外,作为阳华境的护境结界,即便是最有经验的修士也极容易在这江雾中迷失方向,撞上峭壁,坠入江底。 云靖记得分明,父亲说,这些人或迷失在浓雾中或命丧于秘境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唯有门派中链接性命的长生灯灭,方才终于得以确认死讯,树碑立冢。 “并未。” 他艰涩地开口,说出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想:“难道说,这些人……方才的那些画,都是……真的!?” 纵使云靖再能忍,此刻也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恶寒,面露惊色。 灵秋闻言只将那断剑一扔,干脆地拽住他的胳膊,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试炼。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第29章 探境风云险象环生(2) 说着, 她便顺手去拉一旁还没缓过劲儿的云海川。 云靖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去扶瘫坐在地上的薛成昭。 他刚刚将薛成昭拉起半个身子,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咔哒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靠越近, 几乎完全覆盖了耳边叮铃作响的水晶声。 咔哒……咔哒…… 像有某种动物在地上爬行, 速度飞快, 节奏混乱,骨头和地面撞击, 带起近似疯癫的狂热。 一声尖锐的嚎叫传来,语调模糊,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人下意识后退, 灵秋快步一跃,提着凝霜挡在了最前面。 啪!!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8节 眨眼间,远处, 成群的獠牙异人破壁而出,飞扑逼近。 这些“人”四肢伏地,形容诡异,爬行姿态如同蜘蛛般灵动, 又似古猿般诡谲,面容各有不同,五官却都被由内自外疯长皮肉的獠牙刺破扭曲, 皮肉绞颤成令人作呕的惨状,显得既暴虐又荒诞,几乎看不出原貌。 他们的衣衫被变异凸起的骨骼戳破, 动作扭曲而迅速,口中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嘶嘶”声,尖利仿若钢针, 直刺向几人,带着扭曲的锋芒,似要将耳膜穿破。 亲眼看到活体的震撼远超过骨架。一想到这些“人”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修士所变,云靖只觉心头惊恶阵阵。 约莫数十只异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薛成昭吓得几近晕死,云海川亦面色惨白,下意识抽出了袖中的符篆。 说是迟,那是快。转眼间,形成合围之势的异人们发狂般扑向四人,灵秋反应迅速,劈手提剑飞砍,锐利的剑气逐个击中异人,搅得那有节奏的“嘶嘶”声破碎不堪。 她一边出剑,一边冲着剩下三个人大喝:“愣着干什么,出手啊!” 说着将手中凝霜飞抛给云靖,自己驱动了剑气。 云靖迅速提剑将云海川和薛成昭挡在身后。 他和灵秋背对彼此,很快,四周的异人便被两人的剑气掀飞至数丈之外。 四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然而好景不长,不过眨眼之间,被打退的异人在地上挣扎几下,竟像没丝毫受过伤般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它们的身上分明满是血迹,却没有半分吃痛迟疑,很快便将断肢重新整理在一起,扭曲的面容愈发狂热,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诡谲的火焰,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云海川飞快甩出手中的符咒,金光阵阵,击落一片异人。 薛成昭也终于稍稍缓过神来,调动气息,接连抛出一道又一道诀。 四个人围成一圈,抵挡着异人的进攻,被击中的异人倒了一片又一片,很快又再次站起来。他们口中的“嘶嘶”声犹如某种集结的号角。 远处,又有更多的异人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场战斗仿佛看不到尽头。 混乱中,薛成昭用尽全身力气,拼命调动着体内灵力,正欲使出致命一击,瞳孔却猝然放大,手上的动作也紧跟着顿在半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异人扑向自己,灵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迅速抛来一道锋利的剑气,不料却被薛成昭用尽全力生生抵挡回去。 灵力相撞爆发出的巨大对冲猛地撞向周围,打散了四人原本整齐的队形。 灵秋在地上滚了两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怒从心起,一手甩开数道诀,噼里啪啦地将若干异人炸成飞灰,直向薛成昭扑去。 然而她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薛成昭连滚带爬地冲向一只异人,嘴里大喊着:“闻人表姐!” 一时间,剩下的三人都愣在当场。 那异人身上的衣物虽破,却不显旧,散乱的鬓间摇摇欲坠地吊着一支朱钗,腰间挂着一只兰花纹样的玉牌,其上用娟秀小楷写着“闻人”二字。 正是闻人双双不假! 云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剑——上面还残留着死去异人的气息。 薛成昭飞奔向闻人双双,对方嘴里接连发出有节奏的“嘶嘶”声,张牙舞爪,冲他露出尖利的獠牙。 与此同时,更多的异人从四面八方扑来。云靖和云海川却像石化般呆立在原地,迟迟无法再出手。 打是打不完了。 灵秋身形一顿,猛地将剑插入地下,口中念念有词,顷刻结出一方巨大的法阵。 符文交错,数百道剑影赫然出现在阵中,随她的动作飞射向四面八方。 水晶长廊颤动起来,薛成昭朝闻人双双伸出手,想唤醒她的神志,身下突然裂出一条狰狞的缝隙。 紧跟着,灵秋自身后生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御剑飞至空中。 “闻人表姐!”薛成昭一阵惊呼。 身下的水晶长廊整个断裂,无数异人和白骨顷刻消失在深渊里。一片混乱中,云海川站在云靖的剑上,操纵符篆,将闻人双双吊在半空。 她连连甩出数道咒语,暴躁的闻人双双终于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长廊被毁坏殆尽,半个水晶宫开始摇摇欲坠,云靖和灵秋在漫天破碎的水晶碎片中御剑穿梭。 淡黄色的月亮近在眼前,眼看就要彻底逃出宫殿,突然,天空开始倾斜倒转,月亮化作一道淡青色的裂缝。 头顶,一根巨大的横梁猛砸下来。 砰—— 一声巨响,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该死,今日可真是见鬼了。 灵秋从废墟中支起身子,两眼一抹黑。 心脏怦怦直跳,胸腔爆裂般难受,她忙取出腰间的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蓦地跃出,耳边同时传来云靖的声音:“你在哪儿?” 晕眩夹带着剧烈的耳鸣,她盯着那羸弱的火苗看了好一阵才终于勉强找回声音。 那头的询问早已带上几分焦灼的急切。 灵秋凝神道:“我没事。” 她气息飘忽,云靖立即有所察觉:“你怎么了?可有受伤?” “并未。” 灵秋起身,举着火折子环视一眼,只见断壁残垣正好堆砌出这一方闭塞天地。一片凌乱碎晶中间,赫然倒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薛成昭。 她朝薛成昭走过去,一面向云靖道:“只是此处无光,我同姓薛的在一起,你和云姑娘想必落到一处去了。” “是,云姑娘和闻人双双都在这儿。”云靖抬头看了眼残垣缝隙中的浅黄,“我们这儿正好能看得见月亮,有光。” 他对灵秋说:“你待在原处别动,让薛成昭点上明符,我们立刻就来找你们。” “恐怕不行。” 灵秋半蹲在薛成昭身前,伸手在他脸上噼啪拍了两下,见他毫无苏醒的征兆,想了一瞬,顺手挥出剑气,刷刷往他手臂上划了几道口子。 剧痛刺激得昏迷中的薛成昭眉心一皱。 见薛成昭有悠悠疼醒之象,灵秋施法替他止了血,接着对云靖道:“你们所在的地方有光,想必靠近出口,我想办法辟开一条路,沿着光走,不出多时便能汇合。若是干等在原地,这么大一座废墟,你们从外面找进来,漫无目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并非漫无目的。”云靖的声音柔柔传来,带着些许缱绻的意味。 随他说话,灵秋低头,只见手腕上,一条细细的光带骤然浮现,像一道细小的符文,安静地贴合住皮肤。 “无论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光带轻轻一震,仿佛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灵秋动了动手腕:“那我也不要等在原地,我们同时向对方靠近,不是更快吗?” 对面怔了怔,声音软软的:“好啊,我们同时朝对方走,你……” 话突然被人插断。 “闻人……表姐?” 薛成昭从地上坐起来,揉着脑袋,眼神迷蒙地瞧着灵秋,眼前仿佛还飘着方才水晶长廊坍塌前的画面。 “先不同你说了。” 灵秋将手上的火折子举得离薛成昭近了些,动作一大,那本就如风中残烛般可怜的光源几乎快要消失殆尽。 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她心头烦闷,顺手掐断了同音咒。 耳后金印紧跟着开始发烫。 “凌姑娘?” 少顷,薛成昭从迷茫中恢复神智,惊讶地看着灵秋,疑惑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灵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得薛成昭伤口吃痛,猛吸一口凉气。 她胸口剧烈起伏,急道:“快燃明符!” 薛成昭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察看自己手臂为何疼痛异常,立即掏出符篆。 烈焰自他手中迸开,薛成昭这才发现,灵秋额间布满了密密的细汗,整个人几近脱力,狼狈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宫殿坍塌,我们暂时被困在这儿,其他人在另一边,我们现在去找他们汇合。” 她大口喘息,简单解释了目前的状况,薛成昭心中顿时涌上千般困惑。 他看了看手中的明符,又盯着灵秋手上燃尽的火折子瞧了半晌,不由发问:“先前我便想了一路,凌姑娘修为高超,为何一直依靠他人燃火照明?” 而且还随身带着寻常人家才用的火折子。 说着,他吃痛地捞起衣袖,只见细皮嫩肉的胳膊上赫然多出好几道新伤,叫人施了法刚刚止住血的模样。 薛成昭瞳孔放大,当即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灵秋道:“我天生怕黑,使不出烛火一类的术法。” 她不避讳,也没法避讳。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正拼命往胳膊上吹气的薛成昭呆呆停下动作,好奇地凑近几分。 灵秋瞪他一眼,伸手拭了拭额间,示意他举着明符往前走,自个儿提了剑气,仔细找着下手辟路的地方。 修道之人向来忌讳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尤其在阳华仙会上,各家修士更恨不能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捂得紧紧的。 薛成昭没想到灵秋竟然如此轻易便将自己的私密之事脱口而出,惊讶极了,连手臂上的伤也顾不上。 剑气低吟一声,如针刺布帛,带起一片水晶碎屑。 两人往前进了一步,灵秋回头看薛成昭一眼,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全天下拢共三个,希望薛公子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 薛成昭被她瞧得有些局促,慌乱散了袖子,单手抖了抖,整理一番,轻咳一声:“这伤……想必是凌姑娘替我处理的吧?” 灵秋缓缓垂眸往他手臂处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轻点了点头:“没错。” 看来凌姑娘其实并没那么讨厌自己! 薛成昭立即做出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手上的明符跟着衣袍卷下去,灵秋忙甩出一道咒将人粗暴地掰回来。 “多、多谢凌姑娘。” 薛成昭被她这么一点,没有半分不悦,倒十分惦念她方才的话,接着问道:“凌姑娘说世间有三人知道此事,不知除了你我,还有谁?” 话音刚落,耳后金印的温度又高了几分。 灵秋受不了,解开禁锢,云靖的声音立刻灌入耳膜,带着十分的恼意。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39节 他的质问如连珠炮般轰来,灵秋皱眉听着,末了,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才回复说这边一切正常,又让云靖转告云海川薛成昭的状况。 做完这些,云靖恨恨威胁她不许再掐断同音咒。 “要是再这样,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边,让你再也找不到!” 他扬言每隔片刻就要出声询问状况。 灵秋默默翻了个白眼,也没再去管同音咒。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薛成昭见她不答,自顾自猜测道:“莫不是大师兄?” “是他。” 灵秋敷衍地点了点头。 “什么是我?” 那头,云靖听到薛成昭的声音,刚平息的语气又含上三分不豫:“你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怕黑使不出火之类的旧事。” “你连这种事也告诉他?”那头,云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二人已经相熟到了这种地步。” “不熟。”灵秋被他话中莫名的情绪刺了一下,说出了声:“我的事,我想告诉谁便告诉谁。你要是实在找不到话说,不如闭嘴。” 言罢,她不管云靖的反应,再度掐断了同音咒。 这厢,薛成昭听她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禁惊愕道:“凌姑娘可是在同我大师兄交谈?这隔空相谈,不用传音符,是如何做到的?” “同音咒。” 灵秋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太有耐心了,竟生同薛成昭说出如此多的废话。 除了眼前的明符,再不见半点光源。越想越觉得烦,她只管驱动剑气,哐哐凿着面前的路。 “同音咒!?” 薛成昭又惊了。 这同音咒又称千里同音咒,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咒术,两两成对,用于传递信息。与寻常的传音符不同,高阶的同音咒除了传音,甚至能使成咒双方达到共感。 同音咒极其罕见,唯有关系极其亲密的人才会彼此合契,种下此咒。 薛成昭看着少女的侧影,心头一动,张了张嘴,只问道:“凌姑娘……同我大师兄的关系很好吗?” 灵秋的动作因他这句话顿了一顿,剑气在巨大的水晶石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投下一层阴影。 有趣的是,这是灵秋生平头一回被人问及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在这之前从没有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思绪在沉静中流转,灵秋想,她待云靖似乎的确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她却又说不出来。 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淡薄,唯一称得上亲密的也只有像逍遥派众人那样彼此爱护的同门。 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仆人吧。 云靖做事尽心,灵秋也算满意。 主仆间的情分总要比他人多上几分,虽然也只是几分而已。 情感总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作为载体。 只是有时候,他有点太不听话了,以至于她常常没那么顺心。 或许是因为二人还不太熟的缘故。 灵秋的眉心微蹙又渐渐舒展,半晌,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与他不熟。” “我同她从小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头,云靖听到云海川的问题,皱着眉将注意力从被掐断的同音咒上暂时移开。 “所以云公子才会知道凌姑娘怕黑么?” 云海川检查过闻人双双四周的禁制,拿过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 到底是少年人,方才的惊险余味一过,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 她存着闲话的心思,云靖闻言却顿时生出三分警惕,反问道:“谁跟你说她怕黑的?” 见他一脸故作镇静,云海川笑起来,解释道:“落入这石窟时,我一个人在地上晕了好久,迷糊间注意到云公子一边唤凌姑娘的名字,一边拉阿昭的手,嘴里还说着安慰的话。 “后来你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光,看凌姑娘当时的反应,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云靖垂下眼睑,碎发自额前滑落,显得有些凌乱。片刻,他抬起头,看着云海川,语气带了低涩的哑:“这件事,我希望云姑娘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是属于他和凌秋两个人的秘密。 曾是。 至少在一刻钟前依旧是。 “说起来,你我还是本家呢。”云海川笑,“这个忙我帮了。” 她递来酒壶。云靖摆了摆手,没接。 耳边仍是长久漫漫的沉默,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剑柄,终于停下试图驱动同音咒的动作。 ----------------------- 作者有话说:下章又是战斗场面啦!我写写写写写写!快快写到第一个世界线收束……俺的主线冲啊! 第30章 探境风云险象环生(3) 哗啦—— 碎晶四溅, 断梁从中心断裂。眼前被明符照出的影子突然虚晃了一下,灵秋回头,只见薛成昭站在不远处,低低垂着头。 “你在搞什么?” 她不耐地质问。 一向狗腿的薛成昭却没反应。 周围水晶被剑气劈裂, 碎屑顺着倾斜的地势滚落, 溅在他的身上。 薛成昭一动不动。 咔……哒……咔哒……咔哒—— 什么声音? 灵秋皱眉, 犹豫着往前迈出一步。 咔哒……咔哒……咔哒—— 像折断了枯枝。 浓密的黑发半遮住眼前人的面孔,再走近些, 隐约看到他的嘴角正在一点点缓慢地扬起。 某种腐烂的气息从薛成昭身上弥散开来,在灵秋的注视下,他轻轻抬起手, 伸向明符。 刷! 电光石火间,灵秋闪身上前,劈手夺过那道发光的符篆, 稳稳落三尺之外。 薛成昭猛地抬头,一双眼睛漆黑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弧度越发上扬, 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皮肤,露出里面潜伏的虫蜕。 眨眼间,他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飞速扑过来! 指甲划破空气, 发出尖锐的嘶鸣。宽袍大袖,符篆鱼贯而出,密密麻麻的符文蠕动着, 仿若活物。 幽暗的黑火破空燃出,一股强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顿时侵袭了每寸毛孔,灵秋侧身急退, 黑焰擦着她的左肩飞过,打在背后的水晶壁上,顷刻扬起崩裂的尘灰。 她直直盯着失去理智的薛成昭,眸中寒光闪闪,冷静得骇人。 手中明符嗤嗤作响,发出力竭的哀叹,燃烧的烈火照亮她眼中的寒芒。 符咒再次攻来的瞬间,没有一丝犹豫,灵秋在残缺的水晶壁上一瞪,折身一跃,如一柄出鞘的刀锋,飞射向薛成昭后颈。 活虫般纠缠蠕动的符文擦过她耳际,附着上一缕青丝,疯狂蚕食。 灵秋剑气一挥,刷刷斩断。黑发披散,她照着薛成昭猛击。 咚—— 耳边传来骨肉撞地的沉闷声响,与此同时,手中仅剩的光明燃到尽头,猝然熄灭。 灵秋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周遭空气突然凝结成块,沉重地积压向她。鼻尖黏腻的腥臭像是被污浊的水浸泡入侵,泛出令人作呕的血腥。 几乎立刻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只剩下胸腔中疯狂鼓噪的心跳。 砰——砰——砰—— 一下下,仿佛要把肋骨撞断。 汗水从额角淌下,湿冷冰凉的感觉在触及某处滚烫时骤然消退。耳后金印执拗地发烫,在暗无天日的废墟里闪出微弱的光。 灵秋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上的光带,空气越来越稀薄,世界只剩下无限堆叠的黑暗与绝望。 她伸出手,第一次试探着轻轻拉了拉空中的同心结。 光带蜿蜒着,通向废墟,通向目之不能及的地方。 叮铃铃—— 晃动着,发出遥远而清脆的铃音。 “……云靖?” 她终于打开同音咒,小声呼唤那端人的名字。 回应她的只有凝霜剑划破空气的锐响,和某种杂乱而沉重的喘息。 灵秋猛地看向倒地的薛成昭,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又来? 指尖明符已成灰烬,她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腔漫开。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0节 灵秋站起来,颤抖着,不忘随手带上昏迷的薛成昭。 眼前景象糊成一片,长睫倾覆,亮晶晶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灵秋死死盯着蜿蜒的光带。 叮铃铃——叮铃铃—— 黑暗的潮水淹没了世界,光带在虚空中游曳,每一次摇曳都溅起点点微光,像桂月时节天穹深处垂落的一缕银河,揉碎夜色,以世间最细腻的丝线织就。 晃动的铃音在黑暗中荡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光明的、灵动的,宛如黑暗心脏上缠绕着的唯一一条光脉。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一点点清晰,一步步分明。 浅黄色的月亮出现在废墟上空,滂沱的气浪迎面扑来,灵秋把肩上的薛成昭随手一扔,飞身上前。 轰然一声震响,翻滚的尘埃间,她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术法交击,符文与剑光撕裂空气,腐味如同鬼魅在狭窄的空间内缠绕。 云海川身畔黑烟缭绕,眼中布满血丝,扭曲着,如数只细虫攀附爬动。血从衣袍上不断浸出,染透了脚下晶莹的碎晶。 咔哒——咔哒—— 骨头断裂。 滋啦——滋啦—— 断骨扭曲。 骨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混响,哪怕伤口深可见骨,她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像一只疯狂的山兽,扑向面前的对手。 灵秋迅速闪身避开云海川的攻击,转头一看,凝霜剑的剑锋已经直冲她而去。 她瞳孔猛缩,飞冲上前,一把握住凝霜剑柄。 锋利的剑尖停在离云海川眉心不足半寸的地方。 下一瞬,黑色的烈焰便朝她冲来。 灵秋手持凝霜飞跃而起,一掌劈在云海川后颈,将她打晕在地。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转眼间,一道黑影便飞扑上前,手中凝霜同时发出一声嘶鸣,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破风声刺耳,天地突然暗了一瞬。 森冷的杀意直冲向灵秋。眼前,云靖手持凝霜,剑尖离她咽喉不过半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两人之间,迤逦的光带轻轻摇晃,带起阵阵飘扬的铃响,如风声呢喃低语。 灵秋清晰看到他眼底疯狂交错的黑纹,像无数细虫撕咬着灵魂。 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向他的小腹——衣袍完好,不曾剖裂。 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便是愤怒。 心里像压着一团乱糟糟的火,烧得她眼眶发颤。 又是这样。 万丈崖下的情景历历在目。 为什么总是这样! 灵秋死死盯着云靖的眼睛,没有后退半步,反而一步步,慢慢地朝着凝霜剑的剑锋走了过去。 长剑剧烈颤抖着,千里同心绳晃动,带起铃音汹涌,不断敲打着耳膜。 一寸寸,只一步,剑尖就要划破血肉。 不知是因为赌气还是别的,灵秋几乎执着地认定面前的少年伤不了她。 云靖突然一颤,像被无数细小的线缠住,痛苦地绷紧了身体。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凝霜抖得几乎难以握住,随她步步走近,他咬紧牙关,颤抖着步步后退。 痛苦仿若凌迟,鲜血顺着剑柄流坠,在地上砸出爆裂的花纹。云靖的指尖深深扣进掌心,连骨节都泛白。眼底深处,那一丝被痛苦碾碎的清明始终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不能。不能。 像是胜券在握的折磨,每走一步,耳边的铃音就欢快一分。 灵秋眼见他步步退后,拼命抵抗着蛊虫的控制,眼中那一点点深埋的清明如暴风中的火烛,微弱却固执地闪烁。 长发散落,微湿,剑眉星目,眼尾因忍耐泛出潮红。 那是一种脆弱又坚定,破碎又炽烈的美。 做得很好。 灵秋着迷地凝望这张狼狈得近乎凄美的脸,一步步,终于逼得他毫无退路。 背脊抵靠在冰冷的水晶壁上,云靖眼底晃动出痛苦与挣扎。他颤抖着,一点点放下凝霜剑。 头顶月光忽然亮了几分。 下一瞬,长剑毫无预兆地抬起,冲向面前的姑娘。 在即将刺中灵秋的那刻,云靖猛地反转剑锋,将凝霜剑狠狠没入了自己的小腹。 噗嗤—— 鲜血炸开,仿佛用尽力气,最后一丝清明也彻底消失在他脸上。 凝霜顺着皮肉剖开,灵秋心头一震,几乎本能地倾身上前,徒手握住剑锋。 淋漓的血从她手心涌出,滴落在云靖的伤口上,几乎同时,灵秋扣住他的手腕,将凝霜剑夺过,飞扔向一边。 鲜血随迅疾的动作飞溅到云靖脸上,落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瞬间,他身形一顿,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生生拽住,僵硬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像溺水的人突然挣扎出水面。 落到灵秋手上的除了温和的修复灵力,还有某种滚烫的液体。 她以为是血,惊愕地低头,见到的却是一滩透明的水色。于是再度惊愕地抬头,只见面前的人低着头,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残破城墙。 血污顺着脸颊滑落,随之而下的还有晶莹的泪珠。 灵秋内心大震,整个人都揪起来,呆滞地跪在原地任他为自己疗伤,既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恢复理智,更不知道他突然哭起来的原因。 头顶的月亮从浅黄变成深黄,明晃晃地照得人心里发慌。 两人手还握在一起,确切地来说,是她还死死反扣着他的手腕。 灵秋慢慢放开云靖,在记忆中反复搜刮,终于,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手背上,是更剧烈的颤抖和更沉默的哭泣。 没用。 灵秋咬下嘴唇,心下一动,终于倾身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怀中人猛地一震,随即像彻底崩溃般,扣紧了她。 一声极轻极哑的嘤咛从他喉间溢出,紧接着,再也抑制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云靖把脸埋在她的肩颈间,指尖扣着她的后背,力气一开始大得像要把她按进骨血,后来又猛地松开,像生怕她窒息。 肩上浸湿一片,有些难受。灵秋伸手拍拍他的背,像从前安慰兰翘一样安慰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哭了,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被控制,又伤了你……对不起……都怪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颤抖得厉害,像碎晶哽在喉咙里,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自责与痛苦。 灵秋感觉到他在发抖,呼吸里血与泪混在一起的味道莫名让人鼻尖发酸。 她拼命眨了眨眼睛,驱散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低声道:“没关系啊,你怎么会伤得了我,方才是我自己去握剑的。” 而且……似乎正是因为她被剑划伤,他才会忽然恢复理智。 云靖还抱着她,一边哭一边固执地道着歉,血腥缠绕中,某个被压在心底的念头突然像针一样狠狠刺破了灵秋混沌的思绪。 都怪他的眼泪,居然让她忘了这件事! 灵秋猛地松开手,推开怀中的人。 云靖一时怔在原地,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红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怀中余温还未散去,心却猛地空了一半,可是下一瞬,灵秋忽然毫无预兆地捧起他的脸。 云靖呆呆地看着她,眼睫扑闪,整个人轻轻颤抖着,紧紧攥住了衣袍,抿住嘴唇。 灵秋俯下身,额头几乎贴着他,呼吸急促,眼中闪着急切的光。 “没错,就是这样!” 她一笑,整个世界都明亮。 云靖忍不住跟着痴痴弯起唇角,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光。 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灵秋立刻撤开身体,转身跑向一边。 刚刚愈合的手心又被划开,她走到薛成昭和云海川身边,挨个往他们的七窍五官滴血。 长长的光带跨越了整座废墟,一头一尾,将两人连在一起。 手腕上是漂亮闪光的同心结。 皱皱的裙摆在破碎的空气中扬起,云靖跪坐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眼中一点点浮起湿润而炽热的光芒。 有道法术他学了很久,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 作者有话说:感情线要和剧情线齐头并进! 以及是的,男主实在是个哭包 第31章 探境风云险象环生(4)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1节 “人有七窍, 各司其职,护持身心,抵御外邪。” 裙摆忽然动了一下,灵秋低头一瞥, 只见裙子上原本难看的褶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眼看向面前施法的少年, 露出一个笑容:“你倒很自觉嘛。” 说着, 上前几步在他身前站定,捧起他的脸。 冰凉的触感惹得云靖瞳孔倏地一颤, 黑色瞳仁扩散成柔和的光晕。 鲜红的血珠沿指尖滑落,带着微小的刺痛,准确无误地滴入五官之中。 随血落入, 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在体内悄然升起,每一处窍穴都被唤醒,筑起一道森严的防线, 抵抗外力的入侵。 月光明亮,耳边传来水晶撞击的叮铃声,最终也只在体表激起微末的涟漪,再也无法撼动心神。 云靖顺从地任由灵秋动作, 在最后一滴血落入眼中时,终于忍不住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体内的感觉做不了假,他垂眸, 将灵力丝丝融入她划破的掌心,声音藏着几分探究:“你的血为何会有这样的功效?” “自然是因为本姑娘修为高强,意志坚定。”灵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瞥一眼他受伤的腹部,“这点灵力还是留给你自己疗伤吧。” “我没事的!”云靖忙拉住她的裙角。 “你做什么?” 灵秋皱眉。 云靖低低垂着头,声音也软下来, 带着一点讨好似的委屈:“你的头发散了,让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修长的手指轻轻拽着她的裙角,指节绷得发白,像生怕她抽身而走,小心翼翼地缠绕。 现在是梳头的时候吗? 灵秋瞥他一眼,本想拒绝,却被那双还残留着泪光的眼睛绊住。 云靖趁机往前一步,眼睛里点点隐忍的期待与急不可耐的亮光被他努力隐藏起来,做出一副全然听她吩咐的老实模样。 他试探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吗?” 灵秋无声地看着他。 水光潋滟、澄澈缠绵的是眼睛。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或许总有一天,她要亲手剜了这双该死的眼睛才行。 她这么想着,板着脸走到他身前。 云靖露出一个温怯的笑容,从境中变出一把玉梳。 梳齿拂过发丝的声音细微而温柔,他的动作极轻,却再看不出生疏的感觉,仿佛暗自练习了无数次。 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发白,像是隐隐压制这某种汹涌的心绪,云靖慢慢地梳着头发,动作仔细得像在编织某种无形的网。 一缕缕黑发从他指缝滑过,柔软得令人心颤。云靖忍不住凑近一些——淡淡的残香,是桂花油的味道。 灵秋只当他在认真服侍自己,呼吸交叠的距离,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偏偏身后人温软的指腹总是有意无意地擦过耳廓,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很不舒服。 察觉到她的不耐,云靖轻声安抚:“……别动。” 得寸进尺。 灵秋正想发火,却忽然嗅到一股甜蜜的花香。 身后人突然递来一只点心盒子,动作极快,像小狗叼着骨头讨饶,声音也软得一塌糊涂。 打开一看,偏偏是她最爱的桂花糕。 云靖做的桂花糕在整个人间也是独一份。 灵秋拿起糕点咬了一口,身后少年眼底飞速掠过一抹得意,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好吃吗?”他声音含笑,话音未落又贴得近了些,呼吸拂在她颈侧,带起薄薄的热意。 “还、还行吧。”灵秋眨眨眼,只管品尝眼前美味,倒不是很在意他的动作,像某种下意识的信任。 云靖握着玉梳,指尖在她发梢停留片刻,没再往下。 他的眸子很黑,藏着密密暗涌的情绪,声音依旧是清越乖巧的,语气像是随口闲聊:“你知道吗,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为你梳发。” “那是自然。”灵秋咬下一口桂花糕,“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梳发啊。” “不一样。”云靖垂下眼,“你已经有我了,以后就不能再让他人替你梳发。” 不能?应该是不必才对吧。 灵秋没有在意,敷衍地点点头,随即又道:“我师姐也不行吗?” 云靖没有成为她的仆人之前,好看的发髻都是师姐替她梳的,师姐喜欢替她梳发,她也乐意把自己交给她打理。 “……可以。”云靖抿唇,“我的意思是其他人,其他男子。” 黑发滑过掌心,他的动作比先前还要轻柔,极尽耐心:“除了我,不能让其他男子碰到你的头发。” 空气突然有些发冷,灵秋停下吞咽桂花糕的动作,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感受。 她下意识将这感受强压下去,不放在心上。云靖却突然绕到她身前,蹲下凑近,柔声道:“世上男子多为粗笨之辈,只会把你这么漂亮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我比他们厉害多了。所以选我还是选其他人,不言而喻,对吗?” 灵秋一怔,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下意识想后退。 嘴角突然落下温热的触感,眼前少年笑着俯身,指腹轻轻擦过那一点桂花糕的碎屑,动作轻柔,一触即分。 好软。 灵秋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也没来得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点心盒子往他怀中一扔,速速站起来,连连退了好几步。 脑子一团浆糊,就在这一瞬,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地面猛颤,细碎的尘土从废墟裂缝间簌簌滚落。 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息破空而来,与之同往的还有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咔哒……咔哒…… 骨节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尖锐的爪钩刮过水晶石壁,仿佛有什么生物正在迅速逼近。 头顶黄月毫无预兆地闭合消失,天地无光,同时,黑暗中一双双猩红的眸子破空而出,直朝两人扑来。 狭窄的空间被猩红的光点填满,两两成对,散发出阴冷的寒光。 几乎想也没想,云靖立即拈出两道护体咒飞射向远处倒地的云海川和薛成昭。 一瞬迟疑,黑暗中的异兽们已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朝他扑来。 凝霜剑横飞出去,挡在主人面前,然而很快,凌厉的剑光一点点缩短,直至彻底湮灭在黑暗中。 云靖握上剑柄,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团滑腻的柔软。 诡异蠕动的感觉顺着掌心窜上手臂,他惊愕地低下头,借着四周凶兽眼底散出的红光,只见成千上万条青黑细小的虫子将凝霜剑整个缠绕包裹,此刻正顺着他的手,窜上手臂,每一只足有半截小指大。 尖细的足爪咔哒咔哒地挠着掌心,云靖把剑一松,转眼间,一道冰蓝色的剑光飞击向他,四周红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大半。 灵秋割开小臂,鲜血飞洒在虚空中,落到他周围,那些虫子就像被火灼烧般迅速扭曲干瘪,无力地掉下去。 借着红光,灵秋猛一甩手,虫群四散飞溅,像爆开的黑色雨点砸落在地,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同时,她驱动剑气,毫不留情地飞斩向四周的异兽,面不改色地屠杀着这些异化的修士。 红光一对对熄灭,灵秋胸口压抑的闷痛愈发清晰。忽然,一只手猛地扣上她的手腕,一束明光猛地照亮此间天地,打在眼前成群的异兽身上,照出裸露的骨骼、令人作呕扭曲形态、狂热失智的眼神、褴褛的衣物,以及腰间各色不同的、代表宗门身份的玉牌。 “不要杀!”云靖声音低哑,“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修士!” 脚边累累,是死去人的躯体。 狰狞的面容上,大大圆睁的眼睛,诉说着死不瞑目的不甘与遗憾。 灵秋用力甩开他,怒道:“他们被蛊虫寄生,已经失去理智了!” 说着,她劈手斩向四周异兽,未料剑光闪动,竟是云靖驱使着凝霜挡在她的剑下。 “不是的!”他皱眉道:“这些人还活着,只要将他们带出去,一定能找到取出蛊虫的方法。” 刷—— 云靖手中闪出七彩流光,转眼间,整座废墟上空,一道密布的罗网徐徐展开。 流光落到四周异兽身上,一点点密织成游动的符咒,云靖驱动凝霜剑,将带着杀气的剑意用力斩碎,接着转身,调动全身灵力念诀,驱动着法阵。 狂风猎猎,他站在废墟中央,眉头紧锁,指间微微颤抖。 受伤的小腹汩汩涌出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袍,掌心灵力翻涌,像挣脱束缚的洪流,不要命地向四周奔涌。 周遭异兽疯狂挣扎着,尖利的嚎叫划破长空,一道道细碎的符文像锁,一点点封死限制它们的动作。 流光映照他的脸色,面容苍白。淋漓的冷汗顺着额角坠下,血脉在腕间跳动,仿佛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饶是如此,云靖依旧死扣住法印,不曾松动半分。 血脉之力像是快要消耗殆尽,灵秋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疯了!?” 她快步上前扣住云靖的手腕,怒火如潮水涌上心头,压也压不住。 “——定!” 刹那间,流光停驻,无数异兽如力竭般卧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云靖被灵秋拽得一个踉跄,猛地向前吐出一口血,却没有倒下,只是强撑着站在原地低头看她,眉眼沉静。 灵秋瞄向他的小腹,几乎气笑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咬着牙,是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你用命来换这些人,很了不起吗!?” 风停了,天地间弥漫着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云靖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给小动物顺毛:“……这么生气,怎么,心疼了?” 语气温柔,像羽毛拂过。 灵秋心中怒气顿时被撩得更旺。 她狠狠瞪他一眼,像是终于忍耐到了极限,眼底的火在极短的一瞬间被彻底压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 “你以为不杀他们就能救他们?”她抬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你看看周围,难道认不出这是血蛊蛊虫?血蛊乃魔族之物,从古至今无方可解。说来奇怪,这阳华境内居然会有魔族的东西,真是……” 她话未说完,云靖早已惊讶地抬起头,与此同时,身后,一道紫色的身影从阴暗处缓缓走出。 男人狂傲的笑声传来,与方才温和畏缩的模样全然不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2节 “阿紫!” 结界内,薛成昭捂着脑袋醒来,愤怒的喊声在天地间炸裂回响。 第32章 雾中见我情地恨天(1) “你个王八蛋!” 薛成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冲出护体结界,扑向阿紫,然后毫无意外地——被他一甩衣袖,掀飞上天, 撞倒在水晶石壁上。 “你……你……你怎么……咳咳!” 他一开口, 整个鼻腔涌入奇异的腥甜, 伸手往脸上一抹,竟是淋漓的血。 薛成昭大惊, 然而电光石火间,面前的阿紫已收拢五指,高举双手, 念动了符诀。 修长的手指弯曲似勾,在空中交错变幻成繁复的印诀,地面隐隐颤动, 紧接着,成千上万条细虫如黑潮般破土而出,爬满四野,朝着几人扑来。 危急时刻, 灵秋飞身上前,以剑气阻挡,云靖同时驱动凝霜飞绕四周, 将远处的云海川和闻人双双携至身后。 他对薛成昭喝道:“看顾好她们!”随即疾步上前,与灵秋并排而立,挥动长剑, 拼命清扫蛊虫。 地上被阵法束缚的异兽发出不安的嚎叫,云靖身上法印晃动,似有突破之势, 灵秋余光瞟过,眉心一蹙,横臂将他向后击出数丈。 她翻身落地,被眼前汹涌的虫潮连连逼退。阿紫见状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地冲她道:“别再挣扎了,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对虎牙,年轻英俊的面孔上显出顽皮的稚气,平添几分鲜活的气息。 可事实上,此人周身寒意汹涌,阴气阵阵侵蚀着人的感受,哪有半点阳间的温度? 灵秋冷道:“死人不去投胎,反倒在这江底虫窝杀人害命。小小蛊虫也敢自称龙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疾言厉色,阿紫却丝毫不怒。 他手指微动,周遭蛊虫便扭动着昂起上半身。 细小的节肢颤动着,仿佛一片片黑色麦浪在风中扭曲摇摆,铺天盖地。 循着地上滴落的血,虫潮向几人狂涌。 云靖一手挡在灵秋身前。 剑光如狂风骤雨,撕开道道血路,然而很快,蛊虫们又疯狂填补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阿紫站在远处,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猎物们徒劳的抵抗,眼光锁定在灵秋身上,笑道:“你这小丫头的血竟然能抵挡我的催眠之术,看来定是哺育龙王之子的绝佳人选。” 他眼中迸出狂热的光:“说不定用你的血养出的蛊,能成为这世间至强的万虫之王。届时,这江底封印便再也拦不住我!”说着,更加急促地催动符咒,驱使蛊虫蜂拥而上。 薛成昭狂撒出无数道符篆,拦在云海川和闻人双双身前,拼命驱赶着蛊虫,手臂都快轮出火星子,急得满头大汗。 百忙中,他用余光瞄一眼旁边的灵秋,只见她站在云靖身侧,紧紧皱眉,一动不动。 薛成昭不禁急道:“你还在发什么呆!赶紧动手啊!” 灵秋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如今它已经闭合变幻成了一条淡青色的细缝,浅淡得几乎无形。 她收回目光,一把握上薛成昭的手臂,眸色清亮:“想让我出手也行,不过你得答应,回去之后将你薛氏一族的余银全都无偿赠我。” 薛成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眼下性命攸关,她居然想趁火打劫!? 薛成昭当即怒道:“你你你!我们如今一同被困在此处,你不出手,一样要一起死在这儿!” 灵秋轻嗤一声,纵身跃出数丈,击飞一众蛊虫,脚踏于水晶废墟上,居高临下道:“我才不会和你们一起死。” 她看向阿紫:“大不了我主动把你们一网打尽,全交给这个石头鬼。你也听到了,我的血效用神奇,说不定主动投诚,他还能饶我些许时日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紫被逗得直乐,停下手上动作,笑道:“说得不错!” 他心情极好地掸掸衣袍,附和灵秋:“先拿你们几个给龙子龙孙们过过嘴瘾,最好的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享用。” “听到了吗?”灵秋看着薛成昭,“要么给钱,要么速死。薛公子贵为世家大族后人,金银财宝唾手可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云靖在一旁听着,早就忍不住皱眉,如今更是忍无可忍。 他径直上前,用身体把薛成昭挡得严严实实,对高处的少女道:“你要金银财宝我给你就是,快下来,莫再与这鬼魅废话。” “你是我的仆人,你的钱财本就是我的东西。”灵秋丝毫不为之所动,“况且周围这么多蛊虫,要救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我拿点报酬怎么了?总不能白白牺牲吧。” 她在空中刷刷几笔,画出一张欠条,扔给薛成昭:“薛公子若答应,即刻签了这欠条,否则可别怪我独善其身了。” “哈哈哈哈,有趣!” 整整五百年,无数修士,从没见过这样的鬼热闹。 阿紫看着灵秋动作,将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薛成昭的反应,只见他面色铁青,活像一根被雷劈焦的瘦甘蔗,僵直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就知道!这个凌秋根本就是看他不顺眼! 薛成昭看着云靖,忍不住道:“大师兄你快说句话啊!” 云靖盯着灵秋,眼中情绪酝酿,又劝了几句,灵秋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看来如今连大师兄都拿她没办法了。 薛成昭气得发狂,心想若有命出去,一定要在众人面前狠狠揭穿她的嘴脸。 他薛氏虽然家道中落,依靠闻人氏才能获得参与阳华仙会的资格,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余银倒有,而且不少。 只是要他被逼着交出去,薛成昭万万做不到! 他打定了主意不应,谁料忽然间,有人握上了他的手臂。 “给她。”云海川睁开眼睛,虚弱地发出声音,“钱财乃身外之物,命……只有一条。” 薛成昭震颤地转过身去,这才第一回清楚看到她身上遍布的伤口。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每回遇险向来是云海川冲在他身前保护,她修为甚高,性情洒脱,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薛成昭内心大震,眼眶一酸,竟忍不住滚下两行清泪。 他忙回握住云海川的手,隐忍哽咽道:“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说着,狠狠扯过空中的欠条,愤怒地签上名字,飞扔向灵秋,吼道:“够了吗!” “勉强吧。”灵秋一笑,转头看向阿紫,“其实你这只鬼长得还不错,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只好送你投胎去了。” 言罢,她旋身一跃,竟是二话不说,一头扎入虫潮。 薛成昭眼见她跃下,发出一声惊呼,只见转瞬间,一道凌厉的剑光划过,目标不是地上直立的黑虫,而是施术者自己的小臂。 嗤嗤嗤—— 皮肉破裂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鲜血顿时狂喷而出,染红了整片天地,所到之处,蛊虫发出尖利的诡叫,卷曲着身体,如被火灼烧般化作黑灰。 血气如狼烟冲天而起,灵秋跃身落至几人身前,手中杀意如潮,挥剑割开骨肉,血珠四溅间,满地蛊虫灰飞烟灭。 阿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怒地瞪大眼睛,看向灵秋的眼神带上诡异的探究。 他指着她,惊讶地连说了好几个“你”,终于忍不住惊呼:“你居然已……”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凝霜剑便带着凌厉的剑风,重重斩向他。 鲜血沿着指尖滴落,染红了地面,带起蛊虫焦化后徐徐上升的黑烟,灵秋面色泛白,脚步一软,云靖急切地冲到她身侧,以凝霜横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将人带入怀中,二话不说,抚上她的伤口,灌注灵力。 “快走!” 二人合力劈开一道空隙,一行人立即飞身向外逃去。 阿紫被剑气掀飞出去,灵体闪烁,似有几分不稳。 他跪在地上,滑行数丈,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好啊,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出去,做梦!” 突然间,眼前漫起大雾,废墟、水晶宫和天上那条淡青色的细缝消失了,满目间只剩下缥缈的轻纱。 幻境? 灵秋立刻反应过来。 她抬起手臂,只见一截白嫩的皮肤,毫发无损。 确是幻境不假。 修行之人破障问心,一旦心有破绽便容易被妖魔利用,身陷幻境。 世人各有自己的迷障,陷入幻境本是常事,对她来说却很不寻常。 或许是因为失去四百年的记忆,又或许是修为和血脉的加持,灵秋对世间的一切幻术自然免疫,当下入幻,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她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想伸手去拉身边人的衣袖,却不料在触到云靖的瞬间,风云诡谲变幻,眼前竟出现一座青山碧水的古朴村落。 鼻尖飘来清浅的花香,淡粉色的花瓣旋转着缓缓坠下,打在她的身上,落了满衣袍。 灵秋伸手去接,惊讶地发现这只手指骨修长,略带青筋,赫然是男子的手。 她摸上自己的脸,下巴处有些扎手,竟是青青的胡茬。 灵秋想化出镜子,身体却像不受控制般,径直抬头,望向头顶如伞撑开的芙蓉花树。 脚边有雨水积蓄而成的小水坑,透过浑浊的水面。 灵秋看到,这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青年,束着高高的马尾,装扮得有些少年气。 青年踮起脚,努力地伸手,像是想采下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芙蓉花。 凡人? 灵秋被迫随他的动作伸长脖子。 呲啦—— 树枝划破了手臂,血珠冒出来,青年吃痛地轻呼一声,却更努力地伸出手。 终于,一朵浅粉色的花落进掌心,他高兴地跃起,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栽倒进身后的水坑里。 好疼! 灵秋忍不住皱眉,心想这人真是笨死了。 那青年摔倒之时还不忘死死护住手上的芙蓉花,见花完好无损,高兴地跃起来,看一眼被弄脏的衣服,像是很纠结一般,转头往村外走去。 他来到一条小溪边,小心地将芙蓉花放好,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3节 灵秋恨不能自戳双目,然而下一秒,清澈的溪水倒映出青年的面容,她心中一震——竟是阿紫! 鬼魅多有执念,执念最易形成幻境。 莫非这是他生前的事? 灵秋继续看下去。 只见不出一会儿,阿紫洗好了被弄脏的衣裳,缩进溪水里,等风把衣服吹干,终于拿起芙蓉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回村子。 像是秋天的清晨,天还薄薄地蒙着薄雾,冷冽的空气吸进鼻腔,带着点泥土和稻谷的清香,田埂上,早起的人已经低头弯腰务起农来。 远远听见几声牛哞,白胡子老人一手牵绳,一手驱赶着挡路的黄狗,路过村口,几位妇人早早搬了板凳坐在树下,手里捻着针线,凑在一起闲谈,絮絮叨叨地笑着。 日头高照,小村里一派生动活络的景象。 阿紫走近,妇人们热情地招呼他。 “真是个俊俏的后生,有这样的相公,阿芙可真有福气!” 灵秋听到她们交头接耳。 眼前分明是凡间,阿紫一只石头精怎么会和凡人混在一起? 不,从头到尾,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确是石头所化的精怪。 一切都是阿紫自说自话,既然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引到水晶宫,那么所谓石头精,也极可能是谎言。 难道他真的是个凡人? 如此一来他又是怎么到阳华境去的? 阿紫朝妇人们点点头,加快步伐朝村里走去,他的心脏砰砰跳着,灵秋能感觉到他的激动,胸口仿佛藏着一只扑翅的小小雀鸟。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她从未体会过。 忽然,远处薄雾外,隐约出现一道曼妙的身影。阿紫一顿,立即飞奔起来,朝着那人跑去。 他真的太开心了,带动灵秋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成何体统? 她赶紧死死抿住嘴唇。 就在这瞬间,阿紫飞扑向那人,一把将她紧紧裹进怀里。 柔软的触感让灵秋瞬间回神。 鼻尖蹭到凉凉的东西,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定睛一瞧——竟然是面粉!? 芙蓉花香幽幽浮动,原来是位女子。 确切来说,是位沾满面粉的女子。 想必这就是方才妇人们口中的阿芙了。 “芙娘,我好想你!” 阿紫毫无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心绪,也不顾面粉沾了满脸,一颗脑袋埋在女子的肩侧不住地轻轻蹭着,搞得灵秋浑身发毛。 天呐,这人怎么跟狗一样。 灵秋心头正犯嘀咕,阿紫便被女子拧着耳朵提到一边。 她这才看清此人的真容。 原来是位明眸皓齿的小娘子。 阿芙一手拿擀面杖,一手揪着阿紫的耳朵,生气地教训道:“说了不让你乱跑,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 嘶——好疼! 灵秋被揪得头皮发麻,正想瞪她,未料阿紫反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芙娘芙娘我错啦!”他从袖子里掏出芙蓉花,献宝似的捧到小娘子跟前,“送给你!” 小娘子一见那花,当即什么气也消了,松了手把头凑过去,笑眯眯道:“替我戴上。” 阿紫便拿着花左瞧瞧,右看看,挑出一个最好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替她装扮。 真是好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啊。 看这女子作村妇装扮,一副揉面干活儿的模样,想必是个凡人。 可听她方才的话又好似另有玄机。 灵秋心下疑虑重重,只见阿紫亲昵地揽过阿芙,两人一道往屋子里去。 “等明日继续启程,等到了北边,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他看着灶台上四不像的面团傻笑,接过阿芙手中的擀面杖。 阿芙却笑不出来,眉间浮上一丝忧虑:“我们这一路上刻意隐藏法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原来这两人都不是凡人。 莫非是两只妖怪? 灵秋正猜测,天光之下,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透过阿紫的眼睛望去,只见阿芙腰侧,摇摇晃晃挂着的竟赫然是修仙之人才有的玉牌! 驱使蛊虫杀害无数修士的阿紫竟然与仙门之人相恋!? ----------------------- 作者有话说:讲故事ing,感谢宝宝们阅读:d 五一快乐!再坚持一下下 第33章 雾中见我情地恨天(2) 灵秋心道:“人妖相交一向为仙门世家所不容, 说不定阿紫死后潜入江底对各路修士大开杀戒的原因正是由爱生恨。这两人现在看起来关系好得不得了,如此这般一起出逃,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私定终身’了。” 看出阿芙的忧虑,阿紫放下手中的活, 转身拥住她。须臾, 突然想到什么般, 眼神一亮,对她道:“芙娘, 你等我一下!” 说罢,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村中老槐树下,清晨的阳光洒在树根上, 照出一座用枯叶杂草堆出的小狗窝。 老黄狗疲倦地卧在草叶堆里,正眯着眼睛打盹,听到动静, 不咸不淡地瞄一眼来人,连姿势也懒得换。 阿紫操着鬼鬼祟祟的步伐跑到狗窝面前,在身上掏来掏去,摸出一小块干巴巴的饼, 一点点掰碎了,客客气气地递到老黄狗嘴边。 “小黄小黄,我们先前可说好了, 如今我娘子整日郁郁寡欢,你可得帮帮我。” 老黄狗低头嗅了嗅他手上的碎饼,伸出粗糙的舌头一一舔干净, 撑起身子从狗窝里走出来。 灵秋这才看见原来这狗身子底下还卧着好几只刚出生的小奶狗。黄的黑的,什么花色都有。 除了最边上那只最花的,小狗崽们全都挤在一起, 紧紧闭着眼睛,睡得很死。 那花狗崽子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滴溜转个没完,在看到阿紫的瞬间,激动得放声大叫起来,表情竟然十分愤怒。 “诶?” 阿紫原本还在犯难,顷刻便被这只大叫的小花吸引了注意,伸手拎着它的后颈,将狗提溜出来。 “干脆就选这只活泼的好了!”阿紫温柔地替小花顺毛,站起来对着老黄狗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多谢小黄,你的大恩大德,我此生定然铭记于心!” 灵秋心情复杂地随着他弯腰。 目送老黄狗躺回狗窝,阿紫抱着小花狗,快步跑回家。 “当当!” 他非常有心地沿路精选几朵野花,将小花狗隆重打扮一番,蒙着阿芙的眼睛,将人领到外面,给她一个惊喜。 说实话,此人的审美真是……一言难尽。 灵秋看着小花狗脑袋上浮夸的花圈,忍不住默默吐槽,没想到阿芙却十分捧场。 她尖叫一声,飞跑过去将小花狗抱进怀里。 即使在逃亡途中,阿芙和阿紫还是四处找来工具材料,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小茅屋外面替小花砌了一座牢固的狗窝。 谁知这狗十分不识抬举,站在院子中间,横眉冷对,说什么也肯不往自己的新家挪动一步。 灵秋看着阿紫手上被木屑划破的细小伤口,回想他方才做工时笨手笨脚的模样,心道:“此妖物怕是初入世间,还未习得为人的诸多技能。” 不过他待阿芙倒极好,一整天下来也只让她顺手递了些东西,重活累活碰也不让碰。 阿芙盯着面前犯倔的小花狗,彻底没了辙,一脸挫败地走过来,阿紫连忙将受伤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露出笑容,亲昵地去哄她。 他绞尽脑汁地想来俏皮话,一套接一套,不多时便逗得阿芙笑起来。 然而阿芙嘴角虽然上扬,眉间忧色却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眼中愁意如一潭秋水沉沉,叫人难以望透。 不知阿紫能否看出她的迟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下闪过一缕惶恐般的情绪,随即便安抚地将人揽入怀中。 远处的风吹过山林,草木如浪潮般翻滚展开。夕阳灿烂,投下两人交叠的侧影,落在院子里,轻轻地晃动。 炊烟阵阵,农人归家。远处人声鼎沸,这方小院却安静得像桃源世外。 怀中人的发丝蹭在下颌,带着一点熟悉的气息。 灵秋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像一杯热茶,捧在手心,茶香与热气一点点流入心里,渗进骨头里。 她知道这是阿紫的感受。 这晚,阿芙自告奋勇下厨,饭菜端上桌,阿紫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露出惊喜的神情,称赞道:“好好吃!芙娘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放屁。 人间十年,灵秋恐怕从未尝过如此难吃的东西。 只一口,她便浑身难受。此刻若换了自己的身体,她怕早冲到一边,心肝脾肺都要尽数呕出来。 然而阿紫却像全无味觉般,对着一桌饭菜风卷云残。 阿芙站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拿着沾了酱的锅铲,看着他一点点吃完自己做的东西,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 她扬眉道:“那是当然了,看来我在庖厨一道上颇有天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4节 “对了!”阿芙凑上前,满脸期待地看着阿紫,“我今日又换了个新方子,你可别吃光了,给我留一些,我都还没吃过自己做的菜呢。” 话音刚落,阿紫立马将最后一点菜挑起来塞进嘴里,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阿芙看着他塞得鼓鼓的腮帮子,目瞪口呆:“……你做什么啊?” “对不起。”阿紫含糊道:“芙娘你做得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 他认真道:“要不这样好了,我现在就亲手下厨给你赔罪,你想吃什么,我都做。” “你总是这样!” 阿芙委屈极了,可紧接着,阿紫蹲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去扯她的袖子。 “芙娘,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真的错了。” 阿芙不理。 于是他蹭的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腰,仰头看她,声音带着点讨好:“你别生气了,我马上就去做你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好不好?” 阿芙鼻尖一酸,别过脸去。 阿紫立即得寸进尺,贴过去,小狗似的蹭着她的颈侧,声音黏糊,带了十足的诚恳:“芙娘,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贪吃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千万别不理我,要不我学小花叫让你开心?” 说着,竟毫不害臊地“汪汪”两声。 阿芙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像生吃了一罐蜂蜜,腻得慌。 灵秋无语至极,干脆狠狠闭上了眼睛。 一直阿紫熬好银耳莲子羹,她随阿紫的动作尝了一口,整个人都活起来。 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 灵秋看着阿芙一勺勺舀着银耳羹,从两人方才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信息,心道:“看来因为阿紫的刻意隐瞒,阿芙从来没有亲口尝过自己做的饭菜,所以才会一直觉得自己厨艺高超。而阿紫每次吃完她做的菜,恐怕都会亲自下厨。这样一来,阿芙一直吃到的都是他做的,正常的食物。” 如今她被困在阿紫的身体里,一想到以后还要再吃到阿芙做的饭菜,真恨不能当场撞柱而死。 世间最牢固的幻境皆起于执念。通常来说,只有破除施阵之人的执念才能驱散幻境。 她初入幻境,什么也不清楚,云靖等人也不知身在何处,两眼一抹黑,唯一的办法只有先顺着故事发展,走一步看一步。 可为什么偏偏要困死在阿紫身体里? 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又该怎么破除执念? 窗外,夜幕笼罩了大地。远处山风呼啸着,如恶咒低吟。 黑暗属于魔族。 看这小村周边山势起伏,灵秋猜测,此地位置已由南偏北。 到了晚上,魔族倾巢而出,最是凶险不过,这村子周围为何一片黑暗,不见半点伏魔结界的踪影? 远处人声依旧喧嚣,不时传来孩童嬉戏的笑语,俨然一副安居乐业的模样。 难道他们不怕魔吗? 天上,一轮硕大滚圆的明月高悬。桂树飘香,正是孟仲交替的秋季。 阿芙带着愁绪早早上床。 屋内没有点灯,均匀的呼吸声里,阿紫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院子里,借着月色,捞起衣袖,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将伤药一点点地涂在手和胳膊的伤处。 忍了一天,藏了一天,冰凉的药膏落在伤口上,激起战栗的刺痛。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 忽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灵秋,将她从阿紫体内一把拽出来! 阿紫正好抬眼看过来,灵秋一惊,呆在原地。下一瞬,他竟抬脚向她走来。 阿紫径直从她身体中间穿过,目不斜视,全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灵秋抬起手,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耳边传来嘬嘬嘬的声音——是阿紫在呼唤小花狗。 月色皎洁,脚下却没有影子。 不远处,白日里阿紫亲手摘下的那朵芙蓉花好端端地泡在水池里。 灵秋走上前,伸出手,试图触碰芙蓉,指尖却被花瓣径直穿透。 水面波动,芙蓉花轻轻摇曳,远远看去,空荡的院子中央只蹲着一个提着狗脖子的青年和一只死抠着地面、誓死不屈的花狗。 见小花死死盯着身后,阿紫狐疑地转头,只见到一池秋水倒映出的清凌月光。 “罢了罢了,坏小狗!”他终于没了耐心,转身走进屋子。 下一瞬,地上的花狗身躯一震。 在灵秋震撼的目光中,月色下,一道人影逐渐显出轮廓。 比薛成昭的模样更先亮明身份的是他愤怒的叫骂:“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灵秋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难怪小花狗总是一脸怒气。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居然是狗!” “你笑什么!”薛成昭冲到她跟前,涨红了脸,目光却骤然定在她额间,皱眉道:“你……” 他话没说完,两人身侧,水中的芙蓉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下一瞬,又一道身影出现。 是云海川。 灵秋这才发现,云海川身上完好,一点伤口也没有。 她抬起手臂——自己的伤果然也好了。 “海川!”薛成昭急忙上前。 他的目光落到云海川身上,伸出自己的手,忍不住道:“为何你看起来比我更浅?身上的伤也不见了?” “因为我们如今是以灵体的形态存在。” 三人转头,只见云靖穿过紧闭的柴门,缓缓走出。 “灵体状态只会显示每个人原本的样貌,不会显示任何躯体上受到的创伤。云姑娘身受重伤,灵体虽然完好,却十分虚弱,因此才会……” 他的话突然梗在喉咙里,目光落在眼前人额间。 灵秋感受到他的视线,伸手抚上额头,心下一空,心道:“莫不是他们看出了此处封印的魔气!?” 她正忐忑,却见云靖走上前,疑惑道:“你额间为何会有花钿?” “花钿?” 灵秋皱眉,迅速化出铜镜,举起来一瞧,果然看见原本光洁额心赫然镌刻一朵花印,朱明炽盛,绯光熠熠,碾碎了银白的月华。 云海川道:“看起来像极了一朵牡丹。” 她的目光落到灵秋一样有些发透的身体上,心头的龃龉便消下大半。 对于像灵秋这样的修士来说,血恐怕比金银财宝珍贵许多。虽不知方才生死关头趁火打劫的缘由,但一行人走到如今,她并未做出任何伤害同伴的事,反倒处处维护。 行走江湖向来“义”字当头。云海川忍不住有些担忧:“莫非是方才进入幻境时,阿紫下了什么咒?” 云靖闻言立即起手拈出一道诀。 灵秋立即按下他的动作。 “我暂时没觉出什么不对。”她道:“先别管那么多,如今最重要的是得尽快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我方才被困在阿紫身体里,薛公子被困在小花的身体里,云姑娘在芙蓉花里。”灵秋看向云靖,“你在……” “阿芙。”云靖道:“我方才一直在阿芙的身体里。” 他盯着灵秋额间的花印,严肃道:“此处幻境由执念而生,阵法牢不可破,应该是阿紫最后的底牌。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否则时间一长,灵肉分离。灵体将被永远困在这里,而外界的身体恐怕会彻底沦为饲养蛊虫的食物。” 云海川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化解阿紫的执念……可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阿芙。” 云靖和灵秋异口同声地给出答案。 薛成昭在这时插话道:“没错!人妖相恋向来为天地所不容。我猜,阿紫和阿芙一定受到了仙门的追杀,最后两人双双被仙门正派所杀。阿紫死不瞑目,所以才会以鬼身潜伏阳华境外,饲养蛊虫,专门迫害仙门之人!” 云海川点头:“以我观察,阿芙与阿紫二人相爱甚笃,极有可能是受到外力,不得已分开。” 她沉吟片刻,接着说:“他们被仙门追捕,迫不得已逃亡北方。北地魔族猖獗,说不定,他们最后为魔族所害,这样一来便能解释江底那些属于魔族的蛊虫。” 提到魔族,除了灵秋,在场三人都忍不住皱眉。 薛成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激动道:“对了,方才趁他二人不注意,我四处打探了一圈。”他压低了声音,“这整个村子都邪门得很!” “我也发现了。” 云靖道:“按照常理,人间每处村子周围都有太霄辰宫专门布下的伏魔阵,保护百姓不受魔族侵扰。每逢夜晚,魔族侵扰,人们闭窗锁门,足不出户。然而此地不仅没有伏魔阵,到了夜晚还有孩童嬉戏,实在匪夷所思。” “而且……”他看向云海川和薛成昭,“我并不赞同两位方才的推论。因为阿芙如今仍在背着阿紫与仙门中人联络,传递位置。” “什么!?” 薛成昭不可置信。 “看来阿芙对阿紫的感情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 灵秋冷道:“世人总说魔族诡魅,或许在蛊惑人心一道上,仙门之人也不遑多让呢?”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五一快乐!感谢阅读~ 第34章 雾中见我情地恨天(3) “你的意思是阿芙假意与阿紫私奔, 实则是为取他妖丹和性命?”薛成昭看向云靖,“难道大师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无人回应。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5节 云靖的目光落在灵秋身上,对薛成昭的问题置若罔闻。 云海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神微顿, 开口道:“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 我们如今以灵体的形态存在, 看得见,摸不着。说不定到了白天又会重新被困, 根本无法正常行动。” 她看向灵秋和云靖:“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问题,可有什么能让灵体暂时化为实体的法术?” 云靖道:“有是有,不过需要我们四人合力施术。” “那就来!”说着, 薛成昭一马当先,率先摆开结印手势。 夜色如墨,四人分立于四方, 口中起诀,一道近乎透明的法阵缓缓覆盖住小院。 阵中人衣袂微扬,灵力随气息缓缓流转,天地间仿佛笼罩上一层朦胧的白雾。 古老的符文自地底浮出, 腾空环绕,融进几人的身体。须臾,雾气散去, 缥缈的身影也逐渐凝实。 “这也太神奇了!”薛成昭抓起旁边的一只水瓢,拿在手里激动地挥了挥。 突然,屋内传来响动。灵秋一惊, 一把拽住薛成昭的衣领,几个人猫着腰,一路狂奔。 他们远远听见阿紫和阿芙的交谈, 躲进了不知谁家的大石墙后面。 云海川一把夺过薛成昭手上的水瓢,哐哐往他脑袋上砸了两个爆栗,恨铁不成钢:“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灵秋皱眉,手心刚刚变出一根红烛,人却被云靖猛地一拉,脑袋撞在他胸前,发出一声闷响。 “你做什么?”她还没抬头,就听见他闷哼一声,像是被撞疼了。 灵秋立即想挣脱,然而下一瞬,云靖的声音传来:“别动,有人。” 话音未落,他已反手将她按进怀里。 温热气息瞬间包裹住灵秋。 说来奇怪,寻常修士身上要么是清冷的雪松香,要么是内敛的檀香,眼前人身上却是温软的桂花香,整个人闻起来完全就是一块热气腾腾的桂花甜糕。 外面的人还没走么? 心头那点烦躁都被甜香抚平,灵秋忍不住轻轻蹭蹭他的衣襟,不动声色地嗅了嗅。 咚咚——咚咚—— 好像有人在耳边打鼓敲锣,灵秋忍不住用同音咒问:“外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还没走吗?” “……走了。” 云靖手一松,灵秋立即从他怀里钻出来。薛成昭也跟着睁开眼睛。 “哇!大师兄,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发烧了?” 他看着云靖,露出惊讶的伸手,忍不住俯身上前,试图越过中间人,一手摸着自己的脑门,一手伸向云靖的额头。 被挤成一团的云海川忍无可忍,手持水瓢化作法器,毫不犹豫地注入灵力,暴扣在他脑袋上,一把将他打出去。 薛成昭在地上滚过两三圈,伸手不见五指,捂着脑袋爬起来,正想发声控诉,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奇怪的“诶呀!” 他傻愣愣地转过头去,掀开罩在脑袋上的水瓢,只见一众村民手举火烛,视线齐刷刷地射过来,个个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震惊十倍。 扑通! 膝盖与大地亲密接触的闷响声传来。 为首的年轻人张开双臂,朝天大吼:“老娘嘞!山神显灵了!” 紧跟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扑通跪下,像排队似的,冲着他连连磕头,嘴里纷纷喊着:“恭迎山神!” 薛成昭震撼地看着面前一上一下的脑袋。 剩下三人纷纷从石墙后走出,云海川皱眉盯着薛成昭看,一把将他顶在脑袋上的水瓢掀飞。 带着法术残留的水瓢摔在地上,瞬间失去光华,骨碌碌地滚到年轻人面前。 “山神,您的圣冠——” 年轻人捧起面前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只破水瓢!?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四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其中一个姑娘弯腰凑近背后的石墙,念出上面的刻字—— “显赫山神,镇守一方。千年不醒,一唤而来。” 姑娘皱眉:“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 年轻人两眼一黑,赶忙对身后的村民道:“搞错了,搞错了!别磕了!” 原来这个村子正在举办祭拜山神的仪式。 原来眼前这几位是偶然路过的修士。 两拨人相互解释,看向对方的眼神都透露出几分尴尬。 年轻人自称村长,云靖问道:“诸位祈求山神,莫非是为了抵御魔族之祸?” “是啊!”薛成昭揉着脑袋上的包,“难道是这个山神替代了伏魔阵,所以你们才能这么放心,连晚上也不怕?” 村长闻言露出困惑的表情:“二位仙长在说什么啊?什么魔族,我们这儿从来也没见过魔啊。” 他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四位想必是下山游乐打猎的吧,你们要找魔,不该来人间,应该去魔域啊。” “什么!?”薛成昭瞪大了眼睛,“难道人间没有魔!?” “是啊。”村长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人魔两族一向泾渭分明,互不干扰,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是啊是啊。” “一向都是这样啊。” 周围的村民纷纷附和。 “……” 薛成昭终于忍不住狠狠揪一把脑袋上的头发,和云海川交换了一道惊讶的目光。 灵秋不解:“难道幻境还会改变现实?” 云靖听到同音咒里传来的问题,摇摇头。 他问村长:“村长可否告知如今是何年份?” “这个好说。”村长掰掰手指,嘴里嘟囔几句,确定道:“如今正是燕泠国灭四百八十七年。” “燕泠国灭?”灵秋问道:“那是什么?” “是一种古老的纪年方式。” 云靖解释道:“仙门世家崛起以前,整个人间由燕泠国统治。千年前燕泠国灭,从此人们便用灭国的时间来计算年份。只是近百年来,这种纪年法已经几乎没人会用了。” “一千年前?莫非这个幻境存在的时间点是五百多年前。” 云靖点点头。 很明显,云海川和薛成昭也同时意识到了这点。 几人顺着村民的话假称是下山游乐的修士,随便说了个有些年份的门派,村长便热情地邀请他们在村中暂住。 几人在山神庙安顿下来,内心疑窦重重。 云靖道:“我曾在一些断章残卷中见过,据说魔族食人之事并非自古存在。似乎很早以前,历代魔尊甚至颁布过严格的法令,严令禁止魔族伤人,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魔族不食人?”薛成昭蜷缩在火堆旁边,“这简直难以想象!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阿芙和阿紫也就不可能是被魔族所伤了?” 他惆怅地说:“难道真的是阿芙和仙门一起对阿紫痛下杀手?” 云海川安慰道:“没事,等明日我们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上路,仔细观察,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明日?恐怕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灵秋终于有机会举起手中的红烛,“显形阵法只能支撑一根红烛的时间,等到蜡烛燃尽,最多三日,我们就又会变回灵体,而且没有办法再变回来。” “三日!?” 薛成昭盯着燃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红烛,哀嚎出声。 “所以我们必须立即制定计划。”灵秋在地上环视一圈,云靖非常适时地递上一支玉笔。 灼热的体温透过剔透的白玉传来,有些烫。她迟疑了一瞬才接过,在地上列出一二三。 “第一步,为了躲避仙门,我们必须阻止阿芙继续向外界传递位置。” 云靖道:“做到这一点,需要阿芙的玉牌。” 灵秋点头:“那我们就把玉牌给偷过来,顺便看看她究竟是何门何派的人。” “第二步……” 她迟疑。 “我知道!”薛成昭接着说:“我们要让阿芙和阿紫真心相爱!” 他捡起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头头是道:“只要他们真心相爱,就算想拆也分不开,这样一来,阿紫的结局一定会改变。” “没错。”云海川赞同,“我们只要让他们认识到对方的真心,一定可以扭转结局,破除阿紫的执念。”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偷玉牌!” 灵秋一收玉笔,做了安排。 夜色正浓,四道身影并排扒在围墙上,对着茅屋望眼欲穿。 “我说,你们谁比较擅长偷东西啊?”薛成昭压低了声音。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干脆直接用法术好了。”灵秋刚撑起身子,又被云靖拉回来。 “仙门的玉牌上都有各门派特殊的禁制,一旦感知到附近可能有害的灵力法术,主人会立即有所察觉。” 他看着灵秋,目露探究:“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噢……”灵秋心虚地舔舔嘴唇,“我们逍遥派很少用玉牌的。” “你们居然连玉牌都用不起啊!”薛成昭震惊极了,末了,像是想到什么,嘟囔道:“怪不得你想要我的钱呢。” “哈哈,是啊。” 灵秋敷衍地点点头。 好险,一时不慎,差点暴露了。 云海川叹了口气:“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偷?” “跟我来。”灵秋率先摸进院子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6节 偷窃可是卧底必备技能之一,此番就当练手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被惊动,阿芙和阿紫睡得很浅,几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趁着月色,连大气也不敢喘。 木床上,阿芙被阿紫搂在怀里,玉牌就挂在腰间,被衣物掩盖着。 几个人对视一眼,薛成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在几乎要触到阿芙的衣料时,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一股无形之力荡开空气,铸出一层看不见的壁障,将他的手拦在半尺之外。 床上的人不安地皱了皱眉,薛成昭大失惊色,赶忙收回了手,对着身侧的同伴拼命使眼色。 灵秋白他一眼,自己上前。 她的手指轻易地穿透结界,拨开遮挡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捏住玉牌。 瞬间,腰上的符咒散开,玉牌轻轻滑进掌心。 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灵秋谨慎地注意着熟睡的阿芙,只见她青丝垂落,睫毛在月色映照下在脸上投出细细的一弯阴影,如蝉翼覆雪,轻柔而安静。 真好看。 她认真地盯着阿芙看了片刻,正准备猫腰后退,突然间,长睫微颤。 床上的人睁开眼,秋水明瞳直直地对上来。 灵秋一惊,手上玉牌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滑去。 ----------------------- 作者有话说:五月的第一天! 希望大家一切顺利,天天开心~ 感谢阅读! 第35章 雾中见我情地恨天(4) 关键时刻, 云靖上前。 玉牌稳稳落进他掌心,同时,灵秋被他拉到身后。 屋内落针可闻,几人如被定格了般, 屏住呼吸。 目光交汇处, 熟睡中的阿紫发出一声嘤咛。 与此同时, 阿芙缓缓起身。 她的视线直直盯着面前几人,眼神却很空洞。 仿佛被什么牵引着, 阿芙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一步步走出房门,动作轻飘僵硬, 如被线牵引着的木偶人。 “魇行之症。” 云靖用口型对同伴解释。 几人对视一眼,悄悄跟在阿芙身后,走出了院子。 月悬中天, 阿芙独自行走在深夜里。夜色微凉,风穿薄树,带起枯枝沙沙的轻响。零星的虫鸣自蓬草深处断续响起,时高时低, 点缀着夜的寂静,如残夏未尽的叹息。 她一路远离小院,走出村子, 停在白日里那株花簇成群的芙蓉树下。 “她要做什么?” 薛成昭小声问。 下一瞬,只见阿芙将手伸向腰间。 云海川立即反应过来,跃步上前, 摘下一朵芙蓉花,小心地递到她手边。 果然,阿芙将芙蓉花当作玉牌, 在空中画出符文。 “连在梦里都不忘向仙门传递消息,看来阿芙的执念很深啊。” 云海川蹙眉。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芙娘!” 几人转身,正与阿紫对上眼。 阿紫见到他们,顿时警觉起来,快步上前绕到阿芙身侧,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沉声道:“几位是什么人,为何会与我家娘子在一起?” 云海川朝他行礼道:“我们几个是青冥山灵剑门弟子,下山游玩历练,借住在山神庙中,偶然见到这位姑娘独自在村中夜行游荡,出于关心,这才悄悄跟在她身后。” 阿紫身形一顿,不自觉捏紧了手:“你们是仙门中人?” “正是。”灵秋走上前,“夜间阴气甚重,正是山中妖物出巢之时。看你二人身无法力,最好赶紧回家,莫要乱走。” “这位公子?” 见阿紫出神地盯着灵秋,云靖忍不住出声唤他,顺便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将灵秋往自己身后遮掩几分。 阿紫回过神来,忙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几位仙君。” 他牵过阿芙的手,目光落在她腰间,顿了一顿,而后引着她一步步往回走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云靖才拿出阿芙的玉牌。 奇怪的是,玉牌表面光滑至极,空空如也,既没有刻花,也没有门派姓名,根本看不出归属哪门哪派。 为了以防万一,几人合力将玉牌毁去。 回去的路上,灵秋走在最后,神色不虞。 “其实我们这样做对阿芙一点也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天生青睐美的事物,她对阿芙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灵秋道:“倘若这不是阿紫的幻境,阿芙就该将他一剑杀了才好。” 此话一出,旁边两个少年皆皱起眉。 薛成昭道:“阿紫对阿芙真心相待,他们俩人该终成眷属才对!” “真心?”灵秋嗤笑,“真心是这世间最可笑的东西。身处乱世,唯有修为和手中宝剑才是唯一的依靠。阿芙为了一只妖怪放弃一切,你所谓的终成眷属对她来说她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是遂了阿紫的愿罢。” “所以倘若换做是你,也会和阿芙做出同样的选择,对吗?” 云靖站定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向她。 “当然不会。”灵秋凝神道:“为妖物自折羽翼何其荒谬?若我是阿芙,以我的修为,一开始就会在众人面前将他击杀。” “即便他以真心待你?” “自然。” “即便……他不是妖?” “不是妖?” 灵秋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努力带入阿紫不是妖的情境。 片刻,她道:“管他是人是妖还是鬼,若要我为区区一颗心舍弃修为,遭天下人误解唾骂,我自一剑斩之,决不容情。” 云靖静静看着她,瞳仁深处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低下头,灵秋见他还杵在原地,皱眉唤他,云靖却没有应,只微微侧过脸去,抬脚跟上。 一路上,薛成昭还在喋喋不休地发表“真心论”,云海川不时呛他几句,剩下两人只各自沉默。 灵秋用余光瞄过身边的人。 云靖的睫毛在冷白色的月华照射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影。他鼻梁高挺,眉骨锋利,唇线却偏生柔和,好看依旧好看,只是多了几分奇怪的静默,唇角紧紧抿着。 像一只收起尾巴的小狗,乖乖跟在身边,却连耳朵也不肯动一动了。 她不免有些在意,然而转瞬之间又想到从前在魔域之时自己贵为太女,从未在意过身边仆从的喜乐。 苦日子过得太久,就连如何对待仆人都忘了。 灵秋决意不再去深究云靖的行为,反正他既自愿为仆,有些情绪总该自己调和。 作为主人,她只管保他一命即可。 翌日清晨,几人早早拜别村长,在村口蹲守半晌,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阿芙和阿紫。 阿芙面色焦灼,想来是已经发现丢失玉牌的事。 她皱着眉大步往前走,阿紫背着包袱跟在后面,小跑着追上去,从左边绕到右边,阿芙就是赌气不肯看他一眼。 “都怪你!”阿芙生气道:“你明知道玉碟对我很重要,为什么不替我看好它?” “芙娘,我不是故意的。”阿紫小声哄着她,“都是我的错,你不伤心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又软又委屈,眼里急得冒出水光,像被责怪的小狗,尾巴都耷拉着,使劲围着心爱的姑娘转圈儿。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嘛。”薛成昭远远见了,忍不住小声嘟囔,“玉牌丢了跟阿紫有什么关系?我看他就是太迁就阿芙了。” 灵秋斜眼看他,冷道:“现在最没资格说这番话的就是我们。” 云海川同时赏了他一个爆栗。 薛成昭只好悻悻闭嘴。 “诶?”突然间,阿芙看到站在村口的四个人,发出一声惊讶的喟叹。 她眼神一亮,走上前来:“几位可是昨晚梦行之时守在我身边的仙长?” 薛成昭惊讶:“你认识我们!?” 他倒吸一口凉气,接着说:“难道你昨晚是清醒的!?” 那他们做的事岂不是暴露了! 好在下一瞬,阿芙摆摆手:“是阿铮今日早上告诉我的。” 阿铮? 几人有些惊讶。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7节 阿芙转头看向阿紫,像是同他确认,神色显然有些紧绷:“阿铮,这几位就是昨日的仙长吧?” 原来这时候他还不叫阿紫。 灵秋顺着阿芙的目光看向阿紫,只见他也盯着自己,目中隐约闪过迷茫之色。 半晌,阿紫才磕磕绊绊地应声:“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阿芙的表情终于如释重负般松懈下来。 她向四人行礼道:“我昨晚梦行之时不慎丢失了腰间悬挂的玉碟,敢问几位仙长可有偶然瞧见?” 灵秋摇摇头:“并未。” 云海川道:“看两位带着包袱,不知是打算往哪儿去?” 阿芙闻言有些失望,阿紫及时答道:“我们往北。” 他对几人仿佛全然没了防备,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逃亡路线。 云海川立即道:“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正要往北走。既然同路,不如结伴,两位以为如何?” “好啊,那真是太好了!” 阿紫答应得痛快,反倒是阿芙看起来有些犹豫。不过她瞧一眼面前四人,目光落在灵秋的脸上,最终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这么结伴往北走去。 与印象中截然不同,北边的城池外再没有重重肃穆的伏魔阵法,街道也一点也不冷寂。 金色的晨光洒在石板路上,街道两旁早已热闹非凡,茶铺伙计的揽客声、糖葫芦摊的铃铛声混在一起,有挑担吆喝的、出门叫卖的、靠在二楼栏杆上聊天喝茶的,还有街边游乐嬉戏的……人人脸上都带笑意。 好一幅无忧无虑、热闹繁华的盛世图景。 云海川和薛成昭愣在原地,简直呆住了。 在灵秋的记忆中,就连五百多年后最繁华的丹碧峰也比不上眼前之景的十之一二。 截然不同的不仅是街景,还有人们脸上的表情。 原来没有魔族侵扰的世界是这样的。 一行人各怀心思走入人群,阿紫一眼看到街市中间摆摊的老人,兴奋地跑过去,再回来时,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串糖葫芦来。 他把糖葫芦递给阿芙,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 阿芙果然没接。 阿紫的脑袋立刻耷拉下去,像霜打的茄子。 然而下一刻,阿芙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于是转眼间,阿紫又满血复活,嘴角高高扬起,一扭头钻入人群。 旁边的几人正困惑,下一瞬,眼前突然出现四串裹着蜜糖、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阿紫不由分说地把糖葫芦挨个塞进几人手里,旁边的阿芙微微一笑:“几位仙长不必客气!” 她接过阿紫手中剩余的唯一一串糖葫芦,先递到他嘴边,然后再笑眯眯地自己咬上一口。 “为什么要给我们买?” 灵秋皱眉,不动声色地瞪了眼旁边迫不及待把糖葫芦往嘴里塞的薛成昭,制止他的动作。 搞不好下了毒。 云靖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一暗,没等阿芙回答,自己拿起糖葫芦一口咬下。 嚼嚼嚼。 糖衣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惹得灵秋转身,投来一个“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 阿芙看出她的疑虑,扑哧一笑。 下一瞬,灵秋的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揉了一下。 阿芙微微俯下身子,认真望进她的眼睛,温柔道:“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投缘,因为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灵秋不自然地偏过脑袋,躲开她的触碰:“是谁?” 阿芙微笑:“我的妹妹。你和我妹妹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她道:“看你们几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想必是第一次下山吧。糖葫芦很甜的,尝尝看。” 灵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举起糖葫芦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 糖衣在唇齿间化开,眼前人的笑颜却突然模糊起来。 再回过神,几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面相觑,摸摸身上,竟然各自裹着厚厚的一层兽皮。 “啊啾!”对面的薛成昭打了个喷嚏,惊恐道:“我们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这是哪儿?” 他激动地环视四周,只见来往旅客各色各样、络绎不绝——原来这是一家颇有人气的客栈。 不远处,几颗雪粒子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隐约听得见狂风呼啸。 云海川道:“看来我们已经走到极北之地了。” “看来幻境中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 云靖皱眉道:“不知这段时间里,阿芙和阿紫是否还和我们同行?” 话音刚落,只见一侧木梯上快步跑下一个姑娘,一身月白色的冬裳,外罩细密的白狐大裘,眉紧蹙着,一张小脸气鼓鼓的,正是阿芙。 一瞬不见,她长得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身材丰满了些,面色却苍白了些。 薛成昭看着她的装扮,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粗糙的兽皮,再抬眼看看对面套着狐裘的灵秋和云海川,突然怪叫一声:“为什么我们穿得不一样!?” 他指了指面前的姑娘:“为什么你们穿得这么好?” 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阿芙走过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径直拉过两个姑娘的手,小声道:“快跟我来!” “真是太生气了!”屋内,阿芙接过云海川递来的热茶,一拍桌子,“一连三日彻夜不归,真是反了他了!” “我还不是为了多挣些银子!” 楼下,阿紫才从门外匆匆归来,端起酒杯狠狠闷了一大口,一把拍上薛成昭的肩膀:“小昭兄弟,你一定能懂我,对吧?” 薛成昭尴尬地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好好劝劝你家凌姑娘,别让她再在我家芙娘耳边煽风点火了!” 阿紫皱眉道:“我知道,她们二人是结拜姐妹,但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他揽过薛成昭的肩膀:“想当初你二人这桩姻缘还是我亲自撮合的,看在这个份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姻……姻缘!?我和凌秋!?”薛成昭被口水呛住,当场咳得满脸通红。 “是啊。”阿紫困惑地看着他,“你二人不是三日前就已经成婚了吗?” 咔嚓—— 耳边突然传来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 阿紫惊讶地抬眼看去,只见云靖坐在对面,脸色阴沉,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他当即惊呼道:“哎呀云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鲜血汹涌,云靖却毫不在意。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阿紫的衣领,眼神冷得像要吃人,咬牙切齿道:“你、说、谁、和、谁、成、婚、了?” 瞬间,一股威压从他周身溢出。 砰砰砰! 一桌酒菜都被炸成了飞灰,阿紫被他掐着脖子,动弹不得,脸色憋得青紫。 薛成昭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电光火石间,突然灵光一现! 都连起来了! 难怪大师兄会脸红! 薛成昭也顾不上咳嗽了,连忙站起来,试图去拦云靖的动作,附在他耳边连连道:“幻境,幻境,大师兄,这是幻境,都是假的!” 楼下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内的人。 灵秋第一个冲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云靖才终于放开阿紫。 阿芙从楼梯上跑下来,第一个注意到云靖滴血的手,一时又是担忧又是愠怒。 见云靖与阿紫剑拔弩张,阿芙自然而然地会错意,忙上前将二人分开,眼眶一酸,委屈道:“云公子一向刚正不阿,连他都看不下去,你却还不知悔改!” “我……” 阿紫不知如何辩白,只觉得近几日阿芙格外敏感,就连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小事也要同他闹上小半日的脾气。 极北之地苦寒,为了补贴家用,他舍弃修为,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别说回家,就连觉也来不及睡,若非因为他不是凡人,恐怕早就因劳累过度而曝尸雪地了。 阿紫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原本想着阿芙多少也能宽慰几分,谁料不仅得不到心爱之人的体谅,还常常召来责骂。 今日尤甚,就连云靖也不理解他,到了要动粗的地步。 阿紫一时也感觉十分委屈,口不择言道:“我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为了你!” “怎么?你后悔了是吗?”阿芙大口喘息着,生气极了,“你要是后悔就滚啊!我告诉你,没了你我一样能活得很好!” “没有我,你也活得好……”阿紫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她的话,终于,眼眶红了一片,水色潋滟。 “滚就滚!”说罢,他踢开翻倒的椅子,捂着眼睛一头冲出客栈,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碎掉的木屑溅了一身,阿芙怔怔愣在原地。 “我没事。” 片刻,她眨了眨眼,滚下一滴泪,谢绝了云海川的搀扶,往楼上走去。 地上一片狼藉,四周客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这处。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几度欲言又止。 灵秋脱下身上的狐裘扔给他:“够了吗?” 小二面露难色。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8节 云海川也跟着脱下身上的狐裘:“现在够了吗?” “够够够!” 小二如蒙大赦般退下了。 云海川转向薛成昭,急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追啊!” 薛成昭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云靖:“大、大师兄……” 他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我和凌姑娘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灵秋皱眉看他:“脑子有病。”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下楼开始,总感觉气氛怪怪的。 她的目光从薛成昭移向云靖,却见他偏过脑袋,做出回避的姿态,像是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算了。 等出去再和他算账。 “得想办法劝劝他们。你们去找阿紫,我和云姑娘去找阿芙。”灵秋指了指耳后,“到时候用同音咒传递消息。” 说罢,便携了云海川一道往二楼上去。 屋内,阿芙趴倒在桌子上。 她找店小二要来了纸笔,不知在写着什么,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把纸面浸得发皱,脚边揉皱的废纸快要堆满一箩筐。 云海川和灵秋上前,正想开口,阿芙却深吸一口气:“你们不用劝我了。”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其实我已经很后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好像,好像什么事都在惹我生气。” 阿芙握住两人的手:“你们陪我去买糖葫芦好不好?我得赶紧去找阿铮道歉。” 灵秋和云海川对视一眼,同时应道:“好。” 屋外大雪纷飞。 世界银装素裹,寒风呼啸着直往骨头里钻。 数九寒冬,开门的店铺本就不多,灵秋和云海川陪着阿芙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长街尽头远远瞧见一处即将打烊的小摊。 没了狐裘,手脚被冻得发红,灵秋跟在阿芙身后,正跺脚搓手,下一瞬,一件外袍从天而降,带着体温,罩住了她。 与此同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老爷爷,来一串糖葫芦。” “请问还有糖葫芦卖吗?” 鼻尖充斥着不属于深冬的桂花甜香,灵秋掀开袍子一瞧——阿芙和阿紫站在雪中,望着对方,两人都呆了。 “对、对不起。” 第一个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居然是阿紫。 他一说话,阿芙也跟着哽咽起来。 薛成昭赶紧向对面的三人使眼色:“走,走啊!” 四个人悄悄退到远处,临走时还不忘拉上卖糖葫芦的老头。 付了钱,老头把摊子扔下,哼着小曲儿走了。四个人躲到远处的柱子后面,定睛瞧着那边两个人的动静。 “啊啾!” 云海川打了个喷嚏,薛成昭看着她身上单薄的冬衣,如梦初醒般脱下自己的外袍。 “喏,拿去。” 云海川没接,上下扫他一眼:“从小到大你的身体比我弱多了,留着自己用吧。” 薛成昭撇撇嘴,想想也是,干脆重新把衣服穿上,没想到刚穿一半,旁边的云靖就搭住他的手。 “这里是幻境,云姑娘受伤了。” “对啊!” 薛成昭恍然大悟。 这回,他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给了云海川。 “笨蛋。”最边上的灵秋忍不住骂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阿芙和阿紫。 握手了。 抱在一起了。 然后…… 突然之间,眼前一黑。 柔软的皮肤带着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眼睛,灵秋整个人愣了一下。 她正想挣扎,耳边传来云靖的声音:“不许动。” 不许动? 不许? 她偏要动! 灵秋用力去扒云靖的手,谁料此人死死捂住她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让。 “你不能看这个!” “我什么都可以看!” 两个人较着劲,双双失去平衡,栽倒在雪地上。 终于重见光明,身下不是冰凉刺骨的雪,是罪魁祸首带着温度的身体。 灵秋狠狠瞪他一眼,正想起身往那边张望,却被他一勾手重新拉回去。 “不能看。” 云靖脸色不太对劲。 他越这么说,灵秋越是好奇,立即下定决心一探究竟。 “我偏要看!” 她狠狠踢他一脚,云靖吃痛,手却一点也没松,反倒把她紧紧按向自己。 “这么想看……不如,我教你?” 说着,他握住灵秋的手,牵引着她寸寸抚过少年英挺的眉目,最终落在嫣红的唇畔。 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是沉黑的夜色,像不见底的深潭。 灵秋一愣,突然觉得身上的外袍好像有些太厚了,连躺在雪地里也在发热。 她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指尖触到柔软的嫣红,惹得身下人呼吸一乱。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看了?” 满天飞雪洒向人间 灵秋闷气道:“不看就不看。” 大雪落在眉目发间,将青丝染白。她终于从他身上滚下来,仰面躺在雪地上。 一点也不冷。 “大师兄,你们怎么躺到雪地里去了?”薛成昭终于挣脱云海川的障眼咒,惊讶地看着地上的人。 “该回去了。”云海川不语,只拍拍身上的落雪,站起来。 那边,阿芙和阿紫仍抱在一起,只是两人的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 “这样看来,他们应该已经真心相爱了吧。” 薛成昭看着远处相拥的人,话音刚落,四周景象又开始变幻模糊。 启明星还未升起,月亮潜藏在云层深处,比画面更先触及五官的是刺鼻的血腥味。 身下,是泥泞的土地。 灵秋低头,只见泥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洁白的雪地一片污糟,身下的衣袍几乎完全被浸透。 手指一动,触到某个冰凉的物体,她努力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再定睛,只见自己手中紧紧抓着的赫然是一截断肢! 天空像一层铁布死死压在头顶,眼前的客栈已经沦为废墟,抬眼望去,尸横遍野,就像有某种野兽突然造访,大开杀戒。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与浊气,妖气与魔气交融,仿若人间炼狱。 刷—— 是刀剑破空的声音! 灵秋猛地回头。 远处,身着紫衣的男子手持长剑,剑锋深深没入对面人的小腹。 他面前,阿芙用双手紧紧握住剑锋,眼中含泪,鲜血淋漓。 阿紫将长剑狠狠没入阿芙体内,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厌恶,再无半分柔情。 他冷笑道:“这么久,我总算是装够了!” 噗嗤—— 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鲜血如雨般洒落。 阿芙捂着小腹,脱力地向后栽去。 -----------------------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并补昨天的,感谢阅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49节 第36章 雾中见我情地恨天(5) 灵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还没站稳便脱力地重新跪倒下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腿不知何时被一股魔气贯穿。 鲜血汩汩涌出,沿着衣摆蜿蜒滴落,染红了地面。那块皮肉几乎被整个撕开,血肉翻卷, 露出一截白森森的腿骨, 还能隐约看见筋腱微微抽动。 粗糙的雪粒子磨破手心, 灵秋来不及思考眼前景象的荒谬,强忍疼痛飞奔向阿芙。 几步远的地方, 她的视线穿过地上横躺的尸体,猛地一顿。 兽皮覆盖之下,赫然出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薛成昭! 灵秋转头一望, 脚下一软,身后,云海川的手被血水泡得发白, 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早已气绝多时。 灵秋脑中一片空白,本能般调动法力。 剑气破空,冲着远处的阿紫飞射去。 铮—— 下一瞬, 阿紫猛地侧身,两指并拢,毫不费力地夹住那道剑气, 露出一道讥诮的笑容。 “居然还没死?” 说着,他提剑向她走来。 身体就像被定格住一样僵硬,灵秋眼睁睁地看着长剑逼近自己, 竟然一动不动。 “不要!” 最后一刻,阿芙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用尽全力从地上挣扎起身, 飞扑到她身前。 噗嗤—— 这一次,锋利的剑毫无防备地贯穿了她的心脏。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失去声音。 灵秋看见阿紫的瞳孔逐渐放大失焦,浅青色的瞳仁骤缩成一条细线,脸上的神情竟有一瞬迷茫。 阿芙颤抖着握上长剑。 刷! 剑脱力般从她体内抽出,带起点点狰狞的血滴,溅在阿紫的握剑的手上。 他像被灼伤般,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提剑,立于漫天乌云之下。 夜色气漆黑,灵秋再看不清阿紫的表情。 怀中,阿芙无力地瘫软着,秋水明瞳已然涣散。 啪嗒、啪嗒…… 不属于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接连落下。 阿芙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受伤的小腹,口中喃喃,语调已经无法连贯。 灵秋俯身凑到她嘴边,只听她急促地重复着:“孩……孩子……” 声音那么轻,在死一般寂静的天地间却显得那样清楚。陡然间,长剑坠地,面前的阿紫猛地抬头。 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灵秋看到自己飞射出一道法咒,悲愤中失了准头,堪堪擦过阿紫的衣袍。 仅用两指便能阻下她全力一击的人,因这道几乎无效的咒语跪倒下去。 污糟的雪点子染红了紫衣。 “我杀了你!” 灵秋听到自己愤怒的喊叫,划破天际,在尸横遍野的废墟上空回转。 她泪眼模糊地爬起来,衣袍却被阿芙拽住。 “不……要。”一颗晶莹的泪划过脸颊,她用尽全力,最后对她道:“先……救人。” 救人…… 灵秋迷茫地看向阿芙,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 夜风裹挟着血腥与焦土的味道。 断裂的梁柱倾斜压倒在废墟间,残石碎瓦堆成一道道灰色山丘。 几个凡人蜷缩在那里,脸上沾满尘灰与血迹,身子因恐惧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四周,层层符咒圈出一方安全之地。 结界因接连的消耗和攻击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痕。本该早就灰飞烟灭的阵法却诡异地坚/挺着。 灵秋不受控制地走向那方,只见人群中间,一道身影盘腿端坐。 凝霜剑自头顶落下,贯穿他的身体,如擎苍之柱,孤撑残界。 无数符文环绕在他身侧,残光明灭,灵秋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又有什么看清的必要呢?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尽数褪色,变作惨淡的空白。 灵秋缓缓抬手,艰难的动作像是在与某种不可抗力拼命对抗。 牙关紧闭,有血顺着嘴角流出。 刷! 终于,剑气割开手腕,灵脉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 轻念咒语,鲜血浮空。 特殊的血气凝出阵法,远处的阿紫猛地朝她投来一眼。 下一瞬,天地崩裂! 再醒来时,小腿的痛楚不复存在,只剩灵脉上那道最后关头被她自己划破的伤口。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鼻尖,同时,一股温热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灌入体内。 灵秋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云靖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旁边替自己疗伤。 他身侧,站着安然无恙的薛成昭和云海川。 “幻境遵循主人的记忆,所以我们应该是代替了阿紫记忆中本就存在的人,经历了他们的结局。” 云靖低头解释,不看她一眼,手上动作也不停。 细小的血珠往下坠落,灵秋低头,正看见脚下的废墟,以及独自呆立在废墟中心的阿紫。 周围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崩塌。 薛成昭心有余悸道:“这感觉也太真实了,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他惊讶极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阿紫自己杀了最爱的人!难怪他的执念这么深。” “看来我们失败了。”云海川道:“现在该怎么办?” “别急。”云靖看向脚下,“幻境还没有结束。” 果然,他话音刚落,几人眼前之景又开始变幻。 世界变得很模糊,正如主人的记忆。 眼前乱石嶙峋,像是一处狭窄的洞穴。 阿紫跪立在地上,双臂被粗重的锁链拉向两侧,手心也被贯穿,死死钉在石柱之上,像是即将被献祭给某种古老力量的祭品。 锁链上刻满符文,散发出微光,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牢牢束缚住他本就已经被禁锢在原地的身体。就像布阵之人尤嫌不妥,层层加码,生怕出现半分疏漏一般。 膝盖之下是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伴随每道符光闪烁,阿紫的身体便随之一颤,痛楚顺着骨骼渗透进五脏六腑,鲜血则顺着锁链滴落在地,染红身下的硬土。 如隔雾看花,这一回,四人成了完全的旁观者,与眼前的场景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障壁。 难道这是仙门的审判? 下一瞬,阴影处徐徐走出一个人。白衣胜雪,只露出一道模糊至极的背影。 那人一出现,原本垂头安静的阿紫突然像发狂的野兽般躁动起来。 锁链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急迫地冲向那人,又被四周符咒挡回去,跪倒在地上狼狈地喷出数口鲜血。 “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 阿紫双目猩红,死死盯着那人,牙齿几乎咬碎,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嘶哑。 “放心。她没那么容易死。”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阿紫抬头看着他:“你有办法可以救她?” “自然。”那人顿了顿,语调带笑,“想让我救她,你拿什么来换?” 阿紫浑身颤抖:“连我的身体都为你所控,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两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滚下,面前的白衣人哂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 灵秋心下一颤。 那是魔族专用于饲养血蛊的蛊瓶,只有魔族中极有地位的人才有办法取得。 眼前这个人是魔!? “只要你将此物服下,我就帮你救她。” 那人话音刚落,阿紫毫不犹豫道:“我愿意。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咔哒…… 是蛊虫钻入骨血的声音。 伴随那白衣人嘲弄般的轻笑,阿紫猛地跪倒在地,指尖死死扣进泥土,脊背拱起,浑身痉挛,皮肤下隐隐浮现出诡异的黑纹,寸寸蔓延至整个小臂。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0节 凄厉的嚎叫在空荡的洞穴中回响,他扭曲跪伏于地,仿佛经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哀嚎间锁链剧烈晃动,被贯穿的手掌,骨肉寸寸剥离。 声调被蛊虫蚕食得支离破碎,痛苦到极点,阿紫不管不顾地撞向四周锋利的石壁,却被那人施法制住动作。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他忍不住带上哭腔,再也顾不得体面,哀戚道:“求你让我去死……” 那人看着他的惨状,冷笑一声。 这厢,薛成昭早已忍不住用手虚虚掩住了眼睛,不忍再看这幅残忍至极的画面。 “原来阿紫是被控制才会对阿芙下手。”他怒道:“究竟是哪门哪派,手段竟如此残忍下作!真是恶心至极!” “既是血蛊,自然与魔族脱不了干系。”云海川面色冷峻,“此人定不是仙门中人。” 终于,蛊虫完全融入阿紫的血肉。 那人走近,抬起他因痛苦苍白的脸,笑道:“除了她,你就没有别的人想救吗?比如……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阿紫猛地睁大眼睛。 “孩子……”他激动地抓住那人的衣袍,口中语调因方才的折磨已不成次序,几乎只剩呜咽,“救,救……救……” “可以。”那人道:“这一回,我要和她在一起的全部记忆。” “和她的……记忆……” 阿紫仰起头,长发被汗水与血浆黏在一起,缠绕在脖颈上,漂亮却浑浊的眼睛里骤然划过一丝清明。 那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 阿紫沉默着。 寂静中,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浅红的泪砸在地上,在阿紫身前形成小小的湖泊。 滴答—— “我答应你。” 血溅在紫袍上。 “今日封印你于此江底,从现在起,你无名无姓,五感俱失,永生永世,不得逃离……” 白色身影消失在阴影中,天地被永夜覆盖。 身侧,云靖指尖燃起明亮的火光。 灵秋松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锁链消失,阿紫彻底晕死过去。再醒来,周身血迹一扫而空。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阿紫拼命敲着脑袋。 好疼!好疼! 手臂上,青黑色的细线翻涌蠕动。 这是什么东西! 血……血…… 要放血!放血才能冷静下来! 剧痛中,他用锋利的岩石猛地划破皮肤。 鲜血滚滚而出。 好疼!好疼!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血……是血蛊…… 没错!是血蛊! 这是哪里? 难道我犯了错……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禁锢罪人的禁地? 我犯了错……对,我是罪人…… 可是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 漫长的黑夜里,阿紫独自打发着时光,绵延不尽的石壁成为他唯一的陪伴。 不知从那天起,他割开血脉,以血为墨,开始在石壁上描绘图案。 笔触舞动,灵力变幻,交织出绮丽的色彩。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记忆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忘了自己,忘了一切,踽踽独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断变幻着形态。 有时是动物,有时是花草。 不是……不是……都不对! 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记忆在褪色,蛊虫在生长。 阿紫拼命敲着脑袋。 因为穿着紫衣,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意外闯入这里的修士为他取名“阿紫”。 “这里只有石头,我大概是只石头精……”听了修士的话,阿紫沉吟道。 他有了名字,对着修士笑笑,露出活泼的小白牙。 “你伤得这么重,我现在带你出去吧!”他化作腾空的龙形,热切地邀请修士。 然而凌空的瞬间间,身上蛊虫翻滚,龙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 重伤的修士被狠狠甩下地面,转眼便没了生息。 阿紫悲怆地立在尸体面前,手臂上的蛊虫却咆哮蠕动着,控制他上前。 阿紫颤手捧起修士的尸体。 血肉在唇齿间炸开! 时间在流逝,渐渐的,阿紫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在蛊虫的控制之下,他开始长久地保持龙形。 “万虫之主!一跃成龙!” “万虫之主!一跃成龙!” 尖细呼喊声从龙的喉间传出,狂热嘈杂的声音如有万虫嘶吼。 黑雾弥漫,隐约中,清醒的紫袍青年用尽灵力,在洞穴最深处的空地上拔起一座剔透的水晶宫殿。 “不要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将受伤的修士带入宫殿,设下禁制。转眼间却又被蛊虫驱使着冲入殿内,亲手杀死一个又一个重伤的修士。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巨大的水晶石壁前。 阿紫耗尽灵力,再变不出斑斓的色彩。 他忍着剧痛,在巨大的水晶石壁上画出一幅幅壁画,预言了自己的结局。 狂乱的笔触和仅存的清明一并被吞噬殆尽。 龙骨盘踞在水晶宫四周,在潮湿而漫长的岁月里,与彩色的石壁融为一体。 明黄的独眼挂在天际,残存的执念化作幽魂,继续盘旋在整座江底。 失去记忆,失去理智,失去一切。终于成为蛊虫意志的傀儡。 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沉默。 天地间只剩下沉默。 突然,一道巨响撕裂空气,刹那间,气流狂涌。 云海川大喊道:“幻境要坍塌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着灵体,仿佛要把灵魂活活撕碎。 几人立即合力起阵。 符文炸裂,杀气铺天盖地。 灵秋推开还在为自己疗伤的云靖,力气大到后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云靖怔怔盯着她,手还悬在半空。 灵秋没有去管,只管召唤剑气,飞劈向面前的煞气。 浓雾乍起,冰刃破空而出,却抵不住深渊巨口般的虚空。 幻境之中,万物皆沦为灰烬,锋利的煞气割破身体。 混乱中,灵秋顺手抓住身前摇摇欲坠的薛成昭。 俯仰之间,她将薛成昭奋力往后一带,自己却不受控制地滑向狂潮般汹涌的雾气。 最后一眼,灵秋只看到云靖脸上慌乱的神情。 她脱力地往后栽倒,掌心凝诀,正欲殊死一搏,身体却突然被人稳稳拖住。 灵秋回头一看。 竟然是阿紫! 他手臂上蜿蜒着小指粗细的蛊虫,周身冷寂,看向她的眼神却柔和得诡异。 周遭逐渐平静下来,阿紫抓着灵秋的手臂,带着她缓缓落地,身形不安地晃动着,几近透明。 刷—— 剑气毫不留情地横上阿紫脖颈,灵秋撤开身子,后退数步,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1节 突然间,阿紫薄唇轻启,望着她,定定唤道:“小满……” 言罢,竟簌簌滚下两行清泪。 灵秋愣了一下,随即瞳孔骤缩,不可思议道:“你叫我什么!?” 母亲的留在世间的唯一一封亲笔信里清楚地写着:“唯有一女小满……” 这个称呼在魔域时她曾百般试探,就连焱狰也一无所知,可以确定,整个天下除了死去的母亲,只有她一人知晓。 灵秋驱使剑气贴近阿紫命脉,怒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说!” ----------------------- 作者有话说:逐渐开始填坑了! 小满这个称呼具体可参见第八章 感谢阅读~ 第37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1) “你真的是小满……”阿紫看向她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 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难怪你会同时身负魔族与天命血脉。” “你知道我的身份?”灵秋急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和我母亲又是什么关系?” 阿紫抬眼看她:“我与你的母亲不过是昔年旧识罢了。” 泪, 顺着白玉般光洁的脸颊滚滚落下。 他的身影被那一点天外微光拉得很长。 “你体内为什么会有血蛊?” 阿紫努力深吸一口气, 轻轻闭了下眼, 像是用尽全力,把情绪压抑进心底。 他的声音低哑:“你母亲呢, 她去哪里了?” “我母亲早就已经死了。”灵秋皱眉,“难道你不知道?” “你母亲……死了!?”阿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不顾剑气还横在脖间, 径直上前,嘶哑道:“她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魔史载,我母亲死于三百年前。”灵秋收了剑气, “看来你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 “三百年……”阿紫失神,“现在……是什么时候?” “距你的幻境五百一十三年。” 灵秋冷冷地盯着他:“你一直被困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如此无用,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提气欲动, 胸口却骤然一紧,像剧毒入体,猛烈灼烧着气管。 剑气在虚空中划出破碎的裂响, 灵秋踉跄着跪倒在地上,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阿紫:“你竟敢给我下毒?” 话音刚落, 她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间尽是腥甜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熟悉到心悸的感觉。 不,不是毒。 灵秋看向自己的小臂。 数条青黑色的细线从白皙的皮肤下缓缓浮出, 像皮肉上蜿蜒凸起的血管,密密麻麻,蔓延不尽。 怎么会! 灵秋心下大惊。 明明不久前才服过解药,蛊虫怎么会这么快苏醒过来? 她咬紧牙关,指节死死扣住衣摆,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灵秋努力睁眼,可疼痛已经压过了视觉,盖过了一切。眼泪从眼角滑落,身体再也承受不住。 难道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知觉寸寸剥离,胸口剧烈起伏着,恍惚间,有人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阿紫半蹲在她身前,有透明的阵法在两人之间展开。 手臂上的蛊虫缓慢蠕动起来,像千万根细针在血肉里钻洞,又像烈火一寸寸焚烧经脉。 灵秋再也忍不住,喉咙里撕裂出一声惨叫。 “再忍一忍!” 阿紫跪在她身侧,颤手按住她的肩。 数条蛊虫顺着法阵的指引,沿血脉经络,一寸寸游离出灵秋的身体,缓缓钻入阿紫的手臂,发出呲呲的响音。 在灵秋含泪的注视下,阿紫手臂上小指粗的蛊虫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游动。 一瞬间,他的身体成了两股蛊虫争夺猎杀的熔炉。 阿紫紧紧抿着唇,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细小的虫很快占据上风。 阿紫拼命喃喃出法咒,转眼间,阵法爆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裂成飞灰。与此同时,他手中冷光乍现,簌簌抛出数道符咒,打向自己。 砰! 重击像是要将灵魂震碎,一声闷哼从阿紫唇间溢出,周遭寒气如白雾飞散,一瞬收尽。 体内汹涌的痛意骤然一松,灵秋看向小臂——剩下三分之二的蛊虫挣扎着,一点点融入皮肉,再也看不见踪迹。 她疾步上前,想扶住阿紫,手触碰到新鲜的封印咒,却从他的身体中央径直穿过。 灵秋眼中盈满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帮我解蛊!?” 为了引出她体内的蛊虫,竟然不惜对自己下封印咒! “……对不起”阿紫看着她,“如今我只是一缕幽魂,只能帮你到这一步。” 他伸出手,像是想抚上她的脸,指尖却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一寸寸蜷回。 “乾坤山海图。”阿紫喃喃。 “什么?” 啪嗒—— 一滴残泪从灵秋眼中滚下,穿过他的手心。 “乾坤山海图。” 阿紫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灵秋。 “拿到乾坤山海图,复活你的母亲。到那时,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答案。” “乾坤山海图可以复活我的母亲!?”灵秋抹了把落个不停的讨厌眼泪,“你说的是真的?” 阿紫点了点头。 “从这里出去……”他望着她,“若见到芙娘和我的……孩子,替我问一声好。” “答应我。” 他固执地盯着她,仿佛一定要得到一句承诺。 “我答应你。” 灵秋点了点头。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你的身份……” 阿紫垂下眼,脱力般跪倒下去。 转眼间,四周结界散去。 灵秋茫然地后退一步,撞进云靖怀中。后者一眼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眼神一寸寸沉下去,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越过某个临界点。 “幻境自己破了!?” 一边,薛成昭原本仰面晕倒在地上,此刻也捂着脑袋醒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原状的身体。 他们又回到了封印异兽的水晶废墟中间。 “阿紫?”云海川惊讶地看着眼前跪倒在地上的紫衣青年,瞪大了眼睛,“我们没有成功消解你的执念,怎么会回来?” 阿紫疲惫地扯了扯唇角,摆手道:“你们走吧。” “走?”云海川看着他,“你要放了我们?难道你……” “你都记起来了对不对!”薛成昭抢先一步,激动地对阿紫道:“阿芙,还有那个把你囚禁在这里的人。他究竟是谁?是不是魔族?” “与你们无关。”阿紫抬头看着他,眼眶发红,“走,走吧。” “我不走!消灭魔族人人有责!你告诉我那个白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抓来!” 薛成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却扑了个空,穿过他的身体。 他惊愕道:“你、你怎么了?!” 阿紫正想回答,突然间,地崩山摧,整座废墟开始摇摇欲坠。 混乱中,灵秋看着阿紫,正想飞身上前将他带出,下一瞬身侧的云靖猛地伸出一只手,单手将她整个人箍进怀里。 力道不算粗暴,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占有欲,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再不放开。 灵秋一惊,用力挣了挣,竟然没能挣开。 云靖顺着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蹲在阿紫面前、一脸惊恐的薛成昭,眼底情绪浓得化不开。 废墟在坍塌,烟尘在弥漫。他抱着灵秋,驱使凝霜斩碎迎面而来的巨石,无数细小的碎晶洒落在脚边。 “放开我。”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2节 怀中人挣扎着把他往外推。 云靖手臂一顿,却把她抱得更紧。 他看着灵秋,胸口剧烈起伏:“你就这么在乎他?” 刻意逗他,告诉他自己怕黑,要他的钱,逃跑时抓他的衣领,随时关心提醒他不吃糖葫芦,还在幻境里和他成婚!最过分的是,竟然为他以身犯险,跌入雾气,留他一个人急得转圈,找也找不到。1 最最最过分的是,直到现在,人在自己怀里,心却还在他身上! 要不是看在师尊嘱托的份上,云靖觉得自己一定早就忍不住揪着薛成昭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凭什么?薛成昭和她明明才认识不久,怎么比得上自己! 在船上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男人的直觉果然没错! 云靖看向灵秋,只见她脸颊上还有模糊的泪痕。 她哭过。 难道是为了薛成昭? 天杀的他就知道! 此人的确有些姿色,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不如趁现在一片混乱在他脸上划一刀? 这样一来,她肯定会厌弃他。届时凭自己这张脸,不信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剑意凌厉,一股强劲的气流自云靖体内炸开。天地震荡,眨眼间,整片废墟轰然崩塌! 沙尘、石柱、残瓦、碎晶,全数被灵力与剑气一扫而空。 “唔——呸!” 薛成昭吐出一口灰尘,抹了把脸,露出惊喜的表情,蹬蹬蹬地跑到云靖面前,赞叹道:“大师兄你好厉害啊!” 云靖的眼神落到他黢黑的大花脸上,余光不动声色地瞄向怀中的灵秋。 怎么样,还是我好看吧。 他在心底不屑地哼了一声。 灵秋此刻正恼火。 施法就施法,把她拿手臂绑住又是个什么意思? 最讨厌有人限制自己的行动,偏偏现在又不是当场算账的时候。 灵秋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云靖,看也不看对方脸上受伤的表情,踩着满地异兽,提着裙子走向阿紫。 异兽在流转的符文下沉睡,她刚走没几步,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 “万虫之王!一跃成龙!” 哗啦—— 天上月亮突然睁开,周围嶙峋的山石开始缓缓挪动。 云海川最敏锐,第一个惊呼道:“是龙骨!” 伴随生涩而沉闷的响动,一具硕大的骨架赫然自山壁间分离而出。 原本白森森的骨架呈现出油亮的黑色,众人定睛一瞧,龙骨上密密麻麻附着的竟是数不清的细小蛊虫。 肢节碰撞的声音传来,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 天上,那颗浅黄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地上的人。 “万虫之王!一跃成龙!” “万虫之王,一跃成龙!” 无数蛊虫从龙骨上爬下,像流动的潮水涌向他们,比之前的所有场面浩大不止一倍。 虫潮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龙骨却依旧维持原样,连半分本色也未显出,足见眼前蛊虫之多。 这一次,不需任何条件,灵秋果断划开手臂。 鲜血抛洒而出,却似水入江河。身前蛊虫刚化作飞灰,立刻就有更多的蛊虫填补上来,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万虫之王,一跃成龙!” 尖细的声音在江底回响,如万古执念,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空荡龙头上只挂着一只明黄的独眼,带着无数扭动的黑虫,自头顶俯身而下,接近他们,伸出长舌。 那舌头嘶嘶如蛇信,却由无数蠕动的细虫组成,发出诡异的细响。 巨大的阴影自头顶投下,罩住地上的人。 与此同时,脚下,更多的蛊虫极速涌来。 原本以一敌百的血此刻也是有心无力。灵秋奋力驱使灵力扫除黑虫,衣袍鞋袜已在不自觉间被虫潮覆盖。 哗啦—— 龙头前倾,蛊虫如瀑布般倾泻。 “快躲开!” 危急时刻,阿紫飞身上前,挡在她身前。 他驱动法术狠狠推开四人。 一道从未见过的奇特法阵骤然铺开,将四人与虫潮隔绝。 刹那间,整个江底的蛊虫开始疯狂躁动。 “你要做什么!” 灵秋用力拍打着面前的结界。 然而任凭她如何施法,结界始终紧紧笼罩着他们,一动也不动。 薛成昭大喊道:“阿紫!” 下一瞬,在众人目眦尽裂的注视下,阿紫飞身冲入那片如潮汹涌的虫海。 灵力瞬间炸开,蓝色的光芒自他身侧升腾,宛若将死的星辰用尽最后的力量燃烧而成的一圈防线。 蛊虫前仆后继地撞向阿紫,炸出无数碎影,吞没了他的身形。 虫潮一波接着一波,直到最后,连最后一点光芒也吞噬殆尽。 薛成昭靠着结界滑到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方。 眼前的一切都覆盖上一片深沉、绝望的黑。 结界像一片薄雾,倏然消失于无形。 灵秋猛地冲出去,向着远处那道身影狂奔。 她还有太多困惑需要他解答,不能,决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虫潮已散,天地归于死寂。焦土上,阿紫的身体近乎透明,闪烁出微光。 他伏在地上,手脚并用,吃力地向着不远处的石壁挪动。 “阿紫!” 薛成昭跑到他身边,眼眶一红,伸出的手又收回来。 灵秋掀开衣服,露出手腕:“我现在就救你!” “没用的。”阿紫制止她,浅浅吐出一口气,“别忘了,我早就已经死了。” “五百年……” 他仰头,一颗浅蓝色的明珠从白森森的龙骨深处飘出,落入他的掌心。 阿紫看着明珠,低声道:“若不是为了阻止你们开启幻境,或许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这抹执念的存在,更不可能回想起我的……芙娘。” 他看着面前四人,泪落连珠:“我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害了太多无辜的人……” “那不是你的错。”云海川道:“是那个把你困在这里的人,是魔族和血蛊。” 云靖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阿紫摇头:“我记不清了。” 薛成昭看向四周被封印住的异兽,目光落到一旁的闻人双双身上,问道:“阿紫,现在蛊虫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表姐他们还没有恢复?” 阿紫道:“蛊虫入体,他们是无法恢复的,除非……” 他用几近透明的手覆上灵秋的手背:“妖魔之中并非全是十恶不赦之辈,与人一样,妖和魔也有好坏之分。无论任何身份,只要心怀善意,妖也好,魔也罢,与人又有什么分别……” “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他们?是吗?”灵秋看着他,懂了他想说的话。 阿紫点点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们,那就是你。这些无辜之人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因为我,请你帮我救他们,帮我……赎罪。” 他道:“只需要一点血,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害。” “……” 若是五年之前,自然不会有什么损害,可如今…… 灵秋静默无言地看着阿紫,只见他身体越来越透明,眼中泪光点点,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片刻,她终于开口:“你救了我,我答应你。” 阿紫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当下,他体内符文流转,密布的经脉清晰可见,细长的蛊虫就攀附在上面,狰狞的黑色成了几人眼前唯一鲜明的东西。 此情此景堪称触目惊心。 “阿紫……” 眼见他瞳孔涣散,薛成昭红着眼,呼唤他的名字。 阿紫如回光返照般,朝着五彩的石壁伸出手。 他的气息断断续续,魂魄仿佛快要被风吹散。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3节 “芙娘……”阿紫轻声呼唤爱人的姓名,语气轻得像是在梦中,“我是真的,真的,爱……你……” 最后一刻,阿紫微微一笑,眼中光芒一闪,彻底黯淡下去。 江底冰凉的风吹过,虚影消失在天地间。 世界一瞬静默。 灵秋眨了眨眼,毫无预兆的落下一滴泪来。 真奇怪,为何今日总是无端落泪。 她抹了把眼睛。 “其实,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不知过了多久,薛成昭抹了把眼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他走向石壁,毫无防备地将手抚上绮丽的颜料。 云海川惊呼:“小心有毒!” “根本没事。”薛成昭举起手朝她晃了晃,眼神越发深沉。 他道:“我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些画的走向与其说是沿着石壁,不如说是……”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震,斩下一片衣袍,捏在手上疯狂擦拭起石壁。 彩色一点点褪去,漆黑的石壁露出真容。 指尖触摸到凹凸的刻印,薛成昭燃出一道明符,凑近细看,瞳孔大震,急忙转身:“快来看!” 其余三人纷纷上前,只见那一小块漆黑的石壁在明符的映照之下显露出凹凸的轮廓,刻痕深深烙印,一笔一划都是一个字的重复。 “芙。” 云靖轻轻念出,随即割下自己的衣袍,跟着薛成昭擦拭起旁边的石壁。 芙。 芙。 芙。 炫目的壁画之下,整片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芙字,绵延不绝,整整五百年。 薛成昭震撼道:“难道阿紫从来没有忘记……” “不。”云靖深吸一口气,“他忘了。只是心还记得。” “我想阿紫之所以会觉得石壁上的颜料有毒,或许是因为体内的蛊虫。” 云海川道:“蛊虫占据他的意识,为了彻底湮灭阿紫这个人,才会在他脑中灌注远离石壁的想法。” “最后一刻,或许他终于回想起石壁上的刻字,才会想要触碰壁画。” “可惜阿紫已经魂飞魄散,事实如何,我们再也无从得知了。” 云靖叹道:“阿紫虽然是妖,但至情至性,对阿芙的痴心实在令人动容。” “有什么了不起的。”灵秋皱眉,生硬地偏过头。 不知为何,她一看到满墙的刻字就觉得呼吸不畅,仿佛置身永无光明的黑暗之中,心脏难受得像是要爆裂开来。 灵秋看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异兽,伸手指向旁边的闻人双双,接着道:“我可以救任何人,除了她。” 一瞬间,薛成昭和云靖同时冲到她跟前。 ----------------------- 作者有话说:1一些醋醋的callback:逗他见27章,怕黑见29章,要钱见32章,抓衣领见34章,糖葫芦和成婚见35章,跌入雾气见36章 没错此男就是这样一个擅长脑补,会随时随时关注我们女主,然后自己吨吨喝醋的人 感谢阅读~ 第38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2) “你已经答应了阿紫。如果谁都可以救, 为什么唯独不救我表姐?” 薛成昭微微皱眉。 他不满灵秋对阿紫深情的轻蔑,更无法理解她对闻人表姐的敌意。 薛氏没落,幸得多年前长辈安排,令旁支的一位姨母嫁入闻人氏, 这才使得闻人家主在若干年后肯对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古老氏族出手相助。 虽然错过了前段比试, 虽然对此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有闻人氏以及北方氏族作保,只要成功通过眼前的江底试炼, 薛成昭一样可以进入太霄辰宫。就像他已经在擂台上和其他人大战过三百回合一样。 虽然这样会占去一个名额,虽然这样会让一个实力足够却不突出,家世也平平无奇的修士铩羽而归, 薛成昭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早已经习惯了。 薛氏的余辉依旧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世家子弟从出生开始就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成败自有家中长辈替他斡旋。 牺牲、困苦、郁郁不得、鸳鸯红烛映照下的眼泪与功败垂成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世界对于薛成昭来说广阔而明亮,大厦倾颓也不过是将眼前一望无际的旷野二分成为苍茫延伸的草原。 薛成昭站在家族的羽翼下,活得好端端的,像一株昂扬的、未经风霜向日葵, 悠闲地欣赏着世间一切美好的画作,崇拜着圣人书卷里高洁无双的美好品格,向往着至真至纯的少年义气。 如此明亮的人生无法容忍对真善美的轻视。 薛成昭站在船上, 抬头望见闻人氏的风帆,心中泛起的只有投桃报李、感恩戴德之情。 所以他才会不顾安危追逐闻人双双至此。 所以他才会拥有那么多不分青红皂白的、执着的善意。 薛成昭不明白灵秋不救闻人双双的原因,哪怕假设他知道万丈崖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依旧很难明白。 “万丈崖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整座阳华境的人都说逍遥派的凌姑娘宽宏大量,为何你如今却反倒计较起来了?”云靖道:“人心难测,即便世道凉薄, 修道之人依旧不应更改本心。不是吗?” 他故意说着灵秋不爱听的话。 从幻境中她说不会为一颗真心舍弃天下开始,到眼下她对满墙刻字无动于衷,云靖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人恐惧的事实——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为天地所不容,自己甘愿为她舍弃一切,她却绝不可能为他舍弃一切。 感情一事上,他们持有的观点从一开始就截然相反。 这一点也不公平。 尤其是……回想起万丈崖底幻境之中那只狐妖留下的预言。 这些日子,云靖常常从被灵秋一剑穿心的噩梦中惊醒。 梦中人决绝得没有一丝恻隐的眼神日复一日地刺穿他,仅仅是回忆起来就心痛得难以自抑。 原本还抱有一丝奢望,可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字字句句、一言一行,都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梦境为真。 她真干得出那样的事。 认识到这一点让云靖感到无比惶恐,比再一次被她爽约抛弃在原地还要痛苦千万倍。 这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抛弃? 更加彻底,更加不可挽回。 丹碧峰下,太虚宫前,五年又五年,等待她这件事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二的人生,失望的感受没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云靖心跳加快,指尖发冷。像一根被无数次踩断又续接起来的琴弦,稍一碰,就发出刺耳的震颤。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 然而此刻,他站在灵秋面前,和薛成昭一起,笑得温和,话也说得体面。 人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心呢? 仿佛已经看到面目全非、血肉飞溅的悲惨结局。 他无法抗拒,一步步走近,亲手把刀递到她手里,却还不甘心。好像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方式找回一局。 反正阿紫说了,就算多救一个闻人双双于她无害,只不过平添几分膈应。 他只能如此。 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眼睛里荡漾出愠怒的波澜,两颗黑瞳直愣愣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像跳跃游动的小鱼,愤怒地拍打着水面。 他只能如此。 好像施予她这点连微不足道也算不上的感受,才能与自己心脏的钝痛鼓噪共鸣。 真够贱的。 他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心里唾弃的却是自己。 “是啊,即便有什么恩怨,也不该见死不救啊。”薛成昭附和。 他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当然猜得出灵秋与闻人表姐有过节。 可那又怎样呢? 任何的恩怨在生死面前都要靠边,理应如此,不是吗? 只是说完这句话,看灵秋的脸色,他到底有些发怵,下意识往云靖身边靠了靠。 出乎意料的,灵秋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她只是望着云靖,平声道:“你真的要我救她?” 她眼中的怒意消散了,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子终于沉入湖底,平静得几乎冷淡,却像一把刀,轻轻剖开他伪装的壳。 云靖愣住,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一旁的薛成昭抢应道:“当然!” 手腕忽然被牵动了一下。 一束光带绵延过满地异兽,出现在两人之间。 伴随一道清脆的响声,千里同心绳咔嚓断裂,随之而下的还有灵秋手腕上雨颗颗般滴落的血。 云靖心里腾的一下,仿佛一脚踩塌,落进深深的空井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4节 滴答,滴答。 血砸在地面,带起空寂的回响。 原来很多时候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灵秋转向身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云海川:“请云姑娘为我掌灯护法。” 云海川点点头,对云靖和薛成昭道:“两位还是赶紧从此处结界出去,找人来接应我们吧。”言罢,也没理会薛成昭,径直走到灵秋面前。 血融入法阵,红光在整个江底流转。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 薛成昭的声音传来。 云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塌陷。 手腕上,断成两截的千里同心绳在虚空之中悠悠晃动。 同心绳两缠两解,像冥冥中的照应。 云靖背过身去。 啪嗒。 温热的液体砸进地面,发出微不足道的细响,被异兽不安的呜咽尽数掩盖。 眼前尽是模糊而刺目的红,昭彰的血腥气疯狂倒灌进鼻腔。地上异兽被沾满鲜血的符文包裹,越发躁动,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鲜血贯通七窍,无数细小的蛊虫从他们的口鼻涌出,一触碰到血便立刻化作焦灰。 眼见异兽扭曲的五官逐渐在血浴中恢复原状,最后一刻,云靖站在凝霜剑上,艰难地偏过脑袋,回望向她,只见满目鲜红,血气冲天,那人盘腿端坐在成群的异兽中间,紧闭双眼,被层层法阵紧紧包围。 云靖的心猛地一沉。 阿紫明明说过,只需要一点血! 惊恐后知后觉地袭来,然而眨眼之间,凝霜剑风驰电掣,已载着他和薛成昭飞向江面。 刹那间,天光大作。 岸上爆发出夸张的哄乱。 最先围上来的是银霜楼和闻人氏的人。 “快去救人!” 刚一落地,薛成昭立即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青衫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凌姑娘在哪儿?” 那姑娘穿过层层人群艰难地挤到他面前,连旁边的宋微澜和闻人氏家主也不顾,眼神亮得吓人,语调急促,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的声音险些被耳边的嘈杂掩盖,却令薛成昭无端一震,当即第一个答道:“放心,她没事。如今正在江底救助被蛊虫所伤的人。” 他刚说完这句话,旁边逍遥派,原本将心放在肚子里的逍遥散人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脚步急急,径直穿过人群,一把拨开围在云靖身边的银霜楼弟子,疾言厉色,冲他问道:“凌秋动了灵脉,是不是!” 云靖怔了一下,心头不安的窒息感愈来愈重,愣愣地点了点头。 逍遥散人当即扼腕大叹,他身后,为首几个逍遥派弟子的脸上也露出惊惶的神情。 尤其是大师姐江芙,原本被死死堵在人群之外,一听这话,当即挥动手中铁剑,不管不顾,劈开一条路。 人群惊呼阵阵,江芙冲到云靖面前,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往江里扎。 关键时刻,逍遥散人大手一挥,一把拦住她。 散人在江芙手心画出几笔,低声嘱咐道:“去找云逸仙尊!” 随即对云靖道:“立即带我去找她!” 云靖心头一震,唤出凝霜,不顾岸上骚乱,冲破人群,载着逍遥散人,不管不顾地朝着江底飞去。 众人一见,也纷纷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飞至江底,只感到粘稠的血腥气猛冲进鼻腔。 眼前一片狼藉,唯一的光亮来源是四周漂浮不止的符文与洞穴中心,少女手上翻滚着的,幽微难明的火光。 火光之下,灵秋平静地坐在法阵中央,四周符文将她牢牢包围,如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吸取着她的血。 鲜红的液体自灵脉深处涌出,无穷无尽,乍看去,全然没有节制。 云靖看到,不过短短片刻未见,她的面色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火光映照下,仿佛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贴在骨头上,连颤动都显得脆弱不已。 “师兄!?” “师叔祖!?您竟然还活着!?” “……” 不知是谁第一个认出故人,耳边逐渐响起人们惊异的呼唤,逍遥散人只管急促地飞奔向灵秋。 云海川的声音响起,一贯潇洒豁达的姑娘竟然带上几分哭腔,向散人道:“前辈,为什么停不下来了!” 蛊虫已经尽数剿灭,异化成兽的人每一个都恢复如初,可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向法阵,仿佛要把施法之人全身的血都吸尽。 云靖冲上前,和逍遥散人一起拼命施法,试图停止法阵,一遍又一遍,只是徒劳。 他遍体冰凉,心痛如绞,万念俱灰。 为什么会这样! 云靖调动全身灵力,一次次地打向法阵,直到丹田泛起干涩的刺痛,蓦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 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汹涌不止。 “为什么停不下来……为什么停不下来!” 他不住喃喃着,周遭世界失去声音,那些故人重逢的激动、逍遥散人要他停下的劝告,统统听不见了。 “师弟!再这么下去你会灵力耗尽而死的,快停下!” 于风不知何时赶到,抓住他的手,大喊。 下个瞬间,云靖用力摆开他,继续调动力量拼命砸向法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眼前虚影重重,只看得见法阵中心摇摇欲坠的人。 江芙大喊:“云逸仙尊来了!” 云靖惊喜莫名,立刻让到一边,死死盯着仙尊施法,恨不能随时疾扑上前。 法阵解除的一瞬间,灵秋脱力般昏厥倒地,仙尊触碰到她的灵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喊道:“速速将她带到我的云霄阁!” 话音刚落,云靖不顾体内剧痛,疾扑上前,用力抱起她。 凝霜剑划破空气,发出急促的锐响。 风声呼啸,他死死将她护在怀中。灵秋的气息微弱,血迹染透衣襟,贴在他胸前一片冰冷。 云靖不敢低头看,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人深嵌进骨血里。 怀中人长睫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只这轻微的颤动便足以令他肝胆欲裂。 “再撑一下,很快……很快就到了。” 灵力不断灌入灵秋体内,灵脉上的伤口却依旧狰狞。云靖低声呢喃,声音带上一丝颤意,平日从容的面孔此刻近乎失措,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像要用目光逼出前路。 风如刀割,衣帛裂响,剑光在阳华境上空划出一道流火。他没有灵力护体,全数压在剑速上。 罡风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心里眼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四个字。 云霄阁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白衣仙士惊讶地看着来人,目光掠过他怀中的少女,一挑眉。 “来得这么快。” 青年从屋内走出,步伐从容,眼神落在云靖脸上。 “五百年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 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衣袍无尘,神色温和,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熟稔的语气就像见到一别经年的故人。 ----------------------- 作者有话说:男主有点被抛弃后产生的ptsd没错 第39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3) 一丝异样的感受掠过心头, 云靖皱了皱眉,还来不及细究,白衣仙士接着指引他将怀中人放至水晶榻上。 白衣仙士念动法诀,试图止住灵秋手腕上流血不止的伤口。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 成倍的灵力倾洒下去, 如泥牛入海, 毫无起色。 白衣仙士眉紧皱着,收了法力, 从衣袖中掏出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灯。 施术引魂,青焰无根自起,细如蚊翼, 却不曾摇曳分毫。 白衣仙士将这灯放至灵秋床头,拱手站到一侧,低眉垂眼, 端是收敛了动作。 云靖皱眉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白衣仙士朝榻上的少女扬了扬下巴,幽幽道:“血流不尽,没救了。待这明灯燃尽,她就又能投胎转世了。” “你说什么……” 云靖睫毛颤动。 “难道连白澈师兄你也没办法吗?”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眼前这位仙士的姓名。 白澈, 太霄辰宫神尊座下排行最末的弟子,云逸仙尊的师弟,整个人间最擅疗愈之术的修士。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5节 云靖从未见过白澈本人, 却从云逸口中听过数次这位小师弟的名号。 作为医修,白澈是太霄辰宫的后起之秀。彼时神尊座下弟子凋敝,云正与段若霜已拜别师尊, 自立山门。 云逸与白澈都是后来者,只不过一个活泼外放、擅长交际,一个天性古怪、温和少言。是故多年来, 前者的名头总要比后者大上许多,年纪轻轻便已有仙尊之名。 这对师兄弟皆修神农之道,外面的人总以为云逸胜过白澈许多,只有太霄辰宫中人知晓,白澈的医道实则远在云逸之上。 如今他对灵秋判下死刑,云靖心下一空,整个人如自高处直坠而下,耳边嗡嗡作响,顿时天地失色。 白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刚动了动,话未溢出,却见云靖忽然上前一步。 命灯静悬于铜灯座上,云靖毫不犹豫以凝霜划破自己的手腕,暗色的莲花纹顿时被鲜血沾红。 青焰发出嗤嗤的声响,爆出明亮的火光,轻轻颤动。 白澈看着他,先是一惊,随后便低头自顾自轻笑出声。 五年修为倾洒下去,云靖尤嫌不够。凝霜剑光一动,灵脉上便又是一道伤口。 白澈站在一侧,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却是身后,云逸带着众人姗姗来迟,段若霜和于风一眼看到他滴血的动作,疾步上前。 于风施法猛推开云靖,大惊道:“十年修为说给就给!你是不是疯了?!” 段若霜上前,心疼地抬起云靖的手,二话不说替他简单包扎。 就连原本一路铁青着脸的江芙心头也是一惊。 她脚步匆匆地走到灵秋身侧,跪在塌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擦去虚汗,眼中水色浮动,蓦地滚下两行泪来。 云逸走到白澈身边。二人小声低语几句,云逸的眉也皱起来,看着榻上昏迷的少女摇了摇头。 江芙整颗心立即悬空,转身拜倒在云逸身前,低求道:“求求仙尊救救我师妹。” 云逸躬身扶起她,叹了口气,沉声道:“她的灵脉特殊,我与师弟从未见过,而且曾受过大伤。如果不知道这其中原委,我们恐怕无计可施,只能等死。” “所以她究竟是什么人,受过什么伤,还请姑娘如实相告。” 白澈语气温和,眼神落到江芙脸上,瞳中一派清明和煦,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意味。 江芙自然明白二人的言下之意。 只是天命血脉何其特殊,今日若说出师妹的身份,无异于向天下人表明,定会令她陷入众矢之的。 可若是不说…… 逍遥散人还未赶到,江芙低下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上犹如火烹,煎熬至极。 偏偏此时一旁的于风出声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到底受过什么伤,赶紧说啊!” 于风心里只有一句话:“我师弟连十年修为都舍出去了!那可是十年!十年!” 他不明白江芙在犹豫什么,没个好气,语气也急躁起来。 然而就是因为他这一句催促,原本跪坐在地上的江芙倏地抬头。 她恶狠狠地瞪着于风,眼圈发红,眉宇间怒气横生,几乎目眦尽裂。 于风被她这副模样惊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到底觉得自己占理,努力遏制住后退的冲动,咬牙昂首向她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芙的视线扫过银霜楼众人,落在云靖身上,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侧昏迷的人,双目赤红,连头也未抬,颊边有晶亮的水光,却像眼泪。 她扫见他腕间的伤口,心有迟疑,却也只是片刻。 “我可以说……”江芙向云逸和白澈道:“只是还请仙尊驱散无关人等。” “不行。” 话音刚落,云靖立即回神。 “我不走。”他定定看向江芙,“我要在这儿守着她。” “你没有资格。”江芙冷冷地看着他,咬牙重复,“你没有资格。” “我说你们逍遥派是不是祖传的啊?”于风简直被气笑了,狠狠皱眉,怒从心起。 他拿起云靖的胳膊,冲江芙道:“我师弟刚刚做了什么,你没看见是吗?他凭什么不能留在这儿?” “就凭!就凭……” 不,不能说。 江芙深深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生咽下喉中的委屈与愤怒。 “请仙尊驱散闲杂人等……” 她转过头,正想向云逸和白澈行礼,一双大手却倏地拦住她。 江芙抬头一看,眼泪立刻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师父……” 一开口,强装冷硬的声线立即变了调,颤抖着哽咽。 见逍遥散人赶到,云正和段若霜对视一眼,率先道:“不若我们先暂时……” “不必。”逍遥散人冷冷打断他们的话,“不用回避。” 他拍拍江芙的肩膀,递给她一道安抚的眼神:“说吧。” 江芙看着散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却见他又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对云逸道:“我师妹四年前的确受过重伤。” “当时她与七师弟下山历练,偶遇魔族十二魔之一,重伤不敌。” 云逸蹙眉:“是被魔族所伤?” “不。”江芙摇头,“师妹的灵脉是自己割开的。” “自己割开?”云逸沉吟,快步上前察看灵秋的伤口,“难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对啊。”于风同样感到匪夷所思,“难道打不过十二魔,只能自绝灵脉么?” 江芙狠狠瞪他一眼:“因为七师弟重伤将死,师妹只能用自己的灵脉血护住他的心脉,将人一路带回师门。” “以灵脉血护住将死之人的心脉?”于风皱眉,“江姑娘,你是在编故事吗?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谬的事,什么灵血能使将死之人恢复如初?” 要是换做修为灵力,他倒还能信上几分。 “有没有,你们银霜楼的人最清楚了,不是么!” 江芙死死盯着云正和段若霜。 她话中情绪太过鲜明,于风迟疑片刻,当即道:“这和我们银霜楼又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眼前这个逍遥派的大师姐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一碰上不是大打出手,就是横甩眼刀、唇枪舌剑,好好相处不来。 于风做好同她掰扯的准备,果然,江芙冷笑一声,眸色沉沉地看过来。 “寻常人不可以,我师妹却可以。”江芙深吸气,“因为她身负天命血脉。” 此话一出,如平地炸雷,四座皆惊。 “天命血脉!?” 云逸不可置信地惊呼起来,在原地急急地转了一圈,口中喃喃:“不可能……怎么可能!” “天命血脉早在十八年前已经绝迹。”云靖的注意力终于从灵秋身上分开,对江芙道:“况且若她身负天命血脉,又怎会重伤难愈?”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江芙看着他,“五年前水境,你被千年蛟打成重伤。那可是修炼千年的蛟龙,你受它一击,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你以为是凭什么?” 云靖猛地僵住。 江芙冷冷看着他手腕上缠绕的白布,声音像凌迟的刀,一字一句落下:“是我师妹取心头血,拼尽一身修为救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在遭遇十二魔时无力抵抗,险些自绝灵脉,在胥阳山上整整闭关四年,连剑都险些提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你,消耗血脉之力,我师妹今日又怎会落到重伤不愈的境地!” 她眼圈泛红,一步步逼近:“那可是天命血脉,是世间最特殊的至强血脉。她为你做到这个份上,而你呢?银霜楼呢?你们不仅毫无感激之意,还一次次地让我师妹陷入险境!” “少楼主,算我求你,放过我师妹。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一句,江芙几乎是吼出来的。 云靖瞳孔骤然放大,怔愣在原地,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气力。 “她……”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怎么会……” 云靖看向于风,后者同样和他一样惊讶,显然也是刚刚得知。 他又转向身侧的段若霜和云正。 “这是真的对吗?”他低声开口,声调喑哑,重复道:“这是真的,对吗?” 段若霜叹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一瞬间,云靖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悔意、惊惧、心痛一齐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红着眼问段若霜,声音却逐渐消下去,如同呜咽。 “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来最傻的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 原来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经奋力保下他一命。 重逢以来的冷漠与决绝在这一事实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云靖回想起自己在江底扭捏的心思,回忆起万丈崖底残忍的幻境以及那些夜里,睡梦中一次又一次刺向自己宝剑。 多么荒唐! 她明明早就给出了答案。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远去了,段若霜动嘴说着什么,他已听不清。 一颗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云靖怔了怔,伸手去擦,却越擦越模糊。眨眼间,世界湿成一片,落下一场大雨。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一滴一滴扑簌簌地落下来,每一滴都像有千斤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靖走到榻前,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低下头,碰了碰榻上少女的手,将额头轻轻贴上去。 “对不起。” 这一句他说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她。话音刚落,眼泪就滚下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6节 一旁,青色焰火静静燃烧着。 江芙蹙眉,心道此人还真厚颜无耻,正欲上前将他拖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威压。 她被迫转头,一袭白袍的神尊徐悟在白澈的陪伴下自殿外走进来。 一瞬间,除了云靖,殿内众人皆跪地行礼。 徐悟一语不发,快步行至榻前,以法术探了探灵秋的血脉,面色立变。 白澈在一旁道:“请诸位暂时回避。” 云霄阁的大门紧紧阖上,不知过了多久,徐悟从殿内出来。 “已经没事了。”他看着逍遥散人,沉吟道:“天命血脉重现世间,逍遥派可能给出一个解释?” “自然。” 逍遥散人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 他将那册子递给徐悟,指着上面的“聂氏家谱”四个遒劲大字,面不改色道:“不瞒神尊,我这位弟子正是聂家后人。” 第40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4) “聂家!?”云逸惊愕极了, 不可置信道:“是十世家中的聂氏?” “不止聂氏。”逍遥散人语气平稳,“当年聂氏公子聂追玉与苏氏家主苏逐瑶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奈何天妒英才,阳华仙会后二人遭魔族迫害, 生死之际, 苏家主以毕生灵力护住腹中之子, 心脉断裂而死。” “彼时老朽途经若水,偶遇聂公子以残身力抗魔族, 遂出手相助。可惜力有不逮,不仅没能救下聂公子,就连自己也险些丧命。” “后来聂公子耗尽血脉之力与魔族同归于尽, 弥留之际将这孩子托付与我,为了让我有力自保,更传授给我一道御雷之决。此后, 我便将这孩子带回胥阳山,对外假称是捡来的孤女,抚养至今。” “御雷之诀……”于风眼神一顿,“难道就是当日擂台之上灵秋使出的那道九霄御雷诀?” “没错。”逍遥散人点头, “当日之事我曾向银霜楼主及夫人解释,两位皆为知情之人。那时顾忌对聂公子的许诺,不好暴露小徒的真实身份, 只说此诀是从一位故交处偶然习得。” “原来是这样。” 云正沉吟片刻。 如此一来当日疑惑便尽可解释了。 他点头道:“九霄御雷诀乃我师弟青阳少时所作,笔法口诀皆藏于其本命剑剑刃之中。聂氏当年既得了他的宝剑,习得此诀自然不足为奇。” 云正深叹一口气:“没想到当年的十世家竟真有后人留存于世!” “天命血脉重出江湖, 势必会引来多方势力觊觎,魔族尤甚。”段若霜向徐悟道: “既是十世家后人,师尊, 我们太霄辰宫须得尽力相护才是。” “是。”徐悟颔首,“先留她在云霄阁养伤,此事秘而不发,待情况稳定之后再做定夺。” 他向白澈和云逸道:“你二人务必好生照料。” “谨遵师尊之令。” 恰在这时,远处疾步行来一位仙士,面色惊惶,眉头紧蹙,跪倒在徐悟跟前,开口即道:“禀神尊,江底秘境幸存者百余人已确认皆为历届阳华仙会失踪修士。另,登州薛氏两人启上,称秘境之中发现魔族之迹。” “魔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皆面露讶色。 几人纷纷看向云靖,后者仿佛刚从梦魇中醒过神,低声道:“境中确有魔蛊不假,百余名修士亦因魔蛊丧命。具体事宜云姑娘与薛师弟亲历,皆了然于心。” 他顿了顿,接着拱手向众人,说出口的却是请辞之语。 “既如此便请这两位来见我。” 徐悟微微颔首准云靖离去,于风陪着他匆匆离了云霄阁,谁知到了银霜楼自家的院子里,云靖却过卧房不入,直朝云正的书房而去。 众弟子见自家少主平安归来,知道他通过了最终试炼,争先恐后地上前道喜,却被于风一道眼神示意给挡了回去。 云靖在父亲的书房中翻找半晌,终于在木架最高处寻到了有关天命血脉的古籍记载,是厚重杂乱,还未来得及整理成册的一大摞。 受云正影响,他从小喜好杂书古籍,世间众多幽微难明之事皆以书册为媒,烂熟于心。 魔族血蛊是这样,天命血脉也是这样。 木简软册在院中摊开,摆了一地。 其时天色向晚,夜风一吹,书页翻飞,飘扬如纸蝶,翻卷出淡淡发潮的草木气息,却很有几分缥缈意味。 夜色不动声色地笼罩了大地,云正与段若霜久久未归,阳华境内灯火通明。 各门各派有故人安然无恙的重逢之喜,更多则是对秘境突现魔族踪迹的惶恐担心。 前来参与阳华仙会的,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前辈皆齐聚于江底秘境,誓要彻查魔蛊一事。 作为亲历者的云海川和薛成昭自然到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人来银霜楼找过云靖。 “难不成有两个证人已经够了?”于风在心里暗自嘀咕。 天色暗了,他吩咐门人弟子不动声色替云靖掌灯,见他手执书卷看得十分认真,似在急切寻找着什么东西,也忍不住随手拿起脚边未整理的一册细细察看。 这一看不打紧,只是一眼便瞧见一句“天命血脉自古难逾双十年华。” 再抬头看看眼前眉头紧皱的师弟,于风呼吸一滞,刹那间福至心灵,总算明白他为何肯将人抛在云霄阁,急匆匆地跑来翻书。 世人皆知聂苏二人死于十八年前,灵秋作为那两人的遗孤,恐怕早已不剩多少日子可活。 事实残忍,有一瞬间于风险些动了将这书册私藏起来的心思。然而转念又想,师弟博览群书,如今又主动来找,想必对此事早有印象。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想罢,他轻叹一声,将书册递到云靖跟前 外面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云靖捧着书册看得认真,烛火映进他点漆般的瞳孔,不安地颤动着。 于风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抬头望天。 今晚的夜色铺天盖地,月光熹微,好像格外照不透。 突然想到逍遥派的那位大师姐。 于风垂首,看来这回是他们银霜楼不占理,上上下下都不占理。 他最不占理。 不知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噼啪—— 床头青焰突然发出一阵爆裂的脆响,一点火光溅出铜座,在将要碰到熟睡过去的姑娘时被人及时以手拦住。 这只手腕间符文飘动,如一柄闪光的手镯。伤痕仍旧可见,只是不再显出那样触目惊心的可怖。 为了让聂苏后人安心静养,云逸特意吩咐,撤走了殿中日常洒扫的弟子,只留江芙一人看守照顾。 此地分为东西两殿,东殿为主,留给她休养,西殿则被临时征用。 灵秋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极尽轻柔。即便身边人已经因过度的疲惫与紧张睡过去,为了以防万一,她依旧从境中掏出早就备好的安神香,凑近她的鼻尖晃了晃。 受伤是真的,重伤难愈也是真的。只是天命血脉终究是天命血脉,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陷入死局? 从云靖和薛成昭劝她出手救闻人双双并离开阳华境向外求援助时,灵秋便打定主意演一出好戏。 谁会怀疑救了闻人双双的她呢? 灵秋想得很清楚,自己手握苏氏家谱,最后一任苏家家主苏逐瑶十八年前死于若水河畔,正是造假身份的好借口。 届时血脉暴露,只需向众人宣称自己是苏氏后裔,再拿出篡改过的苏氏族谱。苏氏一族死无对证,要怎么编故事也不过随她心意。 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惊动徐悟。 天知道和徐悟独处时她有多紧张。好在四年前封印魔气时下的是死咒,身上也的确受了重伤。 灵秋拼命忍耐,额间隐藏的那缕魔气险些被徐悟的威压捻成飞灰,尖叫着想要逃出,被她用尽毕生功力拼命按下。 本以为差点就要交代在这儿,好在紧要关头,徐悟终于停下法咒。 没死在江底,反倒差点死在云霄阁。 然而她煎熬至此,徐悟所用功力竟尚不足一成,而且是为了替她疗伤。 闭眼之时听云逸与师姐交谈,说是今晚为彻查魔族一事,各方前辈长老皆汇聚江底。 阳华境中空虚,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近距离接触过徐悟,灵秋心知不能再拖。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趁夜色掩护,御风往远处灯火而去。 这世上从没有谁能逼迫她做事,答应阿紫已是做了天大的让步,却不料最后却连闻人双双也一并救了。 好得很。 既然如此,江底秘境救了多少性命,今夜便成倍地取回来。 天命血脉暴露所带来的麻烦已经远远不及杀戮的渴望,只是想到今晚闻人氏与宋氏的家主长老不在,多少有些失望。 破风声刺穿耳膜,月亮潜藏在云层深处,整座阳华境在浑浊的夜色中散出柔质的暖,属于闻人氏的那方屋楼出现在视野中,遥遥望去,显得比平日更加低矮逼仄。 灵秋听到自己如战鼓般擂擂作响的心跳,热血如潮水般涌上头顶,每一寸皮肤如同被炽热的火焰舔舐。 脚下的棠枝划破云层,发出阵阵兴奋的低吟,她一挥衣袖,无形的屏障将前后两处院落笼罩在一起。 宋氏与闻人氏两族连院子都连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天助我也? 灵秋负手立于朱门之外,闻人氏守门的弟子见到她,先是目露惶恐,而后便作势亮出宝剑。只可惜剑未出鞘,热血已从筋脉喷出,将院门染得鲜红。 灵秋提着棠枝,大步走进院子。 魔气在雪白的裙角潜行,如鬼魅穿行,融入每寸剑气划破的伤口,侵蚀皮肉,使得伤处溃烂。 灵秋每走一步,天地间便多开出一整片刺目的殷红。 惨叫声不绝于耳,于她而言却更像兴奋的浅唱低吟。 闻人氏中没人能与她一战,哪怕仅仅只凭一支棠花。 浅粉的花被血浸透变作深红,灵秋步步从容,眼神却半点也不落在死去的人身上,视血肉为尘埃。 闻人氏夫妇被外间动静惊扰,匆匆奔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昭彰漫天的魔气。 两人推拒正事留在家中陪护受惊的闻人双双,万万想不到会与魔族正面遭遇。尤其是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更是惊诧不已。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7节 说来奇怪,北方修士受魔族侵袭多年,本该有几分抵御魔气的法门巧道,这一路杀来,灵秋却只感到无比轻易。 也不知这些世家子弟是如何苟延残喘至今的。 莫不是北方魔族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不成? 闻人氏夫妇一见四周倒地身亡的门人弟子,面上大骇,一人惊呼:“你竟是魔族!”话音未落,喉骨尽碎。 “既是上门寻仇,我便不必故作姿态,与你们废话了。”灵秋轻笑一声,下一瞬,魔气蔓延,前后房屋皆沦为废墟。 此时此刻,从外面看去,两座院子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夜色中,显示出几乎诡异的安定与和谐。 说实话,这并不是多么高明的障眼法,只是刚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各门各派无暇去管别家事务,也就没人能用心注意到。 业火将巨大的废墟点燃,烈焰中,再无一人出声,连惨叫都变得遥远而缥缈。 远处有泠泠冷光闪动,灵秋缓步踏火,走向那人,俯身拾起地上的宝剑。 闻人双双半边身子被压在废墟之下,半边身子被宋微澜护住——后者早已被业火吞噬,半个人都化作焦炭,死状凄惨,难辨原貌。 若非他以命相护,今晚她就不用再多动一次手了。 想到这儿,灵秋不禁觉得有些晦气,用剑一把挑飞了宋微澜的遗骨,又驱使剑尖轻轻抬起闻人双双的下巴。 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剑上,顺着剑锋滑落,真真是我见犹怜。 真的死亡逼近时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 闻人双双看着灵秋,虽然力竭,却仍努力梗起脖子,质问道:“为什么……既然要杀,又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之事非我所愿。闻人氏欠我不止一命,如今我想要回来,顺带添几成利息,不是很合理么?” 灵秋微微一笑:“我作为魔族之人却不小心救了这么多仙门修士,总要取些报酬才是。你们这些世家中人一向自诩仁德,不如索性替同僚出了这几百条命,也算死得其所。如此一来既全了你们的仁义,也不辜负世人总说魔族狠戾,两全其美,不是吗?” 剑尖划破脖颈,血珠和泪珠混在一起,落入污糟的地里。 闻人双双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无力地垂下头去,匍匐倒地。 周遭黑烟四起,灵秋将残余的魔气聚集在废墟中央,施法清理好身上的血,大步迈出院子,随手捡了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往云霄阁飞去。 障眼法散去,魔气朝着全然相反的方向疯狂逃窜。一瞬间,呛人的焦炭味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整座阳华境中四散漫开。 ----------------------- 作者有话说:聂追玉与苏逐瑶出场见第9章 感谢阅读[抱抱] 第41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5) 魔族侵袭两大氏族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阳华境。 几个弟子急匆匆地跑进院子, 也不顾脚下的古书竹简,神色张惶,一个劲儿道:“三师兄,少楼主, 大事不好了!魔族袭境, 闻人与宋氏二族已惨遭屠戮!” 彼时阳华境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只闻人群嘈杂之音,见满目疮痍之景。 废墟之上魔气冲头, 许多南方修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匆匆赶到,吓得当场跌坐在地, 拼命奔逃,真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流言四起,只说魔族潜伏阳华境内, 伺机四处大开杀戒。各门各派生怕遭魔侵袭,纷纷紧闭院门,狂布若干降魔阵法,严令禁止门人外出走动。 一时间, 整个阳华境内气氛紧绷、人人自危。 银霜楼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同其它门派一样关闭了院门。 整个门派瞬间犹如一座孤岛,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众弟子聚在院中面面相觑,一人急道:“少楼主、三师兄, 咱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打开院门。”云靖抬头出声,将手中书册卷入怀中,召出凝霜。 长剑一震, 剑尖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冷光。阵纹悄然浮现,剑影四散,化作符文环绕四方, 仿佛信手一挥,便将天地布成棋盘。 符文流转如水,天地间骤然一静,众人还未回过神,少年已负剑而立,剑眉星目,恍若风中落下一枝白梅。 剑阵已成,云靖抹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勉力向众人道:“眼下必须派人赶赴江底秘境通知诸位前辈,此事交由我来做。” 他向于风道:“逍遥派羸弱,请师兄立即前去西南,将人带来。若遇阻碍……” “我就只管说是他家师尊的吩咐!”于风点头,略带担忧地注视云靖,“师弟,你的修为……” 十年修为可不是什么小损耗,他还能强撑着布阵已是难得,于风只担心魔族还在外面伺机而动,这一去恐怕不轻松。 云靖摆摆手:“不妨事。” 他御剑上天,目光沉沉地往云霄阁的方向凝望一刻,须臾,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风在耳边咆哮低吼,吹起衣袍猎猎作响。云靖站在剑上,只恨不能快些,再快一些。 云霄阁内有云逸和白澈两位神尊亲传弟子镇守,灵秋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想快些做完手头的事,好赶去守在她身侧。 今夜的阳华境,那样遮天蔽日的魔气,他从未见过,出门之时瞧见满目疮痍只觉心惊肉跳。 云靖不禁想:当年她遭遇十二魔时也是这般吗?被魔气层层包围,如此孤立无援。 越想,他便越痛。心口好像缺了一块,深夜冰凉的风从中穿过,带起浑身颤栗,匆匆落地,沾满尘埃。 江底前辈云集,正对着一地蛊虫的尸体布阵研究。 “大师兄!?”薛成昭第一个看见云靖,立即小跑上前,“他们终于把你也找来了!” 话音刚落,他咬了咬唇,神色有些焦躁:“凌姑娘她……没事吧?” 一想到白日里在洞中见到的那幅场景,薛成昭就忍不住后怕。 后来回了阳华境,听旁人说了逍遥派与闻人氏的前怨,更是如遭当头棒喝,头皮发麻。 如果早知道这对她来说这么难,他实在不该劝凌秋救人,至少不应该那样苦劝。 薛成昭懊悔不已,一整晚心神不宁、左顾右盼,惹得众前辈颇为不满,纷纷弃了他,转向盘问云海川,将她团团围住,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下见了云靖,薛成昭自然急于打探灵秋的消息。 “她应当是没事。” 想到云霄阁内有云逸和白澈两位仙士,云靖的心也稍稍定下来。 他匆匆朝薛成昭点点头,走向远处的人群。 “魔族侵袭阳华境,闻人氏与宋氏接连覆灭,请诸位前辈速速随我回去主持大局。” 云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一语激起千层浪。 人群中,宋氏两位家主闻讯,接受不住,当场倒地晕厥过去。 众前辈面露讶色,云逸第一个跳出来,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什么!?你是说魔族趁我们这些人都不在,屠戮阳华境!?” 他身后,白澈忍不住微微皱眉。 云靖一眼看到这两人,当下神色飓变,上前一把揪住云逸的衣领:“你们怎么在这儿!?” “咳咳咳——废话,我二人奉师尊之命前来察看魔蛊,怎么不该在这儿?” 云逸拼命拨动衣领,大吸一口新鲜空气,刚缓过劲儿来,只听云靖急道:“也就是说云霄阁此刻无人!?” “咳咳咳咳,怎么无人?逍遥派大师姐在呢。咳咳咳咳。你放——” 话还没说完,只觉脖间骤然一松,云逸睁眼一瞧,眼前哪还有什么人? 只有剑光一闪而过,在天边留下一道炫目的弧光。 “大师兄!等等我!” 薛成昭从袖中掏出符篆,也不管诸位前辈了,紧跟着飞出去。 这厢,灵秋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云霄阁大殿。 她瞥一眼熟睡的江芙,小心翼翼地蹲到她身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安神香的药效几乎快散了,梦中的江芙闷哼一声,将脑袋往怀里埋了又埋。 灵秋见状忍不住弯弯唇角,想到方才闻人氏的那把宝剑,心头又有些可惜。 那把剑与师姐的灵脉倒是契合,若不是怕遭人识破,后患无穷,她不该如此轻易地将它毁去。 那样的好剑不知要用多少灵宝,耗费多少人力心血才能铸得。只可恨宝剑将天时地利、日月精华集于一身,却落到闻人双双的手上,如此明珠暗投,闻人氏真算得上为害一方。 今日她又怎么不算为民除害呢? 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到像她这么明事理的魔了。 灵秋撇撇嘴,在殿中环顾一圈,只见架子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药仙丹,皆出自白澈与云逸之手。 噗嗤—— 床头命灯爆发出火星,微弱几分。 杀人果然是个体力活,好不容易恢复的法力,一晚上就去了大半。 眼前就是妙药灵丹,灵秋立即决定好好补上一补。 她动作利落地抄起衣袖,顺着架子自上而下拂过,一路收获满满。偶有几瓶标签不明,她便拨开塞子嗅一嗅,辨出品类后果断塞入袖中。 灵秋就这么一边吃,一边拿,倒像是在市集里挑选点心,如入无人之境,连动作都闲适得很。 她把整座云霄阁大殿逛了一圈,补得七七八八,又原路折回,细细整理了空出来的药瓶与错乱的架位,重新摆得整整齐齐,甚至还“贴心”地调换了好几十种丹药的标牌位置,让人难以察觉缺失。 “太霄辰宫把我害惨了,知道吗?等我入了内门,总有一天要把什么神尊仙尊通通掀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正压低了声音对着琳琅满目的药瓶张牙舞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糟糕! 灵秋赶紧洒出一层薄薄的阵法,抹去残留的气息,顺手把手心灵丹往嘴里胡乱一塞,转身飞掠回床榻,衣裙一卷,一头栽进被褥,闭眼装晕。 她刚躺好,下一瞬,云靖便踩着凝霜降落在云霄阁门口,从殿外疾步行来。 “小秋?” 云霄阁内幽香淡淡,他一进殿便带入一阵凉风,声音同时惊动了睡梦中的江芙。 后者醒来,一见头号闲杂人等登堂入室,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扑到了自家师妹的床榻边,立即蹙眉,低声喝斥道:“你给我走开!” 一听就是真的动了怒。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8节 灵秋不动声色地往被褥里缩了缩,装得人事不省,有意呼吸放缓,连指尖都一动不动,生怕露出半点破绽。 反正她也正生云靖的气,不如就让师姐狠狠骂他一顿。 床前传来一阵轻响,云靖的声音传来:“魔族侵袭阳华境,两大世家已接连被灭,在下只是担心。” “就是啊。这位师姐,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我大师兄只是担心凌姑娘,特意来看望而已,你怎么能动不动就赶人走呢?” 是薛成昭? 灵秋暗自沉吟。 江芙瞪薛成昭一眼,没理,惊愕皱眉道:“魔族侵袭阳华境!?那师父和逍遥派岂不是……” “师姐不必担心,我早已请于风师兄率银霜楼弟子将逍遥派门人接来一并看护。至于逍遥散人前辈此刻正与其他前辈在一起,应当也无碍。” 云靖的视线从安稳燃烧的命灯移至床上的姑娘脸上,目光猛地一顿。 其实方才他见到云霄阁周围没有魔气,悬着的心便放下来,硬着头皮入殿只不过是想见灵秋一眼。 云靖心知江芙不喜自己,早早便想好,若不能入殿常伴榻侧,守在殿外也是一样,只盼望她能醒来就好。 只是如今看床上姑娘这副模样,计划恐怕有变。 他对答如流,这一惊一放,江芙一时愣住。 就在这个岔口,床前传来一阵衣袂轻响,熟悉的桂花甜香倾覆而下。 灵秋感觉唇角忽然一凉,一只手落在她唇边,指腹擦过那点尚未化尽的丹药碎屑,动作又轻又慢,像生怕惊扰了她,也像生怕她察觉不了。 灵秋整个人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耳后金印开始微微发烫。 居然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她紧紧闭着眼,心头早已是惊涛骇浪,深陷进软被,只恨不能当场遁地而走。 这头,云靖倒是不慌不忙。 他向江芙行礼道:“师姐,先前是我少不知事,对不起小秋。我发誓,日后定当对她以命相护,绝不再让她受半分损害。请师姐让我留在云霄阁照料小秋。” “你若能远离她比什么照料都好。你难道没发现,阿秋每一次受伤都与你脱不了干系吗?” 江芙看着云靖,忍不住蹙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家师父早有卜卦在先,你命格不祥,你二人此生乃是一段孽缘,若我师妹与你在一处,定有血光之灾。你若真心待她,从今以后就更应该离她远些。” 云靖立在榻侧,眉目沉静,低首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师姐顾念小秋,若换作是我,也绝不会拿她的安全冒险,让一个命格不祥的人成为她的牵绊。” 话语谦逊,语气几近温驯。 可他说完这话,缓缓抬眸,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深水无底,暗暗压抑着波澜。 “可我不信命。”云靖道:“我与小秋相遇在前,所谓的卜卦批文在后。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告诉我,我二人是天定的孽缘,可我连一个字也未信过。”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眼底却满是隐忍的执念:“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即便真按师姐所说,我命负不祥,她若怕我,恨我,不肯靠近我,我走,心甘情愿。可她没有。” “所以,我绝不会主动放手。就算她遇险一百次,我也能让她化险为夷一百零一次,哪怕是耗尽这身灵力。” 云靖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语气近乎执着:“若有朝一日,她真有所不测,我愿陪她一起。她死,我也绝不独活。” 他说得平静极了,好像不过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殿中静得可怕,江芙看着云靖,面露沉痛之色,沉默许久,终于道:“你可知道天命血脉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活过二十岁。即便我同意你追随阿秋,不出两年,她也会……” “我知道。”云靖从袖中掏出那册书卷递给江芙,“若师姐不放心,我可立即启下血誓。” 言罢,他驱使剑气,利落地划破额心,举手虔诚道:“我以性命起誓,此生与凌秋同生共死,除非她亲口叫我离去,否则绝不擅自离弃。” 血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方极复杂的符阵。 “大师兄!”一旁的薛成昭忍不住惊呼,“血誓之阵一旦启动,终身反噬。” 他向江芙道:“我师兄如此诚心,师姐还放心不下吗!” 江芙也没想到云靖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想到白日里他毫不犹豫舍弃十年修为,她沉默片刻,忽而道:“若有朝一日,我师妹再度因你而伤,哪怕只是半分因果,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云靖闻言轻轻一笑:“若真有那日,不用师姐动手,我会先行自我了断。” 江芙错愕地看着他。 云霄阁外风云摇曳,像是天地都听见了这句疯话。 静默良久,江芙终是拂袖转身,正色道:“既如此,我且回门派察看一番,你留在这儿守住我师妹,不得离去片刻。” 他不是疯了吧? 这厢,灵秋咬着被子,正在心底啧啧称奇,不知云靖又对薛成昭低声说了些什么,只接连听见两道脚步声远去。 紧跟着,有人俯下身子凑近她,轻轻一点她的额心,语气带笑:“人都走光啦,可以睁眼了。” 耳后金印正烫得吓人,灵秋捂着额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云靖凑近的脸。 她从榻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威胁道:“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听明白了没有?” 云靖看着她,唇角一挑,笑得无害:“小秋姑娘方才都听见了,我如今可是要与你同生共死的,自然得替你保守秘密了。” “谁管你。”灵秋哼了一声,撇开脸不去看他。末了又像想到什么般,转过头来皱眉道:“不许叫我小秋!” 云靖笑意只增不减:“只不过是吃些丹药而已,何必像小花猫一样偷偷摸摸的,你若想要,待我回银霜楼取来,什么丹药都有。” 话毕,他忽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不对啊,你的丹药是从哪儿来的?” “哈!傻子。”灵秋从床上蹦下来,指着一侧琳琅满目的架子,昂首道:“如你所见,自然是就地取材咯。” “你偷吃了云逸仙尊的丹药?”云靖不可置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拿起小瓷瓶挨个晃了晃,果然空空如也,连个响也听不见。 “什么偷吃?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取用。”灵秋道:“你可别忘了,你已经答应为我保密了。” 她突然警觉:“难不成你想反悔?” 云靖挨个察看过木架上的药瓶,沉默一瞬,转身对灵秋正色:“偷东西是不对的。” “所以你要逮捕我吗,这位正义的侠士?” 灵秋皱眉道:“要不是太霄辰宫搞出这个什么什么江底秘境,我才不会差点死了。还有你,要不是你一直逼我救闻人双双,我才不会那么生气,我真的差点气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总之呢,一个太霄辰宫,再加上一个你,还有那个薛成昭。你们三个把我给害惨了,我吃点仙药保命怎么了?” 她眯起眼睛看向云靖额头的新伤,恨恨威胁道:“如果你敢告发我,我就立刻装晕,把事情全都栽到你头上。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听到了吗?” “哦?如果我告发你,你就要栽赃陷害我?”云靖懒洋洋地倚在木架一侧,却放松下来,剑眉一挑,笑得好看极了。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灵秋一巴掌抬起就想拍他,却被他一把抓住,连人一起拉到身前。 云靖低头看她笑:“这么凶做什么?难道你真觉得我会害你不成。” 灵秋瞪他,云靖只问:“你想要丹药?” 灵秋头也不抬:“那当然。” 他随口一说:“那你继续看看,还想拿什么,都拿走吧。” 灵秋抬头:“啊?” “我没开玩笑。”云靖放开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大殿门口,笑吟吟道:“动手吧,我替你望风。” 他不是疯了吧? 灵秋蹙眉,目光落到眼前满满当当的木架子上。 既然如此,她还有必要客气吗? 灵秋风卷云残地扫荡完丹药,正在大殿中四处闲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她吓了一跳,想是师姐去而复返,赶紧跑回床上闭眼装晕。 过了片刻,于风御剑落地,手提一只大麻袋,重量压得他一下剑就重心不稳地打了个踉跄,幸好被云靖及时虚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场以头抢地。 于风把大麻袋递给云靖,摸着脑袋道:“我说,下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怎么还让我给你送丹药啊?” 言罢,他看了眼殿内装晕的姑娘:“她没事吧?” 云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殿内,见人又躺下了,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还没醒过来,我急用借了些云逸仙尊的丹药,应当给他及时补上才对。” “借了……些?” 于风看着手里鼓囊囊的一大麻袋药丸。 这不是借了些,这是狠狠打劫了一通吧! 好在银霜楼还有些家底。 他摇了摇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剔透的白玉瓶子:“这归元丹可不容易找到,你不知道,光拿这一颗,我险些被几位长老活活打死,得亏你师兄我跑得快。” “不过,”于风道:“这都是咱们银霜楼欠她的,这回就当还上了。” 他拍拍云靖的肩:“你也放宽心。天命血脉这东西玄得很,据说还能起死回生呢,觊觎的人一向多得不得了。什么活不过二十岁,估计啊全是借口,要说起来不知多少是被人活活给害死的。聂苏两家当年不就是这样吗?说来说去,都是魔族造的孽。” “知道了师兄。”云靖将瓷瓶紧紧攥进手心,“我会好好护着她。” “原来你说的随便拿就是自己偷偷填补亏空啊。” 灵秋靠在床上,看着云靖把药丸一点点装回空瓶子里,不时还对着被她搞得一团乱的标签皱眉,耐着性子把东西都复原。 “没意思。” 她从床上下来,脚还没沾地,又被凝霜剑拦腰挡回去。 “地上凉,穿鞋。” 云靖头也不回。 灵秋只顺手将凝霜握在手里:“听说下面有魔族,我也要去看看。” 这一回,云靖终于停下手上动作:“不行。” “你敢反驳我?” 灵秋斜眼看他,像是等他自己知趣改口。然而过了好久,云靖面不改色,还顺便伸手召回了凝霜。 不行还是不行。 她只好凑到他身边,没好气道:“为什么不行?” 云靖道:“魔族凶险,已经屠了闻人氏和宋氏两个氏族,恐怖如斯。你重伤未愈,不能冒险。”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59节 灵秋笑:“闻人氏和宋氏被灭哪里恐怖?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音未落,云靖回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蹙眉道:“这种话千万不能再说。” “我又不是傻子。”灵秋扒开他的手,“我只在你跟前说一说罢了。而且就算凶险,不是还有你吗?怎么,难道你打不过魔族,害怕了?” “我怕?” 明明是激将法,却不知她这句话哪里取悦了他,云靖原本紧紧皱着的眉一下散开,低头看着她笑:“我怎么会怕魔族?你若真想下去看看,我随你去就是。” “真的?”灵秋问他。 “比真金还真。” “可我伤还未好,御不了剑,怎么办?” 云靖挑眉:“我御凝霜带你就是。” “好啊!”灵秋大喜,“我们现在就走!” ----------------------- 作者有话说:最近生病住院+期末周,所以更新频率很不稳定,现在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从今天开始会稳定隔日更新,非常抱歉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为了补偿这段时间,明天会更万字,感谢阅读,感谢支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感谢感谢[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42章 血藏天命假亦作真(6) 作为跟随北方世家子弟进入内门的伴读, 祁素商有很多年没见过魔族的气息。 此刻,他站在被业火烧得惨不忍睹废墟面前,感受着热浪裹挟了魔气朝自己迎面扑来,仍不忘眼疾手快地拉住身边险些因腿软栽倒下去的世家公子。 北方十七世家一向同气连枝, 或许是物伤其类, 眼下, 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公子小姐面对这座焦黑的庞然大物,眼中纷纷显露出一派迷茫与惶恐。 接到师尊手令时, 祁素商还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按照平时,这种稍有风险的任务绝不会落在世家子弟头上。 太霄辰宫对这些人好比光鲜无用的累赘,一向恨不能束之高阁, 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能将危险有效隔绝,不必时常与北方世家掰扯, 同时也断绝了世家子弟们建功立业的途径,确保他们接触不到太霄辰宫的核心。 一开始,祁素商觉得大概是事出紧急才会让他们深夜前往。然而等真的到了阳华境内,听说遭难的是同为北方世家的宋氏和闻人氏, 他才反应过来太霄辰宫派遣世家子弟前往现场的真实用意。 至少见到自己人,北方世家能安分一些。 只不过这些世家子弟着实中看不中用,生于妖魔肆虐的北地, 却比他一个从小长在南边的修士还不如,一个个落地便吓破了胆,活像从没见过魔族一般。 业火已被扑灭, 不能再等,必须立刻进去搜寻。有幸存者最好,没有的话, 至少也要找到遗骨,才能给天下之人以交代。 祁素商稍定了定神,干脆利落地将众人分了组,挨个分配了搜查区域。 一行人中他入门时间最早,是师兄。 进了太霄辰宫,门规严格、上下分明,即便身世有高低,师兄的命令也颇有几分重量,何况以神尊为首的诸位前辈正在赶回阳华境的路上。 众世家子弟虽然嘴上抱怨,行动迟疑,却也挨个缓慢挪动步子,不情不愿地往灼热的废墟里去。 犯下这桩案子的魔族修为不低。 业火几乎将前后两座院子夷为平地,灰烬之中,连人骨上遗留下来的伤口都看不分明,满眼所见只是魔气。 祁素商带人在废墟中穿梭,除了残破的尸骨外,什么也没找到。 远处偶有白光一现,他立即快步上前,只见焦灰覆盖之下,宝剑碎片剔透晶莹,赫然铺了满地。 不仅杀人放火,连法器也不放过,手段之狠绝简直令人咂舌! 祁素商躬下身子,将宝剑碎片收集起来。 周围弟子见他有所获,纷纷速速退了出来,生怕在废墟中多待上一刻。 待神尊徐悟带着众前辈匆匆赶到,祁素商便将这废墟之中唯一辨得出原貌的东西交到他手上。 徐悟身后,北方世家林立,祁素商暗自数了数,一共只有十五位。 闻人氏尽折于魔族之手,宋氏只余两位家主幸存,如今因悲伤过度在别处休整。 这十五位世家家主神情不虞,面色个个黑得滴水。 “带了这么多人,就找出这么一件东西来?这就是太霄辰宫给我们的交代吗!” 不知是哪位家主率先发难,紧跟着,身后传来另一道威严的声音。 “先是秘境当众发现魔族踪迹,转眼间连阳华境都遭魔族侵袭!出了这么大的事,亏得太霄辰宫以除魔卫道自居,我看此事,你们难辞其咎!” “神尊今日若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太霄辰宫日后恐怕再难服众!” 质疑之声接连响起,字字句句说的是眼前事,却远不止眼前事。 神尊身侧,几位长老出声安抚,表示一定会彻查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很快又被世家的门人用言语顶撞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几位长老一时间焦头烂额。 南方门派的人站在两拨人中间,想出言说些什么,却找不到下口的理由。 毕竟眼下受损的是两个北方氏族。太霄辰宫正受质疑,不开口还好,一旦开口,恐怕就要被扣上一顶偏袒的帽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寻求真相是一回事,借此天赐良机派系争斗,打压太霄辰宫又是另一回事。 北方氏族团结不假,可要论起人走茶凉、唇亡齿寒,世上恐怕很难有人能出其右。 来的路上草草商量过对策,是故此刻,以银霜楼为代表的南方门派一言不发,只静静旁观着北方氏族掀起暴动。 在这时候中立反倒是支持。 只是如此一来却委屈了祁素商。 北方氏族怒骂太霄辰宫之人尸位素餐,抬眼一看,在场站着的却清一色是自家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于是众人怒火顺理成章,全无保留地倾泻到了祁素商这位唯一的生面孔身上。 一位北方氏族的子弟指着他大骂:“太霄辰宫中尽是此等废物,我看这阳华仙会再没有办下去的必要了!” 祁素商低垂下脑袋不敢回话,任由对方的唾沫星子落雨般喷溅到沾灰的衣袍上。 自打入太霄辰宫的第一日起,他便告诫自己,受委屈是常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祁素商原本打算默默忍受。 他听见人群中取消阳华仙会的声音越来越高,然后——骤然间,头顶那对着他狂喷的唾沫星子停下了。 少女桀骜的声音传来,清凌凌带着夜露尚且湿润的气息:“我当是谁在满口胡言,原来又是你们这些自以为血统高贵的氏族子弟。” 祁素商抬头一看,那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世家弟子早已被一股强力击得连退数步。 远处的少女手持一把银刀,缓步走来,眉宇之间尽是不屑。 即便隔得很远,祁素商也能清晰瞧见她手腕上流动的符文。 干涸的血迹下,是堪称触目惊心的伤口,或许正因如此,少女虽然拿刀,却并未发力——真正动手的是她身侧黑衣锦袍的俊美少年。 这二人从一众北方世家中穿过,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 比回忆更先叫出她名字的,是愤怒的北方修士。 “凌秋!”被击退的世家子弟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你又想做什么!” 凌秋? 祁素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女。 记忆中的脸与现实缓慢重叠,一瞬间,山岳崩陷,祁素商眼前竟然变成模糊的一片。 如果你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原来真的看到你长大,我会忍不住落泪。 能再见你,我多幸运。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上前同她搭话,身侧的锦袍少年却蓦地一闪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朝他投来一瞥,警告意味明显。 “我不同意取消阳华仙会。不仅如此,我认为,还应该增加本次仙会的入选名额。” 扑上来的北方修士被云靖横剑拦住,压制得死死的。 灵秋走到徐悟跟前,先拜谢过他的救命之恩。 两人对上眼神,徐悟一愣,灵秋即向众人言简意赅道:“今日之祸,根在魔族,与太霄辰宫无关。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更应该选出更多修为高强的后辈,前往北地讨伐魔族,让他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而非在这里浪费时间内讧。” 有家主当即嗤道:“一介黄口小儿,你有什么资格当着诸多前辈的面开口说话?” 灵秋道:“江底秘境是我亲历。至于前辈,今日这里最德高望重之人当属神尊,你们这些所谓后辈不也当着神尊的面,叫嚣得很起劲吗?” “太霄辰宫办事不力,致使魔族趁虚而入,伤我北方两族,自然应当给个交代。要我说,就应该将太霄辰宫内尸位素餐的废物通通清查一番,当着众人之面就地处决,以儆效尤,向天下人表明你我修道者抗击魔族的决心!” “北方世家灭了两个就要肃清太霄辰宫?”灵秋看向说话的世家子弟,“那么数百年前被你们这些北方氏族剿灭蚕食的十世家若还有后人在世,岂不要将在座诸位杀尽,才能一雪当年之恨?” “十世家早已覆灭,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世家家主一挥衣袖,怒道:“你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同我们在这儿议论十世家之事!” “聂苏后人,天命血脉。”灵秋举起受伤的手,沉声道:“我当然有资格向你北方十七族索命!” 来的路上她好奇自己的血脉是如何在徐悟面前自圆其说的,云靖便将来龙去脉告诉给了她。 虽然不知道逍遥散人为何替自己无中生有、编造谎言,灵秋却在见到骚乱的瞬间心生一计。 徐悟实力恐怖如斯,经此一遭她已有所见识,更加确定,断不能让他对自己疑心半点。 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太霄辰宫投诚。 聂苏后人这个身份正能派上用场。 果然,在听到她自爆身份后,整个北方氏族骚乱的声音尽数沉寂。 众人窃窃私语,世家家主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可能是聂苏后人?!天命血脉早已绝迹!”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南方门派终于发声。 段若霜道:“若凌姑娘并非天命血脉,又怎能以血作阵,救回已被蛊虫寄生的修士同僚?” 她看向人群:“当日江底情形想必诸位都还记得,救下的弟子除了南方门派中人,亦不乏世家门人,就连闻人氏的大小姐也在其中。” 灵秋接道:“我的身份自有神尊为我作证。当年十世家受北方十七族连手诛杀,以至凋敝,可最终灭我聂苏两族的是魔族,这笔账,我一向算在魔族头上。” “倘若今日诸位一致认为是太霄辰宫致使闻人氏与宋氏受难,如此强盗逻辑,是否我们之间这笔陈年旧账也该翻出来重新算一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0节 气氛一时紧绷,她却微微一笑:“说到底,魔族才是我们最应该讨伐的敌人。诸位若能齐心除魔,那么昔日恩怨也可尽数揭过了。” 诸位家主一片沉默,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 本是一场压倒性的必胜局,法理情分皆站在北方一边,顷刻却成对擂之势。 他们可以借闻人氏和宋氏拿捏太霄辰宫,太霄辰宫也可以借十世家之势反过来讨伐他们。尤其徐悟还与南宫世家有旧。 可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谁都没有说话,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拍手脆响。 “说得不错!魔族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众人惊愕不已,纷纷转头去看是哪个缺心眼的小辈。 薛成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片刻又立即挺起胸膛,据理力争:“看什么?我又没说错!闻人氏是我家表亲,闻人叔父为人一向正直,他若在世,也定不希望看到我们内讧。” “就是!”这边,几乎被人群完全淹没,只剩个脑袋的游观青终于挣脱旁边苏韫珩的束缚,紧跟着附和,“凌姑娘说得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抵御魔族才对。” 她刚说完,薛成昭便向那边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而一侧的苏韫珩便气不过,狠狠捅了游观青一肘子。 灵秋顺势看过去,好巧不巧,两人正对上目光。 苏韫珩当即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在游观青和薛成昭蹙眉的注视下,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还是赶紧追查魔族的踪迹吧。” 至此,北方氏族中再无人说话。 倒是天边突然划过一道剑光,紧跟着,几位仙士带着云海川落至人前。 “禀神尊,在江底秘境中发现了极微弱的魔气。几乎可以肯定,有魔潜伏阳华境外多时,恐怕还未能逃远。” 一时间,众人脸上皆露出凝重的神情。 徐悟大手一挥,迅速下放指示,请在场诸位返回各自院落,闭门落锁,小心戒备。 生死当前,一场闹剧不攻自破。 灵秋眼见人群散了,掂了掂手里的召雪刀,正想告别云靖,未料旁边一个长相英俊的仙士趁云靖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凌秋!”祁素商激动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应该记得你吗?”灵秋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有些不解。 “是我啊,祁素商!我们一起打过擂台,你赢了我二十一次。” 灵秋摇头,目光落到他腰间悬挂的玉牌上,耐着性子道:“我赢过的人太多了。” “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回我误闯胥阳山,在枫林,是你把我捡回去的?”祁素商盯着她,眼睛亮亮的,迫切希望她能记起自己。 “枫林?”灵秋努力回想一阵,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你啊!”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废物! 她上下打量眼前的青年:“没想到你居然是太霄辰宫的弟子,还真是厉害。” 祁素商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咳咳——” 恰在此时,一旁的云靖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祁素商只瞟他一眼,继续激动道:“我在太霄辰宫也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这次你一定能入选内门。” “自然。”灵秋想到方才,忍不住道:“你在太霄辰宫过得还成吧?那些世家子弟最烦人了,你千万别对他们客气,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谁都敢来欺负你。” “嗯!”祁素商重重点头,“放心吧,我知道了。” 灵秋道:“我也只是看你长……与我投缘才跟你说这些。” “咳咳咳咳——” 身边少年又咳嗽起来,这一回,灵秋和祁素商齐齐望向他。 祁素商这才转向云靖,开口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的姓名!” “我……” “不用管他。” 云靖正想自报家门,灵秋却打断他的话,对祁素商道:“他只是我的仆人而已。” “噢,原来是这样。”祁素商笑,“难怪这位公子时时护在你身侧,很是尽心呢。” 灵秋点点头,丝毫没注意到云靖发青的脸色,以及身后银霜楼众人瞪圆了的眼睛。 她还对祁素商郑重道:“他很好的。” 远处有人招手唤“师兄”,祁素商只得匆匆向灵秋告别:“日后待你到了太霄辰宫,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好啊。” 灵秋朝他挥挥手,心想今晚不仅抱上了徐悟的大腿,还意外结识了太霄辰宫的弟子,可谓收获颇丰了。 心情美妙,她把召雪刀收进怀里,向云靖挥挥手:“我就先走了,回见啊。”说罢,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小曲儿往西南方走去。 怀里的召雪刀是他担心她受伤,好说歹说硬塞给她的,如今在月下折射出冷淡的银光,在夜色中正好照亮。 灵秋走出几步,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忍不住转头一瞧,奇怪的是,云靖居然没有坚持要送她。 百步远的地方,云靖正俯身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 或许他累了? 灵秋觉得不对劲,但她懒得去深究为什么。 消耗太多力气,她只想早点回到逍遥派,倒头大睡。 - 祁素商认识灵秋前,已经从许多人的嘴里听过她的名字。 他们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 好巧,祁素商想,我也是。 他盼着在擂台上与灵秋一决高下,这种欲望随着手中宝剑的起落一日强过一日,终于在又一次击败门中长老后达到顶峰。 祁素商飞似的跑回房中,从雕花的床头夹层中取出一册书。 那是一本札记,他翻开,薄薄的纸面上,字字句句记录着有关那个逍遥派天才少女的信息。 从她的铁剑到惯用的身法,从她手下败将的名单到她参加的仙门大比……方方面面,无不详尽,都是他几年以来煞费苦心,从各处搜集来的情报。 与灵剑门相比,逍遥派微不足道。仙门世家阶级分明,灵秋和他站到同一个擂台上前需要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选拔。 祁素商知道,凭她的实力,这一天终究会来,可那一日,他被体内蛰伏已久的战意折磨得几乎难以自控。 祁素商将那本薄薄的札记翻来覆去地捏在手里看了整夜,翌日一早便提了剑,直奔胥阳山而去。 他要与这个传说中与他难分上下的人战一场。 启明星还未升起,月亮潜藏在云层深处,整座胥阳山在浑浊的夜色中散出柔质的冷光,属于逍遥派的那方低矮屋楼出现在视野中。 祁素商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热血沸腾,战意如潮。 似有一股雷霆之力即将爆发,他带着必胜的信念穿过红霞般燃烧的枫林,然后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猛击落地。 祁素商自满地落叶中狼狈地爬起,四下寂寂无声,空无一人,头顶枫叶层层叠叠、如火如荼。 红橙交替,宛若天然的符篆印刻,挺拔粗壮的枫树伫立在四周,枝干交叠延伸,似某种守护。 他在成堆的枫叶中找到自己的剑,惊讶地发现这柄由万年玄冰所铸的绝世宝剑竟然就这么轻易地从中间裂开,断成了两截,更要命的是,他从空中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此刻脚踝疼得厉害。 祁素商在心底暗骂一句倒霉,杵着断剑一瘸一拐地往枫林外走,来回三十七圈,发现自己第三十八次站在同一株枫树底下。 天几乎快亮了,他又累又渴,恨恨看了眼手上的断剑,在心里第三十九次问候锻剑之人全家,越想越气,将这没用的东西用力往远处一扔,眼前虚影重重,恍惚中只见远处悠悠走来一道身影,两眼一闭,不省人事地栽倒下去。 喧嚷间,好像有谁刻意拿了毛刷顺着他的脸颊轻扫,祁素商伸手一抓,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毫无防备地跌入一汪水色。 秋意盈盈,少女眼眸如镜,对上他的目光,如剑锋般明利,闪烁着漂亮的光芒,直摄人心魄。 微风簌簌,满院桂树轻轻晃动,落下一场花雨。 一瞬间,周围的喧嚣尽数远去,祁素商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直到她轻轻抽动他手中的发丝,那缕被误认为成毛刷的黑发自他指尖滑过,在炙热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 他想说话,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喉咙像被火烧过一般干涩。 少女抚上他的额头,她的手比秋意更凉,激得他一阵轻颤。 少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灵剑门长老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里。 祁素商被灵剑门的人接回,一行人已高高上了天,他艰难地偏过脑袋,偶一回望,只见缥缈的云层外,那姑娘黑发白裙立在原地,似梦似幻,如松如竹。 这就是他和灵秋的初遇,上天没有顺着他的莽撞许他一场酣畅淋漓的天人相战,而是在彼此刀剑相接前毫无道理地赠他一瞥惊鸿。 他烧得太厉害,以至于很长一段日子里,连梦中都萦绕着浓郁的桂花香。 自那日起,祁素商成了胥阳山的常客。以防万一,他随身带着许多柄剑,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观察着逍遥派内的风吹草动。 有时候,灵秋带人练剑,那柄沉重的凡剑在她手中婉若游龙,轻巧地舞动。 有时候,她和师姐一起下山到集市上替人算卦画符,鲜红的符纸被风吹起,在她面上映出桃花似的淡粉。 有时候,她一个人在书坊借来厚厚的《伏魔经》,坐在茶摊上埋头苦读,不时因为其中晦涩的语句蹙眉沉思,咬着笔头在纸上煞有其事地写写画画。 祁素商跟在她身后,一天天观察过去,秋去冬来,薄雪铺了满地,床头的札记一页覆过一页。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终于,当他将手边的《伏魔经》读到三分之二处时,灵秋站到了他面前。 不幸的是,他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幸运的是,她似乎并不记得他。 祁素商暗自下定决心,下一场定要反败为胜,再不济也要同她打成平手,然后堂堂正正地走到她面前,主动表明身份,借答谢她的名义与之结交亲近。 他未料到,这决心一下便是二十一场对弈。 第二十一次败在灵秋手下后,祁素商再也坐不住了,他鼓起勇气,主动向她递出结交的橄榄枝,却被她毫不留情地忽略拒绝。 她不记得胥阳山上被她救下的灵剑门少主,更不在乎擂台上的手下败将。 祁素商真的很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从未体会过的挫败感,在心头累积,堆叠。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胥阳山下,只能远远看着她的日子,煎熬至极。 这份难耐的情绪持续了好几个月,厚厚的札记又平添几页幽怨心事,直到门中来信通知他不必再战。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1节 第二年,他同北方的世家子弟一起入了太霄辰宫内门。 同一年,灵秋参与水境试炼,击杀千年蛟,震惊世人。从那之后从多如牛毛的百年天才中一跃而出,成了人人交口称赞的古今第一天资。 他和她不是难分上下,而是从始至终泾渭分明。 太霄辰宫招收了一批世家子弟,需要有人跟在他们身边。说好听了是协助伴读,说难听点就是时刻监视。 这样的人自然不受欢迎。 祁素商明白自己的命运,从进入太霄辰宫的第一天起,他便自觉咽下苦果,蹉跎数载,也在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面前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大师兄。 日子比刚开始时好过了许多,这些年他辛苦挨过来,沉默不语,只有偶尔那么一两个夜晚想起曾经作为灵剑门少主的时光,回忆起当年胥阳山上意气风发之时的惊鸿一面,梦中惊醒,满目怅然。 每到这时,祁素商便翻出札记,添上几句回忆。 如此多年润色描摹,札记也成了厚厚的一卷,因常年频繁的翻动摩挲,边缘都有些微卷。 祁素商一向看重这本札记,时时随身携带,然而此刻,他未料到,自己所珍视的隐秘心事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一个陌生人眼前。 云靖将遗落在地上的札记捡起来,长睫倾覆,垂眸翻看,指腹划过柔软的纸页,指尖却因过度用力泛白。 他与灵秋错过的那几年尽数记录在这本札记中,与另一个人的少年心事并序而列。 云靖失魂落魄地站在灯下,一遍遍翻看那几页,像极了故意找不痛快,却迟迟不舍得放开。 别人笔下的她如此鲜活,那些逍遥派事无巨细的生活他此生从未见过,也再不可能得见。 云靖心中涌起一股不平。 她总是如此轻易便惹人心动,而他呢? 满腔炽热,明珠暗投。 想必今晚所说的同生共死之言在她那里不过是他作为仆从表示忠心罢! 当初答应灵秋的本意只为有机会能与她常常接触,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是真心实意、真情实感地把他当仆人,连在外人面前介绍也不需要的仆人! 一腔幽怨心绪无从倾诉,云靖手握札记,沉默不语。薄薄纸页上的字字句句都像是针,一下一下,把他钉进活地狱里。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终于见到她的日子比等待她的日子更难熬。生也不能,死也不甘。 想到方才灵秋与祁素商笑着交谈的模样,云靖整个人一顿,看向手中札记的目光顿时沉沉。 她喜欢这个人吗?他们很熟吗?难道除了札记里写的,他们还有别的交集?进了太霄辰宫,这个人不就更好接近她了? 绝对不行! 当天晚上,他顶着银霜楼众人复杂的目光,匆匆躲进了房间。 云靖将札记揣了回去,摊开在桌面上,将其中记录灵秋日常的语段整段誊抄下来,然后颇为嫌弃地将整本札记一甩甩出千里远。 “凭你也敢觊觎她?做梦!” 直到札记化作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云靖才如释重负地拍拍手。 他一转头,正巧对上于风的大脸。 于风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师弟,道:“师父找你。” 云靖有些莫名。 从小到大,父亲一贯很少找他单独叙话。 父子俩相见,相对无言,云正沉默良久,缓步上前,将一只装着金色的丹药瓷瓶放到他面前。 谁能想到,堂堂的银霜楼少楼主竟然在外面给人家卖身为奴!? 还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种! 今夜云正在一旁目睹灵秋与祁素商聊天,两眼一抹黑,简直快要气晕过去。 想到幼时云靖在香满楼前苦等灵秋六个月,冰雹浇头,砸得他满脑袋包;又想到少时为她随口一句,云靖头也不回出走万里,拜师太虚宫。 他曾为她苦等,等了五年又五年,如今为她损耗修为,失了五年又五年,眼下,却连清白和名节都一并给了出去。 凡入无情道者,此生必遇一情劫。 人生匆匆,寿数短短,凌秋却依旧是云靖的劫。 云正本想顺其自然,却未料他从幼时起便没有过消停,如今更是陷得越来越深,。 看这模样,大有一去不回头之势。 这可如何得了? 云正思来想去,寻得一堪称“作弊”的法子。 五百年前,他身边也曾有一位亲近之人深受“情”之一字折磨,眼前这金色丹药便是他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速决之道。 云正递上丹药,对云靖道:“此乃为父师弟青阳穷尽毕生功力所炼,名曰太上忘情,只需一粒便可忘却前尘痴念,从此心无旁骛,专心修炼。” 这样的丹药当年青阳师弟共炼出两粒,一粒他弃剑下山时随身携带,一粒则留给了云正和段若霜。 青阳说过:“情之一字乃自古以来之伤人利器。” 他未曾料到,云正和段若霜姻缘顺遂,并没有机会用上太上忘情。这药如今落到云靖手上,可谓命运使然。 云正将忘情丹递给云靖,他却不接。 云正不禁恨铁不成钢道:“那灵秋对你何曾有过半点情谊?你将召雪刀给了她,难道还看不出这点?若你二人果真心意相通,我又怎会横加阻拦?趁早回头,将此劫渡去才是正事!” 召雪凝霜本是一对,刀剑相合有断天撼地之力,共振同频,虹光乍现,如其名号,可凝霜召雪,转换季节。 剑在他手上翩若游龙,刀在灵秋手中却从没有过该有的反应。 他们的心意从未相通。 他一直尽力说服自己忽略这点,却被父亲一语点破。 云靖低头看着那枚丹药,喉头结动了动,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他沉默良久,最终伸手将丹药拾起,捧在掌心。 “她并非对我全然无意,只是尚且懵懂,不知世间情为何物。这药我不会服,但我收下。若有朝一日她斥我离去,儿子自会吃了它,从此忘却前尘。” 云靖的声音低哑,却格外清晰。 门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风吹开窗子,带来一场夜雨潺潺。 云正看着面前的少年,须臾,叹出一口气。 “当断则断。还有,既然你想与她谈情,就莫要自降身份。”云正一甩袖子,斥道:“像什么样子!” “是。儿子知错。” 云靖向他行礼,掌心轻轻颤抖,那颗太上忘情丹只在瓶子里摇摇晃晃,发出轻响,如同一颗不安分的雨珠来回滚动。 绵绵细雨淅沥成瓢泼大雨,灵秋快步小跑进院子,理了理被沾湿的衣裙,忍不住皱眉,将怀里的召雪刀往境中随手一扔,不愿再看。 江芙一见她,立即上前,面露讶色:“师妹?为何不留在云霄阁?云靖呢,我不是让他守着你吗?” 不提还好,一提云靖,灵秋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想到师姐本来就不喜欢他,她还是决定闭口不言,只解释道:“云霄阁被神尊征用,虽尊上下令无人打扰,我还是想回门派休养。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太霄辰宫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是自家门派最好。” “也是。”江芙点点头,顺手施法替她驱散了身上的水汽。 灵秋道:“对了师姐,师父在哪儿?我想见一见他。” “咳咳,一回来就找为师,看来你是在北方世家面前耍够威风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咳,灵秋转过头去,正是逍遥散人。 见他一身衣袍濡湿,一看就是刚刚冒雨归来。灵秋撇嘴道:“原来师父早就跟在我身后了。” 想到云靖所说,是逍遥散人替她做假身份,灵秋内心疑窦重重,心道今晚定要将此事好好分辨一番。 她这位师父虽然灵力低微,连剑也拿不起,内功心法却一贯上乘。所谓真人不露相罢了。 逍遥散人显然清楚她的来意,三人进了屋子,当着江芙的面,他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道:“聂苏后人的身份的确是造假没错。不只为师,逍遥派上下都会尽力为你周旋遮掩。” “为什么?”灵秋不解,“师父明知我与聂苏两家全无关系。” 逍遥散人静静看着她。有那么一个瞬间,灵秋几乎有种一闪而过的错觉,以为他看透了自己的伪装。 她的心悬起来,然而散人紧跟着咂咂嘴,往后一仰,摆出一个随意的姿势,问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你如何敢肯定自己聂苏两家无关?” 他道:“你身负天命血脉,一定出自十世家,聂家如何,苏家又如何?十世家俱为一体,重要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血脉。只要有天命血脉在身,天下人的眼睛就会紧紧黏在你身上。聂苏后人的身份不过是生死关头的权宜之计罢!” “师傅说得没错。”江芙赞同,“天命血脉重出江湖已经是大事,你是十世家后人,不必计较到底归属哪家,如今这个身份是恰如其分。” 灵秋点点头。 倒是没想到师父和师姐的想法与自己一早找好的退路不谋而合。 她从逍遥散人处走出,空山雨后,满目新绿,心底最大的石头正要放下,手却被人猛地拽住。 “师姐!”兰翘抓着她的手,一路将她带到小院角落一处僻静的屋子里,慌张地环顾一圈四周,“你快逃吧!” “师姐,快走吧,离开阳华境,跑得越远越好!” 小师妹脸色煞白,双手不住地打着颤,连声音都在发抖。 夜深露重,山门外的风卷着树叶呜咽作响,连连拍打着窗户,音调急促。 灵秋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开口,兰翘已将屋门关上,转身从角落里抱出一个包袱,狠狠塞进她怀里。 “师姐,东西都在里面,灵符我替你画了许多,你现在就走,从小路,不会被太霄辰宫的人发现的!”她的声音几近哽咽,眼眶通红。 电光石火间,灵秋心下一动。 自从被闻人双双推入万丈崖后,兰翘便染上梦魇之症,常常吵着要回逍遥派。 当日万丈崖底,宿妄的话犹在耳畔,灵秋几乎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她蹲下去,安抚般拍拍兰翘的背,轻声道:“阿翘还不知道吧,我如今是神尊认定的聂苏后人,是天命血脉。这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更与逍遥派没有任何关系。作乱的魔族已经逃走了,一切平安,决不会有事。” 她牵起兰翘的手:“神尊派人追查作乱的魔族,发现此魔早在阳华境外潜伏多时。” 兰翘怔了一瞬,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得迟疑了。她跟着灵秋往屋外走,片刻,抬首问道:“师姐还会进太霄辰宫吗?” 灵秋伸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发丝,语气温柔,像哄小孩:“放心,阿翘只管安安稳稳地睡一晚,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师姐保证,很快就可以回逍遥派了。” “真的?” 兰翘还是有些迟疑。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2节 “真的。” 灵秋点头。 她目送兰翘进了屋子。 房门发出咔嗒一声,与之同时,灵秋手上泄力,指尖那道微弱的杀咒顿时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化作无形。 她低头看一眼怀中包裹。 夜色正浓,想必太霄辰宫的人还循着那缕残余的魔气在阳华境外四处搜寻。 第43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1) 搜寻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整整一夜, 成倍的人力耗费下去,找到的也只不过一点可怜的魔气残余。 闻人氏在此难中遭受重创,家族大有凋敝之态,远在明州老家的族亲遗老连夜抓破了脑袋, 终于从早已弃绝多年的旁支里找出一个血统纯正、尚能当事的人, 连夜带着门人弟子赶到了阳华境。 翌日, 灵秋站在废墟前,远远瞧着那闻氏的新家主畏缩着身子, 跟在仙士身后,往云霄阁去。 瓢泼的夜雨冲刷了一切,喧嚣和血腥都被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倒塌的檐角露出破碎的琉璃瓦片, 在水色照映下反射出幽幽的青光,仿若一场残梦未醒。 绣鞋踏过残垣,灵秋沿着那晚的轨迹走过废墟。 四周静如坟场, 脚下突然塌陷半寸,她低头拨开倒塌碳化的梁木。 雨水尚未干透,泥泞中,一柄羽扇静静躺在地上, 光洁如新,丝毫未被业火沾染。 到底是仙宝,与寻常物品不同。 灵秋俯身捡起那把扇子, 回头一瞥,只见闻人氏的新家主脚步匆匆,又去而复返。 她盯着手上的羽扇看了一瞬, 拍了拍灰,走上前去。 “闻人公子,请等一等。” 闻人氏转头看她, 脸上带着谨慎的疑惑:“这位姑娘,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灵秋将羽扇递到他跟前,“我在废墟中发现了这柄紫霞玄冰云天无双白羽扇。此物乃是家师赠予闻人氏的赔罪之物,没想到历经烈火,竟能毫发无损。” 她轻轻歪了歪头,语气尽量温和:“虽说这扇子乃本门派之物,我却不敢私藏,特来物归原主。” “原来姑娘是逍遥派的人。”闻人氏恍然道:“当日之事,我也略有耳闻。这扇子本非闻人氏之物,何谈物归原主?姑娘既有缘拾得,自带回逍遥派吧。” 言毕,他向灵秋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闻人公子这么说,我就不推辞了。”灵秋将白羽扇速速收入袖中,眉眼弯弯,才露出笑容,“初次见面,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闻人氏拱手道:“在下闻人尤晦。” “尤慧……”灵秋沉吟,“这名字倒很新巧。” “并非什么好名字。”攀谈几句,灵秋言笑晏晏,表现得很和善。闻人尤晦明显放松几分。 见她如此感叹,他不禁喃喃开口道:“晦者为夜,月之尽也,不得见光。我本是闻人氏旁支遗弃之子,此名也算恰如其分。” “可你如今是闻人氏的新家主了。”灵秋看着闻人尤晦,“你若愿意,可将这名字改掉,不是么?” 她话锋一转,“不过说到底,名字也只是一个称号罢了。人若要认命,自有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 灵秋向闻人尤晦颔首道:“闻人氏新丧,想必公子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她告别闻人尤晦,往灵剑门去。 这一日,逍遥派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一开始,灵秋和兰翘提心吊胆,末了却发觉这些人都是登门送礼的。 她在江底秘境救了许多人,各派谢礼自不必说,更多上门的人则是冲着“聂苏后人”的新身份,趋之若鹜地来瞧一瞧传说中重出江湖的天命血脉。 礼单从屋内一路延伸到院子里,堆在地上,摆了一圈又一圈。 师兄师姐们手忙脚乱地整理,眼神一亮又一亮。灵秋挨个扫视一圈,表情始终却淡淡的。 直到晚些时候,有人抬来三个大箱子,大家伙儿掀开一瞧,险些被闪瞎了眼睛——再朴素不过的木头箱子里琳琅满目,装着的竟是金光闪闪的银钱珠玉! 是谁送来的? 自然是薛成昭。 灵秋嘴角飞扬,爽快地掏出欠条,当着来人的面撕了个粉碎,还不忘假惺惺地关心一句:“你家公子为何不来?” 那人答道:“公子遵神尊之令,去了云霄阁。” 说来奇怪,为了调查魔族之事,太霄辰宫恨不能将当日江底秘境在场的人拘起来挨个盘问。 薛成昭和云海川自不必说,就连云靖也整日不见踪影。 可偏偏看起来知道最多、最应该盘问的灵秋却清闲得很。 她收了薛成昭的银子,在废墟上拉着闻人氏的新家主闲谈几句,转头就晃悠到了灵剑门。 远处,几个弟子抱剑坐在树下,眼见灵秋拜别闻人尤晦,闲谈道:“眼下整个阳华境恐怕也就属这逍遥派的凌姑娘最得意了。” “那是!” 一人昂首道:“你们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十世家之后啊,上古的门阀,比当今这些世家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就连神尊当年也娶了南宫家的小姐,称得上十世家的女婿。” 那人道:“世家之间向来亲厚,自古如此。他们都是一家人,也难怪当日水境底下的人都被带走审问,独凌秋一个还能四处走动,如入无人之境。” “可她救了那么多人,连我五师叔也是她救的。”一人道:“她肯定与魔族无关。” “那我问你,你五师叔现在何处?” “在云霄阁。” “这不就对了!”说话的人一挑眉,“你五师叔一样没嫌疑,还不是得进去走个过场。这就叫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 “这神尊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虽说凌秋是十世家之后不假,但就连大师兄和九师兄都被带走了,怎么她还能大摇大摆地来找咱们铸剑啊?” 灵剑门内,几个弟子缩在角落,盯着远处的少女窃窃私语。 少女身后,整整齐齐码了三个木头箱子,每个里面都装满了金银珠玉,银宝的光辉照得整个灵剑门蓬荜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逍遥派不是很穷吗?她怎么一下拿得出这么多钱!?” “这有什么奇怪,十世家之后,又是天命血脉,如今争着巴结她的人不知几何,区区几箱银子算什么?” “师兄,咱们真的要给凌秋铸剑吗?”小弟子咽了口唾沫,“我听说她用剑很厉害呢,万一……万一我们打的剑不合她心意,那岂不是糟了!” “不必担心。”话音刚落,灵秋的目光突然对上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卷轴:“我早已将此剑的要求细细记下,诸位按照卷轴上写的铸剑就好。” 小弟子没想到灵秋能听到自己说话,一时间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灵剑门长老及时上前解围,从灵秋手中接过卷轴。 “哈哈,凌姑娘不必担心,我们灵剑门钻研铸剑之道已有千年,此番定能让你满呃……满……” 长老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 原因无他,只因那卷轴在他手中散开,沿着地板滚了出去。 长长的布帛仿若没有尽头,自屋内摊开,骨碌碌绕了五六七八圈尤嫌不够,最后在众目睽睽下铺满大半个屋子,这才罢休。 “这……这……” 长老指着满地布帛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睛瞪得滚圆。 灵秋微微一笑:“我盼这剑盼了许多年,每每想到便在这卷轴上随手勾画几笔,还请长老莫要见怪。” “……” 灵剑门长老无语凝噎,半晌,将卷轴塞回灵秋手里,背过身去,下了逐客令:“凌姑娘,这剑,我铸不了!” “为何?”灵秋不解,只将身后的银钱捧起来往他跟前凑凑,“我有的是钱,你看!” “这不是钱的问题。”长老望着地上的卷轴,长叹一声,“实在是姑娘你的要求太多,太细,乃老朽力之所不及啊!” 经过昨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十世家与神尊是一路的。 长老不愿得罪这么一尊大佛。与其横生枝节,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趟这趟浑水。 灵剑门为太霄辰宫已经送走一位少主,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即便灵秋出价甚高,长老依旧闭起眼睛,不为所动。 当着这么多人总不好拿刀出来横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做事。 灵秋捧着金银,围着长老转了好几圈,终于认栽,垂头丧气地走出灵剑门。 当今世上擅长造剑的唯有一个灵剑门,灵剑门的长老却拒绝替她铸剑。 灵秋心头怅然,不甘心极了,干脆将三个大木头箱子砰砰往灵剑门院子外一甩,自个儿坐在上面,撑着脑袋皱眉发呆。 时值黄昏,去江底秘境之前,每个日落时分,她打开逍遥派的院门,地上总是孤零零地放着一只食盒,一打开,桂花糕的香气扑面而来,腾腾地冒着热气。 黄昏是桂花味的。 如今却满是金银的铜臭。 一整天不见云靖的踪影,耳边连连不绝,尽是他人潜藏暗处,偷偷摸摸的议论与闲谈。 阳华境中数双眼睛盯着她看,走到哪里也不消停。 有时灵秋只恨自己修为太高,以至于连最微末的风声也难放过,所有议论不缺不丢,听了满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虽然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云靖可能一样被带到云霄阁盘问,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知会她半句。 耳后金印长久地沉寂着。 陡然间,灵秋似乎体会到当日江底她将同音咒用蛮力掐断时他的心情。 竟有几分苦涩。 只不过那时云靖不能,如今她却是拉不下脸。 灵秋从没主动用千里同音咒找过他。 在她看来,谁先主动就证明谁先示弱,对其他人可以,对云靖却不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3节 或许因为在别人面前,她常常矫饰,纵使示弱也是假的。 灵秋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看法?可偏偏在云靖面前生出几分扭捏来。 本应是他来找她,正因如此,云靖当下的行为才显得更加无法原谅。 灵秋坐在木箱上,越想越气。突然间,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在做什么?” 她猛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的脸时骤然泄气。 失落一闪而过,灵秋迅速调整出微笑。即便如此,祁素商还是一眼看出她的惆怅,接着问道:“你来灵剑门,是想请人铸剑?” 作为灵剑门的少主,祁素商一看侧边装满金银的箱子,很快便猜测出她的意图。 “是啊。”灵秋扁扁嘴,“只不过好像我的要求太多太杂,灵剑门的人不肯收我的银子呢。”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想到被拒绝,心头更窝火。 没想到祁素商却猝然一笑,道:“把你的要求拿给我看一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真的?”灵秋眼中迸出光彩,连忙将怀中卷轴递给他。 就知道太霄辰宫的人有办法! 她兴奋道:“你要怎么帮我?是去命令他们照做吗?” 看祁素商的模样,似乎在太霄辰宫有些资历。像灵剑门这样以铸剑闻名的小门派,在太霄辰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若祁素商代表太霄辰宫发话,他们的长老一定会听。 谁料祁素商只是笑着摇摇头:“我与灵剑门诸位长老有些交情罢了。” “噢。”灵秋又沉下气去。 她盯着祁素商,见他拿着卷轴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皱眉,不禁试探道:“你看完了吗?能帮我吗?” “可以。”祁素商的眉舒展开,片刻,将卷轴一收。 “真的?” 灵秋高兴极了,立刻道:“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什么长老!” 说话之间,她忽然感觉头顶一热,竟是祁素商毫无预兆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与此同时,耳后,沉寂了整整一天的金印突然开始发热发烫,温度急剧升高,就像有人忽然蘸了一点滚烫粘稠的蜜水,点在她的皮肤上。 灵秋眼睛眨呀眨,睫毛微颤,像停了一只扑翅的蝴蝶,身子一偏,躲过了祁素商的触碰。 第44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2) “原来你是灵剑门少主啊。”两人从灵剑门中走出, 灵秋恍然大悟。 难怪那几位长老一见祁素商立即两眼放光,毕恭毕敬。 祁素商听她这么说,顿了一顿,失笑道:“原来你不记得我的身份。” 我应该记得吗? 灵秋觉得奇怪, 也没心思探究, 只敷衍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她走出院子, 先往四周环顾一圈。 沉甸甸的夕阳光辉洒满视线,通红的晚霞从树梢掠过, 浮现出一派沉静。 四下空旷无人,耳偏偏后的金印却比黄昏还要滚烫。 祁素商在耳边说着铸剑的事,灵秋心不在焉地听着, 免不了意乱心烦。 她算是看明白了。 云靖最爱这种似是而非的把戏,最讨厌。 “凌姑娘?” 祁素商见灵秋跑神,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想到灵秋转头露出笑容, 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多谢祁师兄。铸剑的事交给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不如就此别过,改日再见?” 吵得很。 她决意先将祁素商打发走。 本以为热切些便能哄得祁素商好说话, 却不料她一握住他的手,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脸色一变,整个人傻愣在夕阳里, 不说话,却也不动了,活活站成了一根木头桩子。 这回轮到灵秋把手伸到他眼前。 然而她刚伸出手, 还没晃几下,手腕却忽然被人轻轻扣住了。 下一瞬,重心不稳, 抬首一瞧,竟是云靖将她往后一带,自己挡在她面前。 祁素商一顿,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突然闯出的不速之客,迅速将这张脸与昨夜对应起来。 原来是凌秋的仆人。 他以为对方护主心切,产生了误会,方要开口解释,却听眼前少年开口,冷声道:“银霜楼云靖,见过这位师兄。” 云靖? 银霜楼少楼主!? 祁素商投来一道惊讶的目光。未料视线刚接触到灵秋,却被她身前的少年闪身一遮,拦截回去。 仙门世家何其在意地位声誉,就连灵剑门这样稍弱势些的门派,莫说少主,就是门人也绝不会自降身份至此。 祁素商大为不解,一时连矫饰也忘了,直言直语道:“阁下是银霜楼少主,身份尊贵。怎会心甘情愿跟随在凌姑娘身侧,为人仆从!?” “所谓仆从,不过是我二人之间玩笑罢了。”云靖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他说这话时余光扫过灵秋,只见她低头用脚拨弄着地上夕阳穿过草木投下的光影,毫不在意,也没能发现身前少年紧绷的唇线和背影。 云靖安安静静地站着,礼貌得体,完全是在认真解释,声音稳当,甚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祁素商敏锐察觉出其中隐藏的淡淡挑衅,垂眸一笑:“不知云公子与凌姑娘是什么关系?” 不是很明显吗?自然是主仆关系。 灵秋终于玩腻了影子,回过神来,只觉祁素商多此一问。 她没了耐心,刚想开口,却被云靖抢先。 他的语气不轻不慢:“我佩剑凝霜,秋娘佩刀召雪,我们是什么关系,祁师兄还要继续问吗?” 祁素商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灵剑门与刀剑武器打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凝霜召雪的典故? 这两把名器之间的联系,旁人或许不甚了解,祁素商却是正儿八经的心知肚明。 云靖自然同样清楚这一点。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祁素商的反应,又用余光瞥一眼身侧的姑娘,生平第一次庆幸太虚宫前的那场爽约里自己还没来得及和灵秋细讲这一刀一剑的渊源。 祁素商眼神一滞,错愕地看着云靖,如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嘴唇微张着,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一会儿,他抿了抿唇,后退一步:“是我打扰了。” 他说完这句话,天边夕阳刚好落下,天色无比应景地暗了一分。 祁素商转身离开,背影无声,连步伐都有些虚浮。 灵秋盯着他看了一瞬,偏头向云靖,迟疑困惑道:“……他怎么了?” 她低头,发觉自己的手还被身边人拽着,轻轻挣脱出来。 云靖挑了下眉,一脸正经:“我哪里知道?” “可他脸色如此难看,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那是他自己心虚。”云靖说得理直气壮,强调道:“他做贼心虚。” “就因为你跟他提了一嘴召雪和凝霜?”灵秋皱眉。 “或许他在心里自个儿研究吧。”云靖眨了眨眼,语气无辜,“毕竟凝霜和召雪也算名器了。” “早知道灵剑门的人痴迷铸剑,没想到连听到他人佩剑都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灵秋点点头:“这样一来,我就更放心了。” 她说完这句话,云靖的脸色陡然暗下来。 “你找他替你铸剑,为什么?” “好啊,我就知道你一直偷听我们讲话!”灵秋眯眼看他,做出兴师问罪的姿态,摸了摸耳朵后面发烫的金印,命令道:“今日你必须得把这千里同音咒给我解了。” “我不。”云靖道:“除非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让祁素商重新铸剑。” 他盯住她,唇线紧绷,眼睛里有一场山雨欲来,一字一顿道:“难道,有了召雪刀还不够吗?” “这剑是替我师姐打的。”灵秋看着他,眼露嫌弃,“若是我要剑,何必特意请人打造?” “你师姐?”云靖眨眨眼睛,恍然大悟,“当日你在江底向薛成昭索要金银也是为了——” “拿钱替我师姐铸剑。”灵秋歪头看他,“我说完了,现在快给我解咒。” 云靖只道:“不好。” “为什么?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若非眼下她在众人眼中身受重伤,早就自己想办法解了这咒,何须求着云靖办事? 灵秋皱眉拦在他身前。 云靖的视线滚珠似的在她身上来回打转,落到毛茸茸的头顶,伸手用力揉了揉,连发髻都揉得有些散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灵秋闪身避开他,眉宇间流露愠色,正欲发作,耳后金印却骤然解了。 她摸了摸耳际。 好吧好吧,算他识相。 天色昏昏欲黑,灵秋捂着散下来的发髻,对云靖命令道:“现在你送我回去。” “……”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4节 “你怎么不说话?”她走出几步,见他没跟上来,转身不解。 “我不是你的仆人。”半晌,云靖突然开口,“你不能把我当成仆人。” “什么?” 灵秋怀疑自己没听清。 她彻底没了耐心,往回快走几步,谁料刚站定,云靖抬眸定定看过来,递出一只小瓷瓶。 隔着轻纱般的夜色,灵秋看见他睫毛颤了颤,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眼底竟有几分委屈,一点点红意在眼角晕开,泪珠挂在眼里,却死撑着不掉下来。 “什、什么东西?” 灵秋猝不及防,酝酿好的气势先莫名丢掉三分。 “我爹给我的,太上忘情丹。”云靖眨了下眼,一瞬间像有什么酸涩的情绪浮上来,又很快被他强咽下去,看上去却更难过了。 灵秋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呢?” 她根本不知道太上忘情丹是个什么东西。 “我爹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把我骂了一通。还说,还说要是我再这么下去,就把我关起来,永远不许我再做桂花糕。”云靖低头看她,眼神湿漉漉的,像小心翼翼地控诉。 不许再做桂花糕?怎么能这样! 灵秋皱眉。 她最喜欢云靖做的桂花糕了,这可不行。 云靖道:“所以从今以后,我不能再做你的仆人了。” “那你还给我做桂花糕吗?”灵秋现在最关心这个。 云靖点头。 “那你今日还送我回逍遥派吗?” 云靖点点头。 “那你之后还听我的话吗?” 云靖继续点头。 灵秋拨了一下散下来的头发:“我发髻散了。” “我替你重新梳发。” “那你不还是我的仆人吗?”灵秋几步凑过去,微眯起眼睛。 “……不一样。”云靖不自然地偏过头,刻意避开她的眼神,夜色掩映下,脸烧得发烫。 “有什么……”灵秋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顿了一顿,福至心灵,眉眼弯弯,改口道:“好吧好吧,不一样。你说了算。” 她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其实今日我有些生气。” “为什么?”云靖隔着朦胧的夜色看她。 “因为你不乖。” 晚风轻轻吹着,少女的声音融化在初升的月色里,带着几分嗔责的意味。 云靖心弦一颤。 “对不起。” “不过现在没事了。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不高兴。” 灵秋认真盯着他:“你明白吗?” “知道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灵秋眨眨眼睛,露出笑容来。 两人寻了一处亭子,点了烛火,云靖专心替她整理发髻,灵秋捧着一碟桂花糕,小口咬着。 “听说神尊今日宣布阳华仙会照常进行?” “嗯。”身后人应了一声,“如你当日所说,这次仙会入选名额增加到了七人,已经决定过些日子请太霄辰宫诸位长老亲自到场,挨个选拔弟子。” “你的消息倒灵通。”灵秋放下手里的桂花糕,有些恹恹。 “怎么了?”云靖不解。 “太凉。” “抱歉。”云靖道:“明日我会来得早些。” “今日你来得也早,只是忙着藏在暗处偷听罢了。”灵秋微微蹙眉,“两人相处最怕的就是误会,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什么事情你若想知道,来问我便是,总躲在别处偷窥算什么?” 云靖低头,不由自主勾了勾唇角,没想到她会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一时悸动,又是惊喜,长睫在灯火底下轻颤几分,轻声问道:“我若来问,你便答吗?” “说不好。我高兴便答。” “那你现在高兴吗?” “勉勉强强。”灵秋道:“你要问什么?” 云靖抿了抿唇:“江师姐说你师父卜卦,对你我不吉,你是……如何想的?” 诸多困惑千转百回、翻来覆去,他终究还是最担心这个。 “先前不信,后来信了,如今嘛……”灵秋叹了口气,云靖的动作停下来,喉结一动。 她继续道:“既然是命,想必躲也躲不过。总之眼下好好养伤最重要,我才懒得再因这卦象刻意做什么。” 灵秋接着叮嘱:“神尊发了话,待我养好身体再参与选拔。这些日子我在门中闭关,你也不必多做什么,每日送些桂花糕来便好。” 云靖低头,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神情,半晌,抚着身前少女柔软的发梢,浅浅一笑。 “好。”他应声。 如灵秋所言,她宣布闭关,从此深居简出,懒得迈出过逍遥派的院子半步。 如此一连好几日,就连每日黄昏来取桂花糕的人也从一开始的她自己换成了兰翘。 每每有人向兰翘询问灵秋的情况,对方一听,立即连连后退,讳莫如深,硬是半分消息也不肯透露。 久而久之,阳华境中讨论灵秋的人便少了些。 又过了一段日子,被传唤盘问的人纷纷获释,回了本门。 对魔族的搜寻一无所获,人心惶惶之际,神尊却宣布阳华仙会照常进行。 此番选出七人入太霄辰宫,可谓史无前例。 因着这一变动,包括云海川、薛成昭、游观青在内的几人均得到了进入内门的机会。 消息公布之日,众修士惊讶不已,质疑声不绝于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各门长老当场试炼,挑选弟子的那天。 天作异象,险令在场众人惊掉了下巴。 神尊徐悟共有弟子八位,其中声明最盛、修为最高的莫过于大弟子——霜华剑君徐鉴真。 这位剑君佩剑琅琊,名动一时,十七岁持剑出山,不到二十便列位南方剑道之首,三年三百战,未尝一败。 徐鉴真二十一岁获封仙门圣子,人言其剑如朗月,清光不染尘埃,所至之处,霜华无声、草木皆静,除妖降魔势如剪花修木,姿态清雅,真真犹如谪仙降世。 然而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却遭天妒,于五百年前英年早逝,神魂尽碎,下场可谓惨烈。 徐鉴真死后万事皆休,仅仅留下一柄佩剑琅琊。 琅琊有灵,深嵌入峭壁剑冢五百年,震守阳华仙境,成为众多修士心中高悬的明月,属意难平。 曾有流言圣子转世,甚嚣尘上,太霄辰宫似乎也认可,是故每一年阳华仙会最后,优胜者都有一次拔剑的机会。 传说只有圣子转世才能拔出琅琊,奈何五百年间,无数人尝试,无一人成功。 众人早没了期待,却不料琅琊声如清泉击石、昆山玉碎,一声幽响自云端坠下,似春风过耳,直教人心神一震。 云靖手握剑柄,轻盈落地,剑身映出天光,寒芒一寸寸盛开,仿若白霜自虚空升起,天地霎时静寂。 天色大变,风云止息,一时间,四周窃窃私语的修士纷纷闭上了嘴,惊讶地看着场中少年。 ----------------------- 作者有话说:我要走剧情!! 感谢阅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5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3) “你听说了吗?……圣子转世!” 几个别派的弟子匆匆走过, 落下只言片语。 晴日的光辉簌簌落了满身,天色尚早,灵秋从小院中出来,往阳华境深处走去, 并未将那几人的私语放在心上。 她的注意力被更明显的变化所吸引。 一路走来, 青石板路两侧, 一向繁茂的枝桠上不知何时挂满了铃铛,密密麻麻, 像某种仪式的布置。 风一吹,满树绛红色的飘带飞扬似蝶,铃铛却像被人施法定住般不动不响, 静谧得古怪。 灵秋随手拉住一位过路的弟子询问,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眼,答道:“聂姑娘有所不知, 这太霄辰宫没能抓到当日作恶的魔族,为防万一,下令在这境中各处挂满伏魔铃铛,只要察觉到魔族气息, 金铃震动,便能及时发出警告。” 言罢,不等灵秋多问一句, 那弟子便朝她草草一点头,抬起脚步匆忙朝前走去。 伏魔铃铛? 这东西她曾在那本厚厚的《伏魔经》中见过,灵敏异常, 百里之内,哪怕极微弱的魔气也能轻易被捕捉。 然而当下,灵秋伸手贴近, 满树金铃自巍然不动,平静出奇。 说来讽刺,四年前她强行突破体内魔气封印吞噬戮空后,重铸封印的法子全来自这本被魔域众魔交口唾弃同时为仙门众人奉为圣典的《伏魔经》。 她于修行一道上颇有天赋,不过是看过一遍,便能在危急关头将封印的死咒倒背如流,一次成功。 同时身负仙门与魔族两条血脉,用仙术压制魔气犹如左右手互搏,这也成为灵秋元气大伤的根本原因之一。 好在按《伏魔经》所说,这道封印一下,除非施术之人身死魂消,否则绝无可能令丝毫魔气逃窜逸出。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5节 灵秋轻抚过面前毫无反应的金铃,愉快地勾了勾唇。 身侧不时有人往来,络绎不绝地朝着同个方向去。 按太霄辰宫派人送来的消息,这批入选内门的修士中她是最后一个参与入门选拔的。 不是今日,是明日。 既如此,灵秋便没了探究的心思,自顾自从境中拎出一只酒壶。 晨光如水,淡淡洒在屋檐青瓦上。她提着酒壶,一路往人少的方向去,绣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噼啪的脆响,酒壶里的液体随步伐晃荡,遗落一路浓郁的酒香。 灿烂的阳光穿透薄雾落在肩上,灵秋走到空旷无人处,挑了一棵枝繁叶茂、枝桠横伸得低低的老槐树,正好能躺,随她一跃便轻巧地落了上去。 早上喝酒着实不像话,可这段日子门派上下管她实在太严,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师父那里偷出这壶酒来。 杀人放火却能全身而退,合该痛饮一番才是。 本以为仙门有多凶险,太霄辰宫有多厉害,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想来是魔族人才凋敝,派出的卧底都是草包罢了。 老树枝干粗实,如苍龙横卧,春日初暖,阳光透过如盖的绿叶在脸上打出斑驳的碎光,灵秋仰面躺着,酒壶斜拿在手轻轻晃动,任风吹乱鬓发。 晨雾未散,阳华境内远山如黛,耳边枝叶沙沙作响,她不看不闻,只顾仰头饮酒,闲惬从容。 酒出乎意料的烈,入口似火,灵秋眉头一皱,只当自己太久未饮,又是一口灌下。 日头正盛,她斜倚在繁枝茂叶间,轻闭着眼。酒气氤氲,酒壶挂在指尖,摇摇欲坠。 整个世界静谧得仿若与世隔绝,忽然之间,树梢风动,山间一声剑鸣,清脆破空,如冷电横劈,斩碎一树清梦。 灵秋睫毛轻轻一颤,未动。 然而片刻之后,又是一声杀招,剑气破风,连身侧枝叶都被带得颤动。头顶,一滴露水从叶间坠落,落在她眉梢,滑入鬓发。 这一下,灵秋终于睁开眼睛。 她缓缓坐起,随手一捞,懒洋洋地将酒壶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才伸手拨开下垂的枝叶,低头往下瞧。 远处擂台上,约莫五位白衣仙士正在合力围攻一少年。 剑光交错,带起落叶与尘土。那少年气息浮动,招法已乱,却死咬着不退,手执长剑。 他手中之剑剑气凛然如霜,是她从未见过的妙绝好剑。 如此好剑在手,少年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真真是人不如剑。 灵秋朝那方扫一眼,眉梢一动,抱了看好戏的心思,正想喝一口酒,目光却不知为何落在被那五人团团围住的少年身上,忽地顿住了。 此人身形狼狈,双肩衣襟皆染血,却仍一剑挡下五人攻击,脚步微退。 那一招剑术快中带狠,纵身一跃似银钩铁划,像极了—— 她眸色一变,一瞬犹豫间,一柄利剑已绕至少年身后,自侧方朝他后背袭去! 灵秋没来得及思索,手一抬,半满的酒壶已从密叶丛中飞出! 擂台边,兰翘站在江芙身侧,正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裙,不安道:“师姐到哪里去了?” “是啊,怎么没见阿秋?她不是早早就出门了吗?”两人身后,霍羽也忍不住朝周围张望。 江芙安抚地揉了揉兰翘的脑袋:“大约是在哪处躲清闲吧,这种热闹,她是一贯不爱凑的。” 事实上,出于稳妥考虑,她刻意没将这些日子里阳华境发生的大事告诉灵秋。 然而江芙话音未落,只听得场中一阵爆裂声响,紧跟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迎风灌入众人鼻腔。 酒壶本是粗陶所制,却被灵秋内力灌注,破空而出,直似流星。 铛然一声,碎片与清澈的酒液四散飞溅,生生撞开那一剑。 云靖猛地回头,只见少女踏云而来,衣袍猎猎,落地无声,眉眼可称冷寂。 他心神一颤,手中剑竟也不知不觉放下了。好在灵秋反应敏锐,出手替他又挡下一击,斩碎了本就残缺欲散的法阵。 灵秋看了眼云靖手中的琅琊剑,轻嗤一声:“什么破剑,真是吵得很。” 她一脚踢开碎陶,对台上仙士挑衅一笑:“既然我已经被你们吵醒了,择日不如撞日。” 话音未落,人已掠上前去,身法快似飞燕,朝那五人攻去。 众仙士见她连剑也未拿,不由轻视,嗤笑一声:“那便先送你下台!” 剑光如瀑,气势汹汹,还未近身,只见灵秋右臂一抬。 衣袂飞扬,只一掌便带动疾风似箭,轰然一声响震,将离她最近的仙士生生逼退三步。 台下立即有人惊呼道:“无形之剑!好强的剑意!” 灵秋闻言只略微挑了挑眉,步伐轻灵,身形极快,正欲向那修士胸口攻去,未料风向突转,白衣仙尊手执长剑,负手上台,身形轻盈,却自有一股压迫之力随之迫近。 灵秋猛地收手,只见那仙尊微微一笑,正是多日前判她与游观青比符的那场主司。 而台下—— 灵秋定睛一看,那一灰一蓝两道身影也赫然在列。 接触到她的目光,那蓝袍修士露出挑衅一笑,随即刷刷两声,两位仙士均飞跃上台。 某种不详的预感席卷全身,灵秋对那白衣仙尊道:“前辈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与你比一场!”仙尊未答,蓝袍修士抢着说。 “哪有仙尊亲自上场的道理?”灵秋皱眉。 “哪有以符代剑的道理?”蓝袍修士接上她的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只许你聂姑娘临场发挥,轮到我们就不行了吗?” 灵秋半眯起眼:“师兄的意思是你们八个人打我一个咯?” “两个。”白衣仙尊的目光在她与云靖之间来回打转,笑盈盈道。 “我今日抛砖引玉,使你们二人合力一战。只管用出全力,任在座诸位长老观摩挑选。”她转头,看向高位之上的徐悟,狡黠一笑,“师叔以为如何?” “……阿姮!怎可如此胡闹?” 徐悟没说话,倒是他左侧坐着的长老一脸肃色,率先开口。 只是话音刚落,徐悟便点头道:“准。” “谢师伯,谢师尊!” 白衣仙尊朝上方笑着行了一礼,转身看向灵秋和云靖:“怎么样?今日也让我太霄辰宫弟子见识一番这新任正道魁首与圣子转世究竟实力几何?” 圣子转世? 灵秋转头看一眼云靖,只见他恭敬地向白衣仙尊抱首应声,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半分改变也没有。 “什么圣子转世?” 灵秋还想细问,一旁蓝袍仙士的眼神却落到她空空如也的手上,大笑道:“你真的不用剑?” 言罢,他又像突然想到什么般,沉吟道:“也对,你是逍遥派的人,连玉牌都用不起,自然也没什么好剑可用。” 蓝袍仙士朝灵秋一扬首:“聂姑娘若无剑可用,我可将手中这把剑暂且借你!” 连玉牌都用不起? 灵秋一听这话,猛地转头看向台下,不费吹灰之力便锁定了人群中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薛成昭。 后者一对上她的目光,只觉背后一凉,忙挪动小碎步半躲进旁边姑娘身后。 定睛一瞧,却是游观青。 观青朝她作出口型:“凌姑娘加油!” 灵秋垂眸,快速眨了两下,忽而抬头,轻笑一声,眉梢张扬,眸中锋光乍现:“剑这种东西,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有。”她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我不想用剑。” 寒光凛凛,召雪刀出现在手心。 灵秋侧头看一眼蓝袍修士,眼中不屑分明:“不妨与师兄一较刀法!” 言罢,不管云靖,径直举刀飞扑向面前人。 刀光裹挟着罡风,如狂潮扑面! 刀剑相接,发出清脆刺耳的利响。灵秋一退,云靖当即迎上,剑势凌厉,一寸不让,光影似雪,却非琅琊,而是凝霜。 灰袍仙士横剑一挡,蹙眉道:“临时换剑?圣子琅琊岂是空山道人胡乱狂作可比!” “能不能比,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虽不知他话中之意,灵秋也只管回嘴怼去。 她身形一转,脚步微点,穿梭在剑光缝隙间,动作迅疾得几乎只剩残影。 八人成阵,云靖以凝霜破局,灵秋紧跟着驱使召雪挨个痛击,半柱香的间隙,除却修为最为高强的白衣仙尊外,余下几人均被打得连连后退。 然而只因本场为选拔比试,有言在先,不得伤人根本,更不得害人性命,于是乎不到片刻,被击退的仙士们又卷土重来。 灵秋挨个打下去,一面还要躲开白衣仙尊的长剑,正在心中犹豫,只见一直死守在自己身侧的云靖侧脸擦过一道剑光,险些划破肌肤。 她眉紧皱起,抬头一看,剑锋那头正是那蓝袍仙士。 长剑旋舞,剑气斩裂气浪,云靖身上有血珠不断洒落,凝霜剑护在身侧人周围,灵秋却连衣角都未沾染分毫殷红。 灵秋盯着面前几位仙士,眸光一动,只低声道:“挡得住吗?” 身侧少年提剑劈开数寸锋芒,咬牙道:“一向是挡得住的。” “那就好。”灵秋稍收召雪,伸手入袖,语气轻缓,指尖已拈出数根银针。 寒光微闪,透如蝉翼,如晨露初凝,似银似墨。 她飞身跃起,指尖一弹,如春风破雨,转眼间,面前七人手中长剑接二连三,咣当坠地。 ----------------------- 作者有话说:阅读提示之callback! 薛成昭与玉牌见34章,蓝灰袍修士出场见13-14章 感谢阅读^.—.^(这是一只猫猫! 第46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4) 就在银针飞射出去的刹那, 数道剑光直冲灵秋而来,寒光乍现间,几欲封喉。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6节 她一点脚尖,斜掠出去, 仿若惊鸿跃水, 毫厘之间, 堪堪避开剑招。 数道剑气紧贴她衣角划过,灵秋回身一瞥, 只见众仙士纷纷捂住胸口,连连后退。 她狡黠一笑,却骤然失察, 一道凌厉的剑影便在此时自其后背闪射而至! 这一剑疾若雷霆,角度狠辣,饶是绝世高手也绝无闪避之机。 耳边风声乍起, 危机之际,场下众人只听得一声脆响。 寒芒四溅,云靖挥剑横斩,将这绝杀一击稳稳拦下! 劲气激荡, 震得他肩头微颤。凝霜剑身雷鸣作响,这一击,如一山压顶, 未触及人,阵阵绵力已率先近身,在浑厚内力的加持下来势汹汹, 难以抵挡。 云靖接连向后快退几步,脚下碎石震动,受力而起, 翻飞作响,激射向四方。 灵秋猛一回头,转眸望去,只见云靖背对自己,长剑横于身前,脸侧被锋利的剑气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正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浸红了半边衣领。 身前是风暴与杀机,身后却是平静与安宁。 灵秋站在原地,尘沙止步,青丝沉寂。冲她而来的一击,用尽全力,最终却连她的一寸裙角也没能碰到。 远处,灰袍仙士身形一倾,深受反噬,猛喷出一口热血。 云靖站在风中。凝霜尚未收回,他对脸上的伤毫无知觉,只是微偏过头,用手背随意一抹,嫌那道伤口碍事。 可是下一瞬,他的目光骤然与灵秋相撞,整个人忽地怔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受伤的是脸。 灵秋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脸上,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云靖抬手摸了把侧脸——伤口算不上短,更算不上浅。 霎时间,他心底一阵发虚,慌忙移开视线,嘴角一抽,心头暗骂:“完了。” 他本还想着,小秋风华绝代、天资高明,来日如苏韫珩、祁素商一般觊觎她的人定然不在少数。这些人又是回忆往昔,又是大献殷勤,应对本来麻烦,好在他已早早摸索出灵秋的性子。 同她相处大可过分一些,却不能过火。最好像猫爪轻挠,时不时刺她一下,再用他的脸,用眼泪来安抚,如此才好叫她欲说还休、欲罢不能。 人人都想做白月光,他却偏要做抹不掉的朱砂痣。 灵秋是吃这一套的。 她喜欢他的脸。 可这下倒好,一剑划花半张脸,他成了破相的货色,日后又该如何在她面前立足! 云靖紧咬后槽牙,一时不敢再看她,只顾挥剑劈了眼前那该死的肃杀之气去。 他紧抿双唇,拼命装作不在意,以免自己当众失态,这幅神情落到灵秋眼中却成了赤裸裸心怀委屈。 她的目光冷冷射向出剑的灰袍仙士,掌中寒芒渐起。 “找死。” 话音未落,身影已动。 召雪刀一击斩碎波澜滚滚的空气,凌厉的刀光眨眼间便贴身逼向灰袍仙士,大有直取对方命脉之势。 这一招乍看之去毫无留情之意,那灰袍仙士身中银针,强行出招遭受反噬,再无反抗之力,最后关头只好闭上了眼睛。 在场众人皆不可置信、反应不及。悚然间,一道法咒极速飞来,却没能击中灵秋手中的刀。 召雪骤停在离法咒约莫三寸远的地方,白衣仙尊衣袂飞扬,出招的手势还未收回,却是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四周仙士见此情景,纷纷想要强撑身体,捡起掉在地上的剑,却只感到体内刺痛阵阵,气血滞涩,虚弱难以承受。 “你做了什么!?”蓝袍仙士捂着胸口,冲灵秋道。 “还请诸位师兄莫要轻举妄动。”灵秋从袖中掏出银针,扬起一个狡黠又轻松的笑。 细针在天光下闪烁出刺眼的光芒,蓝袍仙士反应过来,大声道:“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暗器!” “此乃银魄流霜针,可暂时封住师兄们的灵脉,只要你们不强行运功,片刻之后自然无虞。” “你居然敢公然使用暗器?这可是太霄辰宫的试炼!” 灵秋道:“我也不想,可谁让仙尊下令不许伤了诸位师兄。你们七个打了又来,来了又打,根本就是无穷无尽,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方才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二人实力分明在七位师兄之上,再打下去也只是空耗,浪费时间罢了。既然不好伤人,为在场诸位考虑,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好歹是前辈,蓝袍仙士被当众下面子,很是不满,呛声道:“我们一向都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之前师兄没有遇到像我这么厉害的师妹啊。”灵秋粲然一笑,漫不经心般随口一答。 蓝袍仙士蓦地怔愣一下,却不说话了。 灵秋转身向白衣仙尊,行了一礼,虽面露乖巧之色,语气却分明桀骜:“二打一,小辈冒犯了。” 宽袖流苏如垂星散下,遮住她握针的手。 灵秋脸上分明温和含笑,掌心青筋却微微绷起,指节紧扣,那根银针便在阴影中一下一下,轻轻颤抖。 她在忍耐。 经文上说,杀念一动便似断堤之流,奔袭千里,覆水难收。 她又动过多少次杀戮之心呢? 高台上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好个不走寻常路的小辈,可有胆量与本尊较量一番!” 风声阵阵,裹挟了碎叶,男人翩然落地。 “二对二。”酒气后知后觉地冲上脑袋,灵秋有些发晕,转身望向云靖,“你行吗?” “好。”云靖快步行至她身侧,坚定应声。 “有胆量!” 男人摆开阵势,霎时,天地风云变幻。 “此人修为不低。”灵秋随口道。 “我会护你。”云靖紧紧握住手中之剑。 他声音低低的,说得认真,灵秋只顾用力晃了晃晕乎乎脑袋。 下一瞬,场中爆发出巨大的冲力。 数道剑光舞似游龙,台上人招式极快,进退之间,众人几乎辨不清身形。 这男人的剑招怪诞狠辣,如滕缠绕,不经意间便能搅乱人的节奏。 剑气破开一条裂缝,灵秋快退几步,侧首一看,左臂衣袖已浸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眼前虚影重重,知是酒气后劲上头,她只得拼命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凝霜与召雪合力痛击,锵然震响间,银光冷冽。数十招后,两位仙尊剑势渐缓,在场众人却都看得出,此战上下之势已然分明。 猝然间,两柄剑锋齐齐抵住咽喉,一刀一剑起势骤停。 两位仙尊微一凝神,忽地收剑入鞘。 “你们输了。”男人语气平淡,并无嘲讽。 他的眼神落到灵秋身上,对白衣仙尊昂首:“师妹,我看这姑娘资质实属上乘,又与你脾性相投,不若师兄替你求一求师尊,将她收了去做小弟子如何?” 白衣仙尊道:“我倒是想,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她看向灵秋:“做我的弟子,你可乐意?” “不愿意。”灵秋直直盯着面前两人。 一旁的蓝袍仙士当即嚷道:“我说聂姑娘,得我师尊与师伯亲口相邀,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哼哼骄傲道:“我们九凝峰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原来是九凝峰。 灵秋了然。 传闻太霄辰宫共有主峰十二座,其中两座最为特殊,分别是妙华尊者主位的九凝峰和嵇玄尊者主位的紫英峰。 之所以称作特殊,只因这两位与神尊徐悟师出同门,早在他还是南明剑子时便追随在他身侧。 灵秋看向高台上徐悟身侧一左一右端坐的人,其中一位素青长袍,鬓发高束的便是方才唤那白衣仙尊为“阿姮”的妙华尊者了。 作为徐悟的师妹,传闻此人年轻时风华绝代,佩剑青鸾,一套自创的流云十三式招法连绵、柔中带刚,引无数仙门同僚竞折腰。 只可惜修炼此招对悟性要求极高,以至于妙华尊者座下弟子至今无一人有能力继承这套绝世剑法。 若说年轻时风华绝代、容色姣好,如今的妙华尊者便是玉石成山,不怒自威,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绝之气,眉细目沉,眼角微挑,眼下虽已有细纹,却丝毫不显老态,反似剑影刀痕,静揽百年风雨不言。 这双眼睛时而神色淡淡,却叫人莫敢贸然直视,敬畏自生。 或许活得久的人总能多出几分了悟的气质。 灵秋对九凝峰没有兴趣。 当日在江底,阿紫所说乾坤山海图能复活母亲的话仍时常萦绕在她耳畔。 死而复生本来荒谬,可乾坤山海图到底是仙家至宝。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万一呢?万一真的可以呢? 她这辈子唯独这一个执念而已。 乾坤山海图本是魔族派灵秋潜入仙门的原因,寻找母亲真正的死因则是她唯一的目的。 如今这两件事不谋而合,灵秋最想拜入的实则是徐悟座下,毕竟像乾坤山海图这样的仙门至宝,千年不露真容,最有可能被私藏在徐悟处。 然而徐悟已经有数百年未收过新弟子,她只好将目光投向紫英峰。 与紫英峰相比,九凝峰是更不受重视的那个。 世人皆知,嵇玄尊者才是神尊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最为亲近的人。 白衣仙尊问她:“为何不愿?” 灵秋只道:“今日比试我输给了前辈,可我不服。总有一日我会向二位讨教回来。若今日拜您为师,来日师尊反败于弟子剑下,岂非我忤逆师门,为徒不肖?所以我不愿意。” 白衣仙尊与那男人闻言却纷纷大笑,对她道:“你可知我二人何时入门,又修炼了多少年?若今日败在你们这两个后辈手上,那才真叫贻笑大方。” “罢了罢了。”白衣仙尊摆摆手,向上座道:“究竟如何还请师尊与诸位师伯定夺。” 灵秋和她一道看向上方,眼神不经意间对上嵇玄尊者,谁料后者一见到她,眉峰一蹙,骤然移开目光。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7节 冷淡意味分明,有那么一瞬间,灵秋甚至从他眼中品出几分莫名的轻蔑来。 她一时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尊者,还未来得及细想,下一瞬,只听一道声音响起:“聂苏一脉身负天命,此子剑骨虽未大成,然悟性极高,不出一载必能将流云十三式尽数习得。诸位若无异议,我愿将其收入座下。” 说话的是妙华尊者。 灵秋惊讶地抬头,紧跟着却听见一声不屑的嗤鼻之声。 嵇玄尊者道:“师妹既然想要,将人收了便是。” 好了,这下她再也无需费力争取了。 灵秋动了动仰得酸疼的脖子,眼前一片眩晕,险些栽倒下去。 她这才隐约记起,似乎上回饮酒也是这般。 妙华尊者在这时垂眸问道:“同门切磋,输赢自是常事。你可愿意?” “晚辈愿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妙华尊者点头,赐下一枚剔透闪光的玉牌,“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尊座下弟子,排行十一。” 灵秋将玉牌握在掌心,俯首行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不做弟子,做师妹也不错。”白衣仙尊一笑,上前扶起她。 “我是你五师姐容姮。”她拉过一侧的男人,“这是你二师兄谢岑。” “见过五师姐,见过二师兄。”起得太急,灵秋行礼的时候险些打了个晕乎乎的踉跄。 “对了,”她突然想到,“我拜入九凝峰,云靖呢?” 灵秋看向身后默默站在原地的少年,四目相撞间竟从他眼底读出几分近似失落的伤色,不由困惑道:“为何不让云靖上前?” 容姮闻言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小师妹还不知道?这银霜楼少主乃圣子转世,徐师兄本是神尊座下首席,轮回一遭,自然还拜在神尊座下。” “师姐是说神尊要收云靖为徒?” 又是圣子,又是首席,脑子里一团浆糊,灵秋只听懂了最重要的一句。 明明她才是这届阳华仙会的魁首,为什么拜入徐悟门下的却是云靖? “没错。”一旁的谢岑道:“拜师大典择吉日举行,届时我们都要去观礼。” “还有拜师大典?”灵秋深吸气,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捏着的玉牌。 她就这么草率地拜完师了,他却还有大典? 晕。 “自然。神尊数百年未收徒,此事如今乃太霄辰宫第一大事。”容姮道:“对了,待云靖拜入神尊座下,你可不能再直呼其名了。” “为、为什么?”灵秋不解。 “太霄辰宫一向宫纪严明,神尊与我们师尊是师兄妹,云靖拜入他的座下,你我都该唤他一句师兄,需恭敬对待,自然不能直呼其名。” “啊?”灵秋迷茫地眨眨眼,像没怎么听懂,“师兄?” 她指了指自己:“我?” 容姮掰过她的手,指向远处的少年,强调道:“他。师兄。” 灵秋嘴角抽搐,蓦地干笑一声:“哈哈,不可能。” 她转向容姮和谢岑,指着云靖嘿嘿一笑:“他怎么可能做我的师兄呢?他可是……他可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酒气上头,灵秋身子轻轻一晃,一头栽倒下去。 身体没能接触到坚硬的地面,鼻尖飘过一阵桂花甜香,夹杂着血腥味,裹挟着她,一并坠入一片温软。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摸头] 第47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5) 清溪自山顶奔涌而下, 潺潺流水撞击乱石,浪花飞溅、前仆后继,声音急促似人低语。 春风吹起纱帐,窗外香椿枝影斜斜。 灵秋醒来时, 一片椿叶轻飘飘地擦过她的脸, 落到枕边。 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醒来时房内布置陌生,衣裳换过, 左臂伤口没能愈合,仍薄薄地裹了一层纱布,身上盖着被子, 四角都被人妥帖地压实。 她从床上下来,推开雕花木门。 东风猎猎,迎面而来, 吹得头脑发晕。 风卷过峦峰峭壁,带动万松千枝如浪。远山叠嶂,碧空茫茫,宛若画卷之上泼墨洇开, 浓淡相宜。 一路走来毫无人迹。这里已经不是阳华境了。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灵秋循着声源走过去,只见屋子后面青瓦底下站着个姑娘。 少女身穿一件石青色绫袄, 配一条月白纱裙,梳着双丫髻,左右各簪一朵绒花, 装扮得清雅素净。 那姑娘原本正挥着手上的砍柴刀,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 “你醒了?”她将柴刀一扔, 快步迎上来。 “这是哪里?”灵秋生出几分警惕。 姑娘笑道:“回聂师姐,此处是阳华境外的苍苍山,先前入选的师兄姐们都先暂住在这儿,待三日后再入太霄辰宫。” “我不姓聂。不要叫我聂师姐。”灵秋皱眉,“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姑娘一愣,笑容僵在脸上,语气也有些慌:“我是太霄辰宫九凝峰的外门弟子,我叫池鸢。今日是圣子的拜师大会,大家都到阳华境中观礼去了,留我一人在此处照料师姐。” “你很怕我?”灵秋垂眸看一眼池鸢,“我只是讨厌别人擅自替我改名而已,你唤我凌师姐就好了。” 自从认下聂苏后人的身份,便有许多不识趣的人改称她为聂姓。晦气得要命。 池鸢点点头,总算松了口气,唤她一句:“凌师姐。” 灵秋道:“我问你,你说今日是圣子的拜师大会。圣子可是银霜楼的云靖?拜的师父可是神尊?” 醉倒过去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灵秋怎么也不相信,就因为一则荒谬的转世之说,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云靖改头换面,转眼便拜入徐悟座下,还压她一头,成了师兄。 这一定是暗箱操作,是黑幕! 什么狗屁圣子? 那徐鉴真的事迹她在魔族时也略有耳闻。 据说此人当年曾深入魔域,不分老幼,屠戮魔族数百,血洗魔域,犯下滔天杀孽。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有魔不小心误摘了他养在院子里的一朵破花。 头回听到这桩旧事时,灵秋只放言道:“若叫我生在五百年前,定将这竖子的头颅斩下,送他去无间地狱投胎!” 要说云靖是徐鉴真转世,经历过阿紫设下的幻境,灵秋是万万不信的。 倘若数百年前魔族与人族果真互不侵扰,只怕他不仅不会屠魔,还会傻乎乎地自损修为救魔。 就像那时在江底,他不惜动用血脉之力阻她杀灭兽化的异人一样。 从徐鉴真对待魔族的手段足以看出,纵然世人皆赞其风光霁月,到底是心狠手辣之辈。 如此倒与她有几分相似。 人魔两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这些年来你杀过去我杀过来,圣子又怎样?再白玉无瑕又怎样? 灵秋在心底暗嘲:“与其说云靖是圣子转世,还不如说她是。毕竟徐鉴真和她才是一种人,云靖则与他们完全不同。” 换言之,拜入徐悟座下以便随时盗取山海乾坤图的人应该是她啊! 现在这样实在太荒谬了! 池鸢忙不迭点头,灵秋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盯着远处起伏的山脉,眉紧紧皱着。池鸢看在眼里,只当她是思念起圣子来。 七日间,凌师姐晕倒的事早就传遍了。其中最令人在意的莫过于当日在擂台上,召雪与凝霜刀剑合璧,她倒下之时圣子急忙上前,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凌师姐醉酒昏睡的这几日,圣子日日拨冗前来,守护在床侧。 仙尊派她前来服侍师姐,谁料除了换衣之类的私事,圣子守在一边,事事亲力亲为,就连今日拜师大典这样的盛事当前也不忘请她提前劈好柴,以便一回来就能替师姐熬煮汤药。 七日来,池鸢只在心底暗暗感叹。 要知道,虽然太霄辰宫内众人所修如逍遥道、多情道、苍生道、杀戮道、红尘道,道道不同。 三千大道,百花齐放。 当年作为神尊座下首席的圣子却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选了无情道,道心之坚连神尊也不禁感叹:此子更胜自己当年,不出千年必能有所大成。 自从云靖拔出琅琊剑,世人目光灼灼,只寄希望于他能承袭琅琊衣钵,重归圣子之位。 最好能在五百年内飞升大道,肃清人间作乱妖魔,还天下苍生太平。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曾求学于太虚宫,所修的正是无情道。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关于凌师姐与圣子关系的传言早有流传,一说女方痴心不改,一说男方倾心追随,扑朔迷离,没个定论,直教爱听八卦的人抓耳挠腮。 然而自从琅琊认主,再也没人对这些流言津津乐道了。 当日擂台上的事一发生,众人私下讨论,多是非议。 魔族侵袭,本是多事之秋。 那日过后,依靠圣子转世这一爆炸性喜讯稍稍压制下来的质疑与恐慌重新躁动。 众人唯恐圣子为情所误,干扰修行。 不得已,太霄辰宫只好出面澄清,宣称一切都是误会。 只是谁也没料到,澄清当日,圣子竟自己对着众人宣布将弃无情道,入有情道。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8节 一举惊世,天下人无不瞠目结舌。 如此之后,世人方知流言为真。 当日之景仍历历在目,虽然以紫英峰嵇玄仙尊为首的外界对此事多持反对态度,池鸢却在亲自见到圣子与凌师姐后产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她和几个小姐妹四处打探,连诸如凝霜剑与召雪刀是一对这种鲜为人知的消息也挖了出来。 几人深深感叹:这简直是天作之合嘛! 池鸢心想:不知道外面那些老顽固究竟在反对些什么?要说修为,凌师姐是正道魁首,又是古今天资第一人。 从古到今诶。 能与她一起修道,是圣子的福气才对。 不过,池鸢偷偷看一眼灵秋。 她只知道圣子要修有情道,却不知凌师姐修的又是什么道。 不仅她不知情,其他人也不知情。 世人惊觉,一直以来除了师姐天资聪颖、厉害非常外,其余关于她的事竟然无一人了解! 针对此事众人早已经热议过一轮,打探消息的人踏破了逍遥派的门槛,只得出凌师姐所修既非无情道,也非有情道。 不是无情道就好! 池鸢知道这一点就放心了。 眼下,灵秋盯着远处,神色不虞,池鸢忍不住出言劝慰:“拜师大典很长的,师姐要不先回屋等吧。” “等?”灵秋反问。 池鸢道:“师姐不是在等圣子吗?” 远处传来肃肃的风声。 池鸢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惊喜道:“圣子回来了!” 灵秋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冷笑连连,咬牙切齿:“是啊,我的确是在等他。” 言语间,猛地劈手挥出一道剑气。 池鸢目瞪口呆地看着剑光划过碧色长空,直冲云靖刺去。 她猛地转头,只见灵秋脸上哪有什么爱侣重逢的温柔情态,那美目之中冷色如霜,根本像是见到了仇家! 我的个天道奶奶,什么情况? 怎么这对璧人其实是一对仇人!? 池鸢倒吸一口凉气。 也没有谣言说过这回事啊! 眼看云靖越飞越近,灵秋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二者俱是高手,冲突一触即发,池鸢赶忙一退十米远,以免一个不注意,自己成了炮灰。 召雪刀刷的一下横在云靖面前,他从大典上匆匆赶回,还穿着锦衣华服。 白衣胜雪,云线绣兰鹤,玉带缀流苏,温润剔透,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轮廓。 少年侧身闪避剑气,翩然落地,玉袍长剑,美逸风流,煌煌似九天坠仙,目含秋波,面若春华,真真是极美、极俊、极妩秀。 这般容光摄人,照得眼晕,拿刀的手不免一滞。 两人交手,失神停顿乃是大忌,灵秋一愣,却发觉自己根本无需担心。 被她所俘的人乖顺至极,甚至无比贴心的往刀上贴了一贴,好言问她:“我究竟是哪里惹了秋娘不开心?” 为什么总有人乱唤她姓名? 灵秋皱眉,决意稍后再找他教训,开口质问:“凭什么神尊选你做徒弟?你哪里比我厉害?哪里比我聪明?” 原来是这个原因。 池鸢远远听着,总算了然。 可选谁做徒弟是尊上们的决定,与圣子实在没有关系。 她觉得此番是凌师姐有些不讲道理。 云靖道:“你比我厉害,比我聪明。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说着,他垂下头去,面色隐在阴影里,显出几分委屈。 “我看是太霄辰宫那群人瞎了眼睛!” 太冲动,没来得及思考,话就冲出喉咙。 灵秋在心底猛锤自己,又怕他再掉眼泪,心烦意乱地收了召雪。 “罢了,随便你。” 她心里清楚得很,选择权不在自己,也不在云靖手里。 无非是找人派遣,转移火气。 可总惹人掉眼泪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来奇怪,杀人放火的事做了个遍,她却偏偏怕了他的几滴眼泪。 真是见鬼。 池鸢劈好的柴燃起来,灶上热着一碗汤药和一笼桂花糕。 记挂着灵秋,云靖一参加完主要的仪式便找借口早早退场,回来的第一件事是一头扎进厨房替她洗手作羹汤,身上还穿着隆重而华美的锦袍。 云靖在揉面,灵秋就搬了凳子坐在一边看他动作。 她看他从境中拿出装满桂花的小瓶子,使劲吸了吸鼻子:“花是哪儿来的?好香。” 云靖道: “上个秋天收集的。” 其实他挑挑拣拣了好多个秋天。 云靖的侧脸对着她,皮肤细腻光滑,丝毫没有当日那道血痕的影子。 原本还担心他会因此破相,毁了容貌,梦里都在冥思苦想祛疤的法子,没想到不过睡了一夜,她的漂亮仆人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换了一身好看得不像话的衣服,整个人像新的一样。 抛开拜师这回事不说,灵秋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 没能拜在徐悟门下,也没能入紫英峰,她需要想别的办法接近太霄辰宫的核心,找到乾坤山海图。 仙门中,圣子是什么样的存在? 灵秋盯着地面走神,下一瞬,面前凑过来一只香囊似的东西。 好浓郁的桂花香。 她抬头一看,撞进云靖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一只香囊。 “喜欢吗?”云靖问她。 “还行。” 其实很喜欢。 桂花香是她最爱的味道,自从有记忆开始她也很少收到别人赠礼。 即便如此,灵秋依旧决定保持冷静,故作镇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香囊上绣了两只鸡。 逍遥派后山养了一群土鸡,灵秋喂过它们——不是很愉快的经历。 她不明白凡人把这种东西绣在香囊上的用意。 云靖在这时问她:“我替你系上可好?” 灵秋随意点了下头。 云靖的手碰到她的腰,或许是错觉,她觉得他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香囊系上了,云靖也没急着回去。 他蹲在地上与她平视,扭捏半天,支支吾吾道:“这、这个香囊是我自己绣的。” 灵秋低头看眼腰间依偎在一起的两只鸡:“……那你还挺厉害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云靖道。 “知道了。”灵秋盘算着乾坤山海图的事。 她对云靖说:“如今你是圣子了,想必一定很受神尊重视吧?” 云靖的脸色忽然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大喊道:“我和他不一样!”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本周隔日更新 第48章 飘摇仙会圣子重迎(6) 灵秋道:“我只不过随口一问,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事情已经这样了,借云靖接近徐悟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太霄辰宫主峰十二座,徐悟所在的那座名为雾晴,是这天下至高之处, 传闻伸手可摘星辰。 云靖做了徐悟的弟子, 日后和徐悟一起住在雾晴峰上。只要与他常常走动, 不怕找不到机会把雾晴峰翻个底朝天。 灵秋望着眼前人,眼波流转, 定了主意。 她继续道:“你做了仙门圣子。这样大的殊荣,我该恭喜你。” 这一句是纯粹的奉承。 灵秋以为云靖会和颜悦色地照单全收,不料她话音一落, 他神情一滞,蓦地变了脸色。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69节 “绝非如此!”情急之下,云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要记着,我和徐鉴真不一样……不一样。” 他虽望着她,眼中却有一派迷茫,神游一般。出口的话不知是说给她, 还是说给自己听。 灵秋疑惑地抽出手,云靖回神,紧跟着低头道:“我去看看糕。”言罢, 生怕她诘问似的,匆匆起身走开了。 炊烟阵阵,不一会儿, 池鸢抱着一捆柴走过来。 她把柴放在地上,余光瞄到灵秋腰间的香囊,抿嘴不语只笑。 池鸢一走, 灵秋眼神一动,忙起身追出去。 “我问你,神尊对座下弟子是不是不好?” 两人走到远些的地方,灵秋向池鸢打探。 有流言称徐悟待下苛责,雾晴峰又被外人称作无情峰。 云靖的反应实在反常,她便以为是徐悟苛待了他。 池鸢只是一届外门弟子,平时万万接触不到神尊身边的人,也从没听人说过类似的事,忙冲灵秋摇头。 她远远看一眼灶边忙活的少年:“云公子乃圣子转世,神尊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他不好?整个太霄辰宫,不,是整个天下的人都仰慕爱重圣子,对他敬若神明!” 灵秋顺着池鸢的目光看过去。 笼屉轻轻翘起一角,蒸汽如白练般倾泻而出,袅袅绕绕,织出一重水雾帷幕。 云靖立在那雾气之中,衣袂微动,轮廓时现时隐,渺渺茫茫看不真切。 灵秋望着远处,只知道那是天地间难得的一则好风景。 “师姐是在担心圣子吗?我听人说许多年前曾有长老为圣子卜命,算出的结果极好,是个贵人相助、逢凶化吉的富贵命格呢。” 池鸢的语气带上几分艳羡,接着说:“师姐昏睡的这七日圣子忙着照顾你,神尊又常常派人来请他。两件事冲突起来,耽误了好几回也没见有人说些什么。” “太霄辰宫一向规矩严明,神尊唯独对圣子宽和至此,哪里又会苛待他?师姐只管放心好了。” “等等。”灵秋微微蹙眉,“你说我昏睡了几日?” 池鸢道:“七日啊。七日以来师姐一直都在此处昏睡。” 灵秋不可置信:“七日?这七日来我一直在这里,那我的师父和师姐他们又在哪里?七日里,难道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池鸢道:“师姐说的是逍遥派吧。并非他们不想,而是苍苍山一贯只允许太霄辰宫弟子入内,就连我这个外门人进来也是妙华尊者格外特许。” “当日师姐昏迷,入苍苍山的时间又是早就定好的,到了日子,圣子只好将你带到此处照顾。如此一来,逍遥派的人自然见不到师姐。” 灵秋听她这么说,道:“今日是拜师大典,我师父他们应该还没走。你告诉云靖,将桂花糕和饭菜热着,等我去阳华境见了师父再回来享用。” 说罢,脚下生风,就要朝着苍苍山外去。 池鸢见她来真的,当即慌了,大喊道:“凌师姐留步!若无神尊和长老的命令,弟子不得随意踏出苍苍山啊!” 灵秋闻言只嗤笑一声:“谁管他们。” 随即便消失在碧色的天际。 阳华境内仍残留着一派庆祝的氛围。 云雾自四方聚拢,雕梁画栋、殿宇浮光尽数裹进乳白色的轻纱之中,琉璃灯盏静立在和风里,映照檐下飞瓦,洒下点点微光。 彩带玉幡穿空而过,仙鹤凌天,兰草铺地,莲灯高悬,美乐自天外传来,若水击玉环,缥缈之中自有庄严。 众人沉浸在这幅盛景中,灵秋走上前,只见徐悟坐于主位。 他身侧,本该站着今日主角的地方只剩一柄银光闪闪的琅琊宝剑立在那里。 一场宴会失了主角,空余佩剑,宾客本该速速作鸟兽散,然而此刻,在座众人个个面色红润,安然端坐,兴致丝毫不减。 灵秋猜到云靖提前离场,知道他这样行事极不妥当。 毕竟魔族宴饮尚且讲究,一向以礼自居的仙门应该更在意这些虚礼。 然而徐悟和十二位长老稳坐高台,神色平和,脸上没有一点不悦。 灵秋一见,立即信了池鸢的话——太霄辰宫对云靖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她在人群中找逍遥派,人还没找到,倒先被容姮和谢岑抓了个正着。 两人上前,容姮惊讶道:“小师妹?果然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难道池鸢没叮嘱你,没有神尊和诸位长老的手令,弟子不得私自离开苍苍山吗?” 灵秋道:“五师姐,我是弟子,又不是囚犯。怎么就非得待在山上呢?” “谁说你是囚犯了?这是太霄辰宫历来的规矩。”容姮正色,“你下来做什么,云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灵秋道:“谁说我是来找云靖的?我是想见见逍遥派的故人而已。” 她垂下脑袋,做出可怜的模样:“我知道入了太霄辰宫,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胥阳山了。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逍遥派待了十年,如今要走,连句别也没向师父道,实在不孝。” “何况我走之前还偷了师父的酒喝,如果不能向他当面道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求师姐和师兄通融,千万不要把我捉到神尊面前去啊!” “你是九凝峰的人,我们怎么会把你带到神尊面前?”谢岑见她这幅可怜的慌张模样,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灵秋道:“带到师尊面前也不可以啊!” “放心好了。”容姮揉揉她的脑袋,“此番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替你遮掩一时半刻,你自去逍遥派见师父,如何?” 灵秋笑起来:“自然好!谢谢师兄师姐。” 谢岑道:“你得保证,见完师父不许耽搁,立即回苍苍山去。” 灵秋举起一只手,做出指天发誓的姿态,振振有词:“我保证!” 拜别两人,灵秋的行动谨慎许多。 她没能在人群中找到哪怕一个逍遥派的人,正准备撤,不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凌姑娘请留步!” 灵秋转头一看,一个面生的银霜楼弟子正躲在角落,悄悄冲她招手。 灵秋走过去,那弟子恭敬行礼道:“我家夫人请姑娘一叙。” 念及段若霜与云靖的关系,灵秋看一眼西南方,跟着弟子往银霜楼去。 楼中众人都去观礼,还在宴席上,往日热闹的庭院显得有些冷清。 弟子将她引入门内,道:“请姑娘先到客室稍等片刻。” 说着,想替她引路。 灵秋一摆手:“不用麻烦,我知道你家会客厅在哪儿。” 言罢,穿过院子,直愣愣地朝里走去。 弟子眼见她左弯右拐,三过客室而不入,一把推开了云靖的卧房。 弟子瞪大了眼睛,灵秋早已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恰在此时,段若霜出现在门口。 弟子忙低头弯腰,连连请罪。 段若霜摆摆手,没有责备,让他退出去。 房里只剩她和灵秋两个人。 灵秋抬头瞧段若霜一眼,重新拿杯斟了茶,放到自己对面,道:“不知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她忙着回逍遥派,虽然看在云靖的面子上应邀前来,再多的恭敬却做不出来。 段若霜没说什么,坐到桌边,眼睛在那杯冷茶上沾了沾,没有要喝的意思。 她道:“今日请凌姑娘来,是有几句话想说。不过开口之前,我想知道姑娘为何会把此处错当成客室?” 灵秋道:“上回云靖命人带我来过。” 段若霜叹笑:“原来如此。” 灵秋又道:“怎么,夫人的意思是我记错了。这里不是会客厅?” 段若霜只摇头:“从前虽然不是,今后却是了。” 她道:“凌姑娘可知阿靖所修何道?” 灵秋点头:“外面饮酒的人都说他从前和徐鉴真一样修的是无情道,如今改修了有情道。” “那么姑娘可知阿靖为什么修无情道,又为什么改修有情道?” 灵秋微微蹙眉:“他为什么修无情道我不清楚,不过听那些人的话,云靖改修有情道似乎与一女子有关。” “这女子是谁?” “我怎么知道。”灵秋没了耐心,“夫人叫我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段若霜深深望着她:“是你啊,凌姑娘。” “五年前你失约于他,阿靖大哭一场,心灰意冷,狠心择了无情道。” “五年后你再见到他,短短十数日阿靖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弃了数十年的修为,换无情为有情。” “姑娘可能明白他的苦心?” 灵秋默了一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是隔夜的,凉得沁人。 灵秋道:“我不明白。可我知道夫人的意思。” “你无非是想说云靖待我如此,我却辜负了他,对不起他这一番深情厚谊。” 她接着说:“我承认云靖待我不错,可你们总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往我脑袋上扣吧?” “修无情道还是有情道是他自己选的,来日若有机缘悟道飞升,也只独飞他一个。难不成我还能从中分一杯羹?” “别的事倒罢了,这件事上我实在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在为我好。” “我既不修无情道,也不修有情道。”灵秋话锋一转,“不过,我愿意体谅夫人的一番爱子之心,可以答应你,日后进了太霄辰宫对云靖多加照顾,想办法助他修行。” 段若霜没想到灵秋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眉本微微皱起,听到她说愿助云靖修行时沉吟片刻,又稍松开。 她当即对灵秋道:“那便拜托姑娘了。” 灵秋点头,以为这就是段若霜找来自己的目的。 她不由得心想云靖还真有福气,即便已经做了万人敬仰的仙门圣子,马上就要一去万里,还有娘亲为他费心打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0节 不知道要是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是否也会如此? 如此想来不免有些低落,灵秋的视线从段若霜脸上挪开,不愿再看她一眼。 说完了事情,灵秋想走,段若霜却没有送客的意思。 她挪动凳子,反而坐得近些:“凌姑娘可知,这世上炼情之人,此生必遇一情劫。” 段若霜轻轻握上灵秋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一怔。 灵秋看了眼面前的妇人,见她目中含情,眼角皱纹浅淡,似扇轻启,不觉沧桑,反多出几分慈祥。 都是母亲,灵秋看着眼前人,不由想到当日银白神鞭之下,面对自己声声恳求的闻人夫人。 漫天魔气的夜里,那妇人死在她手中,喉骨尽碎、模样凄惨。 回忆起当日,灵秋没由来地心下一空,一时竟忘了挣开段若霜的触碰。 段若霜见她没反应,言辞愈发恳切:“凌姑娘如今或许还不明白,可我作为阿靖的母亲,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对他好些,不要为情伤他,让他吃苦,也不要害他太过伤心。” 灵秋道:“难道我待他不好吗?” 段若霜道:“你如今待他好,只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件漂亮的玩物。” 她想到当日云靖因脸上伤口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又有几分心酸。 云靖自幼时极不喜他人谈论自己的长相。 他长得俊秀、漂亮,用他人的话来说,是个“比女娃娃还好看”的相貌。 只是容貌过盛,又是拿刀执剑的修士,每每与对手较量,或人或妖,不免招来轻视与嘲笑。 有那么一段时间,云靖恨极了自己的容貌,外出走动时必得戴着面具。 一次与妖缠斗,他负伤归家,脸也被面具的碎屑划破。 段若霜急得不行,生怕他从此破了相,云靖却一笑置之,只道:“留了疤才好。” 可惜伤好得彻底,什么也没留下。 云靖慢慢长大,周围人都知道,这张脸是他的逆鳞,一点也碰不得。 可自从跟随灵秋跳下万丈崖,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段若霜惊诧地发现,云靖开始注意自己的相貌。 一开始,她还没能真的察觉出什么。 直到前些日子,因为脸上那道小小的伤口,云靖竟不惜动用禁术,只为保全自己的容貌! 若不是于风发现异常,通知她和云正及时赶到,他险些因此丧命! 那日她将云靖搂在怀里,听他喃喃胡话,这才晓得他做这些事的原因——竟是因为灵秋喜欢他的脸! 段若霜深吸一口气,又记起那日魔族侵袭,灵秋当着太霄辰宫弟子的面称云靖为仆从。 两件事一合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从来没想到此二人荒谬至此罢了! 今日请灵秋来,正是为了云靖考虑。 事已至此,段若霜只愿她能对云靖好些。 毕竟在她心里,他们两人本该相护扶持,安然无忧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谁料灵秋听她这么说,却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他乐意的,不是吗?” 段若霜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惊讶于她竟连辩也不辨,就这么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认下了。 如今的云靖背负着仙门圣子的名号,正如当年的徐师兄一般,何等尊?何等贵?何等不容亵渎! 若他不是云靖,段若霜恐怕早已拍桌而起,喝斥灵秋。 可他到底还是云靖,到底与眼前的姑娘拉扯不清,心甘情愿。 段若霜定了定心神,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得摆手道:“还请姑娘记住我的话。” 言罢,便唤弟子送客。 今日这场大典本是人人期待的盛事,阳华境中各个门派悉数到齐,却唯独缺了一个逍遥派。 逍遥散人一病不起,强留一院弟子轮流侍疾。 一面是圣子加封,一面是礼仪仁孝,逍遥派的人去与不去,外人通通没话可说。 春季天气突变,外邪侵袭,逍遥散人还不是唯一生病的人。 听于风说,银霜楼的段夫人也告病在家,遗憾错过了这场大典。 逍遥派的院子里,江芙展开传音符,只见其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株兰草,又有仙鹤、云霞等等,一旁附注:故弄玄虚,甚是无聊,不来也好! 符是于风从宴席上传来的,江芙看完,随手往桌上一放——那里早积聚了一堆黄色的符篆。 从这场大典开始,于风的传音符就没断过。 他们虽然早就见过,互相知道姓名,也狠狠吵过两架,却在几日前才正式熟络起来。 于风来找她,美其名曰向她赔罪,从此便跟牛皮糖一样跟在她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江芙原本还恼,近日却再没心思想这些事了。 师父这场病来得很突然,全派上下乱成一团,作为大师姐,江芙恨不能日日守在他身边伺候尽心。 逍遥散人咳得震天响,吐出淤血和浓痰。 本以为他病入膏肓,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师妹都开始偷偷抹眼泪了,江芙才偶然发现——散人此番乃是装病! 天知道她撞见师父把药倒掉,偷偷往嘴里灌酒时是什么心情。 江芙气冲冲地冲进屋子,本想当场抓个现行,却不料逍遥散人喝得醉醺醺,一把抓过她的手,怒斥道:“丧尽良心!” 江芙一下被他震住,回想起逍遥散人发病前的事。 那时离大典越来越近,师父愈发焦急,在廊下来回踱步,几度唤她去苍苍山找师妹,末了又一摆手,喃喃道:“不好,不必。” 过后更是反复叮嘱她:“千万不能去找凌秋。” 隐约预感到什么,江芙把逍遥散人扶上床,决意保守秘密,只安慰师弟师妹说师父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时间眨眼飞逝,明日一早阳华仙会结束,众世家门派都要即刻离境。 江芙犹豫了一上午,盘算着要不要去趟苍苍山找师妹。 然而即便兰翘带着哭腔反复问她:“为什么师姐还不回来?”江芙心里始终顾忌师父的叮嘱。 她没想到灵秋会自己跑回来。 灵秋回到逍遥派的时候还是白天,听说师父生病立即就要入内探望,却被江芙找理由拦下来,让她先挨个去见师兄姐妹们 分离在即,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兰翘更是恨不能时时挂在她身上,去哪儿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样耽搁到了晚上,灵秋终于找到空闲。 她立即要去探望师父,没想到江芙还是搬出理由来拦。 两人僵持,最后灵秋有些急了。 眼见聚在一起的同门越来越多,江芙终于把她拉到一边,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谁知听了师姐的话,灵秋更坚持要和逍遥散人见一面。 她那时只当师父舍不得自己。 毕竟自从离开魔域,她在胥阳山上住了十年,从一个稚童长到如今,师父待她千般宠溺、万般体贴,如亲父一般。 纵然灵秋自认冷心冷清,时刻不忘自己来人间的真正目的,从没有一刻动摇过离开逍遥派,奔向太霄辰宫的心,分别之日真的到来时,也有些不舍。 她与逍遥散人见上一面,就当是给两人之间十年的缘分做个了结。 月色昏白,如冷铁磨出的光,悬在头顶不言不语。 千里无云,万里无风,宴席散去,残留的彩带幽兰落到地上,被人踩踏,陷进泥里。 整座阳华境再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仅剩下一片死寂。 咚咚咚—— 灵秋敲了敲逍遥散人的房门,闷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身后,扑翅的声音传来。 灵秋转头一看,竟是几只枭借着夜色躲在草木深处,被她惊动,一股脑地飞出来。 屋内迟迟没有动静,灵秋心底不详的预感更重,一把推开门。 昏昏月色骤然落在地上,整间屋子一片黑暗,唯独左侧点了一盏灯,火光打在逍遥散人瘦削的脸上,酒液闪出粼粼的光,由人痛饮。 酒香氤氲,正是当日她偷走的那种名为桂花醉的烈酒。 灵秋走过去,唤了声:“师父?” 逍遥散人抬头看她,口中嘟囔几句,意味不明。 灵秋赶忙走得近些,只听他大骂道:“做出那副仁义模样给谁看?只当他人不知你人面兽心,背后杀人!” 灵秋心底一惊,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连连后退,六神无主。 逍遥散人继续骂:“当今天下,认贼作父的认贼作父,仗势欺人的仗势欺人,多得是含笑送刀、人面兽心之辈!” 原来是醉酒胡话。 灵秋的心定下来。 逍遥散人高声嚷道:“面上温和,背地凶恶,千方百计残害无辜,倒拿天下苍生做借口!什么仁义道德?全成了狗屁!” 眼见他骂个没完,灵秋夺过酒樽,放到一边。 她刚凑近,逍遥散人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深叹道:“哀哉哀哉,何不早些醒悟?如今深痛当年,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浑浊的眼里徐徐滚下两行泪来,灵秋心头大震,没想到平日里一贯逍遥懒散的师父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赶紧加快动作,将逍遥散人扶到床上,盖好薄被。 做完一切抬首一看,一轮浊月恰好行至中天,被碎絮似的云影遮住,沉浮不定。 之前被惊动的枭又重新飞回来,落在树枝上,发出不安的嚎叫。低哑的鸟鸣断断续续,扰得人心里发毛。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1节 呜——呜—— 枭的叫声在山野间回荡。 云靖抬头,门窗紧闭,望不见声音的来源。 这是云霄阁大殿,此刻他正跪在地上,身下浮光迭起,像从虚空中生出的千重枷锁。 符光如藤蔓般缠上身体,一圈一圈,束缚住他,带着森冷的压迫,仿佛要将他的神魂寸寸剥离。 符咒腾空,在头顶结成一道晦涩的封印,封闭的空气在寂静中扭曲。 猩红的咒自地缝中升起,在大殿中央结出一座牢固而狰狞的法阵。 这世上恐怕没人想得到,作为正派领袖神尊竟然堂而皇之地设下凶阵。 正如不会有人知道,原来世人翘首以盼、奉若神明的仙门圣子真身竟然是一只半妖。 体内传来刺痛,源源不断的妖力自灵台深处滚滚涌出。 云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指尖已爬满深红色的纹路,隐约可见尖利的爪。 恐惧似潮水般淹没了他。 云靖忍着体内剧痛,拼命压制那股令人恶心的冲动。 他转头看见那一排排药架,想到当日也是在这间大殿里,他守在灵秋身侧轻轻擦去她嘴边的药渣,还有她昂首一脸得意地告诉他自己偷了云逸的丹药…… 恍惚间眼前又出现那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狐妖。 当日的预言转眼已经实现了一半。 不,决不能! 大殿最上方,徐悟坐在最首,一左一右分别是妙华与嵇玄。 见他死命抵抗法阵,徐悟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妙华见状开口道:“为何还在抵抗?你既享受圣子的尊荣,自当不忘使命,为天下苍生考虑,接受自己的命运。” 云靖昂首,口中鲜血溢出,强行道:“我只是徐鉴真转世,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妖物。” 他道:“我的父母都是凡人,我怎么可能是妖!” “是不是妖,不由你说了算!”嵇玄站起来,目光冷射向他,“我劝你今日乖乖听话,否则明日、后日、大后日,日日如此,受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云靖闻言,咧了咧嘴,扯出一道笑,浑不在意道:“今日如何,明日如何,后日又如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心甘情愿地任你们摆弄。” 嵇玄冷哼一声,眉紧皱起:“孺子不可教也!要你化妖修炼是为天下苍生计!你一个修道之人,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一连七日,日日如此,凶阵设了百八十个,奈何云靖始终死扛着,压抑着妖化的冲动。 圣子转世,唯有解除体内前世的封印才能开始修炼。 可他这样抵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嵇玄猛一拂袖,冷哼一声,脸上怒气再也克制不住。 这时,座下突然有人道:“圣子虽身负妖族血脉,照样心怀苍生。人生在世,岂可全以血脉断善恶?” 云靖顺着声音一看,说话的是云逸。 云逸上前道:“这几日我替你疗伤,探过你的灵脉。你的修为如今已大不如前,只有解开体内封印才能重获力量。” “是啊。”云逸旁边,谢岑跟着上前,“你的修为如此低微,怎么护得住在意的人呢?” 他皮笑肉不笑:“当日擂台上小师妹受伤,你很不好受吧?以你现在的修为,一旦遇到强敌,根本护不住她,以后这样的事只会更多。” 云靖不看他一眼,自道:“我会努力修炼,护她周全。” “只怕你没那么多时间。”容姮几步走到他面前,“很快你们就要到北方去,一路妖魔侵扰,你真的敢肯定自己护得住她吗?” “你为她丢了十年修为,又弃了无情道,如今的修为恐怕连刚开始修炼的弟子都不如!如果不解开体内封印,拿什么去护她?” 她步步紧逼,质问道:“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吗?” 想到当日凌秋受伤的模样,云靖猛地抬起头。 云逸道:“只要你愿意听神尊的话,解除封印,不仅能护凌师妹周全,还能为天下苍生扫除魔族之祸。” 谢岑道:“到那时,世人只会记得圣子的功德,怎么会计较他的血脉?” 容姮道:“修道之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你若不愿承担责任,来日魔族进犯,小师妹难道能独善其身吗?既护得了一人,也护得了天下百姓,是人是妖真的重要吗?” 三个人将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劝。 云靖抬头,只见黑压压的人影如山般高耸压制,遮蔽了视野。 整座大殿,只有一个人始终一语不发。 白澈移开视线,抬首望向苍穹般的巨顶。 透过一点瓦砾的缝隙,昏黄的月光落在地上,投下一块不起眼的亮斑。 灵秋就在这样不起眼的光下穿梭。 她从外面打来温水替逍遥散人擦脸,没擦几下,原本闭着眼睛的老人忽然一颤,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天道在上,善恶有报。今日种果,来日偿因。回头是岸,莫悔之晚矣……” 逍遥散人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要求道:“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灵秋只当他发酒疯,虽然心中有几分疑虑,仍半哄半劝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睡吧,睡吧。” 逍遥散人这才安然闭上眼睛。 窗外的枭扑动翅膀,往云霄阁飞去,落在树上,站了一排。 云霄阁内,在众人震颤的目光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如幽灵般悬浮于地,獠牙尖利,森白恐怖。 嵇玄不可置信道:“竟然真的是只九尾狐狸!” 符文如铁索缠绕着狐妖巨大的身躯,九条雪白的尾巴高高扬起,轻轻一扫,四周凶阵尽数碎裂成灰。 狐狸抬起头,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惊动了殿外休憩的枭。 几只夜枭疯狂拍打着翅膀,惊恐地逃向远处。 在场诸人紧盯着眼前这只巨大的猛兽,无不惊叹,离得最近的几个小辈更是瞬间如坠寒潭。 昏黄的月夜,金绿色的瞳孔幽幽闪动。 被封印了数百年的力量,终于重见天日。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终于写完啦!本来只打算写一半,但实在不想拖了,遂怒写8000字。 给我两天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开启第二卷[摸头] 感谢阅读[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感谢感谢[抱抱][抱抱] 第49章 苍苍山 灵秋在逍遥派待到了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祁素商带着灵剑门的长老登门送剑。 作为和世家子弟同批入太霄辰宫的人,他并不清楚苍苍山的规矩,因此听见江芙说灵秋不在时,未免有几分失望。 剑是灵秋托祁素商铸的, 她人苍苍山, 他又是太霄辰宫弟子, 按理由他亲自把剑转交给她更妥当。 可江芙却笑着接过那柄三尺三长的流霞剑,开口道谢, 做出送客的姿态。 她察觉出祁素商的疑虑,回身道:“祁师兄有所不知,此剑性阳, 与我师妹的灵脉并不契合,想必不是为她自己所作。我会传信询问师妹,将剑交到真正的主人手上。” 祁素商仔细看过那铸剑的卷轴——事无巨细、精心描摹。 如此费心的构想竟然是为了旁人。 剑性阳? 祁素商突然想到当日云靖所言。 他佩剑凝霜, 正是属性偏阳的剑。 手在袖中微微收紧,犹豫片刻,祁素商忍不住问江芙:“江姑娘可知道银霜楼的云靖……此剑莫不是替他所铸?” 不远处,灵秋靠在门后, 原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上的香囊,听到云靖的名字,猛地抬起头。 开什么玩笑? 云靖如今可是她接近雾晴峰最重要的筹码。 不知道五师姐和二师兄能替她遮掩到什么时候? 灵秋本想等祁素商离开后再偷偷潜回苍苍山, 不想此人一路耽误,居然问出这样荒谬的问题。 香囊上的两只水鸟挤在一起,被她捏得扁扁的。 江芙笑道:“祁师兄实在是误会了。那银霜楼的云靖对我家师妹的确有情, 我师妹对他却不然,怎么可能替他铸剑呢?” “姑娘的意思是凌师妹对云靖并无感情? “……” 师妹对云靖肯定还没到两情相悦的程度,可要说是不是全无感情, 如今她也不能确定。 江芙疑惑地看着祁素商,想知道他又为什么这么关心灵秋的私事。 祁素商意识到自己唐突,忙行礼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冒犯了。” 言罢,他匆匆告辞,脚步比来时轻快十倍不止。 灵秋从门后闪身出来,江芙一眼就看到被她捏在手里的香囊。 其实昨日灵秋一回来她就注意到了这香囊,只是因为师父的事耽搁,又碍于师妹的面子才没有当着众人询问。 堂堂正道魁首将两只彩鸡挂在身上四处招摇,是不是有些太丢脸了? 江芙道:“师妹若喜欢香囊,等有机会下山自能到集市去挑些好的。何至于将这粗劣绣品挂在身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2节 “粗劣?”灵秋不解,“这香囊是云靖自己绣的,我觉得还好啊。” “云靖绣的!?”江芙大惊,赶忙接过香囊细细察看,“他费尽心思绣两只野鸡给你带着到处跑……莫非你哪里惹恼了他不成?” “我怎么可能惹他?”灵秋把祁素商送来的剑托付到江芙手里,“有了趁手的武器,师姐日后必能在剑之一道上有所大成。” 江芙收了剑,心思丝毫没在这上面,只抓紧嘱咐灵秋道:“云靖拜在神尊座下,如今的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你入了太霄辰宫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吆来喝去,尤其当着别人的面。” 她叹息一声,接着说:“当日云靖肯用十年修为救你,又敢在我面前立下血誓,可见他对你诚心诚意。可两人相处,一味的一厢情愿只会累积幽怨,进而酿出大祸。” “多情之人必多疑。即使你心里不喜欢云靖,行动上也要适当收敛,千万不要恃宠而骄、予取予求,一时忘了情。” 江芙千叮万嘱,灵秋听了个一知半解。 她从没考虑过喜欢和不喜欢,也从没想过什么情不情的。 灵秋只从大师姐的话中听出一个道理:如果云靖对她好,她却不对他一样好,那么他就会心生幽怨,自己就会大祸临头。 虽然不至于被他杀死,但想利用他盗取乾坤山海图肯定是不行了。 昨日段若霜和她说的话明里暗里也是这个意思。 段若霜是云靖的那边的,话可以不听,大师姐却是自己这边的。 灵秋入世十年,机缘巧合,绝大部分的时间耗在胥阳山上,对真正广阔的人间了解反而不多,一向习惯以战场上的用兵之道来揣测人情。 平时还好,一旦涉及私情就免不了疑惑。 灵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云靖很糟,为什么所有人都劝她对他更好? 在今天以前,她救过他的命,在诸多事上对他额外宽容,甚至放任他时不时僭越犯上。 当初是云靖自己说要给她做仆人的。平心而论,站在主人的角度考虑,她对他已经很够意思了。 若不是她现在不好暴露,灵秋真恨不能在路上随手抓上个人来仔细问问,是否全世界都觉得她对云靖不好。 难道昨日他突然生气的原因不是徐悟,而是她? 想到先前他哭着说不能做自己的仆人,灵秋忽然顿悟。 好嘛,都连起来了。 灵秋刚出阳华境,恍惚看到前方有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瞧,好巧不巧,正是云靖。 云靖站在渡口,前面是即将离开阳华境的银霜楼众人,身侧则站着容姮。 不是说没有仙尊的命令不能离开苍苍山吗? 五师姐怎么会和云靖在一起? 灵秋隐匿气息悄悄靠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段若霜站在江边,手里提着一袋包袱,衣角被清晨的雾气浸润,在江风中翩翩飘动。 她仰头看着云靖,眼角细纹被风吹皱,堆叠出藏不尽的离情。 段若霜努力调整表情,想调整出一个笑容,眼底的泛红却出卖了她,迫使她拿起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 “到了雾晴山,记得用心修炼,顾好身体。” 段若霜将手中包袱递给云靖:“这是母亲替你准备的,你带着。” “一定要记住,凡事莫要太过执着,若遇到难事只管去找你的两位师兄,无论如何他们也会帮你。” 段若霜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言语间带着些絮絮叨叨的不舍。云靖站在她面前,却离得稍远了些。 他低头,睫毛垂得很低,眼神掠过段若霜的脸,落到江面,看着水上漂浮过的一片落花。 “我知道了。”云靖轻声应着,接过包袱。 段若霜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就像他小时候每次要出门时那样。 “不必记挂家里。”她的声音微颤。 云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略略退了一步,将身子从母亲手下抽离。 “时候到了。”他道:“我就不送爹娘上船了。” 段若霜怔了怔,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蜷,像是一下子失了魂魄。 她讪讪地收回手,低头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衣袍干净,其实什么也没沾。 “好。”段若霜的声音更低了。 她低下头,似要掩盖垂泪的冲动,身侧的云正及时伸手扶住妻子。 “专心修炼。”他对云靖点点头,随即扶着段若霜,在一众银霜楼弟子的簇拥下往船上走去。 人群最后,于风上前戳了戳云靖,附在他的耳边佯装威胁,悄悄道:“做了神尊的徒弟可不许忘了师兄,记得偷偷给我写信。” “好。”云靖弯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渡船开动,灵秋看见段若霜站在甲板上,已经离得很远,仍举起手朝岸上的人挥了挥。 她的身影被江雾笼住,模糊不清,好像可以代入天底下任何一位与孩子分离的母亲。 灵秋想到自己的母亲。 失去记忆的一百年里,她在魔域四处征战,一面是战场上的杀人如麻、刀光血影,一面是焱狰的猜忌监视。 世事艰难,人心诡谲。一百年里,她过得很艰难。 父尊在利用她的同时防备她,臣民在指望她的同时惧怕她。 每每平叛凯旋,无人为她欢呼。众魔垂眉低眼,闭口噤音。本就萧索的街市因她的到来显得愈发死气沉沉。 整个魔域只有灵泱和她亲近。 可就连这个妹妹也是假的。 就像溺水的人势必要拼命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漂浮的东西。 父亲、手足、好友、臣民……灵秋身边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早早死去的母亲身上。 她想:或许这个世界上总还有哪怕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那封绝笔信印证了她的渴望,同时牵扯出母亲之死的疑点。 从那一刻起,找到真相成了灵秋必须要做的事。 若母亲真能因乾坤山海图死而复生,付出什么代价她也愿意。 这厢,容姮和云靖站在江边目送渡船远去。 容姮看着远处的段若霜,对云靖道:“你不向她招手么?” “不了。”云靖将手上包袱递给容姮,垂眸道:“请师姐帮我处理了吧。” 过去七日,神尊日日派人召他前去云霄阁,设下凶阵,每日六个时辰持续不断,意图强行逼出他体内封印的妖力。 一开始,云靖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会和徐鉴真一样流淌着妖怪的血。 他嘶哑着嗓子一遍遍质问神尊,质问高坐明台的三位尊者,质问身侧的几位师姐与师兄,得到的只是沉默,只是一句笼统的“命中注定。” 云靖到最后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云正和段若霜都是人,偏偏生下自己就是一只妖物? 古往今来神仙话本里主角拔出灵剑,得到力量,最终问鼎天下的故事数不胜数。 拔出琅琊时,云靖以为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直到白澈来替他疗伤,看他可怜,将真相告诉了他。 当年徐鉴真身死,神魂被神尊救下,众人商议决定让他借段若霜之腹重回世间。 这件事从来无关血脉亲情,只是作为神尊弟子的职责与任务。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作为云正与段若霜之子降世。 从一开始起,他就是徐鉴真,是仙门圣子,一直都是。 他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全都对此心知肚明。 云靖曾以为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 他受凶阵七日,七日里日日都在盼着云正和段若霜来看自己,哪怕派人捎寄一封信也好。 可他们没有。 自从拔出琅琊,他与父母之间的血脉亲情好像一夜之间断了个干净。 上了苍苍山更是如此。 这几日,整个银霜楼只有于风时常传信关心他,然而后来,就连他的信也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和师娘下令从今以后不许楼内弟子向太霄辰宫传信,也不许有人在楼内提起你。” 于风的最后一封信如是说。 ----------------------- 作者有话说:立志填上每一个坑! 感谢阅读[抱抱][抱抱] 第50章 苍苍山 “你不看一眼吗?”容姮掂了掂手里的包袱, 惊讶于身侧少年的转变。 她分明记得,直到三日前他重伤于凶阵,意识模糊间还在不停唤着娘亲。 云逸告诉她,段若霜已有孕在身。 神尊座下弟子八位, 除去徐鉴真, 两位身死, 一位失踪。 云逸和白澈只修医道,五百年来得以善终的剑修唯有云正和段若霜两个。 两人的情缘在整个仙门也是一段佳话。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3节 云、段二人为太霄辰宫鞠躬尽瘁, 蹉跎多年,终于能有自己的血脉降世,这对众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段若霜有孕的消息暂时没有对外公布, 云正时时贴心照料着,神尊同样重视,就连昨日的拜师大会也特意留她在家中休息, 对外只称是病了。 那些云靖困于凶阵,喃喃呼唤父亲与母亲的夜里,云、段二人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云靖对此一无所知。 临别之际段若霜表现周全,要说露馅更是无从谈起。 容姮心想, 云靖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也没关系了。 银霜楼已经永远留在过去,前方还有新的事要做。 神尊和几位尊者早已吩咐,从此不得在雾晴峰提起一丝一毫过去的事。 容姮只是随口一问, 却听见云靖道:“既入太霄辰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此生与父母恐怕无缘再见,与其留下这些东西徒增伤感, 不如不看。” 倒是说得通。 容姮点头,将话题引到今日最关键处。 她问云靖:“不瞒师兄,其实我一直想不通, 凌师妹作为正道魁首,修为也远在你之上,为何你却要时时护在她身前?甚至为她甘愿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见提到自己,灵秋躲在远处,悄悄竖起耳朵。 云靖答道:“小秋不止救过我的命,我亏欠她的也不止恩情,护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事与她的身份、修为毫无关系,只因她是她,纵天地广阔,人海茫茫,世间也再无第二个她。” “我绝容不得有人损她分毫。能护她一世安乐,莫说牺牲,就是舍了这条性命又有什么可惜?” 云靖观察着容姮的反应。 他所说的绝不是违心话。 只是他不要早早地舍了这条命,不要死后才得到灵秋的怀念与眷顾。 他要活着站在她身侧,还要打破天命血脉活不过二十的预言。 他要与她千秋万世,长长久久。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万丈崖底那只狐狸的预言成真。 太霄辰宫的人不值得信任。 从现在开始,除了灵秋,他谁也不信。 容姮听完他这一番话,内心不由震动,暗自庆幸:还好小师妹如今不在此处。 她不知道,仅仅相隔十数步远的地方,灵秋躲在海棠树后,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进耳中。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云靖的肺腑之言。 毕竟他早已经在江芙面前说了要她同生共死的话,还结了血誓。 当时灵秋在心底暗暗惊讶,也免不了感叹此人忠诚。 忠于主人是每个仆人与生俱来的使命。 那时的灵秋虽然震惊于云靖的果决,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云靖其实根本不想做她的仆人。 主仆身份一旦解除,他现在这么说不就意味着要她投桃报李吗? 灵秋忽然担心起来。 她可没有为云靖去死的打算。 回想江芙的话,灵秋不免纠结起来。 云靖说他欠她的。 可当年水境之外她救他也只用了些血和修为,远远不到付出性命的程度。 即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也好端端地活到今日了。 从前灵秋总觉得云靖应该亏欠自己,可当他真的承认亏欠,还要以命相报的时候,她却反倒没有那么在意了。 灵秋隐隐预感到,倘若某天云靖真的为她没了性命,其中意义恐怕不止单纯死去一个人那么简单。 这到底代表什么她暂时说不清,只是简单明确地觉得云靖还是别死为妙。 毕竟他死了就没人能做出最合她口味的桂花糕了。 一阵风过,满树棠花纷纷扬扬,簌簌落了树下姑娘满身。 灵秋想到自己从苍苍山走时锅里还蒸着一屉热气腾腾的糕呢。 趁着容姮对云靖说话,她悄悄离开了阳华境。 “凌师姐!你可回来了!” 灵秋一落地,池鸢就飞跑上前,就差没扑倒她身上。 灵秋往她身后的厨房张望:“没人发现我不在吧?” 池鸢摇摇头:“今日一早隔壁的两位师姐和一位师兄分别来探望过师姐,都被我成功糊弄过去了。” “对了,昨日师姐走后不久圣子也被神尊传见了,现在还没回来。”池鸢补充道。 原来是徐悟召见,难怪云靖会在阳华境里。 这批入选内门的弟子里只有他能光明正大地向父母道别,恐怕也是徐悟特许的。 灵秋心里,太霄辰宫优待云靖的看法又牢固几分。 她看看腰间的香囊,举起来问池鸢:“你觉得这香囊绣得好吗?” 池鸢看着有些歪斜的针脚和只能勉强辨认出品相的两只鸳鸯。 对着灵秋明若烛火的眼神,她实在夸不出一句违心的话。只好小声纠结道:“虽然这只香囊模样……平平,不过是圣子亲手所赠,所谓礼轻情意重,想必圣子的心意绝没有半分作假!” “得了吧。”灵秋摆手,“很明显你也觉得这香囊难看。” 看来还真是自己不知哪里惹了他。 既然如此,怀着微弱的期望,灵秋接着问池鸢:“昨日的桂花糕在哪儿?就是我让你告诉云靖让他热起来的那些。” 池鸢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纠结道:“回师姐,桂花糕……没有了。” “没有了?”灵秋不可置信,“他连桂花糕也不给我留了?” “不是不是!”池鸢忙摆手,“圣子本来是给师姐留着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 灵秋正等着池鸢回话,转头一看,好巧不巧,薛成昭端着一只白玉盘子朝这边走来,手里正捏着啃了一半的桂花糕。 他完全沉浸在香甜的美味中,丝毫没注意到一边的灵秋,大摇大摆地进了厨房,望着空空如也的锅向池鸢咋呼道:“师妹,桂花糕没了!?怎么只做了这么一点啊,我还没吃饱呢!” “师姐……如你所见。”池鸢埋下脑袋,伸手指向厨房。 她语速飞快:“薛师兄昨日晚上回来饿了就把厨房里的饭菜吃掉了,早上更饿就把桂花糕也全吃了。他动作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拦……” “是吗?” 灵秋挑起一抹冷笑。 这厢,迟迟没能等到回应的薛成昭终于朝这边看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楚,手中盘子被一股强劲的剑气击中,噼啪一声碎成了渣渣。 “我靠!师妹你——” 薛成昭的话彻底断在喉咙里。 灵秋站在不远处,对着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阳光明媚,薛成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昨晚池鸢说过什么来着? 他努力从饿得昏头的记忆中提取出她的话。 噢,灶上的饭菜和糕点都是大师兄特意给凌秋留的。 给凌秋留的。 凌秋的。 天杀的!他抢了凌秋的饭! 他完了。 薛成昭当场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凌姑娘。不,凌师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稳住,只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未必会对他怎么样。 只要坚持到大师兄回来就能得救了! 薛成昭走朝灵秋走去,还没靠近,一道剑气立即朝他飞来。 薛成昭眼疾手快地闪开,一面逃命一面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这完全是误食,是误食啊!” 剑气像老鹰捉小鸡似的追着他满院子跑。 薛成昭大声道:“太霄辰宫禁止同门相残,你快住手!住手!” 灵秋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啊薛师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控制不了剑气了。如果不小心伤到你,完全是误伤,是误伤啊!” 她冷哼一声,语气毫不慌张,只顾驱使剑气猫捉老鼠似的追着他打。 薛成昭感受着皮肉上传来的冷意,抱头鼠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这么交代在这儿。 慌不择路下,天边忽地飞来一道法咒,打在剑气上,瞬间将它击得粉碎。 灵秋惊愕转头,却看见云靖和嵇玄尊者双双落地。 薛成昭当即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大喊道:“师兄救命!” “发生什么事了?”云靖微微蹙眉。 薛成昭:“凌秋要杀我!”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4节 云靖的眼神落到他身上——薛成昭手里还紧紧攥着剩下一半的桂花糕。 “她不是无故杀你。” 他本想这么说。 然而余光瞟到一边满脸肃色的嵇玄尊者,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质问:“太霄辰宫禁伤同门,凌师妹方才是在做什么?” “你叫我什么?”灵秋不可置信,身后的池鸢早已无比迅速地跪了下去。 池鸢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跪下,口中同时道:“拜见尊者、圣子。” 灵秋看一眼云靖身侧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嵇玄,只见他那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如怒弓绷紧,显然正压抑着火气。 云靖的脸色是冷的。 池鸢在身后疯狂拉扯她的衣角。 周遭威压隐隐约约,似有爆发之意,强力远在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之上。 沉默片刻,灵秋当即跪下,垂首道:“拜见尊者,拜见圣子。”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扮可怜愈发熟练。 嵇玄这才开口质问道:“为何纵剑追赶同门?” 灵秋带着颤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并非有意,实在是弟子重伤未愈,尚且不能控制灵力,这才纵使剑气飞出,不小心惊吓了薛师弟。” 她不经意一动,衣袖上移半寸,灵脉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徐悟施下的符咒依然环绕在手腕上,日夜不停地疗愈着受伤的身体。 嵇玄的眼神自她身上扫过,冷哼一声,问薛成昭:“是她说的这样吗?” 他所带来的压迫感太强,薛成昭双腿一颤,跪了下去,当即道:“回尊者,确实如此,是我一时情急,误会了。” 开什么玩笑,早在家中他就听说过,太霄辰宫十二主位,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位嵇玄尊者。 传闻此人嫉恶如仇,平生最恨妖魔,为人不苟言笑,治下极严,严格奉行太霄辰宫门规。 一旦被他抓到错处,不仅得不到半分怜悯,甚至还会重罚、狠罚,雷霆手段,简直就是太霄辰宫活阎王。 他本就自觉对不起灵秋,眼下便存心替她把今日之事遮掩过去。 薛成昭紧张地等着嵇玄发话,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被他瞧出什么异常。 好在嵇玄什么也没说,只是发话道:“今日在场之人罚跪静思三个时辰。” 他特意指了指灵秋:“你。跪十个时辰。” 言罢拂袖离去。 离开之际,嵇玄向云靖严肃道:“这批入太霄辰宫的弟子里你是师兄,自然要做好师兄的样子,切忌偏袒徇私,折辱了仙门圣子的名声。” 他御剑上天,居高临下:“师兄命我和妙华两人一同授你法术,你且记着,倘若叫我发现你行事不正,后果只会比你能想象到的糟糕百倍。” 利剑在天上划出深深的裂痕,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 云靖站在陡峭的悬崖边,死死注视着嵇玄的背影,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天际。 灵秋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 总有一日魔族踏平太霄辰宫,她要把这些仙啊尊啊的杀得毛也不剩! 去死吧。 她把手伸向腰间,两三下解开香囊,大步上前,当着云靖的面将那两只绣得像彩鸡的鸳鸯狠狠扔下悬崖。 护她? 护个鬼! 第51章 戒律堂 灵秋成了太霄辰宫史上第一个入门即被带到戒律堂罚跪思过的弟子。 很漂亮的一个晴天, 阳光透过窗棂,像金线一样浩荡地垂落下来,洒在身上。 灵秋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对着满墙莲花灯盏发呆。 一左一右是两个看管她的师兄, 各自站在高墙投下的阴影里, 半点阳光也未曾照到。 世界以一线日光为界, 被分割成明暗两块。 莲花盏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光泽,斑驳如旧伤遍布, 焦黑的灯芯预示着不吉。 这是修士的命灯。 满墙熄灭的命灯就是满墙灵位,祭奠着死去的太霄辰宫弟子。 灯芯剩余很长,说明这些弟子中的大部分在过世时还很年轻, 入太霄辰宫的时间也还很短。 这些人死在历练途中,死在人界以北,更确切地说——死在魔族手上。 或许是满墙亡灵的怨气太重, 就连阳光也不敢贸然穿透阴影,规规矩矩地停留在三寸之外,界限分明。 这样晴好的天气,戒律堂内却冷得像是入了冬。 如果不是身侧缕缕不绝的日光, 跪在这满墙灵位面前还真有那么几分阴森恐怖的意味。 北方的魔族在灵秋眼中是叛军,在世人的眼中却只是魔。 罚跪开始,两个师兄监督她诵读太霄辰宫门规, 三百多条门规中有近半都在反反复复地传达一个意思——妖族该死。魔族更该死。魔族最该死。 灵秋放下竹简,抬头看着满墙的莲花灯,只觉得可笑。 想不到她堂堂魔族太女, 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被叛军屠杀的仙门之人灵位前长跪不起。 真是巧合又荒谬。 说到底都怪云靖! 那天明明连薛成昭都在替她说话,反倒是他上来就是一句质问,还搬出太霄辰宫的门规来。 不过是成了个破圣子。张口门规, 闭口门规,融入得如此之快,简直虚伪! 难道那徐鉴真果真是什么好东西? 他就那么上赶着去当他的转世,做什么仙门圣子? 还有那野鸡香囊。 他可是银霜楼的少主,家里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却偏偏送她一只自己绣的丑香囊。 亏她还高高兴兴地把它挂在腰上四处招摇了一整日。 要不是师姐及时提醒,恐怕如今她早已经成了众人的笑柄。 最可气的还是那日。 他明明已经看到了薛成昭手上的桂花糕。 他明明应该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明明应该看出来她根本没想真的对薛成昭下手,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明明应该想也不想地站在她这边。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要伙同该死的嵇玄一起质问她。 就连薛成昭都在替她说话! 这一回,灵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气。即便后来云靖端着新做的桂花糕在她房门口站了整整两日,她也再没看他一眼。 不仅没看,还刻意用法术折磨他。 苍苍山天气局部飓变,捧着桂花糕的少年一时被倾盆大雨浇了满头,一时被炎炎烈日炙烤,连嘴唇也干涸渗血。 一时是霜冻,一时又是大雪。 胥阳山的四季在云靖头顶轮转,施予他毫不留情的折磨。 一日,两日。一夜,两夜…… 无论灵秋如何忽视,如何施法,他都低垂眼眸,由她摆弄。 手里的桂花糕被雨水泡坏了就重做。 盘子被坏心眼的雷电击碎了也没关系,他好脾气地蹲在地上一块块收好碎瓷片,转身又进了厨房。 灵秋几乎以为他在诚心服软。 可是第三日,云靖没有来。 灵秋从白天等到晚上,直到容姮带人来请她入太霄辰宫,云靖再也没有出现。 门边静静放了一碟桂花糕,用法阵小心翼翼地护着,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临走时灵秋抛出一道咒,毫不留情地将阵带糕一起炸成飞灰。 容姮走在队伍最前,将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只是一味笑笑。 灵秋到了九凝峰。 容姮把她带到一处独立的院子,表示这就是她之后的住所。 安顿好之后,灵秋先去拜见了妙华尊者,却只见容姮和谢岑,没见到其他同门。 一路走来,九凝峰比她想象的冷清太多。 灵秋是妙华尊者的第十一个弟子,按道理除了容姮和谢岑应该还有八位同门才对。 妙华尊者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吩咐她退下,灵秋不禁开口问起自己那八个同门。 毕竟人多眼杂,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不料她一问,一侧的容姮神色突然变了变,竟直接跪了下去,当即向妙华尊者请罪道:“师尊!是弟子疏忽,未能提前与小师妹交代清楚,请师尊责罚。” 做什么啊? 怎么就突然要罚? 灵秋大为不解。 罚罚罚,太霄辰宫的人成天就知道罚。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5节 灵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见容姮跪下去,余光瞄一眼谢岑,见他竟然也跟着跪了下去。 于是她一咬牙,也跟着一起跪下。 跪跪跪,成天就知道跪! “无妨。”妙华尊者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她平静道:“余下的八位师兄,你一会儿就能见到。” 然后—— 灵秋看着眼前八个排成一串的莲花盏。 师兄静静的,原来是死了。 难怪她能分到那么大的一处院子,看起来住得下八个人。 灵秋读完门规,两个督促她的师兄从她手上郑重地接过竹简,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砰的一声,戒律堂的门牢牢锁上,整间屋子就剩灵秋一个。 她要在这里待上整整十个时辰。 阳光穿过窗棂,被过滤得一丝温度也没有,丝毫不能缓解阴冷。 灵秋缩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对着满墙灵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毫无顾忌地昏昏欲睡。 自从带伤灭了闻人氏和宋氏,她总是犯困。 容姮告诉她,九凝峰终年无雪,从来没有冬天。 多可惜啊。 灵秋心想,下雪的时候最适合睡觉了。 冬天还很远。眼下,窗外是极漂亮的晴天,万物复苏的春天。 山野间,一阵风过,花上的粉蝶像受到感召般挥舞翅膀,朝着北方飞去。 雾晴峰高高耸立,直插云霄。 小小的粉蝶扑打翅膀,拼命朝着风中那股极微弱却又极诱人的妖气靠近。 雾晴峰主殿内,云靖盘腿静坐。 对面,妙华、嵇玄、徐悟三人以同样的姿势与他相对而坐。 徐悟道:“神火乃天下至精至纯之物,欲炼此火,需将气沉于丹田,神寓于宇内。默诵口诀,心念合一。” 妙华道:“所谓采山河之气,聚万物之灵。一念起,万法随,心不动,道自明。” “随我默念神火口诀:一念生万象,万象归一心;心静则意明,意明则道行。” 天地无声,云靖静坐默诵,只感到胸腔之中热意升腾。 经过一天一夜又一日不间断的艰难调息,这具身体无师自通,很快便有了反应。 缕缕淡红色、如丝般纤细的火苗从丹田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妖力在经脉中四处窜行,与灵力纠葛缠绕,混在一处。两力相斥,每吸入一口气便似万针攒心。 丹田处仿佛坠了一炉滚烫的炭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哀鸣蜷缩。 大殿外,层层结界阻隔住不断翻涌溢出的妖气,来往的弟子丝毫察觉不出一点异常。 百密一疏,那只粉蝶穿过重重云雾,晃晃悠悠地朝着妖气最浓处飞去,毫发无损越过结界,最终停在漆木窗棂上,仰起触角,贪婪地吸着空气中溢出的妖力。 室内,嵇玄敏锐地注意到这只不速之客的气息,猛地甩出一道极咒,精准命中。 粉蝶被咒术击中,眨眼便化作一缕青烟,悠悠消散。 与此同时,猛烈的火焰忽然自丹田窜起,转瞬席卷全身,如同赤霞流光密织而成的罗网,将云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瞬间,他只觉经脉尽断、皮肉皆炙。 火焰滚烫无比,处在其中犹如身坠熔炉,所有感官都被灼烧压制,一时间世间万象,尽数远去。 云靖耳中无声,眼里无光,浑身逸出的妖力与火焰交缠在一起,就连时间仿佛也被就此吞没。 入道十数载,他从未炼过,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中读到过如此邪门的法术。 云靖停止念咒,努力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平息与火一般汹涌妖力,却适得其反,只让周身神火烧得更烈、更煎熬。 对面三人眼见事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纷纷起身。 嵇玄击杀了偷窃妖力的粉蝶,拂袖震怒:“太霄辰宫何时竟混入了妖物!” 他冷哼道:“看来近日门中弟子行事多有松懈,待此事结束本尊定要上下肃清一番!” “此阵是我所设,这还未化形的蝶妖趁虚而入也是我的疏忽。师兄若要肃清,第一个该罚的应该是我才对。” 妙华向嵇玄道。 “师妹,我何时说你了?”嵇玄皱眉。 师兄妹三人,他与妙华向来说不到一起去。别看她如今位列三尊,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沉稳娴静,实际骨子里还是个叛逆的性子。 就像她收的那几个弟子一样。 嵇玄从来不喜这番做派。 入了仙门就应该恪守门规,标新立异、另辟蹊径者实为害群之马。 就冲这一点,嵇玄尤其看不惯灵秋。 在他眼中,修为再高强、天赋再出众,人不安分,恐怕来日也只会为祸世间。 更何况与容姮和谢岑不同,见到灵秋的第一眼,嵇玄心里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 他修道数载,早已心如止水,第一眼就能如此触动心神的人实属罕见。 因为这件事,嵇玄对灵秋又更多几分看不惯。 当日他原本是要重罚灵秋,不想云靖没有偏袒,反倒是薛家那个世家子先撒谎替她遮掩。 看到灵秋手腕上徐悟施下的法咒,为大局考虑,嵇玄最终只罚她进戒律堂跪思。 区区十个时辰罢了。 嵇玄看一眼云靖,惊叹道:“想不到这九尾狐狸的身体如此好用,五百年前鉴真师侄耗费数载都未将这火炼到此等程度,这才不过两日,竟然就能取得如此进展!” 他原本带着些转移话题的意思,不料刚一说完,妙华又道:“师兄既然已经看到九尾狐妖的厉害之处,就更不该反对。” 嵇玄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当即冷嘲道:“难不成你们真以为那凌秋是什么善茬,能乖乖听话?” “少年人心性未定,只要多加引导,又有什么不行?” 妙华反驳道:“若依师兄所言,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况且如此行事,师兄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是我们救了天下人!”嵇玄怒喝。 “残忍?”他嗤笑一声指向云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师妹难道还觉得自己能保下仁慈的虚名吗?” “为了天下苍生,别说一只九尾狐狸,就是赔上整个太霄辰宫上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够了!”徐悟大喝一声。 大殿内,神火静静燃烧着,封闭了所有。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争吵,外面的人也丝毫察觉不到里面的煎熬。 火焰沿经脉逆流而上,所到之处皆如炽如灼。 云靖喉头一甜,一口血还未来得及吐出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蒸发殆尽。 不同于刀剑的锋利与尖刻,火是包裹性的。 整具躯体都被烈火侵蚀,煎熬地烘烤着,连意识都被灼烧得七零八落。 肌肤一点点裂开,裂隙间隐约露出翻涌的血肉,被火生生灼伤又生生结痂,留下狰狞的结痂,如藤蔓蜿蜒爬过身体,扭曲又丑陋。 云靖早就停下念诀,周身烈焰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随体内妖气的运转疯狂外涌、横冲直撞,仿佛全然依据本能。 再想回头已是枉然。 灵力与妖力同时暴走,外界的三位仙尊终于察觉不对,慌忙施法试图让烈焰停下。 只是徒劳。 云靖对一切的感知都失去。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动弹不得,只好死死咬住舌尖保持清明,用血的滋味把自己一遍遍地拉回这场炼狱般的折磨。 可是到后来,就连血也没用了。 意识渐渐沉沦下去,心底却有一块地方还在叫嚣着不甘心。 恍惚又看到当日苍苍山上少女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时整个四季都在他眼前轮转,少女隔着雨幕转身看他,眼睛里笼罩着烟波的蓝色,一笑,全世界都温柔。 云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或许人在绝望之中总会试图抓住些什么,进而美化一些记忆,在虚无中牢牢握住世界的手。 灵秋看着他笑,或狡黠或挑衅,分明从没有过温柔。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有一天他会得到那样的温柔。 只要活着。 怎么能甘心葬身火海? 还没有。 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 宿命还没有打破。 还没有一起看过雪,没有和她度过一个完整的春天。 戒律堂的夜还没有来,更远远未到结束。 满墙的灯盏灵位、冰凉的地砖,她会不会怕? 最不甘心的还是最后。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6节 没有千秋万世,也没有长长久久。 他还有好多事想做。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做。 怎么舍得? 两股气息在体内翻涌,谁也容不下谁。 过了太久,睁开眼睛,四目皆是茫茫的烈火,云靖却再也不觉得痛。 他有些恍惚地想起那枚被灵秋当面扔下悬崖的香囊。 绣了快一个月的鸳鸯,她只戴了片刻,还没被桂花的甜香浸透,还没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他不要堕落成妖,不要预言成真,不要有朝一日与她手中的召雪迎面相撞。 很漂亮的一个晴天,阳光斜斜地洒下来。 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灵力勉强压制住了妖力,云靖站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眩晕,往前一扑,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 “做得很好。”徐悟及时扶住他,“你要试着控制体内的这两股力量,让它们为你所用。” 他的语调虽然还像平时一样冷静,心头却难忍震惊。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在三人打算合力起阵强行封印云靖时,他竟然自己学会了控火。 徐悟曾见过徐鉴真修炼,远没有云靖这般迅速。 或许九尾狐族在修炼一道上天赋异禀,果真与旁的妖物不同。 徐悟瞄了眼云靖满身的灼伤,收了结界,唤弟子将他扶下去。 今日来替他疗伤的是白澈。 云靖躺在床上,见到白澈的瞬间立即强撑起身体。 他试图坐起来,手撑在床上,指节微颤着,骨节咔哒作响,勉强抬起上半身。只一瞬,胸口剧痛便犹如刀割,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重重跌下床去。 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血顺着鬓角蜿蜒而下,云靖大口喘息着,还想再试。 他伤得太重了。 白澈快步上前,劝道:“没用的,这火的威力不小,短时间内你抵抗不住。” 他抓住云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掌心一片濡湿,黏腻伴随着软烂,白澈低头一看,是云靖身上的血和碎肉混作一团。 被火摧残过的身体无一寸完好之处,唯独那一张脸,擦去血迹后除了额角那道新鲜的撞痕,再无半分伤处。 他是第一次修炼神火,却在心念的驱使下护住了脸。 这样强大的执念,白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味埋头施法替他疗伤。 因为血脉的原因,云靖的伤有一部分早已结痂,很快便停止了出血。 出于同情,白澈额外给他渡了些灵力。 云靖一动不动地看着白澈替自己疗伤,似有什么话想说,几番犹豫还是作罢。 自从拔出琅琊剑的第一天起,他的生活开始急剧转变。 渐渐的,他学会把事情往心里咽。 白澈显然注意到这一点。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他看了看云靖身上的伤,摇摇头,“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云靖坐在夕阳形成的弧光下,金灿灿的阳光里,侧脸苍白到近乎透明。 他对白澈的话不置可否。 血顺着额角一路蔓延至下颔,蜿蜒成一线殷红,他却仿佛并不在意,只侧头望着远方,神色淡漠,像是在看与自己无关的风景。 白澈知道他在看哪里。 这扇窗正对着南方,是戒律堂的方向。 那里有他真正在意的人。 白澈替云靖仔细包扎好伤口,却单单绕过他额间的那处新伤,只施了些止血的咒语草草了事。 云靖困惑。 白澈却笑了笑:“不是要去见凌师妹吗?带着伤去扮得可怜些,好让她心软。” 他接着道:“我已经提前和守门的师弟们交代好了,你只管直接去找凌师妹。今晚,无论是雾晴峰还是戒律堂都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师兄为什么要帮我?” “如你所说,我是你的师兄。” 白澈看向远处,仿佛突然陷入某种久远的回忆。 “许多年前,我也曾有过一个在意的人……” 他笑了笑,就停在这里,没再说下去。 云靖就这样带着额角的伤去了戒律堂。 彼时灵秋整个人缩成一团,正跪得心烦。 这鬼地方在太阳下山以后变得更冷。她跪得太久,膝盖都没了知觉。 更惨的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她现在比夜猫子还清醒,毫无保留地体会到了罚跪带来的煎熬。 薛成昭一巴掌,云靖十巴掌,该死的嵇玄更是无数掌! 灵秋在心里一边扇巴掌一边哄自己睡觉。 云靖推开戒律堂的大门,动作轻得不让里面的人发觉。 石墙高耸,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正中间的姑娘。 堂内空无一人,寂寥又清冷。她穿着与其余弟子别无二致的白衣,半隐在夜色中,渺小得像一道虚影。 沉沉阴影吞没了万物,唯独那抹皎白尤其鲜明,宛若一缕月色,静静悬挂在天幕正中。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云靖站在原处,感觉五脏六腑全都痛苦地搅作了一团。 他眼眶一酸,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下来。 好像这两日来强忍住的所有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猛地松懈,云靖站在门口悄悄抹了会儿眼泪,强咽下情绪,仔细整理一番才终于走进戒律堂。 灵秋在心里默默甩了嵇玄整整一千个巴掌,正要甩出第一千零一个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云靖。 坏心眼的月光穿过窗户,不识好歹地落在他肩头,勾勒出矫健而流畅的轮廓。 他一步步走近,玉带锦衣、长袍曳地,轻易便牵引了整座天地的目光。 如此招摇,不像仙门修士,倒比从前更像个富贵公子。 灵秋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背过身去。 等她背过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人却已经走到身边了。 灵秋低头盯着面前那双长靴,目光一路上移到修长的小腿,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云靖轻声唤她:“秋娘。” 灵秋才终于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径直落在他额角的伤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叫我娘,我才不是你娘。” 她早就忍不了了。 “不是这样的。”云靖急忙解释,“人间常称女子为某娘,不是把你当成我娘的意思。” “所以圣子大人的意思是我孤陋寡闻了?” 灵秋懒得看他,只是讥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来不及细想她为什么会分不清称呼,云靖着急地解释。 “我没有要把你当成我娘。是因为你不许我唤你小秋,所以我才换了一种称呼。” 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扶灵秋:“外面的看守已经走了,不要再跪了,快起来。” 灵秋却一动也不动。 云靖在她面前蹲下,连忙从境中取出一盒桂花糕,急急递到她手边,轻声求饶道:“对不起,那天都是我的错。从今以后你想让我唤你什么我就唤你什么,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那你现在就去把嵇玄捉过来,让我狠狠甩他几个巴掌。” 灵秋斜眼看他,冷笑道:“你做得到吗?” 她随手推了云靖一把:“滚开,别挡在我面前。” 起来? 他难道觉得是她自己不想起来吗? 云靖被她一推,整个人倒向一边,手里的桂花糕险些洒了一地,他急忙护着,脑袋不慎磕在地上,额角的伤又开始渗血。 云靖就这么顶着血爬起来,用力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先把桂花糕设了个结界,小心安顿到一边。 灵秋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抬起头来,云靖又凑到跟前,额头破了,眼睛也红了,看起来比进门时还要委屈三倍不止。 没错。 就是委屈。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灵秋就隐约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在委屈什么?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7节 该觉得委屈的明明是她才对。 这厢,云靖盯着她身下看了片刻,终于如梦初醒般想起关键来。 云正说过,太霄辰宫为了约束弟子,罚跪时会在地上设置法阵,不仅可以暂时封印法力,而且还能起到监督的作用。 跪在上面的人一旦挪动,法阵就会立刻示警,通知施术的人。 云靖轻轻拨开地上的遮挡,果然瞧见一方深红色的法阵。 他问灵秋:“这是谁设的?” “你说呢?”灵秋狠狠瞪着他。 “是嵇玄尊者,对吗?” 灵秋懒得废话。 云靖接着道:“我现在就施法解阵。” “等等。”灵秋突然打断他。 “不许解。”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而后道:“我要你替我跪在这儿。” “怎么,不乐意?” “没有。”云靖连忙否认,“没有不愿意。” “那就是愿意了。” 灵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云靖运功时只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盈。 体内贫瘠的灵力突然之间重新丰沛,再没了前几日的阻塞之感。 他小心翼翼地施法,唯恐一个不慎惊动了那头的嵇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磕破的额角,殷红血丝沿着脸颊垂下来,在下颌处凝结成一颗饱满的血珠,泛出艳丽的光泽。 “好了。” 云靖抬起头,正撞进灵秋近在咫尺的目光里。 她不知何时靠得很近,两人距离不过一寸,呼出的热气几乎纠缠在一处。 灵秋的手摊开,掌心正中央落了一滴鲜红,是刚刚接住的,他的血。 云靖不敢再呼吸。 很快,灵秋从法阵上站起来,命令他接着跪下。 那滴血被她用法术控制着漂浮至半空,远远望去像一颗鲜红的珊瑚珠。 云靖乖顺地跪在地上,灵秋打定主意要他跪一晚上,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碾在他额角破开的伤口上。 云靖疼得“嘶”了一声,眼眶一酸,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将要滴落的时候被法术稳稳裹住,漂浮到半空,变成一颗艳丽的珠子。 灵秋抬起云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表情,只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正裹着一层薄雾,朦胧似江上月色,泛红的眼尾就是这皎洁里最纤浓的一抹艳色。 这样好看的眼睛,一定饱含着眼泪。 不够。 一点也不够。 她微微俯身,施予眼前少年更痛的折磨。 伤口彻底破开,殷红的血滴在虚空中漂浮,像散落一地的珊瑚珠。 云靖喉间溢出一声低吟,再也承受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真乖。”灵秋笑起来,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 眼泪落下,被法术轻轻接住,变成透明的珍珠,浮在空中。 云靖感受着窒息般的疼痛,眼泪大颗滑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恍惚中,他看着灵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的手,好冰。 灵秋理了理他额间的碎发,用力按压他的伤口,毫不费力地得到更多的血和泪珠。 她露出微笑:“你看这些珠子,我把它们串在一起,做成一串漂亮的珠络,你说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像极了话本子里勾人性命的妖女,就在这一瞬,云靖突然感到一股触电般的酥麻自上而下窜过身体,生生将他剖成两半。 他仰头喘息着,眼睛红得发亮,像是疼得受不住,又像是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彻底占据填满。 血滑到了唇角,云靖伸出舌头舔舔,直起身子向着灵秋靠近,伸手触碰她。 “好……”他低声笑着,如同呢喃,“就这样……我愿意。” 灵秋眼中凌虐的兴奋瞬间转变成迷惑,连按他伤口的手也突然停住。 云靖用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皮肤,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有多么卑劣地着迷于她那些小小的恶、睚眦必报与近乎天真的残忍。 那近乎妖魅的瞬间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她从来不是世人所推崇的那种正道魁首。 灵秋并非刚正不阿的正派人士。 狐狸的预言离现实又远了一寸。 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又少了一分。 我不要与你相忘于江湖,哪怕是做梦,我也想紧紧牵住你的手。 哪怕是做梦,我也想你紧紧牵住我的手。 “帮帮我……” 灵秋只听见这一句话,下一瞬,云靖身形一晃,整个人扑进她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灵秋接住他,皱眉道:“别以为顺着我就能放过你。我告诉你,投怀送抱是没有用的,我就是要你痛,就是要你哭。” “云靖?” 她用力晃了晃他。 “……云靖?” 怀中人软趴趴地垂下脑袋。 真的晕了? 灵秋忙察看云靖额间的伤口,施法止住了血。 不是吧,又玩脱了。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 她低头瞄一眼云靖身下的法阵,叹了口气。 如果现在把他扔在这儿过一夜,明天一定会被嵇玄发现,这样他们两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唯一的区别是云靖是仙门圣子,而她只是个普通弟子,综合考虑,最后受伤的一定是她。 而且这个地方这么冷,他又不省人事,说不定会被冻死,显然划不来。 如果现在把他放在法阵是,在这儿守着他,明天天亮之前再施法把他扔出去,既不用罚跪一整晚,也不会被发现。 想一想,还是这样最好。 灵秋小心挪动云靖,用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压住法阵。 好消息:重获自由。 坏消息:仅限于冷得要命的戒律堂。 灵秋拿过先前放在一边的桂花糕,塞了一口进嘴里。 竟然还是热的。 她捧着桂花糕坐到昏迷的云靖身边:“受了这么一点伤就晕,身体也太差了吧。” “你知道吗?我师姐和你娘都劝我对你好一点,可这次明明是你先对我不好。” “虽然我答应了你母亲照顾你。” “虽然你用了十年修为替我疗伤。” “虽然你变成现在这样也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虽然……罢了罢了。” 灵秋往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个爆栗。 “我就再帮你这么一次,最后一次。” 她放下桂花糕,驱动剑气割开灵脉。 血滴入伤口,额角缓慢愈合。 人却没有丝毫苏醒的意思。 灵秋又往云靖口中滴了几滴血,然后盘腿坐在一边,开始替自己疗伤。 有徐悟设下的符咒,伤口愈合变得比平常更容易,饶是如此,灵秋也费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彻底将手腕上的新伤抹平。 她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云靖跪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他醒得倒是快。 这个晚上她看似什么都做了,实则什么也没做,不仅没做,还白白赔出去几滴血。 心累。 想到方才,灵秋觉得光是折磨云靖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世上怎么会有像他一样的人? 明明被她折磨得哭出来,还口口声声地说“好”和“愿意”。 或许他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8节 她能和疯子计较些什么呢? 她只能跟他讲讲道理。 灵秋这辈子很少跟人讲道理。 通常是直接杀了。 但她是不会杀云靖的。 她怎么可能杀云靖呢? 顶多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罢了。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 两个人相处最怕误会。 后面是什么不记得了。 好像说每个人都要勇敢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迎着云靖的目光,她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而后字正腔圆地骂了他一句:“王八蛋。” ? 手起手落间,云靖只闻见一股令人舒适的桂花甜香。 他被打得迷迷瞪瞪的,片刻之后,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先别急着说好。”灵秋抬手示意他闭嘴。 她道:“我知道你不想做我的仆人伺候我,可以。但是你不能报复我,更不能帮着别人来害我。” 云靖知道她说的是嵇玄。 有一瞬间,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那天的那句话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他说出自己的本意,只会更加激怒嵇玄,只会给她带来更重的责罚。 太霄辰宫夺走了疼爱他的父母,夺走了他自以为是的幸福,夺走了他的人生,或许有一天就连灵秋也会被他们夺走。 云靖不敢赌。 因为除了这件事,他更怕的是她。 如果他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告诉灵秋,如果他对她说嵇玄、妙华、容姮、谢岑、云逸……这些人全都是坏蛋,如果他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告诉她。 如果她听完一切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 他害怕藏在这个“为什么”背后那个词。 半妖。 徐鉴真是半妖,作为他的转世,他大概也是一只半妖。 说是大概,因为太霄辰宫从没明确地告诉过他。 他们的说辞从来很模糊。 就像一开始要解开他体内那个连他自己也从没察觉到的封印。 设下凶阵,在滚滚的妖气中告诉他要拯救天下苍生,却不告诉他要怎么拯救,又为什么拯救。 就像今日,告诉他要修炼神火,却又不告诉他什么是神火。 凶阵、狐妖、邪道、烈火,为什么这些最应该被仙门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成为这些长老仙尊口中天下苍生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在所有人口中,作为仙门圣子的徐鉴真风光无限,深得神尊疼爱,甚至亲自赐他与自己同姓。作为转世的他却被事事蒙在鼓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什么明明应该活得恣意快活,他却如此痛苦? 云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他心想: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或许他根本不是徐鉴真的转世呢? 可如果不是徐鉴真,他又能是谁呢? 他是一只狐狸,或者说——半只狐狸。就算没了仙门圣子的身份也再做不回银霜楼的云靖。 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不知向谁发问。 谁会相信他呢? 所有人都认定,拔出琅琊剑的云靖就是转世归来的徐鉴真。 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徐鉴真气绝之后的回头一顾。 修道之人对妖物一向深恶痛绝。 他怎么敢赌灵秋一定就是那个例外? 误会总好过真相的丑陋。 云靖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情愿她再打他几巴掌,情愿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沉默咽下。 然而过了片刻,头顶只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难道能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求你了][求你了] 第52章 戒律堂 “说不定你只是走运罢了。你以为你是谁?居然跟嵇玄一起来说我, 还搬出门规。大家才进太霄辰宫几天啊,你倒是把那些竹简上的鬼话记得清楚。” 灵秋见他毫无辩解之意,心下更怒,用嘲讽的语调继续道:“你站在他们那边, 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高人一等了?从前跟我说过的话, 如今是不是也觉得可笑了?我告诉你, 别以为做了圣子就了不起。” 她越想越气,恨恨威胁道:“别以为有徐悟护着, 我就不敢动你。要是真把我惹急了,我就亲手杀了你!” “……” 空气突然沉默了一瞬。 天啊。 她狠狠咬了下舌头。 你在做什么啊灵秋。 怎么能当面威胁要杀人呢? 他可是仙门圣子! ……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杀人的。只要你……” 灵秋试图找补,话还没说完,云靖忽然向她伸出手。 他先是碰了碰她的指尖, 接着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见她没有抵触,终于轻轻牵住她的手。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还以为他要拉她过去, 却没想到他跪在地上,自己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 衣摆摩擦过地面,发出极轻的声音。 云靖稍微挪动几寸, 凑近灵秋,而后像小狗一样仰起脸,环住了她的腰, 把自己轻轻埋进她怀里。 一滴泪从他眼角溢出,灵秋神色一颤,下意识伸手。 那滴泪就这样融化在她指尖。 要不要这么可怜? 她垂眸道:“我胡说的, 其实我根本没杀过人。” 好烂的谎话,她还要硬着头皮说。 “我不会杀你的。” 这句是真心话。 “只要你乖乖听话。” 这句也是真心话。 口中残留着浅淡的血腥,是烈火灼烧五脏带来的余味。身上的伤痛到不痛,早已麻木。 唯一清晰的只有侧脸火烧似的刺痛,以及空气中淡淡的、桂花的甜香。 轻轻抱住眼前人,痛也忘记。 于是整个世界只剩甜香。 冰凉的,柔软的甜香。 灵秋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除了最开始和最后的那句,云靖什么也没听清。 她替他拭泪的动作那么温柔,他几乎要随着那颗透明的泪珠一起融化在她手中。 云靖把脸埋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来。 “神尊命两位尊者一道授我法术,嵇玄尊者为人严肃、手段狠辣,一向最重视门规。我知道,当日是薛成昭先惹了你,我不该什么也不问就站在他那边质问你。” “那时嵇玄尊者亲眼看到你驱使剑气追赶薛成昭,若我当着他的面帮你,只会激怒他从而加重责罚……” 解释到这里,已经是他敢做到的最大程度。 “所以你就看着他羞辱我。”灵秋蹙眉,“自从进了太霄辰宫,见了谁都要行礼下跪,一天要跪八百次。最过分的是,如今我不仅要跪他们,还要跪你。” 她看着云靖:“我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因为你,好好的去拔什么琅琊剑?仙门圣子……所有人都说徐鉴真好得不得了,我却偏不觉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79节 她问云靖:“和他沾上关系到底有什么好的?” 一点也不好。 灵秋的话像针一样,正好扎进他心底最软的一处。 云靖被戳中心事,睫毛颤颤,肩膀轻轻动了一下。 一滴眼泪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怕被她嫌弃,他赶紧自己伸手抹掉。 “怎么会这么爱哭啊?” 灵秋叹了口气,伸出手,悬空在他身后,迟疑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对不起……”云靖拼命抑制住情绪,仰头看她,“一切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是我害你受伤,还害你被罚跪。对不起,或许江师姐说得没错,我只会给你带来不好的事。” 他道:“做银霜楼的少主不好,做圣子也不好。他们都太厉害,我只是害怕……” 害怕嵇玄对她重罚。害怕一朝不慎,他们便从他身边夺走她。更害怕太霄辰宫像那日催他化妖时那样,用她来要挟他。 幼时听父母提起这世间的第一仙门,他总是心怀着无限的向往。 那时候觉得整个世界尽卧于手心,予取予求,无有不应。有朝一日真的走出山门,离了锦绣堆方知年少轻狂、命运无常。 世界不听话,他的满腹心事和委屈无处诉说。 而这一切也不过是个开始。 还要经历多少次烈火焚身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为天下人,救苍生于水火? 还要多久才能走在太阳底下,堂堂正正地抬起头?像他们说的那样,纵然是妖也无妨。 他真傻,如果早知道有今日,一定将对灵秋的情谊深深埋在心里,决不叫人轻易察觉。 连灵秋自己也不能察觉。 这样一来,她还是名动天下的凌姑娘,还是高高兴兴地做她的正道魁首。 这样想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再早一些。 如果她从来就没遇见过他。 是不是现在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 云靖垂眸,看向灵秋腕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是一股锥心般的痛。 或许他不该再跟在她身后,不该再继续抱着她。 这么想着,他颤抖着,轻轻松开了环住灵秋的手。 可是下一瞬,脸忽然被人捧起来。 灵秋蹲下,与他平视。 “你不是说自己从不相信那些卜卦和预言吗,怎么现在反倒胆小起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不过是磕到额头又挨了一巴掌而已,不许再哭了。” 灵秋严肃道:“这次就先罚你跪完今晚。可若当日之事还有下次,你当怎么做?若出了这戒律堂,日后见到我,你又当怎么做?” 云靖半边身子都软得没了知觉,只顾对她保证:“我会努力修炼,总有一日能与嵇玄抗衡。在那之前……” 他望着灵秋,可怜得不知道如何继续说。 “我知道。”灵秋撇了撇嘴,“在那之前我都躲着他走。” “然后呢?”她继续问。 云靖道:“出了戒律堂,就算见到我你也不用行礼。” 他轻轻扯了扯灵秋的衣袖,像极了祈求:“我会听话,比以前更听话。一直一直很听话。” “真的?” “真的。” 灵秋这才大发慈悲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一动,指尖凉意沁入皮肤,与柔软的触感一道,又激得云靖轻轻颤抖。 戒律堂太冷了。 云靖撕了自己的衣袍,垫在一边好让灵秋坐下。 桂花糕还剩了些,灵秋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放任他给自己暖手。 云靖的法力被身下法阵抑制,只好用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整个包住,指腹缓慢摩挲,像在一点点把温度揉进她的骨节里。 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灵秋转头看一眼云靖,只见他明明直直地望着这边,却她看过去的瞬间慌张地低下脑袋。 长睫在银白的月下扑闪,怯生生的,嘴角却扬起来。明明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其实我不止会做桂花糕。”云靖突然道。 他跟着胡掌柜学了很多糕点的做法,也自己钻研过一两道菜。 早在那时候他就想着到了太虚宫以后要做给她尝尝。 灵秋点点头:“那日后你常来九凝峰。不过,得先把那天欠的饭菜还上。” “真的可以吗?”云靖有些不敢相信。 考虑他今晚的表现,灵秋猜或许是嵇玄趁她罚跪欺负了他。 他又说害怕…… 原来太霄辰宫真正对他不好的不是徐悟,而是嵇玄。 想到这儿,灵秋接着对云靖道:“当然了。我在九凝峰有一座很大的院子,住得下至少八个人。生火做饭地方也很宽敞,只要神尊同意,你就是搬过来一起也住得下。” “搬、搬过来?” 云靖心跳骤停,眼睛一下睁大,像是没反应过来,耳尖迅速泛红。 “对啊。”灵秋点头,“不过你那么宝贝,神尊一定不舍得。所以换我搬到雾晴峰去也行。” 她就是要跟着他,防备嵇玄也好,找乾坤山海图也好,就是要跟着他。 云靖的命是她救的,反正除了她,太霄辰宫里谁也不能给他委屈受。 云靖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他没有院子,徐悟只给他拨了一间朴素的厢房而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心底天人交战,一时想到那处院子,一时又想到两人共处一室,整颗心顿时乱得一塌糊涂。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张了张嘴,却是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有一间大院子?” “噢,之前死了八个师兄。”灵秋随口回答。 她的目光落到眼前的石墙上,伸手一指,示意他:“喏,在那儿呢,八个排成一排的就是……你到底答不答应?” 云靖不敢答应。 半晌,他终于开口:“秋……小……凌……姑娘……” “不许叫师妹,不许叫娘,其他随你。”灵秋看出他的迟疑。 “小秋。” 得了允许,云靖立刻弯弯唇角,高兴地唤了她一声。 “怎么?” “小秋。”他拉过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我们现在还不能住在一起。” 灵秋皱眉。 “不过我会常常来九凝峰找你。”云靖赶紧补充。 灵秋只问:“我也可以常常去雾晴峰找你,对吗?” “嗯!”云靖重重点了下头。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快要幸福得晕掉。 她那么好。 夜还很长,灵秋犯起困来,就靠在云靖肩上哈欠连天。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他说:“虽然我不做你的仆人了,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比以前更好。” “为什么?”灵秋迷迷糊糊地问,“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你就要伺候我一直到把恩报完吗?” 似乎见到过类似的事。 “不是的。不是伺候,也不会完。我是心甘情愿地对你好。” “对我好?那不就是伺候。” “不一样。”云靖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参考,“就像你在逍遥派时那样,就像你的师姐和师兄对你好一样,不是因为报恩,也没有参杂别的计较和考量。” “就像师兄本来就该对师妹好。云靖本来就该对凌秋好。” 肩上的人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总算理解。 没关系。 云靖理了理灵秋额间的碎发。 虽然还有些出入,但她已经渐渐懂了。剩下不懂的,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和她待在一起,教她明白。 第二日,天将明未明之际,云靖悄悄离去。 他回到雾晴峰,却看见洒扫的弟子正从他住的房间里往外搬东西。 云靖大惊,以为是自己昨晚夜不归宿被察觉,正在心里盘算应对之策,却见白澈向他走来。 “雾晴峰的屋子年久失修,师尊吩咐众弟子暂时搬到别的峰去住。你的衣物已经被送到九凝峰去了。” 白澈道。 -----------------------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0节 作者有话说:天啊这章是真的变小狗了… 顶锅盖:男女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存在强迫亏欠等等[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变小狗也是自愿的! 感谢阅读[求你了] 第53章 九凝峰 雾晴峰往南二十里便是戒律堂, 戒律堂再往南穿过一片青竹林就是九凝峰。 九凝峰是整个太霄辰宫离戒律堂最近的地方,九凝峰的弟子也是罚跪的常客。 嵇玄尊者初掌门派戒律,一向最看不惯妙华尊者座下弟子,平日凡是见到总免不了一番训诫。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数百年来, 拜入九凝峰的弟子天赋出众、桀骜不驯, 多为张扬狂狷之辈。 少年恃才轻世、锋芒太盛, 结局总是英年早逝、惨烈收场。 太霄辰宫立派以来,妙华尊者座下总共十位亲传弟子, 到如今还活着的就只剩谢岑和容姮。 魔族祸世,作为人间正道领袖,太霄辰宫每一年都会派弟子下山, 前往北方与食人的妖魔拼杀,带队的往往全是妙华尊者座下九凝峰的师兄。 每次下山,一去不返是常事, 重伤近死则是额外的幸事。 回到太霄辰宫,草草疗伤后,第二年依旧提剑,带着一队全新的面孔往北方去。 就这样来回百年, 九凝峰的人几乎全部战死在了北方。 后来,是妙华尊者跪请神尊,马不停蹄亲赴北地, 耗费半身修为才勉强救回仅剩的两个弟子。 这段历史很少为外界所知晓,在太霄辰宫却算不上秘密。 是以整个门派中除了众尊长,最受众弟子敬仰的当属九凝峰。 所以虽然灵秋入门的第一日便被罚进了戒律堂, 整个门派的人也都不见怪。 他们最关心——或者说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步前人的后尘。 阳华仙会魁首,又是九凝峰弟子,几乎能够确定, 明年带队下山的人会是她。 太霄辰宫内不乏以除魔卫道、护佑苍生为毕生信念的人。灵秋刚从戒律堂出来,一路上就被好几个弟子拉到一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将名帖递给她,请她明年带着自己一起下山除魔。 “你们就这么想杀魔族?”灵秋盯着手里的名帖,密密麻麻写了一串人名,显然比眼前见到的更多。 “斩妖除魔乃天下修道之人的本分!” 说话的少女梳着双髻,左右一边各用青绳随意绾起,发梢不服帖地翘起来,随她说话时点头的动作在春风中轻轻晃动,像只天真活泼的小翠鸟。 “师姐,您就答应我们吧。”另一个少女跟着恳求道。 “可以。”灵秋颔首。 北方魔族对她来说是魔域的叛徒,仙门中人杀他们就是在替魔域铲除异己,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要答应。 “太好了,谢谢师姐!” 几个弟子立刻高兴得跳起来,郑重拜别了灵秋,说是要回去抓紧时间修炼,速速转身离去。 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路上像小雀似的叽叽喳喳,连背影都透露出灵巧的轻快,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北方”到底是个怎样凶险的人间炼狱。 其实灵秋自己也不知道。 她没去过北方,却曾在魔域与叛军日夜不停厮杀。 战场上的血腥与恐怖她比这些天真的仙门弟子清楚十倍不止。 他们会死在那儿的,一定会。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她而言,这些弟子只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过客,死了活着全都一样。 灵秋把名帖随手扔到境中,继续往九凝峰走去。 太霄辰宫地处极南之地,四季如春,终年无雪的不止九凝峰。 南国的春总是来得早些,夹道两旁桃李正酣,远处的青竹林郁郁苍苍,像天然裹挟着绿意的屏障。 因为阳华仙会上发生的事,此刻太霄辰宫各处也都挂满了伏魔铃铛。清晨的静谧里,绛红色的飘带被风吹起,宛若千万只蝶翩翩欲飞。 沿着幽静的小道,穿过万竿如洗的碧竹林,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处阔大的湖泊。 湖水深流,蔓延形成蜿蜒的水路,再往前,千万条支流汇聚,形成一条广阔的江。 薄雾似轻纱笼罩了江面,江水蜿蜒千里。 从此处开始,一路绵延,绕山而行,大江串联起太霄辰宫的十二座主峰。 碧涛滚滚,九凝峰就从这湖心拔地而起,峥嵘险峻、势若擎天。 攀过高耸入云的石阶,风带着湿意从江面上拂来,裹挟着桃花香与新柳青涩的气息,一点点渗进人心里。水汽氤氲,雾也是薄薄的一层。 檐下青瓦湿透,藤蔓疯长。屋顶,朝霞漫天。 很快,新生的太阳将要冲破云层,带来近似永恒的晴天。 灵秋按照记忆中的路径找到自己的住所。 院子位于九凝峰北上角,是静中取静的极静之地。 妙华尊者亲自赐下“澄心院”三字,目的是要督促她澄清心念,洗涤浮躁,取“澄怀观道”之意。 平日里,澄心院从不会有外人打扰,今日灵秋一回来便瞧见好几个白衣弟子正在从外往里搬东西。 太霄辰宫门规第十二条,门下弟子忌衣着招摇。是故门派上下一律穿素衣或白衣,只依据所属不同各自增添配饰、花纹以供区分。 灵秋初来乍到,自然不认识这些弟子的来处,只知道他们不是九凝峰的人。 不是说这是她一个人的院子吗? 看这群人的模样,怎么像是有人要搬进来。 灵秋正想上前询问,其中一人主动上前向她行礼,开口道:“叨扰师姐,雾晴峰屋舍年久失修,圣子遵神尊之令搬来九凝峰暂住,我们很快就好了。” “圣子搬到九凝峰来?” 灵秋向那弟子确认:“你的意思是云靖要搬过来?” 弟子点头,跟着提醒她:“请师姐莫要直呼圣子姓名。” 灵秋皱眉,懒得和他计较,只接着问:“他要在这儿住多久?还回不回雾晴峰?” 弟子道:“待雾晴峰屋舍修缮完毕圣子就会回去,在此期间,如果没有意外,会一直待在九凝峰。” “……” 灵秋不想说话。 弟子见她脸色难看,以为她不喜人打扰,连忙又道:“师姐不必烦恼,我们会将圣子的住处安顿得离你远些,绝不会相互打扰。” “呵。” 灵秋冷笑一声。 云靖住到九凝峰,她还怎么上雾晴峰去找乾坤山海图? 灵秋心烦意乱,不理弟子,径直转身朝着澄心院外走去。 世人都知道降妖除魔是个凶险的差事。 有人想去,自然也有人怕死不想。 灵秋刚从澄心院出来,没走几步,又被人拦下来。 “拜见师姐。”来人向她行礼。 灵秋被迫停步,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递出自己的名帖,简单明了地陈述来意:“我想请师姐帮忙,将我从明年下山降魔的名单上划去。” 他道:“若师姐答应,我愿将毕生所得之仙宝灵丹尽数奉上,铭记师姐恩德,此生此世绝不敢忘!” 说着,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灵秋面前:“求师姐答应!” 烦不烦。 灵秋瞪他一眼,将那名帖团成一团,随手扔出去,冷冷吐出一个“滚”,头也不回地往剑阁走去。 昨日罚跪前容姮告诉她,今日一早妙华尊者会在剑阁传授她流云十三式心法。 虽然一直以来她的招式心法都是依据天赋自创,对所谓前辈的绝技密集不屑一顾,领略一番却也没坏处。 卯时一刻,灵秋准时踏入剑阁,妙华尊者已经等在里面了。 她向师尊行了礼,便遵命坐下,等着听取心法。 流云十三式的心法分上下两部分,考虑到灵秋是头一回接触,妙华特意降低难度,只简单阐述了上部心法的前两句。 区区两句,过去数百年间却难倒了她座下十位天赋异禀的弟子。 深夜梦回时,妙华曾无数次想过,倘若他们中的哪个当初练成了流云十三式,是否就不会在北方遭受那样的重创,以至于十人之中,整整八人下场惨烈,死在最好的年纪。 要说无悔是不可能的。 自从救回谢岑和容姮,任凭周围人如何施压,妙华再也没让他们离开过南方。 本以为流云十三式后继无人,没想到那日容姮从阳华境中回来,满脸欣喜地跟她说找到一个极好的苗子。 容姮将那日海棠树下灵秋教导兰翘练剑时的说辞重复给她,妙华心头一震,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剑招或许后继有人。 后来的试炼足以证明她的判断。 传闻中的古今第一天资,比当年的南明剑子风头更盛。 唯一可惜是,灵秋身负天命血脉,注定短寿,不到一年之后又要下山向北。 有了谢岑和容姮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 所以妙华才更急迫地想将流云十三式传授给这个小弟子。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1节 纵使灵秋天赋异禀,要练成流云十三式还是太难了。 只能循序渐进。 妙华见灵秋一脸肃色,一面进一步解释心法,一面在心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看来一日两句对她来说也有些难。 流云十三式的制胜秘诀再与一个“快”字。十三式各对应十三柄不同的无形之剑。 集大成者与人对弈之时以极快的速度同时调动十三把性质各异的剑,同时兼顾,迅疾如风,转瞬之间便成碾压之势。 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同时幻化十三把无形剑,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难如登天,就连妙华自己当年也是在师尊的引导之下苦苦悟了三多个月才得以化出第一柄剑。 想到这儿,妙华便对小弟子生出几分宽容来。 她垂眸望向灵秋,方欲唤停,只见数道白光自她手中飞逸而出。 眨眼间,剑阁之内灵力汹涌,阵法浮空,剑光万丈,十三柄长剑凌空而现,以包围之势紧紧倚靠在灵秋身侧。 剑啸破空,恍若雷鸣,霎时贯穿了整座九凝峰。 守在剑阁外的谢岑和容姮被惊动,慌张地跑进来,只见灵秋眉目冷寂,静静站在剑阵中央,一旁师尊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喜的神色。 十三把剑,她只听两句心法便能完整化形。 如此天赋,如此悟性,不仅令人惊喜,更让人感到震撼。 妙华看着灵秋,片刻之后,心头澎湃的欣喜逐渐退潮,耳边蓦地响起嵇玄的话—— “难不成你们真以为那凌秋是什么善茬,能乖乖听话?” 念头一转,便是深寒入骨的恐惧。 如此天赋,如此修为,莫说两年,就算只活半载,只要她想,也足以令天地倾覆。 妙华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向灵秋道:“做得很好,今日就先练到这儿,接着让你五师姐带你一起到经堂去。今日是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第一日听经论道,务必认真。” “是。” 灵秋收了剑阵,跟着容姮走出剑阁。 一路上,容姮久久没能从方才的惊讶中缓过神。 二人并肩而行,她看一眼灵秋,却见她神色如常,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做到了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没人知道,在听到妙华说出的第一句心法时,灵秋便顿时回忆起在胥阳山上闭关的那四年里逍遥散人为了让她静心,强迫她日日苦读的那些乏味经书。 天下大道,大道至简,至简之道,融会贯通。 她当时不知道,原来那些很本不是经书。 所谓流云十三式早已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今日的一切对灵秋来说只是一场回顾,却让妙华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待容姮带着灵秋走远,妙华对身侧的谢岑喃喃道:“让云靖搬来九凝峰,把他送到凌秋身边,是否是一步错棋……” 谢岑想到之前偶然遇到的场景,从袖中掏出那张被灵秋扔掉的、皱巴巴的名帖,将早上的事如实告诉妙华。 他道:“小师妹嫉恶如仇,又正当年少,只要我们多加引导,必定会对妖魔深恶痛绝。到那时,只要让云靖妖物的身份在人前暴露,不怕她不出手。” “只有借助天命血脉的力量才能彻底斩碎九尾狐妖的魂魄,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一章可以看出,不止男女主,整个太霄辰宫的弟子都有在被工具化[好运莲莲] 感谢阅读[烟花] 第54章 九凝峰 经堂讲学的第一天, 云靖没有来。 灵秋跟在一群脸生的弟子身后进了经堂,才发现他们都是今年北方新入门的世家子弟。 带着他们的人是祁素商。 作为本届阳华仙会的入选人,薛成昭、云海川和游观青都被一起分到了他手下。 更让灵秋眼前一黑的是,经游观青介绍, 祁素商是嵇玄的徒弟。 也就是说他们如今全都成了紫英峰座下弟子。 嵇玄对她冷眼相待, 转眼就收了这么大一群人进紫英峰。 真是有病。 灵秋捂着胸口走到一边。 讲坛之上, 长老鹤发童颜,神情肃穆。 “妖, 天生贪婪,嗜血成性。魔,邪魅蛊惑, 杀人如麻。你们可知,此二者相互勾结、为祸世间,致使人间多少生灵涂炭!” 长老声如洪钟, 一字一句都带着无可置疑的威严。 话音落下,灵镜于半空展开,映出一段模糊的血影—— 妖物巨大的身躯盘踞山川,魔族业火吞天噬地、摧毁城郭, 手无寸铁的人们四散奔逃,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妖魔!”长老指着这幅残忍的画面怒斥。 台下弟子屏息凝神,只觉得胸口一紧。 一片死寂中, 忽然有人认出灵镜中的画面。 “这是蓟州城。” 说话的是游观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长老愣了一下,接着道:“此地确是北方蓟州。妖魔为祸北方已久,所作所为残忍异常, 十恶不赦,若你们见到,必须立即将其斩杀!” “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杀人。” 群情激奋之际, 一道细微的声音突然冲破空气,撞入每个人的耳膜。 依旧是游观青。 “魔族侵袭蓟州时,我才十岁。那时,是一只妖救了我。为了救我,她死在了魔族手里。” “所以,”游观青看着长老,咽下胸中的忐忑,无比坚定道:“妖并不都是十恶不赦之辈。”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 讲坛上的长老眉头微挑,看着游观青,笑意不达眼底:“你这是在替妖开脱?” 他语气平和,却是绵里藏刀。 四周弟子一片哗然,游观青紧张地环视一圈,就连这段日子里和自己相处得不错的薛、云二人也面露异色,丝毫没有为她开口说话的意思。 三人同为北方修士。 在回到苏家之前,游观青曾在人间四处流浪。 薛成昭是世家子弟,云海川则从小寄养在薛家。这两个人都不曾踏出世家,没有真正与妖魔打过交道,自然无法理解她替妖辩解的做法。 有人低声冷笑道:“果然是阳华仙会破格录取进来的,分不清善恶。” “连这种话也敢讲,怕不是心怀异念。” “说不定早被妖魔蛊惑了心志。” “她根本不是北方人吧?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 在场的世家子弟窃窃私语,窘迫之下,游观青只好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陪伴他们听学的大师兄。 祁素商接收到她的目光,心中迟疑。 若换了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替游观青说话。 可现在,作为太霄辰宫弟子,上有师尊嵇玄,下有这些骄纵难驯的北方子弟。他一旦开口,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祁素商不再是随心所欲的灵剑门少主。从进入太霄辰宫的第一天起,他的人生就被清晰地划分成明暗两块。 在这里,他只有身不由己。 于是祁素商偏过头,避开了师妹的求助。 他把目光投向游观青身后,落到单手撑头,在纸上不停认真记录的灵秋身上。 那么认真,她也认同吗? 这头,长老道:“妖魔惯会蛊惑人心。然而其性之恶,根在本性。身在世间不知妖魔为何恶,正如鱼生于水不知水为何湿。修道之人唯求超然于世,面对妖魔若稍有怜悯之心,便是心魔滋生,万劫不复!” 底下弟子面色凛然,齐声称是。 游观青面色发白,欲辩又止。 长老缓步走下讲坛,站在她面前,厉声道:“修道之人最忌心念偏执,既入太霄辰宫,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为妖魔所惑!” 游观青被他吼得身形一震,双腿一软,正想下跪请罪,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蛊惑?命都没了还拿什么蛊惑?” 灵秋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拿起面前的草纸团了团,随手扔到一边。 “这世上会杀人的除了妖魔还有人。要我说,妖魔和人一样有好有坏。” “不。”她舔舔嘴唇,继续道,“人心险恶,说不定有些人还不如妖魔。” “你说什么?” 长老粗眉一蹙,快步走过来。 他捡起灵秋扔在地上的稿纸,展开一看,竟然全是随手乱涂! 长老当即看着灵秋,不可置信道:“你方才莫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早就接到密令,务必时时关注灵秋的状态。方才见她一直埋头记录,还误以为她在认真听讲,没想到她竟一个字也没听,还说出此等狂悖之言!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2节 “荒谬!” 长老倒吸一口凉气,愤怒拂袖。 结果就是下课之后灵秋和游观青被单独留堂。 长老罚她们抄写“妖魔本恶,遇之必诛。” 游观青抄一百遍,灵秋抄五百遍。 抄完之后,两人跪在地上反复接受长老拷问,答不对就继续罚。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傍晚,灵秋被罚抄了整整三千遍,跪了快三个时辰。 长老走到她跟前:“妖魔本性为?” “恶。” 说到饿,还真觉得饿了。 一会儿就到雾晴峰去把云靖抓来做饭! 灵秋在心里想。 “遇到妖魔应当如何做?”长老接着问。 “杀杀杀。”灵秋敷衍。 一边的游观青及时扯了扯她的衣角。 灵秋深吸一口气,道:“弟子的意思是,遇到妖魔一定要小心,避免被他们迷惑,不能心生怜悯。任何妖魔都应该立即斩杀,绝不容情。” 长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终于放她自由。 走出经堂,灵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朝着身后紧闭的大门恨恨投去一眼。 整天不是罚跪就是罚抄,总有一天把你们都杀了。 连着跪了两天,她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熟悉的身影。 云靖站在黄昏的树影里,视线径直落到她身上。 他站得笔直,唇线紧绷,眼睛藏在浓重的睫影下,手紧紧攥着,像在忍耐。 “云靖!”灵秋没看到别人,高兴地唤了他一声,朝他小跑过去。 “该死的长老罚我抄了好多遍书,我好饿。” 她一边抱怨,一边穿过树影的遮挡,这才发觉一侧站着的徐悟和嵇玄。 鬼鬼祟祟的有病啊! 灵秋被冷不丁的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立即向两人行礼。 “长老罚你是为你好!”嵇玄冷哼一声。 “弟子只是被饿晕了,一时嘴快,真的知错了。” 灵秋当场跪下请罪。 “哼!” 嵇玄一甩衣袖,偏过头去,十分不想和她说话。 还是徐悟高抬贵手,让她起来。 “以后在太霄辰宫中不可直呼圣子姓名。”徐悟道。 “是。弟子知错。”灵秋把头低下去。 她最会认错了。呵呵。 徐悟颔首,向云靖叮嘱几句,随嵇玄一起离去。 走出几步,嵇玄压低了声音对徐悟道:“师兄觉得这样做真的可行?今日你也听见了,凌秋对妖魔仍有恻隐之心。” 徐悟道:“九尾狐与一般妖物不同,要让鉴真彻底控制这具身体就必须确保云靖魂飞魄散。” “今日先让凌秋笃信妖即恶的道理,再让他二人彼此钟情。来日云靖身份暴露,心爱之人实为妖魔,欺骗与背叛之下,只需稍加助力,必能借凌秋之手除掉此妖。” “此举一则可令鉴真还魂复生,天下苍生有望。二则可使凌秋勘破情障,助其修行。可谓一举两得。” “师兄的想法固然有其道理。”嵇玄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身后凑在一起的两人,“只是我还有些放不下心,必再想一法作为候补。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的声音被法术压抑,谁也听不见。 这厢,见二人离开,云靖忙拉着灵秋往远处走去。 他额角的伤已经好了,脸上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血色,整个人愈发显得苍白单薄,得就连身处瑰丽的黄昏也遮掩不住,在灿烂的晚霞中显露出虚弱。 “不要唤我圣子。” 两人走到僻静处,云靖急急地开口。 “我才不会那么听话。” 灵秋从他手中挣脱,稍一用力,只听他发出“嘶”的一声,像是痛呼。 她立即警觉起来。 “你受伤了?” 说着,她就想去掀他的衣袖。 可是下一瞬,云靖忽然倾身上前,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动作急促而用力,几乎带着一点颤抖。 “我没事。”云靖把头虚埋在她颈侧,贪恋地呼吸着她的气息。 灵秋愣在原地,气息一滞,再也顾不上问话。 少年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脖间,剧烈的心跳声撞得她胸腔发疼。 脑子里本来清晰的思绪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觉得自己好饿,就快要被饿晕了,却怎么也抽不开身,只好由他抱着。 好像拥抱这件事只要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 灵秋苦苦思索着,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问云靖:“是不是嵇玄欺负了你?” “不是。” 回答闷闷地传来。 “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灵秋蹙眉,终于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想和他认真地说这件事。 “再等一等。”云靖却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再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他把她扣向自己,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灵秋伸手一摸,颈侧果然又是一片冰凉。 她好脾气地由他抱了一会儿,分开的时候果然看到他快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笨蛋,就算擦掉眼泪,眼睛也还是红了一圈。 灵秋看着他,没说话。 云靖拿出为她准备的糕点。 除了桂花糕还有好几种她从没见过的新品种。 今日又被逼着修炼神火,受的伤比昨日更重。一疗完伤云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九凝峰。 听容姮说灵秋在山下经堂听课,他便做好了糕点,早早等在外边。 经堂开门又关门,成群的弟子走出来,就是不见灵秋。 云靖煎熬着,就这样一直从正午站到黄昏,遇见了徐悟和嵇玄。 两人见他等在这里,倒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几句要他摒弃杂念、刻苦修炼的话,又说了些修道之人要把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的大道理。正说着,经堂的门就开了。 灵秋迎着灿烂的夕阳光辉一步步走下台阶,恍惚间,云靖仿佛又看到多年以前那个坐在高台上发呆的漂亮姑娘。 初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出现的一瞬间,整个世界煌煌明亮。云靖恨不能朝她发足狂奔,耳边却充斥着嵇玄要他恪守本分的声音。 于是他只好站在原地拼命忍耐,看着她开心地唤他姓名,朝他跑来,一边撇嘴抱怨不讲道理的长老。 就像从前他所想象的,他们在太虚宫一起修行时的模样。 太虚宫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短短一个阳华仙会,云靖的人生被划分出一条无比清晰的界限,难以逾越,无法逾越。 身上神火灼烧留下的伤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灵秋接过云靖手上的食盒。 琳琅满目的新糕点,她看了一眼,还是挑了最边上的桂花糕。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灵秋咬下一口桂花糕,丝毫没有和他绕圈子的意思。 “从昨晚,不,从你变成神尊的弟子,变成仙门圣子开始。” 灵秋道:“到底是为什么?” 她没有明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实在太反常了。 云靖低下头。 他不想骗她,同样不敢对她和盘托出。 灵秋难得没有催他,只是静静等他自己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云靖终于抬起头:“我只是不知道……” “所有人都说我是徐鉴真的转世,他们都唤我圣子。可我不知道如何做圣子,更不知道如何做徐鉴真……我真的是徐鉴真吗?” “我明明有名字,为什么他们全都只称我为圣子?” 他看着她:“小秋,我好像不知道我是谁。”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3节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灵秋放下桂花糕,认真地望着云靖。 “十八年前身负天命血脉的苏氏一族式微,很快就有另一个姓苏的世家在北方崛起。” “天下的普通人从来分不清这个苏和那个苏。对他们来说世族还是世族,百姓还是百姓。总有人站出来凌驾于众人之上,是你还是他对世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怎样变,普通人的日子总是会继续过下去。” 几年前为了确认母亲的身份,她曾遍寻苏逐瑶一族的家谱,找到的却全是当今北方苏韫珩一族的线索。 古老的家族早就湮灭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被远远不断的后浪覆盖替代。 灵秋在那时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任凭你风光落魄,百年之后根本不会有人记得。 世上关心你是谁,能决定你是谁、记得你是谁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 就像百年前她失去记忆刚刚苏醒的那段时间一样。 旁人的话语,塑造不出万分之一的自己。 偏差、假象,甚至谎言与背叛都是常事。 只有自己才能找到自己。 “所以啊,反过来说。就像现在我成了聂氏与苏氏的后人,如果我对天下人说我姓聂,那么今后我的所作所为就成了聂氏的延续。倘若我以苏为姓,那么接下来一生都会被冠上苏氏的名号。” “可我不做聂氏也不做苏氏。” “灵秋就是灵秋,无论血脉、亲缘、身份如何改变,我就是我。” “我从来不是谁血脉的延续,更不是谁的替身。我不奢望百年之后有谁会记得我,不求他人的称颂与膜拜,天下人也休想将他们的想法强加给我。” “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走自己要走的道,绝不后悔。” “徐鉴真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人了。”灵秋接着说,“你的相貌、声音、性格,还有你会做桂花糕。就算是转世,你与他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灵秋想,自己不会把五百年前徐鉴真屠杀魔族的这笔账算在云靖头上。 对她来说,眼前的云靖早就成了比徐鉴真更具体的存在。 何况拔出琅琊剑的就一定是圣子转世吗? 除非云靖亲口承认,否则她绝不相信。 可是你看,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想到这儿,灵秋第一次主动俯身,轻轻握住了云靖的手:“我不知道徐鉴真究竟有什么了不起,我只知道他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选择权的。” “现在活着的是你,是云靖。你可以选择和他成为完全不同的人,只要你愿意。” 或许她和他一样希望,云靖只是云靖。 好好的云靖,为什么要和一个已经死了五百年的人扯上关系? 灵秋不喜欢唤他圣子,明明在拔出琅琊剑前他有自己的名字。 即便现在太霄辰宫的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模糊两世的界限,拼命将他与仙门圣子混为一谈。 即便现在身边再也没人唤他姓名。 即便“圣子”二字已经在各个地方代替了“云靖”。 那又如何呢? 云靖看着眼前的少女,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她说得没错。 如果他选择做云靖,那么他就只是云靖。 江底秘境阿紫消散之前所说的话他都还记得。 和人一样,妖和魔也有好坏之分。如果妖化已经无法回头,那么从今以后他就做一只心怀善意的妖。 或许有朝一日哪怕身份暴露,灵秋也会接纳他。 还有那不得不日日修炼的神火。 与其满怀幽怨苦受折磨,不如全心投入提升修为。 不求有朝一日真能像神尊说的那样拯救苍生,只求到了北方能在危急时刻护住他心爱的人。 身份和称呼是别人给的,修为的高低与内心的善念却只由他自己决定。 琅琊剑很好,可他不会再用。 这世上,唯有凝霜才能与召雪相配。 ----------------------- 作者有话说:想到那句歌词: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烟花] 以及爱欲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等同于食欲 第55章 九凝峰 微风轻轻卷起衣角, 黄昏凝结成了琥珀,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灵秋吃完桂花糕,从台阶上跳下来,转身朝他露出笑容:“我们回去吧。” 她正尝试着把云靖从某个未知位置上的转移成为“同门”的身份, 就像他说的那样。 虽然并不认可他是师兄, 但即便二人身处太霄辰宫, 灵秋也已经下意识地把他划分到了逍遥派的阵营里。 这使云靖有别于谢岑和祁素商,却也不同于霍羽和别的逍遥派师兄。 想到云靖时灵秋脑海中浮现的是江芙和兰翘。 他替她梳发, 为她做桂花糕,像师姐。爱哭和时常拥抱,像师妹。 两人并肩走在晚霞里, 灵秋问云靖:“你今后都住在九凝峰了吗?” 她说着九凝峰却想着雾晴峰,想着乾坤山海图,以及如何才能接近徐悟。 云靖却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连忙向她点头保证:“只有白日要回雾晴峰修炼,不过修炼一结束我就会尽快赶回九凝峰。” “也就是说你白天都在雾晴峰!” 灵秋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对吗?” 见他不答,她又接连保证道:“我不会打扰你修炼的,只要, 只要让我跟着你一起去雾晴峰就好!” 灵秋险些没能抑制住兴奋,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连讲出一串雾晴峰, 实在有些可疑。 她干嘛那么在乎雾晴峰啊。 听起来就很可疑。 于是灵秋赶紧想理由找补:“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云靖却坚定地回应了她的话。 “但是雾晴峰四周设有结界,就算是本峰弟子也只有佩戴特制的玉牌才能自由出入。” 两人走到澄心院外,云靖停下来看着她, 歉疚地垂下眼睛。 灵秋没有回应,他又伸出手,轻轻上前拽住她的衣袖, 安慰道:“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真的。” 这和你回不回来有关系吗? 灵秋低头看一眼被他捏在手里的衣袖,心里那点疑虑全都被吹散在风里。 他是仙门圣子。 可他也是云靖。 圣子是太霄辰宫的圣子,云靖却是她的云靖。在云靖面前,她就算放纵一些也绝对不会有事。 想到这儿,灵秋直接上前一步,取下了他腰间刻有“雾晴峰”三字的白色玉牌。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去雾晴峰。” 她把玉牌捏在手里。 太霄辰宫十二座主峰,唯独雾晴峰周围有特制的结界。 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传说中的仙门至宝乾坤山海图就藏在那儿吗。 灵秋向云靖颔首:“反正你是神尊的徒弟,就算丢了玉牌也不会有人罚你,对吧?” 其实她顾虑嵇玄,有些不确定,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不行再想别的法子也可以。 云靖沉默片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也是,雾晴峰是徐悟的地盘,徐悟又是嵇玄的师兄。只要徐悟护着云靖,嵇玄就是再想罚他也下不了手。 只不过是一块玉牌而已。 灵秋愉快地将玉牌挂在手腕上。 “我饿了。”她走进院子,指了指厨房,招呼云靖,“你去做饭。” 说完,看着手腕上亮闪闪的玉牌,心情突然大好,又忍不住凑到云靖身边。 “你知道我今天学了什么吗?” 她手中起阵,刷的亮出一把无形之剑,笔直的剑身坠满流光,在将暗未暗的傍晚闪动,似流萤点点。 云靖看过来,灵秋立马将剑朝他那侧偏了偏:“怎么样,厉害吧?这可是流云十三式!” 人间的修士没人不知道流云十三式的大名。 云靖从小就想做天下第一剑尊,他也一定清楚她幻化出的这把剑代表什么。 云靖看着她,手里拿着新鲜的蔬菜,一边择菜一边温和捧场:“很厉害。”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4节 “还不止这样!” 哒哒的切菜声里,灵秋绕到灶台前面。 砰的一声,剑阵完全展开,十三把形态各异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云靖眼前齐刷刷地一字排开。 磅礴的灵力瞬间灌满了整间厨房,和锅中沸腾的水产生的白汽混在一起。 灵秋看着云靖,眼睛即使被淹没在水汽里也是亮晶晶的:“我已经能幻化出十三把无形之剑了,只要再修炼一阵,二师兄与五师姐就不是我的对手了。等我完全练成流云十三式,就算是嵇玄也不一定能轻松赢过我。” 隔着氤氲的蒸汽,云靖垂眸:“我知道。” “你不知道。” 灵秋不满他的反应,夺过他手上的菜,扔到流云十三式的剑阵里。 刷刷两三下,胡萝卜切成丝、豆腐切成丁、葱姜蒜分门别类落进碗里。 发明流云十三式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十三把各有用途的宝剑在第不知道多少代传人的手上全成了切菜刀。 云靖望着面前依次排开的胡萝卜、青菜和豆腐,不由哑然,抬头呆呆地望着灵秋。 “谁让你只顾着切菜,不听我说话。” 灵秋收了剑阵:“我的意思是,待我练成流云十三式,最多一个,不,半个月,就能把太霄辰宫里欺负你的人通通打趴下。” 这里的人特指嵇玄。 “所以啊。”她看着他,“以后在太霄辰宫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从今以后,你都不许再哭了。” 每次他一哭她就觉得难受。 灵秋下意识地抗拒这种感觉。 虽然云靖哭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比平时漂亮许多,但她还是宁愿他别再哭了。 可是话音刚落,她看见面前少年垂下脑袋,眼眶显而易见地又红了。 天杀的。 灵秋气血上头,干脆几步上前把他从灶台边拽开。 “别做了,我自己做。”她把云靖强行推出厨房,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的一声关上门。 呼—— 灵秋靠在门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捂着胸口,心莫名跳得很快。 云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灵秋不答,只一味给门上连下三道咒锁死。 不就是做饭吗? 她走到灶台边,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肉类,挽起袖子。 根本难不倒她。 好歹是在逍遥派看着师兄师姐做了十年饭的人,灵秋一直觉得纵然自己从没亲自下过厨,也早该在看的过程中学会了一两招。 她就这样信心满满,直到深夜里,九凝峰北角突然燃起大火。 火光冲天,就连远在数十里外的外峰弟子都瞬间警觉,纷纷拿了救火的工具,一股脑地御剑冲进澄心院。 一时间,只住得下八个人的院子里乌泱泱地站了好几十号人,个个全副武装。 灵秋看着面前坍塌成废墟的厨房,面对几十道直射过来的目光,生平第一次心虚地缩到了云靖身后。 “是我做饭时不慎引燃了干草。今夜辛苦诸位,实在抱歉。” 云靖向众人行礼致歉。 众人的目光越过云靖,落到他身后的姑娘身上,只见她满身烟尘,活像只刚从灰堆里窜出来的小花猫。 再看云靖,虽然衣袍上有火烧过的痕迹,却还勉强算得上整洁。 放火的究竟是谁在场诸位自有考量。 人群中有人异议:“圣子难道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行偏私之事?” 他一开口,灵秋立即朝那方投去一道凌厉的眼神,指尖剑光隐隐闪动。 “我说了。” 云靖轻轻按住面前蠢蠢欲动的姑娘,掏出手帕,仔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 “是我不小心引燃干草造成了这场大火,与他人无关。”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决,“明日一早我自会去戒律堂请罚。” 擦干净脸,云靖把灵秋往怀里一拉,做出送客的姿态,冷漠道:“已经很晚了,我们要休息了,各位请回。” 众人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无话可说,只好陆续离去。 待人走后,灵秋从云靖怀中探出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以为我会做饭。” “没关系。”云靖轻轻拥住她,“想吃什么?烤鸡好不好?” “我们还能吃烤鸡吗?”灵秋抬头看他,指了指那边的一摊废墟,“厨房都烧成这样了。” 云靖一笑,御剑带她去了外门。 太霄辰宫有十二座主峰,除此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后山。 十二座主峰是内门,后山就是外门。 晴朗的春夜,灵秋看着云靖布下陷阱,捉到野鸡,清理野鸡,然后生火烤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深吸一口气,肉香灌进鼻腔,勾得她馋虫大动。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野鸡?” 烤好鸡肉,灵秋自然第一个品尝。 “我爹……”云靖顿了顿,“我父亲也做过太霄辰宫弟子,我听他说的。” 云正说过,从前他和小师弟青阳常常趁夜跑到外门来捉鱼烤鸡,好几次还被大师兄抓了个正着。 他口中的大师兄正是徐鉴真。 小时候听到这些故事云靖只觉得有趣,因此对太霄辰宫生长出无限向往,如今回忆起来却颇有些讽刺意味。 过去的十八年,段若霜和云正究竟是把他当作师兄,还是孩子? 如果是师兄,那就太恶心了。 如果是孩子,又为什么能对他冷漠绝情至此。 云靖不想再去思考这些事。 他看着灵秋小口咬下鸡肉,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只顾一个劲儿地把烤好的肉用凝霜片好了,拿干净的叶子装好,递到她手边。 空山道人如果还活着,大概永远也无法接受自己呕心沥血炼出的无上宝剑居然会有沦落到代替菜刀的这天。 其实在这一点上,这两个年轻的修士根本是如出一辙——在他们心里,剑是为人服务的。纵是名震天下的宝剑,也未必不能斩菜炊饭。 灵秋吃了好几口,见云靖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端起鸡肉递到他面前。 “明日不许替我去戒律堂。”她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找嵇玄。等受完罚就来雾晴峰找你。” 反正总有一天她会取得乾坤山海图,复活母亲,找回失去的记忆,回到魔域继位魔尊。 然后她会率领魔族攻上太霄辰宫。嵇玄在太霄辰宫让她跪了几次,她就成千上万倍地让他还回来。 到那时云靖该怎么办呢? 好像突然意识到某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 灵秋缓缓停下咀嚼鸡肉的动作。 ----------------------- 作者有话说:男主的感情很明显 女主的感情是暗线(好吧其实也很明显,只是宝比较迟钝自己还没回过神 [垂耳兔头]感谢阅读 第56章 雾晴峰 第二日灵秋先去戒律堂请罪。 不出所料, 嵇玄罚她跪了一整个上午,罚跪之前还让她抄写了十遍门规。 不仅如此,即使是受罚也不能落下经堂的课业。 嵇玄专门请人来在灵秋罚跪的时候给她授课,所授内容除了拯救苍生的大道理就是魔族妖族有多么可恶, 以及一些她早就烂熟于心的《伏魔经》里的内容。 灵秋听得头昏脑涨, 偏偏讲课的老头就站在她跟前, 盯她盯得紧,讲到激动之处一惊一乍, 就是想走神也找不到机会。 灵秋就这样被迫听了一耳朵废话,更坚定了有朝一日要打上太霄辰宫的念头。 罚跪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雾晴峰跑去。 戒律堂门口,游观青听说她又被罚跪, 一下课就赶来,给她带了些吃的。 两人的关系自昨日一起被罚之后变得更加亲密,灵秋倒没和她客气, 打开食盒草草对付了几口,抽出召雪,头也不回地往北方飞去。 她走后,一直躲在暗处的祁素商走出来。 “师兄?师兄!” 游观青吓了一跳, 赶紧向他行礼。 祁素商瞄一眼食盒,只见里面的每道饭菜仅仅受了些轻伤,最多被灵秋夹上一两筷子就再没动过。 他的眼神立时暗淡几分, 表情也有些僵硬。 游观青把祁素商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连忙收起食盒,向他道别。 自从昨日之后游观青待祁素商便不如刚入门时那样信任。 今日给灵秋带饭的时候他也帮着从厨房拿了几道菜, 原本以为他人还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变脸。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5节 在游观青心里已然将祁素商由“温和可靠的大师兄”划分到了“阴晴不定的其他人”一栏。 她低头看一眼食盒,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头, 灵秋正御剑往雾晴峰去,飞到一半突然被人甩出一道法咒拦下,定睛一看——二师兄谢岑慢悠悠地从后面飞过来。 “小师妹,我奉师尊之命带你回去。” 谢岑理了理被风吹得狂乱的发型。 他本来是想直接把人从戒律堂带回九凝峰,谁知一到戒律堂还没落地,就眼睁睁地看着灵秋从自己面前飞过去。 天知道她怎么能飞得那么快,怎么喊也不答应,追得他一路毫无形象,不得已抛出一道法咒才把人勉强拦下。 谢岑有百八十年没这么狼狈过,此刻还得强迫自己微笑着保持体面。 希望这位小师妹乖乖跟他回去,完成师尊布置的任务——是绝对可能的! 因为下一瞬灵秋就说:“师兄,我还有事,今日暂时不能回九凝峰。” 看出他要反驳,她又接着道:“流云十三式我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师尊她老人家难道还不满意,还觉得我学得不好么?。” 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谢岑无语。 “不是流云十三式。师尊说了,今日教你画符,不能不学。” 总算逮到机会,他一口气说完。 当日灵秋不出半日幻化出十三把无形之剑后,妙华尊者深感忧虑,想了一日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教给她的东西,思来想去,只好修书一封到了逍遥派,向灵秋的上一位师父寻求建议。 画符就是逍遥散人给出的答案。 早在当日与游观青的比试中他就察觉到灵秋不擅画符的特点。 那可是九霄御雷阵! 居然被她用成那副模样。 简直让他这个做师父的汗颜。 灵秋从来不擅长绘画一类的事,对符篆也不怎么感兴趣,这就是为什么她在学会九霄御雷阵后从来不肯轻易在人前使用。 就像终于找到她完美天赋之下的一抹裂痕。 从这天起,妙华减少了教授流云十三式的时间,把更多的精力花在来敦促灵秋练习符咒上。 灵秋剑道小成,却要从最基础的符篆学起。 一开始即便只是模仿,那些曲折的线条也足以让她手忙脚乱。 明明就算画不出准确的符文,她的灵力也足以支撑她发挥出比一般符修更强大的符篆之力。 灵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学会画符不可。 她既不擅长也不喜欢,所以态度极其敷衍。 画技不够,灵力来凑,每次考核的结果倒也还算中上。 偏偏妙华就是不肯轻易放过她。 第一日她被师尊盯着画了两个时辰的符,终于重获自由的时候连太阳都快下山了。 云靖还没回来。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寻找乾坤山海图,灵秋忙不迭地往雾晴峰飞去。 因为有云靖的玉牌,雾晴峰四周牢固的结界对她来说形同虚设。 灵秋不费多少力气就绕开守山的弟子,如入无人之境,飞到一处偏殿。 她修为比大多数弟子高强,又刻意隐藏了气息,因此根本没人发现有生人潜入。 初入雾晴峰,灵秋一点也不急着去找云靖,只顾在偏殿里四处翻找起来。 乾坤山海图是仙门至宝,一直以来魔族之所以苦苦寻找此图,甚至不惜派她耗费十年潜入仙门的原因是一则古老的预言。 很多很多年以前,魔族先祖曾预言魔族会因乾坤山海图而覆灭。 魔族的每个人都对先祖的预言深信不疑,因此从很多很多前开始,历代魔尊就不断地在人间四处搜寻乾坤山海图的下落。直到最后才将目标大致锁定在太霄辰宫。 而此时距离先祖预言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一百年。 所以哪怕焱狰一点也不信任灵秋,在折损了几乎全部卧底后也不得不派她亲自前往太霄辰宫。 灵秋原本没有一点寻找乾坤山海图的打算。 毕竟魔族其他人的生死她从来就不在乎。 可是阿紫竟然告诉她乾坤山海图能够复活母亲。 灵秋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因为在此之前她对乾坤山海图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点也不了解。 在魔族,关于乾坤山海图的信息一向只由历任魔尊口口相传,其余人无从知晓,更无权知晓。 焱狰是魔族历史上唯一没能获得这条关键信息的魔尊。 因为他是篡位的。 死去的老魔尊将关于乾坤山海和预言的秘密彻底带进了坟墓。导致焱狰对乾坤山海图了解和魔族其他平民别无二致。 他根本没告诉灵秋一点有用的线索。 所以灵秋只能在偏殿里小心翼翼地四处乱找。 她别无所获,倒是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墙缝,从里面掏出来一只封得死死的匣子。 匣子的主人在上面加注了极强的封印咒术,灵秋怎么施法也打不开。 这是整个屋子里最特殊的东西,她想也不想,直接把匣子随手扔进自己的境中,打算之后再想办法。 雾晴峰的偏殿不少,她忙着挨个翻一遍。 灵秋还原了殿内陈设,继续往下一间偏殿去。 雾晴峰主殿。 一处牢固的阵法外,嵇玄和徐悟一左一右站在殿中,专注地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的烈焰。 阵法内,狂火席卷了云靖的身体,以某种接近永恒的痛苦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 下定决心并不容易。 即使他已经决定放下对修炼神火的抗拒,全心全意地投入,分分秒秒依旧煎熬。 意识恍惚间,云靖想到昨天,想到灵秋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有选择时的模样。 决心总是在靠近她的时候无比坚定,然后在远离她的时候极速下坠。 痛苦让他动摇。 云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样坚韧的意志,撑过烈火的灼烧,走出半妖的阴影,在无数声“圣子”中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一刻不停地练了一整天。 每每想要停止,却只得到嵇玄急迫的警告。 他们好像很急着要他炼成神火,然后完成那个“解救苍生”的目标。 有时云靖感到一阵恍惚,不知道是火烧带来的眩晕,还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抑或是因为从眼前两位德高望重的尊者脸上看到了某种诡异的欣喜神情。 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过很快就被身体上的剧痛所掩盖。 撑下去。 撑下去。 每次练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后来疗伤的时候他疼得受不了,徐悟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平静地告诉他:“你会习惯的。” 痛到最后会麻木的。 云靖看着白澈为自己包扎。 三天而已,原本白净的皮肤上蜿蜒着爬满丑陋的疤痕,曲折纵横如同沟壑,深褐色的印记被带着妖力的火焰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用尽天下灵药也无法祛除。 好丑。 云靖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还好脸没有受伤。 这是他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 云靖知道灵秋喜欢他的脸。 从这天起,除了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半妖的身份外,还多了一条:不能让她看到衣袍下的伤口。 她那么喜欢漂亮的东西,一定会觉得他恶心,说不定还会让他滚开,从此以后都不再看他一眼。 一想到这点,云靖就疼得蜷缩成一团,比身处烈火还要痛苦百倍。 他得到了幼时梦寐以求的疤痕,却因残缺的身体心怀深深的恐惧,被抛弃的恐惧。 已经是正午,昨天说会来找他的姑娘始终没有出现。 还好她没有出现。 云靖低下头,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主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肃响,猛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即便隔了很远,灵秋还是第一时间察觉。 她放下手上一堆毫无用处破烂书卷,匆匆整理一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因为要隐藏踪迹,她没有御剑,全靠脚力翻了大半座山。 好在修行之人的脚程快,耳边尖利的肃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随她的接近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熟悉。 在终于亲眼目睹声音的来源之前灵秋已经猛地回忆起来—— 是那只在万丈崖前打过她二十鞭的银鞭。 是那只曾经被她操纵,打了闻人双双十七鞭的刑鞭。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6节 谁在受刑? 灵秋拨开碍事的灌木,一眼就看到了执鞭的嵇玄,然后是跪在嵇玄面前,后背开出道道狰狞血痕的云靖。 鲜红的血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灵秋死死捏住面前的灌木,植物破碎产生的苦涩气味灌满了鼻腔。 如果冲出去,她的行动就会暴露。 苦涩的气味从鼻腔一路蔓延。 “啪!” 又一鞭狠狠落下。 刷的一声,远处灌木忽然暴起,转瞬间,十三柄长剑凭空出现,冲着执鞭的嵇玄飞刺而来,却在将要接近时生硬地转了弯,一击击中他手上的银鞭。 伴随一声锐利的巨响,银鞭断成了两截。 忍无可忍! 灵秋飞身跃出。 她手中召雪莹莹闪光,刀刃向着前方,横挡在云靖身前,是一个分明的保护姿态。 杀意锐利,召雪发出轻微兴奋的微鸣,嵇玄猝不及防受到惊扰,微微往后顿了一顿,定睛一看,又是灵秋。 刚从戒律堂放出来的灵秋。 他严肃地皱起眉,却听她怒道:“嵇玄老儿,你有完没完!罚了我不够,还要罚我的阿靖!” “我已经说了,昨夜的火是我一个人放的,和云靖没有关系。你先是罚我跪戒律堂,又趁我不在鞭打阿靖,如此心狠手辣,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一口气说了一堆话,连插嘴的机会也不给人留。 嵇玄忍无可忍,喝斥道:“够了!” 主殿内的徐悟和白澈、云逸三人被外界的动静惊动,也纷纷从殿内走出来。 几人一出来就看到灵秋手持长刀,一副磨刀霍霍向仙尊的模样。 见到徐悟,灵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然不顾上下尊卑,怒斥他:“堂堂神尊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冤枉,自己倒在殿内乐得清闲,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 她是被气昏了头,就连云靖在后面拼命拉她衣摆也丝毫没有察觉。 “你你你你——”嵇玄气得快晕过去,指着灵秋大骂,“你敢当众忤逆!” 恍惚间又找回了若干年前被九凝峰弟子气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嵇玄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大声喝斥灵秋:“你给我跪下!” “我跪下?我凭什么跪下!”灵秋丝毫不从,“明明是你们冤枉我家阿靖!” “你!”嵇玄指着灵秋咬牙切齿。 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弟子敢这么对他说话,嵇玄气血直冲上头,眼前竟突然出现一片眩晕。 一旁的白澈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他,安抚道:“师叔冷静。凌师妹只是不明真相,一时莽撞。师叔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白澈安抚住嵇玄,这头,徐悟终于开口。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质问灵秋:“你是怎么上得了雾晴峰的?” 灵秋一愣,正想鬼扯,徐悟接着说:“今日云靖不慎弄丢身份玉牌,罚他是理所当然,不存在冤枉。”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上雾晴峰的?” 灵秋朝身后的云靖投去一瞥。 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读出清晰的愧疚。 傻子。 灵秋扭过头,直视徐悟:“是我偷拿了阿靖的玉牌。” 云靖在身后拼命扯她的衣摆,竭力撑起重伤身体,嘶哑道:“不是这样的,是我自愿给……唔唔!” 灵秋毫不犹豫地用咒封了他的嘴。 “是我自己偷拿的。”她重复。 “是我以为阿靖在雾晴峰受人欺负,想跟在他身后时刻保护,这次偷拿了他的玉牌。” 灵秋跪在地上,向徐悟叩首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以下犯上。要打要罚,听凭神尊处置。” “你是为了保护圣子才偷拿了玉牌?”云逸惊呼,“你为了保护圣子不惜偷拿玉牌!” “你知道这在太霄辰宫是什么罪吗?”他严肃地看着灵秋。 “会死吗?”灵秋抬起头,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徐悟和嵇玄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某种久远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深深击中了两人,以至于空气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 “凌师妹对圣子真是情深义重。” 沉默中,白澈走到灵秋面前,从她手中接过玉牌,跪地双手呈给两位尊者:“看在真情难得的份上,请师尊和师叔从轻发落吧。” 嵇玄尊者皱眉看着他。 云逸见状也立即上前,跪地附和道:“是啊,两位师弟师妹少不更事,此事也是事出有因,恳请师尊和师叔从轻发落。” “既然两个师兄都为你们求情——”徐悟颔首,“那就罚你二人在此处长跪十二个时辰。今日之事,日后若再犯,立即逐出太霄辰宫,绝不容情。” 他扫视过白澈手中的玉牌,没有接过,转身回了主殿。 见事已成定局,嵇玄愤愤不平,狠狠瞪了灵秋一眼,也只好离去。 云逸赶紧上前扶起白澈。 “你说你,说跪就跪,难道忘了自己腿上还有旧伤吗?” 他深皱着眉,想不通自己师弟为什么要替这两人求情,白白地趟这趟浑水。 白澈借云逸的搀扶站起来,把玉牌还给灵秋。 后者惊讶地看着他。 白澈温和道:“这是师尊的意思,可以收。” 灵秋望着他,半晌,缓缓伸手拿过了玉牌。 白澈温柔地笑了笑,由着云逸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跪了片刻,他腿上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趋势。 云逸替他疗伤的时候还在唠叨,说他不该管别人的闲事。 “不是这样的师兄。”白澈耐心地对云逸解释,“要让凌秋和云靖情投意合,这份感情越是真挚,真相暴露的那天才会越撕心裂肺。刀才会落得更快,更狠。” 他看着远方:“其实师尊早就想到了这点,我只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罢了。” 窗外,月凉如水,灵秋和云靖并肩跪在殿前。 衣袍铺展,沾了一地寒露,灵秋垂着头。 自从到了太霄辰宫她总是下跪,现在云靖也被罚跪。 以后她打上太霄辰宫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会不会少恨她一些? 人魔两立,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进入逍遥派的第一天起灵秋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可被凡人的虚情假意迷惑,动摇心志。 她一直是这样做的。 虽然后来在逍遥派的十年的确动了真心,依然能在猜到兰翘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幻化出剑气。 那时她虽没动杀心,却也容不下丝毫闪失。 一直以来,她都把阳华仙会当作与逍遥派切割的节点。 她也的确做到了。 可是她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放松了警惕,任由云靖像江芙和兰翘那样靠近自己,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此毫无察觉。 等灵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冒着暴露的和被嵇玄杀死的风险。 白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是真的想与嵇玄决一死战。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目睹他鞭打云靖。 百年间灵秋从未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这让她产生一种下意识的抗拒。 她必须做出选择——远离云靖,或者说服自己。 如果是以前,灵秋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可是冷风里,云靖轻轻侧过身体,用布满鞭痕的后背替她挡住深夜的严寒。 灵秋抬头看到他的眼睛,潋滟的水色在清冷的月下莹莹生辉。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偏向第二个选择。 于是就像五年前跪在逍遥散人面前接受拷问时那样。 “为什么要救他?” 灵秋看着云靖的脸,喃喃答道:“因为好看。” 他的确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漂亮。 这是多么合理的一个借口。 其实她对云靖的喜欢,就像对漂亮衣服和路边花草的喜欢一样,对吗? 对吗? 灵秋想,她喜欢人间的花——那是暗无天日的魔域里从未有过的景色。 她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希望它们长在魔族。 可是倘若有朝一日真的灭了太霄辰宫,灭了银霜楼,杀尽天下抵抗魔族的修士,只剩下云靖一人,她也从没想过把他带回魔域——那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她喜欢云靖,希望自己和他一起留在人间。 灵秋不知道,她只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一种近似坠落般的惶恐,急切地要找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理由。 “什么?” 云靖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7节 所以她口不择言地问他:“你背后的伤……会不会留疤?” 足以说服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他的外表,只是外表。 云靖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几乎立刻想到了自己衣袍底下那些因修炼神火所留下的丑陋瘢痕。 她是在意的。 他慌忙地回答:“不会!我会想办法……不会留疤的!” 他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心已经绝望得快要滴血。 白澈告诉过他,神火留下的疤痕与普通的痕迹不同,就算他再用一次禁术也祛不掉。 白澈没有说谎。 云靖知道。 因为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自己偷偷尝试过了。 灵秋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继续沉浸在思绪中。 轻飘飘的一个字落在云靖心上却好似有千斤重,就连她唤他“阿靖”的甜蜜也被瞬间冲淡。 他就是这样强烈地不安,就是这样坚定地觉得灵秋绝不肯接受自己丑陋的那部分。 无论是隐藏在暗处的、妖怪的身份,还是被衣袍遮盖的、丑陋的疤痕。 他想拼命地讨好她,只要她不发现这些糟糕的事,只要她还愿意像今日一样和他站在一起。 就像是神明对他愿望的慷慨回应,过了片刻,灵秋突然开口:“你会酿酒吗?我想喝酒。” ----------------------- 作者有话说:感情线冲啊[爆哭][爆哭] 心理描写得太细腻会不会不好看[爆哭][爆哭]有一点担心… 第57章 雾晴峰 云靖开始学着酿酒。 自从徐悟默认将玉牌交给灵秋, 她总是在黄昏时分驱使召雪光明正大地穿过雾晴峰的结界,落到主殿前,等云靖结束修炼再和他一起回九凝峰,看着他换上窄袖, 指节分明地探入清泉。 取水、淘米、煮曲, 他一手捧着书本, 一手忙活着,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 却很漂亮。 那是一整天里灵秋唯一感到快乐的时刻。 在此之前,她上午去经堂接受教化,抄上数百遍诸如“妖魔该死”的话, 下午则在剑阁练剑。 然后妙华会亲自教她符篆。 灵秋讨厌符篆上那些曲折的线条,一遍遍地练习画符让她变得更加暴躁。 就算不用一张符纸她也能杀光所有胆敢违逆自己的人。 灵秋在心中下定决心,走出太霄辰宫以后她绝不会动用哪怕一张符篆。 她就是如此自负地认可自己的剑法, 如此笃定地忽视自己的短板,并且坚决地认为就算不擅长作画也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妙华的控制,每次灵秋赶到雾晴峰时主殿外部用于隔绝妖气的结界都已经消散。 否则以她的敏锐和修为怎么会察觉不出可疑呢? 太霄辰宫的三位尊者都不敢赌。 所以每次灵秋看着云靖从主殿侧门出来——那里通往的是白澈和云逸替他疗伤的小隔间。修炼其实早已结束。 她等待的那些时刻里云靖只是在疗伤,只有疗伤。 光明正大地出入雾晴峰带来的后果是灵秋的行动同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来往的弟子眼中。 她与云靖之间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然而人们看见她站在主殿外等待的模样时依旧忍不住低头窃语。 谁也想象不到苦修无情道徐鉴真会有深陷情网的一天。 灵秋手腕上的伤好了,在众人眼中,云靖也几乎完全变成了徐鉴真。 现在, 整个太霄辰宫的弟子都恭敬地称呼他为“圣子”,除了灵秋,没有任何人再唤他的名字。 圣子不是云靖, 圣子是徐鉴真,只是徐鉴真。 就这样,云靖本来的名字被人以一种看似尊贵的方式逐渐抹去了。 一段时间后, 灵秋几乎翻遍了雾晴峰的大小偏殿。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找过了。 灵秋看着眼前巨大辉煌的主殿,头一回感到某种迷茫——她没有把握在徐悟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事实上,这段时间为了能走遍偏殿,灵秋几乎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借口。 出于对她的防备,徐悟特地一次派出两个弟子跟在她身后。 可是出于对她近乎诡异的信任,他又一直任由她在除去主殿之外的地方四处乱逛。 灵秋想不通。在她看来徐悟对自己似乎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亲切感。 她想不通,是游观青给了她答案。 “因为你是十世家的血脉啊。” 澄心院里,游观青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正色分析:“你想啊,神尊当年只不过是个普通剑修。他娶了南宫家的大小姐,不就等于赘给南宫家了吗?” 灵秋点头:“然后呢?” 凭借多年混迹世家的经验,游观青接着说:“南宫家是十世家,世家同气连枝,根本上算是一家人。神尊赘给南宫家,就等于赘给十世家。”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么说来神尊就是十世家的赘婿啊。作为赘婿,他对你好些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他看起来又没那么信任我,这是为什么?”灵秋接着问。 “可能是还有些顾虑吧。”游观青摆摆手,“再给他些时间。毕竟神尊的两个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你又是十世家唯一现存的血脉,说不定到最后整个太霄辰宫都是你的。” 游观青对此见怪不怪:“世家都是这样的。” 灵秋点点头,对比这个解释,她更满意眼前的游观青。 别看初见时她总表现得怯怯的,自从擂台上与云靖打的那一场,灵秋就看出,真正的游观青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果然,两人熟悉之后她性格中被掩盖的那部分便逐渐展露出来。 灵秋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入苏氏之前,游观青曾在北方四处流浪。 游观青对待世家的态度一向没所谓,所以在整个太霄辰宫里,她和云海川是唯一肯和灵秋谈论世家的人。 不过对比云海川,游观青还要更敢说,看法也更独特。 她的谈论范围常常涉及太霄辰宫,毫不避讳。 不同于云海川与其余世家子弟一样把太霄辰宫看作与北方世族完全对立的存在,游观青在太霄辰宫和北方世族之间毫不犹豫地画下等号。 “太霄辰宫只不过是徐悟一手建立的新世族罢了。” 游观青道:“不过比起北方世族,还是这个新世族更好。” “任何事物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很美好的,久了就会变味。所以这个世界上永远需要新的世族崛起,代替那些糟糕的旧世族。” 云靖端上做好的饭菜,灵秋顺手摆了下碗筷,接着问游观青:“所以这就是你死也要进太霄辰宫的原因?” 游观青微微一笑:“没错。我原本想留在苏氏,只是天不遂人愿,只能拼一把入太霄辰宫。” 她再次向灵秋道谢:“如果没有当初擂台上的争取和海棠树下的指点,说不定就连太霄辰宫也不会要我。” “还有……如果不是你向神尊提议增加阳华仙会的入围人数,我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儿。” “薛成昭会替代你。”灵秋点头,“我知道。” “因为他是世家子弟。” 要是没有扩招就太糟了。 游观青回想仙会放榜的那日,仍能清晰感受到那种紧张忐忑到快要把内脏干呕出来的感觉。 当看到榜上排行第三的人顶着巨大的“薛”姓时,游观青就意识到了其中的曲折。 号称公平的阳华仙会实则没有那么公平。 因为这个原因,她迅速疏远了原本还算熟络的薛成昭。 那是游观青第一次决心远离他。 那次之后,薛成昭反而更加频繁地来找她。 其实他长得俊秀,性格活泼又单纯,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同于其他世家子弟的、近乎天真的正义感。 游观青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后来,心动来得自然而然。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胆怯吗?自然会有。 可比胆怯更多的却是坚定。 她看起来温吞柔顺,内里却是极刚烈的性格。 这样的游观青在意识到这段情愫所面临的阻碍时第一反应不是逃避,而是勇敢。 一旦确定,她就敢迎难而上。 所以她不避讳和薛成昭的相处,只更努力地提升自己的修为。 在游观青看来,如果她的修为只是平平,薛氏会觉得晦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拒之门外。 如果她的修为只是略高于人,薛氏或许会见她一面,然后礼貌地拒绝将薛成昭许配给她。 可要是她的修为像灵秋一样足以傲视世间群雄,那么有朝一日,薛氏只会把她看上薛成昭这件事视作自己的荣耀。 毕竟耀眼如灵秋,就连仙门圣子也能如此轻松地拿下。 只要她够强大,有朝一日就能得到薛成昭,得到苏氏,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8节 灵秋在听到游观青说喜欢薛成昭的时候惊讶得连饭碗都险些扔出去,倒是云靖很开心。 他非常积极地支持游观青,甚至表示可以出面撮合。 游观青礼貌地笑了笑:“谢谢。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那天经堂发生的事让她第二次下定决心远离薛成昭。 游观青知道薛成昭和云海川青梅竹马,一直以来她从不在乎,甚至与云海川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 她以为“情”之一字关系的仅仅是自己和薛成昭,直到那天她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目光,云、薛二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游观青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无论是作为恋人,还是作为朋友。 这可太糟糕了。 游观青话音刚落,院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薛成昭风尘仆仆地闯进来,脸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伤痕——那是今日练剑走神的结果。 匆匆应付了祁素商,又拒绝了云海川一起用膳的邀请,他寻了游观青一路,几乎把半个紫英峰翻了个底朝天,心里乱成一团麻,连呼吸都滚烫得不行。 薛成昭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那日经堂之后游观青便突然对他转了态度,连日来四处躲着他不说,就连先前约好要一起练剑,他在练剑台等了她一夜也没见到她来。 不得已,他只好冒着被灵秋眼刀的风险来澄心院找云靖,寄希望于在这方面颇有心得的师兄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这幅言笑晏晏、举著投壶的场面。 坐在灵秋身边的少女眉眼飞扬,全无一点烦恼的模样,与他当下的状态可谓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薛成昭气极了。 作为薛氏的公子,从小到大身边的哪个人不是挖空心思地顺着他,就连进了太霄辰宫,除了灵秋,也绝对没人敢对他有丝毫冒犯。 偏偏游观青现在就坐在灵秋身边,眉眼带笑,连他进了院子也没发现。 他找了她那么多天,忐忑到连饭也吃不下,她却一点也没受影响,喝酒取乐,看起来高兴得快要魂飞天外。 薛成昭真的气极了。 他胸口一紧,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步上前,冷不丁地将游观青手边的酒盏一把夺过。 灵秋看着属于自己的酒洒了一地,目光瞬间沉下来。 薛成昭再也顾不得,只低头看着游观青。 “你很好。”他咬牙道,“一声不吭地把我扔了,原来是来赴宴取乐的。” 咔嚓一声,瓷声脆响,血从薛成昭的手心缓缓流出。 整个桌子开始不安稳地晃动,碎瓷飞溅,云靖条件反射般起身,一下护在灵秋身前。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游观青还没来得开口,薛成昭已俯身逼近她,眼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眼角微红,呼吸急促,质问她:“你知不知道我在练剑台等了你一夜?” 气氛有些紧绷,想到刚刚游观青所说的话,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灵秋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偏偏这时云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他好像很在乎游姑娘。” 废话。 灵秋转头看他。 她的酒盏都被捏碎了。 “我们要不要回避,让他们自己解决?”云靖接着说,“我做了新的糕点在厨房里。” 分明是诱惑。 可灵秋不想走。 她得守在这儿,免得薛成昭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自认识以来,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灵秋摇摇头,云靖哀怨地看一眼远处的两人,只好讪讪退到一边。 这厢,游观青眨了眨眼,酒意未散,手还握着筷子,看着生气的薛成昭,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复。 犹豫之际,薛成昭却已站直了身子,望着她声音低低的,仿佛含了委屈:“吃完了吗?吃完就跟我回紫英峰。” 临别之际,他终于察觉到旁边还有两个人,对云靖施了一礼道:“师兄抱歉,今日损失我会尽数赔偿。” 然后转向旁边的灵秋,同样说了句:“师姐抱歉。” 沉稳得简直不像薛成昭。 灵秋大为震撼,静静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云靖已经自觉地去收拾身后的残局。 突然,黄昏的阳光闪了一下,灵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面,微微一顿。 新白的纸页由夕阳染成金黄,被风吹得簌簌翻动,像是被谁无意之间遗落在地上的。 灵秋快步上前,弯腰捡起那本小册子。 封面画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小人,涂着浓墨重彩的唇色,姿势暧昧,一看就不是在做什么正经的勾当。 封皮上写着大大的八个字——《吻技入门之男德版》 作者署名:玉笔风流。 灵秋挑眉,翻开第一页,目光在那句“如何循序渐进地吻住心上人”上停顿一瞬。 心上人? 这种不正经的书,只有可能是薛成昭的。 她抬眼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不禁轻笑出声。 看来观青并不是一厢情愿啊。 灵秋将书册收进袖中,神色饶有兴味,像是捡到一桩足以慢慢细品的秘密,笑意中多出几分暗嘲。 难怪薛成昭今日的表现如此古怪。 太霄辰宫的日子无聊透顶,她决定抽时间将这册子细细研读一番。 或许是因为这场插曲,翌日,熬夜看了一晚上书的灵秋再也忍受不住,先是偷偷翘了上午的课,接着一不做二不休,又翘了下午的符篆训练。 她本想去雾晴峰找云靖,顺便看看能不能进主殿,转念又一想,要是光明正大地进去,一定会被人发现,搞不好下一瞬妙华尊者就会带着谢岑和容姮来把她抓回去。 不划算。 所以就像第一次到雾晴峰去那样,灵秋冒着被徐悟察觉的风险,隐匿气息,悄悄潜入。 这一回,她终于得以发现主殿四周诡异封死的结界。 分明记得这里从来不曾有过结界。 灵秋不好接近,站在远处暗中观察。 日光上移,恍惚间她看见云靖的身影从侧门一闪而过,随后,四周的结界散开,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般。 真奇怪。 灵秋陷入思绪,丝毫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云靖从殿中出来,环顾四周却没能见到她的身影。 四周弟子来来去去,该走的都走了,连远处那棵老槐树下的影子都淡了一重。 云靖站在石阶下,目光一遍遍地扫过来路。 灵秋没来。 他紧了紧手中的衣袍,指节攥得发白。原本想好了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干涩极了。 周围的弟子也很奇怪今日灵秋为何没来。 “你的凌姑娘呢?不会把你忘了吧?” 出于身份,他们不敢真的上前打趣云靖,却已在心底悄悄问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两人间,灵秋才是那个牢牢掌控着主动权的人。 真是稀奇。周围人纷纷慢下脚步,像是故意想看云靖的反应。 目光注视下,云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算是安慰。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像在生闷气,又像在强迫自己别那么在意。 或许她今日有事。 她又从来没跟他保证过每天都来接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不安的感觉一旦找到一处缺口就不要命地倾泻而出。 她没有来。 难道是因为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云靖的眼神止不住往远处飘。 明明应该来接他的。 山道那头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过了好久,他终于挪动脚步,缓慢往山下走去。 灵秋在雾晴峰一直待到深夜,先是又将偏殿排查了一番,接着就是专注地留意着主殿的动静,一整日下来,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半分异常。 乾坤山海图、结界以及侧门里云靖一闪而过的身影在她脑中搅成一团。 冥冥之中,灵秋直觉主殿里隐藏着某种极大的秘密。 联想到这些日子妙华将她留在九凝峰练习符篆,像极了刻意拖延,一切就显得更加可疑。 灵秋失魂落魄地回了九凝峰,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另一只脚就先被妙华施法定住了。 为了罚她整日旷课,妙华让她画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符。 灵秋精疲力尽地回到澄心院,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枕头下藏着薛成昭的那本册子,书页卷曲着,翻了大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89节 灵秋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醒来时,夜色沉沉,再也没有睡意。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银白色的月光穿过云层,斜斜地劈进窗子,落到枕畔。她侧身又侧身,枕边的月光仿佛也清醒着,她退一寸它便近一寸,得寸进尺地爬上她的鬓角、睫毛。 灵秋闭上眼又睁开,脑海里挥散不去纷扰的杂念。 院子里的梧桐树泛出新绿,嫩枝在风的摇晃下轻点着空气。一下一下,点到第十三下时,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迎着月光,从床上坐起来。 夜深了,风像是从廊下悄悄爬过去,卷起她单薄的衣袍。 院子里只住了两个人,只还亮着一盏灯,离她的房间很远。 灵秋踮着脚走到亮着的窗外,月光照得青砖泛白,像裹了一层银粉。 窗半掩着,风替她推开一道缝隙。 屋里亮着灯,橙黄色的暖光隔绝了清冷的月光。代替月色落进屋子的是她的目光。 云靖坐在榻前,一手执针,一手拿着香囊。针在他指间穿梭,显得有些笨拙,还不如她用暗器伤人时来得流畅。可是他很认真,肩膀微微绷着,反复拆了又缝,一颗心几乎贴在了那块绢子上,连眼睛也熬得微微发红。 他的侧脸沉在光里,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影子落在脸上,薄薄的,像蒙了层纱。 灯火分明朦胧,落在灵秋眼里却愈发清晰。 她认出他手上的香囊。 香是桂花香,图案还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禽鸟。 云靖绣得太仔细,以至于这一次她再也没有认错的机会。 师姐说过,在人间,鸳鸯是有情的鸟,是夫妻成亲的时候绣在喜帕上的图案。 她虽然不懂情事,却有常识。 灵秋飞快收回目光,侧身躲进了阴影里。 云靖为什么要在半夜绣鸳鸯? 难道她只是一天没见到他,他就要成亲了? 和谁? 她在顿悟的同时,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几乎是愤怒。 “嘎吱——” 还没来得及细想,背后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紧接着,灵秋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跌进屋内,抬起头和榻上的少年面面相觑。 云靖急忙上前扶她。 灵秋看一眼身后虚掩的门,凶狠地推开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冷冷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被她突然闯入房中气势汹汹地质问,云靖一时愣住了。 灵秋一把夺过他手上绣了一半的香囊。 “好啊,送给我两只丑鸡,半夜却在这里偷偷给别人绣鸳鸯。” 她把香囊捏在手里,步步紧逼,原本堵在胸中的郁闷此刻全都爆发出来,讥讽道:“难怪要改修有情道,还拿我做幌子。我看你根本是春心萌动,想成亲想疯了吧!” 亏她先前还在替他考虑没了太霄辰宫该怎么办,没想到他早给自己找好了下家,连鸳鸯都偷偷绣上了! ----------------------- 作者有话说:天啊,写不完了,只好下章初吻了。 这章中间好像有点太朦胧了。 其实月光就像女主对男主真实的感情,梧桐的新绿就像这份感情刚刚萌芽的状态。 十三次对应“靖”字的十三画。 女主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所以恋人的目光代替了月光。 以及很喜欢那句话:“喜欢是顿悟,爱却是后知后觉。” 感谢阅读 第58章 雾晴峰 后来回想, 今日这番质问属实是昏了头。 然而当下,灵秋却顾不得那么多。 她言之凿凿地逼问云靖,言语锋利,思维却迟钝空白, 又或者说是愤怒与慌乱。 熟悉的、常有的愤怒, 以及陌生的、少有的慌乱。 这番质问来得实在突然, 形势却容不得云靖呆愣犹豫。 真讽刺,他一心一意对她, 想必天下早已是人尽皆知,今夜她却突然闯入他房中质问他钟情何人。 难道这才是她今日反常,没去雾晴峰找他的原因? 云靖心乱如麻, 一时间,幽怨与欣喜混作一团。 怨的是她迟钝不解风情,喜的却是她初历情事, 为他心中可能有他人而生气。 是啊,这样急切的逼问与讥诮的讽刺,再找不出别的解释。 她对他当然有情。 一瞬间,从下午至深夜一直横亘在心上徘徊不去的阴影尽数消散了。 云靖心乱如麻、欣喜若狂, 上前一步,猛地握住了灵秋的手。 那鸳鸯香囊被两人执手相握,七彩绣线在月下闪烁, 针脚流动,如幻似梦。 香囊虽只绣了一半,色彩浮动, 却像鸳鸯从绣面里一点点活过来似的,栩栩如生、不动声色。 灵秋一怔,道:“你想做什么?” 嘴上问着, 另一只手已摸到袖中暗藏的银魄流霜针,见他神色灼灼,又不自觉松了手。 云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为人绣鸳鸯,你知道鸳鸯的意思,为什么不想一想,这些年从丹碧峰到太霄辰宫。五年、十年,我身边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女子?”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灵秋感到一阵别扭,兀自强辩道:“说不定你只是拿我当个幌子罢了。” 云靖闻言,却像听到笑话一般,轻扬眉梢:“是啊,我只拿你当个幌子。” “无人不晓、天下皆知的幌子。整个人间都知道‘云靖痴恋凌秋’的幌子。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的幌子。” 手被紧紧攥住,灵秋挣脱不得。 他的眼睛发亮,像一柄利刃,直指她心口:“你以为我想和谁成亲?和谁结契?和谁在一起?和谁同生,又和谁共死呢?” 指尖突然温热,云靖拽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柔软的触感让人止不住颤抖,他缓步上前,步步逼近,轻声道:“是凌姑娘还是小秋,你自己看一看。” 灵秋被迫退后。 百年来她所向披靡,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然而背脊贴上冰凉的墙壁,纵然想避也是避无可避。 “不要再说了!”她的呼吸急促。 人魔相恋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否则,她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可是云靖岂能放过她? 他抬手,指尖拂过夜色,眨眼间,一只短匕出现在两人交握的手中,眼中委屈被夜风一吹,凝成决绝。 “你若还信不过,”他声线低哑,一字一句却如琼玉掷地般清晰,“这颗心剖出来看一看也无妨。” 话落,云靖握住灵秋的手,调转匕首冲向胸口,直指心脏。 一瞬间,他眸光亮得近乎狂执,像小犬被人逼至墙角,只能咬破舌尖证明忠诚。 噗嗤一声,利光闪烁,灵秋指尖同时迸射出一道咒,铛琅一声,短匕被击碎。 云靖胸前布料如天女散花缕缕飘落,仅剩一层薄薄内衫。 真是好险。 “胡闹!”灵秋咬牙低喝,嗔怒之下难掩慌乱。 云靖抬眸望她,眼尾湿润着:“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 他指尖烫得吓人,灵秋终于下定决心,猛地把手从他怀中抽出来。 “我不明白!” 说罢,不等云靖反应,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转眼便没了踪迹。 步步后退是第一回,落荒而逃更是史无前例。 灵秋脑中一片空白,往何处逃去全凭本能。终于站定时,鼻尖飘来阵阵酒香。 自从她说要喝酒,云靖便在院子角落开辟出一处专门酿酒的地方,找来相关的书本记录,学着制曲、发酵,事事躬亲。 虽然可以用法力加速酒液发酵的过程,最美味的酒却还得拜托时间,耐心等待。 灵秋本来有足够的耐心,然而今夜发生的事让她意乱心烦。 低头一看,手上还攥着绣了一半的香囊,两只依偎亲密的鸳鸯在月下闪闪发光,好迷人,好刺眼。 桂花香股股扑鼻,本是她最爱的气味,如今却只想逃离。 灵秋掀开酒缸,随手掬起酒液送入口中。 母亲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她喜欢云靖却从没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 人魔是殊途的。 两族之间日后可鉴的只有杀戮,只是杀戮。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0节 她能舍弃凌秋这个身份,死遁离去,许他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局已经很难得,遑论像普通凡人那样结成夫妇? 酒液入口,辛辣的苦涩瞬间覆盖了桂子的甜美,灵秋不敢回想,不敢期望,只能畅饮。 天边,一轮明月高高悬挂。 月色溶溶,云靖茫然徘徊在院中。 灵秋不见了。 在她大喊完“我不明白!”之后便像一阵旋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靖在整个澄心院中仔细寻找,除了后院酒缸里的酒少了大半外,再不见她的身影。 灵秋携酒出逃了。 一时间,慌张和痛苦席卷了云靖的心。 他站在巨大的梧桐老树下,遥望天上明月,如同凝望她的眼睛,喃喃问道:“难道你半分也不曾喜欢过我?” “啪嗒——” 月光化作雨水滴落人间,划过他的眉心,留下濡湿的痕迹。 云靖伸手一摸,浓郁的酒香陡然自指尖蔓延,涌向鼻尖。 他惊愕地抬起头,见到少女坐在树杈间,发髻松散,一手托腮,一手抱着酒壶,笑眼嫣然地望着树下。 她仰头饮一口酒,唇角酒珠未擦,顺着皮肤蜿蜒而下。 那点酒液,明明只是一滴,偏偏落空,穿过树叶,“啪嗒——”一声,落在他眉心。 又是眉心。 意识到这点,云靖耳尖发烫,整个人都烧起来。 见他转身,灵秋伸出一只手,命令般唤他:“过来。” 话音刚落,云靖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向她走去。 岂是不由自主呢? 他是身也愿意,心也愿意啊。 酒香氤氲,他在树下站定,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他仰头看她,正想开口询问,陡然间,灵秋捧起他的脸。 酒香倾覆而下,梧桐树的阴影里,她俯身吻住了他。冰凉的唇贴在一起,渐渐变得温热而潮湿,云靖的身体因急促的喘息而战栗。他踮起脚,不自觉地贴近,贴近。 周身灵力因受到刺激接连溢出,满树梧桐嫩叶簌簌坠落,如同一场碧色的落雨。 潮湿的空气潮湿,朦胧的月色朦胧,他们在这落雨中亲吻,唇舌舐舔、呼吸交融,情迷意乱、意乱情迷。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很快便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于是进一寸,再进一寸,拥吻着,自上而下,世界颠倒。 没有任何剑法比唇舌交战更为高明。 那本被薛成昭遗落的小册里写满了这世间最冠绝的秘笈。 灵秋何等悟性? 既是男德版,想必是写给男子看的。她不必全部采用,便在其中加入自己的巧思,完全成了那个攻城略地、占据主动的人。 云靖仰头接受她的恩赐,由她带领、由她掌控,闭起眼,雪白的立耳、蝴蝶般的尾尖因极度的兴奋而止不住轻轻颤抖。 一吻毕,灵秋迷蒙地睁开眼睛。温热乍然离去,云靖往前进了一寸,不知餍足地去寻她的气息。 不够,不够。 他喃喃着,金绿色的眼睛猛地睁开,诱人的光彩四散蔓延,将眼前人牢牢锁住。 “亲亲我。” 他伸手去拉她的衣襟,动作仍是怯怯请求,尾音却轻轻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灵秋注视着竖瞳,感到身体如被一股极细的丝线缠绕控制,一点点由他牵引沦陷。 年轻的九尾狐第一次施展魅术,身处其中的人无知无觉。 施术的人不知道,被引诱的人更是毫无察觉。 好想亲他。 好想要他。 灵秋胸口起伏得厉害,体内仿佛有火在烧,忍耐着,撩得人发狂。 所以她不再忍耐。 倾下身子,捧住云靖的脸,猛地吻上去。 唇齿交融,如他所愿。 太激烈,梧桐枝桠终于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裂。 灵秋如失重般下坠,落入少年的怀中。 炙热是吻如雨般落下,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手指扣着她背后衣襟,指节发白,整个人愈发颤抖得厉害。 就这样兴奋。 浓烈的妖气毫无遮掩,喷薄地,在视妖物为死敌的仙门四散漫开。 世界颤抖着,灵秋紧紧搂住云靖,亲密地吻着,尤嫌不够。 不够,不够。 魅术驱使下,她试图去解他的衣襟。 云靖猛地清醒,一把捉住她的手。 灵秋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脸上原本含着不满,却在下一瞬转变成为兴奋。 她把手从云靖的桎梏中抽出来,抚过他的头顶,眼神亮晶晶地唤他:“小狗!” 两只狐狸耳朵受到渴望已久的抚摸,兴奋得颤抖。 顷刻间,一股电流自上而下,贯穿了云靖。 他震撼地转过身,只见自己背后,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莹白的月色之下兴奋地舞动,招摇如同天女散花。 妖气,铺天盖地的妖气后知后觉地涌入鼻腔。 一瞬间,云靖慌乱不能自持,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僵硬,不敢去看怀中人的表情。 等了好久的灵秋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再也忍耐不住,主动攀上他的脖颈,凑到他唇边,呼出一口气。 云靖呆愣在原地,下一瞬,她便主动贴上来,轻轻啃咬着他柔软的唇肉。 云靖几乎不敢相信,被动地回应她的亲吻,大脑在一瞬间空空如也,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原本黑暗的远处,盏盏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 “好强的妖气!” “妖物侵袭太霄辰宫,速速随我备战!” “在这边!快来!” 有弟子大喊。 渐渐的,喧闹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 作者有话说:没有写任何脖子以下的东西,求求审核放过[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感谢阅读[好运莲莲] 第59章 月中桂子 梧桐树下, 残枝断叶覆盖了地面。两颗心脏紧紧贴近。 风声急促,夜色翻涌,灵秋攀住他亲吻,唇齿轻触, 如同吻在一颗将落未落的水滴。云靖的手在她腰间收紧, 沉迷地把她扣向自己, 像是要将唇边人藏进怀里,隔绝一切。 火光已从远处染红夜色, 风里隐约传来铮铮肃响,是刀剑出鞘的锐利之音,是诛杀妖邪的号角。 光亮沿着陡峭的山势一路烧上来, 吞没了月色。 纷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理智催促着他清醒。 狐尾扫过鬓角,带起毛骨悚然的惊心触感。云靖中断了亲吻,猛地后退开来。 他抱起灵秋, 快步进了屋子,放她坐在软榻上。 贪心的少女搂着他的脖颈,着急地贴上来,试图继续先前的吻。 云靖轻轻含住她的唇, 带着安抚的性质,一触即分。 他亲亲她的唇角,吻吻她的侧脸。热气扑扑打在皮肤上, 酥酥痒痒,灵秋忍不住弯弯唇角,心情极好, 大发慈悲地由他动作。 云靖的吻在她脸上流连,不远处的灯光映在窗上,忽明忽暗, 像心跳般剧烈。 “等一等我。”他气喘吁吁地对她说。 临出门时又不放心,迎着近在咫尺的刀剑声折返回来,替她盖上一床薄被,欲盖弥彰似的将人罩住,团团保护。 危险不能自保分明是他自己。 云靖脸颊发烫,体内血液奔涌,几乎是逆流。 他紧张到内脏绞痛,踩在地上时却感到一种飘飘然的奇异感受。 黑暗中,焦急进发的弟子终于看见九凝峰北侧燃起一处巨大灿烂的火光。 那火光极亮、极璀璨,比得过众人手中一切照明之物,叫人几乎不敢直视。 在那之后,空气中的妖气渐渐淡了。 “不好,妖物要逃!” 有弟子最先反应过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1节 众人加快速度追过去,风在耳边爆出尖利的鸣叫,几人瞧见九凝峰上的灯火,落地时却已经晚了。 不知名的妖物逃得无影无踪,澄心院里只站着一个负伤的云靖。 众人见他浑身是血,衣袍上伤痕累累,仍幽幽散发着浅淡的妖气,猜测是为方才的妖物所伤。 云靖的反应紧接着证实他们的猜想。 他提着凝霜剑,面色冷肃道:“我与妖物交手,它见打不过便向北方逃去了。” 众弟子见澄心院内一片狼藉,残枝败叶满地,那棵百年梧桐更是连枝桠都断了,俨然一副大战之后的狼狈景象,心下纷纷了然。 众人之中不乏有些资历的弟子知道,北方是神尊所在的雾晴峰,雾晴峰外常年笼罩的结界暗藏杀机,可隔绝万物生灵,凶险异常。 那妖物朝着北方去,自然没有好下场。 难怪妖气突然消失。 如此一想极为合理,只待明日一早神尊通报。 再多安抚几句,众人彻底放下心,向云靖作别,作鸟兽散。 云靖目送他们离去。直到最后一点灯火消失在浓墨色的天际,他才收了凝霜,转身朝屋内走去。 月光如水,倾斜而下,照亮他身上斑驳的血迹。那是危急时刻压制妖力,被神火猛烈灼烧的痕迹。 大批人马离开了,致命的拷问才刚刚开始。 她的吻落在唇上,他实在太激动,以至于不知不觉中现了原型,在她面前显露了妖身。 云靖想,自己现在是毫无退路了。 可是隐约的,他在心里燃起一股希冀。 她看到了他的妖身,依旧不停地亲吻。 或许,或许这代表着他心底一直以来最期待、最渴望却又最不敢奢想的那个结论。 她会怎么看待他? 她会接纳他! ——她会接纳他吗? 顾不得身上的新伤,云靖站在屋外,手已轻轻地放在门上。 轻巧的雕花木门此刻重似千斤,轻轻一推就要用尽全身力气。 他沉默地伫立,迟迟下不定决心。 夜色沉静,仿佛刚才的人群、火光、喧闹都是幻觉。 吻也是幻觉吗? 那样炽烈,分明,也是幻觉吗? 她的眼睛究竟是月色还是湖泊? 他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极度的期望微微蜷缩,微微颤抖。 静静地,云靖以额抵住冰冷的木门,就像隔着木门抵住了她的心。 他开始后悔,后悔第一个吻结束的间隙里被年轻的情/欲蒙蔽,错失了向她确认的机会。 不安如他,自要百般、千般、万般地向她确认。 确认她知道吻的是他,确认她心中有他,果真有他,千真万确、万确千真。 “嘎吱——” 一声轻响,门终于开了。 云靖怀抱巨大的决心,一步步走近那方软榻。 小小的榻上,灵秋身披薄被,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少了急切,多了平静——恬淡的平静。 她早已沉沉睡去,亮晶晶的眼睛轻轻阖上,没有月色,也没有湖泊。 行刑的时间推迟了。 云靖替灵秋掖了掖被子,坐在地上,守在床边,惴惴不安、一夜未眠。 她抚摸他的耳朵、索求他的亲吻,看到他妖化的模样还是紧紧拥抱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万般柔情、百转千回的答案也不过简单至极——她只是醉了。 醉鬼哪有理智可言。 或许这一回,她又会醉上七天七夜,而他注定要忍受七日七夜的极刑。 遭受凌迟的无疑是他的心。 月亮渐渐西沉,启明星亮起来。恍惚中,云靖鼻尖飘过一阵醇厚的冷香。 那安神香的效用极强,不出片刻他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榻上的人早已不见了。 屋内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唯有床铺被灵秋草草整理。 云靖慌张地追出门去,整个澄心院空无一人,整个九凝峰寂静无声。 上午她在山下经堂听学,他则到雾晴峰修炼神火。 昨夜的事惊动神尊,今早起来遮掩过去也十分轻易。 他们自然会帮云靖遮掩,只是免不了一顿责问。 面对质问,云靖只说是因为身上神火突然暴走。反正除了他和早已死去的徐鉴真,太霄辰宫内没人修炼过这种法术,蒙混过关自然容易。 昨夜发生的事就像一阵插曲,太阳出来,大家各归各位,谁也不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云靖心怀忐忑,煎熬至极。 修炼结束,白澈和云逸替他疗伤,身上的瘢痕愈发触目惊心。 云靖再次求问白澈有没有能消除疤痕的法子。 白澈摇摇头,好心劝他:“这些疤痕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就是留在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靖张了张嘴,云逸接着说:“古往今来能恢复容貌、永葆青春的法子大都属于邪门外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碰。你得了容貌,自然会失去别的更要紧的东西。” “那就是有的意思,对吗?”云靖抓住云逸的胳膊,直直地望着他。 白澈皱眉,瞪了云逸一眼。 云逸只道:“这小子成日缠着你问,我若不说,难道你能应付他一辈子不成?” 他接着说:“法子是有,只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我不怕!”云靖急道。 “我还没说完呢。”云逸看着他,面色愈加肃穆,“死了倒还干净,最恐怖的是死不了又染上了瘾,最后落得个不人不鬼,不敢见天日的结局。”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没有疤痕,你想和凌秋在一起也是天方夜谭、绝不可能的事了。” 他重复问他:“即便如此,你也不怕吗?” 云靖沉默下去。 “所以啊,少想歪门邪道,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不好吗?” 云逸摇摇头,替他包扎好伤口。 待此处事毕,云靖迫不及待地小跑出主殿。 殿外空空如也。 灵秋又没有来。 云靖心中的不安全感越来越重,徘徊片刻,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九凝峰,活像在梦游。 澄心院比早上离去时更安静了。 看来她也不在这儿。 云靖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一眼灵秋的屋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嘎吱”一声,木门轻晃。 冷风灌入的瞬间,一道剑气忽然破空而出,直直地横在他脖颈之上。于此同时,头顶天罗地网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层层禁锢。 云靖茫然地站在法阵中央,看着灵秋从一旁走出,手提召雪,寒光烁烁。 他呼吸停滞,下意识挣了挣。 “别动。” 召雪代替剑气横在云靖脖间,灵秋从后缓缓绕至他身侧。 “妖怪。” 她轻轻咬下这两个字,眼中带着嘲弄的意味,如一柄利刃,猛地刺中云靖的心。 她全都记得,全都知道了。 绝望在瞬间席卷了云靖全身,他恨不能当场往召雪刀刃上一躺,就这么死去。 然而灵秋岂能让他如愿? 今日她翘了整天的课,先是到太霄辰宫藏书阁去找出一堆关于妖族的书籍,又冒险潜入雾晴峰,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靖进去,主殿升起结界。结界消散,云靖跟着出来。 灵秋敢肯定,主殿外的结界与云靖有关。 人们常将妖魔混为一谈,作为魔族太女的灵秋对妖族了解却实在不多。 云靖的父母明明都是人,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妖怪? 太霄辰宫一向厌恶妖族,徐悟又为什么会收一只妖怪做弟子,还将他奉为仙门圣子的转世? 她冥思苦想、翻遍典籍也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线索,甚至因为昨夜醉酒,连云靖妖化的样子也记不真切。 他是真的长出耳朵和尾巴了吗? 被妙华抓住罚跪的时候,灵秋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不会是做梦吧? 她伸手碰了碰唇,冰凉的感觉与昨夜对比分明。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2节 早上用安神香迷倒他,灵秋头也不回地逃出九凝峰,躲到没人的地方念了五十多遍清心咒才终于平静下来。 可是接下来一整天,她的心怦怦跳着,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 她不知道,九尾狐魅术残留的影响依然留在体内。上午的时候,她发疯似的想念他,想念他的怀抱、体温,以及柔软的唇。 到了下午,她已经能和体内的欲/望和平共处。魅术被她的血脉之力吞噬,几乎散尽,可是一想到昨夜缠绵的吻,依旧让她心神不宁。 借来的书都翻完了,她连他是哪种妖怪也没查清。 没办法,想来想去,只能回到云靖身上找答案。 所以她早早回到澄心院布下陷阱,静静等着云靖自投罗网。 灵秋想着昨晚的事,依旧跨不过心里的坎,决定把酒后的吻当作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即便云靖问起来也要装作记不清。 她看了看腰上晃动的两只鸳鸯,心里酸酸胀胀的,觉得抱歉,但也逼自己发下决心。 真矛盾,她不记得吻,却记得他变成了狐狸。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却寄希望于说服云靖。 说什么也要试一试,灵秋在心里想。 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云靖忽然往前一伸脖子,竟然是要寻死! 灵秋吓了一跳,啪的一下把召雪甩飞出去。 刹那间,什么试探、理智、计谋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大踏步闯入阵中,揪住云靖的领子,激动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结界铺展开来,缓缓笼罩住整座澄心院。 灵秋放开云靖,砰的一声,把他扔到榻上。 “你不是妖怪吗?现在变给我看。”她居高临下,冷漠地命令他。 今日非要弄清楚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可。 云靖看着她的脸色,只感到自己蒙受到极大的屈辱。 当着她的面变成妖怪,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比凌迟还要残忍的极刑! 变成妖怪之后呢? 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了他吗? 如果是那样,他情愿自己来。 云靖急促喘息着,宝石般的眼睛浸出水色,咬牙道:“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他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一句话说得艰难无比,每吐出一个字就像拿刀在心上刺上一回,痛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 他不可能在她面前妖化。即便要死,也要维持着人的形态。 “我杀你?”灵秋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当场气笑,“废话真多,赶紧给我变。耳朵、尾巴还有眼睛,一个也不许少。” “我不会。”云靖严词否认,“我不会变。什么耳朵,什么尾巴,没有那样的事!” “没有?”灵秋被他气得头脑发晕,一瞬间全然忘了自己发下的决心。 她盯着云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渐渐露出玩味的笑容:“好啊,那就来看看到底有还是没有。” 下一瞬,不等云靖反应,灵秋快步上前,一把捧起他的脸,深深、深深地吻下去。 唇齿交融,云靖只觉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浑身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待他回过神,已经用手扣住灵秋的后颈,抱着她急促地迎合上去。 好明显的试探,好分明的引诱。 云靖挣扎着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智,那念头却像她发间的飘带般被风轻拂着从他指间溜走。 急促的吻,清醒的两人却比昨夜更加迷醉,拥抱在一起,久久的不知餍足。 突然,一股强有力的痉挛贯穿云靖的身体,渐渐的,雪白的立耳冒出头。 他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慌乱如麻。 不要变成妖怪,不要当着她的面变成妖怪。 不可以,不可以! 云靖红着眼睛去推灵秋,几乎是在无助地啜泣,迎来的却是她的吻。 灵秋吻过他的眼角,舔过剔透的泪珠。吻突然变得又轻又柔。 “别怕,我提前设了结界。”她亲亲他的侧脸,恶作剧就变成了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云靖侧过头去,唇上火辣辣的,被她咬破。 她舔舔冒出来的血珠,雪白的牙齿在嫣红的唇舌间一闪而过,比他更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偏偏声音又是那样温柔,吻是那样轻轻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终于,体内的冲动压抑不住,雪白的狐尾在身后散开。 耳朵也渴望她的触碰,于是拼命地靠向她。 灵秋坐在他怀中,被飘荡的狐尾挠过鼻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是只白狐狸啊?” 她捧着云靖的脸看来看去,突然猛地翻身,从他身上滚下去。刚一落地,腿软得有些站不住,踉跄一下,往前扑倒下去。 云靖伸出手,着急地要去扶她。 他自己眼睛红得像兔子,还是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灵秋忙向后摆手:“我没事!”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满地散落的书籍中翻来翻去,终于找到那本《狐妖大全》,像只蝴蝶似的飞跑回他身边。 “耳朵!” 她照着书上写的念出声,高兴地抬手摸摸他的耳朵。 “尾巴……有九条。” 刷刷刷—— 书页翻动。 “是五、六、七——九尾狐。” 她煞有介事地数了数他的尾巴,点点头。 云靖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齿间亲密的气息还未散尽。 云靖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好多从没见过的书。 他低头,只见身边正好摊开一本翻了一半的小册,书页上被人用小字认真地标注:耳朵像小狗。 因为是太霄辰宫的书,所以写着很多诸如“妖性本恶”、“诛妖不得留情”之类的话,被标注的人拿笔刷刷打了无数个叉,在空白处批注:一派胡言!! 云靖心头大震,抬头看向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女。 其实只要他低头看一看四周,就会发现如此多的不同寻常,每一条都指向那个他长久以来满心期待却不敢确信的答案。 月亮升起来了,那只绣了一半的鸳鸯香囊挂在灵秋腰间,晃啊晃啊,晃出一室甜蜜的桂花香。 其实他只要低头看一看就会知道。 ----------------------- 作者有话说:没有写任何脖子以下的东西,求求审核放过[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感谢阅读[好运莲莲] 第60章 月中桂子 灵秋把头死死埋进书本里。 她随手抓了支笔在书页上圈画,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从这间屋子里隔离出去似的。 灵秋专注地念出书里那些描述九尾狐妖的词汇,和眼前少年身上的特征一一对应起来。语调因过分紧张显得格外跳脱,刻意专注的样子仿佛是在做神奇动物研究。 桂花香气一股股地扑上来,她有点抵抗不住, 晕眩了, 急忙强迫自己清醒, 下意识舔舔嘴唇,尝到一丝幽甜的血腥, 夹杂着少年清冽气息的残留,于是再度意乱神迷。 九尾狐的血或许有毒。 然而嘴唇是吻得太用力而咬破的,即便有毒, 也是她自己迫不及待吞咽下肚的。 灵秋心想,这回她是彻底完了。 一室沉默。终于,云靖的声音响起:“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他怯怯的, 不敢僭越,语气却比从前坚定——那是一室花香给他的底气。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飘到眼前来了,一点也不像主人那般羞怯,微微一扬, 霸道地挡在灵秋笔下。 灵秋被迫停笔,神色有刹那的凝涩,只好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 便是失足跌落。 狐狸的眼睛是一方金绿色的湖泊,纤长的睫毛垂下来,一滴清莹的泪悬在睫下, 颤颤着。像一颗迟迟不肯坠落的琉璃珠,越是不落,越显出那份克制的委屈。 眼眶是红的、润的, 引得人想凑上前去将那宝石般的泪珠揉碎,贪婪地舐舔入腹。 人间怎会有这般景色? 狐狸分明没有动用魅术。 灵秋愣住了。 她埋首书本,实则是为了躲避。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躲的必要? 敢不敢和他在一起?难道她敢杀尽天下,却偏偏怕了他的一滴泪、一颗心么? 想到这儿,灵秋忽然浅笑一声。 轻轻的气声划破空气,在皮肤上激起小小的颤栗。 云靖不明白她忽然发笑的原因,兀自紧张起来,吊着一颗心,在胸腔里悬空,晃来晃去。 灵秋前倾几分,蓦地握住他的手。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3节 云靖的指甲因妖化变得尖利,手心却很暖。她稍一用力,他便顺从她的动作,由她拉到自己身前。 两人面对面跪着,灵秋直起身子,轻轻拭过他眼角的泪。 轻柔的吻细细落在唇上,温暖的感觉绵密如同泡沫。原来这就叫做幸福。 云靖搂住灵秋的腰,在全心沉溺前努力隔绝出一丝清醒,固执地向她确认:“我们在一起了吗?你真的愿意吗?” 他突然更加紧张起来,捧起她的脸,认真地问:“我是谁?” 灵秋摸摸他,轻声说:“阿靖,我愿意和你成亲。只是你要想好,一旦和我在一起就得永远跟着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毁约。” “只要你对我忠诚,日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待她登魔尊之位,灭了太霄辰宫,得了天下,一定会给他一场最风光的婚礼,让他做这世间除她之外最尊贵、最强大的人。 这句承诺暂时不便明说,灵秋只在心里下定决心。 听到她的话,云靖忽然瞪大了眼睛,竖瞳都变成惊讶的椭圆。 他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说成亲?你是……你是认真的!?” “你难道不愿意?” 灵秋当即蹙眉。 “我愿意!”云靖连忙辩解,“只是……现在成亲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他耳根飞红,声音也软了半分。 “也是。” 灵秋仔细想想,魔族六百岁成年,她如今才五百岁,现在成家的确太早。 “可是我们做的都是夫妻才会做的事。” “还有啊,”她举起腰上的鸳鸯香囊,“如果你现在不成婚,绣鸳鸯做什么?” 云靖道:“是因为上次你生气,池鸢师妹说你觉得原来的那个香囊上的鸳鸯丑,我就重绣一个给你。” “原来那只上面绣的也是鸳鸯?” 灵秋惊讶。 云靖有些羞愧:“是我的绣工太差了。” 原本他是想让她戴上鸳鸯香囊,这样那些在暗地里觊觎她的人就不敢轻易上前了。 没想到一不小心弄巧成拙。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刚刚她说要和他成亲。 灵秋愿意和他成亲! 云靖心里像有无数羽毛在扑。他在骤然间想到那个关于天命血脉活不过二十的诅咒,激动的情绪便猛地撞回地面。 “我们可以先定亲,等过两年,等我找到解除天命血脉诅咒的办法再成婚。” 怕她不高兴,他凑上去轻轻吻她的侧脸。 这段时间他阅遍上古典籍,已经有了些眉目,即便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云靖知道,他会和她一起死的。 “诅咒?” 乍然听到这个名词,灵秋反应片刻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来。 她看着云靖一脸急切的认真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凡人都觉得天命血脉活不过二十岁,可她都已经五百岁了,说出来只怕会吓他一跳。 她怎么能说呢?干脆就由他去。 灵秋道:“等两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定亲也是一样,你要乖乖听我的话,还要经常让我亲一亲,明白吗?” 她喜欢和他接吻时的感觉,让人扑通扑通地上瘾。说着,好心情地侧过脸,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云靖吃痛,“嘶”了一声,心里却不能更甜蜜。 “好,好。”他抱着她,餍足地眯起眼,“我什么都听小秋的。” 两人从满地狼藉中站起来,灵秋吃痛,捂着腿倒吸一口气,云靖把她抱到榻上,掀开衣袍一看,膝盖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肿了。 入太霄辰宫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日日被罚跪,跪得太多了。 云靖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处,心痛欲裂。 他想替她输灵力疗伤,伸出手,指尖冒出的却是滚滚如潮的妖力。 其实如果灵秋体内魔气未被封印,用妖力疗伤也很好,可惜她现在就是个修士,贸然输入妖力恐怕会伤了修为和性命。 云靖看着手中嚣张翻涌的妖力,手指紧紧握住,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划破皮肤,渐渐地映出殷红的颜色。 灵秋见状一眯眼,毫不客气地握住他的爪子手动掰开,教训道:“不许寻死,也不许自伤。” 她用灵力替他疗伤,看着他愈发沉下去的眉眼,反倒弯弯唇角,从袖子里掏出一盒膏药。 “喏,妙华……师尊给的。”她把膏药递给他,“你给我涂。” 云靖接过膏药,注视着她的伤处。灵秋突然觉得他的眉眼好看得惊人,忍不住出声道:“亲一亲。” 她本意是唤他过来亲吻,不料下一瞬云靖倏地吻在她膝上。 柔软的触感激起一阵战栗,灵秋大失惊色,紧紧攥住衣袍,大喊道:“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云靖抬头望她,无辜地笑笑,抹了药膏替她揉膝盖。 他很小心地避开尖利的部分,只用柔软的手心触碰她。灵秋飞快眨两下眼睛,脸在银白的月光底下烧得通红,干脆拿过一边地上的书,把头埋进去。 没办法,她干这种欲盖弥彰的事干得愈发熟练。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云靖有些不安,蓦地开口问她:“你真的不嫌弃我是妖怪吗?” 笑话,她是魔族又何苦嫌弃他是妖? 他们妖魔鬼怪,正是天作之合的天生一对。往后夫妻齐心打上太霄辰宫,记在史书里也是一段佳话。 灵秋抬头看看云靖脑袋顶上那对雪白的狐耳:“不嫌弃,就是有点奇怪。” 云靖稍稍放下的心又立刻悬空:“哪里奇怪?” “不知道。”灵秋指着书上狐狸的绘图,“我总觉得你该是红色的才对。” 她沉吟片刻,自顾自得出结论:“看来我比较喜欢红狐狸。” 这还得了? 云靖立即道:“那我毛染成红色!好不好?” “你是傻子啊!”灵秋盯着他,“哪有狐妖给自己染色的?而且你在我心里又不只是狐狸。” 云靖再次向她确认:“你真的不在乎吗?我是妖怪啊,还是白色的,你真的真的不在乎吗?” 灵秋实在怀疑这些日子去经堂听学的不是自己,而是云靖。 她把书往旁边一扔,干脆把云靖拉到榻上,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在乎。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人还是妖,一点也不。” “如果你不信,那么我每天都会告诉你一次。但是阿靖,你要知道,这句话就是说上一百万次也不会变。” 灵秋重复道:“我不在乎。” 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中溢出,落到她手上。 云靖紧紧拥抱住她。灵秋把脸埋在他颈侧噌噌,心想他实在是一只爱哭的狐狸。 到了这会儿,说到妖族,她才终于想起正事,试探着问云靖:“神尊知道你是妖族,对吗?” 她一问,云靖便将这些时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一点也没有瞒着灵秋,唯独只隐瞒了修炼神火的痛苦,以及自己身上丑陋的留疤。 灵秋得到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云靖恐怕真的是徐鉴真转世。 第二,他可以通过神火这种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法术控制妖力。 如今看来,云靖真的是徐鉴真的转世。 不,灵秋想,来日她多杀几个仙门中人,就算是替他赎罪了。 至于神火,她问云靖:“你现在要用这个法子恢复人身吗?” 虽然她布下的结界足够支撑整晚,但如果他想立即恢复,她也可以替他护法。 云靖却摇了摇头:“神火太招摇,不好多用。” 他找来借口,实则只是不愿在她眼前暴露一声丑陋的疤痕,也不想让她知道修炼的煎熬,白白担心。 灵秋能接受他的妖族身份,不杀,不怒,不怨,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让他幸福得快要昏掉。 云靖不想让自己的悲惨打扰到这份珍贵的幸福。 况且,他知道灵秋喜欢漂亮的东西。 他对自己的不漂亮感到不安。 “那只能等它自己消散了。”灵秋捧着参考书,指着“意外妖化”四个大字下的条目说。 “在此期间你不能受刺激。”她合上书本,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不要。” 云靖从背后抱住她。 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她走? “可是我一亲你,你就变成狐狸了。” 灵秋在他怀里转了个圈,面对着他,目光落到他的唇上。 其实这件事根本在她。 一定要走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毅力不足、恐怕忍耐不住。 才第一日,还是不要这样折腾他了。 云靖道:“不亲就好了。抱一抱,抱一抱就好。”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4节 拥抱是安全的。 “你怎么这样啊……” 灵秋被他黏得招架不住,两三下就妥协,又不愿意让自己吃亏,所以干脆重重吻在云靖唇上。 两人拥抱在一起,又是一阵激烈的亲吻,最后灵秋满足地撤开身子,飞奔到榻上躺好。 “晚安。” 她眉眼弯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云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翻滚不止的心绪,坐到床边。 他刻意与她拉开距离,身后雪白的狐狸尾巴却像通晓心意般翻飞飘舞,层层笼罩住床上的人。 她盖着被子,远远看去,就像盖着毛茸茸的尾巴。 “她是他的。” 有个声音在心底悄悄说。 翌日,灵秋醒来的时候云靖已经恢复如常。 他做了早膳给她端来,看着她一点点吃下去,嘴角的弧度轻轻扬起。 入太霄辰宫以来,一日三餐,早晚两餐都由云靖亲自下厨,只有午餐的时候灵秋才和其他弟子一起吃经堂统一提供的饭菜。 经堂的饭自然比不上云靖做的,她往往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然后一门心思地盼着晚上。 太霄辰宫的饭菜难吃且单调,日子久了,游观青和灵秋甚至能辨认出每道菜分别出自哪个炒菜师傅,是多放了盐还是少放了辣椒。 早上,灵秋收拾好,临走时在云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惹得他猛地捂住脑袋,险些暴露妖身。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忘了。” 幸好结界还在。 云靖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然后自己等上一阵。就这样,赶到雾晴峰时几乎是踩点。 一路上,他匆匆赶路,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弟子投来的奇异的目光。 一进殿,徐悟、嵇玄以及两位师兄都已经到了。 “嚯!” 云逸一见云靖,当即爆出惊呼。 “你昨夜是被蚊子咬了?” 他递出一面镜子,请他好好观赏自己的尊荣。 透过镜面,云靖瞧见自己的嘴唇破了,微微还有些红肿,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尤其明显。 白澈递给他一支灵药:“消肿的。” 他压低了声音:“年轻人,还是要有些节制才行。” 在座众人凡是有点经验的自然看得出其中曲折。 灵秋与云靖在一起,他们何乐而不为? 只是没人能想到进展如此迅速。 徐悟只是淡淡扫云靖一眼,便宣布今日修炼开始。 一切都在按他们的计划进行。 要他们相爱,刻骨铭心地相爱。然后在灵秋二十岁断气之前向她揭露丑陋的真相,借助天命血脉的力量一剑斩碎九尾狐妖的魂魄。 就这样得到一具修炼好神火的、完美的容器,用于盛放真正的仙门圣子。 徐鉴真得以借体还魂。 而云靖。 死于最爱之人的剑下,就是仙门为他选择的结局。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出乎意料的迅速、出人意料的顺利。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对此一无所知。 黄昏时分,云靖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走出主殿,下意识抿了抿唇。 “阿靖!” 大殿外,灵秋早早等在原地,见他出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飞扑进他怀里。 云靖心头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如一股热泉,浸润了一切。 不出半日,两人的事就在整个太霄辰宫传开了。 虽然仙门圣子与正道魁首之间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最新进展却还是吸引了一众弟子的注意力。 都怪太霄辰宫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 灵秋挽着云靖的手往九凝峰走去,路过一处拐角,蓦地撞到一个人。 她本就一门心思地注意云靖,这一撞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磕到脑袋,被撞的人也连连退出好几步。 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祁素商。 “祁师兄?” 因为游观青的事,灵秋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忙着和云靖回去,懒得和他纠缠,干脆而敷衍地道歉:“抱歉师兄,我没看路。” 云靖在旁边替她揉揉被撞到的地方,也跟着道歉:“抱歉师兄。” 祁素商的视线在灵秋身上扫过一圈,径直落到云靖的唇上。 微微红肿,还有被咬破的痕迹。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他的脸色倏地沉下去,根本没人在意,灵秋直接拉着云靖匆匆走开,连再见也懒得说。 两人走到树荫底下,撞到的地方有些肿,云靖便停下来替她轻轻揉一揉。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灵秋拉住他的领子,想要去吻他的唇。 云靖偏过头,脸烧得通红,低声道:“不要在外面亲,我怕……” 灵秋见他害羞的模样,心头只觉可爱至极,用鼻尖轻轻蹭一蹭他的侧脸,附在他耳侧轻声道:“你要学着习惯啊。” 两人凑在一起温言软语,片刻之后才携手向前。 身后,夜的阴影洒向人间。 咔嚓一声,枝叶断裂,祁素商垂下手,殷红的血顺着掌纹流下来。 第二日,灵秋好不容易应付完经堂的长老,正想御召雪往雾晴峰去,却被不速之客拦住了脚步。 祁素商以长老的名义让她帮忙整理书册。 两人一起进了经堂旁边的藏经阁,灵秋正好趁着整理的空当把自己日前偷借的书籍从名册中抹去。 ——那种荼毒无知小孩的书她是决不可能还回去的。 灵秋整理的时候,祁素商就在一旁陪着,目光滑过她的发顶,变得幽深而沉郁。 “我第一见你是在胥阳山,是你救了我……” 不知怎的,他突然开始倾诉两人的过去。 灵秋根本没心思听,她只注意到太阳快要下山了。 “我可以走了吗师兄?” 她的语调已经不悦,这是极危险的信号,然而祁素商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毫无察觉。 “师兄”二字深深刺痛了他。 “凭什么!”祁素商突然朝她扑来,强势地按住她的肩,“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他失态地质问灵秋:“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你唤他圣子,你却还是要唤他的名字?凭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我先喜欢你,你却偏偏和他在一起!” 原本之前云靖告诉他凝霜召雪的事,他已经决心放下,退出成全他们。可是江芙明明说了,灵秋半点也不喜欢云靖。 自那之后,不管传言如何说,他都不信。 一切不过是云靖一厢情愿。 可他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明明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浇灭它? 自从进了太霄辰宫,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为什么就连少年时最后仅存的一丝悸动也留不住! 祁素商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然而他面对的不是寻常的师妹,而是灵秋。 流云十三式大成的灵秋。 不过眨眼之间,他就被一股强力掀飞出去。 十三柄剑瞬间齐齐包围住他,毫厘之间便能取他性命。 “太霄辰宫禁止弟子私斗,不过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灵秋俯视他,嘴角牵起冷笑。 “我和阿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阿靖?”祁素商吐出一口血,“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不信,不过短短半个月,她就对云靖情深义重至此!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她怎么可能怎么快就爱上云靖!? 不可能! 他在脑海中疯狂搜寻,回溯着偷偷跟在她身后的那几年。 终于,灵光一现。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5节 “你真的喜欢他吗?”祁素商迎着剑阵站起来。 他盯着灵秋,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过是喜欢他好看而已!” “我的相貌不比他差,你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来喜欢我?” 祁素商急切道:“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实在是歪打正着。 灵秋因他的话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初,冷冷道:“我就是喜欢他漂亮,而你没有他漂亮。” 刹那间,藏书阁外吹过一缕微风。 云靖受惊般往阴影处退去,背脊抵靠上冰冷的墙壁。 他修炼结束没见到灵秋,回九凝峰找了一圈,是游观青告诉他,她在藏经阁整理书册。 云靖急匆匆地赶来,还未进门便听见屋内的这番争吵。 祁素商说出“你不过是喜欢他好看”时他敲门的手猛地停在空中。 她会否认吗? 即便已经预料到答案,真正听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痛。 幸福在陡然间急转直下,载着他猛地摔倒在地上,摔成一滩虚无的泡沫。 云靖颤抖着缩回手,驾着凝霜,跌跌撞撞地往雾晴峰飞去。 “师兄,凶险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请你帮我这回吧。” 他找到云逸,低声请求。 ----------------------- 作者有话说: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东西,求求审核放过[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感谢阅读[好运莲莲] 第61章 月中桂子 如果不是身处太霄辰宫, 灵秋断然不会给祁素商留下这样多倾吐心意的机会。 她听着祁素商絮絮诉说着胥阳山下的往事。冷眼旁观这出情感倾泻而出的独角戏,仿佛一个全然的局外人。灵秋心头没有半点波澜,唯余一丝淡淡的恶心。 原来人间把这样的事也一样称作喜欢么? 灵秋觉得可笑。 祁素商像是拿准了她不敢再太霄辰宫内公然大开杀戒,连眼前的利剑也不顾了。 他的情绪如此饱满, 痴心与愤懑齐齐喷薄而出, 灵秋却开始走神。 不知道云靖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到这儿, 她再也不想浪费时间,手一挥就收了剑阵。 “收起你这副自作多情的模样吧。” 灵秋看着祁素商, 语冷如霜,眼角不自觉斜斜一挑——那是嘲讽的意思。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她顿了一顿,却是连狠话也懒得再放, 径直往外面走去。 疾步快走至门口,脚步突然停下来。 “对了,”灵秋回过头, 看着经阁中间怅然若失的青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你的厨艺很差。” 随后便再也没回头。 戒律堂罚跪的那天,游观青送来的饭菜与平日里的味道差距甚远。后来两人聊天时她顺口提了一嘴当日的情形, 灵秋心里便有了猜测。 她极聪明,从祁素商主动暴露灵剑门少主的身份出面替她铸剑时就有所察觉。 只是那时她以为他图的是利。 她想,为了师姐欠祁素商一份人情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知道他图的是情。 灵秋尚不清楚情之一字的真正含义。她只是明确地知道, 纵然自己这辈子有朝一日登上世间至高至强之位,也绝不会与除云靖之外的人成婚。 在魔域时,焱狰有数不清的宠妾魔妃, 为她生下数不清的手足弟妹。 混乱靡丽的魔宫抛却了伦理道德,淫词艳曲与靡靡之音混作一团,夹杂着脂粉裹挟的血泪, 与此同时,史书里正大写特写着魔尊对芙蓉妃的痴心不渝。 如此割裂,如此艳俗。 她觐见焱狰,便不得已走进腐烂的香粉与情/欲浸润的空气里,不得已听到婉转凄情的浅唱低吟。 一切的一切都让灵秋觉得反胃。 过去的经历坚定了她的想法。 既然已经选择云靖作为相伴一生的人,世间的其他男子势必在她眼中淡化为模糊而渺远的虚影。 祁素商的莽撞冒犯了她,饶他一命,就当还了先前铸剑的人情。 灵秋匆匆赶回九凝峰,饭菜香已经飘了满院。 云靖正在厨房中忙活,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干净的皮肤,半隐在缭绕的蒸汽里。 灵秋心头翻涌的呕意逐渐平息。 她倚在院门口静静看他动作,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云靖偶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才弯弯唇角,露出一道浅笑。 灵秋快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云靖。 怀中人身形一顿,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下来。 他没有问她今日晚归的原因,只顺从地由她抱着。 手臂上仍隐隐可见蜿蜒的瘢痕,幸亏天色暗了,不细看的话一点破绽也没有。 体内血液翻滚着,毒素沿着经脉缓缓游走,如细丝绕骨,一时冰冷,一时又是灼热, 云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身后人开始不安分地在他颈侧轻轻蹭着,绕到侧边来,踮脚靠近,唇几乎就要碰上。 云靖生硬地偏过头,避开了。 “……在做饭。” 他的声音又涩又轻。 灵秋怔住,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 她盯着云靖看了好一会儿,环在他腰上的手松开了,自己退到厨房外面去,找了张凳子坐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继续盯着他。 云靖被她看得脸皮发烫,对比之下,连体内的煎熬也淡了几分。 饶是如此,他仍决心不去吻她。 下午在藏经阁外听见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插进心里,虽然早有预料,还是觉得委屈。 明明已经做了不能回头的事,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这些心绪她哪里知道呢? 他不能和她明说。不敢和她明说。 至少也该给自己留一点尊严,哪怕只是半天的时间。 云靖不敢吻她,只怕一亲吻,自己就会立刻心软,所有委屈都心甘情愿地咽下去,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悬崖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他正努力而徒劳地为自己设置阻碍。 就这样清醒地沉沦。 魂牵梦萦的人就在面前,云靖垂下眼,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毒素侵扰,抑或是内心强行压抑的渴望。 灵秋只觉得今日云靖格外冷淡。 用完饭,他一声不吭地收拾碗筷,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当日意气风发的银霜楼少主在他身上只剩隐约残影,依稀可见过去的影子。 灵秋这才惊觉短短半月以来云靖比从前清减了太多。 她心里那点不懑顷刻间便散了。 由他去吧。 灵秋心想。 她修的是逍遥道,当年选择这一道的原因也极简单。 别的道要么爱苍生,要么遵天道。她杀气太重,心里也从没顾忌过天下苍生,平生只愿遵循自己的道,执拗至此,随心所欲最好。 逍遥道讲究无为而治,离开魔域修道十年,她待人接物竟比从前更为宽和。 没人能逼她就范,只是很多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她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点,对待亲近之人尤其。 就像先前云靖不由分说地给她绑上千里同心绳和千里同音咒。 就像有些时候他不顺她的意,刻意用话来刺她。 如果她真的不乐意,没人能逼她接受。 可是想一想,明明只隔了半个月,这些事却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是夜,灵秋睡在自己的屋子里。 在那之前,云靖向她道晚安,态度清冷而疏离,说完后便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传来上锁的声音。 灵秋站在院子里,愣住了。 这是正常的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6节 她只恨大师姐不能在身侧解惑,跑回房里刷刷写了封信,用灵力飞速传回胥阳山。 迄今为止,灵秋对于人间男女婚事的了解大多来自江芙的教导。 师姐能教给她概念却不能让她懂得情感。 只是比起焱狰的荒淫,灵秋明显更青睐凡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念。 她试着用学到的概念来理解自己和云靖的关系,所以直接跳过感情。 订婚无疑就是成婚。 师姐说过,夫妻应该是恩爱的。所以在阿紫的幻境里见到他与阿芙的瞬间她才会说出那句“好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啊。” 灵秋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恩爱。 她可供参考的范本只有自己的父尊与母妃——这显然是个糟糕至极的例子。 因为年龄的限制,关于成婚,江芙最多给她讲到亲吻而已。 灵秋喜欢亲吻时的感觉,那瞬间,她感受到近乎轻盈的快乐。 或许这就是凡人说的“恩爱”。 她不假思索地把亲吻与爱联系在一起,接受亲吻就是恩爱,而今日云靖回避她的亲吻就是不恩爱。 灵秋心中警铃大作,不出片刻就连写了两封信,接连向胥阳山发去。 一套动作做完她才想起自己和云靖订亲的事还未通知师父,连忙又写了一封信专发给逍遥散人。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弟子决意与云靖成婚。 是名副其实的通知。 写完信,灵秋才稍微平静一些,自己滚到床上翻来覆去,沉沉睡去。 月明星稀的夜里,万籁俱寂。 轻轻的,房门发出“嘎吱——”的声音,黑暗里一道身影渐渐接近床榻。 身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灵秋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迷糊间感觉有人凑近,因为气息过于熟悉,并未激发她的警惕。 她紧跟着翻了个身,感觉有人贴了上来。 灵秋艰难地睁开眼,云靖的轮廓半隐在黑暗里。 他披着外衣,墨色头发披散着,眼睛很亮,悠悠晃动着温柔的水色。 “你干嘛?” 灵秋往内侧挪了挪,迷迷糊糊地问。 “我睡不着……”云靖的声音哑哑的,小心翼翼。 “对不起。” 他一寸寸贴近,把脸埋进她颈侧,呢喃着道歉,潮湿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有些痒。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冰凉。 灵秋强打精神问他:“怎么了?” “梦见你不要我了。” 腰上的手收了收,把她拖进怀里,搂得更紧。 云靖的声音带上哭腔。 “我不会不要你。”灵秋困得打哈欠,“我只要你……” 想着明天早上再和他好好说,话音刚落,她又睡过去。 云靖的心剧烈跳动着,撞得胸腔发疼。 她只要他。 一瞬间,他僵在原地,连眼睫也不敢眨动。 只要他。 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仅仅因为他的容貌比其他人都好看? 白日里她拒绝祁素商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安慰像一柄慢刀,一点点割破他小心维持的表面平静。 紧绷着的渴望再也抑制不住,云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只是小心翼翼。 他开始想要更多。 狐狸尾巴在空中散开,黑瞳逐渐变了颜色。 她是他的。 想让她只对他一个人软语温柔。想让她别再把眼神分给别人。想要她永远留在自己怀里。 她是他的。 绝没有退让和放手的余地。 细密而炽热的吻一点点落在颈侧,灵秋从睡梦中分神,睁开眼睛,撞入九尾狐的瞳孔,魅术顷刻缠绕。 体内顿时涌起一股燥热,让她瞬间清醒。 仔细看过描述九尾狐的书册,天生的血脉之力让她瞬间意识到云靖在对自己做什么。 自两人确认心意那日起,澄心院外的结界每晚常设,如此一来院内两人便可放心大胆地亲近。 在没有魅术影响的情况下。 湿热的吻落下,灵秋努力维持着仅存的理智,猛地推开云靖:“不准对我用魅术。” 听到那个词,云靖一愣,想到民间话本里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辩解道:“我……我没有。” “我不是那种狐狸——”他急了,声音也发颤,“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快不喜欢我!” 灵秋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自己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地摸到桌上的茶壶,拿起来猛灌数口凉茶。 “你用了魅术。赶紧把、把眼睛收、收回去。” 她语无伦次。 云靖在一边急得团团转,想靠近她又不敢,干脆听话地把眼睛紧紧闭上。 灵秋原地打坐,开始大念特念清心咒。好一会儿,总算感觉体内汹涌的欲望渐渐平息。 她站起来,云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闭着。 “狐狸真是害人不浅啊。” 说话间,她凑过去轻轻吻他,摸到一片冰凉,才发觉他哭了。 灵秋命令道:“没我的话不许睁眼。” 云靖倾身迎合她的吻,彻底没了下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灵秋心想,应该不用再催师姐回信了。 书上说九尾狐妖会在两种情况下使用魅术。 一种是修炼多年的狐妖,已经能够熟练操控魅术,常用来引诱目标,是主动。 一种则是灵力天赋极高的狐妖,会在喜欢一个人却害怕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时候无意识使用魅术,是被动。 云靖无疑属于后者。 他觉得她不喜欢他吗? 那就一直说喜欢他。 灵秋一边吻他,一边摸着狐狸耳朵安抚。 “我给师父和师姐去了信,说了我们的事。”一吻结束,她握住云靖的手,“明年下山历练,途中会经过胥阳山。到时候你就和我一起回逍遥派去见师父。” 云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震惊之下,金绿色的竖瞳渐渐恢复原状。 他知道逍遥派对灵秋的意义。逍遥散人待她如师如父,此举无疑是将两人的关系在长辈面前挑明。 虽然太霄辰宫里有神尊和各位尊者,但他们对灵秋和他的意义却远不及从前的故人。 其实一直以来,云靖从不敢彻底把她说的成亲一事当真,尤其是在今日之后。 他没料到灵秋会直接写信告知逍遥散人。 云靖顿时紧张起来:“要是你师父和江师姐不同意……” 灵秋打断他:“我是写信通知他们,不是征求同意。” 云靖闻言立即又说:“我还未写信告知父母。” 他坐到桌边,点燃了灯,跟着拿起纸笔来:“我现在就写信给他们。” 段若霜和云正早早下令不许门内弟子接收云靖的信件,他先前给于风偷偷传过几封信也被他们发现,从此切断了联系。 云靖清楚,这封信他们绝不会看,自己的婚事根本没人会在意。 他只是不想让灵秋觉得自己轻视她。 又或许,本着十八年的亲子缘分,自己成婚也该写一封信给云正和段若霜。 就当是绝笔也好。 信很快写好了,灵秋先拿起来通读一遍,觉得他把自己夸得太厉害,不过如果不是这样厉害的人,银霜楼也不见得能同意。 她把信封好,用灵力迅速发了出去。 银霜楼的回信总也不到,过了几日,逍遥派的回信先来了。 比起江芙写了长长的三页纸,逍遥散人的回信非常简单。 雪白的信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因果自负。 随信附上一册《梵海无相经》,主洗涤杀气,少了一页。 原来经书飞过雾晴峰附近时被风吹散,遗落一页,晃晃悠悠,正巧飘到徐悟脚边。 他低头捡起来。好巧。正是多年以前南宫氏大小姐临书窗下,轻轻念出的那段话。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7节 “万法皆空,执念者自缚。一念不舍,万法道皆苦。” 彼时柴扉小扣,名动天下的神尊还只是初出茅庐的莽撞青年,在漫长寒冷的冬夜空耗灵力,要为爱人种出一朵生于仲夏的凌霄花,不知天高地厚,终究情深缘浅。 天长地久,未必长伴。 海誓山盟也成空。 遗憾何止于此? 失去妻子后,两个女儿一个死在他面前,另一个至今不知下落。 大概十世家的血脉总有相似之处,有无数个瞬间,他看着灵秋,恍惚从那陌生的眉眼中读出几分熟悉。 一闪而过。 天命血脉的诅咒能消除吗? 五百年前他做过一次的事,还能再来一回吗? 徐悟看着手上的经文,目光愈发深沉。 第62章 月中桂子 世上从没有天命血脉活过二十岁的先例。 云靖耗费大量的时间遍查典籍, 终于惊动了徐悟。 灵秋是十世家唯一在世的血脉,因为南宫氏族的关系,徐悟对她总有几分天然的亲切。 是故他不仅没有阻拦,反倒尽力为云靖提供便利。 只是徐悟打心眼里不信云靖能找到方法。 一如当年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他自己。 如果世上真有能解除诅咒的方法, 也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这代价五百年前他付过一回, 此生也只能付这一回。 灵秋是十世家的血脉, 却不是南宫家的后裔。 徐悟打开密室,残缺的《梵海无相经》正供奉于妻女的灵位前。 修道之人, 修了一千年,依然修不成大道飞升,原因都在这里了。 现世安稳。 转眼在太霄辰宫度过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 灵秋离名义上的二十岁又近了一寸。 云靖破解诅咒的心情愈发急切,整日废寝忘食地捧着书册看,连分给她的时间也少了。 灵秋对此颇有微词, 趁他专注看书,耍赖般趴到他背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书册,举到自己面前。 她看着残破古籍上关于天命血脉的记载, 不由道:“与其研究天命血脉,还不如找一找解除血蛊的方法。” 半年之期将至,手臂上的蛊虫再度浮现, 这些日子她忍得辛苦。 所幸当日在江底,阿紫以身为介替她引出部分蛊虫,否则恐怕要比现在疼得更厉害。 云靖成日与她黏在一起, 一定会察觉异常。 云靖听到灵秋的话,微微抬头,将人从身后拉到怀里, 哄道:“解血蛊的事成昭正做着。” 自从知道薛成昭与游观青的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连带着称呼也变了。 薛成昭有事没事就到九凝峰来找云靖,有时灵秋与他也能聊上两句,相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当日江底所见所闻给薛成昭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每每想到阿紫的经历与结局他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目睹阿紫消散之后,薛成昭下定决心:除魔族,解血蛊。 他将这两件事视作毕生理想,只待启程北方。 在此之前,薛成昭先将太霄辰宫里关于魔族蛊术的书借了个遍,又找云靖拿了部分孤本古籍。 研究得像模像样。 这件事灵秋也知道,只不过她一点也不相信薛成昭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事实上,血蛊并非无方可解,否则当日江底那些被蛊虫侵蚀的人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阿紫只说她是世间唯一能救那些修士的人,却从没说过原因。 灵秋自己知道。 她的血脉特殊,天命血脉养出的蛊虫强于世间所有其他的蛊虫。 一物降一物,她血里的蛊虫精魄可以腐蚀江底的蛊虫,也可以杀死修士体内的蛊虫。 而她的血,因为带着血脉之力,可以使濒死之人复生。 双管齐下,自然能保众人安然无恙。 然而除她以外,世上已经没有天命血脉了。 没有人能用骨血培育出比她体内更强的蛊虫,更没有人能有方法保证取蛊之后她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这一局棋下到她这里已经是死局。 如今她只能依靠宿妄定时送来的解药,期望自己能与体内蛊虫一直相抗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宿妄是进不了太霄辰宫的。 尤其是在四处都挂上能探查魔气的伏魔铃铛之后。 灵秋的目光移向远处,窗外那棵桂花树生得极大,枝干盘错,树影笼住了半个院落。 春末的时候,云靖不知从哪里移来这树,说是等到秋天就采桂花给她做糕、酿酒、做香囊。 夏天的时候,桂花树不开花,数千片叶子低垂,绿得茂盛,落下的阴影聚在一起,像一口古井,是一种静默的沉寂。 因为种了这棵树,第二日专管建造的师姐就带人来给每个树杈子上挂满伏魔铃铛。 红色的飘带挂在绿叶之间,树也变得活泼起来,再没了往日的寂寞。 满树殷红鲜艳得刺眼,灵秋日日从满树伏魔铃铛底下经过,越发焦躁。 太霄辰宫四周自然有不让弟子随意出入的禁制,她想尽办法找到专管采购的师兄,希望能得到一个下山的机会,对方却严词拒绝。 破仙门真是不给人活路。 灵秋整日茶饭不思,挖空了心思谋划怎么避开众人、绕过禁制下山找到宿妄,分给云靖的心思一下子少了许多。 这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事里,待在一个房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整天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终于,云靖在浩如烟海的残破古籍中找到一条值得关注的线索。 他猛地抬起头,觉得后背发冷。 回头一看,灵秋坐在离他八百丈的地方对着太霄辰宫地形图冥思苦想。 这下换云靖走过去把脑袋往她肩上凑了。 “你给我想个办法,让我偷偷下山去玩。” 灵秋在地形图上画出两个圈,问云靖:“是从这里出去,还是这里?” 云靖靠在她身上,黏黏糊糊地默诵门规:“太霄辰宫禁止弟子擅自下山。你若想下山,我带你去就是。” “你为什么能带我下山?” 灵秋愕然。 云靖道:“因为我是圣子。门规说了,自仙尊以上及圣子可以自由出入太霄辰宫。” “真的?” 灵秋大喜。 云靖见她惊讶的模样,心里觉得又可爱又甜蜜,将人揽过来吻住。 看来做圣子也并非全是坏事。 为保性命,灵秋第二日便让云靖带自己下山。 不知道宿妄能不能抓住时机,把解药给她。 灵秋知道,魔族的人一定就在太霄辰宫附近时刻监视着自己。 翌日,两人坐在闹市中间。 小茶馆里,说书先生正在讲一出亡国旧事,说的是一千年前的燕泠国国君与一平凡女子的爱情故事,结局悲惨。 灵秋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不住往四周打量,心里嫌弃这个故事太过俗套。 云靖却听得极认真。 国君爱上了女子,两人不顾世俗的眼光,突破重重阻碍结成夫妇。可是原本强盛的燕泠国却在迎来新王后之后极速衰落。 亡国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王后被世人认作妖孽,万民情愿要将她施以火刑。 人们举着火把闯入宫殿,逼迫国君行刑。十八岁的皇太子长跪于众人面前,苦苦哀求。 国君面对自己的臣民和爱人,陷入两难。 云靖问她:“如果你是国君,会怎么做?” 灵秋不假思索道:“我不会杀死王后。妖孽算什么?若决意要与一个人在一起,就算他是妖魔鬼怪在我面前现了原形,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一番暴言引得众人侧目。 旁边喝茶的青年当即一拍桌子,反驳出声,直嚷嚷着“妖孽该死!” 周遭众人亦有论调,理智的说处死王后才能平息民愤,极端一些的干脆斥灵秋不辨是非。 灵秋掀起眼皮瞟一眼说话的人,冷笑道:“我看这个故事里该死的另有其人。” “王朝倾颓,大约是君王治国不力。与其纠结是否处死王后,燕泠国君合该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当场传位于太子。” “若没有治国之才,亡国是自然的事,何必白白占着位置,错怪王后?” “若不是昏君,还要亡国,那大概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愚昧之人实在太多,就连天道也看不下去,随手清理罢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8节 灵秋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无德无能之辈,整日不是嚷着杀那个就是喊着烧那个,死了倒干净。天道恒常,即便与王后有关,也是替人间清理门户,大伙儿反倒应该感谢她才是。” 在场众人被她这番歪理噎得说不出话,觉得不对,一时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唯有云靖低头轻笑出声。 有人问说书先生:“后来呢?” 后来,王后不忍看丈夫和儿子受煎熬,主动承认了巫女的身份,请受火刑。 然而行刑当日风云大变,一伙不知从哪来的修士提剑闯入,血洗了王宫。 凡人怎么抵抗得了身怀异术的修士? 国君与王后为了保护太子双双殉国。 除失踪的太子外,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一天。燕泠国就此国破,渐渐消失了在历史长河中。 “看吧。”灵秋咬了口糕饼,皱了皱眉,“这就是违逆天意的后果。” 云靖熟练地接过她吃了一半的糕饼,指腹按上她的唇,轻轻擦掉唇边的碎屑。 亲昵的动作毫无保留地落到远处青年的淡漠的眼睛里。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阵铜铃轻响。 灵秋下意识朝腰间看去。 在万丈崖底宿妄曾给过她一只铜铃,因为四周结界,她没法将铜铃取下,看着又实在碍眼,干脆施法将这铃隐去,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铃响,灵秋意识到是宿妄在提醒自己,他就在附近。 “阿靖,这糕好难吃。你到外边去给我买些别的蜜饯果子来,好不好?” 她找借口把云靖支开,环顾一圈,果然瞥见角落里熟悉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离开座位。 楼下,说书先生下去了,台子上正在演一出戏曲,两人以人群作掩护,假意看戏,顺利相见。 灵秋低声催促:“快点,解药给我。” 宿妄瞥一眼她腰间,空空荡荡的,只挂了一只香囊。 “鸳鸯啊。” 他不急着给解药,反倒和她闲聊起来,语气冷淡:“殿下和刚才那个凡人是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涉及云靖,灵秋的语调变得冷肃,“你只是来送药的,不要越界。” “越界的恐怕不是我吧。” 宿妄脸皮紧绷,语气愈发阴森,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威胁道:“要是尊上知道殿下在仙门给自己找了个情郎,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重重咬下“情郎”二字,灵秋蓦地发出一阵冷笑。 宿妄道:“怎么,我说错了吗殿下?” “云靖是仙门圣子,又是徐悟的亲传弟子。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探取乾坤山海图的下落。宿妄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一个仙门中人吧?” 灵秋看一眼宿妄,冷嘲道:“大人莫非是凡间话本子看得太多,看伤了脑子。” “殿下的意思是我误会了?” 宿妄轻笑,忽而话锋一转,却裹挟上三分怒意:“殿下是堂堂魔族太女,何须如此糟践自己,委身于仙门中人!” “糟践?” 灵秋佯怒道:“离先祖预言的期限已不足百年,为了魔族,为了父尊,我必须尽快找到乾坤山海图。逢场作戏又如何?宿妄大人如此看不过眼,有本事你回去就禀告父尊,自己来啊!” “没想到我为魔族鞠躬尽瘁,在宿妄大人眼里原来就是糟践自己。想想真是寒心呢。你在父尊面前也是这么说我的么?”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是我失言。”宿妄低下头。 一只白瓷瓶同时落到灵秋手心。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瓶子,将其中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 “帮我查件事。”灵秋把空瓶子递还给宿妄。 宿妄收敛了阴阳怪气,正色道:“请殿下吩咐。” 灵秋道:“去查一种叫做‘神火’的法术。尤其是人妖两族,尤其是混血。” 宿妄皱眉道:“殿下查这个做什么?” 灵秋本意是想利用宿妄替自己查云靖的事,见他追问,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怀疑这个法术与乾坤山海图有关。你只管去查了回我,务必仔细。” 宿妄道:“明白了。” 灵秋点头,正想离去,却听他接着问:“此事可要让尊上知晓?” 真是奇怪,宿妄对焱狰不是一向忠心耿耿吗? 灵秋怀疑他是在试探自己,回道:“若宿妄大人记得,自然可以禀明父尊。” “对了。”她看一眼宿妄身侧,“平江在你那儿可还适应?今日怎么没见他来?” 宿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平江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心,只需时刻记住自己卧底仙门的目的。” 他的扫视线过灵秋腰间的鸳鸯香囊,幽幽道:“千万不要假戏真做才好。” “我自然有数。” 远远看去,云靖抱着蜜饯走到茶馆门口,灵秋立刻抛下宿妄,回了座位。 说到乾坤山海图,这段日子以来,她总算摸清徐悟进出雾晴峰主殿的规律,正想着找时机进去查探一番。 找了个月朗星稀的深夜,灵秋把自己小心翼翼地从云靖怀里抽出来,轻手轻脚地飞出九凝峰,朝着雾晴峰飞去。 主殿耸立在夜色中,幽暗的冷光透过薄薄的窗户,像一头浑身嵌满无数眼睛的恐怖巨兽,沉默着,冷眼蔑视世间万物。 “嘎吱——” 厚重的木门发出细小的呻/吟,是行将就木的叹息。 灵秋隐匿气息,悄悄推开侧门,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 四周太昏暗了,她有些喘不过气,强打精神,四处寻找乾坤山海图的踪迹。 雾晴峰的主殿出乎意料地空旷,灵秋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除了空气之中隐约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奇异的、烧焦般的气味。 难不成徐悟将乾坤山海图放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她正疑惑,突然间脚下一顿。 地面向下凹陷一寸,灵秋猛地低头,只见夜色中,整个主殿的地板纵横交错,逐渐显露出微弱的幽光,竟是一方形态奇异的法阵。 她俯下身子仔细研究,惊讶地发现这阵残缺不全,居然只有半截,乃是死阵,根本无方可解。 实在古怪。 莫非乾坤山海图就藏在地下? 灵秋敲了敲地面,无论哪里都是实心。 “一半……一半……” 她喃喃自语,忽然之间灵光一现。 灵秋来到方才触动机关的地方,顺着幽光望向天花板。 天为乾,地为坤。 灵秋向天花板施咒,果然,另外一半阵法显露出真容。 两阵相合,才能解出其中关窍。 她天资聪颖,不出片刻便得出结论,驱动剑气,迅速破阵。 天地之间,一幅卷轴缓缓展开,上书五个大字,正是乾坤山海图不假。 灵秋大喜,待图展开,立刻伸手去拿,不料手指却径直穿过空气。 眼前的图原来只是法术幻影。 她大失所望,眼前的乾坤山海图却已开始消散,更糟糕的是,天地法阵退守,发出一阵锐利的肃叫,犹如剑气划破长空,惊动了外间守夜的弟子。 “何人擅闯!” 厉声喝斥传来,灵秋忙闪身躲进了大殿角落的铜鼎之后。 “何故深夜喧哗?” 徐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闯入殿中的弟子行礼道:“禀神尊,方才有人擅自闯入殿内,被弟子察觉。” “哦?” 徐悟的目光在殿中来回扫视。 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灵秋屏息凝神,指尖悄悄掐了个隐身诀,做好了与徐悟正面相对的最坏打算。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簌簌风声直扑而来。 来者未及行礼,便已步入殿内,语气不急不缓,唤道:“师尊。” 是云靖的声音。 灵秋猛地抬头。 慌乱间,她忽然记起,百密一疏,自己临走之前忘了给他下安神香。 “禀师尊,方才是弟子在殿中。” 云靖道:“弟子今夜与云逸师兄有约,这才到主殿来与师兄碰面。” “是啊师尊。”云逸在一旁证明,“师弟是来找我疗伤的。” 云靖跪下请罪:“今夜实在是一场误会,惊扰师尊是弟子考虑不周。请师尊责罚。” “既然是误会,就别再耽搁了。” 徐悟深吸一口气,严肃嘱咐道:“伤势要紧,切勿耽误修炼。” “是。” 徐悟看云靖一眼,匆匆离去。 大殿重回寂静。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99节 “走吧师弟。”云逸回头唤他。 昏暗的灯光下,云靖朝角落里的铜鼎投去深深一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呢?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63章 缠生花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呢? 第一次是在阿紫的幻境。 她不记得仙门玉牌上特殊的禁制。 第二次是在闻人氏和宋氏被灭门的那天晚上。 那一晚有太多疑点, 那时的他满心都是对她的关切,几乎是下意识地忽略了。 为什么她明明苏醒却在江师姐面前假寐? 彼时云霄阁内淡淡幽香,他原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二人初吻过后的那天清晨。 熟悉的香味飘过, 不出片刻他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她早已脱身。 云靖早知道灵秋与旁人不同。 她行事不拘常理, 在一众循规蹈矩的仙门弟子中格外鲜明。 明明义正严厉辞到不惜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请求神尊惩罚闻人氏,却能毫无愧色地盗取云霄阁内的丹药。 明明先后遭遇水境蛟龙和魔族戮空, 重伤到险些自绝灵脉,却并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对妖魔深恶痛绝。 发觉自己是妖的时候,就连他本人也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接受, 可是作为正道魁首的灵秋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对他言之凿凿、千般保证。 她像一枚光怪陆离的棋子,总在意料之外旁斜逸出。像从别处飘来的风。 她吻他的时候,像雾、像梦, 全然不像人间养出的骨肉。 云靖难以自控地坠落,疑虑在少数几个瞬间骤然明晰,在无数个平凡的夜晚悄然延伸,与他的情动一起蔓蔓生长, 紧紧缠绕住年轻的心脏。 云靖从不敢深想,疑虑尽数以吻封缄。 自从进入太霄辰宫,眼前迷雾重重。他强迫自己相信灵秋, 全心全意。哪怕明知她喜欢的不过是他的皮相。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灵秋也不可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可是缠生花只在夜晚生长。 每个晚上,他与云逸私下约定, 瞒着灵秋飞出九凝峰,痛饮缠生花的汁液。 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全部,是祛除他身上丑陋瘢痕的灵丹妙药。 苦涩的花汁与毒素一道滑进口腔, 云靖没有挣扎,更没有迟疑。 毒极寒,喉咙像被刀片割开,血也一寸寸冻结。 月色下,云靖的眼睫颤了颤,脸色愈加苍白,唇却被花汁沾染,红得骇人。 瞳孔深处隐隐浮动的一点红光,急促痛饮动作,以及品尝最后一滴汁液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渴望与急躁,都是代价。 缠生花只在夜晚生长,饮用花汁的人注定沦为黑暗的奴仆,在病态而靡丽毒/瘾中沉沦腐烂。 神火在他身上留下的丑陋痕迹太多、太密,云靖所饮下的毒液早已超过云逸的控制。 再这样下去他还剩多少时间呢? 云逸总算见识到何为饮鸩止渴。 他为云靖对缠生花展现出的超乎意料的耐性感到惊喜,又对他痛饮花液的行为感到担忧,以至于每回取血,心头总是无端涌上几分愧疚。 越是饮毒,越是察觉到自己对缠生花液一日强过一日的渴望,云靖越是不愿放走与灵秋相处的任何一点机会。 他几乎是将自己牢牢绑在她身边,以至于两人逐渐进展到晚上共睡一榻。 当然不是整晚,只是天黑以后和天亮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 通常,云靖会在灵秋熟睡后起身去找云逸。 她总是睡得很熟,他也总是十分小心。深夜离去,然后赶在她醒之前回来,假装自己睡得比她更死。 灵秋从没发现过半点异常。 所以她才会大胆地在以为他睡着后悄悄潜入雾晴峰,放心到连安神香也忘了用。 云靖自始至终跟在她身后。 当然是无比、无比地谨慎。 他看着灵秋进入主殿,四处翻找,触发隐藏的阵法,急切地把手伸向一闪而过的乾坤山海图——传说中的仙门至宝。 乾坤山海图是仙门至宝。 云靖曾在无数典籍记载中看过。 世上想要乾坤山海图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最为狂热的当属魔族。 一直以来,魔族派出无数探子,只为寻找乾坤山海图的下落。 魔族对乾坤山海图的渴望,仙门之中几乎人尽皆知。 过去千年,人间凡是叫得名号的出门派都出过魔族的卧底,银霜楼有过,太霄辰宫尤其。 南边的魔族是在近十年之内彻底销声匿迹的。 自从太霄辰宫清洗了最后一批魔族探子,南方再也没有过魔族的影子。 除了四年前导致灵秋重伤的十二魔戮空,和阳华境中入侵的不知名魔族。 当日调查阳华境中发生的事时,太霄辰宫有意将目光投向十二魔中的其余魔族,始终没有进展。 什么人会入太霄辰宫盗取乾坤山海图? 到了这个地步,云靖再也找不到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究竟是谁? 来太霄辰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灵秋回到澄心院的时候天还没亮。 云靖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 他的呼吸声很轻,像是熟睡了。 灵秋借着月光走过去,还没碰到床榻,忽地被他用法力扣住腰,拉到怀中。 云靖低头吻住她的唇。不是白日里温柔的亲吻,是带着绝望和不安的吻,如同要把她整个吞入腹中。 这是灵秋第一次觉得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云靖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吻得太急,太乱,几乎是咬着她在亲,呼吸灼热,毫无章法,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口气。 即便是在黑暗里,云靖也不敢抬头去看灵秋的眼睛。 他只能一遍遍地、不停地吻他,用尽全部的力气,仿佛这样,时间就能静止,她就会留在他身边。 就这样缠绵着,过了好久,终于找回半分清明。 “……你去哪儿了?” 夜色里,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一边吻她,一边颤抖着。 “醒来没看见你……我有些怕。”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神是空洞的。 云靖知道她不会说实话。 可是出乎意料的,灵秋回答了他的话。 “我去雾晴峰了。” 她把自己往他怀中凑了凑,小声说:“我去找一样东西。” 云靖整个人一震。 砰、砰、砰—— 心脏狂跳起来。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灵秋却继续道:“你知道乾坤山海图吗?” “知道。” 云靖飞快眨了眨眼,环住她的手紧了紧。 “我听人说,乾坤山海图可以令死人复生。”灵秋的手指在他胸前描画,“我想用它复活我的……父母。” 云靖内心大震。 灵秋继续说:“这就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进入太霄辰宫的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我要拿到乾坤山海图,用它让我的亲人复生。” 真假参半的话最不容易让人识破。 灵秋心里清楚云靖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她只是不清楚他到底发现了多少。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巧合了。 他出现得几乎恰到好处。 灵秋本可以像之前一样随口扯一个借口,她知道云靖会信,不信也会信。 不过这样一来风险就太高了。 如果云靖不知道她在雾晴峰还好。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0节 一旦他知道,两人之间的信任恐怕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他虽然傻,也说不好下一秒就会猜想她是魔族探子。 虽然云靖不一定会向太霄辰宫告发她,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只怕会大不如前。 云靖是她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 在这件事上,灵秋不想赌,也输不起。 所以与其费心思遮掩,不如坦荡一些。真话混着假话一起说。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没错。 云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软下来:“人死不能复生,世上怎会有能让死者复活的方法。此举有违天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在书里看到的。” 灵秋不打算供出阿紫,皱眉道:“违逆天道又如何?我从未见过母亲,从未像你一样拥有父母的疼爱,如今有让至亲至爱重回世间的法子,是真是假自然都要尽力一试。” 她从云靖怀中撤出,看着他道:“难道你要阻止我?” “小秋,世界上根本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术。乾坤山海图是仙门至宝,一旦神尊发现你盗取至宝,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云靖严肃道:“今日如果不是我碰巧发现你不在,会是怎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他劝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灵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我问你,如果今日死的是你的父母,你会不会和我做一样的事?” “不会。” 提到父母,云靖不免一阵心痛,却也无比坚定地给出答案。 他始终坚信世上绝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术。 灵秋闻言冷笑一声。 “好啊。”她看着云靖,“如果是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有人……” “不要!” 云靖猛地将她揽进怀里。 “你不会死,我决不许你死!” 溢出的泪都洒在颈侧。 只是听到她说出那个字,云靖便感到神魂俱碎般的痛苦。 灵秋攀住他的手臂,继续说:“如果有人告诉你有能让我复生的方法。阿靖,你会怎么做?” 她放轻了声音:“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冒险也要试一试?” 他会的。 一定会的。 不要说是冒险,哪怕用他自己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 所以现在,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冒险呢? 云靖沉默着。 “所以,”灵秋拍拍他,“今晚的事,你能不能当作不知道。” “不能。”云靖吻过她的侧脸,温热的泪在舌尖留下咸咸的味道,莫名苦涩。 “我会帮你……”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会帮你拿到乾坤山海图。” “可是,世上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术。” 没有死而复生的方法。 所以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寻死路。 目的达到。 灵秋在夜色中挑起一抹无声的笑。 她亲一亲云靖的眼睛,舔掉苦涩的眼泪。 有仙门圣子的帮助,她还怕找不到乾坤山海图的真身么? 喜欢也是利用,利用也是喜欢。 云靖帮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忙,灵秋想,事成之后她不会亏待他的。 她会多吻一吻他。 “你为什么能找来云逸?” 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灵秋忽然问。 真奇怪,她没有问他正巧出现替她挡下徐悟的原因,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去治伤。 只是问起云逸,像随口般。 可偏偏就是这个问题,让云靖顿时紧张起来。 唇齿间的旖旎消散得一干二净,他找借口的方式实在不算高明。 “偶然遇见师兄,身上的伤有些疼,便请他看一看。” 好烂的理由,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受伤? 这些事他一向瞒着她,瞒得死死的。 紧张到连瞒着她也忘了吗? 灵秋撤开身子,定定望着云靖。 隔着夜色,云靖看不清她的表情,紧张地咬唇。 “云逸晚上也去照顾花田么?” 终于,灵秋冷冷开口。 听清问题的瞬间,云靖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如遭雷击。 第64章 缠生花 在灵秋的印象中, 云靖有两位师兄,他与白澈更亲近,与云逸则有些疏远。 两人的关系不足以让云逸深夜特地前来陪他演戏。 所以要么是真的偶遇,要么是云靖早就与云逸约好了晚上见面。 若是前者, 云靖深夜突然出现在雾晴峰, 一定会引起云逸的怀疑, 断不可能轻易脱身。 可是云靖竟然比她回来得还要早。 怎么看也不合理。 答案就只剩下后者了。 这些日子为了寻找乾坤山海图,灵秋几乎将雾晴峰除主殿外的地方摸了个遍, 意外发现东南角那片属于云逸的花田。 花田里种的除了常见的仙草灵药,还隐藏着一样极有趣的东西。 缠生花。 魔域闭塞百年,在灵秋对世间万物仅存的了解中, 缠生花是比血蛊更神秘的存在。 这花起源于魔族。 百年前,在成为令整个魔域叛军闻风丧胆的杀神以前,灵秋第一次上战场, 不费吹灰之力便灭掉了北荒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 她从没有留叛军活口的习惯,正要斩草除根,突然接到焱狰的命令。 在灵秋不解的目光中,幸存的叛军俘虏被尽数押入魔宫。 原来当时最得焱狰宠爱的魔妃不知从哪里寻来一种养颜秘方, 需以生者血肉做为肥料,培育七七四十九日,养出一朵生于夜色的花。 饮下花汁, 逆转时光。青春回转,容颜永驻。 灵秋无意间做了搜罗花肥的工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尽数成了娇媚妃子的唇嫣然笑意。 那些日子, 魔宫周围时常能听见微弱的呻/吟——那是那些被埋进地里的叛军被花的根茎缠绕,活活吸食所发出的悲泣残音。 这种死法比在战场上痛苦千万倍。 灵秋对此嗤之以鼻,偏偏魔妃还不满足, 竟登堂入室,令她将自己部下受伤未死的兵士送入宫中,用作花肥。 灵秋自然不应,魔妃却径自越过她,打着焱狰的名号直接从军中将人拖走。 灵秋为此三度求见焱狰,次次被他拒之门外。 他宠爱魔妃上了头,竟随她任性,连平叛之将的性命也不顾! 魔族究竟是谁的魔族? 无奈之下,灵秋联合一众大臣,筹划第四次上书,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 一开始,只是一贯张扬的魔妃忽然在白天销声匿迹。 魔宫之内夜夜笙歌,众人不以为意。直到侍者惊惶的惨叫划破暗无天日的天际。 彼时灵秋正在妹妹灵泱的殿中教她临摹字帖,听到动静立刻警觉。 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 整座宫殿漆黑一片,灵秋接过侍者递来的火,只见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植物覆盖。 魔妃躺在地上,肢体呈现扭曲的弧度,作出近似爬行的诡异姿势,整个人瘦削成薄薄的一片,原本水嫩的皮肤爬满皱纹,在短短时间内迅速腐朽干瘪,变成苍凉的青灰色,如同纸面。 人早已没了生息。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1节 空气中却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是植物的低声絮语。 花,从魔妃纸片似的身体里钻出来。 尸体四周没有半点红色,雪白的花瓣如同死者生前未竟的梦,自翻飞的皮肉中缓缓探出,根须盘绕颅骨,钻入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窝,汲取最后一滴甘美的血液。 初时只是零星几点,接着疯狂蔓延,如同瘟疫般铺天盖地。 密密匝匝的缠生花海翻涌不息,吸入殷红的血,开出雪白的花,艳丽得近乎残酷。 死是孕土,美是毒瘤。饮下的汁液成了寄生在体内的催命符。 四处搜罗花肥的人成了最后的肥料。 数千朵缠生花簌簌作响,如同万千魂魄低语,以永生诱惑着在场众人。 摘下一朵,饮一口甘甜的汁液,时光倒流。 侍者脸上的恐慌已经消散了,缓缓匍匐下去,摘下魔妃眼睛上的那朵花。 灵泱跟在身后,眼中已经闪出一点猩红的光,灵秋几乎下意识地蒙住妹妹的眼睛,将她推出去。 缠生花,缠生花。 花如其名。 死是孕土,美是毒瘤。时光倒流是透支生命的谎言,生长本身就是一场祭祀。 魔妃之死触怒了焱狰,促使他下令销毁魔域内所有的缠生花。 接下这个差事的自然是灵秋。 然而即便有天命血脉护体,她也用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才将魔域内的缠生花铲除干净。 自那之后,缠生花在世间绝迹。 灵秋没想到百年之后,她会再一次见到这毒花。 不仅见到了,还是在仙门之中。 缠生花需以生人血肉作为养料才能开花。 她曾亲眼目睹云逸用动物死尸豢养此花,自然一无所获。 只要不开花就没有大碍。 一开始,灵秋只以为云逸缺乏了解,误种了这花。 直到今夜,她从雾晴峰主殿离开后,没有立即回九凝峰,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花田。 夜色中,雪白的花瓣舒展,羸弱却妩媚。 生者血肉…… 云逸从哪里搞来这种东西? 灵秋下意识去想太霄辰宫近日是否有意外失踪的弟子。 自然一无所获。 她怀着满腹怀疑离去,临走不忘施法将那株缠生花连根拔去,塞入袖中。 人赃俱获,灵秋本想明日将此事在众人面前捅破,也算为太霄辰宫做件好事。 可是眼下,看着云靖紧张的模样,月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格外苍白,灵秋突然有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 “你受伤了?” 她紧紧攥住衣袖,强迫自己维持冷静。 云靖答道:“只是修炼途中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 说着,他倾身凑过来,黏黏糊糊地向她索吻。 “很困了,睡觉好不好。” 近乎撒娇的语调。 可是颤抖的唇出卖了他。 灵秋不知道缠生花汁会令人上瘾,更不知道因她今夜摘走那一朵缠生花,云靖没能得到每日该有的花液,只能匆匆回到九凝峰。 此刻月行中天,他体内正如万蚁啃噬,强行忍耐着,掌心早已掐出血痕。袖中蜷起的指节早已青白发紫,几乎绷断了皮肉。 颤抖是紧张,更多的却是忍耐。 灵秋后退一寸,避开他的吻。 “把衣服脱了。” 她冷冷地说。 云靖眼神在黑暗中闪了闪:“我说了,只是小伤,我没事的。” “脱衣服。”灵秋步步紧逼,语气带着某种凌厉的坚定,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你自己脱,不然我亲自动手。” 云靖紧攥的手猛地抽动了一下,额角渐渐蒙上一层冷汗。 在灵秋的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他缓缓褪下外衫,手按上腰封,每解开一寸就慢上一分。 今晚他没有饮用缠生花汁,身体上丑陋的疤痕会不会暴露在她面前? 这么想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指尖不住颤抖着。 无处可逃,云靖只好放缓动作,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在钻心的瘾和羞耻的双重折磨下几近崩溃,谁料下一瞬,灵秋伸手,猛地将他半解的衣衫一把扯下。 布料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眨眼间,云靖跪在床榻上,额头垂下,指节死死扣着仅剩的遮挡,像是要把自己钉死在原地。 半边衣衫滑落,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肩胛瘦削,狼狈得几乎不像他。 恍惚中,云靖瞥见自己手臂上蜿蜒可怖的瘢痕,心下轰然一声,下意识后退,却被灵秋一把扣住手腕。 云靖从未料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 “别看我……”他哑声开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几乎像是在哭“求你,别看我……”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灵秋面前,肩膀剧烈抖动,像一只落水的幼犬,湿漉漉地缩进黑暗的角落。 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疼,云靖觉得自己现在又冷又脏。 身体内的渴望发作,他像疯子一样想念缠生花液的味道,可是比这种感觉更鲜明的却是从未有过的羞耻。 他像彻头彻尾的败犬,彻底失去一切,不敢抬头去看灵秋的表情,只能埋着头,死咬住下唇。 血从唇角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她转身就走,厌恶地、果断地离开。 那样他至少还能保留一丝脸面。 可是灵秋依旧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一动也不动。 云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冰冷地打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 顶着这样一具丑陋的身体,他甚至没有尝试挽留她的勇气 泪水一颗颗溢出眼睛,顺着脸颊滑下,不出片刻,沾湿了身下薄被。 灵秋借着月光看向眼前的少年。 年轻躯体上,交错的疤痕毫无保留地映进她眼底。魔域行军百年,即便是在最勇猛的战士身上她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纵横的伤口。 一瞬间,灵秋几乎忘了自己的本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 不要失控,不能失控。 可是即便如此,她死死扣住云靖的手腕,指甲都嵌进他的皮肤。 强压之下,障眼法猛地消散。 新伤与旧伤重叠,薄刃划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灵秋察觉到湿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猛地将人拉向自己,这才终于看清他手腕上的伤口。 取血留下的伤口。 云靖慌张地看向她,下一瞬,迎来灵秋的质问:“这是什么?” 手腕上的伤与身上的灼伤不同,云靖在脑中拼命组织语言,却找不出半句借口。 他早已心乱如麻,无法应对她的任何一句质问。 云靖无助地沉默着。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问云逸!” 说罢,灵秋甩开云靖的手,唤出召雪,不等他反应,径直冲出房间,朝着雾晴峰飞去。 袖中的缠生花在月下泛出诡异的银光。 冰凉的夜风穿过她的身体迅速变得滚烫。 云靖不答,不答又如何? 她自能从别处找到答案。 灵秋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沸腾逆流,杀意几乎贯穿了她的心脏。 如果是真的。 如果云逸真的敢用阿靖的血来浇灌缠生花,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第65章 缠生花 “师弟,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花田里的花是不是你挖走的?” 雾晴峰侧殿,云逸站在白澈面前,情绪激动。 白澈铁青着脸, 反问他道:“师兄说的可是那传闻中的魔族毒物缠生花?你竟然在太霄辰宫内偷种此等邪物, 难道不怕师尊动怒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2节 “什么魔族邪物?那花是我从北方好不容易花高价购来的珍稀物种!” 云逸道:“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它开花?” “师兄是怎么让缠生花盛开的?”白澈冷脸严肃道, “这些日子里你与圣子究竟在做什么!” 云逸拂袖道:“这不关你的事。快将我的花还来!” “不关我的事?”白澈急道,“他是圣子!师兄怎可利用圣子培育魔物?” 他决绝道:“我决不能看着师兄误入歧途!” 说罢, 白澈手中符诀翻滚涌出,团团围住云逸。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缠生花根本不在他的手里。 与其等着麻烦找上门来,不如将云逸绑了主动去师尊面前坦白认罪。 白澈道:“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见师尊!” “不必了!” 伴随这道声音,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灵秋提刀而入,青丝飞扬,衣袂被夜风撑开, 猎猎翻涌。 她眼底怒火翻腾,手中召雪在夜色中闪烁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锋利冷光。 “好一个神尊弟子,好一个师兄,居然敢在太霄辰宫内堂而皇之地取用人血培育毒花。” 灵秋走向云逸, 不过是缓步徐行,周身威压已如潮水倒灌。 无形之力压得在场两人动弹不得,就连那原本团团环绕住云逸的符诀也因承受不住, 寸寸崩裂。 白澈见状立即抚着胸口向殿外跑去,云逸则迅速调动全身修为,试图与四周威压抗衡。 到底是比灵秋多出几百年道行, 云逸奋力拼杀出一条生路。然而下一刻,剑阵乍起,十数柄无形之剑飞刺向他。 世间高手有谁能轻易躲过流云十三式? 云逸被剑气震晕过去。 灵秋怒道:“今日杀你, 也算为太霄辰宫清理门户。” 说着,宝剑猛地刺下去。 剑光如雪,寒意逼人,道道瞄准云逸命脉。 然而刹那间,一道身影自殿外飞扑而来。 “不要——” 云靖大喊一声,横臂挡在云逸身前。 他的身影突兀地闯入剑阵,灵秋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缩,极速驱咒,调转了利剑的方向。 剑光贴着云靖的脸掠过,却在即将破颈而入的一瞬生生收住。 “啪!啪!啪!” 剑气如同白练,直贯整座大殿。殿柱崩塌,瓦砾横飞,琼楼玉宇尽数碎裂、尽成飞灰。 漫天尘土翻卷,犹如沙暴,遮天蔽日,几乎掩盖住灵秋的视线。 然而即便如此,她死死盯着对面的少年,胸中汹涌的怒火几乎化作实体,将他一寸寸吞卷入腹。 灵秋立于废墟中央,指尖微颤,一缕殷红的血顺着召雪刀身缓缓淌下。 她衣袍猎猎,神色冷若冰霜,咬牙吐出两个字:“滚开。” 说罢,提起召雪刀,毫不留情地劈下。 云靖却再度横身扑上前,单臂将她拦住。 刀锋贴颈而停,血珠自肩头溅起。 云靖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灵秋,泪已盈了满眼:“不是师兄的错……是我,是我自己请他帮忙!你不要杀人……不能杀人!” 他声音发颤,像即将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灵秋垂眸,只见到一个狼狈至极的云靖。 他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像珍珠,却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失望透顶。 该杀的何止云逸? 原来这幅场景,她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灵秋猛地把手臂从云靖怀中抽出来,跟着发出一声嗤笑:“我错了。” 她提着召雪,缓缓退开,眸中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趋于平淡,终于半点温度也没有。 背叛的人都该死。 云靖挡在云逸面前,她恨。 自己对他下不了杀手,她更恨。 灵秋恨不能用最刻毒的语言刺激他。 她明知道他匆忙赶来,草草整理,连破损的衣衫也没来得及换。 撕坏他衣服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可那又怎样? 先背叛的人是他。 灵秋的目光扫过云靖裸露在外的一小块皮肤上,冷嗤道:“穿件衣服吧!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不觉得恶心吗?” 一说完,她更恨。 恶心? 这算什么狠话! 然而灵秋没想到,这句话正好命中了云靖内心深处一直以来最敏感的地方。 果然。 她果然觉得他的疤痕恶心。 云靖愣在原地,眼神一寸寸变了。 原本还红着眼眶像小狗一样要解释的他忽然失去力气,如同被人当头棒喝,眼前竟开始出现重重虚影。 “好……”云靖低声道,“我恶心。我走。” 说着,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梦游般朝着殿外走去。 灵秋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刚才还是温言软语、耳鬓厮磨,转眼就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她简直怀疑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云靖用力拉扯衣袖,试图从她手中逃脱。 然而他越着急,灵秋拽得越紧。 两人借着衣袖无声较劲,终于,一道刺耳的裂帛声炸碎了沉默,大片布料被撕扯裂开,本就可怜的衣衫更是衣不蔽体。 更多的疤痕裸露在月光下,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刺进云靖的眼底,击穿他仅存的最后一道防线。 终于,云靖再也忍不住。 他转过身,定定看着灵秋:“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的话会留你活到现在吗? 这么荒谬的问题,灵秋简直要被气笑了。动了动唇,半个音节也懒得吐。 难道他今晚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觉得她不喜欢自己? 罢了。 她且退一步,微微一点头。 看明白了吧? 云靖却把她的反应当成了纯粹的犹豫和敷衍。 “你到底喜欢的是这张脸还是我这个人你自己分得清吗?” 一旦说出一句,就像打开封闭的闸口,无数控诉争相涌出。 “你喜欢的从来只是我的皮相!” 云靖红着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里全是红血丝:“对不起啊,凌姑娘,我已经坏掉了。我不好看了,不漂亮了。”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恶心,觉得我脏、烦、碍眼?” 他几乎是颤抖着吼出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有我的脸!只有我的容貌!” 所以他才会找云逸用缠生花来维持容貌? 灵秋站在原地,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脚步干脆。 云靖怔了一下,随即像被猛地抽空了心跳。 “你去哪儿?” 他声音发哑,带着惊慌。 为什么什么也不说?为什么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要去哪儿?” 灵秋头也不回,云靖彻底乱了阵脚。 她直直地走出大殿,没有丝毫留恋。 云靖再也忍受不住,快步追上去,猛地从身后抱住她,把她圈在怀里,嗓音低涩着,几乎要哭:“对不起。” 灵秋按上他的手,转过身来。 下一瞬,云靖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住她。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3节 “不要走……不要走。” 眼泪从他眼中滚落,一滴滴砸在灵秋的脸颊上。温暖的吻带着咸意,唇齿纠缠间,夹杂着他喃喃的低语。 他们贴得那么近,气息纠缠。急促、颤抖,如同一场陷落、一场崩塌。 渐渐的,没人再说话了。 所有的语言、解释、责怪都来不及说出口。只有这个潮湿的吻,狠狠地,把一切情绪碾碎。 “不要走。” 云靖的声音软下去。 灵秋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杀了云逸,杀了雾晴峰上的所有人。你明白吗?” 云靖只是哭。 她吻吻他的侧脸,冰凉的手指抚过他身上狰狞的疤痕,柔声劝道:“不要再用缠生花了。” “可是……”云靖握住她的手,“很丑,你不喜欢。” 灵秋道:“会有别的办法。” “……” “嗯。” 半晌,云靖轻轻应了一声,眼神却分明黯淡了一寸。 “我的意思是,让我试一试。”灵秋深吸一口气,“不要再用药,让我试一试,好吗?” 他身上的疤痕着实不算好看。 灵秋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如果云靖失去了完美的皮相,那么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继续喜欢他呢? 灵秋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看他哭得那样伤心,她只好心软。 为了她,连缠生花都敢吃的人。 灵秋无端想到焱狰和他的那位魔妃。 不会的。她心想,云靖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既然他不能服用缠生花,那么她只能试着接受。 “可能会有些难,但是你慢慢教我,好吗?” 灵秋摸着他胸口的疤痕,蹙眉道。 真是奇怪,分明一刻钟前还是恨海情天、愁云密布,转眼间就变成了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就连原本苦涩的眼泪也甜蜜起来。心情犹如御剑穿过雷雨乌云,突然之间雨过天晴。 云靖重重应了两声好。 灵秋道:“你那个白澈师兄一定是去找神尊了,我们千万不能在这里等着神尊来,现在也去主殿。” 原来这才是她刚刚急匆匆往外走的原因。 云靖看一眼殿内废墟中昏迷不醒的云逸:“师兄怎么办?” 灵秋随手施了个禁锢咒,头也不回:“不管他!” ----------------------- 作者有话说:xql日常[摸头][摸头] 感谢阅读[撒花] 第66章 缠生花 刚走出不远, 迎面撞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灵秋眼神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垂下眼睫,做出一副恭敬从容的模样。 她身后, 琼楼玉宇倾覆凋零。朱梁断裂、琉璃飞散, 屋檐如折翼跌坠。金瓦碎作漫天流光, 自天宇倾泻而下。 断壁残垣间尘土腾起,如烟如雾、蔽日遮天。剑意的余音回转盘旋, 轰隆作响,低吟犹如雷鸣。 碎木与瓦砾间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云逸。 徐悟的眼神穿过满地狼藉,落到灵秋身上。 整座偏殿在她身后塌陷, 她却仿若未觉,姿态恭敬,平声道:“禀神尊, 云逸师兄私豢魔物被弟子无意中发现,如今人赃俱获,还请神尊处置。” 一字一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一桩琐事。 可是这句话一出,却如惊雷般击中在场众人。 空气顿时死寂。 私豢魔物, 换句话说就是私通魔族。 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一瞬间,跪在灵秋身侧的云靖猛地抬起头,难掩眼中惊讶之色。 他错愕地看向灵秋, 仿佛不敢相信她方才说了什么,连忙道:“不是这样的,云逸师兄是为了……” “云逸诓骗圣子, 谋害仙门,利用圣子之血培育魔族毒物缠生花,居心叵测, 其罪当诛!” 灵秋打断他的话,从袖中掏出雪白的花枝,双手呈至徐悟眼前。 “魔族……”云靖不可置信地看向灵秋手中柔嫩的花,“怎么会和魔族扯上关系!” 徐悟身侧,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白澈垂眸看云靖一眼,上前扶起他,叹息道:“缠生花起源魔族,乃是与血蛊齐名的世间至毒。” 白澈望着废墟中央的云逸,眉深蹙着:“这毒物只生长在魔域,人间原本早就应该绝迹。不知师兄是从何处将它寻来的……” 白澈说话时,徐悟直直望着灵秋。 他接过缠生花,忽而问道:“你为何认得这花?” 缠生花本就稀有,连《伏魔经》内也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世上认得这花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有,也大多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前辈。 白澈是他的弟子,拜入师门前曾涉足北方。与云逸关系亲密,又是医修,知道内情并不奇怪。 可灵秋年纪小,又自幼长在南方无魔之地,认得缠生花未免有些可疑。 活了千年,徐悟并非偏听偏信的糊涂之辈。相反,他看似威严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格外多疑的心。 这世上除了师妹妙华和师弟嵇玄,徐悟信不过任何人。 当日逍遥散人揭露灵秋身份,在众人面前言之凿凿。消息传开,世上之人无不对此深信不疑。 众人深信,十八年前还活着的十世家血脉只有聂苏二人。灵秋身上的天命血脉就是她身份的最好证明。 只有徐悟清楚,当年凋零衰败的十世家幸存的人不止两个。 他与南宫烛育有两个女儿。 一个姓南宫,名唤南宫芙,性情柔婉,喜爱花草,平生最爱芙蓉。 一个姓徐,名唤徐黛,性情倔强,喜爱刀剑,平生最爱自由,讨厌拘束。 两个女儿一静一动,性情南辕北辙,结局却很相似。 当年因为一些误会,阿芙意外丧命,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续命之法便由阿黛继承。 然而好景不长,阿黛在那之后竟为邪物所惑,主动毁去自己与师兄青阳的婚约,叛离太霄辰宫,从此下落不明。 此事过后,青阳一蹶不振、整日颓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弃剑下山,连带着命灯一起毁掉,至今不知生死。 那时徐鉴真早已寂灭,徐悟座下六位亲传弟子,只剩云正与段若霜两人。 他对外宣称两个女儿早逝,合了天命血脉的诅咒。 当年的事实在算不上光彩。这些年来,徐悟从未主动寻找过失踪的阿黛,只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当年知情的人全都此事守口如瓶。 雾晴峰主殿内供有阿黛的命灯,是在三百年前熄灭的。不知是她主动切断联系,还是真的身死。 徐悟望着灵秋,恍惚间又从她平静的姿态中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他心底隐隐有种模糊的猜想。 然而下一秒,灵秋开口道:“是师父告诉我的。” “在逍遥派时,师父曾教给我许多魔族的事,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去往北方,杀尽作乱的魔族。” 她口中的师父是逍遥散人。 黑目沉沉,如死水般寂静。灵秋攥紧了衣袍——那是隐忍至极的怒意。 “我的双亲皆死于魔族之手,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铲除世间魔物,为父母报仇。” 她看着徐悟,控诉般质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等这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八年。原本定好的日子一推再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北方去?什么时候才能杀尽魔族?神尊可有答案?” 说着说着,眼眶浸润。灵秋紧绷着身子,拼命忍住眼中晶莹的泪水。 不可能。 她绝不会是阿黛的女儿。 徐悟感到心底一阵隐痛。 杀尽天下魔族。 他何曾不想? 只是为了仙门大计,必须要等云靖炼成神火第三层才能放他们启程北方。 原本定在秋天的日子延后至第二年,北方世族象征性地抗议了一阵,接受得还算顺利。 倒是太霄辰宫内,自家的弟子议论纷纷。 这几日各峰陆续传来躁动的声音,徐悟只得命令下面人好生安抚。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4节 他没想到灵秋会当面质问,沉声道:“此事已在筹备途中。” 灵秋低下头,放软声音:“是弟子一时激动,僭越了。” 今日最要紧的事还是手上这朵缠生花。 徐悟命人将云逸抬下去,又对白澈低声吩咐几句,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灵秋,匆匆离去。 一行人只剩白澈一个。 待徐悟走远,灵秋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牵云靖。 手是被她牵住了,云靖却偏过头去,生硬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灵秋晃晃他的手:“你生气了?” 云靖长睫微颤,深吸一口气,生生抑制住心软的冲动。 白澈温和道:“缠生花有毒,师尊方才叮嘱要我好好替圣子诊断一番,祛除体内残毒。你们二人别急着打情骂俏,先随我到殿内。” 云靖被他一句“打情骂俏”激得满脸通红。 灵秋却不以为意。 她的眼神扫过白澈的脸,见他神色如常,眸色跟着暗了一分。 三人走了一阵,来到另一处偏殿。 白澈为云靖诊脉疗伤,灵秋便自顾自在殿中闲逛游走。 她摸摸这边的金饰,又拿起那边的玉盘,俨然一副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 演戏这回事,她愈发信手拈来。 隔着老远的距离,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活泼的身影。 白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劝道:“凌师妹也是为圣子考虑,你二人的这份情缘来之不易,你就不要再同她置气了。” 云靖轻叹一口气:“师兄,我只是没想到小秋会当着神尊的面那样说。私通魔族是何等罪名?云逸师兄是被我连累才会……” “世间祛疤之法不止一种。”白澈打断他的话,“缠生花是师兄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要承担后果。” 他望向灵秋:“凌师妹也是关心则乱。” “白澈师兄。” 话音刚落,灵秋转头朝这边看过来,正好对上白澈的目光。 她的眼神落到云靖裸露的疤痕上,问道:“阿靖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云靖忽然紧张起来。 她已经学乖了,知道他不会说实话,所以当着他面也宁愿问别人。 他试图用眼神示意白澈,然而对方根本没接到暗示,轻咳一声,如实回答:“圣子修炼神火,为天下至强之术。每修炼一次,就受烈火灼烧一回,身上便会留下疤痕。” 灵秋道:“这法术炼起来很疼么?” “一点不疼,只是看着可怕罢了!” 云靖赶紧接话,暗暗观察着灵秋的神色,生怕方才的事再来一回。 “噢。” 出乎意料的,灵秋只是轻点了点头。 一点也不疼的意思就是特别疼。 灵秋把手中的玉瓶放回架子上。 冷玉接触沉香,发出一阵铿锵的脆响,裂缝悄然无声地爬满瓶身。 “对了师兄,”灵秋走到云靖身边,挨着他坐下,“今日你为何不替云逸师兄向神尊求情?” 她望着白澈,眼中有些许探究:“你们的关系不好么?” 白澈师兄与云逸师兄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 云靖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白澈。 除了疗伤之外,他与两位师兄接触不多。但是即便如此,云靖也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绝不是不好。 为什么白澈不替云逸求情呢? 两个人齐刷刷地看着白澈,后者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师兄做下错事,我若替他求情就是徇私。师尊只会罚他更狠。” “况且仙门中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我先是太霄辰宫弟子,然后才是师兄的师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道,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却也是无可奈可。” 白澈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灵秋道:“师兄说得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澈摆了摆手,接着道:“圣子体内的毒素恐怕难以清除,除非……” “用我的血,对吗?” 灵秋接上他的话。 白澈点头,云靖立即出声阻止:“不可!” 他心里因云逸产生的情绪一瞬间消失不见,对灵秋急道:“你的灵脉受过伤,不可再伤!” 灵秋道:“不取血,难道让我看着你中毒至死?” “不过是道小伤口罢了,回头你渡给我些灵力便好。” 云靖握住她的手腕:“我现在就渡给你。” “傻子,我还没开始取血呢。” 灵秋拍开他的手,驱使剑气划破灵脉,白澈从袖中拿出玉瓶,收集了两滴血。 “够了。” 他将玉瓶收起来。 云靖连忙拉过灵秋的手,替她疗伤。 灵秋看他紧蹙着眉,一脸焦躁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 云靖抬头看她,声音有些哑,眼眶已经红了。 “笑你啊。”灵秋伸手点一点他的额头,“爱哭鬼。” 她受过不知多少比这还要严重的伤,怎么一点小伤口就让他急成这样? 灵秋觉得有趣,干脆也不运功,就等着云靖替自己疗伤。 这一回伤口愈合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灵秋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涌动,不由感到惊讶。 神火竟让他的功力进步至此吗?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门法术?为何这样霸道的法术,五百年里她从未听人提起过? 云靖体内毒素仍猖狂着,却硬生生看着灵秋手腕上的伤愈合消失才肯让白澈替自己驱毒。 等事情做完,月亮已经西沉了。 灵秋和云靖拜别白澈,回到九凝峰。 缠生花的事被徐悟封锁消息压下来,云逸被暂时关押在雾晴峰内。 事情查实了,面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徐悟并不忍心下狠手,只下令将云逸终身禁闭。 他捡回一条命,却再也不得自由。 判决消息传来的那日,云靖的神火突破第三层。 此时正值深秋,澄心院中的那株桂树长出花骨朵,一簇簇,米粒般挤在一起。 神尊之令传来的时候,灵秋正和游观青、云海川坐在树下喝酒,薛成昭和云靖在厨房里,一个拿佩剑劈柴、一个用剑阵切菜。 真真是礼崩乐坏。 传令的师姐倒吸一口凉气,告诉他们下山的日子提前了。 三日后启程北方。 真是晴天霹雳。 最高兴的当然是薛成昭和云海川,前者当即把剑往木头桩子上一插,大喊道:“我这就去给我爹写信,让他准备准备!” 开什么玩笑,进太霄辰宫这么久,他早就想回家了。 在场几人,游观青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灵秋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树,心里只遗憾来不及等到桂花开花。 下一瞬,师姐便将一本厚厚的名册递到她手上。 “这是此次历练的人选,前面一半是各峰尊长已经定好的,后面一半又师妹自己决定。” “每个弟子的资质都有详细记载,若有不解之处,师妹可随时到雾晴峰来请教。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务必将名单定下交还给我。” 说罢,师姐行礼离去。 灵秋翻开名册,前半部分游观青、云海川、薛成昭等人均在名单之中。 她又翻了翻,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 是当日澄心院外那个请她将自己名字划去的弟子。 他在尊长钦点的那部分人里。 想到这件事,灵秋就又回想起那几个求她把自己放进名单里的弟子。 她从境中取出那张写满名字的名帖,看了一阵,发现其中大部分人都不在名册的前半部分。 灵秋只好翻到后半册,对着名帖一个个地找。 游观青和云海川也来帮她。 “这些弟子的年纪也太小了。”游观青指着一个弟子的名字,“她才十四岁,和兰翘师妹一般大。若去了北方,恐怕活不下来的。” 她面露迟疑,灵秋却不以为意。 “既然是自愿的,我们没有理由阻止。”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5节 她干脆地将那名字圈起来。 不远处,云靖听到她的话,忽地愣了一瞬。 “今日……你不该将那弟子放入名册。” 用过晚膳,澄心院中只剩他们两人,云靖忽然开口。 “什么?” 灵秋恍惚了一阵,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个十四岁的弟子。”云靖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香囊,走到她面前,“北方魔族猖獗,向来是九死一生。她年纪太小,正是好好修炼的时候,不该跟着我们搏命。” “可这是她自己愿意的。”灵秋道,“我答应了她的。” 这些日子来云靖给她绣了各个颜色的香囊,有时是鸳鸯,有时是别的花草,装的都是桂花香。 灵秋试图转移话题,拿过他手上的香囊夸起来:“我觉得你的鸳鸯越绣越好了。” 相处以来,她总是下意识回避两人之间的分歧。 对灵秋来说,那是人魔两族之间难以逾越的屏障,是暂时无法触碰的根本。 对云靖来说却是无比单纯的,观念的不同。 他试图和她讲道理:“她年纪还小,不知世间险恶,即便请求也是出于懵懂。” 云靖道:“小秋,既然她信任你,为了她考虑,你更应该及时劝阻才对。” “我为什么要为她考虑?”灵秋觉得他越来越不可理喻,“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道:“在这个世上我在乎的只有与我亲近的人。其他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我们是修道之人,理应心怀慈悲,顾念苍生才对。” 云靖皱眉。 他早就隐隐看出灵秋性格中冷漠的那部分。 比如她总是把杀人挂在嘴边,仿佛他人性命是轻如鸿毛的一桩小事。 比如她对世间万物有一种近乎淡漠的疏离感。 这种感觉随着两人的相处愈发明显。 云靖自认并非圣人,可是冷眼旁观他人送死的事他做不到。 灵秋做得到。 她不仅做得到,还做得理直气壮。 像是头一回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云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结界颤动,有人闯入。 与此同时,北方雾晴峰。 白澈打点了看守的弟子,前去探视云逸。 见到白澈,云逸并不惊讶。 他身上还有伤,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师弟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当初云逸医道大成,自以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疑难杂症难得住自己,白澈却提出四个字:死而复生。 他对云逸说:“救人性命不是医修的尽头,化腐朽为神奇才难得。救死扶伤不过是下策,真正的极境不是续命,而是逆天。” “仙者以道问天,死而复生、骨肉重塑才是我等毕生所求!” 违逆天道的事从白澈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铮铮不屈的意味。 与天命相搏,其乐无穷。 从此,云逸便一门心思地寻找世间复生之法。 一开始,他像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向天命血脉。 可是天命血脉早已绝迹,焦头烂额之际,云逸竟在雾晴峰经阁之中找到一本记载缠生花的书。 书上说这花有逆转时间,使人重回青春的功效,他立即想到以此作为突破。 那时书里没有半个字提到魔族。 倒是指明缠生花产自北方。 云逸托了重重关系,过程曲折,结果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顺利得几乎像是有人刻意设计。 他看向白澈,道:“整个雾晴峰能随意进出经阁的人只有你我。师弟,有许多事我不便多说,走到今日这一步,是我心甘情愿。” 云逸叹了口气。 他与白澈一道拜入神尊门下,这些年来他视神尊为亲父,视白澈为手足。 死而复生。 违逆天道之事,如今想来何其荒谬? 云逸劝道:“莫再执迷不悟了。” 白澈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 半透明的瓶身内,一滴殷红的血晃来晃去。 白澈将瓶子递给云逸,关切道:“师兄身上的伤,只要用了这个,不日就能痊愈。” 云逸猛地一震。 他看着那滴血,忽然之间想到灵秋,想到她身负天命血脉。 当初在阳华境云靖抵死不从,是白澈提议用灵秋作为威胁,他才开口。 后来也是白澈最先提出借灵秋之手杀死云靖的计策,引导众人同意。 云逸猛地回过神,震惊地看着白澈:“你想对凌师妹下手!?” 他激动道:“她是十世家的血脉,师尊不会坐视不管的!” “师兄何必激动呢?”白澈冷笑道,“天命血脉的威力,我早在三百年前就领教过了。” 啪的一声,他手中玉瓶顷刻裂成碎片。 “死而复生不过是个传说。” -----------------------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写到北方了[爆哭] 感谢阅读[摸头] 第67章 胥阳山 “三百年前……” 两人百年前拜入太霄辰宫, 彼时都还只是四五岁的稚童。 云逸不可置信地望向白澈:“你、你究竟是谁?” 白澈抚过云逸的伤处,天命血脉的血融进他的身体,伤口逐渐愈合。 他看着禁锢中的云逸:“师兄,我就是我啊。是神尊弟子, 是你的师弟。” 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逸整个人向后跌到, 靠着墙壁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没机会了。 当初一开始是白澈为云靖的事向他求助。 白澈因为云靖的事不堪其扰,没日没夜地查阅医典, 甚至导致旧伤复发。 云逸心疼师弟,顾念同门情谊,同时也想培育缠生花, 才会在云靖找上门时瞒着师尊给他用药。 他只知道缠生花会令人成瘾,长时间使用之后无法直视阳光。 他以为云靖作为妖族的体质特殊,不会被毒素侵扰。 事实的确证明他对缠生花的承受能力远远超出常人。 云逸以为不会有事。 然而他忘了, 缠生花毒素侵害的不是云靖的身体,而是徐鉴真的身体。 太霄辰宫可以不追究缠生花,却绝对不能容忍徐鉴真的身体受到损害。 神尊将云逸禁锢在雾晴峰,下令不许任何人私下与他见面。 白澈走后, 他再也没有机会向任何人解释。 即便是有,他会不顾这百年来的同门之情,揭发自己的师弟吗? 所以就算让他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澈有恃无恐。 这一点, 双方都心知肚明。 白澈从云逸处离开,接到了历练时间提前的消息。 这件事是徐悟突然决定的,谁也没能事先预料到。 一轮新月高高地挂在天上。仲秋之后, 天愈加高远,夜愈加深长,月亮却愈发明净, 像被水洗过,只剩一抹孤寒的光辉虚弱地照向人间。 如果三日后出发,那么她应该没时间继续找乾坤山海图了。 不过没关系。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太霄辰宫灵气聚集、四季如春。这里的山总是青翠的、被丰茂的植被覆盖,一派繁华富饶。 这世上的名山大川数不胜数,他在人间游荡了千年,路过无数丰饶盛景,心底却从来只有一座贫瘠的荒山。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6节 白澈回忆起初见灵秋的模样。 两百年前若不是她,他早该命丧黄泉。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白澈喃喃着,望向远处迭起的峰峦。 山的阴影悄然爬进房间,云靖半隐在阴暗处。 屋外不速之客的气息越来越近了,灵秋的手却被云靖死死拽住。 “如果今日名册上的人是兰翘师妹,你会顺着她,让她到北方去吗?” 他执拗地问她,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当然不会!” 兰翘是她师妹,她怎么可能让她到北方去冒险? 莫说到北方去,就是在南方,在逍遥派,任何试图接近她的魔物都该死。 灵秋觉得云靖问出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但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和她一般年纪的师妹去北方送死?” 云靖蹙眉道:“这样不好。” 他本性纯良,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兼济天下。 所以即便太霄辰宫口中的苍生是如此虚无,他也能说服自己接受。 因为要保护心爱的人,因为心中到底还存有几分为天下苍生计的考虑,因为下定了善良的决心,他才真的开始接纳自己作为妖族的身份。 他因为灵秋的话坚定了善良,却突然发现她本人好像没那么善良。 她与旁人不同的不止是行事风格,还有观念。 灵秋根本不在乎无关之人的死活。 云靖猛地回过神。 他该庆幸吗? 对她来说,自己是她在乎的人。 可是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说起那个师妹的时候,神色是那么冷淡。 和她在雾晴峰要杀云逸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当时要是他晚到一步,所有的事情都会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渊,最终无可挽回。 云靖突然觉得后怕。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灵秋用力甩开他的手,“阿靖,世上之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杀……” 突然间,灵秋敏锐地捕捉到云靖脸上神情的变化。 他在害怕……还是又在怀疑? 对灵秋来说,自己的性情背后隐藏着魔族的真相。 她是魔啊。 魔域之中莫说异族,就是同类相残的事也见怪不怪。 这些年来,她是人也杀了,魔也杀了。 她杀的人本来就该死,对魔族来说,这些事从来不值一提,更别说她如今根本没有杀人,仅仅只是袖手旁观罢了。 连这样也不行吗? 灵秋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和云靖废话,径直往屋外走去。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院里的人一激灵,险些扑倒在地上。 “拜、拜见凌、凌师姐!” 灵秋看一眼他身后的结界。 吸取了雾晴峰的经验,为了防止外人发现异常,她布下的结界十分隐秘,仅仅只是阻隔妖气,不会拦住想进院子的人。 九凝峰的其他人很少到澄心院来打扰,像这样的不速之客还是头一回。 不对。 灵秋的眼神在那人脸上打转。 “是你啊。” 是那个找她划名字的弟子。 “师姐还记得我?” 何向风没想到灵秋会记得自己,连忙上前表明身份:“我是缥缈峰绝尘仙尊座下弟子何向风,今日来找师姐,是为了求师姐帮我……” 正说着,云靖从屋里走出来。 何向风立即又道:“拜见圣子。” 灵秋余光瞄一眼云靖的脸,发觉他的神色还有几分不自然。 她望着何向风,顿时有了主意。 不就是给他一颗糖好好安抚么? 这种事她向来得心应手。 云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陌生少年,蹙眉道:“你们认识?” 灵秋道:“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话音刚落,云靖的神色更冷。 他看着何向风,在心里快速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确认他不构成威胁,这才稍微定了定神。 可是灵秋却朝何向风走去。 云靖急忙跟上她。 “你来找我也没用了。”灵秋道,“你的名字是尊长钦点,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我没有为你求情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灵秋自认为暗示得很明显。 何向风却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帖递给她:“凌师姐,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自己。” 灵秋接过名帖,只见上面写着“何向晚”,并不是先前的那张“何向风”。 灵秋颔首:“不一样?” 何向风道:“上次的事被师尊发觉,我已经没有不去的可能了。这是我的妹妹,原本上次也想一并交给师姐,没想到还没来得及……”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妹妹是普通人家出生,从北方流浪到南方,好不容易才进了太霄辰宫,过上安稳一些的日子。” “我深知北方是怎样水深火热的局面,一旦去了只会有去无回。我宁愿死,也不愿回到那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师尊告诉他,如果不去就把他和妹妹逐出太霄辰宫。 何向风恳求灵秋:“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求师姐能救我妹妹一命。师尊没有点她的名,只要师姐开恩,就能让她留在太霄辰平安度日。求师姐帮我这回!” 原来是这样。 云靖看着何向风,原本冷硬的表情逐渐软化下来。 灵秋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 她道:“我答应你。” 何向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灵秋答应得如此轻易。 “多谢师姐!”何向风跪倒在地,连连道谢,“师姐的恩德弟子永世难忘。明日我便将毕生所得的仙丹灵宝尽数奉上……” “不必。”灵秋看一眼云靖,“帮你这件事原本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某人成天把苍生挂在嘴边,我也虚心接受建议,做一回好人。” 何向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云靖,心领神会,立即道:“多谢圣子!” 云靖的耳尖顿时红成一片。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灵秋随即打发了何向风,侧身去牵他的手。 云靖往后缩了一下,没能避开。 他现在很纠结。 或许方才的事只是灵秋为了安抚他。 他不想让她只做这一回好人,他希望她真的变成好人。 不是说她现在不好,只是期望她更好。 灵秋牵住云靖的手,见他没有挣扎,倾身吻住他的唇。 灼热的吻落下,云靖脑中的一切顿时蒸发成缥缈的水雾。 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灵秋的手抚过他的后脑,轻声呢喃道:“那位小师妹的事我会重新考虑。” 她蹭着他的耳朵,让他不受控制地沦陷迎合。 短短一句话带来的触动太大,让云靖产生一种大胆的想法。 灵秋在乎他,她会考虑他的话。 就像拥有读心术,这个念头萌生的下一瞬,灵秋继续道:“如果阿靖希望我像爱护亲近之人一样爱护天下苍生,我会试着去做。” 云靖心弦一颤,将她拥得更紧。 灵秋哄他:“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好……” 剩下的话被吻尽数封缄。 灵秋睁开眼睛,将云靖情动的神色尽收眼底。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7节 她真的很擅长安抚他,不是吗? 窗外传来淡淡的花香味,一夜之间,院子里的桂花全开了。金灿灿的,像一朵又一朵漂浮在天边的彩云。 想来即便是草木也不愿让她留下遗憾。 次日清晨,云靖收集桂花,灵秋望着远处的雾晴峰。 乾坤山海图是来不及找了。 可是到了北方,就能联系上昔日跟随焱狰夺位的魔族旧部。 那几位魔君当年离开魔域,如今是叛军了。 他们之中一定有了解当年真相的人。 她步步为营,苦心等待,盼这一日盼了整整十年。母亲真正的死因很快就有答案了。 多疑是为君者的天性。 阿紫的话她只信一半。在复活母亲和找到真相两件事中,灵秋其实更偏向后者。 从北方回来还有机会找乾坤山海图。 三百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况且到时候云靖也会帮她的。 出发前一日,游观青带来路线图。 他们将横跨整个人间,路途遥远,边走边停。好巧不巧,第一个修整的地方就是地处中州的胥阳山。 这么快就又要回到逍遥派了。 灵秋心情极好,提前写信告知江芙,问了门派众人的近况。 对方回信表示一切都好,唯独师父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兰翘现在也是小师姐了。 兰翘和新师弟的关系十分亲近,灵秋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她看到那人的名字。 平江。 -----------------------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垂耳兔头] 阅读提示: 1.白澈的真实年纪比小秋大很多,两个人没有感情线!只是之前有过交集(但是小秋失忆了所以不记得)以及他的计划之中男女主都是很关键的一环,所以才说“不会让我失望”这样的话。 2.平江就是之前在阳华境借给女主魔气的小弟子,后来死遁跟在宿妄身边,是魔族。出场见15、16、23章。 感谢阅读[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68章 胥阳山 难道是同名? 灵秋不敢妄下定论, 联想到上次宿妄来时平江没有跟在身边,她心底的疑虑更甚。 好在没过几日,一行人便赶到了胥阳山。 和印象中一样,胥阳山还是一座荒山。 这里的土地沉默而死寂, 万物枯萎, 只有几株灰绿色的灌木低伏在地, 连影子也显得干瘦。 灌木下,岩层裸露在日光下, 显得有些狰狞。 胥阳山是整个人间最贫瘠的地方,就连山脚集市也比别处萧索许多,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 唯有村口那只小白狗一见有生人, 兴奋得大叫起来。 狗吠惊动主人,王大娘从屋里走出来,见到灵秋, 热情地招呼她:“是凌姑娘回来了!” 这一嗓子十分嘹亮,乡亲四邻被惊动,纷纷探出脑袋,一见灵秋, 立即从家里出来,围到她身边。 冷清的街道顿时热闹非凡。 乡亲们围着一行人问来问去,七嘴八舌好不热情。 “想不到你这么受欢迎啊。” 薛成昭看向灵秋, 嘟囔一句。 王大娘立即道:“这位少侠有所不知,我们这地方穷得要命。再往前数三代,要吃要喝都得走上数十里, 到别处去。连年的大旱啊,不知死了多少人。不仅如此,还时常有妖怪出没作乱。” “是啊。”旁边的乡亲接话道, “那时候的人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妖怪捉去,惨啊!” 云海川不解道:“这种事你们应该找太霄辰宫啊,再不济附近的仙门也该出手相助。” “什么太霄辰宫?” 王大娘道:“我们这些乡下人哪知道这个宫那个门的。要说仙长,以前是来过不少,不过根本没用。该死的人还是继续死,天那边的皇帝哪管得了乡下的事?” 薛成昭道:“太霄辰宫是天下第一仙门。太霄辰宫弟子以降妖除魔、兼济苍生为己任。”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你们难道连太霄辰宫也不知道?” 游观青道:“天下不平之事那么多,太霄辰宫哪能件件都管?大多数普通人都是自扫门前雪。” “说得就是这个道理。”王大娘点头赞同,“什么第一第二,他就管不到这儿!咱们这些人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全仰仗逍遥派的各位仙长。” “是啊。” “当年逍遥掌门在胥阳山立派传道,不仅镇压了作乱的妖物,还用仙法滋润了土地,让我们也能在自己家门口挖井耕作。” “要不是逍遥派,胥阳山上的人早死光了。” 周围的乡亲纷纷附和。 “所以是逍遥散人救了胥阳山!” 薛成昭回想起记忆中佝偻着背的老人,有些不可置信。 “那么多仙士都收服不了的妖物,被逍遥散人收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收妖的样子啊。 而且听人说,逍遥散人连剑都拿不起来。 王大娘道:“不止哩。” “我师父不仅收了妖怪,助胥阳山的乡亲耕种取水,还在山下设置了学堂。村中男女无论老少皆可入学识字。” 灵秋道:“师父只是看起来不靠谱,实则人不可貌相。” 虽然逍遥散人设了学堂就撒手不管,这些年一直是江芙在投入心力,可是面对薛成昭的质疑,灵秋自然不能让自家人丢面子。 何况她在胥阳山十年,倘若逍遥散人只是个糊涂的酒鬼自然察觉不出异常。 可无论是为她编造聂苏后人的身份,还是教她九霄御雷诀、暗中传授她流云十三式心法。 这些事,桩桩件件足以证明他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逍遥散人从来没有告诉灵秋任何关于魔族的事。 她在徐悟面前撒谎,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缠生花的事情涉及神尊弟子,自然不会仅凭她一面之词草草结案。 太霄辰宫一定会将其中关窍查得清清楚楚。 徐悟当日问她那个问题足以证明他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既然如此,太霄辰宫一定会向逍遥派求证她的话。 此事涉及魔族,灵秋就是要看看逍遥散人还会不会替自己遮掩。 她猜测,或许自己的身份在师父那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向仙门告发她,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太霄辰宫,甚至主动为她造假身份呢? 灵秋想不通。 她一定要再见逍遥散人一面。 可是拜别众乡亲来到逍遥派门口,灵秋向前迎接的师兄提起拜见师父的事,对方像是早有预料。 “师父说了,不见。” 师兄将一行人带到客房:“地方有些小,请诸位见谅。” 说完,他转头对灵秋道:“师妹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是大师姐亲自布置的。她和小师妹去了丹碧峰,一会儿就回来。” 师兄瞥一眼站在灵秋身后的云靖,催促道:“地方小,诸位舟车劳顿,我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了。师妹先随我一起去见一见同门,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 灵秋惦记着师父的事,立即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她便要跟师兄一起离去。云靖见状立即跟上,然而师兄却闪身拦在他面前。 他毫不客气地抢过云靖手中的包袱,板着脸道:“圣子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先留在此处休息。师妹的行李自有我们替她安顿。” 云靖微微蹙眉,还想上前,灵秋转头道:“你先留在这儿。” 说罢,她大步离去。 师兄提着包袱跟在后面,也走远了。 云靖愣在原地,薛成昭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厢,灵秋问师兄:“师父知道我和阿靖的事,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见我?” 听到亲昵的称呼,师兄深吸一口气,没说是不是,忍不住开口道:“师妹,这件事是你太胡闹了。谁不知道当年师父卜卦,占出你和他乃是一桩孽缘?你们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道:“师父说过,你和他在一起对你有损。即便云靖待你千好万好,你也不该为一时的情爱蒙蔽,拿自己的安全冒险。” “当年我们一早就劝过你。要我说,此番师父气你也是理所当然。” 灵秋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平声道:“师兄,我不信卦象,更不信天命。我只信自己。况且云靖待我不止千好万好,他为我不惜在大师姐面前发下血誓,无论如何我也该给他一个机会。” “何况他的圣子身份在太霄辰宫能给我不少助力,当年戮空一事不过是个意外……总之和阿靖在一起于我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想师父总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师兄蹙眉:“你……” 话没说完,只听远方传来银铃轻响,紧跟着,一道清脆的声音随风传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8节 “师姐!” 兰翘从剑上飞跃下来,跑向灵秋。 “师姐我好想你。”她一把抱住灵秋,“你在太霄辰宫过得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哪有人敢为难你师姐?”灵秋摸摸兰翘的头,软声道,“我也想你。” “她啊一大早就把我吵醒,非让我带她到丹碧峰去买你喜欢香桂花酿。” 江芙跟在兰翘后面,笑着道。 “对了师姐,给你!” 兰翘连忙从境中掏出一壶酒来,献宝似的递到灵秋面前。 一切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灵秋接过酒尝了一口,正想说话,远处忽然跑来一个面生的少年,一见兰翘便大喊道:“兰姑娘快去看看吧,我家公子又出事了!” “一天到晚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 兰翘嘴上抱怨着,手却已经抽出铁剑,朝着少年的方向跑出两步。 她转头对灵秋道:“师姐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随即便跟着那陌生少年一起消失在了天上。 灵秋嘴里的酒再也咽不下去了。 江芙见状立即解释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新弟子吧?” 灵秋蹙眉:“就是他?” “不是。”江芙道,“他是和那位新弟子一起来的。” “两个人原是主仆关系,后来家里遭了难,一家人都死绝了,一路流浪到胥阳山被师父撞见,就这么带回了门中。” “那新弟子叫平江,颇有几分天赋,师父索性将人收了。总归你走了之后胥阳山冷清不少,如此也算有个慰藉吧。” “至于方才这少年,全无灵根又无处可去,便留他在山上做些杂活,给口饭吃。” “……” 灵秋望着方才两人消失的方向,一语不发。 片刻,她将手中酒壶递给江芙,道:“我去看看。” 召雪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灵秋循着兰翘的气息一路飞到后山。 胥阳山一片荒芜,唯独后山附近生长着一片枫林,火红的枫叶四季不变,如同彩云燃烧,行走其中,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土地散发出的灼热气息。 这是整个逍遥派最神秘的地方,逍遥散人下令不许弟子随意接近。 灵秋曾经好几次暗中潜入这片枫林探查,结果一无所获,最后一次来这里,她碰巧救下昏迷的祁素商。 那之后,阳华仙会的选拔开始,灵秋一门心思地扑在练功上,再没来过。 毕竟那时她的当务之急是进入太霄辰宫,胥阳山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并不在乎。 不在乎,也看不出任何别的异常。 即便如今灵秋的法力今非昔比,她依然看不出这枫林的古怪。 或许只是因为此出地质与别处不同,才会生出这么一大片枫树。 带着这样的想法,灵秋御剑穿过枫林上空。 此地人迹罕至,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接近,兰翘的最后一丝气息却消失在这里。 灵秋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终于,她往下一瞥,目光正巧扫过枫树林中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刷—— 召雪猛地斩下,满树枫叶簌簌坠落。 树下的两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灵秋已如鹰隼般掠过兰翘。 锋利的刀直冲平江刺去,危急时刻,兰翘大叫道:“不要!”驱剑挡在召雪面前。 铁剑爬满裂痕,召雪在最后一刻停下来。 平江脸上展露出惊讶的情绪,见到灵秋,险些跪倒下去,又顾忌兰翘,生生克制住下跪的冲动,愣在原地。 兰翘拦在平江面前,蹙眉道:“师姐,你要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灵秋死死瞪着她身后的平江。 好啊,她才刚离开逍遥派,魔族就迫不及待地派新人卧底进来。 不仅卧底,还对她的师妹下手! 早知道在阳华境,取完魔气后她就该一剑杀了平江。 平江的容貌经过变幻,名字却用了真的。即便如此,灵秋还是借由血誓的感应一眼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灵秋看着兰翘,强忍怒意,沉声道:“让开!” “师姐,我是真心喜欢小师弟的!” 兰翘以为她是因为撞破两人的关系,一时难以接受才会出手,当即跪地恳求道:“我们二人是认真的,请师姐放过师弟,成全我们吧。” “你喜欢他?”灵秋不可置信,“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兰翘抬起头,浓黑的眸中一片沉静,“我知道他是谁。” 灵秋冷笑一声,眼中寒意一点点蔓延。 枫林中只有他们三人。 平江深吸一口气,从兰翘身后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灵秋面前:“师姐,此事都是我的错。要杀要罚,听凭您处置。” “小江!”兰翘扑到平江身前,“不是这样的,是我先喜欢……” “够了!”灵秋厉声打断兰翘,“我不想听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今日我杀了他,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 说着,她提起召雪刀。 刀锋抵上平江的喉咙,兰翘倾身上前,不管不顾,一把握住刀刃。 “不要!”鲜血顺着她的手淌下来,兰翘眼中含泪,“师姐,我决不能让你杀了小江!他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兰翘的裙子被血染红了,平江红着眼睛道:“放开吧阿翘,是我……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是、是……” “我知道!”兰翘转过头去,直直盯着平江,“我知道,你是魔族!” 轰隆一声,平江如被雷击中,整个人猛地愣在原地。 兰翘看向灵秋:“没错,师姐。我早就知道平江是魔族!” “他和你一样,是魔族。” ----------------------- 作者有话说:改大了阿翘小师妹的年龄 感谢阅读[好运莲莲] 第69章 胥阳山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 亲耳听到兰翘说出实情,灵秋还是有些惊讶。 这一切都是宿妄搞的鬼。 惊讶的神情一瞬消失,灵秋道:“你既然知道,就更不应该拦着我。他是魔, 更该死!” 说罢, 她飞手将兰翘击向一边。 兰翘想不到即使话说到这个份上, 灵秋依旧不肯放过平江。 她大喊道:“难道是魔,他就不是平江了吗?” 她深深望着灵秋, 眼中浸出泪来,哽咽问她:“难道是魔,师姐就不是我的师姐了吗?” 灵秋看着兰翘, 手中宝刀微微一顿,停在平江脖间。 兰翘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平江彻底没了顾忌, 对灵秋直言道:“殿下今日可以杀了我,可是我死后,尊上还会派其他人潜入逍遥派。” 他道:“当初是我求宿妄大人在尊上面前推举,这才来到逍遥派。殿下与大人对我有恩, 平江没齿难忘,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逍遥派的事。” “况且……”平江看一眼兰翘,“我对阿翘一片真心, 除了魔族身份,再无其他隐瞒。此生只愿常伴她身侧,相护相守, 万死不辞。” 恍惚间,灵秋发觉自己仿佛站到昔日江芙的位置上。 然而她绝不会为三言两语所动。 灵秋拦下试图立誓的平江,冷漠道:“你不必白费功夫, 人魔相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绝不会同意阿翘和你在一起。” “师姐为什么不同意?”兰翘着急道,“你和圣子不也是人魔相恋吗?” “我和云靖不一样!” 灵秋皱眉,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她认定云靖作为伴侣,并且有足够的把握好好护着他。就算有天他不幸死了她也不会另娶。最重要的是,在灵秋心里,即使喜欢云靖也丝毫不耽误利用他。 何况云靖身上的确有利可图。 什么以命相护的誓言于她而言不过是听起来好听的废话。 若她羸弱,早就死在叛军手中,怎么可能骗过焱狰来到仙门,等他来护着自己? 若她强悍,危急时刻自然倚仗自己的修为,又哪里需要他来做无用功? 阿翘若是想找个护卫,天下多得是风度翩翩、出身名门的正派公子,她出了胥阳山不出百里就能抓来一捆。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魔族凑在一起? 来日事情暴露,整个人间都容不下她,难道她还要跟着平江四处流亡? 若无平江,仙门有逍遥派供她栖身,来日灵秋登上魔尊宝座,魔族亦会对她礼敬三分。 到那时,世间无论正邪都容得下她,若努力修炼,成为仙魔两道的翘楚也说不定。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09节 阿翘的未来一片坦途,如今分明是在自找苦吃! 这么想着,灵秋心中怒火更甚,开口道:“你二人有没有想过,你们如今连我也挡不住,来日事情暴露,又怎么挡得住仙魔两道的追杀?” 到那时,仙门自然不必说。平江作为魔族卧底对仙门中人动情,就是魔族也绝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兰翘因她的问题愣了一瞬,不过片刻,再度坚定起来。 她看着灵秋:“就算暴露,师姐也不会不管我的,对吗?”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闪烁:“我从小就是个孤女,四处流浪,是师姐将我带回逍遥派,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 “我不想要什么大道,也不想学什么绝世剑法。我只是……只是一直很想小时候娘亲做的鲈鱼羹。” 兰翘哭着说:“娘亲死了,我只是想再吃一次鲈鱼羹。我只是想回家……我只是想要一个家。” 想要一个家,在新的家里,她来做那个熬煮鲈鱼羹的娘亲。 “所以,”兰翘道,“师姐不管我也没关系。这是我想要的,既然想要,无论结局如何我也绝不后悔。” 灵秋垂眸看着她。 捡到兰翘的这几年,她几乎时刻跟在她身边。 明明分别的时候她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不过半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的青涩也褪去,渐渐显示出少女的轮廓。 凡人的寿命太短,凡人的时间太快。 十年对灵秋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于人间而言已是沧海桑田。 从前她教阿翘练剑,总是气她不用心。 原来从头到尾,她从没真的弄懂师妹真正想要的。 兰翘说:“师姐,我要与平江在一起。”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刹那间,灵秋想到师父。 “我决意与云靖成婚。” 师父看到她的信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错得离谱。 沉默良久,灵秋收起召雪,俯身施法,止住兰翘手上流血不止的伤口。 她对平江道:“若你敢对不起阿翘,不必等血誓生效,我会亲自灭了你全族,让你亲眼看着你的父母亲族受尽酷刑而死。” “师姐……你同意了?” 兰翘呆呆望着她,又惊喜又不敢确信。 灵秋将一本软册扔到她怀中,封皮上书写着大大的“流云十三式心法”。 她始终觉得,凭借阿翘的悟性,练成流云十三式并非全无可能。 兰翘听过流云十三式的威名,知道这剑法难如登天,一时有些犹豫。 灵秋在这时候继续说:“从现在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派人来取他性命,你若好好修炼护得住他便罢,若护不住,他就任凭我处置。” 她看向平江:“若遇暗杀,你不可动用法术,与寻常凡人无异。此事关乎性命,你可愿向我起誓?” 平江愣了一下,心知灵秋能退步成全已经极其难得。 他犹豫片刻,坚定道:“小人遵殿下之命。” 灵秋对兰翘说:“一年为期,若一年之后你练成流云十三式,他也还活着,我便成全你二人。” 兰翘盯着手中的心法,同样俯下身去,叩首道:“是,师姐。” 当世练得流云十三式的除了妙华就只有一个她。 倘若阿翘果真习得此剑法,来日就算被当时高手全力追杀也能有力自保。 那时,只要她登上魔尊之位,剿灭北方叛军,整个魔族都能成为阿翘的后盾。 如此一来,以太霄辰宫为首的仙门绝伤不了她半分。 灵秋阴沉着一张脸回到前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逍遥散人门口跪着请罪。 在太霄辰宫她一向视下跪为耻,跪自己的师父却没有半分犹豫。 逍遥派众人都猜得出灵秋为何请罪。 毕竟她要和云靖成婚的消息传来,整个门派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已经下山成婚的霍羽当天就接到消息赶回来,嚷着要到太霄辰宫去把人抓回来,逍遥散人更是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两天两夜都没出来。 那两日,整座胥阳山风雨大作,闪电伴着惊雷划破夜空,呼啸的风声嗷嗷作响,吹得人心惊肉跳。 大家伙垮着脸,如丧考妣地过了两天,心里没一个赞成这门婚事。 是故今日看到太霄辰宫的人也没有好脸色。 灵秋一向是个倔脾气,本以为这次也是没辙了,没想到她自己跪着请罪去了。 众人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只盼望她能迷途知返。 区区一个云靖,别说是仙门圣子,就是神仙尊者又有什么好的? 门外,逍遥派的人偷偷关注灵秋。门内,江芙和霍羽一左一右围着逍遥散人劝。 什么“师妹是一时糊涂,已经知错了。” 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见一面太不近人情。” 百般解数都用尽了,逍遥散人闭着眼睛盘腿打坐,硬是一动不动。 到最后,江芙彻底放弃了,起身收拾地上散落的铜钱龟壳,唯有霍羽锲而不舍,还在不停地说。 他从山下回来,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跟灵秋说上两句,先来劝师父,劝得口干舌燥。 终于,逍遥散人睁开眼睛。 霍羽见缝插针,立即道:“我这就带师妹进来!” 言罢,他不等逍遥散人反应,飞快跑到门边。 哗啦一声,门开了。 云靖和灵秋一起跪在院子里。 这还了得? 霍羽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快步上前,看也不看云靖,抓起灵秋的胳膊就想把她往屋里带。 谁知人刚站起来,薛成昭从远处御剑飞来,大喊道:“中州边境发现魔族踪迹,有人冒死求救!” 第70章 琵琶曲 人间分南北, 中州是上古旧称。传说曾是燕泠国国都所在之处,地处中部、横跨南北。 胥阳山正好位于中州边境,据薛成昭收到的消息,有一队北方修士在中州与魔族正面交手, 死伤惨重。逃亡过程中冒死向最近的仙门发送了求援信息。 出于职责, 他们必须立刻启程救人。 灵秋看一眼远处虚掩着的门, 放开霍羽的手:“请师兄替我向师父请罪。” 她虽然在院中跪了片刻,却始终没能想好如何向逍遥散人开口。 就像任凭她如何逼迫, 兰翘也不肯放弃平江一样。不论逍遥散人如何生气,如何闭门不见,灵秋都没有放弃云靖的打算。 灵秋能体会师父和师姐的心情, 同样能够理解师妹的立场。 既然不能放下云靖,见了师父又能说些什么呢? 何况如果她的魔族身份已经在师父面前暴露,再见面恐怕只会徒增尴尬。 灵秋少有退缩的时候, 眼下却宁愿将此事向后推。 她不顾霍羽的挽留,转头离开院子。草草收拾了行李,带着众人一起往发现魔族踪迹的地方赶去。 剑气划破天穹,在夜空之上留下浅色的弧线。天地寂静, 万籁俱寂,抬头一望,星辰垂落如雨, 闪耀跳跃、触手可及。 群星在头顶缓缓流转,仿佛巨大的天幕倾压覆盖。银河似乳,横跨夜空。脚下人间的繁华灯火透过宝剑折射出缥缈的光晕, 如彩练横空,与漫天星光交相辉映。 从小在太霄辰宫长大的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白日里的惴惴不安一下全抛到脑后,几位年少的师弟师妹兴奋地睁大眼睛。 “快看快看!那边有流星!”池冷荷激动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 差点整个人从剑上翻下去。 游观青连忙扶住她,递去一个小心的眼神。 “你别乱动啊!”袁子衿一边喊,一边偷偷控制剑头倾斜,在空中打了个转儿。 他看着脚下连绵不绝的人间灯火,兴奋道:“真的好高,我们是不是已经飞得比山顶还高了?” 一只夜鸦飞过,袁子矜连忙施法躲避。 他重心不稳,剑险些侧翻过去。 薛成昭眼疾手快地施法一扶,含笑调侃道:“比山还高又怎样,还不是差点被鸟给撞下来?”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袁子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薛成昭道:“薛师兄,北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薛成昭颔首:“北方嘛,也就是魔族多了些,人少了些。其他倒也和南方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他道:“等我们剿灭了这波作乱的魔族,你们就都跟我回我家去,我让我爹摆上几桌,好好犒劳大伙儿。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通通报上来!” “真的吗薛师兄?!我还从没去过世家仙门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他们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连星光都仿佛染上几分活泼的颜色。 灵秋侧头看了一眼,神色依旧冷淡。 “世家子弟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0节 身后,何向风轻轻发出一声长叹,与游观青对上目光。 夜色深沉如墨,万山伏影。脚下灯火通明的人间,越往北去越显得暗淡。最后一丝星光被他们甩到身后、湮灭在云层中。终于,苍茫的黑暗中只剩下几道寒气森森的剑光。 云靖从始至终跟在灵秋身侧,默默点亮一盏灵灯。 浓黑的夜色并没能影响到众人畅快的心情,一路上,薛成昭在师弟师妹的追问下,不停地说着北方的生活,几乎快把自家的家底漏了个干净。 一行人仿佛不是去救人屠魔,而是去郊游。 灯光映在灵秋侧脸上,她看一眼云靖,发觉他一脸忧愁。 白天听说她下跪请罪的事,云靖匆忙赶到现场。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知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干脆和灵秋一起跪。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和他在一起,她却突然向师父下跪请罪? 难道她不要他了? 真是个恐怖的猜想。 一整天来,云靖都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灵秋向自己坦白。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云靖越来越害怕。 有很多次,他决定主动去问她,刚张开口,又立刻放弃。 他实在害怕自己一问,就会得到那个最不愿面对的答案。 逍遥派并不赞成他们的事。 云靖不敢赌,自己和整个逍遥派在灵秋心里究竟孰轻孰重。 他宁愿咽下心里的不安,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像没什么也发生过一样。 或许是被身后近乎天真的愉快气氛所感染,灵秋的神色松动几分。 她注意到云靖的不安,主动握住他的手。 “阿翘……和平江在一起了。”她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干涩得不像话。 云靖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惊讶地抬起头。 灵秋接着道:“平江你知道的。命中带煞,绝非良配。今日我与阿翘为此事争执,她竟不顾性命挡在平江面前,宁死也不愿松口。” 她看着云靖:“你说,他们像不像我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靖终于反应过来:“就像江师姐和你师父一样,你能理解他们了对吗?所以你才会向逍遥前辈下跪请罪……” 灵秋点点头:“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不过阿靖放心,无论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怎么说,我也不会不要你。” 她道:“师父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再多写几封信向他道歉。说不定等我们从北方活着回来,他就气消了。” 云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也向前辈写信道歉。” “好。” 风从耳畔掠过,灵秋微微一笑,神色很快冷淡下来。 已经到了北方,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众人赶到的时候,天已微亮。 晨光洒在地上,却照不暖尸横遍野的惨烈。 乱草枯枝间,血流成渠、一片狼藉。断肢残臂挂在枝头,焦黑的法器散落在地,树干上被烈焰灼烧过的痕迹尚未冷却,灵力溃散后遗留的波动还在空中徘徊不去。 地上的尸体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眼珠爬满红色血丝,从眼眶中爆裂而出。 黑红色的血里参杂的乳色物质,从太阳穴汩汩涌出,是爆开的脑浆。 众人御剑落地,刚接触到湿润浸雪的土地,几个年纪小的弟子猛地踉跄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呕——” 干呕声此起彼伏,莫说薛成昭,饶是有过几分见识的云海川也被这幅惨烈的场景冲击到,扶着树干急促地喘息。 灵秋皱眉上前,提刀掀开尸体察看,云靖跟在她身侧,时刻警惕四周。 游观青和何向风也纷纷上前,一见游观青动了,薛成昭连忙压下心头的不适,小步跟在她身后。 召雪刀在尸体表面划开一道裂口,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呲啦一声,挑破干瘪的皮肉。 云靖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灵秋,何向风在皮肉爆裂前的一瞬间猛地把头偏过去,薛成昭则迅速抬手,遮住了游观青的眼睛,自己跟着低下头。 游观青一把将他的手拿下来,薛成昭疑惑地抬头,好巧不巧,正看见灵秋剖开尸体的全过程。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薛成昭努力抑制住干呕的冲动,只听灵秋道:“空的。” 众人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 那躺在地上的尸体残缺不全,薄薄的一层皮肤之下竟然空无一物,内脏血肉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一架瘦削的骨骼与人皮粘黏在一起。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诡异的是,没有半分魔族的气息。 现场看起来像是被野兽袭击过。 云海川蹙眉道:“难道不是魔族?” 灵秋收了召雪,接过云靖递来的手帕,仔细擦拭刀刃上的血迹。 “是魔族。”她道,“只不过是以人为食的魔族,隐藏了气息而已。” 魔族食人,通常将人吞吃入腹后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对魔来说,人体最美味的部分是内脏和血肉,与之相比,人皮和人骨略有逊色。 此地四处都是被啃噬过的断肢残臂,地上的尸体也只少了最精华的部分,足可见这是一只十分挑食的魔。 这里是人间,四处都有修士。按照常理,食人并不是简单的事,好不容易捕获这队修士,这只魔应该十分珍惜才对,为何会如此铺张浪费? 灵秋正疑惑,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声大叫。 “爹!?” 远处树林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拄着拐杖、衣衫褴褛,身上脸上满是血污,鬓发散乱,神色张惶。 薛成昭一边大叫,一边跑过去,全然不顾脚下横尸。 云海川跟在他身后,同样惊讶道:“家主!?” 中年男子见到两人,涕泪横流,一把扔开拐杖,颤巍巍地上前,激动道:“我儿啊!” 此人正是薛氏家主薛弈。 在场众人看着他落魄的模样,目瞪口呆。 薛弈被薛成昭和云海川一左一右搀扶着走近。 他径直走到灵秋和云靖面前,颤巍巍地跪倒下去,口中道:“拜见凌姑娘、拜见圣子。” “爹……起来吧。”薛成昭心疼地扶起薛弈。 灵秋垂眸细细打量他,只见薛弈身上除了擦伤之外再没有别的伤处。 她顾不得思考薛弈是如何在众多人里准确认出素未谋面的自己和云靖的。 她开口道:“食人的魔族说不定还在附近,留下部分人守在此地,其余人和我一起追。” 说着,灵秋向游观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开始安排。 “凌姑娘!咳咳咳——”薛弈连忙招手制止她,“那魔族已经死了。” “死了!?”薛成昭震惊道,“难道是爹你杀了他?” “是……”薛弈道,“向你们发送了求援的消息后不久,那魔族就追了上来,家仆与门中弟子不惜以身饲魔,掩护我逃命。危急时刻,我与那魔族拼命一搏,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难怪此处没有魔族的气息。”云海川道,“家主此番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 灵秋质疑道:“薛家主的意思是魔族在吃了这些人以后,被您一个人给杀了?” 薛弈点点头:“不错。” 灵秋道:“既然家主杀得了魔族,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出手,反而等到人都死光了才动手?” “自然是因为一开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那魔族的对手!”他蹙眉道,“凌姑娘为何有此一问?难道你怀疑我在撒谎?” “怎么会。”灵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薛家主,小秋第一次下山,涉世未深,只是关心则乱罢了。”云靖道,“您是前辈,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圣子客气了。” 薛弈轻哼一声,正色道,“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日不如就跟我回去吧。” “多谢前辈。”云靖向薛弈行礼道谢。 一行人跟在薛弈身后往薛府走。 “等等。”灵秋再度开口。 “凌姑娘又有什么事?”薛弈有些不耐烦,转头看她。 云靖替她开口:“这些修士为护前辈而死,是忠勇之辈,不如将他们好生安葬再离去。” “是啊!”薛成昭附和道,“师兄说得没错。爹,我们应该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再走!就这么离去,岂非忘恩负义之辈?” “我岂会没想到此事!”薛弈震怒道,“待回了府上,我自会派人前来替他们收尸,不仅如此,还会赠他们家人纹银百两……只是眼下、眼下……” 薛弈剧烈咳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薛成昭立即替他把脉,手搭上脉搏,神色立即一变,大叫道:“快回去!” 几个师弟连忙上前扶住薛弈,众人在薛成昭的指挥下朝着薛府飞去。 昔日灵秋凭借一张欠条要走薛氏所有现银,丝毫没能影响到薛府的富贵。 不过短短半年,薛氏便重新发迹。府宅内雕梁画栋、玉宇琼楼,竟比从前还要精致三倍不止,远远望去,就连薛成昭一时也没能认出家门。 一行人险些过门不入,还是府上的老管家及时叫住他们,派人将昏迷的薛弈抬了回去。 整座薛府乱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灵秋和云靖并肩站在檐下。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1节 她内心疑惑颇多,想和他细细讨论,余光瞥见来往穿梭的侍女弟子,便打消了念头。 管家上前见过他们,安排了住处,吩咐他们在此处等待,千万不可随意走动。 客房所在的院子极其靠近主厅,只有一墙之隔。 灵秋几乎听得见那边传来医者的说话声,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薛成昭和云海川守着薛弈,安顿的事交给游观青去做。成群的侍女送来各式各样的衣裙布置,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灵秋站在门外看着来往的仆从,心底越发不自在。 “凌姑娘、圣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总算等到布置完,为首的侍女上前,微微屈膝。 “没有了。”云靖道,“你家家主如何了?” “圣子不必挂念,有越姑娘在,家主必会平安无事。” 侍女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灵秋疑惑:“越姑娘?” 侍女道:“越姑娘是府上的医者,医术很是高超。” “原来如此。”灵秋道,“你先退下吧。” 侍女点点头,快步走出院子。 待人彻底走远,灵秋将云靖拉进屋子,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她打量四周,四处都是新搬来的装饰。 整间屋子装扮得明丽漂亮,连珠帘上也镶嵌有闪闪发亮的宝石流苏。 每处细节都恰到好处,就像布置这间屋子的人提前知道她的喜好一般。 越是如此,灵秋心底就越是怀疑。 真是诡异。 她想了想,没开口说话,拿过云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千里同音咒。” 她的指尖温热,划过掌纹时带起阵阵酥麻,云靖诧异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她主动提出与自己缔结同音咒。 一路上,他心底不是没有疑惑,只不过这些疑惑的来源都是灵秋。 他是因为先察觉到她的疑惑,进而才开始怀疑。 云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询问,灵秋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 太奇怪了。 这里是北方,从前下山历练的前辈修士全都死在这里。她不能冒一点险。 耳后金印闪烁着,千里同音咒的符阵逐渐成型。 灵秋的声音传来。 “薛弈在撒谎。” 她的语气无比笃定。 第71章 琵琶曲 “为什么?” 云靖透过千里同音咒问。 灵秋道:“你以为魔族为何食人?” 云靖回忆着书本记载中的内容, 道:“妖魔并非人类,食性本异。有的以血肉为食、有的以精气为食、有的以魂魄为食,就像凡人以五谷为食一样……对吗?” 他看着灵秋,原本确定的语气突然有几分忐忑。 “可是魔族并非一直以食人为生。”灵秋神色一顿, 接着说, “魔族食人从来不是为了求生, 而是为了求强。” “魔族无魂无魄、身若尘土,天生无法像别的生灵一样汲取天地灵气, 修炼远比世间别的族群更加艰难缓慢。此乃天残。” “人乃万物灵长,血肉骨骼之内蕴含天地灵气。魔族食人实为摄取人之灵气。” “魔族有两种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修为的方式,一种是同族相残, 吞噬同类。另一种就是食人。” “从魂魄到骨肉,修行之人为上品,有灵骨而无法力者为中品, 普通凡人为下品。人肉难得,魔域之中凡是人族必定被分食殆尽、尸骨无存。” 灵秋道:“方才我们赶到时,四周都是修士的尸体。修士是难得的补品,那魔族却只吃掉了那些人最精华的血肉内脏, 抛弃了骨骼。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人间,只有一种可能——薛弈等人遭遇的这只魔修为高强至极,以至于将人骨视作下等, 丝毫不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仅凭一个薛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灵秋蹙眉道:“所以我敢肯定, 他一定在撒谎。”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魔族食人的秘密,云靖的神色变得愈发古怪莫测。 云靖望向灵秋, 只见她风轻云淡地将人当作食材般区分品级,神色自然,仿佛理所当然,背后不由泛起森森寒意。 连《伏魔经》上都不曾记载的秘辛,她却如数家珍。 良久,他终于道:“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 一开口,声音竟然无比干涩。 她不仅心狠手辣,还格外了解魔族,就连谈论起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秘辛也面不改色。 她说话时的神态,仿佛把自己从人族中切割出去,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毫无关系的事。 直觉不断引导着云靖,他不知道那尽头会有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抵触。 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灵秋。后者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怀疑。 搞什么?现在最该怀疑的明明是薛弈才对。 灵秋腹诽道。 可是理由还得找。 她强装出一副自若的神态:“这算什么?魔族之中恶心的事比比皆是。他们杀了我的亲人,我自然要想尽办法了解他们。毕竟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制敌。” 灵秋恶狠狠道:“今日作乱的魔族必然还苟活于世,我一定要将他凌迟至死,否则不能宽慰地下的亲族。” 她不仅心狠手辣,还格外了解魔族。 她会和魔族有什么关联吗? 云靖尝试用常人的思维方式说服自己。 大多数魔族恐怕宁愿食人也不愿同族相残,灵秋对魔族厌恶至此,绝不可能与他们有什么关联。 想罢,他长舒了口气。 还好,她只是心狠手辣而已。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薛弈了。 按灵秋的说法,薛弈自称杀死魔族的事的确不太合理。 云靖猜测道:“会不会那只魔族没能吃完地上的人就被薛前辈杀死了呢?地上的遗体说不定就是这样保留下来的。” 灵秋闻言却轻嗤一声:“阿靖,你知道决定食人对魔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云靖摇摇头。 灵秋道:“食人是违背天道的事。即便在魔域也是如此。一旦食人,就会遭受日复一日煎熬无比的反噬。” “你或许不能完全体会这反噬有可怕,我只告诉你,魔族寿元千年,凡是食过人的魔族正常情况下却最多连一百年也活不过。” 云靖惊愕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这么多魔会食人?” “自然是因为每食一人,哪怕是最下等的普通人,也能使修为成倍增长。”灵秋道,“只需一口便能抵过数百年的修行,如何不叫人心动呢?” “方才那只魔吃下的人肉足以让他修为暴涨百倍不止,即便他只是最低等的魔族,食人以后恐怕就连你我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有绝对的胜算,何况薛弈一介符修呢?” “何况……反噬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灵秋的神色蓦然暗淡下来。 云靖道:“如何解决?” “只要在这一百年里有人自愿献上自己的血肉,反噬就能永远解除。”灵秋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例子早就有过。” 魔史记载,当年的夺位之战,焱狰用兵不当,被数路大军联合压制,眼看就要一败涂地。芙蓉妃自戕于败军阵前,这才转危为安,助他一举夺下魔尊之位。 所谓的自戕只是个幌子。 一支败军忽然之间士气大作、修为大增,一路势如破竹、铲除异己难道只是因为一个女子单纯的死亡? 不可能的。 当年恐怕是芙蓉妃自愿献上血肉供魔军分食,才会有后来的所有事。 灵秋对此早有猜测,因此即使是在战场上重伤,面对焱狰派人送来的肉汤她也只感到一阵彻骨的恶寒,忍不住冲出魔宫,连连干呕,呕得泪眼模糊。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母亲明明在信里哀怨反抗,焱狰和那些叛逃到北方的魔君却好端端地活了三百年,一直活到现在? 灵秋想不通。 魔族一向弱肉强食。作为人魔混血,身怀灵脉,她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被焱狰破格封为太女时,曾经深切地体会过那种被所有人觊觎的感受。 就像待宰的猎物被黑暗里的饿狼饥肠辘辘地凝视,那些森绿色的眼睛如同催命的鬼魅,只待时机蜂拥而上,将她生吞活剥。 那段日子灵秋从不敢单独行动。 她从来不是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可是她始终无法像其他魔族一样食人,甚至连想一想也不能。 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刻进骨血深处,只要一想到魔族食人的画面,灵秋就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恨不能将心肺尽数呕出。 她开始疯狂吞噬同类,在战场上通过杀死一个又一个叛军的方式提升修为。渐渐的,那些在暗处窥伺的目光少了,魔域之内再没有能轻易近她身的魔。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2节 她太厉害。不知从何时起,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一百年来,她只不过是焱狰手上替他清除叛军的一把刀。 三百年后,已经贵为魔尊的焱狰高坐明堂,大宴宾客,侍者端上心肝血肉,一碗又一碟。 声色犬马的魔宫、冰凉华贵的王座,今日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来源于三百年前。 只因为三百年前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心甘情愿奉上血肉。 史书里大写特写魔尊与芙蓉妃的情深义重,一段佳话、荡气回肠。 那样相爱的两个人,灵秋想不通,为什么焱狰还能面不改色地咽下油腻腥臭的肉汤? 他怎么还能在接下来的三百年里活得毫无愧疚,怎么还能满面春风地笑对妃妾三千的后宫?怎么还能一个又一个,给她诞下数不清的兄弟姐妹?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的此生最爱是她的母亲。 为什么母亲死了他还能活下去?活得位高权重、万年富贵? 他那么爱她,早就应该随她去死! 想不通,逃不掉。有很多时刻,灵秋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汹涌的杀意。 她行走在魔域,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衣冠楚楚之下,扭曲的念头战栗地咯吱作响。 叛军。 整个魔域都是母亲的叛军。 三百年里,在她死后依然笑语嫣然的全都该死! 反噬凭什么解除? 为什么自愿献出自己的血肉? 灵秋时常愤怒,她怨恨焱狰,怨恨魔域,更怨恨三百年前的母亲。 为什么偏偏到最后成了自愿呢? 她想不通。 一想到这件事,灵秋整个人就恨得浑身颤抖。 她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来时,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地板。 云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着背,像是在替小动物顺毛。 “没事了,没事了……” 他喃喃着,是温柔至极的安慰。 灵秋反应过来,轻轻环住云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嵌进他的身体,让柔和的桂花香气将自己紧紧包围住,密不透风。 眼角微微湿润,浸出一点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眼泪。 “魔族真的很讨厌。” 她把脑袋埋在云靖的颈侧,呢喃般,说得模糊不清。 云靖以为她是想到魔族的事受了刺激,更耐心地安慰:“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 灵秋轻轻道:“我可能会死。” 她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云靖愣了一下,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温柔地说:“我会陪着你。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靖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指腹摩挲着,带起微微的痒意,灵秋别扭地别开脑袋,道:“我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 “好。”云靖把人扣进怀里,轻轻拍背,“我们都好好活着。” 要好好活着就得查清楚薛弈究竟在隐瞒什么。 隔壁院子终于安静下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晚膳时,除了薛成昭和云海川忙着照料薛弈,其余人都在。 灵秋本想找机会向众人说明疑点,不料数十位侍女传完菜后并不急着离开,反倒静静侯在一旁。 她试着像方才一样请她们退下,侍女们却不敢答应,只解释说这是待客之道,不好敷衍。 游观青对此见怪不怪。 “这边都是这样的。”她道,“当她们不存在就好,要是赶回去,她们也是要受罚的。” 侍女们连忙感谢她替自己说话。 灵秋只得作罢,草草吃了几口菜,味同嚼蜡。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云靖的房间在隔壁,一墙之隔,灵秋起了夜探薛宅的心思,便想叫他一起。 她从床上噌地坐起来,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嘎吱—— 厚重的木门展开一条缝隙,与此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乐声。 琵琶声起,恍若烟雨朦胧中轻舟慢摇,一点点勾心入梦。起初几声低缓,后来愈发哀婉凄切,断断续续,如同一张轻轻织就的网,捕住那些无法言说的情谊。 灵秋推开门一看,月色如水覆盖了整个中庭,万物如同披上一层银白的绸缎。 庭院中央,一道青衣身影坐在远处,只露出模糊的背影。 灵秋警惕着,缓步靠近。 寒冷的月光下,游观青抱着琵琶。悠扬的乐曲自她指尖溢出,绵绵不绝。 “观青?” 灵秋拍了拍她的肩,轻轻唤她。 游观青闭着眼,仿若未闻。 滴答—— 滴答—— 血顺着琵琶弦,落到地上,像无数朵鲜艳的花。 第72章 琵琶曲 庭院中空无一人, 唯有眼前抚琴的少女。夜深露重,薄雾悄无声息地漫过院墙,攀上衣角。 身后,一阵凉风刮过, 灵秋心中警铃大作, 唤出召雪, 猛地回头,眼前被一片浓白遮挡严实, 再不见来路。她的手仍按在游观青肩头,捏作符诀,利落地往观青灵台一点, 凄厉的琵琶声立即停止。 “咚——” 琵琶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琵琶弦断,鲜血飞溅到两人的衣裙上, 游观青彻底失去意识,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 灵秋急忙侧身,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眼前波澜诡谲,她一手扶住游观青, 一手起诀,驱使召雪斩向白雾。 灵秋心想,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雕虫小技, 未料锋利的刀击碎雾气,皎洁的月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却是更加汹涌的浓白。雾气像是活物般飞速缠绕住召雪, 将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更深处拖拽。 灵秋微微蹙眉,加重力道,未料召雪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禁锢, 悬在空中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施法也无可奈何。 瞬间,雾气疯狂涌来,只差半寸就要将她笼入其中。 裙角已被水汽沾湿,灵秋迅速将游观青推向一边,凌空一跃,避开雾气。 她再也不敢小觑这雾,飞身扑向雾中,握住召雪,强行转动刀柄,眼前的一切顿时在凌厉的刀光之下四分五裂,不堪一击。 身侧的雾气触碰到刀锋,如有神志般连连后缩,极速往天上聚拢。蓦然之间,头顶猛地张开一张浓白的巨网,如某种古老的阵法,笼罩在整座庭院上空。 几乎同时刻,缠绕召雪的雾气深处猛地传来一道更加凶狠力量,蛮横地将刀柄从灵秋手中抽出。力量之大,几乎使得坚硬的刀柄险些划破她的掌心。 猝不及防间,灵秋被拽得向前踉跄,竟毫无还手之力。她还没反应过来,头顶阵法风云变幻,只见雾气以她为中心分散聚拢。 左侧,昏迷不醒的游观青不知何时被雾气卷至半空,白色的雾如同锁链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右侧,召雪刀身陷囹圄,被白雾以同样的方式吊在空中。雾气疯狂涌动着,而深处,仿佛有只眼睛,正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她。 手心传来阵阵刺痛,灵秋抬手,只见手心一道深深的红痕,只差分毫便可见血。 左边是人,右边是刀。一左一右,分明是要她选择。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过分诡异,雾气动作迅速,灵秋来不及细想,飞踏几步,揽过游观青。 她手中凝诀,剑气利落地斩断禁锢游观青的雾气。头顶阵法随即向□□斜。召雪刀被雾气拖拽着,迅速凌空,朝阵法中心疯狂飞去。 阵眼处寒光凛凛,正是方才那股强大力量的来源。灵秋飞身上前,紧紧握住召雪刀刀柄,强大的力量却如同一支利剑,飞快地拽着她一起往阵心处去。 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施法。 怎么会这么快! 冰冷的剑柄一寸寸从手中滑过,终于,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暗红色的血顺着手腕淌下来。刹那间,灵秋眼前一闪,只感觉四周白雾的涌动在瞬间变得缓慢无比,就连阵法的运行也慢了下来。 她迅速抓住机会,猛地施法,强行将召雪刀从雾中拔出。 两股力量在半空交手,强烈的反噬逼得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灵秋顾不得那么多,见阵法运转变缓,握住召雪全力朝着阵心刺去。 剑锋方一触碰阵心,轰然之间,头顶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阵横空铺开,从上到下,覆盖了整座薛府。 白雾阵消散在空中,新的阵法却开始运转。 是伏魔阵! 灵秋心中大惊,下意识查验体内魔气封印,却是完好无损。 没有魔气,伏魔阵怎么会自己启动!? 她心下一空,待雾气散尽,只见召雪深深刺中的不是别处,正是整个薛府伏魔阵的阵心。 原来方才的白雾阵只是个因她主动触发伏魔阵的幌子。 她被人做局了! 灵秋抬起手,只见掌心被划破的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鲜血被强行吸引着,接连飞向伏魔阵的阵心。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3节 阵心的血越聚越多,法阵的力量就越来越强,她也会越来越虚弱。 此消彼长,她失掉的血越多,体内封印的力量就越弱,总有一刻,她的血会被消耗殆尽。到那时,体内的魔气封印自然会解开。而在此之前,因为伏魔阵越来越强的压制,她必不能发挥全部的法力帮助自己脱身。 这是死局。设局之人是下定决心要取她的性命。 方才与那股强力相斗,她已被法术反噬,此时勉力一搏,一旦失败只会死得更快。 整座薛府都被伏魔阵笼罩,她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失。 灵秋飞快跑向云靖的屋子,着急地拍打着门板,唤他的名字。 普通人不会受到伏魔阵的影响,如今只有依靠外力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一定快些找人来帮忙。 灵秋用力敲门,屋内始终没有回应。不得已,她拈出法诀,试图强行破门,怎料房门忽然金光大作,竟然又是一个伏魔阵法。 好在这次,她避开了阵心,没有触发法阵。 薛府之内究竟有多少伏魔阵? 灵秋继续跑向其他人的房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每一间房的房门上都有一个新的伏魔阵。 她敲遍了薛府的每一间屋子,整个世界死一般寂静。偌大的薛府,白日里来往的家丁婢女不计其数,如今却像一座空宅。 灵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院子,游观青靠坐在地上,依然昏迷不醒。 她缓步上前,轻点她的灵台,三下。 毫无反应。 灵秋垂下眼睛,替游观青理了理发皱的衣裙。 她起身,刚准备找个好地方安心等待,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剧痛,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虚影重重,如同一脚踩进沼泽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下去。 就在灵秋失去意识的瞬间,伴随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内破开,云靖冲破了禁制。他飞身上前,拦腰抱住了失去意识的灵秋。 阳光透过帐子落到枕头上,灵秋抬手遮住眼睛。手心的伤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伤痕都未留下。房间内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她的唇上却没有残留的苦涩味道。 迷迷糊糊间,她又睡过去,再醒来时,风吹着桂花香,轻柔地笼住她。 这里依旧是薛府,她躺在床上,被子角被人妥帖地掖过。 一阵喧闹声传来,灵秋从床上下来,顺着声源靠近门边,动作尽量轻。 门是关着的,她将耳朵凑近,勉强听见外面人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只好凑得更近些,就在这瞬间,哗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灵秋径直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云靖轻轻抱起她,朝着屋内走去。 灵秋看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面色惨白的薛弈。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忧虑的模样。 薛弈见门开了,想也没想,连忙跟在云靖身后,走到房门口,看一眼灵秋,猛地停下脚步,神色焦急。 云靖把灵秋放到榻上,拿过她受伤的那只手,问道:“还疼吗?” 灵秋摇了摇头。薛奕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圣子,伏魔阵乃北地立足之本,断然不可空缺啊!你怎么能为了——”他的目光与灵秋相撞,话骤然卡在喉咙里。 “伏魔阵怎么了吗?”灵秋不解。 吸了她那么多血,应该变得更厉害了才对吧。 云靖从旁边拿过鞋袜,动作轻柔地替她穿戴。他的神色淡然如常,与薛弈以及其他站在院子里的薛氏族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对薛弈置若罔闻,只对灵秋道:“上次不是说过吗,地上凉,要好好穿鞋。” 门口的薛弈见到这幅场景,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像是极为不满。 灵秋又道:“伏魔阵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云靖淡声道,“被我一剑斩碎了而已。” “什么!?”灵秋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来。 薛弈见她如此反应,立即道:“此事的确骇人听闻,纵使要救人也不该毁了伏魔阵啊!没了伏魔阵,要是有魔族侵袭,我们可就全完了!” 他对灵秋道:“凌姑娘,当务之急是立刻重筑伏魔阵,您看此事——” “我说了,今日之内,我会重起伏魔阵。”云靖打断薛弈的话。 “可是圣子如今有伤在身,仅凭你一人之力恐怕——” “薛家主。”云靖起身,直视薛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薛弈看着云靖,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他想看一眼灵秋,却被云靖那道冷冽彻骨的目光死死压制,不敢妄动分毫。 院子里的人想必察觉不到,可这一瞬间,薛弈无比清晰地感觉四周的空气在云靖起身的瞬间极速收拢,一股闷痛自他胸腔传来,逐渐蔓延至全身。 那是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是一种明确而隐秘的警告。 想必云靖已对他起疑。 薛弈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谨慎道:“既如此,我便不再打扰,还请凌姑娘好生休养,一切就交给圣子了。” 薛弈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合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灵秋连忙拉过云靖的手,道:“你受伤——” 她的话还没说完,云靖转过身,猛地将她扣入怀中。 “怎么了?”灵秋道。 “没事,”云靖低声说,“我只是、只是有些怕。” 突破禁制的瞬间,耳后的千里同音咒烫得吓人。他推门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奄奄一息的人。无数鲜红的血丝从她的身体飘向半空,她的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一切就像是当日江底的噩梦重演。 灵秋感觉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抬手摸一摸云靖的脸,却没有摸到眼泪。 其实她昏睡的这三日,云靖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只要他一掉眼泪,她就对他格外温柔。从前他在她面前哭泣,多少带着些刻意惹她怜惜的目的。眼下两人已经确定了心意,经过胥阳山一事,云靖几乎确信灵秋对他的真心。 北地凶险,他必须牢牢护她安全,不好再轻易在她面前掉眼泪。所以他及时施法抹去了泪水。 灵秋安抚他:“我如今不是没事吗?是阿靖你救了我,谢谢你。” 云靖只将她抱得更紧,又怕勒住她,急忙松了松手,过了一会儿,又担心她会跑掉似的,重新抱得更紧。 灵秋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开始盘问他受伤的事。 云靖身上的伤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当日情急之下斩碎伏魔阵所受的消耗和反噬,一处是划破灵脉燃烧修为替她疗伤所受的内伤。 难怪她一觉醒来体内灵力不退反进。 灵秋皱起眉,正想说话,耳边传来敲门声。 云靖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片刻,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灵秋嗅到一股熟悉的苦味,看见袁子衿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屋子。 他先向灵秋问好,随后对云靖道:“圣子,该喝药了!” 见来人与薛家无关,云靖神色缓和几分,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临走时,袁子衿捧着空碗,忧虑道:“圣子,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夜……她真的会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刮过,远处传来琵琶弦声。 “咚。咚。咚。” 一拨一顿,清冷而寂寞。 初时只是零星几个幽微的单音,像是在挑选最合适的音调。渐渐的,柔糜低回,弦音如一缕游丝在风中飘摇,断断续续,好似哽咽。 凄婉的琵琶曲再度响起,与此同时,整座府宅的下人仆从开始慌忙奔逃。 今夜被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第73章 琵琶曲 是那夜的琵琶曲! 灵秋冲出屋子。 庭院外人声鼎沸, 薛府仆从四散奔逃。灵秋随手拦下一位侍女,对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惊惶道:“是她……是她来了!是她来了!” 她? 灵秋刚想追问,那侍女便被匆匆赶来的薛氏弟子粗暴地拽住胳膊, 强行拖到一边噤了声。 薛府走道被迅速清空, 一瞬间, 灵秋耳边只听得见远处传来的、凄切的琵琶声。 众弟子手持符篆向声源处去。灵秋也想跟他们一起,云靖拉住她。 他道:“今夜薛府已布下天罗地网, 定能活捉作乱的妖物,你刚刚苏醒,最好留在院中。” 这庭院四周都有他用鲜血绘成的符咒, 妖邪不侵,她留在这里最安全。只是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不一定会答应。 云靖有些担心, 果然,下一瞬灵秋挣脱他的手:“如今身上有伤的人不是我。上次这妖物让我吃了好大的一个亏,今夜定要叫她百倍奉还!” 众人一起循着声源前进。袁子衿、池冷荷、何向风和云海川都在,唯独少了游观青和薛成昭。 何向风对灵秋道:“三日前, 先是师姐你和游师姐出事。第二日是薛师兄。昨日,就连薛府的老管家也被这妖物所伤。” “一开始先是有人被控制弹起琵琶曲。紧接着,天地之间白雾弥漫, 致使周围的人陷入迷障、昏睡不醒。妖物就趁这个时候夺取奏乐之人的魂魄。若非那晚圣子突破禁制后在府中各处设阵防备,此刻我们早就不省人事了。” 灵秋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晚上我无论如何也唤不醒观青。” 云海川道:“魂魄离体一旦超过七日就必死无疑。我们已经与这妖物交手了两次,每次都被她逃脱了。” 袁子衿恨恨道:“今日定能捉住她!” “啊——” 此时整座薛府上空, 云靖布下的捉妖阵已经开始运转。袁子衿的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是家主!”眼前白雾弥漫,云海川猛地回头, 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难道又是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急忙朝着薛弈的房间赶去。灵秋却敏锐地捕捉到云海川话中隐藏的信息。 她问:“为什么是‘又’?”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4节 “因为昨日妖物就是用这样的调虎离山之计害了管家!” 何向风的话音刚落,灵秋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昨日也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点头。 灵秋沉吟片刻,道:“这妖极为狡诈,用过的招数恐怕不会再用。你们去找薛家主,我和阿靖留在这里继续查探琵琶声。” “好。”云海川点头,带着众人飞快往薛弈处去。 灵秋和云靖缓步踏入白雾,琵琶声依旧在耳畔萦绕,与那晚最开始一样,四周白雾汹涌,速度极快,几乎叫人无法捕捉。 “这雾如同沼泽,会吞噬法器,流速极快,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云靖紧紧扣住她的手,低声叮嘱。 隐约间,雾气深处浮现出一个人影。 琵琶声越来越近了,两人屏息凝神,默契地放缓了脚步。 弹琵琶的人背对着他们,是位身材纤细、挽着发髻的红衣女人。 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妖物的身影。 看来真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云靖放下心来,上前几步,伸手点向那女子的灵台。 他的手刚碰到女人的皮肤,一股阴冷的触感顿时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几乎同一时刻,身侧的灵秋忽然施法,用力将他推开。 云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灵秋用眼神示意他看地面。 琵琶声断断续续,依然如泣如诉。 女人坐在石凳上,依旧木然地拨弄着琴弦,脚边的青灰色石板上却空空如也。 “别装了。”灵秋拔刀指向女人,冷冷道,“鬼是没有血的。” “咚——” 琵琶声猛地停下。 周遭雾气开始疯狂翻涌。 “咯咯咯——” 红衣女人发出一连串尖利的笑声,从石凳上站起来。 她转过身,雾气瞬间覆盖住她的脸,将她半隐在夜色中。 随着雾气,女人如同一只风筝,轻盈地向后退去。 云靖喊道:“不好,她要跑!” 下一瞬,一张惨白的脸猛地从雾中窜出,与他四目相对,几乎贴在一起。 一瞬间,透骨的凉意在整片天地间漫开,数不清的雾气聚拢纠缠,死死禁锢住了站在原地的两人。 女人的皮肤苍白,唇却很红,就像涂抹了鲜血般,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刺眼。 她对着云靖咯咯笑了两声,很快便像一阵风似的飘到灵秋眼前。 灵秋这才看清,这只厉鬼其中一只眼睛没有眼珠,眼眶像个无底洞似的嵌在脸上,显得阴森可怖。 她死死盯着灵秋,开口是一种极为柔媚的语调:“不愧是最大的威胁,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真身。那日没能杀你真是可惜。” 女人轻笑:“你的小情郎可是设下伏妖咒要收我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哈哈哈哈!”言罢,她仰天大笑,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真是一只讨厌鬼。 灵秋调动灵力,试图挣脱白雾的禁锢,竟然没能成功。 她心中惊异,心想不过短短几日,这鬼的法力竟然提升如此之多,要么就是她生前怨气极重,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支持。 从三日前发生的事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能针对她想出那样歹毒的计谋,幕后之人必定极其了解天命血脉。说不定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别再白费力气了,你们的修为远在我之下,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这雾的。” 女人凑近灵秋:“天命血脉,好厉害的东西。你说,若是我取了你的魂魄,修为会不会更上一层楼呢?” “还是……”她绕到另一侧,抚上云靖的脸颊,“先吃了你的情郎?” “不要!”灵秋急忙道,“不要伤害他!” 她问女人:“你为什么说我是最大的威胁?” “你猜啊。”女人没有回答的意思。 灵秋道:“我猜你与薛府有旧,对吗?” “哦?”女人轻笑,“何以见得啊?” 灵秋见她没有否认,继续说:“先是薛成昭,然后是薛府管家。凭你如今的修为,我猜今日薛家主也在劫难逃。如果你是为我的血脉而来,大可不必做这些,还将我称作威胁。” “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对观青下手。难道你知道她与薛成昭的关系?” 女人冷哼一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想也不必知晓!” 她忽地提高声音,恶狠狠道:“我只知道他们全都该死!” 如此看来,她背后之人与太霄辰宫无关。 灵秋继续道:“原来你与他们有仇啊。不如这样,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不仅不会拦着你复仇,还会帮你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抓起来。如何?” 云靖看着她:“小秋……” “你不用管他。”灵秋对女人道,“他是我的情郎,什么都听我的。我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女人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哪怕是杀了他们也可以?” “当然。”灵秋毫不犹豫。 女人猛地凑近她:“为什么帮我!” “自然是为了活命。”灵秋道,“如今我们被你捉住,修为又在你之下,若是继续负隅顽抗,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与你结盟,反正薛府的人我又不认识,死了就死了。至于那几个同门,完全可以推到魔族身上。毕竟我自己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可是太霄辰宫的修士。”女人嘴角抽搐。 “太霄辰宫又如何?连命都要没了,虚名有什么用?”灵秋继续信口开河。 这些厉鬼什么的她最了解了,生前怨气极重,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 赶快答应吧。 “我呸!” 下一瞬,女人忍无可忍,狠狠啐了她一口,怒骂道:“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竟然也能进太霄辰宫?简直是可耻!小人!” 不是,这不对吧。 她可是在主动请缨替她报仇啊。 灵秋活见鬼似的望着女人。 原来这是一只有道德的鬼。 那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把他们绑在这儿? 来不及多想,因为女人显然被她的一番言论惹怒了。她在两人面前来回飘荡,周身法力不受控制地暴起,在空中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女人抬起脑袋,一把扼住云靖的脖子,对着灵秋恶狠狠道:“你这背信弃义的贱/人,今日我就杀了你的情郎,挖了你的心肝,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等!” 灵秋大失惊色,连忙制止,女人却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你不能杀他!我……我……” 该死的,她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女鬼停手! 女鬼……女鬼,看她的模样不像少女,更像妇人。 凡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情急之下,灵秋头脑发热,大叫道:“你不能杀他!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此言一出,云靖和女人通通愣在原地。 “孩子……” 就像成功触碰到关键词,女人空洞的眼神猛地亮起来,口中喃喃自语,转向灵秋,轻轻放开了云靖。 她死死盯着灵秋的小腹,周身灵力愈加汹涌。 “啪!啪!啪!” 空气接连发出爆裂的声响。灵秋看着女人,轻声道:“没错,孩子。” 她放柔了语调,竭力扭动手臂,形成一个极其艰难的姿势,抚上自己的小腹:“它在这里,你要摸摸看吗?” “我……我可以吗?”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颤抖起来。 灵秋与云靖交换眼神。 只要她靠得足够近,他们就有动手的机会。 “当然可以。”灵秋循循善诱,“你看,它就在这里。” 女人抚上她的小腹,仿佛真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再靠近些,摸摸它。” 召雪刀被雾气禁锢,吊在半空,女人的脖颈距离刀锋不过几寸。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秋的小腹,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就是现在! 灵秋猛地握住召雪刀柄,强行转动,凌厉的刀锋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线,割破女人的脖颈。 无数灵力争相溢出,瞬间,女人捂住脖子,手化作利器,猛地扎向灵秋的小腹,几乎在同一时刻,身侧,云靖大喝一声。凝霜剑凌空跃出,猛地斩向女人的胳膊。 “呲啦——” 伴随裂帛的声音,女人的小臂滚落在地。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5节 雾气狂涌,凝霜剑勉力斩断灵秋周身的禁锢,瞬间被雾吞没。 太快了,就像那晚一样。 重获自由的灵秋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溢出的瞬间,汹涌的云雾立刻偃旗息鼓,变得无比缓慢。 果然是麻痹感官的障术! 她双手结印,伺机猛攻向受伤的女人,重创她的命脉,将其击飞数丈远。 女人身负重伤,灵力溃散。灵秋驱使剑气,三两下斩碎周遭白雾。 借来的力量就是这么不可靠。 凝霜召雪各自归位,女人凌空一跃,朝府外逃去。 伏妖阵对她毫无影响,灵秋与云靖合力起阵,女人即将逃脱的紧要关头,云海川搀扶着惊魂未定的薛弈及时赶到,身后跟着众人。 袁子衿大喊:“圣子、师姐!我来助你们!” 云靖道:“用往生咒!” 众人于是起阵,齐齐默诵往生咒语。刹那间,无数金色的咒文将女人团团困住。 云海川道:“交出魂魄可饶你一命,否则立即让你魂飞魄散!” “做梦!”女人趴在地上,笑得猖狂:“只要我不交出魂魄,你们就不能杀我!” 她指着阵外的薛弈,咬牙切齿道:“薛氏贱/人,你的儿子必死无疑!我只恨没能亲手活剥了你的皮,祭奠我死去的夫君!” 云海川又道:“莫再执迷不悟,赶紧交出魂魄!” 女人无动于衷,望着她,露出一个极度轻蔑的笑容。 她的发髻凌乱,身体被咒文侵蚀,伤痕累累,红衣破败,整个人如同一朵被霜寒侵蚀的残花,倒伏在地上,几乎气若游丝,唯独那只仅存的眼睛死死盯着阵外的人,亮得逼人。 对视的瞬间,灵秋心中猛地一震,用同音咒问云靖:“倘若我用她死去的孩子作为威胁,是不是太过残忍?” 她死得很惨,失去了一只眼睛,生前一定饱受折磨。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薛弈。 云靖还没回答,一直没说话的薛弈突然开口。 “我知道阿海的尸骨在哪儿。倘若你不交出我儿的魂魄,我就派人将他的尸骨挖出来,鞭笞七日,用生死符咒封死,叫他生生世世永堕阎罗,不得善终!” “……” 众人惊讶地看着薛弈。阵内,女人在听到阿海名字的瞬间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她不顾四周符咒的灼伤,拼命用身体撞击阵法,试图冲出法阵。 薛弈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沉声道:“交出我儿的魂魄!” “好……我给你!我都给你!”女人哽咽着,空洞的眼眶里竟然流下一行浑浊的泪。 三具魂魄从阵中飘出,女人哀求道:“把阿海还给我!” 薛弈一挥衣袖,将魂魄收入囊中,转头看一眼云海川,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杀了吧。” 往生咒环绕在女人身侧,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灵秋和云靖纷纷停下念咒的动作。云海川手中起诀,正欲施下最后一击,远处忽地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且慢!” 第74章 琵琶曲 浩然剑气划破云层, 远处飞来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猛地插入阵法中心。灵力暴起,刹那间,围困住女人的往生咒碎成了齑粉。 风起云涌, 薛弈脸上的淡然瞬间碎了一地。 他躲进云海川身后大声叫道:“圣子!凌姑娘!所有人, 快, 快拦住她!” 女鬼被往生咒重伤倒地,毫无还手之力, 薛弈害怕的是那道威严的女声。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着青袍的女子翩然落地, 拦在了众人与女鬼之间。 “苏家主!?” 云海川听命于薛弈,正想出手,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猛地愣住。 周围往上冲的弟子全都停下动作, 不知作何反应。 苏氏家主怎么会突然出现薛府!? 唯有薛弈面色严峻,大喝道:“她不是苏若!莫要犹豫,快动手!” “没错,苏家主并非剑修!” “铮——” 女子拔出地上的宝剑, 周围弟子猛地反应过来:“此人不是苏家主!” “她定是这女鬼的同伙!” 云海川扔出数道符篆。 “锵!” 召雪与符光相撞,灵秋闪身,拦在女人面前。 “阿秋, 你这是做什么!?”云海川蹙眉,“此人冒充苏家主破了往生阵法,你为什么拦着我?” 不为什么, 只是看薛弈不顺眼,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罢了。 云海川语气严厉,灵秋毫无相让之意。两人灵力相抗, 就在这时,一直半躲在云海川身后的薛弈突然出手,一道寒光极速刺向灵秋身后。 “薛弈!” 空气发出一阵危险的爆响,寒光碎成数段,连同云海川的符篆一道灰飞烟灭,凝霜在电光石火间抵住薛弈的脖颈,云靖挡在灵秋身前,面色冷峻。 “你想死吗?” “圣子误会了!”薛弈举起双手,“我绝无半点害凌姑娘之心啊!” “呵,真是一出好戏。” 灵秋身后,青衣女人冷笑。 她刚往前迈出一步,云靖立刻如同背后长眼般,驱使一缕剑气拦在她身前,不许她向灵秋接近半寸。 “放心,我没有害你情娘的打算。”女人负剑而立,缓步走到众人面前,“今日之事是我等与薛府的旧怨,与你们这些小辈无关。” 她对薛弈道:“薛弈,已经十八年了。难道堂堂的薛氏家主如今还要躲在小辈身后苟且偷生吗?” “今日你借小辈的手重伤珂娘,整整十八年的恩怨,新仇旧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你还当自己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莫要牵连无辜后辈!” 珂娘就是女鬼的名字。 灵秋望向地上的女鬼,只见她挣扎着站起来,对青衣女人道:“苏蔓,当年的事与你无关。苏薛两家本就交好,你不必在这儿惺惺作态!” “珂娘!”苏蔓脸上闪过一丝痛色。 “你若真的想帮我——”柯娘指着薛弈,“就帮我找到阿海的尸骨,超度安葬,让我儿安息……” “不,珂娘。今日我一定会杀了薛弈。”苏蔓举起剑,瞬间,天地风云飓变,“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八年,今夜我定成你夙愿,胆敢阻拦者死!” 珂娘道:“北方十七世家同气连枝,你若对薛弈动手,又该怎么向你阿姐交代!” “交代?”苏蔓道,“我与苏若早已恩断义绝,交代不了了!” “恩断义绝……”珂娘猛地抬起头,“难道是因为当年……” “你等小辈还不速速让开!”苏蔓怒喝。 闪电划破夜空,整片天地被照得惨白,一股强大的威压迫近,众弟子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踉跄退后,唯有云海川强忍痛楚,寸步不让。 上乘的修为,可惜还是不够厉害。 苏蔓不是珂娘背后的人。 私人恩怨不便插手,灵秋示意云靖收回凝霜,两人退到一边,云靖急忙拿起她的手察看掌心的伤口。 “海川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灵秋道,“她怎么还不让开?” 就算是薛氏的弟子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吧。 “薛氏对她有恩。海川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些日子来成昭与管家接连出事,她本就担忧成疾,今夜恐怕绝不会袖手旁观。” 云靖一边替她疗伤,一边给她解释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两人躲在角落里,凑成一团低低私语。灵秋趁机将那晚受伤的细节告诉云靖,对他坦白了自己的怀疑。当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一切关于魔族身份的话题。 眼前风云变幻,威压之下,没人能轻易靠近。 苏蔓与薛弈交手,后者实力远在她之下,坏就坏在云海川苦苦支撑,几乎拼上了一条性命。苏蔓虽然嘴上说着挡我者死,终究不忍心牵连无辜之人,对她只有处处避让。 若非如此,薛弈只怕早就被一剑抹了脖子。 “再这么打下去云师姐会没命的!”袁子衿站在对面,拼命向灵秋和云靖招手。 他大喊道:“要不我们上吧!” 话音刚落,对面的灵秋干脆施法,趁云海川不备,一把将她从薛弈和苏蔓中间推出去。 袁子衿和池冷荷一左一右,眼疾手快地接住云海川,前者动作迅速地施了个催眠咒,将她带到一边。 安顿好云海川,池冷荷看着场上处于劣势的薛弈,忐忑道:“可是薛家主是薛师兄的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吗?” 袁子衿:“圣子说……” “圣子都听凌师姐的。”何向风道,“凌师姐说了,这一路上不许我们插手他人恩怨。听她的话,在北方能活得久些。” “可是万一薛家主……薛师兄醒过来会不会怪我们?”池冷荷面露忧色,“还有云师姐……” 这边的三人心怀忐忑,对面的云靖同样仔细留意着面前的这场大战。 就在苏蔓的剑即将刺破薛弈喉咙的瞬间,他迅速出手。与此同时,一张符篆从远处飞来,比云靖的剑气更快抵达,击中苏蔓的剑,迫使她后退。 这气息无比熟悉,苏蔓猛地收了攻势,快步跑到珂娘身边,做出防备的姿态,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伴随浩浩荡荡的仪仗,苏氏家主苏若与少主苏韫珩齐齐落地。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6节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而立。 原来苏蔓与苏若竟是双生姐妹。 这下有好戏看了。 灵秋勾起唇角。 “见过苏家主。” 她大踏步走到苏若面前,身后,云靖试着拉她的衣袖,没能拉住,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出去。 灵秋仿佛全然注意不到四周紧张的氛围,对苏若道:“观青和成昭魂魄离体,情况危急,无论有什么恩怨,都该先唤醒他们再说。” 苏若蹙眉,看向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薛弈。后者说不出话,连连挥手放出三具魂魄。 “娘,让我去。”苏韫珩道。 苏若点点头。 灵秋拉拉云靖的衣袖:“阿靖,你也去。” 她叮嘱道:“要快。” 云靖盯着她,无奈地叹一口气。 他知道她想看什么。 “乖乖等我回来。”临走时,云靖揉揉她的头发。 现场气氛微妙,战与不战就在一念之间。 云靖和苏韫珩带着苏醒的游、薛二人赶回来时,苏若与苏蔓激烈交手,薛弈伺机攻向孤立无援的珂娘。 珂娘受到重击,灵力溃散,灵秋飞身上前,一掌击飞薛弈,救下珂娘。 “珂娘!” 眼看珂娘受伤,苏蔓立即停止打斗,飞奔回她身边。 “师父!?”游观青见到苏蔓,惊呼出声,快步跑向她,“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游观青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师父,惊讶极了。 比她更惊讶的是苏韫珩。 “她是你的师父!?”苏韫珩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袍女人,不可置信。 此人和他的母亲究竟又什么联系?为什么又会和观青扯上关系? “真是奇怪……”珂娘望着游观青,“你的身上有她的气息。” 她看向苏韫珩:“你的身上却没有……” 苏蔓跪在她身侧,闻言像是想到什么,簌簌滚出两行清泪。她握住珂娘的手,刚想开口,薛弈被薛成昭搀扶着站起来。 “今晚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薛弈看向苏蔓,“你若还想知道你义子尸骨的下落,就赶紧束手就擒!” 薛弈口中的苏蔓义子想必就是珂娘的孩子阿海了。 灵秋在心底啐了薛弈一口。 拿孩子来威胁母亲,真恶心。 这是珂娘和苏蔓的命脉,薛弈把握十足,不料苏蔓听完他的话竟然笑出了声。 “尸骨?”她站起身,轻蔑地看着薛弈,“阿海尚在人世,何来的尸骨?” “什么!?”珂娘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没错,阿海还活着。而且此刻,他就在这里!” “苏蔓!”苏若怒喝一声。 “姐姐,”苏蔓看着苏若,“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珂娘,这么多年来是你亲手养大了她的孩子,那个险些被你和薛弈联手除掉的孩子!” 她猛地指向苏韫珩:“还是你不敢让他知道,当年是你和薛弈亲手杀了他的父母!” “师父……你在说什么?”游观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蔓,“这不是真的,对吗?” 苏蔓抚上游观青的脸颊:“师父?孩子,你该改口唤我一声小姨才对。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游观青面色惨白,整个人颤抖不已。 是啊,她早就知道。 从师父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世将她逐出师门起,从她见到亲生母亲,传闻中的苏氏家主的第一面起。 苏蔓不仅是将她养大的师父,更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 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韫珩不是她的哥哥。 他是仇人的孩子。 是母亲和薛弈杀了他的父母。 游观青不敢去看苏韫珩的表情,只听得见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你胡说!”苏韫珩吼道,“你胡说!”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苏蔓道,“你的母亲叫任珂,任家虽然不属于十七世家,却与苏家是世交。珂娘与我和阿姐从小一起长大,三人关系极好,亲如姐妹。” “北方动荡,任家不幸覆灭,只剩珂娘一人。她入乐坊弹奏琵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名唤何舟的云游散修,两人结为夫妇,第二年生下了你。” “就在你出生后的第五个月,你的父亲到苏府拜访,无意中撞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可怕的秘密,总之当晚你的父母带着你仓皇逃命,而追杀他们的正是昔日的至交好友,我的阿姐,苏氏家主苏若。” “我无意中看到阿姐书房里没来得及清理的密信,得知了整个计划,匆匆赶到,却只来得及亲眼看着她和薛弈联手,杀死了你的母亲。” “我害怕极了,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匆匆去寻你和你的父亲,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了你们。你的父亲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回天。我从他怀中接过你,弥留之际,你父亲嘱咐我带着你向南逃命。 “可那时我的功力远在薛弈和阿姐之下,根本护不住你。于是我想到一招险棋。” “那一年,阿姐与渝州柳氏结为夫妇,诞下一个女婴。我抱着你返回苏家,将你和那个女孩调包。当阿姐回到苏府的时候,只见到我留下的一封信。” “我带走了她的亲生女儿,告诉她只有将你平安养大才能让她们母女重逢。” “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骗她我在那个女孩身下种下了一种被称作魔族血蛊的至毒之物,只要她敢伤害你,我就催动蛊毒杀了她的女儿。我告诉她我会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知道我做得到!” “从那天起,苏氏将我从族谱中除名,而我则带着那个女孩在北方各地四处流浪。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你被立为苏氏少主,我才将身世告诉她,放她回了苏家。” 苏蔓拉过苏韫珩,将他带到虚弱的珂娘面前:“她就是你的母亲,快唤一声娘亲!” 苏韫珩望着地上几近透明的鬼魅,双目通红,呼吸愈发急促。 他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恨不得转身就走,可是那只死死望着他的眼睛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 他的亲生母亲。他绝不愿承认和面对的“真相”。可是望着地上支离破碎、气息奄奄的女人,他又能毫无愧疚地否认吗? 多年以来根植于心底的那点世家子弟的从容、理所当然利己的本能,在这一刻通通失效了。 他究竟是谁? 苏韫珩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迷茫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出的大戏,灵秋最在意的却是那个天大的秘密。 “究竟是怎样的秘密,竟然让苏家主不惜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痛下杀手?”她看向珂娘,“今日所有人都在,不如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刷——” 她话音刚落,一阵掌风猛地袭来。 “不要!”珂娘尖叫一声。 “砰!” 代替死亡落在身上的是鬼魅冰凉的体温。 一切都结束了。 苏韫珩惊异地转过头,只触碰到珂娘轻飘飘的身体,伤痕累累、残缺的身体。 远处,薛弈还未来得及收掌。 无论是秘密还是十八年前侥幸存活的阿海都不应该存在。 “珂娘!” 苏蔓和灵秋飞扑到珂娘身边。灵秋想要划破灵脉,珂娘却拦住她。 “没用的,天命血脉救不了死人。”珂娘靠在苏韫珩的怀中,奄奄一息。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到底是谁给你灵力,让你来杀我?”危急关头,灵秋不再废话。 珂娘摇摇头,她的神识已经开始溃散,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舟郎说,那件事一旦败露,整个人间北方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他到死也没有告诉我。”她用仅剩的手抓住灵秋,“让我来的人,你们不是对手。天命血脉入北方如入龙潭虎穴,不要再往前了,快走,离开这里。” 弥留之际,珂娘伸手抚上苏韫珩的脸,轻轻唤他“阿海”,眼中既是欣慰又是眷恋。 “谢谢……谢谢……蔓娘,谢谢你……” 渐渐的,最后一丝魂魄也消散了。 第75章 琵琶曲 “薛弈, 我杀了你!”苏蔓双目通红,猛地提剑刺向薛弈。 后者自知不是对手,匆忙间飞身向府外逃去。 苏蔓紧紧追在他身后,院中之人猝不及防, 连忙跟上。袁子衿在同时解除了云海川身上的咒语。 “这方向……是那日发现魔族踪迹的地方。”灵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弈还在拼命往前逃, 忽然, 在一处断崖之前,众人身后的苏若忽然出手, 拦在了他和苏蔓之间。 苏若道:“蔓娘,你今晚已经闹够了。如今真相大白,珂娘已死, 赶紧收手吧!” 此处距离那日发现魔族的地点不足十里,夜晚天色漆黑,阴风阵阵, 在场众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师父……”游观青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了解自己的师父。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7节 今夜苏蔓必不会放过薛弈。至于她…… 薛成昭和醒来的云海川一左一右挡在薛弈身前。游观青站在局外与薛成昭对视,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一边是她的母亲和心悦之人, 一边是养育她长大的师父和道义。 众人追随薛弈和苏蔓离开薛府的时候苏韫珩没有跟来,他保持着珂娘消逝前的姿势,神情呆滞而麻木。 重逢三年, 游观青从未在兄长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明明今夜之前他还是苏氏无忧无虑的少主,是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转眼间就背负了血海深仇。 恩怨情仇如此复杂, 该怎么做就连她也无比纠结,想必兄长此刻更为煎熬。 眼前这死局,她和苏韫珩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母亲与师父针锋相对, 母亲身后站着薛成昭和云海川,师父身后却空无一人。 说到底,当年之事是母亲与薛弈的错。 “刷——” 游观青掏出符篆化作宝剑,与苏蔓并肩而立,猛地指向苏若。 两边都是她的至亲,道义却只向一方倾斜。游观青想,或许来日兄长看到她今夜的选择,决定会更容易些。 苏蔓露出欣慰的神情,凄然一笑:“好徒儿,不枉为师教你一场!” 游观青看到,她出剑的瞬间,对面的薛成昭脸上出现一丝难以置信地表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背叛。 那又怎样呢?她敢选就不后悔。 游观青强行憋回眼泪,道:“当年是母亲与薛家主害了珂娘一家,今日我师父并非胡闹,而是来为好友讨回公道。若母亲执意不肯相让,女儿只好助师父一臂之力,绝不让你们伤她一分一毫!” “好观青,做得好!”一旁围观的灵秋拍手赞叹,“观青是我的好友,今日若战,我必助她一臂之力。” 云靖道:“若小秋出手,我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见他二人这么说,何向风微微一笑,也跟着表态:“既然圣子出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时间,两方八人形成对垒之势。 “什么啊?”池冷荷和袁子衿不明就里,“师姐不是说不参与他人恩怨吗……” 袁子衿:“那……我们也上?” 池冷荷结结巴巴掏出佩剑:“好、好吧。” 薛成昭遭受多重背叛,激动道:“大师兄,诸位……此事与你们无关,这是为什么!?” 灵秋道:“成昭,往日我们虽为同门,又是好友,可如今你和海川因亲情恩义保护薛家主,这是你们的道。而我们身处局外,为道义考虑,助好友一臂之力,这是我们的道。所以今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倘若今日有幸存活,只好等到来日若有机缘,再谈情谊。” “住口!”苏蔓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小辈,此事与你们无关,何故赔上情谊与性命!” 云靖与灵秋对视一眼,道:“修道之人自当誓死捍卫道义。不过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说起来当年的事是因苏家主而起,薛家主至多只从算犯。苏前辈今日口口声声要杀薛弈,不知又要如何处置自己的亲姐姐呢?” “要我说,今晚就该先杀了苏家主,再杀了薛家主!”灵秋对游观青说,“观青以为我说得对吗?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原本浑身紧绷的苏若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低头一笑。 好聪明的攻心之计。 游观青这孩子她了解,苏蔓将她养育得很好,刚正不阿、有情有义。虽然回到苏家之后因为当年苏蔓留下的威胁,她始终不敢对她疼爱,可苏若几乎可以肯定弑母之事游观青做不出来。 而她的妹妹…… 苏若相信,今夜之事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果然,听了灵秋的话,游观青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是啊,他们都要杀薛弈,可实际上,母亲才是最该死的罪魁祸首。 “怎么,下不去手吧。”灵秋笑笑,“所以我看今晚就别再动刀动枪的了。” “这怎么行!”苏蔓皱眉。 如何处置姐姐的确她是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心病,可就这么放过薛弈,她万万不能接受! 云靖道:“苏前辈请莫激动,此事晚辈倒是有个万全的解决之法。” 灵秋笑着打配合:“说来听听。” 云靖道:“当年之事的确是苏、薛两位家主铸下大错,此事本无解,好在因苏前辈的一念之差留下一线生机。” 游观青问:“是什么?” 云靖道:“苏韫珩。” 他继续说:“苏家主虽杀害了挚友一家,却亲手养大了他们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逝者已矣,为今之计唯有主动请罪,让出苏氏一族家主之位,交予苏韫珩方能弥补当日之过。” “而薛家主若要保命,不如同样主动让出家主之位,交予成昭。此后两位家主可踏遍山河寻回珂娘消散的魂魄,送她轮回。入佛堂静思己过,为逝去之人往生超度。如此才算功德圆满。” “怎么样,这个法子不错吧。”灵秋看向苏蔓,“这样一来谁都不用死了,你们也不用再纠结是否要骨肉相残了。” “原来圣子和凌师姐是来劝架的。”池冷荷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袁子衿问何向风:“师兄,难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何向风摇摇头,灵秋转过来冲他们眨眨眼睛,嫣然一笑:“这就叫默契!” 不过她和云靖的确是提前商量了。没办法,谁让他们有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武器呢? 两人耳后的千里同音咒闪啊闪。良久,旁边的苏蔓点了点头。 “我也同意。”对面,薛弈点头如捣蒜。 “我不同意!”苏若道,“家主之位眼下现不可交予阿珩!” “你……”灵秋完全没料到苏若竟然不同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侧,苏蔓忽地飞身扑向苏若。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若抬手一击,重重打在苏蔓心口。同一时刻,苏蔓的剑深深插入她的左肩。 薛弈拽着薛成昭和云海川速速逃离,苏蔓连连后退,站到了悬崖边。 “师父!”游观青惊叫一声。 苏蔓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游观青想要冲上前却被苏若紧紧拉住。 鲜血浸红了她的衣袍,苏蔓回头望一眼漆黑无比的夜空,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苦涩的血腥味。那是三日前魔族血洗此地留下的遗迹。 她望着苏若,凄然一笑:“你不肯传位于阿海,是因为当初那个天大的秘密吧。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让我的阿姐变成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禽兽!” 苏若身形一顿,险些倒下。 苏蔓深吸一口气。她虽然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洇开了脸上的血迹:“既然如此,阿姐,我们只有来世再会了。” 言罢,她挥舞长剑划破脖颈,随即无力地向后仰倒。 无数鲜红滚烫的血随她一并坠入万丈无底的深渊。 “师父!” 苏若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一般跌坐在地上。游观青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地冲上前。 她如一只蝴蝶,不管不顾地往崖底坠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危急时刻,一道身影从密林深处窜出,一把托住游观青的腰,以自己作为支撑,将她拼命抛向地面。 “哥哥!” 游观青崩溃地大喊,众人只见苏韫珩迅速往下坠落,瞬间就被无边黑暗吞噬地无影无踪。 灵秋和云靖冲到悬崖边,一股冰冷的刺痛瞬间贯穿全身。 原来这断崖底下藏有极为隐秘的阵法。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薛弈,后者道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开口道:“此阵法凶险异常,苏少主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只能等到天亮再下去寻回他的尸骨了。” “你胡说!我兄长绝不会有事!”游观青回头怒吼。她不管不顾地要往悬崖下冲,灵秋和云靖一左一右拉住她。 灵秋道:“他说得没错,观青,此阵凶险异常,必须等到白日!” “比万丈崖还要凶险吗?”游观青哭着抓住灵秋的手,“阿秋,当时你师妹掉下万丈崖,你不也毫无顾忌地跳下去了吗?兄长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求求你让我去找他!” “是。”灵秋拍着游观青的背,目光死死盯着薛弈,“此阵比万丈崖要凶险得多。” 怀中的游观青发出一声绝望的啜泣。 灵秋盯着面前众人,一字一句道:“放心,若你兄长有事,我必将罪魁祸首满门屠尽。” 天边,启明星缓缓沉入云海。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阳光洒落,照出一片刺目的殷红,悬崖上传来游观青低低的啜泣。 ----------------------- 作者有话说:蔓蔓自戕是因为:第一,不想牵连小辈。第二,隐约猜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对姐姐失望。 下一章就是新的故事了,当然,主线还在继续。 感谢阅读 ———— 才发现这章提前发了,啊啊啊我恨定时[爆哭] 第76章 牡丹仙 悬崖底下的情况复杂, 太霄辰宫小分队全员到齐。 山谷里,游观青走在前面,薛成昭跟在她后面,却不敢靠得太近。一向聒噪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暗红色的血迹从峭壁一路向下延伸, 灵秋用法术验了, 是苏蔓的。 然而他们既没有找到苏蔓的尸身, 也没有找到苏韫珩,仅仅只在崖底的巨型阵法里寻到一丝苏韫珩的气息。 山谷里, 阵法在崎岖的地面铺开,边缘是锯齿状的,从上往下看就像一朵巨大盛开的牡丹。寒气源源不绝地从阵心冒出, 稍微靠近些就会被割破皮肤。 这个阵法很旧、很古老,一旁的守阵石柱上挂着铃铛,刻有牡丹, 表面爬满了青苔,看起来至少已经有五百年了。可是阵法依然很强大,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众人远远看着阵法里的那簇气息,哪怕是灵秋也有些迟疑。 灵秋迟疑, 游观青却不迟疑。 她欲强行破阵。花阵启动,反而带来巨大的反噬。 灵秋眼疾手快地把人拉回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8节 不能用蛮力,需要想一想破阵的方法。 “叮铃铃——” 周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阵法中心,一道身影逐渐成形凝实。 “何人胆敢擅闯我牡丹一族护族阵法!”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 “噼里啪啦——” 数道寒光从阵中飞出,四周山石被炸得粉碎, 众人纷纷闪身躲避。 “好暴躁的小孩!”袁子衿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呸!谁是小孩!”阵中心的人骂道,“你们这群王八——圣女!?” “王八圣女?”袁子衿皱眉, “什么鬼——” 他话还没说完,那牡丹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直直地越过他。 “圣女!你回来了!” 小牡丹花精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裙子,梳着双髻,眼睛亮晶晶的,扑通一声跪到灵秋面前。 袁子衿瞪大了眼睛:“哇,原来是只妖怪啊!” “呸!” 小花精不理他,欣喜地朝灵秋伸出手:“圣女,我终于等到你啦!” 与此同时,刷的一声,云靖的凝霜剑横在她面前。 “你干什么?”小花精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五官立刻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向灵秋,“圣女,你看他!这个坏修士要杀我!” “啪嗒——啪嗒——” 小花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云靖心下一慌,下意识看向灵秋。 牡丹花…… 他对灵秋的事记得极为清楚,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在阿紫的幻境里看到的灵秋额间的牡丹花印记。 那朵花的形状与眼前这个阵法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他突然有些慌。 难道她也是妖? 灵秋推开凝霜剑,俯身凑近小花精:“我说小牡丹,你认错人了吧。” 她可是魔啊。 灵秋看一眼小花精身后的阵法:“这个阵是用来防范魔族的吧。” 小花精抹了抹眼睛:“不止,还防修士。” 她说完,猛地抬起头。 不好,她刚刚见到圣女太激动,想也没想就从阵法里跑出来,现在被修士包围了! 刚擦干的眼泪立刻又流出来,小花精一把抱住灵秋的大腿:“圣女救命!” “我不是什么圣女。”灵秋拍拍小花精的背,“你先放开。” 她身侧,云靖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花妖。 旁边,凝霜剑与主人感应,发出蠢蠢欲动的嗡鸣声。 小花精轻轻放开灵秋,看一眼她旁边的年轻修士,目光对上的瞬间,身后刮过一阵凉风。 好可怕! 她立刻缩了回去,把灵秋抱得更紧了。 “放心,这里没人会伤害你。”耳朵背后烫得厉害,灵秋耐着性子两头哄。 虽然这群太霄辰宫的弟子整天嚷着斩妖除魔,眼下却没有半点要对小花精动手的意思。 过了片刻,小花精冷静下来松开灵秋,还是不敢往云靖的那边看,整个人半缩在灵秋身后。 游观青着急地问她:“我师父和兄长在哪里?” 小花精:“师父?兄长?你是说昨晚掉下来的那两个修士吗?” “没错!” 小花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悲伤:“那个女修士死了,尸身被我姑姑安葬了,我可以带你们去埋她的地方。” 游观青用手掌抹了抹眼泪:“那那个男修士呢?” 小花精:“他被我姑姑抓到渝州去啦。” “什么!?”游观青激动地冲上前,“他还活着吗?你姑姑为什么要抓他?你们是不是要杀了他!” 小花精被她吓得连连后退,朝灵秋身后躲:“不是不是!我姑姑是为了救他才把他抓渝州去的!” 她露出半张脸:“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真的?太好了!”灵秋把人从身后抓出来,“你先带我们去安葬苏前辈的地方,然后我们马上就走。” “现在不行。”小花精看着她,一脸郑重。 “为什么?” “因为圣女回来了啊,我必须得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族人们!” 灵秋叹了口气,按住小花精的肩膀:“我真的不是什么圣女。” 她摸摸耳后发烫的印记,一把牵过云靖的手,把他推到小花精跟前:“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圣子,要是喜欢你可以把他带回去。” 云靖皱眉,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谁让你乱吃飞醋。”灵秋透过同音咒说。 “不可能的。”小花精说,“你和圣女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她!” 她从袖中刷地掏出一幅卷轴,用法术抛到半空,在众人面前展开。 泛黄的纸面上画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右上角有一行题字写着“不离不弃,莫失莫忘”,字的下面盖着一只十分独特的印章,是一只狐狸的形状。 灵秋隐约觉得这印章的图案十分熟悉,却又一时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图案。 小花精道:“你看,这是圣女的画像,我们牡丹花族的每个人都有一幅。随身携带,随时供奉。” 说着,她双手合十朝着画像拜了三拜。 何向风道:“这画中人果真与凌师姐长得一模一样!” 袁子矜:“难道师姐真的是牡丹族的圣女?” 小花精重重点头,对灵秋说:“我敢肯定,你就是我们的圣女。” “要是你不信,”小花精指着不远处的牡丹阵法,“你可以试着穿过我们的护族阵法。这个阵是当年由圣女亲手设下的,只有她本人才能毫发无损地通过。” “不行!”云靖道,“此阵凶险,不可靠近。” 他伸手轻轻拉住灵秋的衣袖,像是怕她真的上前。 牡丹族的圣女,不是没有可能。但无论她是谁都是他此生最珍爱之人,什么圣不圣女的,远没有她的安全重要。 灵秋问小花精:“你让我去穿阵法,要是我穿过了,你就立刻带我们去渝州找我们的朋友,好不好?” 小花精道:“只要你是圣女,我就听你的话。” “好。”灵秋点点头,“那我愿意一试。” 她握住云靖的手:“阿靖放心,只要感到一点痛,我立刻就退回来。” 灵秋把手聚过头顶:“我发誓。” 云靖极其勉强地松开她。 “阿秋……”游观青面露忧色。 “没事。”灵秋笑了笑,向她做了个口型。 她缓步走近护族阵法,一开始寒气的确凛冽,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痛,可是随着她越走越近,阵心的寒气逐渐收敛,整个阵法如同牡丹花苞般渐渐收拢。 灵秋走到阵中,拾起那缕苏韫珩的残留气息,天地间华彩四溢,空气中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山谷中繁花一瞬盛开,仿若春日重临,无数红色的花瓣从阵心飞出,飘满了整座山谷。 “圣女!” “圣女回来了!” “是圣女!” 十数道身影出现在阵中,渐渐凝实。 “拜见圣女!” 牡丹花妖们跪倒在地上,小花精也跟着跪下去。 “拜见圣女!”他们齐声说。 太霄辰宫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就在这瞬间,灵秋忽然记起了那只狐狸形状的印章来源。 一只牡丹花妖激动地说:“是真的!徐仙君真的复活了圣女!” 与此同时,灵秋从境的深处找到那只在雾晴峰偏殿墙缝里找到的匣子。 那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上面的封印,匣子里却只有一方绢帕。 雪白的帕子在手中展开,上面除了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还绣着一只狐狸。 绢帕角落,主人用绣线精心勾画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鉴真。 徐鉴真。 ----------------------- 作者有话说:匣子见56章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19节 第77章 牡丹仙 “徐仙君是谁?” 云靖一边问, 一边从灵秋手上拿过绢帕。 他的目光落到那只狐狸身上,神色微顿,看到狐狸身后的“鉴真”二字,心中又是一颤。 小花精道:“徐仙君是这世上最爱圣女之人, 也是圣女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 说完, 她的眼神落到灵秋与云靖牵在一起的手上, 不可置信地盯着云靖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圣女,你移情别恋了吗!?” 最喜欢, 最爱? 堂堂霜华剑君竟与一只妖怪牵扯不清!? 要知道太霄辰宫一直视妖邪于死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徐鉴真对待妖魔更是毫不手软, 以斩妖屠魔为世人所称道。 徐鉴真外表清风朗月,内里却堪称冷血无情的杀神。他不知杀了多少妖魔鬼怪,这花妖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与妖有染, 简直是胡说八道! 可如果那牡丹圣女是灵秋的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近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不好说。 毕竟银霜楼的少楼主痴恋逍遥派的凌姑娘,圣子痴迷于九凝峰的凌师姐。整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换了平时,几个太霄辰宫的弟子定然早就将剑架到这群花妖的脖子上了, 可是现在,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北行的目的就是斩妖除魔, 眼下却被一群妖怪团团围住。他们师姐是妖怪圣女转世,他们的圣子上辈子疑似和妖怪圣女暗中苟且,这辈子又和师姐两情相悦。 太混乱了。 太可怕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 众人猝不及防。偏偏小花精不依不饶,一脸焦灼地追问灵秋:“圣女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不要徐仙君了吧?” 在她看来, 圣女之所以会复活都是因为徐仙君。毕竟当年徐仙君临走的时候向整个牡丹花立下死誓,誓要复活圣女。 这个世界上能复活圣女的只有徐仙君的乾坤山海图,而且在那之后不久,南方就传来徐仙君殒命的消息。 如今圣女活过来,徐仙君却死了。牡丹花族会永远记住徐仙君的恩德,可是小花精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五百年,复生归来的圣女竟然和另一个修士执手而立。 不,这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痴情专一的圣女大人。 小花精急切地看着灵秋。 “什么移情别恋?你们眼前这位,就是霜华剑君、仙门圣子徐鉴真的转世。” 众人中,袁子衿第一个接受了整个剧情。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苏韫珩,什么妖啊鬼啊的就先靠边站吧。师姐都成人家圣女了,难道还能动手不成? “什么!?”小花精惊喜万分,“徐仙君也复活了!?” 她看云靖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目光接着落到他手中的绢帕上:“是了!这位仙君的手上拿着圣女与徐仙君的定情信物,他一定就是徐仙君!” “拜见徐仙君!” 四周的花妖们齐齐跪倒,欣喜地说。 “定情信物?”灵秋看一眼绢帕。 “是啊,”小花精说,“这帕子可是五百年前圣女你亲自绣给徐仙君的!” 灵秋眼前一黑。 徐鉴真是什么人? 他血洗魔域,是魔族的死敌。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阿靖是他是转世,现在自己居然成了他上辈子的爱人,还亲手绣了什么定情信物? 徐鉴真复活她? 简直荒谬! 作为魔族太女,灵秋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夺过云靖手上的绢帕,呲啦一声,雪白的帕子瞬间碎成了一片片。 她和徐鉴真绝无可能。 可是毁了帕子,灵秋下意识回头看一眼云靖。 对方神色平静如常,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知为何,灵秋觉得有点奇怪。 他平时不是把醋当水喝的吗,难道因为徐鉴真是他的前世就算了?可是她刚刚毁了绢帕,他也没有生气。 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该惹到他了才对。 怎么没反应? 灵秋蹙了蹙眉,按照一般流程提刀威胁小花精:“赶紧带我们去渝州,否则杀光你们。” 她早就该这么做。 圣女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小花精在队伍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偷瞄,只见圣女和徐仙君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只有手还牵在一起。 突然之间,圣女加快脚步,放开了手,徐仙君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圣女走开了,徐仙君却没有一点要追上去的意思。 徐仙君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小花精担忧地皱起眉。 渝州距离中州数百里,一行人御剑飞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路上,云靖一句话也没和灵秋说。千里同音咒毫无反应,就连她故意松开他的手,他也无动于衷。 若换做平时云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放开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应该黏黏糊糊地贴上来,凑到她耳边委屈地要她解释了。 可是今日他的反应却平淡得吓人。 灵秋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给气疯了。 渝州城四面设有伏魔阵,又有修士驻守,小花精在城门处和众人分别。 “我先找姑姑,然后带着苏公子一起来找你们。”说完,她变成一株牡丹,嗖地一下钻进地里。 众人进入渝州城,城门口的修士并没有像盘问其他人一样盘问他们的身份,只是看了几眼他们就放开了阵法。 城中守卫森严,街道上随处可见巡视的修士。这里是柳氏的地盘,这些修士都是柳氏的弟子。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备魔族。”云海川解释道。 北方十七城由各个世家各自分管,城外统一设伏魔阵,城中各家还要各自设阵,严查过路之人,随时随地都有修士巡逻。十七座城都是这样森严的戒备。 按常理来说,在这样警戒下,就算有魔族作乱,城中百姓应该生活得还算正常才是,可是一路走来,无论是中州还是渝州,街道上的百姓稀稀拉拉的,无论男女,除了稚童就是年逾古稀的老者。 “年轻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也没看见?”池冷荷问。 “北方都是这样。”薛成昭道,“魔族作乱,年轻人大都入世家做门了人弟子,以求庇护。” “原来是这样。”袁子衿严肃道,“看来此地的魔族果然十分猖獗。” 他没看见,薛成昭说话时游观青与何向风面色一变,同时把头扭向了一边。 城中十分冷清,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客栈。走进去一瞧,布置又老又简陋,柜台后面只有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是这里的掌柜兼小二。 “何必要住客栈,直接去找柳氏不就好了。”薛成昭摸了把落灰的桌子,嫌弃地皱眉。 反正无论怎样,他到渝州也该向柳氏的人打声招呼。 灵秋道:“这里应该有比你更有资格提柳氏的人吧。” 游观青的父亲不就出身渝州柳氏吗? 意识到这点,薛成昭慌乱地看向观青,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我不是这个意思……” 后者微微转身,避开他的触碰,对柜台后的老者说:“请给们五间上房。” 她对灵秋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灵秋点点头,上前一步隔开她与薛成昭,先送她去房间。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自己住一间房了。 灵秋回到房间,一抬头就看见云靖站在门口。 “做什么?”她板着脸。 这一路上不是很生人勿近吗? 云靖没有跟她多话。 他掐着她的腰,把人一把抱起来,推门进了房间。 “砰——” 房门紧紧关上,灵秋用力往他背上一击,云靖吃痛,她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找死?” “……”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你哭什么呀?” 后来的事灵秋完全记不得了。 等到她再回过神,云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上,有些疼,是他在轻轻咬她。 “你和徐鉴真……” “不是,你听我解释。” 他果然还是介意这个。 灵秋急了,一把抵住他:“我怎么可能喜欢徐鉴真呢?” 她一脸严肃,脸颊上还泛着潮红。他想凑近继续未完的吻,却被她毫不留情地偏头避开。 “就算是前世,我和徐鉴真也绝不可能。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0节 她越想越荒唐,越想越气,干脆一把推开云靖,走到一边:“我定要将这件事查得一清二楚。” 云靖重新从身后抱住她。 她是牡丹圣女转世,徐鉴真就是他的前世,必须是他的前世,只能是他的前世。 可即便是前世,只要一想到他与牡丹圣女之间的事,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嫉妒。 作为云靖,他对徐鉴真的感知太弱了。弱到他在心底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灵秋长得和牡丹圣女一模一样,五百年前徐鉴真就描摹过她的样子。在那张泛黄的卷轴上。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浑身难受,仿佛宝物被人觊觎。明明徐鉴真是他的前世,明明这是天造地设的夙世情缘,这么好的事他却这么妒忌,为什么会这样? 云靖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不敢让灵秋察觉分毫。所以一路上都在忍耐,直到刚才。 他在自我折磨,难受到了极点。 “那你说你心悦于我,只心悦于我。”云靖抱着灵秋,说出这句话时差点紧张得咬到舌头。 对于她的心意,每次确认时他都很忐忑。可是越是忐忑,偏偏越是想得到一个结果,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无论你是少楼主还是小狐狸,是圣子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就算现在徐鉴真和你并排站在我面前,我也只会选你一个。你不是瞧见了吗,我连他的定情信物都毁了。” 安抚他的话她总是得心应手、信手拈来。所以他的每次忐忑,每次试探都会在她这里得到过分惊喜的答案。 心头盘桓已久的烦闷忽然像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她仅有的几句话就让他从地狱一跃至天堂。 云靖吻吻灵秋的脸颊,心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可怕的喧闹。 “救命啊!魔族来了!” 第78章 牡丹仙 冷清的渝州城街道被鲜血覆盖。天空上方, 魔气重重。看起来无比强硬的防备如同一张薄纸被人轻易突破,方才还在街道上耀武扬威、严阵以待的修士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 修士的剑刚出鞘就已折断,骨头断裂的闷响传来,人们奔走呼救, 魔族如同过境蝗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渝州。 受伤的修士遍地, 为首的魔却看也不看一眼,直直朝着最远处哭泣的稚童扑去。 就在魔爪即将触碰到那地上的孩子的前一刻, 灵秋从窗户飞身跃出,挡在了那只魔的前面。 十二魔,屠鸢。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几乎同一刻, 屠鸢望向她的神色一顿。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灵秋抱起地上的孩子,凌空旋身,召雪刀飞刺向屠鸢。 就在这瞬间,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命血脉。 甘美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皮肤上溢出,整个渝州的城的魔都躁动起来。 这样的美味,屠鸢只在三百年前尝到过一次,有且仅有一次。 她周身的气息太过纯净, 完全是属于修士的甜美,没有丝毫魔族的感应。 屠鸢望着灵秋,心中有些犹疑。 北方魔族早就知道天命血脉重现的事, 早在灵秋踏进北地的那瞬间起就有无数魔君对她的血肉虎视眈眈。 在中州时就有魔族借厉鬼之手对她下手,作为十二魔之一,屠鸢自然同样蠢蠢欲动。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传说中的天命血脉竟然长了一张与魔域太女一模一样的脸。 魔尊焱狰诡计多端,又对北方垂涎已久。太女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倘若魔域以天命血脉做局, 伺机重创北方势力,他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世上有过无数天命血脉,他们却独独不能动灵秋。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焱狰将关于她的事极度渲染,甚至有探子回报,他曾迫使她吃下自己母亲的血肉。 芙蓉妃。 那可是一脉相承的天命血脉。 当初正是因为追随焱狰篡位,他们才能分食他的妻子,得到无上的修为与灵力,后来才能在焱狰大肆屠杀功臣之时叛出魔域,逃到北方自立门户,建立自己的王朝。 这世上曾饮过天命血脉的,除了几位魔君和他们这些北方的老人,只剩焱狰。 可以说,北方的一切起源都是天命血脉。纵然已经叛出魔域三百年,众魔依然对焱狰心存忌惮。 更不要说当他们得知灵秋亲口咽下自己母亲血肉时的警惕。 本以为北方危矣,没想到焱狰一直忙着平定魔域内乱,对他们按兵不发。 今日此人突然现身渝州,莫非是魔域终于要对他们动手了? 屠鸢望着灵秋怀中的孩子。 今日他们不过是想抓几个肉质鲜嫩的孩童,犯不着冒与魔域交手的风险。当务之急是要立即将此事上报几位魔君,由他们来决断。 想到这儿,屠鸢抬手示意身后众魔不许妄动。 “撤。” 她的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忽地从后方飞出,朝着她猛刺而来。 “不要!”游观青大惊失色,大喊道。 屠鸢连头也没回,周身魔气被剑气唤醒,瞬间犹如泼口巨兽涌向袁子衿,源源不断。 眼看他即将被彻底吞噬,云靖手持凝霜,飞掠至他身前。 他一手揽过袁子衿,一面驱使凝霜砍杀魔气,一面带着他疾步后退。 几乎同一瞬间,灵秋冲向屠鸢,直冲她的命脉刺去。 她的气息中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可是召雪锋利,毫不含糊地划破屠鸢的衣襟。 三百年来,这是难得的第一次。 灵秋露出嘲讽的微笑:“既然来了,不如我送你下去和戮空作伴啊。” 戮空!? 屠鸢惊讶地抬起头,大喝一声:“竟然是你?!” 七年前在南方杀死她兄长的修士! 以兄长的修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丧命?当年她找遍了整个人间都没能找到一丝一毫凶手的踪迹。就连兄长的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得她真的是魔族太女!? 倘若是真的,今日她恐怕不会让自己活着走出渝州。 屠鸢抚上胸口被刀划破的地方,星星点点的魔气从中溢出。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灵秋杀屠鸢再也无需破开体内魔气的封印。 她可作为修士,堂堂正正地送她上西天。 屠鸢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急忙向身边魔将吩咐:“先派一人回去向魔君禀报,天命血脉疑似魔域太女,请君上速速决断!” 言罢,她飞身接下灵秋的攻击:“我在此拖延片刻,速去!” “想跑?做梦!” 灵秋凌空而立,垂眸看一眼地上被云靖扶着,惊魂未定的袁子衿。 “不是想杀魔族吗,还不同我一道结阵?今日,就将这渝州城变成魔族的坟墓,叫他们有去无回,一个也别想活。” “结阵!” 话音一落,袁子衿与何向风同时飞身,持剑立于东方;池冷荷和云海川结印立于南方;游观青化符为剑立于正北,薛成昭立于正西。灵秋和云靖并肩,立于阵心。 顷刻间,渝州城被法阵笼罩。凝霜剑与召雪刀并排,刀剑相合,强大的力量可断天撼地。虹光流转,如同飞叶绞杀魔气。四周秋色转眼变幻,鹅毛大雪簌簌坠落,顷刻间又是春和景明、烈日炎炎。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街道上,众人之间传来一阵苍老的疾呼,转眼就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 召雪凝霜本是一对,刀剑合璧、持刀持剑之人心意相通,即便是世间至强也难以招架。 四季轮转,飞叶、烈日、秋霜、冬雪,都成了锋利的武器。 伏魔阵没做到的事,他们做到了。 屠鸢率领的一众魔将被尽数绞杀。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渝州城的街道上,人们呆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迟迟回不过神来。 惊叫、哀求、哭嚎,一瞬间全都停止了。整座渝州城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在这样的死寂中,灵秋擦了擦刀上残留的魔气,对众人说:“我们是太霄辰宫神尊亲派前来北方伏魔的修士,如今作乱的魔族已死,诸位不必再害怕。” “太霄辰宫!” “是太霄辰宫的仙长!” 话音刚落,死寂的人群如图骤然苏醒般,爆发出巨大的喧闹。人群如潮水般向他们扑来。 “真没想到,渝州百姓竟然如此热情!” 客栈里,袁子衿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高的吃食衣物,忍不住连连感叹。 他左瞧瞧,右看看,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来我们真的受欢迎诶!” “你还高兴呢。若再莽撞行事,让我家阿靖受伤,我可饶不了你。” 一旁,灵秋一边给云靖包扎受伤的手,一边板着脸警告。 袁子衿挠头一笑,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魔族,经验不足,所以才……不过师姐,你和圣子独创的阵法可真厉害!难怪出发前逼着我们勤学苦练。我当时还想呢,师姐有流云十三式,圣子有琅琊剑,干嘛非要我们学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阵法啊?没想到这阵法居然这么厉害,酷酷两下就把魔族全灭了!” 池冷荷道:“嘁,你懂什么?我早就在古书中看到过,凝霜召雪可是千年前空山道人为燕泠国太子所打造的绝世武器,刀剑合璧足以撼动天地。”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1节 她看着灵秋和云靖,歪头笑笑:“只要有师姐和圣子在,魔族才不是我们的对手!” 袁子衿撇嘴:“就你懂得多。” “我就是比师兄你懂得多,怎样?”池冷荷晃晃手里的剑,“师兄要同我比试一番吗?” “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袁子衿作势要去拿剑。 “好啦,好啦。”何向风端着伤药走进屋子,一手按住袁子衿的脑袋,阻止了这场械斗。 “赶紧来上药。”他招呼袁子衿。 “掌柜知道我们的身份之后特地免了我们的房费,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何向风一边给袁子衿上药,一边对灵秋和云靖说,“北方百姓生活本就艰难,作为修士我们不应该再从他们那里收取好处。” 他看一眼桌上堆起的东西:“若师姐和圣子觉得我说得不错,这些东西等上完药我就挨个送回去。” “可是这些东西是渝州百姓喜欢我们,自愿给我们的啊!”袁子衿疼得嘶了一声,抗议道,“倘若他们都生活得不好,怎么可能会舍得把东西给我们呢?” 何向风道:“北方百姓对待太霄辰宫之人一向如此。” “向风说得没错。”云靖道,“你们看这御寒的衣物,成色虽然新,料子却是麻布,夹层用的也是麻絮。除此之外,这些青菜蔬果的个头很小,稻谷也不饱满。如今正值秋收,不应该这样才对。” 他沉吟:“看来渝州百姓的生活并不好,甚至是糟糕。” “可是我看那些仙门世家吃的喝的都不错啊。”灵秋不解道,“这又怎么解释?” 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云海川推开房门。 “小花精来了!” 第79章 牡丹仙 “姑姑你看, 我没有骗你吧!真的是圣女!” 灵秋等人赶到时,苏韫珩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游观青在一边照料他。薛成昭站在她身后,想帮忙却又不知如何出手。 他和游观青的关系因当日在悬崖之上的刀剑相对变得尴尬。这段时间来游观青一直挂念着苏韫珩, 如今苏韫珩安然无恙, 此刻, 薛成昭还存有与她重修旧好的心。 他无疑松了一口气,甚至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谁能料到观青竟是苏氏家主的亲生女儿?有了这层身份, 他便不再需要担心世家反对两人的感情。 观青很好,一个好身份带来的助力更好。 薛成昭心想,上天终究是眷顾他们的。 小花精的姑姑是位极年轻的女子, 眉宇间却自有几分冷静自持的态度。她见到灵秋,并不像自己的侄女那样万分激动。 她只是和其他牡丹族人一样上前,跪倒在灵秋面前, 庄重恭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花岫拜见圣女。” 灵秋将人扶起来,花岫的目光落到她身侧的少年修士身上。 “是徐仙君!”小花精及时介绍道。 “不。”花岫一抬手,制止她的话。她仔细看了看云靖,摇头道:“不像。” 云靖道:“转世之后人的相貌的确会改变。” 花岫依旧摇头:“我所说的并非相貌。” 她问灵秋:“圣女既已复生, 可忆起前尘往事?” “并未。” 云岫微笑:“如此甚好。圣女为我牡丹一族鞠躬尽瘁,北方妖族皆受功德。如今重回世间不必再为前尘往事所累,当有新的开始。” “鞠躬尽瘁?”灵秋疑惑, “不是和徐鉴真在一起了吗?应该是叛出妖族才对吧。” 按照她的性子,这才合理。 提起徐鉴真,云岫收敛了笑意。她漠然道:“世间真情本就难觅。有的时候看似生死相许, 实则不过一场一厢情愿的幻梦。圣女既然已经将此事忘记,就随她去吧。” “咳咳——” 话音刚落,床榻上昏迷的苏韫珩轻咳几声, 缓缓睁开眼睛。 “兄长!”游观青急忙唤他。 苏韫珩面色苍白,犹如一张薄纸。他虚弱到了极点,饶是如此,依旧勉力抬起手,抚了抚游观青的头。 “我没事,妹妹不必担忧……咳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剧烈的咳嗽。 “他快死了。”小花精毫不委婉。 “怎么会!?花岫姑姑不是已经救下我兄长了吗?”游观青急切道。 花岫道:“我只是治愈了他的外伤,可是他的心脉早在掉下悬崖之前就已经因为忧思过度而断裂了。此病症药石无医,除非找到一千年前空山道人所编纂《心典》,按照上面的方法施救才能抢得一线生机。” 忧思过度……难怪她掉下悬崖时兄长会不惜用自己作为后盾托举她。原来他早存死志! 游观青的眼泪簌簌滚落:“怎样才能找到《心典》?” 苏韫珩一把攥住她的手:“不必!” 他轻阖上眼,一滴清泪静静滑落:“父母长辈皆死,认贼作母十八载,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若说报仇,我下不去手;若是放下,更是绝无可能。不如索性追随至亲。” “兄长!”游观青低声啜泣起来。 这样躺在床上万念俱灰、气若游丝的苏韫珩与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太不一样了。 灵秋看着他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若天下身负至亲仇怨的人都像他一样,地府里死不瞑目的人恐怕至少得翻一倍。 她道:“亏你还是个修士,如今魔族作乱,你不想着养好身体保护百姓,反倒要自杀。我看你别在这儿躺着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到渝州城外去随便找几个魔族同归于尽,也算死得其所。至少没浪费苏前辈和你父母当年为保你一命做出的牺牲。” 说着,她刷的一下把刀横到苏韫珩面前:“是男人就走,正好,刚打完魔族,我送你一程。” 苏韫珩看着她,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小秋,莫要胡说。”云靖伸手按住她的刀。 “圣人病。” 同音咒里传来她愤愤不平的吐槽。灵秋放下刀,退到云靖身后。 云靖对苏韫珩道:“大人之间的事我们做不了主,但无论如何你还有观青这个妹妹和我们这些朋友。” 苏韫珩望着他,目中光芒闪烁,神色似有松动,云靖接着话锋一转:“不知苏宗主为何突然出现在薛府?” “小狐狸。” 灵秋抱手,半眯起眼睛。 耳后音调起伏错落,甚是撩人,云靖摸了摸发热的耳垂,没有去管。 从踏入中州薛府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尤其是当晚趁苏蔓与薛弈相斗,他与灵秋交换一番各自了解的情况,一切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开始,伏魔阵意外失灵导致灵秋受伤,他只是平等得怀疑薛府的所有人。可是后来珂娘临终时的话,以及那个十八年前的秘密一个个出现,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琢磨。 天命血脉受到觊觎不足为奇,世家、精怪、魔族都有可能。可重要的是究竟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北方还有没有能信任的人?或者,更大胆的猜想——这些觊觎天命血脉的人有没有联合在一起? 比起十八年前的爱恨情仇,那天晚上苏韫珩和苏若突然出现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为了小秋的安全,他必须弄清楚他们出现在薛府的原因。 苏韫珩道:“我与母……苏家主之所以造访薛府,是为世家除魔大计而来。因为太霄辰宫派人北上,十七世家特意联合商讨出一个除去北方魔族的万全计谋,既可保诸位安然无恙,也可不费吹灰之力平定魔族之乱。” “这么好的计策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拿出来?”灵秋充满怀疑,“北方可不是今年才有的魔族。” 苏韫珩摇摇头:“除魔大计的具体内容只有十七位家主知道。苏家主并不愿向我透露太多,所以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个计划存在而已。” 他咳嗽几声:“那日我们本就打算到薛府邀请你们到苏氏与诸位家主一起商量这件事,没想到却变成现在这样。想必两位家主如今还在中州等你们回去……” “我不回去了。”游观青用手掌抹了抹脸颊滑落的泪,“反正回去也是一摊烂账,不如继续往北走,一边除魔一边寻回珂娘的魂魄。” 她握住苏韫珩的手:“待我去找来《心典》治好兄长,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再也不回苏家,再也不理什么仙门世家,从此自立门户。兄长可愿意?” “你要放弃苏氏!?”薛成昭不可置信,“何必如此呢?” “必须如此。”游观青抬头看着他,“从我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没享受过什么高人一等的尊荣。我在普通百姓中间长大,仙门世家的荣华富贵从来就入不了我的眼。事已至此我只想和我的兄长在一起,只想用自己所学所长保护受魔族侵害的百姓,虚名富贵全弃了又有什么可惜?” “说得不错。”灵秋点头。 “是啊,苏少主。”袁子衿道:“圣子说得对,就算你什么也没有了,也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我们结伴往北走,除魔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犯不着再回中州,与世家周旋。” 池冷荷道:“师兄说得没错。世家与太霄辰宫一向不和,况且既然来了北方,我们就没想着全身而退。只要除了魔族,一命换一命也不亏。今日我们已经替渝州百姓解决了这么多魔族,已然是赚了!往后若有苏少主加入,必定更加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我没意见。”何向风淡淡一笑。 “你们呢?”灵秋看向薛成昭和云海川,“要回去吗?” 云海川道:“自然是和大家一起。”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先找《心典》治好苏韫珩,然后继续往北走。”灵秋转向花岫,“姑姑可知道这《心典》究竟在何处?” 花岫蹙眉:“此路艰险,圣女果真决定要去寻《心典》?” “自然。”灵秋毫不含糊,“还请相告。” 花岫变出一张地图:“渝州以北百里有座空山,传说是空山道人的埋骨之地。《心典》或许就在那儿。” 灵秋收下地图。游观青向花岫和小花精拜了拜:“还请两位在我们回来之前代为照料兄长。” 花岫扶起她,神色严肃,叮嘱道:“北面魔族聚集,此去极为凶险,你们需万般小心。今日渝州为十二魔所破,可是屠鸢仅仅只是斥候,魔族真正的实力连十分之一也未显露。一定,一定要小心。” 游观青道:“多谢姑姑提醒。我们必定多加小心。” 简单整理了行囊,一行人正准备朝着地图所指的空山出发,离开时,客栈的老掌柜却匆匆拦住他们。 “诸位仙长请留步!”他颤巍巍地跑向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梳羊角辫的小童。 小童走到几人面前,抱手对着灵秋拜了三拜:“多谢阿姐救稚奴性命!” 灵秋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她从屠鸢手上救下的那个孩子。 “不用谢,这是阿姐该做的。”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就像真的修士一样,正直而明亮。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2节 “阿姐,你长得真好看。”稚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等我长大了也去做仙君,等我做到天下第一剑尊,我就来找阿姐,和你一起斩妖除魔!” “那可不行。”一旁,云靖伸手点点稚奴的额心,“你阿姐已经有我了。” 稚奴抬头,只见阿姐身侧站着一个极为俊美的哥哥,微笑看着他。两人并肩而立,犹如画中神仙走入人间,看得小童不知不觉痴醉了。 彼时微风拂过,渝州城街道两侧的枫杨簌簌作响。 秋色万顷,少年青衫薄,笑卧松月不知愁。 第80章 牡丹仙 离开渝州城时遇见了一件意外的事。 城门口, 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扑到守城的修士面前,大哭道:“求求你们让我见见阿姐吧!” 她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扎了白布,一副替人守孝的模样。 “阿爹走了, 就算入了仙门阿姐也该随我回去祭拜,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她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死死拽住眼前修士的衣摆,半点不顾眼前满目疮痍的街道, 仿佛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自从阿姐入了仙门,我再也没见过她,难道做了仙君就不管自己的亲人了吗!” 被拽住的修士抹了把脸上的血迹, 猛地用力从她手中抽出衣摆,正色道:“既入仙门,凡尘俗世自然斩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姑娘, 良久,叹息一声:“你若想见你阿姐,待来日和她一样拜入仙门,自然能够姐妹团聚。” “原来修仙之人要斩断俗世?”灵秋望着这一幕, “我今日才知道。” 薛成昭道:“自然。求仙问道怎能为凡俗所累?” “可是我看世家之间该联姻的联姻,修士之中相亲相爱者不知几何,怎么到了普通人身上, 一入仙门人与人之间就如同隔了道天堑似的?” 薛成昭道:“普通人如何能与修士相提并论?能入仙门的都是有仙缘的人,自然与其他庸碌之辈不同。” 灵秋闻言不语,只摇头:“难怪千年间人界从未有一人得道飞升。” 严以待人, 宽于律己。仙门世家就是这么虚伪。她心想,待有朝一日自己一统仙魔两界,做了这天下共主, 定要将眼前这不知所谓的规矩好好整顿一番。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前往空山,找到《心典》。 若不是因为观青,苏韫珩本不值得救。传闻空山道人千年前为燕泠太子打造凝霜召雪,勉强也算个世外高人,这一趟除了《心典》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况且空山地形复杂,说不定她能找到机会甩开众人,做她真正想做的大事。 一行人并未理会城门口的小小插曲,马不停蹄地朝着北方飞去。 如花岫所言,这一路越往北走,他们才越深刻体会到魔族的猖獗。 数百里的平原,人烟稀少,民生凋敝。沿途的村子和渝州、中州一样,除了年逾古稀的老人就只有牙牙学语的孩童,年轻人几乎全都入了就近的仙门世家。 即便如此,魔族依旧不时侵扰。这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就与魔族大战一场,衣袍上不多时便溅上血迹。 “不是说有仙缘的只是少数人吗?为什么北方所有正值壮年的人都去修仙了?” 池冷荷和袁子衿大为不解,薛成昭则见怪不怪:“自然都是因为魔族。要不是因为魔族猖獗,百姓也不至于如此全民皆兵。说到底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入仙门后他们也不能回家保护亲人啊。”想到方才渝州城门口的一幕,池冷荷困惑极了。 她一边擦了擦脸上飞溅的血,一边扶起地上的老妇人:“若是全民皆兵,皆可与魔族一战,为什么这些村子里都没有驻守的修士?今日要不是我们恰巧路过,这些百姓恐怕全都难逃一死。这算什么保护家人?我看是尸位素餐才对吧。” “魔族如此猖狂,就连渝州城也不放过,世家哪有精力照管周边的小村落?”薛成昭被她的话噎住,张口强辩。 “世家早就在北方各处张贴了告示,请百姓迁往城中居住。只是少部分人不舍离开故乡,这才会继续留在村中。”云海川解释道,“只是因为魔族,北方形势实在严峻,这才没能分出人手。” “可渝州城的防御也不坚固啊。”池冷荷更困惑了。 她还想继续说,被她扶着的老妇人却在这时低低咳嗽起来,轻轻抚上她的手。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在薛成昭和云海川脸上打转,慢声道:“太霄辰宫今年派了世家子弟前来啊……” “是。”薛成昭上前一步向老妇人行礼,“在下乃中州薛氏。” “薛氏……”老妇人喃喃自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奶奶!” “奶奶!您没事吧!” 众人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藤蔓的人形物体一边大喊,一边极速朝着他们冲来。 顿时,天地间,一股浓重的妖气翻涌不息。 “妖怪!”薛成昭大喝一声,众人立即警惕。 “刷——” 碧青猛地急刹,堪堪停在剑锋之前。身侧,明黄色的符篆将她团团围住。 老妇人急得不得不了,从池冷荷手中挣脱,蹒跚上前,着急地大喊:“哎呀!住手!住手啊!” “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啊?她是妖啊!” 老妇人伸手去夺袁子衿手中的剑,后者一脸困惑地任她把自己的手按下去,震撼之际,只能发出一句惊讶的询问。 “北方妖族与百姓之间的关系并非你们以为的那样。”游观青手中结印,一击打碎碧青周围的符篆。 “当年我随师父游历,在蓟州曾被魔族追赶,与师父失散。那时救我的就是一只妖。”游观青垂眸,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脸上闪过一抹恸色,“为了救我,她被魔族分食,拼上一条性命才把我送回师父身边。如果不是当年那只妖,我早就死了。” 何向风上前一步,示意池冷荷放下剑:“虽然我从未亲身经历,但也听许多人说过,有的北方妖族不仅不会伤人,还会从魔族手中救人。” “是啊!是啊!”老妇人激动道,“若非小碧青和她的族人,我们这些村子又怎么能苟延残喘至今啊。她是好妖,不是坏人!”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袁子衿看着碧青,“妖也会救人?” “那是自然!”碧青瞪他一眼,“你们这些修士整日龟缩在渝州城里,要是等着你们来降服魔族,恐怕整个北方的人早就死得一个也不剩了。” 她小跑到老妇人面前,露出担忧的神色:“奶奶对不起,都怪山里那些小妖,说什么圣女回来了。我一时疏忽,这才没能及时赶到。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老妇人慈爱地摸着碧青的脑袋,“奶奶好着呢。” 她对碧青道:“这些不是世家的人,是太霄辰宫的仙君。” “太霄辰宫又派人来送死了?”碧青抬起头。 “送死?”灵秋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自然是因为——圣女!?”她转头一看,指着灵秋惊呼出声,“原来不是谣言,你真的回来了!?” 话音一落,碧青环顾一圈面前的人。猛地上前拉住灵秋的手:“不行,圣女,你怎么变成太霄辰宫的人了?不行,不行,你快跑,快跟我离开这个地方!” 灵秋被她拉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云靖立刻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你不是牡丹族,怎么也唤小秋圣女?” 碧青道:“因为圣女不止是牡丹一族的圣女,也是我们整个北方妖族的圣女啊。” “整个北方妖族?”灵秋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解释了,圣女,你赶紧跟我走吧。”碧青露出着急的神色,“等到了空山,我再向你们细细说明。” “空山?”袁子衿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空山?” “我不知道啊。”碧青不明所以,“只是我藤族世世代代守护空山,我家在那儿而已。” 袁子衿颔首:“噢,原来是顺路。” 他对灵秋道:“师姐,既然如此,我们就跟她去吧。” “先等等。”云靖上前,“走之前先替这周边的村子设伏魔阵。” 何向风道:“圣子说得对。只是这伏魔阵未必能防得住魔族。” “那也总比没有好。”灵秋道。 众人替几处村落设好伏魔阵后,跟着碧青来到空山。 “圣女小心,此处山势陡峭,有些难走。” 碧青在前面带路,众人走近幽暗的山洞,却被四周五彩的壁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薛成昭细细端详壁画,沉吟道:“似乎讲的是个爱情故事。” 碧青头也不回:“还能是什么,这画是五百年前那个姓徐的画的。圣女死后,他像疯了一样全世界乱画,就算是空山也没能幸免于难。”说着,她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徐?难道是霜华剑君!?”袁子衿惊讶地戳戳云靖,“圣子,是你诶……” 碧青猛地回过头。 天光穿过山石的缝隙,落到云靖身上。透过细碎的光影,她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圣女身边的这个妖艳贱货。 方才好像就是他拦在圣女面前。 长得一张比当年还要祸国殃民的脸,是徐鉴真? 可是魂魄的气味又不像。 不过一看就和姓徐的一样,是只千年的狐狸。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停在原地,看看灵秋,又看看云靖。 “他是我喜欢的人。”灵秋开口,微微侧身。 言下之意是:他是她护着的人。 好奇怪,五百年前圣女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徐鉴真。 碧青眯起眼睛。 她在思考。 空气沉默了片刻,就在这片刻间,袁子衿跑来跑去,粗略地看完了壁画。 他感叹道:“原来圣子和凌师姐是前世姻缘,而且这么惊心动魄!” “什么姻缘?”碧青皱眉,“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胡乱编排!在我看来圣女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徐鉴真,全是被他灌了迷魂汤才会如此。不过好在最后,圣女识破了他的诡计。” “哦?诡计?”灵秋来了兴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的圣女根本不喜欢徐鉴真?” “圣女,你真的不记得了吗?”碧青指着她身后的壁画,“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灵秋道,“要不小碧青你跟我讲讲?” “不要。”碧青看着她,“圣女你现在是太霄辰宫的人,要是我讲了,你们一定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把我杀了。况且圣女复生,应该拥有全新的人生,不该再为前世的事烦心。”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3节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灵秋向碧青保证,“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是啊,你快说吧。”薛成昭端详着壁画,“我也想听,我们都想听。” ----------------------- 作者有话说:这章太短写不完了,今晚还有一更[星星眼]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上辈子的事讲清楚[墨镜][墨镜] 第81章 牡丹仙 “一切还要从一千年前说起。”碧青沉吟。 “一千年!?”袁子衿震惊, “不是五百年前的事吗,怎么又扯到千年前去了?” 碧青道:“因为我要讲的不是徐鉴真,而是圣女。” 她变出一幅卷轴,画着五百年前的牡丹圣女, 与小花精手中的那幅一模一样。 碧青道:“每个北方妖族手中都有一幅圣女画像, 随身携带、随时供奉。” “每个部族的聚集地中央都有圣女的塑像。每一年的八月初一众妖齐聚, 跪在圣女的塑像下为她祈祷,五百年间从没有过间断。 “你们一定很疑惑, 一个众人口中爱上修士的妖族圣女怎么能得到这样的爱戴?这一切的因果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种下。” “很久以前,人间是没有修士的。那时候的人界不叫人界,叫燕泠国。统领人族不是仙门世家, 而是燕泠国的国主。在他的治理下,人妖魔三族签订契约,三王鼎立、和平共处, 人间一片欣欣向荣。” 碧青注视着远方,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我的母亲,上一任藤族族长告诉过我,那是她这一生所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 天道降下机缘,天地之间有了灵气,人间有了吸取灵气修道问仙的人, 他们自称修士,建立了仙门,结亲生子、世代传承, 繁衍出世家。仙门世家日益发展壮大,渐渐脱离庙堂,在燕泠国的统治之外自立门户。” “可天地间的机缘是有限的。情谊敌不过欲望, 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世上的生灵开始自相残杀,抢夺灵气。人妖魔三族的盟约几乎破裂,人间也逐渐四分五裂。” “燕泠国君骁勇善战、智多近妖,原本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勉力支撑,可怪就怪在忽然有一天,整个人间开始流传一个可怕的谣言。” “传说在燕泠国的未央宫里有一幅古画,名为乾坤山海图,是从神界坠落人间的无上至宝,不仅能够使活人修为大进,还能使死人死而复生。” “传闻说,只要得到乾坤山海图就能得到整个天地间从古到今数万年的所有机缘,无所不能,成为天下至强。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觊觎起燕泠国内的这个至宝。” “多年来,关于乾坤山海图的流言甚嚣尘上,即使国主百般澄清,一千年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还是高举利剑冲破国都,屠灭了整个燕泠国。” “他们杀了国主与王后,烧了未央宫,将唯一幸存的太子殿下逼上悬崖。” “面对来势汹汹的灭国者,太子抱着必死的决心纵身一跃,与怀中的乾坤山海图一起殉了国。”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本是常事,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燕泠太子一跃而下的瞬间,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流星飞坠,天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飞坠的流星散落天地,为天地带来了更多、更充沛的灵气,也带来了永不熄灭、凶险无比的业火。人界从此上升,妖魔两界却接连下陷。” “妖界在那之后成为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魔域则更惨,从此被业火环绕,堕入永不见天日的无间地狱。” 碧青看着灵秋:“所谓的天命血脉也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为了拯救无辜的子民,当时的妖王与魔尊双双身死。妖界群龙无首,自此四分五裂。原本的部落不再适合生存,众妖纷纷向人间迁徙。本以为仙门世家会像从前的燕泠国主一样心存怜惜,施舍我们一处容身之所,谁料他们不仅没有如此,还将妖族列为死敌,大肆捕杀。” “仙门宣称妖即是恶,一旦见到便毫不留情地置之死地,于是南方的妖族几乎被屠杀殆尽,我们迫不得已退居到了北方,在贫瘠的部落上挣扎,艰难求生。与此同时,因为人族崛起、妖族没落,受到重创的魔族开始与仙门结盟,疯狂捕食妖族,从妖的血肉中获取灵气,提升修为。” “那时候,先辈们本以为妖族气数已尽,没想到天道恒常,在降下苦难的同时,也降下了转机。” “就在流星坠落后不久,牡丹族的部落里诞生了一个名为绮夏的女婴。她天资聪颖,灵力高强,仅用五百年就有了足以飞升成神的资质。要知道即便天道眷顾,人族也已经至少万年没有过飞升的修士了。” “绮夏是整个妖族的希望,刚成年就被冠以牡丹圣女的称号。众妖盼望着她带领族人对抗人、魔两族,为妖族占领一处灵力充沛的栖身之地,为五百年来死去无数亲友复仇。可以说,圣女从诞生的那刻起就肩负着整个妖族的责任,不可推卸,也永远无法逃避。” “长辈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她杀人,强迫她担负复兴妖族的重任,可偏偏圣女生性善良、天真烂漫,杀戮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所以五百年前的一天,她趁长辈疏忽,逃出了妖族。” “五百年来,妖族倾尽所有供养圣女,却唯独不许她踏出禁制半步。生平第一次接触到外界的圣女欣喜若狂,在人间处处流连。因为修为高强,修士与魔族伤不了她分毫。” “她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好奇,在天地间自由自在,暂时忘却了肩上沉重的责任。” “就是在那个时候,在一处溪边,圣女遇见了下山游历的徐鉴真。” “彼时的霜华剑君战无不胜,屠杀妖物不计其数。他一眼就识破了圣女的妖族身份,却没有杀她。” “少男少女一见钟情的戏码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上演。他们一个是仙门圣子,一个是妖族圣女。后来的人都说,最先动情的是圣女,徐鉴真只不过是见她不谙世事、天真烂漫而一时心软,这才被妖迷惑,最终弥足深陷。” “世人都说是圣女爱惨了徐鉴真,可这根本不是真相。” 碧青上前一步,指着身侧的最后一幅壁画:“在徐鉴真的一厢情愿里,圣女是被妖族长辈强行捉回,迫不得已才与他分开。可事实却是,为了和圣女在一起,徐鉴真不惜放弃霜华剑君和仙门圣子的称号,叛出太霄辰宫也要与她相守一生、浪迹天涯。” “那时的圣女游历人间,历经世事后突破心障,已经有了飞升成神的征兆。面对他的恳求,圣女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段情缘,回到妖族。” “回来之后,圣女闭关不出,没日没夜地修炼。待到再次出现,她已成半神,天地间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 “圣女讨厌杀戮,注定不会带领妖族屠戮人间。不过没关系,妖族能出一位上神也是万年修来的福气。圣女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无论是逃出妖族、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徐鉴真在一起,还是放弃他回到妖族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天雷降世的那天,所有人都以为圣女会飞升神界,弃我们而去。可是她没有。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任性的圣女放弃了天道的眷顾,放弃了飞升成神的机会,放弃了徐鉴真,放弃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 “她在那场雷劫里消散,体内的灵力化作地脉,覆盖了整个妖族。她用血肉滋养了整个北方大地,用自己的生命弥补了天道降下的惩罚。从那之后,妖族再也不需要四处迁徙,每一位族人都受到千年、万年的庇护,直到生命的终点。那一刻,族人们才意识到,原来从圣女回到妖族的那天起就已经决意如此。” 碧青向前走着,无数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脚下的土地静默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无声地漂浮,充沛的灵力包裹住他们,如同神女温柔的抚摸。 “可这又和阴谋诡计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是牡丹圣女在情爱与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罢了,不是吗?”薛成昭问。 “因为——从一开始,圣女就从未对徐鉴真动过真心。”碧青道,“我了解圣女,若她真爱徐鉴真,怎么可能如此干脆地弃他而去,连一句话也不给他留?” “若圣女舍得给他留下一言半语,徐鉴真又怎么会在她死后疯魔至此,不惜用幻象来麻痹自己?” 碧青冷笑一声:“你们看吧,当年圣女告诉过我,她之所以爱上徐鉴真是因为——它!” 众人跟随碧青来到壁画尽头,她一挥手,漆黑的石壁上骤然出现一幅巨大的彩绘图案。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坐在石壁上,狭长的金绿色眼睛静静注视着来往的人。 “这是什么?” 众人充满疑惑,云靖和灵秋却在见到那幅壁画的瞬间呼吸一滞。 两人对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这画中所绘的九尾狐竟然与他妖身别无二致!云靖感到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灵秋在这时轻轻牵住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云靖找回几分安宁,于此同时,他看见灵秋的另一只手已经警惕地按住了召雪刀。 只要碧青敢说出半句威胁云靖身份的话,她就会立刻动手杀了她。 云靖注视着灵秋,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想到她竟然这样维护自己,他眼眶一酸,差点滚下泪来。 碧青道:“你们可知道九尾狐族最擅长的是什么?” 袁子衿:“是什么?” “是魅术。”碧青望着壁画上的狐狸冷哼一声,“狐妖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施展魅术。普通的狐狸想做到这点至少要修炼百年,而力量强大的九尾狐却天然具备施展魅术的能力,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蛊惑人心。有时甚至连施术者自己也无法察觉。可以说,这是一种本能。” “你说的这些和霜华剑君有什么关系?”袁子衿皱起眉。 碧青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居然还猜不出来?” 她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位所谓的霜华剑君、正道楷模其实是一只九尾狐妖啊。” “从他们见面的第一个瞬间,徐鉴真就在无意间给圣女施展了魅术。一见钟情的看似的圣女,实则是徐鉴真自己。只是后来圣女的修为提升,足以堪破魅术,这才识破徐鉴真的诡计,弃他而去。” “你胡说!”袁子衿大叫道:“圣子怎么可能是妖怪!?” “圣子?” 碧青看向云靖,灵秋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碧青低头一笑,问袁子衿:“你说的是我面前这个还是徐鉴真?” 召雪刀微微震动,灵秋紧紧握住了刀柄。 方才的故事真令人感动。只是可惜,五百年轮回,她早就不是当年的牡丹圣女了,不会对任何威胁阿靖的人手下留情。 袁子衿蹙眉:“圣子就是圣子,他们是转世,是同一个人。” “既是转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碧青道:“徐鉴真是九尾狐妖,眼前这位可不是。” 没办法,圣女又被狐狸迷惑了。她只能先妥协,之后再想办法助她堪破诡计。 碧青愤愤地想,怎么全世界的九尾狐狸都爱往圣女身边凑? 真讨厌。 “你不许胡说!霜华剑君是神尊之徒,是仙门领袖,绝不可能是妖怪!” “刷——” 袁子衿拔剑指向碧青:“妖怪休要散播谣言!” “圣女救命!”碧青像只兔子似的窜到灵秋身后。 她只露出半张脸:“你们说了,我说出实情之后不会伤害我。你如今拿剑指着我,这是出尔反尔!” “子衿,放下剑。”灵秋道:“小碧青只是将当年的事实话实说,斯人已逝,是不是妖怪有什么重要的,大不了我们保守秘密,莫将此事传扬出去,今日就当听了个故事。眼下找到《心典》才是最重要的。” 袁子衿看一眼灵秋,又看一眼云靖,缓缓放下剑。 “那我就当听了个故事。”他愤愤地质问碧青:“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带我们去找空山道人的《心典》!” “呵呵——是谁要找老夫啊?”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 作者有话说:下章写徐鉴真、山海乾坤图、女主复活和燕泠太子的秘密,想了一下疑点太多还是直给比较清晰。 关于第一次提到流星飞坠这个事是在第9章 ,仅供参考。 p.s.俺的新键盘到了,码起字来酷酷一顿造,灵感大爆发[爱心眼] 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第82章 燕泠太子 “不好, 老头来了!”碧青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急得团团转。 “要是他知道你们来偷他的《心典》,一定会杀了你们的。”碧青抓住灵秋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前跑, “快避一避!” “空山道人不是早在燕泠国灭的时候就死了吗?怎么说得好像他还活着一样?”袁子衿一边跟着跑, 一边困惑发问。 他虽然不了解燕泠国灭国的内幕, 史书还是读过一些的。 书上说空山道人作为千年前燕泠国君的幕僚,在燕泠国破的时候英勇护主, 随国主和王后一起葬身火海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4节 “哎呀,他死是死了,可是修为高强, 灵魂不灭,至今还在这空山周围四处乱晃呢。今日老头明明说好去渝州城的。”碧青一拍脑袋,“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时候回来,真是太倒霉了。” “这老头法力高强、脾气古怪,生平最讨厌有人觊觎他的私产,先前也有别的妖啊人啊魔啊什么的来这儿寻宝, 全都被他一巴掌拍死了。”碧青压低了声音,“连渣都不剩呢!” “ 这空山道人这么可怕。”游观青担忧极了,“今日我们岂不是拿不到《心典》, 救不了兄长了?” “观青别怕。”灵秋提了提召雪刀,握住她的手,“有我在, 管他什么空山道人,没人能阻止我们。” “小妮子说话还真是狂妄。你可别忘了,你手上的这把刀乃是老夫我亲手造出来的!” 洞穴之间忽然刮过一阵微凉的风, 天光如同蜡烛般颤动起来。一道虚影掠过,渐渐停驻,在幽暗的石头缝隙间露出轮廓,变幻出一位老者的面容。 “诶!”空山道人手指一捻,提住袁子衿的后领,“跑什么啊?我又不会出吃人。” “嘶——好冰!”袁子衿猛地缩起脖子,碧青道:“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这种事真的很吓人好吗?老头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鬼啊。” “啧。你别提醒我。”空山道人一甩衣袖,“除了不能到处乱跑,我觉得我和活着的时候也没多大区别嘛。” “对了——”空山道人挨个打量眼前的这群人,目光最终停留在灵秋身上,“方才就是你说要抢我的《心典》?” “不许你伤害圣女!”碧青连忙拦在灵秋身前。她道:“若不是圣女的灵力滋养空山,你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总之,你受了圣女的恩德,不许伤害她!” “恩德?”空山道人眯起眼睛,“凭老夫的修为,就算没有你们圣女也一样能活到现在。” 他哼笑一声:“小碧青,你若硬要说我受了你家圣女的功德,跟外面的小妖们非说是姓徐的修士复活了你家圣女有什么区别?简直是危言耸听、强词夺理嘛。” “等等,什么复活?”灵秋捕捉到空山道人话中的关键,皱眉道:“牡丹族的小花精说是徐鉴真复活了我,难道不是?” 碧青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世上哪来的复活啊?最对多不过托生转世罢了。五百年圣女你消散之后,姓徐的说自己是什么燕泠国的太子,有乾坤山海图在手,一定能将你复活。” “就这样,他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你残存的魂魄,没过多久就身死了。” 碧青面露嫌弃:“其实哪里用得着他插手?世间万物遵循天道,圣女是有大功德的人,本来就会轮回转世。就算没有徐鉴真,没有什么乾坤山海图你也会重回世间。所以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是徐鉴真复活了圣女你,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死而复生这种东西,你说对吧老头!” 碧青转向空山道人,却发现后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靖,面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霜华剑君竟然是燕泠国太子?就是那个殉国的太子!?” 碧青说了那么多,袁子衿就只捉到这一条令人惊讶的关键信息。 “他当然是。”空山道人看着云靖,“否则他又怎么会有燕泠国的镇国之宝乾坤山海图呢?”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灵秋松了口气。 看来徐鉴真跟她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燕泠国的太子、乾坤山海图的主人。 这样一来乾坤山海图消失千年,被太霄辰宫据为己有就说得通了。 “可是燕泠国在一千年前就灭国了,燕泠太子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从那个时候活到五百年前?”薛成昭质疑道:“而且霜华剑君身殒时也根本不到五百岁。” 碧青道:“都说了徐鉴真是九尾狐。九尾狐的寿数长着呢,一千年算什么?” “你是说燕泠太子也是九尾狐?”袁子衿皱眉,“你在开玩笑吧。他可是人族皇室!” “我骗你做什么?”碧青指了指一旁的空山道人,“不信你问老头。” 空山道人“嘶”了一声,眼神飘忽:“此事说来话长——” “看来碧青说的都是真的咯。”灵秋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人间还有这样的往事秘辛。” 下一刻,剑气猛地抵上空山道人的脖子,灵秋话锋一转:“别再废话了,立刻交出《心典》,我可留你一魄。” “圣女,你怎么能这样呢!?”碧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灵秋道: “放心,今日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心典》,只要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绝不会伤害他。” 一只鬼而已,就算是世外高人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凭她的实力,何足为惧?既然没机会做她真正想做的事,不如速战速决,拿了《心典》返回渝州。 “这个急性子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也好,就让道人我来试试你究竟有几斤几两!”说着,空山道人猛地出手。 两股力量在空中形成对垒,云靖见状想上前相帮,却不知为何周身如被绳子束缚般无法动弹。 他试着挣扎,某个瞬间忽然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太阳穴上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痛,恍惚间许多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无比模糊,只隐约瞧见漫天橙红的大火,耳边传来破碎的惨叫,仿佛记忆的主人正身处熊熊燃烧的炼狱。 云靖猛地跪倒在地上,就在这瞬间,周围的景象发生变化。等到他再抬起头,无论是灵秋还是其他人全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一片苍茫的白雾,半掩住他的视线。 云靖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结界幻境。 耳边传来空山道人的声音:“你们要的东西就在这境中,自己去找吧!” 云靖试着催动耳后的千里同音咒,对面却毫无反应。 他向前迈出一步,雾气渐渐散开,四周景色露出真容。 原来这是一处茂密的树林。 “快!快抓住他!”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喊。 云靖转身,只见密林深处,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他身后,数十位身着黑袍的修士举着长剑,正在拼命地追赶他。 天空下起小雨,锋利的剑气划破那人的皮肉,血被雨水冲刷着,在身后踏倒的杂草丛间留下一路鲜红的痕迹。 “此处本就是一条死路,太子殿下,你跑不掉了!” 众人追赶着那道身影,来到一处悬崖。为首的黑衣人朝他伸出手:“孽畜,还不交出山海乾坤图!” 太子……乾坤山海图…… 这是燕泠国的往事! 云靖惊愕地抬起头,下意识去看悬崖上站着的那道身影,可是离得太远,雨幕模糊了他的面容,任凭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 这是一个雨夜,云靖抬头望天,惊讶地发现天幕中央竟然缀着一颗星星,像一只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雨天怎么会有星星? 他感到奇怪。 下一瞬,站在悬崖边的太子忽然朝后一退,像一只无脚鸟般坠入深不见底的断崖。 太子殉国! 云靖急忙冲上前。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太子的衣摆,却被他带着,一道堕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 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身下是冰凉的江水。 雨仍下着,那颗星星依旧挂在天幕中央,云靖被江水冲到石滩上,他爬起来,看见自己变成了一道几乎透明轮廓。 这是幻境中身死的征兆。 方才他没来得及用任何法术,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自然必死无疑。 燕泠太子躺在远处,胸腔起伏早已停止。他本就在追杀中身受重伤,抱着必死的信念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一点法术也没用,恐怕已经没命了。 云靖正打算上前,忽然之间,天上那颗星星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人间照得惨白。 刹那间,云靖几乎睁不开眼睛。恍惚中,他看见无数流星飞坠向人间,几乎是同一刻,天边落下一道缥缈的身影。 来人俯身靠近地上气绝的少年,轻轻拂开他面颊上散乱的发丝。 她起手布阵,浓云蔽日,天地间骤然玄光大作,地上人倏而恢复呼吸。 起死回生。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 灵秋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露出惊讶的神情。 “可是此人并没有使用乾坤山海图。”她皱眉,“她究竟是什么人?莫非这一切都是空山道人刻意设计让我看到的?” 她用剑气划破掌心,鲜血涌出,四周幻境却并没有解除。 “空山道人的阵法不是靠区区天命血脉就能破解的,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幻境。” 灵秋身侧,屠鸢冷笑道:“太女殿下,我劝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她的手脚被灵秋施法牢牢束缚,周身加封禁制阻隔魔气。 谁能想到灵秋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在众人面前暗中保下她一命,竟然只是为了把她带到无人处审问三百年前的旧事。 灵秋掐住屠鸢的脖子:“说!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屠鸢狐疑地注视着她。 她看起来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可三百年前她分明亲眼见证了一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关入万魔窟后焱狰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灵秋道:“只要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就放了你。” “真的?”屠鸢有些迟疑,“你不会骗我?” “我既然已经救了你,放了你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灵秋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母亲的死与你们、与焱狰全都脱不了干系。” “自从我失忆之后,这么多年来炎猙从未尽到做父尊的责任,仅仅只是把我当做杀戮的工具,为此不惜用血蛊控制我。” 灵秋看着屠鸢:“其实我早就想和焱狰决裂,离开魔域,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今日只要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不仅可以既往不咎,放了你,还愿意卖你个人情,归顺北方,为几位魔君效力,助他们一统魔族。待你回去,只管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到那时,他们一定会好好奖赏你。” “如何?” 屠鸢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灵秋捞起袖子,把手臂递到她面前。 “你看。”她指着皮肤上隆起的青黑色细线,“这就是焱狰替我种下的血蛊。” 灵秋道:“同为魔族,你应该知道这蛊对宿主来说是怎样可怕的折磨。我宁死也不愿再为焱狰效力,这蛊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发作,我就趁这段时间助几位魔君攻入魔域,杀了焱狰,解除血蛊。” 灵秋放下袖子:“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只要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屠鸢沉思片刻。 “好。”她点点头,“我告诉你。” “其实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像魔史记载的那样,芙蓉妃的确是自戕而亡,自愿献上血肉的。可是唯独有一点不同寻常。” “是什么?”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5节 “是你。”屠鸢看着灵秋。 “不知道为什么,芙蓉妃身死后一向乖顺的你竟然试图刺杀已经成为魔尊的焱狰。我记得起码有三次,每一次都被他识破。最后一次,你被当场捉住,焱狰盛怒之下将你打入了万魔窟,说是要将你永世圈禁。” “那时你看他的眼神带着刻骨的仇恨。”屠鸢道:“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在处置完你不久之后,焱狰开始对昔日跟随他夺位的同僚出手,我便跟随几位魔君逃到了北方。” 万魔窟…… 那是魔族关押罪人的牢狱,是最严厉的刑法。古往今来只有十恶不赦的魔才会被扔进万魔窟内自生自灭。 焱狰不是说她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为什么又将她扔进万魔窟? 刺杀焱狰…… 如果母亲是自愿奉上血肉,她怎么会做出这样以卵击石的事? 灵秋心中很乱。 屠鸢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还不赶紧放了我。” “我当然会放了你。”灵秋回过神,望着她微微一笑。 “噗嗤——” 召雪贯穿屠鸢的心脏。 “记住了,君王未可信,野兽尽而猎狗烹。”消散之际,她凑近屠鸢的耳际,轻轻吟诵。 话音刚落,手中人化作一摊尘土,消失在符阵间。 “小姑娘好狠的心啊。” 灵秋猛地转头,只见空山道人迈着缓慢的步伐从黑暗中走出。 ----------------------- 作者有话说:1“君王未可信”“野兽尽而猎狗烹”引自《史记》 第83章 燕泠太子 “你竟然是魔族?” 空气中还残存着没来得及消散的一抹魔气。空山道人沉吟片刻, 蓦地勾起唇角,摸着胡子浅浅一笑:“天道的阴差阳错果真从未停息。” “废话少说,你既然发现了我的秘密,今日就别想活着出去。” 说罢, 灵秋朝空山道人攻去。后者微微一顿, 旋身避开。 “小姑娘, 你虽天资聪颖,却输在年纪尚轻, 修炼的时间太短。你的功力在我之下,今日恐怕杀不了我。” 空山道人凌空颔首:“方才我与你交手只为试探你的实力。放心吧,我已在六道轮回之外, 人间俗事万万不可插手。方才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灵秋握住召雪:“我凭什么信你?” 空山道人说得没错,她的实力在他之下,可是只要豁出性命与他相斗, 未必没有胜算。何况她还有血脉之力可以倚仗。 “因为天道不允。”空山道人负手而立,“其实方才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早在渝州城中我就已经亲眼目睹过你们一行人与魔族交手。我试过超出天道的限制行事,可是声音却被人群淹没。” 他缓缓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是已死之人,即便侥幸留存一魄, 再想插手凡尘之事也是妄想。就像你眼前的这个阵法,你们都以为是我设下的幻境,实则一切都是早已发生过的往事重现人间。” 空山道人看着灵秋:“空山虽以我的道号命名, 却并非我的道场,你们所看到一切也并非由我控制。” “踏入这阵的人会见到自己前世最重要的画面。”他指了指灵秋的胸口,“真正做决定的是你自己的心念, 亦是姻缘宿命、前尘旧缘。” “你的意思是方才见到的起死回生之术是我自己的前世?”灵秋冷笑一声,提刀指向空山道人,“少骗人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使用复生之术?我前世就算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只牡丹花妖罢了!” “你又怎么敢肯定自己只有一个前世呢?”空山道人伸出手,轻轻拨开眼前锋利的刀刃,叹了口气,“固执的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道:“你见自己的修为不如我,便动了取血的念头,想借天命血脉的力量压我一头,对吗?可这样一来,你可要万分小心了。” 灵秋道:“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不过是区区一点血罢了,于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空山道人:“不值一提?百年前那些身负天命血脉的世家子弟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问灵秋:“你可知道为什么身负天命血脉的人永远活不过二十岁?” “凡人都说是因为血脉诅咒,可是我不信。”灵秋轻蔑一笑,“别说区区二十岁,我已经活了整整五百年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由此可见什么诅咒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空山道人淡淡一笑:“这世上的确没有诅咒,可我只问你一句,过去五百年里你取过多少次血?” 前四百年的事灵秋记不得,要说取血,第一次恐怕还是十年前在水境外救云靖的那回。 在魔族时,她修为高强、无人能敌,根本用不着取血。而且她的天命血脉来源于母亲,是仙门血脉。 她是在离开魔域之后才开始修道的。 依稀记得用血救回云靖后,她便时常用血为逍遥派的同门疗伤,直到此事被师父和大师姐知晓。 当时师父下令严禁她再取血,师姐也在一侧监督。不过她一向不怎么听话。后来遇到戮空那次,为了救七师兄,毫不犹豫地割开灵脉。再后来就是在阳华境里,为了救那些被蛊虫异化的修士再一次取血布阵,还不小心受到了反噬。 她的血太好用了。似乎从入仙门封印魔气开始,她就一直不停地在取血,多半都是为了救人。 细数下来,连灵秋自己也有些震惊。 她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一副菩萨心肠? 正在她沉思之际,空山道人接着道:“这么多年,世间诞生了不知多少身负天命血脉的修士。除了那些因外力陨灭的,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取血,最终耗尽血脉之力,灵力枯竭而死。” “天命血脉犹如一条捷径,是这世间例外的存在。不仅外面的人虎视眈眈,往往就连身负血脉的修士自己也只能看到它的好处。少年人心高气傲,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弥足深陷方知力有尽头,再强大的血脉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空山道人看着灵秋:“如果没有猜错,如今你的伤口应该已经很难愈合了吧。” 他按下灵秋拿刀的手,轻轻抚过她手心的伤口,止住她的血。 空山道人说:“孩子,听我一言,莫再随意取血了。你此生身负天命,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仰头,看向雾气弥漫的天际:“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是正午了……” 话还没说完,空山道人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茫茫的白雾中。 灵秋摊开手掌,看着手心凝固的伤口。 空山道人猜得没错。自从她用心头血救回云靖,这些年她受伤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若不依靠外力,小小的一道伤口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长好。 特别是这次,被伏魔阵伤了之后即便有云靖替她疗伤,她居然也昏睡了整整三日。 难道所谓的诅咒是这个吗? “小秋!” 四周迷雾散去,云靖朝她跑来。 “你怎么又受伤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心的伤口,连忙用灵力替她疗伤。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轻易取血了吗?”云靖看着她,眼中弥漫着担忧的情绪。 灵秋回想起在太霄辰宫的时候,他一直在古籍中寻找天命血脉诅咒的破解之法。 现在想想,这一路上阿靖对她格外照顾,时时护在身侧,不许她自伤。除了上回在伏魔阵里,几乎从未让她有过取血的机会。 她一直以为是他对自己的保护欲太过,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诅咒的事。 阿靖或许早就知道了。 灵秋解释道:“我方才以为是幻境,这才划破手心。” 云靖问:“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幻境,试着和你联系,可是千里同音咒却没有反应。” 灵秋这才记起,和众人分开之后她为了审问屠鸢,主动关闭了千里同音咒。 要死。 她抬头看看云靖,见他果然一脸严肃。 解释不清。于是下一瞬,灵秋踮脚凑近云靖,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我不是故意的。”她用鼻尖蹭蹭他的下巴,是从未有过的讨好姿态。 云靖的耳朵在瞬间爆红。他压低了声音,羞赧地警告她:“有人在。” 灵秋抱住他:“对不起。”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云靖把脸扭到一边,手却移动到她的腰际,轻轻回抱住她。 “我很害怕。”他说:“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很害怕。” “对不起。”灵秋再吻吻他的侧脸,动作带着分明的安抚意味。 她不告诉他原因,甚至不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他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在她的亲吻之下目眩神迷,可他不是傻子。 她对他有所隐瞒。 云靖抚摸着心爱之人的脸,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正午时分阳气最盛,已经变成鬼的空山道人不便现身。众人纷纷从白雾中走出,游观青手上拿着《心典》,不幸的是只有半部。 “方才你们都看到了什么?”碧青走在最前面,带着他们往空山最深处走去——《心典》的另一半应该就在那里。 袁子衿道:“我看见一只鹿在林间吃草,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碧青点头:“那你上辈子应该要么是棵草,要么就是只鹿。” “什、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空山底下埋着燕泠国的宝贝,结出的阵法能让人看到自己前世记忆最深刻的画面。”碧青对袁子衿道:“所以你看到鹿吃草,当然不是草就是鹿咯。” 说完,她将目光转向云靖:“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她一定要摸清楚这只狐狸的底细。 云靖蹙眉:“我看见燕泠太子跳下悬崖,还有……太子掉下悬崖后,流星飞坠,一个女子施法救了他。” 什么!? 碧青惊讶地看着他:“你看到了燕泠太子!?” 怎么可能?难道她鼻子出问题了!?这个人魂魄的味道明明和徐鉴真不一样,怎么可能是燕泠太子呢? 天呐,通过魂魄气味识别人的身份,这可是每一任藤族族长最重要的技能! 她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怎么会认错呢? 不,一定不是她的问题。这只狐狸不可能是燕泠太子。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6节 碧青望着云靖,严肃地得出结论:“看来你上辈子是个女人。” “怎么可能?很明显啊,圣子上辈子是燕泠国的太子,也就是霜华剑君。”池冷荷捅捅袁子衿,“你说对吧师兄。” 袁子衿比了个等等的手势:“别吵,我在思考。” 他上辈子怎么可能是只只知道嚼嚼嚼的野生梅花鹿呢?但也不可能是根被嚼嚼嚼的野草吧!? 袁子矜沉浸在思考中不能自拔。灵秋道:“可以确定,阿靖就是燕泠太子。” 她补充:“如果你口中的宝贝可靠的话。” “为什么?”碧青皱眉。 “因为我和阿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流星飞坠,一个女人救了跳下悬崖的太子。”灵秋道:“画面里只有两个人,燕泠太子总不可能是我吧。” 这怎么可能呢!? 碧青惊讶地看着灵秋。 燕泠太子是徐鉴真,这个阿靖不是徐鉴真,可是事实证明他就是燕泠太子。 宝物是不会出错的,她的嗅觉也一切正常。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圣女记忆最深刻的画面不是在妖族,而是和燕泠太子在一起? 上一世她和徐鉴真明明是在溪边初遇的,什么时候又在悬崖底下救了他? 一千年前燕泠太子殉国的时候,圣女明明才刚出生。就算他跳崖以后其实没死,救他的人也不该是圣女啊! 碧青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赶紧找空山道人求证。 眼前的这群人都以为云靖是徐鉴真转世,自然没察觉出任何问题。唯独碧青知道真相,心中的困惑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难道在徐鉴真之外,圣女和眼前这只九尾狐还有渊源? 她得赶紧去找空山道人。 那老头精通卜算,就算和她一样不知道真相也一定能用法术算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要理清一切,把实情告诉圣女! 想到这儿,碧青停下脚步。 她变出一根藤蔓,递给灵秋:“我突然想到今日族中还有事要处理。圣女,你只需要跟着这根藤走就能到达老头藏宝的地方。” 第84章 凝霜召雪 “徐鉴真和燕泠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他是燕泠太子, 圣女身边的那个男子又是谁?如果他不是燕泠太子又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说可以拿乾坤山海图复活圣女?” 碧青伸出双臂,将空山道人死死拦在石缝之间。 “老头你不是法力高强、能掐会算吗?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空山道人一向健谈,此刻却出奇地沉默。 碧青不依不饶,良久, 他叹息一声才开口:“燕泠皇族血脉特殊。乾坤山海图护主, 不是谁都能驱使的。我只告诉你一句, 谁能驱使乾坤山海图,谁就是真的太子殿下。至于其它事, 天机不可泄露,天道是绝不会允许我向旁人多说一句的。” 碧青沉吟:“徐鉴真说他能用乾坤山海图复活圣女,说明他才是真的燕泠太子。” 她看向空山道人, 不可置信道:“难道你们燕泠国的王佩坏了?” 空山道人并不回应,只是开始讲述一件旧事。 “太子出生那年天降异象,王后担心那是天道降下凶兆, 特命我为太子打造无双宝剑,护他一世安稳。于是从那天起,我全心全意地投入铸剑。” “一柄无上之剑,以天地灵气为基, 吞吐日月精华;以阴阳五行为用,铭刻周天星斗轮转之理。其剑铸成之日,便与大道同频, 与寰宇共鸣。” 空山道人摸着胡子:“为了铸成这柄无上宝剑,老夫呕心沥血、日夜卜算,几乎用尽了毕生心血。剑成之日, 整个人间日夜飞转,原本阳光明媚的春日在一声鸟啼中戛然而止。暖风骤然变得滚烫,枝头嫩青转眼之间沉淀成墨绿, 蝉鸣阵阵,取代了莺啼。” “炎热的夏日持续不过半日,转眼便被一阵秋风拦腰截断。烈日迅速褪色,狂风裹挟着银针般的霜,一夜之间满城碎玉。人间百姓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御寒的衣物,依然无法抵御那彻骨的寒意。” “天灾突降,无数人跪在宫外祈求陛下。整个人间一片骚乱。风云斗转、如狂似乱。宫内,滚烫的铸剑炉内却在这时诞生了一柄通体晶莹、寒光凌厉的宝剑。” 碧青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就是凝霜剑嘛。这个故事你早就说过很多遍了啊,老头。” 空山道人并不在意她的不耐烦,自顾自继续说:“我本以为自己殚精竭虑,终于造出了天下无双的宝剑。只要宝剑一出,眼前的一切反常都能恢复原状。却没想到剑未出鞘,北风便卷挟着灰云而来。 ” “霜华未尽,细雪便如撕碎的云絮,倾泻而下。冰冷的雪片混在鲜红的枫叶中飘下,转瞬便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雪。道路上行人绝迹,无数茅屋被雪压塌,人间百姓民不聊生。四季失序,乱了纲常,犹如一场浩劫。” “铸剑炉内烈火还在熊熊燃烧,任凭我如何施法也停不下来。王后与陛下匆匆赶到,整个人间的术士倾尽全力还是无力回天。”空山道人闭上眼睛,“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无数无辜的百姓因此失去生命。终于,次日清晨,铸剑炉里的火熄灭了。灰烬之下,一柄与凝霜剑如出一辙的宝刀静静躺在那里。” “难道这就是召雪刀?”碧青惊讶极了,“原来这一刀一剑不是一起炼出来的。” 空山道人点头:“召雪刀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 话音刚落,他又摇摇头:“不。于我们而言是意外,于天道而言却是必然。” “后来呢?”碧青问,“铸剑炉熄灭了,召雪刀出世,人间的浩劫应该停止了吧。” “不。大雪一刻也没有停。鹅毛般的雪混杂着冰粒子,倾天而下,带着湮灭一切的冷酷。世间的一切都被大雪迅速覆盖,昨日的蝉鸣、清晨的寒霜,宫门口百姓的祈求与恐慌全都被这皑皑的白雪掩埋。” 空山道人呼喊道:“这是天罚!” “难道就让雪一直下下去吗?”碧青担忧地皱起眉,“不过是炼了一把剑而已,怎么会引来天罚呢?” 空山道人扼腕:“这一切都怪起我!” 他道:“天道震怒并非因为凝霜召雪,而是因为我用尽心机占卜筹算,无意之中窥探到了天机。” “召雪刀铸成之日,刀鞘上镌刻下十六字箴言。这十六个字就是引来天罚的罪魁祸首。” 空山道人说:“最后解决这件事的是王后。她用尽毕生功力将箴言的最后一句毁去,顷刻间,漫天大雪停止,人间重回春暖花开。” “自那之后,陛下下令永远封存凝霜召雪,直到十八年后太子加冠才命人重新打造刀鞘。只可惜刀剑未出,燕泠国就遭遇了祸事。陛下与王后身死,凝霜剑和召雪刀也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难怪世上的人都说凝霜召雪是老头你造出来为害人间的凶器呢。”碧青点头,“也就是这一刀一剑百年前落到了仙门手上,那些流言才稍微平息一点。” “不过现在召雪刀认我家圣女做了主人,凝霜剑在她身边的那只九尾狐狸手上。”碧青担忧地问空山道人,“那个十六字箴言应该不会对圣女有害吧?” 空山道人摇摇头:“且不说箴言的最后一句早已被毁去,如今的剑鞘与刀鞘都是后来重新打造的,最开始刻有十六字的刀鞘早就——” 他忽然顿了顿,问碧青:“小碧青,你用藤蔓引他们去了老夫藏宝的地方,是吗?” 碧青眼神闪烁,急忙解释:“他们只是去找剩下的《心典》而已。圣女拿《心典》是为了去救人的,她绝不会贪心多拿其他宝贝的。” 她求空山道人:“老头,看在我青藤一族在空山侍奉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答应我,不要伤害圣女,把《心典》给他们吧。” “我又何曾说过不给呢?”空山道人摸着胡子,“老夫与你家圣女实在有缘,那堆破烂闲着也是闲着,就算全给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你这么喜欢圣女啊老头。”碧青凑近他,“可是你为什么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担心的模样啊?” 空山道人颔首:“老夫只是感慨,天道真是算无遗策。” “这算什么藏宝地?简直是垃圾堆嘛。” 空山深处,灵秋用剑挑开地上挡路的破鼎,脚下一滑,云靖连忙扶住她。 “小心。” “圣子怎么能把凝霜剑拿给凌师姐挑破烂呢?” 袁子衿看着远处牵在一起的两人,内心大为困惑。 虽然天下没人不知道圣子喜欢凌师姐,可是作为修士,怎么能将自己的本命剑拿给他人这样胡闹呢? “如果不把凝霜剑给凌秋,她就要用召雪刀开路了。大师兄又怎么舍得呢?别说开路,从前在九凝峰师兄日日替她洗手做羹,切菜劈柴用的也都是凝霜剑。”薛成昭道:“这才叫珍之爱之,不羡鸳鸯不羡仙呢。”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到游观青身上。 “天呐,圣子竟然如此爱护凌师姐。”池冷荷惊讶极了。 “是啊。”游观青越过众人向前走去:“圣子爱护阿秋,珍而重之。对她从无半分不逊,他们二人情投意合,观念一致,是天生一对。这样的缘分世间罕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比得了的。”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灵秋被云靖轻轻一扶,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神色沉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灵秋问:“阿靖可是在想徐鉴真的事?要不是碧青告诉我们前世的真相,你我二人也算宿世情缘。如今证明前世的一切都是误会,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云靖其实并不在意徐鉴真如何。他心中积压着两件事,除了对灵秋关闭千里同音咒的不安,还有…… 他看着面前姑娘,目光从她明亮的眼睛一路下移到她殷红的唇上。 碧青说九尾狐族会对心爱之人施展魅术。那夜在九凝峰,小秋主动吻了他,究竟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他和徐鉴真一样在不知不觉间动用了魅术。 那夜他的妖身在她眼前暴露,她却毫无顾忌地接受了他的一切。究竟是因为她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她被九尾狐的魅术迷惑? 原以为她仅仅只是喜欢他的皮相,所以他不惜动用缠生花,饮鸩止渴也要祛除修炼神火留下的疤痕。被她发现才解除误会。如今却又得知魅术一事。 不知道凭借小秋的修为,究竟有没有识破此术的能力? 若有,她与他在一起是出于真心。若没有,那她究竟会在何时识破?会不会像上辈子牡丹圣女抛弃徐鉴真一样抛弃他? 刹那间,云靖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 要么还是对小秋实话实说…… 一向都是这样,她总有办法安慰他。 云靖正想开口,忽然,身边人向前快跑几步,弯腰拾起一本书。 “我找到《心典》了!”灵秋对着远处的同伴大喊。 众人纷纷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就在这时,灵秋的目光落到地上:“这里怎么会有一柄空的刀鞘?” 第85章 双鱼佩 她捡起剑鞘, 越发觉得熟悉。变出召雪一比,竟然严丝合缝。 早就听说凝霜剑和召雪刀都是空山道人锻造的,这刀鞘想必就属于召雪刀。 可是—— 灵秋看了看自己的刀鞘。 手上的这个刀鞘不仅完好无损,而且与召雪刀浑然天成, 明显是原版。后人为什么舍弃原来的刀鞘, 打造新的刀鞘呢?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7节 这刀是阿靖赠给她的, 他是银霜楼的少主。难道云正和段若霜当年只得到了召雪刀,遗失了刀鞘, 这才不得已自己造了一个新的? 真奇怪。 她转头问云靖:“你方才可想对我说什么?” 云靖看了眼周围聚拢过来的同伴,纠结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与小秋毕竟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 何必用这些莫须有的猜测来惹她厌烦? 她对他的情谊就算是魅术所致,从今以后他只要时时对她施法不就好了。 牡丹圣女之所以识破徐鉴真的魅术是他废物。云靖心想,只要灵秋在他身边一天, 他就有的是手段让她与自己缠绵悱恻,对自己神魂颠倒。 从前他并不懂九尾狐族的魅术一事,如今知道了,自然要加以利用, 让心爱之人彻底沦陷,再也没机会离开自己。 无论她先前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从今往后都只能, 也只许剩真情了。 心头的恐慌散去,一抹晦暗悄悄爬上云靖眼底。 他在众人面前是清风朗月的仙门圣子,修为高强、受人敬仰, 唯独耽于情爱,痴迷灵秋。 他在灵秋面前是对她百依百顺、情根深种的爱侣。他那么单纯,所思所想唯她一人, 就连眼泪都那么惹人怜爱。他太过乖顺,就连灵秋与他朝夕相对也没能发现这份乖顺之下暗藏的晦暗与扭曲。 他绝不会允许她离开自己。 这个念头早在他们初遇之时就已经深深扎根在云靖心里。 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亲手豢养了他心底见不得人的欲望。吻过他的人此生就只能吻他一个。 无论是出于法术控制还是真心喜欢。 他会一直爱她,此生不渝。也会一直让她爱他,直到时间的尽头,仍嫌不够。 如果他死了,魅术就会消散,那时候她该如何继续爱他呢? 云靖忽然想到古籍之中提取妖丹用作法器的方法。 若是他将自己的妖丹炼化,送给灵秋作法器,这样就算他身死,魅术依然可以时时将她环绕。 千年万年,她会永远,永远也忘不了他。 一想到这一点,云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想到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云靖头皮发麻,激动到不能自已,连手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阿靖,阿靖?” 灵秋发誓,她在云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绿色。 忽然之间,她的注意力从手中的刀鞘上移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云靖贴近,眼神不自觉地一路下移,落到他的唇上。 好想……好想亲一亲他。 灵秋觉得浑身泛起一股没由来的燥热。 情动的感觉如此不合时宜,她拼命压制,在嗅到云靖周身逸出妖气的瞬间狠狠往自己灵台一击,强迫自己恢复清醒。 她想到碧青所说徐鉴真在不知不觉间用魅术迷惑牡丹圣女的事,立马猜测到或许是这周围的什么法器阵法无意中刺激到了云靖,这才让他不小心动用妖法,对她用出魅术。 好在这空山是藤妖一族的聚居地,妖气本就浓烈,她一唤,云靖立马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有意的,偏偏她受魅术挑逗,越发想与他亲近。 这一切发生得一点也不是时候。 灵秋施法收了那柄从地上捡来的召雪刀鞘,趁众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心典》,拉过云靖,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僻静处。 云靖随她牵着,一如既往的乖顺。日光穿过山石的缝隙,在着陆之前就被昏暗吞噬,逼仄的空间让灵秋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踮起脚,从爱人的口中撷取氧气。 云靖揽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无比紧密地按向自己。这场隐秘的吻中,难以自控的何止灵秋一个?只是他拼命隐忍着,不敢让她发觉自己阴暗而磅礴的欲望。 他一直是乖巧的、被动的,温和承受的。 谁能想到,每一次与她唇齿相触,都是对他耐力的无上考验? 爱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 大约爱得多的人总是饮鸩止渴。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云靖承受着急雨般落下的吻,滚烫的唇相互触碰,一吻结束,灵秋仰头看他,眼神中隐隐带着痴迷。 昏暗之中,她几乎喘不过气,却见一束纤细的日光穿透屏障,落到云靖的唇上,照得本就殷红的唇色愈加丰盈润泽。 她心猿意马,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心头一颤。 云靖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让她完全靠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灵秋的背抵在山壁上,石壁冰凉,她却还嫌不够,只觉得五脏六腑里有火在烧,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无法满足。 不正常。就算是魅术也太凶猛了些。 她在意乱中勉强分出一丝心神,一眨不眨地望着云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半分不寻常的影子。 灵秋胸口微微起伏着。她俯首,指尖一点点从云靖唇上擦过。缓慢的动作之下,两个人都忍得辛苦。 她自己分明已经很想贴上去,偏偏玩心大起,恶劣地挑逗他,抚摸他的脸颊,问他:“想要吗?” 云靖的睫毛轻轻颤动,同样无法抑制地战栗。 他望着灵秋绯红的脸颊,额头抵靠在她的肩上。 “要。” 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料传来,他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好乖。 灵秋觉得自己总该大发慈悲地放他一马,不料刚一动心起念,细密缠绵的吻就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她的身上。 好烫。 云靖的唇在她皮肤上流连,极尽温柔地落下,不像灭火,却像刻意挑逗。 坏狐狸。 灵秋难受极了,搂着他的脖颈低声命令:“不许。” 一向乖顺的人自然听她吩咐。 带着桂花香味的气息如水倾覆而下,是她被他的气味浸没。挑逗、试探,再顾不得。随手抛出一道咒语隔离外界,狭小的空间内便只剩两人急促的呼吸。 是他在承受她的吻,是他在引诱她动情,要她越吻越急,越陷越深。 云靖用手托住灵秋。她完全处于上位,亲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与她一同沉溺。 她的吻不温柔、不细腻,只是急促,充斥着被魅术所诱惑的欲望,失控的感觉却让人愈发弥足深陷。 云靖鄙薄自己的卑鄙,可是与爱人亲近所带来的巨大满足却让他兴奋得浑身战栗。 意乱情迷中忽然记起长辈训诫。 妖性放荡,淫/贱卑鄙,最擅蛊惑人心。 记忆中长老严肃的语调尤在耳边,当时的他满怀警惕,如今却因此兴奋到难以自抑。 什么仙门圣子? 他生性放浪,才会在寻药救人的途中用魅术将正道魁首拐至无人之处放肆亲吻,缠绵悱恻不知天地为何物。 激烈的情动触发他体内的妖气,无数磅礴的欲望接连涌出。 够了,时间进行到这儿就可以停止了。若世界在此刻毁灭,他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两人的唇短促分开,灵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云靖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不愿与她分开半刻。 即便身中魅术,在求生的本能面前,灵秋下意识侧头,手抵住身后的石壁,企图通过冰凉的温度找回几分活着的清醒。 她能控制自己不去碰云靖的衣裳已是万幸,怎么由得两人不管不顾地沉溺? 同伴还在外面研究《心典》,灵秋挣扎着从云靖怀中下地,捂着胸口喘息。 她脚步轻轻一挪,忽然感觉浑身一轻,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刹那间,四周阵法突然显形。众人赶到时,只见云靖唇色殷红,脖间多出好几处暧/昧的红痕。 有经验的人自然看一眼就知道内情。难怪方才他和灵秋不见踪影。 只是眼前这个阵法实在复杂,灵秋踩中阵心被困在中央。众人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阵。 只是解阵倒不难,若换了平时,灵秋只需割开皮肤放点血就是。 可她想到空山道人的话,一瞬间有些迟疑。 云靖与她一起被困,而这一切发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情难自抑,拽着他在众目睽睽下亲吻纠缠。 灵秋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为美色所惑的昏君。 她与阵外的游观青对视一眼,从对方戏谑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赧与尴尬。 说不生气自然是假的。 罪魁祸首就站在身侧,看着她一脸焦急。 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因刚刚饱尝过情/欲显得愈发动人艳丽。 打是打不得,就是骂她也未必忍心。 突然之间,灵秋想到魔域王宫中炎狰的那些美人妃妾,心底一惊。 她还真有做昏君的潜质。 眼前的阵法她从未见过,本不应该轻举妄动,可是一想到炎狰,灵秋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提起召雪三下五除二地砍碎阵心。 阵破了,好在并没有潜在的杀机。 她低头一看,乱糟糟的地上躺着一块白玉双鱼佩,被她的剑气所伤,四分五裂。 方才的阵法只是这双鱼玉佩造出的障眼法。 这也是空山道人的东西。云靖将碎掉的玉佩小心捡起来。 “别担心。”他说出安慰她的话时脸色绯红,仍在微微喘息:“我去向前辈赔罪。” ----------------------- 作者有话说:没写脖子以下的啊[化了]不要锁我求求了[抱抱][抱抱]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8节 第86章 双鱼佩 刀鞘上有字。 交还给空山道人的前一瞬, 灵秋忽然发现召雪刀鞘上整齐排列的三句话。 生死同蒂,三王鼎立; 凝霜召雪,…… 本该是对仗工整的十六个字,最后一句却突兀地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大概法力再高强的鬼都摆脱不了畏光的毛病, 山洞中的光线有些昏暗。灵秋把刀鞘对光举起来, 她身后,袁子矜隐约看见文字残存的轮廓。 他灵机一动, 立刻联想到了可能的答案。 “什么秋……什么冬……”他摇摇头,“实在看不清啊。” 然而不过片刻,袁子矜忽然再度灵光一现:“凌师姐的名字里不就有个秋字吗!” 他话音刚落, 原本站在一旁任他们观赏的空山道人面色噌地一变,急忙呵斥道:“胡说什么!什么秋啊冬啊的,不过是当年铸剑之时附庸风雅, 胡乱刻上去的罢了,哪儿值得讨论?” 他伸出手,一副强硬的模样:“还不赶紧将老夫的东西还来!刀剑都给你们了,莫非连个壳子也不给老夫留!?” 灵秋将刀鞘递给空山道人。云靖紧接着捧出四分五裂的双鱼佩, 双手奉道空山道人眼前。 “晚辈不小心触发阵法,破阵之时误伤了此佩,还请前辈谅解。若能补偿, 晚辈莫有不应。” “哎呀!这可是燕泠国的王佩,是国宝呢!” 空山道人不说话,倒是一旁的碧青抢先开口。 她狠狠瞪着云靖, 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打从他们一出现,碧青就注意到云靖脖间暧/昧的痕迹。 死狐狸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圣女! 现在好了,他弄坏了空山道人最宝贝的王佩, 一定会被他一掌拍成渣渣,省得她日后亲自动手了。 碧青朝空山道人使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谁料空山道人摸着胡子,思索片刻后气定神闲地说:“既然弄坏了,那便用你的修为将它补好吧。” “什、什么!?”碧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空山道人。 不对啊老头,你不应该二话不说一巴掌把他拍死吗?怎么还能允许他事后弥补呢!? 她向云靖投去一个极为不满的目光,往灵秋身边凑了凑。 臭狐狸到底给老头灌了什么迷魂汤? 云靖听到空山道人这么说,连忙应下。 这双鱼佩既然是燕泠国的宝贝,一看就不是俗物,修补起来不知要耗费多少灵力。 云靖不许她承认是自己打碎了玉佩,灵秋便对空山道人说:“我和他一起补。” 说着,她伸手去拿双鱼佩,空山道人眼疾手快地拦下她。 “世间万物都有因果,既然是这位小兄弟打碎的玉佩,自然只能由他来修补。” 空山道人话锋一转:“这双鱼环佩是我燕泠国至宝,一旦破损唯有鲜血才能将其黏合。修补玉佩的血须至纯至净,绝不可与他人有一丝一毫的杂糅。所以今日修补玉佩的有且只有他一个。” “还要取血?”灵秋皱眉,“既然如此,这玉佩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云靖猛地划破手心。 鲜血顺着掌纹滑落,滴入双鱼环佩中。空山道人摸着胡子:“眼下已成定局,唯有他的血才能使环佩完整。” 既然需要取血,云靖又怎么可能让灵秋动手? 这样简单的道理,在那瞬间她却忘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云靖的血源源不断地滴入双鱼佩,空山道人还嫌不够,不停地催促他加快速度。 过了许久,云靖原本殷红的唇色开始泛白,灵秋的眉紧蹙着,用几乎怒吼的语气问空山道人:“究竟还需要多少血!” “不够……不够!”空山道人一把握住云靖的手,不由分说地在他掌心重新划开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将他的手重重按在双鱼佩上,“世间万物皆是因缘和合!今日你以血养佩,是莫大的福分,天赐的机缘,万年难遇!万年难遇!” 空山道人状似癫狂,灵秋起诀攻向他心口。然而她的手分明已经碰到空山道人的胸膛,对方却一动不动,死死按住云靖,直到原本洁白无暇的双鱼佩由浅红变作触目惊心的橙红色才肯罢休。 “现在,将你的灵力注入佩中。”空山道人捂着胸口,继续发号施令。 “老头你疯了吧!”灵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按我说的做!”空山道人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 灵秋又想出手,云靖一把按住她。 “我听前辈的话。” 他调动体内灵力,缓缓注入双鱼环佩中,四分五裂的玉佩逐渐弥合,漂浮在空中。 这一趟下来几乎用掉云靖一条命。 他虚弱之极,被灵秋搀扶着。空山道人心满意足地拿过双鱼佩,收入袖中。 “你们走吧。”他摆摆手,看也不看云靖一眼。 灵秋大为恼火,心中压抑的怒气到达顶峰,只是碍于云靖不好发作。 她带着云靖头也不回地走出空山,临别之时,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 “圣女!”碧青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 “你们不能回去!”她张开双臂,拦在众人面前。 “我们要回去救人,救我的兄长。”游观青着急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碧青道:“我不是拦着你们救人,是拦着你们继续往北。” 她看着眼前的一行人:“你们知道吗,过去三百年里无数太霄辰宫的修士来到北方,说是斩妖除魔,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到南方。你们不能再往北走了,等救了人就赶紧回来吧。千万,千万不要再往前了!” “为什么?”袁子矜不解,“难道你怕魔族?” 他粲然一笑:“那你是没看见,方才在渝州城我们只用一个阵法,一击就绞杀了全城的魔族。依我看,北方魔族不过如此,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袁子矜揉揉碧青的脑袋,笑得张扬:“小藤妖你放心,等我们杀光了北方的魔族,再回渝州请你喝酒,到时候你可不许不来。” “不是这样的!”碧青急得快哭了。 情急之下,她一把揪住袁子矜的衣袍:“魔族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你们在渝州城用的阵法只有凝霜剑与召雪刀的主人心意相通才能发挥作用,那的确是世间最强大的阵法之一,可一旦出现半点差错就形同废物,根本无法依靠!” 她转向灵秋,着急地唤她:“圣女……” 灵秋只是冲她摇了摇头。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秋日傍晚,秋风吹拂着落叶簌簌飘下,铺了满地。碧青死死拽住袁子矜的衣角。即便她再三恳求,年轻气盛的修士也只不过安慰似的揉揉她的头发,递给她一个毫不设防的灿烂笑容。 死死揪住的白袍被他一点点抽走,如同流沙逝于掌心。作为青藤一族的族长,她注定一生守护空山,画地为牢。 离去的人再也没有回头。 耳边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碧青回头,只见空山道人撑着一把小伞从山洞中走出。 “没用的。”他的腰间挂着那枚红色的双鱼佩,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出绮丽的光辉。 “即便不往前走,他也活不成了。” 死了一千年的道人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人太傻是坏事,太聪明也是坏事。在该愚钝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愚钝则是天大的坏事。” 碧青默默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那十六字箴言的最后一句话……他道破了天机,天道不会再容许他活着了,对吗?” 空山道人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再走下去,死亡或许也称得上是一种解脱。 他已经死了一千年了,就算是做鬼也实在太老了。 当年偶然窥探到的一角天机如今正在接二连三地应验。可是他还有机会看到事情的结局吗? 空山道人回想起燕泠国破的那一晚,王后在临死之际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要他发誓保护太子一世周全。 作为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她这一生最想做也唯一想做的事。 因为要保护太子,王后命他锻造凝霜召雪,却意外窥见天机,引来祸事。 为了平息祸事,毁去那十六字箴言,王后耗尽了法力。那时没人能想到这会直接导致十八年后,那些高举利剑的修士冲入未央宫时,原本法力高强的王后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力招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剑下、魂飞魄散。 王后这一生都在寻找欺瞒天道、保护所爱之人的万全之策,最终却国破家亡,什么也没能得到,仙逝之后就连遗体也要被人抢夺。 一千年了,空山道人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死因。只记得当初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他与那蒙面的白衣修士生死缠斗,对方势要从他手中夺走王后的遗体,执迷不悟到不惜以命相搏。 重伤的空山道人不是他的对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祭出神魂,将那白衣人的一半魂魄连同王后的遗体一并封印于一处就近的山脉之下。 那人大概与王后一样,不属于人间。因为封印落成的瞬间,整座山上植被枯死,寸草不生,飞鸟走兽四散逃窜,犹如末日降临。 最后一刻,空山道人耗尽心血,在那处荒山上种下一整片永不凋零的枫树林,设下常人难以接近的禁制,以隐藏荒山深处的秘密。 他依稀记得那座山的名字—— 中州边境,胥阳山。 那个他献祭神魂才勉强封印的白衣修士给自己取了个极普通的凡人名字。 王后见到他时惊愕地唤他—— 白澈。 ----------------------- 作者有话说:这章呼应了前面的一些伏笔 参考章节:67、68 感谢阅读[星星眼] 第87章 万魔窟 身后传来一阵异响。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29节 灵秋脚步一顿, 忽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血蛊? 她下意识抚住手臂,心中迟疑:明明离开太霄辰宫前才服用了解药,为什么这么快就有异常的感觉了?难道是因为方才在那阵中受到了影响? 他们回到渝州城,依据《心典》中记载的方法为苏蕴珩重塑了心脉, 只等他修养一段时日就能继续向北启程。 屠鸢率领的魔族被一举杀灭, 渝州城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魔族吃了个大亏会至少消停一段日子,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魔气便重新笼罩在了整座城池的上空。 这一次侵袭而来的魔族比上一次更多、更强。他们闯进城中, 一边屠戮驻守的修士和百姓,一边吞食死去人的血肉,在一轮又一轮的杀戮中变得越来越强大。 死亡不是终点。 灵秋生平第一次认识到, 死得人越多,魔族通过食人提升的修为就越多,接着, 他们就能杀死更多、更多的人,吸取更多、更多的灵力。 如此一来,永远没有终点。 凝霜剑与召雪刀联合阵法,她心意一动, 忽然想到盘踞北方的几位魔君。 来日她继承魔尊之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北上,剿灭叛军, 一统魔族。倘若到那时,那几位魔君将整个北方人间的修士和凡人拆吃入腹,她又该拿什么打败他们? 难道要让她和眼前这些茹毛饮血的魔族同类一样去吃人吗? 不。 仅仅只是想一想那个画面, 灵秋就觉得反胃想吐。 说来奇怪,她能毫无顾忌地吞噬同族,却对食人带有天生的抗拒。 她是魔, 是世上最冷漠也最强大的存在,本该为了提升修为不顾一切地吞食万物,可内心深处对人肉的抗拒却死死绊住她的脚步。 从前在魔域,焱狰和他身边的魔也会食人。作为魔尊,焱狰常用人肉赏赐有功的大臣,却从来没有赐给灵秋哪怕一碗鲜血,哪怕她为他横扫了整个魔域的叛臣。 魔域众人似乎都默认她不食人的事实,那些关于她残忍嗜杀的流言甚嚣尘上,传来传去也只说她吞食同类,可怕至极。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不是吗? 一件超乎常理的事却被所有人下意识地默认。如果不是眼前魔族生吞血肉的画面太赤裸,灵秋恐怕永远也意识不到这点。 刀剑合璧,迅速绞杀了周围的一片魔族。阵法无限蔓延,凶残的魔族化作一堆堆尘埃,眼看就要被杀戮殆尽。就在这一瞬间,阵法边缘忽然划过一道冷厉的光。 “噗嗤——” 血肉开裂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开。 “师兄!” 池冷荷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袁子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迟钝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大开,鲜红的血肉混着细小破碎的白色胸骨,搅作一团。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他背后伸来,贯穿他的身体,轻易犹如穿透一张薄纸。 真正强大的魔族杀人从来不需要武器。 魔君飞鹭握住眼前修士胸腔里那颗尚在跳动心脏,猛地将它往外一拉,送入口中。 袁子矜向一只失去力气的破布娃娃一样,软趴趴地倒下去。最后一刻,他的眼睛依旧睁得老大,脸上还维持着不可置信的惊讶神情。 飞鹭手中,他的心脏还在扑扑跳动,粘稠的血顺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滴落。飞鹭张嘴,饮血犹如琼浆玉液。 阵破了。 无数魔族一拥而上。 今日没人能活着走出渝州。 飞鹭舔着唇,迫不及待地食用热气腾腾的人心,然而下一秒,一道利光猛地刺向她,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她手中跳动的人心。 “公主?” 飞鹭原本汹涌的怒火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瞬间冷却。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解:“公主难道是要食人?这怎么可能呢!?” 灵秋将袁子矜的心握在手中。鲜红的心脏怦怦跳动,带着黏腻的温热触感,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掌心。 灵秋努力压制住胸中拼命翻涌的呕意。 杀戮血腥对她来说并不新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飞鹭舔舐袁子矜的血,像对待珍馐一样吞食他的心脏,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杀戮时她将万物当作死物,却从未想过将他们当作食物。 杀和吃从来都是两回事。 作为当年最后叛逃出魔域的魔,飞鹭在几位一起来到北方魔君中地位最低,仅仅只得以占据一小块领地。甚至一开始,她连魔君也不是。 纵然相处了三百年,其他魔君还是没有全然地信任她。只因为他们之中,只有飞鹭是跟着焱狰一路从魔族太子到废太子,再到举兵谋反的人。 焱狰被废后那些原来效忠他的臣下纷纷弃他而去,老魔尊死后他们全都成了魔域的叛军,近一百年内被灵秋清剿,杀得连连败退。 那些后来跟着焱狰谋反夺位的魔君们都是后来者。而这一众人中,只有一个例外。 飞鹭从焱狰还是太子且深得老魔尊信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她对焱狰不离不弃,直到三百年前芙蓉妃身死,焱狰夺位成功,开始大肆清剿跟随他的功臣。 她是迫不得已才逃到北方的。 众魔君觉得飞鹭心里恐怕还念着旧主,与他们不是一条心。 除此之外,飞鹭之所以地位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开始,她的修为是整个北方魔族中最低的。 这一切只因当年焱狰命人分食芙蓉妃的血肉时,飞鹭找借口遁去,没有食用。 那可是天命血脉,只一口,魔与魔之间就是天壤之别。 任凭到北方后飞鹭吃了多少修士,她的修为永远也不可能赶上吃过天命血脉的魔。为了在北方立足,这三百年来,她不分彼此地拼命杀戮。人、妖、魔来者不拒,直到十二魔一个接一个地败在她手下,一个接一个地跪求她饶自己一命。 飞鹭的修为依旧比不上那几位魔君,可是没关系,打败了十二魔,她成了新的魔君,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自那之后飞鹭学会了掏心,她变得挑剔,只肯食用最鲜活的人心。 飞鹭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颗心,就像她已经不记得魔域里发生的旧事和留在那里的故人。 再次听到故人的名字是一百年前。 魔族太女亲自率军平叛,肃清魔域内的反叛势力。飞鹭微微讶异,不过一想到对面是焱狰又觉得合理至极。直到她听到那人的名字,一瞬间天旋地转,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两遍。 “灵秋?你确定是大殿下灵秋!?” 飞鹭拼命摇晃前来报信的下属,对方被她吓坏了,拼命点头。 昔日的公主殿下成了北方不得不防备的威胁,不知是谁最先捏造了谣言,说灵秋被焱狰逼迫着吃下了芙蓉妃的血肉。 魔君们因此将她视作不可轻易招惹的强敌。他们都知道她天资聪颖,是整个魔族天赋至强的存在。 整个北方只有飞鹭知道,这句谣言只有半句是真的。可她什么也没说,谁也没有告诉。 她无法想象昔日天真烂漫的公主殿下在她走后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像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仅仅只是去了一趟人间,原本宽厚仁爱的太子殿下就性情大变,成了暴虐阴险的魔尊焱狰。 后来在大殿之上饮血食肉,毫无顾忌的那个人与离开魔域前眼神明亮,雀跃地告诉她自己要去接太子妃回家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如此相似,又实在相去甚远。 究竟是怎样的大业,能让焱狰亲手逼死最爱之人,一口又一口地咽下她的血肉? 不。飞鹭想,早在那之前,一切就已经变了。 芙蓉妃。作为大名鼎鼎的神尊之女,南宫氏族的小姐,为了爱人义无反顾地叛离仙门。在魔域受尽蹉磨的那两百年里,看着焱狰后宫一个又一个的妃妾为他诞下数不清的子嗣,她有没有一刻感到后悔呢? 她死后,仙门将她除名,就连在魔史上也仅仅只留下“芙蓉妃”这个称呼,无名也无姓。 飞鹭看着眼前高举利剑的少女。其实她的眉眼与芙蓉妃仅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相似,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已经过了三百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虽然灵秋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飞鹭依旧在瞬间确认了她的身份。 殿下是来杀她的吗? 周身的魔气渐渐地平息下去。飞鹭静静凝望着灵秋,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恸色。 秋日的阳光漫不经心地洒向人间,如同局外人安静地旁观。天道静默着,毫不在意人间的生死悲欢。世间万物都太冷漠了,唯独站在天光尽头的那道身影。 相似的眉眼与三百年前囚于宫殿的美人重叠。 还是个少女的飞鹭一下下承受着长鞭的笞打。那时的阳光也像今天一样,明亮而冷漠。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唯有那个从人间来的妃子俯下身子,朝她伸出手。 那时候小小的灵秋只比母亲的膝盖高出一点。无故迁怒她的妃子不肯放人,芙蓉妃的脸色便沉下去。 她拍拍女儿的肩,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指着那妃子发出指令:“抓住她。” 小小的公主依命行事,像小狼崽一样猛地冲上前,把一众人吓得吱哇乱叫,四散奔逃。 “真乖。”芙蓉妃笑得不行,拍拍公主的脑袋。 飞鹭惊讶地看着她。 母女两个感受到她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飞鹭,还记得我吗?” 飞鹭迷茫地摇摇头。 芙蓉妃微微一笑:“不记得了吗?是我啊,徐黛。” 人间有词写: “冠剑不随君去,江河共还深恩。 歌袖半遮眉黛惨,泪珠旋滴衣襟。 惆怅云愁雨怨,断魂何处相寻。” 后来的芙蓉妃待她极好,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她将殿下送出魔域,最后她却为了自保,将殿下独自抛弃在万魔窟中。终究深恩负尽。 今日若死在殿下手里,也是她应得的。 想到这儿,飞鹭缓缓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诗词引用:孙光宪《河满子·冠剑不随君去》 第88章 万魔窟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灵秋缓缓放下召雪, 甩出一道剑气,将飞鹭缚住。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0节 这只魔看着她,神色仿佛是见到了故人,竟然停下攻击, 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灵秋心想, 自己与北方叛军绝不会有任何牵扯, 所谓的故人不是她,就只能是母亲了。 为了母亲, 她必须留她一命。 正在这时,一道剑气忽然从身后袭来。灵秋想也不想,挥手一挡, 将那剑气拦截在飞鹭命脉之前,碾成齑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替飞鹭挡下致命一击,回首一看, 只见所有同伴全都惊愕地看着她。 手上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灵秋来不及思考,缚住飞鹭,拖着她一起飞到袁子矜身边。 “不许动。”她扼住飞鹭的脖子, 让她面向渝州城内的魔族。 众魔族见魔君被擒,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纷纷停手。 灵秋将手中袁子矜的心递给泣不成声的池冷荷, 令她将心脏放回袁子矜体内。 “殿下,您不用如此紧张。”被扼住脖子的飞鹭用只有自己和灵秋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不会轻举妄动,您大可去做任何您想做的事。” “你果然认得我。”灵秋掐住飞鹭步步后退,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飞鹭猛地皱眉:“殿下不记得了吗?” 灵秋道:“百年前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失去了先前的记忆。” 池冷荷将心脏放回袁子矜的胸腔,灵秋垂眸一瞥, 知道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猛地将飞鹭推出去,唤了一声“阿靖”。 云靖接替她挟持住飞鹭。 “师姐,你快救救师兄吧!”池冷荷哭着问灵秋:“师兄还有救吗?” 灵秋摸了摸袁子矜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可是他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 倘若用她的心头血试一试,或许还有救。 灵秋放开召雪刀,变出一把短匕。 云靖挟持飞鹭,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她,等到他看向灵秋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可以!” 云靖失控地大喊,凌厉的寒光闪过,就在匕首即将刺穿灵秋心脏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天而降,紧紧握住了刀口。 “姑娘不可!” 清润冷淡的嗓音传来,灵秋抬头一看,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宿妄!? 眼前的男人黑发白衣,一副仙门中人的打扮,可那张眼熟的脸,不是宿妄还能是谁!? 难怪方才她体内的血蛊会突然异动。 灵秋震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男子,任由他夺过自己手上的匕首。 “逝者已矣,就算姑娘血脉特殊,也终究无力回天。”男人叹了口气,“诸位还是节哀吧。” 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吸引了在场每个人的目光,只见他闲庭信步地踏过满地狼藉,走到飞鹭面前。 “噗——” 利剑刺穿飞鹭的身体,后者顿时灰飞烟灭。 灵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喝一声:“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周围魔族全都暴动起来。 “找死。” 宿妄淡淡吐出一句,手中法阵突现,衣袖一挥,四周的魔族立即化作飞灰。 “好厉害!” 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此人的实力如此恐怖。 灵秋皱起眉,目光在瞬间变得谨慎。 相识一百年,她从来不知道宿妄竟然会仙术。 对啊,他是由人入魔,说不定在入魔以前本来就是修士。 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来就杀了当年事的知情人。难道焱狰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特意派宿妄来阻止她? 灵秋看着他出手击退周围的魔族,十分轻蔑地站起身。她提起召雪,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了云靖面前。 魔域想拿捏一个人的手段实在太多了。兰翘和平江的事情在前,宿妄诡计多端,她不得不防。 在这群人里,她最在乎的人就是阿靖,方才宿妄接近他杀飞鹭时,她着实有些紧张。 在当上魔尊之前,灵秋是绝对不会允许魔域的人轻易接近云靖的。 她的动作并不明显,却毫无保留地全落进宿妄眼中。 他杀完眼前的最后一个魔族,收敛动作,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上的血迹,目光扫过灵秋的脸,直直地落到她身后的少年身上。 当日一时疏忽,没想到再见面,此人已成心腹大患。 宿妄看着灵秋,他很想好好问问她,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卧底仙门的目的! 他压抑住心底的怒气,上前一步,露出一个温润的表情,拱手道:“在下柳静松,偶然路过渝州城,有幸与各位同道相遇,这厢有礼了。” “柳公子?”灵秋上下打量他,“你也是修士?” 宿妄微笑:“曾经是。如今只不是个四处云游的闲散道人罢了。” “今日多谢柳公子出手相助。”云靖道:“我们的师弟不幸身殒,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他好生安葬。不知柳公子打算在渝州城停留几日?住在何处?待事情了结,我等必亲自登门感谢公子相助之恩。” “这位公子不必客气。”宿妄看向灵秋,微笑道:“在下在渝州城会多停留些时日,至于住所——” 他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客栈:“我和同伴就住在那儿。我家妹妹一向体弱,离不了人,既然魔族之祸已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向众人微微福身,看向客栈。 灵秋的视线跟着宿妄,落到客栈三楼的一间屋子上。只一眼,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 客栈房间的窗户被人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地朝着窗外的街道张望。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女孩脸上露出天真璀璨的微笑。她兴奋地朝地上的人挥手,口中小声呼唤着:“阿姐。” 宿妄怎么会把灵泱带到这里来! 灵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暗色越来越深。 “没想到柳公子与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啊。” 安葬了袁子矜,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作为太霄辰宫弟子,从决定来北方历练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这样的牺牲会来得那么突然,形式又是如此地残忍。 若不是灵秋冒死从飞鹭手中夺回了他的心,袁子矜甚至连全尸都没法保留。 一想到这儿,池冷荷就忍不住掉眼泪。一片死寂中,只听得见她低声啜泣的声音。 为了打破沉郁的氛围,何向风第一个开口说话。他心里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就像珂娘和碧青警告他们的那样,越往前走就越凶险,或许总有一天,在座的所有人都会像今日的袁子矜一样毫无预兆地死去。 不,甚至比袁子矜更惨。在茹毛饮血的魔族面前,连尸体能否保留都是未可知。 前路惨淡,他们眼下却千万不能丧气。 突然出现的柳静松无疑是个好话题。 何向风之所以提起他,除了想转移同伴的注意力,也有别的原因。 在众人之中,他是入太霄辰宫最久的弟子。柳静松这个名字乍一听很是陌生,细想起来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看此人不可信。”灵秋道:“他一个散修,在魔族肆虐的北方四处游荡,还随身带着体弱多病的妹妹,怎么看怎么古怪。” 她沉吟:“说不定,这个柳静松是魔族派来的探子。我们千万不能相信他,最好离他远远的。” “不。我觉得他不像魔族的探子。”何向风终于回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柳静松这个名字。 他道:“我认识这个柳公子。在缥缈峰的时候我曾听师父讲过,三百年前他座下曾有过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跟随众人前往北方历练,不幸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这个弟子的名字就叫柳静松。” 何向风皱眉:“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在世上。” “什么?”灵秋大为困惑,“你说他是太霄辰宫弟子?” 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宿妄啊,是魔尊的左右手。 何向风坚持道:“师尊常常说起此人,每次提到都颇为惋惜。我绝不会记错。况且看他方才杀魔族的身法,虽然隐藏极深,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一些缥缈峰的影子。那是师父独创的招式,世间除了他的弟子,绝对不会再有他人知晓。”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宿妄大人会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当晚深夜,客栈偏房中,灵秋站在宿妄面前,一脸冷漠地注视着他。 房间角落,灵泱和泽樱站在一起,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见到她,阿姐好像并不开心,甚至还有些生气。 可是宿妄大人明明说过,是阿姐想念她,才会偷偷把她带出魔域的。 她无助地看一眼泽樱,希望自己的贴身侍女能够出出主意。泽樱跟在她身边一百年,是除了阿姐之外她最信任的人,也是除了阿姐之外她见过最聪明的人。 泽樱道:“小殿下,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灵泱被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屋子。 房门一关,宿妄冷笑道:“我也不知道堂堂魔族太女殿下竟然自降身份,与仙门中人暗生私情,厮混在一处!” “我说过了,我与云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召雪刀与凝霜剑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合力使出,事到如今殿下还要继续欺瞒我吗!?”宿妄死死盯着灵秋,“殿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卧底仙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乾坤山海图。”灵秋道:“所以呢,难道除了乾坤山海图,我就不能动别的心思吗?” “你说得没错,我对云靖的确很感兴趣。”她看着宿妄:“我已经决定了,事成之后我要将他带回魔族,让他做我的夫郎。这是我的私事,宿妄大人无须置喙。” 她召雪刀猛地抵在宿妄脖间:“此等小事我想父尊亦无需知晓,倘若宿妄大人执意阻拦,我不介意解开体内的封印,与你玉石俱焚。” 第89章 万魔窟 “殿下的意思是要与云靖在一起了?”宿妄气得笑出了声。他看着灵秋, 一字一顿道:“只要我活着,此事绝、无、可、能。” “那你就去死吧。”灵秋毫不在意。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1节 说罢,召雪刀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脖颈。危急时刻,宿妄伸手握住刀刃:“难道殿下不想知道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灵秋看着他, 停下动作。 “我知道,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出三百年前真相。”宿妄注视着灵秋的眼睛, 如毒蛇吐出芯子,“在这一点上, 我与殿下站在一边。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在北方浪费时间。” 他提出条件:“只要殿下现在去告诉云靖,你对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就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不仅如此, 我还愿意辅佐殿下夺得魔尊之位,助你一统天下。” “这是殿下最想要的,不是吗?” 灵秋沉默了一瞬, 片刻,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宿妄,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真相和天下我自有方法, 至于阿靖,我也绝不会放手。” 她拍拍宿妄的脸:“你只不过是我父尊的一条狗,我唤你一声大人, 难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敢在我面前放肆?” “平江的事我已经在你身上吃过一次亏了。这次,我绝不会再信你。” “立刻带阿泱回魔域, 否则明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 灵秋警告他:“别忘了,预言说过,魔族存亡全系于乾坤山海图, 而乾坤山海图如今只有我见过。父尊笃信预言,明日若我解开封印与你全力一战,你必死无疑。到时候我身份暴露,你灰飞烟灭,魔族灭族的这项罪责就只好全部由你来承受了。” “相信我。”她微微一笑,“我会给你的背叛编造出一个完美的理由。” “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灵秋转身就走。 “殿下!”宿妄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难道真的认为我会背叛你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眼神中隐约藏着什么东西,灵秋看不清。 她皱起眉,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还没等她说话,宿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我忘了。你已经不记得了。” “没关系。”宿妄突然弯了弯嘴角,步步逼近她,“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他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挥衣袖,将她带走。 法阵生效的瞬间,灵秋反应过来。她立刻出手破阵,没想到身体竟然纹丝不动,完全不听使唤。 不对劲! 她惊愕地看向宿妄,愤怒地质问他:“你究竟给我用了什么邪术?” “殿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宿妄带着她缓缓落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赫然横躺在两人面前。 大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中间撕裂,往下看去,视线被一种无底的幽暗吞噬。那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自鸿蒙初启,天地间所失落的一切光明都被它囫囵吞下,逐年累月沉淀成一种亘古的死寂。 风从裂隙底部倒灌上来,一股混合了铁锈、尘土与某种古老腐朽气息的寒意扑面而来。 灵秋浑身如同被一支冷箭贯穿。她凝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剧烈地跳动,一瞬间仿佛忘了如何呼吸。 不要。 不要。 她用力挣扎,试图挣脱被宿妄钳制的手,竟然连法术也忘了如何使用。 可是身边的人看她一眼,仅仅只是片刻的犹豫,便拉着她,如同落叶般跌入深渊。 这是世间最浓稠的黑暗。 灵秋急促地喘息着,冷意在每一寸毛孔间满开,整个人如同脱力般跌倒在地上。 宿妄怎么会知道她的弱点? 她如溺水的人,努力在混沌的思绪中隔绝出一片清明。 若他在此处对她下手,恐怕这世间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 不,不是任何人。 耳后金印发出微弱的光亮,她在心底拼命呼唤云靖的名字。 阿靖阿靖阿靖! 就在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宿妄猛地察觉出她的异常。 “啪!” 伴随一声脆响,他手中燃起一盏明灯。 灵秋被火光刺了一下,汗珠粼粼闪烁,细密地铺满了整个额头。 宿妄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有些后悔,可是既然到了这里,再后悔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里是万魔窟。”他看着灵秋,“那些殿下忘了的事,今日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想起来。” 说罢,宿妄一挥手,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不同。 依旧是暗无天日的万魔窟,远处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像铁锁在地面拖行。 渐渐的,眼前传来模糊的光影,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而稚嫩的脸。 那女孩脚上戴着锁链,被人拖行着,扔进万魔窟。 灵秋看见,她的额间有一抹鲜红的印记,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女孩重重砸在地上,皮肤被粗粝的岩石磨破,鲜血汩汩涌出。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公主殿下,您胆敢刺杀魔尊,忤逆犯上、罪大恶极。从今以后就在这万魔窟内静思己过,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面色苍白神情却极度愤怒。 头顶被人设下层层叠叠的封印,脚步声逐渐远去,天地间最终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女孩微弱急促的呼吸。 她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走到角落,,拿出腰间偷藏的匕首,在漆黑的石壁上刻出一横。 “我一定会努力修炼,总有一天会从这里出去,杀了焱狰为母亲报仇!” 画面渐渐消散,复又聚拢。 再次出现时,女孩已经长高了一些。 她沿着石壁飞踏而起,举起匕首猛地刺向头顶的封印,万魔窟内瞬间寒光大作,女孩被强大的力量猛地弹开,重重跌落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还是不行!” 她看起来恼火极了,一脚踢飞旁边的石子。 “啊!”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女孩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了。 “谁在那儿,还不赶紧出来!”她举起匕首,对着黑暗大喊。 对面没有回应。 “我看到你了!”女孩鼓起勇气,谨慎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哈!抓住你了!”匕首猛地抵住了目标的脖子,女孩却突然皱了下眉。 她手心猛地窜出一束火焰,火光打在漆黑的石壁上,照出一个格外瘦弱的身影。 “你是修士?”女孩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影子点了点头。 “是仙门中人?”女孩不信,又问了一遍。 影子又点了点头。 “那你认识我娘吗?”女孩用匕首抵着他,“她叫南宫芙。” 她想了想,又补充:“也叫徐黛。” 影子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认识。” “真的吗!”女孩露出惊喜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她移开匕首,将缩在角落里的人搀扶起来。 随着火苗移动,那人渐渐走出阴影,露出半张侧脸。 “我是太霄辰宫缥缈峰绝尘仙尊座下弟子。”少年身形瘦削,唇色苍白,对面前的女孩自报家门,“我叫柳静松。” ----------------------- 作者有话说:本章关联副本:阿紫 具体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后面会揭晓,只能说都是命运。 我是不会放弃填坑的!!! 第90章 万魔窟 “所以你是外出历练, 不小心掉进了这里。”女孩从身上撕下一块衣服,缠住手心的伤口。 柳静松担忧地看着她:“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他的唇色嫣红,脸色也不像之前一样苍白了。 “没事的。”女孩笑了笑,“我娘说了, 我的血可以救人性命,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要是不用我的血,一定活不过今晚的。” 她掏出匕首随手往旁边的石壁上划出一道纹路:“你说我娘是太霄辰宫神尊的女儿, 这个神尊应该很厉害吧,他还活着吗?” 柳静松点点头:“神尊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修士,他当然还活着, 而且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了:“可是我娘死前给他写过信,求他来救我们,他根本没有回复!” “神尊有两个女儿, 早在两百年前太霄辰宫就对外宣称她们相继离世。”柳静松看着眼前的女孩,犹豫了一瞬,“仙门中人都认为你娘早就死了,没想到她竟然成了魔尊的妃子。” “其实这也能理解。神尊作为仙门领袖, 自己的女儿与魔族有染,是天大的丑闻,自然会想方设法地遮掩。”柳静松叹了口气。 “所以他就能见死不救?”女孩愤怒极了, “什么神尊,等我灭了焱狰就去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宫杀了他!” 她突然想到什么,点了点自己额间的牡丹花印记。 一封信出现在手心, 女孩凑到柳静松面前:“那这封信上的这个人呢?这个叫青阳的人,我娘的师兄,他死了吗?” 她靠得太近, 柳静松不自然地别过脑袋,耳尖微微红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2节 “青阳师兄原本与你娘有婚约,可是后来你娘主动找他退了婚,从那之后他就弃剑下山,下落不明了。” “也就是说,我娘亏欠此人。”女孩点点头,“难怪她在死前坚持要我将这信交给他。等我替她报了仇,第一件事就去找这个人。” 她仰头望了望天上的封印:“这万魔窟的封印我试了一百年都没能打开。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柳静松垂眸,不敢去看身边人的脸。 他咬了咬唇:“你若还想知道什么外面的事,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好啊!”女孩惊喜地看着他,“不过……我是魔族,你对我这么好,就一点也不担心我把你一口吞了吗?” 她举起爪子,做出一个啊呜的动作。 柳静松抿了抿唇角,微微笑了:“我不怕。我觉得你是好人。” “我是好魔才对。”女孩也笑起来。 火光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头顶,阵法缓缓转动起来。 女孩在身后的墙壁上刻下一横,时间似乎又过了几天。 “不好!魔族的人来了!”她将匕首往角落一扔,慌张地拉过柳静松。 “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这儿。”她拉着他往黑暗深处跑去,双手结印,落下一个阵法,笼罩住柳静松。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踏出这个阵法,等着我来找你,明白吗?” 柳静松点点头。 女孩身后,深远的黑暗被天光劈出一条裂缝,魔尊焱狰带着众魔,缓缓降落。 他血红的瞳孔一闪,女孩瞬间被一股力量缚住,跪倒在地上。 “小满。”焱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百年了,你可知错?”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无妨。你是阿芙与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我又怎么会忍心让你一辈子待在这暗无天日的万魔窟中呢?” 他招了招手,唤道:“飞鹭,将那东西呈上来。” 一个年轻的女人猫腰上前,双手捧着一只雪白的瓷碗,碗中鲜红发亮的,是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混着血肉。 一股特殊的幽香扑面而来,女孩的神情大震,表情随即变得狰狞。 她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死死盯着飞鹭手中的那只瓷碗,喉中哽咽着,发出凄惨的呜咽。 焱狰给她施下了噤声咒。 他走近女孩,冰冷纤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皮肤上的旧伤,语调带着几近疯癫的兴奋,诱哄着:“乖,只要你吃下这颗心,过去的事我就既往不咎,放你出去。” 女孩看着他,眼中划过冰凉的泪光,忽地停下了挣扎。 她挣脱焱狰的抚摸,挺直身体,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死死咬住嘴唇,用眼神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焱狰注视着她,猛地揪住她的头发:“你没有选择!” 他从飞鹭手中夺过瓷碗,掰开女孩的嘴,不由分说地将血和肉灌进她口中,强迫她吞咽。 “吃啊!吃啊!” 他疯狂地往她口中塞入散发着幽香的血肉,女孩抗拒地抵抗着,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焱狰视若无睹,依旧不停地灌她,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神情。 “这是世上最好的血脉,天命血脉!”他掐住女孩的脖子,如癫似狂,“只要你吃下去,就能变得和我一样!和我一样……” “咳咳咳咳咳咳——” 女孩死死咬住牙关,脸憋得通红。她的舌尖不小心舔到一点飞溅的血沫,瞬间,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 哇的一声,她吐了一地。因为胃里没有东西,呕出来的都是鲜血。 “尊上!”飞鹭见事情不对,冒着生命危险上前,拦住焱狰,“殿下受不住了!” 焱狰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气若游丝的女孩,将她猛地拽起来:“吃啊!吃啊!为什么不吃!为什么!” “尊上!”飞鹭死死抱住焱狰的大腿,情急之下,她不管不顾地大喊,“殿下是娘娘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这句话一出,焱狰整个人像风中落叶一样震颤了一下,渐渐停下动作。 “这世上只有殿下了。”飞鹭流着泪,重复道:“这世上只有殿下了……” 焱狰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放开扼住女孩脖子的手。 “从今日起,在这万魔窟内设蛊燃香。只要她一日不吃,就一日不停。” 他冷漠地看着那张被鲜血玷污,倔强的脸,犹如一条恶毒的蛇:“你记住,你是我的血脉。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 脚步声远去,阵法散开又渐渐合拢。 万魔窟内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带着幽香的血腥气味笼罩住了整座天地。 柳静松着急地跑向地上气若游丝的女孩,他伸手替她遮雨,注意到这雨的奇异之处,惊异地说:“这雨怎么是红色的?” 他嗅了嗅,不可置信道:“这不是雨,是血!” “小秋。”他为女孩渡入灵力,“你还能撑住吗?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不。”女孩按住他的手,喃喃道:“我出不去的。焱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跟你说过的,我娘。” 她哭着说:“这都是我娘的血!” 柳静松慌忙去擦她的脸,可是眼泪和血污混在一起,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我们一起走!”他说。 “不行的!”女孩哭着说,“你的伤还没好,带着我走不动的。“现在是个好机会,趁阵法还没有完全闭合,你快走。” 她划开自己的手臂,将血抹在他的唇上:“去吧。” 柳静松不愿动,女孩揪着他的衣袍,哭得越来越大声:“走吧,求求你了,快走啊!” 血落了满地,淅淅着,像一场瓢泼的细雨。 柳静松看着女孩,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在他被血浸透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透明的轮廓。 万魔窟上空,阵法渐渐闭合,无边的黑暗里,一切归于寂灭,终于只剩下淅沥的雨声与破碎的呜咽。 魔族的人听从焱狰的吩咐,在万魔窟内设下铺天盖地的虫蛊与燃香。这些蛊虫和香料没有别的作用,除了使人感到空虚与饥饿。 每一天,焱狰都会派人往万魔窟内扔一块散发着幽香的带血的肉。 女孩咬着嘴唇,用匕首在石壁上拼命镌刻。饥饿折磨着她,女孩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腹腔中,出现了一块空的“实体”——一个正在缓慢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洞。 这虚无具有无比强大的引力,她的力气、体温,甚至思绪全都像微小光粒,被无可抗拒地拖拽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 不知道第多少天,数不清的血肉在脚边堆积成一座小山,被血雨腐蚀生锈的匕首终于抵抗不住,断成两截。 她开始用手指在岩石上镌刻,刚开始还带着法力,可是万魔窟中的蛊与燃香一点点地增加剂量,一阵阵微弱的眩晕,如同涟漪般从胸口从扩散到四肢,手指末端是冰凉的,渐渐的,连一点微弱的法力也使不出来了。 有时,胃部的黑洞会猛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痉挛。空虚感具像化为一种啃噬般的疼痛,像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咬着她的内脏。女孩不自觉地弓起身体,蜷在黑暗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这一刻,天地间满溢的幽香闻起来竟然显得如此诱人。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远处堆积如山的血肉,拼命忍耐过后,只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边浅红的液体,一股巨大的恶心感瞬间席卷而来,她捂着胸口,发出凄厉的干呕声,仿佛要把内脏尽数呕出。 忍得最难受的时候,她便摸索着靠近石壁,用手指在冰凉的石面上划出一道血痕。即便如此,焱狰依旧没打算放过她。 他命人换了效果更强的蛊和香,在无边的血雨中,无数蛊虫钻进女孩的身体,啃咬着她,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要吃人。 想吃人。 “不可以……” 好冷。 好黑。 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永远也出不去了。 终于,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堆积如山的血肉——不可以! 毫无预兆地,女孩低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 鲜血在雪白的牙齿间迸溅,肉香在瞬间炸开。 天命血脉。 太好了。 她自己也是。 第91章 万魔窟 万魔窟里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 为了抑制食人的冲动, 女孩选择自噬血肉。渐渐的,她变得像是潜行在黑暗里的鬼魅。 头顶,阵法之外不时掠过鸟群,仅仅只有模糊的影子, 天地静谧着, 淅沥的雨声逐渐停下来, 腐烂的气息环绕在鼻尖。 看着属于母亲的血肉一点点腐烂,不亚于再一次亲身经历她的死亡。 可是黑暗中, 女孩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她一口口咽下自己,又剧烈干呕着吐出,嚼碎自己的血肉又重新长出。 就这样过了好多年。 在混沌时间的某个不知名刻度上, 突然有一瞬间,头顶落下破碎的天光。 来人身着白衣,从天而降, 重重砸到地上,掀起十几丈高的尘土。 “静松!”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气,是修士的味道。女孩只认识一个修士,以为是柳静松去而复返, 兴奋地跑上前。 可是她拨开那人脸上凌乱的碎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白澈……”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3节 画面外,灵秋看着那人, 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喃喃。 “醒醒!” 女孩伸手探了探白澈的鼻息,自言自语道:“还有救。” 她手臂上常年被撕咬开的伤口, 还留着牙印,不费力气就挤出几滴血,送入白澈口中。 这个修士会认识她的母亲吗?或者, 他会认识柳静松吗? 他又是怎么会掉到万魔窟里来的呢? 女孩不知道。她把白澈拖到干净的地方,仔细擦干净他满是血污的脸,坐在一边观察他,静静等着他醒来。 冰冷的石壁上又多出两道刻痕,白澈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这里是……?” “万魔窟。”女孩答道。 她凑近他,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微微发亮,额间一抹鲜红的牡丹:“你是修士,对吗?” 白澈看着她,神色忽然一顿。 “你是……” 与他而言,眼前人的身份太多,令他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我是南宫小满。”女孩表明身份,“我的母亲是芙蓉妃。” 原来这一世她叫这个名字。 白澈颔首。 他为焱狰布下这场局时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依偎在母亲身边的魔族小公主,没想到竟然是故人,更没想历尽千帆后到他们会在这暗无天日的万魔窟重逢。 他舔了舔嘴唇,闻到一股甜腻的铁锈味,不可置信:“你给我喝了你的血?” “我见你受伤很重,就给你喝了一点。”女孩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白澈。我是……我正准备前往太霄辰宫拜师学艺,不想被恶人算计重伤,逃命途中不小心跌入此处。” “你要去太霄辰宫?”女孩听到熟悉的名词,忍不住靠得近了一些,“那你可否帮我找一个人?” “姑娘想找谁?”白澈看着她额间道牡丹花印迹,沉吟片刻,自顾自道:“若是仙门圣子,只怕要失望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圣子。”女孩道:“我只知道他是太霄辰宫缥缈峰绝尘仙尊座下弟子,他叫柳静松。” “柳静松?”白澈愣了一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姑娘找他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很久以前他和你一样从上面掉下来,后来又走了。我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而已。” 女孩认真道:“你若真的见到了他,不用提我,问个好便是。可以吗?” “自然。”白澈掩唇轻咳,“只是如今我身受重伤,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从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出去。” “有的。” 女孩伸出手,接住四周淅沥的血雨。 “这场雨快停了。他们很快就会想出新的办法来折磨我。”她转头看着白澈,“只要阵法打开,你就能出去了。” “不过在此之前,要藏好一些。” 她的话一语成谶。 蕴藏天命血脉的血在无数个日夜不停的抛洒中渐渐耗尽。 雨停了。 头顶阵法缓缓放开,焱狰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天光尽头,可是这一次,他身边站着的人不是飞鹭,也不是女孩所熟悉的任何人。 是很久之前离开时流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年轻修士。 柳静松堕魔了。 他再也回不去太霄辰宫了。 现在的他身着一袭玄色衣袍,抛弃柳静松的身份,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宿妄。 他改头换面,成了魔尊焱狰身边最受宠爱的亲信。 魔族的人都说,宿妄大人从人人欺凌的乞儿一跃成为魔尊面前的红人,是这世间最为心狠手辣之辈。 彼时的女孩并不知道这些,不过很快,她就彻底领略到了他的雷霆手段。 “尊上,公主殿下血脉特殊、天赋异禀,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万魔窟中岂非浪费?依臣之见,如今魔域叛乱四起,殿下正可以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替您扫清障碍,无往不利。” “你想多了。”焱狰冷冷地看着女孩,“小满承袭了她母妃的天赋,性格却与本尊一样执拗,恐怕宁死也不愿为我所用。” 他挥挥手:“还是再磨一磨她的性子罢。” “尊上何须一等再等呢?” 宿妄看着女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眸色愈发深沉:“如今魔域正是用人之际,臣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如设咒强行洗去公主殿下的记忆。待她醒来,要如何,全凭尊上的意思。” 宿妄笑了笑,用一种极毫无感情的冰冷语气继续说:“公主既然对芙蓉妃之死耿耿于怀,不如就洗去她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待她醒来,将《魔史》中记载的一切告诉她。如此一来,她必定不会再抵触尊上。” 他勾了勾唇角:“古往今来,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的那方书写的。殿下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尊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要您想,便可以随心摆布。” “哈哈哈!好!”焱狰看向宿妄,按了按他的肩膀,“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你。” “就按宿妄说的做。”他走向地上的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小满别怕,所有的事都会过去的。很快,你就不会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最后一句,他像说给她听,又像喃喃自语般,轻声道:“你母亲此生唯独爱过我一人,她是为了我,自愿赴死的。” “你胡说!”女孩剧烈挣扎,“想让我忘记母亲,绝无可能!” 然而焱狰怎能容许她反抗? 他手中结印,飞快地禁锢住她。为了洗去她的记忆,他动用了世间最凶猛的咒术,穿骨洗髓。难以承受的女孩在绝望中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要!我不要忘记母亲!” “不要!” 她被死死压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与血污尘土混作一团。 “焱狰,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酷刑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终于,激烈的尖叫渐渐平息了,女孩无力地倒伏在地上。血泪一滴滴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出,沉默着,在她身旁汇聚成一方小小的湖泊。 宿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神里只有冰凉的淡漠。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直到最后一刻也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宿妄,半个字也没有说。 其实她只要告诉焱狰他的过去,揭穿他曾是太霄辰宫的修士,三百年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可是她没有。 为什么呢? 明明站在她的角度,是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利用了她。恩将仇报。 “尊上,已经成功了。” 宿妄上前一步,按住焱狰的手。 他语调隐隐颤抖着,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人。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绝不能在人前展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软。 只有这样,她才能从万魔窟中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帮助她在魔域站稳脚跟,最终夺得魔尊之位。 只是他直到此刻才知道,与看着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与挣扎相比,自断经脉堕入魔道也好、沦为乞儿人人欺凌也好、用尽心机求得焱狰的信任也好,原来全都如此微不足道、如此简单。 醒来的时候,她又会怎样看待他? 无论怎样,宿妄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回勿入此间、与她邂逅的少年修士,回不到柳静松。 宿妄,宿妄。 原来是他宿世的妄念。 “我与云靖不同。”宿妄望着灵秋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无论如何,我此生绝不会背叛殿下。” 他掀开衣袖,露出左臂。苍白的皮肤上,青黑色细线蜿蜒凸起,如同命运的锁链纠缠禁锢。 “血蛊?”灵秋震惊地看着宿妄。 “没错。” 宿妄道:“殿下不用担心,这血蛊的另一头,在我身上。我骗了焱狰,魔族和他从来都控制不了你。” 他道:“我知道殿下想找回芙蓉妃身死的真相,可是焱狰对你始终抱有怀疑,严密监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放你离开魔域。” “只是我没想到,殿下竟然会……” 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余光忽然瞟到两人身后,一道微弱的光线闪烁着,仿佛正在往这里极速靠近。 “我这一生为殿下从未有过片刻悔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唯有今日,这一次,是为了自己。” 宿妄望着眼前的姑娘,微微一笑。 体内的血蛊突然有了反应,灵秋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殿下。”宿妄看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轻启薄唇,请求道:“吻我。” ----------------------- 作者有话说:sorry今天晚了一点,感谢小宝阅读[亲亲][亲亲] 第92章 万魔窟 宿妄的话犹如沾满毒汁的咒语。血蛊发作, 在蛊虫的驱使下,灵秋控制不住地向前挪动步子。 她紧皱着眉,拼命抵抗体内那股被人控制的冲动,对着宿妄怒目而视。 “今日你若决意如此, 你我二人旧日的情谊便彻底灰飞烟灭!”她咬牙切齿道, “柳静松!”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4节 宿妄一动不动地看着灵秋, 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任由灵秋伸手攀上自己的衣襟,拉扯中, 两人贴近。就在即将亲密接触的前一瞬,宿妄猛地停下了血蛊。 灵秋一把推开他。 可是已经晚了。 宿妄的视线越过灵秋,落到她身后。 不远处, 云靖提剑站在幽暗处。他握住凝霜剑的剑柄,指节瞬间绷紧,泛出青白色。但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冷却的火山。 胸腔里某种滚烫的东西在疯狂冲撞,几乎烧穿他的理智,可奇怪的是, 在最崩溃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 他看着灵秋的背影,足足好一瞬, 直到她终于推开柳静松,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 两人的衣袍被风吹起,在黑暗中纠缠。 云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然后, 他动了。脚步平稳,甚至比任何时候更加从容,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云靖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冷静。 灵秋看见他的瞬间,脸上的神色瞬间凝住,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阿靖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后发烫的千里同音咒,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担心他是否看见了方才万魔窟中的一切。 是否看到了她丧家之犬般受人搓磨的模样? 云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宿妄身上。灵秋反应过来。 “阿靖,我们走吧。”她伸手去拉云靖的手,后者由她拉着,眼神移过来,眼眶已经红了。 “你没有要对我解释的吗?”他反握住灵秋的手,握得极紧,根本不容她挣脱分毫。 那种遭受背叛的神情这才完完整整地浮现在他脸上。 灵秋愣了一下。 她知道这一次仅仅是亲吻哄骗已经没法糊弄过去。可是一旦坦白,就等于将自己的魔族身份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云靖面前。 可笑她自诩手段高明,擅长安抚云靖,此刻却想不出半点借口。 进则暴露身份,退则……灵秋看向宿妄。 难道她要告诉阿靖自己宿妄迷惑,这才一时不慎,险些犯错吗? 她几乎敢肯定阿靖会原谅自己,可是这样一来就是拿两人的感情做筹码。 见灵秋还在犹豫,云靖开口道:“看来小秋对柳公子是认真的,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红着眼睛,放开灵秋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既如此,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就想转身离去。 “阿靖!” 他侧过头的瞬间,一滴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来。晶莹的泪珠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更易碎,灵秋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裂。 “不是这样的!”她死死拽住云靖的衣袖,指着宿妄,“都是他,是他刻意做局,我是被他陷害的。” 云靖垂眸看着她,紧紧咬住嘴唇,仿佛是在努力压抑着泪水:“明明是你主动靠过去……” “是我。可是那不是我的本意。” 灵秋急了,她最见不得云靖流眼泪,此刻更是没了半点要他委屈的念头。 罢了罢了。他能接受她对他人心动,应该也能接受她是魔族太女吧…… 于是在宿妄震颤的目光中,灵秋捞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蛊虫缠绕的小臂,递到云靖眼前。 “我之所以做出方才那样的事,都是因为这个东西。”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拉过宿妄,扯开他的袖子。 同样青黑色的蛊虫也缠绕在他的小臂上。 宿妄不可置信地看着灵秋,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区区一个云靖自曝血蛊。 云靖同样震惊地看着灵秋。 “这是……什么?”他伸出手,轻轻抚上灵秋的手臂,碰到她体内凸起的蛊虫时,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阿靖,你知道的。”灵秋看着他。 云靖当然知道。 如果说曾经他只在古籍中读到过有关血蛊的记载,那么经历阿紫一事后,他早已经对血蛊蛊虫有了切身的体会。 “血蛊又称子母血蛊,是一种起源于魔族的恶蛊,通常有子母两蛊。被种下子蛊的人受到蛊虫操控,对身怀母蛊之人唯命是从。” “除此之外,种下血蛊后,无论子母,都必须每隔半年服用一次压制蛊虫的解药,否则便会气血逆流,爆体而亡。” 而这,还不是血蛊最狠毒的地方。 “血蛊腐蚀血肉,让宿主承受剜心剖骨般的剧痛,一点点侵蚀人的心脉,最终将宿主完全变成供给灵力的器皿。” “每一个被种下血蛊的人都会承受巨大的折磨,常常不是自绝生机就是形同疯魔。” “所以这子母血蛊又被称作世间至毒之首。” 当日在江底秘境,他像局外人般冷静脱口而出的字字句句如今全都变作利箭刺向自己。 当日事不关己,如今刺骨锥心。 “怎么会……怎么会?” 云靖握住灵秋的手,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滚落到她的手臂上。 灵秋觉得那泪好烫,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云靖再也难以自控,将人拉入怀中。 灵秋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嗅到一股亲密而熟悉的桂花香,忽然鼻子一酸,泪水竟然不受控制地鼓鼓涌出。 温热的泪迅速濡湿了云靖的衣襟,那片湿意仿佛滚烫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皮肤,一直流进他的心里。 宿妄看着相拥的两人,心口酸涩的感觉一股又一股,涌动不绝。 这一场他实在输得太彻底。 血蛊可以控制人的行为,却无法控制人的心。 他当然可以选择一条路走到黑,可是这样一来,灵秋恐怕宁愿自爆魔丹也要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这三百年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救她离开万魔窟,为了助她有朝一日登临魔尊之位。 他可以得到她除了情之一字外的一切。而云靖,作为仙门圣子徐鉴真的转世,不用他动手,他注定不可能永远留在灵秋身边。 三百年都等了,再耐心一点又能怎样呢? 反正从一开始,云靖就从不该存在在这世上。太霄辰宫也从来没有让他活到最后的打算。 他的命运早在徐鉴真身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想到这儿,宿妄上前一步。 “铛——” 他微微一动,凝霜剑就猛地横在了他脖间。 云靖质问道:“血蛊是魔族之物,你为什么会对小秋下次毒手?” 宿妄看一眼被他揽在怀里的灵秋,对方同样死死盯着他。 灵秋用口型对他说道:“既然要死,就一起死。” 宿妄清楚,如果此刻他暴露两人的魔族身份,灵秋也会先帮云靖杀了他。倘若他试图用血蛊控制她,她第一时间就会自爆,然后留他与云靖对决。 宿妄不惧作为修士的云靖,却没有把握能胜过他体内封印的九尾狐之力。 鱼死网破只会两败俱伤。 灵秋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抛给了他。 足智多谋的宿妄大人,魔尊最信赖的谋士,究竟能不能找出一个完美的理由呢? 灵秋抱紧云靖的腰,将自己往他怀中凑了凑,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眼中分明是挑衅。 宿妄看着眼前的利剑,丝毫不慌,平声道:“我与灵秋姑娘早年相识,此事原本是个误会。” “当年我流落中州,误闯入胥阳山禁地,与灵秋姑娘交手,被她重伤。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我便趁她不注意向她下蛊,没想到一时疏忽拿错了蛊虫,这才酿下大祸。” “好在当日逍遥散人前辈及时赶到,依照古籍配出血蛊解药,这才保住我二人的性命。” “为了不影响灵秋姑娘,我必须离开胥阳山,离她越远越好。这才迫不得已,带着妹妹来到北方。” 云靖皱眉:“那你今日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宿妄道:“我见云公子与灵秋姑娘关系匪浅,心中忧虑,这才故意设局将她带到此处,让你看到方才这一幕。目的就是为了拆散你们。” 他看向云靖,冷冷道:“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五百年前的仙门圣子,还是今时今日的云公子都不是良人,不堪与灵秋姑娘相配。我亏欠灵秋姑娘,自然要为她另择良人,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云靖同样回以冷笑:“我与小秋两情相悦,此事并非由你说了算。” 宿妄颔首:“‘霜寒十九州,剑气已凌秋。’灵秋姑娘是正道魁首,也是世间剑道至强。而你呢?除了一个圣子的名头,你还有什么?我早听逍遥散人前辈提起过,你与灵秋八字不合,留在她身边只会对她产生危害。” “你们第一次见面她就为了救你取过心头血。看你方才在渝州城的反应,天命血脉活不过二十岁的真相想必你我全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你却还要强行留在她身边,简直是不可理喻!” 宿妄道:“若我今日不行动,来日也必将会想方设法地将你赶走。我待灵秋如兄长,断断容不下你这样的祸水留在她身边!” “兄长何必动怒呢?” 云靖怀中,灵秋按住他的手,终于开口: “此事本就是我二人共同的决定。是我半点也不信所谓谶言,执意要与阿靖在一起。” 她看着宿妄:“兄长今日此举实在冒昧,若非阿靖待我情深意重,恐怕免不了大吵一架。身处北方,魔族之事本就让人忧虑,兄长何必再给我们添麻烦呢?” “许久不见阿泱妹妹,我们出来这么久了,她该担心了。兄长不如在此处冷静一下,我和阿靖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拉着云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宿妄一个人站在漆黑的万魔窟中,心脏砰砰直跳,半晌才从她一口一个的兄长中回过神。 说起谎来行云流水,太女殿下真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他望着那两人的背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5节 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第93章 子母蛊 “啪——” 暗室内, 长鞭在空气中划破一道利痕,重重落到宿妄背上。 衣帛应声裂开,血珠从破口处缓缓渗出。宿妄跪在地上。没有出声,脊背挺得笔直。 “我到今日才知道, 原来一直以来我之所以怕黑全是拜焱狰所赐。” 灵秋的声音冷如碎冰, 鞭子再次扬起, 缠上宿妄的肩头,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宿妄踉跄了一下, 昏暗的光线下他嘴角竟有一丝笑意:“当日之事是臣迫不得已所为,只要殿下能出气,只管打得重些。” 长鞭如暴风疾雨般落下, 每一鞭都精准地咬上皮肉。鞭风掠过宿妄颈侧,留下一道血线。他终于受不住缩了一缩,呼吸粗重。 灵秋停手, 长鞭上沾着血。整间屋子里只有宿妄压抑的喘息声。 她走近,用鞭柄抬起他的脸:“我知道当年无论是万魔窟还是血蛊都是你为了保我不得已而为之。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又怎么会怪你?如此,岂不成了昏君。” “今日我之所以罚你, 是因为你不安分。” 宿妄抬头望着她,瞳孔深处闪过刹那恍惚。 “啪——” 长鞭再一次狠狠落在他背上。 “这一鞭是罚你贸然将阿泱带出魔域。” “啪——” “这一鞭是罚你插手我的私事,以下犯上。” “啪——” 灵秋看着宿妄:“你既然决意效忠于我, 自然应该知道臣子始终是臣子,永远不得擅自僭越。今日看在你成功瞒过阿靖的份上,我暂且饶你。” 她收了鞭子, 看一眼宿妄背后交错的血痕:“穿好衣服,收一收这屋内的血腥,莫让阿泱和阿靖察觉哪怕一丝一毫。” “嘎吱——” 紧闭的房门从内打开, 周围的结界也顿时散去。灵秋从屋内走出来,握住云靖的手,拦住他往屋内去的动作。 “我与兄长谈过了,放心吧,他已经接受我们的事了。这一路舟车劳顿,让他休息吧。倒是阿泱妹妹,听泽樱说,自从知道了血蛊的事就一直在哭,你再陪我去看看她吧” 说着,她牵着云靖往灵泱的住处走去。 离开之际,云靖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往幽暗的房间内投去一眼,只见柳静松站在屋内,唇色有些苍白,果然是一脸疲惫的模样。 两人对上视线,柳静松眼中分明是冰冷的厌恶,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隐晦的……幽怨? 想来让他接受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罢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柳静松对他的看法,而是小秋体内的血蛊。 云靖暗暗叹了口气,随着灵秋走开了。 数日前在万魔窟中,灵秋体内的血蛊暴露,正巧碧青和空山道人来渝州城中探望,知晓了此事。 空山道人历世千年、博学多闻,在他的建议下他们决定继续往北走,一路深入魔族,寻找能破解血蛊的法子。 “看来这都是命运。”临别之时,空山道人摸着胡子说:“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云靖自诩不信命运,一路走来,面对凶险的魔族,他从未后退半步,可是看着灵秋小臂上疯狂缠绕的蛊虫,触目惊心,竟然也忍不住日夜祝祷神佛,只求她能再坚持一时半刻。 这一路,魔族倾巢出动,对他们几乎赶尽杀绝。混战中,池冷荷不幸殒命,何向风、薛成昭和苏韫珩身负重伤。不得已,他们只能借宿在一处偏僻的山村中,暂时休整。 这么多令人沮丧的事中,唯一让云靖感到宽慰的可能就是凌泱对他的态度了。 作为柳静松的妹妹,凌泱与小秋不仅同姓,而且早就相识,两人简直就像亲姐妹一样。 与柳静松对他的反感态度不同,凌泱十分顺利地接纳了他的存在。 灵秋身边好不容易有个对他毫无芥蒂的人,云靖欣喜若狂的同时,也隐隐生出些疑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凌泱与小秋的关系不像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简单。两人举手投足间似乎不像多年未见,反而像是相识已久。 尤其是,凌泱明明是柳静松的妹妹,待他却一点也不如小秋亲近。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叫泽樱的贴身侍女。明明是柳静松的人,却对素未谋面的灵秋格外殷勤。 云靖心中有许多疑虑,正想着,凌泱道:“只要我阿姐开心就好。” 他抹了抹眼泪,紧紧握着灵秋的手,对他说:“我想和阿姐单独待一会儿,姐夫你要不先去做点自己的事吧。” “好、好。我去看看成昭。” 云靖被她一句“姐夫”打得晕头转向,顿时忘了自己在想什么,脸不知不觉烧起来,急忙寻了个理由,退出了屋子。 他来到薛成昭的住所,正巧碰到游观青端着空药碗从隔壁苏韫珩的房间里出来。 “观青?” 云靖叫住她,游观青朝他微微点头。 云靖往薛成昭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开口道:“我要去看成昭,你不如和我一起吧。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们俩也该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及情分啊。” “不了。游观青侧过脸,“我正打算去祭拜池师妹,顺道再去附近的镇上买些药材回来。” 她走出几步,转头对云靖说:“圣子不用操心我与成昭之间的事,只需照料好阿秋,莫再让她取血救人了。” 当日池冷荷被魔族所伤,垂死之际,灵秋不顾阻拦,硬取了回心头血,却还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妹断气。 此事之后,众人方知原来天命血脉并非无所不能,亦无法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世间哪有这么轻易的事呢? 云靖想到在空山阵中看到的前世景象。 那时候,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却是不费吹之力便救活了早已死去的燕泠太子。 一想起燕泠国就不得不想到乾坤山海图。 当日灵秋背着他潜入雾晴峰大殿偷取乾坤山海图,口口声声说的也是要复活父母。 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表面看上去毫无关联,实则暗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相究竟如何,云靖自己也猜测不出。他目之所及的也只有手边的这一两件事而已。 只希望小秋对他不曾有过半分隐瞒,否则,在这波澜诡谲的世间他才叫真的万念俱灰、无人可依了。 云靖推门走进薛成昭的屋子,床上的青年正捧了本厚厚的古籍专心研究。 一旁,云海川端着装药的陶碗,见云靖进来,露出一脸无奈的神色。 “我来吧。” 云靖从她手中接过药,坐到薛成昭床边,他却彷若未闻般,只顾埋头研究书中记载。 云靖道:“血蛊的解法并不急在这一时,逍遥散人前辈为小秋配置了足够的解药,可以支撑她再等一段时间。你若再不肯吃药,恐怕还没能找到解蛊之法,就先耗尽精力、撒手人寰了。” “是啊,就算你要看书,也应该先顾惜自己的身体啊。”云海川帮腔道。 薛成昭并不抬头,咳嗽一声,道:“自从经历过阿紫的事我便暗自对天发誓,定要找到血蛊的解药。如今凌秋身中此毒物,虽然空山道人说只要我们一路向北就能找到转机,可我还是不想坐以待毙。只想看看这些古籍中有没有解除血蛊的线索。” 云海川皱眉:“我看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哀莫大于心死,你分明是还念着观青。” “说到观青,我方才在门口遇到了她。”云靖将药递过去。 薛成昭终于从书本中抬起头。 他看着碗中的药汁,露出苦笑:“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现在除了苏韫珩外,她眼中还放得下谁?同样是受伤,苏韫珩那里她日日看顾,我这里她却连看都不愿来看一眼。” 云靖道:“苏韫珩毕竟是观青的兄长,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她照顾他也是情有可原。” 薛成昭猛地抓住药碗:“苏韫珩与她并无半分血缘关系!” 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赌气怒道:“什么兄长,我看他二人分明是早有勾连!” “成昭!”云靖将碗从他手中夺过,猛地往桌上一放,“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砰——” 陶碗撞在木桌上,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与此同时,一直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观青……”云海川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外一脸冷肃的姑娘,只见她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阿昭是胡说的。”她慌不择言,急忙解释,“他发了三日高烧,是烧糊涂了!” 薛成昭没想到她会在门外,心中大悔,立即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观青……” “薛公子不必起身。” 明明离得很远,游观青竟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句“薛公子”顿时掐住薛成昭的脖子,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只是来送药。”游观青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成昭。 真好。如此一来,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能彻底斩断了。 当初她和薛成昭在一起,是被他单纯活泼的性格打动。以为他有几分与那些世家子弟全然不同的正义与天真。 如今看来,所谓的天真早在时间的磨砺之下变作混沌的鱼目。 她与他竟从来不是同路之人。 游观青将碗放到地上。 临走之际,她平静地开口:“我已与小秋商量,由她为我护法,助我转入无情道。多情者怯懦,无情者刚强。这一路走来,我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日后便可更好地抵御魔族,保护在意的人了。” “砰——” 房门关上,一如她从未来过般。 “无情道……”薛成昭喃喃出声,眼中滑过泪光。 如此一来,他那些阴暗的猜想还立得住脚吗? “你好自为之吧。”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6节 云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走出屋子。 他正准备去灵泱的屋子里找灵秋,没想到走到半路,突然被人用法术送了一张纸条。 薄薄的纸条上被人用苍劲的大字写了一句话—— 你迟早要死。 云靖疑惑地环顾四周,纸条上的法术早已散去,找不出源头。 恶作剧吗…… 谁这么无聊? 与此同时,灵泱房间,灵秋无意间注意到她头上戴着的一枚蝴蝶发簪,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 第94章 子母蛊 “灵蝶是出发之前尊上亲手为小殿下戴上的, 是芙蓉妃旧时的发簪所化。” 宿妄看着灵秋:“尊上的意思,不用臣说,殿下也该明白。” “他是在用阿泱和母妃要挟我。”灵秋冷笑一声,愤怒道:“百年来他还有别的招式吗?” 她问宿妄:“可有解决的法子?” 宿妄摇头:“灵蝶由尊上控制, 暗中捕捉周围的声音, 直到尊上主动召回。整个过程中除了尊上本人, 没人能擅自插手。” 他对灵秋道:“所以啊,殿下若是不想自己和云靖的事被尊上发现, 最好不要在小殿下面前提起他。” 灵秋怒不可遏,一揪抓住宿妄的衣领:“你不早说!” 宿妄轻描淡写道:“我忘了。” 他轻轻一笑,毫无诚意地找补:“此事是臣的错。可是殿下, 自我们见面到现在,你一门心思地记挂云靖,可曾给过我半点说起此事的机会?” “我懒得跟你说。”灵秋皱眉, “让泽樱来见我,你可以滚了。” 宿妄深吸一口气,退了出去。 “殿下是说,您或许曾在太霄辰宫见过芙蓉妃?” 泽樱抬起头, 不可思议地看着灵秋。 灵秋颔首:“我记得是在阳华仙会,江底秘境中。那个叫阿紫的妖怪也唤他的夫人阿芙。那个阿芙那时已经怀有身孕,两人分别时正好是五百年前。” “原本此事只是个巧合, 可后来阿紫竟然唤我小满。一副与我故人重逢的模样,言语中还提到我的母亲想必两人关系匪浅。” 泽樱道:“或许是旧友同名也说不定。关于那个阿芙,殿下可还有别的线索?” 灵秋仔细回忆:“对了。她说过, 我长得很像她的妹妹。” “那就是了。”泽樱道:“按殿下的说法,徐悟有两个女儿,想必那位阿芙就是芙蓉妃的孪生姐妹了。” 她对灵秋说:“殿下是否怀疑自己与魔尊的关系?那阿紫是妖, 殿下身上的魔族血脉却做不了假,怎么会和他有关系呢?” 灵秋还是皱眉:“可是我母亲单名一个芙字,世上怎么会出现姐妹同名的情况?” 泽樱道:“殿下别忘了,芙蓉妃本名徐黛,并不是南宫芙。” 她看着灵秋,眸色不觉沉沉:“若芙是孪生姐妹的名字,手足身死,将自己的名字改作纪念也是常有的事。” “是这样吗?”灵秋皱眉。 “是。”泽樱伏首道:“殿下一向战无不胜,自然不了解若有朝一日亲族好友尽数灭绝,人活在这世上就不会仅仅是为了自己。” 灵秋握住泽樱的手,将她扶起:“你是我在魔域唯一可信的人,否则我不会将你放到阿泱身边照顾她。你放心吧,待此事一了,我会加紧为你找寻流散的亲人,若有仇家,我也会亲自为你报仇雪恨。” “谢殿下。” 泽樱向她行礼,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仇人,分明近在眼前呢。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灵秋和泽樱对视一眼,双双冲了出去。 果然又是魔族。 即便他们已经未雨绸缪,在村子周边设下重重伏魔的阵法,依旧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魔族。 越往北走,众人才越发现这些嗜血如命的魔究竟有多么可怖。 通过吃人的方式来提升修为无异于作弊。虽然短命,效果却好。 吃一块人肉就抵得过十年百年的苦修。靠自己一步步突破的修士怎么敌得过走捷径的魔族? 就是灵秋,在混战之中也常常感到力有不怠。 空山道人当日的话竟一语成谶。 她天赋虽高,却输在年纪尚小。召雪刀取得了天下对手的性命,却唯独敌不过时间。 为了尽可能减少伤亡,将魔族一网打尽,灵秋常常放弃单打独斗,选择与云靖合作,使出凝霜剑与召雪刀合璧的阵法。 奈何此阵在渝州城时尚能与魔族一站,越往后走就越不中用。想来是魔族太强的缘故。 这一战依旧艰难。杀完最后一只魔,灵秋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 这些血有的属于被她杀死的魔族的,有的则属于被魔族掳走、无辜受难的村民。 不知是不是转无情道导致的气息不稳,游观青在此战中身受重伤。 灵秋把人扶回屋子,嘱咐泽樱仔细照看。不得已与云靖商量,找到村长,恳请再在村中多留几天。 去之前,她难得有些忐忑。 这一路上魔族就像影子一样死死跟在他们身后,拿出了赶尽杀绝的气势。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蝗虫一般的魔族接踵而至,屠村食人,无恶不作。 因为这个原因,沿途的村庄不再愿意接纳他们休整,而他们也不愿为无辜的百姓带去杀身之祸,因此一直在山野中潜行。 直到池冷荷身死,队伍里的大部分人身负重伤,不得不找地方休息。 刚到这处偏远村子时,原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这里的村长与云靖竟然是旧相识。 此人正是当日在丹碧峰教他做糕点的胡计糕铺掌柜。 原来当日胡掌柜所说的回家享清福,目的地竟然是魔族肆虐的北方。 初见之时云靖大为惊讶,连连问他为何不将家人接到南方。 胡掌柜只是摆摆手:“魔族、世家……老夫厌恶统治北方的各路势力,却怀念这里的山水草木。人固有一死,落叶归根罢了。” 总之有了胡掌柜的帮助,一行人顺利地留在了胡家村。可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成群的魔族便又像饿狼一样紧紧追上来。 “放心吧,师父仁善,不会将我们赶出去的。”云靖宽慰她。 “我不是担心这个。”灵秋握着他的手,两人对视,彼此的想法不言自明。 灵秋总以为是与云靖在一起久了的缘故,原本对世间万物漠不关心的人,如今竟然也会下意识地为别人着想。 如今的困局,若换了十年前的灵秋恐怕早就动了更狠毒的心思。 魔族食人,人何不能食魔呢? 可是这样一来,她残忍的本性将会毫无遮掩得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么邪气的法子,与她正道魁首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一路以来,自从这个想法第一次在脑中浮现,灵秋就控制不住常常去想。 反正同类相食对她来说并不新鲜,只是对其他人来说太超过了。 她一直压制着心里的冲动,然而从胡掌柜处出来后,这份微妙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一队陌生的修士穿过破损的伏魔阵,走进村子。 为首的弟子白衣玉带,对云靖和灵秋行了个大礼:“尧州吕氏见过圣子,见过凌姑娘。听闻太霄辰宫众同僚途径尧州,家主特命我等来请诸位过府一叙。” “不去。”灵秋言简意赅。 “凌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一路走来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尧州,恐怕只能辜负吕氏家主的好意了。” 云靖在她之后开口找补,一如一路以来的那样。 这一路上,他们每路过一处城池,被魔族骚扰后总是会有当地的世家派人来请。 要么是体谅他们辛苦,要么是敬仰已久盼着见面……理由五花八门,只想将他们带到府上小住。 一来,早在渝州城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脱离世家单独行动。二来,对于当日在徐府的遭遇,云靖和灵秋心里总抱有怀疑。 因此对于这些邀约,他们从来无动于衷,总是拒绝。 这一路虽然艰难,也靠自己一路平安走到了北方腹地。 来人听到他们拒绝,神色自若,接着道:“此番听闻诸位队伍中有人负伤,诸位家主担心忧虑。此刻,北方十七世家的十七位家主全都聚集在吕府,只待与诸位见面,共商除魔大计。” “此番正是将北方魔族一网打尽的好机会,还请圣子和凌姑娘顾念百姓,以大局为重啊!” 他刻意说得很大声,周围的村民纷纷侧目。 领头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身后,那一队修士也跟着跪下去。 “请圣子和凌姑娘顾念百姓苍生,共商除魔大计!” “请圣子和凌姑娘顾念百姓苍生,共商除魔大计!” 周围的村民全都随着他们跪下去,连连磕头,重复恳求道。 就在这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紧跟着,铺天盖地的魔气笼罩了整片天地。 法术爆裂的轰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小心!” 灵秋猛地拉过面前的修士,避开尖锐的魔气。 霎那间,无数狰狞的面孔,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朝他们疯狂扑来。 来不及多想,众人速速护着百姓,与魔族交手。 就在这绝望的漩涡中心,电光石火间,灵秋听见游观青的惨叫。 她猛地回过头去,脸上还带着飞溅的血滴,只见观青四周微弱燃烧的符篆即将耗尽,苏韫珩无力地瘫倒在她怀中,本就因重伤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面如纸色。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7节 他背后伤口魔气四溢,应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为观青挡下了一击。 游观青双眼血红,泪如雨下,拉住灵秋的衣角,泣血道:“阿秋,救救我兄长!” 灵秋伸手抚上隐隐作痛的心口。 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嗤——” 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竟然清晰得刺耳。 那被她扼住喉咙的魔族没能等来灰飞烟灭,反倒感觉到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 “哎呀呀!凌姑娘!快,快将苏少主带着,跟我回吕府吧!”惊魂未定的修士跑上前,焦急道:“快些回去,让诸位家主救治,或许还有救啊!” “是啊!”游观青猛地抬头,“阿秋不能再取血了,我们赶紧把兄长带去吕家,求家主想办法吧!” “好啊。”灵秋盯着修士,眸色沉沉,“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一趟吧。” “刷——” 她将手上的魔族收入境中。 第95章 子母蛊 吕府坐落在尧州城中心。 冷清寂静的街道, 鳞次栉比的砖瓦建筑群中忽然出现一片绿洲。吕府附近的土地终年被灵气滋养环绕,山清水秀、冬暖夏凉,草木茂盛,称得上四季如春。就连晚上, 月亮也格外偏爱此处, 银光冷照, 衬得整座吕府犹如一颗碧玉宝石,在周围灰蒙的建筑中显得格外突兀。 前方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声, 引路的修士脚步一顿,对他们道:“这就是了。” 灵秋往前看,只见一群人站在路中间, 黑压压地占据了大半个街道。见他们走近,原本鼎沸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们, 屏息凝神,仿佛在迎接什么大事。 一个雍容的矮胖男人小跑上前,脸上洋溢着笑容:“诸位远到而来,辛苦辛苦。诸位家主已在花厅设下宴席, 这边请。” 云靖施礼道:“吕家主不必客气。赴宴不急,苏氏少主身受重伤,还请家主速请医者。” 吕淮惊愕道:“苏氏少主!?快快快, 速速抬入府中,我即刻就差人去请医者!” 他招呼修士和小厮将负伤的苏韫珩带下去。游观青本想跟着,吕淮拦住她:“府中下人定会将苏少主照料周全。苏家主此刻正在尧州, 我亦会派人知会她,苏氏也会派人来。舟车劳顿,游姑娘还是先去赴宴吧。” “可是……”游观青看着昏迷不醒的苏韫珩, 坚持不肯。 “观青。”僵持之际,灵秋开口道:“就听吕家主的吧。” “是,是!”吕淮没想到灵秋会替自己说话,连连点头。 他侧开身子,命小厮引着众人往吕府去。进花厅前,吕淮趁没人注意,低头对身旁的亲信耳语:“苏韫珩之事暂时不要惊动苏氏,以免影响除魔大计。” “是。” 亲信领了命,很快便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花厅里早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十七位世家家主齐聚,场面可谓前所未有。还未踏进厅中,远望去,只觉得流光溢彩,仿佛误入神仙宫殿,人声还未近,一股暖烘烘的、带着纷杂香气的热浪便先迎面扑来。 众人踏进花厅,这才瞧见厅中除了世家家主还坐了不少旁的人,都是各世家中得力的长老、修士。 世家中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边,桌子是黄花梨带雕刻的,几乎被那层层叠叠的盘盏给淹没了。圆桌正中央有一只赤铜的大鼎,鼎中乳白色的汤犹自咕噜咕噜地滚着,几块丰腴的蹄膀肉在汤中沉浮,衬着红枣、枸杞颜色鲜亮,愈发诱人。 那热气便是从这铜鼎中散发而来。 一行人的目光不自觉被这锅肉所吸引。 这一路走来,为了躲避魔族,他们一直在深山荒野中跋涉求生,常以野果野菜果腹。有好几次试着在山间捕猎或是到河川中去抓鱼,屡试屡败,别说动手,就连走兽虫鱼的影子都没看见。 后来他们才从附近村民的口中得知,魔族肆虐的数百年里,北方大地灵气枯竭,飞禽走兽要么夺取资源修炼成精,要么灭绝踪迹,百姓的生活一日苦过一日,竟然已经到了数十年无肉可食的地步。 别说肉,就连精细一些的粮食都越来越难找到了。做得一手好糕点的胡掌柜这几年来只能拼命做草饼充饥。胡家村的百姓几乎家家都是如此,春夏的时候将野草野菜采集起来做成干饼,到了秋冬就依靠这些饼子过活。 草饼虽然又干又涩,却已经是一路以来他们吃到过最好的食物了。 要不是被魔族追杀,被迫躲入山野田间,他们恐怕很难想象那些没能住在城中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胡掌柜告诉云靖,其实搬进城中生活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将家中适龄的孩子送入世家做修士就好了。 如此一来世家不仅在城中提供屋子,还会定期派人赠送粮食和银钱。 这么好的事本该人人趋之若鹜,然而近年来,把孩子送入世家的人却越来越少。 一来是因为魔族猖獗,虽然有世家保护,近些年来北方的人口依旧在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迅速缩减。而这就不得不提到第二个原因,也是第二个令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 过去数百年间魔族猖獗,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无仙门保护,大都活不过十岁。为了保命,百姓只好将孩子送入仙门世家。有仙缘的就练法术做修士,没仙根的就做小厮奴婢,只求保住一条性命。 这些被送入世家的孩子开始几年还会时常往家中寄书信,没过多久便会失联,直至了无音信,家人向世家中人打听也得不到回应,问得紧了便只叫回家等消息。 之后便是彻底没了消息。 入世家的人太多了,没几年,负责登记寻人的修士就换了一个又一个,早就不记得先前有谁来找过谁。失踪名单只薄薄的叠了一摞——先前登记的隔段时间清理一次,早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送入世家的孩子是不能再与亲人相见的。所以很多时候,离家的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大多数人相信自己的亲人还活着。 说不定今日保护城池抵御魔族的那队修士里就有谁的阿姐兄长、侄女外甥。 修仙的人总是穿着白衣,远远望去茫茫的一片,站在云里让人看不清。 所以大家宁愿相信好消息。 或许仙君斩断凡尘,不能再与身在俗世的亲友联系。 可是为什么前仆后继的人涌向仙门世家,魔族依旧猖獗,世家后院为弟子门人修建的住所数百年都未曾翻新,永远占着那么大的一块地?为什么守城巡逻的修士总是换来换去,昨天是甲,明天就成了乙? 那些本该修成大道的孩子都去了哪里? 这是隐藏在整个北方所有百姓心中的疑虑,没人胆敢轻易挑明。所以渐渐的,仙门世家失了人心。城中的百姓少了,人们聚集在偏僻的村落里。虽然还是常常被魔族侵扰,不过好在每个人的生死都清晰。 渐渐的,人与山间的妖族建立联系,于是心善的妖精也开始保护人类。 妖比仙门世家厉害百倍,被魔族杀死的人反而比以前少些。就是日子越过越苦,苦到吃糠咽菜,荒年的时候不得不喝泥粥、啃树皮。 城外的百姓过着这样的生活,城中的仙门世家却顿顿山珍,肉食美味流水般迎来送去。 灵秋只看了那铜鼎一眼便移开目光。她的侧脸上仍残留着方才狠斗厮杀飞溅的血滴,小小的一簇,已经几乎干涸,在耀目的灯火下却显得更加生动,好比浓白的肉汤表面静静漂浮着的枣红。 “哎哟!圣子,凌姑娘,久仰久仰!” 不知是哪位家主最先迎上来。他伸出手,刚想进一步动作—— “砰!” 餐桌中央突然被人甩了个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一堆骨瓷琉璃的杯盏间,溅起鲜红粘稠的液体,毫不留情地溅了在座众人满身满脸,那位最先上前的家主尤其。 他下意识舔了一下,腥甜恶臭的味道——是血。 耳边传来连续的呻吟,夹杂着绝望的痛呼,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餐桌中央—— 一只重伤的魔躺在那里,脖子从右边被人斩断,仅留下骨肉相连的一根筋,勉强连接着头和身体,浑身都是伤口,本该速死,却因为体内过于丰盛的灵气,苦苦支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呻吟。 这是只差一刀便可完成的虐杀,执刀之人却偏偏留他一条性命,将他呈于餐桌,呈于仙门世家面前。 家主伸出的手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灵秋漫不经心地略过他,走到桌边的空位坐下。 “刷——” 她握着匕首,重重插入桌面,强大的作用力引得满桌菜肴都跟着震了一下。 在座众人提心吊胆地盯着她,原本热闹的花厅在瞬间静默,整个世界变得落针可闻。她的目光挨个扫过来,众人甚至不敢擅自伸手擦拭脸上飞溅的血沫。 杀气,以及磅礴的魔气灌满了整间屋子。 一片静默中,灵秋开口:“都说魔族一死,肉身就会化作尘埃。所以我特意留这魔一命。如此,便可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品尝。” “品、品尝!?” 众家主大惊失色。 吕淮结巴道:“这这这这魔族之肉怎能食用!?凌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为何不能?众所周知,魔族通过食人汲取灵气、提升修为,人自然也可以从他们的血肉中将这点灵气取回来。” 灵秋轻轻一笑: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之后便是我来掌刀,天下魔族尽可入我之口。如此,岂不妙哉?” 苏若道:“如此歹毒的想法,当真从未有人想到过。” 她此时还不知道苏韫珩受伤的事,方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游观青身上,直到被溅了一脸血才反应过来。 灵秋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那是因为从前的人不够聪明。或者……”她的目光从苏若转移到一旁满脸惊恐的薛奕身上,缓慢道:“从前的人还不够恨魔族。” 灵秋似笑非笑:“我这一路走来与魔族殊死搏杀,失去了师兄师妹,看遍了北方百姓的艰辛与苦难,此刻对魔族已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日日生啖其肉。” 说着,她挥动匕首,从餐桌上的魔身上割下一片薄薄的肉,举起来问道:“诸位在魔族的倾轧下生活多年,想必比我更恨。今日这样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可有愿意第一个尝试的?” 桌上的魔发出痛苦的呻吟,圆睁的大眼死死盯着离得最近的一位家主,后者几乎不敢直视他,只得把脑袋低低埋下去,几乎快要缩到桌子下面去。 灵秋拿着那片薄薄的肉站起来,挨个凑近这一桌家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吊诡的是,这些往日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世家家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阻挠她,各个都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恨不能当场钻进地缝里去。 “哦,忘了说。”灵秋凑近某位家主的耳边,低语道:“诸位眼前的这只,可是十二魔之首的噬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自己的名字,桌上的噬罪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呜咽,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家主。 那位家主低头死死盯着地面,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最终还是苏若开口:“凌姑娘,修仙之人怎可食用带魔气的肉?如此,岂不会损害我们的修为?” “是是是是是啊!”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座众人纷纷开口附和:“魔气对修行之人不利啊!” ----------------------- 作者有话说:熬到太晚了,今天还要工作所以不能不睡了。剩下一章等我晚上回来更新!感谢小宝理解[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发个红包安慰一下[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感谢感谢 第96章 子母蛊 “原来诸位家主是担心这个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8节 灵秋一笑, 看向餐桌中央苟延残喘的噬罪,眼中闪过冷意:“这魔已经快死了,此刻全靠体内的灵气强撑,该散的魔气早就散干净了。” 她将割下的肉放在家主们面前的白玉瓷盘里, 微笑道:“肉还是得趁新鲜的时候吃, 诸位动筷吧。” 众人看着面前血淋淋的肉片, 迟迟不肯动筷。 比生啖其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噬罪的呻吟。灵秋每从他身上刮下一片肉,他便惨叫一声, 口中囫囵呜咽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怒目圆睁地盯着在座的家主。 在场众人惴惴的, 有几位家主冷汗涔涔,竟将衣襟都沾湿了。 “食魔肉自是一桩美事,只不过此等滋味怎能独享?诸位太霄辰宫同僚远道而来, 理当最先尝试才对。” 外间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犹如平静极致的水面骤然投入一颗石子,花厅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来人。 “见过圣子。” 闻人尤晦走近花厅,先朝云靖拱手行礼, 随后才将目光移向灵秋,微笑道:“凌姑娘,许久不见。阳华境中一别, 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我不认识你。”灵秋有些不耐烦。 闻人尤晦丝毫不觉尴尬,笑道:“在下乃闻人氏家主,今日因族中琐事牵绊, 未能及时赶到迎接姑娘,不得已才派府中管家代替前来,在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他道:“凌姑娘或许已经忘了, 当日闻人氏一族惨遭魔族屠杀,我临危受命赶到阳华境处理后事,五内俱焚、忧虑彷徨之际,是姑娘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才让我有信心重建闻人氏。此番恩德,在下永生难忘。” “原来是你。”灵秋皱眉,“你方才说什么?” 闻人尤晦道:“在下是说,姑娘与同伴远道而来,这魔肉灵气丰沛,自当客人先享用。” “是是是啊!闻人家主说得不错。”薛奕连忙把面前的盘子往游观青的方向推了推,“这要吃……呃,享用此等佳、佳肴自然应该以客为先。” 游观青看一眼面前的盘子,一笑:“这哪成啊。眼前这只魔是阿秋特意打来给诸位的,算是我太霄辰宫初到贵宝地所赠的礼物。天底下哪有人将赠他人的礼物取来自己享用的道理?” 她抬眸,起身拿过汤勺,在铜鼎中搅了搅:“我看这汤不错,想必是各位尊长为了我们特意准备的。既然如此,怎敢辜负?” 游观青将盘子推回薛奕面前,给自己盛上一碗汤:“我看我们就喝这普通的肉汤吧,魔肉留给各位长辈,也算进了心意。” 薛奕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薛成昭在旁边看着,神色也十分不好。 今日灵秋摆明了是为难诸位世家家主,这一路走来看遍北方百姓的艰苦,如今再瞧瞧世家铺张的做派,薛成昭心里愤恨,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一想到薛氏、自己的父亲也在这些何不食肉糜的人中,他便猛地泄了气。 曾几何时,他薛成昭也是一样恣意妄为、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何况父亲百年之后,薛家终究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利益相关,眼前的这出戏便没那么令人痛快了。 尤其是观青…… 权衡之下,薛成昭有了考虑。 他沉吟片刻,道:“家父与苏家主不久前与鬼魅交手,不幸受了重伤,不好食用荤腥,今日恐怕没有口福了。” 薛成昭起身给薛奕和苏若添了一筷子素菜,同时对其他人说:“凌秋说的没错,肉要吃新鲜的,诸位长辈还请速速动筷。” 如此一来便可将他在意的人摘脱出来。 游观青将目光投向薛成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归于平静。 师父死了,如今除了兄长和阿秋,世上再没有值得她在意的人。就连母亲也—— 她看一眼苏若,只见她端坐在座位上,神色平静如常。 兄长受了那么重的伤,母亲却安然自若,想必是早就不在意他们了。 也对,她痛杀挚友,逼死师父,这些年来对她不假辞色,本就是个心狠的人。 既如此,这段母女缘分她不要也罢。 游观青端起手边的酒痛饮一口。 她知道灵秋将她叫到花厅是为了让她欣赏眼前这出大戏。 这一路走来,没人不对尸位素餐的世家感到愤怒,作为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游观青更是如此。 可是一想到方才那些,再好的戏也失去了趣味。 游观青冷静地看着在座诸位家主艰难地拿起筷子,挑起面前的肉片,迎着噬罪恨毒的视线战战兢兢地将腥臭的肉送入口中。 “呕——”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一时间花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作呕声。 众人涕泪横流、连连作呕,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游观青本该感到痛快,此刻却只是平静。 她起身离席,对灵秋耳语:“我去看看兄长,你小心。” 言罢匆匆走出花厅。 灵秋饶有兴致地欣赏在座诸人的丑态。 她用冰凉的匕首拍了拍噬罪的脸:“十二魔大人,看来大家很嫌弃你呢。”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急促的呜咽。 灵秋道:“今日若吃不完也没关系,这魔体内灵气丰裕,且能苟活几日呢。我境中寒凉,不如将他收进去,再拿出也是一样鲜美,绝不会腐坏变质。” “呕……这怎么可以?” 几位家主连忙道:“既然是礼,自当由收礼之人自行看管。我等厌恶……呕……魔族……呕……自不会轻易饶了他。” 吕淮道:“在下家中正好有一冰窖……呕……可将噬罪大……呕……将此魔关入其中。” “如此甚好。”灵秋道:“那就麻烦吕家主了。” 匕首在噬罪身上划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桌子淌下来,血腥气与魔气混作一团。灵秋冷眼看着手边苟延残喘的噬罪,正想对他低语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青嫩的童声。 “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孩从外面跑进来。 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岁,穿着湖绿色的纱裙,白嫩的脸上长着一双黑葡萄般灵动的大眼睛,眉毛弯弯、樱唇琼鼻,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就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她不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一样活泼好动,走路说话都是慢吞吞的,神态有些怯,本就怕生,猝不及防看到眼前这幕血腥的场景更是吓得尖叫了一声,躲到一边缩成了一团。 “夭夭!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吕淮冲到小女孩的身边,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拍背安慰道:“没事,没事,爹爹在和大家玩游戏呢,这些都是假的,是道具。” 他紧紧搂着小女孩,也顾不得恶心了,神色急切,一副对怀中孩子珍爱至极的模样。 灵秋看在眼里,用千里同音咒对云靖说了些什么。 云靖走上前,伸手变出一只白玉瓷盘,盘子里盛着一片薄薄鲜红的肉。 吕淮的神情骤然变了,眼神死死盯着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警惕模样。 云靖迎着他的目光走到小女孩面前,轻声道:“你爹爹说得没错,哥哥姐姐在过家家呢,这些都是假的。不信的话,你来尝一尝。” 吕淮低声道:“圣子!” 小女孩从父亲怀中探出脑袋,警惕地看一眼面前的哥哥,犹豫片刻,伸手蘸了点盘中鲜红的汁水,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舔了舔。 “是甜的。”她看着云靖,“是石榴汁。” 吕淮惊讶地看着盘中之物。云靖温润一笑,接着道:“要不要再尝尝?” 他递给吕淮一双筷子。 在云靖肯定的目光下,吕淮犹豫着夹起盘中之物。 小女孩咬下一口,惊喜道:“是果脯!” 吕淮松了一口气,对怀中的小女孩道:“看,爹爹说了,都是假的吧。你不是该喝药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回房去吧,爹爹马上就去陪你。” “可是……”小女孩看了看桌上躺着的噬罪,“那里好像有死人,爹爹,我怕。” 吕淮皱着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灵秋听到小女孩的话,道:“这可不是死人,是你爹爹特意找来演戏的哥哥。” “他根本没受伤,这都是假的,是法术变的。” 说着,她暗中往噬罪身上施了个法术,强迫他弯起嘴角。 “你瞧,哥哥在给你打招呼呢。”灵秋拉起噬罪的手晃了晃。 小女孩冲着噬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害羞地将头埋进父亲怀中。 灵秋上前,凑近小女孩:“你叫夭夭对吗?” 她将手一伸,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便从父亲怀中朝她伸出胳膊来。 “真乖。”灵秋将她抱起来。 吕淮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动不动地死盯住灵秋。 “我和夭夭很投缘呢。”灵秋对吕淮道:“方才听吕家主说,这孩子在服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开始吃药了?” 吕淮道:“我家夭夭胎中不足,有先天的弱症,平时是要服药的。眼看着吃药的时间快到了,我先带她退下,稍后再来。” 说着,他急忙朝夭夭伸出手:“姐姐是客人,怎么能劳烦她抱你呢?快来爹爹这里。” 夭夭看了一眼吕淮,抱住了灵秋的脖子,没撒手。 灵秋露出笑容:“吕家主不必担心,我很喜欢夭夭,不嫌麻烦。不知府中是谁在伺候夭夭,怎么放她一个人到了这里?” 她的语气温和,与方才判若两人,在座诸位心头都是一惊。 吕淮原本也很惊讶,只是提到照顾夭夭的事,当即皱眉怒道:“想来是有人不尽心,真该好好发落一回!” “吕家主消气。” 灵秋道:其实我也有一位义妹,也是先天不足,日日都要服药。方才我还在担心没地方为她煎药,不如让就她带着侍女送夭夭回去,正好也寻一处地方将药准备了。” “不知家主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吕淮道:“帮忙自是没问题,只是诸位初到府中,恐怕还不熟悉府中道路,这送夭夭回去的事……” 灵秋道:“吕家主派门口小厮引路便是。身患弱症之往往进药艰难,我妹妹的这个侍女对此极有经验,想必不会害了夭夭,就让她帮帮忙吧。方才我行事多有鲁莽之处,如此,权当向吕家主赔罪了。” 吕淮看着灵秋怀中的女儿,沉默片刻道:“如此便劳烦了。” 灵秋朝身后招手,唤道:“阿泱,你来。” 灵泱带着泽樱上前。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39节 她刚一走近,原本在灵秋怀中待得安安稳稳的夭夭忽然躁动起来,朝她伸出手,想让她抱。 “看来比起我,夭夭果然更喜欢我妹妹。” 灵秋将怀中的小女孩交给灵泱,嘱咐道:“好好照顾。” 灵泱和泽樱点点头,随门口的小厮走了。 一场宴席到这里终于接近尾声,简单应付了下场面,吕淮便急着前去看望女儿。其他人各自回房休息,灵秋和云靖跟他一起。 “我这个女儿天生体弱,无法修炼,这辈子只能做个凡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对她从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 说到夭夭,吕淮的话便多起来。 三人一起朝夭夭的房间走去,隔着几步远,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树丛间匆匆闪过,原本侃侃而谈的吕淮陡然怒喝道:“贱人!还不给我站住!” 第97章 子母蛊 女人转头, 惊慌的脸在林间一闪而过。她碎步小跑到吕淮面前,行礼道:“夫、夫君,我——” “啪!” 话还没说完,吕淮的巴掌狠狠落到女人脸上。女人被打得踉跄一下, 摔在一边, 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血也顺着嘴角淌下来。 灵秋一下皱起眉。她感觉身旁的云靖瞬间绷紧了身体,脸上的神情同样扭曲了一下。 女人抬起头, 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捂着脸看向吕淮,质问道:“夫君,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当着客人的面如此对我?” 吕淮骂道:“让你照顾夭夭,你竟擅自离开,实在是该死。若夭夭出了什么事, 我定要将你这贱人千刀万剐!” 女人闻言神色一变,从地上站起来,对吕淮冷笑:“我是你百般跪求、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青月宗少主。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大打出手, 口口声声用贱人辱骂我。若我是贱人,你就是贱人之夫,是贱人中的贱人。” 话音刚落, 云靖听到身旁传来低低的笑声。 “说得好。”灵秋压低了声音。 吕淮气急,怒不可遏,举起巴掌, 大叫道:“你!” 女人毫不恐惧地挺直腰背迎上去,对着那双眼睛,吕淮的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竟然渐渐放下了巴掌。 “你去哪儿了?”吕淮看着女人,语气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个时候你本该陪在夭夭身边,照料她吃药。” “南儿近日病得严重,方才突然晕厥过去,作为母亲我自然得去照顾。”女人望着吕淮,眼中既有悲凉更有讽刺,“夫君是忘了吧,我们不止夭夭这一个孩子。” “南儿病了?”吕淮皱眉。 “是啊,病了好些日子了。”女人捻着手帕,理了理鬓角。 “那就叫下人好生照顾。”吕淮道:“你只需要专心照顾好夭夭,别的事无需考虑。” “无需考虑?”女人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愤怒地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吕淮,“南儿是我的孩子,你让我无需挂心?是,夭夭是你的女儿,可南儿也是你的骨肉。夫君如此厚此薄彼,就不怕外人看出什么吗?” “你闭嘴!”吕淮一把扼住女人的脖子。 他微微用力,女人立即难以呼吸,可是她看着吕淮,竟然呵呵笑起来,状似疯魔。 “夫君,下得去手吗?你杀了这张脸一次,还要再来一次吗?” “啪!” 吕淮猛地放开女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道:“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疯了!” 说着,他再度扬手,掌中凝出法咒。女人紧紧闭上眼睛,就在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吕淮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握住。 掌心法咒被剑气斩碎,灵秋闪身挡在了女人面前。 她道:“吕家主当着我和阿靖几次三番对自家夫人大打出手,实在有失家主风度。夫人一时失察、言辞不当,也是为两个孩子的病情奔波操劳所致,我看家主还是别再责怪她了。” “是啊。”云靖道:“当务之急是照看两个生病的孩子,长辈之间的是还是私下解决吧。” 女人闻言惊讶地朝这两人投去一眼。 吕淮尴尬一笑,道:“两位说得没错,眼下夭夭的病最要紧。” 他带着灵秋和云靖往夭夭的房间走去,对还站在原地愣神的女人没好气道:“还不赶紧跟上!” 房间内,夭夭在泽樱的照料下喝完药,躺在床上睡得正安稳。灵泱坐在一边,正用水送服从魔域带来的特殊药丸——她天生体弱,无法修炼,作为魔族却与凡人无异,必须每日服用丹药才能续命。 阳光穿透窗棂倾泻而下,洒入陈设精致、古色古香的房间,给屋中脸色苍白的两个人渡上一层生机的柔光。 灵泱鬓间的蝴蝶簪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璀璨夺目。鲜亮的宝石光辉落在灵秋眼中无异于一种警告。 只有焱狰召回灵蝶,他们才算彻底安全。否则眼前的一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灵蝶记录,毫无保留地传回魔域。 这种探听秘密的工具世间难得,而且只能使用一次。这一只灵蝶恐怕耗费了焱狰至少百年的功力。灵秋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召回的。 见他们推开房门,灵泱立即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众人到外间说话。 吕淮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熟睡的女儿,目光落到床头空空的药碗上,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 “夭夭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把药喝完过,也从来没有睡得像如今这般安稳,今日多谢姑娘了!” 激动之下,他竟向泽樱抱首行了个大礼。吓得泽樱连忙扶起他。 “吕家主不必客气。”泽樱看向身边的灵泱,“我从小照顾我家小姐,对待弱症有些经验,此等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灵秋道:“若吕家主不嫌弃,可让泽樱留在此处与夫人交流一番。我与阿靖也可以从旁协助,如此一来好更妥帖地照料夭夭。” 吕淮惊喜道:“如此甚好!在下多谢了。” 他向灵秋和泽樱行了一礼,侧过头,担忧地看着床榻上安睡的女儿。 “我家夭夭因这弱症吃了不少苦,实在是……” 他的神情满是心疼与忧虑,与方才在外面对待妻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灵秋和云靖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疑虑重重。 他们怀疑仙门世家与魔族有勾结,本就谨慎小心、处处留意,此时心中更是浮现出无限的疑惑。 任何一处疑点都不能放过。 “听夫人说,另一个孩子也病了,不知是否也是弱症?”云靖转向一边的女人,试探问道。 “并不是。”女人似有些惊讶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回答道:“南儿得的是——” “不过是些再常见不过的小病!”吕淮突然打断她的话,道:“眼下夭夭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女人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南儿和夭夭都是吕淮的孩子,他对夭夭百般牵挂,却对南儿如此忽视。 云靖和灵秋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诧异。 这时,房外传来敲门声。府中小厮对吕淮道:“家主,城东铺子的张掌柜来了,说是带来了今年的账本,请您前去查看。” “我马上就来。” 吕淮皱起眉,仿佛这消息来得极不是时候。 他对灵秋和云靖拱手作别:“在下去去就来,诸位若感到劳累,可自行前往住处休息。” 灵秋道:“吕家主去忙便是。” 吕淮点点头,又向他们行礼道谢:“夭夭的事就劳烦诸位了。” 他匆匆跟着小厮离去。走出屋子的前一瞬,吕淮回过头,与女人对视,开口道:“素娘,凌姑娘和圣子与夭夭一见如故,此番伸出援手,你务必好好听他们的话,照顾好夭夭。梧桐院的事就别再想了。” 女人皱眉看着他,直到吕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子拐角,她才扯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咒骂了一句。 灵秋看着她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向泽樱使了个眼神。 “夫人,这是我自制的药膏,对伤处有奇效,请夫人收下吧。”泽樱上前,将一只白瓷瓶放到女人手心。 女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有些惊讶。 其实从方才灵秋和云靖说出“两个孩子”开始,她就一直很惊讶。 你看,原来在旁人的眼睛里,南儿和夭夭一样,也是值得关心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女人收下药膏,说了声谢。 灵秋接着道:“夫人若挂心南儿可先行离开,照料弱症的法子我让泽樱写在纸上稍后给你。夭夭这里我们可以代为照看。” “这……”女人惊讶地看着灵秋,片刻,竟然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这是做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女人却坚持不敢起身。 她恳求道:“我知道你们是太霄辰宫的人,求求你们救救我们母女吧!” “这是怎么回事?”灵秋和云靖对视一眼,立即警觉。 他们将女人扶起来,让她坐到凳子上。 云靖道:“夫人为何用了求救这样的字眼?青月宗少主与北方吕氏联姻,外界传言夫妇俩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婚后共育有两女。我看吕家主虽然忽视南儿,却对夭夭很好。传言纵有不实之处,实际情况也还谈不上需要救命的程度吧。” 女人望着他,片刻,开口道:“夭夭不是我的女儿。” “我与吕淮的关系也并不像传言说得那样。他的确有个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妻子,可那不是我。”她看向床榻:“是夭夭的生母。” 女人从袖中取出一只卷轴,打开铺在桌面。 卷轴上画着一个眉目秀美的女子,题有“素娘”二字。灵泱凑过去看了一眼,道:“素娘?这不就是夫人你吗?” “不是我。”女人摸着自己的脸。 灵秋皱眉:“仔细看看,的确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夫人为何与这画中女子如此相像,尤其是眼睛。” “因为这就是吕淮费尽心思将我娶回来的原因。”女人道:“我本名盛曦,并非素娘。素娘这个名字是来到吕家之后吕淮亲自给我取的,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爱称,直到后来见到夭夭,我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他对我没有半分情谊,只不过是为了这张与他死去妻子长相相似的脸。” “多年前,还是吕家旁枝子弟的吕淮在一次捉妖途中遇见了一只名为素娘的花妖。他对素娘一见钟情,不顾世俗之见,与她暗中结为夫妇。” “可是好景不长,尽管吕淮百般掩饰,他们的事最终还是被当时的吕氏家主和族中长老知晓。家主和长老们命令吕淮亲手杀死素娘,否则就要将他永生永世逐出吕氏。” “当时的吕氏家族膝下无子,他们向他承诺,只要一剑杀死素娘,取得她的妖丹,就许他少主之位。爱情败给了欲望,为了家主之位,吕淮亲手杀了素娘。” “所以夭夭是素娘遗留的孩子?她是妖?”灵秋惊讶道。 “不。”盛曦摇摇头,“素娘没有女儿。” “杀死爱人的吕淮顺利当上吕氏少主,不久之后,原来的家主身死,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信任家主。吕淮成了权势滔天的人,却日日夜夜忍受着心魔的折磨。”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0节 “他拒绝承认亲手杀死素娘,拼命地给自己洗脑,欺骗自己素娘是自戕而死。为此不惜动用上古禁术,用素娘的精血造出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你们面前的夭夭。” “用精血造孩子?”云靖惊愕极了,即便他遍阅古籍也从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 “不错。确切地说不是孩子,而是人偶。”盛曦道:“这其实是一种子母蛊,最初来源于魔族。” “魔族?”灵秋蹙眉。 她从来不知道魔族还有这种东西。 盛曦继续说:“世间有很多子母蛊,这是其中最玄妙的一种。趁女方死后尸体尚未腐烂之时,取男女双方精血,阴阳调和,豢养出子母蛊虫。母虫寄生于男方体内,子虫则幻化成为融合双方血脉的人偶,生老病死,与普通的凡人婴孩几乎无异,就像双方结合正常生下的孩子。” “这种方法造出的孩子先天体弱,无法修炼,无论是妖是魔,皆与寻常凡人无异。因为是父母双方精血所化,死后消散,体内精血会各自回到父母体内,或与双方有血缘关系的人融合。” “取精血的时候,若那人已死,子虫会读取她死前的记忆,封印在体内。这份记忆不会苏醒,除非宿主死亡,精血回归或与至亲融合,得到精血的人就能得到这份记忆。” 盛曦道:“现在的夭夭体内就封印着素娘死前的记忆。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有人助我暗中探听,得出了真相。” “为了继续欺骗自己,也为了掩盖夭夭的真实身份,吕淮娶了与素娘长相相似的我,对外宣称夭夭是我们的女儿。” “可我也生下了自己的女儿!” 盛曦眼中闪过晶莹的泪光:“南儿出生后,吕淮毫不在意,甚至不许我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动辄打骂,只许我专心照顾夭夭。” 她捞起衣袖,只见白皙的胳膊上触目惊心,全是各种伤痕,没有一处好肉。 灵泱和泽樱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南儿在府中备受轻视,所有人都视她为无物,更有甚者对她百般折辱刁难,就连生病也不请医者。好几次她病得快死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的孩子原本健康活泼,如今却日夜缠绵病榻。医者竟说她活不过十五岁!这一切都是拜吕淮所赐!!” 盛曦对灵秋和云靖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之所以离开夭夭,除了去看南儿,也是为了与好友相会,商量逃出吕府的计划。吕淮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母子,我别无所求,只恳请诸位在必要之时助我一臂之力。” 她道:“吕淮对我防备,不过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和其他世家的人都很忌惮从太霄辰宫来的修士。他们不敢对你们怎么样的。” 与此同时,吕府南角厢房。吕淮施法打开从沉重的石门,缓步走进密室。 “诸位久等了。”他对着在座的世家家主抱拳行礼。 “吕家主请入座。”屋子中央,闻人如晦转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么今年的除仙大计,就由我来统领。” ----------------------- 作者有话说:有点晚了,感谢阅读[摸头] 第98章 子母蛊 闻人如晦是闻人氏千年以来最有能力的一位家主。 他以极快的速度重振了遭受重创的闻人一族, 深得上主看重,遵循上命,统领众世家开展除仙大计。 所谓除仙大计顾名思义,是为了铲除踏入北方的不速之客—— 这是百年来北方诸世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一年, 只要太霄辰宫的修士踏入北方地界, 除仙大计便在上主的协助下徐徐展开。 北方世家与魔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过去百年间, 到北方除魔的太霄辰宫修士时常会察觉到异常。 越往北走,这种诡异的感觉越强烈。修士们对世家产生疑虑, 处处防备,各位家主却丝毫不以为然。 因为无论太霄辰宫的人发现了什么,他们都不可能找到证据。 百年间, 一旦太霄辰宫之人踏入北方,他们的行踪就会被世家和魔族完全掌控。 魔族上主会先派出斥候反复侵扰他们,一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实力, 在打斗中不动声色地搜集每个人的弱点。 二是利用密集凶狠的攻势一点点消磨他们的法力与意志,直到他们连连溃败,变成不堪一击的一盘散沙。 待他们感到绝望沮丧之际,伺机已久的世家再抛出橄榄枝, 以共商除魔大计为理由,将他们接入府中。 此时,这些年轻的修士意志处于即将崩溃的临界点, 纵然对世家心存疑虑,面对疯狂滋扰的魔族和死伤无数的同伴也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 一旦他们同意入府,便彻底落入了天罗地网的陷阱。 在整个剿杀过程中, 世家在暗处,负责制定杀人计划,最后动手的则是魔族精锐。 到那时, 众世家只需在各族中随意挑选百来名弟子与太霄辰宫的人陪葬,便可将自己彻底摘干净,把一切都推给魔族。 为了不引起太霄辰宫的怀疑,有的时候他们会刻意放过队伍中的部分人,让他们身负重伤逃回南方向徐悟描述北方的情景。 这些人是经过精心筛选的,通常法力较弱且性情天真迟钝,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北方世家真和魔族有勾结。 这是一场延续数百年的诡计,关乎整个北方世家的荣辱安宁。 每一位世家子弟成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长辈口中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待时机成熟拜见上主后便开始打理家族事务。或留在北方为魔族卖命,或前往太霄辰宫做内应,全凭自己选择。 数百年来,世家一直如此行事。只有苏韫珩和薛成昭是唯二的例外。 苏若一直将与魔族之间的事瞒着苏韫珩,不愿让他知道。 而薛成昭参加阳华仙会的时候还没成年,薛奕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他真相。 如今他竟然跟随太霄辰宫的人到北方来除魔,还与云靖、灵秋等人交好。 上主的意思是除非他立刻向魔族投诚,否则绝不能向他透露半分。 薛成昭是他们选定的,要放回太霄辰宫报信的人。 这队人中,他们只打算留薛成昭一个活口。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令人发愁。 原因无他,只因太霄辰宫今年派来的人中有三个阻碍——灵秋、云靖、游观青。 这三人实力强劲,十分难杀。尤其是灵秋的召雪刀与云靖的凝霜剑合璧,威力巨大,就连十二魔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闻人如晦就是在这时向上主献计,取得了几位魔君的重用。 他有一个巧妙而狠毒的计策。 吕淮将方才的事一一说给在座家主听。闻人如晦拍掌击节道:“如此甚好,看来他们已经入局了。” 吕淮露出犹疑而担忧的神情:“你保证夭夭不会有事?” “放心吧。”闻人如晦重重按了按他的肩膀,笑道:“我保证,夭夭不会有事。” …… 夭夭醒来后又喝了一碗汤药。盛曦留在房中照顾她,灵秋、云靖、灵泱和泽樱离开。 临走时,盛曦百般恳求他们帮自己和女儿逃出吕府。 “七日之后的月圆之夜,吕淮会在花厅设宴祝寿,那时是最好,也是唯一离开的机会,请诸位帮帮我们吧!” 灵秋问:“夫人想让我们如何帮你?” 盛曦道:“吕府四周设有肉眼看不见的禁制。我法力低微,不足以破除结界,只需要诸位帮我施法打碎结界,这样就可以了。” “打碎结界?”灵秋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盛曦急忙点头:“就这么简单!” 她流着眼泪恳请道:“凌姑娘、圣子,求你们一定要帮我这回,否则我和南儿迟早会死在吕府的!” “我们帮你。”云靖见她可怜,不禁答应。 灵秋与他对视一眼,轻轻蹙眉。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前,盛曦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他们连连磕头:“多谢二位!多谢二位!” 泽樱和云靖上前扶起盛曦,灵秋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她转头看一眼灵泱——她正入神地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夭夭,眼睛一眨不眨。 “阿泱,走了。” 灵秋招呼灵泱,后者忽然回过神般惊醒过来,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 一路上,灵泱沉默得有些反常。 灵秋不由关心道:“可是方才席间的事吓到你了?” 灵泱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般望着身边的姐姐。 “有一点。” 她胡乱点点头,并不适应在姐姐面前说谎。 阿姐总以为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却不知道无论怎样先天不足,她也是魔族殿下,从小生长在暗无天日的魔域,早已习惯了血腥。 她之所以走神,是在想着另一件事——更重要的事。 灵秋闻言牵起灵泱的手,轻声安慰。 她也在盘算着更重要的事。 到了吕淮安排的住所,灵秋并不着急和云靖一起去看望苏韫珩。 她道:“我和阿泱有话要说,你自己去吧。”随即吩咐泽樱去叫宿妄来。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带小殿下走?”宿妄一挑眉,“殿下如此迫切地想让我们离开,莫不是为了与那云靖厮混?” 灵秋背对着门,闻言没好气道:“难道你看不出这吕府乃至整个北方世家都不对劲?” 她道:“从渝州城开始我就一直怀疑薛奕与魔族勾结,后来又知道了苏若的事,越想越不对劲。这一路上几个魔君派来的人一直在纠缠我们,仿佛开了天眼,无论在偏僻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们的位置,世家的人更是紧随其后。” 宿妄沉吟:“殿下的意思是北方仙门与魔族勾结?” “没错。”灵秋颔首,“此事本不足为惧,只是北方叛军林立,阿泱又没有法力,一旦你我魔族的身份暴露,恐怕会引来祸患。” 她的视线落在灵泱发间:“父尊英明,迟早会收复北方,统一魔族。此时暴露对日后大计不利,而且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们,不如趁现在还未入局早早离开。” 灵秋对宿妄道:“你和泽樱今日便带阿泱回魔域。” 宿妄望着她,视线微微侧移,穿过她的发梢,落到她身后的门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1节 院外树影轻轻晃动,起了一阵风。 他并不急着答应,突然问道:“殿下为何不将事实告诉云靖?我看他对你情深意重,想必不会建议我们魔族的身份。” 灵秋蹙眉道:“你疯了吗?别忘了,我隐藏身份卧底仙门只是为了盗取乾坤山海图。” 她冷笑道:“我只不过是利用云靖的圣子身份达到目的罢了。上一次为了乾坤山海图我险些暴露,危急时刻他竟然主动跳出来为我遮掩。他如此痴迷于我,何须我亮明身份?” 蝴蝶发簪在阳光下闪动,宝石的光晕映照在灵秋侧脸,轻轻晃动。 她不带一丝感情:“我是魔族太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魔族大业,绝不会对任何仙门中人动一丝一毫的真情。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计谋手段罢了。” “哗啦——” 狂风把门吹得剧烈摇晃。 灵秋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晚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她推开房门,下意识加快了呼吸,刚想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突然间,脚下一顿。 地面出现一方巨大的法阵。冰蓝色的符线从门口一路延伸,覆盖了整座屋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头顶,无数符文明灭闪光,天罗地网层层笼罩,眨眼之间便将她彻底笼罩,死死禁锢。 灵秋下意识出手,却在忽然之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甜润的桂花香包裹住她。黑暗中,一双手攀上她的腰,将她揽向自己。 灵秋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阿靖?”她唤他的名字。 身后人却毫无反应。 他凑近她,从耳垂开始亲吻撕咬。吻顺着脖颈一路延伸,冰凉的触感让灵秋忍不住躲避,云靖却不许她退缩。 他在她的肌肤上留下密密麻麻的亲吻,刻下亲昵的痕迹,勾得她浑身酥麻,不自觉把眼睛眯了起来。 然而忽然之间,灵秋觉得颈部一热,滚烫的液体顺着皮肤的纹理流淌。 是眼泪。 黑暗里,她惊讶地睁开眼睛。 云靖重重咬了咬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唤她:“太女殿下,我如此痴迷于你,你可满意啊?” “轰——” 灵秋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坠地,四分五裂。 ----------------------- 作者有话说:好了[让我康康]开始走主线了,感谢阅读[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99章 子母蛊 “不是的阿靖, 我方才是——” 她慌忙地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完,云靖的吻就不由分说地落下,堵住了她的唇。 雪白的狐尾扫过空气, 九条尾巴在夜色中幽幽浮动, 紧紧包裹住两人, 远远看去如同一朵盛放的莲花。 云靖在她眼前显露出妖身,铺天盖地的妖气充斥了整间屋子。 灵秋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符文, 才惊觉这阵法根本不是用来禁锢自己,而是用来阻隔妖气的。 整间屋子被法阵围得如一座铁桶般牢固,灵秋被云靖吻住, 被他的气息牢牢包围。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冰凉的吻一刻也不停,灵秋回应着云靖, 捧着他的脸,心中又痛又麻。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不该让你用这样的方式发现。 灵秋已经在心中想好措辞。大局也好, 谋划也罢,此刻她统统顾不得。哪怕是母亲的事,她也打算一并向他坦白。只要他不再流泪, 只要他能原谅她。 云靖重重咬下灵秋的唇,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 更近,更紧,恨不能将人揉进身体里。 两人在冰蓝色的阵法中央痛吻纠缠, 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舌尖抵住她微张的唇缝,肆意探入,缠绕她的唇舌,用力地吮吸,刻意报复般,比平日里粗暴许多。 犬齿在唇上厮磨,湿润更湿润,殷红更殷红。灵秋感觉四周的一切景象都在飞速下陷,爱人的眼泪仿佛顺着亲吻从唇畔淌进她的心里,顺着那处因欺骗产生的裂缝,如滔滔洪流滚滚而下。 冰凉的吻越来越炽热,热意在体内游走,仿佛滚烫的开水咕噜咕噜地冒泡。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心跳像乱了拍的鼓点,重重敲击着肋骨,震动带起的酥麻沿着四肢百骸,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 灵秋感觉自己就像即将溺水的人,难以自控地沉溺下去。原本清晰的思绪越来越粘稠,云靖的吻仿佛带着魔力,步步瓦解了她的清明。 “不行,阿靖——” 她挣扎着抽离,想要解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尾音已经被再度追上来的吻吞没在唇齿间。 泪水之下,云靖的眼睛莹莹闪动出金绿色的光芒。灵秋看一眼就晕呼呼的,仿佛什么也忘了。 她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被他打横抱起。 炙热的吻一刻也不停,吕府的床榻上铺着柔软的织花锦缎,灵秋双手按在冰凉的缎子上,整个人半陷在光滑如水的锦被中。 云靖细细描摹着她唇瓣的轮廓,灵秋能感受到他压抑的颤抖。 身下冰凉的锦缎与唇畔炽烈的灼热形成奇妙的对比,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仿佛置身于冰火交织的幻境。 云靖的吻骤然加深,变得急切而贪婪,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像是掠夺,又像索求。 他像干渴的旅人寻到甘泉,撷取着她的呼吸。灵秋心中愈发忐忑,仿佛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正在发生。 她像即将滑入深渊的人,用手去擦他的眼泪。可是眼泪从那双宝石般的眼睛中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完。 灵秋只好用力去抹。滚烫的手掌抚过云靖的脸颊,既像怜惜,又像抗拒。 没关系的,每个陷入魅术的人都会试图挣扎。 云靖握住她的手,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摩挲着灵秋的手心,另一只手在她唇上、脸上来回流连,缱绻着,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没事的。即便你骗我,哪怕你半点也没有喜欢过我,此生此世,我也绝不会放你离开。” 他凑近,在灵秋的唇上重重咬下一口。 殷红的鲜血涌出,灵秋忍不住皱了皱眉,挣扎起来。恍惚间,她看到云靖口中光芒浮动。 他吻上来的瞬间,九尾狐妖的妖丹便从他口中缓缓渡入灵秋体内。 在这个世界上,妖有妖丹,魔有魔丹,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结丹。所谓内丹,是一切法力的根源,是命脉。主人身死,内丹不一定消亡,可内丹一旦破碎,主人一定会随之死亡。 法力高强的妖魔可将体内灵丹炼化成法器。那是世间最强大的武器。 九尾狐妖的妖丹世间罕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有千万种奇特的作用。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千万种作用中,只有魅术能让灵秋永远待在他身边,永远爱他。 他将内丹炼化成为世间最强的魅药,渡入她体内,要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自己。 妖丹入体,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是她的,永远都是。 她不喜欢他又如何?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她会对他上瘾,这辈子也离不开他。 魔族的寿命不是很长吗? 他会与她缠绵到地老天荒。 灵秋挣扎的动作骤然定住,不受控制地望向他的眼睛,紧皱的眉渐渐舒展。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落到眼前人殷红的唇上,难以自控地凑近,像品尝甜糕般,伸出舌头舔了舔。 只这一下,仿佛野火燎原。 灵秋的动作渐渐急切,轻舔很快变成了吻。她从锦缎中撑起身体,捧着云靖的脸,愈加炙热。 四周空气滚烫,云靖忽然撤开身子,避开她的吻。 突然扑空的灵秋望着他,蹙起眉,有些生气。她紧跟着追上来,云靖却再度偏过脑袋。 他按住她的肩膀,将人轻轻压制在床上。 “我是谁?”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深潭中找到一分清明。 “阿靖。” 灵秋虽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依旧耐着性子回答。 云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用带着哄诱的语气接着问:“你爱我吗?” 灵秋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有听懂他的问题。 云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脸上闪过一丝恼意。他催动灵秋体内的妖丹,瞬间,喉间腥甜翻涌,猛地向前呕出一口鲜血。 即使他法力高强,也抵不住失去妖丹带来的反噬。 可是没关系。云靖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执拗地问灵秋:“你爱我,对不对?” 他接触到她渴慕的视线,引诱道:“只要你好好说,我就让你亲。” “我喜欢你。”灵秋开口。 她一边回答,一边观察云靖的脸色。 其实她说的都是实话,魅术虽然迷惑了她,却没有逆转她的心意,只是让原本就存在的欲/望更加汹涌,让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所有的话都直接了当、毫无遮掩地脱口而出。 她现在只想亲吻他。 这是事实。 可是云靖对她的回答似乎不太满意。 即使在魅术的蛊惑下,灵秋依旧很会察言观色。 她立即顺着他的心意,乖巧道:“我爱你。” 感觉肩膀上按着自己手颤了颤,有些松动。她缓缓直起身子,重复道:“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2节 她不断重复着三个字,肆无忌惮地越靠越近。 禁锢一点点散开,云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无限放任她的动作,迷醉着,再也没了半点抵抗的力气。终于,滚烫而急切地吻毫无章法地落到他唇上,两个人开始肆无忌惮地贴近纠缠。 磅礴的欲/望如同一池幽香的酒,一见触即燃。星火燎原,意乱情迷中,灵秋不知何时占了上风。 云靖整个人陷在锦锻中,胸前衣衫凌乱不堪,被反复揉皱了。 灵秋紧紧蹙着眉,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摸索,怎么也解不开顽固的衣袍。 原来她真的一点也不懂。 云靖脸颊绯红,半卧在床榻上,看着身上着急的姑娘,忽然握住她的手。 “这里。” 他将她的手按在腰带上。 伴随清脆的响声,衣袍像花瓣般散开。灵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云靖握着她的手,将人轻轻一牵,拉进怀里。 他引导着她摸到自己头上冰凉的玉簪,轻轻抽出,满头青丝便如瀑布散落垂下。 冰绡纱帐里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暖黄色,洒在灵秋身上。云靖轻轻啜吻着她的耳垂,眼眸笼罩上一层氤氲的雾色。 “要吗?”他呼吸急促,低声问她。 灵秋偏过脑袋,吻住他的唇。 她想要,可是她不太会,就连动作也生疏得不像话。 于是引导她便成了云靖的任务。 “这里。这样。” 他引导着她,一步步进行,像是诱惑,却又多了羞耻。 毫不羞怯的人是一无所知的灵秋。 一瞬间,身下的人仿佛成了一团柔软又敏感的云,她轻轻一动便难耐地颤抖。掐腰也是,亲吻也是,抚摸也是。 云靖紧紧咬住下唇,终于在到达某个临界的瞬间再也按捺不住,发出难耐的闷哼。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灵秋的眼睛陡然睁得大大的。 她伏在他耳边,急切而缱绻地要求:“再来一次好不好?” 云靖却拼命摇了摇头,死死咬住了唇。 于是她无师自通,凭借本能故技重施。一边在他耳边缠绵地哄诱: “真乖,真好听。” “好听。” 一边在他唇上频频流连,轻吻细啄。 云靖被她哄得情迷意乱,恍惚觉得身中魅术的人仿佛成了自己。 灵秋感受着他混乱而急促的呼吸,看着他一时羞怯,一时又像濒临失控的野兽般躁动起来,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空中兴奋得战栗,眼尾泛红,整个人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虾子,心中越发觉得他可爱,越发想要用力亲吻。 床帐翻涌,从日暮低垂一直持续到东方泛出鱼肚白。 阳光透过轻纱洒下来,灵秋整个人窝在云靖怀里,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云靖轻轻吻着她的侧脸,身后的狐尾早已消失不见。 他感觉怀中的人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一团洁净的初雪。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她正因他的体温而微微融化,轮廓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一捧春水,从他指间滑过。 他生怕她消失,小心翼翼地将她圈在怀里,忍耐着,忍耐着,怕惊扰,又怕失去。 明明知道她身中魅术,开口前云靖依旧忐忑。于是小心翼翼的吻一下下落在灵秋的眼睛、鼻尖、唇上。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听到他用颤抖的声线问:“我们成婚,好不好?” “好。” 她对他自然无有不应。 ----------------------- 作者有话说:真的没有写脖子以下的东西!!求放过[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00章 子母蛊 宿妄前脚带着灵泱和泽樱离开, 后脚灵秋和云靖要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吕府。 仙门圣子要成婚,这是大事。吕淮主动承担起筹备工作,联合其他十六世家的人忙活起来。 他询问云靖关于婚期的事,少年沉郁着脸色, 只吐出两个字:“尽快。” 吕淮十分欣喜, 于是计划提前, 婚期定在了三日后。按云靖的吩咐,在尧州城内找处月老庙拜了就算礼成。 没有高堂, 也没有名帖,这场婚礼可以说是仓促而简陋。 对此最不满的要数游观青。 对世家的怀疑除了云靖以外,灵秋只和她提过。眼下实在不是成婚的好时机, 更别说如此仓促的仪式。 游观青不明白。就算云靖发疯,灵秋也不该由着他才对。 她闯进两人的屋子,下一瞬便被凝霜剑打横拦住, 推出了房间。 “小秋在睡觉。”云靖靠在门上,衣冠楚楚,可是衣领边缘若隐若现的暧昧痕迹却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游观青皱着眉,抬头看一眼天中间的太阳, 目光再落到面前的少年脸上,这才忽然发现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阳光下,云靖的面色比往常苍白了一些, 可是眼角眉梢春色浮动,一双眼眸如秋水般黑润,盈盈闪动着迷人的氤氲雾色。他的面色苍白, 唇却是嫣红的,隐隐有些不均匀的暗色,是被人急切啃咬后留下的痕迹。 本就俊美至极的一张脸, 如今更是美得愈发惊人,呈现一种勾魂摄魄的英艳之色。 就像……就像故事里吸过凡人阳气的妖精。 游观青心里咯噔一下,再一次抬头看了眼太阳。 已经是正午了。 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云靖,质问道:“这个时候怎么还在睡觉?” 云靖轻咳一声,将手放在唇边,尽力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屋内的人。 “昨夜睡得晚了些。”他微微抬手,无意间露出一小截手臂,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痕迹,如同被人反复纠缠、玩弄过一般。 游观青像被刺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 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游观青能肯定——阿秋和云靖在一起时,掌控一切的一定是她。哪怕主动权不小心落在云靖手上,恐怕他也会俯首帖耳,主动拴住自己,将锁链递给阿秋。 游观青极度怀疑,要不是为了准备婚礼,云靖绝不可能如此衣冠楚楚地站在自己面前。 谁都知道他有多黏着阿秋。 这简直是荒唐。 游观青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 明明平时他还能稍微控制些,怎么才过了一晚上这人就仿佛突然解开了封印,变得如此肆无忌惮,完全没了半点收敛? 明明眼下还有那么多性命攸关的事等着他们处理。 游观青也不跟云靖掰扯,在房间门口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一语不发地坐下来。 “你去忙吧,我就在这儿等阿秋醒过来。”她皱着眉,“我有事和她说。” 云靖闻言往屋内投去一眼,仿佛有些紧张。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远处跑来一个吕府的小厮。 “圣子,您要的衣料都准备好了,家主请您亲自去选一选呢。” “我马上就来。”云靖微微颔首,临走之时再度回头,极度不安地看了眼虚掩的房门,以及门外不动如山的游观青。 游观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三天的筹备时间,高堂、名帖都来不及通知准备,偏偏灵秋的一切用品他都要自己准备,从头上的首饰到脚上的绣鞋,就连嫁衣也执意要亲自缝制,从挑选衣料开始,事无巨细。 活了十几年,游观青从来没见过谁家新郎在婚礼前夕熬夜给新娘缝衣服的。 说他忽视,是事实。说他重视,又仿佛做得太过了。就连吕府的侍女小厮也在私下偷偷议论——仙门圣子痴痴的,像傻子。 游观青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终于,房中传出一阵响动,灵秋从床上坐起来。 她套上衣服走到窗边,明亮的阳光迫使她半眯起眼睛。整个世界被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仿佛空气中缓慢漂浮的尘埃,麻木而机械地运转。 她仿佛忘了什么事,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连游观青进门也没发觉。 迷茫的眼神在触及妆台上鲜红的绸带时活泛起来。 是了,阿靖说他们要成婚了。 昨夜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爱她,求她不要离开他,还跟她道歉,说了好多句对不起。 灵秋不太明白,她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问他:“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我们不是要成婚了吗?” 是啊,他们要成婚了。 这是她唯一明确的事。 灵秋坐到妆台前,给自己梳头发。游观青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她说:“我和阿靖要成婚了。” 游观青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我知道。” 她接着说:“阿秋,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 “等婚礼结束再说,好吗?”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灵秋打断。 “等婚礼结束再说。” 灵秋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跟她说话,又仿佛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游观青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她向前倾了几分,蹙着眉。还没来得及反应,灵秋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观青,我喜欢阿靖。” 她说得认真极了,眼睛点漆般,黝黑而明亮,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半分差别。 与此同时,灵秋头上刚扎好的发髻软塌塌地散下来。 游观青心中一动,莫名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幽幽淡淡,仿佛是从灵秋的衣袍上散发出来的。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3节 她不记得她用过这种味道的熏香。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灵秋又开口:“我真的很喜欢阿靖,我愿意和他成婚。” 游观青看着好友,眼神一动。 她当然知道灵秋对云靖是喜欢的,她只是一直不敢确定云靖究竟在她心中占据多少分量。 灵秋这个人,心软的时候很软,心狠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冷硬。即便认识这么久,游观青也只知道她的确把自己当成至交好友,至于其他人,她说不准。 她一直觉得灵秋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场,仿佛天然自带的威压。这个世界最尊贵的是世家仙门,游观青觉得,灵秋比她见过的任何世家子弟更有气势。她简直就像天生的君王。 君心是难测的。游观青一直相信灵秋比她更适合转修无情道,可她一旦无情,世上的许多人恐怕都会下场惨烈。 她一直拿不准云靖对灵秋来说算什么,可是今日,游观青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忽然有种可怕的猜想。 倘若灵秋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宝剑,云靖对她来说或许就是那副剑鞘。 过于冷硬的人需要随身携带某种柔软的物质。真正无情的人绝不适合修炼无情道。 游观青从屋子里出来时,何向风正抱了满怀红艳艳的装饰。 珠串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摇晃着,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何向风重伤未愈的苍白面颊在红绸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血色。他冲游观青招招手:“游师妹,快来帮忙!” 游观青连忙快步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两人一起往院子外面并肩走去。 “真好。”何向风边走边感叹,“来北方这么久,总算有一件喜事。” 游观青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即便早就无数次历经生死,说到底,他们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怀疑的阴霾被鲜艳的红绸一寸寸覆盖,嫁衣铺展开来,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绯红。 傍晚,游观青去看望了苏韫珩,听到云靖和灵秋要成婚的消息,一向虚弱的人竟然强打精神喝了半碗小米粥。 游观青欣喜极了,连忙从袖子里掏出红艳艳的戏帕,拿给兄长看。 喜帕上绣着连理枝,她刚学着刺绣,针脚歪歪扭扭的,像蜈蚣。 苏韫珩看了只是笑。 可是笑了一会儿,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收敛起来,问游观青:“听说十七世家的家主都在这儿……” “苏氏也在。”游观青知道他想问什么。 吕淮说派人去通知了苏若,可是对方听到苏韫珩受伤的消息一句话也没说。这些日子来,没有一个苏氏的人来探望他,就连只言半语的关心也没有。 游观青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生气。戏帕被她攥在手里,揉成一团。 苏韫珩扯起嘴角,强撑着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我本就不是苏氏骨肉,如此这般也是应该的。” 他劝游观青:“母……苏家主说到底是你的娘亲,不要因为我和她老死不相往来,还有薛成昭——咳咳咳咳——” 苏韫珩剧烈咳嗽起来,游观青急忙扶住他,给他拍背顺气。 先前吃下去的米粥尽数呕出来,除了白色的米粒,呕吐物中还多了殷红的血丝。 游观青急得快要哭出来,急忙要去找医者,苏韫珩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强撑着说:“观青,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他眼中划过泪光,对游观青说:“兄长陪不了你多久了,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与你的亲人和喜欢的人疏远。” 他伸手去够游观青手中的喜帕,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说完,终于力竭,晕了过去。 游观青看着满地狼藉,身体颤抖着,只是捂住嘴,拼命抑制住嚎啕大哭的冲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她安顿好苏韫珩,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突然想再去看看灵秋。 红绸飘扬,覆盖了吕府的各个角落。游观青擦干眼泪,迎面撞上了苏氏的人。 “游小姐。”来人彬彬有礼地对她说,“我家家主请小姐一叙。” 迎接他的是一记锋利的剑气。 “滚。” 游观青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开。徒留那人吓傻般呆楞在原地,看着下身被割去一角的衣袍,心有余悸。 割袍断义,古来自有的道理。 游观青往灵秋和云靖的院子里走去,毫无预兆的,天空突然开始飘雪。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雪花旋舞着坠落,一开始只是细小而轻盈的,如绒羽一般。很快,雪开始变得厚重,渐渐的,如同鹅毛般簌簌坠地,下成一场大雪。 不一会儿,大雪就铺了满地。四周鲜艳的红绸上都覆盖上一层薄薄冰凉的白。 盛曦匆匆从对面走过来,见到游观青,连忙躬身行礼。 她提着一捆粗糙的药材,据说南儿的病又加重了,可是吕淮不以为意,依旧不给她请医者。 迫不得已,母女俩的逃离计划必须提前。好在云靖和灵秋的婚礼就在不久之后,他们不用再等七日了。 这些日子除了灵秋和苏韫珩,太霄辰宫一行人常常轮换着去照顾南儿。众人已经商量好了,待婚礼结束就帮助她们打开吕府的结界出逃。 盛曦对他们感恩戴德,每次见到都跪地俯首,一副恨不能把自己跪进地里的模样。 游观青听她说起南儿的病情,立刻改变计划,和她一起去察看情况。 他们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对于可怜的盛曦和她更可怜的女儿满怀怜惜。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能救一个自然要救。 大雪簌簌落下,今年北方的第一场雪一直接连不断地下了整整两天,依然没有停下的趋势。 搭好的红绸都被埋在了雪里,何向风和薛成昭指挥着吕府和世家的人铲雪,云海川和游观青待在屋子里,忙活着准备嫁衣和首饰。 婚礼当晚,灵秋坐在梳妆镜前,看着怎么也绾不好的发髻,控制不住皱了皱眉,露出不满的神色。 “嘎吱——” 门开了,鲜红的喜袍卷着风雪闯进屋子。 游观青和云海川猛地回头,一看到云靖,急急忙忙地把他往外推。 “婚前见面是不吉利的!” 她们将他拦在屋子外面。 云靖看一眼窗内明烛映出的少女身影,神色一动,没管她们的话,径自往屋内走去。 不吉。 他用魅术迷惑她与自己成婚,所作所为何止是不吉。他该下十八层地狱,可他不管,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云海川见拦不住,拉过跃跃欲试的游观青将人强行带走了。 过了今夜他们就是夫妻,人家自己的事,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灵秋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看到云靖,原本紧蹙着的眉骤然舒展。她回过头,无比熟稔地攀上他的脖颈,将唇凑过去,冰凉而温柔的吻便细密地落下来。 空气渐渐变得燥热,云靖施法推开了旁边的窗户,狂风裹挟着冰凉的雪花吹进屋子,原本专心吻着他的姑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撤开身子,跑到窗边伸手去抓漫天飞舞的雪花。 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云靖的手在她腰上滑过,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喜服上的绸带。 他有些委屈地贴过去,从身后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的耳垂和脖子。 灵秋惬意地眯起眼睛,像只受到抚慰的猫,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难得露出欣喜的神情,伸出手指点了点窗台:“我想睡觉,你把床搬过来吧。” 云靖骤然僵住,停下动作。 强大魅术带来的副作用暂时封存了她的心智,让她精神不济,每日总要睡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关系,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 云靖吻了吻灵秋的侧脸,温柔地安抚她:“现在还不能睡,你忘了吗,今夜是我们的婚礼。” 灵秋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仿佛在努力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最终解读出拒绝,旋即道:“我不管,我要看雪。” 她侧头避开他的吻,愤愤道:“我喜欢雪。” 牛头不对马嘴。 云靖感觉心脏闪过一阵深切的刺痛。他怔了几秒,对她道:“我把妆台移到这里来,我们梳妆好不好。” 灵秋狐疑地盯着他:“不关窗?” “不关窗。”云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灵秋不说话了,转身背对他,安安稳稳地坐下。 云靖弯弯唇角,拾起她的几缕发丝。清浅的味道在飞雪中弥散开,是馥郁的桂花香。 云靖沾了些梳头油,动作轻柔地下下梳着她的头发,从头梳到尾。所有人都说,这样梳,新人的生活才会幸福美满。 可笑他做尽了所有不能做也不该做的事,却在这样的小细节上渴求圆满。 他替她绾过不止一次头发,动作已经很熟练。可是灵秋看着镜子中的人,忽然挣扎了一下。 “我不喜欢这个。”她指着他刚绾好的发髻,“换一个。” 云靖望着镜子,有些迷茫:“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发髻。” “我不要。”灵秋重复。 眼看她的眉又蹙起来,他赶忙弯下腰,轻轻去吻她的脸。可是灵秋一偏,生硬地避开了他的唇。 云靖顿时僵在原地。 灵秋命令道:“重新梳头。” 他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神色有些委屈,又有些无措,连忙听话地拆散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被风卷着,飞进屋子,带来沁骨的刺冻。 他给她梳了好几个发髻,没有一个让她满意,只好不停地拆散重梳。 好在在等她的那两年里,除了桂花糕,他同样学了好几种不同的发髻,这才不至于无计可施。 可是她一直不满意,躲开他的吻,再冷静的人也终于忍不住委屈起来。 云靖的手冻得通红,一双眼睛望着镜子中的少女,亮晶晶的,仿佛颤动着水色。 灵秋忽然有些心软。 “好了好了。”她皱眉,“就这个吧。” 云靖脸色微白,停下动作,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她刚想开口安抚几句,下一瞬,他却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又亲又咬。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4节 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已经有我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让别的男子替你梳发。” 他一边吻她,一遍遍重复,固执地要她一句保证。 灵秋心中那点好不容易泛起的心软立刻又变成了愤怒。 到底还有谁要给她梳头啊! 云靖的魅术的确在一开始成功迷惑了她,可是他忘了,她是天命血脉,天生就对这类控制心智的法术免疫。 除非施法的人法力极强,抑或她自愿,否则没有任何人能控制她。 云靖刚好两者都占了,所以她花了整整三天才从他的魅术中挣扎出来,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他竟然对她用这种法术,而且看样子要是她自己没有挣扎出来,是这辈子都不准备解除了。 灵秋生气极了,低头看着身上的喜服,决心好好惩罚他。 所以她故意让他迎着风雪给自己梳发。本来都有点心软了,又被他一句话拽回来。 这句话他从阳华境中说到现在,灵秋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想想,他这次之所以又对她用魅术,起因还是她。 罢了罢了。 灵秋侧头主动吻上他的侧脸:“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起身,回头望着还愣在原地的云靖,唤道:“不是要成婚吗?还不走。” 推开门,是漫天大雪。灵秋被云靖牵着,脸上依旧是有些迷茫的神色,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魅术是不会消散的,哪怕他死。 想到这儿,云靖的心安定几分,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他不知道,身侧的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 什么破婚礼,她一定要找机会重新大办一次,昭告天下的那种。 这个灯,这个绸带,还有这个花,到时候统统换掉。 至于喜服嘛—— 灵秋低头看了眼袖口眼熟的鸳鸯花纹。 丑是丑了点,倒还凑活。 可以用。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文案内容了!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第101章 子母蛊 天空阴沉着, 乌云厚密地压盖在头顶,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敲打着窗户。纱绸翻滚,烈红与纯白交织, 绵延不绝横亘数里。 团扇举在手上, 沉甸甸的。扇面以织烈正红的缂丝为底, 用璀璨的金线与五彩斑斓的彩丝绣出一对相依在并蒂莲下的鸳鸯,羽翼鲜活、神魂交缠, 针针脚脚都密织着情谊。 长而浓密的流苏沿着扇子边缘垂落,不经意间轻轻贴上灵秋的胸口,半遮住了她胸口的凤穿牡丹。 凤鸟昂扬, 羽翼之下是灼灼盛放的牡丹,繁茂的枝叶间缠绕着金色的万字纹与缠枝莲纹,寓意着万世绵长, 永结同心。 在牡丹的花心,极用心地绣着一对小小的“和合二仙”,借了现实中人的容貌,眉眼盈盈, 袖袍翩跹,为这华美添上一笔圆满的吉庆。 她从头到脚的装束,大到喜服团扇, 小到额间的花钿、鬓间的珠饰全都出自云靖之手。 好多的鸳鸯图、连理枝,无数个成双成对,处处显露出他对永恒的渴求。 灵秋闭上眼睛, 仿佛还能在混乱而无序的记忆中看到他坐在灯下,专注描绘的场景。 少年的神色认真而虔诚,每每想到, 她便觉得心头热热的,仿佛连脚下的风雪都融化了。 等到婚礼结束,她便将所有事都告诉阿靖。 身侧的人脚步一顿,原本交叠在一起手转变为十指相扣。月老庙内红烛摇曳,满室烛光在漫天风雪的映衬下莫名显得有些飘摇。 云靖牵着她走进月老庙,灵秋心头一慌,这才记起自己来人间十年,关于凡人婚礼的事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动作。 仙门圣子成婚,几乎整座尧州城的人都来了,小小的一方月老庙里拥挤不堪。 仪式在逐步进行,喜娘声音响起的那瞬间,灵秋整个人竟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抓紧了云靖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瞬间开始,她的心开始发慌。 “没事……很快就好了。”云靖同样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是怕她临时反悔,几乎是半强迫地引导着她拜了三拜。 透过团扇,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灵秋侧脸的一点轮廓,视线落到她身上的瞬间,云靖心中凛然一动,恍惚有种令人恐慌的错觉——她在害怕。 她竟然在害怕。 一瞬间,他心底有一块地方轰然塌陷。外间风雪交加,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身上,然后径直刺透心上的空洞,呼啸而过。 云靖垂下长长的眼睫,一瞬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忘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她在害怕,她竟然在害怕。 连魔族、妖鬼,穷凶极恶和阴谋诡计都不怕的姑娘,竟然害怕与他成婚。 她当真,当真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半点也没有。 云靖觉得自己眼前泛起一片模糊的水雾,站在月老脚下的一对新人诡异地沉默。 直到喜娘第三次催促:“请新人立誓。”灵秋终于开口。 “我愿意与阿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相负,永不相忘,永不相弃。” 说完,她用余光瞄一眼身侧的人,期望他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她有种直觉般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正在不远的未来,亟待发生。 而这竟然让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灵秋真的有点怕了,她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很想快点结束这场婚礼,然后带着所有人迅速跑路。 出于某种莫名的预感,她几乎是本能地想逃跑。 云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垂下眼眸,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那么害怕,却在魅术的控制下说出要与他永不相弃的话。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不过是他的一场可悲又可怜的独角戏。 “圣子……”身侧人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出言提醒。 云靖死死扣住灵秋的手,指节发白,仿佛要把人扣进骨血里。 他侧头看向她,眼中的痴迷浓得吓人,语气偏执,几乎走火入魔:“天地为牢,永世不离。轮回百转,不死不休。” “刷——” 话音落下的瞬间,狂风猛地压倒庙门,无数哀白的雪花灌进室内。伴随一声刺耳的巨响,支撑庙宇的木桩终于受不住狂风的吹拂,拦腰断裂。 砰的一声,瓦片簌簌坠落,整座月老庙不受控制地歪斜倾倒。 宾客们惊呼着躲避,云靖拦腰抱起灵秋,御剑飞进漫天飞雪,回望之间,只看见数丈高的尘土将整个世界填成了阴郁的灰色。 一片狼籍中,只剩一座高大而陈旧的月老塑像安然端坐在废墟中央。 云靖看着这一切,瞳孔皱缩,眼底闪烁着震颤的光。飞雪落到他身上,在触碰到体温的瞬间融化成冰凉的雪水,将鲜红的喜服浸染成了沉郁的深色。 灵秋紧紧握着云靖的衣袖,由他带着自己回到吕府。 双脚落地的瞬间,她再也忍不住,飞快奔向床榻,拿起包袱,开始往里面狂塞东西。 “阿靖,我们快走!” 她顾不上伪装,猛地转过头,屋子里却早已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阿靖?” 她着急地跑出屋子,满目风雪,再也不见半分爱人的影子。 “就是这儿!” 吕府角落,盛曦牵着南儿,身后跟着太霄辰宫一行人。 “这里就是吕府的结界。” 她将一行人带到一处透明的屏障前,扑通一声跪在粗糙的雪地上,连连磕头:“诸位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必将永世铭记,万死难忘!” “夫人不必如此!路见不平,这本是我们应该做的。”薛成昭连忙上前扶起她。 云靖定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还没回过神。 他还穿着被雪浸湿的喜服,显然是刚回吕府就赶了过来。 游观青看他一眼,有些不满。明明早就商量好了,今夜他陪着阿秋,不必到场。破个结界而已,有必要浪费新婚之夜吗? 谁知道他就这么把阿秋一个人扔下,来了这里。 她不满极了,本想找机会好好说云靖一顿,谁料他自从出现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别说搭话了,就是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像喝醉了似的。 游观青摇摇头,只好先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云靖不知道怎么面对灵秋。 他们已经成婚了,可是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他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所以将人安顿在房间里,转身便跌跌撞撞地跑进风雪。 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小秋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想着想着,眼前的景象便模糊起来。云靖赶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走上前,用手抚上结界。 眼前的法阵并不困难,只是麻烦,需要他们合力布阵,而且施法途中不能被人打扰,否则会受到反噬。 布阵至少需要五个人,他、游观青、薛成昭、云海川和何向风,正好是五人。 云靖简单对盛曦交代了几句,让她护法,接着便各自围坐,手中起决,开始布阵。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就在法阵成形,力量最强之时,忽然之间,灰蒙的天际漫过一缕黑气。 风在瞬间停止,空气凝固如铁,沉甸甸地压向大地。黑暗蠕动着,仿佛由无数翻腾的怨念汇聚而成,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5节 魔气铺天盖地,眨眼之间笼罩了整片纯白的大地,卷起地上的尘土。黑暗深处传来尖利的嚎叫,仿佛某种进攻的号角。 世界在瞬间沦陷,还在阵中的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满园飘舞的红绸在漆黑的巨轮碾压下碎成齑粉。 天地无光,唯有铺天盖地的魔气化作无数怒吼的魔族,如同蝗虫一般,朝着他们扑来。 南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嚎啕大哭,盛曦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死死盯着汹涌而来的魔,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脚步却一动也不动。 还在阵中的五人瞪大了眼睛,一片混乱中,云靖疾呼道:“不要乱动,先以阵法抵御!” 此刻正是法阵力量鼎盛的时候,要是贸然干扰,他们都会受到极重的反噬。 众人听他的话,冷静下来,继续施咒。然而云靖的话音刚落,呲的一声,一柄宝剑猛地刺穿阵心。 盛曦抱着女儿,死死握着剑柄,目眦尽裂,满脸惊惶。 “你!” 薛成昭不可置信地大呼一声,下一瞬,阵法光芒大作,他猛地向前栽倒,呕出大口鲜血。 “轰——” 天边传来一声巨响,无数魔族蜂拥而上,疯狂舔舐着雪地上的鲜血,越来越膨胀,越来越疯狂。 云靖从强烈的耳鸣中醒来,握住凝霜剑下意识挡在身前,刺穿一只魔的小腹。 上一秒还在嚣张狞笑的魔族顿时灰飞烟灭,他提剑起身,四周已是一片狼藉。 无数魔族飞扑着攻向他们,慌忙中,众人用尽全力抵抗,可是每一次受伤,口中、皮肤涌出鲜血,下一瞬便被周围的魔族舔舐吞食。 带有灵力的鲜血入体,以食人为生的魔族变得更强。杀不尽,砍不绝。 原来这一路上他们所遇到的魔族,那些激烈的战役不过是小打小闹。 万物尽灭,此刻他们才得以见识到北方魔族的真正面目。 纵有通天之能,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混战中,每个人都是腹背受敌,伤痕累累。游观青原本在奋力抵挡,可是下一瞬,无孔不入的魔族从她身后偷袭。 “噗嗤——”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游观青惊愕地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沾满血迹的、枯瘦的手,穿膛而过,带起飞溅的血肉,搅碎了那人胸前的绣花纹。 她骤然抬头,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娘?” 一开始是不可置信,很快,游观青猛地击杀了那只魔,被贯穿的苏若便如风中落叶般软绵绵地跌倒在她怀里。 “娘!” 游观青爆发出凄厉的哀嚎,慌忙用手去堵那处黑漆漆的血洞,无数滚烫的鲜血漫过她的指缝,不受控制地浸入雪地,很快便融化了绵软的雪,汇成一方殷红的小溪,顺着地势汩汩流淌。 “不要,不要!”游观青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竟然伸出手,哭着去抓那些流走的、殷红的液体。 苏若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口中喃喃,仿佛急切地想要告诉她什么。 可是无数的魔族闻雪而至,很快便将她们团团围住。游观青嘶吼着“滚开!”疯狂挥舞着武器,再回头去看时,地上的母亲早已断气,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她的手用力地伸向女儿的方向,仿佛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一切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为了保护母亲的尸身,游观青奋力对抗着蜂拥而来的凶狠魔族。她的同伴被分散至各处,自顾不暇。 这是一场消耗战,他们逐渐精疲力尽,灵脉深处涌上阵阵刺痛,魔族却源源不断地涌入吕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太霄辰宫教授的法术已经不足以应对,危急时刻,云靖摸到体内妖气的封印,刚想动手,胸口却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剧烈的疼痛让他骤然向前,喷出一大口鲜血。 妖丹!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靖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地朝着新房的方向望去。 小秋! 他再也顾不得,猛地挥剑砍杀了围住自己的魔族,奋力朝着来的方向奔去,没走出几步,胸口刺痛,再度呕出一口血。 妖丹连着他的性命,接连两次遭受重创,小秋一定遇到了麻烦。 耳后的千里同音咒开始发烫,有了感应,他拼命往她的方向挪动脚步,可是身体却越来越重。 终于,在第三次剧痛传来的瞬间,云靖难以支撑,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凝霜剑深深插入雪中,滚烫的鲜血顺着剑柄滑落,周围的一切呼啸着,不是风声,是贪婪而凶残的魔族。 渐渐的,他的意识不再清明了。妖丹仿佛已经碎裂成了数块,耳后的金印却仍然滚烫着。 还好。 他的小秋还活着。 就到此为止吧。魅术、强迫,和她的恐惧。 他不会再有机会打扰她了。 这样想着,云靖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刷——” 身侧魔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凝霜剑仿佛受到某种感应,剧烈地震动起来。 云靖虚弱地睁开眼睛,远远看见一抹鲜红,如同一道闪电,猛地劈开深重的黑暗,朝着他飞速奔来。 比她先抵达的锋利的剑气,召雪刀在四周旋飞一圈,剧烈地绞杀魔气,干脆利落,溅起无数灰飞。 “阿秋!” “凌师姐!” 游观青和何向风同时喊出声,不知何时,原本分散的两人聚在一起。 不远处的雪地上,苏若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游观青脸上带着深深的泪痕,浑身都是伤,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依靠何向风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两人四周,魔族在瞬间灰飞烟灭,灵秋飞掠过雪地,落地,一步步走向狼藉中,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游观青和何向风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他。 两人环顾四周,没见到薛成昭和云海川的影子,心下顿时一震,留下热泪。 头顶黑云翻涌着,天边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满是裂纹的结界,死死拦住更多朝着这边扑来的魔族。 灵秋脸上溅着血滴,原本鲜红的嫁衣变成了绛红色,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浸染后的结果。 “小秋……” 云靖看着她,两行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他伸出手,想在弥留之际牵一牵爱人的衣角。下一瞬却被她揪住衣领,猛地拉起来。 “你这个混蛋!” 灵秋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 方才生死之际,她原本已经打算解开体内魔气的封印,没想到胸口突然闪出一道虹光,猛地挡在她身前,替她接下致命一击。 九条雪白的狐尾在空中展开,灵秋愕然,不敢相信自己体内竟然埋着云靖的妖丹。 她提着召雪刀杀出重围,一面用千里同音咒感应他的位置,混战之中,他的妖丹又接连替她挡下两击。 鲜红的妖丹表面爬上蜀道裂纹,灵秋吓坏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索性调动体内仅存的灵力,结出一个阵法,将魔族统统挡在外面。 她终于找到云靖,看到的却是他虚弱至极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身死魂灭。 妖丹散出缕缕幽香,是魅术。 他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灵秋出离愤怒,不敢相信他竟然不惜将内丹炼成法器埋进她身体里,只为了给她施毫无必要的魅术! 她简直快要气笑了,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死死揪住云靖的衣领,恨不能把人狠揍一顿。 “小秋,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施法,不该强迫你。对不起,对不起。” 云靖被她揪住,急促地喘息。 凝霜剑与召雪刀静静躺在一边。 灵秋猛地拿过凝霜剑,塞进云靖手里。 她自己握住召雪刀。 “铛——” 刀剑相撞,没有半点反应。 云靖愣在原地。 心意相通才能撼天动地。 这一路来,他越来越怀疑,刀剑合璧的力量就越来越弱。终于,虹光散去,澎湃的心意静默成一潭死水。 灵秋气笑了。 “看来你真的是个傻子。”她望着他,恶狠狠地说。 云靖却把她的语气误解成了嫌恶。 “没事的小秋。”他剧烈地咳嗽一声,用尽这辈子最大的毅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很快,很快就要死了,不会再缠着你了……” “死不死的,你说了不算。”灵秋从袖中掏出那枚满是裂缝的妖丹。 她望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你想一死了之,然后让我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你。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噗嗤——” 毫不犹豫地,她握住他的手,猛地捅入自己的心口。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滴落在妖丹上,密密麻麻的裂缝跟着弥合。 “小秋……小秋!” 云靖彻底慌了神,拼命挣扎起来,一边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捂她的胸口。 一缕鲜血从灵秋的嘴角溢出,她却死死拽住云靖的手,用力往身体里刺得更深。 “不要……不要!不要!”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6节 云靖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对面的姑娘却绽开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她的手在他脸上摩挲,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微微笑道:“你想抛下我,做梦。” 云靖彻底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他,却要用这种方式救他。 不,不是救他。 是惩罚。 是这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他望着灵秋,喉咙干涩,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砰——” 天边传来一声巨响,拦住魔族的结界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灵秋放开云靖的手,突然俯身,紧紧抱住她。 “你听着。”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我是魔尊与神尊之女徐黛的女儿,也是魔族的太女殿下。之所以卧底仙门是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当日在房中,阿泱身上带着我父尊探听消息的法器,一旦让他知道我喜欢你,他一定会伤害你,利用你来控制我,所以我才会说对你从未有过真心。” 她撤开身子,云靖震惊地看着她。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灵秋的唇覆上来。 唇齿交缠,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息的吻,滚烫的泪水与灼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缠绵至极却容不得沉溺。 灵秋退开,云靖面色酡红,眼神依旧迷蒙,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却闪烁着潋滟的光辉。 “砰砰砰——” 剧烈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灵秋却奢侈地放纵自己与他沉默地对望片刻。 “我方才在婚礼上起的誓都是真心的。”她看着他,开口说了最后想说的话。 快说些什么啊。 她在心里无声地催促。 可是云靖望着她,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小秋,月老庙塌了。” 语气里满是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灵秋突然笑起来。 她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月老庙塌了,可是月老像还好端端的啊。” 她轻轻摸着他的侧脸,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轻启唇道:“等我。” 指尖凝诀,下一瞬云靖便失去意识,倒在何向风怀里。 “砰!” 远处的结界终于碎成齑粉,铺天盖地的魔气重新朝着这方天地涌来。 灵秋手中起诀,凝成结界包裹住眼前的三人。 她用口型对游观青说了句:“快走。”提起召雪刀,向着密密麻麻的魔族冲去。 鲜红的妖丹被她放在胸口,设下重重结界保护。 灵秋提刀面对着黑压压的魔族,伸出手,蘸了点心口涌出的鲜血,点在额心。 真是一场恶战啊。 可是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回到太霄辰宫就能见到阿靖。 他虽然身受重伤,好在是仙门圣子。徐悟那么宝贝他,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 她没有后顾之忧,只管拼命杀出去就是。 “呼——呼——” 北风呼啸着,整片大地都被鲜血染红。 恍惚中,灵秋看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人缓步走来。她认得他的脸。 闻人如晦。 “凌姑娘,事到如今还要负隅顽抗吗?” 闻人如晦俯下身子,冰凉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灵秋感到浑身汗毛倒立,拼命忍住恶心。 闻人如晦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姑娘,低低笑道:“不如你答应做我的小妾,我便去求上主饶你一命,怎么样?” “滚。”灵秋狠狠瞪着他,骂道:“勾结魔族的贱人!” 闻人如晦一点也没被她激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凌姑娘啊,我能勾结魔族还不都是因为你!当年在阳华境要不是你对我说的那番话,让我相信自己,我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坐稳闻人氏的家主的宝座?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世家家主中脱颖而出,得到魔君赏识?” 灵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闻人如晦越说越激动。 “我不过是个旁支弃子,那些愚蠢的世家家主为了巴结魔族,竟然要拿我闻人氏献祭!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他痴痴地看着灵秋,如颠似狂:“现在你落到了我的手里,天命血脉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 闻人如晦的声音戛然而止。 “噗嗤——” 灵秋抽出插在他心口的手,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用力踹了他一脚。 闻人如晦倒下去的时候还没断气。她眼睁睁地看着灵秋从袖中掏出一道留音符咒,满意道:“这下好了,我忍了这么久,终于拿到你们勾结魔族的证据了,可算有理由杀光北方氏族了。” 临走之前,她狠狠踩住闻人如晦的脸,低语道:“你是该感谢我。毕竟当年可是我杀光了闻人氏,才让你这个贱人有机会上位。” 她笑了笑,加重了脚下力道:“我可真是后悔啊。” “你——你是!”闻人如晦颤抖着看向她。 “我当然是装的。”灵秋伸了个懒腰,“兵不厌诈,懂不懂啊,蠢货。” 噗嗤一声,召雪刀朝着闻人如晦的脖子砍去,将他一分为二,彻底了结。 灵秋大踏步走出地牢,迎着漫天风雪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伤得太重了。 看来今天灭不了闻人氏了,还是先回太霄辰宫吧。 当日大战之后,闻人如晦瞒着魔族和其他世家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知过了几日,她忍耐忍耐再忍耐,终于等到他说出关键的话。 接下来就是回到太霄辰宫,向众人揭露北方世家的真面目,然后名正言顺地杀回来报仇。 也不知道阿靖现在怎么样了。 她担心极了,恨不能立刻飞回太霄辰宫,匆忙之中就连千里同音咒也忘了用,只一个劲儿地赶路。 灵秋连续不断地飞了三天三夜,终于降落在太霄辰宫大门前。 她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看门的弟子险些没能认出来。 待她走近,所有人都惊呆了。 “凌师姐回来了!” “凌师姐回来了!” “师姐还活着!” 瞬间,整个太霄辰宫,数十座主峰全都震动起来。 无数人朝着灵秋飞奔而来,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拼命在人群中搜寻。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师妹!” 容姮上前,一把扶住她。 灵秋盯着她,急切的询问道:“师姐,阿靖呢?阿靖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容姮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一下,灵秋顿时更加急切:“阿靖出事了吗?” 她死死抓住容姮的手臂,感觉浑身血液都在不受控制地朝着脑袋逆流。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杂乱的喊声。 “圣子来了!” “圣子!” 灵秋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云靖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袍子拨开人群,急切地朝她跑来。 她猛地松了口气,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可是下一瞬,那个朝她跑来的人看着她,无比情动地喊了一句:“绮娘!” 灵秋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悬剑,不是凝霜,是陌生至极的琅琊。 ——仙门圣子徐鉴真的佩剑琅琊。 一瞬间,天旋地转,灵秋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 失去意识前,她调动全身力气,拼命地试图唤起耳后的千里同音咒。 可是本该牢牢附着在皮肤上的金印却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有半分反应。 她无力地跌倒在那人的怀中,只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唤她:“绮娘!绮娘!” 刹那间,山川失色。 (第二卷完) ----------------------- 作者有话说:小宝久等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啊啊啊啊啊接下来要虐一段时间了,小虐怡情,小虐怡情[爆哭][爆哭]其实这章还是蛮甜的吧……或许…… 第102章 第一年雪 阳光透过床幔洒下来, 有些刺眼。灵秋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下手臂,剧烈的疼痛瞬间如同潮水涌来,席卷了全身。 她像即将溺毙的人,骤然脱离水面, 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惊醒过来。 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聚焦, 熟悉的布置,是九凝峰, 她的卧房。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7节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她侧过脸,云靖好端端地守在床头, 神色灼灼地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潋滟着水色,千万分的动人。 就像曾经无数次两人同眠, 他比她更早醒来,靠坐在床头静静守着她一样。 一样的人,一样的脸,就连床幔的颜色和房间的布置都毫无差别。好像方才她看见的、听见的全都只是一场虚无而荒谬的噩梦。 灵秋垂下眼眸, 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她伸出手,正想碰一碰眼前少年的侧脸,下一瞬却见他轻启薄唇, 缠绵情动地唤出一句:“绮娘!” 紧跟着,她落进一个炽热滚烫的怀抱,没有熟悉的桂花香, 是一种陌生至极的雪松冷香。 松香一股股地扑向鼻尖,令人闻之反胃。徐鉴真紧紧拥住她,仿佛怀抱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整个人都因为过分的激动而颤抖。 珠帘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透过模糊的光影,灵秋看见琅琊剑静静靠在外间,剑身隆起的弧度蔓延曲折,像一条蜷伏在暗处的、冰冷的毒蛇。 她眨了下眼睛,鸦羽般的睫毛扫过空气,瞳孔深处随之燃起一团漆黑的火焰。 “绮娘,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终于,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在——” 徐鉴真语无伦次地倾诉着思念,突然之间,他的心口一凉。 “噗嗤——” 伴随血肉破裂的声响,粘稠的鲜血顺着刀柄滴落,浸透了灵秋的衣袖。 她握着匕首,重重插进眼前人的胸口,在他震颤的目光中,砰的一声,将人一脚踹飞,重重砸到门上。 徐鉴真重重摔在地上,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冲进屋子。 灵秋从床上走下来,丝毫不在意眼前或惊慌或愤怒的弟子。她死死瞪着徐鉴真,一步步走向他。 一道流光从徐鉴真的衣袖中飞出,下一瞬,灵秋手中出现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 是凝霜。 拦在徐鉴真身前的弟子被锋利的剑气掀飞,重伤倒地。面对与主人别无二致的脸,凝霜剑没有丝毫迟疑,干脆而决绝地斩下。 长剑猛地刺入徐鉴真的心口,离命脉只差几寸,留给他说话的余地。 徐鉴真一手握住剑锋,一手努力地抬起,似乎是想要极力触碰眼前的姑娘。 他眼中滑过泪水,执迷地轻唤她的名字:“绮娘……阿夏……” 迎接他的是灵秋冷漠而厌恶的目光。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阿靖在哪儿,我夫君在哪儿!”声音干涩而冷肃,仿佛极力压抑着情绪。 阿靖? 听到这个名字,徐鉴真像是被人当头棒喝,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刹那间,那些旁人口中关于她和那个赝品的传言,刚醒来时这具身体上暧昧斑驳的痕迹……统统涌入脑海。 那些他极力抗拒的事实随着她的询问如狂潮般,再度扑面而来。徐鉴真不敢相信,他爱了两世,等了两世,为之不惜舍弃性命,抛弃一切的人竟然在他身死之后爱上了一个该死的赝品。 夫君? 她竟然唤那个人夫君!? 荒谬至极! 她的夫君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是他徐鉴真!云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为他而生的容器,可悲的赝品,凭什么能得到她的心? 嫉妒与怒意一股脑地涌上头,一时之间,徐鉴真连心口被连刺两剑的疼都忘了个干净,握住剑锋的手因愤怒紧紧蜷起,鲜血如同泄了闸的溪流,汩汩流出。 他的整个身体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望着灵秋,脸上闪过出一丝快意的癫狂。 有什么关系呢?云靖已经被他亲手诛杀了,神魂俱灭!他现在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就是云靖,云靖就是他。 绮娘只是失忆了,她是被云靖用魅术迷惑了。没关系,现在他回来了,他可以对他们之间的事既往不咎。只需要……只需要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味。 他要告诉她,那个赝品已经彻底不在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只有他了。 她只能有他! 徐鉴真望着灵秋,忽然笑了笑。 “绮娘,云靖已经死了。彻底死了!现在我回来了,我们有前世之约,我就是他,和我重新在一起吧。” 他灼灼地望着她:“我保证,我和云靖不会有任何区别,我会比他对你更好,和我在一起吧!” 话音刚落,徐鉴真的眼睛深处闪出金绿色的光芒。 不就是魅术么?他一样可以,他早该在重逢的第一面就对她这么做! 徐鉴真看着灵秋,眼中燃起强烈的希冀。 没人能抵挡九尾狐族的魅术,数年前的牡丹圣女不行,眼前的绮娘更不可能。 很快,很快,她就会像那时一样爱上他,他们会继续那段无比美好的日子,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他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 这具身体的魅术好强,比他之前的还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他一定会成功让她迷上自己。 徐鉴真沉浸在臆想中,爽到头皮发麻。 然而下一瞬—— “啪!” 灵秋的手毫不留情地落下,猛地扇了他一耳光。 她用了十成的力道,重重一巴掌,把他的脸扇歪到了一边。 “贱人。”她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的魅术对她毫无影响。 这代表什么!? 徐鉴真不可置信,心脏猛地传来一阵刺痛,酸涩的感觉顿时在口腔中漫开。 这代表什么!? 魅术对这一世的她没用! 难道……难道她和云靖是真心的!? 不!绝无可能!! 徐鉴真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濒临干涸的鱼。灵秋在这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第二次问:“云靖到底在哪儿!” 很明显,她根本不相信徐鉴真的话,抑或是——根本不愿相信。 “他死了!”徐鉴真望着她,激动地重复:“他早就已经死了!” 灵秋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 “你胡说!”她用力抽了徐鉴真一巴掌,捏住他的脸,强迫他正对着自己,“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云靖到、在、儿?” “他死了。绮娘,你为什么不信呢?”徐鉴真看着她,仿佛开启了某种美妙绝伦的回忆,脸上的神情逐渐从愤怒痛苦变作极致的快意。 “他死之前还一直挣扎,想用咒语联系你呢。好像叫什么千里同音咒?我记得这种咒语除非一方身死,否则永远不会彻底解除的。”他咯咯笑起来,“不信你试一试,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活人呢? 徐鉴真眼睁睁地看着灵秋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苍白颓丧,最终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千里同音咒……” 她摸了摸耳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徐鉴真望着她,一点点地撑起身子,将手伸向她。 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他激动不已,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徐徐引诱:“绮娘——不,阿秋,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作云靖的。” 徐鉴真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缓缓摩挲:“你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就是云靖,我就是你的阿靖啊。” 灵秋垂眸,失神地看着他。 徐鉴真见状,心头一动,毫不犹豫的撕开自己的衣袍,露出白皙皮肤上缠绵而纷乱的红痕。 “这都是你留给我的。”他痴痴地望着这具身体上暧昧的证明,“我们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他用脸颊痴狂地蹭着她的手心,梦呓般:“我是……我是你的夫君啊……” “呕——” 灵秋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抽出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踉跄几步,痛苦地缩成一团,簌簌滚出两行眼泪。 全身冰凉得像死人,偏生那两行泪珠烫得厉害。她仓皇失措地伸手去抹,越来越滚、越来越烫,有新的泪水不停地涌出来,怎么抹也抹不掉,怎么擦也擦不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股力量提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冰凉的地板上拉起来。灵秋回过神,耳边传来某种凄厉的噪音,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想开口说些什么,才发现那是她自己在呜咽。 容姮和谢岑一左一右搀扶住灵秋。神尊来了,嵇玄尊者来了,他们的师父妙华尊者也来了,太霄辰宫十二座主峰的尊者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不明真相的弟子,被惊动的无关人士。 乌泱泱的人群围住九凝峰,围住这间寝殿。 嵇玄尊者对她怒目而视,震怒道:“捅伤圣子,凌秋,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被捅伤的徐鉴真却不顾形象跪在地上,求情道:“不是的!不关绮娘的事,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不要罚她!” “你!执迷不悟!” 嵇玄尊者狠狠瞪他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若他早知道凌秋就是当年的牡丹花妖,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该送她去死! 徐鉴真看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伤色,拽住了神尊的袍子。 “师父,我求你,不要把绮娘从我身边带走,求你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她,求你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光风霁月、一尘不染的仙门圣子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在场众人全都看呆了,就连早就知道内情的容姮和谢岑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现场一片狼籍,可是引起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跌坐在地上,神情木然,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一开始,她只是沉默地流泪,泪水越来越多,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容姮和谢岑惊讶地看着灵秋,不敢相信一向面冷如冰的人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他们扶起她时,灵秋几乎站不住。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8节 徐鉴真转头看了一眼她,也不顾在场的尊长,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阿秋。” 他唤她这一世的名字,竭力模仿记忆中那人断气前的语调,眷恋又缠绵。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他用那张与云靖别无二致地脸对着她。 忽然之间,容姮手上脱力,伴随一声惨叫,鲜血猛地喷出,溅了她满脸。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徐鉴真捂着脸,连连后退。 灵秋指尖,锋利的剑气还未来得及散开。 她重重呕出一口鲜血,看着徐鉴真,脸上却浮现出笑容,隐隐带着某种撕心裂肺的快意。 一道剑痕从徐鉴真的额角开始,斜斜贯穿了他的整张脸,最终停在嘴角,血肉模糊,像一道裂口,生生撕裂了俊美的容貌,触目惊心。 那么深的伤口,几乎不可能恢复如初。徐鉴真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哈哈哈哈哈,贱人,你去死吧!” 霎那间,天地静默,整座大殿中只听得见灵秋狂悖的嘲笑。 ----------------------- 作者有话说:徐鉴真只是一个两辈子爱而不得的精神分裂罢了,答应我,不要害怕他好吗^_^ 感谢小宝阅读[抱抱][抱抱] 第103章 第一年雪 “你知不知道, 你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经不起折腾!” 徐鉴真捂着脸,几乎是被人拽着胳膊,强行拖走。 妙华尊者驱散了围观的人。 灵秋死死盯着人群离开的方向, 对耳边的话置若罔闻。 容姮和谢岑把她扶到床边。 还好, 神尊什么也没说, 只是让师妹禁足而已。 屋中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徐鉴真的血迹, 两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撼极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五百年前圣子与那牡丹花妖的前缘, 他们早有耳闻。左右不过才子佳人、人妖相恋,是人间话本早就写烂了的俗套故事,更是大逆不道。 这样的事在仙门之中并非没有, 数百年前就连神尊一脉也曾隐隐约约有过类似的传言。 仙门是从不畏惧这样的事的。 可坏就坏在,花妖死了,圣子对她的执念却实在太深,深到他不仅破了无情道, 还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乾坤山海图搜集花妖的残魂,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炉鼎, 炼化她的内丹,意图违逆天道,让死去的妖复生。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好景不长, 承载花妖魂魄的牡丹花不小心被魔族夺走,圣子杀入魔域,好不容易找回牡丹时, 花中的魂魄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弱的气息。 圣子满身狼狈、跌跌撞撞地回到太霄辰宫,众人本以为这就是这段禁忌之恋的结局。 神尊网开一面,给他洗心革面、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想到圣子依然执迷不悟,竟然为了一缕微弱至极的气息献出自己的内丹,以性命作为代价,瞒着众人在乾坤山海图中造出幻境,沉溺其中,直到被心魔完全消耗蚕食,最终身死魂消。 正是他的死亡直接导致了云靖的出现。 而五百年后的今天,圣子借云靖的身体重回世间,历经轮回、兜兜转转竟然再次与牡丹花妖重逢。 可是这一次,对方居然不惜一切,想要他的性命。 在太霄辰宫持续整整五百年的谋划里,凌秋恐怕是唯一的意外。 偏偏这个意外实在太关键,他们绝对无法放任不管。 想到这儿,容姮放软了声音,劝道:“师妹,云靖与圣子本就是前世今生的同一个人,他虽然不在了,可圣子就是他。你应该明白,他们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和云靖在北方成了婚,你那么坚持地回到太霄辰宫就是为了和他重逢。现在不是很好吗?云靖就是圣子,圣子就是云靖。北方的婚礼太过简陋,如果你愿意,师姐替你们去求神尊,请他亲自为你们主持,重新办一场天下皆知的大典,好不好?” 说着,她轻轻握住了灵秋的手。然而下一瞬,灵秋猛地将她推开。 “一个人?徐鉴真与我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和阿靖是一个人?前世也好,转世也罢,阿靖就是阿靖,和徐鉴真不一样,他们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 激动之下,灵秋忍不住向前栽倒,吐出一口鲜血。 容姮急忙扶住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脸上满是忧虑。 怎么可能呢?难道师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绝不可能。这件事没人知道,就连云靖本人也一直被瞒在鼓里,她不可能发现,绝不。 容姮与谢岑对视一眼,对灵秋道:“你身受重伤,又取了心头血救人,先好好休息吧,圣子的事以后再说。” 屋子四周被强大的禁制包围,咔哒一声,寝殿的大门关上,一把巨大的铜锁重重落下。 容姮和谢岑走了,整个屋子里除了满地殷红斑驳的血迹,只剩灵秋自己。 凝霜剑无力地躺在一边,灵秋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她的手因过度虚弱止不住地颤抖,用尽十二分的心神才能勉强握住冰凉的剑柄。 “你在想什么呢,灵秋。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听信他们的话,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相信阿靖已经不在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呢?” 她喃喃自语,紧紧抓住凝霜剑,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走向寝殿大门。 “绝不能就这么让人摆布。” “砰——” 剑锋猛地砍向结界,巨大的反噬顿时席卷而来,飞扑向她。 “噗——” 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打在门板上,将浅檀色的木头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绛红。 灵秋被巨大的力量掀飞,剑尖在地板上划出触目惊心的深痕。她跪在地上,紧紧握住剑柄,身体止不住剧烈地抖动。 “砰——” “砰——” “砰——” 凝霜剑落在结界上,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门板早已看不出半分本来的颜色,天地间目之所及只是一片堪称惨烈的血色。 世人趋之若鹜的天命血脉,无比珍贵的鲜血此刻却像一场急雨,毫无可惜、毫不迟疑地落在地上,砸进冰凉的死物之中。 灵秋挥动着凝霜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唤起耳后本该好好存在的千里同音咒,回应她的却只有天地一瞬的静默,冰冷至极。 体内魔气的封印似乎不受控制地开始松动。 “怎么,我快死了吗?”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眼中划过冰凉的泪光。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禁锢行动的结界而已,为什么就连这样简单的法术也无法撼动半分? 她不是天命血脉吗?不是天赋异禀,法力高强吗?为什么会连自由行动的能力也没有?为什么会把那么在乎的人弄丢,为什么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的死讯……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握住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风中簌簌抖动的枯叶,一步,一步地走近那扇紧闭的大门。 “咚——咚——咚——” 忽然之间,一阵细微的响动刺破耳膜,夹杂着急促而悲痛的喘息,门外,似乎有人正在极力压抑着,低低地啜泣。 “阿秋?你在吗?” 是游观青的声音。 灵秋凛然,猛地扑到门前,拍打结界,给她回应。 “观青!观青!” 她的声音被结界完全屏蔽,外面的人半点也听不到。 游观青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在里面。他们都说你在这儿,都说你刺伤圣子,彻底疯了。” 她努力压抑着恸哭的冲动,继续说:“你知道吗阿秋,我娘死了。北方世家联合,指认是苏氏与魔族勾结,一手策划了一切。兄长……兄长作为苏式少主被他们施以重刑,五马分尸!” “他们把他的尸身分散悬挂在北方十七城的城楼上,日夜鞭笞,令他受万人唾弃!苏氏……苏氏族人尽数收监……处死!” 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语调。 “我本想去找师尊和神尊解释,可是向风师兄拼命拦住我。他说我们斗不过他们,一旦我苏氏的身份暴露,只会落得和兄长一样的下场。” “还有云靖,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明明你用性命才让我们逃出北方,我却将他轻易交给了师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他带走。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徐鉴真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当时我能再多问一句,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引人注意的哭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悲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阿秋,我们该怎么办?” 她注定等不到回应。 天边,悬日坠入云层,世界渐渐被深重的暮色所笼罩。屋子里一片黑暗,灵秋跌坐在门边,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身体颤抖着,发出呜咽,一阵又一阵。眼泪浸湿了眼睫,像绵长而细碎的雨,汇聚坠落,浸湿了衣襟,烫穿了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闪出一道冷光,那枚她历尽辛苦,忍耐得来的留音符静静躺在手心。 如果没有浪费时间与闻人如晦周旋,如果她早一点回到太霄辰宫,结局会不一样吗? “刷——” 黑暗中突然燃起一道火光。 火焰沉默地跳动着,亮金、赪霞、深红,一层层落在她的侧脸上,投下大片血色的光晕。 刹那间,手心的留音符化作灰烬,消失在烈火中。 她学会用火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忌惮黑暗,再也不需要有人时刻挂念着,在暗室之中为她掌灯。 灵秋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半分笑容也扯不出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49节 身下是冰冷的地板,被腥甜的血所覆盖。真傻啊,她一定是和阿靖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作为魔族,杀人原本就不需要理由啊。 所以啊,接下来就让所有人为阿靖陪葬。 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一直杀下去就不会有时间感到悲伤和痛苦了。 灵秋从地上站起来。 “咔嚓——”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脚步声逐渐靠近,细微的声音在静默的黑暗中尤其明显。 灵秋转过身,白澈静静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啊,殿下。” 他微笑着,仿佛是见到了可亲的故人。 下一瞬,凝霜剑猛地抵住了他的脖颈。 万魔窟中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中,眼前的白澈和当日重伤的修士分明是同一个人。 他的身份有问题。可是灵秋不想和他废话,更不在乎他究竟是谁,她只想杀了他,杀了所有伤害过阿靖的人。 谁料白澈不费丝毫力气就挡下了她的攻击。 “堂堂魔族殿下、天命血脉,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 白澈脸上不可置信一闪而过,转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我知道殿下现在想杀了我为云靖报仇,可是倘若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他死而复生,殿下难道不想听一听吗?” 白澈拦下灵秋的剑,昂首道:“殿下想的不错,徐鉴真与你的云靖从来不是同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太霄辰宫的阴谋,殿下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放下剑吧。”他徐徐引诱,“我都告诉你——” 第104章 第一年雪 “当年徐鉴真为了牡丹花妖, 既毁了身体又失了内丹,浑身上下只剩一缕魂魄。为了救回他,只有重新再给他找一具契合的身体。” “于是啊——”白澈看着灵秋,笑了笑, “神尊派人遍寻世间, 终于在山野之中捉到了一只九尾狐狸。” “他用了数年的时间来炼化这只九尾狐的身体, 好让它完全契合徐鉴真的魂魄。让它借云正和段若霜之子的身份降世,目的就是为了等他完全长成后, 让徐鉴真的魂魄夺舍。” “九尾狐妖的魂魄强大,即使被炼化数年也依旧无法轻易让出身体。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殿下你得知云靖九尾狐妖的真实身份,然后亲手杀了他。” “你是天命血脉, 法力高强,又是云靖喜欢的人,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毁了他。可是他从北方回来, 虚弱至极,正是取魂夺舍的好时机,徐鉴真便顺理成章地钻进了他的身体,杀了他, 取而代之。” 白澈看着灵秋,再一次重复道:“所以啊,云靖根本不是什么圣子转世。从始至终, 他只是个被瞒在鼓里的傀儡,工具罢了。” “是你们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灵秋狠狠瞪着白澈。 “没错。”白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神尊、诸位尊者, 云正和段若霜,还有你的师兄师姐,我们都是知情人。而且的确是我引导他们要你杀了云靖, 只不过计划有变,没能成功罢了。” 他浅浅一笑:“我知道殿下现在恨不能一剑杀了我,可如今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帮你让云靖复生,你就算再想杀我也不得不放过我。” “帮我让阿靖复生?”灵秋冷笑道:“你会这么好心吗?” “我会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报答殿下两百年前的救命之恩。”白澈道:“殿下或许忘了,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灵秋打断他的话,冷漠道:“你若真想报恩,从一开始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害死阿靖。” 她终于在混沌的悲伤中找回一分清明。 死而复生?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痴心妄想。作为魔族,死后灰飞烟灭,她从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 对她来说,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与其浪费时间做梦,不如提剑杀了仇人来得实在。 可是白澈的神色如此认真,灵秋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怀疑。 她要与他周旋,从这座监牢里出去再说。 灵秋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看着白澈:“死而复生?我看你不是想帮我,而是觊觎我的天命血脉,想帮你自己吧。” 关于天命血脉能让死人复生的谣言,灵秋一清二楚。作为拥有天命血脉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谣言只不过是谣言。 她从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的谬谈,也从没见过。除了—— 那时在空山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女子。 灵秋心念微动,很快便驱散杂念,重新看向白澈。 “你我是旧相识了。”灵秋收了凝霜,掩唇咳嗽,仿佛虚弱至极的模样。 “如你所见,我如今不过一副残躯,苟延残喘。除了这身血脉,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你特意找来?我的目的是复活阿靖,你呢,你又想复活谁呢?” 她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最好快点说,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能好好地为你所用。” 说着,灵秋腿软栽倒下去,白澈皱眉,立即上前扶住她。 他让她靠坐在桌边,顺手按上她的脉搏,面色骤然大变:“你……” “是啊。”灵秋抬起手,用拇指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我就要死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赶紧说清楚,我已经没有力气与你周旋了,你说,我做就是。” 白澈定定看着她,只见她果真面色苍白,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他对自己的医术自信,毫不怀疑灵秋是装的,心中百转千回,终于下定决心,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我本是上界妙法神女座下的一只青鸟……” “咳咳咳——” 灵秋剧烈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神族?” 她不可置信:“你在哄我吗?” 要知道这个世界修士多如牛毛,千年以来却从没有任何人得道飞升。 上界与神族在千年时光的浸润下,逐渐变得虚幻而渺远,在下界众生的脑海中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 流星飞坠,天灾降临后的那几年人祸遍地、生灵涂炭,无数人向上界神族日夜祈愿,从没有过任何回应。 那时起,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一致达成的结论是“天下无神”。 既然无神,徐悟便有了称神的机会。他的那些狂热追随者将他称作“神尊”便有这个原因。 可是现在白澈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来自上界,还是神族青鸟。 他可是徐悟的弟子! 堂堂真神委身于一个假神百年。 这像话吗? 灵秋看白澈的眼神充满疑虑,仿佛是认定他疯了。 白澈不悦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不信,我就不说了!” 想他青鸟大人往日是多么风光,历经千年竟然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吐露心事,刚报了个身份,对方竟然把他当成胡说八道疯子,实在是……! “别啊,我只是略有惊讶罢了。”灵秋连忙找补,“毕竟你也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神族,所有人都说世上无神啊。” 她看着白澈的脸色,随手抓起茶壶,到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白澈见她果真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神色稍缓,重新陷入回忆。 灵秋却是暗暗在心里判定他得了失心疯,对他说的什么复生之法更怀疑了。可是没办法,她还得指望白澈帮她打开结界,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讲故事。 “我本是上界妙法神女座下的神兽青鸟。”白澈又重复了一遍。 “一日我奉主人之命,去熙玄神女所在的云宫送东西,却不料没能见到神女,反倒意外邂逅了神女座下的仙侍明绯。” “明绯?” 白澈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调极致缱绻,灵秋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猜想道:“你不会是喜欢上这位仙侍了吧?” 她仿佛记得书里写,神仙是不能动情的。 白澈被说中心事,轻笑一声。 “不错。明绯与我一样,也是妖修成的仙——她是一只赤狐。自那之后,我们时常聚在一起说话,上界清冷,日子单调,也不知是怎么了,相处之间我竟凡心大动,对明绯动了情。” “神族决不允许私情存在,所以一开始,我慌乱至极,急忙疏远了她。本以为只要断了联系,便能斩断情丝,可谁料越是远离她,我便越是抓心挠肺,对她越发情根深种。” “主人告诉我,这是我命中一劫,除非面对,否则别无解法。” “那你去同明绯在一起不就好了。”灵秋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白澈叹了口气,“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便携绯娘下界投胎,做对凡人夫妻,恩爱一世也罢。可谁料她竟背着我爱上了一个凡人!” 白澈眼中露出愤恨的凶光。 “什、什么!?”灵秋同样不可置信。 “就连殿下你也觉得荒谬吧。”白澈冷笑道:“堂堂神族,竟然自甘堕落,爱上了一个卑微的凡人!” 灵秋问:“这个凡人是谁?” 白澈咬牙切齿道:“此人就是燕泠国最后一位国君,燕泠王谢无咎。” “等等,燕泠王?”灵秋愕然,“按照你的说法,明绯莫不是燕泠王后,徐鉴真的母亲?” “哼,是又如何?”白澈咯咯冷笑道:“徐鉴真不过就是个不该存在在这世上的孽种!我之所以留他一条性命,不过是为了乾坤山海图!” “这又关乾坤山海图什么事?”灵秋被绕晕了。 白澈深吸一口气,道:“人神相恋为天地所不容,绯娘私自下界引来天罚,为了保住谢无咎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她竟胆大妄为,将熙玄神女云宫中的神族至宝乾坤山海图偷取下界,藏在燕泠王宫中。” “乾坤山海图乃神族之物,可纳百川,藏万物,联通生死,躲避天罚。绯娘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忽略了我。” 白澈双目通红,几乎是怒吼出声:“她沉溺在与那凡人的情爱中,把我,把我们的过往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啊。”他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她瞒过了天道,瞒不过我。” 灵秋惊愕地看着白澈:“所以你……” “所以我替天行道,散播谣言,刻意将乾坤山海图之事泄露,引得天下人竞相争夺!”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0节 白澈癫狂笑道:“凡人就是如此肮脏的生物,一见到利益便像疯子一样围了上去。可惜啊,他们的能力实在太弱了,连谢无咎和他身边那个道人都打不过。” 道人……莫非是空山道人? 灵秋蹙眉,只听白澈继续道:“所以啊,我亲自出手,带人灭了燕泠国,一剑杀了那该死的谢无咎!” 他仿佛陷入某种极乐的回忆,脸上的表情变得畅快而扭曲。 “谢无咎魂飞魄散!可恨的是,绯娘执迷不悟,竟然妄图为他殉情!” 白澈眼中划过泪光:“我怎么能放任他们同死?就算是死,绯娘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于是我亲手杀了她!” 他如陷入梦呓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喃喃道:“我得到了她的身体,只要用乾坤山海图,或者天命血脉,将她重新复活,一切就都可以回到正轨。她会忘了谢无咎,忘了那个孽种,全心全意地和我在一起……” “只要我找到乾坤山海图,再抓一个有天命血脉的人就好了。不,我已经找到了!天命血脉我已经得到了,只需要乾坤山海图就够了!” 白澈如颠似狂,眼中露出愤恨的神采:“可是该死的空山道人,竟然不惜耗尽心血也要从我手中夺走绯娘,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将绯娘的尸身封印在胥阳山下,我为了救绯娘竟然也被封印了一半魂魄。” “这一切都是谢无咎的错!”白澈恨恨道。 他猛地抓住了灵秋的肩膀,激动道:“殿下放心,我已经拿到天命血脉了,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答应帮我取得乾坤山海图,我保证,我会为你复活云靖,我保证!” “可是我要如何拿到乾坤山海图?”灵秋想要挣脱,却被白澈抓得更紧。 “徐鉴真。”他看着她,“妖火已经炼成,徐悟迟早会把乾坤山海图交给徐鉴真。他那么爱你,上一世就不惜为了你动用乾坤山海图,只要你潜伏到他身边去,动动手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乾坤山海图奉上给你。” “我在太霄辰宫百年都没机会接近乾坤山海图。”白澈道:“徐鉴真是你我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了。”灵秋垂下眼眸,轻轻挣开白澈的手。 “可是要接近徐鉴真,你得先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才行。” 她抬起头,只见白澈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个容易。” 他两三下解开门上的结界,临走之前还不忘告诉灵秋徐鉴真如今正在雾晴峰。 白澈丝毫不怀疑灵秋会骗他,只需低头看看这满地的鲜血便知道了,堂堂魔族殿下为云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他们是一样的人。 灵秋会按他说的做。 灵秋的确按照白澈所说,来到雾晴峰。 她有阿靖的玉牌,不费吹灰之力便穿过了结界。 一路上,灵秋在暗处潜行,无意间听到来往弟子的议论。 无非是她早就知道的事。 要么是说她发疯捅伤了徐鉴真,要么是说苏氏与魔族勾结。 灵秋全力疾行,朝着徐鉴真所在的大殿走去。 什么死而复生,什么乾坤山海图,她通通不在乎! 她只要徐鉴真死。 她要整个太霄辰宫知情的人全都给阿靖陪葬! 冰凉的眼泪沾湿了衣襟,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听说了吗,逍遥派的人勾结魔族,嵇玄尊者正派人前去捉拿呢!” 霎那间,灵秋的脚步顿住。 -----------------------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小宝![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05章 第一年雪 “逍遥派的人在哪儿!” 几个弟子正说着话, 林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同伴的衣襟,厉声逼问。 定睛一看,正是灵秋。 几个弟子惊愕不已:“凌师姐?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雾晴峰?!” 灵秋没空和他们闲扯, 急促问道:“逍遥派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姐我们也不清楚, 只知道好像有人私通魔族, 嵇玄尊者派了师兄师姐前去捉拿,刚走不远。” “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个弟子齐刷刷地给她指了个方位。灵秋当即改道, 朝着他们手指的方向御剑飞去。 勾结魔族。 既然不是她,那就是平江了。 灵秋一面全速赶路,一面在心中后悔, 当日怎么就一时心软,没能一刀戳死他。 南方边界的一处小村郊外,茅屋小院被鲜血覆盖。 太霄辰宫的人高举宝剑, 将这方狭小的天地牢牢包围。 兰翘站在众人中间,面对数十把寒光凛凛的长剑,神情淡漠,再不见往日在师姐膝下撒娇时的半分脆弱与青涩。 她浑身上下都是血, 乌发散乱,提剑的手微微发抖,脸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去, 眼中却迸发出冷冽而决绝的光彩。 兰翘身后,法咒长剑贯穿的空气里,一抹尘灰, 虚弱的魔气苟延残喘、恋恋不舍,仿佛不愿离去。 平江已然伏诛。 领头的太霄辰宫弟子看着尚在负隅顽抗的姑娘,冷冷道:“兰师妹, 邪魔已死,若你肯幡然悔悟,交出流云十三式心法,随我等回太霄辰宫听候发落,看在凌师姐的面子上,我们会留你一条性命。” “呵。”兰翘蓦地嗤笑出声,“你们杀了我夫君,还想让我束手就情?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不过是一介修士,再普通不过,也劳得动天下第一仙门一路追杀至此,可笑至极!”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手中宝剑旋舞,落叶纷飞。即便只练成了半部流云十三式,也足够将身前的数十柄长剑逼得后退连连。 整夜的战斗消耗了她的体力,顽抗片刻,剑尖插进土里,溅起飞泥。 兰翘紧紧握着剑柄,看着长剑上汩汩滴落的斑驳血迹,吐出一口鲜血,喃喃道:“师姐,我好后悔。” 后悔当日懈怠,不够勤勉,白费天资,没能练成全套剑法。 流云十三式,退一分不足以让她坚持到现在,进一寸不至于使她眼睁睁地看着平江死在面前。 一片肃杀中,身后茅草屋内,一声清晰的婴孩啼哭划破夜色。 太霄辰宫弟子震愕地瞪大了眼睛,惊怒道:“你竟与邪魔苟合诞下孽种!?” 说着,提剑朝着啼哭传来的方向冲去。 “住手!” 兰翘不顾重伤,飞身上前拦住弟子。身经百战的长剑抵挡不过对方强硬的攻势,电光石火间被强力击碎。 情急之下,她不顾一切,猛地抱住那人的腿,死死拦着他。 “别管我!速速杀了孽种!”被她拦住的弟子对着同伴大喊一声,举起长剑,朝着身下人猛地刺下去。 只听见一声脆响,他手中那柄宝剑顷刻间碎成齑粉,只剩半截光秃秃的剑柄握在手上。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袭来,如王母娘娘的玉簪,轻轻一划,便在众人与那草屋之间划出一道天堑屏障。 灵秋踏月而来,素衣染血,夜色中犹似绝艳的鬼魅。 “师姐……” 兰翘抬起头,仅仅只是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唤便骤然带上哽咽。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滑落,融化了脸上几乎结霜的斑斑血迹。 灵秋落到她身边,拽起她的胳膊,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兰翘紧紧扶住了她的手臂,急促地喘息。 灵秋神色冷肃,开口怒道:“你们竟敢趁我不在,欺负我的师妹?” 领头的太霄辰宫弟子见到她微微讶异,却不慌张。 “回师姐,我等奉师尊之命缉拿私通魔族的仙门叛徒,如今邪魔已然伏诛,兰翘师妹依然执迷不悟,非是我等不肯放过她!” 他道:“太霄辰宫之人一见魔族立即诛杀,不得有误。私通魔族更是重罪,还请师姐莫要横加阻拦!” 灵秋握住凝霜剑:“若我偏要阻拦呢?” 弟子道:“兰翘师妹与邪魔苟合,已是魔族中人,师姐若护她,便是与魔族勾结,犯下包庇重罪!” “怎么,你要把我带到你家师尊面前,让他好好惩治一番吗?”灵秋冷笑一声。 她一向看嵇玄不顺眼。 勾结魔族?她本就是魔族! 她看不顺眼的一切都该死。 灵秋往身后捞了一把,却没感觉到兰翘。 她皱眉回头,忽然之间,一把短剑猛地刺进了她的肩膀。 兰翘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 她抽出短剑,握着剑柄一步步退开,眼中热泪滚滚落下,看着灵秋,倏地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指着她大喊道:“别再假惺惺的了!” “什么逍遥派,什么师姐,不过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兰翘剧烈喘息着,“凌秋,师姐,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对你,对逍遥派的所有人从未有过半分真心。你们只知道逼我,只有平江全心全意地对我好!” “魔族又怎样?人族又如何?在我看来,你们比不上平江的一根手指头。如今和他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宁死也不用你来救!” 她的目光扫过灵秋,举起短剑激动道:“你,你们,和太霄辰宫都是一伙的!我宁死也不会向你们屈服!” 话音刚落,兰翘举着短剑冲上来,剑间直指向灵秋。 “师姐小心!” 身侧的弟子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猛地拉向一边。 眨眼之间,灵秋反手缚住弟子,将他击飞出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1节 她回过头,剑锋已经横上脖颈,兰翘眼中划过泪光,决然地闭上了眼睛。危急时刻,灵秋一把握住剑锋,短剑在她手中折断。 兰翘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师姐!” 灵秋蹙眉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岂会不清楚你的心思?” 阿翘分明是顾忌她魔族的身份,极力要与她、与逍遥派撇清关系。 灵秋手中,凝霜剑嗡嗡颤抖,杀意已深,飞身击向太霄辰宫弟子。 “阿翘,今日我便助你杀出去!” 长剑饮血,她猛一回头,一道暗光从密林深处猛地袭来。 兰翘眼中的神采还未来得及散去,一根小指粗细的银针“嗖”的一下扎进她的后脑,从额间飞出。 血污中心瞬间裂出一道圆圆的破洞,红色的鲜血与黄白色的脑浆混合,汩汩涌出,兰翘无力地倒下去,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灵秋惊愕地转过头。“哐当”一声,凝霜坠地,她飞扑上去,抱起兰翘,手足无措地试图用手去堵她额间的血洞,眼泪涌出来,霎时布满了整张脸。 “不要,不要,不要。” 灵秋拼命去堵汹涌的血,很快就连衣袖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没用。没用。没用。 她堵不住,兰翘的血一直在往外涌。 对了,用她的血,用她的天命血脉。 灵秋随手捡起地上剑锋的碎片,朝着自己的灵脉划下去。 “不……不要……” 兰翘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几乎已经脱力,轻轻一按却似有千斤重,迫使灵秋停下了动作。 “没用的师姐,我就要死了。”兰翘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仿佛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又变回逍遥派那个受师兄师姐庇护、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草屋中的婴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大声哭嚎起来。 兰翘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拉住灵秋的手:“师姐,孩子……我和平江捡到的,她是无辜的,救救她!” 灵秋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师妹,眼泪像珠子般落下来,整个人神色呆滞,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阿翘死了,救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婴孩又有什么意义? 兰翘于是抓紧了她的手,再度恳求道:“师姐,救救她。就当,就当她是我的孩子吧,求你……” 她急促地喘息,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唯独牵挂着屋中的孩子,眼睛死死瞪着,不肯闭上。 灵秋眨了眨眼睛,飞手击飞了试图靠近草屋的太霄辰宫弟子。冰凉的眼泪掉下来,她艰涩哽咽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兰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她整个人不再用力,软绵绵地躺在师姐怀里,就像小时候做噩梦时一样。 眼前的这一切真像一场噩梦啊。 她看着灵秋肩上的伤,哭起来:“对不起……师姐,对不起……” “我不怪你,师姐不怪你。”灵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替她理了理头发。 兰翘的头发被混战的剑气斩断,变得长短不一,贴在头皮上,杂乱无章。 很久之前,她挥毫血脉,滴血为她修补一缕断发,可曾预料到今日这般如此潦草的结局? “不要将我的尸身带回胥阳山,连……连累师父和同门。” 她从怀中摸索出一块断剑的残片,递给灵秋:“师姐,求你将我和平江的剑葬在一起。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真好。”兰翘看着微微发红的天际。 “阿姐,阿姐……”她喃喃唤她。 “我在。”灵秋握住她的手。 “若有来世,阿翘还愿意做你的妹妹……” 渐渐的,她闭上了眼睛。 启明星落了。 太阳升起来,一轮毫无温度的红日悬在天边。 这是一个肃杀的冬日清晨。 第106章 第一年雪 兰翘就在她怀中断了气。灵秋眼睁睁地看着师妹闭上眼睛, 脖颈无力的垂下去。 她将兰翘的尸身安放在一边,拾起凝霜剑。 面前,太霄辰宫众弟子警惕地看着她。 “师姐……”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长剑猛地划破了弟子的喉咙。 灵秋挥动凝霜, 完整的流云十三式自她剑尖逸出。这是阿靖的剑, 此刻却被她握在手中, 与她共进,人剑合一。 眼前的一切都如摧枯拉朽般, 在瞬息之间化作灰烬。茅屋倾倒,灵秋站在废墟中,右手持剑, 左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婴儿瓷白的小脸飞溅上鲜血,葡萄似的黑瞳倒映出一个个跌倒在地的侧影。 “砰砰砰——” 是身体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灵秋冷漠地看着面前倒地死去的弟子。血顺着凝霜剑的剑锋滴落,在她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殷红的湖泊。 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罡风, 密林深处,数十道银针暗器同时飞出,她转过身,以凝霜剑锋抵挡。 “刷刷刷——” 疾风骤雨, 落叶纷飞,小指粗细的银针飞插入泥土,远处传来徐鉴真的疾呼:“不许伤害阿秋!” 十数道身影在密林间闪动, 在晨曦逆光下漠然地注视着她。 灵秋握紧了剑柄。 追杀兰翘的弟子她杀起来轻松,可面前这群人是太霄辰宫最精锐的一群,大多是与容姮和谢岑同辈的师姐师兄, 以她如今的法力,不是对手。 手持暗器的人道:“圣子,凌秋残害同门, 已然叛道,绝不能轻易放过!” “此事我自有判断。” 徐鉴真呵斥一声,从密林中走出。 他戴着面具,牢牢遮盖住了脸上狰狞的伤口,向灵秋伸出手:“阿秋,听话,交出你手中的孽种,随我回太霄辰宫。” “你做梦。” 灵秋提起凝霜,不由分说地朝着徐鉴真砍去。 如果说先去她对杀他之事还有几分犹豫,从白澈口中得知所谓转世的真相后便只剩一个念头——徐鉴真必须死。 “圣子小心!” 身边人将徐鉴真及时往后一拉,使他勉强躲过锋利的剑锋。 “圣子,凌秋已经疯了!莫要再心软了!” 无数道剑气猛地飞向灵秋,招招毙命,直取她的咽喉。 灵秋抱着女婴,挥剑躲避。剑锋所至之处,尘土飞扬,天地混沌。 她勉力维持,不断消耗着体内的血脉之力,不出片刻便难以为继,被逼得连连后退,半跪在地上。 若是从前作为正道魁首的灵秋,怎么会抵挡不住眼前众人的攻击,沦落至此? 不过短短一年,她数次取血,消耗力量,身体就如风中落叶,迅速地虚弱下去。 重伤之后,过去的一切损耗一股脑地涌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往日的手下败将也有机会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凌秋,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立刻束手就擒吧。” 语气冷漠至极。 灵秋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一袭灰袍,却是当日阳华仙会擂台上被她挑衅得怒火中烧的仙士。 当日她有多么狂妄,此刻就有多么狼狈。 灰袍仙士看着面前满身血污的姑娘,内心也不由轻哂道:“真真是自寻死路。” 他胜券在握,只遵徐鉴真的命令,不取灵秋的性命,打算先杀了她怀中的孽种。不料下一瞬,天地风云大作,一道身影飞掠过,一把抱住灵秋的腰,将她劫走。 男人的身半隐在数丈高的尘土中,熟悉的眉眼让人群中的年轻女子忍不住唤道:“师兄?柳师兄!?是你吗,柳师兄?” 与此同时,灵泱与泽樱一左一右,护在了灵秋身前。 “阿泱?”灵秋惊讶地看着她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阿姐莫怕,今日我定不许这些凡人伤你分毫。” 灵泱转过头,发间的蝴蝶簪已经不见了。她手持一把弓箭,是多年前灵秋替她打造的,即使没有灵力也能使用,目的是为了让她在危急时刻有自保之力。 阴差阳错,今日她竟然用这把弓箭来护她。 “你和阿秋是什么关系!”徐鉴真看向宿妄搭在灵秋身上的手,怒火中烧。 说话间,宿妄已经和太霄辰宫的人交上了手。 他是魔族,此刻只用仙门中的招式,无论是身法还是速度都受到极大的限制,很快便隐隐落了下风。 这样打下去必败无疑。 灵秋看向腰间—— 宿妄挂上的铜铃此刻正在疯狂颤动。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2节 他每被太霄辰宫的法术击中一次,铜铃便发出一声脆响,结界散去,铃中隐隐晃动的竟是他的心魄。 难怪他总是能毫不费力地找到她! 灵秋心头一酸,只见泽樱与灵泱也加入了混战,连忙撑起身子。 “不要管我,先带这个孩子走。” 她挥动宝剑,掀起数丈高的尘土,迷住对手的眼睛,一把按住了宿妄的手臂。 “殿下!”宿妄皱眉看着她。 “放心。”灵秋晃了晃腰间的铜铃,“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有事。” 她是魔与凡人的后代,身负天命血脉,死对她而言并不是结束。凡人血脉的终结意味着魔族血脉的开始。 她生来便比旁人多出一条命。体内封印的魔气是她最后、也最有力的依仗。 作为拥有天命血脉的正道魁首凌秋,她的身体虚弱至极,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可是作为至高无上、战无不胜魔族太女,她的实力依然足以让面前这些无知的修士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杀死她,解开封印,然后被她杀死。 灵秋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是担心再这么打下去,宿妄、泽樱和她的妹妹都会死在这群人手里。 何况她是卧底仙门的魔族卧底,就这么暴露身份,似乎有些不值。 宿妄自然明白灵秋话中的意思,稍加思索便不疑有他,接过她手中的女婴,趁乱带着灵泱和泽樱离去。 灵秋一个人面对气势汹汹的太霄辰宫众人。 “凌秋,你竟敢联合外人放走孽种,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太霄辰宫复命。” 灰袍仙士对她怒目而视。灵秋哼笑一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我师姐的弟子吧。我与你师尊是同门同辈,你也敢直呼我的名字,如此放肆。” 灰袍仙士怒道:“你残害同门,包庇叛徒,算什么前辈?” “是吗?”灵秋道:“我竟不知太霄辰宫如今已是你当家作主,三言两语便判了我的罪。” 她看向徐鉴真:“他这么对我,圣子难道不说些什么吗?” 徐鉴真没想到她会主动唤自己,一时惊喜莫名,胸中原本因宿妄产生的沉郁嫉妒一扫而空,立刻呵斥灰袍仙士:“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还不闭嘴。” 他向前一步,向灵秋伸出手,劝说道:“阿秋,我知道你顾念昔日同门的情谊,这才一不小心铸下大错。你别怕,只要乖乖跟我回去,我会替你向师父求情。有我在,仙门之中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 徐鉴真平静道:“届时只需随意斩杀几只邪魔,你便还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就和从前一样。” “随意斩杀几只邪魔?”灵秋重复他的话,仿佛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意思。 “没错。”徐鉴真道:“魔族本就该死,五百年前若不是他们胆大妄为,将你的魂魄从我身边偷走,你我又怎会分离这么久?”又怎会让云靖那个该死的赝品钻了空子? “我一定会让魔族付出代价的。”徐鉴真恶狠狠地说。 “付出代价?你不是已经闯进魔域,屠过数百魔族了吗?”灵秋看着他,眸色幽深。 “原来你知道我为你做的事!”徐鉴真激动地向前,径直走到灵秋面前,“可这不够。区区数百魔族,怎么抵得过你我分离的这五百年?阿秋,你放心,我定会杀尽天下魔族。” 灵秋漠漠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徐鉴真,你真的爱我吗?” “自然!”徐鉴真以手指天,赌咒般:“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绝作不得半分假!” “不。”灵秋摇头,“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何谈爱我。” 说着,她猛地倾身上前,一剑插入徐鉴真的身体,残忍道:“怎么,你抢了阿靖的身体,却没有得到他的记忆么?” 徐鉴真痛苦地握住了凝霜剑的剑刃。 并非是他不想占据云靖的记忆,而是他宁死也不愿向他屈服,这才导致他对他与灵秋之间的一切一无所知,只能靠旁人的只言片语拼凑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她是绮娘,是阿秋,是他生生世世最爱之人,是他的执念,是他求了五百年,等了五百年,是他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人。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所以她必须爱他,也只能爱他! 徐鉴真飞身后退,拔出胸口的凝霜。 “圣子!你怎么样!” 灰袍仙士扶住他,提剑攻向灵秋,恰在此时,天边飞来一道剑光,挡在灵秋身前。 “住手!” 容姮和谢岑落地。灰袍仙士不可置信地唤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容姮看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弟子尸体,大叹一声,对灵秋道:“师尊命你即刻赶去胥阳山。” 她扫一眼不远处兰翘的尸身,对众人道:“叛徒既除,此事便到此为止。” 见灵秋还站在原地,谢岑上前道:“师妹还是快些启程吧,若动作够快,或许还能赶得上见你师父最后一面。” 第107章 第一年雪 整座胥阳山已经被太霄辰宫的人团团包围。 灵秋不顾容姮和谢岑的阻拦, 执意埋葬了兰翘,不眠不休地赶路,费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赶到胥阳山。 一落地,她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山脚村庄一片死寂, 百姓们正在霍羽和其他逍遥派弟子的带领下, 从结界的破口处撤离。两侧都是太霄辰宫的弟子, 个个神情严肃,全副武装, 仿佛在戒备镇守着什么。 众人头顶,一方巨大的法阵笼罩住整座胥阳山,散发出炫目的红光, 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炽烈的赤霞枫林。 阵法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安地躁动。脚下原本贫瘠干涸的土地如今更是崩开一道道裂口,仿若一个伤横累累、苟延残喘的人。地底深处发出微弱的气音, 震动着,仿若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又似久远的咆哮。 灵秋感觉整座胥阳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崩陷的风险。 她负剑朝着人群走去, 离得老远,听到一声狗吠,紧接着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凌姑娘!凌姑娘回来了!” “师妹!” 逍遥派众人激动地围上来。忙着疏散百姓的霍羽回过头, 看到灵秋的瞬间,眼眶红了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逍遥派的人, 灵秋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从干涩的眼眶中滚下来。 这几日她哭得太厉害,眼睛都是肿的, 本以为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却不料失去云靖又失去兰翘,乍逢故人才知悲外有悲,凄凄复凄凄。 胸口好痛。 霍羽跑向她,灵秋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前栽倒,扑进师兄怀里。 “师妹!” 霍羽踉跄一步,紧紧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浑身是血的姑娘,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师妹。 明明把她交给太霄辰宫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是意气风发的正道魁首,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灵秋感觉手腕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她睁开眼睛,看到师兄和师姐围在自己身边,轮流握着她的手,往她的灵脉中倾注灵力。 她那么要强的人,这一次却没有将手抽回。 “师兄,我没事。”灵秋从霍羽怀中撑起身子,急忙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吗?” 霍羽看了眼头顶呜呜运转的阵法,摇摇头:“不是师父有事,是胥阳山。你先别急,大师姐说了,此事并不凶险。” 灵秋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 既然无事,谢岑和容姮把她骗来此处做什么? 唇边有人递来水壶,她低头抿了一口,才发觉自己的嘴唇早就干裂了,火辣辣的痛混着馥郁的血腥气直往脑子里钻,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万魔窟,回到了自噬血肉的那些日子。 金色的余晖洒向人间,却被头顶可怕的结界阻隔。天地都是冰凉的。 给她喂水的是个脸生的年轻女人,绾着妇人的发髻,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是有孕的特征。 灵秋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女人露出担忧的神色,急忙轻轻拍起她的背,替她顺气,叮嘱道:“慢些,慢些。” 灵秋的视线在女人的脸上停留片刻,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紧紧蹙着眉的师兄。 她微微动手,从境中取出白玉瓷瓶吗,递给女人。 “这是……”女人望向霍羽,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答应过的。”洁白的玉被她手心的血染花,“可惜只剩这么一点了。” 灵秋看着霍羽:“师兄莫怪。” 仙药灵丹,她曾在阳华境中向他许诺。 霍羽眼眶发红,眼泪跟着掉下来。 他低头看向妻子手中的玉瓶,瓶口的血污之下,一道符文若隐若现——是银霜楼的标志。 云靖。 霍羽猛地抬起头。 他听太霄辰宫的人说仙门圣子早已安然归位,为什么他的小师妹变成这样,云靖却不知所踪? 霍羽怒从心起,忙问道:“师妹,云靖呢?他不是圣子吗,他在哪儿?是不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云靖,灵秋泪流得更厉害。 “阿靖已经不在了师兄!”灵秋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来,“阿翘也不在了,他们都死了!” “什么……”霍羽震惊地看着她,“圣子不是好端端的吗,阿翘不是和平江一起逃走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都是真的。”灵秋擦了擦脸上的泪,“他们都死了,是太霄辰宫,一切都是太霄辰宫干的。” 她眸色沉沉,看向一旁戍守的太霄辰宫弟子。 “师兄,你们走吧。我先去拜见师父,然后再一笔一笔地跟他们清算。” 灵秋握紧凝霜剑,朝结界内走去。仿佛早知道她要来,这一路没有任何阻拦,她走过空无一人的集市,很快就来到了逍遥派门口。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3节 江芙很早便等在了这里。她身侧,一个容貌疏朗的青袍男子与她并肩而立。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朝灵秋走来。 “这位是银霜楼的于风,也是云靖的师兄。” 没等她开口,江芙主动介绍那人的身份。灵秋这才觉得他有些眼熟,在阳华境中见过。 她暂时不想去管于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对江芙道:“师姐,阿翘……” “我知道。”江芙却打断她的话,“三日前,阿翘的命灯灭了。此事暂时没有让别的师弟师妹知晓,你不要悲伤,先去见过师父。” 她的语气很平静。灵秋吃惊于她的淡定,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江芙面色憔悴,眼窝发青,衣袍上沾有暗红色的血迹,周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 她的手和于风紧紧牵在一起,后者的状态与她如出一辙。他们身后,山门从中间裂开一条狰狞的缝隙,“逍遥派”三个大字摇摇欲坠,仿佛与胥阳山一样,下一瞬就要灰飞烟灭。 灵秋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问一句,江芙便催她去见逍遥散人,仿佛并不想多和她解释。 她从未对她这样冷漠过。 灵秋心中七上八下,见状只好迈开步子往门内走去,越走心中便越忐忑。 甫一踏进逍遥派,一股浓重的妖气便扑面而来,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异味,仿佛是某种动物死后,尸骨腐坏散发出的恶臭。 和外面一样,熟悉的院子里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太霄辰宫弟子。几乎隔一步站一个,小小院子里的人竟比山脚下多出数倍。 他们好像早就知道灵秋会来,丝毫不拦着她,却不像平时一样恭敬地唤她凌师姐,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想来是已经知道了她所做的事。 灵秋畅通无阻地穿过前院,来到了师父逍遥散人的卧房外。奇怪的是,前院有那么多人驻守,此地却是空无一人。 四周一片寂静,卧房房门紧闭,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似乎是逍遥散人正在与人议事。 灵秋记起离开太霄辰宫前白澈对她说,当你空山道人将燕泠国王后的尸身与他的一半魂魄封印在胥阳山下。 难道今日种种诡异的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原本对白澈的话将信将疑,此刻却有了几分猜测,忍不住放轻脚步,凑近卧房,竖耳偷听里面人的谈话内容。 并非是灵秋不想与逍遥散人相见,只是想到师父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魔族的身份,就怕他像师姐一样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逍遥散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师父,胥阳山下压着的东西不是人间之物。那力量太强,源源不断地侵蚀地面的生机,以至于方圆数百里土地贫瘠,水源枯竭,寸草不生。” “巨大的力量引来数不清的妖兽邪魅,肆意屠杀山下百姓,致使民不聊生。弟子迫不得已,生祭出剑骨才将邪兽封印,又在阵眼上建门立派,照料百姓,这才勉强维持住胥阳山百年的宁静。” “我当日弃剑下山,又失了剑骨,已是废人一个,心中有愧,自知无颜面对师父,便隐姓埋名,龟缩于这胥阳山中,只求以微薄之力护一方安稳。不料如今封印松动,山下镇压的邪祟与那个东西蠢蠢欲动。” “一旦封印被冲破,整座胥阳山将沦为炼狱,人间也会受到影响,弟子不得已,只好向师父求援,请太霄辰宫施以援手!” 师父的师父……太霄辰宫? 原来师父之所以握不住剑,是因为他为胥阳山祭出了剑骨。 灵秋惊讶极了。 师父是太霄辰宫的人,他是哪位尊者座下的弟子? 灵秋疑惑着,下一瞬只听房中传来徐悟的声音。 “青阳。”他的语气中充满怜惜,“这些年你受苦了!” 青、阳? 青阳! 轰的一声,灵秋的心猛地向下坠去。 是母亲信中的青阳,是母亲的师兄青阳,是母亲临死前嘱咐她一定要找到的人。 哪怕是得知自己与徐悟血脉相连的时候,灵秋也远没有现在这么震惊。 “唯有一女小满,虽身负魔族血脉,然少不经事,烂漫无邪,跪求师兄怜其幼失怙恃,不计前嫌,多加照拂,小妹叩首垂拜,万死不忘师兄恩德。” 母亲绝笔托孤,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找到了那个一直想找的人。 师父是徐悟的弟子,与段若霜和云正一样。青阳是他们的师弟,可是,可是师父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这些年看上去竟然比徐悟还要苍老,说是形如枯槁也不为过。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为胥阳山祭出了剑骨。 灵秋扶着门框,紧紧捂着嘴,簌簌滚下两行滚烫的泪珠。 可是现在呢?空山道人设下的封印松动了,现在又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师父再祭一次剑骨吗! 门内,徐悟扶起逍遥散人:“青阳,你先起来。此事为师定不会袖手旁观。” 逍遥散人却坚持不肯起来:“千年前空山道人耗尽心血才落成封印,如今除了血祭之外再无别的法子。” 他朝徐悟叩首:“为天下苍生,本是修道之人的宿命,弟子九死无悔。当年下山路过胥阳山时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至今,能再见师父已是天道额外眷顾。今日除了弟子,再没有任何更适合祭阵的人。” 逍遥散人道:“我已决议以自身灵骨祭阵,死前唯有一事悬在心中时时牵挂,恳求师父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看在青阳为保一方太平呕心沥血,即将赴死的份上答应我!” “你竟以师徒情分相求……”徐悟看着低扶地上的逍遥散人,身体后仰,跌坐进太师椅中,深深叹出一口气。 当年他座下弟子中,青阳的天分几乎与徐鉴真比肩,恃才傲物、恣意潇洒,满腔少年意气,一剑名动天下。可今日再见,他是尘满面、鬓如霜,受尽磋磨、颠沛流离,失了剑骨、握不住剑,更与当年判若两人。 只一眼,徐悟心中便涌起阵阵刺痛。 他对自己这位小弟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一向重情重义,是他所有弟子中最义气、最刚正的人,从不会在他面前邀功求赏,更不曾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百般恳求。 他是他在所有弟子中最喜爱的一个,若不然又怎会为他与自己的女儿定下婚约?可是他没料到,正是这一纸婚约牢牢困住他,毁了他的一生啊! 太霄辰宫立派的那年,徐悟曾与一游侠偶遇,对方听说他要把自己所在的山命名为雾晴峰,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好,不好!”游侠道:“雾晴,雾晴,岂非为情所误,大道难成啊!” 当日徐悟只当他是胡说,却不想一语成谶。 雾晴。 误情。 到头来,他自己,他的个个弟子竟都败在一个“情”字上。 良久,徐悟望着逍遥散人,终是点了点头:“你说吧,究竟是何事?” “弟子恳请师父放过凌秋!” 逍遥散人抬起头,恳求道:“我知道,凌秋残害同门,铸下大错,死不足惜。可她是弟子在这世上最在乎的孩子。是弟子将她带回胥阳山一手养大,传她功法,教她道义。她今日所犯的错,都是弟子教导不力,是弟子枉为人师!” “这孩子的性情并不适合太霄辰宫,求师父在弟子死后许她回到逍遥派,放她一条生路。” “她所犯下的错,弟子愿以命相抵,恳请师父放过她吧。” ----------------------- 作者有话说:“尘满面、鬓如霜。”引自苏轼《江城子》 第108章 第一年雪 “好, 我答应你。”徐悟抚上逍遥散人的肩:“待此事一了,我会放凌秋回逍遥派。只要她安分守己,太霄辰宫不会找她的麻烦。” “嘎吱”一声,房间门从里面打开。灵秋急忙闪身躲到一边。 徐悟从屋子里走出来, 身后跟着嵇玄和妙华。 嵇玄皱着眉:“师兄, 难道我们真的如此轻易地放过凌秋?” 妙华的视线扫过四周, 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听到他这么说, 将头转回来:“这是青阳师侄唯一的心愿,大师兄是重情重义之人,怎好拒绝?” “可偏偏是凌秋。”嵇玄露出忧虑的神色, 对徐悟说:“她身负天命血脉,如今只差一年就要满二十岁。五百年前鉴真为她私动乾坤山海图,如今好不容易复生, 难不成一年之后又要再现一回当年之景吗?” 嵇玄冷哼一声:“我看他复生之后对凌秋的执念不仅半分未减,反倒越陷越深。云靖死前已用那具身体炼成神火,如此下去,再留凌秋在世上, 恐怕会影响你我筹谋千年的大计。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师兄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动摇,须快刀斩乱麻才是。” “二十岁……”徐悟沉吟, “那便在一年之内将事情了结。切切记住,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多少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叹一声,回望身后紧闭的房门:“生死爱恨,俱烟云矣……”说罢, 带着嵇玄和妙华匆匆离去。 筹谋千年的大计? 灵秋松开紧紧捂在嘴上的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难道这就是他们为了复活徐鉴真不惜残害阿靖的原因?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缓步走上石阶,推开了门。 逍遥散人背对着她,站在屋子中央。 听到身后动静,他平声问道:“阿芙,山下的村民都疏散出去了吗?” 身后的人却默不作声。 逍遥散人转过身,灵秋狼狈地站在屋子门口,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阿秋?”逍遥散人着急地迎上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她浑身是血,连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灵秋抓着他的衣袍,跪倒在他面前。 逍遥散人神色一滞,猜想她是否听到了刚才房中的对话。灵秋望着他:“师父,我都知道了。您不能献祭,绝对不行!” “此事与你无关,先起来。” 逍遥散人伸手去扶她,灵秋却不肯起来,挣脱他的手:“怎么与我无关?师父以命相抵恳求徐悟留我一命,可是您知道吗,太霄辰宫的人杀了阿靖,又当着我的面杀了阿翘,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今日就算徐悟不杀我,来日我也一定要杀了他!” “胡言乱语!”逍遥散人瞪大了眼睛:“为师教你念的经书,这些年你学的道义全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吗!” 他猛地将衣袍从灵秋手上拔出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今日这样的暴言你绝不可再提!” “难道我说错了吗?” 逍遥散人急急向前走去,灵秋从地上爬起来,同样急急地追上去。 “太霄辰宫,仙门世家,尸位素餐,倒行逆施,就该全都去死!师父祭完剑骨又要祭灵骨,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您死了,功劳都是太霄辰宫的,名声都是徐悟的,仙门的势力一日强过一日,付出代价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和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弟子。” 灵秋跪倒在逍遥散人面前,拼命拦住他:“师妹已经死在我眼前,我绝不能再看着师父你也这样,绝不!”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4节 “若我不死,封印消失,整个天下都会陷入危难。难道你要为师眼睁睁的看着你,看着你的师兄师姐们和胥阳山的百姓去死吗?” 逍遥散人红了眼眶,缓缓抚上灵秋的发顶:“世间之人有多大的能力就承担多大的责任,倘若牺牲一人能救千万人,何苦不愿,何乐不为?” 他望着灵秋:“你可还记得入太霄辰宫前为师告诫你的话?天道在上,因果循环,你加诸于他人的一切怨恨与杀戮最终都会回到你自己身上。不要执着于报复,困于怨毒。人的生死有命,云靖如此,兰翘如此,我也一样如此。不要再制造永无尽头的仇恨,放下屠刀,就让一切的恨与怨在你手中终结吧。” “不!”灵秋垂下眼眸,执迷不悟道:“我绝不原谅!” “师父说得没错,我不能让您眼睁睁地看着胥阳山化为一片焦土。可倘若一定要有一个人献出灵骨才能重新封印,这个人也不该是师父!” “这世上唯一,也最该祭阵的人是我,只有我!” 灵秋看着逍遥散人:“其实师父你早就知道了吧,我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身份!您把我带回逍遥派,照顾抚养了十年,这十年里,师兄师姐,还有师父,你们待我这样好,今日也该轮到我报答你们了。” “就让我来祭阵,用我的灵骨,反正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有事,因为我本就是——” “啪!” 话未说完,一道耳光猛地落到灵秋脸上。 “师父!”江芙和于风快步奔来,前者扶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灵秋,“这是怎么了,师妹犯了什么错?” 他们一踏进院子便见到这幅景象,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师父……”灵秋捂着火辣辣的左脸,震惊地看着逍遥散人。 “胡闹!”逍遥散人指着灵秋,怒喝道:“你这不肖徒!”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灵秋挣开江芙,扑上前去:“我就是代替师父祭阵的最佳人选,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任何更好的选择,师父既然早就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要执意挡在我面前?” 逍遥散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灵秋悲怒至极,情急之下,质问道:“难道当年不是徐黛辜负了您吗?所谓因果循环,今日我替您祭阵不是正好弥补您,恰如其分吗!”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逍遥散人愤怒地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在太霄辰宫犯下大错,如今又在此处满口胡言,果真是冥顽不灵,毫无悔改,毫无长进!” “来人!”他大喊道:“把凌秋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师父!” 随逍遥散人一声呼唤,几个太霄辰宫的弟子迅速上前控制住灵秋。 “师父!师……唔唔!” 他们定住她,给她施下噤声咒,不由分说地压着她,把她关进了一处逼仄的柴房中。 “师妹……”柴房外传来江芙的声音,“你放心吧,师父他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忍耐一些日子,很快,所有的事都会过去。” 只要忍过这几日,太霄辰宫会放她会到逍遥派,到那时她会继任逍遥派掌门,胥阳山上,师兄和师姐会照料她、帮衬她。山脚下,集市会重新繁华,人来人往,她会在漫长而安宁的时光中恢复法力、养好身体,心上和身上的伤口也会慢慢愈合。 倘若一切顺利,她会重新成为受全天下人敬仰艳羡的正道魁首。倘若不那么顺利,就在逍遥派,在胥阳山方圆百里,她也会受人爱戴,自有一方天地。 只要忍过这几日,往前走,她和师父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条坦荡的大道。此事之后,她的人生只剩平顺,再不会有半分颠簸,不会再受半点辛苦。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灵秋用脑袋砰砰撞了几下门上牢固得要死的结界,再没有人回应她。 柴房里衣物用品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点了好几盏灯。暖黄的光线将狭小的空间照得很亮,灵秋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几天,禁锢她的咒语都消散了。每天都有人来给她送饭,通过墙上的小洞塞进来,看不到脸,也看不见手。灵秋每一次都试着搭话,外边的人却从来没有搭理过她。 她不知道师父是否已经去祭阵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任何情况。终于,在那人再一次来送饭的时候,灵秋拿起凝霜,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划了一剑。 屋内传来痛苦的闷哼,紧跟着,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飘出来。门外的人立刻慌了神,拿法宝解开结界,冲进屋子。 “师妹!” 霍羽一踏进屋子便被灵秋施法缚住。 太好了,是七师兄。 灵秋松了口气——她的法力如今已经很弱了。 “师妹,快放开我!”霍羽看着灵秋,挣扎起来。 灵秋探出脑袋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先前那些驻守在这儿的太霄辰宫弟子全都不见了。 她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再看看霍羽,心想:糟了,是七师兄! “对不住了师兄,你忍一忍,我先去找师父。” 说完,灵秋急忙往逍遥散人的院子里跑去。 她砰地一声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逍遥散人。 “师父?”灵秋不可置信地走上前。 怎么回事?难道今日不是祭阵的日子? 她试着叫醒逍遥散人,对方却睡得很死,怎么也喊不醒。 灵秋在屋子里迷茫地转了一圈,突然间,她注意到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眼生白色瓷碗,碗中的汤喝了一些,还剩不到一半。 灵秋凑近,舀起汤羹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迷药。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朝着门外狂奔而去。 -----------------------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更三章合并的万字章节,希望能顺利结束这个阶段的剧情,然后开启魔域副本[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感谢阅读[摸头] 第109章 第一年雪 “江姑娘, 我的师弟、你的师父究竟在哪儿?为什么还没有来?”胥阳山红枫林阵法外,段若霜皱眉问道。 她即将临盆,接到消息得知师弟青阳现身,不顾云正的阻拦, 说什么也要来胥阳山见师弟一面。 谁能想到当日阳华境中白发婆娑的老者竟然是他们的师弟!更没想到再次见面, 就是师弟的死期。 段若霜和云正迫切地想要见到青阳, 谁料到了约定好祭阵的这一日,众人左等右等, 怎么也等不来逍遥散人。 有人怀疑:“莫非是逍遥派的人反悔了?” “住口!”云正呵斥那人,“我师弟一向刚直,他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向徐悟行礼:“师尊, 不如让我去逍遥派看一看。” 话音刚落,身边银霜楼的弟子惊呼起来:“是三师兄!师父,师母, 是三师兄啊!” 段若霜和云正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江芙御剑飞来,她身后紧紧跟着一个青袍男子,正是一个月前离开银霜楼, 不知所踪的于风。 自从云靖去了太霄辰宫,原本性情跳脱的于风便不知为何逐渐沉寂下去。他在阳华境中意外结识了逍遥派的大师姐江芙,两人时常互通信件。除了江芙之外, 他几乎不和任何其他人说话,日常只俯首书本,醉心于写作。 一个月前逍遥派出事, 潜伏的魔族卧底暴露,同时胥阳山下的阵法发生异动。于风接到江芙传信,只一日便收拾好行李, 留书出走,从此不知所踪。 又是逍遥派。 当日阳华境中一别,段若霜一直控制自己不去回忆那个已经成为历史的名字。猝不及防在于风的留书中看到“云靖”二字,她整个人就像被针刺了一下。 想到云靖就记起他与逍遥派凌姑娘之间的纠葛。或许无论是银霜楼还是太霄辰宫,冥冥之中都与逍遥派有着不解之缘。 可是再多的纠葛如今也化为了乌有。 再一次在胥阳山见到云靖,对方戴着面具,微微一笑,亲和地唤她“师妹”。 段若霜知道,眼前的这位不是云靖,是仙门圣子,是他们的大师兄徐鉴真。 本就该是如此。 从一开始,师尊拜托他们孕育那只九尾狐起,云靖的诞生就是为了让徐鉴真重回世间。 大师兄是神族后裔,燕泠太子。这世间只有他有资格驱使乾坤山海图,修炼神火。为了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师尊让他们离开太霄辰宫自立门派本就是格外开恩。这天下不需要他们以命相护,与死亡相比,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孕育并抚养一个傀儡,这与其他要豁出性命的同门相比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何况…… 段若霜抚上自己的肚子。 他们马上就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真真正正的孩子了。 如今云靖已死,胥阳山异动,连青阳师弟也要以身祭阵。他们放了于风,任他追随江芙,从此之后逍遥派与银霜楼,与太霄辰宫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或许这就是所有人的命运吧。 段若霜已经准备好迎接多年未见的师弟的死亡。 可是江芙独自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我师父今日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这是什么意思?”嵇玄尊者蹙眉道:“说好了今天祭阵,岂能如此儿戏,说不来就不来!” 当日逍遥散人用此事要挟太霄辰宫放过灵秋,嵇玄本就有几分不满。一来,在得知灵秋就是牡丹花妖转世后,他一直恨不能对她除之而后快。二来,作为执掌太霄辰宫宫规的长老,青阳当年为情所困,弃剑下山在他看来就是一种背叛,是软弱的表现。即便他牺牲自己维护胥阳山的和平,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将功折罪罢了。更何况如今这份牺牲也被押注上了筹码。 若不是逍遥散人横插一脚,饶恕灵秋原本是绝无可能的事。嵇玄巴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不怕她行为失格,只怕她所作所为不够恶劣罢了。 可恨刺伤圣子有徐鉴真这个执迷不悟的替她求情,残杀同门又有逍遥散人这个师父以命相抵。嵇玄不能把她怎么样,直在心中叹道: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凌秋此人难杀得很呢。 他没想到逍遥散人前日还答应得好好的,到了要祭阵的紧要关头却龟缩不出,临阵脱逃了。 看来离开太霄辰宫后,纵使是昔日刚硬正直的弟子也难免被外界邪恶风气所影响,变成狡猾奸诈、出尔反尔之辈。 他正气不打一出来,只听江芙继续说道:“今日祭阵,计划不变。” 江芙看着嵇玄,面对他周身的威压,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她牵起于风的手,面对一众只在故事里听说过的大人物,坦坦荡荡地说:“如果一定要有人用自己的灵骨来献祭,我愿意代替师父做这个人。” “风儿!” 仿佛是看穿了两人的意图,云正向于风伸出手,做出一个阻止的姿态。 “师父,师母。”于风上前一步,“弟子已经决定与阿芙同生共死,绝不反悔。” 他朝云正和段若霜拜了三拜:“弟子辜负师父和师母的教导之恩,今生不能侍奉在二老左右,来世愿结草衔环相报。” 做完一切,于风重新牵起江芙的手,向她投去一道坚定地眼神。 他们早就在信中商量好了一切,今日代替逍遥散人赴死,为胥阳山,为天下苍生,更为所爱之人。 时至今日,于风看着面前戴面具的人。那双眼睛明明是他的师弟,对方朝他投来的目光却是那么陌生,仿佛全然不认识他一般。 “阿靖。” 于风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拍拍云靖的肩膀。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5节 他知道自己今日做出这样的决定,师弟一定会伤心。于风想要安慰云靖几句,不料对方侧了侧身子,生硬地避开他的触碰。 “大胆。”旁边的弟子横剑拦住他,“这是仙门圣子,不许不敬!” “阿靖?” 于风不明白。他与江芙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困惑。 “仙门圣子不就是云靖吗。”江芙对那弟子道。 “哈哈,什么云靖?云靖早就死了,他是徐鉴真,是他杀了云靖,夺了他的身体!” 边上,始终沉默不语的白澈终于开口。 他浑身是血,被数十个弟子羁押着,身上更是被徐悟亲自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禁锢阵法。 “你们这群凡人休想封印我!”白澈怒吼道:“待我挣脱之日,你们全部都得死!” 都怪灵秋那个蠢货!她明明应该立刻去找徐鉴真拿乾坤山海图,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远在渝州的空山道人感应到胥阳山阵法的异动,竟然派了一只该死的藤妖给太霄辰宫送信,导致他的身份暴露。 得到消息之后徐悟先是按兵不动,去见了被禁足的云逸,从他口中问出了缠生花的真相,得知了他勾结魔族的事。 灵秋挡在兰翘面前对着太霄辰宫弟子大开杀戒的时候,白澈被徐悟亲自捉拿,关进了死牢。 他们遵循空山道人的话,将他押到胥阳山,想要把他剩下的一半魂魄一起封印进阵法。 他叫嚷着自己是神族青鸟,可是根本没人相信他。就算他是青鸟,沾上魔族就该死。神族与魔勾结更该死。 总而言之,今日白澈说什么也死定了。 如今能救他的人就只剩灵秋。可恨的是她不知所踪,连个影子也没有。 白澈气极了。他领教过空山道人的厉害,知道他有的是法子镇压住他。当初如果有不是道人在身边护法,谢无咎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苟活那么久。如果不是空山道人全力阻止,他更不可能和明绯分离,只留一半魂魄,在世间游荡千年寻找复生之法。 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谢无咎和空山道人,白澈恨得要死。他找到灵秋,好不容易盼到云靖的死期,还以为终于找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盟友,没想到灵秋也是个靠不住的。 真是气死了。 愤怒之下,白澈开始口不择言地大声叫嚷,一股脑地把太霄辰宫是如何为徐鉴真迫害云靖的事全抖了出来。 嵇玄见状,急忙对他施下噤声咒,催促道:“还不速速祭阵!” 天地间风云大作,红光闪闪,眨眼间,头顶阵法徐徐转动。 江芙和于风牵着手,彼此对视一眼,眼眶全都微微发红。 他们一个是为自己的师妹,一个是为自己的师弟。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决意赴死的时候得知惊天阴谋。可是阵法已经启动,再多的遗憾也没有机会弥补了,临了只能安慰自己一句“一切都是命”。所幸黄泉路上有心爱之人作伴,并算不上孤单。 人间纵有千万般不幸,风霜刀剑所向之处,能得一人心意相通、同生共死也算淋漓畅快地活上一回,半点不负自己,不负光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胥阳山从中裂开,露出一条狰狞的缝隙,如长满獠牙的巨口,亟待吞噬二人的性命。 天地苍茫,狂风呼啸而过,卷起血红的枫叶,整个世界发出簌簌的响动,犹如一曲离歌。 相濡以沫只是美事,同生共死才是幸事。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兜兜转转中他们竟也找到了能与之坦然相携,相守一生的人。 阵法光芒大作,天门顿开,江芙与于风携手赴死,就在两人即将踏入阵法的那刻,远处空气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肃响。 一柄长剑刷地飞来,挡在二人面前。剑锋入地,溅起数丈高的尘土。江芙和于风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推开数丈,眼前阵法疯狂地吞噬着万物,外界的一切都被拖拽着,无助地滑向深渊。 鲜红的枫叶旋转着往阵心坠去,最后一刻,江芙哭喊着,绝望地伸出手,冰凉的衣袍决绝地从她手心滑过,无可挽回。 “师妹!” 灵骨献祭,阵法飞速闭合。江芙不管不顾地飞扑上前,拼尽全力也只捞回一截染血的衣摆。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灵秋跃进法阵的瞬间,嵇玄下意识地看向徐鉴真,大喊一声:“拦住他!” 瞬间,无数柄长剑横在徐鉴真面前,死死压制住他。一旁的白澈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力拉扯得神形俱散,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入阵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绮娘!” 徐鉴真被压制在地上,一只手拼命地伸向灵秋消失的方向。挣扎中,他脸上的面具掉下来,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泪流满面。 他绝望地咆哮着,呼唤她的名字。 阵法闭拢的瞬间,一道灿烂的光芒从红枫林中跃出,眨眼之间,众人脚下干裂的土地变得湿润而肥沃,寸草不生的胥阳山瞬间被茂盛的植被覆盖,死气沉沉的天地顿时重焕生机。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徐悟失神地喃喃道:“天命血脉……这就是天命血脉!” 一人死而万物生。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年,逍遥派的凌姑娘十九岁。 作为天地间最后的天命血脉,她献出灵骨,魂飞魄散的时候也不到二十岁。天命血脉的诅咒终于还是毫无意外地应验了。 在场众人,包括嵇玄在内,没有任何人料到最后一刻跃入阵中的人会是灵秋。 逍遥散人从昏睡中醒来,跌跌撞撞地赶到现场,见到的只是满脸泪水的江芙以及她手中带血的衣料。 他手中拿着一封几乎褪色的信纸。那是灵秋离去前放在他枕边的信,是迟到三百年的,徐黛的绝笔。 散人手中,那盏属于凌秋的命灯倏地灭了。他最终再一次辜负自己的师妹,既没能在五百年前留住她,也没能在五百年后留住她的孩子。 十年啊。 灵秋的伪装在他看来并不高明。她有一双与阿黛太相似的眼睛和一副与她如出一辙的性情。她们是血亲,有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特殊血脉。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敏锐地察觉出她身上没来得及封印干净的魔气,杀招本已呼之欲出,可是下一瞬她抬起头,血脉之中涌动的气息让他险些窒息。 他与小师妹青梅竹马,本是天赐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当年阿芙蒙难,倘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抛下师妹执意下山去寻那所谓的绝世剑谱,她便不会在最脆弱无助之时遇见魔族太子焱真,不会爱上焱真,更不会为了他与整个太霄辰宫决裂,远赴魔族,从此下落不明。 世人都道是徐黛负他,却不知道从一开始,最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人其实是他。是他一念之差造成千古之恨,是他自作自受,一切都是因为他。 是他对不起阿黛。 徐黛叛出仙门后,他曾沿着他们出逃的踪迹不眠不休,追寻数百里。再次见面,往日亲呢唤他“小师兄”的姑娘提剑指向他,将自己真正的爱人牢牢护在身后。 “从此之后,世间没有徐黛,只有南宫芙。” 南宫芙是她的姐姐,正是阿芙的死改变了一切。 那是阿黛此生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惊才绝艳的少年剑仙失魂落魄,弃剑下山,从此泯然众人。 为了忘记她,他耗尽心力炼出世间唯二的两颗忘情丹,可犹豫数百年,最终还是能没忍心服下。 或许他注定要一辈子背负着这段遗憾,在清醒与酒醉中苦苦挣扎。这是天道给他的惩罚,他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没有机会可以弥补,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的女儿出现在他面前,牵起他的手,跟着他走入光辉灿烂的夕阳中。 凌秋是魔族,伪造身份带着显而易见的目的。可是那些下意识的反应绝骗不了人。 她没吃过糖葫芦,没见过皮影戏,不知道什么是茶也认不出什么是酒。她看人间草木,星辰落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新奇。 她仿佛半点也不了解人间。 他试着用师妹曾经喜欢的东西试探她,得到的只是茫然。 他觉得不对劲。 凌秋怕黑,也不喜欢与人接触,一开始她整个人都表现得既孤僻又谨慎,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了解师妹。倘若有母亲在身边,她绝不会是这个模样。 他的心往深渊坠去。 他将全部的心力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常常无可避免地被她的眼睛刺痛。他发誓要护她一世安稳,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她作为魔族潜入仙门必是用心不纯。 他尝试了十年。 五百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师妹离去,五百年后他同样只能眼睁睁地放任她的女儿献祭而死。 为他,为逍遥派和整座胥阳山而死。 他该感到庆幸吗?到最后,她用行动证明了他付出十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在人与魔,善与恶的分野中,她背弃了为魔的本性,与他站在了一起。 可是为什么,他宁愿她不这么做。 世上乐意为她牺牲的人不止他一个。她大可以袖手旁观,满脸无辜地接受一切。可是她没有。 无数仙门正派之中,一跃而下的是一只魔。 逍遥散人踉跄着走到江芙身边,颓然地看着眼前的阵法。 耳畔传来江芙的低泣,身后是徐鉴真的哭喊。他弯下腰,一手拽住江芙,一手拉起于风,带着两个人缓慢地往后退去。 灵气四溢的阵中忽然划过一道浓黑的雾气,紧跟着,铺天盖地的气息倾覆而来。 在场太霄辰宫弟子腰间悬挂的伏魔铃疯狂颤动起来。巨大的铃声甚至覆盖住了徐鉴真的哭喊。 在众人震颤的目光中,阵法中心,源源不断的魔气疯狂涌出,瞬间便笼罩住了整片枫树林。 “魔!?此处怎么会有魔!?”嵇玄惊呼出声。 下一瞬,灵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缓缓踏出阵法,在鲜绿色的草垫之上如履平地,指尖缠绕,丝丝缕缕,是这世间最为精纯的魔气。 少女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你竟然是魔族!”段若霜惊呼出声,“不可能……魔族怎么可能同时身负天命血脉!”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然而很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魔族怎么不可能拥有天命血脉?五百年前,她的小师妹不就与一只魔相恋,随他叛出仙门,从此不知所踪了吗…… 段若霜惊异地看向徐悟,只见师尊面色惨白,双目圆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色。 她望着灵秋,语无伦次道:“莫、莫非你是……” “没错。”灵秋冷笑道:“我就是魔族太女,是魔尊焱狰与徐黛的女儿。” 段若霜猛地向后栽去,云正一把扶住她,隔着衣衫,她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徐黛?难道是神尊的……”有弟子惊异地惊呼出声。 他们紧张地看一眼云端之上的神尊,只见他神色大震,周身威压狂乱地翻卷,仿佛受到了极大震撼,几乎要从云上摔下来。 一片死寂的震撼中,唯有嵇玄面色如常。 他振臂高呼,大喊道:“立即摆出伏魔阵,诛杀此妖女!”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6节 众弟子听见指令却纷纷迟疑。 眼前的这只魔在片刻前才刚刚献祭灵骨,拯救了整座胥阳山。 何况刚刚才曝光一个惊天秘密,神尊之女居然和魔尊在一起,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向嫉魔如仇的弟子们失去了判断力,愣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就在他们犹豫的这一瞬,灵秋宛如一只雨燕,猛地冲向了云端上的徐悟。 她手中魔气翻涌不息,趁其不备,直取徐悟命脉,眼看就要得手。危急时刻,嵇玄迅速出手,狠狠挡在徐悟身前。 “还愣着做什么!此女方才失了灵骨,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还不速速结阵将其诛杀!” 话音刚落,众弟子如梦初醒,连忙举起手中宝剑。 “师妹!” 眼看无数道伏魔阵将灵秋团团包围,江芙疾冲上前,下一瞬却被灵秋一击打中肩膀,推开数步远。 “谁是你师妹!”她瞪着江芙,“本尊是魔族太女,潜入逍遥派不过是为了借阳华仙会之机入太霄辰宫,区区凡人也敢僭越?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必将你生吞入腹!” 她转头看着徐悟,咬牙切齿道:“徐悟,你害死我母亲,今日我必取你性命以亡母在天之灵!” 言罢,她飞身上前,与太霄辰宫的人交手,打作一团。 嵇玄说得没错,虽然她体内魔气的封印被解除,修为和法力瞬间暴涨,可是失去灵骨毕竟是死过一次,身体尚且虚弱,根本支撑不了长时间的打斗。 头顶伏魔阵落成,嵇玄号令太霄辰宫弟子不停地向前拼杀,摆明了是要把她耗死在这儿。 几番交手下来,灵秋连连往后退出数步,感到体内气息凝滞。 一道剑气迎面劈来,她伸手去挡,于此同时,嵇玄从云端之上飞下来,提起宝剑猛地刺向她的后背。 “噗嗤——” 长剑刺破了血肉,灵秋惊异地回过头,只见灵泱突然出现,展臂挡在了她身前。 伏魔阵外传来惨叫,是宿妄与泽樱带着魔族的人赶到。 作为魔,他们无法突破伏魔阵,赶到她身边。只有灵泱,只有她的妹妹因为先天不足,与凡人无异,所以第一个飞扑到她身边,替她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阿……黛?” 阵法外传来不知是谁惊讶的呼唤。 灵泱的脸迅速失去血色,整个人绵软地瘫倒下去。 比起灵秋,灵泱和徐黛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无力地瘫倒下去,灵秋一把抱住她,眼中不断涌出眼泪。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嵇玄的剑,双目赤红,几乎要与他同归于尽。 无穷无尽地魔气从她体内倾泻而出,死死缠绕住嵇玄,像是下一瞬就要将他彻底拖入深渊。 两人在空中缠斗,打得难舍难分。 “不好!她要食人!”危急时刻,有弟子惊呼出声。 直到这时,云端上的徐悟才终于回过神,飞身闯入伏魔阵中,拉住嵇玄的衣襟,将他狠狠往自己身侧带。 凝霜剑被魔气侵染,在主人的支配下飞刺向徐悟,与此同时,嵇玄的整条手臂都被魔气蚕食,他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灵秋体内。 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圆弧,徐悟避开凝霜猛地向前,一掌打在灵秋的心口。 她接连吐出数口鲜血,手却死死握住嵇玄,连同他的佩剑一道,无论如何也不放手,眼中闪过决绝的光彩。 徐悟看着她,余光扫过他怀中几乎气绝的灵泱,心魔陡生,喉间竟涌上一股腥甜。 就在此时,被魔气缠绕的嵇玄猛一转身,重重打向灵秋命脉,“呲啦”一声,他的整条手臂被强大力量撕裂开来。 灵秋飞身向后退去,口中鲜血淋漓,眼中冷光乍现,爆发出暴戾的力量。 伴随一声惨叫划破云霄,嵇玄的整条右臂被生生撕扯下来,连带着他的佩剑一道,被灵秋紧紧握在手中。 她向前吐出数口鲜血,将那只右臂狠狠仍在地上。 “殿下!” 宿妄和泽樱终于破开伏魔阵,赶到她身边。灵秋抱着奄奄一息的灵泱,双目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阿姐,不要哭。”灵泱努力抬起手,试图擦拭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滚烫的眼泪。 “我知道……我和夭夭,我们是一样的。”灵泱不停地向外吐出鲜血,衣襟很快就被血浸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她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母妃早就,早就不在了。魔域的人,他们都说,我不是母妃的女儿。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不是的,不是的。”灵秋慌忙地擦拭着她胸前的血迹,“你是我的妹妹,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灵泱虚弱地喘了一口气,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某种泛黄古籍的残篇。 “子母蛊,子蛊化形之时会带着男女双方的记忆。”她紧紧握住灵秋的手,“阿姐,母亲的记忆……我死了,你就可以知道……真、真相。” 她突然急促地抽噎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你的妹妹。如果有来世……”她忽然停顿了一下,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黑色的眼珠转了一下,猛地停住了。 如果有来世…… 可惜无论是作为魔族还是蛊虫,都再也没有来生。 灵秋失神地注视着怀中气绝的妹妹。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还活着一般。 原来那时候在吕府,让她害怕和烦恼的不是她当着众人制造出的血腥场景,而是子母蛊背后隐藏的,关于她身世的真相。 灵泱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就像当年阿紫死去时那样,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逐渐消散在猩红的空气中。 两颗近乎透明的珠子漂浮在灵秋的手心。一颗是浅淡的粉,另一颗则是暗淡的灰。 仿佛受到血脉的感应,那颗粉色的珠子从中间裂开,化作两道流光,一道猛地钻入灵秋额心,另一道义无反顾地飞向徐悟。 然而就在流光即将击中徐悟的瞬间,被他搀扶住的嵇玄一抬手,刷的一下将光截断,斩碎在空气中。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瞬间涌入灵秋的识海。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眼泪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落。 那颗灰色的珠子漂浮在她手心,尝试几次,始终无法融入她的身体。 灵秋握住手,将珠子收入境中。 宿妄和泽樱一左一右扶起她。 四周的攻击从未停止,他们带来的魔兵几乎只剩下零散的几个。 对面人数众多,徐悟等人还尚未出手,殿下已经重伤,这样打下去迟早完蛋。 宿妄生怕灵秋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与嵇玄同归于尽,急忙道:“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趁现在还抵得住,我们快撤!” “是啊,殿下。”泽樱顺手击飞一个太霄辰宫弟子,“今日之仇来日定教仙门成倍奉还!” 灵秋眨了眨眼睛,长睫上悬挂的泪珠簌簌抖落。 她捡起地上嵇玄的佩剑,目光恨恨地看向面前的太霄辰宫众人。 “我灵秋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定踏平太霄辰宫,手刃仇人。若违此誓,有如此剑!” “嘭——” 她的声音带着彻骨的仇恨,随内力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要将天地震碎,手中宝剑也在瞬间化为齑粉。 魔气昭彰,在无数弟子的惨叫声中,三人冲出伏魔阵,消失了在天边。 ----------------------- 作者有话说:引用《乐府诗集·上邪》 啊啊啊啊啊感谢阅读!!! 第110章 第二年雪 灵秋带着宿妄和泽樱向北逃去。沿着当日下山历练的路线, 不出半日便到了中州。 他们在中州城郊外找到一废弃的院子,用作临时落脚点。不久之后,留下殿后的魔族部下也突破伏魔阵,赶上了他们。 “呸, 仙门的人简直和狗皮膏药没两样。” 泽樱指挥部下, 徒手捏碎了最后一队追兵的脖子, 将人扔到一边,嫌弃地吐了口唾沫。 倘若换了别的魔, 此刻一定早就扑上去把这些仙门弟子吞到肚子里了,可是泽樱和她带来的这些魔不一样。 他们是宿妄瞒着焱狰豢养的私兵,不效忠于魔尊, 只肯听从灵秋的吩咐。 这些魔不食人,因为芙蓉妃是人族,而且宿妄大人说了, 殿下最讨厌食人。殿下不喜欢的事,他们不愿意做。 其实这很合理。毕竟殿下的娘亲是仙门中人,她身上有一半人族的血脉。何况食人的魔会受到反噬,除非有人自愿献出血肉, 否则从食人之日算起,最多只能剩下一百年的寿命。 有脑子的魔都不会贸然食人,只是泽樱没想到, 灵秋对食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方才在激怒之下,她差点吞噬了嵇玄的手臂,一到安全的地方竟然不顾一切, 跌跌撞撞地跑到一边,扶着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宿妄见状担忧地跟上去, 静静等她缓过来,贴心地递上手帕。 “殿下,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没有乾坤山海图,回到魔域恐怕不好向尊上交代。” 他一边试探着把手抚上灵秋的后背,一边提起正事。 灵秋接过手帕,侧了侧身子,正好避开他的触碰。 宿妄的手悬在空中,指尖微蜷。他无声轻笑了一下,收回手。 没关系,来日方长。反正云靖已经死了,仙门她也回不去了,他们有的是时间。 “这些都是你的人?”灵秋看着他身后的一队魔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不,殿下。”其中一个魔将向前一步,跪在灵秋面前:“宿妄大人只是恩人,我们誓死效忠的从始至终只有殿下。” “效忠我?”灵秋蹙眉。 她在魔域百年,不仅失去了记忆,还时刻处于焱狰的暗中监视下。他绝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建立自己的势力,所以哪怕领军作战,大多数时候也是她独自在最前面冲锋陷阵。 焱狰使了些手段,导致军中一直流传着许多对她不利的流言,手下的魔将们对她也一向是恐惧多于敬服。 可以说一旦离开魔域,离开焱狰,她就毫无依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7节 原本灵秋是打算回到魔域与焱狰周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可如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她有些迟疑了。 灵秋看向宿妄,示意他给出一个解释。后者朝她迈近一步,容色灼灼,眼神炽烈地看着她:“殿下,他们都是这些年我瞒着尊上为您四处搜集的人马。” 他跪倒在灵秋面前,抱手行礼:“我等暗中筹谋数百年,唯愿有朝一日助殿下登临魔尊之位。云靖已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愿殿下将他抛诸脑后,回到魔域,夺取魔尊之位,以慰芙蓉妃在天之灵。”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场众魔齐声道。 “知道了,起来吧。”灵秋摆了摆手。 她掩唇轻咳,转身朝着破茅屋内走去,边走边说:“去抓三个仙门世家的人来,记住,不要普通弟子,必须是与世家血脉相连的人,我要活的。” 她的脚步顿了顿,垂下眼睫:“我记得中州是薛氏的地盘,就去捉些姓薛的人来吧。小心行事,不要让北方魔族察觉。” 说完,灵秋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宿妄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还是带人去了趟中州城。 三个年轻修士缩在院子角落,像小鸡崽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三人坐在冰凉的泥水里,身上锦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再看不出半分往日的华贵。 他们都是薛氏旁支的子侄后代,三日前被魔抓来此处。 一开始三人还以为眼前的一切是个误会。毕竟魔族与世家早有盟约,他们没少魔族的人打交道,也认识不少魔。 三人被抓,一开始还低声下气,语气讨好地商量,后来发觉对方是真的要抓他们,立刻变了样子,又是威胁恐吓,又是大喊求救,几乎快把喉咙叫破了,抓走他们的魔却只是冷脸沉默,仿若毫无感情的木头。 他们被扔到这处废弃的院子里,抓他们来的魔却并不急着享用他们。 三日来,三人战战兢兢地等死,恐惧,焦躁,到最后逐渐变得麻木。 终于,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尖细的呻/吟,门洞大开,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他们的喉咙,猛地将他们拖入暗无天日的浓黑。 “嘭”的一声巨响,木门再度阖上。 屋内传来短促的闷哼,眨眼之间急转直下。尖利的惨叫声撕裂晨雾,只持续一瞬便戛然而止。 灵秋推开门走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更憔悴了,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有摇摇欲坠的风险。 她握着一幅卷轴,在见到阳光的瞬间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泽樱和宿妄连忙上前扶住她,后者同时接过了她手中的卷轴。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宿妄带着好奇,缓慢地展开那张卷轴,瞬间,丰沛的灵力迎面扑来。 卷轴上,山脉林立、河川交汇,日月星辰、四季时序同时呈现,潮汐涨落,云气舒卷,水墨氤氲。方寸之间藏纳万里江山,吞吐着磅礴的洪荒混沌。 这是一幅精妙绝伦的画作,笔笔浩荡,每一笔都耗尽作画之人的心血。笔锋流转间,灵力倾泻,仿若永远也没有尽头。 只一眼,任何人都敢肯定,这是一幅妙绝的法器。 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死亡的气息。灵秋身后,前一刻还在瑟瑟发抖的修士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他们的身体变得像纸片一样纤薄,皮肤如同脱了水的果子,皱成一团。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变得苍白干枯,身下鲜血像花一般绽放。 白□□浮在殷红的血泊中,却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 有人抽取了他们的灵力,连带着青春与魂魄一道粉碎,就连骨血也未曾放过。 灵秋用三条修士的性命造出了一件法器。宿妄惊愕于她的狠决。“乾坤山海图”五个大字印入眼帘时,他更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可向父尊回话,我已成功将太霄辰宫内的乾坤山海图掉包,魔族大计已成。”灵秋虚弱地闭上眼睛,两条淡红色的水痕自她眼中落下,划过脸颊。 宿妄道:“此计凶险万分……” 灵秋打断他的话:“夺位之路本就凶险万分,若不冒险便只有死路一条。” “魔域之中,我是唯一亲眼见过乾坤山海图的人。我说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绝没有第二种可能。” 她抬起手,擦干脸上的血泪。 她曾在雾晴峰主殿中见过乾坤山海图。仅仅只是一次,仅仅只是幻影。她从不擅丹青,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提笔将记忆中的“乾坤山海图”一点点勾勒出实体,足够在从没见过它的人面前以假乱真。 灵秋回到魔域,献上“乾坤山海图”,魔尊焱狰大喜,破天荒的许她随意挑选赏赐。 “儿臣无心荣华富贵,唯愿相助父尊早成大业。”灵秋低下头:“请父尊首肯,准儿臣担任主帅,率大军攻入人间以北,勦灭叛军,一统魔族。” 王座上,焱狰的眼神扫过她,看不出一丝情绪。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冰凉的王座,整座大殿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嗒、嗒、嗒”的敲击声。 方才还在纷纷进言赞扬太女殿下的大臣们此刻全都默不作声了,龟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经过无数次残忍的清算,如今站在这座大殿中的,都是焱狰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喉舌。 所有人都知道,魔尊有两片逆鳞——已经死去的旧情人,以及叛出魔域三百年,在人间北方自立为王的老部下。 前者是芙蓉妃徐黛,好歹留下灵秋和灵泱两位殿下,尚有商量的余地。后者却是干脆淋漓的背叛,是万万提不得的禁忌。 众人都以为魔尊会大怒,不想片刻之后,他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听闻吾儿随太霄辰宫之人去了北地,一路上可有见闻?”焱狰缓步走向灵秋,轻抚上她的脸,宛若一位关心女儿的慈父,温言道:“十年未见,你清瘦了许多。” 冰凉的手指滑过皮肤,灵秋心中涌起一股恶寒。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血雾般的空气,直直地落到王座背后的那幅画像上。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仅仅只是一个影影绰绰、模糊不清的背影。 那女子作仙门中人的装扮,着轻纱流霞,腰间隐约系着玉牌,不像寻常门派的弟子那样雕花刻字——玉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一个仙门女子的背影画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悬挂在魔尊的王座之后,日日与他并肩。 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芙蓉妃。 灵秋知道,这是整个世间唯一仅存的,母亲的画像。 她看着那幅画像,轻启唇道:“儿臣到了北方才发现原来北方叛军早与仙门世家勾结,将整个北方的凡人据为己有,予取予求,毫不吝惜,俨然已将人间当作了食库粮仓。” “哦,竟有此事?”焱狰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这么说叛军的实力不容小觑了。” “的确如此。可是儿臣却想,既然叛军可以随意取用北方的凡人,我们又凭什么不能呢?”灵秋脸上闪过一丝恨意:“为了夺取乾坤山海图,我的身份暴露,阿泱为了救我被太霄辰宫的人杀死。此血海深仇,儿臣永生难忘,必除太霄辰宫而后快。” “实不相瞒,儿臣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看着焱狰:“儿臣所图不止平叛,亦不止魔族。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儿臣计划从北方开始,一点一点攻占人间,屠灭仙门,为阿泱报仇雪恨,也助父尊为我魔族成就千古大业。” 提到灵泱,焱狰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盯着灵秋:“阿泱可是在你眼前断气的?” “是。”灵秋点头:“阿泱就在我面前断气。说来奇怪,寻常魔族死后灰飞烟灭,什么东西也不曾留下,阿泱死后却有两道流光从她体内飞出。” “这流光向着哪个方向去了!” 灵秋摇了摇头:“仿佛是朝着我来的,可那时我正与太霄辰宫的嵇玄尊者交手,他冲到我面前,一掌将那光劈得粉碎,所以我到最后也没能看清那光究竟要落到哪里去。” “竟有这样的事?”焱狰颔首,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并不落在灵秋身上,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宿妄。 后者心领神会,附和道:“当时的情形的确如殿下所说。臣也觉得奇怪极了,可还没来得及细看,嵇玄便出手猛击,若非殿下闪避及时,恐怕会被重伤。” “阿泱的体质一向特殊,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焱狰道:“看来太霄辰宫与我魔族是有血海深仇了。” 他走上前,赤色瞳仁一转,定在灵秋眉间:“攘外必先安内,你果真是如此想的?” “是。” “也好。”焱狰颔首:“那便去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儿臣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要攻打北方,如今军中兵力还稍有欠缺,儿臣恳请父尊能额外开恩,赐我您手下厉害的几位将军。除此之外便是再多征召些士兵。” “这是自然。”焱狰微微一笑,指向宿妄,“此事就交给宿妄来办吧。” “是。”宿妄恭敬地领了命。 焱狰从袖中掏出一支蝴蝶簪,走到灵秋跟前。 “这是你母妃的遗物,也是阿泱生前最喜欢的首饰。”焱狰按上她的天灵,将簪子轻插入她发间:“你要时刻记住她们,铭记魔族大业。” 冰凉的簪尾滑过头皮,犹如毒蛇盘踞。灵秋垂眸,只片刻,重新抬头,露出一个温驯的笑容:“自然,父尊放心。” “本尊自然信你。”焱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将她扶起来。 “好了,退下吧。”他温和地朝她摆摆手。笑未达眼底。 灵秋从殿中退出来,头上的蝴蝶簪在日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趁此次招兵将我们的人安插入军中,让他们做些不起眼的事,打杂也好做饭也罢,尽量避开战场。” 灵秋将写好的纸条交给宿妄,嘴上随意点了几个将军的名字,像个任性的公主,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几位都是父尊信任的,我就要他们。” 宿妄看过纸条,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讨论了半日,临走之际,宿妄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去而复返,往灵秋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这件事他原本打算永远瞒着她,可如今云靖已死,灵秋整日忙着招兵买马,图谋大计,似乎已经把这个人彻底抛到脑后去了。 眼看云靖已经构不成威胁,宿妄决定不再隐瞒。 灵秋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世上本没有神火,倘若真如殿下当日所描述的那样,云靖修炼的并非什么神火,而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妖火。” ----------------------- 作者有话说:小秋让宿妄查神火见62章 久等了小宝[让我康康] 第111章 第二年雪 作为只存在于上古大妖血脉中的奇特力量, 妖火是与天上神祇一样渺远的存在。 就像神族一样,叫得出名字的上古大妖们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销声匿迹。他们有的还在上古之时便被天神斩杀封印,有的则是凭空蒸发,消失在天地间, 千万年来音信全无。 书上说, 妖火与她的天命血脉一样是天生流淌在血脉中的天赐之力。然而和天命血脉这样毫不费力就能继承的力量不同, 妖火需要经过剥皮抽筋般的后天修炼才能习得。 灵秋翻看着古籍,指尖寸寸抚过泛黄扉页上的文字。 “抽筋剥皮”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形容词。 书上说, 修炼妖火堪称这世上最痛苦的事。火焰升起的瞬间,沿着经脉飞窜向全身,刹那间, 修炼的人便能明白所谓“剥皮”的真正含义。 灼烧表皮的并非凡火,而是从血脉深处迸发的真火。肌肤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助,反向撕扯着。皮肤上的裂纹从指缝开始, 如蛛网般蔓延,妖火的光芒从皮肉的裂隙中渗出。低下头,只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半透明的、火的容器,皮下经络如烧红的丝线网格, 纵横交错、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筋脉在体内剧烈抽搐,背上炸开剧痛, 脊柱仿佛被人拉扯着,一节节拆开,填入烧红的铁块。到这一步, 喉间溢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嘴角溢出的不是唾液,而是混着鲜血的、滚烫跳跃的火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8节 以上发生的一切都还是前奏。 真正的炼化从五脏开始。 心、肝、脾、肺、肾。火焰紧紧包裹住身体的每个角落, 取代了一切。体内的水被炼化成气,血肉翻搅着,翻天覆地。下一瞬间,强大的力量朝着丹田深处痛击而去。反反复复,不下百次,几乎将整具身体扔进火中重新淬炼,塑骨造魂、脱胎换骨,妖火才算勉强炼成。 这整个过程中,一旦心智不坚,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便会被火焰摄取心神,深受反噬,当场化作一具焦炭。 古往今来,世上炼成妖火的人屈指可数。他们大多相貌丑陋,不忍直视。 烈火焚烧过他们的身体,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剧痛如狂风骤雨,席卷而过,又似潮水寸寸回落,最终化作皮肤表面丑陋狰狞、沉默无言的瘢痕印记,无方可解,至死不散。 “嘭!” 藏书阁内发出一声爆响,一排书架摧枯拉朽般倒下去,砸在地上,带起数丈高、飘飞的木屑。 灵秋紧紧抓着手上的禁书,胸膛剧烈起伏着,眼角涌出一颗晶莹的泪。 妖火。 阿靖修炼的是妖火。 他们让他修炼的是妖火! 作为魔族太女,灵秋从有记忆开始便在战场上与叛军拼杀。对她来说,负伤乃至留疤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那时见到阿靖身上的疤痕,她虽觉得惊讶,虽然心疼,却也仅仅只是心疼,甚至还在心中暗暗挑剔,觉得那满身的疤多少有些对不起他漂亮的容貌。 白澈轻飘飘的一句解释,她便愚蠢地照单全收。明明看出他在强装嘴硬,心中却暗暗斥他逞强活该。 她什么也没对他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她从来,从来没想过,他修炼的会是妖火。那些在太霄辰宫的日子,在他为她酿酒做饭,在她肆无忌惮地吻他,向他身上倾泻欲望的时候,在他没日没夜躺在身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时候,他正在遭受烈火的淬炼折磨,在她面前极力掩饰着这世上最可怕的痛苦。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自饮毒物,对自己用缠生花,还因此被云逸利用,割肉取血。 可她呢,她不仅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拿剑指着他,像个旁观者一样赏玩着他并不高明的伪装,堪称冷漠。 胸口涌上一股涩意,疼痛来得后知后觉,像一场天外飞雪,细细密密地覆盖住跳动的心。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自以为是,只是来者不拒地接受了他的爱,而后毫无负罪地在心中轻视了这份感情。直到他死去,千里同音咒那头再也没有他的声音,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他早已结痂的伤口。 “殿下?” 外间传来询问的声音。侍女们闯进进来的时候,从来不苟言笑的太女殿下捧着一本书,沉默地流泪。她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坠下,长睫濡湿,眼睛通红。 这场景让侍女们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过了好久,灵秋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藏书阁,侍女们一窝蜂地跑上前捡起她方才捧在手上的书。 “菜谱?” 侍女不解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 一本上古菜谱而已,竟然让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太女殿下哭得那样伤心!她们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出半日,这件事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魔域。 宿妄赶来的时候,灵秋正在殿中清点手下魔将的名单。 他原本走得很急,踏入殿中时却刻意放慢了脚步。 她为什么会哭?难道是因为妖火,难道是因为云靖? 藏书阁里的事穿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太奇怪了,冷血无情的太女殿下竟然也会流泪,而且还是对着一本菜谱。魔域中人都把这件事当作奇谈。只有宿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是因为云靖的缘故。 他怕灵秋还想着云靖。除此之外,也担心她行为异常,引起焱狰的怀疑。毕竟眼下他们正在准备一场大战。 宿妄相信灵秋对焱狰说的话,她的确是想从北方开始,逐步扩张,最终占领整个人间。她杀修士,灭仙门是为死去的灵泱和芙蓉妃报仇,可是云靖呢?他同样因太霄辰宫而死。她的筹算中有没有一点是为他考虑呢? 宿妄觉得自己当日行事实在有些鲁莽。这是一步错棋,他断断不该再在她面前提起哪怕一个“靖”字。 灵秋猜到他来这一趟的目的,随手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外面快传疯了吧。” 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我的母妃死了,妹妹也死了,流点眼泪怎么了。若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恐怕才更让人担心吧。” 她会哭,说明还有软肋。有软肋就能被控制,进而被人拿捏。 这对她背后的人来说当然是好事。 她不提便罢,一提到灵泱,宿妄便垂下了脑袋:“小殿下之死是臣的错。” 倘若当日他没有一时心软,答应带着灵泱,她便不会出事。再往回倒几步,倘若一开始他没有被她与云靖的事气昏头,跑到焱狰面前进言,将灵泱带出魔域,牵扯进这件事中,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灵秋摇摇头:“当日若无阿泱,我不一定能带着乾坤山海图,活着回到魔域。此事不是大人的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嵇玄,是太霄辰宫,与你无关。” 宿妄抬起头,神色动容。 在他看来,灵泱是灵秋除了芙蓉妃之外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因为他的算计和疏忽导致灵泱送命,她却不怪罪他,是否说明在她心中,自己也占据了些分量? 他还在这儿想入非非,灵秋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道:“我有一件事要请大人帮忙查探。” “何事?” 灵秋将自己在逍遥散人房间门口偷听到的对话告诉宿妄。 “殿下是怀疑太霄辰宫还有针对魔族的诡计?”宿妄蹙眉。 他看了眼灵秋发间的蝴蝶簪,假模假样地询问:“此事可要禀告尊上?” “自然。”灵秋点头:“这件事关乎魔族安危,必须得让父尊知晓。而且你的动作要快,按徐悟所说,一年之内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是。”宿妄颔首。 话音刚落,泽樱走进大殿。 “回禀殿下,藏书阁的侍女已经尽数处死。” “很好。”灵秋笑了笑。 她还是传说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族太女,即使会哭、会心痛,她也还是她。 这世上只有她掌控别人的份,没有他人反客为主,想当然冒犯她的道理。 宿妄闻言露出一抹浅笑,躬身退出大殿。终于,整间屋子里只剩泽樱守在灵秋身边。 很多年前,她以乞儿的身份出现在灵秋面前,成为她在魔域中唯一可信的心腹,因此灵秋把她送到自己的妹妹身边。就这样,泽樱跟着灵泱,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位小殿下——众人口中芙蓉妃的小女儿。 芙蓉妃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儿,也绝不可能有。 多年前,徐黛作为仙门中人与魔族太子相恋,两人琴瑟和鸣、心心相印,这段感情虽是禁忌,却意外得到了魔族众人的祝福。 作为魔族太子的焱真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魔族众人爱戴他,一并爱戴他心爱的姑娘,即使这个姑娘来自仙门,即便她所在的太霄辰宫与魔域注定势不两立。 徐黛是众人心里当之无愧的太子妃。这对有情人携手逃出人间,只要回到魔域便能得到包括老魔尊在内,所有人的祝福。 他们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纵使徐黛身怀天命血脉,在老魔尊严令禁止食人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任何魔族会伤害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可是徐黛没有成为太子妃。 她做了太子的妾室,成了不受宠爱的芙蓉妃。 泽樱记得那是一个傍晚,芙蓉妃突然冲进大殿,对着一屋子聚在一起商议为太子生辰献礼的魔君们大喊: “阿真不在了!” 她死死拉住其中一位魔君的袍子,状似癫狂,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么一句话。 太子派来的亲卫紧随其后。在场魔君还没来得及反应,亲卫们便紧紧捂住了芙蓉妃的嘴,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强行带离出去。 太子从殿外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魔君们行礼:“阿芙病中惊梦,一时惊惧,失了清明,惊扰诸位了,对不住。” 他语气温润,一如往常。 泽樱记得,那时芙蓉妃整日缠绵病榻,她的寝殿成日被浓重的药味包围着。 芙蓉妃的状态很差,根本没有任何孕育子嗣的可能。从始至终,太子与她只有一个女儿,是魔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也是后来的太女殿下。 彼时的魔域由东、南、西、北四荒的各个部落共同组成,所有部落在分而自治的同时臣服于魔尊,受到共同的统治。 泽樱是西荒魔君的孙女。她在殿外等候祖母,正好目睹了整件事,听见了芙蓉妃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那时年纪还小,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大殿中的魔君们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他们没有机会细细思考了。 次日,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发动政变,谋权篡位。 年幼的泽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一向效忠太子的四方部落不约而同地拿起武器,与太子的叛军殊死搏斗,誓死不降。 芙蓉妃死了,太子的军队势如破竹,攻占了魔宫,杀死了老魔尊和他的其他几个儿子。 东西南北四荒部落惨遭屠戮,血流成河。魔君们顽强抵抗,商议着拥护公主上位。 太子膝下子嗣繁多,不止一位公主,他们眼中的公主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一切都准备好了。然而忽然有一天,公主不见了。 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魔域中,四方部落继续抵抗着源源不断的魔军。 很久之后,泽樱带领的西荒众魔被魔尊的人打败,奄奄一息之际,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救下了他们。 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宿妄。 灵秋一直以为她与宿妄不熟,可是泽樱清楚,她认识宿妄,比一百年更久。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计划着来到她的身边。 “泽樱?你在听我说话吗?” 灵秋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泽樱猛地回过神来:“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没事。”灵秋见她脸色不好,放下手中的书:“你累了吗,不用守在这儿,去休息吧。” 泽樱看到那本书泛黄的扉页上记载着与妖火有关的信息,明白此事机密,不能被其他魔族的人发现,于是点了点头,主动退到殿外。 她没有像灵秋吩咐的那样去休息,而是守在大殿门口,防备着不速之客。 书上说妖火强大,能够焚尽世间万物。仙门世家一向痛恨妖魔,明明应该对妖火避之不及,为什么会逼迫阿靖修炼这种法术? 阿靖不在了,徐鉴真占据了他的身体。当日听嵇玄的意思,所谓的大计似乎与徐鉴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鉴真,燕泠太子,乾坤山海图,魔族……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冥冥之中,灵秋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下一瞬,大殿外传来泽樱的声音:“拜见将军!” 她的思绪被打断,连忙收起手中的书。 将军费尽心思遮掩气息,本想遵魔尊之令悄无声息地闯进大殿,打灵秋个措手不及,却不想被一个侍女打乱计划。 对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一句“拜见将军”喊得比敲锣打鼓还响,将军想发作又找不到理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59节 他进到大殿,灵秋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连茶都给他倒好了。 将军看着,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一屁股坐下,见没了窥探的机会,干脆开门见山:“听闻殿下下令不许手下众将士伤害普通的凡人和世家弟子,只许我们抓与世家血脉相连的人。” 他冷哼一声,极其不满:“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吃人还要挑血脉吗!” “将军说得没错。”灵秋丝毫不慌:“就是要挑血脉。” “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我等进军北方就是为了痛痛快快地杀人食肉,不让我们吃人,怎么打得过北方叛军!莫非那些北方魔族在食人的时候也要挑嘴,专吃世家之人吗?” “将军莫急。”灵秋抿了一口茶:“我之所以只许手下人吃与世家血脉相连之人正是因为北方叛军不吃。” 她轻轻放下茶盏:“北方如今就像是一座粮仓,凡人就是其中的粮食,是两军对战的筹码。可这凡人毕竟是人,人有喜恶,有七情六欲,并不像死物一般任人宰割。” “北方世家与叛军勾结,数百年来鱼肉百姓,世人对他们早就多有不满。亟需一股力量打破固有的秩序,做这万人敬仰的救世主。” “救世?”将军冷哼一声,“那是仙门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只管杀和吃罢了! “谁说救世的一定要是仙门?这世上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北方,仙门救得,我魔域一样救得。”灵秋笑了笑,“将军可知我卧底仙门十年,学到的最深刻的一课是什么?” “救世!?”将军简直快被气笑了。 他懒得附和她,灵秋便自顾自接着说:“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 “我从北方一路走来,深知北方各处对世家的不满早已深入人心。若我魔域兵将在此时以清缴叛军,维护安定的口号攻入北方,定能引起世人的注意。” “北方的魔族本就是叛军,与他们交战是我魔族家事,与仙门无关,这是其一。世家中人与叛军勾结,自然该死,杀了他们本就是为人间除害,无论是谁都没有立场反对,这是其二。如此出兵,师出有名,乃大势所趋,绝不会落人口实。” 灵秋看着将军:“我魔族所图绝非区区一个北方,而是整个人间。此战也绝非一劳永逸。” “从肃清叛军到攻占仙门,从北方到整个人间,十年、百年。虽说最后,整个人间都会为我们所有,可在此之前,人间毕竟是凡人的地盘。” “永无止境的杀戮是走不长远的。天道在上,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况一旦食人,魔族的寿命便只剩下百年。我们需要不只是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还有人族愚民发自内心的拥护与臣服。” 她道:“与其浪费时间吃十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不如耐心享用一个仙门世家的人。我们只需忍耐一时,在北方百姓的拥护下杀光叛军和世家之人,让他们相信我们真的是来救苦救难的。到那时,我们再出其不意,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此行事,才叫天衣无缝。” “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 将军看着她,掠起一抹冷笑:“殿下之心果真毒似蛇蝎,在下佩服。” 灵秋端起茶盏:“凡所图远大必先有所忍耐。不拿出点诚意来怎能取得凡人的信任?烦请将军将这番筹算告诉军中将士,请他们无需顾忌,只管对着世家血脉下手吧。” “砰——” 青瓷撞击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将军退出大殿。 不日,魔域大军开拔人间,朝着北方飞扑而去。 ----------------------- 作者有话说:关于阿靖修炼神火暴露,白澈解释的章节在第66章 发现了吗,小秋很少对阿靖说“爱”,在她的认知里对阿靖的感情一直是“喜欢”。在她心里浓度最高的情感就是喜欢了。因为童年和原生家庭,小秋并不能很好地感受和定义爱,所以即使是在99章魅术的影响下阿靖要她说爱,一开始她的反应也只是迷茫。 我觉得小秋是在阿靖死后才慢慢开始感受到爱的。这是有时差的、后知后觉的爱。 虽然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小秋会有一番很大的成就,但后期故事的基调总体是悲凉的。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作者,我不太忍心让小秋和阿靖分别太久,所以接下来我会好好努力,让小情侣快快重逢。 在这一章末尾,小秋对将军说的话是完全站在了魔族的角度,站在我们普通人类的视角看,难免会有一些残忍。 可是我们都知道的,她目前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从炎狰手中夺取权力,也是为了为所爱的人报仇雪恨。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想无论是从前一章和宿妄的对话来看,还是这一章想方设法说服将军来看,弦外之音应该并不算太隐晦。 请放心,我的女主角虽然算不上全然无辜的好人,也不会真的做出惊世骇俗的,视人命如草芥的事。 因为作者本人是人类,所以非常不希望故事里的人族被刷刷刷杀杀杀——tat 以及,焱狰的名字没有打错过。他是焱真的时候就是焱真,是焱狰的时候就是焱狰。 这是我第一次写故事,也是第一次把故事写得这么长,这篇故事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感谢小宝们的理解和包容,最重要的,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第112章 第二年雪 “放我进去, 我要见上主!我要见上主!” 城门外,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伸长了脖子,大声地呼喊着。 他的四肢被魔气束缚,吼完一句话后不住地往外呕血, 一副伤重要死的模样。 男人的衣服上, 除了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血迹外还沾满了污泥。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酸腐的味道, 仿佛刚从哪个乱葬岗爬出来,一路逃命到这里, 连脚上的鞋都磨破了,华贵的鞋面起了毛,脏得看不出原样, 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露出鲜红的大脚趾——指甲盖被整个掀翻上去,鲜血淋漓, 和地上的灰尘混成一团。 男人脸上沾满了血污,根本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唯有通过腰间碎得不成样子玉牌方能勉强辨认出身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尧州吕氏的家主——吕淮。 守城的魔将不耐烦地瞪着他, 吕淮被这眼神刺中,“啪”的一声,心头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对着城门内高耸如云的巍巍楼阁,怒喊质问:“上主!上主!你们怎能纵容手下魔族杀我亲眷,灭我吕氏一族!” “我对你们唯命是从, 鞠躬尽瘁,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盟约何在!天理何在!!!” 吕淮撕心裂肺地痛喊着,忽然间, 一股浓郁的魔息从天而降。 来人从浓黑的魔气中缓缓走出,眼底闪烁出猩红的光芒,居高临下,冷漠地注视着他:“区区吕氏,纵使灭了,又能如何?” 他指尖逸出的魔气狠狠扼住了吕淮的脖颈,后者狼狈地倒在地上,双腿毫无章法地狂踢猛踹,疯了似的挣扎。 鲜血从他干裂的唇边溢出,吕淮脸色苍白,嘴里发愤怒的“嘶嘶”的声音,整个人就像一只破风箱。 那只魔弯下腰,如同一只冰冷阴毒的巨蛇,凑近吕淮的耳边,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噬罪大人是在你们吕氏出事的。” 吕淮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老大,几近失焦。他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只魔也没再给他任何机会。 漩涡一般的魔气没过吕淮的身体,一只冷玉般白皙的手穿透他的身体,握住他的心脏,猛地向外撕扯。 腥气冲天,灭毐舔了舔唇边的血,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丢开吕淮的尸体。 “赏你们了。” 他对守城的魔将说。 眨眼间,四周的魔蜂拥而上,不出片刻,泥地中间就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那枚象征世家尊贵的玉佩埋进泥里,被踏得粉碎。 灭毐头也不会地向城内走去。 吕氏被灭?不知道是哪位魔君部下的手笔,竟然抢在了他前面。 作为十二魔中排行最末、年纪最小的人,灭毐受其他十一位兄姐的照顾,活得最为潇洒恣意。他们虽是邪魔,也有和人一样的情感,在数百年的相处中将彼此当做最亲的人。 他们成功从魔域逃到北方,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却不想戮空、屠空、噬罪相继被人杀死。 噬罪死讯传回的那日,灭毐正好迎面撞上吕氏派来报信的人。 凌秋。 那个风头正劲的正道魁首,突然出现的天命血脉,同时也是接连杀死他三个兄姐的罪魁祸首。 无知的凡人用她的名字编了一句话——“霜寒十九州,剑气已凌秋。” 他们都说,此人百年之内必成剑仙。 狗屁! 灭毐誓为死去的兄姐报仇雪恨,于是他向魔君们请命,亲自带人杀进了吕府。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败了。更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凌秋竟然和魔族殿下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灭毐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约莫是在五百年前,他与那位殿下一道进学,受她母妃的嘱托护她安稳,朝夕相处间也曾有过片刻的晃神。 那片刻的迟疑跨越五百年的时光,化作了生死对垒之际的一瞬恍惚。就在这瞬间,对面的人抓住机会,将刀狠狠送进了他的胸口。 那一夜,千军万马,溃不成军。手下魔将拼命护着他后撤。至此,他们精心设计、胜券在握的除仙计划一败涂地。 魔君震怒。这一切的责任都由世家承担,首当其冲的便是尧州吕氏。 灭毐杀不了凌秋,便将满腔愤怒洒向了吕氏。 吕淮竟然放任噬罪在他的府上被凌秋杀死,又办事不力导致除仙大计一败涂地,实在该死! 他原本已经准备带人前去灭了吕氏,不料被人抢先一步。 灭就灭了,灭毐没想到,吕淮竟然还敢来找魔君们替自己喊冤。 且不说吕氏本就罪该万死,整个北方的人族都是魔族的掌中之物。魔族要杀就杀,要吃就吃,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更没有说不的权利。 灭掉吕氏的究竟是哪位魔君的手下呢? 灭毐快步朝着北方魔族的老巢走去。北风拂过,枯枝簌簌,天空降下这一年的初雪。 大雪像棉絮一样挂在枝头,随风飘舞。吕氏一族的地牢里,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划破黑暗。瘦小的女孩不安地颤动了一下,拼命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 盛曦被这刺眼的光芒惊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道身影站在光亮尽头。 难道终于有人来救她们了吗? 盛曦的心怦怦直跳。 自从那天的计划失败,吕淮就把她们母女囚禁在了这处地牢里。盛曦知道,他们是打算将她和南儿推到魔族面前去顶罪。她用夭夭做筹码,在吕淮面前绞尽脑汁地拖延,一面贿赂看守,向自己的母家传信,希望青月宗派人来救她们。 难道是母亲和父亲终于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 那影子提着一柄长剑,朝着她们徐徐走来,渐渐的,盛曦的视线聚焦,看清了那人的脸。 霎时间,她的表情僵住,整张脸“刷”的一下变成了灰白色。 “凌、凌姑娘?”盛曦像见到鬼一样,转过身,猛地将南儿护在怀中,下意识朝后退去。 那天凌秋没有看见她做的事,她和魔族打得翻天覆地的时候,吕淮派人把她和南儿从战场带走。 原本吕淮答应,只要她替世家做局,他就会给她一笔钱,放她和南儿回青月宗。 可是他反悔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0节 后来发生的事盛曦不清楚,她只知道计划失败了,太霄辰宫的人没有死光,倒是苏氏一族的家主死了。 剩下的世家生怕事情暴露,干脆顺水推舟、先发制人,将一切栽到了苏氏的头上。 太霄辰宫的人活着回去了。他们一定已经把她背叛的事告诉了凌秋。 她是来找她算账的! 盛曦满脸警惕地看着灵秋。 她猜得不错,灵秋到北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吕氏,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下令,灭了吕氏全族。 可笑的是,她的大军攻入尧州,吕氏的人竟然笑脸相迎——他们居然以为入城的是北方魔君的手下,还打算在城中抓一批凡人来送给他们享用。 穷凶极恶的魔域兵将杀光了所有人,整个吕府血气冲天,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乱葬岗。 可恨的是,她唯一想要亲手处决的吕淮居然趁乱逃走了。 没关系。 北方世家的所有人,她会一个一个地杀。就算吕淮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找到他,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自此之前,她与眼前的这个人还有旧账要算。 盛曦被魔气狠狠压制在地上。她惊愕地看着灵秋,不可置信道:“你、你竟然是魔?!” 灵秋根本懒得和她废话。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盛曦,斩杀吕家人的时候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整个除仙大计,顿时明白了盛曦和南儿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 她利用他们的善心,将他们引入死局。可恨的是直到她拔剑刺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心心念念地替她考虑,为她破阵。 她就这么该死。 盛曦在地上苦苦挣扎,灵秋不急着杀她。她猛地抓住了一旁的南儿,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盛曦顿时激动起来。 “她只是个孩子!”她哭喊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 灵秋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盛曦,眼底卷起滔天的恨意:“她无辜,被你背叛的人不无辜吗?游观青、何向风不无辜吗?薛成昭和云海川不无辜吗?” 她眼中划过泪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我的阿靖不无辜吗!” 盛曦愣愣地看着她:“可是他们都还好好的,计划失败了,他们都还好好活着的!求你,求你放过南儿,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们!” 她急促地重复道:“你们赢了……圣子,还有其他人!他们都说你们没事……” “所以呢?”灵秋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死死盯着盛曦:“所以你的所作所为就应该因此一笔勾销吗!” “我会将功赎罪的!”恐惧之下,盛曦已经无法分辨她语气中的讽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道:“我告诉你他们是怎样密谋的!我全都告诉你!只要你放了南儿,我会将功赎——” “噗呲——” 她话还没说完,凝霜剑便将瘦小的女孩刺了个对穿。 “啊!” 盛曦爆发出一阵尖利的惨叫,不顾身上紧紧缠绕的魔气,拼了命往南儿倒下的方向爬去。 魔气死死地禁锢住盛曦,南儿的血溅了她满脸。她痛哭着挣扎起来,口中疯狂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如同最原始的、母兽的哀嚎。 盛曦一边哭喊,一边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灵秋,仿佛她是这世界上最狠毒的刽子手,而自己则是一位最无辜的、失去孩子的母亲。 灵秋看着盛曦,只冷冷笑了一下:“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任何谋划,更不在乎什么真相。” “我不是来查案的。”她提剑架上她的脖颈,一字一顿:“我只要你们死。” “咔嚓”一声,盛曦的脑袋和身体分离,顺着倾斜的地势骨碌骨碌的滚到一边。她的眼睛死死瞪着,瞳孔散开,脸上的肌肉却因极度痛苦而扭在一起。 “南儿无辜,所以她得到一个痛快。” “而你——”灵秋看着地上的头颅,“我要你死不瞑目。” 她走出地牢,早就等着饱餐一顿的魔将立刻冲了进去。 灵秋从泽樱手中接过蝴蝶发簪,重新戴在发间,恰在这时,一个魔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殿下!”他跪在地上,神色竟然有些恐惧:“我们在吕府的密室中发现了些东西,请殿下速速,立即随我前去一观!” ----------------------- 作者有话说:毐(ǎi) 感谢阅读[让我康康] 第113章 第二年雪 灵秋跟着魔将往吕氏一族的密室中快步走去。 整座吕府已经在昨夜的混战中变成废墟。路边零零散散的圈禁着一些凡人。有丫鬟和小厮, 更多的则是修士——他们都是吕府的人。 昨夜一战,吕氏一族连同他们的心腹被一网打尽,剩下的这些人,手下魔将遵循灵秋的指示, 做出一副宽大慈悲的模样饶他们一命, 只将人就地圈禁, 严密看守,等候她的发落。 灵秋一路经过, 有修士认出了她,刚想激动地开口呼救,下一瞬, 顿觉不对。 只见身侧的邪魔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唤灵秋:“殿下。” 方才还一脸视死如归的修士们当即面色煞白,如石像般呆愣在原地。 灵秋没有理会他们, 径直朝着吕府南角的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外,守门的将领神游天外,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灵秋走过去拍了拍将领的肩,他就像突然从噩梦深处惊醒过来一般, 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待看清来人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忙跪下行礼。 他在害怕什么? 灵秋心中泛起疑惑。 她往厢房里看去。 大战之后, 原本雅致宽敞的厢房被削去了一个角,残瓦不停地从屋顶上滚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厢房的屋门向两边敞开, 里面的布置除了比寻常人家奢靡一些外,看上去一切正常。 灵秋从破败不堪的门洞走进屋子,那个一开始带她来的魔将已经远远的退到了后面。 她听见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余光瞥见一旁的泽樱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配剑。 满地都是冷白的雪,她的眼睛却倒映出一片空洞的浓黑。灵秋顺着泽樱的视线,将目光投向那所谓密室的入口,只见平平无奇的厢房深处凭空出现一方阔大的洞穴。 周遭雅致的布景突兀地消失了,像被一把利剑毫无预兆地拦腰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洞穴深处空洞而深重的黑暗,如同某种巨兽怒张的口腔,下一瞬就要粗暴地把面前的一切事物吞入腹中。 洞穴四周散落着破碎的法阵与各色符篆的遗迹。显然,在此之前有人强行破除了这里的结界,使得这处隐秘完全暴露在天光之下。 没了阵法的掩饰,整个洞穴密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灵秋面前。一股混合着尘土和腐朽气息的暖风从密室深处吹向她,带着分明的血腥味。 灵秋带着泽樱走入洞中,越往前,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越浓重,渐渐的还多出一种奇特的异味,仿佛某种动物的尸体腐坏之后发出的恶臭。 山洞里很潮湿,厚重的水汽被风裹挟,带着腥臭扑面而来,在皮肤表面留下黏湿的触感,直搅得人胃里一阵天翻地覆。 泽樱忍不住捂住口鼻,竭力咽下喉咙里的酸水,压抑住想吐的欲望。 她现在才知道方才外面的那个魔将为什么会远远退开。 山洞又黑又窄,必须先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才能抵达最后的密室。泽樱一直拼命忍耐着胸口的呕意,盼望着快些走到通风的地方,终于,转过一道拐弯,眼前猛地出现一片光明。 她松了一大口气,放开捂住鼻子的手,正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在抬头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面色惨白,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纵容灵秋自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在终于见到这间密室的真面目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愣在原地,目之所及尽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森白。 宽阔的密室内,无数骸骨如浪涛般堆叠、倾轧,直逼穹顶。 数不清的白骨摞在一起,颅骨挨着颅骨,组成了一座巍峨的高墙,遮天蔽日,投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墨色阴影。 整个密室都被森森的白骨填满了。 眼前的景象让灵秋不经意间回想起太霄辰宫戒律堂内那满墙的命灯。这里死去的人岂止太霄辰宫千年以来的数倍? 她也曾在阳华大会被蛊虫占领的江底秘境中见过堆在一起如同乱葬坟冢般的白骨。原本以为那就是杀戮的极限,却不想当日之景在这间密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一面用人骨堆叠累出来的骨墙。层层叠叠、铺天盖地,不知高度,亦不知厚度。 吕府之内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派人请她来的将军站在前面,灵秋强压下心中的惊疑走上前,只见将军神色严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骨墙下的某处,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眼前尽是累累白骨,数不清的头颅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一起,有的下颌脱落,有的面骨粉碎,却都保持着同一个仰视的角度,嘴巴长得大大的,仿佛死前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抑或是见到了某种极为恐怖的场景。无数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地看向头顶,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东西,翘首以盼。 湿热而恶臭的水汽一股接一股扑来,灵秋却只感到阵阵恶寒。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之间,一只小手从旁边伸出来,死死抱住了她的小腿。 “阿姐!我就知道,你和漂亮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稚嫩的童音划破死一般的寂静,灵秋垂眸,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孩子趴倒在地上,紧紧抱住了他。 他只有一只手臂,艰难地仰起脸,哭喊着往她身边躲。 “稚奴,回来,快回来!” 孩子身后,一个同样满身是血的女孩鼓起勇气,一把抱住他,试图将他从灵秋身边拉开。 与此同时将军怒吼一声:“大胆凡人!”魔气瞬间扼住了孩子的脖颈。 女孩哭泣道:“不要吃他,不要吃他!大人求求你不要吃他!”一边更用力地去拉孩子。 她明知道和魔讲道理是天方夜谭,可从昨晚到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又让她无可控制地生出几分希望来。 眼前的这群人虽然是魔族,却好像和她以往见过的魔族全都不一样。 他们闯进密室,劈开了封印的阵法,却没有像任何其他的魔一样迫不及待地吃了他们,反倒吓了一跳,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副场景似的。 这批被抓来的人里就这剩下她和这个孩子。女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拼尽全力保护他。 然而任凭她如何生拉硬拽,稚奴始终死死抱住灵秋的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他口中一直唤着“阿姐,阿姐”,一时又要去找什么“漂亮哥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1节 女孩知道,眼前的这个有些面熟的姐姐应该就是这群魔族的头头。 她清楚魔族是什么样的,只怕下一瞬稚奴就要成为他们的盘中餐。她没有办法,只好冒着生命危险,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一边哭一边哀戚地恳求。 女孩明白这样做的作用微乎其微——她早就试过无数次了。 别说是魔族,就连同为人族的世家也绝不会为之所动。 眼看魔气朝他们聚拢,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面前的姐姐怒喝一声:“放开他们!” 将军收手,魔气散开。灵秋看着眼前这张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脸,试探唤道:“稚奴?” 她不可置信地俯下身,对那孩子重复道:“你是稚奴?渝州城的稚奴?” “阿姐,是我!我是稚奴!”稚奴“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是稚奴!” 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终于记起在哪里见过她。 渝州城门口,她扑倒在守城的修士面前求他们让自己见一见拜入世家的阿姐时,眼前这个姐姐曾经和同伴一起,与她擦肩而过。 那时她还是仙门中人的装扮。后来有人告诉她,他们是太霄辰宫派到北方除魔的仙人。 可是现在,太霄辰宫的仙人怎么会和魔族在一起? 女孩梦游般,呆呆地看着灵秋,只见她将稚奴从地上拉起来,盯着他空荡荡的右臂问:“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被吃了。” 女孩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回答。 她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骨墙,从喉咙中挤出断断续续、破碎的声音: “世家。抓人。吃。” “阿姐。我。稚奴。被吃。” 灵秋猛地看向她。 “我记得你,”她看着女孩:“你是当日渝州城外哭着找阿姐的那个孩子。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尧州吕府的密室里?” 记得? 女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灵秋。 她记得她……她记得她…… 眼前人的模样渐渐与当日擦肩而过的仙人重叠。女孩眼中涌出眼泪,像面条一样,霎那间淌得满脸都是。 “别怕。”灵秋蹲在她面前,拉过他和稚奴的手:“我们虽是魔族,但绝不会伤害你们。放心吧,你们已经安全了。” 她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蔻。”女孩小声道:“我叫小蔻。” “好。”灵秋从泽樱手中要来手帕,温和地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小蔻,你带着稚奴跟泽樱姐姐去,她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好吗?” “……好。”小蔻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殿下……”泽樱蹙眉,担忧地望着灵秋。 “不用担心,我和将军留在这里。”灵秋看了一眼累累的白骨:“你只管好好照料这两个孩子,治好他们身上的伤。放心去吧。” 泽樱知道她是体谅自己,眼看灵秋心意已决,只好牵起小蔻和稚奴的手。 “阿姐,这个姐姐是谁啊?和你一起的漂亮哥哥呢?他也一起来救我们来吗?” 临走之前,稚奴抱着灵秋的衣袖,仰起小脸问她。 灵秋看着他天真的模样,竭尽全力也没能牵起嘴角,露出一道笑容。 她摸摸稚奴瘦削的脸:“漂亮哥哥有事,今日……没来。” “走吧。”她朝他挥了挥手,背过身去。 世家抓人献给魔族食用,这件事灵秋早就知道了。 可是眼下,她有两件想不明白的事: 一,既然抓来的人都送给了魔族,吕府的密室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骸骨? 二,小蔻的姐姐据说是拜入了世家,世家与北方魔族早有约定,北方魔族不得伤害世家中人,她的姐姐又怎么会被魔吃掉?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吕氏血脉和他们的心腹才会知道。 灵秋问将军:“吕府上下是否还有可能知情的人活着?” 将军摇了摇头:“原本殿下下令不许伤害普通凡人和一般的修士就已经是强人所难了。如今灭了吕氏,众将士自是一拥而上,将吕氏族人尽数吞噬,半条命也未留。” 灵秋蹙眉:“真的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吗?” “不。”将军苍白着脸色,看向灵秋身后,低声道:“还有一个。” “是谁?” 灵秋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只见高高的骨墙之下,一滩黑色的东西被绳索束住手脚,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她走过去,看到了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诡异的画面——本该早就死去的噬罪瞪着唯一仅存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噬罪躺在地上,脖子几乎完全断开,只剩及其微弱的气息。他的模样和那日她将他扔上餐桌时基本一样,唯独只有一点——他的半边身体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从眼睛到右腿,就连心脏都被人剜了一半。 血流了满地,将身后的白骨染成可怕的猩红色。灵秋俯身察看,透过腐坏的血肉依稀能看见切口,极为整齐,仿佛是被某种锋利的刀具一片片切割出来的。 她一下子联想到自己当日当着众人的面所做的事。心中顿时萌生出某种可怕的猜想。 噬罪躺在地上,半边身体消失,另外半边身体上的肉已经开始腐烂发酵。这密室中的血腥味和恶臭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活着。 因为他实在吃过太多的人了,并且还曾引用过天命血脉的鲜血。 动手的人及其小心地避开了噬罪身上聚积灵气的命脉,为的就是避免他死后消散。 灵秋与将军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的那些魔将个个怕得面如土色。 在魔族,同类相食也很正常。可是无论是食人还是食魔,动手的永远是魔。 世上从来只有魔食人的道理,人食魔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眼前的这幅情景让众魔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魔也是可以被人吃掉的。 相比众魔的惊慌失措,灵秋显得淡定很多。她有猜测,但还需要噬罪的亲口确认。于是灵秋毫不犹豫地将魔气注入只剩半口气的噬罪体内,不多不少,刚好足够他开口说话。 噬罪看着眼前这只与自己的仇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魔,认出她的身份。 此人竟是魔族殿下,芙蓉妃之女! 殿下怎么会来北方!? 他正疑惑,只听灵秋利落地开口:“我知道你们十二魔一向最在乎排行最末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对了,灭毐。” 她捏住他的下巴,冷漠道:“只要你告诉我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骨头,以及是谁把你关在这里害成这样,我不仅会为你报仇,还会在魔域大军踏平北方之时恳求父尊,留灭毐一命。” “噬罪大人,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想,这笔交易很划算。” “是……太霄辰宫,还有……吕淮!”噬罪咬牙切齿:“吕氏竟敢食魔!”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吕淮那张爬满阴毒的脸,听见他兴奋不已的声音。 “凌秋说的对啊!魔可以吃人,人也一样可以吃魔!从今日起整个魔族都是的盘中之物,总有一日,我吕氏会取代上主,成为这北地的新主宰!!” “那人呢?”灵秋问道:“这些骨头又是怎么回事?” “呵。”噬罪勾了勾嘴角:“他既敢食魔,吃人又算得了什么?” “仙门世家年年招收凡人上供魔族,怎会抵得住灵力的诱惑?” 他看着灵秋,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殿下有所不知,食人之事在北方早就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风吹过,腥臭的气流穿过那些白骨上的裂缝,汇聚成为一种近乎凄厉的呜咽。 当风最强的时候,整面骨墙都在嗡鸣震颤,宛若最后一刻,绝望之人齐齐迸出的嚎哭。 这就是十八年前,何舟口中会让整个人间以北不复存在的秘密。 是苏若联合薛弈不惜杀死挚友也要守护的秘密。 这是北方世家的共谋。 ----------------------- 作者有话说:稚奴和小寇出场见第79章 末尾和第80章开头 吕淮对噬罪的私心最早可见第96章 何舟见74章 关联副本:琵琶曲 感谢阅读 第114章 十年雪 尧州城的百姓们很害怕。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魔突然攻进了尧州, 直奔吕氏府邸而去。惨叫声和哀嚎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而后整个世界居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魔族。不止城里,附近的城外也全是邪魔。 邪魔们黑压压的一大片,站在一起, 遮天蔽日。整座尧州仿佛陷入永夜, 人们龟缩在家里, 紧闭眼睛无助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从来没人见过这么多的邪魔。整个北方的魔仿佛在一夜之间倾巢出动,势要踏平整个尧州。人们无比确信, 只要吕府的人一死完,邪魔们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当作肉菜吞进肚子里。 然而面对穷凶极恶的邪魔,也有人抵死不从。 橘娘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她二十岁这年得了个女儿, 二十五岁这年魔族开始四处捕杀幼童,二十七岁这年终于抵不住压力,在邪魔的追杀和世家拼命的劝导下将女儿送入了吕氏。 负责招收孩童的仙长说, 她的女儿身怀灵脉,是难得一见的上上等品。 橘娘不认识几个字,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约莫晓得自家女儿有出息, 将来恐怕是要一步登天,做仙人的。 她是这么想的,吕氏的人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他们说, 拜入仙门的人必须斩断凡尘俗世的牵绊。于是像其他所有把孩子和亲人送入吕府的人一样,橘娘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对女儿的思念,仅靠她不时寄回家的三言两语, 在魔族日益加剧的侵扰下挨过一年又一年。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2节 后来,女儿的信断了,村里有经验的长辈告诉她, 这是因为女儿修得大道,不能再跟家里人联系了——这是他们来回奔走数年后,心善的吕府仙人冒着道破天机的风险,偷偷给出的答案。 橘娘像是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心中七上八下,打起鼓来。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一年,她三十五岁,感觉自己有的是力气,心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珍贵的希望没有在魔族一日胜过一日的凶残碾压下破碎,也没有在只能吃糠咽菜的艰苦岁月中磨损。 它毁灭在一个极为平静的冬日清晨。一队不远万里前来北方除魔的太霄辰宫弟子告诉她:并非所有修道之人都得做到斩断尘缘,冷心无情。 他们告诉橘娘,因为飞升艰难,世上选择修炼无情道的修士已经变得非常罕见。 橘娘的心沉下去,却又无可避免的抓住了一丝希望。她把当日那吕府仙人所说的“上上品”之类的话告诉面前的弟子,谁料对面的神情骤然变得十分诡异。 他们说起无关紧要的事,僵硬地岔开话题,却耐不住橘娘的哭求。 这一年她五十岁,乍看上去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了。 见她哭得可怜,这队太霄辰宫弟子将内心深处的怀疑小声地告诉了她。 “不可能!”橘娘捂着胸口瘫倒在地,激烈地否认。 “吕氏是世家,是仙门!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不信,我不信!”她看着面前的这群弟子,斩钉截铁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是骗我的!” 那队弟子见她不信,也没说什么。他们还要赶着去除魔,匆匆告辞后便消失在稀薄的晨雾中。 橘娘大病一场,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三日。一时梦见被魔族追杀,一时又梦见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可是乡邻好友轮流上门,细心照料,拼了命地将她从地府拉了回来。 听人说,那队太霄辰宫弟子离开尧州后没过多久就死在了魔族手里。 得到消息,橘娘的病又加重了些。 她从这一年开始,日日去敲吕府的门,希望能见自己的女儿一面。她日日都去,渐渐的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事,就在这个时候,吕氏派人将她从尧州城中驱逐出去——他们不许她在有生之年再踏入尧州。 如今,橘娘七十五岁了。她怀着满腔惶惑挨到今日,心中不止有对世家的怀疑,更有对邪魔刻骨铭心的恨意。 她恨魔族,恨不能生啖其肉。因此在魔域众魔踏破尧州城的时候,她举起拐杖,第一个冲出人群,挡在了乡邻身前。 受邪魔压迫数年,逃亡、恐惧、惨叫、哀嚎,这是橘娘此生第一次举起武器与他们对峙。 面前的邪魔打量她一眼,冲着手下说了些什么,下一瞬,道道魔气朝她飞速袭来。 橘娘能听见身后乡邻的呼喊,更为清晰的却是耳边涤荡的风声。修成大道的女儿直到最后一刻也没出现,她闭起眼睛,接受被吞噬的命运,却在漫长的黑暗后,迎来熹微的光明。 橘娘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吕府内部。虽然整座府邸已经化为废墟,但当她看到眼前厢房内的布置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推测出了自己目前的位置——魔族恐怖之下,尧州城内外民不聊生,这样华丽的装饰有且只有一个地方会有。 四周都是和她一样被抓来的人。橘娘年纪最大,认得其中的好几位。 这些人分散居住在尧州城内外的不同区域,彼此间既不是邻居也不是乡亲。这群魔族将他们抓来,简直就像是在各个区域中挑选代表。 橘娘忐忑不安,站在雪里好一阵,终于,那间破败的厢房中走出一男一女。 那个男人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压抑气息,一看就是狠绝的邪魔。而那姑娘一袭缟素,满头青丝用一根雪白的发带挽起,松松垂在脑后,仔细看去就像是在为谁服丧。 那孝服太重,连她鬓间繁复的蝴蝶发簪也失去了光辉。 她这一身装扮与凡间的习俗如出一辙。橘娘在心中判定,这是一位极年轻的妇人,一身素白恐怕是在为自己的丈夫服丧。 这姑娘如此年轻便守寡了吗? 她周身没有魔气,只是素白。 此人是魔吗? 正在橘娘疑惑之际,身旁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呼唤:“凌姑娘?凌姑娘!” 她转过头。开口的是胡家村的村长。 这位村长曾在南方做过糕饼生意,听闻还与仙门圣子相识,是十里八乡了不起的人物。 橘娘心头一惊,那姑娘听到呼唤也看过来。 她向胡掌柜遥遥点头致意,什么也没说,侧身示意身旁的男人开始。 男人道:“数百年前,谋反失败的魔君叛出魔族,逃至人间以北,多年来勾结仙门世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我等奉魔尊旨意,亲赴人间平叛。魔尊治军严明,我等此行只为剿杀魔族叛党与仙门世家,绝不会伤害无辜之人。诸位作为尧州百姓的代表,不必害怕。” 魔尊? 橘娘看向男人身后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素衣姑娘。 此人如此年轻,莫非竟是魔尊?!! 不只是她,在此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震惊得愣在原地。那方才还呼喊着“凌姑娘”的胡掌柜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魔靠近,众人下意识警觉起来,谁料对方只是挨个将一方浸了水的手帕递给他们。 那素衣姑娘终于开口:“诸位面前是吕氏一族秘密修建的密室。你们用帕子捂住口鼻随我进去。”她顿了顿,眸色愈发幽深:“做好心理准备。”说罢,便转身朝着厢房内走去。 众人见状只好跟上,纷纷将帕子拿在手上,并不像素衣姑娘说的那样捂住口鼻。 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手中帕子的用处。 众人往里走,只见规整的厢房中央赫然出现一方巨大的洞穴。往里走去,令人作呕的恶臭立即扑面而来。人群顿时发出阵阵干呕,声音此起彼伏。 人们再也顾不得,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跟在姑娘身后快步向前,谁料下一瞬,面前的姑娘猛地停住脚步,众人由此看见了此生所见,最为毛骨悚然的情景。 无数白骨堆叠,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小山,又似一堵高墙。成群结队的魔将正小心翼翼地将这堆白骨分开搬运,一侧的地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颅骨。 “这、这是什么!?”橘娘崩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顾不上对魔的恐惧,随手抓住一个抱着白骨的魔将,崩溃地问。 那只魔将被她用力抓住,十分难受,喉咙中发出呜呜的怒音,想出手,又记起灵秋的命令,十分不情愿地收起爪子,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老人,活像被她劫持。 周围的魔纷纷绕着她们走。 魔将无奈地看向不远处的灵秋,后者随即道:“诸位眼前的这些都是数年来吕氏从外面招收的人。他们之中,有小厮也有婢女,当然,最多的是修士。” 她的话就像恶鬼的低语,重重锤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不……这不可能!” 有人崩溃地捂住了耳朵,然而灵秋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接着道:“吕氏与魔族勾结,每年从北方四处招收孩童入府。无灵脉者为下品,有灵脉者为上品,灵脉稀有者为上上品。他们挑选上上品和一部分上品的孩童,献给魔族叛军食用。” “剩下的人,下品培养成为奴仆留在府内驱使,上品培养成为修士送到府外抵抗魔族。待他们长到成年,便统一带到此处,剖心取肉,自行食用。” “呕——” 密室之中,呕吐声此起彼伏。 橘娘呆滞地看着灵秋。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当年那个仙人喜上眉梢的模样。 “上上品……” 这不是夸赞,而是血腥的分类!是可怕的诅咒! 橘娘爆发出一声哀戚的惨叫。 五十年后,她终于知晓了女儿的下落。 橘娘脑中嗡嗡直响,脚下悬空般,止不住地往下陷去。眼看她溃不成军,一旁的胡掌柜连忙扶住她。 他在丹碧峰经营数年,与各路修士仙君打交道,听过不少骇人听闻的故事,算是凡人中见多识广的,加上他本就没有亲人在世。此时这一众人中,唯有胡掌柜还能保持几分镇静。 他也顾不上什么仙魔敌友之分了,只知道就算看在自己那个仙人徒弟的面子上,凌秋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他二人浓情蜜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 想到这儿,胡掌柜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 眼前的姑娘绾着妇人发髻,却穿着丧服,那双眼睛如秋水般沉郁,再无半分昔日的光彩。 胡掌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灵秋道:“我卧底仙门,与夫君相识,随他来到北方。谁料吕氏居然联合其他十六世家与魔族叛军勾结,害了我夫君的性命。” 她眼中滑出晶莹的泪珠:“这一切都是北方魔族的错。我势必将杀夫之仇一一讨回!” “圣子……不在了!?”胡掌柜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险些栽倒下去。 灵秋连忙上前扶住他,接着道:“今日我请诸位来这里,一是将此事告知天下。二是希望请各位相助,将这些遗骨送回他们的家人手中。” 她从袖中掏出一方罗盘似的的法器:“只要将血滴入此盘,便能验证血脉,找到逝去的亲人。” 灵秋将罗盘交给身边的将军:“此事将由将军全权负责。将军是刚直之人,诸位无需害怕,若有不便之处尽可找他相助。” “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你们和他们一样是魔族!”有人质疑。 将军怒道:“从入城到此刻,我魔域兵将不曾伤害过任何民众!我等是奉魔尊的命令征讨叛军,为的是还北方安宁。魔尊圣明,他手下的兵将怎会滥杀无辜?” “好了!”灵秋喝止将军。 一个魔将走入密室,禀告道:“殿下,人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个女子牵着两个孩子走进来。 “小蔻,稚奴,来。”灵秋朝他们招招手,两个孩子立刻跑到她身边,一左一右抱住了她。 灵秋温柔道:“你们将告诉阿姐的事再跟这些阿娘阿叔们说一说,好不好?” “我认识这两个孩子!”人群中有人惊呼道:“他们是渝州人,来尧州是为了——” “是为了找太霄辰宫的仙君!”稚奴抢在那人前面开口:“小蔻阿姐要找她的姐姐,我要入太霄辰宫拜师学艺,做天下第一剑尊!” 小蔻接着道:“母亲仙逝,我在渝州城门口哭求薛氏的人,求他们让我见一见阿姐,可是他们告诉我修道之人要斩断尘缘,不许我与阿姐相见,连一封信也不愿替我转交。” “后来我听说太霄辰宫的仙长们来了北方,就像去求他们帮忙。离开渝州时遇见了稚奴,他和我一样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便带着他一起,一路打探仙长们的踪迹。得知他们在尧州出现,我和稚奴也跟了过来。” “可是没想到……我们刚接近尧州城就被吕氏的人抓了起来。”小蔻哭道:“他们说稚奴身怀灵脉,要吃了他!我拼命求他们,他们便将我和稚奴,连同其他几个人一起关进了这间密室。” “我们在这密室里过了不知道多久,其他的人都被一个接一个地吃掉了。只剩我和稚奴。”小蔻看向稚奴空荡荡的右臂:“稚奴的手臂也被他们砍下来吃了!我拼命地哭,问他们我阿姐是不是也被吃了。吕氏的人告诉我,这些年凡是进入仙门世家的人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成为魔族或世家的盘中餐!” “我阿姐死了!她一定是被薛氏的人吃了!” 小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着灵秋的手:“就在他们要吃我的时候,灵秋阿姐的人打了进来,是将军救了我们……” “我在渝州见过阿姐!”稚奴道:“她从食人魔手中救了我,阿姐是好人!”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年,魔尊下令讨伐叛党,北方仙门世家与魔族叛军勾结之事败露,整个北方举世哗然。 消息第一个传到太霄辰宫,嵇玄耳中。 “什么!?北方世家勾结魔族,行食人之事!?” 纵然是嵇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一样惊愕不已。他猛地站起来,感到眼前一阵一阵发晕。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3节 来报信的弟子说,魔域魔尊竟然组织了一支军队,打着肃清叛党平定北方的旗号,在北地一呼百应,俨然已有星火燎原之势。 带领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从胥阳山逃走的卧底凌秋! 断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嵇玄沉默片刻,看向面前的弟子:“此事,暂时没有别人知晓吧?” 弟子摇头:“我一接到消息就直接向师尊禀告,此事如今整个南方,只有师尊您和弟子一人知晓。” “是吗?” 嵇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他抚上弟子的头顶,慈爱道:“做得很好……” “咔嚓——” 伴随一声脆响,弟子的头向后旋转,像花骨朵一样掉下来,滚到一边。 仙门世家勾结魔族!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世人怒火必将殃及太霄辰宫。 更可恨的是,如今凌秋在北方一呼百应。 嵇玄万万忍受不了这样荒唐的事。为了人间的安定,为了太霄辰宫的地位与声誉,他必须独自将此事摆平! 北方既失,南方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嵇玄处理了弟子的尸体,面色如常。 和上次一样,他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包括徐悟在内的任何人,而是唤来手下心腹,耳语几句。 心腹领命离去,这一年后关于灵秋率领魔族在北方肆意屠杀、无恶不作的谣言开始在南方百姓中疯传。 为了稳定民心,太霄辰宫下令在人间的南北分界线上设立结界和关卡。从此,整个人间彻底被分裂成为两个部分,南方百姓对于魔族的反抗与厌恶到达了顶峰。 “你胡说!我小姨不是那样的人!” 胥阳山山脚集市,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猛地推开面前的男孩,愤怒地朝他大喊:“我小姨不会滥杀无辜的!她是好人!” 她看起来约莫十岁,穿着水绿色的纱裙,腰间挂着一只铜铃,看起来十分寻常。 “什么小姨!凌秋是仙门的叛徒,她是魔!”被她推开的小男孩同样愤怒。 他指着小姑娘:“你也是,你娘是叛徒,你爹是魔!你是魔种!魔种!” “你胡说!我师父说了,我和你们一样,我是人!”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举起腰间的木剑,朝着男孩挥舞,追得他满集市逃,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魔种杀人了!魔种杀人了!” 身边的人没一个去帮他,大家都静静看着,无奈地摇摇头。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胥阳山。是十年前,灵秋以身祭阵的地方。 在这里,再恨魔族的人,只要低头看看脚下的绿茵,抬头瞧一瞧漫山遍野的生机,就再也说不出一句咒骂的话。 灵秋是魔,她的灵骨还躺在胥阳山下,静静护佑着这方水土。 杀人如麻的灵秋他们不认识,逍遥派的凌姑娘他们却很熟悉。 一个故人如今成了所有人眼中十恶不赦的人,偏偏整座胥阳山的百姓深受她的恩情,并且他们的子子孙孙会一直享受着这份恩情,永远也没有尽头。 想报答是绝无可能,想像其他人一样将她视作仇敌也做不到。于是这份复杂的感情被转移到了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她是兰翘和平江的女儿,是逍遥派江芙和于风共同的弟子,也是整个胥阳山百姓拼命拦在太霄辰宫弟子的剑锋面前才保下的一条命。 她是嫉魔如仇的南方唯一特别的存在。 她是一只半魔。 十年前的一个冬夜,宿妄冒着风雪潜入逍遥派,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江芙。 她本是兰翘和平江在逃亡途中捡到的弃婴,却意外拥有人魔两族的血统。 魔域危险,并不适合孩子生存,宿妄遵灵秋之命,将她送回逍遥派,称作兰翘和平江的女儿,交给江芙和于风教导,姓兰,取名晏清。 晏清先天不足,临别之际,灵秋将宿妄的心魄取下,挂在她腰间,护她一世安稳。 江芙和于风一起将她养大,两人并不避讳她的身世,也不避讳提起灵秋和魔族。 就这样,即使没见过灵秋,在晏清心中也早就把她当作了与自己父母一样的亲人。 至于宿妄。 她追着那小男孩跑到郊外,腰间的铜铃丁零作响。 晏清转过头去,只见一身玄衣的男人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她,露出一抹浅笑。 “宿妄阿叔!”她飞奔过去,扑进宿妄怀里,激动道:“可是又有姑姑的消息了?” 这些年来宿妄阿叔不时造访胥阳山,祭拜过她父母的衣冠冢后便陪她待一会儿,跟她说一些姑姑在北方的故事。 宿妄阿叔说,自己是她的父亲的故交。晏清便在心里将他当作了爹爹那边的亲戚,每次见到总是很激动。 虽然大家都很讨厌魔族,她也依然想知道一些关于爹爹的事。阿叔却经常讲着讲着就开始提起姑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晏清看得出,他很想念远在北方的姑姑。 她悄悄问师父阿叔和姑姑是不是一对,师父摇摇头,角落里一向和颜悦色的师丈却猛地摔了笔。 晏清第一次听到那人的名字。 云靖。 逍遥派与太霄辰宫,与银霜楼,与其他所有南方仙门一向不大对付,都是因为这个叫云靖的人。 师父说,他是姑姑最喜欢的人。 于是她又去问宿妄,谁知对面一听这个名字,整个人脸色一沉。 晏清碰了一鼻子灰。 她这下知道了,“云靖”这两个字是山中猛虎,轻易提不得。 宿妄阿叔的脸上难得有笑容,他告诉她,自己马上就要去北方找姑姑了。 魔尊焱狰对着“乾坤山海图”苦苦研究十年,找不出任何关窍。无奈之下,他想到一则古老的预言,命令宿妄前往人间找到灵秋,让她接手此事。 -----------------------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小宝! 本章是过渡章[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我们小秋就这样穿着丧服大杀四方[奶茶] 第115章 十年雪 “凌秋, 你不得好死!” 中州薛氏,楼阁倾倒,火光冲天。 黑夜如同一只蛰伏的饕餮,吞天噬地。发红的天幕下, 灵秋提剑猛地刺向薛氏家主薛奕。 伴随一声怒吼, 薛奕旋身躲避, 一挥手,袖中符篆如同道道激流, 飞射而出。 灵秋手中,猖獗的魔气翻涌不休,晶莹剔透的凝霜剑在精纯的魔气缠绕下闪烁出靡丽的艳光。 刀锋般的符篆迎面袭来, 灵秋不闪不避。她在电光石火间飞身一跃,如同一只游隼,朝着符篆中心的薛奕袭去。 白衣染血, 剑尖刺破薛奕胸膛的刹那,他停下叫骂,惊愕地看着灵秋:“你竟还拿得起剑!?” 灵秋注视着薛奕,如同注视着一团死物。她用力将凝霜剑送进他的心脏:“我只是祭出了灵骨, 不是失去了剑心!” 鲜血喷出,薛奕捂着心口,跌进满地血污中。 “薛家主吃了那么多人, 还是这么不堪一击么?” 灵秋提剑逼近他,剑尖从额间开始,一路冷漠地滑至小腹。 肌肤裂口处, 鲜艳的血珠不断涌出,终于,凝霜剑刺破魔气, 猛地向外一翻,伴随凄厉的惨叫,一张完整的人皮被生生拉扯下来。 剑随主人形,凝霜剑在云靖手中是斩邪剑、安宁剑,在灵秋手中却是杀人剑、复仇剑。 云靖死后的十年里,她提剑杀向北方十七世家,一袭素衣犹如炼狱鬼魅。所到之处长剑痛饮鲜血,必叫世家血脉受尽折磨而死。 久而久之,无论南北,世人皆知她手中有一方宝剑,但凡出鞘,见血方收。 她是世人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南方修士孤胆提剑,绕开太霄辰宫的关卡潜入北方刺杀她。 这些修士中的大多数得到北方世家的支持,然而即便如此,对于灵秋来说,他们还是太弱了。 接近她无异于飞蛾扑火。而此刻,薛奕招揽的其中一位南方修士就正打算这么做。 她从铺天盖地的魔气围堵中冲出重围,匆匆赶到,只见薛奕被灵秋活剥,躺在地上呻/吟不休,当即血上脑门,怒斥着她的残忍,提剑向她冲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剑在她手中受她驱使宛若游龙,身形闪动间带起强风,鼓起群青的袖袍,鲜亮的深蓝在夜色中孤傲地闪动。 她像游观青,又像池冷荷。像太霄辰宫戒律堂里那面莲花灯墙上的所有人。 她是那么坚定地想要消除世间的邪恶,灵秋不得不从复仇的执念中分出心神,伸出左手轻轻一点,将她阻隔在一击之外。 年轻姑娘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像是不敢相信她的实力强劲了到如此地步。她挥舞长剑横劈猛砍,那环绕她的魔气却毫发无伤,越挣扎越多。 “咣当”一声,她的宝剑从中间裂开,变成一堆没用的碎片。绝望之下,她连挣扎也忘了,怔怔愣在原地。 她还不知道,自己因为外出躲过一劫。在此之前,那些和她一起被薛氏招揽刺杀灵秋的修士全都在魔族攻城的前夕被薛氏族人丢入沸水,熬成了灵力丰沛的一碗肉羹。 大厦将倾之际,毫无背景的普通人注定沦为世家权贵口中的灵丹妙药。这就是世家统治之下,北地的规矩。 地上的薛奕见有人来营救自己,扯着嗓子命令道:“杀了她!愣着干嘛,废物!还不赶紧杀了她!” 年轻姑娘奋力挣扎起来,口中大喊着“魔头不得好死!”“杀了我还有别人!”之类的话。灵秋不语,只一味的命身边魔将把人带下去辨认尸骨。 她知道,事实胜于雄辩。解释一万句也不如让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人亲眼目睹一次那堆成小山的森森白骨。 眼见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她亲手掐灭,薛奕趴在地上,浑身鲜血如溪水汩汩向外涌去。最后一刻,他艰难地抬起头,狠狠咒骂道:“凌秋,你狠辣无情,双手沾满鲜血,等着吧,我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你该死!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灵秋见状却是冷笑一声:“我自有我的该死之处,你放心,世上想杀我的人不在少数,总有一日,我会得到我应得的结局。然而在此之前,你的结局,由我来定。” “刷——” 凝霜剑斩碎薛奕的灵脉,无数甘美的灵气竞相逸出。那是数十载,无数凡人血肉滋养出的醇厚上品。瞬间,四周的魔将全都蠢蠢欲动起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4节 灵秋俯身凑近薛奕,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可一点也不无情。若非看在海川和成昭的面子上,我岂会最后一个灭你薛氏?当日的除仙大计的主谋中,你比其他人多活了十年,足够了。” 薛奕的眼睛陡然睁大,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了。灵秋转身的瞬间,无数魔将飞扑向他,眨眼间便将他分食成了一架枯骨。 至此,北方十七世家尽数灭绝。 夜幕下,灵秋看着面前全情投入、吞肉饮血的魔将,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十年布局,世家已灭,叛军败退,大半个北方被她牢牢握在手中,或许是时候拿回属于她的东西了。 灵秋看着手中的凝霜剑,轻轻道:“母亲,阿靖,再等一等。很快,我就能杀光所有仇人,为你们报仇了。” 她发间,雪白的发带飞溅上鲜红的血滴,迎着夜风飘舞飞扬,除此之外,青丝云鬓,再无半点其他修饰。 宿妄匆匆赶到中州城的那日,薛氏灭族后留下的一地狼藉还没散去。 他奉焱狰之命,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城,只见中州城内,魔将们打着魔尊的旗号,正在四处抚慰收到惊扰的百姓。 宿妄不自觉皱了皱眉。他在一路上见到军中负责打杂低等士兵,彼此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对方随即闪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此行遵焱狰之命将预言之事告知灵秋是假,助她收网十年谋算才是真。宿妄闯进灵秋的军帐,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头上凭空消失的蝴蝶发簪。 “行军打仗难免遇到意外。”灵秋取出断成两截的蝴蝶簪,交给宿妄:“你来得正好,回去的时候记得把此物交还给父尊,请他设法为我修补。” “刀剑无眼,损害了母亲的遗物,我可是日夜不得安眠呢。” 宿妄接下蝴蝶簪,眨眼间,一个新的计策便浮现在他脑中。 “这样也好。”宿妄点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尊上,千万不能让他对军中之事起疑。” 他道:“这些年为了平定北方,殿下接连向尊上借兵,一点一点抽空魔域的兵力,如今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 “这些年若没有你在魔域配合,让父尊误以为魔域兵将充足,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将兵派出给我?”灵秋看着宿妄:“怎么,平日里除了送解药你从不联系我,这一次亲自来又是为了什么?” 宿妄拿出“乾坤山海图”:“魔族先祖预言,百年之内,魔族全族因乾坤山海图而覆灭。尊上自从得了这图,对预言中所说的魔族灭族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命我讲这图交给殿下,希望殿下在人间寻访有关乾坤山海图的传说,解开其中的秘密,使魔族避免覆灭的命运。” 灵秋看一眼他手中的卷轴,冷笑出声。 这图根本是她抓了三个薛氏之人随手假冒的,焱狰当然看不出玄机。 “原来父尊要我做的是这件事。”她拍拍手:“那不就等于没事吗?既然没事,我就先去忙了,宿妄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自便吧。” 她转身欲走,宿妄这才看见她右肩浸出的血迹。伤口很深,几乎穿透了厚厚的袍子,浸出触目惊心的殷红。不用想也知道——她伤得很重。 宿妄感到心口传来一阵揪痛,侧身挡在了她身前:“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灵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宿妄张了张嘴。一路走来,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她,此刻却如同失声般,一个字也不能问出来。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肩上的伤口,灵秋捕捉到这道视线,漠漠道:“小伤而已。” 宿妄却不肯让开:“以你的法力,即便受伤也不该伤得这么重。” 他记得她在魔域领兵的那百年,没有一次战役伤得像现在这么厉害。 “因为这是战争。”灵秋蹙眉:“这里是战场,不是玩笑。” 这十年里她和世家打,也和北方的魔族叛军打。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从来没有过喘息的机会。好不容易灭了薛氏,如今北方魔族尚且忌惮她手下魔将士气高涨,不敢轻易来犯。 她好不容易得到时间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却被宿妄拦在这里。 灵秋觉得莫名其妙。她不想和宿妄吵架,毕竟他们现在是同盟,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一起去做。 可是她觉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迟钝了。 “战场上所有人都是在用命去搏,包括我。”灵秋看着宿妄:“这就是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灰飞烟灭相比,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她叹了口气:“也对。你从前是衣不染尘的仙门弟子,如今是父尊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宿妄大人。你没上过战场,没有在尸山血海中拼死搏杀,自然不会与我感同身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宿妄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尸山血海,拼死搏杀……这些词语从灵秋的口中说出的瞬间,仿佛有人举着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然而更让他难受的还在后面。 灵秋看着宿妄:“你别忘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再厉害的人,死去一次过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我从有记忆起就在战场上与叛军拼命搏杀。”她缓缓靠近他,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魔头,这条路从一开始起,难道不是你帮我选的吗?” “万魔窟里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你决定的吗?” “难道不是你让柳静松变成宿妄,让灵秋变成太女殿下的吗?” 是啊,这一切不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吗?是他步步为营,是他精心设计。她失去记忆,沦为焱狰手中屠刀是因为他,身中血蛊受尽折磨是因为他,在战场上与恶敌死斗,身负重伤也是因为他。 思及此,宿妄看着面前的姑娘,只觉她肩上的血色仿若柳叶无形刀,刀刀飞刺向他。 他心中震颤,只感到一阵肝胆欲裂,猝不及防,竟簌簌滚下两行热泪来。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她,却因亏欠而深觉不配,最终只好虚虚停在她身侧,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亏欠殿下。” 灵秋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本意只是想在举事之前稍微唤起他的几分愧疚,巩固他的忠诚,却不想三言两语竟将他说得眼泪汪汪。 灵秋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的命运,而造成这命运的罪魁祸首是焱狰。” 她抬起手,似乎是想为他拭泪,然而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利落地收回了手。 宿妄坚决道:“殿下放心,我定会全力辅佐你,助你夺得魔尊之位。” “我信你。”灵秋笑了笑,转身朝营帐外走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宿妄问。 灵秋神色一顿,旋即道:“我去趟渝州,去找藤妖一族的族长商议些事。逼近北方除了人魔两族,也有妖族的势力,我们总不能忽略了他们。” “妖族?” 宿妄的视线落到她的衣袍上。 他看看她的装扮,又看了看她鬓间的雪白,不自觉脱口道:“殿下可知如今人间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殿下你与仙门圣子徐鉴真——” 宿妄突然不说了。 “什么谣言?”灵秋走向他:“快告诉我。” 宿妄道:“如今世人都说殿下与仙门圣子徐鉴真有人妖两世的情缘。还说你眼下之所以在北方大开杀戒都是因为误认为圣子已死。” 他看着她这一身素衣:“他们都说,殿下误以为圣子身死,为亡夫清斋缟素……服丧。” “徐鉴真?”灵秋怒不可遏,猛地握住了剑柄:“他们竟敢将我和徐鉴真绑在一起!?” 她看向宿妄:“如此荒谬的谣言,难道你也相信?” “我自然不信。殿下身着缟素不是为了徐鉴真,而是为了那个人对吗?” 宿妄痛心道:“他已经魂飞魄散十年了,难道殿下还不肯放下他吗?” 他后悔道:“或许当日我就不该将妖火之事告诉殿下。” “你告不告诉都无法改变阿靖已死的事实。”灵秋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难道在你们眼里,我的丧服只能为亡夫而穿吗?” 她看着宿妄:“别忘了,当日死在太霄辰宫手上的不止云靖,还有我的妹妹。” 宿妄被她这一句“妹妹”打得头晕目眩。 是啊,还有灵泱。因为他的利用和疏忽才会意外身死的灵泱。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灵秋道:“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计划,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旁的考虑。” 安抚好宿妄,她匆匆脱身。行至中州城门口,正好瞧见泽樱抱着一只匣子走过来。 “殿下,按你的吩咐,十七块尸骨已经全部集齐了。”泽樱询问道:“是否要将苏公子找块好地方埋了?” 灵秋抬头,看向城门下空荡荡的绳索——那里原本悬挂着苏韫珩的一块遗骨。 她摇摇头,吩咐泽樱:“先收起来吧。待日后有机会与观青相见,再交给她亲自埋葬。” 这些年她没攻下一座世家之城,便命人取下城门上悬挂的、苏韫珩的尸骨,今日就是最后的一块了。可是她和观青究竟要等到什么才能相见呢? 再见面,两人也只怕是刀剑相向的敌人了吧。 灵秋默默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渝州城飞去。 她要去空山,去找空山道人。 就像过去十年来,她一直坚持的那样。 灵秋不信卦象,不信预言,不信死而复生,甚至不信命运。可她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死而复生也要眼见为实。 ----------------------- 作者有话说:呼应了一下文案,苏韫珩的悲惨遭遇参见103章 感谢阅读 第116章 十年雪 十年来灵秋只要一从战事中抽出空就会来到空山。到了空山她不做别的事, 只从空山道人手中借来燕泠国的国宝双鱼佩,造出阵法,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看那所谓的前世幻境。 “殿下,你又来了。老夫都告诉过你了, 这天底下他就没有死而复生这回事!” 灵秋刚进入幻境, 空山道人便出现在她身旁。 “前辈, 你少骗我了。”灵秋丝毫不为所动。 她指着面前死而复生的燕泠太子问空山道人:“这是什么?你说过幻境不会说谎,眼前这些事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空山道人急得挠头跺脚:“哎呀, 这这这,这件事……他是个天大的意外啊!” 他严肃地看着灵秋:“殿下,我实话告诉你吧。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天道铁律。你所看到的太子复生本是因缘和合所促成的一场意外。纵览四界,千秋万载也只出了这么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即便成功,这背后牵扯的因果和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根本不是你我所能想象得到的。” “我不在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灵秋道:“我自知没有能让所爱之人复生的能力, 你也说过,即使我看到了那女子复活燕泠太子的画面也不见得就是她的转世。世间万物,哪怕是一花一木,皆有灵性。” 她看着幻境中葱茏的草木:“或许我上辈子不过是这悬崖峭壁、江河石滩上的一株草木。我本就是牡丹花妖转世, 此番猜测尤其合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5节 灵秋坚定道:“倘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属于的我模糊记忆,若这能使逝去之人复生的女子还在世,那么我就算将整个天地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她。” “我必须要找到她。” 说着, 她痛苦地皱了下眉,右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转眼间染红了素衣。 穿堂风过, 带来空山深处,仿若某种动物微弱的呜咽。 灵秋第无数次问空山道人:“那女子究竟是谁?” 空山道人也像先前无数次那样摇头,回答道:“无可奉告。” 灵秋又问:“那女子是否还活在世上?” 空山道人摸着胡子:“天机不可泄露。” 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看向面前重复上演的模糊画面,对空山道人说:“倘若这是我前世所见,那么可否请前辈相助,帮我恢复这一世的记忆?” 灵秋恳求道:“双鱼佩既然能让人看见前世发生的事,前辈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既然他不肯说,那她就在自己的记忆中去找。 空山道人仔细思考着她的话,片刻之后,居然不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反而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灵秋欣喜若狂,方想道谢,空山道人却又说:“殿下,老夫可以帮你找回记忆,不过并不保证一定能成功。而且,作为交换,你必须送我一样珍贵之物。” 像是生怕灵秋反悔,他补充道:“这东西给了我就是我的,纵然找不回记忆,你也绝不能再要回去。” 空山道人看着灵秋:“殿下可舍得吗?” “珍贵之物?前辈想要什么,是法力,血脉,还是阳寿?”灵秋道:“我倒是想将自己天命血脉送给前辈作为交换,可惜我为胥阳山献祭灵骨,早就已经失去这传说中的天命之力了。” 她道:“前辈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为你寻来。” “这件东西不需要殿下去寻,此刻就在殿下身上。”空山道人轻启唇:“老夫想要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九尾狐道妖丹。” “你要阿靖的妖丹!?”灵秋惊愕地看着空山道人,脱口道:“你休想!” 不。话说出口她立即后悔起来。 这不是谈判时应有的反应。 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等了十年,此刻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空山道人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倘若灵秋能这么轻易地答应给出妖丹,他又怎会费尽心思让她等待十年呢? 如今他所筹谋的一切绝不能泄露天机,让她知晓。 他是鬼,游离于六道轮回之外却又身处四界众生之中。或许天道早就算准了一切,这才将他送到燕泠国国君的身边又让他死去,让他守护着白玉双鱼佩在空山等候千年,终于等来人间的命运。 而这命运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注定要经由他的手来推动。 灵秋方想找补几句,空山道人却率先开口游说:“殿下,云靖已死,这枚妖丹在你手中不过是件毫无作用的死物。你留着它找不回云靖,给出它却还能换回复生云靖的一丝希望。殿下心智坚毅,自然不像旁人那样一味将哀思寄托在死物之上。” 空山道人看着灵秋:“殿下连天道铁律都不放在眼里,难道就连这点风险也不愿冒吗?” 他甩甩袖子,满不在意道:“十年了,老夫也是看殿下诚心,一时感动才会答应相助。若殿下再犹豫,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 说完,空山道人转身欲走。 “等等。” 灵秋急忙叫住他。 她从心口取出妖丹,递给空山道人:“如今阿靖的身体被徐鉴真占据,这妖丹与他……” “殿下,世上内丹皆由修炼者的心血凝结而成。”空山道人接过妖丹,指了指心口:“它属于这里,而非区区一具肉/体。” 灵秋松了一口气。 所幸,在她最恨徐鉴真,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时候最终忍住了捏碎这颗妖丹的冲动。 这颗内丹是阿靖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她不敢想,若是当日真的捏碎它,今日恐怕就不会有机会与空山道人达成交易,她也就彻底失去再见阿靖的机会了。 死而复生是真实存在的。 这十年来她一直想着这句话,才得以毫无畏惧地杀伐,攻下一座又一座北方的城池。 她会成功的。等她当上魔尊,等她一统天下,等到阿靖和母亲都回来,她依旧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纵然过程曲折了一些,耗费的岁月漫长了些。 这都没有关系。 空山道人收了妖丹,从袖中掏出双鱼佩。 原本洁白无瑕的白玉佩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比上次她来时见到的颜色更深了。 灵秋记得一开始阿靖用血将这玉佩补好时它只呈现出浅浅的橙红色,可这十年间她每次来空山,玉佩的颜色都变得比上一次更深。 空山道人告诉她,纵使是世间罕见的宝物也有力量耗尽的一天。从那之后灵秋更着急了,只恨不能立即找到幻境中的女人,可空山道人还是极有耐心地继续消磨她,让她一直等到了今日。 此时此刻,哪怕只是微弱的希望,灵秋也绝不可能放过。 她前所未有的乖顺,一切遵照空山道人的指示行动。 道人口中念念有词,玄妙莫测,不一会儿,四周的景象开始飞速变幻。灵秋坐在阵法中央,只感到眼皮发沉,不久便失去了意识,沉沉昏睡过去。 “哎哟——” 见她彻底没了反应,空山道人长舒一口气,叉腰叹道:“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不好骗,费了老夫十年呐。” 他举起手中的妖丹,细细端详,满意道:“这下有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空山道人转身离去,忽然之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停下脚步:“此阵乃是老夫花费毕生心血所作的催眠阵,阵中人一旦沦陷,哪怕她法力再高强,没有个三天三夜也绝醒不过来。” 他自言自语道:“你说这姑娘一个人在这儿,要是这时候突然跑进去一只狐狸、老虎之类的,她也发现不了吧?” 空山道人环顾四周,摇了摇头,叹气道:“哎,你瞧,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说完,他双脚离地,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迷迷糊糊的,灵秋感觉自己陷进了一堆柔软的皮毛里。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一摸,热乎乎的,竟然是像水一样的液体。 下雨了吗? 灵秋从地上站起来,四周的阵法早就消失了。 她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鼻尖飘来一股草木的清苦气息。 灵秋转头看去,自己右肩的衣服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上居然不知何时被人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草药。 血已经止住了。药的味道实在有些难闻,她厌恶地皱了下眉,嫌弃地将身上的草药清理干净,从境中拿出一件披风穿上。 空山道人走出来。显然,他的阵法失败了,因为灵秋什么关于前世的画面都能没看见,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只是单纯的呼呼大睡了一觉。 不出所料,凝霜剑猛地指向空山道人。谁料对方不慌不忙,开口道:“殿下,老夫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此事不一定能成功。” 他晃了晃手上的妖丹:“即便是失败,这妖丹你也不能再要回去。殿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机会,愿赌服输,现在可不能耍赖啊。” “你!” 灵秋怒极,然而空山道人说得不错,一切都是她事先答应好的。 愿赌服输,她的确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更没有理由要回阿靖的妖丹。 今日她不仅失去了唯一的机会,还赔上了阿靖在这世上最后留给她的遗物。 灵秋心中又惊又怒,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的期愿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只感到悲从中来,肝胆欲裂,胸口气息翻涌,不禁哇的一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整个世界在瞬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那感觉无异于重新得知一次阿靖的死讯。 连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啪嗒啪嗒”,眼泪就像落雨般争先恐后地掉下来,与脸上的水渍混作一团,令苦的更苦,咸的更咸。 空山道人完全没想到灵秋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连忙飘到她跟前,慌乱道:“莫哭,莫哭啊!” 灵秋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他。 空山道人一咬牙,干脆道:“罢了罢了,见你二人如此情深意重,老夫便给你卜上一卦。” 他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掐了两下,沉声道:“七年。七年之内,此事必有转机。” “你信我。”空山道人认真地看着灵秋:“我是算到过天机的人。” 灵秋擦干净眼泪:“若你骗我……” “魂飞魄散。”空山道人十分配合地举起手。 他叹了口气:“好了,我的姑奶奶殿下,你就赶紧回去好好养伤吧。” 再这么耽搁下去,他怕自己今天晚上就会被某只狐狸一爪拍死。 灵秋提剑离去,她身后,一团毛茸茸的红色影子小心翼翼地跟在远处。直到灵秋走出空山,那团红色才被人抓住后颈,一把提起来。 “你想跟她走?”空山道人摇摇头,告诫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手中的红狐狸呜咽一声,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它可怜巴巴地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也迟迟不愿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 “知道了,知道了。”空山道人疼得“嘶”了一声,摸摸狐狸脑袋,小声嘟囔道:“老夫也不是故意的啊。” “好了,太子殿下。妖丹到手,若不想她再继续等下去,就赶紧随老夫去修炼吧。” 话音刚落,狐狸猛地从他怀中跃下地,朝着空山深处跑去。 它跑出几步,回头看向空山道人,嗷呜一声,着急地催促。 “来了,来了!” 空山道人连忙提起袍子,三步并作两步飘,急急地跟上去。 ----------------------- 作者有话说:变成狐狸(x2) 感谢阅读[摸头] 第117章 十年雪 灵秋离开空山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金色的夕阳洒在大地上,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6节 前方,城池巍峨、人烟阜盛,天幕之上燃烧着炽烈的晚霞, 橙紫交错, 绯红流金, 宛若丝柔细腻的锦缎,大片大片地铺在头顶。 阵阵炊烟袅袅而起, 仿若一束被月光漂洗过的素练,洁白的划破霞的绸缎,汇入渺远的天际线。 灵秋穿过村庄, 走进渝州城,道路两旁的人或悠闲或忙碌,见到她时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 热情地招呼她,恭敬地唤她“殿下”。 他们中有凡人,有魔族,也有妖族。十年战乱, 在北方魔族和仙门世家的共同倾轧下,整个北地的生灵展现出空前绝后的团结。 死亡带来悲痛,悲痛催生勇气, 勇气促使反抗,反抗带来牺牲,牺牲巩固团结。 在这里, 人与妖,人与魔之间的差异仿佛彻底被击碎。人们学会了依照心和行为去认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抛却了单纯的种族和外表。 每每看到眼前的一切, 灵秋心中便浮现出“值得”二字。人妖魔三族和平共处是她作为君主最重要的期愿。 倘若天下太平,她执权柄立于天地之巅,身侧有阿靖这个爱人,有母亲这个亲人,师姐、师父、观青和逍遥派的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过上美好的生活,灵秋才觉得不枉此生。 这就是她想要的全部。是她为自己设想的圆满结局。 那些忠于她的将士被她暗中安排到军中各处,十年来一直做着不起眼的工作。世家血脉有限,这些将士既不食人,也没有资格食人,始终蛰伏着,暗自苦修,等待着最重要的时刻。 灵秋每攻下一座城便命一部分心腹留守在城中,给他们养精蓄锐,培植势力的机会。 千年之前流星飞坠,魔域因此陷入永夜,成为一片被业火包围的不毛之地。要想摆脱暗无天日的生活,魔域中的魔族就必须移居人间。若想移居人间就必须解决横亘在人魔两族间数千万年的冲突。 无止境的杀戮是昏庸暴君才会有的行为。十年来灵秋在北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证明,人、魔乃至妖族,天下不同的种族是可以和平共存的。 世家已经除尽了,北方再没有人肉可供魔域的魔将们吞食。这些魔将们本质上效忠的是焱狰,她要举事,要夺位,要人魔共处,就必须先解决他们。 灵秋最开始使用的方法是借刀杀人。她将手下的魔将派上战场,让他们与北方叛军相互厮杀,最终两败俱伤,然后再派自己的心腹打扫战场,吞噬那些因重伤无力反抗的魔,将他们的修为据为己有。 这种方法很有用,而且不动声色。只是魔与魔之间本就可以相互吞噬,一次又一次的战斗淘汰了那些羸弱的魔将,却也如同养蛊般筛选出了那些战力极强、修为极高的魔将。 所谓适者生存就是这个道理。该死的已经死去,活下来的才最难对付。 这些身经百战的魔将们在战场上越挫越勇,不断地杀死北方叛军,通过吞噬那些已经吃过无数人肉的北方魔族,飞快地提升修为,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最棘手的是,因为灵秋的命令,魔域魔族自踏入北方的第一天起便打着救苦救难的名号,获取了北方百姓的信任。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食用过世家血脉的魔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瞒天过海,偷偷引诱单纯的凡人,哄骗他们主动献出血肉,解除一旦食人便活不过百年的诅咒。 灵秋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当她走进渝州城,看到碧青带着手下妖族四处暗访,挖出来的一堆碎骨时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怒不可遏。 她风尘仆仆,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随意扯了个理由,急召妖族议事。 “圣女,最近渝州无故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碧清蹙起眉,露出担忧的神情:“不止渝州,据手下小妖回报,各州各县也不时有人下落不明。” “这样的事从前还能推给魔族叛军和世家。可如今世家伏诛,大半个北方都已平定,失踪的人反倒越来越多。” 碧青道:“圣女,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对吗?”灵秋看着匣子里累成小山高的新鲜碎骨,怒道:“十年辛苦,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北方叛军都还没打完,他们就这么忍不住!” 她一动怒,牵动伤口,不自觉皱了下眉。 “圣女,你又受伤了?!”碧青急忙上前。 披风滑落,她果然瞧见了灵秋肩上的伤口。 碧青眉一皱,连忙对着下面的妖们大喊:“圣女受伤了,快!我们快替她止血疗伤!” 众妖一听,连忙把正事抛到脑后,纷纷围拢上来。 因为前世圣女的身份,灵秋在北方妖族中极受拥戴,一呼百应。在她开始攻打北方的第一年起就受到了妖族不遗余力的支持。 “伤口已经止血了,我没事。”灵秋赶紧示意众妖退下。 她敲了敲碧青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对她道:“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我怎么放心把妖族交给你?” 作为北方妖族中的佼佼者,碧青是不二的领袖人选。 待她一统天下,人妖魔三族也得各自选出一个领头的人来。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她需要忠诚的下属,各族也需要强大的首领。和谐相处是一方面,相互约束是另一方面。和谐可以促进交流发展,制衡才能确保稳定与和平。 虽然此刻大业未成,灵秋却早就已经开始在暗中筛选、培养妖魔两族的未来领袖。 这些年灵秋有意重用碧青,让她带领妖族穿梭在各个城池间,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提前适应作为妖族领袖的责任。 碧青明白灵秋的想法,十年来她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唯独性情跳脱,常常心急误事,惹得灵秋教训。 碧青每天都很忙碌,连空山都不怎么回,与空山道人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不过即便如此,碧青还是知道,灵秋只有一有空就会去空山。不为别的,只为了那只早死的狐狸精。 她被灵秋这么一敲,捂住脑袋,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像棵植物一样心虚地垂下脑袋。 “咦?” 碧青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喟叹。 她注意到灵秋肩上的衣裳破洞,只见布料的边缘粗糙极了,仿佛是被某种野兽强行用爪子撕开的。 碧青一下警觉起来,她伸出手,从碎布的缝隙中缓缓抽出一根细细的,红色的动物毛发。 “圣女,你遇到野兽了吗?” 碧青困惑极了,她记得空山附近分明没有带毛的走兽,这根毛又是怎么回事? 灵秋的伤口上有淡淡的苦涩气味,是止血草药独有的味道。 碧青奇怪极了,正想召犬妖来细细分辨这红毛的主人,灵秋道:“可能是某只路过的小妖吧。” 她拿过那根毛发,指尖冒出烈焰,将陌生的狐狸气息焚烧殆尽。 空山道人给了她一个七年之期,七年之内,她不会再踏足空山一步。 事在人为,就算凭着模糊的幻境,将整个人间翻个底朝天,她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能让死人复生的女子。 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先解决眼前的事。 这些魔域的魔将听命于焱狰,那么她就利用焱狰来置他们于死地。 灵秋命妖族继续寻找失踪凡人的遗骨,同时暗中保护各城各县的百姓。 她留在渝州简单梳洗,连头发都还没来得及吹干,门外便来人禀告道:“宿妄大人求见。” 灵秋推开门,只见宿妄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你看,这就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选他作为魔族领袖的原因。 宿妄对她有情。 更可怕的是,他对她有占有欲。 她是君,宿妄是臣。 一个臣子怎么敢妄想占有君王? 灵秋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神色比宿妄还要冷上十倍。 她平声道:“来得正好,我要和你谈一谈先祖预言的事。” 宿妄跟在她身后:“中州初定,殿下却在这个时候抛下堆积如山的政务,出走整整三日,妖族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殿下如此牵挂?” “堆积如山?”灵秋冷笑:“我看不尽然吧。” “我走之前将中州的一切事务交给泽樱打理,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处理这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 她看着宿妄:“你要是想兴师问罪,不如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若没有,不如看一看眼前的东西。” 灵秋将装着碎骨的匣子递给宿妄吗,语气严肃:“失踪的百姓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局势很严峻。若再不行动,北方恐怕又会乱起来。” “这几日我仔细了解了军中的情况。”宿妄摇摇头:“此事比我预想得更难。” 灵秋说得没错,他从未上过战场,根本预料不到战争带来的巨大影响。他想象不到,那些从尸山血海和无尽杀戮中存活下来的魔将究竟会变得有多么恐怖。 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魔尊之位还没有到手,他们必须维持手中的兵力,不能一股脑地投入,还在北方就与对手拼得你死我活。 “所以,我们只能智取。”灵秋道:“先祖预言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她道:“我们可以将魔域的人召集起来,将先祖预言告知他们。父尊此番派你过来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此事涉及魔族机密,自然只能交由父尊的心腹全权处理。” “如此,便能将这些魔将从战场上撤下来,让他们专注于所谓的魔族存亡之上。届时我们再伺机布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殿下想要利用预言?”宿妄迟疑道:“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相信先祖的话吗?倘若预言是真的,魔族覆灭,殿下也不在乎吗?” “不信。”灵秋毫不迟疑。 她坚定道:“人总有要死的一天,在此之前我只管走自己的路。真预言也好,假预言也罢,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就愿意利用。” 她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爆发出一阵骚乱,紧接着,一只小妖闯进屋中,着急道:“圣女,太霄辰宫的人又来了!” 第118章 十七年雪 灵秋和宿妄冲出屋子, 只见远处城墙飞烟四起,刀剑相撞的急促之声不绝于耳。 “发生什么了!” 宿妄话还没说完,灵秋已经飞身上前,朝着城外疾速赶去。 长剑被凶狠地折断, 就在身体即将被魔气贯穿的瞬间, 左肩突然传来一道冰凉的触感。紧接着,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后拖开,使他避免了被掏心的命运。 崔凉玉惊愕地回过头, 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之人,只感觉天灵盖上猛地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 气息翻涌,灵力倒流,浑身灵脉仿若被人连根拔起。 他的意识瞬间模糊, 周身气息狂涌不息,恍惚中只见一道素衣身影飞快掠过。 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额间重重一拍,一掌便将他的毕生修为散了个干净。崔凉玉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见那女子从容落地,不是别人,正是恶名昭著的女魔头凌秋。 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 急忙环顾四周,却看见和他一起的诸位同门纷纷倒地,竟然也在几乎同一时间被魔头废去了修为。 崔凉玉心头大震, 想到临行之前师尊告诫:魔头凌秋率军横扫北方十年,太霄辰宫数次派弟子前去围剿,次次有去无回。 他不由的害怕起来, 觉得自己此番一定死无葬生之地了。 “凌秋!你这该死的魔头,有种就给我们一个痛快!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你多行不义,必遭天谴!” 耳边响起同门的叫骂声,听得崔凉玉冷汗直流。 他低垂着脑袋,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灵秋的衣摆,屏息等着她一怒之下将他们一巴掌拍成齑粉,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灵秋什么也没做。 她往前走去,走出了他的视线。 崔凉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灵秋站在他们面前,对那方才差点把他心脏生挖出来的魔族将军小声说了些什么,两人似乎起了争执。片刻之后,魔族将军的视线猛地射过来,带着十足的不甘,瞪他一眼,恨恨收回。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7节 紧接着,那将军一招手,四周与他们缠斗的魔军立即收拢,头也不回地进了渝州城。 灵秋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命令道:“都带走。” 一群妖怪立刻围上来,一左一右提起他们,压着他们往渝州城里走去。 “你们这群妖怪!放开我!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勾结在一起,魔头,我今日便是化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一路上,耳边传来源源不断的叫骂声。灵秋走在前面,妖怪们押着他们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人烟阜盛的街道,引来众人的围观。 崔凉玉一看,好不得了,这哪是师尊和长辈们口中的无间地狱?简直是天上人间,比丹碧峰还要热闹十倍。 街道两边的百姓形形色色,妖魔鬼怪,什么样的都有,个个自在得很,根本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崔凉玉甚至看见有好几个路人盯着他们,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瓜子,放在嘴边磕得咔嚓作响,好不快活,简直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节目。 被这么押上街,他觉得自己不是来斩妖除魔、拯救世界的,而是犯了错误被拉来游街示众的。 崔凉玉羞愤难当,低低的垂下了脑袋。恍惚间就连耳边同门的叫骂声也渐渐小下去,彻底听不见了。 这简直是世上最荒唐的羞辱了。 世上怎么会有人和妖魔站在一起把仙门中人当成笑话看的道理呢? 崔凉玉觉得自己活像一脚踏进了盘丝洞,连从小到大最基本的常识都被颠覆了。 他被押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抬头就能看见灵秋的那身素衣。 真像丧服啊。 崔凉玉想到那则广为流传的谣言。 太霄辰宫里绝不许提起这件事。然而崔凉玉曾在机缘巧合下偷听到圣子与嵇玄尊者争辩。 圣子似乎也很相信那则流言。他对嵇玄尊者大喊:“阿秋是我的妻子!”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凌秋之所以会在北方大开杀戒都是因为误以为圣子身死了? 可是圣子明明转世了,活得好好的呀。 而且方才要不是凌秋及时拉他一把,他就被魔将给掏心了。 这一切与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简直太不一样了。 崔凉玉心中乱极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周的景象越来越荒凉,他们被押进了一处昏暗的地牢。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直叫人喘不过气来。淡淡地腐臭味冲进鼻腔,湿气就像冰冷的舌头,舔舐着皮肤,一寸一寸,让人头皮发麻。 “滴答——滴答——” 寂静的地牢里只听得见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滴声。 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崔凉玉仿佛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越靠越近。 他害怕极了,突然之间,灵秋停了下来。 似乎是一定要死了,身后的同伴在这时大喊一声,语调宛若遗言般慷慨激昂:“你们这群混蛋!你们尽情地杀吧,为了天下苍生,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我太霄辰宫弟子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哦?” 灵秋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说出这话的人:“你要死?这么说来太霄辰宫的人都不怕死了。” “哼。”那人冷笑一声:“只有你这样的魔头才会贪生怕死,我等为天下苍生,死又有何惧?”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们。”灵秋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不经意间与崔凉玉对视。 谁也没想到,就这一眼,崔凉玉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救命啊,我不想死!!” 崔凉玉抽泣着,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生生挣开了一左一右两个小妖的束缚,猛地扑到灵秋脚下:“不要杀我啊!圣子他没死,他没死!” “崔凉玉!!” 太霄辰宫众人惊愕地看着他,怒不可遏:“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太霄辰宫弟子,怎能为了区区一条命,做出如此有辱师门的事!?” 听听他们说的还是人话吗?区区一条命?我呸!那是整整一条命! 崔凉玉悲从中来,拽住灵秋的衣摆,哭道:“我无父无母,好不容易把自己拉扯到这么大,进了太霄辰宫才不到一年,我才十五岁,我还要找师姐,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做呢,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怎么对得起自己过去十五年来在这世上苦苦求生的坚持? 从方才所见到的一切来看,崔凉玉猜测灵秋或许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他如今此举既有真情实感,又有合理推测。 然而其他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看着崔凉玉,真恨不得他早就死了,连声怒骂道: “崔凉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为苍生而死本就是修道之人的宿命,你给我闭嘴!你现在应该立即以死明志,挽回我太霄辰宫的颜面!” “苍生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崔凉玉大哭道:“我什么道都没修成,我也是苍生,我不想死,我就不死,我就不!” 想到传言,他对着灵秋连声大喊:“圣子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我亲耳听到他对嵇玄尊者说你是他的妻子!这都是误会,不要再杀人了……呜呜呜呜,放过我们吧!” 徐鉴真说她是他的妻子? 好了,现在这座地牢里想要崔凉玉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灵秋一把将衣摆从他手里扯出来,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掐死他的冲动。 下一瞬。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彻地牢。 “丢死人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崔凉玉捂着脸,看着面前的女子,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师姐?” 他一抽一抽的,哇的一声,再一次哭出来:“哇啊啊——师姐,你不是死了吗!” 太霄辰宫半年前派出的那队修士,包括师姐在内,失去音信,无人生还。得知消息的那天,崔凉玉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大哭了一场。 他下定决心要找到师姐,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这么害怕,还是愿意在半年之后跟着队伍来到北方的唯一原因。 师姐竟然没死!? 崔凉玉一点也顾不上被扇得发红的脸,猛地扑进面前人的怀里,滚烫的眼泪全都蹭在了师姐的颈侧。 季挽情一把推开他,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崔凉玉不敢动了,像只闯了祸的小狗似的站在她面前,捂着脸小声道:“师姐,我错了。” 季挽情对灵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指了指脑袋:“殿下,我这师弟脑子不太好,您见笑了。” 殿下!? 她居然管这个女魔头叫殿下!? 除了崔凉玉,在场的其他太霄辰宫弟子全都不淡定了,纷纷怒吼道:“季挽情,你竟敢叛道!?” “叛你奶奶的道。”季挽情瞪他们一眼。 与此同时,有弟子尖叫起来。 “师兄!?” “你怎么也没死!?”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个从地牢深处走出的熟悉面孔——不是别人,正是过去十年里太霄辰宫派往北方斩妖除魔,本该早就死去的弟子们。 灵秋看着季挽情:“那就交给你们了。” 季挽情点点头,灵秋便带着众妖离去。 接下来崔凉玉才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地牢,而是一处曾属于仙门世家的密室…… 从师兄师姐们的口中,这群单纯的太霄辰宫弟子生平第一次触碰到了堪称恐怖的真相。 起初许多人不愿相信,可在看到渝州城外数不清的坟冢,听到北方百姓亲口讲述之后,不得不接受残忍的事实。 谣言不攻自破。 灵秋废掉了他们的修为,于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北方战乱多年,正是需要大量人力投入建设的关键时刻,所以即便是太霄辰宫的弟子,只要说得开,灵秋也愿意暂时放过。 崔凉玉和同伴们跟在师兄师姐身后,一边试着悟道重修,一边投身于建设城池,帮助百姓。 就这样,他在渝州一待就是七年。 七年里,太霄辰宫派来一批又一批弟子,崔凉玉就像当日的师姐一样,告诉他们北方发生的一切,带着他们融入这里的生活,悟道,修炼,助人。 七年来,他很少见到灵秋,每回见到,她身上总是带着不同的伤。 渝州城的生活平静安稳,崔凉玉知道,这是魔族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的结果。 当年那些在城外与他们打得死去活来的魔军魔将在这七年里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守卫渝州的魔从凶神恶煞、酷爱掏心的陌生面孔变成了慈眉善目、爱说爱笑的隔壁邻居。 前线的战事一定很吃紧,北方魔族的势力不容小觑。崔凉玉时常担心灵秋手下的士兵数量不足,毕竟就连平日里街头最不起眼的魔族大婶都穿上盔甲,站在了城墙上。 他提心吊胆了许久,然而日子依旧平静无波,流年像水一样逝去了。 七年后的一个冬日清晨,灵秋手下的妖族正在大街小巷张贴新的寻人启事。 崔凉玉凑上前,油纸上画着的依旧还是那个模糊的背影。 七年来,灵秋一直在四处寻找画中的这个女人,执着到了让所有人不解的地步,偏偏仅有的提示只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背影。 那背影太模糊了,即使画在纸上也很浅,没过多久就会褪色,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妖来重新更换。 崔凉玉和贴画的小妖闲聊起来——他如今已经很习惯这种人妖魔融洽相处的生活模式了。 小妖贴好画,搓了搓手,抱怨道:“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话音刚落,纷纷扬扬的雪花就从头顶飘下来。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大地眨眼间就披上了一层银装。 远处,号角响起,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灵秋骑着一匹飞马,飞跃进城。她一袭素衣,手持银剑,俨然是位得胜归来的威武君王。 渝州城的百姓们听到号角,不顾严寒,纷纷冒着风雪,从家里出来,聚在街道两侧欢迎她。 大军在人们的欢呼和簇拥下进城,崔凉玉急忙伸长了脑袋,拼命朝着队伍里疑似邻居的人招手。 对方大笑着,热情地回应他,露出熟悉的神情。崔凉玉深深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单纯可爱的邻居还活着。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8节 灵秋骑着飞马,从他身边经过。崔凉玉和众人一样欢呼鼓掌,然而他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屋顶,猛地瞧见了一团毛茸茸的红色身影。 小红狐狸赤脚踩在冰凉的瓦片上,低头紧紧注视着人群中央的姑娘,亦步亦趋,仿佛生怕跟丢了她。 修士敏锐的直觉告诉崔凉玉,这是一只还没来得及修炼成形的狐妖。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里是北方,人妖魔和平共处。 小狐狸和他是一样的。 ----------------------- 作者有话说:一网打尽(x) 逐个击破[点赞] 循序渐进的过程,主要是为了走剧情,一把抓住小狐狸,下一章就回魔域夺位了,我将继续朝着主线狂奔! 感谢阅读[摸头] 第119章 十七年雪 灵秋大步跨入屋中, 衣摆轻晃,卷起大片飞雪。 寒风凛冽,灌入屋内,苍游、鹿野、白於三位将军早已恭候在此处。 碧青和泽樱一左一右, 站在最前面, 灵秋进门脱下披风, 一股冷硬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交错的伤痕和淋漓的鲜血都被掩盖在雪白的披风之下,一路掩藏得很好。纵然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情景, 在场众人此刻还是免不了一惊。 这些年她在北方带兵,宽严并济,威望颇高, 军中常有老人感叹,殿下颇有先太子当年的风采。北方魔族穷凶极恶,打到今天, 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反扑得愈加猛烈与疯狂。 十次交战,她有八次率军亲征, 纵然天资卓绝,生死相搏间依然免不了受伤。她法力高强,通常不会轻易受伤, 可一旦受伤,常常就是重伤。 久而久之,手下的将军们便不许她再上战场了。 唯独这一回。 这一战实在打得太艰难了。 北方魔君已经被他们灭掉了大部分, 唯独只剩下两位。 这一次与他们交战的这位魔君名唤鬼弃,人如其名,是个不折不扣的狠戾之徒。眼看将要战败, 竟然将手下兵将尽数吞噬入腹,吸取他们的力量,将自身炼化成了一具吞天灭地的魔鼎。 战局顷刻间扭转,第一批冲上前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魔族交战一向有个特别之处,两军对垒,一旦一方占了上风,那么弱势的一方极有可能直到最后也无法翻盘。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魔族战场上厮杀是少数,吞噬同类、夺取力量才是多数。 一旦落了下风就只有被吞噬的命,强的只会更强,弱的只会更弱。 鬼弃破釜沉舟的一招彻底扭转了整场战争的的局势。若非灵秋及时赶到,殊死相斗,他们不仅会战败,而且会元气大伤,说不定就连渝州城都会因此失守。 鬼弃与战场上其他魔族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曾追随焱狰,与他一起分食过天命血脉。 芙蓉妃的一寸血肉在三百年前顺着喉管滑下,落到三百年后,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毫无破绽的敌人。 当年吃下天命血脉越多的魔君,修为便越高,击杀的难度也就越大。 因此,即便灵秋拼尽全力,最后也还是让鬼弃给逃脱了。 他向更远的极北之地逃去,消失在茫茫雪海中。灵秋想追,可是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眼前亟待处理的政务都不允许她有片刻的耽搁。 战场离渝州城最近,她便暂时将人召到这里来商议。 众人见她伤重,脸上全都露出担忧的神色,灵秋本人却面无表情。 今日会面只为商议一件事。 七年了,魔域带来的焱狰心腹已经逐一拔除。北方大半归她所有,攘外和安内她都做得差不多了,唯独只差一个魔域。 只差魔尊之位。 苍游将军道:“殿下,北方各城的布防早已安排下去,宜珠、棠廷、寻竹、扶玉四位将军总领防御叛军之事,各自派人轮流巡查,确保各城不受北方魔族残兵的滋扰。” 白於将军道:“除此之外,瑶蘅、琢光两位将军总领防御仙门之事。” 她看着灵秋,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殿下,据探子回秉,仙门圣子徐鉴真亲自带着一队修士,恐怕不日就会抵达北方。” 白於道:“往年太霄辰宫派来的修士我们多以招揽为主,这次来的却是仙门圣子,殿下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关于仙门圣子和灵秋的传言,魔族众人也略有耳闻。他们并不在意人魔相恋,甚至得知徐鉴真要来还有些高兴。 若殿下喜欢,将他留在北方也不是不行。 只是通过这些年的观察,众人发现,灵秋对徐鉴真的态度与传闻所说的大有不同。 她十分厌恶此人。 其他太霄辰宫弟子可以招揽,徐鉴真却不一定。 按照灵秋的性格,应该恨不得将此人除之而后快。 白於特意将此事提出来,就是为了确认她的心意。 果然,灵秋一听到徐鉴真的名字,立刻露出厌恶的神情,冷漠道:“杀了他们。” 末了,她又想到什么,问白於:“他们从哪里进入北地?” 白於道:“太霄辰宫在南北之间设立结界,不许普通人越过。我们遵从殿下的命令,并未像他们一样设立屏障,如今能通向北方的关隘一共有两处。” “一处是中州,也是太霄辰宫弟子历来最常走的一条路,地势起伏不定,便于躲藏,是最稳妥的入口。” “还有一处……”白於指了指地图:“就在渝州。” 她道:“这条路十分平坦,几乎没有藏身之处,从这里进入能迅速接近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一路上却要连续通过至少五处关卡,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十七年来几乎没人走过。” 鹿野将军道:“殿下问起这个,莫不是想提前设伏,将那仙门圣子一击毙命?” “不。”灵秋道:“我的意思是,待大军开拔魔域后,将这两条路彻底封死,从今以后,除了已经归顺的,凡遇太霄辰宫中人,格杀勿论。” “殿下,如此一来,恐怕会招惹非议啊。”苍游担忧道:“如今北方人妖魔和平共处,南方人族却对殿下和我魔族积怨已深,此时大开杀戒,恐怕会同时失掉两边的人心。” “北方百姓认可我们,同样也认可太霄辰宫啊。” “太霄辰宫与我,与魔族有血海深仇。”灵秋道:“我又不是让你们冲到南方去杀,只是在封闭所有入口的前提下杀掉那些非要闯进来的,这样也不行吗?” 苍游依旧坚持:“殿下,您若只图一个魔族,杀了便罢了,可您若要整个天下,那便一个也不能杀,起码现在不行。既然可以招揽,已经招揽,就绝不能再出尔反尔,以剑杀人。” “哪怕是您最恨的仙门圣子,他在世人瞩目下进了北方,您也不能动他。” “其实苍游将军说得有理。”泽樱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请三思啊。” “可是徐鉴真害了云靖,不杀他怎么能解恨?”碧青道:“不如先招揽他,再找机会暗中做掉他!” “也只能这样了。”灵秋攥紧了拳头,恨恨道:“别的人都可以活,唯独徐鉴真绝不能。”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议事厅后就是她的卧房。 这些年来灵秋虽然忙于战事,不常到渝州,却有人日日将她的卧房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换了件衣服,从境中拿出两件东西。 一样是不久前宿妄传来的密报,一样则是整个北方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寻人启事。 当年她决定用先祖预言作为诱饵,设局勦灭焱狰的人,却不料经年累月竟真的被他们查出一些东西来。 宿妄的密报中说,先祖预言魔族有难,因乾坤山海图而起,唯一能解除这场浩劫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年之后的最后一任魔尊。 这个人目前是焱狰,不过很快就是她了。 眼看事情牵连到她,宿妄一头扎了进去,势要查清所谓预言的来龙去脉。 即便如此,灵秋还是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因为她正好被空山道人的预言给骗了。 七年之内必有转机? 七年之期马上就要过了,别说转机,她连那女子的毛都没捞着一根。 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回来的路上灵秋就想好了,七年期限一到,她就提剑劈了空山,让那胡说八道的老头当场魂飞魄散。 几天几夜没阖眼,灵秋抱着那模糊的画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苦药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脸。灵秋睁开眼睛,与毛茸茸的小狐狸四目相对。 脸上湿漉漉的,全是它舔的口水。 见到她的一瞬间,小狐狸发出一阵欢快的“嗷呜——”,不由分说的,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激动地蹭来蹭去,两只盈盈的狐狸耳朵在她脸上反复扫过,十分放肆。 它的脚踩在她的袍子上,印出不规则的梅花印,灵秋闻见一股讨厌的苦味,往边上一看,原来狐狸不知从哪儿衔来草药,在一边踩碎嚼烂了,正打算用爪子给她敷上。 可惜她身上的伤太多了,一只狐狸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冒险将她唤醒。 蓬松的狐狸尾巴紧紧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它的主人则缩进她怀里,胆大妄为地紧紧贴着她,当真是毫无不见外。 灵秋捏住小红狐狸的后颈,像拔萝卜一样,用力把它从自己怀里拔出来。 可怜的狐狸就这么被她提起来,脸上带着迷茫的神色,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撒娇声。 它听到灵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冷淡极了: “好丑的狐狸。” “哇嗷嗷——” 怎么会丑呢!?它明明在进门之前仔仔细细地舔过三遍毛,还跑到冰面上照了照呢! 它是红狐狸啊! 她明明说过她喜欢红狐狸的! 然而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后颈上的手一松,整只狐狸立刻不受控制地朝地面摔去。 危急时刻,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紧紧缠住了灵秋的手臂。 可怜的小红狐狸就这样以一种倒挂金钟的方式,悬在空中。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69节 不行啊!它现在只有一尾,这么高摔下去,会摔成傻子的! 还好有尾巴。 小红狐狸松了口气。 灵秋抬起手臂,将这只胆大至极的狐狸妖提到自己面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它。 小红狐狸眨眨眼睛,用力点头。 它不会说话,只能用短促的叫声来表达兴奋。 灵秋更无法理解了。 通常来说,像这样的小妖出于本能,会尽量避免比自己强大数倍的生物接触,这只蠢狐狸倒好,主动送上门来。 她看了看一旁的草药,戳戳狐狸脑袋:“上次也是你,对吗?” 小红狐狸头晕目眩,依旧坚持回应她的话,点了点头。 灵秋道:“所以,你是我的仰慕者?” 她执掌北方多年,受到拥戴,人妖魔三族中钦慕她的人不在少数。 灵秋理所应当地认为眼前这只小红狐狸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还在等着它回应,然而缠在她手臂上的尾巴缓缓松开了,小狐狸软绵绵地往下坠去。 灵秋一把捞住它毛茸茸的身体,这才发现它妖力耗尽,竟然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omg这章没写到回魔域[爆哭][爆哭]争取下一章一定要写到啊啊啊! 久等了小宝,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第120章 十七年雪 北方的冬季, 天黑得很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间就被黑暗所笼罩。 屋外,狂风呼啸着,卷起漫天雪幕, 呜咽着吞噬了天地。 大雪积满了屋檐, 如沙如粉, 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屋内点着灯, 暖黄的灯火下,灵秋坐在窗边阅览军报。 她换了一身常服,雪白的布料柔软, 小红狐狸趴在她腿上,尖尖的立耳软趴趴的耷拉下来。 它打了个哈欠,似乎是一觉醒来发现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迷迷糊糊的也开始撒娇,把自己团成委屈巴巴的一团,脑袋埋进尾巴里,发出嘤嘤的叫声。 它一边撒娇一边耷拉着耳朵向上偷瞄, 见灵秋的目光果然从军报上移开,立马兴奋地竖起耳朵,准备迎接她的抚摸。 然而下一瞬, 背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灵秋蹙眉看着它:“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若非看在它是一只狐狸的份上,她才不会这么纵容它。 然而话音刚落,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胆大包天的狐狸一口咬住她的手,极为不满地哼哼唧唧,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它轻轻啃咬她的手腕,一边还用毛毛茸茸的脑袋去拱她的手,被抚摸到的瞬间,蓬松的大尾巴猛地竖起来,尾尖那一小撮毛在空气中兴奋地轻颤。 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狐狸一点也不怕她,仿佛一早便笃定了她不会伤害自己。 狐狸身上很软,毛茸茸的触感让人觉得舒服。灵秋知道,这是一只十分粘人的狐狸,便顺从它的心意,飞快地在它身上摸了两把。 得到满足的狐狸兴奋极了,耳朵和尾巴一起发颤,呼吸急促地跳起来,拼命用自己的脑袋去蹭她的下巴,还用小犬牙轻咬她的脸。 灵秋猝不及防吸入细细的狐狸毛,呛得打了个喷嚏,一吸气,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狐狸味。 回过神,原本只在她腿上的狐狸,整个身体都挂在她身上,像块黏糊糊的牛皮糖。 它在她身上肆意妄为,既像是要一口把她吃掉,又像舍不得吃掉,于是只好咬咬她的耳垂,再舔一舔她的脸。 “滚开啊。” 灵秋再也没有好脾气,揪住狐狸尾巴,看见眼前的窗户,一把将它扔了出去。 可怜的狐狸正目眩神迷,幸福得昏头昏脑,下一瞬就一头倒插进厚厚的雪堆里。屋檐上的粉雪簌簌落下,将它埋了个严实。 房门被人扣响,灵秋应了一声:“进。” 泽樱端着一盘果子走进来。 她先朝灵秋行了礼,左看右看,却没见到传说中的狐狸。 灵秋注意到她手中的果子,随口问了一句,泽樱解释道:“听说殿下新养了一只狐狸,我想着未化形的小妖都爱吃些野果之类的,便拣了一些送过来。” 泽樱清楚,因为云靖的缘故,灵秋对待狐狸一类的小妖总比别人多出几分额外的宽容与怜惜。 这些年她忙于战事,几乎日夜不休地处理军报与政务,不止是因为北方事务繁多,更是因为一旦静下来便会无可避免的想到云靖。 一旦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就像钝刀子割肉,一刀刀切在心里。每每想到云靖,情到深处,是会忍不住落泪的。 这种情况在最初的十年里尤其常见,其他人未必了解,泽樱日日跟在灵秋身边却最清楚。 她不忍见灵秋煎熬,听人说养只灵宠或许能有帮助,一早便动了心思。世间万物,狐狸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没有今日这只,待来日夺得魔尊之位,泽樱也会到山里去寻一只乖巧伶俐的送到灵秋身边。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她一早便听崔凉玉说有只红狐狸跟着灵秋进了城,后来又听送军报的下属回禀说这狐狸胆大极了,竟敢堂而皇之地卧在灵秋腿上呼呼大睡。 看来殿下是很喜欢这只狐狸了。 泽樱难掩欣喜,趁议事的机会端了果子进来,却只见到灵秋,没瞧见狐狸。 “一只未开智的畜生而已,用得着对它这么好吗?”灵秋拿起果子,自己咬了一口。 她还记着小红狐狸方才的僭越,没想到话音刚落,身后窗台刷的窜上一道火红的身影。 小狐狸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对自己被扔出去的事毫不记仇,灵巧地跳下来,嘤嘤叫着,一蹭一蹭地蹭进灵秋怀里。 蓬松漂亮的狐尾飘在空中,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灵秋的手心,触感好极了,就像刻意勾着她去蹂躏,将有恃无恐假装得十分小心翼翼。 它一直在嘤嘤撒娇,灵秋实在受不了,拿起一颗果子,猛地塞进它嘴里,彻底将那黏糊糊的声音阻断。 她提起它的后颈,把它从自己怀里揪出来,扔到一边,又用法术把一整盘果子都抛到它身上,没好气道:“吃你的果子去吧。” 被她这样三番两次地粗暴对待,小狐狸却一点也不生气。 苦苦修炼了七年,它好不容易才能离开空山来找她,狐狸嗅觉灵敏,方才一番又啃又咬,确定此刻她身上都是自己的味道,哼哼唧唧,满意得不得了,别说被她扔来扔去,就是再被雪埋上千次万次也一样高兴,浑身都是热乎乎的。 她身上全是它的味道,是有狐狸的主人。 她本就是它的。 “咔滋”一声,小狐狸咬碎了果肉,并不急着咽下去,转头跳回灵秋身边,将鲜美的果肉放到她面前,拿脑袋拱她的手。 “滚啊,我不吃果子。”灵秋一点也没给它好脸色。 小狐狸的耳朵立马耷拉下去,盯着她手里啃过一口的果子发出委屈的呜咽。 又要开始撒娇了。 灵秋一把将手中的果子塞进狐狸嘴里。小狐狸呆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下那颗缺了一口的果子,耳朵又高高地立起来。 它再也不说话了,默默叼起果子,跳到一边专心吃起来,只时不时抬起头偷瞄一下灵秋,听她和泽樱说话。 泽樱道:“眼前这场雪下得比往年都大,今年冬天冷极了,恐怕会有冻灾。” 她道:“遵殿下的命令,碧青已经带着妖族的人赶往各处州县筹备赈灾,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 灵秋点点头,只见泽樱嘴上说着没事,眉间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松动,仿佛牵挂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几番犹豫,又像不好对她说出来一般。 她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只要是和军中事务有关的,但说无妨。” 泽樱迟疑片刻,突然跪倒在地上:“此事既与军务相关,也与殿下的私事相关。泽樱不敢僭越,但这句话一定要说。” “什么?” “仙门圣子亲临北方,殿下此番绝不能轻易动他。”泽樱伏倒下去,身子放得愈低,音色颤抖道:“殿下不能伤他,更不能将他留在北方,不仅如此,还必须完好无损地将他放回南方。” 这番话无疑是在触碰灵秋的逆鳞,泽樱已经做好她会大怒一场的心理准备,却不想灵秋什么也没说,反而上前将她扶起来。 泽樱抬起头,猛地对上一双竖瞳,小狐狸坐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猛地嚼碎了嘴里的果肉。 它听到“仙门圣子”四个字就猛地窜上前,喉咙里不断发出愤怒的呜呜声,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变成了一只非常可怕的毛球。 泽樱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安抚它,小狐狸十分灵敏地躲开她的抚摸,跳到灵秋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灵秋只当它犯病,毫不在意。 她扶起泽樱,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徐鉴真?” 泽樱道:“太霄辰宫看重徐鉴真,谋划多年助他还魂,甚至不惜害得殿下心爱之人魂飞魄散,可见徐鉴真对他们来说是个极重要的人物。” “太霄辰宫好不容易让他重回世间,若是此番他有来无回,他们极有可能联合南方仙门北上,与我们拼命。届时殿下带兵远在魔域,远水救不了近火,整个北方都会陷入危险。” 泽樱看着灵秋:“殿下天资聪慧、谋略过人,自然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为今之计唯有避免与太霄辰宫产生冲突,才能确保我们的大计顺利进行。” “你说的这些也是我一直在想的。”灵秋沉声道:“我曾听徐悟与嵇玄等人私下商议,徐鉴真是他们看重的人,若他像其他弟子一样一去不返,太霄辰宫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紧紧握住桌角:“苍游将军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还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我本欲与徐鉴真你死我活,杀了他以报杀夫之仇,如今却断然动他不得。” 脚边的小狐狸突然悲伤地呜咽了一声。 灵秋继续道:“实不相瞒,姓徐的对牡丹圣女执念颇深,我想既然已经放过他,不若再多添一把火。我且去与他碰上一碰,若他依旧执迷不悟,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殿下的意思是……” “北方初定,叛军还未除尽,一味征战迟早会有耗尽力气的一天。夺位之后正需要休息,徐鉴真在南方仙门中威望颇高,若能利用他换得南北两方片刻安宁,便能给我们机会休养生息。” 泽樱担忧道:“殿下如何能肯定徐鉴真会听你的话?” “我不能肯定,可是无论如何,试一试总是没错的。”灵秋深吸一口气:“我深知自己身上担负的不止私仇,还有整个北方和魔族,所以哪怕忍耐得再辛苦,也必须以大局为重。” 她是母亲的女儿,是阿靖的爱人,更是君王。 欲戴冠冕,必承其重。 她没有别的选择。 从前她自恃天分,一向快意恩仇,想杀的人立即就杀了,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动,竟是小仇小怨报得干净利落,刻骨大仇反倒拼命挨着,忍了一年又一年。 如此全小节而失大义,命运何其荒谬? 泽樱退了出去,灵秋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整个人扶着桌子跌坐在地上,双颊一凉,滚下两行珠泪。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0节 小狐狸不知何时扎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凑到她面前,像是安慰般轻轻舔了舔她的脸。 它的胸脯柔软,有一股特别的小狗味,灵秋把脸埋进去,眼泪全都蹭在它的胸口,把狐狸毛蹭得湿漉漉的。 或许是因为阿靖的关系,她对面前的狐狸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并不厌恶和它接触。 这小狐狸尚未化形,傻乎乎的,又很亲人,当个灵宠养也合适。 灵秋擦掉了眼泪,复仇的心思愈发炽烈,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狐狸脑袋,继续坐到窗边看起军报。 只有一刻不停地前进才能快一点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小狐狸跳到她怀里,也不像先前一样嘤嘤撒娇要她抚摸,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屋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窗外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暖黄的灯光下,狐狸依恋地蜷缩在她怀中,远远看去,竟然有些温馨。 夜深了,灵秋放下军报,怀里的狐狸已经睡熟了。 它还是一只小狐狸,不仅妖力低微,就连精力也十分有限。灵秋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一边的软垫上,自己拆了头发,吹熄灯火,躺到床榻上。 自阿靖身死,她几乎没睡过觉,除了上一回在空山,就是今日。 十分巧合,两次都有这只狐狸在场。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又睡着了。醒来时,怀里抱着一团暖烘烘的东西,低头一看,又是狐狸。 它不知何时惊醒,从自己的软垫上下来,跳到了她的床上。 狐狸是极粘人的,无论她走到哪里它都要跟着,恨不能把自己随时随地挂在她身上。 灵秋在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管它,随它跟在自己身后,唯独有一回,她离开渝州去见宿妄,为杀回魔域一事做最后的准备,将小狐狸留在了房中。 灵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她低估了这只狐狸的粘人程度。 回到渝州城的那天,泽樱在门口迎接她。冬日雪灾,灵秋忙着嘱咐泽樱各项事务,走了一路才想起还有只狐狸,随口问了一句。 泽樱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担忧地说:“自从殿下离开之后,小狐狸不吃不喝,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见人便躲起来,我们怎么也捉不到它。怕伤了它,也不好用法术,所以这些日子几乎没人见过它,不过殿下放心,它每晚都叫,情况应该还算稳定。” 灵秋听着蹙眉,推开房门走进屋子,施法点亮屋中的灯。 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乱成一团的床榻。床上堆满了她的衣物和用过的东西,灵秋仔细看去,竟然还有好几张她批过的军报。 很明显,眼前的一切都是那只狐狸的杰作。它趁她不在,把她的东西搜刮一通,在她的床榻上给自己筑了个巢。 衣服上沾了一堆火红的狐狸毛,一簇一簇的,灵秋仿佛能看到小狐狸在这堆衣物里肆意打滚的模样。 总之这张床和她放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衣物被糟蹋得一片狼藉。 床榻深处传来细微的嘤嘤声,灵秋皱眉掀开层层叠叠的衣服,不出意外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 与她走之前相比,它瘦了一圈,本就小小的身体如今更可怜了。 小狐狸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缩成一团,如同一个毛茸茸的句点,发出虚弱的叫声,听起来就像在哭。 灵秋伸出手,试着把它掰开,一向乖顺的狐狸却紧紧缩着身子,死活不愿让她得逞。 空气里飘浮着一缕缕红色的狐狸毛,她越用力,小狐狸的声音就越委屈,露出半只眼睛盯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咽咽,竟然真的涌出眼泪来。 灵秋急了,干脆一把将它提起来。小狐狸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灵秋愣在原地。 “你怎么秃了!?” 她不可置信地提着小狐狸,转向一边站着的泽樱和医者,重复道:“它怎么会秃了!?” 小狐狸浑身的毛都炸起来,拼命挣扎,攀住她的衣袍,钻进她怀里,死死捂住秃了一半的尾巴。 灵秋发觉它在啜泣,在发抖。 她摸着它的背,拼命顺毛。 年长的医者摸着胡子,感叹道:“看来它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啊。” 因为分开而感到焦虑和不安,所以会绝食,会把有她味道的衣物和东西收集起来当做垫子睡在上面,会在每天晚上委屈地大叫。 她迟迟不归,极度焦躁下,小狐狸开始变得失常,一开始只是很用力地舔毛,后来是啃咬,直到最后,锋利的牙齿扯下一簇绒毛,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痛感奇异地将它从溺水般地窒息感中短暂拉出,于是它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一簇又一簇。 这是作为狐狸的本能,它的修为还太弱,根本无力抵抗,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灵秋用法术让被它拔下来的毛重新长回去,一边施法还要一边抚摸,给它顺毛。小狐狸受了天大的委屈,抓着她的手又啃又咬,恨不能把她吞进肚子里似的。 她出去一趟,回来时沾上了令人讨厌的气味。小狐狸蹭了又蹭,直到确定自己的味道重新占据主导,才终于安定下来,小口小口地进食—— 几日不见,它竟把自己饿得皮包骨头。 从这之后,灵秋再也不敢随意扔下小狐狸,就连去打架也不忘带着它。 徐鉴真一行人从渝州进入北方。 这是一条险路。原本他们不该如此冒进,可徐鉴真急于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不惜铤而走险。 不出意外,他们在经过第一个关卡的时候就被魔族发现了。两方交战,对面的实力不俗,徐鉴真却有恃无恐。 他之所以能说动徐悟和嵇玄,亲自带队进入北方,一来是因为灵秋,二来是因为这具身体里已经炼成的妖火。 同为九尾狐,徐鉴真修行五百年都没能炼成一半,占据这具身体后却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完整的妖火。 妖火可焚灭世间万物,包括魔气。 徐鉴真丝毫不担心自己在北方的安危,虽然妖火极其容易失控,他也从未真正使用过这具身体内的妖火,可是他有信心,世上能与他,与这具身体一战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即便魔族重伤他的人,徐鉴真也毫不在意。 他抓住其中一个魔族,退到安全的地方,放话道:“让阿秋来见我!” 他在意的只有凌秋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剑光划破云层,骤然降落至众人面前。 “放开他。” 灵秋手执凝霜,猛地指向徐鉴真。 “阿秋!你来了!” 徐鉴真露出欣喜的神情,将人质随手一扔,激动地上前。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脸上可怖的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成了云靖的模样。 灵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呵斥道:“站住!” 两人相对而立,徐鉴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魔的气息。 他想到当日在破茅屋前她所说的那句话。 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何谈爱她? 原来这才是她一直以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原因。 因为她是魔。 当日在胥阳山,徐鉴真眼睁睁地看见灵秋跃入阵中,只感到肝胆欲裂、痛彻心扉。见她魔族身份暴露,第一时间竟是无比庆幸。 还好她是魔。 可是下一瞬,他便如同坠入地狱。 她是魔,她竟然是魔!! 上一世他为所爱之人闯入魔域大开杀戒,她却偏偏转世成了一只魔。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只一世轮回,他们之间便隔着血海深仇,跨越不了的鸿沟。 这是天意的捉弄! 徐鉴真望着灵秋,动情道:“阿秋,我知道,你我二人之间隔着诸多阻碍,可是你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是一片真心,这一点从未变过也永不会变。今日我冒险来此,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只要你肯,我们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他不顾剑锋,向前一步朝她靠近:“传言都说你我二人两世情缘,你是为了我会才一意孤行,阿秋,你跟我走吧。你是我的妻子,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妻子?” 灵秋看着他,极力忍耐着汹涌的杀意,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恨不能立即将他杀之而后快,然而下一瞬,徐鉴真突然发出一阵痛呼。 灵秋朝对面看去,只见原本躲在她身后的小狐狸不知何时窜到了徐鉴真脚下,对着他的大腿狠咬一口,顿时血流如注。 狐狸恶狠狠地瞪着他,愤怒到了极点。徐鉴真吃痛,一把扼住狐狸的脖子,将它提到半空。 “住手!” 狐狸痛苦地挣扎起来,灵秋急忙大喊一声。 “畜生!” 徐鉴真怒骂一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只狐狸十分眼熟,而且莫名令人厌恶。 他一见它便想杀了它。 灵秋见状忍不住大喝道:“徐鉴真!” “阿秋,我没听错吧,你方才唤了我的名字!?” 徐鉴真激动地抬头,大喜过望,手上的力道跟着松了。小狐狸连忙乘机挣脱,逃回灵秋身边,当着他的面,窜到了她怀里。 它看着徐鉴真,极为挑衅地舔了舔灵秋的脸颊。 小狐狸恃宠生娇,赢定了她的宠爱。即便两方对峙,灵秋一手举着剑,也不忘摸摸它的尾巴,安抚它的情绪。 徐鉴真看着,咬碎了后槽牙。 他的腿还流着血,死畜生方才的那一口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毫不留情,留下的伤口极深。 它只恨够不着他的脖子,否则徐鉴真确信,它一定会一口把他的脖颈咬断。 同为狐狸,他怎会看不懂它的挑衅? 只有配偶才能抚摸狐狸的尾巴。这畜生连形都未化,竟敢觊觎他的妻子!实在该死! 徐鉴真脸色阴沉,心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红狐狸一剑斩杀。谁料下一瞬,就像看透他的心思一般,灵秋道:“这狐狸不过是我豢养的灵宠,愚钝不堪,连智也未开。它一向怕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无心的,你不要和它计较。” 她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耐心地说过这么多话。徐鉴真又惊又喜,哪还顾得上什么破狐狸,急忙显示自己的风度,回应道:“我自然不会与不懂事的畜生计较。” 他重重咬下“畜生”二字,盯着狐狸,目露嫌弃:“此等蠢物怎么配得上阿秋?不如就此弃了,待为夫重新为你寻更好的灵兽来。” “这种事以后再说吧。” 灵秋强压下胸口的反胃,无形中紧紧揪住了怀中狐狸的尾巴。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1节 狐狸一族,尾巴最为敏感,非配偶不得触碰。小狐狸受到巨大的刺激,猛地战栗了一下,耳朵尖激动得发颤,一时竟连徐鉴真的话也没能听见。 同样激动的还有徐鉴真。 他没想到灵秋今日会是这样的态度。如此的……好说话,就连他自称她的夫君也不像先前那样激烈地驳斥。 他心乱如麻,只觉方寸大乱,接着听她道:“我身为魔族,绝不可能跟你离开。但我相信,人魔两族间的仇怨除了你死我活,还会有另一种和平的解决办法。” 灵秋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徐鉴真:“你是仙门圣子,你会想办法的,对吗?” “我会!”徐鉴真激动不已,连忙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让你我二人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那么,你就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灵秋几乎快要吐出来。 她手无意识用力,捉住了蓬松的尾巴根,怀里的狐狸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刺激,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剧烈颤抖,两眼一翻,兴奋得晕了过去。 徐鉴真带着身后的弟子,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北方。 十七年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着回到太霄辰宫的人。 谁还敢说阿秋对他毫无感情? 雾晴峰内,徐鉴真跪在徐悟面前,叩首道:“请师父允准,仙魔联姻,让弟子与阿秋结为夫妇,消除两族间的仇恨,永结秦晋之好。” 他有信心,只要重新结为夫妇,他就能说服阿秋,劝她停止杀戮。 他一定能感化她,洗去她身上属于魔族的杀气,让她从此向善。 徐鉴真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与此同时,灵秋以破解先祖预言为借口,率领大军回到魔域。 魔尊焱狰坐在王座之上,神色恹恹。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过去的事,夜夜不得安眠。 焱狰看着灵秋走入大殿,多年不见,她没什么变化,唯独眉宇间多处几分刚毅的气质,让人愈发望而生畏。 灵秋看着王座上的人,微微一笑,唤道:“父尊。” 焱狰低下头,随意挥了挥手,命令道:“平身。” 下一瞬,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抵上了他的命脉。 焱狰皱眉,猛地看向一边,见到宿妄无比冷漠的脸。 他向下看去,灵秋依然站在大殿中央,微微笑着。 她站得笔直,毫无跪拜之意。 与此同时,大殿两侧,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将他培养多年的心腹大臣团团包围。 ----------------------- 作者有话说:温馨提示:关爱宠物心理健康,人人有责。 发现狐狸本体真的可以写很多很萌的点[抱抱] 第121章 十七年雪 “呵。” 焱狰看一眼抵在自己身前的长剑, 赤红的瞳色愈深。 他冷哼一声,一把握住宿妄的剑。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柄银光闪闪的剑上一瞬还抵在他的命脉上,占尽优势, 下一瞬便被强力摧折, 连同持剑的宿妄一道, 被人猛地甩飞出去。 宿妄闪避不及,重重摔到地上。 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 他抬起头,身侧的小红狐狸踮起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看他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嫌弃。 它在自己与宿妄之间无声地拉出一道楚河汉界,往灵秋身边凑了凑,像是知道大事当前打扰不得, 十分识趣的不同往常一样嘤嘤撒娇,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展露出亲密的姿态,显得仿佛他们才是一起的, 而他,即使还在吐血,也只不过是个外人。 狐狸妖媚, 果然名不虚传。 宿妄知道,这是一只心机深重的狐狸。凭着自己人畜无害的外表,净会狐媚惑主, 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大敌当前,他不便当着众人教训它,抬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鲜血, 跄跄踉踉地爬起来。 王座之上,焱狰见他背叛,神色竟然毫无波澜。 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灵秋,眼神仿若在看小儿玩闹,既有不屑,又觉得好笑。 炎狰淡淡开口道:“吾儿多年未归,今日正好替为父除了这吃里扒外、不自量力的叛徒。” 说着,他从宝座上站起来,往前走上两步,冷冷凝视着地上的宿妄,对灵秋道:“将这叛徒除去,今日之事本尊大可既往不咎。吾儿,你若玩够了,便动手吧!” 他语调沉重,以内力加持,带着分明的命令意味,说完之后静静望着灵秋,十分笃定她必会对此言听计从。 她想夺位?却忘了自己身上早有他亲手种下的子母血蛊。往日种种试探不过是他额外开恩,小打小闹。血蛊之力今日才叫她初次领受。 约莫是年纪大了的关系,近来又常常梦见故人旧事,焱狰发觉自己比从前心软许多。 灵秋毕竟是徐黛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虽然始终无法确定当年让她怀上这个孩子的是不是他,却能肯定是同样一具身体。何况这些年灵秋为他趋使,为魔族平叛出了不少力。 今日之事他大可既往不咎,只要日后一直以血蛊控制她就行了。如此一来,也好告慰爱妃的在天之灵。 焱狰自是信心满满地作出指示,不料灵秋听到他的话半晌未动。 焱狰的神情终于变得有些古怪。 他不可置信地捞起衣袖,宿妄在这时扯了扯嘴角,冷冷道:“尊上,你是在找这个吗?” 宿妄抬头看去,只见宿妄手臂上蜿蜒缠绕着,赫然是密密麻麻的血蛊蛊虫。 焱狰的眼中露出罕见的迷茫神色,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当即怒吼一声,猛地从王座上跃下,飞身冲向宿妄。 灵秋伸出右掌,接下焱狰一击,挡在宿妄身前。焱狰毫不示弱,直扼向她的脖颈。凝霜乍现,灵秋举剑朝他杀去,危急时刻,焱狰闪身一顿,竟趋使魔气引着她的剑锋朝宿妄刺去。 就在凝霜剑猛冲向宿妄的瞬间,后者敏捷侧身,驱动魔气顺手抓起一个毛茸茸的红色玩意儿,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 他本想顺手除了该死的狐狸,谁料剑锋只余不到半寸的距离,灵秋调动全身力气,猛地转向,竟不惜令自己重重摔倒,堪堪避开了浑身炸毛的狐狸。 焱狰趁机冲上前,只可惜灵秋身法敏捷,魔气翻涌间一击未中。她暂时躲过,虽是有惊无险,却扭头看向宿妄,目光如炬。 焱狰大声疾呼:“来人!” 灵秋冷笑连连,讥嘲道:“父尊别再白费力气了,如今整个魔域都是我的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言罢,她折身一跃,出手尽是杀招,绵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极速上前分明拿出拼命的架势,全然不顾安危,势要与焱狰你死我活。 灵秋杀红了眼,一个转身,以剑抵挡焱狰攻势,生死当前仍不忘记挂边上的小红狐狸。 她本欲在酣战之时分出一两道魔气牢牢护住狐狸,转念又想那畜生性情娇气,此番生死一线,必定受了天大的委屈,饶是她分出心神努力相护也免不了嘤嘤垂泪,惹得讨厌它的人更加心痒。 关键时刻她总不好当面对自己人下手,交战中也不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这狐狸粘她至极,纵然受了惊吓,两只大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与焱狰打斗,专注至极,连步子也不带挪动分毫。 如此违背性情,情深意重,她总不能就这么将它扔出二里地去,于是盘算一番,干脆趁打斗的间隙,长臂一捞,将它随手扔进自己境中。 她献祭灵骨,折损一命,原本宽阔无边的境如今只剩方寸之地,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一只狐狸。 解决了后顾之忧,灵秋进攻的势头便更加猛烈。 刷的一声,剑锋落下,象征魔尊地位的锦袍破损,一缕碎布悠悠坠地。 凝霜染血,灵秋身上新伤与旧伤纵横交错,素衣被浸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衣。她面前,焱狰伤得更重,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彻底没了一战之力,连连呕出数口鲜血。 他手指灵秋,怒目而视,激愤至极,暴喝道:“你敢篡位!?” “篡位?”灵秋呵呵一笑,走上前去,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恨恨道:“我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她的剑带着狠戾的魔气,断魂伤魄,焱狰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惨叫。 想他高高在上,做了三百年的魔尊,还是第一次被人踩在脚下如此羞辱,这人却不是别人,而是他最看重的女儿! 身体上的痛苦无比真实,成王败寇,焱狰紧咬住下唇,竭力维持着作为父亲和魔族之主的尊严,等着灵秋一剑斩下。 恍惚中,他仿佛从眼前人的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当日夺取这具身体,得来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血脉,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确信。 世人都说魔族太子宽厚仁爱、高风亮节,可眼前的这个孩子心狠手辣、狠戾果决,和他一样谋权篡位,虚与委蛇,蛰伏数年,狼子野心与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何曾有过半分相似!? 他终于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灵秋是他的种! 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共谋! “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儿,焱狰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如癫似狂。 老天诚不负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叫他占了上风,从内到外,完完整整地拥有了徐黛。 事到如今,即便是死又有什么可怕!? 他此生最大的执念已然成真,神魂俱灭亦能含笑九泉! 焱狰仰起头,狂笑不止。灵秋却丝毫没有当场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她紧紧握着剑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焱狰,黑瞳深处仇火烈烈,俯身掐住他的脖颈,恶狠狠道:“焱狰,当年你用我做威胁,逼迫我娘自戕,她不从,你便命人将她生捆活捉,供手下分食,令她受尽折磨,死不瞑目!你踩着她的血肉上位,今日我必将以牙还牙,将她当日所受之苦成倍奉还!” 言罢,不等焱狰反应,从他身上撤开,挥手命令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泽樱率军押着一队人马从殿外进来。这些被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焱狰后宫的妃嫔和他的众多子嗣。 他们被压制着,跪了一排。 灵秋提剑,缓缓走近,周遭杀意渐浓。 殿中被制伏的大臣们见状,心下猛震。虽说谋权篡位乃大逆不道之举,可焱狰实在算不得一位明主,他的魔尊之位本也是造反夺来的,灵秋作为太女比他更得人心,如今夺位,虽然不算正道,可众臣心中支持她,勉强能算众望所归。 她杀了焱狰自然有理,对他的妃嫔和自己的兄弟动手却毫无道理。 想当年焱狰率军攻入魔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同今日一样,当着老魔尊的面,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所有的手足。 众臣盼望明主,可眼见灵秋今日此举,与当年的焱狰有何区别!? 刀剑当前,有大臣不顾安危,大声劝谏道:“殿下三思啊!弑父杀君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再对兄弟动手,岂非暴君所为?!” “刷——” 话音刚落,灵秋毫不犹豫地砍下一只头颅。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2节 那是焱狰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她名义上的亲弟弟。 “刷——” “刷——” “刷——” 手起剑落,大殿中爆发出令人作呕的、猛烈的血腥味,灵秋的半边脸颊被飞溅的鲜血染红,飞烟乍起,她当着焱狰的面,将他的妃嫔子嗣一一斩杀,灰飞烟灭,场面比当日焱狰夺位之时血腥百倍不止。 殿中大臣们纷纷跪地,口中哀求,只希望她迷途知返,速速停手。然而远处,焱狰瘫倒在地上,眼见自己妻儿的头颅挨个滚落,脸上不仅毫无悲伤与愤怒,反而愈发癫狂地咯咯笑起来。 “好啊!好啊!不愧是我焱狰的女儿!你与我当年如出一辙,如出一辙!” 他仰天大笑,仿佛灵秋杀得越狠、杀得越多便越是畅快不已! 到最后,焱狰挣扎着翻过身子,仰头望向高高的王座之后,那幅仙门女子的画像,眼中病态痴迷,喃喃自语道:“阿黛,你瞧,我们的孩子,是我与你的孩子!” 他笑起来,仿佛是在求证:“你瞧,她多像我啊。” 什么逼她自戕?什么活活分食? 他不信!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爱他,唯一留在世上的孩子是他的血脉。 她是为了他自愿赴死,献出血肉的! 焱狰眼中痴态愈重,而此刻,灵秋斩下最后一只头颅,提剑缓缓走到他身前。 她从境中掏出一颗半透明的灰色珠子,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感情:“子母蛊,子蛊身死,带有男女双方记忆的灵珠会与双方的血亲融为一体。” 灰色珠子在她手心不断跳跃,似乎是拼命地想与她融为一体,却被死死阻隔,用尽全力无法穿透血脉的屏障。 焱狰抬眼的瞬间,那珠子仿佛受到感应,从灵秋手中脱开,猛地窜入他眉心。 无数记忆翻涌而来。 她根本不是他的血脉。 第122章 初雪 很多年前, 上古大妖销声匿迹。他们之中,作恶伤人者被神族斩杀,天资高明者得道飞升,其余则各自流落下界。 不知过了多久, 天地间最后一只大妖在飞升之际迎来雷劫。 浓云如墨, 漩涡低垂, 云层深处闪现紫光。忽然之间,九道赤雷裂空而下, 宛若天矛贯穿大地。 惨白的霹雳电光炸响,巨大的声音碾过耳膜,整个人间摇摇欲坠。金雷贯顶, 山岩崩裂。无数道雷霆闪电从云层中射出,直奔向熙攘的街市。 上古时期本没有凡人,人间被大妖们各自占据, 每只大妖都有一处自己的领地,雷劫便降临在这里。 大妖若想飞升成仙,必要经受雷劫的考验。然而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原本荒芜一人的山野如今已被凡人占据。 雷劫落下, 大妖飞升,人间的亭台楼阁必会化作一片焦土。 危急时刻,大妖顶着天雷, 展开双翅,猛地挡在了人间之前。 她是一只鸾鸟,修炼万年才得到一次飞升的机会, 要抗住雷劫已经很艰难,在抵御天雷的同时分神护住人间就更困难了。 五色鸟羽被天火灼烧,散作千万片带着焦痕的流星坠向人间, 零落成尘。 天雷不断轰向人间,鸾鸟引颈向天,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鸣,清越之音宛若玉山倾颓前最后的绝响。 人间得以保全,她却被天雷重伤,如一片残羽从空中坠下,悠悠落入苍莽的山林深处。 她失去意识,不知在山中躺了多久,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再睁开眼时却发觉自己被人救起,带到了魔域。 救下她的那人说:“魔族向来食人,却因此为天道所弃,世世代代遭到永无轮回的诅咒。作为魔域新主,我一定要改变这一点。” “我看见你所做的一切了。你是妖,却为了救人不惜放弃飞升。”他朝她伸出手:“人妖魔三族势不两立,我们却是一样的。你身受重伤,倘若无处可去,不如留在魔域与我一起,改写这人间的命运。” 天光倾泻,沿他眉眼流转蜿蜒。少年帝王不可一世,眼角眉梢尽是张扬与桀骜。 这就是鸾鸟与老魔尊的初遇。 后来飞升失败的大妖留在魔域,助救命恩人清剿异党,促使妖魔两族有史以来第一次与人间仙门达成契约,废除了魔族食人的传统,严令禁止人间食人之事的发生。 万事平定,海晏河清,下界迎来短暂的和平。那时的她早与魔尊日久生情,成为他的妻子,不久之后诞下一个男婴。 天道对魔残忍,绝不允许魔族之人与外族通婚。因此无论是妖魔还是人魔混血所生下的孩子要么先天不足、早早夭折,要么身怀异象,与常人相去甚远。 作为人魔混血所诞下的孩子,灵秋在母亲天命血脉的加持下天赋异禀,拥有一人一魔两条性命,在体内共存,此消彼长。她既可塑炼灵骨拜入仙门,亦可修炼魔气掌控魔域。这是千万分之一的幸运。 与她相比,鸾鸟与老魔尊诞下的这个孩子显然十分不幸。 谁也没有想到,他小小的一具身体里居然生来便被两个完全不同的魂魄同时占据。 这两个魂魄水火不容,从他诞生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在激烈争夺着这具身体。 他们一个性情温和,一个性情暴虐。降生之时异象陡生,魔族大祭司大惊失色,不惜以死劝谏,请求老魔尊立即处死这四不像的生灵。 然而这是老魔尊与心爱之人的第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便位两个魂魄各自取名,将他们视作双生的兄弟。 温和的那个名为焱真,暴虐的那个名为焱狰。同音不同字。 即便成了兄弟,两个魂魄对身体的争夺依旧没有一刻停止过。 在夜以继日的争抢中,温和的焱真渐渐落了下风。 暴虐的焱狰本以为自己终将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然而作为父亲的老魔尊却在这时有了一番别的打算。 天下初定,魔族亟需一个宽厚仁爱、以德服人的明主。老魔尊绝不允许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被人摧毁。 何况无论是他还是妻子,抑或是其他魔族的子民,都更偏爱温和的焱真。 新任大祭司充分体谅尊上夫妇的爱子之心,献言不如趁两个魂魄还未完全长大成人,稍加取舍,将其中一个彻底封印,还魔族一个正常的太子。 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然而无论是哪个魂魄都是他们的孩子,老魔尊与鸾鸟迟迟做不出选择。 直到名为焱狰的魂魄亲口说出那句话。 老魔尊一生只有鸾鸟一位妻子,除了这个一体双魂的孩子,他们还陆续结合,为他诞下好几位兄弟姐妹。 这些孩子先天不足,只能依靠外力续命,因此更得父母关心。 温和的焱真是位天生的好大哥,对此不仅毫不介意,更是像父母一样爱护手足。 然而暴虐的焱狰却不同。 他生性偏激,断容不下别人夺走父母的偏爱,每每夺取身体,总会毫不客气地欺辱手足。 焱狰知道父母打算将自己立为太子,嚣张放言:若有朝一日杀死焱真夺取身体登上魔尊之位,一定会让这些胆敢与自己争夺宠爱的兄弟姐妹受尽折磨而死。 此话一出,老魔尊便在瞬间做出了选择。 他命大祭司设阵,与妻子各自祭出千年修为,与天道相抗,将焱狰的魂魄死死封印,同时洗去焱真有关双魂的所有记忆,册封他为魔族太子。 事情结束后,老魔尊下令封锁消息,从此魔族便只有一个太子焱真。 魔域恢复了往日的和平,焱真安然无恙地长到了成年。作为太子,他天资聪慧、谦逊有礼,受到魔族众人的爱戴。 他在众人眼中近乎完美,然而这样完美的人本就不该存在在世上,尤其不该存在于魔族。 天道对魔族的惩罚远远没有尽头。 流星飞坠,魔域下陷,整个魔族在瞬间陷入永夜。繁星陨落的碎片源源不断砸向魔域,业火肆掠,魔族存亡的生死关头,太子焱真挺身而出。 他拼尽全力保护魔族的子民,却也因此牵动了体内的封印,使得沉睡多年的焱狰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焱狰知道,封印松动的事一旦暴露,父尊与母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置他于死地。 他恨。 恨焱真,恨父母,恨手足,更恨眼前将焱真奉为圣主的愚昧臣民! 他潜伏在焱真的身体里,借他的眼睛向外看去。他看到巍峨的魔宫,广阔的魔域,看到浩浩荡荡的魔族兵将。 这些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焱狰被恨意折磨着,日日夜夜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从封印中冲出,摧毁焱真的魂魄。 可是他做不到。 他被封印了数年,实在太过虚弱。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焱狰发现,为了掩盖他存在的事实,老魔尊竟然不惜将焱真的记忆洗去,使得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这给了他可乘之机。 每天晚上,趁焱真入睡神识毫无防备之际,焱狰便能短暂地夺取身体。 他四处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或许是天道绝不允许魔族再得到一位贤明的君主,于是发生的一切都在对他暗暗相助。 他在魔域与人间的边界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名为白澈,自称神族,正在四处寻找一种名为天命血脉的东西。 作为神族,白澈一眼便看穿了他一体双魂的秘密。不仅如此,他还能清楚地辨别他与焱真。 白澈知道,他在与焱真争夺身体的过程中被人设计陷害。他表示可以助他夺回身体,乃至本就该属于他的魔尊之位,条件是要他为他驱使,帮他取来天命血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名为“乾坤山海图”的东西。 白澈说,流星飞坠,如今天下的天命血脉不少,可是要同时得到乾坤山海图,世间唯有一个地方。 他给了他一道咒语,让体内的焱真暂时沉睡不醒,焱狰就这样跟随他来到了太霄辰宫。 “你瞧,那便是南宫氏族的两条血脉。” 两人藏身于葱茏的草木之中,隔着遥远的距离,白澈示意他看向山谷深处的两道人影。 那是两个人族少女,背对着他们,正在开满野花的山谷中对打练剑。 焱狰冷漠地看向她们,淡淡问白澈:“哪一个?” 白澈指了指处于上风的白衣女孩:“那是南宫芙,徐悟的大女儿,看似柔弱,实则修为高强,你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所以,为了万无一失——”他又指了指处于下风的粉衣女孩:“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她。” “徐黛。”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3节 铮的一声,剑锋划破晨雾。 白澈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背对他们的粉衣少女毫无预兆地转过头。 伴随游龙惊鸿般的灵动身姿,她纵身一跃,剑气凌空,震得漫天花雨簌簌而下。 风声飒飒,徐黛立于纷飞的花瓣雨中,收剑回眸,额间一点细汗,眼神亮得惊人。 她无意识地朝远方看来,却像是在与他对视。 只这一眼,焱狰轻启薄唇,反驳白澈:“不。” 他看着那道粉色倩影,做了决定:“杀南宫芙,留下徐黛。” 徐黛。 两个字在他舌尖缱绻缠绕,沉寂多年的心跳生平第一次,鼓噪如雷。 事实证明,白澈说得没错。南宫芙的确难杀许多。 他以易容术加身,在成片的密林中紧紧追赶她,三天三夜后终于将她逼至绝路。 白澈需要她的血,焱狰便毫不留情地割开南宫芙的动脉,等着她血尽而死。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求生的欲望。 三天,整整三天,她的血一刻不停地从体内流走,她竟还活着。 不仅如此,趁他一时疏忽,她忽然暴起,猛地提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南宫芙逃走了。 焱狰身受重伤,坚持着将装有天命血脉鲜血的瓶子放在白澈指定的地方,然后终于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他脚下一滑,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顺着冰凉的江水一路漂流,最终来到一处浅滩。 他在这处荒无人烟的浅滩上躺了不知多久,隐约听见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终于,山洞中,沉睡已久的焱真醒了过来。 “你醒了?” 焱真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一觉醒来便到了这处陌生的地方,更不知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 “可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失忆了吧。” 救下他的姑娘认真推测。焱真瞧见她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显然是哭过。 “我叫徐黛,是……” 她朝他伸出手,介绍自己的身份,却猛地迟疑了一阵。 “说错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纠正道:“我叫南宫芙,是无名无派之人。” 她看向他:“你呢?” 焱真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我、我叫焱真。是……是……” 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她的眼睛,他便忍不住结巴起来。 “是什么?” 南宫姑娘显然不那么有耐心,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急切地问。 “是……半、半妖。” 焱真低下头。 他知道,即是魔族不再食人,凡人依旧谈魔色变。 他不想眼前的姑娘害怕自己。于是从来伟岸正直的太子殿下忍不住对她撒了个不算谎的谎,隐瞒了自己魔族的身世。 妖……还是半妖,应该会好一些吧…… 他抬起眼睛,忍不住偷瞄她的反应。 南宫芙对他妖族的身份不置可否。 “姑娘不怕我吗?”焱真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要怕。”南宫芙道:“这世上人比妖可怕多了。”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越哭越伤心。 山洞里没有别的东西,焱真只好把自己的袍子烘干,递过去给她擦眼泪。 “谢谢。” 南宫芙是个从小骄纵着长大的大小姐,丝毫不跟他客气,一把扯过他的衣袖。 她力气很大,身体虚弱的焱真被她猛地一拽,险些摔进她怀里。 实在太冒犯了。 焱真深吸一口气,拼了命才稳住身体。 南宫芙却毫不在意。 焱真看着她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抹在自己身上,依然哭得很伤心。 山洞中只剩她连续不断的抽噎声。她哭得太厉害了,好几次呼吸不过来,险些晕过去,焱真生怕她把自己哭死,只好朝她靠近一些,轻轻拍着她的背,出声安慰。 ----------------------- 作者有话说:是父母辈的往事,久等了小宝[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23章 初雪 南宫芙并不把他的安慰放在心上。 她擦了擦眼泪, 看了眼他身上的伤,从地上站起来。 “此处很安全,你安心留下养伤,不会有危险。” 洞口, 南宫芙逆着光, 看向远处渺渺沉沉的江水, 喃喃自语。 “我先走了。” 她提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薄纱般的晨雾中, 她如一缕漂泊的孤魂。 焱真的心突然揪起来,他下意识朝她望去。 她的裙摆沾血,或许是因为他。 她手中的剑是一柄断剑, 绝不是因为他。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焱真瞬间忘记自己还身受重伤,不管不顾地站起身, 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的姑娘追去。 数九寒冬的清晨,他在冰冷刺骨的江水深处找到奄奄一息的她。 一个精通法术的修士竟然决心将自己淹死。焱真费了好大的力气,拖着伤重的躯体,用尽各种办法也无法将她唤醒。 可见她的死志是多么决绝。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明明入睡之前还身处暗无天日的魔域,被熊熊燃烧的业火包围,醒来却见到了久违的白天。 四周这么冷, 让他误以为是冬季。 怀中的姑娘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焱真试着用法术给予她温暖,可是不够。 山洞外开始飘起雪花。大雪漫过江河, 覆盖了世间万物。 “冒犯了。” 他向怀中的姑娘诚心作了个揖,幻化出了自己的原身。 他是妖魔的混血,原身是一只巨大的鸾鸟。因每日精心的打理, 羽毛蓬松,带着太阳的气息。 好暖和啊。 昏迷中的南宫芙被毛茸茸的鸟羽蛊惑,无意识地朝着热源靠拢。 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整个人趴在鸾鸟蓬松的胸毛里。洞外的严寒被它的体温尽数隔绝。 寻死未遂的南宫大小姐很生气,从鸾鸟身上一跃而下,指着它的鼻子骂它恩将仇报。说着,毫不留情地甩出一个定身咒,转身欲走。 可怜的鸾鸟被定住,维持鸟的形态,只能发出急促的啾啾声。南宫芙分外恼怒地看它一眼,身形却忽然定住。 不止是因为寒风呼啸着,吹动了她染血的裙摆,更是因为她这才注意到,眼前这只五彩小鸟的翅膀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它把全身的热源都用于保护她,自己傻乎乎地冻成了半只冰雕。 南宫芙没由来地笑了一下。 她为躲避太霄辰宫的追兵闯入这冰雪阵中,原本是想就此长眠于江水,追随姐姐和母亲而去,却不料寻死之际偶然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半妖。 她天性良善,想着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施法救他一命,想着等他醒来再死。 现在这幅场景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南宫芙看着一脸焦急的鸾鸟。 这么好看的鸟,她从未见过,为她冻死自己岂不可惜? 那个人常说她和姐姐身怀世间独一无二的天命血脉,应为苍生而死,死得其所。 面前这个也是苍生,而她正好想死。 南宫芙解开定身咒,鸾鸟在瞬间变回了焱真。 她站在他面前,把断剑一扔,张开手臂:“你吃了我吧。” “我身怀天命血脉,吃了我,你的伤立刻就会好,还能得到天底下最厉害的修为,长生不老,无病无伤,说不定还可以成仙呢。” 她把这辈子听过的所有关于天命血脉的传言一股脑地告诉他,微微一笑,像极了引诱:“你把我吃了吧。” 寒风吹起她的裙摆,一心求死的大小姐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寒战。下一瞬,带着体温的衣物从上而下笼罩住她。 “我不吃人。” 焱真一边给她系上斗篷,一边认真地回应了她的请求。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4节 细小的绒毛在她皮肤上戳来戳去,南宫芙的整张脸都陷在温暖的狐裘里,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她无心去想鸟妖为什么要扒狐狸的皮做衣服,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愤怒地从焱真手上夺过系带:“可是我想死。” 她哭着说:“我不想活,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焱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毕竟作为魔族太子,他的日常就是与各路大臣朝议辩论,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姑娘,他却是束手无策。 想着她似乎比较喜欢自己变成鸾鸟时的模样,焱真叹了口气,干脆豁了出去。 从不以真身示人的太子殿下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主动把妖身暴露在外人面前了。 得亏他是妖魔混血,体内的魔气受到重创,被妖气完全覆盖,没让她瞧出端倪。 他做人的时候既俊美又聪慧,做鸟的时候却只剩下美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呆头呆脑的鸾鸟用脑袋蹭蹭她的下巴,围着她啾啾叫,简直是在用尽全身解数取悦她。 南宫芙泪眼朦胧地看着鸟妖,心想它的翅膀还结着冰呢。 对人说出心里话很难,如果对面是鸟的话就容易多了。 南宫芙叹了口气,开口第一句话是:“我阿姐死了。” “我们是南宫世家仅存的一支血脉,因为身负传闻中无所不能的天命血脉受到天道的诅咒,每一个族人都活不过二十岁,我娘便是因此而死。” “当年我爹为了保护我们,维护人间的和平,创立了太霄辰宫,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原本娘死后,我,阿姐和爹,还有师兄师姐,嵇玄伯伯和妙华姑姑,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可是因为这身血脉,一切都毁了!” 南宫芙的思绪仿佛沉入了深渊,带着血泪,回到了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血腥夜晚。 “其实我本来的名字不是这个。我叫徐黛,南宫芙原本是我姐姐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再度看见阿姐携着风雨,跌跌撞撞地朝父亲奔去的身影。 “阿芙!” 徐悟敏锐察觉到女儿的气息,猛地冲出大殿。 浓重的血腥气席卷了整座雾晴峰,他颤抖着扶起地上的南宫芙,顺着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雨幕中,血痕顺着山路蜿蜒向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这是怎么了!?” 徐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外出历练,再见面,自己的女儿会变成这样。 南宫芙倒在父亲的怀中,气若游丝:“魔……有魔……” 她重伤焱狰,日夜不停地赶了三天路,全凭意志力坚持到现在,瞳孔涣散,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便彻底耗尽力气,晕死过去。 她浑身都是伤,徐悟颤抖着捧起她的手腕,只见她的灵脉被人用利器割开,一身珍贵无比的天命血脉几乎消耗殆尽。 “没救了……没救了……” 他喃喃着,迷茫地站起身,想往前走上几步,下一瞬却脱力般摔倒在地。 得到消息的弟子们陆续赶来,徐悟瘫倒在地上,被好几个人一同扶起。 “快!”他急忙吩咐身边人:“快去找阿黛来!” 天命血脉,眼下只有阿黛的天命血脉才能救回阿芙! 徐悟跌跌撞撞地向殿内跑去。 自从妻子逝世,他没日没夜地搜寻着有关天命血脉的消息,发势要破除两个女儿身上的诅咒。 这段日子,他隐隐查到一些眉目,还没来得及细看,阿芙便骤然蒙难。 此刻徐悟心中一边想着救阿芙,一边着急地找来还没来得及细读的古籍,想着从书中找到利用天命血脉救人的法子。 他以为阿芙虽然身受重伤,毕竟血脉特殊,又有阿黛相助,怎么也能保下一条命,然而他错了。 命运就是如此巧合。 就在他的大女儿被人放干鲜血,身受重伤的危急时刻,他苦苦寻找的天命血脉诅咒终于揭开面纱。 古往今来,一切身负天命血脉的人无一例外,皆因血脉之力耗尽而死。 唯一解除诅咒的方法只有用其他身负天命血脉之人的鲜血时时供养。 简而言之,就是以命养命,吸取他人的生机延长自己的寿命,活过二十岁就算安全避开诅咒。 “啪——” 书简坠地,发出脆响,在空旷的内殿中显得尤其突兀。 徐悟面前,亡妻的灵位静立在不远处。烛火明灭,落在他身上,颤颤巍巍,仿若最后一刻,她气若游丝的嘱托。 “一定……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女儿!” 那些他因与妖魔苦战,身负重伤的夜晚,妻子一次次割破皮肤用鲜血替他疗伤的夜晚。 她一点点地虚弱下去,他从始至终蒙在鼓里,如今想来,悔不当初! 殿外爆发出新一轮的喧闹。 是阿黛赶到了。 她偶然看见姐姐拖着伤重的躯体上山,不用任何人去寻,急忙自己赶来。 “阿姐别怕,我马上救你!” 徐黛从袖中掏出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灵脉。 “铮——” 伴随一阵冷硬的锐响,她手中的匕首被强力打飞。 徐悟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大女儿,再度转头看一眼亡妻的灵位。 他知道一切都是命,于是在瞬息之间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与其有朝一日赔上两个女儿的性命,不如趁现在忍痛舍弃,保全毫发无伤的那个,解除诅咒,让她好好活下去。 他不能容忍失去全部的亲人,绝不! 续命之法,今日不用于南宫芙,而用于安然无恙的徐黛。 仅仅是一个瞬间,徐悟便命人将徐黛强行压入殿内。 “爹,我们这是做什么?阿姐伤得很重,我必须立刻用血救她!” “是阵法吗?爹,是用阵法救阿姐吗?” 直到续命阵中无数触手伸向南宫芙,抽出她体内仅存的天命血脉,徐黛依旧以为他是在想办法拯救姐姐的性命。 她绝想不到徐悟的打算,直到惊愕地看见阿姐身上仅存的生机一点点流向自己,阻止不得。 “你在做什么!” 她开始奋力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拔出佩剑,看向四周的阵法。 “不要!不要!” 徐悟用尽全力将她死死按在地上,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到冰凉的地上,汇聚成一滩透明的湖泊。 湖面倒映出殷红的血与破碎的哭声。 徐黛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南宫芙一点点死去。她跪在地上,不断哀求徐悟住手,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不。 还有别的。 最后一刻,阵法吸尽了南宫芙的生机,徐悟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半身修为一并注入她体内。 无数泪水沉默地滑落,他猛地向前吐出一口黑血,沉寂了数百年的识海内,心魔陡生。 “刷——” 徐黛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猛地提剑指向他。 ----------------------- 作者有话说:初雪还有一章 这几章虽然是以前的事,但是在整个故事中非常重要,会把之前的伏笔全都串联起来。 因为生病的关系这几天更新得都有一些晚,非常抱歉,我会努力调整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感谢阅读[摸头][摸头] 第124章 初雪 她受了徐悟半身功力, 又得了姐姐的生机,趁徐悟被心魔侵袭,一剑便刺中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出的瞬间,徐黛瞳孔骤缩,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徐悟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剑脱力般拽地, 徐黛看着面前的父亲, 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她几近崩溃地质问徐悟,话音刚落, 门上传来一阵巨响。 “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先前徐悟命所有弟子退出去等候,此时大殿中只有三人。 南宫芙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徐悟坐在一边, 捂着胸口身受重伤,而她手持长剑站在原地,剑尖被殷红血染红。 多么荒谬的一幅场景。 师兄师姐们举剑冲入大殿, 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徐黛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近乎错愕的怀疑,瞬间坠入漆黑的地狱。 她该怎么办? 是为姐姐报仇杀了父亲,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声澄清这是个误会,是父亲亲手杀了姐姐!? 不远处, 母亲的灵位静静注视着这荒唐的一切。 至少……不能把姐姐一个人留在这里。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5节 徐黛纵身一跃,抱起南宫芙的尸身。 大概谁也没想到推开门后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幅情景,直到徐黛带着南宫芙的尸身冲出大殿, 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拔腿去追。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黛见有人追上来,应激般挥剑抵挡。这一幕好巧不巧,被闻讯赶来的嵇玄和妙华撞了个正着。 “还不住手!” 嵇玄怒喝一声, 唤来一道剑气刺向徐黛。只听一阵清脆无比的裂响在瓢泼的雨幕中猛然炸开,徐黛手中的银剑顿时被削去一半。 她提着断剑,眼中盈满泪水, 绝望之下只剩逃跑的本能反应,拖着姐姐的尸身,不管不顾地冲入雨幕。 一路上,眼泪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与脸上的血污混作一团,被瓢泼大雨冲刷着,悲伤淋漓。 她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死死握住手中仅存的断剑。 怎么办,怎么办? 小师兄!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从小到大,只有师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小师兄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想到自己的未婚夫青阳,于是在即将逃出雾晴峰的前一刻,为着心中的一点期盼与信任,毫不犹豫地转向,朝着他的住所飞去。 “小师妹?” 她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姐姐的尸身藏起来,握着一柄断剑,急匆匆地朝青阳的屋子跑去,迎面撞上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的师兄云正。 云正见她失魂落魄,浑身是血的模样,心下一惊,急忙叫住她。 “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云正看向她手中的断剑,怒不可遏道:“是谁胆敢如此伤你!?” 徐黛拉住他的手,像看到了救星,急忙问:“云正师兄,小师兄在哪儿?” 说话间,她转身朝后望去,只见婆娑的雨幕中,嵇玄率领一众弟子,正飞速朝着这方赶来。 他们一定是来抓她的! 徐黛又急又怕,想到小师兄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来找他,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她。 只要见到师兄就好了。 徐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师兄剑术高超,一定有办法抵挡住嵇玄伯伯,给她澄清的机会。 徐黛急切地盼着云正说出青阳的下落,然而对面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师妹,师弟说了,不让我告诉你。” 徐黛顿时泪流满面,着急地拽住云正的袖子:“师兄,求你了,快告诉我,我找他有急事,真的有急事!” 云正从没见过她哭成这副模样,心想定是师妹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找师弟帮她报仇呢。 可是…… 他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的院子,开口道:“青阳师弟不在此处,他前些日子便下山,说是要去寻什么绝世剑谱。” 云正不敢看徐黛:“师弟知道你不许他去,是半夜偷溜下山的,还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轰的一声,徐黛的心坠入谷底。 小师兄醉心剑道,听闻人间极东有上古神族遗留的剑谱残章便一直嚷着要去寻。 徐黛知道,所谓的绝世剑谱不过是一些走南闯北的散修道人编出来的幌子。实则是打着附赠地图的名义捆绑贩卖各种劣质假冒的灵丹法器。 这是骗人的老手段了,正常人一眼便能识破,偏偏青阳痴迷练剑,一听绝世剑谱,哪怕是骗局也一股脑地钻进去。 先前她一直拦着他,没想到他竟背着她下山。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明明都快要带着姐姐逃出雾晴峰了,却为了他的一句话,为了那一点点信任与虚无缥缈的期盼回到这里。 “刷——” 锐利的肃响划破雨幕,嵇玄率人赶到。 “阿黛!放下剑,速速跟我回去认罪!” 徐悟受伤昏迷,且遭心魔侵扰,嵇玄惊怒之际,不假思索,已然将她当做了唯一的嫌疑人。 “不是我……不是我!” 徐黛举起剑,猛地护在自己身前。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快要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嵇玄闻言更是悲怒:“你刺伤师兄,杀害亲姐,乃本尊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说的!阿黛,回头是岸,一切还来得及!” “什么!?师妹你——” 云正不可置信地看向徐黛。 “我没有!” 见他似乎是要掏出佩剑,徐黛受到惊吓,周身灵力突然暴起,猛地将云正掀飞出去。 “你还在伤人!?” 嵇玄顿时怒吼一声,眨眼间,锋利的剑气朝徐黛刺去。 匆忙中,她只能下意识地拼命奔逃,连姐姐的尸身都来不及寻回。 怎么会这样? 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能逃出去的! 徐黛为了摆脱追兵,独自在密林中躲藏了数日。经历骤变,她整个人都有点不正常。像一缕幽魂,在黑夜中惊魂未定地彷徨游动。 太霄辰宫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她无法接近雾晴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的尸身被他们夺走。 她恨。 恨自己,恨徐悟,恨青阳。 无孔不入的追兵渐渐将她逼至绝路。 徐黛想到死。 她恨自己不能救下姐姐,更恨自己体内那份属于姐姐的生机,恨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徐悟,更恨自己还顶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姓氏。 于是她自作主张,将徐黛从世上抹去。 就让她带着姐姐的那份一起永远消失。 冰雪阵本是太霄辰宫附近的一处秘境,荒废多年,追兵暂时找不过来。 徐黛躲入阵中,决定将自己永远沉入冰冷的江水,彻底消失在世上。 她就这样怀着决绝的死志,踏入寒冷刺骨的浅滩,遇见了生死一线的焱真。 仿佛已经过去了千年,徐黛讲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疲惫地靠在鸾鸟怀里。 她默默流着泪,轻声道:“我明明可以杀了他为姐姐报仇,可我做不到。我真该死。” 她摸摸鸾鸟结冰的翅膀:“你是一只好妖,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想吃我,也别再救我了。” 说着,她起身,再度朝着山洞外走去。 即使从冰雪阵中出去,太霄辰宫也不会放过她。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毁在了那个雨天,只剩死路一条了,不是吗? 徐黛离开了,鸾鸟变回人形,怀中还残留着她温热的体温。 焱真站在原地,眼眸低垂,仿佛是在仔细思索将人救回的可能性。 今夜月色金黄,挂在天边,似一把弯弯的弓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身处人族仙门,身受重伤。 世间之事本就玄妙难以言说,或许来到此处,她就是他的缘由。 徐黛再一次踏入江中。 夜晚的江水比白天更凉,寒意透骨,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下一瞬,毫无预兆地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徐黛吓了一跳,只听胆大妄为的半妖在耳边低语:“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半妖,是半魔半妖。” 他迎着月光,眨了眨眼睛:“我是魔族太子焱真。你把我抓回去,将功折罪,好不好?” 生怕她不同意,他想出最荒谬的理由:“若是你的伯伯姑姑,师兄师姐们不信你,你就告诉他们,是我伤了你阿姐,迷惑了你。” “这样一来,你会没事。” “倘若你恨你的父亲又无法对他痛下杀手,不如离开这里,像现在这样用你阿姐的名字,将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他温柔地安慰她,近乎虔诚:“这不是你的错。你救了我,我心甘情愿把命交给你。” 这是什么蠢方法? 徐黛愣在原地,比起他自爆魔族太子的身份,更惊讶于他近乎献祭的剖白心迹。 她站在冰凉的江水中央好一会儿,感到背上的热源越来越清晰。 月光洒在江面,泛出冷银似的光彩,波光粼粼。世界被一笼轻纱笼罩,无限接近于朦胧。 “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的身份,这让焱真感到一丝欣喜。 他努力压抑住砰砰作响的心,怕心跳的频率不识好歹,出卖自己。 他说得含蓄。 “救命之恩算是扯平。可我执意如此,献出一命,并非只为……一命。” 还能为什么?用他一条命,换她一颗心而已。 徐黛沉默了好久,寂静的夜色中,她忽然开口:“你的心跳得好快。” 从刚才起就一直咚咚作响。 她之前只是隐约察觉,现在却听得格外分明。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6节 焱真紧抿着唇,紧张到不敢呼吸。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拥得愈紧,仿佛她是蜜糖做的糖人,随时都有溶进水中,消失不见的风险。 她是他的第一个糖人。 “如果你跳下去,我会跟着你。” 以命相挟,实非君子所为。可他说的是实话。 徐黛终究没舍得让他跟着自己赔上一条命,也没像他说的那样,把他交出去挽回自己的清白。 她明白从徐悟杀死姐姐的那一刻起,太霄辰宫就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她对焱真说:“你带我走吧,去你们魔族的地方,随便哪里也好,反正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于是寻不到绝世剑谱的青阳匆匆赶回,见到昔日最疼爱的小师妹被魔族太子护在怀里。 徐悟醒来后向亲近的人解释了当日发生的事。徐黛的嫌疑得以洗清,他们今日聚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将她带回雾晴峰继续做集万千宠于一身的小师妹。 就像阿姐的死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黛宁死不肯。 她挣脱焱真的怀抱,将他护在身后,手中仍然提着那柄断剑。 “阿黛!你可知道,你阿姐是被魔族害死的!” 徐悟看着她身后浑身魔气的男人,几乎快要崩溃。 “不!阿姐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徐黛提剑指向徐悟:“是你亲手杀了她!” “刺啦——” 手起剑落,她猛地斩下一截衣袍:“从今日起,我与你,与整个太霄辰宫恩断义绝!” “阿黛!” 徐悟发出一声悲切的呼唤,徐黛却再没有半分犹豫。 她有姐姐的生机加持又有徐悟道半身功力,足以对抗世间的任何强敌,只是当日心神大震,只知一味逃跑才被逼躲进冰雪阵中。 强大力量的对峙下,废弃多年的冰雪阵法灰飞烟灭,徐黛与焱真携手,双双逃出太霄辰宫。 众人被魔气和她的剑气所伤,无力追赶,唯独青阳执着地提起剑,沿着他们出逃的踪迹,追寻数百里,以命相搏,堵住他们的去路。 徐黛将焱真牢牢护在身后,提剑指向他。眉宇间再无半分往日的亲昵神态。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此刻却护在另一个人身前,用剑恶狠狠地指向他,眼神中满是防备与疏离。 青阳只感到天旋地转、肝胆欲裂。 他已从云正处得知了当日她来找自己的事,想到她当日所遭受的绝望,懊悔万分。 他有心想弥补,恨不能赌咒发誓一辈子寸步不离地守护她,她身侧却再没了他的位置。 她在最为脆弱无助之际遇见了魔族太子焱真,从此便只爱焱真。 而他失信于她,阴差阳错,失去她。 “师兄,你我的婚约到此为止吧。从此之后,世间没有徐黛,只有南宫芙。” 她带着焱真扬长而去,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刺他一剑。 身上无剑,心口何止千万剑。 为什么要不听劝告偷偷下山!为什么要去寻那劳什子剑谱!为什么明明许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她身边相护,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错过! 为什么!! 不可一世的少年剑士跪倒在苦楝树下,看着那两道身影逐渐远去,终于失魂落魄。 徐悟说南宫芙死在魔族手下,徐黛在冰雪阵中捡到重伤的焱真,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她还是忍不住向他求证。 “你与我阿姐的死……” “我发誓,此事我一无所知。” 焱真极为严肃,甚至不顾她的阻拦,执意发下真言誓。 他说的是实话。 南宫芙的死与名为焱真的魂魄毫无关系,与名为焱狰的魂魄脱不了干系。 谁能想到焱真和徐黛两个原本这辈子也见不到面的人会因焱狰相遇。 他因一见钟情留下徐黛,自己却被南宫芙重伤,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却发现趁他不在,心悦之人竟与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相恋,成了一对你侬我侬、生死相许的恋人! 他与白澈勾结,不远万里从魔域潜入太霄辰宫,害死南宫芙,却意外促成了徐黛和焱真的相恋。 明明先遇见徐黛,喜欢上她的人是他! 这恐怕是这世间最为荒谬的事了。 漆黑的夜色里,焱狰无声注视着怀中的姑娘,心中涌起刻毒的仇恨。 她是他的。 焱真夺走了他的一切,现在还要来抢她! 不可饶恕! 他受到封印的限制,一开始只能在夜晚趁焱真熟睡之时短暂地占据他的身体。 他以他的名义与徐黛亲近,一面沉沦,一面痛恨。 仇恨如附骨之蛆,在无数个纵情的深夜暗自滋长。 他的性格与焱真实在大相径庭,怀中的姑娘皱起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发觉,明明白日才说过的事,到了晚上他便像全然失忆般一问三不知。 一开始只是偶尔几个夜晚,后来逐渐频繁,直到就连白天也不时出现类似的情况。 焱狰终于见到白澈。 他成功拿到天命血脉的血,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给了他在白天夺取焱真身体的力量。 虽然短暂,但也足够他谋划。 他要夺取这具身体,夺回他的阿黛,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唯一棘手的是,他不得不在阿黛面前努力地扮演焱真。 她爱的始终是焱真。 白澈已经答应暗中相助,大事未成之前,他不能让焱真发觉,自然也不能让阿黛发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不叫阿黛了,周围的人管她叫阿芙,焱真也一直唤她芙娘。 焱狰很不情愿。他搞不清缘由,更讨厌这种明明占据着身体,却依旧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排斥在外的感觉。 他用力亲吻徐黛,发了疯似的在她身上索取,直到感觉她浑身上下充满自己的气息才稍微找回几分理智。 他在扮演焱真的游戏中逐渐扭曲。 徐黛回应他的吻,可她眼里、心里的人始终是焱真,只有焱真。 他不断地索吻,不断的恨,每时每刻,永不停息。 他们从太霄辰宫逃走,因为徐黛喜欢看雪便一路向北。终于在极北之地,白澈助他彻底占据焱真的身体。 他将长剑狠狠没入徐黛的身体,心想着不过是个女人,待他回到魔域,各色美人应有尽有,他何苦放任自己的心被一个凡人牵动,痛不欲生!? 不过是个凡人。 再心动,再不甘,再爱,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早就了厌恶了扮演焱真才能得到她的喜爱,他恨她,恨她对焱真的爱,恨她明明是同样一具身体,她却只爱另一个人。 她厌恶他的性情,在仅有的几次试探中,他一败涂地。 焱真该死,她更该死! 他无疑是恨她的。可是当她捂着小腹,脱力地向后倒去,当她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当她不管不顾地挡在那个陌生女人,本不致命的一击之后被他贯穿心脏,当她躺在那个女人怀里,喃喃求她保住自己的孩子。 当她的生机一点点流逝的时候,他才发觉在那无边无际,滔天的恨意之下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爱与疯狂。 那个陌生女子愤怒地朝她甩出一道法咒,擦过他的衣袍。他用两指就能挡下的咒语,却毫不费力地将他击溃。 她似乎认识他,愤怒地喊他的名字。 什么来着? 哦,阿紫。 这是什么意思? 焱狰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漫天大雪,他只能看见爱人渐渐失焦的瞳孔。 “不,不能!你不能死!阿黛,不要,不要!” 他如梦初醒,发足狂奔到她身边,疯狂朝她体内输送着灵力。 徐黛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焱真告诉她,世上有种名为离魂症的病,生病之人往往性情大变,神不守舍,精神错乱。而他之所以行为异常,时常忘事都是因为此病。 一路上,两人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根治。唯独一点,在犯病之时焱真总唤她阿黛。 方才他之所以会突然发狂,一定是因为又犯病了。 徐黛叹了口气,知道这并非他的本意,艰难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也不是很疼。” 谁能想到,当年阿姐留在她体内的那份生机阴差阳错在今日护住了她和腹中孩子的性命。 徐黛落下一滴泪,温热的泪水打在焱狰的手背上,只一瞬间,令他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不要了,他什么也不要了。 若她喜欢,他心甘情愿做一辈子焱真。心甘情愿用一辈子扮演自己最恨的仇人。 白澈得到天命血脉,四处寻找失落的乾坤山海图。好巧不巧,这图也在太霄辰宫。 他一半魂魄被封印,力量薄弱,计划拜入太霄辰宫伺机窃取乾坤山海图。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7节 白澈应他要求,夺走了焱真的记忆,将他封印在太霄辰宫附近的秘境中。 即便如此,焱狰依然觉得不够。他从魔族取来血蛊,命白澈为焱真种下。 他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焱狰带着重伤的徐黛回到魔域,有了焱真的记忆,他扮演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他像从前一样骗她自己患了离魂之症,将露出马脚的瞬间一一遮掩过去。 他本打算一直做焱真,然而他没有他温和的本性,更没有他对待爱人独一无二的钟情与中心。 他是天生的暴君,一旦掌握权力便极速膨胀。美色、金钱、杀戮,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他开始与除了徐黛之外的女子厮混。 他不封她做太子妃,只给她芙蓉妃的称号,巧言令色地辩解是因为她喜欢芙蓉花。 在那段与焱真分享她的日子里,他无法确定她生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血脉,于是总忍不住怀疑,一次又一次逼问她的忠心。 爱侣终成怨偶。 他一时心软的决定换来永远没有尽头的猜忌与毫无由来的愤怒。 煎熬的只是他。 徐黛拿得起亦放得下。 终于,她连焱真也不爱了。世上唯一能让她目光停驻片刻的只有那个孩子。 她出生时正值人间秋日,徐黛为她取名南宫琉月,字小满,取月好圆满之意。 这是她一生,求之不得。 南宫琉月。 南宫小满。 焱狰痛恨这名字,只因这是焱真占据他的身体与她一起定下的。 他越来越怀疑这孩子的身世,于是他与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千真万确属于他自己的孩子。 他总盼望着徐黛会在某天被他激怒,主动来找他,所以他放任那些得宠的妃子狐假虎威,肆意找她的不痛快。 她一介凡人,在魔域过得艰难,好在老魔尊与王后通情达理,就连他的几个兄弟也对她多有照拂。 这本是好事,落在焱狰眼中便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开始发了疯地怀疑她与自己的几位兄弟暗中勾结,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好几次就连温和太子的假面都难以维持。 他听了两则不着边际的流言,气势汹汹地闯进她的寝殿,扼住她的脖颈逼问。那双从前含情脉脉的眼睛此刻却如一潭死水,倒映不出他的半分身影。 她早就不在乎他,巴不得他将自己掐死—— 倘若没有那个孩子的话。 孩子。 孩子成了她唯一在意的人。 她用全部的心力教导她,将一身法术全都教给她,可是小姑娘执拗地认定自己魔族殿下的身份,即使听懂了也从不愿意练习仙门的法术。 她性情活泼,天真烂漫,唯独对欺负母亲的人毫不手软,管他宠妃还是他的其他子嗣,想揍便揍,常常打得满宫哀嚎,经久不停。 每次只有孩子闯了祸,阿黛才会主动来见他。 南宫琉月越长越大,法术越练越厉害,揍人也越来越狠。 阿黛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焱狰从来没这么喜欢过这个身世不明的孩子。 几次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紧张,他开始白日发梦,想着只要她再次有孕便将她立为太子妃—— 倘若阿黛没有无意间撞见他与白澈在一起的话。 真相暴露得猝不及防。 什么离魂症,不过是他肮脏恶臭的谎言! 原来她真正的爱人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他换了芯子,封印在暗无天日的江底秘境中。 徐黛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 她提剑猛砍向他。 白澈那个贱人危急时刻竟然毫不犹豫地遁走,将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弃他于不顾。 焱狰费了半身修为好不容易压制住她。 从那日起,芙蓉妃的宫中经年累月环绕着苦涩的药味。 他对外宣称她缠绵病榻,实则是用各种蛊虫抽空她的力气,将她软禁在榻上,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私有物,供他时时索取,不知餍足。 他已经准备好了。是时候起兵,夺取魔尊之位。 焱狰忙于大战之前的最后筹备,却在这时候松懈了对徐黛的控制。 她得以逃脱,冲进就近的大殿,对着各个部落的魔君们喊出那句声嘶力竭的:“阿真不在了!” 还好他来得及时。 派人把她押回去,焱狰松了一口气。 就算这些魔君察觉到不对又能怎样呢?他马上就要起事了。不肯投降的人都得死,忠于焱真而非他的人必须死! 事实证明,焱狰高估了自己。 他所率领的叛军被老魔尊的人大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这时候,军中有人进献了一条计策。 说是计策,不如说是方法。 魔族可以通过食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而他的芙蓉妃不仅是人,还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天命血脉。 魔族已经有数百年未食人。 只要献出徐黛,他们就能一举得胜。 当日冰雪阵中焱真重伤之际也不肯伤害分毫的姑娘,今日在权力面前终于变得不值一提。 焱狰跌跌撞撞地推开宫门,卧榻之上却不见徐黛的身影。 她冰雪聪明,见他的队伍接连挫败,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撑着虚弱的身体,带着女儿,拼命朝魔域外逃去。 焱狰派出的追兵紧随其后,徐黛看着女儿,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普天之下只剩一个地方能给她们庇护。 她拖着被蛊虫蛀空的身体,朝太霄辰宫的方向逃去,慌忙中只能撕下衣袍,咬破手指写出一封血书,用法术传回去,期望有人来施救。 她给徐悟和青阳各去了一封信,不求他们救她性命,只期望能保住女儿。 母女二人朝南逃了百里,终于力竭。身后密林传来危险的气息,忽然之间,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 “嵇玄伯伯!” 徐黛如释重负,露出惊喜的神情,急忙把身边的小女孩按倒在地上,连连磕头:“这是嵇玄爷爷,快问好!” 小女孩只看见一截袍子,白得不像话。 她听母亲的话,低低唤了声:“爷爷好。” 对面的男人顿时暴怒起来,大声喝斥道:“孽种住口!” 他一挥手,两封血书原封不动地扔出来,落到两人面前。 徐黛颤抖道:“嵇玄伯伯……” “莫要唤我伯伯!”嵇玄怒不可遏,冷冷地俯视着她,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叛出太霄辰宫与魔苟合诞下孽种,还敢来信求援,简直异想天开。” “父亲……不愿出手相助,对吗?”徐黛音色哽咽,无声落泪。 “什么父亲?”嵇玄冷哼一声:“师兄派我来告诉你,世人皆知她膝下两女皆已英年早逝,早就已经死了。你不过是一个与魔勾结的叛徒,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已经死了……” 徐黛喃喃,奋力压住了身侧即将暴起的女儿。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另一封血书上:“青阳师兄呢?师兄也不愿相救吗?” “你还有脸提青阳!?”嵇玄怒道:“他因你与邪魔勾结叛出太霄辰宫失魂落魄,弃剑而走,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徐黛不可置信地撑起身子:“师兄他……怎么会?” “都是你害了他!” 徐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嵇玄却毫无怜悯之意,继续道:“徐黛,你与魔勾结,辜负师长,愧对父母,坑害师兄,死不足惜!今日你当与你身边这孽种一道自裁谢罪,方能正我太霄辰宫门风!” “……我自是该死。”徐黛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呆滞,“可是小满是无辜的!” 她膝行至嵇玄脚边,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小满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她只是个孩子的份上,救救她吧!” “什么孩子!”嵇玄猛地甩开徐黛,指着南宫琉月怒斥:“她是孽种,是邪魔!”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焱狰的身影出现在密林深处。 一旦被他抓住,只有死路一条。徐黛不管不顾,再度挣扎着爬到嵇玄面前,恳求道:“嵇玄伯伯,求你降魔!求你……” 她知道嵇玄不会心软,便用他自诩的修行之人的职责来恳求他。可嵇玄只是看一眼来势汹汹的邪魔,用力往她心口一击,将她掀飞出去,转眼便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天际。 徐黛身受重伤,焱狰近在咫尺,南宫琉月朝逃走的嵇玄猛地射出一道魔气,没能击中,转头便像一头凶猛的小兽,纵身扑向焱狰,将母亲牢牢护在身后。 她发了狂似的攻向焱狰,然而纵然天赋奇绝也抵不过对方数百年的修炼,没几下便败下阵来,被他掐住了脖子。 周遭空气迅速流失,强大的威压搅动得她五脏六腑如同撕裂,身后焱狰的声音响起: “阿黛,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如一条嘶嘶吐着芯子的毒蛇,天然知道她的命脉在何处。 “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本殿允许你先自戕。” 焱狰手上,南宫琉月呜呜挣扎起来。在她目眦尽裂的注视下,母亲眼中碎光泠泠,下一瞬,竟突然扯起嘴角。 那是她平生所见,最为惨淡的笑容。 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绕过她,声音平静得仿若一滩死水:“不必了。放了小满,我跟你回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8节 焱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只听她接着说:“让我和她最后说句话。” 脖子上的桎梏松开,南宫琉月飞跑向徐黛,大喊道:“母亲!” 她不解极了:“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回去?我不要回去!” 徐黛拉过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小满,母亲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原本不该苟活至今日。一报还一报,再不堪的结局也是我应得的。从此之后,恩怨两清罢了。” 她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睛倒影了浑浊的天色,连珠子般落下两行浊泪。南宫琉月慌忙伸出手替她擦拭,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慌乱道:“母亲别怕,若无人来救我们,小满来,我去和他们拼命,母亲逃走,好不好?” 她和她的父亲太像了。 恍惚间,徐黛仿佛回到了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焱真从身后拥住她,认真而温柔地问她:“把我交出去,好不好?” 徐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她的身体转过来,如同最后的交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在这世上,我唯独亏欠一人,生不能忘,死不能赎。” 她指尖结印,趁焱狰不注意,一道蓝光倏地飞入南宫琉月额间的牡丹花印中,消弭于无形。 “你要记着,来日若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 她眼中的决绝几近明晰,明艳的脸如同霜冻之后破碎的牡丹。南宫琉月不安地看着她,心底恐惧越来越重,仿若下一瞬便要被什么东西拖入深渊。 头顶,原本死气沉沉的天幕中央,黑云浮动,逐渐形成一股漩涡,如同一只绝望的眼睛,死气沉沉地注视着地上的人。 “你记着,眼前这个,不是你的父亲。”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魔域深处,漫天血雨中,年幼的女孩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蜂拥而上的魔族剥皮扒骨,分食入腹。 那时她为惩罚自己而选择的结局。 目睹一切的女孩被扔进暗无天日的万魔窟整整百年,又被抹去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 南宫琉月消失在暗无天日的万魔窟中,取而代之的是名为灵秋的杀人工具。 回忆的尽头,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死死盯着天空。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直至终于变作一对僵死浑浊的鱼目。 焱狰静静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张被他抚过、吻过千次、万次的脸从中撕裂,终于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坐稳魔尊之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光当日所有知情的人。 他将她唯一的女儿关入万魔窟百年,不断逼迫她和自己一样吃下她的血肉,试图在这世间造出一个共谋。 他自欺欺人,强迫史官更改历史,命令所有人蒙上眼睛,大书特书自己与芙蓉妃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样还不够。 他甚至找遍魔域,用尽各种方法造出一对子母蛊虫,用自己和她遗留下来的血肉融合,创造出了一个孩子——确凿无疑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他把这段最真实的记忆封印在蛊虫体内,让自己忘记。 他告诉所有人灵泱是芙蓉妃为他生下的小女儿。 所有人都以为她爱他至深,甚至甘愿为了成全他而死。连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他刻意忘记那段过去,忘记他们的初遇,忘记焱真,甚至忘记她的姓名。 她只是阿黛,只是他的芙蓉妃。 他在不遗余力地自欺欺人,幻想阿黛与自己的爱情,甚至不敢踏足北方清剿叛军,只因为害怕听到与自己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真相。 他年年如此,日日如此,对自己虚构的一切深信不疑,直到该死的白澈找来,要求他帮助自己潜入太霄辰宫,夺取乾坤山海图。 白澈循着乾坤山海图的踪迹,顺藤摸瓜,找到了传闻中大难不死的燕泠太子。 他远远见过徐鉴真。 明绯是红狐,燕泠太子明明也是红狐,徐鉴真却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九尾白狐。 不过没关系。 他巴不得那个孽种曝尸荒野,自然没有深究。 白澈只要乾坤山海图,无奈魂魄被封又耗费力气摸进阳华境,为焱狰封印了双魂中的另一个,几次想拜入太霄辰宫都因修为太低而失败。 他只能来找焱狰。 白澈以当年的事作为条件,谁料焱狰一听便毫不留情地对他使出杀招,势要置他于死地。 白澈一边骂人一边逃命,一不小心摔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万魔窟,却不想遇见了故人。 要接近乾坤山海图只能经由徐鉴真这个冒牌太子入手,因此数百年来,白澈始终暗中留意着他的动向。 这个蠢货,居然爱上一只牡丹花妖,为了她不惜动用乾坤山海图,把自己搞得只剩一缕魂魄。 白澈一眼便认出万魔窟里的这个女孩就是当年的牡丹花妖转世。 他旁观了徐鉴真爱上花妖的全过程,自然了解他的执念有多深,于是他想到一则绝妙的计划。 倘若徐鉴真重回世间,必定心甘情愿为昔日爱人献出乾坤山海图。 他只需等待时机,稍稍从旁推波助澜即可。 说到复生,他正有一个极好的方法呢,说不定太霄辰宫的人正需要! 第一步是……抓一只和徐鉴真差不太多的九尾狐狸! 他得赶紧将这法子写下来,当作投名状,交给太霄辰宫的人。 干脆就选嵇玄。他看得出,此人是太霄辰宫一众狗屁尊者间道心最为薄弱的。 白澈从万魔窟出来,朝着魔域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他就不信焱狰能自欺欺人一辈子。 ----------------------- 作者有话说:狸猫换太子然后太子变狸猫的故事 感谢阅读,我也没想到这章字数这么多[爆哭][爆哭] 第125章 百年雪 焱狰的确没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伴随封印于蛊虫体内的记忆回溯, 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丑陋真相纷至沓来。 “不,不是这样的!” 强烈的刺激下,一声压抑的呜咽从他喉咙中挤出来。焱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是这样的!阿黛……我没有, 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他抱着脑袋, 剧烈挣扎,仿佛被无形的敌人包围。 “焱真!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杀了你!我才是太子,我才是魔尊,阿黛是我的, 都是我的!” 焱狰跌跌撞撞地朝着高处的王座跑去。 他失去理智,不断嘶吼着,时而温和有礼, 时而暴虐无道,时而扮演自己,时而假装成焱真、白澈和徐黛,自说自话, 癫狂大笑。 无数丑陋的真相伴随他失去理智的嘶吼倾泻而出,在座众人无不震惊。 封印在蛊虫体内的破碎记忆远不及焱狰亲口所述的真相来得惨烈和具体。 灵秋在母亲生前的记忆中看到嵇玄伪善的嘴脸,听到徐悟冷血的拒绝。透过母亲的眼睛, 她甚至看见自己被焱狰扼住脖子拼命挣扎时的模样。 可这一切,远及不上他失去理智后疯狂嘶吼出的真相。 原来阿紫就是焱真,是她的父亲。 与焱狰的一场恶斗, 衣衫被锋利的魔气划破,浸透了鲜血。灵秋脱力地往后踉跄,余光瞥见自己握剑的那只手, 手臂上蜿蜒着血蛊蛊虫,浅浅的青色纹路,仿佛命运曲折缠绕。 当日在阳华境,阿紫不惜魂飞魄散也要将她体内的蛊虫引到自己身上,而她不仅视他如草芥,还几次三番想要取他性命。 他那时不过只剩一缕虚弱至极的魂魄! 昔年江底所见,那些绘着蛊虫的残忍壁画,成堆的白骨和幻境之中阿紫被禁锢折磨的血泪与惨叫,她自以为身处局外,冷眼旁观。 当日不以为意的漠然如今终于变作淬毒的利刃,从四面八方飞刺向她,后知后觉,肝胆欲裂。 父亲不过只是魂魄,只剩魂魄!就连这样,他们也不肯放过他,不仅夺走他的身份和记忆,还强行将他化作实体,用血蛊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白澈死得太容易! 灵秋看着眼前状若癫狂的焱狰,噗嗤一声,在他即将触碰到魔尊宝座的前一刻,长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别担心,我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去死。” 灵秋用力踩住焱狰的脸,轻轻转动剑柄,任由凝霜在他体内搅动,将五脏六腑尽数捣碎。 焱狰爆发出阵阵哀嚎,急促地喘息着。可无论再痛,凝霜剑的剑锋总是巧妙地避开命脉,让他在体内灵气的加持下,无比清晰地感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拿血蛊来。” 灵秋的声音传入耳膜,焱狰猛地一颤,仿佛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剧烈的恐惧让他开始挣扎,可是体内的凝霜抵着他的皮肉,将他狠狠钉在冰凉的地板上,越是挣扎五脏六腑就越是一滩碎肉。 他伸长了脖颈,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不成调的气音,像一只破损的鼓。 来不及了…… 灵秋从宿妄手中接过血蛊,掰开他的嘴,尽数倾倒下去。无数蛊虫扭曲着,在他口腔中挣扎蠕动,争先恐后地钻入皮肉。 嘴角穿来瘙痒的触感,是虫尾轻轻扫过皮肤…… 焱狰拼命抵触,不愿吞咽,然而灵秋指间溢出魔气,强迫着他不得不从。 “刷——” 凝霜剑从体内抽出,剑锋染血,带出一滩粘稠的碎肉,甩在地上,肉泥里还残留两三只贪婪蛊虫,正在贪婪地进食。 灵秋将剑抵在焱狰身上,缓慢而从容地轻轻擦拭。 焱狰被蛊虫分食,自以为难逃一死。弥留之际,他抬头望向魔尊宝座后的那张画像,泪眼朦胧,伸出手,仿佛是想触碰。 他不顾形象,朝着那道模糊的背影爬去,本以为这就是结局,耳边却传来灵秋冰冷的声音,如同地狱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从今日起,囚焱狰于万魔窟,日初时分割肉凌迟,日暮时分再将割下的肉喂给他吃,保他不死。如此反复,直至天地混沌,日月颠倒。” 灵秋冷冷看着他被蛊虫折磨的丑态:“这不过是个开始。我说过了,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去死。”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79节 锋利的魔气划破他的脸,这张脸原本属于焱真,徐黛死后被他厌恶,改造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撕拉——” 伴随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声,整张脸皮被活活拉下来。 焱狰的惨叫回荡在整座魔域,直到他被人拖出去很远依旧清晰可闻。 灵秋提剑立于魔尊宝座之前:“焱狰作恶多端,今日伏诛。从此之后我为魔尊,诸位可有异议?” 身后,徐黛的画像从石壁中脱落,被风吹拂着,落至她怀中。 很久之前,在阿紫的幻境中,她曾笑着递给她一串糖葫芦。那时她对她说:“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 徐黛没有妹妹,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作南宫芙,决心以姐姐的身份活下去。 南宫芙只有一个妹妹,她说她与她很像,尤其是眼睛,说得原来是自己。 幻境中的北方一片繁华,就如今日。她用了好多年,终于创造出父母昔年见过的风景,亲手谱出一首物是人非。 “拜见魔尊!” “拜见魔尊!” 王座之下,诸臣俯首。灵秋紧紧攥着画,啪嗒落下一颗泪。 耳边传来小红狐狸嘤嘤的叫声,它化作一道红光从她的境中逃出,伸出爪子,似乎是想替她拭泪。 泪水模糊了画中人的背影。 灵秋紧紧攥住画轴。 “这画不好,明日我重画一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见过母亲的。” 小红狐狸跃进她怀中,哀伤地舔舐着她的脸。 天启元年,魔尊灵秋弑父杀兄,血洗魔域,手段狠辣,夺取魔尊之位。 她自立年号,将整个人间以北收入囊中。杀人屠城,无恶不作,世间生灵无不怨声载道。 形势严峻,世家覆灭,众仙门英勇抵抗,被迫退至人间以南休养生息,以待时机,一举除魔。 以上便是人间南方,每个孩童从小必须熟读的历史。 灵秋继任魔尊那日,世人津津乐道她与仙门圣子徐鉴真的一段旧情。 传闻他二人曾在尧州私定终身,情非泛泛。 徐鉴真作为仙门圣子、太霄辰宫神尊首徒、唯一活着从北方回来的人,多年来一直是南方众人抗击魔族的精神支柱。 世人苦妖魔作恶多年,仙门太子却与女魔头不清不楚,时有流言,众人断不能继续忍受。 这则流言传遍南方那日,一众仙门惊掉了下巴,纷纷打上太霄辰宫,势要徐鉴真给出个交代。 面对来势汹汹的众人,徐鉴真毫不掩饰,当即认下当年在尧州吕府与灵秋成亲的人正是自己。 此举一出,举世愕然。 彼时徐悟、嵇玄与妙华等一众太霄辰宫尊者正为徐鉴真突然驱使不了乾坤山海图的事愁得焦头烂额,转眼间又收到他当众承认与灵秋纠缠不清的消息,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最生气的还要数嵇玄。 今日这番局面少不了他这些年来暗中推波助澜,太霄辰宫本是众望所归,徐鉴真却频频为了儿女私情破坏他的大计,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忍不住骂道:“我看根本不是乾坤山海图的问题,什么燕泠太子,连妖火都练不成,我看他还不如那个废物!” 嵇玄口中的废物正是早已魂飞魄散的云靖。 当年天降神谕,命南明剑子徐悟前往中州,寻找存活的燕泠国太子和他随身携带的乾坤山海图,妥善照顾。 徐悟依照神谕前往中州苦寻百年,不仅没能找到燕泠太子,更没发现半点乾坤山海图的踪迹。 他在寻找途中遇见了南宫氏族的大小姐南宫烛。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妇。 南宫一族身负天命血脉,为了在乱世之中保护妻女,徐悟创立太霄辰宫,苦心经营,成了仙门领袖。 在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神谕所说的燕泠太子,直到若干年后,才终于在中州的密林深处发现了抱着乾坤山海图,自称太子的九尾狐妖。 神谕将燕泠太子的身世交代得很清楚。 他的母亲本是上古时受到点化的九尾狐妖,乃神族熙玄神女座下神兽。 熙玄神女正是向徐悟颁下神谕之人。 徐悟依照神女神谕,收留燕泠太子,为他取名徐鉴真,本想妥善照顾,未料魔族肆虐,徐鉴真身怀上古妖族血脉,是这世间能修炼妖火的最后一人。 当时徐悟已经有铲除魔族的打算,之后他的两个爱女接连因魔而死,他对魔族更加恨之入骨,发誓要除尽天下魔族。 徐鉴真因此成为了除魔大计中的关键一环。 命他修炼妖火前,徐悟曾做法征询神女的许可,然而天幕中央的熙玄星被浓云覆盖,黯淡无光。 这是神族身殒的征兆。 神女已死,他自认是为苍生考虑,便不再将神谕所说的“照顾”二字放在眼里,命徐鉴真即日开始修炼妖火。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于是从那之后,太霄辰宫众人皆称妖火为神火。 焚尽世间魔族的神火。 他们本以为徐鉴真有血脉之力加持,用不了多久便能练成妖火,谁知直到他为牡丹花妖把自己弄得只剩魂魄也没能摸到半点妖火的法门。 真正练成妖火的反而是他们随意从山林间抓来给徐鉴真做容器的野狐狸。 许是世间上古妖族的后代不止徐鉴真一个,那野狐狸已经死了,目的达到,没什么值得细想的。 徐鉴真自然而然坐享其成。 可是谁也没想到,解决了妖火,乾坤山海图又出了问题。 传说这图极其认主。它本是熙玄神女的东西,后来流落下界,属于燕泠王室,过去数百年间也的确任徐鉴真驱使。 可是一切在他借体还魂后却变了。 不。事实上早在徐鉴真重回世间前,乾坤山海图就已经发生了异动。 徐悟记得,那个晚上云靖与他的爱徒云逸相约碰面,自称疗伤。过了不久,云逸便被潜入太霄辰宫的凌秋指控豢养魔物。 那日之后,原本沉寂的乾坤山海图便时有异动。 如今云靖魂飞魄散,云逸被囚,灵秋已成魔尊,当日唯一有可能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只剩青鸟降世的白澈一人。 莫非是白澈暗中做了手脚? 乾坤山海图是神物,他又是神族。 …… 总之无论如何,如今徐鉴真驱使不了乾坤山海图,原本铲除魔族的计策已经行不通了。 安抚好嵇玄,徐悟叹了口气。 “阿黛……难道这就是你对为父的惩罚吗?” 徐悟望向北方,喃喃自语。 其实当日灵秋牺牲自己为胥阳山祭阵,他心中不是没有过动摇。谁曾想她回到魔族之后会在北方做出屠杀仙门世家这样残忍的事? 嵇玄说得没错。魔始终是魔,纵然她是阿黛的女儿也无法改变魔族残忍的天性。 “……” 徐悟望着北方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徐鉴真承认了与魔尊的关系,消息传得飞快,整个南方一片哗然。 不止太霄辰宫,现在整个仙门都必须拿出个说法。 大家聚在一起想办法。 世人苦妖魔作乱多年,仙门之中有人献祭计,欲假意说和,以圣子美貌迷惑灵秋,引魔尊折腰,将魔族一举歼灭。 这倒遂了徐鉴真的意。 他早有了此番心思,表面答应用计,实则势要学那话本中救苦救难救风尘的圣人君子,感化魔头,劝她向善。 徐鉴真力排众议,执意前往。次日便自作主张,将一封求亲信送到了魔域。 众人本以为他定遭拒绝,不想那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竟欣然同意。 为表重视,仙门与魔族双方同意暂时休战,直到百年难遇的月圆之夜,将圣子花轿抬入魔域。 第126章 百年雪 南山以南, 东海之东,有无名冷泉交汇成潭,水极清冽,似碧玉琉璃, 嵌于山野深处, 凡人难寻。 潭中有游鱼数百, 皆若水晶雕琢,脏腑经络历历分明。潭上生有蜉蝣, 历经万年渐化人形,通灵智,食游鱼, 自比为仙人,朝生暮死,暮死朝生, 如此往复,仿若长生。 天道昭昭,神谕降世,人间伊始, 有国燕泠。 燕泠国主误入此间,只见空青水色仿若仙人羽衣,夜照泉台犹如星雨倒悬, 煌煌乎似天上人间。 碧水空灵,万千银鱼游弋如星,仙人踏水而至, 四目相对,称其有缘。于是径自于潭心捞取一双游鱼,置于掌心, 化鱼为佩,赠予国主。 仙人道:“此地,灵泉。此物,至宝。若人之将死,死前以一魄注入此佩,可待时机扭转乾坤,再塑旧体,重回世间。” 国主大震,忙双手捧过。仙人又道:“魂魄一旦化形便可暂回世间,与所爱相伴。然切记,天机不可泄露。旧体未成之前绝不可令挂念之人察觉真相。一旦暴露,非但前功尽弃,还会被对方永远忘却。” “此物不得滥用,有且只有一次机会。蜉蝣有灵,要牢记,所谓扭转乾坤,不过是让命运回到这一世最初的起点……” 仙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国主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身处寝殿,方才所见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从抬手擦汗,不想袖中掉出一物,正是那梦中仙人所赠,白玉双鱼佩。 国主大惊,断定自己梦中神游,误闯灵泉,偶遇仙人,忙将白玉双鱼佩收起来妥善保管。 因不知梦中仙人所言真假,白玉双鱼佩一直保存在燕泠国内,作为国宝世代相传。 仙人的话渐渐变成一则鲜有人知的传说,历任国主从未深究,直到空山道人从最后一任燕泠王处听到这个故事,再一次捧起了这双银鱼……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0节 事实证明,梦中仙人所言非虚。 若干年后,空山道人果真借玉佩之力,留住了云靖的一缕魂魄,令他得以重塑旧体。 他挂念灵秋,不忍让她多等,于是九尾狐狸只修出一尾便迫不及待地跑出空山,追在她身侧时时陪伴。 如仙人警告的那样,他死前本是九尾红狐,重塑旧体也该是九尾。因此修出九条尾巴以前,千万不能让灵秋察觉他的真实身份,哪怕给一点提示也不行。 倘若她认出他,他会当场魂飞魄散,更糟糕的是,她也会在眨眼间将关于他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云靖万分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好隐藏气息,装成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狐狸,就连表达不满也只会围着灵秋嘤嘤撒娇,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就好比现在。 他不懂她怎么会答应和徐鉴真联姻。 魔域一战,他被扔进她的境中,惊愕地发现原本广阔无边的境不知为何变得狭小而逼仄,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他在空山与世隔绝,从来不知道自己被徐鉴真杀害后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靖每次询问空山道人,对方讳莫如深,次次重复一句相同的话:“殿下放心,你牵挂之人她还活着。” 他变成小红狐狸跟在灵秋身边,只知道她率领魔域众人平定北方,铲除作恶多端的仙门世家,与难缠的北方魔族打来打去。 她将人间以北治理得很好,一片繁华。她是世上最好的君主,只是常常受伤。 变成狐狸的云靖只有一条尾巴和不值一提的微弱妖力,每每见她负伤,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四处衔来止血的草药,笨拙地混在一起捣碎,示意她自己敷上。 草药的味道清苦刺鼻,灵秋一开始很是嫌弃,却抵不过他带着哭腔嘤嘤撒娇,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顺了他的心意。 她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最见不得他掉眼泪。 然而除了要她敷药,云靖却不常在她面前哭了。 因为他与她重逢的时间越长,越了解她在他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只要稍微一想,眼泪就根本停不下来。 他都是在夜晚,趁灵秋睡着之后,缩在她怀里偷偷地哭,每次还要死死咬住嘴唇,或是把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生怕发出的嘤嘤声吵醒她。 哭出的眼泪都要抹在自己的毛毛上,不能沾湿床榻,让她察觉。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灵秋每天起床就看见小红狐狸早早醒来,从门外衔回一团雪,坐在一边悉心打理自己漂亮的毛发,全身弄得湿漉漉的。 她以为那是雪水融化沾湿了皮毛,却不知道其实是云靖变成小红狐狸窝在她怀里哭了一整晚,淌出的眼泪。 从没见过这样爱哭的狐狸,云靖自己也没见过。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不惜自剖妖丹至死相护,爱如珍宝的人,在他死后带着仇恨,一次又一次地与敌人在战场上生死相搏,每一次都受那么重的伤……每个夜晚她陷入梦中,哭着喃喃,唤母亲,唤他的名字……云靖肝胆欲裂,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出,埋进她怀中放声大哭。 命运何故待她如此残忍?本以为这就够了,可是魔域一战,他坐在她的境中,满目逼仄,耳边传来魔尊焱狰癫狂的声音,和盘托出她的身世。 阿紫,阿芙,阳华境中江底秘境,阿紫被血蛊折磨,他与她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甚至在那场由执念所化的幻境中,他和她身处其中,切身体验,目睹焱狰占据她父亲的身体,拔剑刺向她的母亲,毁了她的一生——她本该拥有的,如此美满顺遂的一生,有父母在侧,不用委屈自己潜入仙门,不用遇见他,更不用因他而背负仇恨。 云靖心痛不已,泪眼婆娑,想到昔日逍遥散人拼命阻挠,预言他会为她带来不吉。 他这一生万事皆休,既非父母爱子,亦非受万人崇敬的圣子,就连唯一由自己亲口许下的“天下第一剑尊”之名也终究没能达成,唯独在爱她一事上坚定不移,不畏人言,亦无惧神佛。 他有一夫当关之勇,此时却痛彻心扉,仿徨失措,不禁疑心是否灵秋今日所遇不幸皆由他而起,是他执意强求才会导致今日这番令人肝肠寸断的痛苦局面。 痛在他心已是五内俱焚,伤在她身又该是怎样的情景? 小红狐狸躲在狭窄的境中放声大哭了一场。无意间,体内妖丹的气息泄出两分。 他与灵秋在尧州早已神魂交融,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境中景象渐渐有了变化。 眨眼间,云靖抬起头,发觉自己竟然身处千里之外的胥阳山。 他该庆幸,灵秋此时正全心投入对焱狰的报复中。激怒之下,心神跌宕,丝毫没有注意到境中的异动。 当日胥阳山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云靖眼前。 空山道人只告诉他灵秋还活着,却从没说过她是活着,死了——还活着。 云靖眼睁睁地看着灵秋飞扑入阵法,整座胥阳山在瞬间重焕生机。繁花似锦,鲜绿遍地,莺歌燕舞,艳阳高照,他跪坐在原地,只觉得整个世界寂寂无声,忽然间死去了。 他恍恍惚惚、泪流满面,仿佛身陷噩梦,见她消失在阵中,万念俱灰以至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浑浑噩噩间竟伸出爪子,扼住了自己仅剩的一尾,意图为她断尾殉情。 好在此时,外界传来灵秋冷冷的声音,这才及时将他的理智唤回。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云靖一生之中从未有过这样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一刻。 他从她的境中逃出,跃入她怀中,赌咒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与她分离。 即便徐鉴真夺走了他的一切,即便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与徐鉴真的婚事。 对于这桩婚事,云靖一点也不嫉妒。劝阻不成,他只是担心灵秋。 没有人比云靖更清楚灵秋答应联姻的目的。 她是想趁机杀了徐鉴真。 或许还不止于此,她不仅想杀了徐鉴真,还想趁机杀了太霄辰宫一众人等。 她要等的月圆之夜百年难遇。徐鉴真的花轿进入魔域的那一刻,月行中天,乃百年难遇的大凶之日、大凶之时。 传说只要在这个时候抽出某人的魂魄,以月华为引,将其击碎,便能让这个人生生世世永堕阎罗,万死不得超生。 徐鉴真占了他的躯体,意图重回世间,她便要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杀死,令他永世不得轮回,再也见不到人间的太阳。 灵秋就是这样,他人伤她所爱之人一分,她便要以同样的方式十倍奉还。 她将计划告诉了泽樱,命她届时提前带人埋伏。 除了徐悟和嵇玄,其他太霄辰宫弟子不过顺手一杀。 她眼中恨意泠泠,咬牙切齿道:“如今天下人都以为我与仙门圣子情非泛泛。圣子,圣子!从入太霄辰宫的第一日起他们便不许众人称呼阿靖的名字,普天之下只知圣子,不知阿靖。他们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抹去了他的名字,使徐鉴真完全地替代了他。” 灵秋推开嘤嘤撒娇的狐狸,决绝道:“此番我一定要让太霄辰宫付出代价。” 狐狸被她按住,用力挣脱桎梏,更加大声地嘤嘤表示着担忧。 灵秋嫌它吵,用力拍了下它的脑袋:“我就是如此睚眦必报,你若害怕就滚远些,别在这里烦人。” 被说烦人的狐狸立马收敛了动作。 此事凶险,他本就打算无论生死都与她一起面对。若成功,他便早日修成九尾与她相认。若不成,他便随她而去—— 这样很好,她不入轮回,他亦魂飞魄散,再没有下辈子了。 不过离约定好的月圆之夜还有一段时间,他还能以狐狸的身份陪伴在她身侧。 仙魔休战的这几年,人间难得和平。 南方众人惊愕于女魔头竟然真的信守承诺,秋毫不犯。 魔尊与仙门圣子的故事因此显得更加可信,风靡一时,成了大街小巷最为禁忌也最受欢迎的谈资。 相比于南方的惊讶,北方则平静多了。灵秋继任魔尊,叛军在一夜之间如同摧枯拉朽,被她的人毫不费力地赶至极北之地,斩杀殆尽。 唯独一点,当年负伤逃走的魔君鬼弃与最后一位被击败的魔君冥煞消失在极北之地,无论灵秋的人怎么找也找不到。 众人都说,这两位魔君一定早就死在了混战中。魔族死后身体化为尘土,回归大地,所以即便他们死去也找不到尸体来证明,灵秋又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复仇,对付太霄辰宫,因此渐渐的,人们便接受了这两人已死的说法。 北方有人、有妖、有魔,也有修士,他们聚集在一起,逐渐发展出一些自发创建的门派,不拘泥于人族,广纳天下有修道意愿的生灵,成为世间仙门,新的雏形。 北方一切安稳,百姓生活富足,发生过最大的事也不过是有人豢养的家畜被偷,抑或是某位修士栽种的灵草被人连根拔起,连夜盗走。 总而言之,这是继燕泠国覆灭后,人间难得的一段好时光,只是无论如何,南北边界,太霄辰宫设立的结界依旧隔绝着两个世界,宣示着防备,警示着人们,真正的和平尚未到来。 灵秋并不把所谓结界放在眼里,也没时间涉足南方。 她一门心思地准备着月圆之夜的复仇大计,不惜压上整个魔族可调动的兵力,还是宿妄找到她,提起远在逍遥派的晏清想念姑姑,灵秋才不得不从繁琐的复仇大计中分出神。 当日在魔域,宿妄用狐狸挡剑,事后灵秋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顿鞭子,自那之后他便干脆自请放权,全心全意的扑在所谓的先祖预言上。 反正大事已成,反正狐狸只是狐狸,宿妄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在他看来,先祖预言作为历任魔尊口口相传的机密,事关整个魔族的存亡,比区区一只狐狸重要十倍不止。 灵秋已经是魔尊了,无论真假,他必须帮她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确保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做她想做的事。 即使这件事是替云靖复仇。 反正云靖已经死了。宿妄说服自己不与死人计较,也就看淡了。 他时常去胥阳山看望晏清。那孩子握着他的心魄,与他在千里之外亦有所感应。 说来奇怪,宿妄漂泊半生,一向独来独往,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一凡人产生交集。 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牵绊的滋味,仿若浮萍生根,自此之后纵然出走万里也总要寻个夜晚,冒着风雪,奔赴一场相遇。 凡人寿数短暂,他便总想敦促着晏清用心修行,对她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晏清成年了,听说了仙魔停战的消息,生辰礼不要别的,只想见灵秋一面。 她精心写了封信托宿妄交给灵秋。 自从当日献祭灵骨,灵秋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涉足胥阳山。再见面,七师兄霍羽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到了拜师入道的年纪。 大师姐江芙和于风成婚了,后者离开银霜楼,入赘了逍遥派,两人的婚礼是师父亲自主持的。 自那之后,师父卸下掌门重任,闭关不出。如今逍遥派是师姐当家作主了。 胥阳山一切都好,生机勃勃,已经完全没了她记忆中苍凉的模样。 她回魔域后托宿妄告知了兰翘和平江殒命的方位,师姐派人瞒着太霄辰宫将师妹的遗骨接了回来,与平江的断剑和衣衫埋在一处,算是合葬。 晏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到不快的事,不便说与旁人时便去父母的坟前倾诉一番。 她时时照看着父母的坟茔,将无字碑打理得干干净净。 灵秋隐匿魔息,带着小红狐狸回到逍遥派,第一次陪晏清过了个生辰。 眼前灵动活泼的少女让她觉得陌生,灵秋闭上眼,阿翘死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临别之际,她托孤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她怀中明明还抱着嘤嘤哭泣的女婴,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坐在宴席之上,昔日的女婴已然长成,亭亭玉立、顾盼生姿,言笑晏晏地唤她“姑姑”。 究竟是凡人的时间太快,还是她的时间太慢? 灵秋看着眼前笑语嫣然的人们,师姐,师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他们不在乎她魔尊的身份,还像从前一样唤她师妹,就连于风也跟着唤她凌师妹。出于不成言的默契,没人提起她与徐鉴真即将联姻的事。 所有人都笑着,欢庆着生辰。仿佛一切可怕的事都从没发生过,灵秋望着温暖的灯火,闭上眼却只看得见遍地鲜血。 母亲的,阿翘的,阿泱的,阿靖的……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1节 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于风在这时突然开口问:“凌师妹,你这只狐狸是怎么来的?可真是油光水滑啊!” 自打见面,于风的目光便不时被灵秋身边的小红狐狸吸引,入席之后更是毫不客气地将狐狸抱进怀里,摸了又摸,满意得不得了。 一贯怕人的狐狸竟也任他摆布。 “我捡到了这只狐狸。”灵秋饮下一口酒。 事实上不是她捡到了狐狸,而是狐狸捡到了她。 然而灵秋顾不得那么多,她心中堵得慌,连灌了几口酒,便借口透气走到屋外。 她头也不回地逃出那片其乐融融,直到天地飞雪,满目素白才肯停下。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簌簌落下,雪花落在她肩头,转眼便与一袭素衣融为一体。 灵秋解开护体的咒术,直到感觉寒风呼啸着拍在脸上才找回几分清明。 她还有仇要报。 脑海中又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杀戮的场景,她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想象着要如何将太霄辰宫众人杀之而后快,忽然之间,一只手按上她的左肩。 “师父?” 灵秋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 她没想到会在雪地里见到闭关不出的师父,正想开口请他到屋中赴宴,逍遥散人却拦住她。 “阿秋,你母亲去了有多少年了?” “三百年。” “三百年……”逍遥散人望着远处,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云靖呢?他离去多久了?”逍遥散人接着问。 “十年有余。” 灵秋不想说出具体的年份,越是提及,越是回忆,她就越发抑制不住体内澎湃的恨意,恨不能立即提剑杀上太霄辰宫。 “十年生死……”逍遥散人看着她:“辛苦你了。” 灵秋飞快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没什么辛苦的,我迟早会为阿靖报仇。” “你之所以答应与太霄辰宫徐鉴真的婚事就是为了替他报仇吧。”逍遥散人叹了口气。 “没错。”灵秋毫不掩饰:“我一定会杀了徐鉴真和太霄辰宫的其他人。” 逍遥散人沉默半晌,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放到她手上。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灵秋不解。 逍遥散人望着她,只说出两个字:“忘情。” 不等灵秋开口,他接着道:“当年你母亲跟随你父亲叛出太霄辰宫,我痛不欲生,以半身功力炼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忘情丹,本想就此忘却一切,谁料始终狠不下心,就这么带着执念活了一辈子。” 逍遥散人道:“为师一生为情所误,虽然后悔却不可惜,只因我人微言轻,不过三界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纵使为情所困,耽误的也只是自己,只有自己。” 他看着灵秋:“可是阿秋,你不一样。你是魔尊,是这世间举足轻重之人,一个决定便可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你复仇固然有理,可要知道,杀戮之心一起便极易失控。” “云靖之死,多数太霄辰宫弟子并不知情,你若因此大开杀戒,人魔两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一定会被彻底打破。两族之间,一场恶战必定不死不休,届时生灵涂炭,人间必会迎来一场浩劫。” “我将这颗忘情丹交给你。必要之时舍弃私情,作为魔尊,这是你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逍遥散人深叹一口气:“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徐鉴真和他背后策划之人固然该死,可杀戮至多止于他们。若你有朝一日难以控制心中的仇恨,便服下忘情丹,舍一人而护苍生,你可明白?” “……” 灵秋望着手中丹药,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踏雪的沙沙声,远处,一团火红的毛球朝着这方飞快跑来。 灵秋将忘情丹收入袖中。 “不会有这一天。” 灵秋执拗地说:“师父不舍忘记母亲,我亦不愿忘记阿靖。我会做好份内的事,绝不会令世间生灵涂炭。” 小红狐狸跑过来,猛地跃进她怀里。 “魔族事务繁多,我们先走了,还请师父替我跟晏清和师姐说声抱歉。” 灵秋朝逍遥散人行礼,拍拍小红狐狸耳朵上的落雪,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逍遥散人轻叹一口气。 倘若她打定了主意要做毁天灭地的邪魔,世间又有谁拦得住她呢? 他只怕她既想报仇雪恨,又想太平盛世,两相冲突,最后让自己陷入两难罢了。 做纯粹的恶人和纯粹的好人都很容易,最难的是既想做恶人又想做好人,何况她作为身处高位的君主? 他怕灵秋被仇恨吞噬,更怕她被私情与大义裹挟着,走上绝路啊。 逍遥散人抽出袖中的签文。 他闭关修行,唯独放不下灵秋,起阵为她卜算,却得此大凶之卦,显示她有性命之忧。 即便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有赠她忘情,不断祈祷事情会有转机,令她逢凶化吉。 灵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雪中。 她抱着小红狐狸顺道去了趟北方,不料见到了故人。 薛成昭和云海川。 他们竟然没死。 ----------------------- 作者有话说:先更6000,后面再更6000 这一章只有一个感想,在女频,如果女主死了,男主肯定是要跟着殉情的,就这样[摸头] ps.只是感想,本文结局不是双死,不是be,是大大的he,一切磨难只为最后的he服务,感谢[求求你了] 感谢阅读[让我康康] 第127章 百年雪 灵秋没想到, 时隔多年,记忆里本该早就死在那个晚上的云海川和薛成昭会自己找上门。 碧青说,他二人在渝州城中等了七七四十九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 “我现在不想见他们。” 临近城门, 灵秋突然改了主意。 今日她见到的故人已经够多了。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看过去, 越熟悉便越觉悲凉。 这世间纵有千万人, 偏缺了她最在乎的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物是人非, 无论见到什么都是睹物思人。 她又去了空山。 当日七年之期一到,灵秋便拿着那女子的画像,提剑杀上了空山。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明白所谓预言有多荒谬?她这一生从来不相信什么预卜先知, 非要空山道人给出个说法也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找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罢了。 她连阿靖死在何处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不断寻找着死而复生之法,寄希望于空山道人的虚妄谬论, 不过是自我安慰。 她穿着凡人的丧服。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悼念死去的爱人,然而只有空山道人知道,灵秋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云靖的死讯。 她从不认为云靖再也回不来了,近乎执拗地坚持着, 认定只要自己再努力一分,找到那个令燕泠太子死而复生的女子就能再见到所爱之人。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清醒地执念于一件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面对灵秋的质问,空山道人好几次恨不能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 那令太子死而复生的女子不是别人, 正是天界的神女熙玄。 当年神女违逆天道,救下太子,自己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熙玄星陨落, 此后种种,包括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她为当年逆天而行, 不得不承担的因果。 神族自古有下界历劫一说,作为灵秋,眼前已是神女必须经历的最后一世轮回。 熙玄神女掌管人间时序,与其他神族不同,她所经历的既是自己的劫,也是人间的劫,是为当年之事将功折罪,也是为世间生灵谋求圆满。 天道将对她的考验设置于整个人间的存亡之间,必先使其痛失所爱,亲人爱人皆死于非命,要以情爱动摇她的心智,使她的内心充满杂念与仇恨,更令她站上世间权力之巅,赋予她至高无上的力量,令这一切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却要她在这一切之中取舍坚决,杀身成仁。 牺牲是神女的宿命。 她注定世生生世世下场惨烈,为修补人间的遗憾与残缺而死。 燕泠国灭,流星飞坠是人间的浩劫。神女赎罪的方式便是以己渡人。 这场历劫中,她每死去一次,人间便得一丝光明。 倘若她被私心所惑,人间自有重获光明的一日,神女却不再是神女。 这是天道对她的考验,亦是万万不可泄露的天机。 这世间只有空山道人知道,灵秋再怎么努力也绝无可能寻到那令太子死而复生的女子,因为那就是她,是神女熙玄,是早已湮灭在命运长河中的前世。 危急时刻,小红狐狸跳出来,挡在了他与凝霜剑之间。 空山道人看着狐狸。 他既不能将神女之事告诉灵秋,使她探得天机,也不能让她知道狐狸就是太子,太子就是云靖的事实。 七年之期已到,他所说的转机早已降临,她却注定一无所知。 空山道人缓缓开口,灵秋闻言怒气更甚:“你的意思是说我天资愚钝,转机就在眼前却察觉不出?” 空山道人不置可否。灵秋提剑,呵斥挡在剑前的狐狸:“关你什么事?还不滚开!” 对她一向言听计从的狐狸却丝毫不为所动。摆明了告诉她,若是今日执意伤害空山道人,便从它的尸体上踏过去。 剑拔弩张,空山道人生怕灵秋一个冲动一剑刺死狐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盯着狐狸看了片刻,猛地收起凝霜。 灵秋头也不回地走了。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2节 不听话的狐狸干脆不要了。 被抛弃的小红狐狸急忙追上去。 它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畜牲,灵秋心死了一半,想生气却发觉自己心死如灰,连骂它都懒得。 她根本不在乎它的背叛。 灵秋发觉自己变了,仿佛如今能让她提起兴致的唯有复仇二字。 狐狸撒了几次娇,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边,灵秋便随它去了。 今日她来到空山,不为别的,只为问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桓数年,许是去了一趟胥阳山的缘故,她终于决定问一问空山道人。 她明白空山道人满口胡言,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相,可是除了他,她再也找不到可以相问的人。 灵秋问空山道人:“白澈说过,我父亲也说过。乾坤山海图与天命血脉相结合,可令死人复生,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或许可以。”空山道人颔首道:“乾坤山海图本就是神族之物,白澈乃神族,关于死而复生他所了解的一定比我这个凡人更多。” “可是——”他话锋一转:“尊上如今问起此事又有何意义?当日你选择胥阳山,死过一次,如今早已失去天命血脉,这世上也再没有天命血脉了。” “除非尊上狠心将封印于胥阳山下的灵骨取出,再打上太霄辰宫,夺来乾坤山海图。” 空山道人望着灵秋:“如此一来,人间必有一难。难道尊上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要令天下苍生遭受浩劫,无辜丧命吗?” 他叹了口气:“尊上何须自苦?你与云靖的缘分未尽,老夫还是那句话,转机早已发生,何不耐心等待片刻呢?” 灵秋蹙眉:“可你口中的片刻足以令世人忘却阿靖!” “世人是世人,尊上是尊上。纵然被千万人抛诸脑后,只要尊上记得,他便不枉此生。” 空山道人轻阖双目,席地打坐:“尊上回去吧,城中故人等候多时,你该去见一见。” 他没了继续相谈的意思,灵秋只好作罢,带着小狐狸离开。 小狐狸于修行一道上颇有天分,跟在她身边不过短短数年,已然修出了三尾。 它有了些道行,按理该通些人性,然而即便拖着三根毛茸茸的尾巴,这狐狸依旧一副懵懂模样。别说化形,就连口吐人言也做不到。 它并非哑巴,纯粹是傻。 就好比方才,灵秋与空山道人说起云靖,傻狐狸只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半点不会察言观色。 狐狸的修行速度随尾数增多而加快。只是瞧它这痴傻模样,就算修到九尾恐怕也是无用。 灵秋携狐狸回到渝州城。如空山道人所料,云海川与薛成昭早已等候多时。二人见到灵秋皆是一惊。 经年未见,修道之人的容貌并无多少改变,唯独装扮与从前大不相同。 如今的云海川与薛成昭身着粗布麻衣,一副云游散修的模样,远远瞧去很是落魄,再无半分当日少年修士的意气风发。 来之前碧青早已向她禀告过,这些年他们四处流浪,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如今找来莫不是为了投奔她? 灵秋抱着这样的想法请人入座,云海川和薛成昭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先将当年的事如实相告。 “当年在吕府,是我父亲救了我们。”薛成昭道:“那日之后,我得知了北方众世家与魔族世代勾结的秘密。” “初闻此事,我惊讶极了。我无法接受,父亲却逼我做出抉择。若接受一切,他便将家主之位传给我,若执意不肯,便只有一死。” “我乃太霄辰宫弟子,宁死不愿与魔族狼狈为奸,更何况师兄与诸位同门为魔所害,生死未卜!可我一人死了不要紧,却不能连累海川。” “所以我假意答应父亲,暗中与海川联络,趁府中守卫松懈,逃了出来。” “自那之后,我二人便四处流浪,躲藏追兵,靠替人驱邪画符为生。”云海川道:“入薛氏之前我本就是一介散修,此番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这些年虽然过得清苦,却也算安宁。” “后来我们从他人口中得知了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好在圣子和大家都没事,唯独苏少主……” 提到苏韫珩,两人的神情都有些黯淡。灵秋不知道,游观青也想不到,当日世家处刑苏氏,将苏韫珩五马分尸时他们正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 苏韫珩死时,两人迫于薛氏的追兵,没敢上前营救。从那一刻起,薛成昭便清楚,自己此生与游观青再无可能。 这些年他们一直庆幸苏韫珩是那场浩劫中唯一牺牲的人,然而提到圣子,灵秋的神情瞬间变了。 “那不是他。”她沉声反驳。 “什么?”薛成昭不明所以。 灵秋漠漠道:“我不想与你们解释当年的事。” 再复述一遍太霄辰宫是如何谋划让徐鉴真占据阿靖身体,害得他魂飞魄散的故事只会让她更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起伏的情绪:“你们若想知道就去问碧青,看在故人的份上,我会命人照顾你们。如今北方安定,你二人可在渝州安顿下来。” 说完,灵秋转身欲走,薛成昭却急忙上前叫住她:“我二人此番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投靠!” “那是为了什么?” 薛成昭的视线移向她的小臂:“为解血蛊。” 他道:“这些年我日夜钻研,几乎寻遍了世间所有医书,终于找到了解除血蛊的方法。你虽是魔族,但这些年为北方百姓所做的一切乃我亲眼所见,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你解除血蛊。” 灵秋看向他:“要如何解?” 薛成昭忽然沉默了一下:“若你同意让我一试,我愿与你单独商议。” “让你一试?”灵秋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吃饱了没事做,在发梦吧。” 她没了耐心,转身离去:“别在这儿废话了。想留就留,要走便走,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你呀,能不能靠谱一些!”云海川拍了薛成昭一下,恨铁不成钢:“什么叫让你一试,这不是无端惹人怀疑吗?” 薛成昭亦是捶胸顿足:“我这不是脑袋打结了吗!凌秋不肯,看来我只能再在渝州留些日子了。” “无论在哪儿,只要你我在一处就好。”云海川握住他的手,温言劝慰道。 薛成昭看着她,目光闪动,方低下头,只见碧青带人从堂前经过。 想到灵秋方才异常的神色,他急忙叫住她。 是夜,灵秋正掐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打发时间,薛成昭独自找上门来。 他神色哀戚,显然已经知道云靖的事,一见灵秋,开口便是:“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替你解除血蛊。” 小狐狸跳到一边,歪着脑袋看向他,听到解除血蛊,眼睛一亮,立即热情地凑上前。 灵秋问他:“你想如何解?” 薛成昭沉默片刻,答道:“以命换命。” 他沉声道:“魔族血蛊乃世间至毒,本是无方可解,这些年我试过无数种法子也没能成功,唯有以命换命,用秘术将你体内的蛊虫引入第二人体内,加以封印。只有这样,才能解除你体内的血蛊。” 这方法正是当年江底秘境中父亲替她引出蛊虫时所用的。 灵秋静静凝视薛成昭,片刻之后,她问:“若是以命换命,你打算用谁的命来与我交换呢?” 一旁的狐狸发出嘤嘤声,急切地蹭了蹭主人。 灵秋看它一眼,仿佛是在玩笑:“狐狸恐怕不行。” 薛成昭道:“自是用我自己的命。” 他对灵秋说:“除我之外,海川亦掌握此秘术之精髓,只要由她相助将你身上的血蛊蛊虫引入我体内加以封印,事情便成了。放心,对此我有十足的把握。” 灵秋道:“你要救我?可你应该清楚,是我亲手灭了北方世家,杀了你的父亲。” 薛成昭道:“世家……他们和父亲犯下滔天罪孽,自是应当以死赎罪。我并不怪你,更不会因此迁怒。” 他露出悲伤的神色:“为你解蛊是师兄的遗愿,斯人已逝,无论如何我都要替他完成。何况当年早在阿紫以命相护时我便下定决心找出血蛊的解决之道,如今能为你解蛊,既是了却此生执念,更是完成师兄愿望,于我而言不负此生,死得其所。” 小红狐狸发出一声哀痛的呜咽,下一瞬,灵秋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是死得其所,不负此生了。海川呢?”她望着薛成昭:“今日你不肯在她面前说出这解蛊的方法,恐怕她到死也不会想到所谓秘术会搭上你的性命吧?” 薛成昭被他说中,顿时愣在原地。 灵秋接着道:“这些年海川陪你四处流浪,你执意苦寻解除血蛊的方法,恐怕也少不了她从旁帮衬。薛成昭,你逃出薛氏,不过是个娇生惯养却一无所有的落魄公子,海川本可以将你这累赘丢开,却不离不弃地陪着你,数十年如一日。” “今日我观你二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你纵然无心于对她,看在她对你有情有义的份上,也不该如此害她,宁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死所爱之人。” 灵秋蹙眉质问道:“你可知你这么做对她有多残忍?还是你以为此事之后她还能快意余生?” “你是了却执念,是不欠任何人,却唯独亏欠云海川。”她冷笑了一下:“事实上,哪怕你不替我解蛊,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她。” “阿靖与你不过短短几年的同门之情,我与你更算不上亲近,阿紫虽对你有救命之恩,受此恩者却不独只你一人。唯有云海川,从你幼时便时刻保护,待你落魄更是不离不弃,此情此义抵得过数次救命之恩,当没齿难忘。你的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何谈什么以命换命?” “我中此血蛊,日久年深。解与不解,无甚区别。你如今最应想清楚的不是这件事。”灵秋摆了摆手:“总之,我绝不同意用你的命来解蛊。” “可是血蛊一旦侵入骨血,你便不剩多少时日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渝州苦等七七四十九日,坚持要见她。 灵秋蹙眉,正想继续反驳,只听外边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用他的命不行,用我的可好?” ----------------------- 作者有话说:sorry宝宝们久等了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感谢阅读 第128章 百年雪 寒风阵阵, 灌入屋内。来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踏着迟缓的步伐,冒着大雪踏入堂中。 灵秋从未见过此人, 更不知他怎能绕过重重守卫闯入此间。长剑毫不留情地朝他刺去, 罡风阵阵, 掀起那人的斗笠,露出一张干瘦的脸。 忽然之间, 她手一偏,剑锋生生停驻在那人身前,距离他的喉咙不到半寸。 这是一位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老者。灵秋与他素未谋面, 观其眉宇,却意外感到一丝似曾相识。 她蓦地迟疑片刻,只听身侧的薛成昭不可置信地唤道:“向风师兄!” 那干瘦的老者弯下腰, 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朝灵秋行了个大礼。他用一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灵秋收起剑,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 同样的北地, 身后是与那夜如出一辙的狂风暴雪。然而洁白的天幕下,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身披蓑衣,垂垂老矣。 眼前这张满是皱纹的脸与记忆中的白衫青年相去万里。纵然两人此刻对面而立, 灵秋动了动唇,尝试数次,竟无法唤出他的名字。 她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两鬓苍苍之人会是当日与自己共赴北方的师弟, 然而对面的反应做不了假。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3节 何向风看出她的惊讶,叹息一声,解释道:“当年与魔族一战, 我受师姐庇护,虽然侥幸存活,却伤及根本,以至于灵力尽失。这些年,若非观青师妹一直守在身侧,施法替我续命,我早该化作一具枯骨。” 听到游观青的名字,薛成昭的眼神亮了一下。然而他却不敢贸然插嘴向何向风打听游观青的消息,只能听他继续说。 何向风道:“我灵力尽失,自然没资格再留在太霄辰宫,便自请离开。这些年,观青师妹一直试图寻找珂娘的魂魄,可她到底还是太霄辰宫弟子,师姐魔族的身份暴露后,嵇玄尊者令行禁止,在南方设下诸多限制。她不得自由之时,我便替她四处搜寻,直至找回珂娘散落在人间的所有魂魄碎片,终于得以送她转世轮回,了却夙愿。” “我对观青师妹亏欠良多,珂娘之事了结后,我知道自己不该再拖累她,便将妹妹托付给曾经的好友,独自离开。” “我本是该死之人,是师姐以命相护,又有观青师妹慷慨相助,这才得以苟活至今。离开南方后,我听闻人魔两族休战的消息,便决定到北方来寻师姐。” 何向风对灵秋道:“当时我已决心以此残躯报师姐救命之恩,只是一直没想好如何报答,更没想到太霄辰宫在南北边境设立结界,我一介凡夫俗子,从南到北,御剑凌风仅需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一步一个脚印,居然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他深吸一口气:“幸好当年在渝州曾与碧青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赶到渝州时被她认出,这才放我进城见到师姐。更庆幸的是,今日得见师姐,无意间听到成昭师弟所说,竟令此残躯有了用武之地。” 何向风踉跄着跪倒在灵秋身前:“还请师姐成全,就让我替你引出血蛊吧!” “绝无可能!” 灵秋闻言一愣,很快便露出冷漠的神色。 她背过身去,负剑而立,平声道:“实不相瞒,当日救你不过顺手,实非我本意。从前在太霄辰宫你我便算不得亲近,如今你一具残躯却要为我舍命。一句话,这番恩德我消受不了。十年间千里跋涉,足以抵消当日的一切。别忘了,我如今可是魔尊,并非你口中的师姐。你从南方来,想必听过不少关于我的传言,若想得一善终,最好立速速离去,别逼我亲自动手。” 她放出狠话,不料何向风丝毫不为所动。 “南方民间盛传师姐为夺魔尊之位弑父弑兄,杀人如麻,致使北方民不聊生,可这一路走来,我亲眼所见北方百姓安居乐业,师姐所作所为,当得起贤明二字。” 他叹了口气:“反倒是南方……这些年来仙门好战,以魔族祸世为明,四处强征,普通百姓的日子愈发难过,已是大不如前。” 何向风道:“十年来,我踽踽独行,屡次遇险,次次为人所救,不止人族修士,更不乏妖魔。经历此番,我才深刻意识到人间仙门那套妖魔皆恶的论调是多么武断。” “一路走来,我想得很清楚。天下不只是人族的天下,仙道也不独是人族的仙道。天下大同,人妖魔和平共处的未来不在南方,亦不在太霄辰宫。多少年来,人族与妖魔积怨颇深,这世间唯有师姐有希望改变这一切。师姐已经将北方治理得井井有条,何不心生慈悲,再救一救南方的百姓?” 何向风叩首恳求:“纵有流言,皆因位高权重之人刻意编造,执意陷害。被蒙蔽的都是无辜之人,失去性命,受苦受难的亦是无辜之人。向风今日自愿为师姐舍命,不止是为报恩,更是想为三界众生求一条出路。” “与天下苍生相比,何向风的命微不足道。于三界众生而言,师姐却是举足轻重。我不能看着师姐为血蛊所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助你解蛊,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世?”灵秋转身:“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她冷笑道:“我的确有攻打南方的打算,只不过是杀光仙门,将这人间占为己有。你别忘了,我可是魔。” 何向风道:“师姐不必答应我任何事。仙门无道,苍生受难,向风今日此举不过是为三界众生另寻一条出路,至于师姐究竟如何打算,终究非我所能掌控。” 他望向灵秋,坚定道:“比起今日之南方,我希望世间众生,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都能过得像北方百姓一样安定富足。凡人一生短暂,譬若蜉蝣。以残躯换得一缕希望,无论师姐未来如何做,今日此举,向风绝不后悔。” “即便来日我血洗南方,你也不后悔?” “不悔。” 灵秋蓦地笑了两声。 她看着地上虚弱的老人,虽是笑着,眼中却有泪光闪过。 何向风的眼珠因躯体的衰老变得浑浊,眼神却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决。 他心意已决。 薛成昭用秘术将灵秋身上的血蛊引入何向风体内。 他被安葬在渝州城外,镌刻着姓名的石碑转眼便被漫天飞雪所覆盖。 灵秋带着小红狐狸独自在墓前站了一整夜。 血蛊解了,她可以活上很多很多年,可是这番深情厚谊,她该用什么来还呢? 她想要天下,想要人妖魔三族和平共处,也想为死去之人报仇雪恨,想要杀戮,也想要和平。 她太贪心了。 雪下了整夜,落在肩头,为她披上一层蓑衣。狐狸的三条尾巴立在雪地里,像永不熄灭的烈烈火焰。 月圆之夜,仙门圣子的花轿从南方出发,踏雪行云,朝着魔域飞去。 与此同时,银霜楼外,灵秋一袭素衣,剑锋染血,冷漠地堵住了云正和段若霜的去路。 夫妇二人将爱子牢牢护在身后。云正看着灵秋,啐道:“妖女,你竟敢违背盟约,屠我银霜楼,果真不讲信用!就不怕日后我师尊知晓此事,灭了魔族!?” “死到临头还在废话。”灵秋提剑指向他:“你想用徐悟威胁我?可惜今日我要杀的就是他!” 凝霜剑毫不留情地斩下,段若霜见状急忙令跟随出逃的弟子出招抵挡,她自己则带着爱子匆匆向前逃去。 段若霜逃出一段距离,回首一望,却见众弟子被凝霜剑气一震,竟纷纷倒地。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段若霜大愕,不敢相信这是失去灵骨的人能够使出的招式。她心一沉,自知今日恐怕难逃一死,急忙对爱子道:“阿远,莫要回头,速去太霄辰宫告知消息,只说魔头毁约,联姻之事恐怕有诈!” 言罢,她飞身一跃,落至云正身边,厉声道:“夫君,我来助你!” 他二人双剑合璧,一齐刺向灵秋,然而危急时刻,灵秋竟然闪身一躲,避开两人,直朝逃走的云行远追去。 “不好!” 云正大喝一声,急忙出剑阻拦,然而电光石火间,灵秋早已追上云行远,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击倒在地。 “刷——” 凝霜剑抵住了云行远的喉咙,云正和段若霜动作一顿,猛地停了下来,不敢动弹。 “凌秋,放开阿远!你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阿远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段若霜神色崩溃,冲着灵秋大喊。云正用力揽住她,才令她不至于立时跌倒在地。 “什么也不知道?”灵秋道:“看来二位分明很清楚我今日为何造访啊。” “当年之事亦非我们所愿!”云正扶着段若霜:“无论怎么说,我们抚养了他整整十八年,纵然最后发生那样的事,终究是他的命,怪不得他人。他虽注定早死,对银霜楼到底也有几分情谊。我隐约记得那孩子一向善良,最是心软,你今日这般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他在天之灵于心不安!?” “他?” 不知这段话哪里刺激到了她,灵秋一把扼住云行远的脖子,将他提至半空。后者立即发出痛苦的呻/吟,段若霜惊叫道:“不要!” 这是她与云正唯一亲生的孩子,从小受尽宠爱,最是宝贝。自从有了云行远,段若霜才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逐渐忘记了那段本不该存在的日子。 如今看着爱子被灵秋扼住喉咙,神色痛苦,她痛不欲生,几乎快要哭晕过去。 偏偏此时灵秋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挥剑指向两人:“要我停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要我们怎么做?只要能做得到,我什么也答应你!” 云正和段若霜急忙答应,只求她放过爱子。 灵秋看向手中垂死挣扎的云行远,开出条件:“既然你们知道我是为他而来,只要今日你们能说出他的名字,我便大发慈悲,放过这该死的孽种。” 话音刚落,段若霜和云正顿时浑身僵硬,愣在原地。 灵秋的要求再简单不过,然而对两人而言却是难如登天。只因当年抚育云靖不过是遵从师尊之令,徐鉴真重返人间后,他们诞下真正的爱子,便将云靖抛诸脑后,甚至这些年一直有意避免想起他,就连银霜楼内也绝不允许提及他的名字,更别说阳华仙会后,太霄辰宫有意模糊他的姓名,无论何处皆以圣子代称。 他这一生本就是为圣子还魂而生,死亡本是他早已注定的命运,消亡亦无甚可惜。十年,百年,他的存在被重生归来的仙门圣子完全替代,所谓的姓名早就被雪覆盖,淹没在漫漫的时光长河中,再无人提起。 然而今日,活命的唯一条件却是说出他的姓名。 云正与段若霜对视一眼,天地间只剩飞雪簌簌,洒向死一般的沉默。 “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出来,还敢妄谈情谊。既然隐约记得他最是心软,便自下黄泉去求他原谅吧。” 灵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若夺命的利刃,不带一丝宽恕。 云正和段若霜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却又听她忽然冷笑道:“噢,本尊忘了,今日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们有机会留下魂魄。” 云正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灵秋缓缓道:“凡人轮回转世,真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我的阿靖却被你们害得魂飞魄散,连转世都寻不到。你说,我还会让你们有再活一次的机会吗?今日我不仅要将你三人挫骨扬灰,还要你们和他一样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灵秋将云行远的喉骨捏得咔嚓作响。 “行远。”她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可惜这就是你的最后一世了,干脆改名叫走近好了。” 远处,一轮明月冒着寒气,高悬在黑不见底的天幕上。 灵秋冲着对面两人眨了眨眼睛:“百年难得的月圆之夜,和你们的爱子说再见吧。” “嘭——” 在云正和段若霜的尖叫中,云行远魂飞魄散,碎成一堆血肉模糊的齑粉。 ----------------------- 作者有话说:修正一下时间线:之前说是百年一遇的月圆之夜,那就是等联姻等了将近百年。十七年之后灵秋登上魔尊之位,仙门商量计策,徐鉴真传信联姻应该是又过了几年。灵秋回胥阳山的时候又过了几年。何向风死后又过了很多年,这期间人魔两族一直处于暂时休战的状态,直到本章的月圆之夜。 感谢阅读[摸头] 第129章 百年雪 云层之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队伍从前至后, 依次是嵇玄、妙华等尊者率领的太霄辰宫众人。除此之外,东南西北四方皆有南方各大仙门中的精锐伪装成普通弟子。众人分散在花轿四周,呈包围之势,齐齐面向前方。 徐鉴真坐在花轿中, 既紧张又激动。 今日就是他与灵秋的大婚之日, 他等这一日等了百年, 不,远远不止, 从上一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一直期盼着这一天。 眼前的一切实在不可思议,徐鉴真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 他掀开帘子, 使得冷风猎猎扑打在脸上,直到半截身子都被寒气浸透,方才找回几分脚踏实地的清明。 正直严冬天气, 天空却是一片晴朗,万里无云。 没了云层的遮蔽,月光便与飞雪毫无保留地交缠在一起。一轮满月悬挂在远处,银光泠泠, 似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破喜袍的鲜红,于冰冷的丝绸之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华。 片片飞雪纷扬坠落,仿若密织的雪网, 把万物覆盖,将天地笼罩。晴空朗朗,天地一色, 唯有脚下婆娑的树影暗中重叠,无声预示着他们正离魔域越来越近。 前方,月亮的光辉被永夜所吞噬。魔域与人间交界处, 徐鉴真紧张地深吸一口气,忽然之间,原本平稳行进的送亲队伍被人截停。 “发生何事了?” 徐鉴真掀开轿帘,询问外面的弟子。 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来人大声喊道:“魔尊灵秋血洗了银霜楼,银霜楼主云正、夫人段若霜以及少楼主云行远惨遭杀害,魂飞魄散!” 徐鉴真大惊,然而这还没完。那人接着喊起来,音色愈发悲怒:“除此之外,她还撕毁盟约,屠遍南方二十一座仙山,诛杀门中前辈长老,半分活口也未留啊!” “你说什么!?” 队伍最前方,嵇玄闻言大惊,激动之下一把扼住了报信弟子的脖子,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弟子被他掐得上气不接下气,嵇玄怒问道:“那妖女现在何处!” “不……不知……”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4节 “师兄!”妙华急忙上前。 嵇玄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弟子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连声道:“事情发生后,神尊派人前往支援,可大家赶到之时只见满地狼藉,魔尊早已不知所踪,一切都是现场幸存的弟子告诉我们的。” “不知所踪!?” 嵇玄愤怒至极,忽然转身,目光如鹰般穿过人群,直射向徐鉴真。后者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今日本是仙门合谋,意图花轿进入魔域之时群起而攻,将以灵秋为首的魔族一网打尽,不料眼下反被人趁虚而入。好在各个仙门的精锐早已伪装成了送嫁的普通弟子,众人距离魔域已不足百里。 “太霄辰宫可有事?”嵇玄下意识关心道。 魔族子母蛊,子蛊可封存记忆。当日在胥阳山,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酷似徐黛的魔族丫头消散,一眼便认出她乃蛊虫所化。 徐黛已死,她的记忆分成两股,飞向在场与她血脉相连的两人。好在仙门之中除他之外几乎没人认识子母蛊,这才给了他不动声色,阻止徐悟得到徐黛记忆的机会。 虽然成功阻止徐黛的记忆飞向徐悟,嵇玄却看得清清楚楚——另一缕记忆飞入了灵秋眉心。 他绞尽心机,没能在三百年前除了她,至少借柳静松之手除了她当年的记忆,本以为从此以后高枕无忧,却未料到今日。 嵇玄生怕灵秋此番会对太霄辰宫下手,毕竟当日她曾立下重誓,势要杀尽太霄辰宫众人,他自己亦在恶战中被她斩去一臂。 徐黛毕竟是徐悟的骨血,是他曾经最为疼爱的小女儿。魔族最擅蛊惑人心,嵇玄不敢肯定,倘若灵秋打上太霄辰宫,留守在雾晴峰的徐悟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当年灵秋徐黛之女的身份暴露后,徐悟竟当众宣布闭关,意图回避对魔族的清剿。若非他派人散布灵秋在北方肆意屠杀的消息,以苍生作为要挟,徐悟断断不会痛下决心,将仙门生杀大权尽数交到他手上。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冒险一些,亲自动手杀了灵秋。若她早些去死,又何来今日的麻烦! 其他仙门倒没什么,嵇玄最怕太霄辰宫出事。 他厉声询问,报信弟子急忙摇头:“太霄辰宫没事。神尊派人将整个南方搜了个遍,根本找不到魔族的气息。” “找不到?”妙华沉吟:“莫非是回了魔域?” 她神色一变,对嵇玄道:“魔族突然毁约,今日之事恐怕有诈!师兄,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岂有此理!”嵇玄当即反驳道:“妖女血洗仙门,就这放过她,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我太霄辰宫无能!?” “来啊!众弟子立即随我攻入魔域!本尊今日定要找出妖女,让她血债血偿!” 嵇玄挥手疾呼,在场众人早已激愤不已,纷纷响应。鲜红的伪装褪去,露出令人胆寒的刀剑锋芒。 “找出妖女,血债血偿!” “找出妖女,血债血偿!” 仙门众人怒吼着攻向魔域,突然之间,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诸位是在找我吗?” 头顶传来一道女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灵秋手持长剑,鲜红的衣袂迎风招展。一轮硕大的明月悬在她身后,在夜色中散发出令人胆寒的银光。 魔域之外,月行中天。下方有人认出这不速之客,大喝一声“妖女!”提剑朝她斩去。 嘭的一声,鲜血炸开大片飞花。 无数人试图接近她,转眼便炸成一摊血肉模糊的齑粉。 云层之上盛开出大片尖叫的红色,在银冷的月色照耀下越发靡丽。 “有陷阱!” 嵇玄大喊一声,试图提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瞬,早已潜伏在四周的魔族军队猛地暴起,蜂拥而出,将整个送嫁的队伍团团包围。 仙门精锐与魔混战,鲜血喷洒而出,源源不断,将皎白的月光染成红色。飞雪簌簌,划过众人的身体,宛若利刃,割破血肉,带着冰冷的血丝旋转着往地上坠去。 百年的和平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杀戮。灵秋提剑,早已杀红了眼,心中只剩复仇的痛快,将昔日在胥阳山逍遥散人所告诫的一切抛诸脑后。 “什么无辜之人?”她毫不留情地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冷漠道:“战争一起,没有谁是无辜的。” 天幕之上,大战淋漓,众人鲜血喷出,坠入云层,竟在人间下起一场血雨。磅礴的血雨洒向大地,染红了草木,浸没了泥土,天地间一片血腥,仿若末日降临。 灵秋看着眼前混战在一起的人,忽然愣了愣。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剑风,她回身抵挡,竟是嵇玄。 “师兄!” 就在凝霜即将刺穿嵇玄胸膛的瞬间,妙华大喝一声,飞快赶来,护在他身前。 流云十三式下,无数魔族将士灰飞烟灭。灵秋与她交手几招,心中挂念着徐鉴真,后退一步,朝着战场中央的喜轿飞去。 她提剑杀出一条血路,身后获救的嵇玄吐出一口黑血,对着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徐鉴真大喊:“还在犹豫什么!她是魔头,并非昔日的花妖!还不赶紧动手!” 凝霜剑发出一阵锐利的肃响,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徐鉴真如梦初醒,手中琅琊突现,猛地抵挡住灵秋的攻击。 “为什么?” 他眼中含泪,悲怒地质问她:“你明明已经答应了!” “那只不过是为了今日杀你而已。” 灵秋折身一跃,闪至徐鉴真身后。 “铛——” 凝霜断后,无情绞杀着试图上前支援的人。召雪刀与琅琊剑碰撞,偏离半寸,再次毫不留情地杀向徐鉴真命脉。 天地间,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生死关头,徐鉴真含泪质问:“夫人何故……何故相负于我!” 眼前少女衣发带血,剑尖寸寸划破他的皮肉,露出嘲讽的笑容:“顶着他的脸太久,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我夫君死前已是中州剑道第一人,你与他云泥之别,与我更是毫无关系!” 她的声音穿透云层,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眼见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提起故人,竟也忍不住落泪,纷纷震撼,这才恍惚记起,许多年前好像的确有过这么一位少年修士。 灵秋卧底仙门遇见的是他,下山历练一路同行的是他,私定终身、情非泛泛的似乎也是他。 印象中,少年拔出琅琊,成了圣子转世,为召圣子还魂,埋骨于无人知晓处。 那本是他的命运,无甚可惜。 十年,百年,他的存在被重生归来的仙门圣子完全替代,就连亲生父母也渐渐忘了他的姓名。 大雪夜,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混着血气一股股扑进鼻腔。 狂风吹啊吹,吹起灵秋鬓间碎发飞扬。 她恍惚想起,诀别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她喜欢看雪,他便站在窗前替她绾发,双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亮的,一遍遍,固执地要她一句保证:“你已经有我了,以后就不能再让别的男子替你梳发。” 那时她自以为高明,看破他的魅术,肆意捉弄,作壁上观他的慌乱与迁就,殊不知倘若一个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示弱,那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爱。因为他爱她比她喜欢他更深,从来如此,一直如此。 灵秋自恃聪慧,年少之时却愚钝至此,几次三番,从来不曾参透他的心意,更险些错失缘分,直到他魂飞魄散,才在一百年的孤独与寂寞中彷徨失措,直至追悔莫及。 利剑直指徐鉴真咽喉,嵇玄大叫道:“用神火!快用神火杀了她!” 徐鉴真置若罔闻。 他永远无法明白,痛心疾首,拿剑的手亦止不住颤抖。 “为什么?与你有两世情缘的人明明是我,他只不过是因为偶然的机会才得以与你相遇。”徐鉴真看着面前的姑娘,被她眉目间的冷漠深深刺痛。 “灵秋,你错了!”他悲伤道:“你忘了前世,认错了爱人,我才该是那个与你情深意重的人!” “错就错了,我情愿一错到底!” 灵秋打断他的话,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凝霜剑没入徐鉴真胸膛。 “一错到底……” 徐鉴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划过冰凉的泪水。 “住手!” 危急时刻,妙华大喊一声。 然而魔尊要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灵秋不为所动,徐鉴真亦是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眼看仙门大计马上就要毁于一旦,妙华急中生智,大喊道:饶他一命!我将……” 话至嘴边,她竟也忘了那少年的姓名,只得匆忙改口:“放了他,我将你亡夫的埋骨之地告诉你!” 咣当一声,银剑触地。 灵秋抬眸,见血方收的宝剑唯一一次手下留情,是为一颗早已寂灭数年的魂魄。 “何处?” 灵秋看着妙华,眼中闪动出殷红的血色,那是泪与血交缠在一起。 妙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极南之地,妖海。” 第130章 百年雪 没人记得他是谁。 世人只知他死后百年, 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为他屠尽仙家,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人魔之盟,百年和平。她于大婚之夜公然撕毁盟约,一场大战令世人惊醒, 于是那些被掩藏在时光长河中的真相纷至沓来, 他与她的故事重见天日, 仙门圣子的一生从此泾渭分明,是一前一后,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要说这六百年前,圣子身殒,太霄辰宫便从山野中捉来一只九尾白狐作为炉鼎, 炼化成胎,用作圣子重回世间的容器。然而谁能想到,这白狐阴差阳错, 竟与卧底仙门的魔族太女相识相知,以至于私定终身,结成夫妇。” “要知道这魔尊灵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唯独对这白狐,偏爱甚重,不仅在他死后叛出太霄辰宫, 更不惜与整个仙门为敌,只为替亡夫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小茶馆里,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二楼,少年靠在窗边假寐,听到关键处, 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句:“胡扯。”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楼下人的耳朵。砰的一声,说书老头一拍醒木,看向二楼,摸着胡子道:“小公子,老夫这故事句句属实,你不喜欢别听就是,何必胡说八道,砸我招牌呢?” 少年不欲与他争辩,放下茶钱,转身欲走,谁料说书老头不依不饶,大手一挥,将他拦下。 “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我这故事乃是独家,乃从魔域拼死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老头指着头顶牌匾,质问道:“这位公子既说我胡扯,敢问究竟是哪里不对?莫非你有别的见解,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伙儿听听,评评理!” “是啊!莫非此事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公子要不就说说吧!” “是啊,说说吧!” 人群接连附和说书老头的话,少年被逼得没有办法。 然而他与那个人的纠葛,个中曲折怎能为外人道? 少年沉默半晌,只得吐出一句:“这故事的主角并非白狐,而是一只九尾红狐。” “红狐?”说书老头蹙眉:“怎的从未听过?那仙门圣子徐鉴真乃是白狐,这被捉来的狐狸自然应当与他一样才对,公子这消息恐怕是假的吧。诶?人呢?”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5节 他抬起头,那少年却早已离去,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此地乃当世人间南方最为热闹的一处街市,在他的记忆中本唤作春溪,是以当年开凿此地,引泉入山的一位猎户之女命名。 他与那猎户之女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他尚且不只自己后来竟会与她产生那般纠缠不清的缘分因果。 燕泠国灭后,历经千年,沧海桑田,峰峦叠起,春溪不再,如今众人都称这里为丹碧峰。 空山道人告诉他,复生之后他会回到记忆中最为怀念的地方,他本以为会是中州的燕泠国旧址,却不料竟是丹碧峰。 记忆里作为仙门圣子的画面早已模糊,就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和名字,记得她言笑晏晏,唤他“阿靖”时的模样。 他是燕泠太子谢琛,不是被太霄辰宫抹去记忆的工具云靖。他与魔尊,与那故事中的人本该毫无干系,然而记忆中的那张脸却与他日思夜想的人来回重叠,严丝合缝,每每想起,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复生之后,他落脚在丹碧峰,牡丹花妖与仙门圣子的故事自然有所耳闻。 花妖已死,转世成为如今的魔尊。 凌秋。 这一世,她叫这个名字么? 不。 记忆里,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含半分情绪。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计谋手段罢了。 她隐藏身份卧底仙门,从始至终对他不过是利用,全无真心,或许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记忆停留在躲在门后,听见她将真心话对着同伴和盘托出的那个瞬间,那是他这一生中目前为止,最痛的瞬间。 无论是前世抑或今生,他分明记得,她从未真心喜欢过她,半点也没有。 这一世她对他比上辈子更加恶劣。 然而即便如此,复生归来,他竟依旧忘不了那些与她在一起的画面。 白玉双鱼佩是燕泠国代代相传的至宝,赐下此佩的仙人说过,所谓扭转乾坤,不过是让命运回到这一世的起点。 所以复生之后的谢琛理当忘记身为云靖的一世,重新开始。可他对她痴心至此,忘却所有也无法忘了她,即便她待他全无真心,几次三番伤他至此。 什么故事,全都是骗人的。她从来,从来也没有爱过他。 谢琛逃似的从茶馆中跑出,大街上人群熙攘,小贩叫卖着:“桂花糖糕!瞧一瞧,看一看,又香又甜的桂花糖糕诶!” 瞬间,脑海中不断涌现出破碎的画面。他抬起头,赫然瞧见巨大的“香满楼”牌匾,夕阳西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她初遇的下午。 壬戌朔日。 他守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抱着蜜饯,无助地盼了她一年又一年。 谢琛头痛欲裂,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丹碧峰。 原来每段模糊的记忆都是他感到遗憾的瞬间。 她对他就这样坏。 谢琛抱住头,疼得跪倒在地。 不要了,他不要了。 既然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要再与她扯上任何关系。 凶猛的疼痛令他的眼角浸出泪光,然而这一点□□上的痛远不及他心中的痛苦,不及她对他的残忍。 路人见他狼狈的模样,纷纷上前关切。人群嘈杂,忽而传来一道声音:“听说各大仙门围攻魔域,魔尊此番恐怕凶多吉少了。” 谢琛闻言猛地抬起头,震惊地在人群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才不是。”另一人道:“仙门围攻魔域,谁料女魔头不知所踪,大伙儿扑了个空,我听人说,她准是去了极南之地。” “极南之地?为何啊?” “不清楚,只知道,仿佛是去找什么人。” “那众仙君也去极南之地讨伐魔头了?” “当然没有。传闻那极南之地的妖海乃神族禁地,其中封印的皆是上古时候的妖兽,凶险无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要我说,那魔头此番硬闯乃是自寻死路,我看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她能否顺利脱身,实在难说啊。” “……” 极南之地,妖海深处,灵秋不断朝着黑暗的海底下潜。 耳边传来妖兽的咆哮,她一面与可怖的未知生物殊死搏斗,一面小心护着指尖微弱的火光,艰难搜寻着熟悉的气息。 当日徐鉴真强占云靖的身体,为了使他彻底消失在世上,便将他的魂魄斩碎,投入这妖海之中。所谓的埋骨之地不过是他最后魂飞魄散的地方。 过了一百年,妖海中关押着数不清的上古凶兽,或许云靖的残魂早就在他们利爪之下灰飞烟灭,抑或许就连他最后的一缕残息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海水吞噬殆尽。 或许她根本不可能找到关于他的任何线索,可是灵秋不肯放弃,执拗地朝着更深的海底下潜而去。 碧蓝的妖海逐渐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海水中有她的血,更多则属于海底的妖兽。 妖海深处关押着由神族封印的上古妖兽,平静的海面之下,是拥挤的兽群,这一路,灵秋手持长剑,没有一刻停止过杀戮。 她硬生生杀出一条通向海底的血路,几乎数不清自己身上的伤口,更记不得多少妖兽死在剑下。 直到最后一只妖兽倒下,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她脸上,灵秋回头望去,只见妖海深处,尸山血海,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漂浮在水中。 海水变成了刺眼的深红色,讨厌的血腥气阻挡住她前进的脚步。 三日,七日,十日……她将整个妖海走遍,杀尽了海底的凶兽,没能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 脚下是柔软的沙土。 到底了。 这是妖海最冷、最暗的地方。灵秋回首望去,满目横尸,血色苍凉,整座妖海宛若一方炼狱。 她终于力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凝霜剑脱手而出,飞至她身后,托起她的腰。一人一剑被流沙裹挟着,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中。 “铛——” 凝霜剑的剑柄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妖海最深处,灵秋静静躺在柔软的流沙中央,远远看去就像是睡着了。 头顶,一株金黄的桂树低俯下身子,枝叶温和地笼罩住她,如同庇护,轻轻隔绝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这是一棵残缺不全的树,由主人生前最后的灵力所化,繁茂的枝叶在漫长的岁月中凋零,只剩残缺的身体苦苦支撑,执着地等待着心爱之人造访。 妖海之外,百年光阴如梦逝去,妖海最深处的角落里,桂花凋零又盛开,馥郁芬芳,年复一年。 那是少年修士穷尽气力幻化而成的遗物,百年前,他在桂花芳香中消散,百年后,他苦苦等待的爱人在桂花香中醒来。 灵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仿佛回到了九凝峰的院子里,她睡在同样的桂花树下,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 桂花好香啊,她想吃桂花糕,也想喝桂花酒。 金黄的小花旋转着下坠,簌簌落了她的满身。她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阿靖,伸手去够眼前的枝叶,指尖触碰到低垂的花叶,流光四散,眨眼间,桂花树消散,冰冷的海水随之涌来,将她团团包围。 熟悉的气息灌入鼻腔,灵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飞逝的流光,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挽留,属于云靖的气息依旧无可挽回地划过她的掌心,被海水吞噬,消失在天地间。 原来已经过了一百年。 她都快要忘记桂花糕是什么味道了。 灵秋呆呆凝望着那棵桂树消失的地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背抵着冰凉的石壁。 她就那样呆坐着,妖海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眶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灵秋才终于撑着石壁,艰难地站起来。 她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石壁上,光滑的石面突然变得凹凸不平,灵秋燃出明符,凑近细看,只见宽阔的石壁上,一撇一捺,被人刻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熟悉的字体深深嵌入石壁,带着永别的决绝。她挨个抚过,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明符好没用,长长的一封绝笔,怎么也照不到尽头。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原本以为流干了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灵秋施法,将整座妖海照得透亮,整座石壁连同其上刻字终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信的开头写着“吾妻小秋”。 吾妻小秋: 纸短情长,提笔忘字,生死之际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靖此一生,命途多舛。萍漂蓬转,备尝诸苦,尝栖暖树以为吾枝,及至春深为人所弃,方觉此生皆为他人嫁衣,深叹矣。 恶人相迫,筋骨寸断,几欲断剑摧折,唯念吾妻,残躯堪立。 妖海险恶,三魂尽毁,几欲委身尘土,每忆吾妻,断魄尤存。 世道艰难,人心叵测,靖何有幸竟遇吾妻,情深意重,不弃不离。 昔以魅术强迫,非我本心。今与妻长诀,更非我所愿。 靖与吾妻红绳早系,共盟山海,本欲执子之手,白首永偕,熟料命途多舛,更有恶人摧折。鸾凤折翼,此恨无极! 彼众我寡,法力悬殊,今至绝境,残魂虽殒,死不足惜,唯念吾妻隐忍,勿存雪恨之念,赴必死之局。唯妻安好,九泉之下,吾魂方宁。 今临死之际,靖唯有一愿,有朝一日若妻得见此书,速往胥阳山,求逍遥散人之忘情丹,斩断旧缘,将我抛诸脑后,自此身轻如燕,快意江湖。 散人视妻若珍宝,凡有所求,必无不应允。 吾妻苦痛,靖虽生犹死。吾妻安乐,靖虽死无憾。 妻承魔族血脉,寿数绵长,但忘前尘之痛,必得万岁安乐。 惟愿吾妻余生喜乐。 夫靖绝笔。 ----------------------- 作者有话说:遗憾程度从浅到深。最浅的是桂花糕做得不好吃这类的,因为知道真相所以小秋说没真心喜欢他甚至排在小时候没等到她这件事后面,最深的遗憾当然就是最后的死别了,只不过他还没回忆到这儿呢。活了之后还能保留记忆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了,所以恢复得慢一点也很正常。总之全靠他超爱撑着。 关于绝笔信:作者想得快头秃了,文化水平有限只能这样了,请不要嘲笑我[爆哭][爆哭][爆哭] 接下来都是随机更新,每天至少一章,总之为了完结我将持续努力!当然,绝对不会砍纲或者水剧情,会照料到前文的每个伏笔。 感谢阅读[垂耳兔头] 第131章 百年雪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6节 妖海深处, 山岳倾覆,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尘沙漫卷,不曾埋骨。 他未留遗骨, 整具躯体都替他人作了丹瓮, 那些在太霄辰宫的一切, 连衣袍也沾染上陌生的灵息。 这一生兜兜转转,那样恣意的人, 竟是连衣冠冢都求不得。 灵秋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多年前的丹碧峰,夕阳辉煌而灿烂, 他曾经那样固执地要将自己嵌进她心底,到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海水冰冷地流淌着, 所有景象都融化在深邃的蓝色中,半透明的,模糊不清,哀伤地没过身体, 带着咸意,好像眼泪充盈了海洋。 她感到胸膛之中的震动,如同某种生物垂死之际, 哀恸的挣扎,是折翼的鸾凤,无穷的遗憾。 灵秋心想, 若要立碑,怎么也该拿些他生前的东西放进去。 他在这世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她拿起靠在一边的凝霜剑,噗嗤一声, 扎进胸膛。 血顺着剑身滑落,心脏微微跳动着,静卧于掌心。 他不要她复仇,她偏不听,要她忘了他,她却偏要记得。还有这颗心,他将自己刻进去,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殷红一颗心被海水裹挟,落入柔软的白沙,化作一株参天的桂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桂树枝桠浸入海水,折射出金色的光华,于她掌心投下一小片夕阳,灵秋收起凝霜,转身离去。她的裙摆扫过海底,平整的细沙表面多出几处凹坑,深深浅浅,正好盛放一滴眼泪。 蓝色的妖海从此冻结成冰,静卧于世界之南,像镶嵌的宝石,沉默的墓碑。 灵秋沉默地来,沉默地走,目睹一墙绝笔,留下一颗心。 她这辈子也只意乱情迷过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心动,以她的欺骗开局,他的死亡结尾。 总有一天她也会死,沧海桑田,世间的一切都会随风消散,唯有妖海深处,参天桂与诀别诗相对,千千万万年,沉默并肩。 当日一战虽然没能杀了徐鉴真,却也令世人知晓云靖的存在。 灵秋始终记得初见时他所说的话,他要做天下第一剑尊,她便让他做天下第一剑尊。 历史由掌权者书写。太霄辰宫可以抹杀他的存在,她亦能让他的名字响彻天地。 于是人间南北,云靖此人忽然变得家喻户晓。 他是中州剑道第一,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剑修,是天下第一剑尊。 她精选战绩,雕琢经历,为他造出一个空前绝后的身后名。 人间的历史更迭换代,他成了史书扉页上最耀眼的名字之一。 灵秋躲在史官背后,耐心策划着一切。人魔两族因联姻失败再起争端,这一次,以太霄辰宫为首的仙门誓要将整个魔族赶尽杀绝。 世人心照不宣,一场大战迟早会拉开序幕。 南方仙门招兵买马,就连毫无灵根的人也被拉去做了外门弟子——没有法术,会扔符纸也好。 魔域这边,灵秋收到极北之地传来的急报,很久之前失去踪迹的魔君冥煞忽然主动现身。 守城的士兵见到冥煞时惊讶不已。众人将他团团围住,奇怪的是,食用过天命血脉的冥煞虚弱不堪,全身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面目狰狞,眼窝凹陷,整个人更是形如枯槁,就像被人吸干了精气,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城外。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被风一吹便化为了尘土。 据记载,冥煞死前拼命伸出手,似乎是在试图在向人求救。 这件事过于诡异,消息送到灵秋手上,本该引起重视,然而她正一门心思地扑在复仇上,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月圆之夜一战,仙门损失惨重,魔族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过去百年好不容易培养的亲信折损过半,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她从妖海归来,浑身是血,跄跄踉踉地回到魔域,心中满是爱人逝去的悲痛,想到石壁上的绝笔,更是痛不欲生。 下面的人来报,小红狐狸消失在某场大雪之后,已不知所踪多日。本以为灵秋会因此震怒,却不想她听到消息,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狐狸在不久前修成九尾,是去是留皆与她无关。她本就是冷情之人,从来也不曾对这段缘分另眼相待,相伴百年,就连名字也没给它取。 狐狸只是狐狸而已。 远处,泽樱的身影一闪而过。灵秋本无意惊动任何人,却在经过之时听到她与手下亲信的对话。 泽樱道:“仙门一向仇视我族,太霄辰宫尤甚。无论尊上有没有私心,人魔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恶战,这本就是注定的。将军如今这般,莫非是要将眼下形势全都怪罪在尊上身上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将军急忙反驳:“尊上圣明,我等全心全意地追随她,从无半分动摇。” 灵秋知道,她为报私仇将整个魔族牵连其中,虽有些不妥,可太霄辰宫杀她所爱,害她血亲,实在该死。 她是魔尊,人魔势不两立,固执的仙门于她而言本就是统治路上的最大阻碍。 既然有仇,何须招安?不如杀光了事! 战争之中哪有什么无辜之人?她才不信这世上有谁会宽宏大量到放下死仇,以德报怨。 她有仇,就得报。亏欠她,就该死。 哪怕是付出血的代价,哪怕是将押上整个魔族,她在所不惜。 灵秋原本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妖海归来,她将师父与何向风的话深深压抑进心底,一头扎进仇恨的烈焰中,弥足深陷,不堪自拔。 执念生根时当事人未必有所察觉,直至惊醒才发觉自己早已陷入重重魔障。 她提着凝霜剑,血洗一座又一座仙山,素衣染血,跄跄踉踉地回到魔域,身后魔将负伤惨死,不计其数。 人魔两族的矛盾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累积至顶点,直至无可挽回的境地。然而她心中的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杀多少仙门中人也无可挽回。 灵秋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对谈。 她本想悄悄离去,不料将军见自己的忠心受到质疑,越想越委屈,脱口道:“泽樱,当年尊上亲自率军血洗魔域叛军,你我的至亲皆命丧她手。尊上与我等旧臣间隔着血海深仇,倘若我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怎会委身宿妄,跟着尊上远赴人间,百般隐忍,助她夺取魔尊之位!?”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泽樱的手:“你我家族皆是誓死效忠焱真太子的旧臣。当年太子被害,芙蓉妃身死,老魔尊与众殿下亦为焱狰所杀,我们立下毒誓,誓死效忠尊上,拥她上位,因此被焱狰打为叛军。即便百年之后尊上受焱狰蛊惑,亲手诛杀忠臣良将,这一点也从未有过改变!” “我等此生效忠尊上,就算为她而死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是现在,北方的人妖魔三族好不容易和平共处,却因月圆之夜的一场大战产生嫌隙。我魔族精锐亦折损大半。再这样下去,就算勉强灭了太霄辰宫,也是两败俱伤啊!” “若不战,难道让尊上去与他们讲和吗?” 提到死去的亲人,泽樱也忍不住伤心落泪。 当年魔域西荒,魔尊焱狰派重兵讨伐叛军,生死存亡之际,祖母将年幼的她护在身后。 天边落下一道飘渺的身影,小姑娘见了那身着玄衣的少女,惊恐的神色一变,眼中迸现出可爱的光芒,获救般大喊道:“是公主殿下!祖母,公主殿下来救我们了!” 她兴奋地朝远处的少女伸出双手,下一瞬,赤色天幕下,凶狠的杀阵却毫不留情地落下。 祖母为护她,死战至最后一刻,被灵秋亲手击杀,只留下一句决绝的遗言:“我西荒永不愿认焱狰为主!” 泽樱被幸存的部下拦腰抱住,不由分说地捂住嘴,带离从小长大的故土。 她化作流光飞出西荒,逃向前途未卜的命运。 那是灵秋此生为数不多的手下留情,她本以为经此一战,西荒之人会有所收敛,却不料前线接连传来残军作乱的消息。 她脑海中浮现当日逃脱的那个小姑娘,本欲亲自带兵前往,却接到宿妄的消息,宣称叛军已被彻底剿灭。 遇见泽樱的第一日,她便将自己悲惨的身世向她和盘托出。在她的故事里,没有西荒,没有叛军,更没有剿灭叛军的魔族太女。 她只说自己全家遭人杀害,凶手下落不明,求她为她寻找仇人。 灵秋用心替她寻了百年,毫无头绪。 她永远也找不到的,因为杀害泽樱全族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不止……不止…… 她为何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宿妄再怎么手眼通天,怎么可能在焱狰的眼皮子底下为她暗中建立一支军队? 这些忠于她的臣子不是别人,正是昔年被她亲手杀亲灭族的“叛军”! 昔年她自恃法力高强,战无不胜,剿杀叛党毫不留情,她以为自己杀的都是谁!? “砰——” 悲怒之下,灵秋喷出一口鲜血,捏碎了门框。 “尊上!?” 屋中之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纷纷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起她。 眼前人的眉眼渐渐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灵秋握住泽樱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为什么?”她难以置信:“为什么?!” 泽樱哭着说:“因为殿下忘记了。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灵秋重复着这句话,急火攻心,再度吐出大口鲜血。 不知者无罪。 她又凭什么拉上整个魔族乃至整个天下为自己的仇恨陪葬!? 她错了,大错特错。 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灵秋哽咽不语,只得紧紧握住泽樱和将军的手。 次日,魔尊降下罪己诏书,细数自己此生所犯过错。 “我不忍再看到任何牺牲,愿独揽仙门怒火,辞去魔尊之位,亲赴太霄辰宫,终结人魔数年以来的积怨。此后,魔族的一切交由泽樱打理。” 她坦言:“诸君以诚待我,灵秋当以死相报。” ----------------------- 作者有话说:关于泽樱的身世和这件事的伏笔可参见:94章,111章 第132章 百年雪 残忍的真相终于被揭露, 是她做了焱狰的帮凶,将忠臣良将亲手灭族。 击败她的不止是这一残酷的事实,更是百年时光中魔域众人对她不计前嫌的忠诚。 她为人一向睚眦必报,却偏偏得到世间难得的宽容。无数人的宽容。 灵秋此生从没畏惧过任何强大的敌人, 却在这温柔的宽恕中溃不成军。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7节 妖海深处, 云靖的诀别已令她心如死灰, 魔域之中,无意撞破的真相更教她无颜以对。 对内, 她痛失所爱。对外,她不忠不义。真相大白,她这一生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仇如何复?恩何以报? 双重打击下, 灵秋痛不欲生。极致的困厄与痛苦交织下,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浑浑噩噩之际决心独自杀上太霄辰宫, 与仙门之人玉石俱焚。 从目睹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自那之后,她苟活于世的唯一的意义就是复仇。 为了复仇,她刺杀焱狰, 以卵击石。为了复仇,她被关入深不见底的万魔窟,苦苦煎熬。本以为努力修炼就能报仇雪恨, 到头来却失去记忆,忘尽前尘。 沦为杀人工具的百年里,世界于她而言是一片模糊的血色。 灵秋从未走出丧母之痛的潮湿, 为此不惜冒险卧底仙门。 她在逍遥派感受到久违的人间温情,于三千尘世中与云靖相遇,相亲相恋、刻骨铭心, 本欲以此聊以慰藉,却又一次痛失所爱。 灵秋从来没有找回过自己的记忆,所以毫无负罪地变成心狠手辣的魔族太女,亲手杀害了本该与她站在一起的同伴。 当日被她杀死的何止是忠诚的下属?他们跟随她的父母,是这世上仅存的,最接近死去父母的人。是故人,是旧友,是遗物。 死去的不止是人,更是她曾经拥有的圆满,永远遗失的过去,是她穷极一生无法触及的美好,是天下至强力之难及……被她亲手摧毁。 或许真正的她早就已经死在了被焱狰洗去记忆的那一刻。 她的一生都被仇恨裹挟,堪称平静的竟然只有卧底仙门的短短十一年,可是现在,就连如此短暂的幸福也被阴谋粉碎。 百年前的魔族,百年后的人间,从来没有一处容她安乐。倘若她还有什么能做的,便只剩杀上太霄辰宫,用这条命为这绵延一生的仇恨和这场由她挑起的战争,亲手做个终结。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本就没有过去,也无所谓有没有有将来。 所谓罪己诏,不过是体面的说法。事实上她早已万念俱灰。 晨雾未散时,灵秋独自穿过浩瀚的竹海。 细雨如丝,狂风漫卷,脚下绿浪翻涌,拍打着裙摆。她是复仇的死士,决绝的剑客。 宿妄听闻消息,匆匆赶到,将她拦在碧海苍浪间。 他跪倒在她面前。 “尊上,都是我的错。当年我好不容易取得焱狰信任,急于将你救出万魔窟,无计可施之时轻信他人,这才向焱狰献策,洗去你的记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所谓的魔域叛军其实是……” 他红着眼眶,悔不当初:“我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焱狰蛊惑,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我,有罪的也该是我!” 灵秋垂眸:“你一早就对整件事清清楚楚。当年我一面绞杀叛军,你一面暗中救济,收留他们组成私兵。你以为只要不提,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对吗?” 难怪那时在中州她一提起当年的事,一向以冷面示人的宿妄竟会落泪。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这一生究竟算什么? 失忆与否从来由不得自己,看似掌控全局,到头来竟然如同他人手中的玩物。 倘若宿妄不用这样的方法救她,又怎知有朝一日她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那深不见底的万魔窟?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修炼了。 早知会忘记一切,她心心念念为母复仇,万魔窟中辛苦坚持的那些日夜又算什么? 如果没有失去记忆,她断然不会恩将仇报,铸下大错。若无那杀人如麻的百年,招揽旧部的事她一样可以凭自己做到。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最可笑的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宿妄竟然一句话也没说。他放任自流,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她做下不忠不义,残忍至极之事。 昔日万魔窟中,身为柳静松的他明明清楚地知道为母复仇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执念,做为宿妄的他却擅自做主,替她用对母亲的全部记忆交换自由。 然而即便如此,她怪得了宿妄吗?他为她放弃柳静松的身份,忍辱负重取得焱狰信任,以他的视角看,何尝不是穷尽心力,为她周旋? 她痛不欲生,偏偏他的发心纯粹,这些年来更是一心为她,叫她连恨都无能。 他们全都被命运给捉弄了。 宿妄道:“尊上,你怪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倘若一定要死,我愿替你。” 他紧紧抱住她的腿,言辞恳切。 灵秋垂眸望向他,视线穿透清晨的薄雾,眼底只有一片空洞。良久,她抬起手,缓缓按上宿妄的肩,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 “你替我做了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她漠然地说出这句话,随着话音渐落,砰的一声,宿妄失去意识,倒向了一边。 石阶被霜色所浸染,四季如春南方寒意骤起。 太霄辰宫外,草木被狂风攫住。绿浪翻涌,汇聚成为连绵不绝的海洋。翠色的波涛咆哮着,轻覆滚荡,相互倾轧,仿若一场殊死的搏斗。 殷红的绸带与绿叶迎风交缠,金色的伏魔铃感应到魔气,疯狂震动起来,在翻飞的绿叶与扭曲的枝干间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狂风吹过树林带起的沙沙声与震耳欲聋的铃音交汇,声震四野。守门的弟子看着那道逐渐走近的身影,露出惊愕的神情。 很快,他们举起长剑飞扑上去。汹涌的魔气瞬间将人淹没,灵秋手持凝霜,剑染鲜血,毫不留情地杀出一条血路。 幸存的弟子们被打得溃不成军,有的躺倒在地,苟延残喘,有的干脆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逃到一边,用传音咒大喊:“魔族打上太霄辰宫了!速去禀报!快……快!” 他们以为灵秋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却不料今日来的只有她一个。 消息不胫而走,谢琛身处闹市,目睹四周的修士们突然之间神色遽变,随即纷纷起身,朝着太霄辰宫的方向飞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骚乱,众人惊叫起来,一开始是“魔尊带人杀上太霄辰宫!”后来就变成了“仙门联手,于太霄辰宫合力围杀魔头!” 今日之前,没人能想到,有朝一日灵秋竟会单枪匹马闯入太霄辰宫。 各大仙门的精锐陆续赶往太霄辰宫,蜂拥而起,势要诛杀魔头。 天下人都以为灵秋此番自寻死路。仙门联合于太霄辰宫诛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方。 青空之上,修士的剑光接连划过,仿若流星,源源不绝,声势浩大前,所未有。 茶馆之中,说书先生抓住机会,再一次讲起魔尊灵秋与天下第一剑尊的故事。 天下第一剑尊。 年少初见时的戏言,连他自己都忘了个干净,她却还记得。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不是她亲口承认对他只是利用,从无真心吗? 不是她亲手辜负他两世,令他肝肠寸断吗? 上一世,明明是他先与牡丹圣女相遇,她却移情别恋,爱上后来夺走他身体的徐鉴真,亲口与他恩断义绝,甚至亲手将他打成重伤,绝情绝义,毫无怜惜。 他身心俱损,本以为此生与她再无交集,偏偏颠沛流离,再一次与她相遇。 这一世,从幼时初遇起,她就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就连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甜都是谎言。 他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终于得她的垂怜,妄想拼尽全力,牢牢抓住她,到头来却是更为绝情的利用。 两世纠缠,无数次心碎,无数次绝望,他为她伤身伤情,竟不曾得到她的半分真心! 她始终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云靖已经死了,他是燕泠太子谢琛,不是故事中的阿靖! 他已经彻底心死了,再也没有力气站在她面前,再听一次她绝情绝义的话。 这一次,无论传闻将她描绘得如何深情,他不要相信。 他什么也不要了,不要爱,不要恨,也不要什么终成眷属的奢望。 她尽可以去追求她真心渴求的一切,第三次,他不会再烦她,也不要再与她产生半分纠葛了。 耳边,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灵秋与云靖的故事。情深缘浅,生死相许。 他垂下眼眸,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他是谢琛! …… 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云靖浑浑噩噩地端起茶杯,冰凉的茶水顺着喉管滑入腹中,丝毫不能缓解心脏的钝痛。 白日高悬,他唤来烈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耳边传来灵秋的名字,什么仙门围杀,什么必死无疑……两生两世,他从未喝过这样多的酒,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 狂风喧嚣,卷起他的衣袍。 丹碧峰上空,无数修士御剑奔赴着最后的大战。 灵秋提着剑,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通天阶上。剑尖曳地,在玉阶之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发出一连串清冷的回响。 每上一级,她身后便多出一道淋漓的印记。殷红的血珠顺着剑柄流淌坠落,在玉白的石面上绽开。 仙门修士包围着她。 无数的剑从四面八方指向她,锋刃折射着天光,散发出凛冽的寒气。灵秋每进一步,众人便跟着后退一步,那人与剑构成的囚笼就这么随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 她走得很慢,凝霜剑的剑锋没有指向任何人,在场众人却如临大敌,无比警惕地防备着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石阶,尸横遍野。众人没想到,即便献出灵骨,作为魔尊的灵秋依然能够驱使宝剑,将属于仙门的招式用得出神入化。 她甚至无须动用魔气,仅仅使用剑招便能令大批弟子在瞬间丧命。 众人对她充满了忌惮与恐惧,不敢再贸然上前。奇怪的是,一旦他们选择停手,退开距离,灵秋便跟着收敛招式。 她仿佛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在徐悟等人赶到时猛地腾空。 长剑划破长空,带着凄厉的风啸迎头斩下,剑尖直取徐悟咽喉。众人大惊,注意分散之际,无数道魔气猛地窜出,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杀了她!” 危急时刻,嵇玄对着门下弟子大声疾呼。 众弟子高举宝剑,前仆后继地冲向灵秋,不出片刻便纷纷倒地,血溅当场。 很快,人群中只剩下一道青袍身影。 游观青手持长剑,指向灵秋,眼中盈满泪水。她几欲张口,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与灵秋对面而立,浑身如同灌满铅水一般,动弹不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8节 手中宝剑似有千钧之重,短短一瞬间,游观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与灵秋本是挚友,两人间的情谊绝不因她魔族的身份损伤分毫,眼下她却打上太霄辰宫,杀死无数仙门弟子。一面是好友,一面是道义,她究竟该如何取舍? 游观青手执长剑,正在煎熬之际,忽然听见嵇玄厉声喝道:“观青,犹豫什么!还不一剑将这作恶多端的妖女杀了!” 对面,灵秋负剑而立,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就连周身漂浮的魔气也悄悄散开,仿佛是在静静等着她刺下这一剑。 游观青持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此生为人一向刚直,帮理不帮亲,哪怕是面对血浓于水的亲生母亲也不曾有过半分动摇,面对灵秋却进退两难,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艰难抉择。 灵秋于她不仅是挚友。阳华仙会若不是她据理力争,她早就命丧擂台。若没有她暗中点拨助她化符为剑,她便绝进不了太霄辰宫,也不会有今日。更别提当日在尧州,乃至一路向北,若无灵秋舍命相护,她早该化为一具枯骨。 灵秋沦为魔头也好,千万般该死也罢,她绝不能也绝不忍对她下手! 嵇玄见她还在犹豫,怒喝道:“你若还当自己是我的弟子,是仙门中人,立即杀了眼前的妖女!否则今日之后,我必将你逐出太霄辰宫!” 嵇玄蓦地一声大喝惊动了游观青,仓促之间,她手起剑落,却是猛地调转身体,挡在了灵秋身前。 “我做不到!” 她泪如雨下,颤抖着大喊:“我杀不了灵秋,亦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倘若今日之后,我侥幸存活,当自毁金丹,以死谢罪!” 第133章 百年雪 “何必麻烦?” 众弟子蜂拥而上, 灵秋出手,趁游观青不备,将她推出数丈远:“我与太霄辰宫的恩怨不管你的事!你若当真不愿看到人间生灵涂炭,便速去中州找泽樱。” 方才面对观青的剑锋, 她之所以毫不反抗, 就是为了确认她对自己, 对魔族的态度。 如今世家血脉已绝,除太霄辰宫外各大仙门中手握权力的长老尊者被她斩尽杀绝, 今日之后,纵她身死,遭受重创的南方仙门也不会再是北方大军的对手。千年以来, 被仙门世家牢牢掌控的世界将彻底不复存在。三界注定要重新洗牌。 她在人妖魔三族中各自挑选主事之人,使三族鼎立,相互促进, 相互制衡,和谐共处。 这本是她一统天下的布局。 将来的人族领袖绝不能像如今仙门中人一样,对妖魔充满偏见。观青早就是她心中理想的人选,方才更通过了她的考验。 见游观青还在犹豫, 甚至提剑想要重新冲回包围圈,灵秋接着道:“苏韫珩的尸骨在她手上!” 游观青闻言果然愣住。一旁的嵇玄却早已坐不住,趁她愣神的瞬间纵身一跃, 亮出剑锋,直直朝着她的命脉刺去。 他的动作太快,就连离得最近的妙华也根本来不及阻止, 危急时刻,只得大喊一声:“师兄不要!” 嵇玄却以为她想阻挠自己,怒喝道:“这孽徒与魔为伍, 今日我必清理门户,杀之而后快也!”哪知话音刚落,剑锋骤然被魔气裹住,电光石火间只感到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凝霜剑已深深刺进了衣裳。 嵇玄大震,抬头一瞧,灵秋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重围,挡在了游观青身前。 她身后,游观青刚刚回过神,就连姿势也没来得及变换,而一旁的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十数把佩剑齐刷刷地插进泥里,或断或残,更有甚者摇摇欲坠,只剩一截剑柄。 “今日有我在,谁也拦不了你。”灵秋回首对游观青道:“还不快走!” 话音刚落,她警觉地朝着虚空伸手一挡,万千魔气顿时被一股强力击碎。 凝霜剑干脆利落地在嵇玄身体里转了个圈,抽出的瞬间带起无数血肉飞溅。 游观青逃开之际,只见灵秋动作迅速,掌心重重打在嵇玄的天灵盖上。顿时,无数灵气自嵇玄体内爆裂涌出。 废去嵇玄周身功力的同时,灵秋深受反噬,猛地吐出一血,然而她毫不在意,一手按住嵇玄的脑袋,一手持剑,借着力道,纵身一跃。 强大的威压在此刻方才露出真容。 周遭一切发出爆裂的声响,在强大的力量碾压下化作齑粉。浓郁的魔气被强大的力量斩碎,凝霜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圆弧,虚空之中竟然飞溅出无数细小的血滴。 灵秋抓住嵇玄的衣领,像拎着一摊破布,将他行在地上,快步朝后退去。 可怕的威压如同天罗地网,从云端罩下,无数魔气汇聚于灵秋身侧,将她牢牢包裹,凝霜剑锋在虚空中左右突刺,带着无边汹涌的恨意,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鲜血洒落,在冰凉的石阶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眼看头顶威压越来越强,即将失守之际,灵秋提起嵇玄,一把将他推到自己身前。 “噗嗤——” 刺破血肉的声音响彻天地。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虚空之中,一道人影渐渐凝实。 徐鉴真手持琅琊,剑已深深刺进嵇玄胸口。 他身上有无数道被凝霜划破的伤口,鲜血浸湿了衣裳,慌张地拔出了剑,不可置信地看着灵秋。 他本不想将事情闹得如此难看,可她便要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徐鉴真提剑指向灵秋,双目通红,激动道:“我本欲与你相守一生,却几次三番为你所伤!当日悔婚之辱,天下皆知!我曾立誓,若来日再见,你我形如同仇人,今日我……” “住嘴!” 灵秋一把扼住嵇玄的脖子,后者随即发出一阵含糊的痛呼。 妖海归来,她看着面前这张与云靖一模一样的脸,愈发悲痛,愈发愤怒。 “谁在乎你的想法?” 灵秋丝毫不将徐鉴真放在眼里,她掐住嵇玄的脖子,目光猛地射向高处的徐悟:“收了你的威压,否则我便将你这师弟扔出去,让他灰飞烟灭!” “师兄!不必在乎我……快,快杀了这魔头!” 嵇玄用力挣扎,愤怒地大喊! “贱人闭嘴!” 啪的一声,灵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嵇玄尊者装什么呢?当年面对魔族追杀,难道不是你将我母亲抛下,令她被焱狰和他的手下活活分食而死的吗!” 提起当年,灵秋脑中闪过无数残忍的记忆碎片。激愤之下,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越想越恨,抬起手啪啪两下,又朝嵇玄脸上扇了好几掌。 她的声音含着内力,无比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抛下?分食? 阿黛!? 瞬间,徐悟整个人僵在原地。 过去数年,徐黛的名字就像一柄生锈的剑,重重扎在他心底深处。当年她不顾一切地离开他,挡在那魔族太子身前的决绝神情还历历在目。徐悟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实在太复杂。既有亏欠愧疚,也有怨恨,最终只剩被时间打败的妥协与日久年深,溃烂的遗憾。 他知道,一切悲剧皆源自大女儿南宫芙的死。他那时强忍悲痛,做出艰难的取舍已经耗尽了力气,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向徐黛解释这一切,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再见面时,她已与那魔族太子站在一起,无论他如何解释也不相信,决绝干脆地逃离。 徐黛的性格太过倔强,一旦认定,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到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对她的追捕。 徐悟向众人下令,极力封锁徐黛出逃的消息,放出她的死讯,本意是想给她新生,让她毫无顾忌地抛弃神尊之女的身份,追求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他没想到,她竟连抚养自己孩子长大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想到,在最后的绝笔信中,她竟是那样地后悔。 青阳将这一切告诉他时,徐悟并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何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写下那样的一封信。 直到此刻。 灵秋扼住嵇玄的脖子,愤恨地说出那句话。 分食而死!? 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可怕,徐悟呼吸停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一切又与自己的师弟有什么关系!? 周遭的声音顿时被抽空,时隔数百年,徐悟再次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并不是唯一听到灵秋这句话的人,更不是唯一不可置信的人。 威压急遽散去,眼前原本作势飞身上前与灵秋拼命的太霄辰宫尊者们通通愣在原地。 突然之间,重重包围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阿秋!你方才说什么!?” 灵秋猛地转头,只见远处云端,逍遥散人在江芙和于风的搀扶下,极速朝着这边赶来。 仙门围剿她的消息终是传到了胥阳山。逍遥散人本是打算前来劝她回头,却不料远远便听见了这令他肝肠寸断的事实。 他泪眼婆娑,几乎快要从云上跌倒下来,颤抖着看向人群中央的灵秋。 灵秋见到师父和师姐,鼻尖一酸,极力忍耐着泪水,用力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嵇玄扔在地上。 “当年魔族内乱,焱狰杀了我的父亲,夺位不成,便觊觎我母亲的天命血脉,派大军一路追杀。母亲好不容易带我逃出魔域,本想传信回太霄辰宫求援,却被嵇玄拦在半路。” “嵇玄告诉她,太霄辰宫视她为叛徒,她的父亲憎恶她,亲口昭告天下,与她断绝关系。她的师兄因她弃剑,生死不明。她罪孽深重,太霄辰宫不仅不会出手相救,还要她以死谢罪。” “嵇玄不仅不愿相救,还出言斥责母亲,致使她万念俱灰。最后更是不顾她百般恳求,面对焱狰派来的追兵,在最后关头自己逃走,将母亲独自抛弃在魔族面前,致使她被焱狰抓住,被众魔活活分食,死不瞑目!” 灵秋提剑,猛地刺向嵇玄:“你们仙门不是一向自诩斩妖除魔,心怀苍生吗?当年我母亲百般跪求你降魔的时候,你为什么自己逃走!说啊!” 嵇玄发出一声痛呼,灵秋见状更是加重力道:“为了逃命,你不仅不出手相救,临走之时还一掌将我母亲打成重伤,将她推给来势汹汹的魔族追兵,你何等该死!这就是仙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斩妖除魔,这就是正派!如此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你竟做出这种事?! ”徐悟简直不敢相信,难以置信地指着嵇玄:“这究竟是为何啊!” “你又在装什么!” 徐悟没想到,话音一落,灵秋抽出扎在嵇玄身上的剑,猛地指向他。 “当年嵇玄之所以会这么做,不是你授意的吗?是你收到我母亲的求援信,拒不相救,派他来让母亲以死谢罪的,难道你忘了吗!” “什么求援信?!” 徐悟脸上的哀怒瞬间冻结,如同面具一般寸寸剥落,露出底下的茫然与错愕。 他晃了一下,几乎快从高处跌倒下来:“我从未收到什么信……” 猛然间,他又想起方才灵秋所说的。 太霄辰宫视阿黛为叛徒,他憎恶她,甚至亲口昭告天下,与她断绝关系。 徐悟看向嵇玄。 不,他从未如此说过!之所以将她的死讯昭告天下也并不是因为憎恶她! 莫非一切都是嵇玄擅自作主!? 徐悟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尊再也顾不得体面,跄跄踉踉地冲到愤嵇玄面前,提起他的领子,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师兄你啊!”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89节 嵇玄无比激动地说:“徐黛作为师兄之女却与魔族生情,还生下孽种,这种消息传出去只会遭天下人耻笑!我太霄辰宫乃世间仙门之首,怎能容得下这样的丑事!” 他的神色在瞬间变得狠戾,咬牙切齿道:“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她必须死!所以当日我一收到她的信就决定瞒着所有人,独自摆平这件事。” 说完,他猛地看向灵秋:“我只恨当年一时心软,不曾亲手杀了你这孽种!” “你住口!” 徐悟愤怒地大吼。 他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阿黛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心魔陡生,徐悟猛地弯下腰,吐出一大口血。 “师兄!” 嵇玄激动地上前,伸出双手,却被徐悟用力推开。 徐悟指着他,悲愤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师兄,你好糊涂啊!”妙华抹着眼泪,亦忍不住叹道。 “我有什么错!?”嵇玄见状更是愤怒:“难道勾结魔族不该死吗?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难道就因为徐黛是师兄的女儿,她就不该死了吗?不!她更该死!更该死!” “都是因为你!” 突然间,嵇玄猛地指向灵秋。 “你们看啊!这就是徐黛勾结魔族生下的孽种,这就是她与魔苟且的代价!” 他看着灵秋,愈发激动:“魔族妖女,好厉害啊!当年我没能亲手杀了你,千方百计才借柳静松这个叛徒的手令你失去记忆,没想到魔族竟有子母蛊这等妖物,让你想起一切杀上门来!果真是邪门外道,诡计多端!” 嵇玄咆哮道:“我才是真正的仙门领袖!” 他指着眼前的众人:“你们……你们全都是白痴!这些年若不是我尽心尽力散播这魔头在北方四处屠杀的消息,恐怕如今南方早就成了魔族的天下,你们全都心甘情愿做了魔族的奴仆!” “这些消息都是你散播的?妙华不可置信:“这究竟是真是假,你又为何要这么做啊!” “我为何不这么做!?”嵇玄望着徐悟和妙华:“想当年,你我师兄妹三人结义,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噗嗤——” 嵇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是好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啊。” 灵秋抽出宝剑,扑通一声,嵇玄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滚烫的鲜血溅了徐悟一身,他惊愕地愣在原地,灵秋却已冷冷踩过死不瞑目的尸体。 “谁想听他有什么苦衷?今日,你们都得死。” 说罢,她飞身一跃,剑锋直朝徐悟而去。 经历方才一事,徐悟一时慌神,竟真被她刺中胸口。 他目露讶异之色,知她这一剑是带着必取他性命的决心,一时既悲伤又无助。 他前半生孤苦飘零,幸遇爱妻,好不容易在这残酷的人间有了一处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徐悟被心魔所噬,顿时喷出数口鲜血,周围人见状急忙蜂拥上前,将他解救出来。 远处,逍遥散人急忙收敛了眼泪,对灵秋大喊:“阿秋!师尊并不清楚当日的事!你若是想为母复仇,何必朝着自己的亲祖父动手!?只要你束手就擒,收起屠刀,将北方发生的一切细细解释给众人,今日各仙门见证,未必非要你死我活不可啊!” “铛——” 徐鉴真闪身挡在徐悟身前,凝霜剑与琅琊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灵秋一脚踹在徐鉴真心口,怒道:“阿靖既死,孰是孰非,我又何必费心解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她提着剑,重重斩向徐鉴真。两方交战,受伤之时徐鉴真尚且吃痛,稍作闪避,灵秋却仿佛失去痛觉,任凭琅琊在她身上留下怎样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丝毫不为所动,只知不断地向前,不停地驱使凝霜砍向他。 仙门弟子蜂拥而上,剑锋齐齐指向灵秋,千万柄利刃当前,她权当看不见,心中眼中只剩面前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阿靖的身体。 凝霜剑的剑锋擦过徐鉴真腰际,雪白的衣袍上每添上一道血痕,灵秋心中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剧痛。 刺中胸膛,划破手臂……她一剑一剑,亲手处决所爱之人在这世间最后的遗迹,究竟是在凌迟仇人还是自己? 徐鉴真被她打得连连后退,近乎苟延残喘。灵秋占尽上风,握剑的手却越来越抖,不知是因为身上的哪道伤口,更不知是恨还是痛。 她的脸早已是一片润湿,汗水与眼泪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就在即将杀死徐鉴真的瞬间,轰的一声,他手中突然爆发出一股灼人的热浪。 巨大的火球带着混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暴风般降临,翻滚咆哮着,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灵秋迅速闪身,皮肤上传来剧痛。她低头一看,手臂已被火焰烫破,伤口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肉竟在瞬间化为了灰烬。 她的动作远快于常人,尚且如此。那些站在附近的仙门弟子更是难以幸免于难,在瞬间化为水汽,竟是连灰烬都不剩! “这是什么邪术!?” 在众人的惊呼中,幽蓝色的火焰深处,雪白的狐尾如天女散花般散开。徐鉴真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从那幽蓝的火焰深处走出。 他露出尖牙,周身浮现出九尾狐妖的特征,狐狸的白与火焰的蓝交缠在一起,呈现出一副妖异而诡异的画面。 “圣子!你竟真的是妖!?” 在场众人亲眼所见,纷纷大惊失色! 早先就曾有流言四处散播,说什么仙门圣子原身乃是九尾狐妖,多见于茶馆说书人之口。仙门中人受太霄辰宫指示,只当那是说书先生为了博取眼球随口编来的无稽之谈,毕竟就连灵秋这样杀人如麻的魔头在那故事里也成了情深意重的正面角色。 众人只当听了个荒谬至极的故事,却不料这竟是真的! 何等荒唐!? 一时间,在场诸人皆被这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震得愣住。 徐鉴真丝毫不在乎他人的反应。 他指尖燃起幽幽的妖火,一步步走近灵秋,悲怒道:“阿秋,既然你如此绝情,我也无须再执着!不若今日你我一道葬身于这神火之中,生不能同心,死在一起也好!” 说着,徐鉴真使出火焰,朝着灵秋袭来。 灵秋纵身躲避,却是再次被那火烧到裙摆。周遭草木在瞬间焦枯、汽化,就连坚硬无比岩石也被烤得通红,接二连三碎成齑粉,跟别说是修士所用的宝剑,甚至就连身为神尊的徐悟试图施法阻止徐鉴真,使出的威压与法咒也尽数被火舌吞噬,灰飞烟灭。 原来这就是足以灭绝世间万物的妖火。 初次见识到妖火之力的徐鉴真止不住惊喜。 这具身体竟然修炼了如此无敌的法术!实在是天助我也! 见就连徐悟也奈何不得自己,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什么死不死的,通通抛到脑后。 他如此之强,为何要死!?昔日太霄辰宫百般告诫不许他随意使用这火,想必是刻意阻拦,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他,让他为他们卖命! 他从来不知道这具身体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听太霄辰宫和师父的话?他自己也可以剿灭魔族,拯救苍生。 他要借这妖火之力夺取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徐鉴真对灵秋道:“阿秋,今日无论如何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放心,我会留你一命,让你忘了云靖,重新爱上我,就像上一世一样!” 九尾狐妖使出魅术,灵秋怒不可遏,一剑斩之,破口大骂:“你这贱人,该死的小偷!去死吧!”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碰到了徐鉴真的逆鳞,竟比骂他“贱人”更令他生气。 妖火烈烈,带着愤怒,猛地朝灵秋袭来。 “我不是小偷!云靖才是!他从我身边夺走你,他才是可耻的小偷!” 徐鉴真激动地咆哮,形同疯魔。 他几乎失去理智,妖火在体内不断暴走,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天地间的一切生灵。有仙门修士试图上前阻止,眨眼间便被火焰吞噬,灰飞烟灭,就连妙华和徐悟也被灼伤,面露痛色。 整个太霄辰宫生灵涂炭,灵秋狼狈躲避着妖火的攻击,身上一阵接一阵传来剧痛。 徐鉴真愤怒地追赶她,杀红了眼。灵秋看着属于云靖的脸因他的愤怒而扭曲,悲怒到了极点。 她想到自己为了在月圆之夜将徐鉴真打入无间地狱所修炼的邪恶法术,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戾。 “嘭!” 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灵秋转身迎向可怕的妖火。火焰擦过她的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徐鉴真震惊地看着她,就在这瞬间,灵秋五指用力,插进他的天灵盖,用尽全力,竟将他的魂魄生生从这具身体中抽出来。 妖火的伤害与邪术的反噬共同作用,灵秋接连吐出数口鲜血。 她几乎快要葬身在猛烈的火焰中,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连同徐鉴真的魂魄一起拽到了安全的地方。 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在瞬间包裹住她,带着与烈火截然不同的冰凉,一点点抚平了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灼伤。 “哎呀!幸好赶上了!!” 来人一拍脑袋,仿若劫后余生。 灵秋惊愕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天光之下,空山道人的魂魄幽幽漂浮在一边。 他不是不能出空山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灵秋试图挣扎,却发觉自己被空山道人束缚。她身受重伤,虚弱至极,完全不是道人的对手。 一边,妖火已经熄灭。徐鉴真的魂魄被空山道人施法禁锢,跪在地上。 徐悟见空山道人突然造访,不顾伤势,急忙上前行礼:“前辈突然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空山道人全然没了平时和蔼的模样,冷哼道:“老夫今日来这儿,是想为旧主讨一个公道。” 他怒喝一声:“徐悟,你可知罪!” 徐悟身躯一震,竟在瞬间被一股强力压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神尊!” 周围人想要上前,徐悟猛地抬手拦住他们。 他看向空山道人:“敢问前辈,晚辈何罪之有?” 空山道人怒道:“你违逆神谕,难道还不是大罪!?” 徐悟闻言大惊,再看一眼徐鉴真,顿时想到了什么,伏倒在地,连声道:“弟子知罪……弟子知罪啊!” 空山道人接着说:“当年熙玄神女见你道心诚恳,将我燕泠国唯一的血脉托付于你,要你妥善照顾,你却阳奉阴违!” 他仰天长叹:“神女当年果真是错信于你!!!”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0节 徐悟闻言老泪纵横,哽咽道:“是弟子辜负了神女的嘱托,没能教好徒儿,今日无论前辈如何处置,弟子……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事到如今你还在执迷不悟!”空山道人见状愈发气愤。 他看着面前的人,摇头道:“徐悟啊徐悟,你可知今日发生的一切皆是你违逆神谕的报应!” “弟子知罪……弟子知罪!” 想到死去的妻女,和被嵇玄害死的徐黛,再看一眼一旁身受重伤,依然对他怒目而视的灵秋,徐悟顿时痛不欲生。 高高在上的神尊竟如一个孩子般痛苦起来,伏倒在空山道人脚下,连声认错。 周遭众人个个面露悲色,不忍直视,天地间却传来灵秋猖狂的笑声。 “光磕头有什么用?既然知罪,你就该去死啊!” 她对徐悟道痛苦毫无怜惜之意,将当日嵇玄对母亲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徐悟整个人震了一下,空山道人见状一道法术封住灵秋的嘴。末了,他细想一番,叹一口气,又将禁言咒解开。 若非眼下重伤,灵秋肯定早就提剑杀过去了。 她极不耐烦地看着空山道人,只见他面对徐悟的认罪不为所动,面色反倒愈发沉重。 空山道人连连摇头:“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徐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空山道人垂眸,对脚边的九尾狐妖道:“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帮你说?” 徐鉴真面色惨白,早已失了分寸,被强力压倒在地上,听到这番问题,竟然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空山道人不再迟疑。面对一脸迷茫的徐悟,他指着徐鉴真问道:“当年神女嘱你寻回我燕泠太子,我问你,这是何人?” 徐悟心中七上八下,见空山道人的神情严肃至极,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看一眼徐鉴真,硬着头皮答道:“弟子愚钝,这……这正是燕泠太子,也是我太霄辰宫首席弟子,仙门圣子……” 空山道人冷哼道:“你确实愚钝!” “什么太子?”他指着徐鉴真:“这畜生不过只是混迹在山野之中的一只白狐,再普通不过,与我燕泠国根本毫无干系!” “什……什么!?” 徐悟难以置信。 “不可能,他身怀乾坤山海图,神女信中说过,乾坤山海图是燕泠国宝,身怀此图的就是燕泠太子,怎么会弄错!” 徐悟惊愕地看着空山道人,在场众人亦是一片哗然。 “是我燕泠太子身怀此图,不是身怀此图的就是太子!”空山道人怒斥徐悟,脚踢徐鉴真,厉声道:“大胆白狐,还不将你如何盗取乾坤山海图,冒充太子之事如实招来!” 徐鉴真被当众拆穿,再没了往日的气势,自知今日绝无活路,只得将实情一一招供。 原来当日燕泠太子为神女所救,流落人间,遭到白澈的追杀,因此身受重伤。他身怀天下至宝乾坤山海图,因此招来山野精怪暗中觊觎。身为九尾白狐的徐鉴真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暗中跟踪太子,知晓了他半妖的身份,趁他重伤失去意识之际偷走乾坤山海图。 他与太子都是狐妖,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徐鉴真对此愤愤不平,得到乾坤山海图后还不满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李代桃僵,冒用燕泠太子的身份行走世间。 他找到徐悟,利用偷来的太子身份一步登天,学尽天下绝学,成了万人之上的仙门圣子,他一直占据着太子的身份,恬不知耻,真正的太子却在重伤之际被他暗害,早就不知所踪。 听完真相,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徐悟更是无力地瘫倒在地,急促地喘息。 其实这一切都早有端倪。 比如徐鉴真无论如何努力也修炼不出妖火,比如乾坤山海图突然不受他的驱使…… 老天爷啊,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徐悟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只感到天旋地转。 然而这还没完。 他望向空山道人,颤抖着问:“敢问前辈……真正的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空山道人不语,只抓起徐鉴真,冷冷道:“昔年你盗走乾坤山海图时,应该见过太子的真面目吧。” 徐鉴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暴起,无比激动道:“不……不可能的!绝对不是!” “有什么不可能的。”空山道人放开他,“既然这畜生不说,便由老夫亲自告知吧。” 道人变出一张卷轴,在众人面前展开:“这就是我燕泠太子的画像。” 他看向徐悟,平静道:“你当眼熟才是。” 徐悟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画像上的不是别人,竟是云靖! 就连灵秋也未必知道,云靖原身本是一只红狐,若干年前是他为了造出一具与徐鉴真完全契合的身体,用法术将红狐生生炼化成了白狐。 这画中人有九条红色的尾巴,模样不是云靖又是谁!? 徐悟如被人扼住喉咙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妙华见他反应如此剧烈,急忙上前,在看到画中人的瞬间也跟着愣住,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顷刻逆流。 灵秋的角度并看不见那幅画,她对什么真假太子也不感兴趣,原本紧皱着眉头,暗自蓄力,试图突破空山道人的桎梏,见到徐悟与妙华的反应,也不觉好奇起来。 好在下一瞬,空山道人平声道:“当年你们为了给假冒的畜生重塑躯体,便在山林中随意找了个替死鬼,然而命运作祟,这被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灵秋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她先是一怔,随即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向上扯起,形成一个及其怪异的笑容。起初只是极轻的气音,随即肩膀轻微地抖动起来,紧接着,笑声像是冲破了某种桎梏,开始不受控制地她胸腔里震荡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笑话!你们处心积虑害死阿靖,将一个冒牌货当成宝贝,世上竟有如此荒谬之事!?指鹿为马,昏聩至极!这就是仙门,这就是太霄辰宫!” 干涩而破碎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带着令人心惊的癫狂,可她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被碾碎的、死寂的荒芜。 泪水混着这比哭还艰涩的笑声,汹涌而下,灵秋终于一剑斩碎周身桎梏,想也不想,猛地扑向徐鉴真的魂魄。 凝霜剑自上而下,猛地穿透徐鉴真的脑袋,贯穿他的身体。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空山道人急忙出手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方巨大的碎魂之阵赫然出现在,占据里这方天地。 这是她为徐鉴真选择的,最痛苦的结局。 伴随阵法急遽收紧,徐鉴真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神魂俱裂,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绞碎湮灭,化作世间最微不足道的虚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一股剧烈的反噬自丹田而起,贯穿灵秋的身体,促使她猛地喷出数口鲜血。 可是还不够。 她提起宝剑,指向面前的仙门众人。 所有,所有参与迫害阿靖的人都该死! 灵秋回头望去,只见玉阶之上一片狼藉,狼籍中央,属于云靖的躯体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生机散尽。 只一眼,道心尽碎。 手中宝剑顿时重若千斤,剑尖触地,一念之间,她再也无法拿起凝霜。 经脉断裂的声音响彻天地,灵秋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不行!她怎么肯! 她握紧了凝霜剑,拼尽全力试图站起,却是徒劳无功。 周围人不可置信,纷纷惊呼道:“她的道心竟然现在才碎!”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好机会!快!速速结阵诛杀魔头!” 伏魔阵法铺天盖地的罩下,灵秋颤抖着手,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握住凝霜剑柄,几番尝试皆是徒劳。 凝霜剑如同死去般毫无反应。 不可以,不可以……她要复仇,要用阿靖的剑亲手杀了害他的人!一定要用凝霜剑! 她对周遭不断落下的伏魔阵法仿若毫无察觉,只执着地试图握住凝霜剑,拖着沉重的剑身,艰难地斩向眼前的仇人。 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身上衣袍几乎被血染成了完全的殷红色,可她对痛苦的感受似乎已被抹除,只是不敢不顾,一味地挥剑斩向四周。 铺天盖地的伏魔阵压制下,灵秋提剑血战,每挥出一剑,她都因反噬吐出一口血。灵力几乎枯竭了,失业开始模糊,耳边只剩自己粗重的呼吸,以及仙门众人打倒魔头的疾呼。 没关系,没关系,一个,两个……好在仇人都死了。 她扬起畅快的笑容,手中长剑脱力般坠地。就在即将倒下的瞬间,一道火红的飞光猛地窜出,挡在了她身前。 周遭的伏魔阵法寸寸崩裂。 地上的凝霜仿佛受到召唤,剧烈抖动。 灵秋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浓郁的酒香包裹住她,眼前蓦地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 “没事了,睡一会儿就好。” 那人俯身,对她耳语,仿若情人之间,亲密的呢喃,音调却如同哽咽。 失去意识前,灵秋感觉唇上一凉,随即,滚烫的液体带着咸咸的味道,浸润了她的舌尖。 ----------------------- 作者有话说:长长的一章!久等了小宝[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感谢阅读~ 第134章 百年雪 凝霜光芒大作, 周遭束缚的阵法被闪着寒光的剑芒轰成了漫天碎片。云靖站在烟尘与血雾中央,一手持剑,一手护住灵秋。 刀光剑影,纵横闪避, 云靖带着灵秋步步后退。 西风乍起, 碧浪层层, 潇潇细雨洒落人间。他的身形在剑的流光下变得模糊,仿佛化入了水墨。 剑之所及不过残影, 目之所见不过细雨。雨幕如织,杀意更盛,众人却一度猝不及防, 难以伤他怀中魔头分毫。 几番缠斗,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头巨大的九尾狐赫然出现, 威风凛凛,昂首而立。 它不欲再打,用蓬松如云的巨大尾巴卷起灵秋,轻柔又严密地护住她, 带着她向细雨深处逃去。 淋漓的雨幕下,世间万物都在融化。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1节 朦胧的碧色中,峰峦叠嶂, 苍苍交错的山影化开成一抹欲流的翠黛,红狐在那青翠空灵的背景上飞驰,宛若画布之上, 一道鲜艳流动的朱砂。 雨水化开它的眉眼,更模糊了它背上,白衣翩跹的女子。 在融入更深的绿意前, 九尾狐妖倏然停步,回眸望来。 隔着遥遥的距离,空山道人朝它挥了挥手。 随即,狐狸的轮廓在雨水中荡漾开来,如一抹朱砂入水,丝丝缕缕地化开,终至不见。 山林复归于寂静,天地间只剩雨声沙沙,空冥迷朦,仿若一场经年的绮梦。 空山道人轻扬嘴角,浅浅一笑。 “前辈!” 徐悟还没能从云靖死而复生的震惊中回过神,只见空山道人的魂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他满腹疑惑,匆匆飞扑至道人身前,伸手挽留,却已什么也来不及问。 空山道人独自据守空山千年,千年不曾出世,突然现身仿佛只是为了揭露徐鉴真假冒太子一事。一朝功成,他便猝然仙逝,消失在天地间。 偌大的太霄辰宫,只剩残存的仙门众人一脸惊惑,面面相觑。 仿佛就连老天也在刻意与他们为难。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越下越大,冲刷了残留的血腥与魔气,令仙门众人无计可施。云靖得以带着灵秋一路逃走。 人魔交界的边陲小城,人迹罕至。灵秋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紧紧抱着自己。 耳畔传来沙沙的雨声,眼皮沉重得像被人施了法术。这是再明确不过的趁人之危,她心下警铃大作,艰难地挪动身体。 “噗嗤——” 重伤之下,灵秋已经没有任何仔细思考的余力。 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插进陌生少年的胸口,绵软的身体如同弓弦紧绷。 她将锋刃狠狠送进少年体内,对方毫无防备,生生受下这一击,脚步骤然停住。 灵秋发觉少年整个身体蓦地僵在原地,长睫倾覆,有不同于雨水的滚烫液体滴落在她脸上。 少年垂眸,按住她持刀的手,几乎将她的骨头按得生疼。在灵秋震颤的眸光中,他指尖颤抖,握着她的手,竟将匕首刺得更深。 陌生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痛色,灵秋几乎能够清楚地听见刀锋刺破皮肉的轻响,穿透雨幕,贯耳如雷。 滚烫的鲜血沿她掌心滴落,先前少年一直抬着头,她也就从来不曾发觉,这张陌生的脸上,九尾狐妖特有的瞳孔深处,熟悉的金绿色光芒被雨水淋湿,还没来得及散去。 对视的瞬间,灵秋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伸出手,拼命地想去触碰那双眼睛,眼前景象却越来越模糊。 边境人烟稀少,就连客栈也偏僻。云靖抱着灵秋上楼,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她中了法术,又因与仙门众人的一战而劳累,甫一沾床便沉沉睡去,仿佛察觉到什么,连眉眼也不自觉舒展开来。 云靖站在床边,胸口还插着匕首。他垂眸望向床上的姑娘,见她安然入睡,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掉下来。 “又被捅了。” 他靠窗坐在冰凉的地上,缓缓拔出匕首,眼眶通红,自嘲般扯开一个惨淡的笑。 “五百年前的谢琛也好,五百年后的云靖也罢,你果然半点都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风将窗户吹得呼呼作响,沙沙雨声中,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喃喃自语,爱恨纠缠。 雨丝缠绵地飘进屋子,太阳的光辉向西倾斜。夜幕降临,凄风苦雨便更平添出几分萧瑟的意味。 云靖靠在床边,背对着熟睡的灵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眶被眼泪冲刷得干涩无比,让他感觉自己此生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匕首拔出,胸口布料早已被血浸透,他管也不管,只因这点伤在心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对他残忍至此,这身血,他恨不能流尽了才好。 就这样不知枯坐了多久,云靖起身,靠近床上的人。 即使第一时间便将自己的妖丹喂给了她,她身上有些伤还是太重了。 真该死啊,见她伤成那样,他几乎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命脉渡入她体内。现在好了,她对他根本是毫无感情,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云靖一边施法替灵秋疗伤,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犯贱。可平心而论,纵然她对他毫无真心,他也决做不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将她留在这里,魔族的人约莫很快就会找来。 他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周围设下保护的屏障。做完一切,云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走出屋子。 房门阖上刹那,他偏过头去,新的泪水便不停地涌出来,在眼眶中聚积,教人快要喘不过气。 房间里,灵秋喃喃轻唤了一声“阿靖”,从梦中惊醒。 她感受到一丝若隐若现,熟悉的气息。然而比这气息更熟悉的是体内的妖丹,无比鲜活,无比明确,仿若擂鼓,近乎心跳。 她怎么能意识不到,这世上除了阿靖,还会有谁肯在她身陷囹圄之际,当着众人义无反顾地出手相救呢? 可是她却在神智不清之际将他当做歹人,还用匕首刺伤了他。 灵秋从床上下来,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空空荡荡,全然不见云靖的身影。 然而体内的妖丹有所感应,她知道他就在附近。 她那样对他,他一定是生气了。 门窗上有他设下守护的屏障,可她根本无需出手。 仅仅是意识到阿靖回来了这一事实,灵秋整个人便忍不住颤抖。她仿佛急于追出屋子,迈出的步子太大,激动之下,竟跪倒在地上,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门上屏障轰的一声裂开,云靖冲进屋子的时候,灵秋倒在地上,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急忙上前,情急之下竟连易容术也忘了用。于是灵秋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日思夜想了百年的爱人。 她不再犹豫,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呼吸交缠,带着雨的微凉,泪的滚烫和一点殷红的、血的甜香。 想要拥抱,妄图沉溺,舌尖吮吸着,唇齿颤栗。云靖的拇指无意识地摸索着灵秋的耳垂,黑色的、冰凉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过。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多么想要永远沉醉进这个吻里,可是胸口的空洞,心脏连接着全身血脉,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纤长的睫毛轻颤,泪珠坠落,云靖回到了人间。 他一定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将灵秋轻轻推开。 “圣女请自重,我不是他。” 云靖极力压抑着情绪,用冰冷的语调说出这句话,仿佛刚才与她接吻的不是自己。 他的嘴唇还有些发肿。 “你叫我什么?”怀中的高热骤然离去,灵秋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润湿的唇。云靖偏过头去,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我不是云靖,我是燕泠国太子谢琛。对我来说,你也不是什么小秋,而是五百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牡丹族圣女绮夏。” 她就在面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因此泛起痒意,云靖仿佛能够感受到空气中,过于灼热的气息。 他越说越没底气了。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五百年前你我曾经有过一段浅薄的缘分。我受燕泠国宝庇佑得以重回人间,如今缘分已了,自当离去。” 云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出现一阵眩晕,几乎快要站不稳。 后来回忆起这一刻,他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说完要走之后,脚却又像生根发芽般定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铺头盖脸扔出的一番话落在灵秋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眼睛中漂亮的光彩倏地熄灭了。 “所以……你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们?” 灵秋艰涩地挤出这句话,看他的眼神几乎算得上审视。 “我记得你。”云靖在心中逼迫自己:“你是绮夏,是牡丹圣女。而我,我是燕泠太子。” 再忍一忍就好了。她已经用行动反复告诉他了,他在她那里从来算不上什么,只几句话罢了,一旦她确定他的确不是云靖,就会彻底放他离开。 他自会找一处没人的地方舔舐伤口。 “你胡说。”灵秋敛眸:“我不是什么绮夏,既然是转世,就不再是同一个人。” 她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如同珍珠般滚落。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记忆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没有阿靖的记忆,你不是他。”灵秋推开他,朝着门口走去。 “多谢你救了我。”她吐出一口血,扶着门框,虚弱却决绝地说:“但你实在多此一举。” “你要去哪儿?”云靖慌张地问。 灵秋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 云靖着急起来。 她现在伤得这么重,贸然出去一定会出事! 想到这儿,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急忙上前,拦住灵秋。 “你拦我做什么?你不是燕泠太子吗,你我不是缘分已尽吗,既然如此,我想做什么与你有关系吗?”灵秋瞪着他,眼中已经没了半分先前的缠绵,冷漠道:“滚。” 云靖心中一阵刺痛,依旧伸出手臂,拦在她面前。 他脸颊通红,几乎快要哭出来。 “别忘了,”见他毫无反应,灵秋接着用冷漠的语气说:“我如今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与你所谓的圣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弑父杀凶,心狠手辣,难怪会遭天道报应。你应该很后悔救了我吧。”她定定望着他:“毕竟像我这样像我这样的人简直不该再苟活于世,就应该被人打入十八层地……唔……” 地狱的最后一个音节被凶猛的吻封缄。 云靖重重咬下她的唇,无可救药的爱与恨借由这个吻,撕咬般融化进她的身体。 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 所有的言语都化作唇齿间交融的热意,沸腾着,席卷了颤抖的身体。周遭空气急剧收拢,云靖怀疑是否今日他会与她共同葬身在这汹涌的热潮中。 雨,淋漓的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冰凉的雨丝纠缠在一起,化作沸腾的水汽,氤氲着,覆盖了暖黄的屋子。 晕开的雨幕中,亲吻的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属于她的温暖重回怀抱,灵秋凑上前,靠在云靖的肩膀上,含住他的耳垂,轻轻一咬。 “嘴唇有点疼。”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2节 她惩罚般玩弄着他耳尖的软肉,语气中满是亲昵,哪里还有半分疏离? 云靖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骗我?” 意识到又一次被她玩弄于鼓掌,他委屈极了,转身欲走,不料灵秋从身后抱住他。 “我错了。”她轻轻蹭他的脖颈,云靖头顶,尖尖的狐狸耳朵冒出来。 灵秋极力忍耐住蹂躏狐狸的冲动,趁云靖没动,急忙窜到他身前,抱着他说好话。 “我真的知错了。” 她看着他胸前的刀伤,真的悔不当初了。 “阿靖,你知道的,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最爱你了,真的真的特别想你,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把我们的故事会一点点讲给你听。你不要做什么谢琛,做回我的阿靖,好不好?” 原则上,云靖不为甜言蜜语所动,可他很难拒绝灵秋。 “你……真的对我认真?”他直勾勾地望着她,迫切地想要确认。 “千真万确。”灵秋吹吹他的伤口:“我不是故意伤你的,那个时候我神智不清,见你将我掳走,以为你想乘人之危,这才出手的。” 她试图让他理解:“你想啊,我当时正打架呢,突然晕过去,醒来就被一个陌生人抱着跑,换作是谁都会吓一跳吧。” 她呼出的气息尽数扑在伤处,不仅对伤口愈合毫无作用,反倒让他觉得心痒。 有时候云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会反复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尝尽苦楚根本怪不了任何人,甚至就连灵秋本人对此也负不了全责。 真正应该为此负责的是他本人。 “那我……再信你一次。” 他抱住她,在她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这样用力,约莫是会留下印子的,可是云靖还觉得不够。 她的心那样冷,那样善变。他拼命告诫自己应该逃离,却还是生怕眨一下眼睛就又失去她,恨不能用尽世间一切可用的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灵秋的脸颊,笼罩住她,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化作天然无害的囚笼,将她牢牢圈进怀中。 九尾狐的魅术来得突然且毫无意外。 深受迷惑的灵秋怀疑她与云靖是否能有哪怕一次清醒的交融。 于是她踮起脚,用手轻轻遮住那双作乱的金绿色眼睛,吻上云靖的唇。 这是有史以来,最缠绵的一个吻。从冰凉的地上一路延伸至绵软的床榻。 坠落,沉迷。细密的喘息喷洒在耳畔,灵秋移开手,跌进身下少年的眼瞳,落入情/欲的风暴。 灵秋看着他几乎失焦的瞳孔,轻轻挥手,满室灯火摇摇晃晃,然后,骤然熄灭。 “没关系的阿靖。”她啄吻着他的脸颊,哄诱道:“已经成婚了,不是第一次,可以的。” 这句话使得云靖脑中紧紧压抑的情绪顿时决堤。 窗外是瓢泼的大雨,屋内是缠绵的爱侣,昏暗的房中只能听见轻轻的喘息,情至深处,再难自抑。 秋雨浇出一片春色。 云销雨霁之时,灵秋躺在云靖怀中,一手捏着他的头发。湿润的黑发滑过指缝,她却无心把玩,微微仰起头,与云靖接吻。 潮湿的吻中,气息无休止地交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无限证明对方的存在。亲密无间,贴近得不能再贴近,是人,是心,也是全部的欲望与感情。 这样的亲密迟到了许多年。 ----------------------- 作者有话说:审核员看清楚好吗?明明只改了个错别字又给我锁了,写了0个脖子以下的内容,可以放过我吗,感谢[抱抱] 第135章 百年雪 清晨时, 灵秋早早醒来。 她生怕昨日种种皆是一场幻梦,慌忙地睁开眼睛,身体却陷进温暖的怀抱。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最先感知到滚烫的体温。离得太近, 云靖的呼吸轻轻吹拂在后颈, 如此缠绵亲密, 如此令人心安,她方才得以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 房间尚且昏暗, 窗外还传来滴答的雨声,昨夜设下的屏障未散,一切都是原封不动的安全。云靖循着本能凑上前吻了吻她的脸颊, 再度沉沉睡去。 灵秋翻了个身,狐狸耳朵似有感应般动了动,扫过她的脸颊。她伸出手, 在熹微的晨光中细细临摹云靖的轮廓,毛茸茸的尾巴却在这时亲昵地凑到她眼前,缠绕上她的手腕。 九尾狐妖的尾巴在潮湿的空气中漂浮,尾尖轻晃着, 仿若某种祈求。 窗外符文幽幽闪动着,灵秋便在这昏昏的微光中伸出手指,触碰那带着温热的尾巴尖。 皮毛柔软的触感在她指间游走, 灵秋轻轻揉捏着毛茸茸的尾尖,狐狸仿佛因此察觉到危险,猛地一下缩了缩尾巴, 灵秋见状便松了手,可是下一瞬,毛茸茸的尾巴又重新缠上来, 忌吃不记打,像极了欲擒故纵。 灵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尾巴尖,红色的皮毛如火焰般流淌,云靖睁开眼睛,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他黏黏糊糊地凑到跟前索吻,灵秋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燕泠太子本是一只红毛狐狸,空山道人许她七年之约,七年之约一到,她身边便突然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红狐狸。 算算时间,小红狐狸从一尾修到九尾,前脚不告而别,后脚阿靖便死而复生。 难道当年的小红狐狸与阿靖有什么关联? 灵秋忙推开云靖,认真问道:“你怎么会死而复生呢?空山道人明明斩钉截铁地告诉过我,世间根本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云靖被她推开,心中顿时泛起不安和酸楚。轻轻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害怕到了极点。 难道小秋又要像五百年前那样,得到他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他弃之敝履? 灵秋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更少了些温柔缠绵,云靖虽不安到了极点,听她这么问,也只好乖乖回答:“并非死而复生。” 他望着灵秋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秋水沉沉,昨夜的旖旎悄悄散了个干净。如今的她是理智的,清醒的,虽还顺从地被他拥住,滚烫的体温却如倒数般一点点降下去。 狐狸预感到自己即将被抛弃的风险,不自觉地施出魅术,毛茸茸的尾巴像囚笼般围上来。 灵秋连忙捂住他的眼睛:“能不能好好说话?” 云靖不安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掌心,有些发痒。灵秋松开手,正色道:“你明明知道魅术迷惑不了我,倘若我真的不爱你,你就算将妖丹炼化了也无济于事,我该怎样还是怎样。”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真心爱他,毕竟这样的事,他早就已经做过一次了。 他能把她绑在身边,不是因为她没有力气挣脱,只是因为她心甘情愿而已。 这番话在灵秋看来是隐晦的告白,落在缺失记忆的云靖耳中简直无异于亮着爪子的威胁。 他再也不敢显露出半分奢求,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与不安,接着向她解释。 “燕泠国有世代相传的宝物白玉双鱼佩,只要提起把将死之人的一魄注入其中,待时机成熟便能再度修炼,重回世间。” 灵秋垂眸道:“所以是空山道人留下了你的一缕魂魄,这才令你得以重新回到我身边?” 云靖点了点头,却无比敏锐地捕捉到灵秋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神情。 难道是他的答案让她不满? 一时间,云靖更加惴惴不安。 灵秋之所以感到失落,与云靖无关。只是再一次意识到世间真的没有毫无根据的死而复生,自己也真的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复活母亲和父亲——他们早已魂飞魄散了。 虽然早有预料,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灵秋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不过好在阿靖回到了她身边,这已经算是天道对她的眷顾。 小红狐狸与阿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灵秋抬起头,正想继续询问,却瞧见云靖不知何时背过身去,脑袋上尖尖的狐狸耳朵无力地耷拉下去。 他从前在燕泠国时很是自由,隐藏妖身这件事是在被抓进太霄辰宫才后不得不学会的。如今失去那委屈的记忆,便彻底忘了遮掩,喜怒哀乐皆反应在耳朵和尾巴上。 与小红狐狸相处的百年里,灵秋多少知晓一些狐狸的习性。她从后面贴上去,轻轻拥住云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果然摸到一片湿漉漉的触感。 “怎么哭了?” 她捏捏他的耳朵,放柔了声音,得来的却是他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回答。 “讨厌你。” 讨厌你失望的表情,讨厌你轻轻推开我的动作,讨厌没用的魅术,讨厌忽近忽远,忽冷忽热,更讨厌患得患失,惴惴不安的自己。 要问为什么吗? 云靖隐隐有些期待。 只要她问一问,他便肯将心里的话全都说给她听。他已经无计可施了,唯一能设置的障碍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证明她还在意的问题。 只要她肯问一句就好了。 被讨厌的灵秋却没有按他的想法行动。 她强迫他转过身,无比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唇,擦干他的眼泪,问他:“你在怕什么,怕我不要你吗?阿靖,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百年,做梦都想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们早就在月老的见证之下结为了夫妇,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弃你而去。” 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却字字句句击中他的心。 云靖心中酸酸胀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凑上前去与她接吻,好像要将全部的不安融化在唇齿相依间,灼热而压抑的,抵死缠绵。 她总是能安抚他,短短几句话,加诸于他却显得手段高明。 灵秋摸着他的尾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找我?” 她话语中展露出浓郁的占有欲,云靖却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我……我也不知道。从一魄修炼成完整的九尾狐妖必须经过漫长的时间。化成人后,相当于重新开始,无论是死前还是修炼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狐狸尾巴讨好地蹭着灵秋的脸颊,它的主人更加小心翼翼:“化成人后,我没有那些最重要的记忆,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敢在你面前出现。” “不过我记得一些与小秋在一起的画面!”见灵秋神色不对,他着急地补充:“再给我一些时间,那些好的记忆我也会全部想起来的!” “所以前世今生,你只有我对你不好的记忆?”灵秋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修炼成人时遇见的事你也都不记得?” 云靖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小秋,就算我不记得也还是喜欢你啊。”他着急地凑上去,在她脸上轻啄:“我很喜欢你,真的。” “喜欢吗?”灵秋喃喃低语,眼中闪过落寞的神色。 她第一次与小红狐狸相遇就在空山,如今想来竟是空山道人刻意安排。可是既然让他陪她度过了百年,又为什么要抹去他的记忆,让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如烟尘散去? 在现在的云靖心里,她究竟是辜负他的牡丹圣女转世,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已经成婚了,你在妖海深处给我留的信里唤我作妻子。”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3节 她捧着云靖的脸,细细低语,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云靖眼中闪过漂亮的光彩,提出想要去看一看。灵秋抱歉道:“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将妖海封住了。” “不过没关系,我将自己的心留在那儿了,它会一直陪着你的。” “心……” 云靖的心顿时揪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 灵秋从床上下来,穿好外衫。 “没事的。”她俯下身,在云靖唇边吻了吻:“魔族血脉特殊,失去一颗心也不过只是少几成法力,不会有别的影响。” 她想找空山道人问个清楚,然而作为幽魂的道人强行离开空山,此刻一定早已消散,无处可寻。 灵秋望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 她以一己之力得罪了整个南方仙门,如今侥幸捡回一命,一夜之后,还能继续逃避吗? 云靖从身后拥住她。虽然明知道她这百年四处杀戮,世间无人奈何得了,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她的背影,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剧烈的不安与心碎。 他急于求证,低声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昨夜灯火俱灭,一片昏暗中,他没能看清她身上的伤痕,今日天光大亮,他拥抱着她,只听见她低低的回答。 “还不错。除了很想你之外,都很好。” 他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房门上的屏障被人疯了般击碎。 “尊上!” 泽樱心急如焚地冲进屋子,原本慌乱的动作却在见到灵秋身边人的瞬间呆愣在原地。 她身后,游观青和碧青几乎同时愣住。 三人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血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却在终于找到支援的瞬间傻傻呆住,张开嘴,尝试好几次,硬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会更,感谢阅读[让我康康] 第136章 百年雪 “是、是鬼吗?” 游观青顾不得身上的伤, 艰难开口。 “你们说,尊上看得见他吗?” 泽樱咽了一口口水,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惊动了对方。 “放心, 是人。” 碧青推开两人, 径直走到云靖面前, 凑近嗅了嗅,不可置信道:“居然真的一模一样!等等……”她脸色一变, “这魂魄的味道怎么还有点像那只爱撒娇的坏狐狸?” 云靖对三个陌生人突然闯进自家屋子这件事感到非常困惑。 此三人妖、魔、人三族各占一个,浑身是伤不说,闯进屋子后神情还十分惊愕。 明明眼前的不速之客是她们自己才对! 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显露, 此刻早已“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云靖对陌生人的靠近感到不舒服,单手护在灵秋身前,连连后退, 将面前三人当作威胁,浑身的战意都被激发出来。 大战一触即发,灵秋抚上他的手臂。 她看着面前身受重伤的三人,眉宇间的神情不可谓不严肃。 “是仙门做的?徐悟和太霄辰宫这么快就打来了?”灵秋拿出疗伤丹药递给三人, 蹙眉道:“只恨昨日我没能亲手杀了他。” 三人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碧青彻底失去对云靖死而复生之事的兴趣,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并非仙门。而是……魔君鬼弃。” “鬼弃?”灵秋不确定地重复道:“他不是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泽樱道:“回尊上, 我与碧青原本遵从命令,在中州等待观青,与她共商大计, 不成想刚祭奠了故去的苏氏族人便收到来自极北之地的急报。魔君鬼弃吸纳天地灵气,将自己炼化成了毁天灭地的怪物,短短一夜, 北方已有三座城池被毁,包括魔族将领在内的死伤不计其数。” 游观青道:“情况紧急,我们三人立即北上御敌,可这怪物实在太厉害。无论人、妖还是魔,只要接近他便被铺天盖地的魔气吸食炼化,成了他的养分。派出的人越多,就越助长他的气焰。无数人马死战到底,几乎无计可施。” 碧青道:“如今是宿妄率军死守在北方,我们才有机会寻来此处。” 她跪倒在灵秋面前:“当初尊上退位之事我本就不赞成,是泽樱苦劝,要我尊重尊上的选择,可如今鬼弃现世,三族众生在魔爪之下苦苦挣扎,城墙倾倒,沃野枯竭,人间四处哀鸿遍野,过去百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就要毁于一旦,三界之中,唯有尊上一人能够力挽狂澜。” “我知自己没有资格替泽樱和魔族众将领说出一句不计较,可是为了北方百姓,碧青恳求尊上放下昔日的一切,不要抛弃魔族,不要放弃北方。待到来日,若有异议,碧青与身后的妖族众人愿与尊上共同承担!” 其实泽樱与魔族众人何曾真的怪罪过灵秋? 当日灵秋因愧疚放弃魔尊之位独自杀上太霄辰宫,泽樱拼命拦着碧青,自己心里也难受极了。 她从没真心怪罪过灵秋,并非不担心,更没有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是罪有应得。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骤然得知真相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一点也不亚于她幼时亲眼看见一向敬爱的公主殿下亲手提剑杀了自己的族人。 她必须让灵秋将心中的愧疚和哀痛发泄出来,所以她不能劝,更不能高高在上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宽恕。 那样做只会让她更加没办法放过自己。 泽樱陪在灵秋身边数百年,是世间最了解她的人。 她是她的臣子,是她在这世上最坚定的支持者,更背负着她留给三界与魔族的希望。 她必须听她的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寻死路。 原本泽樱打算接应到游观青,向对方解释清楚当年的真相便一起杀上太霄辰宫,可是鬼弃突然出现,灵秋逃脱的消息在人间穿得沸沸扬扬,两相权衡下,她只得带人先前往北方。 她的心思,碧青不懂,灵秋却明白。 泽樱跪倒在地上,还没开口说话,灵秋便上前将她扶起。 “我都明白。”灵秋道:“我已铸下大错,绝不会再弃魔族与北方众生于不顾。” 她对游观青说:“想必这些年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 游观青看一眼她身旁的云靖,点了点头。 灵秋牵起云靖的手,接着道:“阿靖死而复生,我欣喜若狂,可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观青,我将他托付给你,你带这就他回魔域安顿,待我从极北之地回来,自会亲自与你说明。” 云靖听着四人交谈的内容,心中早已疑窦丛生。 他不安地发觉,不止那些自己不记得的过去,百年的时光如同一道巨大鸿沟横亘在他与灵秋之间——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现在,就连眼前她口中至关重要的大事也一无所知。 他不想离开灵秋,除了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悲伤与眷恋,更有深深的担忧。 他知道她要去面对强大的敌人。 云靖紧紧牵着灵秋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他能在众仙门手中救出她,也一样能够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灵秋怎么舍得让他再涉险?她恨不能将人快快拐回魔域,从此以后永远珍藏,知道山岳倾覆,日月颠倒,江河枯竭。 她向云靖介绍面前的三人:“这是碧青和泽樱,你曾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是观青,她是你我共同的好友。” 云靖向三人点头致意,游观青看着他陌生的眼神,露出不解的神情:“他这是怎么了?” 灵秋平静道:“阿靖死而复生,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愣住,看了看云靖身上,目光落到灵秋身上,皆露出复杂的神情。 在场众人,有谁不了解失去记忆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可是灵秋面无表情,仿佛早已毫不在意。 她将云靖托付给游观青,命泽樱和碧青一道返回魔域稳住局面。她百般保证自己只是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绝不会抛弃他,才终于让云靖勉强同意跟着三人离去。 临走之时,云靖仍不放心,像从前一样在灵秋耳后种下千里同音咒,一步三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化为人形,法力远比不上活着的时候,设下的千里同音咒是可以被人为切断的。 风雪肆虐,哀鸿遍野,灵秋站在雪原上,面对着身高数丈的怪物,周身魔气在遮天蔽日的黑暗下显得微不足道。 “嘭——” 无数魔族将领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宿妄被鬼弃的魔气击中,重重摔倒在地,呕出数口鲜血。 他身上,无数魔气四散逸出,皮肤几乎变得透明,胸腔之中,纵横交错的脉络与鲜活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 灵秋赶到他身边,宿妄倒在她怀中,整个身体不断颤抖着。 前方,鬼弃步步逼近。周遭的魔气全都不受控制地朝着他狰狞而巨大的躯体狂飞乱舞,宿妄伸出手,紧紧抓住灵秋的胳膊,大喊道:“吞噬我!快!” 生死之际,他的指甲深深嵌入灵秋的皮肤,语调几乎是命令。 “还在犹豫什么!”宿妄死死凝望着她:“与其被鬼弃吞食入腹,不如让我最后再助你一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先祖预言,魔族将因乾坤山海图而灭,此事要成,离不开徐鉴真身上的妖火。” “乾坤山海图包罗万象,可容纳世间万物。取此图吸纳天地魔气,再以能焚灭世间万物的妖火炙烤灼烧,魔气灭而魔族灭,如此便可杀尽天下魔族,这就是仙门图谋千年的大计!” 灵秋脑中嗡的一下。 “徐悟绝不会放过魔族,尊上一定……一定要早做打算!” 宿妄眼中涌出泪水。 “莫让晏清得知我之死讯,我怕她因此伤心。” 随着体内魔气丝丝缕缕,涌入灵秋体内,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不要……心慈手软,哪怕是自己人,与其留给敌人,不如留给自己。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来世……不,永别了。” 烟消云散,空旷的雪原之上除了血迹,不见尸体。 寒风呼啸,鬼弃的嘲笑声穿透雪的屏障,尖利地划破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哈!灵秋!你的人终于死光了!”鬼弃露出愤恨的神情:“你知道这些年本尊是怎么过的吗?为了活命,我连野草和牲畜体内那点微弱至极的灵力也舍不放过!” 他一步步走近,张开双臂,湮灭了日月的光芒,神色几乎陷入癫狂:“我蛰伏极北之地整整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站到你的面前,将你生吞活剥以报当日之仇!” “焱狰辜负我,他要杀我,他的女儿也不放过我!我一退再退,委身人间数百年,依然得不到安宁!”鬼弃怒斥道:“你们!魔域!欺人太甚!” 他狞笑道:“今日,本尊就是要让你,让整个三界为我陪葬!”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4节 瞬间,无数魔气从四面八方朝着灵秋飞扑而来! 第137章 百年雪 灵秋与鬼弃的一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打到最后, 她深陷食人的魔气,视线模糊,几乎已经辨不清方向,能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地闪避。 血脉之力, 曾经她引以为傲的天赋全都被毫不留情地击碎, 伴随颈中飞溅的热血四散洒落在荒芜的雪原之上。 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城池, 耳边传来罡风的呼啸,偏僻飞雪穿过魔气, 变成带有剧毒的刀,源源不断地划破她的身体——血肉之躯。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昔日水境之中, 千年蛟龙临死之际的低语终于越过百年的时光洪流,毫不留情地飞刺向她。 有那么几个瞬间,灵秋几乎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法力被鬼弃吞噬, 亦无法阻止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鬼弃的身体带着怨恨与愤怒,化作人间上方的一处黑洞,撕裂了天空,疯狂地吞噬着世间的一切生灵。 灵秋从未预料到魔族之人竟然能将自己炼化成为如此恐怖的模样。魔族生来便有通过吞噬同族提升修为的能力, 每一只魔死后都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再也不入轮回。这是天道对魔族血脉的惩罚, 她从前不懂为什么,此刻却有了无比清晰的体会。 魔是世间最无道的种族,同族相食, 百无禁忌。魔族是三界生灵百世轮回的终点,世间一切爱恨,罪孽与丑恶, 执念与欲望全都汇聚于此,排山倒海、毁天灭地。 魔族是天道设下,承担世间邪恶的容器,注定朝生暮死,永无明天,可笑这样的种族竟在千万年的生息繁衍中进化出了人的情感。 灵秋望向身后死守在城池之上的魔族众人,五指死死抠入污糟的雪地,将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寸,一寸撑离地面。 她不能退,也不会退。 灵秋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污,望向遮天蔽日的汹涌魔气,那眼神中,所有的迷茫与痛苦都已烧尽,只剩下不死不屈的疯狂与平静。 纵有人外人,天外天,今日螳臂当车亦绝不后退。 耳后崭新的金色印记停止闪动,她想到云靖,仅仅只是一瞬间便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人间别久不成悲,先相逢,再相别才悲。 两相权衡,她这一生注定亏欠云靖,如今看来,或许命运让他忘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甜蜜才是最好的安排。 先祖的预言分明有误,颠覆魔族乃至三界的根本不是什么乾坤山海图,而是眼前的怪物。 灵秋强迫自己忘了对云靖牵挂,可恨相爱太短,遗忘却太长。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在顷刻之间汇入冰冷的血污。灵秋护住体内属于云靖的妖丹,将毕生法力汇聚于自己的内丹之中。 她取出金色的内丹,即将鱼死网破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剑气的嗡鸣。 虚浮在半空的内丹被人用力打进胸口,徐悟踏着肆虐的雪,飞身落地,挡在了灵秋身前。 寒冷的剑光将天地照得煞白,几乎同一时刻,无数白衣修士凌空御剑,飞扑向鬼弃,扑进汹涌暴虐的魔气。 剑光在空中脱出炫目的尾巴,狂风吹打在修士的衣袍上,发出啪啪的脆响。无数身影从灵秋身边擦过,义无反顾地扎进浓黑的魔气,如同扑火的飞蛾。 她大受震撼,几乎呆立在原地。 徐悟站在前方,目光沉着地望着眼前的怪物。 鬼弃将身体炼化成为能够吸纳万物灵气的熔炉,扑上前人越多,他的势力就越强大。 灵秋想阻止这无谓的牺牲,却在接近的瞬间看见那些被魔气攻击,无力逃脱的修士掏出金丹,自爆而死。 丝丝灵力随着金丹碎裂,化作虚无。 徐悟耗尽半身功力,凌厉的剑意逼得鬼弃不得不后退。 魔气收拢,天地归于平静,可是在场众人谁都清楚,这一切只不是暂时的。 世间仙门被灵秋重创,即便是有着神尊之称的徐悟也总有功力耗尽的那天。 灵秋吐出一口血,彻底力竭,跪倒在地上,修士之中却突然跑出一道身影,将她稳稳扶住。 “师姐!” 时隔百年,眼前的姑娘依旧像曾经那样唤她师姐。 这个称呼换来周遭修士的不太习惯的蹙眉,何向晚却不在意。 她是何向风的妹妹,兄长告诉过她,凌师姐是好人,只是与天下仙门间隔着许多误会。观青师姐也曾说过一样的话。就连她自己也一直相信,哪怕是魔,师姐所做的一切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身边的同门都嘲笑她傻,可是直到今日,魔君鬼弃祸乱人间,仙门众人时隔百年第一次踏上北方的土地,一路所见所闻,方知事实胜于雄辩。 何向晚与众人一样惊怒于世家与魔族勾结的丑恶真相,然而情势危急,他们没有任何仔细思考的机会,只是在见到灵秋独自一人苦战鬼弃之时更加坚定了牺牲的决心。 以微小之力护苍生片刻,死也值得。 灵秋惊讶于何向晚对自己的称呼,可是她实在伤得太重,力竭至此,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徐悟望着她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出心痛的神色。 他垂眸道:“此生是我亏欠你母亲,更亏欠于你。鬼弃之祸,是北方的浩劫,更是整个三界人间的劫难。魔族之祸,非你我之力能够抵抗,唯有寄希望于上古妖族的血脉,以妖火焚灭世间魔气。” 灵秋猛地抬起头:“可是……徐鉴真已经死了!” 是她亲手杀了他。 然而话音刚落,灵秋忽的想到了自己:“我体内有上古鸾鸟的血脉,我也可以修炼妖火!” 徐悟望着她,忽地沉默了。 他对灵秋道:“你好好养伤,此事我自有计较。”言罢,带着仙门众人转身离去。 “师姐放心吧,神尊和……我们绝不会让苍生,更不会让你出事的。”何向晚扶着灵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请求道:“师姐,我可以去见一见兄长吗?” 灵秋这才回过神,对她点了点头。 她带何向晚去祭拜了何向风。仙门的人留在北方帮助受伤的百姓,重建摧毁的城池和街道。 妖魔两族的人自觉地绕着他们走,受伤的百姓甚至因为畏惧神尊的威名。强行忍耐着痛苦,闭门不出。 三族之间的误会实在太深,纵然真相大白,南北之间百年形成的裂痕依旧存在,无法弥补。 仙门的人再留下去只会徒增障碍,局势暂时缓解后,他们便跟着徐悟匆匆回到了南方。 灵秋返回魔域,去见云靖时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挡住身上的伤。 无论徐悟怎么想,她都已经决定自己修炼妖火。这时候,她仍对自己的天赋抱有一丝希望,思索着用最短的时间练出这足以焚灭世间万物的烈火。 只是此事一定要瞒着云靖,不能让他担心。 谁能想到,当年在太霄辰宫,云靖瞒着她修炼这噬骨灼心的法术,百年之后的魔域,又轮到她瞒着云靖。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巧合之处。 灵秋走入殿中,却没见到云靖的身影。 她心中一动,打开耳后的千里同音咒,慌忙寻他,一转身却看见他向着自己飞跑而来。 眨眼间,她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我好想你。” 云靖像小狗一样将脸埋在她颈侧蹭了又蹭,不知餍足。 灵秋紧紧拥住他,将温热的眼泪全都蹭到他的衣领上,由着他抱起自己,走到床边,坐下与她接吻。 今生今世灵秋从没打过这样狼狈的一场仗,轻柔的吻绵密地落下,她很想埋进他的怀中大哭一场。可她害怕,鬼弃的威胁还没解除,她好不容易与云靖重逢,她真的好怕再一次失去他。 战场上,生死之际爆发出的勇气在爱人的怀中化成了泡沫。 任凭世间风雨如何飘摇,她只希望死而复生的阿靖拥有本该属于他自己的,安稳的一生,任何可能伤害到他,让他担忧的事都不要发生。 哪怕是三界倾覆,哪怕是她自己。 灵秋强咽下喉中的酸涩,心里已经在盘算接下来如何应对云靖的询问。 她回来的日子比先前承诺的晚了三日,这三日间更是擅作主张掐断了千里同音咒的感应。阿靖一定因此惴惴不安了许久。灵秋看着云靖发青的眼窝,心想他肯定会仔细盘问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她有千万个可以代替真相的理由,明明已经打好腹稿,却迟迟等不来云靖的询问。 难道是因为他失去记忆,变得不如从前那般在意她了吗? 千万种失忆可能产生的后果里,灵秋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每每想到,纵然是她也忍不住感到心痛。 她一直等着云靖来问自己过去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整天待时间里几乎坐立不安,可是直到晚上,拥抱、亲吻,他在她耳边说尽了情人的絮语,说了无数次、无数句“我爱你”,从始至终,半个字也没提。 这一夜,风雨飘摇,神魂交融之际,悬在床角的铃铛晃个不停。云靖抱着她,几乎要将自己揉进她的骨血。 灵秋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身侧少年在从未有过的疯狂索取中沉沉睡去,她小心翼翼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捞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袍。 伴随一声脆响,带有太霄辰宫印记的玉牌从云靖的衣物中滑落至她掌心。 徐悟那句“自有打算”回荡在耳边。 灵秋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牌,望向床塌之上,熟睡的少年,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快要脱力。 修炼妖火何其残忍!太霄辰宫怎能再一次将这痛苦加诸于她的阿靖身上!? 灵秋强行压抑着颤抖的手,于浓稠的黑暗之中点燃一盏烛火。 原本这无边的黑暗是为了在云靖面前掩盖她身上的伤痕,却不想在欺瞒他的同时也欺瞒了她自己。 微弱的烛光下,她掀开云靖的衣袖,遮挡之下,他的皮肤依然白皙而细腻,丝毫没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灵秋感到可疑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或许还没来得及…… 她这样想着,望着手中的玉牌,恨不能立即杀上太霄辰宫揪着徐悟的衣领一字一句问个清楚。 徐悟会告诉她吗? 两人明明血脉相连,今日之前却是不折不扣的死敌。她与徐悟本就不亲近,更指望不上从他口中得到真相。 灵秋想到何向晚,那日她安慰她的话转折生硬,分明有所隐瞒。 她回望一眼榻上的人,没有犹豫,转身走出寝殿。 何向晚决心为兄长守灵,并没有跟随太霄辰宫众人离开北方。灵秋找到她,百般劝说,终于哄得她将太霄辰宫的计划和盘托出。 ----------------------- 作者有话说:引用:“人间别久不成悲” 宋·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5节 化用:“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巴勃罗·聂鲁达《今夜我可以写》 第138章 百年雪 “三日前, 神尊得知魔君鬼弃为祸世间,第一时间就亲赴魔域,暗中找到了死而复生的燕泠太子。” “为救苍生于危难,神尊说服他重新修炼妖火, 计划利用乾坤山海图将天地间的魔气尽数汇聚在一处, 再用妖火焚烧, 除尽包括鬼弃在内的世间所有魔族。” “所有魔族!?”灵秋愣了片刻,随即无比坚决道:“不, 我绝不相信阿靖会同意这件事,他绝不会这样做。” “且不说我也是魔族,哪怕没有我, 魔族之中该死的只是鬼弃,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我了解阿靖,他生性善良, 绝不会残害无辜之人,哪怕是魔族。” 何向晚却摇了摇头:“师姐错了。” “当日我有幸陪在神尊身侧,一开始太子的确不愿与太霄辰宫合作,可是当他透过法宝看见师姐被魔气包围, 身受重伤的画面时,一切都变了。” “太子殿下答应了神尊的请求,哪怕这会令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命!?”灵秋不可置信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难道太霄辰宫卑鄙地利用了阿靖对我的感情, 迫使他同意修炼妖火还嫌不够?还要再一次夺走他的性命吗!” “并不是这样的!”何向晚连连摇头,沉痛道:“师姐低估了消灭鬼弃所要付出的代价。” “太子复生不久,并不能很好地掌控乾坤山海图, 身为妖族,他更没有能力驱使庞大的魔气。神器无情,分辨不了无辜与否, 一旦开启,只能将世间的魔气尽数吸纳,使它们汇聚于一处。” “魔气所过之处,毁天灭地,世间万物都会因此枯竭死去。所以当那一日到来之时,太霄辰宫弟子将会离开门派,前往人间各地,用自己的生命和全部的修为镇守在魔气的必经之路上,誓死保护无辜的百姓。” “那样多的魔气,世间唯有一处地点能将其全部容纳——那就是太霄辰宫。” 何向晚道:“鬼弃来势汹汹,即便是用尽最大的努力,抓紧每分每秒,短时间内,太子也只能修炼出及其微弱的妖火。为了焚灭所有的魔气,太子和诸位尊者决意抽出自己的神魂作为燃料,点燃妖火,不计一切代价,与天地魔气同归于尽。” “妖火有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一经点燃,极其容易失控。为了确保人间的安宁,焚烧魔气之时,神尊会在太霄辰宫外围护法,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隔绝烈焰。” “简而言之……”何向晚望着灵秋:“为了人间的和平,为了消灭鬼弃,整个太霄辰宫乃至人间仙门都将以自己作为牺牲,与太子合力,只为天下太平。” 她露出哀痛的神色:“师姐,魔族牺牲实非我所愿,然而舍小保大,鬼弃很快就会再次复苏,毁天灭地。为了天下数以万计的生灵,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你胡说!”灵秋反驳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唯一的法子,阿靖身负上古妖族的血脉,我又何尝不是?我一样可以修炼妖火,可以杀了鬼弃!” “绝没有这种可能!”何向晚红着眼眶:“师姐还不知道吧,太子之所以答应神尊,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神尊在死前将自己的灵骨赠与师姐,让你即使魔气尽失也能保下一命,在安定和平的人间重新开始。” “何况,作为真神后裔的太子尚且只能修炼出微弱的妖火,鸾鸟当年并未成神,师姐体内的血脉更是历经两代人和天命血脉的压制,纵然天资再高,又能比得过太子多少呢?” “此番浩劫之后,三界必定百废俱兴,师姐活着便能将世间治理得井井有条。”她望向灵秋,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这是太子所希望的,也是神尊有所亏欠的,更是我与哥哥的私心。” “治理?”灵秋反问何向晚:“人魔两族积怨已深,我更是恶名在外,你们有什么把握认为世间人族会心甘情愿受我治理?即便我将所谓的误会解释清楚,百年的积怨,根深蒂固的偏见,又有谁会相信一个魔头的辩白?对于那些拒不归顺的人,我能杀吗?” 何向晚道:“神尊说了,人族寿数不过百年,师姐担心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励精图治,人们很快就会看到你的决心,将过去的偏见抛诸脑后!” “所以你们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了?”灵秋怔怔望着何向晚,忽然之间,呵的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这一切都是你们与徐悟的决定,难道太霄辰宫里的弟子全都心肝情愿地去赴死吗?难道我魔族子民全都像你一样乐意舍小取大吗?你想过吗?问过吗?若是没有,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替他们决定,难道他们不是生灵,不是苍生么?” “难道因为你们也要跟着去死,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就可以忽略不计,一笔勾销了吗?那些不知不觉就被你们决定了命运的人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你们口口声声要留我一命,要我治理人间,要我做明君贤主,仿佛某种天大的恩赐,可是有谁问过我是不是想要?又谁在乎我将如何面对满目疮痍额度三界?” “我是魔!失了魔气,眼睁睁地看着族人死去,我又该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灵秋冷笑起来:“仙门果真是道貌岸然,看得见模糊不清的天下人,却瞧不见眼前清清楚楚鲜活的面孔,对么?” 何向晚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震住,低低嗫嚅道:“可是为了苍生,别无选择……”她想到了什么,恢复了几分底气,坚定道:“这也是哥哥希望看到的!” “去他的苍生!”灵秋冷冷斥道。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替她做决定?他们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魔族,看着阿靖去死,她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灵秋调动法力,对何向晚施出定身咒。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走上焱狰的老路。 灵秋洗去了何向晚关于今夜的记忆,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转身离去。 她心中乱得不行,一会儿是云靖的脸,一会儿是魔族众人,一会儿是徐悟,一会儿又是鬼弃和遮天蔽日的魔气。 先祖预言真的应验了。 魔族果真会因乾坤山海图而覆灭。 灵秋梦游般回到魔域,趁着天还未亮,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循着古籍中看来的方法,尝试唤起体内上古妖族的血脉之力。 然而正如何向晚所言,鸾鸟的血脉在她体内被稀释压制,微弱至极,无论怎么尝试也无法唤起半分。 灵秋盘腿而坐,黑暗将她淹没,业火将她包围。 噬魂阵起,赤色天幕下,少女额间一朵牡丹花印,朱明炽盛,绯光熠熠。 “叮铃铃——” 红线交缠,金铃作响,灵秋猛地睁开眼睛。 杀阵乍起,无数幻像化作宝剑飞刺向她。灵秋盘腿坐于杀阵中央,不闪不避。 她眸色如刃,倒映出周遭烈烈燃烧的墨色业火。阵中红线如同命运交错收紧,将她牢牢锁住。 金铃轻颤,发出清脆而诡谲的响动,仿若幽冥深处传来的引魂之音。 刹那间,灵秋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的场景。 生、老、病、死,万古的罪孽流经她的身体。因、缘、悲、欢,命运的洪流朝她奔涌而来。 风似灼热利刃,一刻不停地呼啸。远处,晨昏线撕裂了天空,熔岩般浓稠的云盘旋在魔域上空,终年不见阳光。 鲜血顺着额间花印似珠流坠,红与黑的虚空间,暗自积攒的杀意一瞬暴涨,如箭矢破空。 金铃破碎,红线寸寸崩裂,漫天血雾中,灵秋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除她之外,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尝试用杀人造梦的噬魂阵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可是除了这么做之外,灵秋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她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这样艰难的困局,翻遍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记忆也找不出任何可以解决困境的方法。 现存的知识已经不足以解决眼前的困难。她需要力量,需要至高无上的力量,需要成为天下至强的力量。 灵秋未如此渴望过力量。 可是失去的记忆就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纵使自伤千次万次也绝找不回。 她在噬魂阵中所看到的,是凡人,是牡丹圣女的一生。 灵秋猛地呕出一口血。 这一生,至高无上的天命血脉,战无不胜的法力,足以睥睨万物、引以为傲的天赋,她都渐渐失去了。如今的她是如此渺小,就像一根蜡烛,在命运的磋磨下越燃越短,越来越虚弱。 人死如灯灭。普天之下,无数英雄豪杰前赴后继,终将被时间的洪流淹没,化为虚无。 世间没有灵秋,还可以有别人,没有魔族,依然有人族、妖族或是别的生灵。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三界人间自有道理,自有法则,缓缓运行,一切照旧。 广阔的世界不会因为失去一个灵秋或是一个魔族而改变多少,然而倘若她眼睁睁地看着魔族灭亡,那么眼前这个以她为主角,并被她所熟知的世界将会彻底不复存在。 因为她在乎,所以魔族才得以存在。 三千界中,她所见到,所在乎的世界是因她而存在,只因她而存在。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塑造了这个世界的将来,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 于天道和庞大浩渺的众生而言,灵秋和她所在乎的世界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只有她,唯一能做出决定取舍的也只有她。 代代英雄,个个都有自己所在乎的,舍生忘死也要捍卫的。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会在乎魔族,在乎她所在乎的一切呢? 顿悟的瞬间,灵秋吐出一口鲜血,却终于找回几分畅快。 不是的,他们都错了。除了妖火之外,三界还有另一种选择。 乾坤山海图是神器,神器认主,她该如何令它为自己所用? 唯一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空山道人早已死去,没有人能替她指明方向,电光石火间,灵秋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赶到空山,道人已逝,空山深处只剩冰冷的法宝与典籍堆积如山。 灵秋提起衣角,小心翼翼地涉足,仔细搜寻着记忆中的宝物。 空山道人仿佛一早便知道她会找来。灵秋偶然抬头,召雪刀的刀鞘赫然出现在眼前,就横挂在整个山洞中最显眼的地方。 她走上前,取下那陈旧的刀鞘,翻面一看,果然瞧见刀鞘上整齐排列的三句话。 生死同蒂,三王鼎立。 凝霜召雪,…… 三王鼎立……所谓天机竟与她一直以来的谋算不谋而合! 灵秋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豁然贯通。 原来天命从始至终不在于任何人,只在于她。 事到如今还要再问及乾坤山海图吗? 天命在她,乾坤山海图自然会听她驱使,该听她驱使! 空山之外,启明星缓缓升起。清晨时分,云靖醒来,怀中空空如也。 他慌了神,急忙披上衣服,下意识确认怀中的玉牌是否安然无恙,一抬头却瞧见灵秋就坐在床边,安静的地地望着他,眼角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意。 云靖吓了一跳,生怕她发觉自己不对劲。 然而灵秋只是俯身,轻轻吻过他的侧脸,用平生最为缱绻的语调问他:“我们再成一次婚,好不好?” 冰凉的玉牌握在手中,不带一丝温度,如同一场缓慢的凌迟。云靖呆呆望着灵秋,眼眶渐渐红了。 若能与她再成一次婚,他便彻底死而无憾了吧。 这么想着,云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灵秋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传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怦、怦、怦——” 云靖的心跳得很快,在鼓噪的心跳声中,灵秋听见他的回答。 “会的。” 即便他失去记忆也心甘情愿为她赴死。阔别百年,他未必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从不是独自苟活,可他依旧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奉上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唯一拥有的全部。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6节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 作者有话说:凝霜召雪的预言参见:84、85、86章 我将努力更新,感谢阅读[求求你了] 第139章 百年雪 成婚大典定在三日之后, 声势浩大,昭告天下。 与鬼弃的一战,魔族折损了许多精锐。北方遭受重创,三界的危机也还没能解除。 灵秋要与云靖成婚, 且不说眼下正是内忧外患之际, 就算按照魔族的年龄来算, 她如今也不过刚刚成年。 她还那么年轻,现在就考虑婚姻大事实在是太早了。从前卧底仙门时没人管, 如今灵秋做了魔尊,手下的臣子免不了劝谏阻拦。 魔族众臣并非不愿见她与云靖在一起,只是魔族历史上从没有过如此年少便决意成婚的魔尊, 更何况还要如此声势浩大地大操大办,昭告天下? 众臣纷纷上书劝谏,面对质疑, 灵秋不为所动。 她坚定地牵起云靖的手,对着众人宣布:“我与夫君年少相知,红绳早系,自是人间幸事。” 按照人间的规矩, 大婚之前,男女双方最好不要见面。 云靖无比郑重地遵循着这个规矩,这一次, 他从心底祈求着圆满,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灵秋都无比清楚地知道,哪有什么圆满?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刻骨铭心的永别。 这场大婚, 是成全对方的深情,更是成全自己的执念。 大婚前夜,他们分隔两地, 一个煎熬着,忍受妖火的灼烧。一个沉默着,唤来自己的心腹。 碧青、泽樱和游观青三人赶到之时,灵秋正对着负责装饰的宫人指指点点。 “外面的这个灯,这个绸带,还有这个花,全都要换成最好,最漂亮的,这样才能配得上我家阿靖!” 她指着殿中的摆设,认真道:“花瓶、酒樽全部都要成双成对的,现在立刻就去换来。” 宫人鱼贯而入,匆匆撤下单数的摆饰。灵秋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察看明日要穿的喜袍。 喜袍还是当日在尧州穿过的那套,袖口缀着熟悉的鸳鸯花纹。 这套喜服是当年阿靖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绣的。 她抚过密织的彩线,眼中划过晶莹光彩。 察觉泪意的瞬间,灵秋飞快垂眸,眼泪便被敛去了。 她见三人走入殿中,屏退了左右忙碌的宫人,在大殿周围设下不许任何人打搅的咒语。 “尊上,可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是要南海的珍珠,还是北地的天蚕?” 碧青说着,摇了摇头:“不好,不好,这些东西都太普通了,怎么配得上尊上呢?上一次大典我就不在,这一回一定要好好参与,精心准备!” 她灵光一现:“我曾听闻东海之畔有鲛人,极擅作画,所用画布水火不侵,可保万年不朽。不如我这就去抓一个鲛人来,请他为明日的大典作画,以作纪念?” “这样个主意不错。”泽樱道:“尊上与云靖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是该留些纪念。” “我也愿意一同前往。”喜事当前,游观青难得露出轻松的神情:“抓就算了,诚心相请最好。” “提议很好,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灵秋道:“明日大婚结束,我会亲自去太霄辰宫见徐悟。” 她将太霄辰宫的计划告诉三人,霎那间,喜事变成了噩耗。 “整个太霄辰宫和整个魔族!?”碧青不可置信道:“他们疯了吗!” 泽樱的神情同样严肃:“倘若尊上没有提前得到消息,我们这些人都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灰飞烟灭。这实在是……” “太过残忍。”游观青补充她的话。 “可是——”她话锋一转,语气沉重道:“鬼弃的实力我们都清楚。神尊修炼千年都不是他的对手,此举虽然残忍,恐怕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碧青蹙眉。 “有。”灵秋望向三人:“今日我之所以唤你们来,就是为了提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准确地来说,是想恳求三位答应我一些事。” “尊上……” 泽樱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在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所谓的两全之法,需要灵秋付出天大的代价。 果然,下一瞬,灵秋平声道:“乾坤山海图无法分辨无辜与否,阿靖作为妖族亦无法驱使魔气,身为魔族的我却可以。” “只要我操控乾坤山海图将鬼弃身上的魔气尽数吞噬进,不必依靠妖火,功成之后,只要捏碎内丹,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会造成任何无辜的牺牲。” 她看向三人:“我死后,人、妖、魔三族由你们各自统领,空山道人千年之前窥见的天机已经应验了。” “我族先祖曾预言,魔族会因乾坤山海图而覆灭,唯一的转机就在最后一任魔尊的身上。自我之后,魔族不会再有魔尊了。我不信命,可天命的的确确落在我的身上。” “鬼弃乱世,整个魔族危在旦夕,就连阿靖也有性命之忧。要在消灭鬼弃的同时阻止太霄辰宫的计划,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我死。” 她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如同万钧巨石,嘭的一声,砸在三人面前。 “不可以!”游观青第一个反对:“我绝不同意!” 她提着剑,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我现在就去找云靖,让他放弃与太霄辰宫的合作!” “观青。”灵秋施法拦住她:“放弃之后呢?眼睁睁地看着三界众生被鬼弃屠杀殆尽吗?” 游观青愣在原地,眼中蓦地涌出泪水。 灵秋看向碧青,在她开口前打断,平静道:“碧青,你应该懂的。” 她额间的牡丹花印在明亮的灯火照映下熠熠生辉,碧青因这一句话彻底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喉咙就像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不懂?五百年前的牡丹圣女,五百年后的魔尊都是这样。她阻止不了圣女,更拦不住眼前的灵秋。 三人当中只有泽樱最为理智。 她强压下心痛,对灵秋道:“这个法子可行,徐悟极有可能答应。鬼弃死后,尊上得到他的魔气,世间必定无人能敌,届时大可不必信守承诺自毁内丹。想必到那时,仙门就算再怒不可遏,也绝奈何不了我们。” “背信弃义岂是君子所为?”游观青出言反驳,然而她看一眼灵秋,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在意阿秋胜过一切,想让她活着,这仿佛就是唯一的方法了。 泽樱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够好,可是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灵秋与鬼弃同归于尽,她宁愿和整个魔族一起背负万世骂名。 泽樱没想过这样做会对三界众生造成怎样巨大的影响,直到灵秋开口问道:“若我不死,魔族可要屠尽包括南方仙门在内的所有凡人?” 泽樱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灵秋道:“我在北方经营多年,人妖魔三族百姓皆视我为明君。我们的子民有的曾是太霄辰宫弟子,与南方百姓沾亲带故的更不在少数。法术设下的屏障历经百年,隔绝得了地域,斩不断情谊。” “与仙门的一场大战,我为一己私仇杀害了不少南方修士,北方的根基因此动摇,人妖魔三族再生嫌隙。更不必说南方众人本就视我为魔头,人们心中的仇怨积攒已深,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 她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杀孽太重,手下亡魂千千万万,有的死不足惜,有的却实在死得冤枉。我绝不敢说自己从未错杀过任何无辜之人,这世上也绝不会有人相信这番说辞。如今的我身陷流言,早已别无选择。” 灵秋看向窗外:“你们瞧,业火烈烈,魔族世世代代在这不见天日的魔域中苦苦挣扎,倘若我再背信弃义,引来天下人的怒火,除非杀尽天下,血流成河,否则魔族恐怕再也见不到人间的太阳。” 她坚定道:“人魔两族积怨已深,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让世人从心底接纳魔族?世上不会有愿意为苍生献出生命的魔,我愿开此先例。作为魔尊,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我拨乱反正的决心。” 灵秋对三人道:“我这辈子真的杀了很多人,就连曾经一心拥护我的魔族同僚也都死在我的手上。我愧对他们,愧对魔族,更愧对自己。血流成河乃暴君所为,而我不愿再看到魔族乃至人间有任何无辜之人丧命。” “以我之命,换一个崭新的三界。我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只希望诸位像我们一直以来的说好的那样,通力合作,让妖魔两族能与人族一样,沐浴在光明之中,骄阳之下。” 她向三人叩谢恳求道:“拜托了。” 三人急忙上前扶起她。 泽樱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她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挽留灵秋,甚至搬出了云靖,流泪道:“那云靖呢?尊上也舍得弃他而去吗?倘若让他知道这一切,他一定无法接受,尊上好不容易与他重逢,真的忍心见他痛不欲生么?” 提到云靖,灵秋的神色果然有了几分松动,然而很快,她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他不会记得这一切。” 灵秋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及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师父曾给过我一枚忘情丹,我会找机会让阿靖服下。他本就失了记忆,吃下忘情丹便能彻底将我抛诸脑后。” 灵秋握住游观青的手:“观青,我会与徐悟商量,让他将太霄辰宫交到你手中。雾晴峰高耸入云,远离尘世,就让阿靖在那里闭关修炼,千年百年,待他剑道大成之日,世间所流传的,关于我和他的谣言都将不复存在。到那时,他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在这过程中,就拜托你稍加照拂了。” 她极力扯出一个笑容,却很勉强,连声音也在轻轻颤抖:“这便是我唯一的一点私心。” 游观青拼命摇头:“可是这样以来云靖不会记得你,更不会知道你为他,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不要,阿秋,这对你一点也不公平!” “阿靖可以为我牺牲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性命。同样的事,我却无法对他做到。他记不记得,了不了解我的苦衷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苍生中的一员,所谓救世主也不过是在苍生之中见到了苍生。我看见阿靖便看见了苍生,能为他做的事就是能为天下苍生做的事。” “我留给他平静顺遂的一生,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这一点对天下众生来说亦然。只不过对于阿靖,我总还额外留有一点私心,期望他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期望他不再落泪,不再为情所困,自由一些,恣意一些,就像当年在丹碧峰,我们初见时那样。” 灵秋静静凝望着远处的喜服,那个在夕阳下挥舞着宝剑,高声宣布自己要做天下第一剑尊的身影逐渐与烛火下一针一线缝制喜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样的豪言壮语,或许就连云靖自己都忘了,她却一直记得,直到此刻依旧记得。 云靖此生注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不过现在好了,很快,他就会迎来真正的新生。 她对云靖除去刻骨铭心爱,更有千万般的垂怜。 那美好而漫长的一生,花团锦簇,被爱与温柔包围,她失之交臂,无缘体会,便由他去替她经历。 灵秋道:“阿靖对我一向纯粹,尚且从未向我索要过公平。” “我不在意。”她对游观青说:“我真的不在意。” 因为爱,所以不必计较,哪怕被忘记也没有关系。 次日,大典结束,本该回到寝殿的云靖却被灵秋拉着,来到了丹碧峰。 燕泠太子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人妖魔三界,人们惊讶地发觉,太子与云靖竟然是同一个人。 死而复生是多么玄妙的事?无数人终其一生,孜孜不倦地寻求着复生之法,终于在云靖身上成为了现实。 无数人想要找出云靖身上的秘密,那些暗中窥伺的力量蠢蠢欲动,却忌惮于魔尊的威势,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灵秋以一人之力重创仙门,在众人眼中,她是不折不扣的大魔头,恶名远扬,无人可敌。 他们想象不到,只存在于故事里的灵秋和云靖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多的丹碧峰。 两人收敛了气息,就像寻常夫妇般牵着手,在繁华的街道上笑闹交谈,所到之处,身上鲜艳的喜服吸引了众多行人的目光。 一路上都有人祝他们新婚快乐,阳光洒在身上,那是纯粹的甜蜜与幸福。 灵秋牵着云靖一路小跑进蜜饯铺子,掌柜得知他们新婚,热情地送给他们一大堆甜甜的蜜饯果子,分别之时还一个劲儿地祝他们百年好合。 原来人间是这样美好。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7节 夕阳西下,灵秋和云靖登上城墙。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与广阔的平原,脚下是热闹繁华的人间。 城墙上风很大,喜服袖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云靖抓了把刚买的喜糖,在掌心掂了掂,侧头望向灵秋,有些担忧:“会不会砸到人?” “才不会。” 灵秋将沉甸甸的袋子抱在怀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等云靖反应便率先抓了一把喜糖,用力向空中扬去。 彩纸包裹的饴糖在黄昏的夕阳上散开,像跳动的彩虹,旋转着,落到青石板上,溅起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街道上,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孩童们欢呼着追逐滚动的糖块,大人们伸手去接,就连白发苍苍的老者也笑呵呵地弯腰去拾。 这想必是灵秋此生得到祝福最多的一天。 她高兴极了,催促着云靖扔出手中的喜糖。 彩色的糖纸在风中舒展开来,仿佛千万只蝴蝶翩跹而下,阳光穿透薄薄的糖纸,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左边!左边还有!”灵秋抓着云靖的手臂,兴奋地跳起来。 云靖便专抓了糖往她指挥的方向撒,听到她的笑声,也跟着笑起来。 欢快的笑声被风送得很远,和人群的祝福与欢呼混在一起,撒到后来,灵秋所幸将装糖的袋子倒提起来。 夕阳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金边,金灿灿的糖果倾泻而下,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接到满满一大把喜糖,举起来朝他们用力挥手,脸颊鼓鼓的,像是红扑扑的苹果。 风突然转向,轻拂着吹向他们,灵秋发间粘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糖纸碎屑,云靖伸手提她拂去,忽然之间,无数晶莹的雪花闪烁着,从四面八方落向人间。 喜糖撒完了,四季如春的南方迎来一场新奇的雪。 灵秋指着远处,笑着看向云靖:“阿靖,喜欢吗?” 黄昏将雪花染成了耀眼的金色,远处是广阔的天地,是三界,是人间。她笑语嫣然,眼睛亮亮的,比夕阳更夺目。 云靖摊开手,一颗雪花轻轻落进掌心。 他笑了笑,回答道:“喜欢。” “那我将它送给你!” 灵秋一挥衣袖,漫天飞雪轻舞飘落,如同天女散花。 云靖抬起头。 他的眼中没有人间,没有三界,唯有灵秋。 不远处的茶楼里,说书先生还在孜孜不倦地讲述着魔尊是如何将那燕泠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爱恨情仇,缠绵悱恻,引得众人如痴如醉,靠在二楼栏杆上的年轻人却对此置若罔闻。 他手中画笔飞快转动,东海鲛族特制的画布上,渐渐勾勒出那对新人的轮廓。 夕阳下,无数晶莹的碎屑闪动着,从高处落下,一半是糖,一半是雪。 这大概是云靖生生世世,最幸福的时刻。 他牵着灵秋的手回到魔域,关上寝殿的大门。屋内红烛高照,云靖低垂眼眸,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他舍不得与灵秋分别,不愿死去,恨不能时间在这一刻永远停止。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云靖痛不欲生,主动俯身,重重吻住灵秋的唇瓣。 呼吸交缠之际,他听见灵秋带着痛意的声音:“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滚烫的眼泪簌簌滚落,云靖捧起她的脸,细细啄吻,赌咒发誓般重复道:“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明明两个人都已经为对方决定牺牲自己,却还在自欺欺人地重复永远。 渐渐的,云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啪——” 红烛发出一阵爆响,世界随即陷入黑暗。 灵秋面前,云靖脱力地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静静站在夜色中,直到脸颊被冰凉覆盖才终于俯下身体,从他的衣袍中取出太霄辰宫的通行玉牌。 夜还很长。 太霄辰宫内,徐悟站在雾晴峰顶,默默眺望着魔域的方向。 灵秋大婚的消息传遍了三界,他也曾想过派人送去贺礼道喜,然而灵秋对他恨之入骨,他的祝福恐怕不仅不会让她感到高兴,还会坏了她的兴致。 徐悟叹了一口气。 他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辜负神女的信任,愧对死去的妻女,更无颜面对阿黛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徐悟原本以为自己此生除了更换灵骨外,不会再有与灵秋相见的机会,不料结界波动,一身喜服的灵秋缓步走入大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中拿着本该属于云靖的通行玉牌,徐悟在见到玉牌的瞬间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灵秋会如此开门见山。 “我今日来这儿,是为了与你谈一笔交易。” 灵秋丝毫没有与徐悟废话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是魔族,又是魔尊,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作为魔族,我能控制魔气,让世间生灵免受伤害,保全整个太霄辰宫。没有妖火,也不需要再有别的牺牲,只要让我用乾坤山海图吸纳鬼弃的魔气,再取出内丹自爆,便能不废一兵一卒,还天下安宁。” “这个法子行不通。”徐悟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乾坤山海图是神器,神器认主,云靖作为燕泠太子能够勉强操控,你却不行。” 灵秋道:“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她看着徐悟:“不如现在就将乾坤山海图取出来,让我试验一番。” 见徐悟犹豫,她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怕我趁机夺走这宝物?别忘了,这可是在你的地盘。”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徐悟蹙眉否认。 他望着灵秋,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神韵,终究还是被愧疚打败,转身从复杂而隐秘的阵法中取出那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天下至宝。 “即便试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徐悟将乾坤山海图递给灵秋:“你既非神族,亦非燕泠王室,乾坤山海图不会听你驱——” 他的话猛地哽在喉咙里。 只见灵秋触碰到乾坤山海图的瞬间,原本沉寂的图册光芒大作,紧跟着,轰的一声,封闭了上千年的卷轴赫然展开,漂浮在空中,闪烁出灿烂的华光。 “果然与我先前见过的一模一样。”灵秋看着画中的景象,波澜不惊。 一旁的徐悟却惊愕不已。他看向灵秋,连声音都在颤抖:“什么先前?” “就是之前我太霄辰宫的时候,某天晚上潜入你这雾晴峰的大殿,想找乾坤山海图来着。结果图虽没找到,却看见了阵法所化的幻像,一整幅摊开的乾坤山海图,就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灵秋反问徐悟:“难道那不是你们特意设置的障眼法么?” 徐悟顿时更加惊讶。 他从不曾设下什么障眼法,更不可能画出一整幅乾坤山海图,因为整个太霄辰宫除了徐鉴真之外,从没有人亲眼见过乾坤图中的内容。就连徐悟自己也没有。 他急忙问道:“你说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灵秋道:“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云逸用缠生花谋害阿靖之前不久吧。” 那正是乾坤山海图发生异动的时候! 徐悟望着灵秋,明明是熟悉的眉眼,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 乾坤山海图乃是神族熙玄神女的宝物,世上除了燕泠王室的血脉,绝不可能再有别人能过驱使,除非……除非是神女本人! 他心头轰的一声,绝望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一切注定无可避免。 果然,下一瞬,见他久久没有回应,灵秋的耐心彻底用尽。 “你究竟答不答应?” 徐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他费心周全的一切终于还是一败涂地,这世间的命运竟然正正好好落在了他唯一的血亲身上。 难道这就是他违背神谕的惩罚吗!? 神女啊! 徐悟心痛至极,而眼前,灵秋精准地猜中了他的想法。 她颔首道:“你倒不必急着愧疚,我说了,这是一场交易,我是来和你,和整个太霄辰宫谈条件的。” “你想要什么?”徐悟像被抽空了力气。 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 灵秋冷冷看着徐悟:“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我要你自毁灵骨,为我死去的父母偿命。这是你欠他们的。何况,你已经活得够久了,人间需要新的力量,这新力量中不需要我,更不需要你。” “第二,我要你在死前将太霄辰宫亲手交给游观青,从此之后,她代替你成为南方仙门的领袖。” “第三,我要你在我死后当着天下人的面,毁去乾坤山海图,亲自向所有人澄清阿靖并非死而复生,世上也绝没有真正的死而复生。” “若你同意,我要你向我立下真言誓。若有违背,永生永世,人神共弃。” “好。”徐悟道:“我答应你。” “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灵秋道:“此事绝不能让阿靖知晓。” “我知他会心甘情愿地赴死,解决鬼弃,为我换取太霄辰宫的庇护,可是我不忍心。” “虽然已经不重要了。”真言誓成,她看向徐悟:“但我还是想问一句,阿靖和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到底是打算怎么瞒着我?” 徐悟道:“云靖说,他会在赴死之前喂你吃下青阳当年炼成的忘情丹,让你彻底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将你带来太霄辰宫,使我得以将灵骨换给你,保下你的性命。” “他说过,只要你忘了他,总有一天能走出伤痛,在安宁的人间重新开始。” “是吗?”灵秋垂下眼眸。 忘情丹。 真是与她不谋而合呢。 她不愿在徐悟面前落泪,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接着问道:“既然他已经开始修炼妖火,为什么身上没有被灼烧过的伤痕?” “他不想让你发觉,因此用了缠生花。”徐悟的声音像利刃般划过她的心脏。 是啊,缠生花,她怎么能想不到呢? 那个傻子! 灵秋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魔域,又是如何躺在云靖身边沉沉睡去的。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8节 第二日,她从噩梦中惊醒,云靖早已穿好衣裳,一头扎进了最近的厨房里。 明明是春天啊,他却不知从哪里找来芳香浓郁的桂花,变出一叠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来。 倘若昨夜没有从徐悟口中得知他的打算,灵秋或许真的会被他哄着吃下藏在桂花糕中的忘情丹。 他就那么舍得,昨日大婚吻着她说永远,今日便亲手喂她忘情丹,让她永生永世对他一忘皆空。 灵秋坐在桌边,佯装成毫不知情的模样。她假装看不见云靖发红的眼眶,假装看不见他僵硬的笑容,假装看不见他掐得出血的掌心。 她当着他的面吃下掺有忘情丹的桂花糕,在他终于坚持不住,端起空空如也的盘子,逃出大殿的瞬间,俯下身体,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哇的一声吐了个干净。 春夜,天空中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天气是温暖而万里无云的,偶尔有一两场小雨,转瞬便晴了。 潮湿的春天的夜晚,生机勃勃的夜晚,满树芳菲,繁花似锦,淡淡的草木清香随风灌入鼻腔。春风昏沉地拂过,吹起红绸翩跹,吹尽三千痴念。 雾晴峰大殿,灵秋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 那道桂花糕中除了忘情丹,还有足以令人暂时失去意识的迷药。 今夜之后,她将不再记得他。 万籁俱寂,大地沉沉地睡去了。世界是那样的安静,除了远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雀鸣,再没有别的声音。 云靖就在这样的安静中伸出手,爱怜地抚过灵秋的眉眼,从额间的牡丹花印到挺起的鼻尖。 他一点一点,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满怀眷恋地将她的模样永永远远刻在心底。 春风沉醉的夜晚,微风轻拂着,不断将他的心吹向她。 灯火葳蕤,晃动着他眼中的泪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庞,飞溅在她白玉般无瑕的皮肤上,如同朱砂般艳红。 他轻轻擦去血泪,指腹滑过她的额头,俯下身去,在那鲜艳的牡丹花印上落下一吻。 滚烫的液体落在灵秋脸上,她听见云靖浅浅的呼吸,就像从前无数次在半梦半醒间被他吻过般,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吻。 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夜啊,她将与他永别。 不悔,不悔。 云靖吻过她的脸,将她的全部深深镌刻在心底。 她会将他忘记,可是他永远也不会后悔。 他会一直记住她,将她珍藏进心底,直到身体与魂魄在妖火的灼烧下化作虚无的尘埃。 他会永远爱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刹那即永恒。 夜色沉沉,春风不再温和了。它像冷剑一样凌迟着云靖的心,牵住他的衣角,令他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能堪堪将自己抽离。 徐悟按住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天地间,阵法已经摆开。 一百年过去,他与灵秋住过的澄心院被人重新种满各种各样的花。丁香、山茶、玉兰、芍药……最多的是海棠,几乎快变成一座纯粹的海棠园。 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中,云靖独独看得见这一棵桂树。 他御剑朝着九凝峰飞去,坐在那株亲手移栽的桂花树下,看着远方浓墨色的天际,静静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桂花是一种很笨的花,只要遇到合适的天气便不管不顾地开花,他头顶的这株尤其傻,明明已经是过于温暖的春天,依旧不管不顾地盛开出满树灿烂的金黄。 满园灼灼的海棠丛中,独这一树金黄。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清甜的香气,灵秋温和地踏入这片浅绯色的世界。 花枝低垂,累累交叠,织成一道流动的锦障。 她伸手拨开海棠花的遮挡,迎着缠绵的春风,一步步走向树下的少年。 烟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 服下忘情丹的灵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大概是他思念成疾,执念汇聚成的痴梦罢了。 云靖胸口泛起钝钝的痛,呆呆看着她走近,贪恋地注视着她的脸,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她每个细微的动作,试图将这幻影的每一寸一并镌刻进记忆。 灵秋越走越近,她站在他面前,轻轻踮脚,捧起他的脸,两人间的距离近到他几乎能看清她润湿的眼眶,睫毛上挂着的、轻轻颤动的露水。 云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冰凉的吻落在他唇上,与此同时,属于他的妖丹混着一股苦涩的味道经由口腔,滑入他的喉管。 刹那间,灵秋眼中,积攒已久的泪水簌簌滚落。 云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迷茫,陌生。 灵秋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睛深处炽烈的爱意一点点熄灭下去,直至归于死寂,变得波澜不惊,最后终于疑惑地望向她,试探唤道:“姑娘?” 他的手依旧紧紧牵着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 云靖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女,心中涌起无数困惑的问题。 为了防备魔族,太霄辰宫各处都挂有带着红绸的伏魔铃铛。 风吹过,红绸翩跹,桂花簌簌飘落,如同一场春雪。 无数魔气自灵秋体内涌出,刹那间,整个太霄辰宫的伏魔铃开始疯狂震响。 “魔头打来了!快!” “速速随我降魔!” 人间万里,灯火通明。无数修士闻风而动,朝着这处御剑而来。 灵秋手持乾坤山海图,纵身一跃,飞进茫茫的夜色。 云靖跟着追出去,只见天幕上空,乾坤山海图铺展开来,眨眼间,无数魔气自正北方向,狂涌而来。 极北之地,人们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天空中渐渐褪去的魔气。太霄辰宫中,众弟子举起宝剑,正要冲向灵秋,只听见徐悟的一声怒喝。 “住手!” 他匆匆落地,抬头凝望着半空中逐渐聚拢的魔气,眼中闪烁的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 徐悟一眼便看到了跟着冲出来的云靖,危急时刻大喝一声:“拦住他!” 顿时,无数柄长剑横在一脸迷茫的少年身前。 云靖不知道徐悟为什么要命人拦住自己,他像所有人一样,困惑地望向夜空中的少女。 她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的一个人。 云靖不明白为什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低下头,一眼便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他的眼睛。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流泪,看不懂她望向他的眼神,回望给她的只是陌生的目光。 灵秋不再看他了。 她全心全意控制着魔气,引导着它们跨过山川险阻,一点点汇入自己的身体。 原来天下至强是这样的滋味。 最后一刻,灵秋忽然犹豫起来。 她真的获得了举世无伤的强大力量,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惹人眷恋,让她忍不住想要为此停留。 然而当她俯下身去,于千千万万人中看见云靖陌生的眼光,于他陌生的眼光中看见千千万万踌躇不前的人。 她可以临阵倒戈,背信弃诺,可这样一来,人魔两族间的仇怨只会更深。 内丹离体,在天下人共同的注视下,灵秋伸手握住它。 “咔嚓——” 手心传来一声脆响。 内丹碎裂的瞬间,剑道大成。 然而道心已碎,剑心已失,灵骨已毁,纵使大成,终究无力回天。 云靖手中,凝霜震动,发出一声哀鸣。 召雪化作一缕流光自灵秋袖中坠落,与此同时,终年无雪的太霄辰宫上空,鹅毛大雪片片飘落。 召雪刀真的召来了雪。 周遭疯狂震动的铃音戛然而止,漫天飞雪,那个陌生的姑娘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云靖忽然感到喘不过气,一股钻心的疼痛如同潮水向他袭来,他跪在地上,身子前倾,忽而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哀嚎,紧跟着,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疯狂地干呕着,源源不断地吐出大口大口的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呕出。 那枚小小的忘情丹被血裹挟着,落在雪地上。 转眼间,满目苍凉,天地披上一层肃穆的缟素。 云靖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侧脸贴着地,目光死死锁住灵秋最后消失的那片虚空。 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不断溢出,蜿蜒而下,染红了身下的洁白。 他如一只即将窒息的鱼,不断从喉咙中挤出破碎而短促的气音,伸出手去,向着灵秋消失的方向,用尽残存的每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一点虚无的温度。 然而风雪肆虐,暴雪夹杂着飘渺的尘埃,穿过痉挛的五指,如流沙般飞速逝去。 远处,召雪刀深深插入泥土,古老的刀鞘在夜色之下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生死同蒂,三王鼎立。 凝霜召雪,秋去冬临。 原来他们的结局早已镌刻在这十六字的箴言里。 白茫茫的雪地里,云靖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经脉寸寸崩裂,妖火焚身。 残酷的命运迎头痛击,没能放过任何人。 雪落成漫长的冬天。 (第三卷完) ----------------------- 作者有话说:引用:“烟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韩淲《卜算子·初十日海棠宋十一哥家饮》 写这章的时候窗外在下雨,耳机里放着刘庭羽和陆昱霖的《不悔》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199节 天若有情天要作证终不悔。 第140章 冬·始 意识回笼的时候, 先是一片混沌,随后,记忆的潮水向她涌来,灵秋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站在一处巍峨的宝殿中间。 周遭是灿烂的霞光, 妙法神女坐在高高的明堂之上, 垂下眼眸,温柔地望着她。 “熙玄, 做得很好。经此一劫,三生三世,你可悟到了什么?” 神女的声音穿过缭绕的雾气, 落入她耳中。 灵秋抬起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虚空。 她是熙玄,是掌管时序的神女。神界的云雾万年不散, 原来作为灵秋的一世只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道插曲。 她没有回答妙法神女的问题,轻声问道:“你掌管世间法则,属于灵秋的一生结束了吗?” 妙法神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罕见地迟疑了一下,道:“本应了结, 奈何有人心存执念。” 心存执念又有什么用?明明该忘记的全都已经忘掉了。 灵秋以为神女说的是自己,不禁自嘲地想。 许多年前,她还是这世间诸神中最为年少的那个, 在封印作乱的上古恶妖的途中不慎身受重伤,跌落凡间。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身殒的时候,一只九尾红狐突然出现, 击退了意图置她于死地的恶妖,拯救了她的性命。 她伤重未愈,多亏这只叫明绯的九尾狐妖一路保护, 才能安然无恙地返回神界。 小狐狸毛茸茸的惹人喜爱。她喜欢明绯,更感念她的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于是在神界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破格将她点化成仙,留在自己身边。 她那时很年轻,理所当然地认为点化一只山间的野狐狸于狐狸而言是天大的恩惠。 成仙成神,她以为那是人人都想要的,却从未认真征求过明绯的意见。 她喜欢狐狸,更喜欢在只有流云与白雾的单调神界中点缀一抹热烈的红。 她以为自己给出的就是最好的,然而事实上,在就连神族也会觉得无聊的神界中,身为狐狸的明绯孤单又寂寞,每时每刻都在饱受煎熬的苦楚。 明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远在人间的亲人与好友。上古大妖销声匿迹,过于漫长的生命让她在一成不变的时光磋磨中失去了所有熟悉的人。 身为神女的熙玄担负起神族的职责,终日忙于手边堆积如山的事务,再没精力陪伴宠物,渐渐的,整个神界中,就连愿意和狐狸说一说话的人也再找不出一个。 等熙玄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明绯已经不顾一切,冲破三十三重天的屏障,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心向往之的红尘。 临走之时,她盗走了她宫中的乾坤山海图。 熙玄知道,人神相恋注定为天道所不容,明绯此举并非贪图神器,她不为别的,只为保全自己所爱之人。 小狐狸由神堕妖,直到那时,熙玄才猛然惊觉自己一直以来错得离谱。 她愧对明绯,于是索性默认了她盗走乾坤山海图的行为。 正是因为主人的默许,原本属于神族的神器才会心甘情愿认九尾狐妖的血脉为主,由她驱使,予她庇护。 熙玄希望乾坤山海图真的能助明绯逃脱天道的惩罚。原本,她以为她已经逃过了。 白澈的出现或许是命运使然,抑或许是天道的惩罚以另一种方式降临。 总之当她意识到灾祸降临的时候,人间的燕泠国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废墟之上,她于万千残魂中再次得见弃她而去的小狐狸。匆匆一面,她只来得及恳求她护住自己的孩子。 明绯神魂俱碎,纵然身而为神,她亦无力回天。 世间因缘和合,自有定数,她答应相助已是破例,再不能干预她的因果。 瓢泼的雨夜,熙玄星高高悬挂在天幕中央,指引着燕泠太子逃亡的方向。 她看见那个少年抱着乾坤山海图,面对凶恶的追兵,纵身一跃,跌入黑暗的深渊,以死殉亲,以命殉国。 身为神族,她本不该出手相救,然而她愧对明绯,答应了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所以她冒着违反天道的风险,将已死的少年拉回人间。 流星飞坠,是亡国之兆,也是人间劫难的开始。 后来她跪在诸天神佛面前,为了赎罪,自请堕入凡尘,用三世轮回渡化世间生灵,确保人间平安渡过此劫。 三世轮回,她做过凡人,做过花妖,做过魔尊。 她在善恶两面中挣扎,在爱与仇恨之间进退两难,在血与泪中做出取舍,最终通过了天道的考验,得以重新回到三十三重天之上。 妙法神女微笑着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 灵秋想了想,回答道:“魔族。我希望魔域重见天日,魔族得以轮回。” 妙法神女点点头:“得到轮回之机以前,魔族众生必须断绝通过吞噬他人提升修为的传统。此事天道自有安排,你大可不必担心。” 她接着道:“这一世作为魔尊,你终结了魔族食人的历史,拯救了苍生,却也造下杀孽。属于灵秋的一生已经结束了,属于熙玄的历劫却还在继续。熙玄神女要归位,必先了结三世历劫所犯下的杀孽。” 妙法神女挥了挥手,灵秋眼前出现一道传送阵法:“去吧,到忘川河畔去度化因你而死的亡灵,直到了结所有的因果。” 她朝她温柔地笑了笑:“神女历劫,功成身退,在这过程中死去的人亦有功劳。倘若心诚,或能打动天道,令魂飞魄散之人重入轮回。” 灵秋走入传送阵,耳边再度传来妙法神女的声音。 “这一世,就做三生殿中掌管魂灵的仙娥吧……” 灵秋闭上眼睛,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穿过云层,朝着忘川河畔飞去。 忘川河水静静流淌,三生石畔中云雾缭绕。神界的生活一成不变,不知过了多久,三生殿中的仙娥们突然躁动起来。 “天啊天啊!南天门着火了!”粉衣仙娥冲进大殿,兴奋地大喊。 “什么!?” 殿中的其他仙娥们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死人命簿中探出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报信的粉衣仙娥。 “难道是火神又喝醉了酒?” “不是。” “难道是粗心的仙娥打翻了哪位星君的炼丹炉?” “也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仙娥们纷纷露出困惑的神情,催促粉衣仙娥快点揭晓答案。 “是有个疯子,从下界打上了三十三重天!” “什么!?” 仙娥们爆发出一阵惊呼。 “总之啊,现在整个神界都乱成一锅粥了!” 粉衣仙娥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外面混乱的情景。 “天兵天将抱头鼠窜,就连战神也被打得节节败退!那个疯子厉害极了,一路从人间打上来,说是要找什么夫人。” 粉衣仙娥指了指脑袋,压低了声音:“你们说,他是不是脑子不好啊?这里是神族,怎么会有他的什么夫人呢?” “是啊是啊,真没想到人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疯子!?” 仙娥们连连摇头。 神界从未发生过这样新奇的事,仙娥们聚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粉衣仙娥讲述着那从人间来的疯子是如何将众神打得连连败退,心中既害怕又好奇。 “不如我们偷偷去南天门看一看吧!” 有人提议道。 “好啊好啊!” 瞬间,三生殿内一呼百应。 众仙娥回过头去,齐齐看向角落里从始至终埋着脑袋,认真整理命簿的白衣仙娥。 有人唤道:“闻冬,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被唤作闻冬的仙娥抬起头,平声应道:“算了,今日我还有亡魂没有渡完。” 仙娥们对她的婉拒早有预料,不再出言劝说,自顾自结伴往三生殿外走去。 她们了解闻冬,除了度化亡灵,世上再没有任何能让她提起兴致的事。 三生殿的仙娥中,她来得最晚,干活却最卖力,渡化的亡灵也最多。 闻冬人如其名,就像凡间的冬天一样冷清。 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除了度化亡灵之外,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忘川河畔,一边饮酒一边发呆。 这是灵秋,也是闻冬来到三生殿的第三百天。 她超度完第一千三百五四个魂魄,坐在忘川河畔,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饮下一口酒。 神界的酒都是仙露,无色亦无味,没有花香,更没有酒气。 神界三百天,她有时会想起云靖。 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三百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就练成绝世剑法,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吧。 前些日子,她在命簿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她的七师兄霍羽在失去法力后幸福地活到了一百二十岁,临终之时有儿女相伴,这一生算得上善始善终。 还有她的师父。 逍遥散人仙逝的时候已经七百岁了,他走得很平静,是寿终正寝,自然逝去的。小辈们依照他的意愿,将徐黛的信与他的遗骨埋在一起,也算了却了一桩执念。 当然,她也看到了徐悟。 他遵守与她的约定,死于魔尊殉世后的第二个春日。 渐渐的,下界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灵秋坐在忘川河畔,常常饮酒,偶尔想起人间的事,偶尔想起云靖。 真的只是偶尔而已。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00节 她心想,反正他也不记得她了,就算想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么想着,灵秋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酒。 只是每每想到云靖的脸,她便饮上一口,酒喝完了,心也就没那么痛了。 什么时候才能度完忘川里的亡灵呢? 她不知道。 ----------------------- 作者有话说:借用了一些传统神话中的元素 感谢阅读 第141章 春·夏 灵秋死后, 云靖曾两次试图为她殉情。 他亲眼目睹爱人死在自己面前。 春夜,冰凉刺骨的风裹挟着霜雪,吹进肺里,穿过胸腔, 带起呜呜的呼号。 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 灵秋死去的瞬间, 云靖也跟着死去了。 她喂他吃下忘情丹, 替他铺好前路,留给他一个天下太平的人间——没有她的人间。 灵秋算无遗策, 唯独低估了云靖对她的感情。 他对她的爱驱使着他生生吐出忘情丹。剧烈的疼痛撕裂了他的魂魄,不仅没能使他忘记她,反倒让他恢复了所有曾经失去的记忆。 刹那间, 岁岁年年,千千万万的情动与遗憾向他涌来。 那是蚀骨灼心的爱与绵绵无绝的哀,相隔咫尺, 咫尺天涯。 大雪夜,云靖跪在地上,周身燃出血红色的火焰。 烈焰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身体,从肌肤到神魂, 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 然而这一切与失去灵秋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耳边传来徐悟的呼喊,云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死死盯着灵秋消失的那个方向,那里此刻只剩召雪刀孤独地插在雪地里。 魔族死后身魂俱消, 她什么也能没留下。最后一刻,她看着他,亲手捏碎内丹, 那样绝决的死志,就连一丝一毫也不曾眷恋过吗? 她就那样坚决地以为他会就此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从此抛下她, 纵情恣意,快意余生吗? 她错了。 失去她,再好的人间对他而言也成了炼狱。生生死死,他都要追随着她。 云靖闭上了眼睛。 熊熊烈焰中,他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处雾晴峰大殿,身上层层叠叠,包裹着白色的纱布。 他没能死于妖火,最后一刻,徐悟和太霄辰宫的众多尊者合力,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 徐悟在看到被他吐出的忘情丹时便猜到了一切。 后来云靖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进风雪,站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拔出召雪,横在脖颈间。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前一刻,徐悟匆匆赶来阻止。 彼时的他自毁灵骨,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神尊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迟暮老者。 徐悟不忍见云靖煎熬,带来了逍遥散人卜算的结果。 很多年前,卦象曾预言了他们的分离,冥冥之中印证出他们的命运。 批文有言:相思成空,尘缘尽误,经年离索,碧落难逢。 那是刻骨铭心的分离,永远也没有期限的等待,是心碎,是求全难全,亦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近乎渺茫的希望。 徐悟按上云靖的肩,用浑浊的双眼望向天空。 时隔千年,神女的命星重新出现,高高悬挂在天幕中央,离地何止万里。 “去吧,活下去,努力修炼,倘若有朝一日得到飞升,穿过缭绕的云雾,跨过渺渺的银河,登天梯,踏宝殿,或终能于九天之外,再度得见神女天颜。” 他对云靖说:“活着吧,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生也为她,死也为她。 云靖放下召雪。 从此之后人间是他的囚笼,岁岁年年,围困他的全部,风花雪雨,凌迟他的所有。 他用一百年修补断裂的经脉,一百年炼得炽烈的妖火,一百年修成无双的剑术。 三百年后的某一天,云靖手持凝霜,从人间一路打上神界,杀上三十三重天。 他登天梯,踏宝殿,不为飞升,更不为成神。他只为一人,碧落九天,虽万死而无悔。 天兵天将节节败退,南天门外一片火海。铁面无私的神族终于妥协。妙法神女穿过重重包围,出现在他面前。 云靖跟在神女身后,穿过巍峨的宝殿。琉璃长廊一路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云靖问神女:“小秋在哪里?” 妙法神女的脚步倏地停下来,转身望向他:“这里没有灵秋,她是熙玄,是神族的神女。” 长廊两侧的云层中忽然浮现出透明的屏障,如同幕布高高挂起。无数画面漂浮在上面,那是储存在乾坤镜中的记忆,一幕幕都是他与她所经历过的曾经。 云靖看见灵秋。 很多年前,她还是名为熙玄的神女。 他看见她与明绯的过去,看见她是如何心怀恻隐,违抗天道救下他的性命的,也看见她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经受考验,转世历劫。 第一世,她是名为小春的猎户之女。 妖魔作乱,作为凡人的她率领队伍保护乡民,开凿荒山,引泉造路,因此耗尽心力,死在万物复苏的春天。 繁花似锦的夏天接踵而至,青翠的山谷里,流水潺潺。英勇的猎户之女长眠在这里,坟茔静默地伫立,肃穆的石碑如同某种永恒的守护。 人们为了纪念她,将这座山谷和这条溪流用她的名字命名。 那是千年之前生机勃勃的春溪,也是千年以后热闹非凡的丹碧峰。 云靖在这记忆中看见自己。 彼时他流落人间,还不是云靖,只是一只孤苦伶仃的半妖,一个苟且偷生的亡国太子。 他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遇见她的。 那时他因酷暑难耐化出原形,贪凉地一头扎进凉快的溪水里。明艳少女面若春棠,穿过碧绿的树林,跋涉数里,来到溪边打水。 她远远地看见了他,微微惊讶地叹了一句:“啊,是狐狸。” 风卷起她的声音,落入他耳中。 一面之缘,转眼分离。 彼时谁也没有意识到缘分的深重,直到若干年后,他于树树秋色的深处,再一次听到那句轻叹。 “啊,原来你是狐狸啊。” 第二世,她是名为绮夏的牡丹花妖,抛下沉重的责任,逃出妖族,游历人间,机缘巧合与他相识,结伴同行,朝夕相处间,哄得他交出了一颗心。 画面里,古灵精怪的牡丹圣女凑到他身前,微微垫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她的眼睛揉碎了星光,牵引着他伸出手。 指腹碾过近在咫尺、殷红的唇,宛若稚子启蒙落下第一笔,生涩的同时多了羞耻,心脏隆隆鼓噪,迷蒙地跳了又跳。 这一次,她看见他,留在他身边的时间更长,直到被徐鉴真用魅术迷惑,在他的驱使下与他决裂,弃他而去。 其实绮夏走后不久,他曾偷偷去找过她,本意是想再试一次将她挽回,哪怕是用魅术。 他已经决定要对她用魅术,却在看见她与徐鉴真亲密姿态的瞬间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隔着遥远的距离,云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间房子里的人。 冥冥之中,原本全心全意依偎在徐鉴真怀中的牡丹圣女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朝着树林深处看去。 一只狐狸静静坐在那里。红色皮毛几乎与四周的枫林融为一体。 只一眼,绮夏脑中嗡的一声。 仅仅是第二日,她便不顾徐鉴真的哀哀恳求,无比决绝地弃他而去。 秋天的最后一场惊雷带来她的死讯。 得知消息的瞬间,云靖悲痛欲死。他在与她一起走过的地方浑浑噩噩地游荡,直到徐鉴真身死,太霄辰宫的人找上门来,将他捉住。 其实作为九尾狐族,他完全有能力逃脱,然而他已经不想,也不愿再活下去。 于是燕泠太子谢琛消失在世上,取而代之的是银霜楼的云靖。 他在丹碧峰的夕阳中再次与她相遇。 那是很多很多年后的一个仲夏,距离白雪皑皑的冬天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三生三世,云靖与灵秋的羁绊一世比一世更深,直到此时此刻,他站在缘分的尽头,转身回望。 妙法神女道:“你与熙玄有三生三世的缘分,如今她历劫归来,你们的缘分也该尽了。她是神族,是天界的神女,你二人的情缘只不过是她下界历劫时偶遇的一个意外,是她漫长神生中的短暂插曲,轻似尘埃,不值一提。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云靖问道:“她现在还记得我吗?” 妙法神女点点头:“记得。但又能怎样呢?即便她依旧在乎你,难道你舍得让她为了这段私情,为了你的执念,放弃神女的身份,再一次跌入红尘吗?” 云靖的神色迟疑起来。 “不。”他坚决道:“我绝不希望她这么做。” “所以她不会知道你来过。”妙法神女道:“究竟如何抉择,将由熙玄自己抉择。”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01节 “你走吧,回到人间,做你该做的事。倘若有朝一日熙玄做完该做的事,自己决定回去,你二人自会相见。”神女看着云靖:“当然,你不必担心,若她决心留在神界,你也会知道的。” 无论如何,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唯有等待。 云靖回到人间。 在这里,胥阳山下埋着她的灵骨,妖海深处封印着她的心脏。 他就这样一直等着她,年年复年年。 ----------------------- 作者有话说:预言参见第十章 。 第142章 秋·终 人间东南, 一处庙子附近,一群小童正聚在一起玩耍嬉戏。 “轰隆——”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惊雷,紧接着,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下雨啦, 下雨啦, 好大的雨!快找地方躲雨啊!” 孩子们抱头乱窜, 被淋成了落汤鸡。 就在所有人不知道往哪里跑的时候,众人之间,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庙宇:“我们那里避雨吧!快,跟我走!” “不行!” 有人大声地喊了一句, 头晃成了拨浪鼓,满脸写着抗拒。 “那是那个人的庙!”说话的白衣小男孩压低了声音:“大人说了,她是会吃人的!进她的庙, 我们说不定全都会被吃掉!”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姑娘蹙起眉:“我阿姐说过,就连魔族都不吃人了,人间安全得很,哪会有什么危险?” 她往庙里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转身道:“反正我一点也不怕,你们爱来不来!” 其他的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黑漆漆的门洞中,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死一般的寂静,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嗷呜!” 忽然之间!黑漆漆的庙中传来一声咆哮,站在外面的孩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叫, 四散逃开。 “不许跑!不许跑!”方才那个小男孩急忙抓住身旁的同伴,着急道:“砚竹还在里面呢,我们得去救她!” “怎么救啊, 她一定已经被吃掉了!你也赶紧逃吧!” 那人挣脱他的束缚,一溜烟儿跑得远远的。 白衣小男孩闻言连连后退,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再也绷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呜呜我的砚竹!”他伤心欲绝,坐在雨中号啕大哭:“砚竹被吃掉了!” “哭得这么大声,真是难听死了。” 海棠花轻轻砸在脑袋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小男孩抬起头,只见繁花丛中,身着纱裙的姑娘捏着一枝棠花,坐在树枝中间,居高临下,面露嫌弃地看着他。 “砚竹!”小男孩噌的一下站起来:“呜呜你没死啊!” “笨蛋,我方才是故意吓他们的。”漆砚竹从树上跳下来,举着海棠花枝,移到男孩头顶。 “我阿姐说了,临危不惧,不抛弃不放弃的才是好朋友。我只不过是稍加考验,那些人就全都跑了,可见并算不上朋友。” 稀疏的海棠枝挡不住沙沙的雨,却将花叶之下的脸映衬得通红。小男孩抬起眼眸,羞羞怯怯地望着漆砚竹:“我没有逃,算不算通过考验……做你的好朋友?” 他强调道:“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漆砚竹撇了撇嘴:“勉强算是吧,不过我阿姐说了,真英雄,有胆识。” 她皱着眉,看了看他兔子似的眼睛:“你胆子太小了,还这么爱哭……” 说着,面前人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罢了罢了。”漆砚竹妥协道:“我阿姐说了,对人要宽和,只要你以后勇敢一些,我就不嫌弃你了。” 她指着不远处的庙子:“走吧,去避雨。” 小男孩纠结地看了眼那阴森森的庙,又看看眼前的姑娘,心一横,跟着着她走了进去。 庙中灯火通明,全然没有从外面看去的那样昏暗。男孩是第一次进到这间庙里,简朴而精心的布置令他眼前一亮,柔和而温暖的光线缓解了他的紧张。 他好奇地四处打量,漆砚竹施法烘干两人身上的水汽,往前几步,走到高耸的神像面前。 供桌上放着瓜果,香火缭绕,一股檀香笼罩住这间大殿。 神像前的地砖上放着蒲团供人跪拜。 地砖锃亮,原本饱满的蒲团微微下陷,神像脚边的鲜花一年四季永不枯萎。每一处细节都在显示着人们对此处主人的爱戴与虔诚。 “你所恐惧的,或许正是他人所怀念的。” 漆砚竹轻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着神像叩拜了三下。 “这是我阿姐说的。” 她看向小男孩:“既然借了人家的地方避雨,你也来拜一拜吧。” 小男孩看一眼神像,小心翼翼地走到漆砚竹身边。 “你不怕吗?” 他双手合十,心里依旧忐忑。 “不怕。”漆砚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我觉得这神像……长得像我阿姐。” “什什什么!?”小男孩大吃一惊,提高了声音:“不、不不会吧。” 漆砚竹的阿姐漆砚秋,十八年来一直在家中闭关,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是真的。”漆砚竹看向那神像,喃喃道:“真的很像。” 她仰起头,额间一点殷红的印记,在暖黄色的灯火照映下显得更加鲜艳。 那是一处胎记,圆圆的,远远看去就像海棠花汁染就的花钿。 天地间只剩雨声,神像静默地伫立,菩萨低眉,温柔地注视着蒲团上的女孩。 “你总说你阿姐,可是从没有人见过她。”小男孩随着漆砚竹的目光看过去:“若她真的长得像这神像,恐怕就麻烦了……” 真的会有人长得像神像吗? 若真有,即便有些怕,他也很想见上一见。 或许是眼前的神像显灵,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下一刻,远处,一道身影沿着蜿蜒的乡道,冒着大雨,朝着这处庙宇飞奔而来。 长剑划破雨幕,发出好听的嗡鸣。漆砚竹被这剑鸣惊动,转头一看,露出惊喜至极的神情。 “阿姐?!” 她发出一声惊呼,猛地一下从蒲团上跳起来,一头扎进大雨。 “砚竹,等等!” 男孩跟着追出去。 冲出庙宇的瞬间,一道温暖的法术从天而降,将他们与瓢泼的大雨完全隔绝。 来人穿着漂亮的浅绯色纱裙,头戴帷幕,脚踏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虽看不见脸,远远看去,却如九天仙女临凡。 不是想象中的素净,真正的漆砚秋是浓墨重彩的明艳与绮丽。 长剑嗡鸣,隔着老远的距离,即便是世间修为最弱的人也依旧可以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精纯而强大的剑气。 小男孩傻傻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从容落地。 好强大,好厉害。 他还在震惊,漆砚竹已经飞扑进那人的怀里。 灵秋稳稳接住了朝自己扑来的小姑娘。 十八年前,妙法神女给了她两个选择。 是回人间掌管天地,抑或是留在神界官复原职,全凭她自己的意愿。唯有一点限制。 无心无爱,才能成神。 倘若她仍心怀执念,眷念凡尘,便无法归位。 灵秋想了想,对妙法神女道:“我想去看一看我亲手创造的人间。” 她心中依然牵挂着那个远在人间的少年,思来想去,骗不了自己。 红尘漫漫,喧嚷热闹的人间总好过寂寞单调的神界。灵秋心想,没关系的,总有一日,她会放下对云靖的执念。 “这样也好。”妙法神女道:“你在人间正好还有未能了结的尘缘。” 临别之际,妙法神女微微一笑:“熙玄,祝你此去顺利。” 灵秋点点头。 她降生在人间东南方向的一户人家里,一直没能想起妙法神女所说的尘缘是什么,直到漆砚竹降生的那一天才终于恍然大悟。 两人先将那男孩送回家,往自己家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漆砚竹牵着灵秋的手。 “阿姐,我听说人的胎记是上辈子去世的留下的。” 小姑娘今日的话格外多,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间的红印,轻轻蹙了眉:“我的胎记在额心,圆圆的,像个洞,你说,我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她晃晃灵秋的手:“阿姐,你知道吗?” 灵秋垂眸,揉揉她的脑袋,摇了摇头:“上辈子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笑了笑:“这辈子还很长,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没错!”漆砚竹重重点头:“我要努力修炼,成为像阿姐一样的人!就像阿姐说的那样,做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问道:“阿姐今日为什么会出来找我?今年的闭关已经结束了吗?”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02节 “结束了。” 灵秋看向远方,脚步慢了下来。 她对漆砚竹说:“阿姐要出一趟远门,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阿姐,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乖乖在家,和爹娘一起等着我,好吗?” “出门?” 漆砚竹露出担忧的神情。 她想到方才庙中男孩所说的话,紧张道:“阿姐一定要带好帷幕,不要让人瞧见。” 灵秋法力高强,漆砚竹一点也不担心姐姐的安全,她只怕她的真实模样被人瞧见,因此惹来麻烦。 “放心吧。”灵秋道:“我会小心的。” 次日,她便收拾行囊,离开了家。 十八年前她出生的时候,父母本想依照梅兰竹菊的顺序为她取名为梅。然而灵秋生来奇怪,从小便是个神童,天赋异禀不说,一学会说话便能遣词造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她这辈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改名。 改成什么呢? 灵秋。 魔尊灵秋的那个灵秋。 漆家爹娘因此吓了一跳。 这两夫妇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南方人。对于女儿的要求,一个觉得不敬,一个觉得不吉,无论如何也不肯照做。 几番拉扯下来,两人也只肯将她的名字从梅改成秋。 夫妇俩都知道,砚秋这个孩子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然而无论如何,他们依旧对她十分迁就,爱若珍宝。除了改名之外,万般迁就,无有不应。 掌上明珠在家十八年,初次远行,两人都担心得不得了。 出门前,一家人约法三章。 第一,灵秋在外不能轻易摘下帷幕。 第二,一路上必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第三,每到一处地方要第一时间给爹娘和妹妹写信。 对于以上三个条件,灵秋表示没有异议。 她心想,他们实在低估了她的速度。 此次外出不为别的,只为取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在人间,好不容易长到十八岁,是时候承担起责任了。 灵秋飞向胥阳山,用从神界带来的神器替代了自己的灵骨。 她将灵骨放回身体,离开的时候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跌进一片茂盛的花丛。 不对,她怎么不记得这个地方有花? 定睛一看,才不是什么花丛,是一束束,数不清的鲜花。新鲜摘下,被人特意放在这里,仿若某种充满爱意的供奉。 真奇怪,灵秋打了个喷嚏。 她没有细想,接着往南方飞去。 接下来这件事就有些艰难了。 妖海的封印被外力开启,灵秋潜入海底,见到那座高耸的石壁。 她的一颗心化作参天桂树,静静伫立在一侧,整整七百年。 石壁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灵秋轻轻抚过刻字,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抬手,收回自己的心。 她从妖海离开,心里酸酸胀胀,堵得发慌,再也无法御剑前行,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 街市热闹,灵秋带着帷幕,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亲爱的娘子!”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脑中嗡的一下,浑身僵硬,仿佛被人施法,生生定在了原地。 “不要这么大声!被人听见羞死了!” 前方,一个年轻的妇人从人群中间,冒出脑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年轻妇人清艳俏丽的小脸上浮现出两抹可爱的红晕。她直直地朝着灵秋跑来,转眼之间与她擦肩而过,扑进身后青年的怀中。 灵秋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 一瞬间,四周拥挤的人群仿佛消失了。她的目光穿过空气,只看得见那对相拥的爱侣。 紫衣青年握着画笔,骄傲地对自己娘子说:“娘子你瞧,为夫的画技不错吧!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玉笔风流的第十三个弟子的师侄的姨姥姥的第五十三位关门弟子!” 他看着街对面的摊位,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无赖,还想抢我们的生意,我才懒得理你!” “好了好了!”年轻的妇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别和人吵架了,专心卖书吧。” 她从袖中掏出一摞书:“瞧,大名鼎鼎的玉笔风流又写新书了。” “出续集了!?”紫衣青年激动地接过书,迫不及待的取出一本。 “诶诶,你干嘛呀?”年轻妇人急忙拦住他:“这都是要卖的。” 紫衣青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好娘子,好不容易等到续集,我想看嘛。” 年轻妇人狡黠一笑,从另一边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册:“我早就给你留了一本啦,等卖完这些书和画,晚上回家我们一起看。” “好,好!都听我家娘子的。” 紫衣青年弯唇一笑,扯着嗓子叫卖开来。 “瞧一瞧看一看,玉笔风流最新力作!独家渠道,震撼首发,买书赠画,不容错过!” “瞧一瞧,看一看嘞……” 很快,小小的摊位前聚满了人。夫妻二人纷纷低头,忙碌起来。 远远看去,他们只是这人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爱侣。 灵秋眨了下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站在闹市中央,痴痴地看着那两道忙碌的身影。 近在咫尺,相隔万里。 一个偶然的抬眸,不经意地一瞥,紫衣青年注意到了远处的姑娘。 他扯了扯妻子的衣袖,低语几句,拿起手边的话本,快步跑到她跟前。 “姑娘,瞧一瞧吧,玉笔风流的最新力作!” 帷幕遮挡,他并不知道灵秋早已泪流满面,将她当成了可发展的客人,卖力地向她推销手上这本大作。 灵秋竭力抑制住颤抖的身体,从他手中接过那书,只见封皮上写着大大的一行标题——剑尊师弟瞒着我偷偷当狗!? ??? 灵秋愣住了。 紫衣青年殷勤介绍道:“这本书讲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剑尊南宫靖与魔尊的故事。” “南宫靖?” 那是谁? 灵秋有些困惑。 “姑娘不会不知道吧?”紫衣青年道:“这南宫靖也就是天下第一剑尊,原名云靖,与七百年前牺牲自己拯救三界的魔尊灵秋是结发夫妻。” “魔尊灵秋原名南宫琉月,她身死之后,剑尊痛不欲生,便冠以妻姓,从此由云靖改名为南宫靖。” 青年扬了扬手中的话本:“这些故事书里都有写,这是下册,除此之外还有上、中两册,乃是人间最受欢迎的话本。” 南宫靖…… 怎么可能呢? 她不是亲手喂他吃下忘情丹了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不对,一定是骗人的。 灵秋问道:“这个玉笔风流是何方神圣?” “胥阳山逍遥派,于风于仙君是也!” 紫衣青年无比自豪地报出那人的名号。 “轰隆隆——” 一场惊雷在头顶炸开。 “下雨了!姑娘,你要是想买书,明天再来吧!” 紫衣青年抬起袖子,匆匆跑向自己的妻子。 街市拥挤,灵秋整个人浑浑噩噩,被避雨人群簇拥着走进最近的一处遮挡中。 匆忙间,她头上的帷幕被人挤掉,顿时,一张与身后神像别无二致的脸暴露在天光之下。 喧闹的人群猛地安静下来,随即,在灵秋震惊的目光中,庙中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 众人激动地大喊:“神女显灵了!神女显灵了!” 灵秋抬头望去,只见高耸的庙宇正中挂着大大的牌匾,牌匾之上被人用工整的笔迹书写着“魔尊庙”三个字。 那是云靖的笔迹。 她转过头。 神像高耸,香火绵延,花团锦簇。 卧底仙门后拐走毛茸茸老公 第203节 人间处处,明灯三千。自她死后,她的爱人为她塑金身,建庙堂,供香火。 他为她洗刷冤屈,澄清苦衷,使她名垂千古,岁岁年年,受千千万万香火供奉。 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从来没有。 瓢泼的雨幕里,灵秋御剑,不顾一切地奔向太霄辰宫。 自她离去那日,四季如春的太霄辰宫一夜入冬,大雪绵绵不绝地下了七百年,将天地染成一片茫茫的素白。 一年一度的内门弟子擢选,新来的年轻人们仰起脑袋,望向雾晴峰顶高高矗立的一刀一剑。 那是凝霜召雪,一柄属于云靖,一柄属于灵秋。 她死后,他将自己的佩剑插在召雪刀身边,替它阻挡肆虐的风雪。 如此,百年又百年。 “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一门的候选弟子?” 负责登记的内门弟子见有人走近,提笔问道。 然而那带着帷幕的女子并不回应,只是大步朝着远处矗立了百年的刀剑走去。 她凌空一跃,拔出召雪刀,肆虐了整整七百年的大雪瞬间停止。 “雪停了?” 人们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道陌生的身影。 “刷——” 身后传来剑气破空的声音。 灵秋猛地回头,只见一枝桂花朝着自己飞刺而来。 她下意识伸手一挡,沉甸甸的花枝骤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漫天花雨簌簌洒落。 危急时刻,再也来不及多想,云靖顺手抽出雪中的凝霜剑,闪身朝这不速之客攻去。 妙法神女曾说,倘若小秋选择了神界,他会知道。 他在人间等了她七百年,原本以为可以一直等下去,谁料几日前先是胥阳山下她的灵骨突然失踪,再是妖海深处她的气息跟着消失。 桩桩件件都仿佛是在告诉他,不用再等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靖悲痛欲绝。 今日他原本正在为她塑像,打算再在人间为她建一座庙宇,却突然感应到太霄辰宫的异动,赶到之时正好瞧见有人试图盗走召雪。 他急火攻心,想也不想,连忙上前与她交手。 “铮——” 凝霜剑与召雪刀七百年不曾交汇,相撞的刹那,天地之间虹光大作。 倏地,云靖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硬,痴痴愣在原地。 滚烫的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风吹起帷幕,露出那张他日思夜想了七百年的脸。 召雪刀划破空气,横在他的脖颈间。少女面含春桃,蹙眉微怒,倨傲道:“阿靖,你输了。” 那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千般奢望,万般渴求。 她轻轻一笑,世间最坚硬的冰雪都融化了。 …… 魔尊灵秋死而复生,登天地共主之位,一统三界。 天下太平,人间安乐。众人传唱着他们的故事,灵秋与云靖携手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壬戌朔日,太阳的光辉将世界染成金色。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共饮过一斟夕阳。 这是很多年后的一个黄昏,往前走,他们还有无数个百年。 拐过街角,迎面走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擦肩而过之时,一张彩画悠悠飘落,掉进两人怀中。 东海之畔有鲛人,所作之画惟妙惟肖,万年不朽。 城墙之上,一对新人并肩而立,笑语嫣然。 无数晶莹的碎屑闪动着,一半是雪,一半是糖。 画面之外,最为鲜活的人间,灵秋牵起云靖的手,正可谓是: 春山秋水,日月无穷,齐眉相守。 比翼连枝,乾坤不老,得从今后。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化用:“心坚否。齐眉相守。愿得从今后。”元·陆文圭《点绛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