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 第1章 《嬉皮犬类》作者:菜丽【cp完结+番外】 简介: 冯逍呈讨厌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不理拉倒。我妈向来不准我和这样没家教的小孩一起玩。 可我们偏偏同样倒霉,只好各怀鬼胎又惺惺相惜。 被遗弃的小狗要一起流浪。 后来,我没想过再遇见他。 仅仅是偶尔会不合时宜地想起—— 十八岁时,冯逍呈二十岁。离家前夜我曾将对方绑住,恬不知耻地坐进他怀里小声抱怨过,“你怎么那么难追?” -很混账的心软拽哥x超能苟的冷酷哥宝 -bt有且含量不低,准确说是神经病比较多(擦汗)。 标签:破镜重圆 双向养成 第一人称 年上 he 第1章 不可爱(修) #不要进来纹身# 工作室的门半敞着,仅挂了这样一个木牌,不知是店标还是警示牌。 但这是我第三次决心要洗掉手背处的纹身。事不过三,不该再变卦。哪怕这是五年前我百般缠磨来的成年礼物。 因此我没有犹豫太久。 室内装潢是一片米灰色掺紫调的岩石砖,从地面蔓延至天花板。踩着它走到尽头,微暗的门洞内隐隐透出光影。 我将视线探进去。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仰靠在沙发上。似是在小憩。 我放轻脚步,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但很快心神便被对面白墙上投影处一段录像夺去—— 有人被绑在皮椅上。 又有人在说话,“这是我哥,冯逍呈。” 随后画面一阵晃动,黑屏后定格放大出深邃的面孔,立体的骨骼在浅麦色皮肤下起伏,流畅如山峦。 他眼睫微颤,仿佛下一瞬就要掀开,制止我眼前这场无谓的闹剧。 可惜没有。 一种自踏进这里后便隐约缠绕的预感攀爬而上……我终于意识到,门口的牌子或许是一种警示。 现在我只能看着镜头继续晃动。 一只冷白骨感的手闪过,手背上,冰蓝色的曲线段从食指蔓延至腕骨。 这只手捏住他的下颌,抬起。 画面再次不稳。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抿起唇,旋即又听见响亮的“啵”声,以及一声自语,“……又不是亲的为什么不能亲。” …… 良久,镜头被随意放置在桌面,代替暂离的主人监视着他的俘虏。 脚步声愈远。 除了现在的我没有人看见,彼时被绑缚的人早已清醒,冰冷专注地盯住镜头。 也捉住偷窥的我。 “邱寄。” ### 八岁那年,我才知道我母亲邱令宜并不是冯曜观的老婆。她是被有妇之夫包养的女人,俗称二奶。 自然,我就是冯曜观出轨的产物。 作为私生子,我被他养在另一个城市,很少见到他。我和邱令宜两人就住在有名的二奶小区,邻居大多是些风情漂亮的女人。这样看来,或许我尴尬的身份其他人早已心照不宣。 只当时的我一无所觉,可见被邱令宜保护得很好。 来到这个小县城初见蒋姚时,她微笑着轻抚我的脸颊,声音轻柔,“长得倒是像。” 倒像被我那一声乖巧奶气的“阿姨好”软化了心肠。 可她的指尖是冰凉的,神经质一般在我腮边软肉上颤个不停。痒得很。 下一瞬。 她便扬手,结结实实打了我身旁的邱令宜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有人围观瞧热闹的家门口、巷子里。 “不要脸的贱货。” 我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私语声中,看见蒋姚的嘴唇张合,“他留下,你可以滚了。” 就是买卖小孩也没有那么蛮横的道理。顷刻间,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邱邱,不许哭。” 邱令宜也要我留在这里,乖乖的。 蒋姚则拽着我,直至车子消失在视野中才松开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这场大戏不是她在自家门口亲自唱的,“哭够了自己进来。” 闻言我愣了一下,而后傻乎乎地双手捧住脸蛋,果然触及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怪不得。 难怪邱令宜不肯停车带我走,原来,是因为我不听话。 初次去幼儿园时,邱令宜也不喜欢我哭,所以哪怕我的眼泪将老师的原则都泡软了,也没等来邱令宜。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惩罚我,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被接回家的小朋友,但回家以后她还是温温柔柔地喂我吃饭。 - 都说三岁看老,当妈的最了解自己的小孩。的确,我没那个胆量乱跑。 可我记恨着蒋姚那一巴掌,也怕进门就要被她刮一个大嘴巴子。于是我胡乱擦干眼泪后就原地立正,罚站似的杵在大门口。 等到大人们终于散去,几个小孩又嘻嘻哈哈跑出来,在我不远处窃窃私语,时不时便瞥过来一眼。 直至远处过来一个男孩,他们的议论声也越发大。 那男孩个子高,腿也长,几步便拉近同我的距离。 伴着耳边“小杀人犯”,“疯子”这些莫名其妙的词语,我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晚霞烧得艳,正披在他肩上,衬得眉眼轮廓稍深。还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淤青,周身狼狈,表情也阴沉的吓人。 这一切映在我眼中,宛如动画片里总要闪亮而隆重登场的反派角色。更不要说他来时还自带bgm。 可他不迷人,也一点不可爱。 因为很快就有人指着我,冲他大声喊道:“冯逍呈,你弟弟在这儿等你呢,快领他回家吧哈哈哈哈。” 我不喜欢他们这样提起我。 仿佛我是什么可以用来嘲笑、攻击别人的把柄。 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以往邱令宜参加家长会时,班主任提起我总会使她感到骄傲。 冯逍呈没搭理任何人,径直走到我面前站定了,弯唇对我说:“就是你啊……” “小、野、种。” 原来他就是冯曜观和他老婆生的儿子。 我诧异地盯住他看。这时,冯逍呈却再不看我,转而扭头冲四周威胁,“你们皮都痒了?” 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 冯逍呈大我两岁,比我高,比我壮,当下斑斓挂彩的面孔也说明他必然比我更富有打架的经验。 怎么瞧也不是个好捏的。 但我还是底气不足地冲上前,一把搂住他。 或许冯逍呈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也可能因为这友好的拥抱不合常理使人迷惑。 总之,他没有挣扎,一直安静地等到我咽干净口水,踮起脚,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才吃痛地喊出声来。 为什么要咬他? 不知道。 我只觉得牙根都痒痒。他有没有哭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哭了。 哭得好大声。 我难以接受他轻蔑的视线,也无法接受这不光彩的身份转变。 那一口,疼得冯逍呈面孔扭曲,却没有还手,不是不想,是没来得及。 因为我哭着哭着就撅了过去。 - 翌日,我从陌生的床上醒来,爬下床,走出房间,踩下楼梯,我穿过一个精致的花园。 这座房子很漂亮,也很大,在四周朴素的民房中鹤立鸡群。 我重新回到大门口,原地蹲下。 昨晚昏沉沉的,一夜无梦,因而我的记忆停留在冯逍呈抬手就要揍我那刻。 现在,他出现在我面前,居然对着我笑。 冯逍呈冲我咧开嘴,视线自上而下地打量我。 他这样对我笑,我更想跑,无奈肚子瘪瘪,没有任何能量可以驱动我的双腿。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良久,然后,嘴角的弧度便骤然拉直,“你咬我,我还没找你算账,那是什么表情?臭脸摆给谁看?” 我下意识抿起唇。 不是摆臭脸,是天生嘴角下垂。 幼儿园时身边的小朋友就不爱跟我玩。胆子大一点的会跑来,询问我为什么整天不开心,又笑我来幼儿园那么长时间还交不到朋友,羞羞脸。 自此,我学会了假笑。 按照大人的话说,逢人见面三分笑,伸手还不打笑脸人。 可面对冯逍呈,我笑不出。 他面无表情地看我,随即嫌恶地皱起眉心。 直到他将碗中的食物尽数倾倒在地上,我才发觉冯逍呈不是空手而来。 心血来潮的怜悯已经掉到地上,正被他的鞋底不住碾压。 “是不是饿了?我先帮你适应一下,毕竟——” 话音戛然而止,冯逍呈脚上的动作却没停,顿了顿,才继续说:“没人要的小孩连地上的食物都抢不着,还是说……你的牙比狗都硬?” 最后七个字像是被咬碎了才呸出来。 话音才落,一只灰扑扑的大狗便从犄角旮旯里蹿出来,舌头飞快地扫过地面,十分狗腿地替冯逍呈给我做出示范。 第2章 冯逍呈记起昨日一咬之仇。 下马威虽迟但到。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我感觉到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冲到脑门上,顶得我眼冒金星。 可我又看到他抬起脚。 这个动作代替指令,使大狗听话地舔扫干净他黏腻脏污的鞋底。 这时我才发觉,冯逍呈就好像学校里那些成绩倒数,违反纪律且屡教不改的学生。 看起来威风自得,其实羊质虎皮。 邱令宜向来不准我同这样没有家教的小孩来往。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好奇压过了怒气与惧意。 “为什么要扔到地上?乱扔垃圾是不对的,而且地上都是细菌,它会生病的……” “你总这样喂它吗?” 我抬起头,较真地追问起来。 他的回答是沉默。 良久,等到我肚子都开始抗议,我才耸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得出结论,“你不尊重它,也不尊重我……有点没礼貌。” 自那刻起,不论好的坏的,冯逍呈再没同我说过一句话。 我独自在这大门口立成一块标志性的望妈石。彼时我还固执地认为,邱令宜舍不得我。 她没有理由不想念我。 - 几天过去,我逐渐习惯别人投向这栋房子奇怪隐晦的目光,饭点时也能顶着冯逍呈嘲讽的眼神乖乖被蒋姚喊进屋吃饭。 我在夏夜晚风中入眠,醒来后又躺在那张床上。我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弄进去的。 蒋姚默许我的任性,只是偶尔看我的表情有些古怪,“果然是亲生的,都是犟种。” 她盯住我的脸时神情总是很温柔,但这很可怕,因为在大门外,我偶尔能听到她情绪失控时歇斯底里的声音—— “人渣,没一个好东西”,“死变态、贱人、恶心”。 里面没有第三个人,那些话不知是冲谁去的。 待在这的几天,冯曜观不曾露面。我并不好奇他的去向,毕竟在我和邱令宜的家中他也鲜少出现。 只是根据蒋姚的反应猜想,或许冯曜观还有另外第三、第四、第五个家庭也说不定。 至此我骤然意识到,自己是怨怪他的。 一周后。 下午,我依旧守在门口,没多久,蒋姚就开车带冯逍呈出门了。 附近几个小孩也按照往常的规律结束了午休,带着脸上的凉席印子在我不远处聚起来。只是,视线时不时扫向我。 不一会,他们说话的声音便加重,似乎是起了争执。 “人是冯逍呈杀的!” “不对,我妈妈说了……他妈给人戴绿帽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了。人是他爸杀的。” 第2章 喂鸭子 曾经,冯逍呈是这一带的孩子王。 冯家有钱,他无人管束且散财童子似的大方,附近每个小朋友都爱跟在他身后蹭吃蹭喝。 同时在他带领下招猫逗狗,搅得整条巷子里鸡飞狗跳。 后来,冯曜观伤人后当众被警车带走,无法遮掩,俨然传遍了邻里街坊。 因此,这些小孩不但知道我是冯曜观出轨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还知道前段时间冯曜观伤人,跟蒋姚偷情脱不了干系。 正是因为邱令宜带着我出现在冯家,原本唾弃蒋姚红杏出墙的阿姨们,部分才转了口风。 她们一致认为,我这个私生子瞧着比冯逍呈小不了几岁,又养的洋娃娃似的精细漂亮。冯曜观这些年肯定被邱令宜哄去不少钱。 难怪蒋姚和冯曜观的好兄弟滚到一张床上。 整个下午,几个小孩围着我叽叽喳喳。 而我被邱令宜丢下这件事也有了前因后果。 冯曜观没有第三、第四、第五个家庭,他只是不得自由,被关起来了。 他会判刑,会坐牢吗? 我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虽没有哭出来,可表情大抵十分难看。说到最后那男孩连声音都变轻,小心翼翼凑过来在我手心里塞了一颗八宝糖。 我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似是不满我的态度,他骤然提高了音量,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天冯曜观被警察带走时的场景。 他说,冯逍呈追了出来,举着满是血迹的手掌追在警车后面跑。 “冯逍呈他还哭了呢!边哭边喊。” 男孩笑起来,怪声怪气地模仿,“霍叔叔是我捅的,不是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还你。” 我抬手就将手里的糖砸在他的脸上,冷冷地直视他。 他应该听他妈妈的话,离我远点。 - 这一天,漫长无比。 当晚,蒋姚和冯逍呈夜深了才回家。 我饿着肚子等,再加上惹怒那几个小孩同他们打了一架,带着伤就更加难熬了。 等到蒋姚的车子在门口停下时,我竟然感受到几分倦鸟归巢的心安。 可出门的不是我,归家的也不是我啊。 蒋姚没有下车,冯逍呈从后座下来,在他打开一边大铁门时,我十分自觉地同他一起动作,将另一半铁门推开。 车亮着远光灯开进院子,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跟进去。 但几分钟后,冯逍呈却又折返,拽着我的领子往院里走,还恶声恶气地警告我。 “那小三就是不要你了,懂吗?” 目光触及我脸上的淤青,他略一停顿,又仿佛没看见似的扭头,“不想上外面讨饭吃,你他妈就老实点呆在家里。” 说话时他表情凶狠,但我没有回嘴。 或许是我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也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冯曜观出事后邱令宜将我视为包袱。 她还年轻貌美,抛弃我只是或早或晚的选择。 原来她是舍得的。 而我,并不想亲自主演一部现代版《三毛流浪记》。那很可怜呀。 我乖乖跟上冯逍呈的脚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肯定道:“你们今天去看我爸爸了。” “他真的要坐牢吗?”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脚步稍缓。 - 转眼间,又过去一周,这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冯曜观因故意伤害他人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据说那个男人变成植物人,昏迷不醒,冯家要赔偿一笔补偿金。 蒋姚也以抚养我和冯逍呈长大作为条件,顺利同冯曜观办理离婚,并且分割到除不动产以外所有财产,当然也包括冯曜观规模不小的工厂。 就此,我的去留问题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这段时间,蒋姚情绪起伏不定,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内酗酒,就是干脆彻夜不归。 经常留我和冯逍呈在家大眼瞪小眼。 他不爱搭理我,而我的身份到底尴尬,免不了要拿热脸贴贴他的冷屁股。 谁让我是他爸爸犯下的错误。 可讨厌归讨厌,他没有刻意欺负我,日常三餐也没落下我一顿。 今天的早饭依旧是冯逍呈跑到外面买的。餐厅里,饭桌上只有我和他。 蒋姚前天出门,还未归家。 我还是没习惯一大早吃的如此干巴,也因为那天咬了冯逍呈一大口,导致我一颗乳牙提前松动。 因此,我把饼在嘴里含着,不嚼,不咽。 从前,邱令宜最受不了我这个毛病。她认为我是故意不好好吃饭,在作。 现在冯逍呈更不会惯我。 原本安静吃饭的冯逍呈倏然抬起头,撕咬大饼油条的动作变得很快,一口一口嚼得也用力。 那瞬间我都替他嘴里的食物感觉到疼痛,如果食物也能流泪,大概他吃饭时永远都不需要喝汤了吧。 “你好好吃饭,赶快咽下去,看的人恶心。”他不知什么时候把目光转向我,大人似的斥道。 我不等他话落便开始吞咽,甚至学着他的样子,咬一大口大饼油条,再翻着小白眼往下咽。 这他总该满意了吧? 满不满意的我却没来得及确认,因为蒋姚忽地笑出声,吓了我一跳。 “冯逍呈,没买豆浆吗?小孩嗓子细,你可别噎死他了。” 她不知是何时来的,倚靠在餐厅门框上,指节随意地在门框上敲打,见我直勾勾盯着她,便挑起眉梢,“阿姨好看吗?” 方才我被她吓得呛住,一时有些呆滞,但捧住冯逍呈递过来的豆浆喝了一口后,还是诚实地点头。 “阿姨好看!” 蒋姚今日一改前些天的颓丧,妆容精致衣着讲究。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清甜又鲜活,不同于往日熏天的酒气。 “你妈妈漂亮,还是我漂亮?” 意识到她像其他无聊的大人一样逗弄我时,我便垂了眼,嘟嘴吹了会儿豆浆,才回答,“都漂亮。” 然后就闷头喝豆浆,再不抬头了,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游离在我和冯逍呈之间。 我没有抬头确认,因为想起了邱令宜。这是一件伤心事。 第3章 - 蒋姚这两天不知去了哪儿,心情尤其好。 早饭过后,她竟然开车带我和冯逍呈出门。 公园里,湖面波光粼粼,我们乘坐的天鹅船也摇摇晃晃,晃的人心神松懈。在上面呆了没多久,我便放下往日的拘谨,低头才发现上船时蒋姚买的喂鸭面包还捏在手上。 我朝左右张望。 今天的天气很好,湖面上微风阵阵。 蒋姚和冯逍呈各自蹬着脚边的踏板,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湖面。 他们不愧是亲母子,就连肖似的轮廓也默契地在一阵暖风中显得柔和起来。 又同时发现我的注视,齐声发问。 “看什么呢?” “看屁啊?” 于是我大着胆子指挥他们,“阿姨,我们往那边去好吗?我想喂鸭子。” 无人应答,但船已经有目的地开始拐弯。 我扬起手中的面包,仔细观察路过的鸭群,我要在它们之中挑选一只最美的鸭子。 待我磨磨唧唧用选美的架势喂完了鸭子,脸蛋也热的通红。 太阳不知不觉就挂到头顶上方,赫赫炎炎。 蒋姚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纸巾递给我,甚至亲自拿起一张,将冯逍呈额头上的热汗擦净。 “是不是太晒了?” 她笑着问我们,声音又轻又柔,每一个字都好像一片透明的羽毛。 我猜,有一片也落到了冯逍呈的心上,因为我看见他嘴角细微地弯起来,看似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大概以为没人能发觉。 可经过这半月的相处,分辨他的脸色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午饭时,我连喝几口冰可乐,脸还是忍不住发烫。 既是热的,也难为情,还有一点懊恼。 不知不觉喂了一上午的鸭子,实在有些……得意忘形。 即使下午蒋姚依旧带我们在外面玩,还给我和冯逍呈在商场里买了几身新衣服,我也没能减少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以是,临睡前我想了又想,还是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门。才打开门,便看见冯逍呈保持着开门的动作正对着我。 他抿了抿唇,随即啪地一声将门甩上。 我耸耸肩,还是敲开蒋姚的房间。她正倚靠在沙发里,看见我便迅速将手中的香烟摁灭,冲我招手。 穿过烟雾靠近,是她悲伤且平静冷漠的面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或许她对背叛自己的丈夫仍有感情,也可能在哀伤已经成为植物人的情人。 我没有问,只是提起嘴角,冲她甜甜地笑起来,“阿姨,今天我好开心,谢谢你。” “下次我们还能一起出去玩吗?” - 翌日,一阵大力的推搡惊醒我。 我睁开眼。 在梦里也没有等到蒋姚的回答,因为冯逍呈的打扰,她甚至没来得及像昨晚那样对我温柔地笑。 我不想哭的。 可等反应过来,冯逍呈已经随手抓起我刚换下的睡衣,满脸暴躁地按在我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不准哭!” 他的声音阴沉无比。 手上的力道也不像擦眼泪,倒像在刮墙皮。 等我将眼泪憋回去,洗漱完,他又坐在我床边不说话了,看也不看我,但杀气很足。因此不用他多说,我也知道在他起身时乖乖跟在后面。 出门前,我留意到车库里蒋姚的车又消失了。这次不知她几天能回。 冯逍呈像血管中埋了炸药的战士,蠢蠢欲动,不知疲倦。我想出声抱怨又不敢挑战此刻的他,只得忍了。 在我体力即将透支时,冯逍呈终于在一个紧锁的工厂门口停下。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又见冯逍呈微仰起头,目光转向一张被撕毁的公告。他做了个深呼吸,才伸出手指,恐怕那半张纸上剩余的字会长出翅膀飞走似的,用他的食指戳着,一个字一个字看。 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勾起我的好奇。 于是我踮起脚尖,凑过去,上面只剩“工厂转”“联系人““蒋女”“联系电”这些字,实在拼凑不出什么信息来。 我还没问这是什么,旁边的冯逍呈猛然抬脚,重重的地踹在这扇大门上。暴力十足。 铁门发出一阵阵嗡鸣声,因为他在不停地踹,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往里面,往门口保安室玻璃上砸。 他是不是疯了呀? 还是他太想冯曜观,想进去陪他。同我不一样,他似乎跟冯曜观的感情很好。 那么待会儿里面出来抓人时,我应该拔腿就跑,还是留下来指认,助他一臂之力? 我跟着那扇门一起颤抖。 胡思乱想之际,身体已经自发地同他保持起五米远的安全距离。 这时,他正好瞥过来。我看见他的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来…… 安全距离一点也不安全! 他把我掼倒在地上,手臂横在我的锁骨、咽喉处,像只小疯狗一样压在我身上。 “小杂种!” “干嘛,你要跑啊?蒋姚卷钱跑路你也想有样学样?小野种……他妈就算要上街讨饭,我也打断你的腿,拴着一起去!” 第3章 乳牙 冯逍呈疯了。他好恐怖。 我张嘴想尖叫,想说话,想解释,想提问,也想哭,可冯逍呈捂住了我的嘴巴。 “闭嘴!”他不听。 他的嘴脸极其恶毒,“你个傻逼昨晚找蒋姚干嘛去了?去讨好她是吧。” “你以为她真的接受你,要带着你过日子了吗?其实她看见你就恶心就讨厌,昨天装成那样就是为了现在好耍着你玩!” “她走了。她连我都不要,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还傻不拉叽去感谢她?”冯逍呈好像气得快要爆炸了,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染上哭腔。 我不敢睁眼确认。 也无暇顾及他怎么知道我昨晚找蒋姚的目的。 耳边依旧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蒋姚跑了……带走所有钱,连厂子都不声不响地卖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犯的哪门子贱!软骨头。” 冯逍呈真的很会骂人,但在被骂哭之前,我先感觉到他的眼泪。好大一颗,沉甸甸地砸下来。直至它砸到脸颊上,我才从变故中稍缓过神。 是他先哭的。 这滴热泪赋予我勇气,睁开眼,看见他的眼泪,直视他此刻的软弱。 冯逍呈一只手松开我的嘴,但仍骑在我身上,另一只手的虎口依旧牢牢卡住我的脖颈。 他紧咬住牙关,憋得满脸通红。 明明被他压在身下的是我,被捂住嘴巴喘不过气的是我,被辱骂讥讽的还是我。 可冯逍呈的表情,那种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凶恶羞愤,仿佛他才是被狠狠羞辱的那个人。 过去邱令宜经常劝我少流眼泪,对眼睛不好,而且金豆豆掉得多,就不值钱了。 我不信。 不然怎么都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每次我一哭,她就没辙。眼泪就是小孩的武器。 八岁的我是小孩,十岁的冯逍呈也是小孩。 我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净眼泪,像邱令宜总做的那样。 可我不太敢。 因为前一秒,冯逍呈还因为我盯着他发红的眼睛看而恶狠狠地瞪我。 出于同病相怜而生出的义气,以及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我咽了下口水,拿舌尖顶着我那颗摇摇欲坠却十分顽强的小牙。 再次吞咽一口,我又想到,那天我被邻居小孩群殴,冯逍呈冷冷地骂我是废物,第二天却拽着我去将那几个小孩堵了,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他嫌我丢他的脸。 按他的话说,我这个被送过来的拖油瓶,是给他出气的,可不是别人家的受气包。 想着,我把心一横,张大嘴巴示意冯逍呈看过来,将那颗不敢亲自拔去的小牙指给他看。 然后哄他说:“你别哭,我有办法让你妈妈回来。” 我先挣开他站起身来,随后拍拍冯逍呈的胳膊,抓住他的手腕催促道:“先把我这颗牙拔下来!再告诉你。” 他先是不耐烦地皱起眉,居高临下盯住我触碰他的那只手,然后又应了声“好”。 有迟疑,有嫌弃,下手却没有仁慈。 眨眼间他就将那颗折磨我数天,迟迟不肯自然掉落的小牙一举拔下。 太疼了! 我吸了吸鼻子,忍痛在他质疑的目光中用衣摆擦干净小牙。然后,将我那颗洁白无暇的乳牙虔诚稳妥地放进他的掌心里。 按照邱令宜曾经告诉我那样哄他。 只是,当冯逍呈听清我说的话后,脸又迅速垮掉,如同烧焦的锅底一样发黑发臭。 “逗我呢?” “邱寄,不对,小白痴,你他妈不会真是个智障吧?”他又开始骂人。 - 蒋姚抛弃冯逍呈跑路,我是顺带丢下的包袱。这样大的热闹,不到中午便已在周边传开。 第4章 她带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甚至工厂都卖掉折算成人民币带走,小到连只耳环也没留下。 可那么大一个冯逍呈她没看见。 其实早应该猜到的,一切有迹可循。 昨天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蒋姚给冯逍呈擦汗的纸巾,增添的新衣,饭桌上夹的排骨……还有睡前加热过的那杯牛奶,都在说别离。 彼时,我凑巧还窝在冯逍呈房间里,听着他打游戏的声音,借阅他收藏的一系列漫画。 冯逍呈被放养惯了,言行简直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自由,无法无天。 他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自己将书看得皱巴巴,却不准我离开他的视线,扬言有任何损坏都要我好看。 蒋姚端着杯牛奶走进来,催促,“不早了,都去睡觉。” 她只端了一杯牛奶,自然被冯逍呈接过去,他“咕咚咕咚”喝掉一大半,然后将剩余半杯横到我面前,“喝不下了。” 我确实羡慕他现在有妈妈照顾,母慈子孝,因而无法控制我的目光。但我不想咽别人的口水。 可冯逍呈的手不动。 最后我只好伸手接过来,喝尽了,还故意喷着奶星子冲他笑,“谢谢哥哥。” 他果然愣了下,掀开眼皮看我,没说话。我回他一个鬼脸,便跑开了。 离开房间时,我听到蒋姚的声音,“呈呈会长到多高呢……” 回头看到她半抬起手臂的背影,遮挡住冯逍呈,似乎在抚摸他的发顶。那时,我觉得这画面温馨的刺眼,遥不可及。 与我隔一层浓雾,雾罩住我,又深又长。 此刻,那层雾气又弥漫过来,笼在冯逍呈身上。 冯逍呈原本站在蒋姚的房间门口发呆,骤然又转眸,盯上角落的我。 面上阴云密布,眼里是明晃晃的不悦。 原来恍惚间我没藏住事,将内心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冯逍呈,我也想我妈妈了。我想回家。” 我像一只被洗净脱毛的肥鸡,被他挂在秤杆上打量,甚至因为惯性来回晃悠。 不自在地垂了眸,我拽着衣角,心里也太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感到心虚? 蒋姚离开了,我不应该回家吗? 沉默中,我一根手指无自觉地在布料上抠来抠去。良久,肚子率先抗议,打破了沉默。 “先吃饭。”他终于挤出几个字来。 - 冯逍呈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他的考试卷让五岁时的我来答也出不了那么低的分。而五岁的我对牙仙子的说法还是深信不疑的。 可没想到冯逍呈没有接受我的乳牙,也不愿意向牙仙子许愿,还反过来骂我是白痴。 但他大抵还是有所触动的。 或者说,我变成一个依赖他的笨蛋,会让他对我更好一些。 具体表现在午饭时,我主动多吃米少夹菜,他将装牛肉的打包盒往我这边推了一下。 我没有办法不惊诧。 这举动与他昨晚霸道地分我半杯母爱不同,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分心照顾我。 虽然只闷闷地挤出一个谢谢,但我在内心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带冯逍呈一起回家。 只要他能答应我管住他的嘴,我就邀请他去我家住。蒋姚离开了,邱令宜总该接我回家的。可他说话实在难听,我不想邱令宜伤心。 因此,吃完饭后我就一直思索该怎么和他开口,才能不挨骂不挨揍。 冯逍呈先前发疯的样子,我还没忘记呢。 房间里,我正坐在床边苦恼着,冯逍呈直接打开门走了进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我嗖地低下头,盯住脚尖发呆。 他二话不说抬脚踢我悬在空中的脚,力道却很轻,我看见自己的脚在空中晃荡几下,拖鞋啪地落到了地上。 他看起来不像在生气。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对着他笑,心里想的也要脱口而出,“你跟……” “邱寄,你滚吧,滚回去找那个小三,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没用的拖油瓶她要是不要。” 他对上我逐渐睁圆的眼睛,唇边扯开一抹讥笑,随后低头,一脚将我那只拖鞋踹进了床底。 我嘴边没说完的话被他硬生生挤兑回嗓子眼,堵得我喉咙发麻,鼻尖也感受到一阵止不住的酸涩。 冯逍呈继续说:“不管她要不要,我都不要了。” 我太没用了。 直到他转身,我也没能开口回嘴,只气得发抖又发软。终于在他出门前,我抬脚取下另一只拖鞋向他掷过去,他仿佛没有痛觉似的,被砸中后脑勺却连停顿也没有。 “我讨厌你,再也不喜欢你了!”我也是有脾气的。 冯逍呈闻言回头看我,这时面上连讥讽的笑容也没有了。 停顿片刻,他骤然转身疾步走过来,伸手抓我,“我用你喜欢?要你来讨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啊。你妈不要脸勾搭上别人的老公才有的你,你说,她够不够贱?如果不是我爸放心不下你,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 根本无法反抗,我被他扯着衣领往外拽。 我害怕这样的冯逍呈,除此之外,还很伤心。毕竟昨晚那声哥哥是真心的。 被拉到客厅时,我便放弃了反抗。见我识相没有挣扎,他也松开些力气,转而扣住我的手腕,始终一言不发。 我脚上没有穿鞋,被花园里的鹅卵石硌得好疼。可我没有出声,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心疼。 他的手伸向门锁,正要打开,大铁门旋即发出一声响。 是有人在敲门。 - “妈的,蒋姚还真跑了!”男人的声音十分懊恼,似乎很生气。 话落,我们面前的铁门又是一声重响。冯逍呈松开手,竖起一根食指在唇上,对我使了个眼色。 “妈的,这死女人,我看她就不是个老实的,你非说她家里有小孩跑不了。现在好了吧,她带着俩崽一块儿跑。” 另一个声音说:“你没长耳朵啊?刚邻居不是说了,儿子没带走。” “操!跑路连儿子都不带,最毒妇人心啊这是,等抓住她儿子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那么狠。” “你要干嘛?” 男人的笑声有些狰狞,“当然是给她儿子点颜色看看,蒋姚一天不把剩余的补偿金交出来,我就折磨他一天。不都说母子连心?正好试试儿子缺胳膊少腿了,当妈的会不会疼……” 越听越是心惊肉跳。 我慌忙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忍不住抬头去看冯逍呈的反应。 他抿着嘴,唇瓣也褪了血色,想必不是不害怕的。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既为他担心,也觉得十分解气。 第4章 讨厌他 那两人骂骂咧咧离开后,冯逍呈便扯开我拉他衣角的手。 仿佛不记得先前还要赶我出门这件事,半个眼神也不给我,转身就回屋了。 我也决定回家。 再不要多呆哪怕一秒钟。 进屋后,我连鞋也顾不上穿,忍着脚底的疼痛径直到客厅拿起电话。 邱令宜的手机号码我背的滚瓜烂熟,但先前没有打过,大概因为我知道,邱令宜决定的事,打再多电话也无法转圜。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 等待电话接通的期间,我注意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没有回头看,转而揪起电话圈泄愤。 “我说什么来着?” 冯逍呈的声音蓦地响起,即使我早就知道他在身后,依旧被吓到。 我没想到他会开腔,更没想到,冯逍呈还有心情来嘲弄我,“那小三不接你电话?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我不理他,挂掉电话又拨过去,重复几次后对面依旧是无人接听。我也不再白费力气,转而用听筒捂住耳朵发呆。 没有人接。 邱令宜为什么不接?她猜到是我的电话了吗? 听着没有温度的女声,我忽地感觉到冷。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 电话被夺走挂断,冯逍呈嗤笑了一下。这短促的、古怪的声音,好似在说我蠢。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点燃的煤气罐,要炸了! “你、你再这样,我就找他们来抓你!”我气得结巴,脑筋却转起来,想到那两个人的话,自然要拿来壮胆的。 冯逍呈却扔出一双拖鞋,随即才抬眼看向我,话音一顿,“原来你还是个告状精。” 未料到冯逍呈是这种反应,那一下如同捶到蹦蹦床上。 他非但不痛不痒,还借力跳起来取笑我。 我涨红脸,简直要跳起来。他那么烦人那么坏,我是不会同情他的,“少瞧不起人,你以为我不敢?” 冯逍呈似是累了,不回答,反而顺势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才说:“他们不敢。” 这话倒是不假,那是违法的,否则,冯曜观又何必坐牢。 第5章 但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那你也要倒霉……” 冯逍呈却不再搭理我,反而执着地再次把拖鞋往我跟前踢过来一点,要我穿上。 而后,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加诡异,“你家在哪儿?明天送你回去。” 冯逍呈的话提醒了我,现在他才是无处可去的人。 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该他说软话来求我才是,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这样若无其事。 我不满意他的态度,于是干脆闭口不答,眨了眨眼,盯住他瞧。 果然他没有半点耐心,当即便沉下脸,也不装了。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你们是我爸花钱养着的,吃的、用的、住的全部都是我爸给的。”顿了顿,“那就是我的。” - 怎么不说我也是他的儿子? 简直是强盗逻辑。 偏偏又无法辩驳,只因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我太生气了。 以至于临睡前依旧难以平复,却只能直挺挺躺着,任眼泪打湿枕套。 因此,我更加郁闷,连觉也睡不安稳。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抬起又放下,随后脚底一阵冰凉潮湿,随即白天踩破的地方便刺痛起来。 疼得我直缩脚。 可冯逍呈居然追到我的梦里来,我听见他凶我,“不许动。” 再胡乱蹬了一脚,脚腕便被扣住,再抬不动了。 都怪冯逍呈。 讨厌他。 翌日,天才蒙蒙亮,冯逍呈就把我叫起来。 脑袋还昏沉沉的,下意识却惦记住脚底的伤。这是头一次受伤也没有人管,我只有自己关心自己。 冯逍呈却不许我浪费他的时间,“再磨唧,你就自己回。” 他已经知道我家的详细地址,当然可以随时抛弃我这个累赘。 可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哼了一声,我伤也不看了,连忙爬下床抓紧时间洗漱。反正多看两眼也不会好的快些。 昨天下午,冯逍呈趁没人偷溜出去买到两张a市的汽车票。是今天最早那一班车。 临走时,刚走出院门我就想起昨晚压在枕头底下的乳牙没带走,可冯逍呈直接把铁门关上,话都不听我说完。 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钱,也联系不上邱令宜。今早我再打过去时对面已经关机了。 我不敢深想这个行为背后的含义。 只忧心眼下冯逍呈会将我丢下,不管不顾。 毕竟他那么讨厌我。 - 到车站时间还富余,附近的早餐店已经开了。 冯逍呈手上有钱,倒没有饿着我。只是他完全不考虑我的喜好,只买了带香菇的青菜包子,我忍着呕吐的感觉塞下去。 胃里不舒服,又想起我没带走的牙,就更伤心了。 悲伤吹气球似的使胆子膨胀起来。 去年我的乳牙便开始换了,大人都说换下的牙要好好处置,不然新牙该不齐整了。 我忍不住向冯逍呈抱怨,“冯逍呈,你回家以后记得把我枕头底下的牙扔到屋顶上,否则牙该长不齐了!” 闻言冯逍呈垂眸看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 见此,我更来劲了。 同时眼里蓄起两泡热泪,烫的我头晕眼花,又忘记当下的处境,仰起头,对站着的冯逍呈抱怨,“你太讨厌了…不让我回去拿…还故意给我吃香菇,我明明就说过,我闻见它就恶心……” 话未说完,胃里一阵翻滚,我就吐了出来。幸好冯逍呈闪得快,不然他该在这里发疯了。 尽力抿住唇,憋好眼泪,我的视线盯住脚尖,无措地用手指抠衣角。 冯逍呈却没有骂我,默默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拿出一瓶矿泉水给我漱口,就再不理我了。 直至车到站,冯逍呈才拉住我的手腕去检票。 上车后,闻到车子里的味道,我胃里便更难受。顿时有些庆幸在上车前吐了个干净。 车辆驶出停车场后在路边停靠了一会。 冯逍呈就坐在我旁边,而我并不想看到他,只好偏头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时,路边有个男人恰好也抬起头,他长得凶且极其高大,与我目光相对,倏然亮出八颗牙齿来。 这场景滑稽中透出古怪。 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直到确认是在对我笑,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摇了摇,礼貌性地跟他打招呼。 “你在干嘛?”冯逍呈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 闻言我忙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好,不敢再乱动。怕冯逍呈记起刚才的账跟我一起算。 但车子启动后,我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张望。 此时,那男人身后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对上我的视线,男人愣了下,忽地又冲我咧开嘴。吓得我连忙捂住嘴,直至目送他转身上车后也不敢动弹。他刚才的表情好吓人。 像邪恶的大鲨鱼。 一路上昏昏沉沉,我的脑袋抵着玻璃窗,期间频频撞到额角,也没给撞清醒。 眼皮实在太沉了,像挂了铅球。 我掀不动。 就在我以为要在这辆车上练成铁头功时,脑袋被人拨到另一个方向。我顺势歪歪蹭蹭,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窝好。 “邱寄,下车。”冯逍呈伸手推我。 我想说话,努力起身,但他好像还是不满意,语气不耐烦地催促起第二遍。 但我没能听清,也无法开口,伸手抓住一片衣角。 只当是抓住了他。 …… 我被宽阔的肩背托住,这不是冯逍呈能有的体格。 是个成年男人。qun我挣了下,没忍住又掉出几颗眼泪。 冯逍呈、好像把我卖了。 …… 再次醒来,是躺在一张床上,我悄悄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始终不敢睁眼确认 忽然,我的额头被人戳点了一下,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阴恻恻的,却犹如仙乐。 “醒了还装死。” - 挤在我心窝里的两只小兔子终于停止了扑腾。 一只跳出去,跑了。 另一只,它依偎住心脏,绒毛蹭的人又酸又暖,还有点痒。 冯逍呈一直在,哪怕我病恹恹时无知无觉。 因此,我原谅他没有家教,擅自摸走我身上的钥匙,未经允许便闯入我家,还肆无忌惮地翻找。 冯逍呈满嘴的幸灾乐祸,他说,邱令宜是彻底抛弃我了。 满屋子也找不出她生活过的痕迹,只有我的东西依旧摆在原处。 那天,到达a市时我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好心的司机替他将我抱下车。 我不知道冯逍呈那时想了些什么,居然没有将我独自撇下。但我有病,他不治,偏偏带着生病的我呆坐在台阶上,动机实在算不上单纯。 很难不怀疑他在嫉妒我次次考第一的聪明脑瓜。 因为我从邻居小孩嘴里已经了解到他门门成绩高挂红灯笼的事实。 他不知道小孩高烧不退很容易烧成傻子吗? 后来是热心路人出面将我们送至医院。据冯逍呈说,那男人不但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甚至在我退烧后主动送我们回家。实在是乐于助人。 我听罢在心里猛翻白眼,忍不住问冯逍呈,“你就不怕他是个人。贩。子?” “那正好。”冯逍呈冷笑。 堵在心口这破兔子实在野蛮难驯,偶尔后腿蹬起来,就给我一个窝心脚,令人酸疼不已。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们就在这里暂时住下。 他待我依旧不冷不热,虽然买饭时从未拉下我,也勉强记住我诸多忌口。但我能感觉到近来他越发嫌弃我。 大概是看我哪哪都不太顺眼。 而那场病又花费冯逍呈不少钱。可我这些年存下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全部被他拿走…… 这样想着,我免不了担忧起来。吸了吸鼻子,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拉住冯逍呈的衣角,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说:“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爸爸的都是你的……” 他转眸斜睨我一眼。 我没有计较他眼中的轻视,“但是……我就是爸爸的儿子。”停顿片刻,才硬着头皮继续,“所以、也是你的吗?” 话毕,冯逍呈便气歪了嘴,即使他没立刻怒骂出声,我也不敢侥幸。 就在以为这场架难以避免时,他却微微笑起来,伸手猛戳几下我的肩膀,做恍然大悟状,“果然跟你那个妈一样不要脸,难怪知道她跑了,你也不哭。这是赖上我了?” “行啊,你先喊我一声爸爸。” 听起来万事好商量,眼神却很冷。冯逍呈的目光太可怕了。 本来我也没想给他当儿子,只想他明白冯曜观留下的,也包括我,他不可以扔掉。 上下两片唇瓣被慢半拍的恐惧缝合,我徒劳地抿了抿。 第6章 那声“爸爸”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竟连脑子也一起堵住,我不敢出声,也害怕沉默。 弱弱地挤出一个音节试探。 可冯逍呈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住我,并不表态。 与此同时,大门倏然被敲响,声音不急不缓却无端使人心悸。 第5章 胆小鬼 邱令宜就是a市本地人,可在这里,她却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冯逍呈便算是家中第一位访客。 现在谁又会来呢? 我不自觉噤了声,搬了把椅子踩住,透过猫眼往外看。 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 简直将猫眼中的视野全占满了。 我扭头盯住冯逍呈,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知该如何向他形容心中发毛的诡异感。 空气胶着似也。 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从敲门声可以判断,外面的人正逐渐失去耐心。 “你认识?” 我的表情大概十分精彩,冯逍呈见我摇头又点头,便不再逼问。他直接伸手将我推开,朝外瞄了一眼,随意道:“是他啊,那天送你去医院的叔叔。” 话落,我的寒毛乍然起立,宛如一只受惊的刺猬。 “你抖什么?” 他终于发觉我的异常,侧头瞥了我一眼。 尚且没有搞清楚情况,我本能地吞咽了下,试图缓解内心的不安。 这太奇怪了。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掌心早已濡湿,我悄悄攥起衣角将汗液擦干净,才解释道:“他、我之前见过这个叔叔,就在县城车站里。”顿了顿,又补充,“他…还跟我打招呼了,可我、我不认识他呀……” 话到最后,我的声音甚至带起迷茫的颤音。 - 不多时,那男人敲不开门,也察觉出异状,便在门外打了一通电话。 没几分钟,楼道里便又多出一个高瘦的陌生男人,戴眼镜,看起来斯文无害,只是声音有些耳熟,正是那天我们在院子里听见的声音之一。 他说:“那俩小孩肯定在家。” 是他们。 是讨要补偿金那伙人。 原来他们不但尾随,还在默默监视着我们。如今,大概是时候要瓮中捉鳖了。 见此,我越发害怕,心里不免埋怨起来。在医院时,冯逍呈竟然毫无防备地将我交给陌生人看顾。 转眼又想起我也曾透过车窗同对方傻笑,似乎与他的行为无异,同样蠢得别致。 于是我心虚地闭上嘴,鹌鹑似的紧挨住冯逍呈。不安又忐忑。 旁边的冯逍呈却忽然捉住我的手腕,“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他垂眸对上我明显状况外的呆愣表情,没好气地叹了一声。 随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掌下滑,握住我的,紧了紧,用力在我的指骨上捏了几下。有点疼。 堪使我回神,发觉冯逍呈的掌心也是潮湿的。可他没什么所谓地对我说:“怕什么?胆小鬼。” “我们从另一个门走。” 话落,我才想起厨房后面是洗衣房,连着另一个隐蔽的安全通道,通往这幢楼的另一个出口。 我奇怪地瞥一眼冯逍呈。 他当真不见外,将我家里里外外都摸透了。 潦草快速地收拾好行李,我和他一人背一个书包,贵重物品大多收在他的包里。临走时,我抱起书房里的几本相册,侧脸贴着它们。 冯逍呈大概以为我舍不得,嘴唇动了动,还是妥协道:“只许拿几张。” 我摇了摇脑袋,没吭声。 这里面是我和邱令宜所有的照片,这些天我将它们翻来覆去地看,很清楚其中没有缺少哪怕一张。 邱令宜没有带走关于我的任何一件东西。 最后,我斜背上一个灌满凉白开的小水壶,如同每次出门前邱令宜为我准备的那样。但这是我的水壶,我只是害怕路上会口渴。 然后我拉住冯逍呈的衣角,乖乖等着他领导。 我们走进洗衣房,眼前是关得严严实实的防盗门。虽然不知道这扇门外是否有人守株待兔,可越拖,这个出口的存在就多几分被发现的可能。那时真就无处可逃了。 我们俩同时深吸一口气。 冯逍呈抬手放在门把手上。我也伸手钻进他的拳头里,五指张开,缠进他的指缝间。 他甩了一下没有甩开,似乎是忍了忍,才皱起眉抱怨,“你别抓那么紧。” 我低下头,没应声,手上的力气却是松开了。 后来,在冯逍呈握住把手用力的同时,我又不自觉使劲,将他的手掌握得越发紧。他侧目瞥了我一眼,没说话,随后咔地一声,门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我的手也被冯逍呈挣开。 他用那只重获自由的手推了我一把,闪身出去。 门很快就重新关上,我跌坐在地上,由于后背书包的重量一时爬起不来。我也不想起来,直愣愣地瞧着门板发呆。 原来他是可以直接甩开的。 片刻后我又想,看来抓多紧都没有用。 我也没有很生气,只是浑身都没力气。 被人丢下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呼出一口气,缓了缓,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时有些迷茫。 出门我怕外面有人堵。 不出去,又怕之后再也没机会跑,还是免不了被抓住。 左右为难之际,我垂下眼。眼皮将我眼眶里的两泡眼泪水挤出来,它们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 这一刻,我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怨恨。 讨厌冯曜观,讨厌蒋姚,讨厌邱令宜,讨厌冯逍呈…… 我心情郁郁,忍不住拿手指来回缠着水壶上的带子。 “砰砰砰……” 门忽然被敲响,声音不大,但很急促。 我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办,门外先传来模糊的声音,“邱寄…赶快开门!” 是冯逍呈。 - 我不知道冯逍呈为什么去而复返,可他哪来的自信认为我被丢下后还愿意让他进门? 我气鼓鼓地想,耳边冯逍呈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他又开始骂人,像是气急败坏。我猜测,大概他半路被人发现、追赶,才重新想起我这个被他抛下的傻子。 想哄我给他开门,窗都没有! 我冷着脸听他在外面继续拍门,心情跟着他拍门的节奏起伏,但大体还是畅快的。忽地,我听到一声“邱邱”。 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我再三确认这不是幻觉,是冯逍呈在喊我的小名。 在单方面想要和睦相处时,我曾经告诉他可以这样喊我,以示亲近。 毕竟,当时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跟着蒋姚,同他一起长大。 可冯逍呈从没喊过。 “邱邱,开门。”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稍带起怒意。 这扇门上没有猫眼,但我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大概有些严肃,仿佛我是顽劣闯祸的弟弟,在惹他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 这是我家,我的门,我想开就开。 大概是被气昏了头,我居然真的打开门,想要质问他。 被冯逍呈拽着往楼梯上拉时,我气喘吁吁,并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反抗。直至爬上去八层楼,他才停下,我也终于想起梗在心口的委屈和愤懑。 “你……” 才说出一个字,冯逍呈便捂住了我的嘴巴,“嘘。”声音很轻,捂住我嘴巴的力气却很大。 没多久,我就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最后在五楼停下。 有人捶响了我家后门。 “卧槽,这他妈真有个出口!”这人嗓门很大,正是那天在门外笑声狰狞的男人,“这谁能想到……” “当初就该直接带走,现在折腾那么一圈还没结果,霍熄他那、唉……我操!” “瞿克,你他妈有脸认我都没脸听,人高马大的连俩小孩都拿不住,还怀柔政策呐?你说,现在把人怀哪儿去了,你老婆肚子里啊?” 说着,男人踹了一脚门,“晦气。” “算了,你在那门口守着,让陈其翘过来这边撬门……没准俩小孩还躲里面呢。” 紧接着响起打火机的声音。 楼道很安静,他说话的声音,吞云吐雾时的叹息都格外清晰,也包括骤然响起的脚步声。 我和冯逍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慌张、惊恐、无助。 脚步声没有停,一层一层地靠近我们。男人一连上了五层楼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冯逍呈的表情如临大敌,可我积攒的怨气却莫名在这阵错乱的恐惧中找到归属。 这瞬间,我大概是坏孩子,是试图投敌的汉奸,可我却感觉到牺牲般的悲壮。这很矛盾,于是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极轻地叹了口气。 几乎是出声的同时,冯逍呈锐利的目光便扫过我,蕴含警告。 我不躲不闪地瞪他。 他该知道的。有压迫就有反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7章 男人又上了两层楼。 鬼迷心窍般,我的声音就要脱口而出。这时,十二楼的门却打开了,开门的声音及时掩盖住我发出的动静,冯逍呈也得以重新捂住我的嘴。 “啧,哥们儿,躲出来抽烟呐。” 出来的大概是这户男主人,声音很年轻。 顿了顿,他又用怀疑的口吻说:“……以往那些烟头不会都是你灭在我家门口的吧?” 男人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没说话。男主人却仿佛打开话匣子,自顾自道:“该说不说你这烟瘾挺大,也实在是缺德了点……” “不好意思。”男人当即出声打断他。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楼下去了。 “怪拽的哈。” 男主人不正经地轻笑了下,随后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他的烟瘾似乎很大,接连抽了几根,烟雾甚至弥漫到上面来。 末了,在他关门进屋前,我听到鞋底碾磨地面的声音。 - 楼道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仿佛连空气里浮动的灰尘都落下。很安静。 男人大概没有走远,应该是守在出口等同伴过来。 冯逍呈一言未发,随意扫我一眼便扭头,任由我怒目而视,也只当我不存在。 僵持了会,底下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没有人来捂住我的嘴巴。冯逍呈大有任人宰割的意思。我知道,他在无声地嘲笑我。 可恨的是,我被一双无形的手约束住了。 大概吃了刚才扰民的教训,男人和开锁的人全程没有交流。沉默中只有金属声哐哐响了一阵,再然后,门被打开,又立刻被关上。 从先前的情形判断,他们或许大概可能只有三个人,男人喊来陈其翘开锁,那个叫瞿克的依旧守在前门。现在两人都进去了。如果走运,外面不存在第四个人,那这就是逃脱的好时机。 在我边犹豫边胡思乱想时,冯逍呈率先决断,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他没回头,留下一声“走”。 声音极其冷淡,仿佛走或不走,全由我自生自灭。 第6章 蓝色小怪物 “为什么?” 其实我内心渴望冯逍呈这样质问我,那么我也能顺势控诉他将我抛下的恶劣行径。 可一周过去,他提也不提,很平静,很……奇怪。 那天,顺利离开小区后冯逍呈打车离开,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他不愿意搭理我,自然就没有办法用言语、眼神、行为赶走我。于是我始终黏在他屁股后面,紧跟着。 未满十六岁,没有身份证,没有监护人,除开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店,正规酒店旅馆恐怕都不会接待我们。 碰上好心人大概还会把我们当成离家出走的小孩,报警送我们回家。 可我们是无家可归的。 - 邱令宜将我抛弃时正是八月初,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各个学校早已经开学。 近来,我经常想起课堂上的老师、同学,以及回家后的作业,还有陪伴监督我温书预习的邱令宜。 得益于她帮助我养成的学习习惯,从前我的成绩很不错,但也因此,使我对现在的空虚感到无所适从。 尤其在学生们放学归家时。 傍晚,我坐在旅店门口纳凉,一个男孩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路过我。 他睨了我一眼,便哼着气走进去。 我们入住这家旅店时没有证件,年纪又小,冯逍呈付足双倍的钱才换来老板娘不情不愿地松口,容我们暂住。 旅店里长租短住的都是成年人。 男孩大概难得在这里遇上同龄人,过分的热情。 可在这里,我没心情交朋友。 刚到这里时,这男孩还总捏着零食找我说话,嘴里喷着辣条星子,味道又香又臭。 “很脏,我不吃。”撇开脸,我的每次回答都捎带不悦,但并不完全是针对他。 这地方破烂烂脏兮兮,卫生情况堪忧,大概连水都要浑浊一点。尽管我早晚勤洗澡,依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四肢还长了几颗红疹子,偶尔痒起来便使人烦躁。 更何况他打听来打听去,说话专戳人肺管子。不是问我“你叫什么?你爸妈哪儿去了?”,“你几年级?怎么不上学?”,就是悄悄指着冯逍呈问我“他叫什么,是不是你哥?怎么那么凶啊?”。 我不想回答。 更没办法保持微笑。 时间久了,男孩就不爱搭理我。 他是旅店丧偶老板娘的独生子。在这片混乱的城郊,精明泼辣的女人将她的儿子宠过了头。 每天清晨,老板娘喊他起床的声音可以叫醒整栋房子里的所有住户。 包括我和冯逍呈这两个既不上班也没学上的小孩。 现在,男孩去而复返,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原来冯逍呈不是你哥啊,难怪……你们可一点也不像呢!” “看着一点也不亲。” 应该不是错觉,他的语气十分神气以及扬眉吐气。 近来我和冯逍呈别别扭扭,拧巴地僵持着,话也难得说上一句。 冯逍呈的冷淡我已经习惯,不理拉倒。 但我们夜夜贴着睡,同吃同住,想来还是有几分亲近的。 他曾叮嘱我在这里少跟人搭话,少给人笑脸,不要惹麻烦,我也很听话,一一照做。因此,乍然得知他先我一步,向无关紧要的人撇清我们的关系,我顿时就不乐意了。 不但不乐意,还有些生气。于是我梗着嗓子回嘴,“他本来也不是我哥。” 这样反驳远远不够。 左右望了望,我故作神秘地冲他招手。 男孩立刻弯腰,探出脑袋来。 “他是我爸爸。” - 男孩的表情精彩纷呈,仿佛吞下一册十万个为什么,又被缝上嘴,千言万语噎在心口难开。 以至于睡前我躺在床上,还是能想起来。 乐了会儿,又觉得挺没劲。 这房子隔音房间外面什么声音都有,生气的、高兴的、激动的、古怪的……陌生且与我无关。 就连唯一在我身边喘气的冯逍呈,大概也是不想同我沾边的。 果然,他将挨着我的手臂移开。 同样的事换到昨天,我肯定是不依的。 我太害怕独自躺着,抓不住任何人的感觉。我得贴着他,哪怕没有开空调热得冒汗,也要汗哒哒黏糊糊惹人烦地挨住他。 现在,我自觉滚到一边去。 我要离他远远的。 这张床不算大,我往里滚,势必就要挨着墙。很快鼻尖就满是潮湿的霉味儿,可我忍了。直至他的声音响起,我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指头,片刻后,还是忍住没有照做。 他说:“滚这边睡。” 见我一动不动地装睡,冯逍呈又说:“蹭脏了衣服自己洗。” 嗓音里丁点情绪都不带,仍旧可以嘲笑到我。 在这里,没有人会照顾我们。 前几天我被冯逍呈要求学习如何手洗衣服,没洗干净,反而把它们给腌臭了。本来出门急,就没带几件能换洗的,各扔掉一套,彻底没得换。 冯逍呈气得要爆炸,却拿我没办法。 他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表情再凶我也已经免疫,甚至都快学会了。 最后,大概是为了惩罚我,他把他的旧衣服扔给我穿。 冯逍呈的新衣服上有蓝色小怪物的印花,布料摸着有点粗糙,是在附近童装店买的。 我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地摸了好几下。 他扔下那句话便睡觉,不再搭理我。 我自讨没趣,又乖乖滚回去,然后直挺挺地躺着。心中越发委屈,闷不吭声地流眼泪,鼻子堵住,却连吸气也不敢。 讨厌一个人,呼吸也是错。 而冯逍呈讨厌我。 - 隔天,一切如常,不正常的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从前的小学门口。花费整个下午,冒着迷路的风险。 说到上学,我并不如何喜爱。只是,这假期太漫长,好像没有尽头。 失去邱令宜的我是一只小船,被风浪掀着前进,没有目标没有导航。 这样没有边际的海,我无法跨越。 站在熟悉的校门口,我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下处境的糟糕。 忽然之间,我感受到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犹如实质。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是冯逍呈。随即又想起临出门报备时,他连眼睫都未掀动一下。 他说,这是我的事。 那么……或许是认出我的同学家长? 难道是追讨补偿金那些人? 想到那种可能性,我竟没有生出逃跑的念头。 那几人也不算是冲着我来的,就算要捎带上我一起算账,现下只我独自一人,再拖累不了谁。 抿了抿唇,我侧过脸,躲进家长扎堆的林荫道里。可那人不依不饶,很快我便听到脚步声。 第8章 我有点慌张,但还是回头确认,便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很高,长得也很好。 只是他笑容不太正经,目光落在我脸上,又像在梭巡别的什么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弯下腰看我,“小朋友,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这人果然奇怪。 换做从前,遇见这样口吻说话的人,出于安全防范,我肯定是拔腿就跑的。可面对这张脸,我还是更愿意留下,听他多说几句话。 我想不起曾经在哪儿听过相似的音色,只觉得有些耳熟。 眨了下眼睛,没说话,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瞧。 四目相对,他笑容维持了一会儿,僵住,然后抬手抹了一把脸。再看向我时便敛了笑,“叔叔长得帅叔叔知道,再看收钱了。” 他板起脸,我也不觉得怕,反而按他说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侧了侧脑袋。 他没绷住,又笑起来,手伸进裤兜里,最后只掏出几个硬币,期间裤兜被掏得叮当作响。 男人配合而又吝啬地将一个一元硬币按在我掌心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给你,行了吧?” “你这小鬼怪可爱的,这样我……都要不忍心了。” 说着,伸手就要捏我的脸颊。 看到他的动作我皱起眉,但没想躲,可转眼他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拦住。 手的主人发话了,“邱寄,你可太烦人了。” 声音咬牙切齿,仿佛抓捕到投敌的叛徒。 是冯逍呈。 他数落我乱跑不听话的声音很大,周围家长都看过来,看待男人的目光疑惑又警惕。 尤其男人看清冯逍呈时笑了下,笑容愉悦,越发不像个好人。 我顿时便有些后悔,也担心冯逍呈接下来要在这里骂我。 所幸他没有。 冯逍呈从头到尾都不看那个男人,批评完我,见周围家长都注意到这边了,立刻拉着我离开。 可走出没多远,身后的男人就出声,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句,“小朋友,说好了啊,我是要收费的……” 收费? 怎么收? 闻言我奇怪地攥了攥手心里的硬币,没回头。 - 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完全压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晚的夜色尤其黑,一颗星星也无。 在冯逍呈开门的时候,我忽有所感,回头看到走廊那端向我们靠近的卷发女人。 她停下脚步,“你们和隔壁那几个房间的电路忽然坏了,今晚没电。明早我再找人修,顺便把你们房间的空调修修。” 我们房间的空调是坏的。 提过几次,老板娘光是嘴上答应,始终也不见人来处理。 此刻她主动提起,我连忙扭头看向冯逍呈。他旋转钥匙的手一顿,随即应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刚来时我俩都手忙脚乱的,拿钱出来时不小心让老板娘瞧见了包里那一叠万元整的现金,她才不再担心我们付不出房钱。 后来也经常变着法占些小便宜。 这次修理费,估计也要算在我俩头上。 门开了,我和冯逍呈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老板娘的下文。 我们不动,她也不动。 被我们一声不吭地盯着,好像有点局促,良久,老板娘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拍大腿,朗声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们拿蜡烛去,晚上用的时候小心点啊!” 话落,风风火火地走了。 睡前,我毫无睡意,躺在床上举着打开的手电筒冲天花板闪来闪去,自顾自玩了会,便开始没话找话,“阿姨今天好奇怪……蜡烛换成手电筒,还要给我们修空调,居然也没问你要钱呢。” 冯逍呈还是不搭理我。 可下午他能悄悄陪着我去学校,不论什么出发点,我都很满足。 因此他现在什么态度我都生不出意见,只自己小声嘟囔着给挥舞的手电筒配音。 正玩得起劲,手上忽然一空。 冯逍呈将手电筒关掉,放在床头柜上,冷不丁道:“那小三就是这么教你的?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聊天,我要不来,你能跟他走,你长脑子没?” 不是随随便便。 况且我一个字没说,也没想走。 他骤然发难,我想解释,可转眼想到他对邱令宜的态度,又不由咬住牙,噤了声。没解释是因为那人同邱令宜有几分相像。 “怎么?那么能批评别人,到自己就不认了?”冯逍呈突然又说。 罕见的咄咄逼人,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下,随后猜想大概是那男孩找老板娘告状,老板娘又找他的麻烦。 近来,我只批评过那男孩的卫生习惯问题。 当下我便不服气地辩解起来,“可他流着鼻涕也不擦,真的很脏,捏零食的指甲缝里有黑泥,还要喂我……” 冯逍呈愣了下,突兀地笑出声来。 我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可笑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我才是那个引他发笑的笑话。 这使我更加局促,且莫名的难为情。 “我只是、只是让他注意卫生而已,那么脏、那么恶心,谁吃了都要生病的……” 不想他觉得我欺负人,因而解释得十二分认真。冯逍呈倒是顺着我应了几声,可他笑也没停。 我就知道,他在敷衍我。 - 翌日,我是被冯逍呈推醒的。 相同的语气和力道,恍惚间仿佛回到蒋姚离开那天。 直至我睁眼,看清四周,听清冯逍呈说的话,“我们的钱……”略一顿,“全没了。” 第7章 猫鼠游戏 旅店失窃,自然该找老板娘反应情况 可她听了,头也不抬,伸手在柜台前贴的标语上敲了敲——请保管好您的贵重物品,若有遗失,本店概不负责。 随后又拎起电话建议我们报警,模样十分坦荡且不耐烦。 不知为何,冯逍呈盯着老板娘看了良久,久到连我都生出几分怪异感,慌忙扯动他的衣角时才转身离开。 - “……怎么办。” 我扒拉着冯逍呈的书包,欲哭无泪。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我的压岁钱、零花钱还有冯逍呈余下的钱全都不翼而飞。 谁偷的? 门锁安然无恙,钱大概是在昨天下午房间里没人,在电路毁坏以至于走廊摄像头停用时消失的。 想到这,我手上的动作又停下。 这都怪我…… 冯逍呈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蹙眉让我别添乱,“关你屁事。” 闻言我老老实实低下头,不信邪似的在包里翻找。 包里只剩几张小面额的纸币以及硬币。 可我也不是毫无所获。 在他书包内袋里,我翻出一样东西。 是我的。 小小的,白白的。 我惊讶地抬眼,瞥见冯逍呈兀自阴沉的面孔,便又佯装无事,乖乖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归整回去,不敢说话。 好奇怪。 我的乳牙怎么在冯逍呈的书包里? 总不会真有个牙仙子吧? 我偷偷斜了冯逍呈一眼,他表情烦天恼地。 这使我想起从前让他对牙仙子许愿时,冯逍呈嫌弃的表情。 原来他真是个笨蛋。 我不由得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不敢让他发觉我的发现。 他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胡思乱想之际,门猝然被敲响。我吓了一跳,因为这阵敲门声又急又响,催命似的,也因为上次给我留下的阴影。 门外是老板娘的儿子,边敲边喊冯逍呈的名字。 想到他们关系好到已经互通姓名、上门做客,我越发不想开门。冯逍呈竟也不应。 但男孩笃定房里有人,直接隔着门板就喊,“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外面来了三个男人,正跟我妈打听你们,拿的寻人启事上还有你俩照片呢!” 我呆了下,反应过来后便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找过来的? 冯逍呈拧着眉打开门,将人拽进来。 “我就知道!” 男孩踉跄着站稳,气都没喘匀,就勾唇笑起来,“你们肯定是离家出走偷跑出来的……这下要被抓回去了吧。” 见冯逍呈面色不善,他又笑嘻嘻改口,“可我看他们就不像好人,其中一个手臂上花花绿绿的,比流氓还流氓,还非说是你们的亲戚。” “我火眼金睛,才不上当。” 他说着扬起下巴,瞥了我一眼,“所以我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们。” 语气十分自豪,并且意犹未尽,似乎在等谁给他捧场,顺势夸奖几句。 可我和冯逍呈完全没心情顾及他。人已经追到这里,纵使提前知晓也无法逃脱,反而更加渲染出紧迫压抑的感觉。 第9章 果然,下一秒,走廊便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敲响,“冯逍呈,邱寄,开门。” 是他们。 - 空气凝滞了。 这语气还算温和,外面也似风平浪静。 到这份上,我反而不慌了。照现在的情形,跑不掉,也没有必要跑。 沉默中,我松开冯逍呈的衣角,不知不觉伸出手,放在门把手上。掌心里冒出虚汗,莫名发怵,却不是因为他们。 迟疑着,我侧目看向冯逍呈。 他脸色不太好,但没有阻止,只冷冷地瞥我一眼,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像自嘲。阴森森的。 手指颤了颤,犹豫片刻,我还是将门把手握紧,正要用力,一旁的男孩猛然伸出手。 他拉开我的手腕,“别开。” 男孩将我们引到窗户前,独自爬上窗台,拿出一把小钥匙在防盗窗上摆弄了几下。 看到防盗窗上被打开的安全门,我和冯逍呈具是一愣。 在我们复杂犹疑的眼神中,男孩回头,得意地直挑眉。 此时,老板娘的声音恰好透过门板穿进来,“哎呦,他们可能是出去了,昨天他们玩到天黑才回来……这人多,进进出出的,我也没注意——” 一道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她,“备用钥匙呢?别告诉我没有。” 闻言,老板娘支吾起来,我和冯逍呈脸色顿白。 猫鼠游戏,前者一动,后者就想逃开。 这大概是本能。 我们的房间在一楼,窗户外就是一条小巷。行李就在各自的书包里,也不用收拾,背上就是了。 鞋底落到地面的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大概是他们等不及老板娘将钥匙交出来,欲破门而入。 可内部意见相左,又争执起来,“你又乱来?小孩再给你吓住了……” “他俩要能听话跟我们走,就不会猫到现在,小朋友不听话,就得吓!横竖就在里面,等他们出来,你愿意你就慢慢哄。” 话中透露的信息使人疑惑,但砸门的声音混含着说话声,大大降低其中微弱的可信度。 我迟疑着,频频回首。 冯逍呈似乎读懂我的犹豫,捏住我手掌的力道之大,骨头都生生地疼。 这表现似乎是很在乎我的去留,于是我顺着他,就被拽着跑了。 身后,砰地一声响,门被踹开,“你谁啊?这里面那两个小孩儿呢?” “我、我不知道……” - 不知跑了多久。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也没有吃饭。 停下时,我已是饥肠辘辘,肚里适时唱起空城计。捂着肚子蹲下,我抬眼可怜兮兮地瞅着冯逍呈,上气不接下气地表示我饿了。 他体力比我好,只是气息微乱,正木着脸,居高临下地睨我。 好像不饿似的。 在外这段时间,我们虽然住的十分潦草,但吃用并不拮据,反而富余。可我翻过冯逍呈的包,十分清楚现在剩余的钱就算再加上我身上的零钱,也不够几顿饭。 那么花完之后呢? 这样想着,顿时便有些后悔,不该跑那么快,也许被他们带走,也比过几天就饿死要强。 我觉得很委屈。 那些讨要补偿金的人抓我只是顺带,冯逍呈才是最终目标。我大概能算是被牵连的。 可刚才冯逍呈握我的手,那么紧,仿佛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需要我。 现在,他上岸了。我却泡在水中,需要人捞上来,才能晒干了身上浸透的狼狈不安。 就连想填饱肚子也要看他的脸色。 冯逍呈盯我半晌,终于说话了,狠狠地从后槽牙里磨出几个词,“墙头草、小白眼狼。” “逮着机会就想走,就你这样的,当我愿意搭理?” 他终于挑明横膈在我们之间的矛盾,关于我上次在楼梯间的行为和这次在门后做出的选择。 我有些不服气。 我一直认为我俩是扯平了,他抛弃我一次,我也起过一次不好的念头。 现在,他绝口不提那天丢下我夺门而出,甚至这声声质问中裹挟着委屈,好像我是冯曜观、邱令宜、蒋姚那些大人,在抛弃他。 我无比震惊,以至于忘记愤怒,忘记反驳。 冯逍呈见我不说话,身形便压迫过来。他拽住我的衣领,居高临下地注视我,眼中的情绪变幻不定。 我看不懂,仍旧紧抿着唇,看回去。 半晌,他松了手,一言不发地低头,从裤兜里掏出口袋里的钱。分一分,我得到其中一半,不到五十元。 我们现在真的很穷。 但冯逍呈没有计较我书包里多出来的零钱,也可能是忘了。 他不再看我,“拿钱走。” 唇瓣动了动,没说话,略一顿才道:“爱去哪去哪。” “反正我不要你了。”冯逍呈声音轻轻的,但坚定,“滚吧。” 这些日子,我从没有追问过冯曜观出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害怕惹人嫌,也担心他生气迁怒我。 这一刻,或许是破罐子破摔,长久盘旋在我心间不敢深想的疑惑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在冯逍呈转身的瞬间,我拽住他的衣角,“爸爸被警察带走那天……为什么满手是血,追着警车哭啊?” 他背影看起来是僵硬的,良久,才闷声否认,“我没哭!” 他避开了问题的重点。 为什么呢? 心虚吗? 想到那群小孩说的话,我低眸盯着脚尖,没头没尾地问道:“真的是你吗?” 但冯逍呈却听懂了。 他打掉我拉他衣角的手,扭过头,恶狠狠地说:“对!是我捅的,你怕了?怕了就赶快滚。” 略一顿,在转身离开前又骂我,“白眼狼。” 他好像心软的怪物,对我面露狰狞,却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藏匿起他的面孔。 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第8章 潮湿 那天冯逍呈离开的样子有些狼狈。 现在,透过彩票店这扇玻璃门,我看到他趴在桌上的模样却十分神气。 这是他买的第三张刮刮乐。好像是连续中了点钱。 但是一个人可以一直赢吗? 我不知道。 那个促使冯逍呈走进彩票店的流浪汉应该也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桥洞下面和我们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共享地盘了。 - 这次,冯逍呈大概是打定主意要甩脱我的。 发现我跟着时他会回头怒视,张嘴就娴熟地招呼我。 “反弹。” “超级反弹。” 我超小声回嘴,仍旧跟着他。有什么办法,我害怕……也只认识他呀。 那点钱是真的不够用。 也是亲手把钱花出去后我才深刻体会到金钱的珍贵。 而冯逍呈先前捏着一笔不小的巨款,估计也没有如此窘迫过。 不约而同,我们都选择在早晨从包子店里买好一天的量,分成几顿吃。 渴了我就喝水壶里的水,每次买包子,我都挑店主不忙的时候,拜托他给我一点热水。 冯逍呈看见了,从鼻腔重重的哼出声音来,然后冲我翻白眼。 嫌弃我没皮没脸,天天白喝人家的水。 他大概是嫉妒。 喝着老板给我装的白糖水,我嘴里甜滋滋的,心里肯定地想。 其实,我是愿意分享的,可他不愿意要。 为了省下钱吃饭,我们这两天睡过街边的纸箱,睡过公园的长椅。 可哪里都不适合。 好不容易挑选搭建出来的纸箱在白天就会被收废品的人压扁收走。 公园的长椅漏风又硌人,蚊虫无数,睡在那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美餐,活该被叮满身包。 我是不愿意再住下去的,还好,冯逍呈也无法忍受。 第三天,他就在桥洞底下找到一个好地方。 我紧跟着冯逍呈,也拥有第一个稳定的居所。桥洞不遮风,但挡雨,也没有人会来驱赶我们。 但在我们之前,这里已经被一个流浪汉占领,他的行李,锅碗瓢盆以及收的废品都堆在桥洞底下,归拢的井井有条。 流浪汉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只小狗。 它浑身的毛都是白色,只有一只前腿下半截是黑色的。 像小孩没穿鞋跑得只剩下一只袜子,害怕回家要挨骂,所以才瑟缩着在外面流浪。 吃饭时,我会拿包子里的肉馅喂它。冯逍呈看到了直翻白眼,嘴里嘟囔着傻逼。 他不懂,我吃腻了,也不喜欢吃。况且小袜子很可爱,我乐意。 流浪汉默认我们分享他一部分居所。 睡他的地盘,喂他的狗。 流浪汉会使唤我们帮他干活,就连最皮的冯逍呈在他平静严肃的目光里也熬不了几秒。 第10章 会老实喊叔叔,还会乖乖替流浪汉整理收回来的废品。 冯逍呈就是在收拾那堆东西时,发现的刮刮乐。还自认找到了财富密码,沾沾自喜。 像个笨蛋。 那一叠都是流浪汉卖废品捡垃圾,挣钱后日积月累刮出来的。 可他还在四处流浪啊。 偶尔回来桥洞小住,养了只经常要和他一起饿肚子的小狗。 - “你跟着我干嘛!” 冯逍呈猛地打开玻璃门,气急败坏地冲我吼。 这一声打断我的思绪,抬头,才发现天色渐晚。 借着路灯,我逐渐看清他的表情。 冯逍呈在彩票店里刮了一下午的刮刮乐,我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赚到钱。此时,他的笑容消失了。 撞开我就走。 注视着冯逍呈离开的背影,我蓦然意识到,或许那天他说不要我是认真的。 虽然他讨厌我,但过去一个月,始终在认真地给我当哥哥。那时他有点靠谱,有点稳重,有点懂事。 现在,他变回他人口中议论的模样,调皮捣蛋,招猫逗狗,无法无天…… 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把视线落在店内张贴的纸上——禁止向未满十八周岁者出售彩票或兑售中奖奖金。 然后又往店里探了一眼,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正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 看了会,我冷不丁出声提醒,“阿姨,他没成年,还是小学生。” 闻言她居然笑了,放下手里那叠刮刮卡,随手从柜台果盘里抓上一把混着瓜子的牛奶糖给我,“你俩一起的?拿着甜甜嘴,一边玩儿去。还有……” “叫姐姐。”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伸手,拧在原地,忽然来了兴致,目光在我身上梭巡。 我抿起唇,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又趁她盯着我出神时迅速跑进店里,把冯逍呈刮了一下午的成果捏到手上。 老板娘看见我的动作,没有阻拦,但不笑了。 原来笑容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移。 离开前,我冲老板娘笑了下,又重复一遍,“阿姨,他还没有成年呢。” - 回到桥洞后冯逍呈就钻进他的纸壳小屋。 大概是心理作用,我居然听到眼泪的声音。一定是四周水流声太大,我才产生这种荒谬的幻觉。 眼泪怎么有声音? 冯逍呈又怎么会哭。 我悄悄抱起流浪汉出远门前没带走的小袜子,躲进我的纸壳箱里。与此同时,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声音微弱,却锋利的让人无法忽视,割得人感同身受。 我逐渐失去好奇心,转手捂住小袜子的耳朵,关上我的眼睛。 可冯逍呈的悲伤震耳欲聋,即使闭了眼,还是能看见。 ……创业有风险。 他破产了。 翌日,冯逍呈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才钻出来。 行动间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直至目光扫到我肿胀的眼皮,他面孔上苦大仇深的表情才淡去一点。 我看到他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滑稽,但他语气轻蔑,“丑东西。” 我咽下嘴边的话,将心里为他搭建过数次的台阶推倒。 他估计已是身无分文,不说服软,总该对我客气些。 是以我小声回嘴,“你要不要先照个镜子,再说我。” 冯逍呈当然不会听话去照镜子。 他从不低头。 不止不低头,接下来,冯逍呈在街上捡破烂收废品的时候,路过我,总要抬头挺胸。 - “小废物。” 冯逍呈的话轻飘飘地落到我耳边。此时,我正从早餐店老板手中接过水壶。 闻言我没有搭理他,可眼眶瞬间就红了,只能垂眸,小声道谢,“谢谢叔叔。” 冯逍呈没有走远,他站在拐角处等着我,脚边趟着一个麻袋。 通常到傍晚,里面就会装满塑料瓶。这一周内,他真的有努力在捡破烂。现在,刚过早饭的点,里面已经零星地装了几个瓶子。 “真以为省着点花,钱就能够啊?” 我脚步顿住,抿着唇不想说话。 “你哭什么?”他露出一副“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他越说,我发觉我的眼泪掉的越凶。 我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在冯逍呈面前哭。 几天过去,他那晚哭肿的眼睛早就恢复。每天拎着脏兮兮的麻袋,穿街走巷,捡破烂捡的得心应手。 不需要向我求助也没有挨饿,而我剩下的钱,就要花光了。 我没有办法让钱生出钱。 也不想跟冯逍呈一起去翻遍大街小巷的垃圾桶,盯着别人手中还剩一点水的饮料瓶,热到眼睛发直也仅能换出一天的饭钱。 很脏。太脏了。 我嘴唇张合着,心里想的话却说不出口。 这时,一对母子路过。 大人率先注意到我们,脸上还未露出什么表情,手已经将靠里走的小孩拉向自己,“眼睛在看哪里?妈妈不提醒就要撞到人家了。” 小孩因此注意到我们,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看我也看冯逍呈,随后童言无忌道:“啊,那我的衣服会弄脏的。” 接下来那对母子说了什么,我浑然不知,只感觉到面皮在一阵阵发烫,从未有过的窘迫和尴尬从脚底冲向天灵盖,头皮也发麻。 是闻起来脏,还是看起来脏? 我蔫了吧唧地垂眼,掀起衣服的下摆,嗅了嗅。 露天的河水本就是不洁净的。 自然洗不干净衣服,洗不干净头发,洗不干净身体。 太阳高照,天气炎热干燥。 我却感觉到潮湿,仿佛未晒干的河水浸湿了布料,贴住我的皮肉。 “不准哭!” 我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奇怪,以至于冯逍呈命令式的语气无限焦急,仿佛我留的不是眼泪,是硫酸。 见我仍旧呆呆的,冯逍呈又说:“大不了以后碰见那小孩,我先揍一顿给你出气,行了吧?” 原来他也听到了。 我不吭声,眼泪不要钱一样掉。 冯逍呈默了默,随即拧起眉,本就较常人深一些的轮廓更显凶相,表情很纠结,也有点泄气,“算了,我再教一次,就一次,还学不会洗衣服你就裸奔吧……” 我愣了下,有点生气也有点高兴。 这种矛盾的感觉将我从消极低落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目光相触,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移开,投向别处。 “成天翻垃圾桶的人,比我干净在哪里?” 小声嘟囔着,我弯腰若无其事地捡起他脚边的麻袋,“先管好你自己吧。” 如果他骂人,我就松手。我在心里想着,默数一、二、三。 可他没有。 冯逍呈迈了几步,轻松超过我,任由我拖着那个比我个子还高一点的麻袋,跟在他身后。像个尾巴。 也是累赘。 冯逍呈说,我大概是邱令宜生来克他的。 确实,自见面后彼此都没有了好日子,一天赛一天的倒霉。 但谁克谁,还真不好说。 - 这世界上,贫穷的、弱小的、可怜的小孩不止有我们两个。 他们看起来同冯逍呈一般大,衣着寒酸,神情沉静老练,若不是面容稚嫩,身型依旧未长成的模样,恐怕没人会将他们当作儿童对待。 对比他们,我可怜又可爱,宛如混进狼崽群里的小羔羊,怎么会有大人不心疼。 当我上门收废品时,大人决不会拒绝。甚至还会力所能及地偏心,将收攒的纸盒瓶子特意留给我。 那时候,我大概明白冯逍呈为什么非要带上我一起了。 冯逍呈也就是那么说的。 他还告诉我,那群小孩都是一块儿的,早晚人流高峰期混进热闹里装可怜,其余时间也回来捡瓶子收废品,可手脚不大干净。 冯逍呈提起这些时面露鄙夷,嘴角上扬,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可这都不是重点。 出于某种直觉,我出声打断他,“……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逍呈摸了摸鼻子,难得的哑口无言。半晌,他才找回脾气,“关你屁事!” - 他不愿意说,我就没有再问。 只是在被街角那几个小孩狠狠盯住的瞬间,我难免有些僵硬。那种感觉很不好。 冯逍呈笑我没有出息,说他们不敢做什么,瓶子都是你情我愿收的,又不是从他们手上抢来的。 我点点头,强装镇定。 现在他只当我是手下的小弟。一字之差,天差地别。但总归,是要罩我的。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不曾想,这日傍晚,落单的我就在临岸边的公园里被那群小孩团团围住。 第9章 小傻子 他们二话不说就伸手推我。 第11章 屁股重重摔到地上时,我脑袋里嗡嗡的。 不得不承认,我是害怕的。 在学校也见过打架伤人被拎到办公室的问题学生,那时老师说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打赢以后坐牢,打输现在住院。” 我打不赢,也没有钱住院。 于是,在他们虎视眈眈的注目下,我站起来,直接问:“你们是来找冯逍呈的吗?” 五人之中为首的光头小孩反倒是最矮的,圆脸圆眼,嘴角带淤。我合理的怀疑,他脸上的伤就是冯逍呈干的。 闻言他明显愣住了,很意外的样子,随后面目便扭曲了一瞬。 “冯小陈?”他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吐出来。要么是他的普通话带口音,要么就是压根没听清。可他没问,我就没解释是哪几个字。 “好,我记住了。”他又说。 然后,他身后四个小孩纷纷对我露出“算你识相”的表情,神态十分社会。 可谁也没有再动作。 沉默片刻,我拎起脚边的麻袋想要离开,却又有人说话了。 “谁准你走的?” 果然,杀鸡儆猴这个步骤,哪怕猴子不在场也无法省略。 光头小孩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靠近,将我手中装满了塑料瓶的麻袋抢走。 “不为难你。老老实实跳进去泡着,等我们走了,这破袋子就还你,否则嘛——”那光头小孩说着打开麻袋瞧了瞧,随后将它踢到一旁,下巴朝晚霞照映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点,笑了,“你辛辛苦苦捡的,就都别要了。” 他身后几个小孩也笑作一团。 闻言,我原本拧紧着的眉头顿时展平。 我是小孩子,又不是小傻子。几乎不需要思考我就脱口而出,“我不要了。” 说话的同时,接连后退几步,趁他们愣神无人阻止的间隙,拔腿就跑。 我很怕他们反悔把我也留下。 果不其然。 不多时,身后的沉默便被打破,传来一阵落水声。 我不知道被他们扔下去的是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 攒了满身的狼狈和委屈。 我是哭着回去的。 等到冯逍呈搞清楚前因后果,冲出桥洞,又湿淋淋拖着那麻袋塑料瓶回来,我才知道被扔下去的是什么。 冯逍呈曾经怀疑我是智障。 可现在,我怀疑他才是。在没有跳进水里捞瓶子之前,他的脑子应该就进水了。 为什么? 一袋破瓶子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他是,那群人也是。 不论一次,还是无数次,我都不会跳。 半夜,我是被冯逍呈咳嗽、憋喘的声音吵醒的。打开小手电筒照明,我挤进他的纸壳小房间里才发现他已经浑身发烫。 冯逍呈大概早就难受醒了,被灯晃得眯缝起眼睛,说话时嗓子也开始发哑,“你、别哭了,好烦。不是给你都拿回来了?还哭?” “那死光头等着吧……明天、看我不揍死他,臭傻逼、三只手……” “邱寄,再哭我打人了。” 这时,我才知道,傍晚我哭着跑回来冲冯逍呈生气的样子,实在很像在外面被抢了玩具,委委屈屈跑回家告状的小孩。 唇瓣动了几下,我没有解释,我哭是因为害怕。 他实在太烫了。 - 几句话后,冯逍呈便昏沉沉地睡去。 我急的额头冒汗,原地打转。 忽然想起一年级的时候,班级里爆发过一次流感,许多同学都感冒发烧,直到大半个班的同学都交叉感染,导致停课一周。 那之后有次班会的主题就是关于流感预防以及措施。 其中应对感冒发热的方法就有物理降温。 我将毛巾用水浸湿后拧干,放在冯逍呈的额头上。又拿另一条湿毛巾,擦拭他没有被衣服遮盖的四肢和手心。 打开他紧握的右手心,我在里面发现一刻洁白的牙,它曾经安家在我如今漏风的牙床上。 此刻被冯逍呈用力攥着,连手心也留下印子。 他半夜捏着我的牙……为什么? 我没有纠结太久,便把牙收进裤兜里,算物归原主。然后继续给他擦拭身体。 来回折腾了几趟,我把他额头上的毛巾取掉,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果然感觉不到烫了。 但没高兴多久,我又发现藏在他皮肤底下的热度重新冒了出来。 我有点泄气。可是看他烧得脸颊嫣红,唇瓣起皮,萎靡不振的模样,又只得打起精神。 我拿我的水壶小口小口给他喂水,然后重复着擦拭的动作,给他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我累得眼皮也开始打架,这时冯逍呈却掀开眼睫看我。 他一言不发,可我迷糊间居然还能看懂他眼中的情绪。有点复杂。 我猜,他大概有点感动。 因为换做是我也要害怕,怕对方不管不顾,任我自生自灭。 此时,我的脑袋清醒又混乱,适时又浮现他攥着那颗乳牙的无助模样。没来得及思考太多,行动先大脑一步做出了选择。 为了安抚生病的冯逍呈,我俯身贴了贴他干燥起皮的嘴唇,然后抱住他的脑袋保证,“别怕,不会不管你的……现在我也被你传染了,我会照顾你,但是……” 等病好,你还是当哥哥吧。 - 翌日,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冯逍呈也醒了。 他看起来有点虚弱,但我试了试他的体温,没有那么烫了。 正要松口气,我就听见冯逍呈出声质问我,“昨晚你亲我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可这么说也确实没毛病,于是我诚实地把头一点。 “你是病原体,我如果也生病,就是被你传染的。” 昨晚为了保证冯逍呈四周空气流通,他的纸壳小屋已经被我弄坏了。 我直接挪动屁股后移,同他保持距离还不忘叮嘱,“现在,我们应该保持距离,防止交叉感染。” 他把额头上的毛巾扯掉,脸颊变得通红。 这让我怀疑他又发烧了,正要凑近去摸他的额头,冯逍呈已经先一步大吼出声来,“你有病啊!” 他好奇怪。有病的是他,我有没有被他传染还不一定呢。 可他的声音很洪亮,就要痊愈似的精神。 于是,我指了指被他扔在一边的毛巾,认真道:“是你有病。” “你看,我治好的。” 冯逍呈脸色顿时又难看几分,却不像生病,倒像恼羞成怒。 不会吧……难道他像我班上那些女生一样,以为嘴巴碰嘴巴就能生出小宝宝? 可我们都是男孩子啊。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他已经愤怒地朝我扑过来,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 才好转一点,冯逍呈就诈尸一样爬起来将我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他打我,我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他却先晕在我身上。 毫无预兆。 我吓得连呼吸也屏住,浑身寒毛立起,干巴巴地吞咽了几口,才敢伸手探他的鼻息。 很烫,还在,冯逍呈没死。 我本就被他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现在紧绷的弦骤然松懈,更是被压得只能张大嘴巴,艰难呼吸。 我默默地躺了会,恢复气力,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死沉死沉的他掀开。 这时,我才发觉,虽然他又烧了起来,可与昨晚的情况又不同。 他在发抖,且除了额头滚烫,手脚都是冰凉的。 我呆呆地跪坐在他身旁,面对这样的情况,血液仿佛冻结,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便闪过很多不吉利的可能性。直至我想起那叠刮刮乐,血液才重新在体内循环。 原本我留下它们,是想当作证据,举报那家彩票店。 不一定会成功,但没有人喜欢麻烦。 - 我没想到,老板娘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我们,甚至不需要我提起她曾经向未成年出售刮刮乐的事情。 “在哪儿?”她问。 彩票店里似乎有客人,又不太像客人。因为老板娘跟我离开时曾嘱咐那个始终背对着我的男人。 “邱冠以,看着店。” 那人懒散地应了一声,拖着长音,极其不着调。 第10章 日行一善 等我领着人回到桥洞底下,冯逍呈已经烧得迷糊了。老板娘也吓一跳,当即电话喊人来桥洞底下,要送冯逍呈去医院。 来人时,我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正脸。 他高瘦的身条掩在宽大的衣裤里,脚上夹着人字拖,拖沓着朝老板娘走近,“珍桂,真有你的,你这日行一善是要直接当活菩萨啊……” 旁若无人地同老板娘珍桂抱怨了几句,他才在催促下转向我和冯逍呈。 四目相对,我诧异地睁圆眼睛,既高兴,又觉得这情绪十分奇怪,只能攥着衣角呆呆看他。 第12章 而他漂亮锋锐的五官瞬时便挤到一处,本就偏深的肤色也仿佛更黑了,宛如被退货砸店的无良商家。 静了会,邱冠以恢复面无表情,略过我,直接抱起地上的冯逍呈往前走。可没几步又停下,猛地后退,抬脚点了下我的腿弯,没好气道:“你俩怎么在这儿?” 力道不大,可我毫无防备,膝盖一弯就顺着力往下跪。 待走在我身前几步的珍桂循声回头,看见的便是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我。 片刻无语。 她憋着笑,说:“……倒也不必这么感谢。” 闻声我抬起头,痛得眼泪汪汪。 那天在校门口,我白拿邱冠以一块钱。现在,我欠他们的愈多了。 入院后,冯逍呈经过验血、胸透各项检查后确诊为支气管肺炎。在医院这五天,每日三次雾化,早晚点滴、消炎药,如今他已然好转,但还需要住院观察。 期间,没有人提及医药费。 珍桂甚至每天给我们送饭,只不过她要看店,来的大多是邱冠以。 每每看到他,我膝盖上的伤口都会隐隐作痛。 “小孩儿,你叫什么?”在护士再三的提醒下,他终于慢吞吞地掐灭烟,随手将烟蒂扔进一次性纸杯里,张口,嗓门大得像闹钟。 这几天,冯逍呈不太愿意说话,谁来也不理,一个劲闷头睡觉,大概还是不舒服。 于是,我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声提醒他安静,然后给病床上睡觉的冯逍呈掖了掖被角,以示不满。 这问题他昨天已经问过。他记不住,我却不想回答第二遍。 “你……” 邱冠以停顿半天后站起身,拎上保温餐盒。瞥一眼躺在病床上鼓包的冯逍呈,又扫过我,才嗤笑道:“小屁孩,你俩还怪拽的哈?” 闻言我整个人僵住,唰地抬起头,诧异地盯住他。 那时在校门口初见他时,我就觉得声音十分耳熟,但没想起来,直至再次听见这后半截话。原来……邱冠以就是那个住在十二楼,开门出来抽烟的男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再看收钱。”邱冠以大概真的很排斥别人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语气在玩笑,可嘴角却压着。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我忍不住小声回嘴,同他抬杠。 可邱冠以没再搭理我,只在离开前,给了我的后脑勺一记。 隔日,冯逍呈就出院了。 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经此会变得更加紧密,却是我想错了。 他仍旧讨厌我。 在邱冠以和珍桂办理好手续接他出院时,冯逍呈全程绷着脸,谁也不理。 直至走出住院部他倏然转身,将我推向珍桂两人后才道:“欠你们的钱我会还的,不过得等我长大。如果不放心的话他就抵押给你们,反正你们……” 略一顿,“反正我不会赖的。” 自顾自说完,他又对我摊开手掌,“我的东西,还我!” “你的牙,给我了就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拿的。” “那你还不赶快还我?”他丝毫不给我出声的机会,又重重哼了声,“小偷。” 丢下两个字他便转身离开。我从裤兜里掏出来,摊在手心里的牙却没拿走。 - 冯逍呈就这样独自出院了。 我抽泣着被珍桂暂时拉回家。间隔两天后,冯逍呈大摇大摆跑进彩票店,给邱冠以和珍桂补了一张欠条。 他离开时,我正好替邱冠以和他奇装异服的朋友们跑完腿回来,双手捧了一条烟和零钱。 他分明看到我,又似没看见,径直撞上我一边臂膀。 香烟和零钱落到地上,捡起的功夫,冯逍呈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句话。 “高兴了?不用跟着我捡破烂。” 原本我以为,要不了几天冯逍呈会意识到他的错误,来接我回去,至少也把那颗牙拿走。没想到,只等来他的嘲讽。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把我丢下。 但这不妨碍我也重新开始讨厌他。 再遇见冯逍呈,便是一周以后了。 邱冠以和珍桂就住在彩票店楼上,两人相处像男女朋友也像姐弟。 珍桂莫名很喜欢我,或者说她喜欢像我这样乖巧懂事的小孩。她不顾邱冠以的劝说,态度极其坚定地给我空出一个房间,却什么也没解释。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有乖乖留下,能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做一些事。 彩票店下午才开门,通常我醒了他们俩还在睡。 而我买回来的早饭,也是放凉了,等他们起床后自行热一热。 清晨,我拎着给邱冠以和珍桂买的早饭,刚走出这条街,便在拐角垃圾堆边上看到了冯逍呈。 干瘪的麻袋贴着地面,袋口散了几个瓶子。 他正同先前堵我的那个光头小孩打作一团,将人压在身下,捡起手边的大可乐瓶就猛敲对方的脑门,一边大声吼,“说了不是我,你烦不烦人,欠打啊?” “不是你是谁?就你偷偷摸摸跟着我们,没几天大家就都知道了!” “傻逼,你现在是承认自己没干好事了吧?但你们的事关我屁事?告诉他们干嘛?我要说也是报警,叫警察来抓你们这帮偷摸钱包的小偷!” “他妈的就是你!别不承认!” …… 冯逍呈声音中气十足,打得对方无力还手。看来是完全病愈了。 我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再看他。往前走,两人的声音就跑到脑后,越来越远。 - 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期间邱冠以不知忙碌的什么,偶尔赚了钱,便和他几个朋友回店里消费一下。他们和店里的常客一样,都喜欢由我挑选号码,说小孩手气好。 至于我,就是整天窝在店里陪珍桂看店,要不然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捡活干。 可她嫌我笨手笨脚帮倒忙,又推我出门去玩。 捏着她给的五块钱硬币,我既不敢花,也害怕弄丢了回去无法交差。虽然她说,这是给我的零花钱。 我无法理解,无亲无故,她为什么对我好? 而邱冠以虽然没赶我走,态度不冷不热。但我能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时常飘到我脸上,欲言又止,时常发愁,偶尔裹挟心虚。 他们都好奇怪。 漫无目的地走了会,我在附近健身器材处找了个没人的跷跷板坐下,托腮陷入沉思。 不多时,我回神才注意到附近有说话声。 原来是我身后两个中年的阿姨正背对着我使用双人漫步机,我听见她们在讨论邱冠以和珍桂。 “那彩票店老板娘以前真是做……那个的啊?” “两个人又没结婚摆酒,什么老板娘?那是邱冠以他爸留下的店,要我说,老子儿子一个样,都傻得不行。”短发阿姨答道,却有些答非所问。 另一个胖阿姨却被挑起好奇心,顺着她的话追问。 “邱冠以她妈以前就是干那个的,那女人嫁给老邱时就带着个女儿。” 说着短发阿姨压低了音量,象征性地左右环顾后才继续,“不知道是哪个客人的种……长得比她妈还漂亮,小狐狸精似的。” “那小子还有个姐姐?” “对啊,同母异父的。那大女儿上学的时候,追她的人排队都堵到老邱店里去了,邱冠以小她七岁,天天跟在他姐屁股后面跟人打架,从小就不学好,小混混样……” “那他姐现在人呢?”胖阿姨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提问道。 短发阿姨这时却仿佛被问住了。 她叹出一口气,“不知道,那姑娘读书特别好,高考直接考出去,再没回来。连老邱病死那年也没回来看看……” 顿了顿,“老邱对她好,当亲生的疼呀。” 两人都沉默起来。 直至胖阿姨又把先前的问题拎出来,问道:“那珍桂以前到底是干嘛的?怎么都说她不能生。” “干嘛的?” 短发阿姨的语气又变得十分鄙夷,“都快让人睡烂了,谁知道还生不生得出来,她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个小——” 这时,猝然劈过来一道声音,将她的声音打散。 我听见有人大喊我的名字,“邱寄。”又说:“滚过来。” 第11章 倒霉蛋 是冯逍呈。 我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垂眸,专心捏住跷跷板上的手柄把玩,开始装聋作哑。 这时,一团毛茸茸棉花似的小狗滚到了脚边,待我认出它是谁后,不禁伸出手。下一秒,我便被翘飞起来,险些跌落。 我被高高托起。 底下小袜子拖着根红绳蹦来跳去,汪汪直叫。 而罪魁祸首正稳稳压住跷跷板另一头,皱着眉,表情凶,语气也凶,“这是我的狗,谁准你摸了?” 这时,我才抬眼在冯逍呈脸上盯了片刻。分开不到半月,他晒黑了,也更瘦,气色却好了些。 第13章 住院时医生曾说他因短期营养不良造成免疫力下降,又泡水受凉,住的地方也不干净,才容易生病。 那阵子我们早出晚归,捡瓶子收纸壳去废品站换钱,也只够三餐各吃一个肉包子。 而我还要抠出肉馅喂狗。 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敢光明正大地挑食。 冯逍呈十分嫌弃我滥好心,转天却将他的肉包子换成两个素包子,匀出一个给小袜子。 想到这里,内心原本酝酿到快发大水的委屈,瞬间便干涸枯竭。面对他,我当真变成一个哑巴,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可我还是讨厌他。 于是我吞咽了一口口水,从跷跷板上一跃而下,五个硬币也从裤兜里飞出来。 从地面爬起来时,我又听见那位短发阿姨咋呼的声音,“怎么回事啊那边?要好好的……你这小孩怎么还欺负其他小朋友啊?” “谁欺负他了?不信你自己问——”冯逍呈倏然安静下来,再出声便是直接怒吼,“邱寄!你给我站住——” 而我拔腿就跑,没回头。 - 冯逍呈当时没有追上来。 翌日,他在彩票店门口不远处将我堵住。可奇怪的是,他第一句话不是骂我,而是为了继续昨天的话题,“我不让你摸,你不会求求我?” 我被他整得有点懵,缓慢地眨起眼睛,而后无辜道:“……可我不想摸呀。” “怎么就不想摸了?你明明就想,我看见你动手了!” “一开始想,后来不让……就不想了。” 这些天,我在看不到小袜子的地方生活,并没有如何想念,直至它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想起自己曾短暂地喂养过它一段时间。 它不是我的狗,哪里能想摸就摸。 听到我的回答,他被噎住似的蹙眉,闭紧了嘴巴,死死地盯住我,看上去较老师批改到班级倒数第一的数学卷子时还要发愁、伤脑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第二个胆子像昨天一样跑路,就这么撅在他跟前。 良久,冯逍呈再次将目光飘到我脸上,凶巴巴道:“就知道哭,你都不想它,当初非要养着它干嘛?它又能吃又爱随地大小便,比你还烦人!” 原本我还没哭呢,这下直接被他凶得决了堤,眼泪水顺到下巴尖,又淌进领口,哗哗地流。 我觉得自己可太难受了。 被他扔掉了还要被他骂,小狗吃东西爱拉屎也是我的错。 最让人泄气的是,自从那天在街口看见他发狠跟光头小孩打架,我越发不敢惹他。 而冯逍呈这时真的见着我的眼泪,倒哑了火,揪起他的短袖下摆就往我脸上按,边在我脸上磨擦边小声嘟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养你……又爱哭又没用…还麻烦……” 我模模糊糊听到他在说我,睁开看了他一眼,可眼里水盈盈一片,看不清人。 视线被遮挡,连累耳朵也不太好使,但这不妨碍我自行将他的意思解读出来。自尊心被刺了下,我又勇敢起来,“我成绩好……次次考第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呜呜呜……每个学期呜呜我都是班长……” “闭嘴!” “邱寄,你可太烦人了。”冯逍呈用一只手捏着脖子固定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给我擦眼泪。 可他擦了没一会,就不耐烦,他将五个硬币塞进我手里,然后轻轻推了我一把,“你的钱还你,我的东西也该还我了吧。” 他还惦记着我的牙,几次提起,可态度分明是一点不着急。 我又想起他当众说我是小偷的事情。可牙分明是从我牙床上落下的。 也是他未经我允许拿走的。 他反而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现在又对我阴阳怪气,“还哭?赶紧的,你还是回去折磨你那个新妈妈去吧。” 我梗着没动。 瞬间便不哭了。 - 天气本来就很闷热,我还哭得整个人汗哒哒的,脸上也无精打采,简直像个走在街上被洒水车滋了一身的倒霉蛋。 回到店里,邱冠以又出去了,只留下珍桂在机子前给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寸头男人打票。 店里空间不大,除了打印彩票的机器,就只有一张折叠桌和两把椅子,多站几个人便感觉到挤。 那人是店里的熟客,接过彩票却不急着走,反而瞧着我惨兮兮的模样对珍桂说:“哟,你家小孩儿怎么哭了,不会是让外面小孩给欺负的吧?” 我怎么就成了这家的小孩? 这使我想起刚才冯逍呈的话,“你不知道?在医院的时候我都听见了。那女的跟那男的说想收养你,难道这些天他们没让你改口喊爸妈吗?” 那时,冯逍呈又变得浑身带刺,语气讥讽。我不懂。 珍桂笑了一下,没接话,反而抬手拨弄起我的头发。 抚摸了一阵,才说:“现在附近小孩都还没放学。他胆子小也不乱跑,估计就是路上摔疼了才哭鼻子。” “要不说你和小邱好心呢,等他流浪的时间长了,再养可就没那么乖。就附近那个福利院,最近就出事了……小孩有样学样,学坏可太容易了。” 珍桂生得漂亮又明媚,脸上还浮着三分笑意,任意看也不像有气。 可我就是知道她生气了,因为我的头发被摸得有点儿疼。 临走前,那男人还凑近了打量我,“别说,这小孩长得跟小邱还真有点像,就是太白了,不过……” 他拖长了音,才继续说,“不过这点像你,邱冠以要是早点把你领回家,这么大的小孩儿你也能生出来了……其实,还是更像小邱他姐,要我说,这小孩合该给你们养,有点缘份。” 话落,男人便离开了。 他那种浮头滑脑的语气让我浑身刺挠,有些许的不适应。 但他和冯逍呈的话提醒了我,而我又后知后觉从那两个阿姨的交谈中回味过来。 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怀揣着满满一肚子的忧愁心事,晚饭时,我连小半碗饭也吃不下,捧着碗数大米,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珍桂罕见地没有分出心神照顾我。她喝了几口汤,便借口身体不舒服回房间躺着,留下我和邱冠以在薄薄的折叠桌面上大眼瞪小眼。 邱冠以的眼睛尤其漂亮,瞳仁黑亮,睫毛密实地箍了一圈。此时,半垂着眸子,眼睫低低地压下来,又显得十分严肃,难以琢磨。 我被他盯了几秒,便开始觉得椅子烫屁股,坐不住。我自觉放下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告状。 等我学完那男人说的话,又将他的体貌特征描述了一遍,邱冠以的脸就彻底沉了下来。 ……可他还笑得出。 有点吓人。 - 当晚,我便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邱令宜很生气,拿着教鞭,啪啪地抽打在黑板上,提醒各别学生集中注意力。而我竟然还不悔改,看着窗外走廊上抱着小袜子冲我做鬼脸的冯逍呈直乐。 结果我被她叫起来回答问题,却怎么也挤不出正确答案。 她很生气,罚我把知识点抄写一万遍。 我不停地喊她妈妈,向她认错。 一边哭一边抄,练习本也打湿了,泡得皱巴巴,铅笔一不小心就把纸张给戳破。 …… “邱寄!” 被人叫醒时,我身体还止不住地战栗。 我慌乱地睁开眼睛,立刻便被珍桂抱了个满怀。她拥着我,小声地哄,“乖啊……不怕,妈妈在这儿,我们睡吧……” 床头的台灯被拉开,昏黄的灯光暖融融的铺下来,使人感到安定。 我的脑袋被搁在珍桂的肩膀上,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她身后的邱冠以,他雕塑似的立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珍桂的背影。她轻柔地拍抚着我,像母亲一样。 那他也想给我当爸爸吗? 还是说,他也觉得我像他姐姐的小孩? 静静的,又被哄了一会,我闭上眼睛。 但我没有被珍桂哄睡,反而逐渐清醒起来。 “叔叔,你真的有个姐姐吗?她叫什么名字?”我冷不丁睁开眼,问出声。 第12章 乖狗狗 说完,我就后悔了,根本不敢看邱冠以的表情。 我迅速闭上眼睛。 然而,当邱冠以真的略过那个问题,回以沉默时,我却有些失落。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好。 珍桂并没有像冯逍呈猜测的那样,要我改口,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家庭情况以及我为什么在外流浪。她只是把冯逍呈不要的我捡回家,对我好。 是我不想再回到桥洞底下生活……更不想要多余的爸爸、妈妈。 如果邱冠以是我的舅舅就好了。 可没有人回答我。 珍桂拍哄我的手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动作。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还好我正在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第14章 - 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时我告完状后,邱冠以的表情很难看,我原以为他会做点什么。 可这几日,彩票店里还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 寸头男人依旧每天来店里打彩票。 只是每次出现,他的脸上都会多出几道颜色,废话也越来越少。后来基本上只会沉着脸让我机选五注,付了钱接过彩票便走人,决不多留。 而我,看多了珍桂的操作,现在完全可以独立给人出票。至少在那个讨厌的寸头男人来时,珍桂不会阻拦我替她干活。 至于冯逍呈……我许久没有见他了。 其实我悄悄跑到桥洞底下去寻过,可是他不在,小袜子也不在。除去冯逍呈睡觉的纸壳箱,只有流浪汉那堆破铜烂铁摆在哪里。 也只有它们是不会变的。 下午,珍桂又喊我出去玩,她说我该跟同龄的小孩多接触交朋友,正好今天周末,附近的小学生都放假了。 我不想,但我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她。 于是我背上自己的小水壶,出去游荡。 我并不想干站在一旁听那群小孩讨论家庭作业,抱怨学校老师。因此我没有往小孩聚集的地方去,路上遇见的也都是散步遛狗的大爷大妈。 他们身边的狗狗大多都很乖,紧紧跟着主人。 乖狗狗。所以它们都有一个家。 而我没有。 越走心情越低落,不知不觉中我远离人群,来到桥洞附近,怀里还搂了一堆塑料瓶。 我弯腰将几个塑料瓶放到角落,才起身,便听到有人说着话靠近这里。 一直不停说话的是曾经带人堵住我,要我跳水,还同冯逍呈在大街上打过架的光头小孩。 我看着冯逍呈一步一步走近,冷飕飕地问我,“你怎么来了?不是嫌脏吗?”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视线扫过那几个空瓶,唇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我说怎么好久都没看见你弟弟,原来你把他藏在这里呀?”光头小孩在他身后,目光撞到我,尴尬地笑了下,又扭向冯逍呈,“今天如果带上他一起,肯定会有更多人给我们钱的……” 冯逍呈打断他,“你可以走了。” 什么钱? 他们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 小光头愣了下,没有多问,“那我就先走,待会儿记得早点来我们院儿里吃饭。既然你不要钱,饭我们肯定管够。” 又瞥了我一眼,“也可以带一个家属,就当是为了上次公园的事道歉。” 他不提还好,说起那件事,我便没有好脸色可以给他。 如果他们不堵我,冯逍呈就不会落水,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手不自觉捏住水壶上的背带,攥进手心里,揉了又揉。甚至连那小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觉。 桥洞里只剩下我和冯逍呈。 他看我,又打量压下来的天色,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要我回家去。 - 冯逍呈什么也不愿意说,但有人愿意同我讲。 翌日,我没摁住好奇心,找到了光头小孩,将事情原原本本给弄清楚了。 小光头今年十岁,和另外几个堵我的小孩一样,都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说是福利院,其实不过是一个没儿没女的阿婆,拿自己的退休金和积蓄支撑起来的小院。再加上周围居民偶尔的爱心捐赠,勉强也能支撑几个小孩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生活费以及学杂费。 直至一个月前,六十五岁的阿婆生病了,浸润性乳腺癌三级。 “如果没有我们,阿婆根本就不会没钱治病……”小光头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脸颊鼻头眼睛都红彤彤的。 他太伤心,似乎连锃亮的头皮也要染上伤心的颜色。 哽咽了会,继续道:“我们不是故意要欺负你……只是想给冯逍呈点颜色看看……不然、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他太霸道了,一来就警告我们不准跟他抢,我们……” 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得小小声,“我们气不过就一起偷袭他,后来就是他偷偷跟踪我们去了市中心……隔天,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们干的坏事了,黄主任还上门给阿婆告状了……我们以为是他干的,就一直盯着他等机会……”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我大概都明白了,也知道他没有骗人。因为这些同我看到的、听到的信息都能对应上。 可我还是明知故问,“什么坏事啊?” 他原本已经恢复的脸瞬间又涨红,支支吾吾,“就……就是偷人钱包。不过早就不这么干了,现在我们都是拿着阿婆的病例复印件和福利院的照片去街上“募捐”的。” 片刻后他又补充,“这多亏了你哥哥出的主意。” 闻言,我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尤其在小光头进行自我检讨,认为自己一直误会、冤枉了冯逍呈时。 我不禁想到冯逍呈将小光头按在地上时说的话。 他说,如果是他只会报警。 还想到在小旅馆生活时,冯逍呈曾吓唬我:如果不听话,等到钱花完就让我跟着街边的乞讨者一起去讨饭。 他说,我若装装可怜温饱应该不成问题…… 小光头擦干了眼泪才继续说,他们中有个小孩在被阿婆收养之前,就是专门混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偷东西的。 偷不够数还要挨打,后来他偷跑到市郊,被阿婆捡走了。 “阿婆就是很喜欢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了,她肯定要把你领回我们小院的!”他说这话时语气自豪又欣喜。 可是再加上我,他们贫穷又拮据的生活只会雪上加霜。我会分走他们的文具、衣服、食物……以及关爱。 离开前,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一起吗?”此时,他又变成那个蛮横要我跳水的小孩,面露遗憾,语气却强硬起来,过一会又劝我,“我们可以分给你一点点钱,也不要吗?” 才不要去丢人现眼。 我顿了下,只能摇头,推到冯逍呈身上,“听哥哥的。” - 弄清楚一些与我无关的闲事,我的生活自然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该吃吃,该睡睡。 这些天,珍桂对我越来越好,偶尔还会在我面前提及上学的事,流露出一种模糊的想法…… 我不欣喜,反而无所适从。因为我隐约弄懂她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我心甘情愿留下,主动要求些什么。 我没有很明显地去抗拒,只是腼腆又无措地躲进沉默里。 直到这天中午吃完饭,我要喝水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背带水壶时,珍桂拿出一个精致又酷炫的儿童水壶递到我眼前。 “喜欢吗?”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却不能如同她设想中一样欣然接受。 我摇头。 她脸上迅速褪去一点笑意,可还是温柔地引导我,“打开看看呢?” 我固执地拧在原地,捏着拳头,不肯伸手去接。 “阿姨,我的水壶呢?”我问她。 不等她回答我就带着哭腔小声道:“那是妈妈买的……” 珍桂愣了下,下意识扭头去看他身侧的邱冠以。他弯唇笑了下,并不作声。 静了片刻,珍桂才顺着我的话问下去,“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抿紧了唇,低头盯着脚尖看,直到邱冠以出声让我抬头才回答她,“妈妈走了,我的爸爸就是冯逍呈的爸爸……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我将实话都倾倒出来。 珍桂没有反应,反而是邱冠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别杵这儿添堵。” 转头便逗弄依旧一脸严肃失落的珍桂去了,看也不看我,挥手赶人。 房门关上后,我听到他说:“作够了?早就告诉你这小孩留不住,等你当儿子养大了,亲爹亲妈也该找过来给你发锦旗了。” “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声明,我不喜欢小孩。你再折腾我真回龙春园给那个要包养我的二奶当司机接送她的小孩去了啊……” 珍桂大概被他气笑,我隐约听到了几声。 我终于知道彼时他为什么出现在楼道里抽烟,又为什么出现在我曾经的学校门口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像是有些事情还未厘清。 大概是他提起我的语气,仿佛……很了解我的身世一般。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赶走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声音,“人呢?打彩票。” - 来的是那个寸头男人,正被玻璃门锁在门外。等我从里面打开门,看清他一脸越发严重的乌青伤痕,他也进来了,“机选五注,追加十倍。” 他似乎很喜欢彩票,天天来,脸上挂彩也没耽误过。 我搬来小板凳踩住,给他出票,又收好钱找零。 第15章 “邱冠以呢?”他冷不丁出声。 我掀开眼睫注视他半晌,才慢吞吞答:“楼上呢。” 他瞟了我几眼,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你还敢来?” 这时,我身后忽地传来邱冠以混不吝的声音,“没皮没脸,所以挨打不疼是吧?” 男人脸色难看,嘴里却豪不示弱,“真是你每天蹲点给我套麻袋?邱冠以,你还真是游手好闲,混了一帮好兄弟啊。” “谁让有人不识相,天天来我这里讨嫌。” “你多大了?有点正事干吗?你姐如果看到你这么没出息……” “少跟我提她。”邱冠以面露不悦,眼神真正地冷了下来。 “怎么不让提?别忘了当初全靠她,你爸才有钱治病。”男人却仿佛化身正义之师来讨伐,甚至面露不甘,又似真似假地抱怨起来,“你这人打小就招人烦,如果当初让我追到你姐……跟了我,还用花她的卖身钱来给你爸治病吗? “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要不是她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你现在——” 邱冠以蓦地打断他,一字一句,面色平静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焦艳她就是个没良心的贱人,我爸到死她也没过问,没回来看一眼。” 倏然听到焦艳这个陌生的名字,我迟钝得反应不过来。 下一瞬,邱冠以就狞着一张细致的脸,伸手将男人掼到墙上。 我看着他单手握住男人的脖颈,不断收紧。以至于那个男人张大了口,神色越来越恍惚,眯缝的眼里已经翻白,浮现出红血丝。 回过神,我早就吓得手脚发麻,却忽然生出一股力气,往他们的方向跑去。 “记住了吗?” 这时,邱冠以才卸了力,扬手在他脸颊上拍打两下,轻轻说了声“滚”。 第13章 无可怀疑 邱冠以生气了。 这是无可怀疑的事情。但我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因为别人提起他姐姐焦艳,还是因为别人提起焦艳时说的话而生气。 我没有琢磨太久。因为很快,邱冠以便出门了。 珍桂在他们打作一团时没有出现,这时她才从内门进到店里,手里提溜着我的背带小水壶。 她说:“下午出去玩要记得喝水。” 平常的一句话,我听了却想哭。 直至傍晚日头落下,我出门走远了,捧起水壶打开盖子,咬着软管吸入第一口水的瞬间,我像才接通水源的水龙头,开始猛掉眼泪。 我闷头缓慢地往前挪,没有看路,很快就撞上一堵单薄的肉墙。 抬头,我潦草地掠了一眼。 是冯逍呈。 “你又哭什么?”他眉头拧了一下。 见我闷头打不出一个屁来,他拽住我手臂,让我停下。 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搞清楚我哭的原因。并且他的手在我身上大力地按来摁去,存心要我喊痛似的。 我不禁皱起鼻子。 而他被我注视着,不自在地抿紧唇,好半晌才小心翼翼蹦出句话,“他们是不是……”一眯眼,“是不是对你不好?” 我愣了下。 冯逍呈似乎觉得自己猜得不错,扬起拳头,阴测测道:“我就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天天跟那帮妖魔鬼怪鬼混……中午我都看——” 是不是好人,他都将我丢过去了。我忍不住要回嘴,张口,却被人抢先。 “瞧瞧,又被我逮到了吧?” 一道声音徒然插进来,打断冯逍呈,“上次阿姨批评你,你还不承认。这次阿姨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拦住人家还要打人,现在小朋友已经给你欺负哭了,总不是我冤枉你了吧?” 闻声,冯逍呈的面孔立时便垮下去,白眼翻到后脑勺。 上次我从跷跷板上摔下来,这个短发阿姨就已经误会。 再加上事后冯逍呈还捡起我掉落的五个硬币,她愈加怀疑冯逍呈是个敲诈勒索的混小子。 而现下,我和冯逍呈的模样、状态,实在不妙。 因此,即使我飞快擦干眼泪,再三保证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抢我钱,阿姨还是将信将疑。 她坚持要送我回家,向家长反映情况。气得冯逍呈扭头就走。 - 以是,出门不到十分钟,我便被遣返回家。 到达彩票店门口,我感觉阿姨拉住我的手变得略微僵硬,表情也很尴尬,似乎想要松开我的手离开,可没来得及。 因为很快,曾经她口中“都快让人睡烂了”、“谁知道还生不生得出来”的珍桂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笑盈盈冲她招呼,“黄主任怎么来了?” 原来短发阿姨就是小光头提过的妇联黄主任。难怪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闲事都能管。 黄主任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简洁明了地将事情说明,过后却不肯进店坐一坐,怕染上什么大病似的,招呼一声后就借口有事离开。 留下我,满脸泪痕地站在珍桂面前,仰头看她。 她拿来湿纸巾,蹲下来给我擦脸擦手,然后捏捏我的手心,“小花猫怎么哭了呢?” 我还是有些犹豫,可她的态度又使我万分难受,内心斗争后,也只有低头才能生出勇气小声地说出口,“阿姨,对不起……” 她“嗯”了一声,耐心等待半晌,也没等到我继续开口,不由便笑了。 “我知道。”她说 - 她说她知道。 但我却不懂她知道的是什么。 不过没多久,我便从她对待我的态度转变中知晓。 她依旧对我好,却不像从前那般。具体有什么变化我说不出,至少我不再害怕自己不得不接受一个新妈妈。 与此同时,新的烦恼应运而生。 此时的我,好像没有办法再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可我和冯逍呈还欠他们一笔医药费,我也受了那么多天的照顾,实在不是能说走就走的情况。 “你想什么呢?”邱冠以弹了我的脑门一记,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要我给他抽一小叠刮刮乐。 三不五时的,邱冠以便会刮一叠试试运气。有时中几十,有时中几百,最后还会复盘看看哪天运气最好,中的最多。 珍桂见了往往不会阻止,只会没好气地嗔怪他,迟早要把店给刮黄。 今天珍桂不在这,我也不例外地提醒他。 “黄不了。”邱冠以接过我手中的一叠,埋头刮卡,“况且就算这店关了,还有你哥欠我的钱呐,利滚利利滚利,以后你哥得给我养老。” 我眨巴眼,没接话。 那……他的晚年需要足够短才行。 邱冠以刮完一整叠,才在最后一张开出一笔不小的奖金。 “小鬼,我说什么来着?”他自行在柜台兑了奖,然后捏着叠钞票冲我潇洒地甩,“走了。” 临走前,他将兑过奖的刮刮乐递给我,指挥道:“放我房间书桌抽屉的铁盒子里去。”见我像监控似的盯住他不放,略一顿,“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才不信。 他肯定是出去喝酒。 不过回来时确实会给我带一份宵夜。可他回来的总是很晚,我等不到热乎的,只有第二天加热的份。 不过一开始,他还是会直接叫醒我,只是我吃着吃着就犯困。 往往嘴里含着食物就睡着,被他捏住鼻子憋醒。来回几趟,我终于闹起来,哭声把隔壁睡觉的珍桂吵醒。 邱冠以才被拧着耳朵带走。 - 我把玻璃门暂时锁住,上楼去到他的房间。 楼上总共三个房间,他一间,珍桂一间,我也占了一间。他和珍桂是分房睡的,只是偶尔他们睡到日上三竿时,他总要从珍桂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打开他说的抽屉,果然有一个大铁盒,已经被磨得掉漆。里面放着一叠同样已经兑过奖的彩票、刮刮乐,还有些纸张、小布片以及一张银行卡。 将手上的刮刮乐放好,刚拿起铁盒盖子,又放下。 再看一眼,整个人僵住。 因为我看到了被彩票压住部分内容的纸张,虽然被遮住了部分文字和图片,我依旧认出这是一张寻人启事,而上面露出一半的照片正是我的。 我盯着这张纸许久,最终伸手将它抽出来。 果然,照片上是我。 准确地说,是我和冯逍呈的照片。 上面说我和冯逍呈从龙春园离家出走,若有提供小孩子线索者必有现金酬谢。联系人陈其翘。联系电话…… 怪不得两次同邱冠以碰面时,他说的话都那么奇怪。难怪我们躲得好好的,会被那三个人找到。 可是这次,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待了那么些天,他为什么不再联系陈其翘呢? 我想不明白。 知道一部分真相的同时又生出更多迷茫。 我呆呆地盯着敞开的铁盒。刚才我抽出寻人启示时弄乱了铁盒子,其中几张照片便被翻了上来,一张叠着一张。 第16章 依稀能看出是几个人的合照,类似影楼拍出的全家福。还有一些是单人、双人的照片。 蓦地,我想起那些说我同邱冠以姐弟俩长相肖似的言论,眼睛一亮。我无神的视线重新聚起,可才伸出去,已经捏住那张照片的手又开始冒汗,犹豫不决。 良久,我心下一横,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偷偷看一眼,就一眼。 第14章 委屈的青蛙 确实是一张全家福。 但是上面用记号笔涂了两片圆,恰好遮住其中一个女人以及小女孩的脑袋,仅露出两人如出一辙,修长雪白的四肢。 而旁边,便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周正英气的黑皮男人,怀里抱着胖乎乎,像在肚子里卤过了头的宝宝。 黑与白,既相配也矛盾。 轻呼出一口气。 我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想喊邱冠以舅舅,还是害怕他人口中的焦艳真的变成妈妈。 来这里大半个月了,零零碎碎从别人口中获取的信息,片面又完整地拼凑出一个形象—— 美丽,坚韧又冷情。她被数不清的流言缠绕,最终甩脱一切,再没回头。 包括因母亲不负责任,继父忙于生计,由她一手带大的弟弟。以及妻子出轨年老富商离婚后,守着老旧的门脸,省吃俭用将继女送至名校的男人。她都没有回头看。 如果焦艳是邱令宜,那么大概,我应该归类于阻碍她人生的绊脚石。 人生污点,被毫无留恋地擦掉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会伤心。 那样,我大概永远也见不到邱令宜了。 心虚晃晃地落回实处,还是蔫哒哒提不起劲儿。 我将照片塞回去,铁盒还没给盖严实,陡然感到后背一热,头顶传来幽幽的一声“邱寄”。 “咣当”一声响。 我应激性一哆嗦,铁盒也应声砸到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他怎么回来了? 我慌忙退了一步,却又撞上身后的人。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后脑勺往下滴,没一会儿,后背的布料便湿了,黏糊糊地贴着我。 “啧。” 循声抬起头,便看到邱冠以拿着一听可乐,站在我身后,脸一沉盯住我,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右手腕往下,淅淅沥沥,在地面聚成一小滩。 “哈,怎么着,帮你哥偷欠条啊?”他看一眼地上散落的东西,眉眼闪过不耐烦,又顶了顶腮帮子,低声自语,“妈的,死小孩下手还挺黑。” 我深吸一口气,怀疑自己眼花,耳朵也出了问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捡起来。”他又说。 因为心虚,话才落,我就蹲下来捡。才蔫头搭脑的捡了几下,我就没忍住捏紧拳头,又瘪嘴仰头看他,眼里含了一泡水。 像一只委屈的青蛙。 见状,邱冠以左手捏了捏鼻骨,侧头长出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语气还是很凶,“你别哭。” 此时,我注意到他的脸上较出门前多了一道不显眼的擦伤。发生了什么,他是因为这个才半路折返回来的吗?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气我未经允许翻看他的照片吗? 那偷欠条又是什么意思。 他把我拉起来,上下扫视,拎起我的短袖,为难道:“让人看了,以为我欺负你。” 说着就指挥我抬腿伸胳膊。 我被他一系列动作弄得傻愣愣,一点一拜,没几下就被他脱了个光溜,塞进隔壁浴室。 “自己能洗?”他拎着我的脏衣服路过,见我仍拧着不动,便停下来确认。 尽管他语气已经放缓,依旧捎带余怒。是以我把举到一半虚虚握起的拳头放下,往身后一藏,冲他点头。 他带上门走后,我低头看,掌心里是丁点大一块布料。是我在捡东西时被他拎起,以至于紧张到忘记放回去。 这大概是从衣服上剪下来的,上面只有用针线缝出来的名字—— 邱冠以。 我知道,这是专门给小孩衣服上才绣的名字。 我的衣服上也有。 - 洗完澡,我一直寻找机会,想要将小布片还给邱冠以。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较之前还要差,面上乌云密布,整个人阴翳的都有些古怪。 晚上,他甚至破天荒对珍桂发了脾气。 他没有冲我开炮,我直觉他是想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忍住,只拿冷眼看我。被他毫无生气的目光笼罩,我连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 见此,我越发不敢拿出手上的小布条,又担心弄掉,只得塞进书包夹层里收好,准备伺机偷偷放回去。 深夜,我直挺挺躺在床上。 以往这个点我早就睡了,雷都打不醒,也就从未听过珍桂房里的动静。 似欢愉也是苦痛,混乱且暧昧,细密的包裹住钢筋水泥,从四面八方萦绕至我耳边。 我全程皱着脸听,根本不敢睡觉。 犹豫了良久,我捏着拳头起身,悄悄在珍桂房门口靠墙坐下。声音愈加大了,更显出古怪。僵硬着,我既不敢敲门,也不敢破门而入。 直至下半夜,这动静终于止了,迷糊间我听到珍桂的声音,慵懒又平静。 我还是听不懂。 “邱冠以,跟我在一起,想证明你爸不是个傻逼,对吗?”她问。 又自己答,“你才是、你是混蛋。” 翌日,我是被人踢醒的。 邱冠以头发凌乱,一脸便秘的表情,顶着不明显的黑眼圈,俯视我的眼中憋了一团火,“坐这干嘛?” 我呆了呆,清醒过来立马警觉地“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瞪向他,“你坏。” 几瞬后,邱冠以翻了个白眼,仰头掐自己的人中。 - 一整天,邱冠以都没有出门,珍桂也是。 我像个晶莹剔透的大灯泡,立在他们中间发光发热。可谁也看不见我。 他们两个互相冷落,连眼神也不交流。此时,她关在房间里,而他坐在店里,明目张胆地偷窥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可我望过去,入目只有他复杂的目光。在看我,又像透过我观察着我身上流动过的岁月。 他想找到什么?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我应当是不知道的。 可我知道,甚至不觉得这种感觉奇怪。 直至傍晚,他终于对我说出属于今天的第二句话,“走吧。” 我抬头看他,他却径自推开玻璃门,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喊了声“冯逍呈”。 放在动画片里,这大概可以召唤出精灵、神龙、女战士之类的。但若是用肉眼直面,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冯逍呈怎么会在这儿呢? 喊出冯逍呈名字的同时,邱冠以似乎连心情放松了些。他扭头看我,蓦地开口,“你妈妈对你好吗?” “当然。”她是妈妈啊。 我仰头看他,然后注视着被晚霞染得绮丽又虚幻的老街。依旧空无一人。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三十秒,事实证明,冯逍呈果然不能被召唤出来。下一秒,邱冠以又极其突兀地问起,“你衣服上的名字,谁弄的?” 妈妈啊。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衣服上有名字? 我心里想着,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冯逍呈真的出现了。 如我们初次见面那般,晚霞作披风。 第15章 爱心 邱冠以像是不需要答案。 在冯逍呈出现后便终止了先前的谈话,也不追问我口中没有及时出声的答案。 在这个风平浪静的下午,我像个皮球,被踢回了冯逍呈的桥洞里。 毫无预兆。 邱冠以没有解释。 他本来就没有同我解释的必要。我只是好奇,他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然后为我收拾好书包。以至于我连趁机上楼同珍桂告别的时间也没有了。 路上,我低头沉默,任谁也看得出是情绪不佳。 冯逍呈却不在乎,他很无所谓地对我说:“看吧,你就是那么讨人厌,所以……” 话到一半,他不再继续,转而夺过我的书包,迈步向前,将我甩在身后。 重新回到桥洞里,他又对我说:“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以后我罩你!能吃饱就不让你挨饿。” 我直觉他的话很不对劲,语气怪怪的,便看了他一眼。 可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于是我便不吭声了,慢吞吞把鞋脱掉,爬进一个看起来像是为我准备的大纸壳箱里。 里面有一套小被子,大概是幼儿园里准备给小朋友午睡的被褥。陈旧,却是干净的。 我躺进去,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理。 即使我有太多疑问。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我便被纸壳屋外的动静吵醒了。 我迷蒙着眼睛往前爬,探出一个脑袋。 便看到几个眼熟的男孩一字排开,人手一只麻袋。冯逍呈站在他们对面,正背对着我。 第17章 我用力眨了下眼睛,揉一揉,怀疑自己眼花,或者已经连夜被劫到某个组织。 很快,冯逍呈说了句话,大家便就地解散。我也爬回被窝,继续睡。 我认为我大概还没有睡醒。 直至几个小时后,四个男孩又折返,将手中胖鼓鼓的麻袋摆放至桥洞角落,我才知道冯逍呈怎么有时间在彩票店附近晃荡。 我不禁去看冯逍呈,同时明白昨晚他说要罩我时,那奇怪又熟练的语气由何而来。看来分开这段时间,冯逍呈的生活十分精彩。 他翻开麻袋逐一检查,打开最后一个袋子时,脸便沉下来,掀开眼皮问:“这谁的啊?” 眼神却已经迅速找到目标,睨过去,“挺会偷懒啊?也不踩扁,好些里头都是饮料看不见?” 那个有点壮的男孩歪头耸肩,双手背在身后,脚还抖了几下,“你自己没手,不会收拾啊?” “那我要你来干嘛?”冯逍呈理直气壮地反问。 男孩抿着唇,面带隐忍,左右看一眼同伴,憋住了没再说话,只恶狠狠地瞪了冯逍呈一眼。 冯逍呈环视一圈冷笑,“当初是你们自己要感谢我,这才几天,就谢完了?我是让你们给我捡瓶子了,又没让你们去偷。反正你们自己想清楚,要说过的话都是放屁,就他妈滚,少来我跟前碍眼。至于你——” 他目光落回那个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的男孩身上,“现在就滚,我弟在这我不想打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聚集到我身上。 本来就是在偷看,再加上这些人都曾堵过我,欲围观我跳水,是以便有些紧张。我咬住软管,低眸,专心喝水。 可我没出声,也依旧发挥出一级台阶该有的作用。 虽然,那男孩临走前依旧是不服气,见我盯着他看,还冲我捏起了拳头。 - 很明显,他们都是野惯了的。 并且几人中领头的光头小孩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晚上,我才得知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任冯逍呈指挥的原因。 那时,他们因为疑似偷窃被找上门,阿婆气了个仰倒,周围人也戴有色眼镜看待他们。 冯逍呈主动给他们出了个募捐的主意,原来就是专门领着几个男孩到各个幼儿园、小学附近,教他们瞅准了人卖惨。 显然,父母亲身边幸福长大的小朋友都有一副更加柔软的心肠。 他们很容易就相信大纸板上贴的各色照片以及病例,眼泪汪汪地扯住家长的胳膊,自觉要奉献出一份爱心。 一点小钱,既满足孩子的心愿,又能树立形象,很少有家长会拒绝。 而在这一套流程走完后,他们还会得到一份由冯逍呈手绘后复印的感谢卡,上面有福利院的地址以及联系电话。 像是某种保证,我不欺骗不作假。也是一份奖状,嘉奖你的温柔善意。 现在,福利院的情况有了一点好转,虽然不多,但至少阿婆看到了即使自己恶化乃至离开,小院也能支撑下去的一点希望。 因为已经开始有人往小院里寄来一些自家孩子不穿的衣物,还有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以及米面粮油。 我不自觉“哇”了一声,佩服地仰起头看冯逍呈,半拍马屁半认真地追问他是怎么想到的。 谁知他竟然开始哈哈大笑。 笑了半天才转向我,却还止不住,“当然是因为那种感谢卡……从前我每年都会收到啊。” “每年那些院长、村小校长都用这种方式来找我爸骗钱,我记得这些很奇怪吗?”他略一耸肩,“他还要求我看那些小孩寄过来的感谢信,逼我写读后感!” 说到这里他皱起眉,满身的怨念,“他们经常来信,害我手都抄酸了。” “然后去年我就拿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批书,找人把书的结尾都给涂黑了……”他得意地挑眉,随后又绷直了唇角,“原本我爸还夸我来着,只是——” 冯逍呈磨了磨牙,“有个小孩居然写信给他,说我帮助他们村小学设立了第一个图书角,着重感谢我带领他们展开想象的翅膀,甚至把那些小屁孩自己续编的结尾附在信里……” 我认为那小孩非常勇敢且充满智慧。 但我不敢夸他,因为冯逍呈气得连爸爸也不叫了,“冯曜观就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 我没有接话。 冯逍呈也不是很在意我的反应。良久,他起身,钻进“小房间”里。大抵是想起了正在监狱里服刑的冯曜观。 而我坐在原地,心情复杂难辨。 同样都是冯曜观的儿子,冯逍呈口中的事却离我很远,没经历过,没听闻过。乍然得知,我发现,冯曜观大概还是将更多的爱和期望给了他。 我成绩优异,甚至连在幼儿园都是小红花拿得最多的小朋友,可冯曜观也不过是摸着我的脑袋,让我多动多玩…… 他也觉得我是多余的儿子,是以上不了台面,承载不住任何期望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 翌日,那几个男孩迟迟没有出现。 一开始冯逍呈还是淡定的,后来便起了怒,说碰面一定要他们好看。 这时,我才知道,冯逍呈对今后不是没有规划和打算的,首先第一步,就是需要几个忠心的小弟。 我眨眨眼。 他说:“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虽然那个阿婆病歪歪的,可这样不是正好,等去了那里,拳头最硬的除了我,还是我,谁也别想管我。” “上学?我可不想上学!” “你?你现在除了跟着我还能去哪儿?” …… 听罢他离谱霸道的发言,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连我的未来一起规划。 我一时竟不知该谢他还是骂他。 就在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之际,昨天早上还耍狠对我扬拳头的男孩箭一样冲过来。 他跑得满头大汗,等他将话说出口,我又怀疑这单纯是急的。 “出事了!阿婆家来人了!要赶我们走,把小院给——” 这压根就不是小孩能管的事,也不关我们的事。 可我瞥一眼冯逍呈的表情便知道,这热闹他大概是非凑不可的。 注视着冯逍呈跃跃欲试的面孔,我无端想起了邱冠以家抽屉中铁盒里的寻人启示,蓦地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6章 抚养权 因此,当冯逍呈将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顿住,侧头,可有可无地询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小袜子时,我看似顺从实则无所谓地说:“好啊。” 至此,我才想起,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小袜子的狗影。 冯逍呈说他把狗送人了,送到那个小院里去了。 我不解,“……可是那是流浪汉叔叔的狗啊……” 这显然不在冯逍呈的顾虑范围内,他状似思考了几秒,就脱口而出,“我养了,就是我的。” “不然先打个官司,争夺抚养权吗?” 我还未开口,一旁男孩的肩膀就开始上下起伏,状若吞咽着怒气,然后才克制着开口,“你们还走不走了?” “走啊,当然要走。”冯逍呈回答。 “正好我弟弟要去你那里看我们的小狗。”转眼间,他就变了副面孔,且又对外称我是他弟弟,“可是你们那里……现在过去会不会不方便啊” 瞧着男孩愤怒的神情以及紧绷的腮帮子,大概不是不想掐死他的。 于是我连忙扯住冯逍呈的衣角,以防冯逍呈再冷不丁开口气人,“我们走吧。” 我也很好奇。 好奇他们赖以生存的小院,生病的阿婆,还有正面临的麻烦…… 然而小院十分不起眼,却又显眼。 因为这幢普通的民房挨靠着废品站,孤零零长到三层高,带一个前院。门前用毛笔字写了一块牌子:爱心福利院。 待走进去,依旧简陋,却温馨。 - “你们怎么来了?”光头小孩从菜园子里钻出来,拎了几条黄瓜,看到院子里的我们,无不惊讶道。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冯逍呈当即没说话,扭头拎住小袜子的后脖颈,将它拎起来,才说:“来看我的狗。” 说罢当真仔细端详了起来,宛如害怕自己离婚后没带走的孩子,被恶毒后妈虐待似的。 我自然更加无话可说,只能抿唇冲小光头笑。 一路领着我们过来的男孩却陡然出声,“钱鱼,你跟阿婆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原来小院迎来又送走的客人是阿婆的外甥。 说来有些巧,他正是从冯逍呈他们分发出去的感谢卡中得知阿婆的病情。 他母亲是阿婆的姐姐,已经过世,他们一家也只是普通家庭,但得知阿姨的病,愿意接她过去照顾。 只是他也说的很明白,他是拖家带口有老婆孩子要养的,提供不了金钱上的帮助。 第18章 那只有一个办法,卖掉小院作治疗费,生活起居由他家里照顾即可。 这相当于是一个养老送终的提议。 可阿婆自然是放不下这群小孩的。然而小光头钱鱼却悄悄找到阿婆,劝她卖了小院去治病。 “小院卖了我们去哪?阿婆我们也可以照顾,没有钱可以挣啊……” 男孩说着眼眶便红了。 钱鱼只是盯着他,“你在外面偷东西也吃不饱,瘦得像猴,是阿婆给你养高养壮的。” 男孩哽咽地更厉害,不应声,直至抹干净了眼泪,才扭头狠狠瞪向冯逍呈,“妈的就赖你!” - 回去的路上,冯逍呈一直很安静,似乎有些消沉。 就在我以为,他是为男孩的指责而自责时,他倏然自语出声,“好奇怪……不正常……一个生病的老太婆,有什么好争的呢?也不一定能治好啊……” 我瞥了他一眼。 不是错觉,他似乎越来越没有礼貌了。可这怀疑我却是十分赞同的。只是任我们两个一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我仰头看他烦天恼地的表情,试探着问:“怎么办?小院没有了,你也去不了啦。” 他的表情十分挫败,这对我心中计划要做的事情来说是好事。 但我还是颇为不安,实在是他近来所做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果然,冯逍呈不过沉默了几瞬,便再次语出惊人,“管他为什么,让他不敢再来多管闲事不就结了。” 我惊得打出一个饿嗝。 是饿的,也是被他吓的。 中午我们没有吃饭,后来直接跟着男孩来了小院,现下两个人皆是饥肠辘辘。 冯逍呈带着我去到小街的一家面馆。已经过了饭点,老板正闲坐在桌子上,所以我们的面很快便上桌了。 我喝了一口汤,还是忍不住问他想怎么做。 冯逍呈神秘兮兮地问我,见过邱冠以那群朋友没。 我点头,在那里大半个月,自然是见过的,甚至还舔过他们买的棒棒糖。 他说:“像他们那样的,就是街霸了,这的人都怕他们这样的。” 压低了声音,又继续,“我还看见他们收保护费呢……邱冠以那天在彩票店不是还揍了个男人吗?” 我老老实实点头。 “那个人肯定跟邱冠以有矛盾,我之前还看到他给那个男人套麻袋呢!你看,那个男人被套了麻袋收拾,却不敢报警,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他的语气稍带兴奋,还有种亲身实践后的信服。 我直觉有什么正在逐渐浮出水面,却抓不住。但这不妨碍我目瞪口呆,才塞进嘴里的面条便又滑溜溜地落进碗里。 若是邱令宜在,我免不了要挨说。 可我面前只有冯逍呈,他哧溜面条的声音比我还响,甚至连吧唧嘴都已经初现雏形。 他端碗喝了一口汤,重重地放下,“就找他们呗,打得他不敢再来。”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低头咽了几口面压惊,才小声道出心中的疑问,“你、你怎么知道他们给人套麻袋了?” 我还是在邱冠以承认后,才后知后觉联想到那寸头男人脸上的伤。 “眼睛看到的啊。”冯逍呈的语气理所当然,“每回那个男人都是前脚离开彩票店,后脚就被人拉去……” 他蓦地噤了声,不再答了。可我脑中却浮现新的疑问,彩票店离桥洞又不近,怎么次次都教他赶上? 是那里的瓶子和破烂尤其多吗? 但我不敢再追问,总觉得他会就此翻脸。 前几天,他还堵住我大骂邱冠以奇装异服、五颜六色的朋友们都是些妖魔鬼怪。现在……俨然是一副接班人的模样。 果然应了那寸头男人说的话。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我不禁长叹出一口气,步履沉重。 冯逍呈却不懂我的担忧,还笑我像个小老头。 - 接下来两天,我一度沉浸在冯逍呈要找人毒打恐吓阿婆外甥的忧虑中,连梦里都是他被警察带走的场景。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计划扼杀在摇篮中,从根源制止。 可是邱冠以才送走我,大抵是不想再看见我……我还可以去找他吗? 我顿觉失望,不免垂头丧气。 这时,我想到一样东西,眼睛立时便亮了。 拉开书包内袋的夹层,便看见绣了邱冠以名字的小布片,只是当我确认它的存在后,却发现其中少了一样东西,又似乎多出一样东西。 我的乳牙又不见了。 而多出来的东西却不是我的,可有些眼熟。 我将这张银行卡拿在手中端详,发现背面用圆珠笔写了两个字,以及一串数字。 字迹有些陈旧,但足够清晰,轻易便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名字。 焦艳。 第17章 因为你可怜 透过斑驳的玻璃门,我注视着里面的人。 此时是午后,距离我发现那张银行卡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彩票店里挤了不少人,大多是些翘着二郎腿,抽烟研究彩票的中年男人。邱冠以正依靠在柜台边,一起吞云吐雾。 微微弯曲了背脊,依旧鹤立鸡群。 珍桂看店时,是不许人进店后抽烟的,虽然她本身也有烟瘾。 邱冠以含着烟,接过男人给的纸钞,找零后他大概感受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因此下一秒,他侧头望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同我对视。 他拉开玻璃门,踩在推拉门的滑道上,声音落到我的头顶,“有事啊?” 我本来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开口却是将记忆中珍桂的话重复了一遍,“阿姨说二手烟致癌。” 邱冠以就笑,捏着烟嘴摁在白色的边框上,烫出一个焦黑的点。 我将一直紧攥在手心的银行卡递过去,他也不接。 气氛吊诡又尴尬。 像初次见面,又不得不寒暄的陌生人。 “为什么给我这个,你不小心放错了吗?”其实我更想问,为什么把他姐姐的东西给我。 “没有啊。” 他终于不再抠那块烫坏的地方,脸上出现一丝空白,“因为你可怜。” 这语气很奇怪,像是一个小孩感同身受,同情另一个同样没有带伞,在暴雨中瑟缩的落汤鸡。 因为我们都被同一个人抛弃过吗? 我扯着衣角抠了许久,期间他既没有因为顾客喊他打彩票而离开,也没有出声催促我。 良久,我松开衣服,转而抓住他自然下垂的一只手,仰起头,认真道:“我不可怜,我有我哥。” 虽然他坏,他调皮,他暴躁,他没有礼貌,他不学好…… 但兄弟如手足。 我就是他掌心生出的,畸形的一截指头。他会握紧手掌,使坏捏痛我,同时也挥拳打得每一个嘲笑他的人满地找牙。 短暂的停顿后,我不再犹豫,语气坚定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我看到邱冠以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吞咽下去,只默默看我。 迟迟等不到回应,我也不觉得很难过。只是……这张卡我不能要。 于是,我蹲下来将银行卡放进拖拉门的滑道里,用手指头推它,从右边划到左边,然后被邱冠以踩在上面的鞋挡住。 我小小声说:“我还是觉得……爱心福利院的小孩比较可怜,阿婆卖掉小院,就没有家了。” 邱冠以没有接话。 拍拍手心,我站起来,又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你真的收保护费吗?”指了指滑道里的卡,“刚才我刷过卡了。” - 回到桥洞里,冯逍呈正摊在一个拆开铺平的纸壳箱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跟废品站老板买来的一套连环画。 他抽空扫了我一眼,也没太大反应,说了句“回来啦”旋即埋头进入故事情节,乐得嘎嘎笑。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豪言壮语,也忘记那个小院。 仿佛塌天的事,也不及他手中的小人画重要,得先排队。 我没说话,将在邱冠以那里沾染上烟味的短袖换下,拿在手里翻找。 邱冠以是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送我走的呢?在他拎着我的脏衣服,从我视线离开后的每时每刻,都有可能。 他看见了什么…… 找到了。 短袖反面,下摆收边处,绣了两个字。邱寄。 我将小布片从口袋里摸出来,发现第一个字几乎一摸一样。 原本邱令宜只是根据幼儿园的要求,给我的衣服、被褥、小书包这些物品都绣上了名字,绣在最显眼的地方。 幼儿园毕业以后,小学就没有这个规定了。但是我却很喜欢我的东西贴上属于自己的标签。于是邱令宜在不容易看见的地方给它们都绣上名字。 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癖好,以至于初次看见绣了邱冠以名字的小布片后,我竟然没有将它们联系起来。 第19章 直到属于焦艳的银行卡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所有可能、不可能、荒谬与合理,都有了答案。 傍晚,冯逍呈终于看完那一系列连环画,随之也记起他的打算。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一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哪里有钱使唤那些看起来就很凶的混混做事,他还倒欠混混头子一笔巨款呢。 沉思片刻,他果断抬起头,“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来,上次我就把——”话音再次戛然而止。 我不由望过去,目光疑惑。而冯逍呈不看我,还目光坚定,捏拳以示决心。 看到他的反应,我不由地深感无语。意识到他对现状满意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他有多么的需要镇压管教。 想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免心虚,他不至于真的揍我吧? “你干嘛?” 他斜睨我一眼,像是不满我在他开小会时走神。 我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过三次,似乎谁都可以轻易地舍弃我。我不想再这样,并且我需要重新上学,在安稳无虞的环境中学习。 就算邱冠以愿意插手管一管,那个未来岌岌可危的福利院,也不是最佳选择。 思及此,我重新挺直瑟缩的腰背,慢吞吞摇头。 - 可人算不如天算。 冯逍呈才下定决心,不多时,那个男孩便再次来到我们的桥洞里。只是此时,他不再愁眉苦脸,反倒是扭扭捏捏似变了副面孔。 看得出他在努力抑制心中的喜悦,可它还是破口而出,“阿婆的外甥真是个大好人!” 闻言,冯逍呈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嫌弃男孩激动到唾沫星子四溅,还是因为这话在无意中反驳了他的结论。 他大剌剌地往后退一步,不置可否。 但是男孩却没有就此止步,甚至又往前一步,几乎要抱住冯逍呈。 原来,那个叔叔今天又来了,还带回一个好消息。 他说,既然阿婆舍不得,那不如将这些孩子送进市里正规的福利机构。这样,阿婆能专心养病,不再操劳,孩子们也能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两全其美。 毕竟,自阿婆生病以来,这群小孩便辍学补贴家用,没有再上学了。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很不错且靠谱的主意。阿婆的外甥甚至已经联系到这片区域的妇联黄主任,着手商量这件事。 否则,男孩也不会那么高兴,还拎来两大麻袋的塑料瓶。 这是他花一个下午时间搜集到的,专门为了感谢冯逍呈。同时将这个消息带来,以免他继续担心。 毕竟冯逍呈无意中导致这一系列变化。 一开始是给他们带来希望,现在直接变成转机,通往另外一条更稳定的道路。 男孩还笑容真诚地同冯逍呈道歉,为他气急时的胡乱指责。 然而冯逍呈却笑不太出来。 只是男孩没有发觉,直到离开前还咧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刺激着冯逍呈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连青筋都要暴起。 我记起蒋姚离开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仿佛吞了地雷。是以我悄悄后退了几步。 男孩离开了。 冯逍呈仰头叹了一口气,随后扭头望向我。 这时,他嘴角的弧度已经僵硬了,微微颤抖,眼神平静又疑惑,默了半晌才开口,“哈,他妈的,我就不该管…..不对,是不该报警……应该直接送他们到少管所里得瑟才对……” 声音不轻不重,不像对我说,倒似自言自语。 但这不妨碍我一字不拉地听清,并且在下一秒目睹他将男孩辛辛苦苦收集成袋的瓶子踢散,踹飞。 还好我躲得快,没有被乱飞的瓶子砸中。 与此同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声音: 报警的果然是他。 - 翌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趁冯逍呈沉浸在梦乡时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偷溜出去。 我乘坐一辆公交,随意坐了几站,下车后找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小超市。 将记忆中寻人启事上那串数字回忆了一遍,我才拎起话筒,连贯地拨出号码。 几个滴声后,电话就接通了。 “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的声音穿过电流,抵达耳边时还是低哑迷糊的,一小段沉默后,男人似乎就清醒过来,犹疑地再次开口,“……是冯逍呈吗?喂?”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我便吞咽下所有犹豫和迷茫以及恐惧,口齿清晰地回答他。 “陈其翘叔叔,您好,我是邱寄。” 第18章 很酷(修) 几个小时后—— 冯逍呈在桥洞底下等到我,目光审视,“你去哪儿了?” “你、我……” 他反应大得有些反常,我不免心虚,没磕巴几下又被他打断。 “你——”冯逍呈略一停顿,“你也想跟他们一起去其他福利院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什么意思? 我唰地抬起头,松开揉得皱巴巴的衣角,视线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梭巡,可冯逍呈只是冷着脸,不肯再说了。 片刻后,我摇头。 他对上我的目光,“骗人。你不想去?不用跟着我捡破烂,还能送你上学……” “不想。”我没有撒谎。 “我想跟着你。”但想到我没有同他商量就独自做了决定,我还是有些怯,是以忍不住放软态度,仰着头冲他笑了一下,“哥哥。” 冯逍呈听到我这样称呼他,愣了一瞬,而后避开我的视线,“谁是你哥啊?” 他表情有点凶,有点羞,可语气一点也不吓人。 见状,我便得寸进尺,拉住他的衣角,继而又勾住他的手,保证道:“你去哪我就去哪儿。” - 安抚住冯逍呈后我松了一口气,可心情并没有轻松多久,便被其他不安的情绪所取代。 到中午十二点。 才过去短短两个小时,我已经问了不下五遍。 因此当我间隔十几分钟又提问时,冯逍呈终于不耐烦了,他将表取下来,扯过我的手腕,“你自己看!” 他动作粗鲁,一下过松一下过紧。可表带上只有那几个孔眼,等他折腾好,我的手腕已经被磨红了。 表依旧松松垮垮地挂着,并不合适。 我垂眼,打量这个一直被冯逍呈戴着不离身的手表,因为它防水,冯逍呈连洗澡也不曾拿下来。 他怎么突然这样…… 因为我喊他哥哥吗? 除开蒋姚离开前夜,他要我喝他剩下那半杯牛奶时,我曾故意喊过哥哥恶心他,其他时间都没开过口。 如果他发现我撒谎,一定会很生气吧,那以后我再喊他哥哥,他还会高兴吗? 想到这里,我倏然感觉到一阵仓惶,忍不住又抬头观察他的神色。 “嗯。”而冯逍呈还在欣赏他的表,“我的表就是很酷。” 我咬牙,坦白的话到嘴边,呼之欲出。 “就知道你们在这。” 钱鱼忽然拎着一个麻袋进来,兀自将东西摆到角落,才继续,“早上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怎么不来?” “我可没答应。” 我的话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打断,也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内心煎熬地旁听。 钱鱼耸肩,没所谓道:“下午福利院的人还会来,了解一下对你们也没有坏处啊,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不上学吧?” 原本冯逍呈还是一脸不耐烦,可钱鱼不顾他的脸色将话一股脑倒出来后,他便恢复平静,沉默了。 半晌,他重新掀开垂倒的眼睫,面无表情地说:“用不着你操心。” 听到这里,我也反应过来,并不太意外冯逍呈的回答,只庆幸方才没能够将事情坦白。 低眸,恰好瞥见手腕上的表,此时我又想起,冯逍呈说过,这是冯曜观最喜欢的一只潜水表。 冯曜观很有钱,他的表自然都是贵重的,摆在家中收藏,这只在我们离开冯家时被冯逍呈带走作纪念,又硬戳了个孔,戴到自己手上。 而我和邱令宜的家中没有半点冯曜观的东西。 八岁前,我一直以为与父亲聚少离多就是全部家庭的常态。 关于我的存在,大概有人做错事情,答错题,但那个人不是我。 于是当钱鱼邀请我去小院吃饭时,我已经不再纠结,甚至一口答应了。 在冯逍呈摆臭脸时,我还拉住他的手摇,“就看看小袜子,以后都见不着啦……”我在骗他,却也是事实。 最后,他竟然顺着我,一起去了。 - 第二次来到爱心福利院,在饭厅临时架的大圆桌上,我见到了阿婆。 她面容憔悴,齐耳的短发,架一副黑色细框眼镜,素色棉麻衬衫严谨地扣到第一颗,表情严肃又平和。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监护人看管下,他们怎么还敢去街上行窃的。 第20章 反正我被她看了一眼,便条件反射地想喊起立,差点鞠躬问老师好。 黄主任也在。 见我跟在冯逍呈后面进来,仿佛不记得前两次的误会,笑容和蔼地招呼我们坐到她身旁。 期间,黄主任见冯逍呈几次给我夹菜,还挡掉她夹过来我并不爱吃的东西,忽然就感叹起来,“果然是兄弟啊,不过哥哥和弟弟长得倒是一点不像的,那会儿送你回邱冠以家,回去以后我还想你是不是他家亲戚呢……长得太像了。” 说着,目光落到我脸上。 隔壁废品回收站的老板平时对来卖废品的小孩都挺照顾,也被请来了。 他坐在黄主任隔壁,闻言喝了口小酒,乐呵呵附和,“长得嘛,是不像,不过小哥俩还是很亲的……哥哥喜欢看小人书,前几天还到我这里收了几套课……” 老板自己一个人就已经喝的有点上头,大着舌头也要把话说完整,却又说不尽。 “他长得像爸爸,我不像。” 冯逍呈落座后谁也没理,这时蓦地却大声开口,将所有人的视线引过来,“我们爸爸杀人坐牢了,妈妈跑了,我才带着弟弟出来躲被害人家属的。” 听到他的话,我愣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避开重点说一些真话,撒谎了,又没完全撒。然而听起来同实际情况完全是两码事,更仿佛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 饭后,我们几个小孩得了准许,便下桌到院子里玩。 冯逍呈虽然不甘愿,却也没立即提出离开,拎着小袜子到菜地,指挥它在菜园里刨坑。 钱鱼在我身边蹲下,旁观这一切。 期间他瞧见我手上的表,看了几眼,忽然张嘴就问:“欸,刚才你哥开玩笑的吧?” 我低头专心看地上的蚂蚁搬家,没应声。 反正我不能拆冯逍呈的台就是了。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钱鱼跟前。待我闻声扭头,就看到钱鱼整个人往后仰,双臂后伸撑住了地面才没有坐到地上。可掌心却是被粗粝的水泥地弄破了。 不知道是被冯逍呈推的,还是吓的。 我张口正要关心几句,忽地进来几人,没有敲门,动静还大。 走在前面的女人看到我,丝毫不意外,挑起一边细长的眉,“怎么?不认识阿姨了。” - 珍桂? 还有邱冠以的那些朋友。 我愣怔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珍桂行至我面前,带来一阵安神的脂粉香气,又甜又苦。 我仰头,她低头。 只有一瞬的四目相对,她的手便放到我的头顶上。视线被压平。 仅短暂的一眼。 我感觉她有些陌生。 这大概是我同她几天未见的缘故,也可能是她真的变了。 他们带出的动静不小,没多久,屋内几个大人就都出来了。 黄主任走在最前面,看清来人后便没有遮掩地蹙起眉,只是到底顾忌自己是客,嘴唇蠕动几下,什么也没说。 “你们有什么事吗?” 直至阿婆出声询问,珍桂才松开梳理着我发丝的手。 “来买房子。” 见阿婆表情不解,珍桂旋即解释道:“怎么,您还不知道?这房子和隔壁那一整片垃圾堆可是有拆迁征收的消息呢。” 所有人都被这话给惊到了。 阿婆更是直接变了脸色。 这时,半醉的废品回收站老板猝然从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含糊不清地反驳,“什么垃圾堆?啊?……没、没礼貌……” -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珍桂想买下阿婆的房子,这座房子似乎变得很值钱。 原来阿婆的外甥忽然出现,不但愿意照顾生病的老人,还又是牵线卖房子,又是主动帮小孩们找福利院,动机并不单纯。 至少是有利可图的。 返程路上,谁也没说话。 临近了我们居住的桥洞,我终于开口,想问冯逍呈说那番话的原因,却不想,又被打断。 前方,陈其翘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早上那通电话是耍我玩儿呢。”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我就直觉很不妙,敏锐地感到危险。 可我没躲过。 挨了冯逍呈发狠的一记推搡。 和我一起砸向地面的还有他愤怒到变形的嘶吼,“我操你妈的邱寄!” 第19章 叔叔? 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其翘,他缓缓踱步而来,在我们身前站定。 “嚯,骂得还挺脏……”他没有管摔懵在地上的我,而是微笑着瞟一眼冯逍呈,“毛长齐了么,你就操。” 我奇异地从陈其翘平静的脸上品出一丝忍耐。而冯逍呈一脸的大无畏,歪着脑袋同他对视。 再张口,骂得更凶了。 我噙着泪,人还坐在地上,抬手去够他的。 冯逍呈那一下直接将我推出去老远,我根本碰不到。可他仍然坚持要做一个甩掉的假动作,以示其避如蛇蝎的态度。 陈其翘见此干脆不再理他,转而将地上的我抱起,掂了掂,“没摔坏吧?” 他将我送进一辆黑色的汽车,看也不看冯逍呈,坐进驾驶座中作势要发动车子。 这时,冯逍呈又追上来,拦在车前踹了一脚,“你干嘛?!” 我在后座,透过内后视镜,看到的陈其翘此时已经没了笑模样。 “跟你有关系吗?”他说。 冯逍呈闭着嘴巴不答,面色发黑,气得要命。没想到下一秒,他便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他一屁股坐进来,“不用你管,开你的车!” 我不太敢看冯逍呈,因此始终僵着脖子向前,在汽车发动的同时,我才听到车门上锁的声音。 车行了没几分钟,又停下。 陈其翘将车停到邱冠以家门前的路口,回头好奇地打量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就算不想跟着他——”瞥一眼冯逍呈,“当野人。这老板不错啊,不但出钱给治病,还………” 似是想起什么,当下他生硬地转开话题,“不过有点意思啊,这笔钱兜兜转转还是到他手里……” 冯逍呈完全在状况外,满脸好奇,可车里两个人他大概是都不愿意搭理的,索性撇过脑袋不看不听。 我扭头向外看,邱冠以站在门前,脚边落了一地烟头。 我不确定他等了多久,在等谁。 他似乎也看到我,眼神对过来,安静地看了会。 邱冠以掐灭烟。 转身时,他的面孔有一瞬映在玻璃上,似乎笑了,又好像没有。我距离他太远,还不足以分辨。 - “不下车打个招呼?”陈其翘问。 我摇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先前同陈其翘的对话—— “叔叔。” “嗯。” “我看见寻人启事了。” “……” “上面说提供线索有现金酬谢,是真的吗?” “你们在哪儿?” “在a市。” “哪儿?” “一家彩票店。冯逍呈生病,我们欠了老板一笔钱,很大一笔,所以……在冯逍呈长大还清以前可能暂时还回不了家。” “……现在知道回家了?” “嗯。叔叔。我们俩都没人要了………你要来接我们吗?虽然冯逍呈可能会生气,他不想回家也不想上学……” “怎么?你还准备要上学了。” “上学才能找到好工作……不然怎么还你们钱?叔叔,你们之前是吓唬我们的吧?但是你能不能再吓唬冯逍呈一次?他完全不听我的话,谁也管不住他……” “……” “叔叔,你睡着了?” “没有。” “那你说话呀……我是偷跑出来的,冯逍呈管着钱,我只有几个硬币,通话时间太长我就没钱坐公交车了。” “……” “叔叔?” “把地址给我。” …… 这通短暂的电话并不能帮助我了解、信任陈其翘。 然而,此刻我理所当然地不再感到害怕,因为邱冠以让他找到我,默认他带走我。 - 车再次启动。 这时,我才知道,陈其翘从邱冠以那里得知我们落脚的地方后,早已将我们的行李整理出来收进了后备箱。 冯逍呈也反应过来,有一瞬的慌张,不由骂了一声。 静了会,陈其翘冷不丁开口,“你这满嘴的…..都哪儿学的?你爸妈也不管?” “怎么管?”冯逍呈反问。 大约是想起我们两个的情况,陈其翘难得噎了一下。 气氛顿时陷入三分尴尬四分愁苦,余下几分便浮现在冯逍呈得意忘形的面孔上。 “以后嘴里再不干不净,就自己把话吃了。”陈其翘默了半晌,蓦地将车门锁打开,“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毛病改不了,你趁早下车。” 第21章 话是那么说,车却没有停下。 那时,我紧张地盯住冯逍呈握在车把上犹豫不决的手,生怕他跳车,因而无法分神思考到底该怎么把说出口的话吃下去这回事。 而冯逍呈短暂弱势后,重新大剌剌地靠回车座上,并没有将陈其翘的警告当回事。 他半天没有动静,陈其翘也不锁门,似是相安无事,达成了共识。 松一口气的同时,我还是偷偷扯住冯逍呈的衣角,以防万一。 而我们乘坐的车辆也汇入主路车流,逐渐驶离a市。 - 到达屈苹县,陈其翘把我们扔回了冯家的大房子,留下一笔钱后便不闻不问,一点也不怕我们再逃跑。 他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我再一次确认安全。而到家后,冯逍呈也不再闹腾。 但他依旧生我的气,说什么也不肯搭腔。 三天后,陈其翘才带着另外两个男人出现。 这时我才知道,在确认蒋姚和邱令宜彻底狠心跑路头也不回后,我和冯逍呈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半点价值。 因为法律并不支持父母的债务由子女偿还。 并且我们两个小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不能打也不能骂,身边也没有亲属,靠近了难保不会倒贴。 若不是他们弄巧成拙,将我和冯逍呈弄丢,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大概连寻人启示也懒得贴。 因此,我先前好好学习长大后工作还钱的保证陈其翘只当笑话,听听便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其翘还是管起了我们这摊烂事。 可他们三人的内部意见显然不太统一,我在楼上房间都听到他们在花园里的争吵。 “陈其翘,你他妈脑子没进水吧?霍熄后续的护理费还没着落呢……你现在还要给冯曜观这傻逼养小孩啊?” “那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在外面流浪、捡破烂、收废品吗?怎么说也是冯曜观的儿子,你真好意思一点不管?别忘了当初——” “你们两个小点声,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吵架吗?再把人给吓跑了。” “会跑才怪了,他们现在可是赖上了,反正你们要当爹随便,别扯我。欠他的我他妈现在不正死命挣钱,给他和他老婆还债么?老子肾都要虚了……”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我提醒你,里头俩未成年。” “你们小声点……” …… 期间一直试图阻止两人吵架的是瞿克,也是当时在车站冲我笑,后来又装作路人送我去医院的叔叔。 我依稀记得他身材极高大,脸很凶,左手臂上缠满了花纹,可他上楼后,敲响我房门的动作却很轻,“邱寄,我可以进来吗?” 不像另一个叔叔苑野,直接将对面冯逍呈的房间拍得震天响,“小鬼,你现在滚出来,我就不锤死你。” 直至冯逍呈被他激得当场打开门,满屋子乱窜边跑边骂,我才知道,冯逍呈趁另外两人进屋后,给独自站在花园里不肯进来的苑野兜头滋了一管水枪。 “你才傻逼,全家都傻逼,让你骂我爸,活该!” “这我家,你这个臭流氓凭什么撵我?” …… 那天,一阵鸡飞狗跳后,我们五个人坐下,将事情当面理清楚。 关于和蒋姚偷情,被冯曜观伤害成植物人,躺在医院又被蒋姚拖欠大部分赔偿金未执行的霍熄。 以及现在没爹没妈没监护人的我和冯逍呈未来该如何生活。 霍熄父母前几年便过世了,有个双胞胎哥哥更是走在两位老人之前,白发人送黑发人。 蒋姚、邱令宜没了踪影,剩余赔偿金他们在确认我和冯逍呈身边再无可以负责的成年人后,原先计划上诉,强制执行冯曜观名下剩余的房产,可冯家这栋房子早在离婚时就转入冯逍呈名下,动不了。 至于冯曜观包二奶的龙春园,一直是邱令宜的。 在离开前,她将房产赠予我。 他们三人较我想象中要好相处一点。 脾气最火爆的苑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真正上手收拾过冯逍呈。 原先我还指望他能压服冯逍呈,让他知道害怕。 没想到,看起来最斯文、瘦弱的陈其翘,才是真正可以管教住冯逍呈的人。 在整理好这些事情后,陈其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递给冯逍呈,“我说过吧?再说脏话,就吃掉。”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冯逍呈不可置信地瞪眼。 陈其翘沉脸,指节曲起,敲了下桌子,提醒道:“你当时可没下车。” “都是你这些天说过的脏话,第一次吃,就给你个便宜,以后一句可就是一张了。” “尽管讲,吃撑了也不怕,叔带你洗胃。” 苑野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却仍是笑讽道:“估计是没种,这小傻逼有胆说,没胆吃。” 瞿克夹在中间两头劝,先是批评苑野带坏小孩,转眼又跟陈其翘商量,这次就算,下次再罚。他估计以为,冯逍呈现在满嘴粗话是近几个月从外面学来的,情有可原。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段时间的经历仅仅是丰富了冯逍呈的词库罢了。 可我讷讷,并不敢吱声,只低头专心抠自己的手指。 索性冯逍呈并没有反应过来陈其翘话中的意思,在苑野言语刺激下,将纸一气塞进嘴里,才干嚼几下,一鼓作气便吞咽了下去。 见状,我跑得比兔子还快,赶忙接过来一杯水,怕他噎死。 可他缓过来后,脑筋忽然灵光起来,捏着杯子,咬牙切齿。 “邱寄,你这个……” 他大概想骂我傻逼,还认为我吃里扒外,将我俩单独在家时他说的脏话打小报告给陈其翘。 可冯逍呈忍住了,不知道是纸难吃,还是因为我们现在吃用都是陈其翘留下的钱,从严格意义上讲,这种行为实在够不上吃里扒外。 他转而冲我翻了个白眼。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哪里知道陈其翘会真的让他把脏话“吃”回肚子里…… 之后几天,冯逍呈说脏话的频率便有了显著下降。 原先我还担心他吃纸吃出毛病,现在只剩下对陈其翘的钦佩。 待半个月后,陈其翘顺利将a市龙春园的房子出租补贴霍熄的一部分赔偿金后,冯逍呈已经将当面骂人的习惯改得七七八八。 这样一来,冯逍呈也彻底同我无话可说。 虽然我有点心虚,可始终坚持自己没有做错,难道真的由他领导捡一辈子破烂,当个文盲街溜子吗? 因此,即使他生气不理我,我也不愿意拿热脸过分去贴他的冷屁股。可我不彻底服软,他就撒不了气。 我们只能别别扭扭地无视对方,又在下一秒狭路相逢。 期间,陈其翘给我们两个申请了低保。 至于他提出将房子隔开,一部分出租做生活费的提议,被冯逍呈一口否了。 于是在等待入学期间,我们两个小孩住在空荡带花园的漂亮房子里,跟着隔壁邻居家奶奶学会了串珠子,白天收废品捡瓶子之余就串珠子攒钱。 等我们串的珠子堆满小半个杂物间,各项手续也走齐了。 冯逍呈在辍学将近三个月后回到原来的班级。至于我,则是转学插班进冯逍呈的学校。 - 县城不大,大概是出门转一圈便能碰到一两个熟人的程度,更不要说冯逍呈就读的小学是按学区划分的。 几乎冯家周围的小孩,都在这所学校就读。 他们夸大其词,你传我,我传你,将我们家的事情渲染得猎奇又可怖。不到一周,我是冯逍呈杀人犯爸爸出轨生的弟弟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年级。 几个跳脱的学生趁大课间笑嘻嘻跑来参观我。 嬉皮笑脸地凑在我座位旁的窗口,探着脑袋问:“你妈妈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我妈妈说,狐狸精都是很漂亮的。” 我一概木着脸,只当听不见。 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给老师告状。 现在我来上学还没几天,老师大概只会各打五十大板,主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连带着对我的印象也不好。 因此,哪怕我再委屈,也忍着,只在睡前浅浅地抹几下眼泪。 晨起后,哪怕在客厅撞见冯逍呈,被他拧着眉头多看了好几眼,我还是忍住没给他告状,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本来就在同我生气,还没和好又赶上上学的事,导致他愈加讨厌我。 由于在外野了几个月,复学后他格外痛苦。 在我们俩互不搭理,保持距离的上学路上,我总能感到他哀怨的眼神宛如利刃,刮了我一刀又一刀。 我原想无视一段时间,他们或许就自讨没趣了。再不行,也捱过一次课堂测验后再找班主任反应情况。 可我没想到,我能忍,有人不能忍。 我同桌的家长最先找到班主任反应情况。是以,我因为影响周围同学被调到最后面,挨着后门以及卫生角,独自一桌。 第22章 搬走时,同桌的女生歉疚地给我塞了几颗巧克力。 我瞥了眼,没说话。 这种巧克力在我课间抽时间给同桌讲题时,她便拿过一次,我没要。 直至将手里的书包和课本都转移到另一张桌子上,我才空出手,在全班同学的视线中将它们喂进垃圾桶里。 翌日,那些男生再来时,从后门望见我,立时笑到歪七扭八。 然而第二天,他们便笑不出来了,一个个顶着五彩斑斓的面孔,由家长拉扯着,送到学校。 没多久,我就听说冯逍呈被我们年级主任喊去了办公室。 待熬过早读,我飞奔向办公室。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小孩打架怎么了?没打错人就行。” 第20章 公鸭嗓(修) 苑野不知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喊来的,一改往日邋遢粗糙的装束,西装革履。只有那张脸,是始终如一的帅。 他说出那句话后,办公里瞬时便静了。 鸦雀无声。 直至我一声报告,良久,年级主任开口。 她一推眼镜,咳了几声,完全无视苑野,对冯逍呈提问:“老师再问你一遍,人是你打的吗?” “是。” “有什么矛盾不可以交流,不可以告诉老师、家长,需要你用拳头私下里解决呢?” 冯逍呈沉默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主任反光的镜片,不肯移开。 半晌,主任叹一口气,“行吧,我知道了。” “什么呀这就、这、这就完了?您看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我家孩子这顿打白挨了?你看这打的,都破相了都……” 一位家长拉着男孩的胳膊,将小孩的脸送到主任面前。 我站在冯逍呈的后面无人注意。 因此,被她的话提醒后,便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向飘向几个男孩,而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您看看!把我家孩子欺负成这样,这学生的弟弟还躲在后面偷笑,明显是品质有问题!”家长立刻注意到我,大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我。 主任也看过来,有些不悦地推了推眼镜,“不用我介绍,你也知道他是他的弟弟,那几个学生为什么闹矛盾,难道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年级主任是个明白事理的老教师,倒也没偏袒谁,各打五十大板,又拿档案说事吓唬了学生家长一通。 “家长心疼孩子的用心都可以理解,但下次多少还是应该注意场合。” 最后,她说这话时眼神公平公正地从苑野扫到刚才出声质疑的家长。 原本一直点着头安静倾听的苑野,在此时蓦然出声,“老师说的对。自家小孩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样了,天天往别人身上找什么原因?怕不是你的种啊?” 苑野几句话将几位男家长的怒气又拱起来一截。 是以我们几个学生被年级主任解散回教室上课后家长还在办公室争论不休。 - 中午放学。 我们回家就看到苑野正站在家门口。 他的衬衫扣子开得很低,西装脱下随意夹在臂弯里,嘴里还咬着烟,看到我们后立即将烟呸到地上,踩着蹭亮的皮鞋碾了好几下。 略局促,但在我看来宛如英雄。 路上,我拽着冯逍呈的衣角哄了一路,拉住他擦伤的手背吹了又吹。 可即使我吹到缺氧,冯逍呈还是不搭理我。 他让我滚。 看见苑野的前一秒,我才刚被冯逍呈推了个踉跄。 为了不跌倒,我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跑,冲过去,一把抱住苑野的大腿,“叔叔……你今天好帅。” 可是吃饭时,英雄却被排挤到了角落。 餐厅摆的是一张红木大长桌。 我们四个人在这边,苑野在那边。 我认真打量过其他人的表情,抿起唇,拿圆勺子盛了一勺红烧肉的汤汁,小心翼翼挪过去,浇到他桌前唯一一碗白米饭上。 苑野敷衍地冲我笑。可表情一点不似感谢。 他敲碗:“你俩谁教的,那么缺德?这死孩子就给我一勺汤?” 这时我才想到,陈其翘和瞿克是怎么进来的? 饭又是谁做的? 怎么都来了? “有脸问?” 陈其翘没好气地说:“还有你。” 冯逍呈也被点名,绷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些傻逼活该。” 陈其翘瞥他。 苑野附和,对啊对啊。 这时我才知道,由于苑野出的那份力,原本轻微擦伤、表面淤青的几个孩子,都被父母送到医院开了一套全身体检,将近十个小孩。 他们原本就为了霍熄的护理费省吃俭用,这笔钱凑出来赔出去,三个人下月房租也没着落。 为了节省开支,陈其翘三人没有商量便决定从出租屋搬到我和冯逍呈家里。 至于我和冯逍呈的钱,在开学后也花的七七八八,之前一周全靠他们先前买的米面粮油在撑。 现在,这顿饭大概……因为吃饱才有力气挨饿。 饭后,陈其翘忽地出声喊住冯逍呈,清了清嗓子,靠住椅背却不开口。 冯逍呈则一脸的不情愿。 我扭头打量两人的眉眼官司,蓦地挺直了腰背,拍拍桌子,不等陈其翘开口就从椅子上滑下去。 吭哧吭哧跑上楼从练习本上扯出一张纸片,写下傻逼二字。 然后在冯逍呈和陈其翘的注视下将它含进嘴里,嚼碎了。 “叔叔,你别再罚我哥了,我吃。” - 翌日,那几个学生还是准时在我教室外报道。 他们对冯逍呈怀恨在心,又欺软怕硬。也顾不上挂彩的面孔引人发笑,似乎他们越引人注目,我便能更加丢脸 也并不做如何出格的事,只是像这样称呼我们,然后夸张的开怀大笑。 “冯逍呈的弟弟。” “邱寄的哥哥。” 似乎就可以将我和冯逍呈一起钉在共同的耻辱柱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全体学生迎来了本学期的期末考。我是第一。 班级第一,年级第一。 在初次测验后,我在班级中的境况就已经好了许多,班主任以及任课老师都更加重视我。 班主任甚至私下里劝慰我,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学习。至于那些调皮的学生,自然有他们的老师管教。 其实先前流浪捡垃圾的日子,足以让我深刻地体会到学习的重要性。 得以回归课堂,我不会被任何事分心,更不需要任何人来鞭策、监督。 开学后。 在新学期升旗仪式上,我作为优秀学生在校领导,各年级老师、全体学生面前发言: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今天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作为优秀学生发言……” 我听到自己声音,正经也虚伪。 这份稿子是在班主任修改润色后完成的。 其中作为辍学后艰难复学的贫困生,我的成功离不开自身努力,以及周围老师以及同学们的帮助。 然而当我逐渐进入正题后,脑袋里的稿子,忽然就背不下去了。 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中就有冯逍呈。 他还在同我生气。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本能的知道,若是当真一本正经地将演讲稿背出来,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了。 想到这里,我手心里冒出一些热汗,嘴边的稿子也磕巴起来。 与此同时,班主任专注的视线,伴随着我的失误摇晃了下。 略一停顿,我重新捏紧话筒,“刚才那些内容……并不是我最想要分享的。” “之所以能考第一,或许因为我遗传自父母的智商,以及从小培养的习惯、专注能力,但最关键……是我从不管闲事。” “所以,即使某些同学坚持在新学期里也要把自己变成傻逼来干扰我,我依然会视而不见。” “因为我的赛道里没有你们。” “最后,我衷心的祝愿大家快乐成长,学习进步。” “谢谢大家。” 话落,满操场的空气都凝固似也。 随即又响起窃窃的私语。 蓦地,我听见一阵霹雳吧啦,孤单单的鼓掌声,从五年级的列队中传出来。 这一瞬。 所有的忐忑不安都随着操场上掠过的微风消散。 - 小学毕业之前,我从未在我的赛道中失误过。 无论大小考试,都是第一。 冯逍呈与我相反。但吊车尾的成绩也算是稳定发挥。 因此,每个学期家长会,家里就会尤其热闹。具体表现在三个大人争抢、推脱的拉扯中。 “上次我去,这次该你了。” “行,那苑野去六年级。” “他妈的,为什么只送我过去丢这b脸?” …… 第23章 后来冯逍呈小学毕业,我们家长会的时间便错开了,他们只在去中学开家长会时集中选拔。 “石头剪刀布……” “我晚上有客人,预约的满背,没时间。” “新换的班主任太他妈啰嗦,我要忍不住说错话,你们可别找我逼逼叨叨啊……” …… 我拿起冯逍呈满是红叉和空白的试卷看了一眼,“这应该是基础题呀,怎么都不写?” 他眼神瞟过来。 抿了抿唇,我总算理智归位,想起他说过,只要不答就永远没有错题。 上了初中后,冯逍呈越来越不爱说话。 身高激增,才初二就长到一米八,嗓子也进入变声期,一开口我就憋不住笑。 他要面子,死活不肯再说话。虽然他并不承认这点。 但在冯逍呈“哑巴”期间,他收到的情书和巧克力较从前巨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初中起开始学画,总算熏陶出一些艺术气息。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侧头打量他—— 骨骼感很重,面部轮廓立体。 鼻骨高挺直。 长眉压眼,显得很凶。 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张开了,若不是那口公鸭嗓,配上他的身高,说是十八岁也有人信呢。 只是他依旧不像冯曜观。 好像也不太像蒋姚……不过她的面容在我记忆中已经有点模糊,因为冯逍呈早就将蒋姚留下的照片都涂黑了。 他比邱冠以还要夸张一些。 那时邱冠以藏起来的照片中我妈至少还有半截身子。 冯逍呈是直接将照片都用颜料涂满。 可他没扔。 - 冯逍呈小学时凶名在外,独来独往。 在交友方面颗粒无收。 小弟却不少。 若不是有陈其翘他们三人在,时不时管教着,我或许能在学校后门专收保护费的巷子里看到他。 当年因我在大会上闯的祸,不但自己下台后被班主任拉去办公室批评教育,更是把那群傻逼刺激得不行。 他们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我,却忘了哥哥和弟弟是要住在一起的,结果几个人被冯逍呈妥帖地收拾一顿。 冯逍呈因此二战成名。 那一次,喊来的家长是陈其翘,我在校门口接到人时,他掐着我的脸没好气道:“平时在家不是挺能哭,该哭的时候又不哭?” 我硬挤出几滴眼泪,“因为打赢了呀。” 想到那群傻逼的傻样,就哭不出来。 陈其翘掐我胳膊,“那想想你接下来要吃一周的香菇。” “呕——” 我依旧哭不太出来,直至到校长办公室,我看见一群家长指着冯逍呈鼻子尖骂他有妈生没爹养,缺管少教。 眼泪才泄洪似的冲刷下来,憋得脸蛋通红,过后又惨白。 拧在冯逍呈身前张开双臂,仰着头掉眼泪,无意间配合了陈其翘入木三分、声泪俱下的表演。 事后,我和冯逍呈这俩领低保又没爹没妈的小孩自然没有赔钱。 至于陈其翘三人,和我们俩个无亲无故,简直是有情有义、乐于助人、无私奉献……哪里轮得到他们掏钱。 经此,我才知道,陈其翘那次让苑野干吃过一顿白饭后,又克扣他一个月烟费,不是因为赔的太多,而是因为赔了。 - 因为以上这些那些原因。 对于他上初中后颇受欢迎的现状我略感欣慰。 每天他下晚自习后,便要去他书包里翻找,将那些漂亮的情书整理出来,收进书房的玻璃柜中。 冯逍呈通常是一眼也不看的。 可难保某天春心萌动。 是以,我将他的情书分门别类,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好。保证若那天到来,能有个先来后到。 公平公正公开。 我升上初一时冯逍呈正是初三。 这时,我才发现,初中谈恋爱的学生其实很不少,就连班主任排座位都要可以将男女分开,防止同桌之间日久生情。 可冯逍呈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但奇怪的是,冯逍呈虽然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名声却不大好。 开学才一周,后桌的两个女同学在盘点学校里男生时就如是说:“嘁,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喜欢,冯逍呈这渣男给这儿养蛊呢?” 嗯?? 谁? 第21章 生长痛(修) 笔尖略一顿,我继续做题,写完才想起竟然答错一个送分题。 当晚我就把竞赛练习带回家,在本该做手工串珠子的时间刷了一套题,将原本要问冯逍呈的问题也抛到脑后。 翌日。 晚自习,直到我做完课后作业准备刷竞赛题时,才发现昨晚整理书包时,把那本书错放进了冯逍呈的书包里。 于是,我就在连接三幢教学楼的大连廊上撞见别班女生给他递情书的现场。 这画面同我想象中有些许偏差。 根据他平常冷漠又凶兮兮的模样,我一直以为,这些情书都是塞进他书包里的。 毕竟,冯逍呈实在不像会伸手接过粉红色、玫红色、大红色、水红色……这些信的样子。 可我将眼睛眨了又眨,看到的依旧是他绷着脸,垂眸听了一阵。 然后嘴唇在女生羞怯期待的表情中张合了几下。 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只能看到女生现在的表情变得尴尬又沮丧,原本高举信封的手垂下,准备转身离开。 谁也没有拖泥带水。 嗯……这不是很和谐吗? 简直可以列为当代中学生表白、拒绝的流程典范。 抓早恋的教导主任看见,都要给冯逍呈发一个袖章,嘉奖他封心锁爱优秀品质的同时拉他去周一集会的主席台上,当中演示一万遍。 我若有所思,连书也不打算拿了。 正要离开,余光就瞥见冯逍呈几步追上已经转身的女生,似乎是说了句话,然后就伸手,把她手里的粉色印花信封拿走了。 拿走了? 冯逍呈将信塞进他宽大的校服口袋里,便离开。 只留下我和她,在夏夜晚风中凌乱,心脏跳得比盛夏鸣蝉还要鼓噪。 女生面粉含春,宛如三月春花。 冯逍呈有点奇怪。家里那些情书都是他这样讨来的吗? - 放学后,我独自留在教室里,如前几天一样等待初三晚自习放学。 顺便刷了一套英语卷子冷静冷静。 是以,见到冯逍呈时我只剩下一点点好奇。 但我还是提步向前,超过他,然后在距离半米的地方拦住他。 我清了清嗓子,正待要提问,不妨冯逍呈忽然从口袋里拿出粉色印花的信封递给我。见我一直愣着不动,他大概举累了,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以示催促。 我有点懵。 蓦地又感觉鼻尖有点痒,便伸手拿指关节擦了几下。 等到我一系列突发的小动作完毕后,冯逍呈的手臂已经半垂。 观他的表情,已经是烦天恼地到可能会将我和信封一气撕碎的地步。 我正要伸手。 在这时,一大批初三生蜂拥而至。 逐渐超过我们,淹没我们。 意识到我和冯逍呈的状态有点诡异后,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也不知道脑子里那根筋搭错了,仿佛回到女生给我哥递情书的现场,身临其境。 唰地一下,用体测不及格的体能爆发出无限潜力,退后一步。 在这之前还没忘记打掉冯逍呈的手。 “收起来呀,拿走。”我用气音提醒他。 - 第二天,我后桌就和她同桌说起了冯逍呈给男生递情书被拒的事情。 “那你怎么知道冯逍呈他是同性恋?也许他在帮他的女生朋友转交情书呢?额……好像不太可能哦。可是哪里有那么多……要不是你说,我都想不到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你这样看我干嘛?我和他的性取向是一样的,不是跟你说了嘛,我爸的店面租给一个男的开纹身工作室,他有个男朋友……” …… 听到这样,我觉得很巧了。 我也有个叔叔,开了一家纹身工作室,也有一个男朋友。 但我哥不是啊。 …… 我胡乱想着,笔尖又顿了顿。 良久,我忽然茅塞顿开。为什么冯逍呈一定是直男呢?我不能只从大概率考虑问题。 想通后,我不再纠结。 换掉不小心被我摁歪笔尖的水笔芯,继续刷题。 打算找机会同他聊一聊。 毕竟,家里其他三个大人都很忙。 陈其翘工作很忙,瞿克谈恋爱后更很忙,就连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整天在忙什么的苑野依旧十分繁忙。 只好靠我从百忙的学习中抽空关心冯逍呈的内心世界。 第24章 - 我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样快。 当晚。睡到半夜我就被小腿抽筋的疼痛给弄醒。 六年级时,我才开始抽条,生长痛一阵阵的,来势汹汹。 第一次半夜被疼醒时,我不敢吵醒人,只自己躺在床上熬,闷头哭。第二天又顶着核桃大的眼皮起床。 自此,我的小腿时不时就要疼上一段。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就跟冯逍呈睡同一张床了。 今晚,冯逍呈依旧比我醒得更快。 我才睁眼,他就已经坐起来,一只手抵住我的脚掌,将我因抽筋不由自主绷直的脚背折回自然的状态。 现在的冯逍呈升高直逼一米九,手脚都很大,手指头还特别长。 此时整只手摊平了比着我的脚……才发现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 眯眼看了会,我便有点生气,迷迷瞪瞪地哼了一声,又直挺挺躺回去。 半天他也不搭理我。 而夜半三更怂人胆,我就伸手去抠他睡裤的裤边。 静谧的夜里发出一道道类似抽打皮肉的声音。 他依旧不理我,我也听乐了。 摁了会儿,确认脚底板绷着的筋已经放松下来,他才托住我的小腿肚,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不咸不淡地说:“少烦人,睡觉。” “疼得我睡不着。” “那就闭嘴。” “可是我想和你聊天。” “闭眼。” “……我咋就非闭上一个不可?你是不是讨厌我——” “是。” “……其实我觉得没有的……” 冯逍呈又不说话了,微不可闻地笑了下。 我的耳朵有点痒痒。 奇怪,这公鸭嗓笑起来还怪好听的。 良久,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哥,你喜欢女生吗?” 若无其事地问出这句话后,我便有点后悔,这太直接了。 我急忙着补,试图提前一步与他共情,“我、我就不喜欢,因为你妈妈给我爸爸戴绿帽子,我妈妈也给你妈妈戴绿帽子,我、我害怕。” 他没有按照我的设想来追问,我只好自问自答,“因为我害怕以后我老婆也给我戴一顶绿帽子。” 冯逍呈依旧没吭声,但在我小腿肚上动作的手停顿下来,我不满地蹬了下正常的腿,提醒他继续。 安静了会,我倏然出声,“那你喜欢男生吗?” 冯逍呈这次开口了。 他将我的腿扔回床上,睨了我一眼,反问:“你爸和我爸那样的渣男?”然后又自问自答,“我怕他哪天给我搞出个私生子。” 我瞬间噎住。 这人怎么演我啊?还内涵我…… 气闷过后,我眼睛一亮。破案了。 冯逍呈是无性恋。 - 搞清楚他的性向就是谁都不向后,我豁然开朗。 什么也不喜欢完全没有问题啊,以后我们先给出狱的爸爸以及三个叔叔养老送终。 再互相养老。 等我送走冯逍呈,再熬两年我也就下去了。问题不大。 至于学校里关于冯逍呈是同性恋的八卦……冯逍呈是同性恋,关我哥什么事啊? 彼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正如爱情是流动的,性向也是。 更何况是无中生有。 仅需一场意外,一次心动。 可变故突如其来。我无暇顾及其他。 风和日丽的某天,我和冯逍呈照往常一样上下学。 下午放学后,我和冯逍呈在家门口发现一辆粉色带闪钻的跑车。 我并没有太在意。 三年级时苑野交往过的女朋友都很有钱,我经常看见她们开车送他回家。 虽然自五年级开始就再没见过。 但我还是多看了一眼。因为这是粉色的,冯逍呈最讨厌的颜色。 在移开视线的那一瞬,我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女声,轻笑着问我,“我的车漂亮吗?” 第22章 我惹你了?(修) “阿姨好看吗?” “你妈妈漂亮,还是我漂亮?” 类似的问题在我脑海中浮现。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 借着晚霞和亮起的路灯,我看清说话人的面孔,妆容精致依旧。五年过去,时间仿佛暂停在蒋姚脸上,只有我们在长大。 冯逍呈立在原地,倏然陷入诡异的空白,微风也仿佛在此刻停下。 我看他,又瞧她,嘴唇张合,最终还是开口,“阿姨好。” 对于蒋姚当年的离开,我并没有什么情绪。 就算邱令宜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大概还是高兴多过于怨恨。没有人规定母亲一定要把孩子置于自己之前。 可蒋姚似是没想到我语气依旧平和柔软,微怔片刻,面无表情地垂眸,将我的声音晾在一边。 冯逍呈则扭头,平静地刮了我一眼。 再迈步时,他就像瞎了一样,径直撞开蒋姚走进去。 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蒋姚。 她轻飘飘地扫一眼冯逍呈,反而重新收拾好情绪,嗔怪着望向我,“阿姨问你话怎么不答,跟谁学坏的?” 话落,就踩着高跟鞋鞋走到车旁,打开车门拿出一双平底鞋扔在地上。 我不知道冯逍呈有没有听见,可他的背影,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她蹬掉一只鞋,伸手,“谁来扶一下。” 没有点名,可此时整条巷子里只有我和她,冯逍呈也不知何时消失在花园里了。 犹豫片刻,我乖乖走过去。她搭着我的肩膀将平底鞋换上,弯腰用指尖挑起猫跟凉鞋,晃了晃,冲我笑,“还是一样乖。” 略一顿,故意压低了声音问我,“他有没有欺负你呀?” “呈呈那个性格、脾气简直跟他爸爸一摸一样。” 蒋姚的声音是轻柔的,可语气却有点冷,被重新涌动的风裹挟着,吹得我一激灵。 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同冯曜观为数不多的相处。 会像吗? 带着疑问我进到客厅,三个大人难得齐聚了,正臭着脸坐在沙发上。 看样子,蒋姚事先已经同他们谈过。 只是不知道,聊了什么。 冯逍呈表情有点冷,可姿态是顺从的,笔直地立在陈其翘身旁。 书包被扔在茶几上,像是一进门便被喊住。 这几年,冯逍呈刺头似混不吝的脾气被陈其翘顺下去大半。至少在家,他从不吐脏字,三个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从前陈其翘骗我们住过来是为了省钱,我和冯逍呈还傻傻的信了。 冯逍呈甚至在被“欺负”急了的时候滋水枪赶过人,大放厥词骂他们不要脸,占小孩便宜。 直至长大一点,我们才知道他们三个大男人带着我们俩小孩一起生活是自讨苦吃。 没有自由。总有一个大人被绑着,还要照顾我们的三餐、日常。 连一开始糖盐不分,菜熟没熟也分不清的苑野,在我和冯逍呈吃坏几次肚子后也学会了简单的面条、炒饭。 除工作外他们没有私人时间,为了让我俩不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在学校里被欺负被排挤,三个人不论多忙,中午、晚上都有一个人来校门口把我们领回家。 甚至恋爱也不好谈,谁都不想要那么大的便宜儿子,更何况买一送一。 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瞿克当时是被甩了。 那是三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后,他们三个领着我俩在kfc吃全家桶,我和冯逍呈的可乐没吸几口,全被一个男人怒不可遏地淋到了瞿克脑袋上。 转身前那个男人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瞿克追出去。 那么大的个子,却被那人推了个踉跄,差点当众摔一个大跟头。 冯逍呈隔着玻璃看到,当即就冷笑,骂那个描黑眼线的男人是娘娘腔、死变态。 结果被陈其翘没收分到的所有鸡翅鸡腿,只掰了几个翅尖给他啃。 冯逍呈当然不干,他没得吃也不准我吃,把几个干巴的翅尖扔到陈其翘身上就拉着我跑回家,把前后门都从里锁住。 那天的动静闹得十分大。 但凡我开门的动作慢一点,冯逍呈就成功报警把翻墙的苑野和陈其翘给抓了。 这件事后,冯逍呈又整整半个月没搭理我。 整个暑假到处惹事生非,每天都有不同的小朋友被各色家长领着,上门讨说法。 …… 至于苑野常来往的漂亮阿姨,偶尔遇见是会笑盈盈捏我的脸蛋,冯逍呈看着就是个捏不动的铁蛋,很少有人自讨没趣。 只是,在我问过一次问题后,那些阿姨也不见了。 彼时,我已经见过许多个阿姨。 我问苑野,“叔叔,那些阿姨都是你的女朋友吗?千万不要让她们见面,会打架的,那时候冯逍呈的妈妈就扇我妈妈了,可没见面之前都好好的呀。” 还张开十个手指头给他看,“人有十个手指头,就可以戴十个戒指,叔叔你想和哪几个阿姨结婚?” 第25章 事后陈其翘把我单拎到书房进行思想教育。 熬鹰似的熬了我一晚上。 …… 直至初中,冯逍呈在最该叛逆的年纪骤然长大。 既学会了做饭也不再惹哭我,每天下午放学就准时来小学门口领我回家,吃完饭再乖乖回学校晚自习。 哪怕他成绩再烂,也不会再因为逃课、打架被请家长。 自此,三个人得以解放。 晚上也逐渐只留一个大人在家。 原来三十上下的年纪,哪怕要负担植物人的一系列费用,要养两个小孩,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 此时,见陈其翘严肃着脸有事要宣布的模样,我下意识有点慌,只想挨个喊过人就避嫌躲回房间里。 我知道,当着我的面有些话他们也不方便说。 蒋姚回来了。 能说什么呢? 无非是他们要离开,或者冯逍呈会被带走。 也可能是我被扫地出门。 陈其翘估计把事情告诉冯逍呈了,我越发不想往他那边看,况且他刚才把我扔在门口,才过去几分钟,我还没忘呢。 想着眼睛泛酸,可我不想让人发觉,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脚尖发呆。 因为陈其翘发话了,让我也听着。 “冯逍呈的妈妈……”他起了个头,猛地卡住,半天也没续上下文。 他的话可以暂停,我的眼泪却不能,没等他继续就先一颗一颗往下砸。 我只好把头越埋越低。 直至苑野把我拉到身边坐下,搭着我肩膀拍了拍,陈其翘才说:“她想把冯逍呈带走。” 我第一次没礼貌地打断几个大人说话。 回到房间,关上门便开始写周末作业。只是一张难度普通的数学卷子,却越解越烦躁。 定定看着写错的答案,我终于感觉有点生气了。 这样简单的题不该出错。 一些想法也不该有。 其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她把他丢下五年,也还是冯逍呈的妈妈。 乱糟糟地想了许多,两个小时过去,什么也没答出来。 蓦地,我房间的门被打开。冯逍呈在门口,并没有进来,“晚上睡这儿了?” 我头也不回,“睡这了。” “行。”他话落,房门就重新带上,半点犹豫都没有的。 气得脖子梗住我仍是不肯回头,半天又拿起笔,重新写卷子。 我告诉自己不生气,晚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没有时间用来生气了。 写着写着,眼泪往下掉,我却突然发觉思路特别清晰,是以连眼泪也不擦,含着两泡泪就把卡住许久的题答了。 搁下笔的同时,我的头顶也传来一声,“我惹你了?” 抖了抖,我吓一大跳,才知道冯逍呈压根没走。 于是拧着脑袋更不愿意回头,也不开口。 他二话不说就伸手卡着我的下颌往上抬。 冯逍呈将近一米九,稍一低头我就看到他颠倒的脸。 他卡着我的脑袋不让动,又问:“我惹你了?” 我想摇头但摇不动,却不想同他对话,只抿着嘴哼哼了一声,表示没有。 “说话。” 脑袋还在他手上,挣扎也摆不脱,我不得不低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他拧着眉,颠倒的面孔看起来有点扭曲,“那你作什么?” 冯逍呈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明知故问,我顿时便泄了气。 是呀。 我作什么? 人家根本都不知道。 反思的同时我心凉了半截,觉得嘴巴有点苦,但也比不上心里苦。果然没有妈的孩子像根草。 想起邱令宜的同时我又想起邱冠以。 接着就想到钱鱼给我写的信还没有回,他说珍桂买下的小院今年终于要拆了,他们都要一起搬家,搬到更大的房子里去,连小袜子都会有个小木屋…… 然而我又要没有家了。 我不再挣扎,死狗一样仰头靠在椅子上,努力想些有的没的才没让眼泪跑出来。 可是冯逍呈忽然松开我,没办法地叹了一声,“我说不要你了么就哭。” 我顿时扭过身子看他,速度太快,脖子跟着闪了下。 “咔”就扭到了。 - 这天是周五,我们折腾到很晚才睡下,半夜我小腿又抽筋,闹得谁也没睡好。 因此,第二天我们将近十点才起床。 洗漱下楼,才发现蒋姚已经到了,陈其翘三人也没出门,只是表情都有点古怪。 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冯逍呈脸上绕。 我立刻记起昨晚的事。 没想到蒋姚连一天也等不及,就来带冯逍呈离开。 是以虽然有冯逍呈的保证,我整个人还是有点发蔫,提不起劲。 干巴巴叫了人,就跟着旁若无人的冯逍呈到餐厅坐好。 可没想到,蒋姚也从客厅跟过来。 她先看了一眼厨房里正用微波炉叮饭的冯逍呈,才走到我对面坐下,“邱寄,你想不想去国际学校上学?” 我松开在桌子底下抠裤缝的手,疑惑地抬起头。 为什么问我? 冯逍呈是说不会不要我,没说不走,可他也没说要走呀。 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搭理过蒋姚呢。 怎么她搞得好像冯逍呈已经原谅她,只差用糖衣炮弹哄我这个拖油瓶点点头,就能带着被抛弃五年的儿子奔向美好新生活似的? 大概我的反应太大,蒋姚也看出来。 下一秒,她就回答我的困惑,“阿姨回去想了一下,呈呈现在初三转学影响学习,还是等他高考完再说吧,免得到新学校还要重新适应。” “但你年纪还小成绩也好,应该比较容易……” 蒋姚漂亮的嘴巴还在开合,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因为我看见冯逍呈端着我俩的早饭,面无表情地站到蒋姚身后。 第23章 秘密 冯逍呈的动作滞涩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将碗放在我面前。毫无芥蒂地拉开蒋姚对面属于他的位置,坐下。 自然地舀起碧绿裹白的炒饭,有条不紊地往嘴里送。 饭一看就是瞿克做的。他厨艺很好,简单的青菜炒饭也色香味俱全。 可冯逍呈吃了小半碗也没有发觉,他的筷子在我这儿。 他从来不用勺子吃饭的。 而蒋姚还在我们对面轻声细语地说话。 我看着这对血缘母子,忽然被他们微妙的默契冲击了一瞬。 - 关于蒋姚,我知之甚少。 短暂的相处过,也从他人口中听到一些过往。 可我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她。 只知道她曾经是倍受宠爱的老来女,后来未婚先孕,大着肚子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哪里都好,只是在外面养了个小,也生了个小的。 蒋姚包容,她对于我这个私生子没有苛待,就连丢下烂摊子离开时也一视同仁,谁都不带。 说坦荡,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否认,也不解释,自然得仿佛只是出门购物,稍晚了些去学校接孩子放学。 说细心,她精准地捕捉到冯逍呈此刻幼稚遮掩的隐痛,却起身从厨房拿来一个铁勺,放到我桌前,“吃快点,阿姨先带你们去商场,啧,看看这都穿的什么呀。” “蒋姚,你没病吧?” 苑野不知何时出现在餐厅,明显压抑过,说话还算客气。 蒋姚晾了他一会儿,才单手托腮抬起头,“怎么,早上不是你指着鼻子骂我?现在我知错就改……不是正好吗?我也不强迫他跟我走,以后这小孩想去哪我就在哪儿。” “其实你们说的挺有道理,真的。一开始就算是我做错事,所以冯曜观搞出这个小的我也不好计较,谁让我喜欢他?” “等着瞧吧。过几年他出来,估计还要请你们来喝我复婚的喜酒呢。” 她话落,苑野仰头就翻了个白眼,然后竖起大拇指,“你他妈……哇,真是牛逼,我服了。” “不然呢?那女的也跑了,就我惦记着还回来给他养儿子。”蒋姚哼了一声,视线越过他,落到客厅,“多余的人少做没用的事……别惦记不可能的……” 她后半句话意味不明,不知是对谁说的。 我在他们停顿的间隙扭头去看冯逍呈的脸色,他显然也在状况外,面色凝重。 片刻后,蒋姚似是想起什么,兴致盎然地打量起苑野,“不过你这人真挺够意思的,居然还……不过你那么拼给他养小孩,担赔偿,不会也是个、吧?” 蒋姚大概顾忌着我和冯逍呈,说的很含糊。 我不清楚冯逍呈有没有听懂,但苑野肯定是听懂了。 他立刻反唇相讥,“哈,不用谢。我可是为了你的老相好霍熄,等你复婚我再推着他去沾沾喜气,没准真就当场把他给气活,到时候,你就继续左拥右抱,前提是——” 第26章 “冯曜观还能要你。” 蒋姚的面容自听见霍熄的名字起就扭曲起来,似被戳中了痛脚。 眼底闪动起尖锐的光。 默了默,她倏然把目光偏向冯逍呈,“呈呈,你吃完饭了吗?妈妈有事要和你商量……” “关于你爸爸的事。” 最后一句话刻意提高了声量。 果不其然,一直避嫌没露面的陈其翘和瞿克闻声走进餐厅。 陈其翘:“你几个意思?” 蒋姚挑衅地扬起眉。 瞿克没有看她,只是走到我和冯逍呈身后,像一座缄默的山,高大巍峨,仿佛所有攻击伤害都可以包容。 此刻他依旧包容,“让她说,不然总也没完。” 下一秒,瞿克伸手将我从冯逍呈身旁拉起,“但这事跟邱寄无关,他回避。” 蒋姚闻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我无措地转向冯逍呈,他却好似已经猜中谜底,坚定地瞟了我和瞿克一眼。 别开脸,草木皆兵地掩饰起他的慌乱。 让我听话。 - 那一天,是我人生最漫长的一天。 早起吃过最漫长的一顿早饭。 饭后,我陪着瞿克抽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根烟。从拿出来到点燃再到燃尽,花了整整两个小时。 到午饭的点,他才将烟蒂扔进垃圾桶,“中午想吃什么?”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不回家吗?冯逍呈他……也没吃午饭啊。” 虽然听话离开了冯家,但我坚信,只要尽快回到现场,就可以从遗留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答案。 可这不能简单粗暴地归纳于我旺盛的求知欲以及基本的好奇心。 毕竟冯逍呈当时的表情真的很不ok。 我没有办法放心。 闻言,瞿克往冯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好像没有。 他大概看穿我的想法,对我说:“人长大,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和隐私。” 我回他,“我没有,他也才十五岁而已。” 瞿克笑了下,“那你可以等吃完饭再回家,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分享。” “当然。”我肯定道。 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他说的很对,冯逍呈有很多小秘密,他都不愿意告诉我。 比如当年冯曜观伤人的现场他看见了什么,他为什么试图撒谎骗警察;比如他为什么收那么多情书回家,明明他一点也不喜欢;比如他前两年总是早起背着我偷偷洗内裤,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现在我知道那是梦遗。 虽然还没有经历,但这是每个男孩成长的必经之路。 这样看来,冯逍呈确实先我一步在长大。 瞿克没有说错。 因此,我吃得特别快,而后便催促起慢斯条理的瞿克。 可他慢吞吞,比我往常还慢。 于是我又度过漫长的午餐。 终于体会到冯逍呈等我的吃饭时的心情,那时挨的每一记白眼都不无辜。 瞿克将我送到家门口就离开了。 家里只有蒋姚在。 她俨然女主人的模样,正指挥着一个临时喊来的家政阿姨打扫二楼空置了五年的主卧。 嘴里嫌弃着车库中的脏乱,却没有去动那些还没串的珠子以及纸壳、塑料瓶。 只将她的跑车停到花园里的空地上。 “阿姨,冯逍呈呢?”我问她。 - 直到晚饭后,冯逍呈才从监狱探监回家。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 蒋姚忽然住进来他也同意吗? 我原本有很多问题,可触及冯逍呈沉郁的面孔,我又都问不出口。 是以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分辨他的脸色。 对于蒋姚搬进来的事情他不置可否,同蒋姚碰面既不愤怒也不高兴。 冯逍呈什么也不说。 也不像小时候,爆发前整张脸都是即将炸碉堡的愤懑。 可我本能的惴惴不安。 较之从前每一次不详的预感都要强烈。 这种感觉在睡前,他将我关在门外时达到顶峰。 冯逍呈的声音像是从门后传来的,“今天你自己睡,我累,不想半夜被你吵醒。” 我继续敲门,“我觉得我今晚不会抽筋,保证不会影响你睡觉的。” 他却没再搭理我,反而把门从里面反锁住。 因此,满腹心事的我,在凌晨才好不容易入睡。但没过几个小时,便被惊醒。 那巨大的噪音像在敲打铜墙,要劈开铁壁。 睁眼后我下意识就下床,往冯逍呈的房间跑。 果然,他不在。 正当可怖的、担忧的、无措的情绪逐渐缠紧我的双足,花园里蓦地传来蒋姚的尖叫。 我又听见她问,“冯逍呈你疯啦!?” 吞咽了一口,我缓缓挪动步子到窗前,视线往下—— 蒙蒙亮的天色里,清晨的雾气中,冯逍呈正踩在蒋姚的跑车顶篷上,微躬着腰背,一下接一下地挥动榔头。 第24章 不喜欢粉红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能看到闪钻飞溅出来。 闪烁坠落,挂在冯逍呈的衣服上、裤腿上,被转瞬破晓的日光照亮。 高调地划破他的脸颊。 看起来好痛。 可冯逍呈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既专注又随意。 仿佛只是心血来潮才拎起工具,大动干戈地试图杀死一辆车子。 而蒋姚喊不动他,也不再费嗓子,往后退出安全距离,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此时,她的神情已经卸去我方才听到的惊恐,从木然到了然仅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下一秒。 蒋姚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抬起头,浅勾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她为什么笑? 我被逐渐升起的太阳迎面照亮,却从脚底开始融化,与冯逍呈房间的地板融合,无法挪动。 只能呆呆地同她对视。 直至冯逍呈倏然转身,朝向蒋姚,在隔壁邻居的叫喊声中再次抡起榔头。 “救命啊,要杀人了!” 被吵醒后,我们隔壁的邻居随即探窗出来查看,碰巧从高处错位看到冯逍呈砸向蒋姚的情形。 于是,时隔五年,冯家再次被围观的群众和警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蒋姚此刻却作为母亲的身份寸步不让,“我的家、我的车、我的儿子,有问题吗?” 她扭头,视线滑过门口,“我还想投诉有人报假警呢。” “不过……如果只是邻居投诉大清早扰民的话,我肯定会带着我儿子上门道歉的,而且我保证,他不会再制造任何噪音。” 我也被警察单独问询。 面对年轻的民警,我揉了揉眼睛,配合着蒋姚,“嗯……为什么要砸车?矛盾?没有啊……大概是因为我哥哥不喜欢粉红色,阿姨也恰好想要换一辆新车吧。” 他清亮的瞳孔不错眼地审视着我。 是以我松开皱巴巴的衣角,更为认真地提出疑惑,“……可是叔叔,你扔掉穿旧的衣服,也要告诉别人原因才能丟吗?” - 原本蒋姚只是安静地回到屈苹县,回到这条巷子。 但冯逍呈的行为无异于点燃烟花爆竹,在周日清晨,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隆重而又不失创新的欢迎仪式。 也对我产生一点微不足道的影响。 一点点。 远不如隔壁班横空出世,从村小学过来借读,开学摸底考成绩却差点咬住我屁股的学生来得大。 原本,升上初中后,冯家的事情早就被人遗忘到脑后,就算有知情的人一同升入初中,小范围地同人提起过这件陈年烂旧的八卦,也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至少,我后桌的两位女同学开学至今,也不知道我就是她们常提起的冯逍呈的弟弟。 是以,我卸下书包落座后,后桌的女生依旧不愿意收回视线。 可我转身将双肩包背到椅背时,余光中,她的表情很丰富。 早上,我已经收到许多或直白或隐晦的打量,只有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没有戴有色眼镜看我。 可也不平静,反而更加窘迫。 我记得,不久前开学当天,她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大家好,我叫赵子怡,走错赵,王子子,怡口莲的怡。” 可她并不像糖。 倒像混进冰糖里的冰块,混进巧克力豆里的咖啡豆。 整个上午,她都没有再和同桌说小话,甚至连平时经常踢到我的长腿也收敛起来,收腿并拢,坐姿极其标准。 直至最后一节课,我终于混着上课铃听到赵子怡的声音,“诶,你说……他应该听不到吧?” 我终于明白她在尴尬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同她一唱一和的同桌并没有接话。 出于好心,我决定亲自结束她这一上午的纠结。可才扭头,就听见她同桌在前门口喊了声响亮的“报告”,她刚才搭话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第27章 赵子怡看到我。 眼疾手快地打开桌板,或许不想看见我,也可能不想我看见她。 总之她将脸埋进去。 整节课,像被灌了哑药,老师提问时也不再积极。中午放学铃响便第一个冲出教室。 - 以往,我和冯逍呈都是回家吃午饭的,只要把冰箱里提前准备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 可是现在,照顾我们的人由蒋姚代替。 她只是大手一挥,给足了充饭卡的钱并嘱咐我们不要省,长身体该吃就吃。 还刻薄地点评,我们从那三个人身上染了一股穷酸味。 那天冯逍呈砸了车后,一切仿佛都开机重启,我们三个人被拉回五年前的起点,心照不宣地生活在一起。 冯逍呈不说的,我就不问。 我决意要用足够的耐心去等待那个秘密浮出水面。 可我有耐心,不代表我欣然接受。 接受冯逍呈长大后,会对我保守起更多秘密以及隐私的事实。 因此,当我和冯逍呈吃完饭,正回收餐盘时忽然冒出一道淳朴的声音问出这样莽撞又谨慎的问题,我在好奇的同时,也感到不快。 “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冯逍呈吗?” 多好笑。 他明明已经拦住冯逍呈,却还追问他是不是冯逍呈。 第25章 为什么? 用餐时间,食堂里有许多声音。 金属餐盘碰撞的声音、谈话声、吞咽声、还有围绕着我和冯逍呈的窃窃私语。 他们应该很好奇。 冯逍呈为什么砸烂蒋姚的车。 而他又是如何与我这个私生子和谐相处,即使面对面坐着,也有胃口下咽的。 这种八卦如同加了辛辣调料的炒冷饭,不新鲜但刺激,以至于他们低声讨论时偶尔会控制不住音量。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是事实啊。 再者我也捂不住所有人的眼睛、嘴巴。 可就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冯逍呈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 似乎较之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生气一点。 为什么? 我想不明白。 整个用餐过程中,每当我们目光相触,冯逍呈就会立刻别开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眉心拧起,像是恼羞成怒一样。 因此,当一个豆芽菜似的男生出现,唐突而礼貌地问出“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冯逍呈吗”时,冯逍呈连“你谁?”这个步骤也省略掉,顺理成章地口出恶言。 “是不是关你屁事,滚远点。” 哪怕从前冯逍呈性格最恶劣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无差别攻击。 这时,我才意识到,或许他昨天砸烂的并不仅仅是一辆车。 我不该对警察撒谎。 那个男生将校服穿的呆板又规矩,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十足好学生的模样。 闻言,他唇线抿得笔直,不可置信地呆愣了一瞬。 而在这个间隙,冯逍呈已经拽住我离开食堂。 直至半个月后的第一次月考,我成了第二名。 从老师办公室离开时,我再次同那个男生擦肩而过,我听见刚才批评我犯低级错误的数学老师夸奖他。 才知,原来他就是隔壁班的余则,开学摸底考试的年级第二,总分咬我咬得很紧。 他从前的小学在村里,甚至是靠着资助才得以继续运行。 这样艰苦的条件,不难想象余则的聪明和努力。 这一次,他已然超过我。 彼时,余则在食堂拦住冯逍呈那一幕已经被小范围传播开,形成一个离谱却又合理的猜测。 任谁看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 如若不然……余则怎么会认识冯逍呈? 就连我听了,好笑之余都产生过一瞬间的动摇。 - “他该不会真是爸爸另一个儿子吧?” 睡前,当冯逍呈听到我拿这个问题来烦他时,头也不抬地嗤了一声,“这种屁话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 “我只是好奇,假设他真的是冯曜观的儿子,你就又多一个弟弟,你什么感觉?”说话的时候,我自然的坐到他床上,不错眼地看对面沙发上的冯逍呈。 他翻漫画的手停顿住,几乎是脱口而出,“看来小时候挨的打你是一顿没记住。” 闻言我忍不住笑。 笑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冯逍呈虽然经常冲在替我打架的最前线,为我出头。 可这不妨碍他依旧讨厌拖油瓶、小野种。 他从未忘记我是谁。 哪怕在我一声声的“哥哥”中成为我的哥哥,我依旧是个私生子。 冯逍呈向来分得很清楚。他只是逐渐长大,学会克制,不再迁怒我罢了。 再来一个,也没区别。 待我回神,就看到冯逍呈已经放下漫画,敛眉注视着我。我读不懂他此刻的眼神,只听见他对我说:“我不是你哥。” 冯逍呈垂眸抹了一把脸,起身将我从他床上拎起来,“所以你别想往我床上赖,回去睡。” 冯逍呈经常这样,让我爬远点,滚远点,别粘着他。 因此我并不放在心上,注意力全然被他后半句话吸引,当即垮了脸,“为什么?” 自从砸车那晚开始,冯逍呈就不再允许我跟他一起睡。哪怕我半夜抽筋单脚跳到他房门口,哼哼唧唧地磨,他也不放我进去。 此时,他单手合扣住我的两只手腕,像绑架犯拖人质一样把我拽到门口。 我被扔出去后依旧垂死挣扎,那手指头挡住门框,“我今晚要睡在这儿。” “最后一次。”我一本正经地试图说服他,“做人有始有终,我得跟你的床好好告别一下……” “要最后再睡一次,才能说再见。” 冯逍呈微微仰起头,避开我的笑,翻了个白眼,而后无奈又倦然地松开门。 就在我钻进房间扑到床上那一刻,冯逍呈也将房门关住。 他站在他的房间之外对我说:“好好告。” “没人打扰你。” 隔着厚实的门板,我看不见冯逍呈,他也看不见我。 是以我的嘴角向下撇,闷闷地“哦”了一声。 好吧。至少以后,不需要再半夜费劲绷紧足弓,引导小腿抽筋了。 怪累的,也是真疼。 我躺在冯逍呈的枕头上,扯过他的凉被盖上,面无表情地想。 - 翌日,当蒋姚敲响隔壁我的房间时我已经起床了。 我打开冯逍呈房间的门,正好迎面遇见蒋姚,“阿姨好。” 她似乎打算过来叫冯逍呈起床,却倏然看到我,表情空白了一瞬。 蒋姚站在门前,对我端起笑脸,目光却越过我飘进房间,半真半假地嗔怪起来,“起得那么早啊,不像冯逍呈,总也喊不起来……” 这些天,我已经习惯蒋姚扮演的妈妈。 就算我不喜欢,她大概也不会疲倦。 蒋姚每天晚上都给我和冯逍呈准备宵夜,哪怕宵夜纹丝不动,她照旧能面不改色地把它们原封不动地摆到转天早上的餐桌上,再自如地招呼我和冯逍呈过去吃早餐。 我写作业的时间她习惯敷着面膜在楼下客厅看电视,声音很大。 她还喜欢在家穿高跟鞋,走路时把每个角落都踩响。 即使没有人需要她叫醒,也坚持去每个人的门前敲门。 哪怕冯逍呈对她没有好脸色,她依旧笑脸相迎。我能感受到蒋姚浮于表面的愉悦。 裹挟着报复的快意。 为什么呢? 冯逍呈蓦地拉开我房间的门,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被蒋姚堵在他房门口,当即无语地皱了皱眉。 待他看清蒋姚往里张望探寻的姿态后,面孔上便卸去所有表情,只冷笑了声,“蒋姚,你在找什么?” 这是蒋姚回来后,他首次直呼其名。 先前就算不叫妈妈,他也没有直接喊名字。 我读不懂冯逍呈眼底隐忍的情绪。 但我有种预感,他即将打破它们,踩碎它们。鼓胀饱满的情绪,总会在某个时刻得到释放。 上学临出门时,我同往常一样,跟蒋姚打招呼。“阿姨,我们去上学了。” 这时,冯逍呈蓦地停下脚步,也回头望蒋姚。 我听见他随意的声音响起,“既然那么喜欢当妈,就要好好当。” “蒋姚,享受一点。” 像抱怨也似挑衅。 - 而学校里,关于余则的事情,很快就有同学按耐不住。 有男生在晚自习课间来向我求证。 只是我还没开口,便被赵子怡抢先接口,“跟你有关系?别人的事是影响你考倒数第一了吗?你就积极。” 她作势一掐指,“放心,下次月考,倒一宝座还是你的。” 我有些意外,扭头正好对上赵子怡的目光。 第28章 她冲我挑眉,略一犹豫,目送那个男生离开了,才凑过来小声问:“你没事吧?” 我摇头。 他只是来问我余则是谁,比起从前有人当面问我是不是狐狸精的儿子要客气得多。 可赵子怡却不相信,转而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说:“唉,个别傻逼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老气横秋,活像老太太在数落自己不成器的子孙。 我移开目光,没说话,低头继续答手里的练习卷,一直没再抬头。 直至第三节晚自习下课,隔壁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以及尖叫声。 我的眉心微跳,下意识抬起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但隔着厚厚一堵墙,什么也望不到。 同学纷纷赶出教室,我坐在位置上,没动。 忽然有人扒着走廊的窗户探头进来,“邱寄!你哥在隔壁班打架呢!不、不对,打人呢。” “在打隔壁的余则!” 我咬住唇肉,细细地磨。 心中诡异地浮现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等我回神,将视线重新落回卷面,发现刚才停顿的水笔笔尖正戳在卷头名字那栏,已经将我的名字晕成一个浓黑的圆点。 赵子怡停下正要出去看热闹的脚步,回身问我,“你不过去?” “我又不会打架。” “额……为什么不能是拉架?”赵子怡重新拉开座位坐上去,“那、那他不是你哥吗?你不得去喊个加油?” 我摇了摇头,呆滞片刻,才再次开口,“手机借我用一下。” “哪有手机啊……” “我看见了。” “……” 最后,赵子怡还是摸出了手机,“算了,你赶紧跟你们家长通个气也是好的。” 隔壁和走廊的惊呼声逐渐小了。 拨出号码,等待接通的间隙,我透过敞开的后门看到冯逍呈走出来。 我听到他平静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才揍过人的样子。 “不要以为躲着说就没事了,我又不在乎是谁传的,只要有人倒霉就行。”冯逍呈说。 与此同时,手机听筒里传来电话被接通的声音,“你好,这里是屈苹县派出所。” 对方的声音清晰洪亮,连我身后的赵子怡都听见了。 她瞳孔一震,睁圆眼睛,指尖抖了抖,难以置信地指向我,“你、你……” 我不再看冯逍呈,也没看她。 垂了眸,认真地修正我先前自以为是犯下的错误,“警察叔叔,我要报警。” 第26章 宛若真心(小修) 派出所出警很快,也没有鸣笛。 以至于他们到达时,上课铃还未响,学生还未散尽,正表情各异地回味着冯逍呈放的狠话。 冯逍呈用余则鼻青脸肿的面孔,给每个人生动地演示了一遍。 严格意义上来说,余则是卷入流言的“受害者”。 现在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 多吓人。 无论参与与否,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机被选中,为仅供消遣的八卦买单。 “邱寄。” 来的年轻民警身着便衣,身姿挺拔,站在班级门口。 之所以我能立刻认出他,是因为当时在冯家询问我的警察就是他。 接通电话时,第二句话我便认出了他的声音。 可他并不记得我,反而在我表明目的、地址后质疑事件的真实性。 于是我提醒,“大半个月前我哥才砸了一辆车,月桂巷233弄。叔叔你不记得了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 在我以为他当真忘记,将我这通电话当作熊孩子报假警的恶作剧时,他不置可否,反问我,“所以呢?你家新买的车又被你哥砸了?这种小事不需要报告派出所吧。” 此刻,他在办公室里却不再含糊。 我不知道他是否一直如此认真执法,哪怕冯逍呈和余则的班主任一致表明只是学生之间的矛盾,需要调节,但没有必要上升到劳动公安,他也没有松口。 哪怕他同行的老民警也开始当和事佬。 据说冯逍呈从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起就一言不发,任老师如何问也沉默,默认这是一场毫无缘由的暴力。 我站在年轻民警的身后,透过人群的缝隙观察着冯逍呈还有他面前鼻青脸肿面容可怖的余则,以及被老师拉来问话当证人的几个学生。 然而下一秒,我的目光便被一道视线截断。 冯逍呈抬眼,目光如炬,眼里的星火有一瞬间似乎飞溅到我眼底。 年轻警察亮出警察证说明来意时,并没有将我推出来。 可我有种感觉,冯逍呈猜到了。 我迅速眨动眼睛,再看时,他已经恢复如常,垂眸,极为放松地站立着。 似乎只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拎到办公室罚站,误入一场争执中旁观,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下一瞬,冯逍呈班主任的话就打破他的平静,“冯逍呈,你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吗?刚才你给我的号码,我才表明身份对方就挂了,这真的是你妈妈的号码吗?” 班主任还在质疑那串号码的真实性。 冯逍呈的表情则罩在阴影中,似乎只有我,从下至上俯视到他那一瞬的怨恨,以及背后蒋姚不闻不问的态度。 我倏忽联想到冯逍呈在今早出门前对蒋姚说的话—— “既然那么喜欢当妈,就要好好当。” “蒋姚,享受一点。” 我想,我大概知道冯逍呈为什么无缘无故拿余则开刀了。 他只是想借机生事,不让蒋姚好过罢了。 而余则先前自己撞上来,缠进与我们相关的诸多流言中。冯逍呈懒得多费口舌澄清,却也不满。是以将几件事合在一起解决。 - “邱寄,你来,告诉我你家大人的电话。” 余则的班主任也是我的语文任课老师,见冯逍呈那边问不出所以然,转而将角落的我挖出来求证。 犹豫片刻,我老老实实地报出蒋姚的电话号码。 话落的同时,证明了冯逍呈没有谎报。两位班主任目光也默契地相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前段时间隐隐发酵的流言和蒋姚挂断电话的行为,充分证实了我和冯逍呈糟糕混乱的家庭背景。 警察已经出警,当事人家长拒不配合。 于是连两个班主任也松动起来,欲将冯逍呈这颗烫手的山芋顺理成章地丢出去。 原本我担心蒋姚会如同上次砸车事件一般,包庇冯逍呈。却不想,她还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或许那天她维持的仅仅是自己的体面。 而让冯逍呈为自己的言行买单,吃够教训,本来就是我报警的目的。 但此刻,在目的即将达成的须臾,我陡然有些心疼冯逍呈。仅此而已。 我仍旧垂着眼,盯住自己的鞋尖,安静等待既定的结果。 一道声音陡然打破办公室的沉闷。 “我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好心报的警,但我才是受害人,我不追究的话他也要去派出所吗?” 我忍不住抬眼,看向被冯逍呈单方面殴打的余则。 余光中,就连冯逍呈也收起闲适的姿态,不避讳地打量起他。 然而余则依旧站的笔直,声音细弱但坚定,“我不追究。”略一顿,“只要报销我的医药费就好了。” 此话一出,两位班主任以及几个同学皆变了表情。 宽容大度的话从最不该的人嘴巴里跳出来。 便显得软弱,别有用心。 老民警调解纠纷见识得多,旋即露出了然的表情,也顺着话头接过,将事件踢回来,“小孩子打架么多大点事?道个歉写个检讨,医药费、营养费到位,把赔偿协商好就行,何必到派出所跑一趟……这一旦立案,拘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他说着,扭头看我,“报警也不是报着好玩儿的。” 出这一趟警,他大概很不满。 短短几句话,其他人的视线又在我脸上飘荡了一个来回。 我看到门外窃窃私语的陌生学生,办公室其他老师惊奇的打量。 他们大概因此重新认识了我,以至于都换上一种全然不同于往日的神色。 我索性掀开眼睫,坦然地直视每一道目光。但不包括冯逍呈。 他果然不意外,连眼睫都懒得颤动一下。 这时,我莫名其妙地想起赵子怡接过我递还的电话后,欲言又止,然后毫不遮掩的疑惑。 “邱寄,你们家……该不会真有财产等着你和你哥竞争继承吧?” …… 冯逍呈不知何时倚靠到办公桌上,盘着手,直到将热闹瞧够了才施施然开口,“为什么不去?” “谁要跟他和解?道歉、检讨我可没答应,您替我写吗?” 他斜了眼沉默的年轻民警。 下一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倒在桌面上。 第29章 茶水一滴不剩地倒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显示着课件的屏幕瞬时就黑了。 视线触及班主任黑如锅底的面容,我同时也听见有学生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惊叹出声,“牛逼。” - 在冯逍呈被带走拘留44小时后,蒋姚来了。 她终于带着冯逍呈出现在学校。 赔偿老师的笔记本电脑,也给了余则一笔支付皮外伤绰绰有余的医药费。 蒋姚袅袅婷婷,踩着尖刀似得漆皮细跟鞋,踏过教学楼的瓷砖,看似大方得体地处理好冯逍呈留下的烂摊子。 直至她双手握住方向盘,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不顾校门口车来车往的路况,将油门踩到底时,我才得以窥见她的隐怒。 怒火将她精致的妆面都化作粉末,露出疲惫面具下的云诡波谲。 冯逍呈坐在副驾上,是截然相反的神色。胜卷在握。 他满意地看向她,终于宛若真心地喊了蒋姚一声“妈妈”。 冯逍呈这一声太过于真情实感,在车厢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前提下,我依旧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夏夜的风过于冷了。 抬眼,恰好撞见冯逍呈照在内后视镜上的眼睛。 不知他守株待兔了多久,却在触及我猛然收缩的瞳孔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车辆还是安全地抵达了。 蒋姚冷着嗓子让我下车打开大铁门。 我下车关上车门,车窗旋即升上去。在它们严丝合缝之前,我听见蒋姚说:“小贱种,你满意了?” 将左右两扇铁门都打开后,我回望了一眼蒋姚的新车。一辆纯白色的越野。 它被笼在昏黄的路灯下,依旧在深深夜色中显出莹白的光。 这大概是我的错觉。 从昨天到今天的一切都太过于戏剧化,使人恍惚。 心中的疑惑也越发大。 我无法琢磨冯逍呈和蒋姚在我意料之外的情绪。它们或许都围绕着那个秘密,在瞬息万变。 只有我是被排除在外的人。一无所知,无从得知。 我没有多余地去询问陈其翘、瞿克、苑野中的任何一个人。 显而易见,他们面对我只会践行沉默是金的原则。我没有忘记当时就是瞿克将我带离现场。 况且,自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见他们了。 我独自一人回到房间。 直至刷完一套竞赛题,冯逍呈也没有找过来算账。 当夜。 入睡没多久,我便感受到一阵短促的窒息。 我才明白,那一口气松得太早。 那双扼住我咽喉的手掌出现得猝不及防,又迅速松开,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体会濒死的恐惧。 也或许,是因为在我大口呼吸时鼻腔适时地大量涌入一股熟悉的味道。 它来自冯逍呈。 而冯逍呈松手后则凑到我耳边,阴测测地问:“邱寄,你是不是想死?” 我从睡意中彻底醒神。 可是冯逍呈似乎不需要我回答,他一反常态的,坚定地掀开我身上的凉被,在床的一侧躺下。 “好累……”声音困倦又清晰。 话音一转,又仿佛已经毫无芥蒂地,“不过,派出所是个好地方。” 第27章 躲开那片月光(修) 经验告诉我,应该躺平装死。尤其在冯逍呈如此反常的时候。 但我还是从床上坐起来,低头不解地望向他。 床边的窗子洞开,没有风,却吹进来一片月光。不偏不倚地洒落在他的眉弓和鼻梁骨上。 冯逍呈掀开眼皮,侧脸,躲开那片月光。 似乎在看我,又好像没有。 “冯逍呈。” “干嘛。” …… 不是不愿意跟我一起睡吗?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 为什么要打余则? 他和蒋姚在派出所里又发生了什么? 众多疑问在我脑子里滚动了无数个来回。 可是阴影使他锋锐的棱角变得模糊无害。以至于我胆子越发大,高效地将所有问题汇成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此时,我可以肯定,冯逍呈将视线落到我脸上了。 他沉默。 我别回头,手指不自觉在薄薄的凉被上抠来抠去,忐忑地等待暴风雨。 良久,身侧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冯逍呈竟然将我晾在一旁,睡了。 我松一口气的同时略不甘心,无声地张了张口,想伸手将他推醒。但指尖触及他手臂后又忍不住收回。 蒋姚一开始态度十分坚决,拒绝去派出所丢人现眼。因而将冯逍呈丢在派出所不管不顾将近两天。 这两天他怎么吃饭,怎么休息? 任他怎么嘴硬,派出所也不是好玩的地方。 抿了抿唇,我伸手给自己和冯逍呈盖好被子。被子是单人的,怎么扯也裹不住两个人。 幸好现在并不冷,我贴着冯逍呈也勉强能把自己盖住 再醒来,我是被打雷的声音吵醒的。大雨倾盆,雷电交加,连房间都被照亮了一瞬。 没想到,暴风雨真的来了。 呼吸间湿热的气息扑到温热的皮肉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鼻尖正抵着冯逍呈的喉结。 想坐起来关窗,又发现自己被冯逍呈抱在怀里。他骨架大,长手长脚,四肢缠在我身上,极紧。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冯逍呈把我当被子抱了。 我大概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再晚一点,就要被冯逍呈给闷死了。 张口,我欲叫醒冯逍呈。 喉咙却像撒了把盐,干渴,硌得慌。 在昏沉沉睡去的前一秒,我只有一个念头。 好冷。 我被子呢? 由于这场骤降的雨。 十日后,我才结束因扁桃体发炎及重感冒请的病假,回到学校。 此时,围绕我和冯逍呈的流言已经悄然止住。 - 体育课上。 赵子怡下巴朝着不远处一扬,“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余则正独自在操场角落站着,他身前是三三两两结伴的同学。 看了一会,我挪开视线,“这次月考我估计拿不回第一了。” 那件事似乎对余则没有任何影响,他连体育课都还在背单词。 即使考了第一,依旧用功。 而我则因为冯逍呈,冻了一夜,缺了一周的课。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月考,我并没有把握。 或许这次,还会跌出前三。 赵子怡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等我回答,又道:“如果没有你哥,你就是他。” 然而假设只是假设。 如今学校的流言蜚语早就从冯家的八卦转移到我这个两面三刀的私生子上。 但因为冯逍呈,他们不敢当面鄙夷我。 毕竟冯逍呈替私生子出头,却被反手送进派出所的冤大头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可是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效率高,也不会被多余的人和事浪费时间、精力。 这阵子,赵子怡一个人就浪费我许多课余时间。 是以我侧头,对上她的眼睛,反问:“你怎么确定他就想跟那些人说话呢?” 赵子怡被我噎住。 “当我多管闲事。” 她泄气似的嘟囔,“算他倒霉!摊上你和你哥,白挨一顿打,过后还莫名其妙被同学疏远排挤……” 越说越气,甚至骂起了冯逍呈,“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请假那一周,他和校内外的混混一起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就这还有人替他说话、找借口……” 我静静听了一会,很快思绪便飘到别处。 冯逍呈确实很忙。 作为初三毕业生,不忙于备战中考,而是整天惹事生非。 以至于蒋姚更加忙碌,无时无刻不奔波在学校与派出所之间给冯逍呈擦屁股。 因此,回家后她总是没有好脸色给冯逍呈,时常不顾形象地冲冯逍呈发脾气。 但对我却越来越客气。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待期末考来临,我恍然发觉其中微妙的转变。 蒋姚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 期末考当天,蒋姚一身睡衣将我们送至校门口时,甚至出口威胁,“乱涂你都给我把答题卡涂满,再交白卷,我就把你那些破漫画、破画具通通给扔了。” 冯逍呈开车门的动作停顿住,随后辨不清喜怒地“嗯”了一声。 我们下车后,蒋姚便掉头。 我知道,她大约是直接回家补眠了。 现在的蒋姚,似乎逐渐忘却原本的目的,如同普通的母亲一般,为顽劣的儿子费劲心神,操碎心。 连生意都挪过来,从头开始。 上个月,她将一直在外地经营的皮肤管理中心开到了县城。 第30章 即使独一份的专业性和小资格调使生意小范围的兴隆过一阵,也远不如在大城市时的流水。 这时的蒋姚忙碌、疲惫、冷漠、不耐烦,但较之前的虚情假意要真心实意许多。 她被冯逍呈驱赶着,又自发地走上父母的轨道。 从这一系列转变中,我蓦然明白过来,冯逍呈那天晚上的沉默不是沉默。 而是告诉我,以后他的事我少管。 那次他没有跟我计较,大概是因为我坏心办好事,使他发现蒋姚忍耐的阀值。 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不喜冯逍呈。 冯逍呈依旧是她亲生的。 可以不关心他,却不能不操心与自己挂钩的脸面。 一旦上心,操心或许是作为母亲的天性。蒋姚也不例外。 况且她自私自我,总会选择让自己更加舒适的位置。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确实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现在蒋姚只是冯逍呈的妈妈。 而我照到一点余晖。 冯逍呈忽然出声打断我的视线,“她是不是很奇怪?” 他格外认真地盯住我,仿佛我脸上印了初三年级的考试答案。 “大概人就是犯贱,也犯懒,爱比恨容易,才总记不住疼,但这才哪到哪啊……”冯逍呈笑了一下,轻声道。 由于声量太小,我也分不清他究竟在说给谁听,抑或是自言自语。 但是我听懂了。 因为想爱,所以先恨。 收回落在冯逍呈脸上的余光,我敛着眉眼往前走,没有搭理他。 他也确实不需要我捧场。 很快便有几个高个,将校服穿得流里流气的男生追上来,同冯逍呈勾肩搭背。那是他在这段日子里迅速交往起来的朋友。 我顺势落后他们一步,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人说:“我还要去超市买笔,你先走吧。” 话落,我直接往超市的方向拐弯,手臂却猝然被人卡住。 我听见冯逍呈的声音,“我这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眼睛有一点酸。 原先冯逍呈独来独往,我希望他身边可以热闹一点。 现在冯逍呈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我却不能违心地说,因为他们都不是好学生我才不喜欢。 冯逍呈自己就比谁都混。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不论哪个学生的家长都要耳提面命一句“别跟那个冯逍呈”来往的。 于是我只能别开脸,小声回他,“不够。我要很多。” - 考试时,我坐在第一个考场,没有任何意外的,座位前面是余则。 至今,我仍想不明白,他那时为什么要替冯逍呈说话,暗示赔偿和解,私底下却又将多余的医药费全部退还给冯逍呈,只从校医室开了点伤药。 但近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说明一个道理: 别人的事少沾边。 命运的残酷和宽容,往往就藏匿在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决定里。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 当我开始答作文时,忽然发觉余则笔挺的背影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还将手里的笔甩了几下。 我不禁多看一眼。 大约五分钟后,余则举手示意监考老师,小声地说明自己的情况。 当监考老师在讲台上询问其他学生有没有多余的笔时,寂静的考场里立刻便多出一些杂音。 拉开拉链的声音,笔杆碰撞的声音,写字的声音,试卷翻面的声音…… 然而,一分钟过去,也没有人拿出那支笔来。 监考老师也走下来,拿起余则明明刚换过笔芯却不肯出水的笔甩了两下。 我从卷子里抬起头,盯住余则的背影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好笑。 然后,我顺理成章地想起,早上冯逍呈听完我的回答后不知道较得什么劲,非跟着我到超市,看着我买笔。 是以我的考试袋里装满了敷衍冯逍呈而买的笔。 不需要再想。我出声拦住就要出教室的监考老师。 或许他们只需要再犹豫一小会儿。但我不想给他们将来免去懊悔的机会。 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 也不喜欢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对口型。 “老师,我这里有。”一顿,“有很多,接下来的考试如果其他同学有需要,也可以问我借。” - 这一次考试,我果然不是第一。 冯逍呈也没有再交白卷。他将答题卡所有的选项都用2b铅笔涂黑了。 成绩出来后,蒋姚又被请去学校,在中考动员大会上,被班主任留下来谈了一个小时。 回来后,蒋姚将冯逍呈的闲书、漫画、画具、游戏机都从房间扔到雨后还积着水洼的花园里。 但是在冯逍呈中考结束后,蒋姚又给冯逍呈重新订了一套画具,从画架、颜料到速写纸、老人头橡皮俱全。 冯逍呈的中考成绩不太好,勉勉强强才够上普高的分数线。 蒋姚为了将他弄进普通高中里,走了不少门路,花了不少钱。 在那位副校长的建议下,开学不久后,蒋姚就将高一的冯逍呈送进了画室。 这一次,冯逍呈倒是乖乖去了。 心甘情愿。 甚至还要逃掉学校的课去画室画画。蒋姚虽然生气,但冯逍呈的积极性好歹说明了这条独木桥他有门能进。 没想到,冯逍呈不但推开门,还给自己另凿了一扇窗。 一个月后,他就从画室带回来一个白净瘦弱的女生。冯逍呈扯过人家细瘦的胳膊向蒋姚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闻言我错愕在原地。 连礼貌也忘记,不错眼地盯住眼前身着洛丽塔小裙子的长发女生看。 待我回神,垂了眼,又想到书柜里给冯逍呈整理的情书。 竟一封也派不上用场。 第28章 爱屋及乌(修) 祝迦。 和我同岁、同年级。但她是冯逍呈的女朋友。 面相天真无邪,很干净,骨相较一般女孩立体,平添几分少年感。 此时,她已剪去初见时的长发,发尾打着卷缠在脖颈处,显得利落、随意。 只是神态依旧有些怯。 门打开后她没有进来,只是问我,“邱寄,你哥呢?他电话没人接。” 一如三年前。 彼时,冯逍呈摊牌后被蒋姚领去了房间里,留下我和祝迦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祝迦双手紧握放在膝头,视线从眼睫下探出来,盯了我片刻,而后移开,捏住裙角,抿唇小声地没话找话,“……冯逍呈是你哥哥吗?” 这是冯逍呈第一次带祝迦回家。 而冯逍呈大张旗鼓将女朋友带回家,蒋姚在初始的惊诧后也显现出不同寻常的宽容。 或许,她深谙青春期早恋的处理之道。 因此既没有棒打鸳鸯,也没有过分热切。 她大概不太钟意怯懦扭捏的祝迦,周末祝迦偶尔来家门口等冯逍呈一起去画室时,蒋姚见了也权当没看见,目不斜视,自顾自就出门了。 是以我总会主动同祝迦打招呼,以免她过分尴尬、失落。 她便缀在冯逍呈身后,一步三回头,腼腆地冲我摇手。 祝迦大概很喜欢冯逍呈,爱屋及乌,也对我友好。只是冯逍呈谈恋爱后脾气依旧差劲。 每当这时,他便会臭着脸侧首,先刮我一眼,再伸手拽着祝迦的胳膊,“谁让你过来了?烦不烦……” 说话间拐过巷口那道弯,然后我就看不到他们了。 冯逍呈不喜欢粘人的弟弟,大概也不喜欢粘人的女朋友。那时,谁也没想到,这段恋爱可以持续那么久。 当冯逍呈高二时,两人还没散。 蒋姚不满的同时也警惕起来。她斜了冯逍呈一眼,凉凉地刺道:“我可不想当奶奶,也不想造孽,搞出人命,你就辍学自己养。” 话落便从容地用公筷给我夹了一块熏鱼。 冯逍呈淡定地应了一声,可是他垂眸之前,我分明看见他眼底眸光闪动。 像是被蒋姚戳中了隐秘的按钮,难以自抑的……兴奋起来。 以至于他放下那双给我夹来另一块熏鱼的公筷时,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冯逍呈好奇怪。 但大约还是血脉上的压制使蒋姚险占了上风。 这三年,冯逍呈不但老老实实读完高中课程,结束美术联考,通过校考拿到了几所综合类大学以及美术院校的合格证,还顺利参加完高考。 期间也没有闹出特别过分的事情。 三年说长也长。 我从初一到高一,从摸索竞赛到放弃竞赛,仅专注于高考。 说短也短。 不过是从家门口走到冯逍呈房间的功夫,好像便回忆完了。再无法抓取出任何清晰深刻的画面,它们都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文言文、英语单词包裹着。 难怪冯逍呈见我周末也窝在桌前刷题,时常讽我是书呆子。 第31章 我敲开冯逍呈的门,替祝迦将人喊下楼。蒋姚并不在家。 因此我识相地从客厅避开,给两人腾地方。 只是,路上我冷不丁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祝迦总是打不通冯逍呈的电话呢? 记忆中我总是在给两人充当门童。 给祝迦开门。 - 回到房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 都是钱鱼寄来的照片,有他们和阿婆的合照,义工来活动时的留念,也有儿童福利院和相邻敬老院搞活动时的记录…… 福利院搬迁后,规模也更大了。 几年中,各项手续和资质也陆陆续续补齐。每年都有新的儿童进来,也有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的小孩在成年后步入社会或大学。 钱鱼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昨天我刚收到他的来信,附带一张照片—— 珍桂抱着小袜子坐在草坪上。依旧美丽,但添了几分质朴。 这样的照片一共有四张。 蒋姚回来那年我收到第一张。 一开始,我弄不懂为何要寄给我这样一张照片。直至冯逍呈带回了祝迦,我才骤然反应过来,照片上只有一个人,又有两个人。 我大概有舅妈了,虽然我还未开口喊过邱冠以一声舅舅。 晚饭前,蒋姚没回,只来了一通电话。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夹在冯逍呈和祝迦中间当那么久的电灯泡。 类似的场景,从前在邱冠以家时常有。那时,我年幼不懂事,在两人冷战的饭桌上旁若无人的发光发热,甚至正大光明地坐在房门外,听了一夜墙角。 如今我早已主动、被动地将有关人体的生理结构及知识补充完整。 被熟悉的场景触发相关记忆后,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没有办法,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孔子也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而冯逍呈似乎嫌餐厅的灯不够亮,总是将话题绕到我身上,要我持续发光发热。 明明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偏要在此时拿起兄长的架子。询问我有没有早恋,有没有暗恋,有没有瞒着老师家长搞地下恋情。 最后我只能装作很饿的样子,快速吃完饭,借口写作业上楼暂避。 独自回到房间,我才发觉我的耳尖有点红。 一点点。 初二时,在同班男生起哄开隐晦玩笑时,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从阴*到阴*的七寸旅程,我们也都曾经在母亲的子。宫中生活过二百八十天,现在我们没有理由因为那是我们曾经旅行和成长的地方而感到羞愧。” 彼时将这些露骨的词汇揭掉马赛克讲出来,我没有丝毫的羞耻感。 反而是知道这件事后找我谈话的年轻班主任比较扭捏一些,即使尴尬到眼珠子没有地方放,她也坚持要确认我的状态无虞。 是以,我应该只是被冯逍呈没有分寸的窥探惹怒了。 瞿克说的对。 人长大后会有秘密,也更注重隐私。 不多时,大约是送走了祝迦,冯逍呈也上楼了,却推开我的房门。 他盘着手,依靠在门框上说:“邱寄,刚才吃饭,你脸红什么?我又没往你饭里闷酒。” 我早就被冯逍呈上楼制造的噪音影响,但我不想理他。 谁知冯逍呈下一句话更离谱,让我不得不回头,他语调古怪,又格外平静,“你是不是喜欢祝迦。” 貌似在生气,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如何得出的结论,以至于连问号都省略掉,直接将这句话闷头砸到我头上。 这质疑吊诡、荒谬到我都不想浪费时间来回应。 但是冯逍呈此刻盯住我的眼神很冷静。仿佛他不止是猜测,已然掌握证据,要让我觊觎他人所有物的卑劣原形毕现。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极度不悦。 于是我忘记过往少数几次挑衅冯逍呈的下场,站起来,硬邦邦地反问他,“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 “你当外人的面对我的个人隐私刨根问底,难道很合适?我不可以生气吗?” 可他没有如我料想中一般怒起。 反而笑了下,面无表情地向右飘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嘲笑,“哦,原来你是生气了啊。” 我将他一系列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仍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转念一想,或许是马上就要出成绩,他才如此阴晴不定、莫名其妙。 毕竟,考完后他自信满满地同蒋姚打过包票,过本科线没有任何问题。话说的太满,在临近出分时焦躁不安,自我怀疑,试图找茬转移注意力。 况且恋爱中的人互相有占有欲,这都是合理的。 这样想,我便宽容起来,不想再计较。 下一秒,他却猝然发问:“祝迦不好看吗?” 此时,即便我为他找好理由,依旧有些看不惯,是以我呛他,“你没看到过邱令宜的相片吗?” 他喜欢的,别人就要喜欢吗? 长到十六岁,在现实生活中我还没有碰到过比邱令宜更漂亮的女性。 显然冯逍呈也认同。 眉眼瞬间便舒展开,甚至赞同地点了下头。 然而,我却无法和他同频。 因为下一秒,冯逍呈便向我看不见的走廊伸出手,将局促的祝迦拉到我的视野中。 我旋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冯逍呈。 他是不是有病啊? 以至于可以忽略祝迦的难堪,无视我的错愕。 “其实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冯逍呈将她推到我面前,“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呆呆的,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试一下是指什么。 试着像他一样喜欢某个人? 还是试一下他的女朋友? 冯逍呈目光定定地看我片刻,骤然扯开唇角,适时展现出他寻常所不具备的美德。 体贴、大度地掐着祝迦的后颈,将她的脸又送上来。 一刹那,我想离开这里。 转瞬我的瞳孔又自动聚焦到冯逍呈的脸上。 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笃定我不敢。 因为我是寄人篱下的私生子,就应该如同过往三年的日日夜夜一般,降低存在感,在他和蒋姚制造的炮火硝烟中夹缝生存,仰人鼻息。 我几乎要把牙关咬碎,也没吞咽下胸中连绵的怨愤。 哪怕从邱令宜、邱冠以乃至我自己身上,我早已见识过血缘的神迹。 它可以将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由血缘牵引,做出相似的选择,也雕刻出酷似的铁石心肠。 现在我依旧震惊于冯逍呈同蒋姚如出一辙的自以为是。 是以我凝眉,盯住冯逍呈的唇口,“你以为我不敢?” - 一周后,高考成绩如期而至。 原本,我大概会真心实意的替冯逍呈紧张一下。毕竟我自己很少体会这种如同彩票开奖一般的未知。 每次考试结束,我就能将自己的分数估出来。 通常上下浮动不会大于个位数。 然而度过那个极其不愉快的夜晚后,我只能敷衍地坐在冯逍呈房间角落,心不在焉地看他在蒋姚的监督下查询成绩。 重在参与。 向蒋姚展现我适度的关心。 其实,按照冯逍呈考前几次模拟大考的成绩估算,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本科线还是有可能的。 我自顾自发呆,没有注意到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 死寂一般。 转瞬,尖锐的巴掌声便猝不及防地响起。 我看到冯逍呈的脸被打偏过去,嘴角依旧噙着笑,挑衅地俯视着矮他许多的蒋姚。 冯逍呈没有还手。 但他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分数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将蒋姚的脸甩得涨红青紫。 即使我没有看清上面的分数,也能猜测出结果。 蒋姚闭了下眼,“这就是你说的尽力了,有把握?” “我没有吗?”冯逍呈疑惑地反问,而后又自问自答,“这就是我努力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表现啊。” 他俯身,伸手按在屏幕上,像是怕分数拔腿跑掉似的用力,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分数念出来。 冯逍呈这种姿态使我想起当年,十岁的他就是用指尖掐着字,才阅读完残缺的公告,确认蒋姚已经将资产转手跑路了。 即便有思想准备,听到最后一门文综的分数时,我忍不住瞳孔一缩。 零分。 难怪蒋姚要动手。 就在我以为,蒋姚会顺势再给他一巴掌的时候,蒋姚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她没有半点犹豫便接起,“什么事?” 不知道对方是谁,又说了些什么。 蒋姚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起来,更加凝重。担忧、恐惧交错着在她依旧姣好的面容上浮现。 一分钟后。 她挂掉电话,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第32章 与蒋姚的心情截然相反,冯逍呈悠然自得,甚至在她穿过花园时探出窗外,“我等你回来。”略一顿,“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第29章 静悄悄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恍然发觉,祝迦看起来瘦弱,竟然同我差不多高。 冯逍呈一米九,因而一七七左右的祝迦在他身边,总是显得瘦弱。 她被冯逍呈单手固定在我面前,眼角泛红。 冯逍呈还在挑衅我,他要我试试。 她应该很伤心吧? 冯逍呈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她。 这使我想起八岁那年初见冯逍呈,他将饭洒在地上,用舔食的野狗给我一个下马威。 野狗得以填饱肚子,于是将冯逍呈碾压过食物的鞋底舔舐干净。 那么祝迦为什么不躲开呢? 她可以得到什么? 或许饭里当真偷偷闷了酒也说不定。 以至于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看着冯逍呈,仅剩下一个念头在闪动。 试试就试试。 然而在我动作的前一秒,冯逍呈好似便预判出我的行动轨迹。 他迅速松开钳制祝迦的手,将人推开,另一只手掌卡住我的下颌,掐着我的脸。 冯逍呈凑近我,像是气笑了,用口型无声地控诉道:“你他妈真敢啊?” …… 我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下一瞬,冯逍呈又褪去面孔上隐忍的怒意。 他松开我,转身对门口的蒋姚说:“妈妈,你回来了?第二份礼物也准备好了。” 第二份礼物? 我忍不住好奇起来。 可是,昨日蒋姚接到一通电话后急匆匆出了门,分明彻夜未归。 然而我侧首望过去,确实看到了蒋姚。 我连忙出声喊她,“阿姨,你回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 房间里静悄悄,蒋姚始终没有回应我。 …… 我从梦中惊醒,意识也逐渐回笼。 这果然是一场梦。 直至我洗漱完,从巷口买回早点,蒋姚也没有归家。 吃完早饭,我将另两份早点用餐桌罩罩住。 想到昨日蒋姚和冯逍呈之间戛然而止的不愉快,我猜测蒋姚回来后大约会继续昨天的话题。 是以当我收到赵子怡的信息后,立刻便回复过去,回房间整理出作业。 出门前,我注意到车库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昨天蒋姚是踩着油门离开的。 莫名的,我想起八岁那年,蒋姚的车开走后车库便空了五年。 良久,我挪开眼,按耐住不该有的念头。 只是仍忍不住想,若是蒋姚不曾回来,现在是什么光景? 我心不在焉地打开门,被外面的人吓一跳。 是祝迦。 她站在门口,眼神触碰到我,又垂落,启唇又抿住,显得有些局促。 恰好我也不想同她多接触,以免冯逍呈再度发疯,做出令人尴尬的事情。 经过昨日那一出,我更加坚信没有冯逍呈不敢干的事。 他一向是只顾自己高兴的。 于是不等她问,我便主动答,“我哥在家,但还没醒,你要进去等吗?” 思及蒋姚对她的态度,我又补充道:“阿姨不在——” 可我的话被打断。 祝迦的嗓音奇异地沾染上几分委屈,“邱寄。” 她又这样喊我。 所以冯逍呈才会怀疑我。 我皱起眉,直白地看向她,准确地传达出眼底的不悦后转身离开。 - 除了身高,赵子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们俩初中三年同班,高一仍旧同班,没有长时间的分开过。 因此即便有,我大约也分辨不出来。 她三两下便将我的作业扫进书包里,然后合掌对我拜拜,“感谢,不然晚上交不出作业我就死定了。” 她将冰店的菜单推至我面前,笑嘻嘻问:“吃什么?我请客。” 我摇了摇头。 大清早,冰店愿意开门营业,我却没有如此强健的肠胃。 赵子怡将菜单收回去看,不轻不重地嘟囔,“可是你看起来像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干坐着不消费,我可没那么大脸……” 闻言我微怔住,僵硬了一瞬,而后伸手指向一款刨冰,是赵子怡喜欢的口味。 这下轮到赵子怡错愕地抬起头,“你没事吧?” 有事。 但我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一套练习卷,面对着吃冰的赵子怡开始刷题,并没有回答她。 赵子怡也习惯了,边吃边翻白眼,还采访我,“呵呵,听我的现场吃播,你答题的正确率会提高吗?” 好像并没有。 我最终停下错误频出的笔,叹出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赵子怡嘴里含了一大口冰,有些口齿不清地追问。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离开的吗?” 这个问题她曾经也问过我。 是以赵子怡彻底呆住,将勺子放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占用了一大碗冰融化成水的时间,回忆起那五年。 这三年,我看着蒋姚的态度一点点软化,耐心一点点堆砌,越来越靠近母亲的形象。 与此同时,我和冯逍呈中间透明的屏障也逐渐实质化。 原来那是蒋姚复苏的母爱。 虽然不明白原因,却始终防备着我与冯逍呈亲近。 我不想承认,却无法否认,蒋姚不在的那五年,我好像比较快乐。 否则该如何解释今早发现蒋姚彻夜未归后,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 我感觉蒋姚不会回来了。 或者说,我希望她如同五年前那般,丢下冯逍呈惹的烂摊子一走了之。 这种念头产生的原因,似乎只能归结于嫉妒。因为我没有妈妈。 而冯逍呈失而复得。 即使他依旧怨恨着蒋姚,不惜自毁前程来加重砝码,要蒋姚后悔。 可爱与恨的界限本就是暧昧的,模糊不清。 谁又能肯定冯逍呈在交出空白的答题卷前,没有犹豫,没有浮现过类似“算了吧”的念头呢。 分明其他几科都好好答了。 高三上学期,冯逍呈也曾经满手铅灰,衣服上缀着星点颜料,在集训的每一天,披着凌晨的星月归家。 于是,在一切走上正轨,越来越好的时候,只有我坏掉了。 昨日,冯逍呈念出成绩的那一瞬,错愕过后,只余下绵绵的激荡。 它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下,是不该爬出来的,黏腻的喜悦与兴奋。 一朝带出腥臭的念想。 是恶的。 “这很正常啊。” 听罢,赵子怡用铁勺认真地搅拌起碗里融化的液体、奥利奥、芒果,“升入高中后的每一次月考,我都希望你们和我一样,陪着我垫底呢……我甚至羡慕隔壁班那个每逢月考必痛经,上吐下泻的女孩,虽然我怀疑过她是假装的,自己又不屑装……” 初中时赵子怡的成绩还不错。 可自从她吊车尾考入重点高中的火箭班后,便再也没有脱离过倒数几名。 只是她通常对教室后墙上的排名表浑不在意,像是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 “但是呢——” 赵子怡垂眸,长长叹出一口气,“等我需要抄作业的时候,我又想,如果都像我一样,没写作业的时候该抄谁的呢?卡住思路的时候又该找谁问问题呢?” “所以啊,我需要你们这些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 她话音一转,靠到身后的沙发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且,第一名还是我的老同学,多难得,抄作业也不需要排队。” - 我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安慰。 阴暗、狭隘、自私、自利。 可是那又怎么样?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因此我并没有同她抬杠,告诉她应该靠自己,神救自救者。 想了想,我打开赵子怡的书包,将我和她的作业一并拿出来,“你现在就抄,不会的问我,我今天一天都有空。” 就在这时,安静的冰店二楼骤然响起一阵铃声。可没等我接起便挂断了。 紧接着,又重新响起。 是陈其翘。 三年来,每逢节假日我都会给他们打电话,但平时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毕竟,他们要忙生活忙工作,我也忙着念书。 因此,接起电话的同时我不免好奇。 陈其翘大概有急事,第一声便切入主题,“邱寄,你和冯逍呈在一块吗?他手机关机了,你……你叫上他,一起到县人民医院来。” 为什么要去医院? 还要专程喊冯逍呈过去?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是陈其翘口误。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一夜奔波没有合眼似的。 第33章 也可能是我压根就没有从昨夜的梦魇中清醒,以至于产生幻觉,居然听到这样几个字眼—— “蒋姚”“车祸”“抢救无效”? 我甚至忘记告诉陈其翘我并不在家。 又在不确定冯逍呈在不在家的情况下,挂掉电话往家里赶。 跑出几米远后我骤然回神,招手从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 蒋姚……怎么会呢? 我的脑袋乱糟糟。 直至眼睫再托举不起泪液。 使它们顺着脸颊流下,挂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之际,我才想起被留在冰店里的赵子怡。 以及那碗我忘记付款的刨冰。 - “岂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尘。” 人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但谁又能住在空空的世界中呢? 便是死了,也要留下一具尸体,方能入土为安。 谁都这样。 蒋姚也不例外。 第30章 靠近我、俯视我(修) 冯家。 大门内一侧的车库被布置成灵堂,冰棺外簇拥了一圈白菊,里面躺的是蒋姚。 长明灯照亮灵堂,为逝者引路,传送灵魂。 因而需要人轮流守夜,添酥油,保证灯不会在中途熄灭。 蒋姚最亲近的亲属是冯逍呈,我不尴不尬也能算作半个。 直至这时,我才知道虽然蒋姚父母皆已过世,亲戚好友却不少。 守灵期间,其中几个冯逍呈也喊不出辈份的亲戚,见我尽心守着长明灯,闷不吭声地坐在上年纪的阿婆们身边折元宝、念经文。 便数次拉我去到冰棺前,揽着我的后背,使我弯腰略靠近蒋姚灰白僵硬的面孔,同她的遗体做告别。 他们大概将我和她认作是和谐的继母子关系。 试图以我的孝心,宣扬蒋姚生前的大度善良,好似能摘作家族的勋章。 人死,生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好像谁也不记得她曾经出轨,参与两个男人的人生错轨,卷款抛弃幼子。 哪怕当时,他们都如是议论。 然而,我并不敢直视蒋姚。 甚至需要在心中默念从阿婆那里听来、学来、记住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往生咒)才能止住骨子里隐约的战栗。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蒋姚睁开眼。如同在我梦里出现过那般,安静地凝视我。 不必照镜子,我也能想见自己的模样。 因为皮肤白,我眼下的青黑总是更显眼。这几日压着心理负担守夜,着急上火,嘴唇鲜红,熬夜便熬得像修仙。鬼仙。 转念我又想,若蒋姚当真睁开眼,难保不会反过来被我吓到。 花园空地上支起一个凉棚,念佛诵经的阿婆连唱带念,回向众生: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 亲友吊唁七日后出殡。 最后一夜,我和冯逍呈跪在蒲团上。 我倏然听见冯逍呈开口,“我没想过她会死。” 自医院见到蒋姚的遗体开始,冯逍呈便沉默了。既不说话,也不哭。 安静的不像他。 我也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他发作,将场面弄得无法收场。 那些全然陌生的亲戚、朋友在灵堂外谈天说地,隐有笑声传来。换做平时,冯逍呈大概会冷着脸让他们统统滚出去。 然而,即使现在冯逍呈什么也不做,只是阴沉着面孔跪在那,也给我极大的压力。 此时,乍然听到他低哑的声音,我先是感觉到陌生。更多的是心虚。 因为他的话,我记起我脑中曾经浮现过蒋姚不再回来的念头。 可我想过她会死吗? 我不记得了。 无法确认。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反问自己: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足以令我崩溃,不敢直视冯逍呈的眼睛,担心他发现我眼中凝聚的热意。 我不敢在他面前落泪,不想他将我的愧疚、自责认作全然的悲痛。 果然,冯逍呈毫无生气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停顿片刻,旋即别开脸。 同时他手掌从我的下巴尖抚过,捎走几颗泪珠。 他说:“别哭了。” 语气略不耐烦。 若蒋姚有在天之灵,大约也不想看见我。 死后她大可以露出本相,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宽容大度地接纳我—— 一个丈夫出轨的产物。 出殡火化当天。 众人之中只有我因为相冲的生肖被排除在送葬队伍之外。 这是天意。 是以我站在冯逍呈的房间里,透过他房间的窗户,看着他一身麻布丧服,双手捧遗照,走在送丧队伍的最前列。 然后远去了。 我想哭,又哭不出。 蓦然想起,冯逍呈就是透过这扇窗,目送蒋姚离开,见了她生前最后一面,说了最后一句话。 冯逍呈说,等她回来,还有惊喜要送给她。 想到未揭露的“惊喜”,我的视线不禁游移起来。 - 待一切流程结束,冯逍呈回家时已是夕阳西落。 灰蓝调的天色染上一层梦幻的粉紫色。尤其凄美。 我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想迎又不敢迎。 待终于鼓足勇气,下楼时冯逍呈却又不知在何时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这一锁便是许久。 所幸冯逍呈无心跟随蒋姚而去,并没有将我准备好的饭菜、饮用水拒之门外。 但半个月后,他踏出房门时依旧消瘦了许多。原本健康的浅麦色皮肤也透出一点病态的青白。 更显出高眉深目,却覆盖上一层散不去的阴翳。 分明此时他已走到花园中央,被新鲜空气充盈,被日光包裹。 冯逍呈靠近我、俯视我,眼珠子迟钝地转了几下,骤然俯身,将我搂抱进怀里。 哪怕小时候,我们也鲜少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是以我僵硬了身体。 可转念又想到八年前得知蒋姚跑路后冯逍呈失控的模样。 现在,我的乳牙列早已全部脱落,被恒牙替换,再没有可以拿来哄冯逍呈从不良情绪中脱离出来的小牙了。 再三按耐,我还是忍住将他推开的冲动。 可他未免脆弱太过,抱得太久了吧? “邱寄。” 直至我身后的祝迦疑惑出声,我才想起,祝迦来了。或许爱情才是治愈冯逍呈最有效的良药。 于是我又抬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顾忌着冯逍呈的身体,我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可他身形晃了晃,还是慢动作倒在地上。 我错愕地眨了眨眼,欲弯腰将他扶起。祝迦已先一步反应过来。 她扶住冯逍呈,“没事吧?” 冯逍呈有些冷淡地反问她,“你怎么来了。” 见此,我识相地转身,留出空间给这对情侣。 依稀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于是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下一秒。 祝迦的声音放大了几分贝,完完整整地落入我耳中。 “冯逍呈你骗我?明明约定好,高考成绩一出就告诉他们的……” 她的态度不似从前温驯,就连声线也受影响,较平常粗了一些。 约定?这大概是很重要的约定。 她才会如此激动。 可是…… 倏忽一个念头闪过,我记起高考出分后冯逍呈对蒋姚说过的话。 -妈妈,我等你回来。 -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我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大约是意识到祝迦的声音太大,冯逍呈竟然伸手去捂。他个子高,手也大,手掌直接捂住了祝迦的口鼻。 下一秒。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们,两人同时抬起视线,触碰到我的。 我下意识别开脸,迅速转身离开。 刚才冯逍呈有些凶狠的目光不似在玩闹,而祝迦泛红的眼眶也带几分恼怒。 于是,上一秒由于荒唐被我驱逐的猜想再度卷土重来。 冯逍呈说的惊喜…… 难道在祝迦身上吗? - 那天祝迦连客厅也没进。 被我领进花园里,又被冯逍呈直接送出了大门。之后许久我都没再见过她。 她不方便出门吗? 还是冯逍呈不准她来? 我心中的猜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但我不敢问。 蒋姚葬礼过后不久,我就放暑假了。 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来陪伴刚刚失去亲人的冯逍呈。可很快,我便顾不上他丧母之痛。 “你为什么不复读?” “我为什么要复读?我高中已经毕业了。” 冯逍呈掀开眼睫,睨向我,理所当然地反问。 第34章 是了。 是我忘记冯逍呈的秉性,在他短暂的平静中妄想他在变故中已然成长、懂事。 于是,时隔三年,我只好再次多管闲事。 我主动拨通陈其翘的电话。 不复读? 怎么可以。哪怕我不在意冯逍呈的学历,我也怕蒋姚生气。她生气,便会来梦里看我。 临近开学。 陈其翘三人一同来了趟家里。 此时,被陈其翘通知了复读的消息后,冯逍呈并没有过分强烈的排斥。 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十分随意地“哦”了一声。 态度虽不积极,却也教我松一口气。 冯逍呈在客厅坐了会儿,便上楼了。 陈其翘三人似乎还有话对我说,留在客厅里,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他们三人干坐在沙发上,又一言不发。 临走前陈其翘还望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苑野没忍住,将他几番吞咽的话头接过,“小邱,你看着点冯逍呈,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他……” 闻言,我不错眼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好奇怪。 难道他们也知道冯逍呈在蒋姚过世前无意间送上的“惊喜”,担心冯逍呈自责消沉,难以原谅自己吗? 苑野被我注视着,面孔纠结了一瞬,反倒吞吞吐吐地安慰起我,“你蒋姚阿姨的事……只能说、只能说是命,是意外……” 是啊。 话虽那么说,冯逍呈却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否则我也不会因为一个模糊的念头,便夜夜梦到蒋姚,难以安睡了。 又踌躇半晌,苑野陡然一咬牙,面容顿时坚定起来,可脱口而出的话我听不懂。 他说:“冯逍呈他爸醒了……想见他。” 大概我惊异的表情太过直白,苑野旋即补充,“霍熄醒了。” 霍熄? 蒋姚的情夫?还是冯曜观的朋友? 我愣怔着,惊到失语,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里闪过这八年的种种,许多原先无法解释的,都似乎有了答案。 这是冯逍呈蓦地出现了。他站在楼梯上,无比自然地接话,“是吗……” 唇角荡开一抹笑,却不像喜悦。 然后语调平平,一点不意外地反问起苑野,“他什么时候醒的?” 第31章 是幸存者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等苑野回答,冯逍呈再一次反问,低下头,俯视过在场每一个人,“他不是我爸。” 冯逍呈面带讥诮,眨眼便从原先的状态脱离,像是换了一个人。 傲慢、无礼且冷漠。 “那种人……哪怕去医院捐精都不够格,难道我还要感谢他把我射出来吗?” 话落,陈其翘和苑野皆面色复杂,又踌躇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只有瞿克一脸平静。 而我一头雾水,仰视着楼梯上的冯逍呈。 此刻,我距离那个秘密很近了,或者说,它迫不及待就要公之于众。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就听见冯逍呈质问的声音。 “凭什么?” “凭他是个强奸犯吗?”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希望自己可以原地消失,或者当一个聋子。 但我不能,也不是,甚至还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震动。 它“咚!”“咚!”“咚!”地响着…… 可这样一来,蒋姚面对冯逍呈时偶尔流露出的古怪便可以解释了。 那天,蒋姚接到的电话里便是霍熄醒来的消息。那么,她大概是在见过他之后情绪失控,导致意外发生。 我还是想不明白。 在冯曜观入狱前,蒋姚对冯逍呈甚至称得上是溺爱,否则也宠不出这样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那十年,蒋姚如何看待这个儿子呢? 而她在嫁给自己喜欢许久的人之后,又如何会同伤害过自己的人偷情? 嫁给冯曜观时,她知道自己怀的是谁的孩子吗? 真相在揭开后依旧扑朔迷离。 我思绪来回地翻涌,无法厘清,几乎用强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 可惜效果不佳。 他们三人离开后,冯逍呈便将炮火转向我,“哈”地笑出声来。 “你在想什么?很搞笑对吧?但就算我是强奸犯的儿子……你妈也是小三,你也是私生子。” 他缓慢地靠近我,俯视我,凑在我耳边嘲笑道:“是个小、野、种。” 分明前段时间,他还以同样的姿势抱我,寻求安慰。 此刻,冯逍呈吐出的恶语在我的耳道中震动。这种感觉很古怪,我甚至顾不上难堪、气恼。 分明口出恶言的人是他,可我眼中只有他方才在我面前闪过,露出的一双眼。 像被猎人围堵、追捕,陷入绝境后激怒的兽类。 于是,我鬼使神差般,在他嘲讽满满的话语中抬起手,虚搂住他的肩背,轻拍了两下。 冯逍呈僵住。 在我几乎以为自己做对了的时候,我被狠推开,整个人砸到沙发上。 冯逍呈立在我身前几步,低着头,握紧了拳,胸膛起伏之间状若吞咽着痛苦。 他忍耐着,好似被人狠狠羞辱过。 我困惑地眨了下眼……刚才大概只是我的错觉。 - 开学后,入读高四的冯逍呈同从前的他别无二致。 蒋姚去世带给他的影响微乎其微。至少,结合他当下的行为来看,是这样的。 如今他转学到我们学校。 区别在于,我在高二重点班,而冯逍呈在高三借读班。 或许出于和大部分家长一样的考量,陈其翘将冯逍呈插班进师资、生源更好的重点高中。 可家长并不知道,他们虽然在学校不惹事不闹事,却安静地在自己的班级里睡觉,就连组团逃课去网吧都是顺着环绕校园一侧的浅滩偷偷渡过去,不惊动任何人。 冯逍呈和借读班的大部分学生一样,融入的非常好。 而他恰好是安静睡觉那拨人。 今日我路过冯逍呈的教室时,里面仅剩下不到十个女生和几个男生。 老师站在讲台上,用小蜜蜂有气无力地讲着课,一脸糟心,时不时就要停下,凝视空缺的几个座位。 冯逍呈则趴在桌上睡觉。 第一次在教室外撞见冯逍呈睡觉是开学后不久。 复读后冯逍呈不再去画室。不走艺体生的路子,以他这种学习态度,我想不到任何升学的可能性。 回家后我鼓起勇气想要找他谈一谈。还未开口,便被他发现我的意图。 彼时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说过话了,在家里遇见也仿佛很不熟,只是合租在这幢大房子中的室友。 冯逍呈像是早有准备,连思考的时间也不需要,“你谁啊?就管我,你是不是贱?”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极轻,几乎是飘进我耳朵里。 可再轻,我也听见了。 是以我目不斜视,拔腿就要走。 才走出一步,我的手就被攥住,回头,手的主人正怒视我,可不过转瞬又恢复平静将我松开。 背对他时,我听到身后幽幽响起一句话,“你应该讨厌我……假模假样地关心我,会让你更痛快一点是吗?” 或许吧。 明明都是来路不明的小孩,遮掩着才来到这个世上,他凭什么幸免于被羞辱、被指责呢? 然而……我始终不认为过错在于我。 自然、也不在他。 回神后,我再次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冯逍呈,他已经醒了,盘手靠在座椅后背上,手里捏着一根烟。 烟嘴被指尖揉捻,却没有点燃,大约是他还顾及了场合。 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 蓦地我发现,其实自己对他近几年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前座的女生正扭头和他说话,嬉笑间侧眸瞥到我。 看到她,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个人。 祝迦。 蒋姚葬礼过后那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他们大概是分手了。而她一直没有再出现,也始终没有家长找上门,那么……就是无事吧。 一切只是我想多了。 转身离开,穿过教学楼连廊之际,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一直目送我回到教室,可是每当我回头确认,上课时间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想,这大概是我经常在自修课假借上厕所跑出来,心虚乃至疑神疑鬼留下的后遗症。 仿佛下一秒,我们年级主任便会跳出来,将我抓现行的同时苦口婆心地指出我高二开学后的种种异常。 我想,我实在不该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犹豫上。 - 因此,晚上当门锁响起后,我便主动迎上去。 高三晚自习放学要晚一些,以往这时候我总是在房间里学习。 第35章 打开门后,我看到冯逍呈露出疑惑的神情,飞快地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而后收回钥匙,目不斜视地从我身侧擦过去。 我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时花园中央冷不丁传来冯逍呈的声音,“大晚上你干嘛?吓人啊?还是吃饱了……” 果然,他开口便没有好听的。 可我挑挑拣拣竟然寻到几分关切。 巨大的关门声打断他的话,我回头看到他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拧眉将嘴里剩余的两个字扔出来,“撑的。” 冯逍呈视线对上我,旋即别开,可脚却似生了根,也不动。 四周微弱的光和月光缠绕在一起,均匀地洒向他周身的轮廓,较白天油盐不进的模样柔和不少。 我瞬间福至心灵,而后有些无语地叹一口气。 低智大概是会传染的。 否则,先前我怎么看不出冯逍呈的别扭。 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在等待一场大战。或者胜利,或者惨败,他总能得到结果。 而佯装无事发生的我,无异于是个严防死守的吝啬鬼。 于是我学着他往常对我说话时的样子,斜他一眼,阴测测道:“我等人,管你屁事。” 在冯逍呈拧眉,被这种语气冲走之前,我又反问,“不可以等你吗?” 他的眼中闪过错愕。 我真心祈祷这不是我的自作多情,学着小时候,厚着脸皮对他胡搅蛮缠,“不论你生父是谁,你爸都是冯曜观,那你就是我哥。” 说到这里,我暂停下来观察他的表情。 冯逍呈面无表情。 于是失落之余我也有点上火,逐渐真情实感地控诉起他。 “可是你性格真的很烂,又不爱学习,说话又难听……”倏然,我话锋一转,眼睛也紧盯住他的,“况且……从前你对我发脾气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都是小、野、种,你凭什么骂我?” ……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幸存者。 所以,希望他也是。 那晚任我说了什么、抱怨什么、骂他什么,冯逍呈全程没有回应分毫,只是敛眸站在月色里,听我唱完一出独角戏。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理我,甚至明显在躲我,连影子都没有让我摸到。 第三天,我还是没有看见他。 第四天,在我洗漱完下楼后,他已经坐在餐桌上,塞进最后一口锅贴,看到我后走进厨房,将一份锅贴叮好摆在桌子上,然后抓起书包便走。 临走前,他对我说:“爱吃不吃。” 卖锅贴的是一家老店,距离我们家很远,从前只有在蒋姚周末早起抓我们去爬山时才会吃这家早点。 虽然对蒋姚自作主张的强硬安排不满,但爬过山后的早餐我很喜欢。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弯起唇角。 一边吃,一边猜测,冯逍呈需要起多早,踩多少分钟的自行车,才可以看起来毫不费力呢? …… 一周后,冯逍呈就向学校请假,回到画室。 他赶在联考报名截止前报上名,又用仅剩的一个多月时间准备美术联考。 - 一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 晚饭后,我刚从食堂回到教室,就看到冯逍呈的同学在我的班级门口张望。 一看到我,他眼睛就亮起来,急急忙忙凑过来,“你爸来了。” 我爸? 冯曜观还有一年多的刑期,怎么可能出来? “他来找冯逍呈,但是你哥不是请假集训去了么……”男生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起来,说到最后还挠了挠头,”冯逍呈是你哥吧?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停顿片刻,他又吞吞吐吐道:“他、他……哎呀,总之你现在过来看看吧。” 在冯逍呈班级门口,我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那人在紫褐色的做旧皮夹克里叠了一件同色卫衣,搭配灰色水洗牛仔裤。他的身量极高,身型笔挺,病态的瘦削更显出肩宽长腿。 随意松弛,却又极有腔调。 可站姿以及走向我的步态,却正气、刚毅,是以他整个人给我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群钯6 待男生离开后,他才将视线落到我脸上,眼底流露出内敛的笑意,像是一种故人重逢似的喜悦,“你长得很像你爸爸。” 说完这句话,他唇角缓缓荡出一抹笑,语气熟稔道:“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我看到你就知道是曜观的儿子。他从来没有和你提过我吗?” 我在他的注视中摇了摇头,却也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我仍然不明白冯逍呈的生父为什么突然到学校找他。 下一秒。 待听完他再自然不过的自我介绍后,我又浑身僵硬了,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肌里骨髓中的恐惧。 我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连吞咽也困难。 因为他说:“我是霍典,霍熄的双胞胎哥哥。” 可、可霍典……分明是个死人啊。 第32章 百无禁忌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冯逍呈不像冯曜观。 小时候他还有些酷似蒋姚,逐渐长开后便没了相似的地方。可当我见到霍熄,发现他也不太像霍熄。 大概冯逍呈就是挑了两人的优点,自顾自地长了。 此时,在陈其翘接到电话赶来,向我说明情况的时候,霍熄站在不远处,直视着前方。 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 恍然惊觉,霍熄侧面的起伏如山峦,和冯逍呈很像。很像。 方才他自我介绍后,没等我从惊惧中缓神,便又在眨眼间替换成另一副模样,同他本身的打扮十分契合。 冷漠又随意。 原本平静随和的面孔也蓦地阴沉起来。 他像是立刻便认出我是谁,盯住我的脸看了许久,才冷漠地问出第一句真正属于他的问话,“冯逍呈人呢?” 现在,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侧头扫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扭头。 他自从确认冯逍呈不在学校后,便无精打采。像是单纯的就是过来看一眼自己的血缘亲子。 这也不算奇怪。 古怪的是,他看我时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就连好奇也无。 - 这是我同霍熄的初次见面。 几天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将霍熄的情况告知正在准备联考的冯逍呈的时候,我再次见到霍熄。 或者,准确的说是霍熄的副人格。 这一次,他等在冯家门口,在我晚自习刚刚放学的时间。 我脚步顿顿,犹豫了下,“……叔叔好。” 他看到我第一句话便是,“刚才你走过来,我还以为看见了你爸爸,从前我们就是一起上学放学,那时我还没有从你们隔壁搬走。” 说着他抬手指了下隔壁。 也就是三年多前,冯逍呈砸车时喊救命报警那户人家现在住的房子。 一回生二回熟。 闻言,我不假思索地接过话,提出疑问,“那霍熄叔叔呢?你们是双胞胎,应该干什么都一起的吧……” 由于紧张,嘴巴动得比脑子快。 出口我便后悔了,而“霍典”也沉默起来。 说实话,对于霍熄的情况我仍旧有一点点畏惧。 再加上冯逍呈对他的排斥,我并不敢靠近他,生怕冯逍呈忽然出现,发现我同他厌恶的人正在进行友好交流。 这种感觉很复杂。 我不但要提心吊胆,还偷偷摸摸,颇有些背着老婆在外偷情的愧疚、慌乱。 却是全然没有一点刺激的。 良久,为了缓解尴尬,我又绞尽脑汁重新回答他。 我干巴巴又乖巧地笑了下,“其实我爸还健在,您实在想他可以去监狱看看……” 才出口我便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我的意思是,监狱是允许亲属探监的,他如果知道你——” 找补到一半,我又卡住,彻底放弃了。 我想起他并不是真正的霍典,那个据说同冯曜观从小玩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霍典。 他是霍典的双胞胎弟弟,不但让冯曜观喜当爹,还睡了他老婆,也间接将冯曜观送进了监狱。 冯曜观若是看到他,恐怕不太能高兴得起来。 于是我解释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好、好吧。 我承认。 我是真的很害怕,不只有一点点…… 这一次,我打过电话后陈其翘不但来了,另外两个叔叔也来了。 大概也考虑到我作为青少年的承受能力,担心我留下心理阴影,还带来了霍熄在二院,也就是屈苹县神经病院的住院记录。 试图用权威、科学的诊断结果告诉我,霍熄只是生病了。 此时,距离霍熄第二次在我面前转换人格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 我翻看记录时,手依旧在细微地哆嗦。 第36章 姓名:霍熄 年龄:41岁 病区:男病区 …… 主述:人格分裂,幻想自己成为双胞胎哥哥“霍典”。 个人史:生于屈苹县,从小生长发育良好,性格活泼外向,轻微多动症,无遗传家族病史。家境良好,父母均受过高等教育,但对患者较为忽视。有一个双包胎哥哥,从小成绩优异,备受瞩目。 病程和治疗:患者自四十一岁时出现人格分裂状态,一开始经常记错自己的名字,神态、语气也发生变化。 逐渐演变为记忆错乱,认为自己是二十二年前车祸去世的双胞胎哥哥。患者八年前受过重创,四个多月前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目前还在接受康复训练。 …… 精神检查:逻辑较清晰,对答交流无障碍。可引出副人格,人格转换时表现明显。 霍熄的人格现身时,患者言行较自我、偏激,性格压抑不讨喜。副人格霍典较为稳重,健谈外向,性格讨喜。 患者对副人格的依赖逐渐增强,主人格知晓副人格的存在以及言行,并且渴望被副人格取代。 初步诊断:人格分裂。 …… 但是,确认霍熄的病情并不能帮助我快速地走出这段阴影。 连续几晚,我都梦到“霍典”转化为霍熄后回答我的一句话,“我在哪里?我就跟在他们两个后面。” 话音一转,他又倦然古怪地笑,“……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所以你问我哥,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霍熄的语气总是很年轻态,一点也不像个长辈,以及四十一岁的中年男人。 这或许同他暂停的八年有关。 我猜测,大概率他原本的行事风格也比较轻浮。同他变成十九岁哥哥时自持的稳重很不一样。 两者的年纪像是颠倒了一般。 梦里,霍熄仍然是那种不屑、无所谓的态度。 仿佛我是昆虫,是花草,是果实,是泥土,是落叶……而不是站在他面前,真真切切,活生生的一个人。 所以他对我百无禁忌,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也或许因为我是冯曜观的儿子。 我不知道。 - 这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告诉冯逍呈。 否则他大概会新仇旧恨一起算,将大病初愈的霍熄毒打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冯逍呈是全然没有敬畏之心的。 可我却怕他影响他的考试。 因此,至少也要等到他结束美术联考,再顺利结束各大院校的校考。 其实近来,冯逍呈投入集训后我也不太能见到他,他总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连家也不回,直接宿在画室里。 幸而,一直到冯逍呈顺利结束考试,霍熄也没再出现。 否则再来几次,不等冯逍呈发现我大约也要熬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生父亲,总挑我一个折腾算怎么回事…… 很快,冯逍呈便结束了联考。两个月校考集训后,又辗转于几个城市之间开始校考。 上一次校考还是蒋姚全程陪同的。 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触景生情,只能坚持每晚都给他打一个视频电话。 但其实我们也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第一天我就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但这实在有点浪费时间。 于是,后来就逐步演变成我对着摄像头刷题、煮夜宵、吃夜宵、刷牙、洗脸、睡觉…… 我们俩在各自的屏幕里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今晚是冯逍呈校考行程的最后一晚。 明天考完最后一个学校,他就会回家了。 放学路上,我是一个人。 赵子怡的车胎爆了,早上是她妈捎来的,晚上也要等赵妈妈来接。 她问我,“要不然你晚上也别骑车了……昨晚跟你分开以后我越想越害怕,自行车都当风火轮踩了,晚上就让我妈捎你一程嘛,也不远。” 这阵子,由于霍熄和“霍典”骤然出现带来的惊吓,我总是疑神疑鬼,神经质地感觉有人在看我、等我。 于是放学后,我都用自行车代替步行,和赵子怡结伴而行,直至不得不分开。 我这种行为太过于反常,连赵子怡也觉得稀奇。 昨夜她终于忍不住,跨在单车上,歪头嘲笑我,“你不会是忽然就爱上我了吧?才找这种稀奇古怪的借口,非要跟我多相处哪怕一分钟也好……” 说完她自己便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我默默地盯着她,不出声。 久到她也害怕起来,缩了缩脖子,冲我“唔”了一声,“额……爱不爱的都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也各自飞……再、再见再见!” 话落,她的脚重新踩回踏板上,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拐角处。 奇怪的是,剩余的路程我倏然感觉自在很多。 是以我拒绝她的提议。 只要熬过今晚,冯逍呈就回来了。 之后我只要在教室多自习一会,等高三学生放学,再跟冯逍呈一起回家就好。 一路上也很正常。 果然,那只是因为害怕产生的心理作用。 顺利打开铁门,我将自行车推进小铁门,在转头关门时,余光却发现旁边的地上多了个信封。 大概是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 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它是粉色的。 我保持低头的姿势僵住。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头都顾不上抬起,便迅速将铁门关住。力道太大,以至于金属的嗡鸣声响了好久。 第33章 暴雨 “哥,地上那封信呢?” 冯逍呈听到我的话后脚步顿住,侧头看我,眉头不明显地拧了一下。 昨晚见到那个信封后,我只感觉到诡异,关门后立即就进屋了,一秒也没多留,今早上学都是避开它绕到后门走的。 一整天,它像没发动的紧箍咒,使我在意。 我希望它不存在,可晚自修放学后发现它凭空消失,又由衷地感觉到恐惧。 就在我以为冯逍呈压根没见过它时,他开口了,“那封信啊…..粉色的?我收进书房了。”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 想起蒋姚回来之前,我曾经热衷于替冯逍呈归拢情书,将它们都整理在书房的书柜里。 所以那是情书? 给冯逍呈的。 他大概确认过信的内容,而送信的人也很特别,以至于他竟然捡起主动收进了书房。 我“唔”了一声,松口气的同时,心里浮现出一种奇异的预感。 如同三年多前,他带着祝迦破开我们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保护壳,我们的世界继蒋姚之后,又有了祝迦。 现在我依旧很难解释它,也就无从阻止它在我脸上变幻出不太合时宜的错愕,问出困惑我许久的问题,“哥,祝迦呢?你们分手了吗。” 冯逍呈没有回答,仅盯了我几秒,眼中闪过烦躁而后有些不悦地纠正我的称呼,“我不是你哥。” 为什么不是呢? 否则我们两个人怎么会生活在一起。 因为他是哥哥啊。 不论有没有血缘,都是。 冯逍呈始终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但他回来以后,那种被人窥探、跟踪的感觉就彻底消失了。 这说明,先前的感觉只是我的臆想,信封只是巧合。 目标也不是我。 - 之后的生活,是学校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 冯逍呈和我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食堂。 他不再在课堂上睡觉,也没有任何谈恋爱的苗头,安分得过了头。就像个普通的高三学生,繁忙而焦虑。 即使有这些转变在前做铺垫,当他提出要好好学习,在我晚自习放学后来找我答疑时,我依旧惊异得没有控制住表情。 对于我遥遥领先,哪怕隔着两个年级都赶超冯逍呈的成绩,蒋姚并不是不在意的。 只是要强的性格不允许她表露,她只会赏罚分明地奖励我,而后给冯逍呈在周末、假期报上一堆补习班。 对此,我装作全然不知,没有刻意藏拙也没有过分欣喜,只把它当作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久而久之,蒋姚似乎也接受现实。 在冯逍呈高二下学期期末考后,蒋姚分别看过我和他的成绩单,皱眉长叹出一口气。 然后目光在我们两个之间游移,欲言又止。 其实在家庭中,家长希望成绩好的帮助成绩差的,传授一些学习技巧与方法,这是很寻常、普遍的想法。 只是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 可这恰恰说明蒋姚放下芥蒂,真心在替冯逍呈考虑。 然而在蒋姚拉下面子开口之前,冯逍呈先一步摁住她蠢蠢欲动的想法。 他盘手靠在椅背上,臭着脸,理所当然地反驳蒋姚,“你想都不要想。” 第37章 “让他来教我?那你怎么不先去找那个女人取取经,免得你前夫绕远路都要去a市找她安个小家。” 一句话便打消蒋姚的念头。 经此,她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只是给冯逍呈报了更多其他家长口中没关系难进,门槛高的补习班。 可惜收效甚微。 彼时蒋姚并不知道,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 当下,我无可避免就想起了蒋姚,在距离她离开将近八个月的时候。 说不上有多想,即使有,无边骤然也无望。 在眼底藏不住情绪之前,我低下头,敛眸,闷声应了“好”。 我看不见冯逍呈的表情,也没有去看。 回家路上猝然降下一场暴雨,我和冯逍呈共用我书包里的一把伞。 风不休,冯逍呈握住伞柄的手背青筋凸起,与之对抗。 雨势太大,伞的作用微乎其微,坚持也是枉然。 到家后,我和冯逍呈皆被豆大的雨点砸得浑身湿透。因而我无法分辨,冯逍呈面孔上挂住的水渍是雨,还是泪。 但他泛红的眼眶还是告诉我答案。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伤心。我所有的愧疚以及小心翼翼都不是自作多情。 此时此刻,他敏感得可以用手摸到痛苦。 被冯逍呈注视着,我停顿了一秒,才别开脸,艰涩地开口解释自己脸上混乱的水渍,“雨太大了。” 该降的雨还是会落下。 - 给冯逍呈答疑,大概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嘲讽冯逍呈而不计后果的时刻。 我经常因为对老师的角色过于投入,无可避免在开口时带出内心真实的心理活动,“动动你的脑子,小心青年痴呆。” 冯逍呈忍了三次。 最后忍无可忍,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警告我,“闭上你的嘴巴,小心门牙漏风。” 他怼人时,大约向别人借了一个脑子,机灵得不像解题时的他。 忽略偶尔的剑拔弩张,以及冯逍呈被我刺到自尊心后阴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揭竿而起的面色,整个过程其实还算顺利。 在我和见缝插针安排在假期里的补课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冯逍呈的成绩像老牛拉破车一般前进。 虽然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夯实基础,至少应该可以坚持在高考后再散架。 一切都很好。 只是,当那个男生放着食堂宽敞的走廊不走,非要撞着冯逍呈的肩膀走过去时,我意识到在教室里、走廊外、操场上……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过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们平静的生活宛如无波的海面。 只等一阵巨浪,就能将其掀翻,波澜四起。 麻烦会主动找上门,它并不具有保持缄默的眼色。 “原来他就是你的弟、弟啊。”那个男生目光轻蔑又锋利,从我脸上刮过,“啧,年级第一,难怪这小灶把你也喂肥了。” 说着他伸手,自来熟地往我肩膀上搭。 手被冯逍呈掸灰尘似的拂开后,他俊朗的面孔转瞬便沉了沉,旋即又若无其事道:“冯逍呈,别那么小气啊,马上就高考了,我也想进步,咱们班主任怎么说的来着……一分干掉一操场?” 他的重音诡异的落在“干”字上。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已经干掉几操场的人了,就让你弟捎上我一起呗,咱们一起干——” 冯逍呈悄没声地动了。 用恨不得扇掉对方几颗牙的力道,却选择了平时打架最看不上的方式。 那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在熙攘嘈杂的食堂发出脆响,似乎还荡出了回声。 “祝郝,追不到人也别来我这里发。骚。”话落冯逍呈似乎嫌脏嘴,又咒骂了一声。 被冯逍呈拽住手腕离开时,我忍不住扭头。 恰好看到那人侧过留下红肿掌印的半边脸,盯着我们的方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眼中不是被当众羞辱的愤怒,而是恍然发现新大陆的惊奇和兴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画面冲击到,久久不能言语。 在我回神,迷茫而又审视地盯住冯逍呈时,一道声音蓦地插进来,打断我即将问出口的话。 “冯逍呈。” 女生的脸很眼熟,我说不出名字,只知道她是冯逍呈的前桌。 大声喊出冯逍呈的名字后,她走近了,犹疑着又降低声量,“刚才……你没事吧” 闻言,冯逍呈很明显地翻了一个白眼,“被打的又不是我,你问错人了。” 女生应该没想到冯逍呈是这种态度,嚅嗫着愈发说不出话。 见她不接话,冯逍呈当即直白道:“我对你一丁点意思也没有,如果你认为我之前哪里让你产生了误会,那肯定就是你误会了。” 话落,我和女生一起呆了呆。 冯逍呈不太委婉的,将自作多情的意思解释了一番。 她表情变得空白,大概是尴尬、无措到忘记要生气。 冯逍呈显然不在乎,见女生仍在状况外的模样,难得有耐心地解释道:我不喜欢你。“一顿,“你也别喜欢我。” 他说完想说的,便把人晾在一边,将我拉走了。 - 冯逍呈并没有同我解释。 直至晚自修,我才从赵子怡口中搞清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冯逍呈插班之前,那个漂亮女生跟祝郝就处于暧昧不清的状态。但随着冯逍呈成为她的后桌时间愈长,女生对祝郝的态度也愈冷淡。 直至不久前,祝郝捅破窗户纸,却被女生以“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理由明确拒绝后,才发觉在他逃课去网吧,以及顺路给女生带早点、奶茶……的路上,早就被偷家了。 赵子怡八卦完,还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你哥最近成绩还突飞猛进,天天被借读班的任课老师树典型,那祝郝的心情能好才怪了。” “这就像放假回家忽然发现自己多了个弟弟,而且时不时有坏阿姨趴在耳边念叨:你妈妈不要你了,以后大家都更爱你弟弟,你看弟弟多可爱多懂事多听话……” 赵子怡越说越不着调,而后视线落在我脸上,“我看不是祝郝多了个二胎弟弟……倒是你这憋屈严肃的样子比较像被偷了家。” “别告诉我你那么大了还恋兄哦?就算这次没有结果,你哥也总要谈恋爱的呀。” 我本能的不喜欢那个词汇,而且我只是因为这些杂事冒出来,有可能干扰到冯逍呈学习而不悦。 是以我皱眉,抬眸瞥了她一眼,自证道:“他早就谈过了啊。” “嗯?谁?冯逍呈?从没听人说他和哪个女生谈过恋爱。” 赵子怡肯定道:“绝对不可能。要是我泡到这种大帅比,不说发微博也发个朋友圈吧?再不然也得告诉身边嘴巴不严的小伙伴,叮嘱她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赵子怡还在东拉西扯,我思绪已然飘远。 她不知道,那么大概率别人也不知道。 我又想起祝迦。 难道他们那一段是地下情? 可是为什么? 在思绪翻涌的瞬间,我徒然想起冯逍呈来不及送出的“惊喜”。 思来想去,我发现要弄清楚事实只有一个办法。 可我并不知道祝迦的学校、班级,只知道她跟我同岁同年级,跟冯逍呈在一个画室里学画。 是了,画室。 今天恰好是周三。高二时冯逍呈便总在这天的晚自习请假,去画室学画。 没有意外的话,同为艺考生的祝迦也应当在。 但是、冯逍呈若是知道大概会生气……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赵子怡倏然发觉我在走神,敲了敲桌面不满道:“不是吧,我讲得那么精彩你都没兴趣……”又叹气,“听句劝吧!要保持住自己的好奇心呀!” 我抬头,迟疑的目光对上她的。 赵子怡旋即耸肩摊手,坚定地挑眉,“连好奇心都没了,人就彻底完蛋了。” “你到底在乎什么?” 第34章 今晚蚊子不要咬你(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好像从赵子怡的语气中感受到对我的埋怨。 但我没有深想,只是移开眼,然后接过她的话问:“那你好不好奇、在不在乎你这次月考能考几分呢?” 中午祝郝用调侃的口气喊我年级第一。可我不算是,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不是,而另一半时间我维持起来也不轻松。 重新记起眼下的首要任务,是以任何好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将不知在何时盖上的书本重新打开。 “我恨你。” 赵子怡冲我竖起中指,转身为明后两天的月考复习,背影似霜打的茄子。 现在她是我的前桌了。 认识五年,我从不足一米七的豆芽菜长到了一米八 可我站在冯逍呈身边,依旧显得矮。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再长高一点。 第38章 晚自修放学。 我们照常一起回家,冯逍呈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快到家了他才开口,“那傻逼不会再烦你。” 我眨了眨眼,明白所指的是祝郝以及他话里话外对我的揶揄。可是我不理解,“他明明是在找你的麻烦吧?为了面子,也因为中午那个女生。” 我说的很直白,没有遮掩已经打听过的意思。 冯逍呈顿了顿,略带嘲讽地嗤了一声,“她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看到了。” 你给她错觉的瞬间。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透过走廊的窗外,我经常能看到。那时我真的以为冯逍呈在蒋姚去世没多久,在跟祝迦刚分手的节点就要无缝衔接了。 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信号,但周围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因为在赵子怡传来的八卦中冯逍呈实在不算是个好东西。 冯逍呈盯着我。 他眼中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情绪,似疑问,又像随我怎么说都好。 我也不打算解释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过什么,仅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以问代答,“你就不能认真、专心点吗?不论做什么,谈恋爱也好,读书也好。”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冯逍呈眼中隐有烦躁,大概是嫌我越界,管太多。 可是有些话,即使他生气我也要说。 现在距离高考不足两个月,临时抱佛脚若还是三心二意,一定是会被踹的。 “而且……” 不等他回答,我悄悄后退几步,拉开安全距离,“事、事实证明你真的有点笨,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还分心的话……肯定会影响高考,所以你要记得找我补课时保证过的话。否则你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也是会生气的。” 冯逍呈脸黑了一瞬,唇分开,又抿紧。 半晌后又笑,像是被我气笑了。 但就是不说话。 他也并没有把我拉远的几步距离放在眼里,伸手一捞就掐住我的后颈,强制将我的脸转回去。 这个动作阻住我继续观察他的表情,可接着,冯逍呈回答我的语气还算认真,是以我直接放弃了挣扎。 “知道了。”他说。 若是蒋姚还在,也要为我的良苦用心感动。 得到冯逍呈的保证,我便安心了。 相比之下,其他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因此,半个月后,再次看到塞进门缝里的粉色信封时,我虽然惊讶却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忽略掉冯逍呈倏然阴沉的脸色,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 翌日,当赵子怡同我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时,我还反应不过来。 “早读课你哥把祝郝的弟弟给揍了,还当着人班主任的面……还得是他,够凶残,够嚣张。” 我知道她是想起初中冯逍呈闯进隔壁班打余则的事情。因为我也想到了。 虽然我们现在依然是隔壁班,考试时也常在一个考场碰面。我偶尔在他倒霉时还曾借出过几次笔。 但还是不熟。 至今我都不清楚余则当时一点不追究的原因。 赵子怡打断我发散的思绪,“不过,有祝郝他弟什么事?” 她问我,我哪里知道。 我连祝郝的弟弟是谁也不清楚。 只听说他是祝郝继母带来的小孩,异父异母。 况且,祝郝现在跟那个女生在交往,几次在食堂我都看到他们出双入对。 而他说的什么共同进步,更是随口的戏谑罢了。虽然他成绩烂,但家里有钱,顺利毕业后便会直接出国,根本不在意高考成绩。 即使我还忘不掉他那天古怪的反应,但他现在笑嘻嘻的表现也不像还记恨的样子。 大概是临近毕业不想惹事的缘故吧。 至少这半个月一直无事发生。 所以、为什么? 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冯逍呈会表现得同我一样迷茫。 他直接被我问住,沉默了。 见状我更加不解,“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打他?” 原本我对祝郝的弟弟没有半点兴趣,因此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过问。 但冯逍呈这个反应,那我可就来劲了。 似乎看出我的想法,他拧了下眉头,警告我,“你少管,也不准打听,反正不会耽误高考。” 我难以理解他的理直气壮以及自信,“那你把人伤了不得负责吗?到时候老师喊家长,我不想听也得听……” 冯逍呈不吃了,再次凝眉,睨过来一眼。 他好像真的不担心被叫家长,反而抓着我话里占他的便宜不放,“你是不是想死。” “我什么也没说呀。”我避开他的臭脸,埋头吃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你做题有这种理解能力,就不会白扣那么多分,学得那么吃力了……” 到最后,冯逍呈大概懒得同我计较,盘手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 他的反应实在有点奇怪。 但我也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打都打了,能怎么办? 所幸这件事没有恶劣到会影响他参加高考的地步。那不论老师怎么处理,都是他应得的。 可处理结果就是既没有处分,也没有叫家长。 反而是当事人找到了我们班来。 第二天午休,我忽然被坐在靠走廊窗边的同学叫醒,“有人找。” 我迷迷糊糊地道谢、起身,睡懵的双眼还有些发直。 因此当我见到来人,乃至看清他的脸后,依旧未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 对方个子比我高一些。 我看着他的眼睛,摆出认真聆听的姿势,实际上早已神游太空。 这阵子,我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陪冲刺的冯逍呈一宿一宿的熬夜刷题,实在有些吃不消。 好晕,想睡觉。 直至他开口,“邱寄……好久不见,我是祝迦。” 最后四个字里裹挟了笑意,钻进我耳道中却仿佛世间最简短凝练的恐怖故事。 我如同忘记随身带上老花镜的老爷爷,眯眼,皱眉打量他。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内容有多惊悚,还抬手伸向我,不停地提问,“你没事吧?很热吗?你看起来像是要化了……” 我觉得自己像是还没醒,可他的手的的确确伸过来,就要触碰到我。 抬起手,猛地拍掉那只手,我又听见他说:“……你哥昨天还威胁说,如果再……就要打断我这只手。” 声音实在委屈,我晕头转向之际就顺着他话望过去。 是右手。 我不禁抿了下唇。 好荒谬。 起猛了,想晕。 一定是还未完全入夏,教室里迫不及待便吹起来的冷气把我吹病了。 将祝迦关在门外时,我如是想。 - 我觉得那是一场梦。 可回想,却发现我能记起当时没有在意的所有细节。 祝迦脸上熟悉的五官,怯弱不安的表情。 盯住我的眼眸中,浮动着忐忑、歉疚与依赖……还有我转身时,他转瞬即逝的晦暗神色。 祝迦是个男的? 好像是。 这大概就是要送给蒋姚的第二份礼物。 但冯逍呈真的喜欢男的吗? 还是单纯为了气蒋姚呢? 他这个计划,像是安人心后又猝不及防杀了一个回马枪。 是誓要扎在蒋姚心口的回旋镖。 更像是本就精准知晓了蒋姚的雷区,是以卧薪尝胆也要它发挥最大的效应。 再稍微联想一下,我不难将祝迦同近来发生过的异状联系起来。 祝迦是祝郝的弟弟。 也是往我们家门缝里塞了两封信的人。 我心情有些复杂,回家路上就心不在焉的。 很显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冯逍呈都不想这件事暴露。 我不能确定自己在与冯逍呈对视时,可以掩饰好内心一言难尽的无语不被他察觉出端倪。 是以刚进家门,我就借着恍惚的劲头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今晚要早睡。 他没有起疑。 而半夜,我顺利偷溜进了书房。 我不是要偷看冯逍呈的信件。我确信,那是给我的。 不论从祝迦还是从冯逍呈的反应看,他俩都不像是会写信叙旧的关系。 我直觉冯逍呈不会将信销毁,大概率他还会拿将信贴到公告栏之类的话来威胁祝迦。 就像冯逍呈认为我无故不会翻看他的东西一样。果然,那两封空白的粉色信封正安然躺在书柜里。 我没理由不看啊。 深吸一口气,我将信纸从中取出来,展开。 又折回去。 - 转天恰好是周末,趁着冯逍呈外出补课,我拨通了信中留下的联系方式。 几乎是接通的瞬间,对方迟疑又肯定的声音便传来。 “邱寄?” 第39章 我的手指抖了一下,正色道:“祝迦,你今天有空吗?” 今天天气很好。 有微风,不冷不热,日光清亮。 可我眼中的世界却有些混沌,脑子里时不时便蹦出几句信中的内容。 祝迦答应得十分痛快,赴约却晚了整整三十分钟。 原本我还有些焦躁不悦。 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我还可以等待更久一些。如果祝迦能忘记约定,就最好了。 彼时,我脑中正闪到这句话—— 希望今晚你家附近的蚊子不要咬你,我试过了,很毒。 我盯住面前裙装打扮尤其高挑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但露出的小臂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方也注意到。 他将视线落在上面,轻声询问我,“邱寄,你很冷吗?” 第35章 朋友之间不撒谎 我没有回答他,停顿一秒,才问:“你很喜欢穿裙子?” 祝迦今天穿了一条深灰色及膝的百褶裙,搭圆领的浅灰色卫衣。 他四肢修长,高瘦的身条掩在里面,即使是裙装依旧有股说不出的利落劲,是很中性的漂亮。 前提是,他不曾短发,以全然男性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久5玲2 祝迦坐在我对面,闻言低了低头,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那天我去找你,但是,你好像被我吓到了……” 闻言我心情有点复杂,垂眸挖了一勺已经融化成液体、冰疙瘩混合物的刨冰。 冷静了片刻,我才重新开口,“我确实有点惊讶,但不是因为你换上了裤子,而是……我可以知道你和冯逍呈是怎么回事吗?” 祝迦抬眼看我,沉默了一会,继而又低下头,专心搅拌起他桌前的冰。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倏然道:“嗯。你想知道的话。” 他这种事事以我为先的态度,俨然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让人感到别扭。我心情愈加复杂,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下。 而祝迦已经开始回忆了。 “我是在画室里认识你哥的,他们都不太喜欢我,总是偷我的颜料藏我的速写作业……有一次他们把我堵在画室的巷子里,说我是个娘娘腔,要我……”他的声音含糊了一瞬,跳过去,才继续,“但你哥忽然出现了,让他们滚,他们就滚了。” 这开头听起来不算太糟糕。 我才松一口气,就听见祝迦的声音重新响起,“他们一走,你哥就扔了一套衣服给我,让我穿上。我、我当时太害怕了,画室里没人敢惹你哥的……然后,过了几天他就把我带回家,要我装作是他的女朋友。后来在画室就没人再欺负我了,我也只要偶尔去你家露一下面。” “我们约定好,一直装到他高考成绩出来,但是你家……出事以后他就反悔了,也不准我……不准我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像是冯逍呈能干出来的事。 但这其中有一件事很重要。哪怕会冒犯到祝迦,我也必须要弄清楚。 在我漫长的沉默中,祝迦率先慌了神,他似乎害怕我抱有偏见,因而着急地向我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和阿姨的……我是不想他们再欺负我,虽然后来去你家我是自愿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他又从眼睫中探出一眼,落在我的脸上,而后又挪开,“我的信你看见了吗?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祝迦的声音实在太过真诚,以至于我嘴边的话变得难以启齿。 可他随后又提起那两封信。 想起信的内容使我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古怪,以及不自在。 于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听见自己用柔软平和的语气询问祝迦。 “先前你也不是我的朋友,就算你骗我,我也不会生气。但是,朋友之间不撒谎,所以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话落,祝迦眼睛亮得出奇,脸上的忐忑顷刻间消散。他抿唇,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穿裙子吗?”我问他。 - “不喜欢。” 余则微皱起眉头,瞥了我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将他保温杯的杯盖旋上。 大概因为我先开口的缘故,离开前余则还礼貌地同我打了一声招呼,“你还有事吗?我先回班了。” 他并没有等我开口,单手捧着掉漆的保温杯,拐出开水间的背影挺得笔直。 我回到教室,赵子怡的同桌还没回来,她的座位被一个男生占着。 赵子怡靠在座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男生说话,听到我放杯子的动静后回头。男生也跟着她一起回头,只是眼神并不太友好。 于是我顺口也问了他那个问题,“你喜欢穿裙子吗?” “我喜欢那玩意干嘛?”他有些嫌弃地皱眉,又撇了撇嘴,可倏忽话音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能尝试,穿小裙子灌篮应该会显得我特别酷吧!” 赵子怡笑了,转回去,“是挺酷的,以后谁见了都得给你捐条裤子。” 等到女同桌回来,男生就走了,赵子怡又转过来。 “你想什么呢?就上课了,连课本也不拿。” 我托着腮,下意识摇了摇头,将化学书塞回桌肚,换了一门学科。 赵子怡的声音又幽幽传来,“下节英语,你要不要看看你拿的什么书。” 于是我又把英语书换上来,没什么意义地叹了口气。 这些天我时常能想起,那天当祝迦听到我的问题后,露出的表情。 什么欣喜、期待都烟消云散,变成了如水的平静。 他收回视线,垂眸,嘴角勾出一个近似刻薄的微笑,“原先是冯逍呈逼迫、威胁我穿,后来……我好像就离不开它们了。我也希望自己不喜欢,但是没有办法,只有它们能好好的把我装进去。”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很恶心,很变态?你放心,我不会烦你的,你就当不认识我,在学校我也可以当作我不认识你。” …… 他说可以当作不认识我,可没说也能不认识冯逍呈啊。 我扶着额头,望向窗外。 心有点累。 如果祝迦原先就有这个爱好,或是尝试后自发地喜欢上了。那他和冯逍呈的事情大概能算作合作关系。 我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毕竟这件事与我无关。 可是祝迦的表现,怎么看都不是这两者,他简直像被误引入歧途,清醒痛苦的同时又沉迷的失足少年。 我相信没有家长在知道后可以容忍,毫无作为。 而他写给我的两封信………也宛如定时炸弹,使我不安。 如果这件事在高考前被拎出来讲究,那冯逍呈大概也会受影响。 他这次校考的结果并不理想,联考成绩也一般。只能靠文化课的成绩略拉一拉综合分,但他的文化课虽然有很大进步,却也是忽高忽低,极其不稳定……实在经不起波澜。 是以,我先前思来想去,连霍熄的事情也没有同他说,只是跟陈其翘说了我的想法。 所幸霍熄一直没有再出现。 可是我没有想到,还有一个祝迦。 冯逍呈活该。我也是。 他藏着不让我看那两封信,我应该听话的。 - 因而,当我面对冯逍呈时难免就有些情绪,几次我都想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他。 他自己做的事,不论怎样,都不该由我夹在中间受罪。 可转念我又想到蒋姚,再大的气也撒不出来了。 是以我只能蔫头搭脑地坐在冯逍呈对面数米饭。满腹的心事,是多一粒米也挤不下的。 “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冯逍呈不知何时注意到我这边,停下来,上下打量我。 “我……我在想题,你少管我。”自觉付出很多,我连语气都硬气不少。 冯逍呈果然没再管我。 待我反应过来,发现他已经低头重新吃饭,好像也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 “看什么看?” 见我盯着他,冯逍呈又抬头,挑起眉,“啧。什么题那么难,你连吃饭都要想?数学?还是物理?” 他这句话隐隐冒着股我不熟悉的傻气。 我发现了。冯逍呈是真的在好奇,并且有些跃跃欲试。 我“唔”了一声,顿时语塞。 这种感觉很奇怪。 心脏仿佛被收进一个蛋壳里,泡进了橘子味的汽水中。在蛋壳被腐蚀之前它是健康无虞的,只能感受到一点裂缝中渗透进来的微酸。 眨了几下眼睛,我还是无法顺利开口。 我竟然觉得眼前这样冒傻气的冯逍呈很难得、很珍贵。是圆钝的、稳定的、普通的高中生。 或许这就是蒋姚一直想要的。 我有点想哭,但又不想掉眼泪,只能放弃好好说话的念头,低头嘟囔,“脑袋是我的,我是教你又不是借你。智商也不通过呼吸传播。” 第40章 冯逍呈一直没反应。 缓了会,我不禁抬起头,确认他是否被我的话伤到了。 以他近来学习的积极性,实在不应该只得到我一句玩笑的嘲讽。 可我却看到了祝郝。 他站在冯逍呈的身后,往前探了一下,似乎好奇我们在吃什么。 对上我的视线后,他还轻松地对我扯动一下嘴角,“吃着呢。你哥最近进步那么大,你费不少劲吧?怎么他就给你吃这点东西啊?” 祝郝语气开朗,像是已然毫无芥蒂。 他“啧”了一声,摇头,“这不合适……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也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吧?” 没有人搭理,祝郝也不尴尬,“明天我叫我家阿姨多做一份营养餐,反正我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女朋友送饭,也是顺便,就当为了之前的事给你们道歉。” 说完祝郝回到斜旁边的位置上。 他坐下后体贴地替身旁的女生把几个便当盒一一打开,然后凑到她耳边,像是在说话。 下一秒,那个女生就抬头,望了过来。 我愣住。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而在祝郝和他新女友的身后,我看见远处的祝迦。他立在食堂门口,目不转睛地盯住我们,不知看了多久。 第36章 神经病(补齐) 祝迦见我看向他,转身便走了。 在我收回视线的同时,余光里祝郝也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至于他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我不清楚。 我仅是蓦地起了一种直觉。而它在后来的每一天里,都越发强烈。 翌日,祝郝果然依言多带了一份饭。 他把我桌前的餐盘推到一边,然后将一个双层的饭盒摆上去。 “尝尝?” 是商量的口气,行为却不容置疑。 祝郝将盖子打开,然后侧头冲我笑了下,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其中一颗是尖锐的虎牙。 我被闪了一下,慢吞吞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冯逍呈,而后才垂眸。 “那么听哥哥的话?还是别人给的东西要家长同意才能吃啊?” 祝郝这话讥讽似的,又不像,因为很快他又羡慕地叹气,“像我和我弟感情就不太好,他也是我爸第二个老婆生的。” 原来他们同父异母? 听到这里,我抬眼瞄了他一下,正好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祝郝似乎想起什么,又改口,“啊,我忘了,你妈妈应该没来得及跟你爸结婚……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大家情况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不过,那女人生的妹妹倒是很可爱,不像前面那个弟弟,一点没意思……” 祝郝好像一块狗屁膏药,也是破裤子缠腿了。 但我问过冯逍呈,他说插班前压根就不认识祝郝。所以仅仅是因为那个女生吗?可他追到手没多久就将人甩了,也不像有多喜欢…… 我觉得他让我浑身都难受,连虚与委蛇的想法也没有。 是以见冯逍呈一直懒散地坐着,什么也不管,我便伸手将饭盒推向他,空出地方将自己的餐盘拉回来。 开始用餐前,我抬头瞥了祝郝一眼,打断他的话,“可以麻烦你安静吗?这样很不卫生。” 祝郝愣住,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出口。 而冯逍呈直接笑出了声。 他终于看完戏,盯着我,眼角余光也未分给祝郝,“听到了?他不高兴,所以谢谢你的好意,滚吧。” 这态度对于冯逍呈来说已经是很克制礼貌,他甚至还道谢了。 我不由地凝眉看他。 冯逍呈收回落在我脸上的视线,低眸夹菜,但嘴角的弧度迟迟未退。 这使我想起八岁那年,在那个破烂、潮湿的小旅店里,我和他挤在一张小床上,他好像也这样笑过,虽然当时我并没有侧头确认到他的表情。 但一定是这样的笑意。 这时,我听到祝郝的声音又响起,奇异得平静,却让我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 转身离开前,他幽幽地丢下句话,“冯逍呈,那天当着全班的面向我道歉,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第二天。 祝郝没有再出现。但是我却听说了他的事情。 也知道他新换的女朋友,恰好是他先前那个女朋友的好朋友。 隔天,祝郝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拉着新女友坐在我们隔壁那张桌子上。 他和女朋友旁若无人地聊天,期间甚至掏出手机给对方看自己五岁妹妹的照片,惹得女生直呼可爱。 除了声音大一点,不容忽视以外,这只是情侣间的普通对话。 然而祝郝陡然又话音一转,“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同父异母,小我一岁。”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七岁。我第一次甩他耳光,他八岁,我第一次把他打得鼻血不止,他十岁。每次我打了他,我爸都会狠狠揍我一顿,但是有什么用呢?” “他照样从一个活泼讨人喜欢的小孩,被打到在我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讲,在学校里没有一个朋友,整天神经兮兮的……最可笑的是他那个妈,当小三还要什么良心?她好像怕我妈变成鬼半夜找她,给我妈做功德,捐寺庙,对儿子却不管不顾……然后我弟弟就这么废啦,哈哈多好笑。” 祝郝自曝祝家瞒下的龃龉。 四周都缄默,不约而同地在吵闹的食堂里开辟出一块极静的小区域。隐晦的视线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饶是我常年累月的适应过,也颇有些吃不消。 冯逍呈也不知道哪里吃错药,长久地盯着我,较之外人的视线愈加有存在感。 待我不满地刮他,旋即又没事人似的,无比自然地移开眼睛。 那边,祝郝若无其事地问女生,“你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对我的事很感兴趣吗?” 她顿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我吃饱了,要先回去看书了,你、你要一起吗?” “好吧。” 祝郝欣然接受,却不起身,只是看着远去女生的背影喃喃,“我们班还有那么认真读书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托腮,扭头看我们,倏然又惊道:“哦,冯逍呈也在。忘了现在我们班学习最认真就是你了,难怪我女朋友连饭也吃不下,赶着要回去读书。毕竟她的班级第一就是被你挤掉的。” 就在我以为冯逍呈不会接茬的时候,他倏忽笑了下,没什么情绪地说:“祝郝,我可以向你道一次歉,就能道第二次第四次,所以,别来我这里犯贱。” ……这是在警告吧? 有点含蓄,堪称温柔。 我来不及讶然,冯逍呈便又扔出一句话,“还有,他是我爸出轨生的小孩没错,但我也是我妈和别人生的,所以我们和你说不着。” 四周已然鸦雀无声。 直至我手中的铁勺落在金属餐盘上,发出清脆刺耳的一声,才在刹那恢复先前,吵嚷开了。 冯逍呈宛若不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祝郝,“你要实在想找共鸣,估计得去二院。” 面露阴沉又转瞬即逝。我抓住了,却比从未见着还要困惑。 他为什么? 我不敢相信。 冯逍呈端起餐盘,低眸睨了我一眼,“走不走?” 自此,我有好几天再没见过祝郝。 但今天,时隔一周,祝迦却兀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走在前方不远处,脚步顿顿,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瘸拐。没多久,大概是感应到我的注视,他侧过一边脸望向我。 眼里没什么神采。 下一瞬,我不禁捏住指尖,深吸一口气。 神经病。 他们两兄弟都是神经病。 我垂了眼睫,避开他直愣愣的目光,没有停顿地拐进教室。 然而,上午五节课过去了,我依旧忘不掉他脸上的涨红青紫。 - 下午,我又看见了祝迦。 课间,他宛如世上最寂寞的孤魂野鬼,从我们班的窗前飘过。 可是,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从前祝迦一直跟我同校同年级。但我从未见过他,大概是有意躲着我,也可能是我没有在擦肩时认出他。 现在,他无处不在,带着本就不低调的伤痕招摇过市。这样的祝迦不似以往怯弱。 我该知道的。 祝郝是个记仇的神经病,睚眦必报。 而祝迦是神经病的弟弟,有二分之一的血缘。 初二至高一,以祝郝对他的敌意,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祝郝真的会毫无所觉吗? 我恍然发觉事情大概比我想的要麻烦一点。 此时,趋利避害的本能占了上风。 我什么也不想再沾惹。 至于和冯逍呈有关的部分,还是应该提前告知,由他自己来决定的好。 我想他或许会有点生气,毕竟是我隐瞒在先。但他近来脾气修正许多,甚至能捏着鼻子当众给祝郝道歉,应当不会将事情变得很糟糕才对。 第41章 ……或许是我望而生畏,但我装作没有这回事。 虽然说服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临出口时我还是犹豫起来。 这一停顿,便从校门口沉默到家门口。 至于霍熄的出现则是意外了。 他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抱臂看着我们走近。 光束集中自他的头顶落下,眉弓处阴影更深,只有鼻梁骨被照亮。 我本不该看到的。 但我确实从他眼中看出一点羡慕和怀念。 直至他开口,我方反省这场错觉。 霍熄没有看我,或者说全然无视我更准确。他似笑非笑地掠了一眼冯逍呈双肩上的书包背带,叹息似的一语双关,“他们没骗我,真的长大了。” 以他的身份,初次见看着长大却没有相认过的儿子,这大约是很合理的开场白。 前提是撇去他的口吻。无趣,又充满兴味。 像是过去带头逃课的坏学生,在路上遇见曾经一起网吧通宵的伙伴,而对方一身校服背住沉重的书包,正在去往补习班的路上。 冯逍呈许久没有答话。 我略侧眸,看他的反应。 太平静了。 冯逍呈拿钥匙开门,全程没有同霍熄交流半分。一路安静到底。 霍熄也不恼,只是当我跟在冯逍呈身后进门时,他蓦地踢了一脚铁门,问我,“这次连人也不喊了?” 铁门框正好框住我,金属的嗡鸣声不算响,但从四面八方来依旧吓我一跳。 冯逍呈蓦地转身,一把将还在犹豫要不要听话喊人的我拉进去。 门被甩上了。 这一下,制造出来的噪音比刚才更甚,光线也被门遮挡住大半。 我们藏在阴影里。 视觉上、听觉上我都短暂地失去感知。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冯逍呈在生气。 他似乎看出我刚才的想法,不屑道:“你还挺有礼貌。” 一阵风吹过来,花园里植物摇曳,光影变幻。 - 在摇晃的夜色中,我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有点慌。 因为,我想起从前自作聪明报警抓冯逍呈,半夜被他掐住脖子。 还有偷偷打电话给陈其翘让他来接我们回家,他把我推到地上还凶我,“我操你妈的邱寄!” 以及过往偷偷给陈其翘打小报告,冯逍呈被收拾后,总是顾不上自己就要先来收拾我。 甚至还有一些不曾被冯逍呈发觉的事情。 比如我偷偷让陈其翘对冯逍呈严加管教。在发现冯逍呈心软后,宁愿忍着抽筋的疼也要缠住他,让他习惯被我烦,习惯把我当作弟弟边抱怨边照顾。 很多很多。 …… 此刻,我似乎想不起当时这样、那样做的原因了。 被冷酷的夜风一吹,过往又更加空白。 以至于我竟找不出理由敷衍冯逍呈,关于我隐瞒他的一二事。也忘记我原本就是要同他坦白的,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的慌乱。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冯逍呈平声调发问,声音里透出沉郁。 第37章 幼稚的正义感 听完我一长串汇报,冯逍呈并没有因为我的坦白而放松神态。 反而更凶。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皱着眉宇,眸中隐怒的星火在阴影处亮得惊人。也不像人了,像动物。 我被自己的比喻惊了下。 而且冯逍呈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暴露在衣料之外最脆弱的部位便条件反射地感觉到不适。 于是,我抬手摸了摸光滑平坦的脖子。下一瞬,被冯逍呈的问题冲击到,顺利触了一手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一字一句地问我。 “你不知道害怕吗?” “精神病杀人不用负刑事责任,你还敢晃着这张脸在他面前喊叔叔?” 见我不说话,冯逍呈语气便有点阴沉,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劲,“说话。” 在他的催促下,我眼珠子转了转,无比困惑地想到,霍熄原来那么恨冯曜观吗?恨到可能将我当作冯曜观来泄愤? 冯逍呈看起来像是纯粹为了这个在生气。 他难道不惊讶自己亲生父亲的情况吗? 没有因为这件事被我说破而恼怒,仅仅只是……担心我? 被人担心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真切地感受我被冯逍呈紧张着,却使人发蒙。 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侧了侧脑袋。奇怪地看着他。 说实话,这种感觉有点糟糕。 原本我不懂冯逍呈为什么要当众说穿自己的身世。眼下,我似乎明白了。 那么多年或真或假的讨好,我已经形成习惯,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的。他也是。 我脑子能转,嘴巴却张不开,问不出口。 也不需要问。因为答案就在冯逍呈烦躁冷冽的面孔上,显而易见。 他很久没有冲我发过脾气了。 今夜,我恍然确认冯逍呈对我这个没有丝毫血缘的弟弟并非没有感情。 然而我一直认为冯逍呈讨厌我。这很正常,谁又会喜欢自己父亲的私生子呢? 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现在才不讨厌了吗? 可冯逍呈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啊。 会不会太晚一点。 我佯装平静却难掩不平的样子大概很蠢。 冯逍呈因为我的沉默而不耐烦,很冲地深呼吸一下。他目光在我脸上停顿几下,旋即撇过脸,换了个问题,“除此之外,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唇瓣张了张,又闭合。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将一路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说辞吞咽下,然后鬼使神差地摇头。 - 翌日,祝迦脸上的红肿青紫依旧显眼。 这一次,我没有视而不见。于是祝迦也停驻在走廊上。 我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把手边的小袋子递过去,“记得擦药。” 不需要他回答,昨天上午第一眼,我便怀疑这些伤口没有做过任何处理。现在近距离观察,我更肯定了。 只是我不确定他的瘸腿是不是和脸上的伤一个待遇。 我希望不是。 就算祝迦不管,也没有家长能无视小孩到这个地步吧。 转念想到他家的情况,我又认为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我虚抬起手比划了下脸,然后将视线落到他腿上,严肃道:“还有你的腿,去医院了吗?你也不想以后都穿不了裙子吧。” 话落,祝迦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睫,眼睛亮了。 明明比我还高,却显得软弱可欺,难怪祝郝那么嚣张,有恃无恐。 我想,他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大概在装可怜。 祝迦说要装作不认识我,却不必拒绝我来认识他。 我记性还不错,是以并没有忘记。曾经,就是我先对他伸出那只手的。 他大概也没有忘。 近看之下,没有人是正常的。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否则初次见面时,我也不会因为祝迦低头蜷着手指,甚至连发丝都在颤,在紧张。而偷偷询问“她”是不是自愿的,需不需要我帮忙告诉老师家长,抑或是报警。 彼时在“她”眼里,我大概是正义的化身,要大义灭亲帮“她”主持公道。 可是没有哪个正常的弟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欲将哥哥送进警察局。 我是抱有一点正义感。 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很像因为零花钱太多而被勒索,而后见色起意又顺便强抢回家的女同学。 但更多是厌倦,厌倦被蒋姚和冯逍呈夹在中间却又排除在外,可有可无的生活。我想要打破那种与我无关的平衡。 可惜那一次我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自此,我乖乖当起那个家的透明人,在等待成年离家的漫长岁月里配合着监护人蒋姚打发时间。重在参与嘛。 直至她猝然离世。 我的规划还是规划,没有变。只是还要顺带监督冯逍呈走向蒋姚替他规划过的坦途罢了。 不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回报蒋姚。 那么再次伸出那只手,既可以替冯逍呈免去麻烦,达成目标。 也能让幼稚的正义感得到圆满。 我为什么不? …… 这是反复无常,且立场不坚。但我不以为耻。 人的思想是流动的。如大海般不断涌动,也像眼底的潮汐,会涨会落。 我没必要羞愧。 然而,努力说服自己后我还是有点迷茫。 可是祝迦实在很听话。 下一次再出现在我面前时,他的脸不但妥善地上了药,甚至连右腿也打上了石膏。 像讨要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把腿往我跟前伸了一下。 行为很幼稚,也很怪异。 我当然没有那种奖励给他,只能在心里坚固坚固摇摆的立场。 第42章 只是当我后知后觉联想到他顶着断腿,忍痛坚持上了两天课后,还是被震撼到。 祝迦不但是个勇士,还很会看眼色。 其实我只是抿了下唇,垂眸,作沉思状。他却精准捕捉到,视线像扫描仪一样将我裹了一圈,然后解释,“没有断,只是骨裂比较严重而已。” 轻描淡写的一句。 于是我更说不出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祝迦的眼神很专注,甚至称得上冒犯。 直愣愣,不会拐弯似的。 在我难以忍受之前,他率先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上课了,下次再见,邱寄。”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上课铃便响起。 毫秒不差。 说是下次见,其实祝迦找我的频率很低。 可即使频率不高,我也依旧找不到话题同他交谈。 短短的课间十分钟,感官上比拖堂的数学课还要漫长。直至赵子怡回头,疑惑地打量我,“你吃错药了,课间一直往外跑?” 我刚站起来要走,就被她问住了。唇口张了张,视线游移,最终落在桌面的卷子上。 我将卷子拿起来,一本正经,“给人讲题。” 赵子怡信不信我不知道。 但我却找到了同祝迦交流的纽带。也嫌这额外的课间活动浪费我时间。 实在不知道聊什么,就聊题好了。若是他不会,我教他,不然就一起探讨,共同进步。 可祝迦的表情在我拿出卷子后有一瞬变得尤其僵硬。 他大概不太喜欢学习。 - 冯逍呈最近学习的状态却不错。即使进步很大,也没有好高骛远,反而更注重基础题,努力抓牢基础分。 虽然自那天以后,他明显不太愿意搭理我,可不得不同我说话时态度又很平静。 像是憋着一股气,害怕自爆伤及无辜才要离我远点。 他找我答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留在班级上自习。我也忙着期末复习。 期间风平浪静,每个人都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时间就走到了高考十天倒计时。 第十天晚上。 我刚拐进最后一条长巷,便感觉到身后有人。 邻居的小孩大多跟冯逍呈同岁,不然就是还上小学、幼儿园的年纪。以往这个点,其实很少能在路上遇见人。 但经历过上次的疑神疑鬼,我并没有立刻自己吓自己,反而稳住心神,不急不缓。 直至我走到家门口,脚步声蓦地清晰地传入耳中,随即断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抿了下唇。 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声音的主人便喊了我的名字 是祝郝。 闻声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祝郝再次开口,话里的内容使我那一口气又提起。 他说:“原来是你啊。你猜猜,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转身,祝郝也向我靠近了一步。但我们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 只是刚好,他的面孔被路灯笼了进去,清晰无比。 我回他,“走路。” 闻言祝郝扯唇,嗤笑了一声。 他将一张纸从裤兜里拿出来,打开后装模作样地甩了甩,口中念出一串我很熟悉的地点,以及一串精确到分的时间点。 地点是我回家必经之路。 时间点恰好能塞进我放学后到家的那段时间里。 祝郝收了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大概猜到一点,换了个站姿,并不开口。 他大概觉得一直唱独角戏很丢面子,同我犟了五分钟。我不说话,他也不说。 直至我看了眼表,“我要回家了。” “你不好奇就算了……但我很好奇。因为我弟弟最近很奇怪,奇怪的碍眼。”祝郝冷笑了下,话说一半又跳跃到另一个话题,“祝迦先前受伤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笃定我认识祝迦。 我并不意外,诚实地摇头。 确实不知道,因为我没问,也不想知道。 “我爸打的。”但祝郝偏要我知道,“因为他终于发现他是个喜欢穿女装的死变态。” 第38章 痴恋(修改替换) 祝郝定定地注视我半晌,倏忽笑了下,“不过,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其实有一点,所以我无言半晌。 他说“终于”,意味着此前祝迦这个爱好只有祝郝知道,现在却被父母发现了。 可祝郝那么讨厌祝迦,为什么替他隐瞒呢? 我有很多疑问。 包括祝郝到底知不知道冯逍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大概不知道。否则也不至于站在这里同我废话。 “没关系。”祝郝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将话题绕回原点,“现在回到第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原来,前段时间祝父无意间发现了祝迦藏起来的女装。 即使早已对这个曾经聪明伶利的二儿子失望,祝父依旧不相信,或者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被人带坏。 可祝迦坚持是自己喜欢,气得祝父险些用网球拍将他的腿打断。 无人知晓原因,直至祝郝找到这些。他发现祝迦藏匿的心事,然后卡着被标记在纸上的时间,在每一个对应的地方都看到了我。 “变态吧?他一直跟踪你,还给你写这些恶心的话。” 不知何时,祝郝手上多出一叠褶痕很深的信纸。 像被翻阅过无数遍,又珍而重之地折起,重重地压住。 这些都是祝迦写的信。 准确来说,是废稿。我略扫了几眼,确认是他送出那两封信前,涂涂改改,最终没有让我看到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送出去……”祝郝说的冠冕堂皇,“但既然我这个哥哥看到了,当然要代为转达。” “你没有被吓到吧?” 祝郝很敷衍地关心了我一下,“否则你哥知道了来找我麻烦,一不小心,影响到高考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语速变得很慢,咬字也更清晰。 我不禁瞟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祝郝陡然笑了一下。似乎一直在等着我这一记。 “先前我一直不懂,冯逍呈为什么对你这个小杂种那么好……原来他自己也是,他在心虚啊。可是邱寄,你不会不甘心吗?他小时候对你一定不太好吧?” 虽然是问句,但祝郝最后一句的语气很肯定。 似乎很了解冯逍呈。 或者说,自以为了解。 知道小时候的冯逍呈面对父亲的私生子会是怎样一种态度。 但怎么算好?又怎么是不好? 我不置可否,只挑感兴趣的问:“你是说,冯逍呈没立场讨厌我了,所以他愧疚?” “可能吧。哪怕祝迦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野种,我偶尔也会后悔。”说着,祝郝眼中浮现出迷茫。 “一开始,他跟着那个女人住进家里的时候很可爱,也很讨喜。就连我妈从前雇的保姆也喜欢他,包括我。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我爸亲生的,也不知道我妈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存在才想不开吞药的……后来,我开始……” 他在说什么东西? 场面逐渐古怪起来,不知何时竟演变成了告解。 可我不会是他的神父。 原先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祝郝似乎很在意我和冯逍呈关系的好坏。 同时宛如妒妇,极尽挑拨。 我不想这么形容,却又无法找出更适合的比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误会我和冯逍呈兄友弟恭。 与此同时,困扰我许久,关于冯逍呈立场转变的猜测借由祝郝出口后变得十分好辨认。 冯逍呈会吗? 想象冯逍呈因为愧疚才当众戳破自己身世的可能性,我骤然觉得好笑。哪怕他身份见不得光,也改变不了我是私生子的事实。 冯逍呈决不会因为这种事后悔、愧疚。 想着,祝郝已经从剖析的自我中脱离出来,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很复杂。 以至于我分辨不出,他是不甘心我比他弟弟境遇好,还是羡慕冯逍呈有我这样一个还算亲近的便宜弟弟。 好奇怪。似乎连祝迦的委屈都让他给领受了。 我想搞清楚他对祝迦的态度。 于是,我把这些天同祝迦相处后的感受说出来,“其实,我不认为你弟弟真的智能全失,沦为众人。”一顿,“这些天我和祝迦有一起学习,我觉得……他只是害怕,比如心理障碍什么的,才不敢答对题……” 这话半真半假,相处后我发现祝迦很聪明是不假,但他哪有什么心理障碍。 他是祝郝的心理障碍才对。 果不其然,话还没落,祝郝的方向便传来一声冷笑,“就算是装的,他也只能装一辈子。” - 祝郝没有带走祝迦的东西,并不怕祝迦知道。或者说,他就是要让祝迦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第43章 知道祝迦是个同性恋,神经质地喜欢我,跟踪我,监视我。 以及给我写了很多封情书。 对,是情书。 祝迦最后送出的信中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谨慎地抠掉了那些露骨的词句。 因此看上去仅仅是两封情绪不稳定的自我介绍,以及日常琐碎。 若是换做一开始,我收到这样原始版本的信件,大概会害怕,感到毛骨悚然。 但现在…… 翌日,我竟然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祝迦。 祝迦原本一直维持着忐忑怯弱的神态,直至我第一句话依旧围绕昨天课间没讲完的题展开,他忽然就镇定下来,眼底没了笑意。 冷冰冰地看了我须臾,短暂到像是我的错觉。 而后祝迦敛眸,露出一个近似羞涩的表情,“你看到了。”一顿,又探出视线审视我,“别害怕我。” 变态…… 我被他的表现惊到,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嫌恶的表情。 原本我不打算戳破。这是祝迦的事情,与我无关。可是他似乎不甘心被轻轻放下,迎上我嫌恶的视线,张口又问,“喜欢吗?” 依旧唯唯诺诺,甚至没有加任何主语,像是怕被拒绝。我却不想再含糊其辞。 平复心情后我认真思索片刻,便回答他,“我应该不是同性恋。” 祝迦闻言眨动一下眼睛,很温吞地望着我。我回看他,开口堵住他的话,“就算是,也不喜欢你。” 说话时,楼廊边缘吹起好大一阵风,带着沙粒、落叶卷过来,几乎要迷住我的眼。 风太大,可能也将我的声音吹走了。 否则,祝迦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挪开视线,然后拿起他先前拒绝过的卷子,让我继续讲解题思路。 之后几天,他也宛如将这天的记忆删除重置了。 祝迦很奇怪。 可奇怪的是他,便又不奇怪了。 对此,冯逍呈貌似一无所知。 他在专属于高三学生的小世界里心无旁骛。也本该如此。 转眼就到高考前夕。 高一二年级都提前放假,腾出教学楼当考场。而高三则不作考场。 下午放学后,我将桌肚里的书本、试卷都理进收纳箱,打算搬到冯逍呈的教室暂存几天。 然而等我到他们班,冯逍呈并不在教室。 果然还在生气,分明昨晚我提起过好几遍,他也不愿意等我。 我在后门踌躇片刻,犹豫到底是把箱子放在门口等冯逍呈回来搬进去,还是自行搬进去。 这时,一个男生从后门走出来,迎面看见我,略一愣,而后点头示意,擦过我的肩膀便走远了。 是余则。 他怎么会从冯逍呈教室里出来? 我不禁眨眼,一度怀疑自己眼花,抑或是走错了教室。 恰好另一个学生端着水杯从后门出来,我认出他是霍熄来学校时找过我的那个男生。 我下意识便喊住他。 “刚才那个男生啊?不知道,他就是看看我们班后墙上的成绩单。”男生略一思索,“好像不止一次了……但他也没说啥,我估计是暗恋我们班哪个女生,默默关注人家成绩呢。” 暗恋? 我想到几年前那出闹剧,以及他在食堂当众同冯逍呈说过的话,“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冯逍呈吗?” ……倒真像是慕名而来。 因此才偏袒,被揍也没有怨言,直至现在还默默关注他的成绩。 既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 -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祝迦,他站在我必经的第二个红绿灯路口。 遥遥地看着我这边,像在等我,又像在等红绿灯。 待我走过斑马线,同他擦肩而过,祝迦又无比自然地转身,与我并排走了一段路。 他说:“这段路,我走了好多遍,还没有和你一起走过。” 我没有吭声。关于他跟踪我这件事,我没有过问原因和细节。 本能就不太想知道。 然而,行至曾经和赵子怡结伴骑车,不得不道别分开各回各家的路口,我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猜想。 “赵子怡的车胎,是你弄爆的。” “谁?” 我看着他,缓慢地眨动眼睫,没有说话。 祝迦愣住,随后笑了,语气委屈且又无奈,“我真没记住她的名字。”一顿,“邱邱。” 他没回答我,又给了我答案。 最后两个字轻轻的,几乎是飘进我的耳道里。太轻了,似有若无。 我几乎以为祝迦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侧头,一眼不错地盯着我,陡然提出一个问题,“邱寄,收假回学校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猝不及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停了停,他又自问自答,语气温顺如初,“原先你害怕我说出去给冯逍呈找麻烦,才答应我。等他顺利结束高考,你应该就不想见我了吧?” 我没肯定,也没否认。 只是有一点惊讶。 祝迦当然知道我的想法,因为反推过去,开始他打得也是同一把算盘。他故意踩着冯逍呈和祝郝的矛盾找来,是以不需要出口威胁,我便会配合。 我也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是我没想过他会说破,这使我略感意外,但也无所谓了。 唇口微张,又闭合,我认真思考后重新开口,“我不知道。看你吧。” 怎么继续同祝迦相处,确实取决于他。我没有什么所谓。 不知不觉,天色就重压下来,似乎有一个积累渐变的过程,只是被我忽略。 也可能仅在一瞬间就变幻了。 祝迦迟迟没有出声,是以我看过去,发觉他的眉眼也在此刻笼上一层阴翳。迎面的晚风也吹不散。 祝迦低叹。 “我倒宁愿你生气,再也不理我。” 第39章 热情最会伪装(修) 话落,他叹出一口气,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你知道祝郝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哥吗?” 我呆了一下,却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因为祝迦没来由的坦白使我不安。 他没有卖关子,很快便问:“你和你哥第一次见面,他打你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我还是摇头。 虽然后来冯逍呈生气时时常欺负我,偶尔生气也要揍我。但第一次见面,却是被我咬了一口。 祝迦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大笑过,连眼角也泛出泪花,“但是祝郝就是在那天冲回家打了我一耳光。” 我记起祝郝曾经当众说过—— “我第一次甩他耳光,他八岁……” 所以,祝迦八岁被打那天就是我八岁被邱令宜丢到冯家那天。 我又想起初见冯逍呈时,他满脸淤青,像是那阵子经常同人打架。 可是,我和祝迦八岁那天分别发生的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是祝迦不会告诉我答案,只是继续说他的,“一开始我真的被他吓到了。” “后来……我发现只要被他欺负几下,假装害怕,我就不必再被我妈逼着学着学那。以往我不愿意学的时候,她下手比祝郝还狠,我觉得挺划算。果然后来我妈连我考试不及格都不再管。随着我的改变,她坚信,是祝郝的母亲阴魂不散,才缠住我报复她……” 我拧起眉,打断他,“祝郝小时候就认识冯逍呈?” “唔……对啊,但冯逍呈大约是不记得他了。我哥小时候没什么存在感,四眼小钢牙,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要脸红——” 我打断他,“所以祝郝为什么讨厌我哥?” “邱寄,我不知道。”祝迦的声音很轻,“或许因为你哥没有打你,但我哥却打了我吧……” 这是什么道理? 我顿感荒谬,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我判断不出真假,但无论如何,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冯逍呈顺利离家上大学,我和他,和他相关联的一切自然都会断掉联系。 半晌,我移开眼,忽略心中的不适感,向上瞟了一眼天色,“祝迦,要下雨了,你该回家了。” 祝迦立在原地没有离开,反而目送我。 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就是知道。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是当时我穿越连廊来往高二、高三教学楼之际,回头并没有看到祝迦。他躲起来了。 此时他不再躲。 “热情最会伪装,须知欲盖反而弥彰;犹如乌云越黑,越显示会引来风暴雨狂。” 我抬头,天色渐深。 乌云压着我,也笼住他。 - 晚饭,我给自己煮了一锅速冻饺子,煮得太久,皮也涨破了。一碗饺子破破烂烂。 冯逍呈也总是嫌弃我干的家务,这双手,好像更擅长解题……可是之后我肯定是要一个人生活的。 自然而然,我思索起未来独居的种种。 第44章 蒋姚早就将赔偿金厘清了。 她不认为冯曜观的财产有我一份,但也不过问邱令宜给我留下的房子。 因此,那套房子已经积攒下一笔不小的租金。 至于三餐可以在食堂解决,实在不行还可以住校。只是不知道学生宿舍和空无一人的房子,哪个更适合我生存…… 我思维跳跃,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想了许久。 宇宙奥义、人间蝼蚁什么也没沾,仅仅是一碗饺子。 以及以后的许多碗。 明明还没有同冯逍呈分道扬镳,却仿佛已经实地演练了无数遍。 我有点疲惫。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 从前食不果腹的经历,虽然没有改正我挑食的毛病,却养成了不轻易浪费的习惯。 碳水和蛋白质沉甸甸地挤在胃里。 然后,当我意外在客厅看到冯逍呈以及他脚边那堆东西时,眉间骤然升起难以言喻的烦躁。 十分消化不良。 我捏了捏鼻梁,深呼吸一记后别开脸,打算直接上楼。 冯逍呈十分自然地开口,仿佛过去几天不曾冷落过我,“我请假了,考试这几天不去学校。” 我闷闷“嗯”了一声,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只想回房间。 但冯逍呈从来是不看眼色的。 他踢了一下脚边的塑料收纳箱,“你的。不客气。” 箱子是我的。 油漆笔在上面写了“邱寄”两个字。在我的设想中,它本该呆在冯逍呈的教室,如今却被冯逍呈捎回了家。 自己带回家的箱子,和本该在教室却被人带回家的箱子是两码事。 后者会使我气闷。 忍了忍,我没忍住,“你怎么忽然请假回家?” “不是临时起意。”冯逍呈毫不掩饰。 是了。他是故意的。 刻意不搭理我,不告诉我。然后多此一举地将我的箱子带回来,仿佛我给他添了诸多麻烦。 虽然不高兴,但这只是芝麻大点事,实在不值得在高考前讨论、纠结。可我大概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表情,是以冯逍呈追问我,“气什么,嗯?” 他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故意和我较劲? 很不合时宜的,我小小发了个呆。待回过神,冯逍呈已经逼近我,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他抬手,握住我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钳制住我,“你怎么安排指挥,我就要怎么听吗?怎么会所有事情都如意呢?邱寄,世界本来就是没有秩序的。” 冯逍呈眼角眉梢都带讥诮。 我敛眸掩下眼底的沉郁,终于肯定,他是故意的。 而我的神经确实就被这样一个细微的差错挑动起来。原本我以为,这个毛病已经被邱令宜纠正过来了。 同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面当真下雨了。 冯逍呈扑出的气息是潮湿的,手掌也不干燥。使我寒毛乍立,原本温驯的血液蠢蠢欲动。 - 在零至六岁的童年时期,幼儿会经历秩序感由内向外的执拗期、追求秩序完美的完美敏感期。 我的秩序敏感期开始得很早,结束得很晚,也很突然,像是戛然而止。 在小学前,邱令宜都不太在意这一点。 因为我一直很乖,哪怕被人无意间扰乱了节奏,也只会自己跟自己较劲。更自律、自主。 直至升上小学,开学第五次上交家庭作业后,我因为发回来的数学作业本是用蓝笔而非红笔批改,便拒绝再次上交作业。 哪一科作业都不肯。我非要双手捏着作业本给老师用眼睛检查,然后自己拿红笔画。 甚至连考试卷都不愿意交由老师批改。 彼时正是周五放学,其他同学都已经回家了,只余我双手按着测验卷,拧在座位上,对老师的劝导充耳不闻。 然后年轻耐心的女老师也不耐烦起来。 那一整晚我都没有回家。 因为赶来的邱令宜告诉我,“学校有学校的规定,没有交卷的学生是不能出考场的。” 她说话时坚定但温柔,以至于我没有立刻意识到她的怒意。 吃喝照常,邱令宜陪我到天明。 其实并不如何难熬,甚至因为初次在教室过夜我还觉得新奇。 一直到再也憋不住尿意,却依旧不被允许出教室时,我才感觉到恐慌。 邱令宜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邱邱,要交试卷了吗?” 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更没有强迫我。 仅仅只是在我控制不住,因为排泄的快意和时间地点错误的羞窘、无措而扭曲面孔浑身颤抖时,依旧冷淡而平静地注视着我。 那一刻,似乎所有不在场的眼睛都出现了,睁开,惊奇地打量我。原来眼睛也是会说话的,它们窃窃私语。但每一声嘲讽都清晰无比。 那个清晨我哭得昏天暗地。 幼儿时的秩序敏感期,看似在那一天结束了。 然后我就长大,不再因为事物的不顺心而非要跟自己较劲,乃至影响他人。 甚至将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都刻意淡忘掉。 冯逍呈在这样一件小事上没事找事。 其实原因我大约是知道的,他不满我总是自作主张,或许……就连我和祝迦交朋友的事他也知道了…… 但知道又怎么样? 这是我的事。 记起过往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使我浑身乏力。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想反驳也不回应。 冯逍呈的手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离开,现在从脖子转移,扣上了手腕。 他不让我走。 “我有。” 倏忽没了耐心,我甩脱他的手,向后退一步,“世界没有秩序,但我有,碍着谁了吗?关你屁事。” 童年的隐痛无法宣之于口,我大胆又刻薄地将羞恼泼向他。 咬紧牙关,走到角落,我将我的箱子从冯逍呈的箱子上挪开,然后一鼓作气搬上楼,进门,又关门。 松开箱子,我靠在门板上深呼吸,难以自抑地热泪盈眶,呼吸急促。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发脾气。 可我太生气了。 气恼幼时的自己,轻易被邱令宜吓破胆。同时恼怒冯逍呈看破说破。 他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依旧变成彼时的一双眼睛,看到我因为失。禁哭得又丑又丢人。 当晚我没有再出门。 翌日,我起床时冯逍呈刚吃完早饭,还没有从餐桌上撤离。 我低头不看他,默默走进厨房。然后就被他堵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冯逍呈站在厨房门口,将我瓮中捉鳖。 但我并没有一个坚硬的乌龟壳可以躲避,只能被他看见我肿胀的眼睛。 他抱手,认认真真将我的脸打量了一番,陡然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是嘲笑又仿佛不是。 很快,他就拿着两把铁勺折返。 勺子是冷冻过的,结了一层白色的霜。它们被扔在流理台,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响声。 我不自觉拧了拧眉。 冯逍呈出门时,这两把冰凉的铁勺正贴在眼皮上,我坐在沙发上举起双手,眯缝着眼睛目送他。 在他即将走出视线范围之际,我才开口,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高考加油”。 闻声,冯逍呈脚步一顿,回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听话,我才能加油。” 我愣住了。 方才我的确看到他眼底的锋芒。尖锐且冷漠。我莫名的忐忑不安。 直至冯逍呈高考最后一天中午,他顺利从考场返回,才得以略松一口气。 只剩下一门学科了。 我没有询问他考得如何,反正只要冯逍呈不作,本科线是一定稳的。 他本身才是最大的变数。 午休时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把那一箱子书搬到了书房,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整理起来。 箱子里有些书我已经用不到了,干脆趁假期整理出来。收拾完摆书的书架,我又将视线移到存放着各式各样信封的书柜上。 想了想,我还是拉开玻璃柜门,将它们理了一遍。 期间我不禁想起冯逍呈名义上的初恋女朋友是假的。是个男的。 那么冯逍呈的性向到底是往哪儿流动了呢? 杂七杂八地想了些有的没得,原本的焦虑才按耐下去一些。 机械的整理不需要脑子,待我回神,它们也已经被规整完毕。 此时,书柜底层的柜子被打开,而我手上则拿了一叠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信封。 柜子没有上锁,也没人说过不许看。 于是我顺手就翻了几封。 冯家的工厂规模不小,冯曜观也没少做慈善,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模式,款项也不算大,却实打实地帮助到乡镇村落里的学校和孤寡老人。 没有出事之前,冯曜观实在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 第45章 这大部分是受赠人的感谢信。字体稚嫩,大多是孩子写的。 我记得冯逍呈说过,冯曜观还要他写了不少读后感。想着,原本随手翻翻的东西登时变得有趣起来。 很快,我又翻出几个信封,上面的字体端正,一笔一画极其规整。只是……这封信寄信人的落款实在使我有些意外—— 屈苹县青合村青合小学一年级一班余则(寄) 我恍然大悟。 难怪第一次见面,余则就来确认冯逍呈的身份,后来无缘无故被冯逍呈打了一顿也极其大度,态度尤其偏袒。 以及昨天下午,我偶然在冯逍呈班级门口遇见余则似乎都有了必然的原因。 我想我隐约知道余则是谁了。 冯逍呈提起过,九岁那年,他拿压岁钱买了一批书,涂黑了小半本,才将没有结局的书本捐赠给一所小学。 结果有个小孩一本正经写了信,感谢冯逍呈帮助他们村小学设立了第一个图书角。随后冯逍呈使坏的事情便暴露。 那时听冯逍呈说起,我只觉得这个小孩非常勇敢且充满智慧。 可眼下看过其余几封信,知道了后续。先前还同余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过几次,我便要推翻之前的看法了。 余则很聪明,否则当初也不会从乡下考出来,但他也是个老实板正的小孩。 他写信,情真意切是感激,似乎不是原先我以为的,刻意给冯逍呈找麻烦。 难怪冯曜观将冯逍呈吊起来教训,还给青合小学追加了几笔捐款。是以,那每个年级凑不足一个班的学校才得以继续开办。 也难怪……余则格外关注冯逍呈和他的学习成绩。 想到我们同余则的交集,以及余则的行事作风,我不禁抿起唇,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正在这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旋即便被打开。 “我走了。”冯逍呈说。 此时我正盘腿坐在地上,腿边散了几张信纸和一叠信封。 冯逍呈走进来瞟了一眼,“啧”了一声。 我仰头看他,想说什么又咽下。 余则虽然一开始找过冯逍呈,大约是想表明身份当面感谢他的。可后来再没有动静了。 冯逍呈大概不记得了。 就像他也不记得祝郝一样。 “我理了下书柜,发现还缺几本书呢。”想了想,我还是没有说,转而爬起来拿上手机,“跟你一起出门,我要去书店。” 到门口时手机陡然响了两下。 我下意识抬起手机,屏幕直接亮了起来。是祝迦。 -邱寄,祝郝他全都知道了……对不起。 -我拦不住,他往你们家去了。 - 分明站在大太阳底下,我却如坠冰窟,跌落之际又被阴冷的蛇尾缠上。 却吊诡地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虽然一直刻意不去设想这种可能性,但我想我大约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因为……他们真的很难缠。 这时,冯逍呈猝然出声,“邱寄。” 我下意识摁灭屏幕,舔了舔干涩的唇。 抬头正撞见他撩起眼皮,扫了我一眼。变故兀自悄然来临,虽然他不会知晓我手机里的内容,我仍不免心虚,开口便磕巴了一下,“你、你看我干嘛?” “看你一脸呆像,还走不走?” 我眨了下眼,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抬手到脸颊边扇风,“我不想出门了……好热。” 虽然是搪塞他的理由,但今天也是真热。是以我陪他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叮嘱他买瓶常温水,别喝冰镇饮料。 冯逍呈目光在我脸上滚了一圈,停顿片刻,垂眸又不知落到了哪里。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握住手机的手指还是不自在地蜷了蜷,总感觉他正盯着我的手机在看。 良久,冯逍呈收回视线,转身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第40章 赤裸的剑 花园中央,我如花草树木,需要立在太阳底下获取生机。 盯着祝迦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我手指动了动。 -谢谢你提醒我。 若祝迦没有故意将这件事告诉祝郝,我大概会更真心实意一点。 原先我担心祝郝知道冯逍呈、祝迦之间的事会借题发挥。如今成真。 祝郝果然踩着点发难。 自从祝迦告诉我那件事后,我大约就明白他的目的了。若我现在将事情推给冯逍呈,以他的性格大概会耽误考试。 如果我将事情独自揽下,大概……就要吃一点苦头,免不了产生怨怼。 不管我怎么决定,祝郝都乐见其成。 但这一切只是臆测,尚不能作数。 想了想,我重新点开手机,将余则的电话号码改成了冯逍呈的备注。给他发去一条信息,在得到回复后删除了记录。 “邱寄。” 心绪纷乱,我被太阳晒得发昏,又呆滞了片刻,直至冯逍呈出声喊我。 我抬头那一瞬,他被烈阳的光晕吞噬,再眨眼,他走出来了。 冯逍呈不知何时折返至我面前,他较我高出许多,稍用力地捏住我的下颌,抬起来,认真检查我的脸。 大概我此刻的面色实在糟糕,他再次确认,“真的没事吗?” 我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摇了头。 冯逍呈问话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在我动作后更冷,似乎有点失望。 心虚作祟,他缄默这一瞬,连我耳边的蝉鸣都顿住。静了会,冯逍呈敛眸,扯唇道了声“好”。 我耳边聒噪的蝉声又响起。 - 果然,祝郝见到我并不意外,甚至露出一个笑容,“祝迦好心好意提醒,你怎么不躲远点?” 他大约是满意的。 祝郝是不需要参加高考的人,有车有驾照。踩了一脚油门便将我和祝迦载到目的地,邀请弟弟的朋友去他的小公寓做客。 只不过,何时能走,便要等了。上车前,我在祝郝的注目下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 -冯逍呈,我在花吉农8号楼1101室等你,祝郝和祝迦也在。 再见面,祝迦又是怯弱不安的模样。我和他一同落在车后座,车行时,他贴近我道歉,车停了,他仍是小声在说对不起。 真有意思。 到现在,祝迦还在演。 我始终没有言语,自顾自下车将车门带上。里面的人短暂地被困在狭小的车厢中。 我低眸睨着他。 祝迦无措地坐在里面,似乎怕我生气,是以没有立即去拉车门,而是直勾勾地看我,希望我放他出来。 祝郝听见动静绕过来,乐了,“他给你写那些东西……是挺恶心的,但你也不能把我弟关起来吧?” 经他提醒,我记起刻意遗忘的语句,不免恶心。 我转身,避开祝迦的视线,“车门又没锁,他自己可以出来。”一顿,“他只是在装可怜而已。” “哈,装可怜的往往都会变成真可怜、好可怜。” 祝郝意有所指,我不禁多看他一眼,心中隐隐有种猜想…… 我曾经前后问过祝郝、祝迦一个问题。 “再好玩的游戏也总有厌倦那天。假如你弟弟不想装了,你又凭什么让他配合你呢?” “祝迦,你哥对你好吗?” 彼时面对我的疑问,祝郝沉了面孔,无言。 而祝迦如何回答我? “他欺负我,我爸会教训他,别人欺辱我,他也要原样讨回来……”他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总结,“大概、就是不好不坏吧。” 这些同祝迦那天在路上告诉我的事情叠加在一起,还原出祝郝对祝迦的态度,愧疚又忌惮。 那边祝郝已经若无其事替祝迦拉开车门,俯身又低叹,“祝迦,他看起来已经不吃你那套了……你该怎么办?” 后面的话,他问他。我也问我。 该怎么办? 事发突然,不能算作毫无准备,却也没有清晰的头绪。 我实在没有同神经病打交道的经验。 一次性遇见两个,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冯逍呈倒霉。依眼前的情况,大约是我更胜一筹。 哪怕已有猜测,在被祝郝要求穿上那条眼熟的百褶裙时,我依旧排斥,甚至产生离开的念头。那是祝迦的衣服。 可我已经身处祝郝的公寓中,哪怕有人把门打开,我也走不出。 “你别怕。” 祝郝坐在沙发上,随手点燃一根烟,含进口中。 “有我在,不会让他有机会操/你的。” 显然是想起了祝迦的信,他撇嘴戏谑,“真让他成了实质性的同性恋,我爸就要打断我的腿了。” “但是嘛……冯逍呈把我正常的弟弟变得不男不女,怎么也要他体会一下我的难处,就只好委屈你了。” 祝郝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消了气,自然就看不到这些东西,免得它们气坏了我父亲,你觉得呢?邱寄。” 第46章 他将一叠纸扔在了桌上。 是几年前的快递单。冯逍呈大约随手从网上买了裙子,连快递都没拆便扔给祝迦当作骗人工具。 而祝迦一张张保存下来。 一开始我担忧的便是如此,祝迦是否原本就有这个爱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怎么说。 现在,若有人拿着这叠东西,将他当初告诉我那套说辞转述给祝父,大概没有哪个家长能容忍,毫无作为。 更不要说这位父亲在屈苹县有钱有势,极爱惜脸面。 若非祝郝当众自揭,祝家的龃龉根本无人知晓。谁都当祝迦是祝母改嫁带过来的儿子,而不是祝父出轨所生。 反观我和冯逍呈,无人可依,被捏圆搓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避无可避,纵使能逃脱,祝迦却比眼前这薄薄一片布料要难缠许多。 我想要他离我远一点。 他却捏着百褶裙走近我,姿态无害。 我的脑海混乱又清明,浮现祝迦写给我却未亲手送出的信—— -邱邱,你好。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你应该还记得我,但或许并不认识我。想了很久,我还是想亲自向你介绍自己。 …… 在学校经常能看到你,可是即使面对面,你也没有认出我。 我不怪你。 是我骗人在先。但是,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对不起,我还是骗人了。我并不想当你的朋友……我比较想当你的男朋友。(划掉) 我想吻你、抱你、舔你、*(涂黑)你。(划掉) 对不起。 但是你被你哥欺负哭的时候,哭得好漂亮。眼泪像小珍珠,我要吃掉。(划掉) 我不太爱喝水、吃饭,都没有意思,但是如果是你的……我一定会很珍惜。(划掉) …… 我讨厌你哥,他不准我去你们家找你。 现在,甚至不准我给你写信。为什么?你也讨厌我吗? …… 你应该不会允许,但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要用烟头给你烫几个标记。(划掉) 其实我试过,一点也不痛。(划掉) 算了,你的腿还是应该干干净净。很漂亮(划掉) 我越来越喜欢穿裙子了,但是如果有机会,你穿上一定比我好看。(划掉) …… 好奇怪。明明是冬天,为什么最近会有蚊子? 希望今晚你家附近的蚊子不要咬你,我试过了,很毒。 如果它咬了,就当是我好了(划掉)- …… 祝你好。 -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那是爱,我会以为那是一把赤裸的剑。它确实是剑。 没有遮掩地倾注了欲念、恶意和丑陋…… 即将刺入我。 先前我不信任他的柔弱,却也没揣测过他的恶劣。 也因为想不透祝迦放任那些信被祝郝看到的原因,直至此刻我才确认,祝迦是故意的。 他不但乐于自毁,也热衷于毁坏他人。 祝郝便是他的执剑者。想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使用了。 我接过祝迦手中的百褶裙,掠过他,转而盯住祝郝,“可以,怎么都好,前提是它们先消失。” 闻言祝郝沉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他将烟夹在指尖,喃喃重复我的话,“……怎么都好?当然可以。” 说话时,他眼瞳宛若映了一点星火。 祝郝起身行至一侧开放式厨房,将那叠纸用打火机点燃。直至火舌舔到他的指尖堪松开手,火焰落入水池中燃尽。 他果然十分痛快就将证据销毁。 看来他也不想祝父知道祝迦穿女装另有原因。 注视着被灼了一下的食指,祝郝蓦地露出一抹笑。 注意到他的举动,我的手指不由攥紧了,我记得祝迦信中所有内容,想必他也没有忘…… 下一秒,我看见祝郝对着祝迦很轻地笑了一下,“替弟弟出气,还是得满足他的愿望才行啊。” 我僵住。 哪怕预想过一些事,我仍旧觉得很疼。 我讨厌疼痛。 从小到大,我从不与人打架斗殴,自知打不过是一,怕疼是二。也因此,我在冯逍呈手下轻易认过许多怂。 我低头,徒然心生退意。然而眼角余光又瞥见祝迦的面孔。 他直视着祝郝,面上虽没有情绪,可嘴角柔和平直的弧度仿佛都带着讥讽。笑我,也笑他。 抿唇,我深吸一口气,咬了下牙又松开。旋即抬手将宽大的短袖脱掉,然后弯腰将腰胯间的黑色工装裤褪下。 裤管很宽松,无需脱鞋便能轻易脱掉。 都是男生,换衣服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我莫名不愿意把脚上的纯黑色板鞋踩掉。 直至将藏青色的百褶裙提至腰胯,反手却拉不动后腰的拉链时,一只手从后面按住我的肩膀,由凉变得温热。 “邱寄。” 祝迦轻声唤我,按住我肩膀的手加了力气。须臾后,他移开手,从我指间接过金属拉链头,“不许动,我帮你。” 湿热的呼吸扑在耳后。我又僵了一下,没有推拒。 “好了。” 祝迦语气柔顺,宛如最忠诚的奴仆。我侧脸瞟他,他便冲我笑了一下。 我不理他,低头拿起沙发上配套的同色系无袖针织。这时祝郝陡然出声喊住我。 他不准我穿上衣。 在学校里,班上男生刚打完球便经常会脱掉上衣。在家,我偶尔也撞见过冯逍呈光。裸着上身。从没有扭捏过。 眼下,注意到祝迦莫测古怪的神色,我顿觉难堪又反胃。 我坐到沙发上,抱手靠着后背。 祝迦又跟过来,他在我腿边蹲下,手掌落在我的膝盖上,声音低哑,“腿并拢。” 经提醒后我才发觉,双腿自然分开的坐姿,盖在裙摆下极其不雅。然而,我还未想好是否依言并拢腿,祝郝便又开口。 他走过来,站在我和祝迦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我想了许久,你自己动手吧,就算替你哥给祝迦赔罪了。” 祝郝没有明说,只将抽了一半的烟递过来。 我盯着被他唇口含过的烟嘴,没有伸手接,直至祝郝面露不耐才说了声“好”,但手依旧没动。 祝郝“呵”了声,从裤袋摸出一盒烟扔给我。 我取出一根,夹在指尖。 很快祝迦便点了打火机凑过来。 他依旧没有起身,低眉,神态专注。我骤然将烟从火焰上移开,侧头问他,“祝迦,你也要我这么给你赔罪吗?” 闻言祝迦既为难又羞涩地抿起唇,眼下泛起古怪的薄红,手中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 傻逼。 小学三年级我就学会用这个词骂人,但出口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它几欲脱口而出。 我心里生寒,不再看他,仅将烟凑了过去。 - 注视着猩红的星火,我无暇再分心顾及其他,迟疑了半天,直至祝郝不耐烦出声催促,我才掀开裙摆。 狠狠吞咽了下,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将烟头摁到皮肉上。 疼。太疼了。 尖锐的灼痛,烫疼了心脏。 我根本忍不住颤抖,疼得有些恍惚,仿佛能听到滋滋的皮肤烫伤声。 偏偏祝郝还在不远处说风凉话,“能有多疼?一个就这样,接下来你怎么熬。” 是以灼热处更疼了。 烟头离开腿,我缓了缓,才抬起头。 祝迦原本还注视着那小块酌红的皮肉,感应到我的视线,旋即仰头望住我。 四目相对,我凝泪,难以自制地染上哭腔,“祝迦,你帮我好不好?好疼。” 眼睫一眨,泪珠便断线似的滚落。 有一颗坠到伤口处,隐隐的,愈发疼了。 那根烟被我摁灭了。 祝迦只能再次点燃一根,动作轻柔又用力地将它摁灭在我的腿上。残酷地连眼睫也未抖动一下。 手握成拳,手心被圆润的指甲掐得生疼,也不能分散一点灼烧的疼痛。 眼底浮着滚烫的热泪,我心里极寒,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我仰头靠在沙发上,不再关注祝迦。 不知过了多久。 我隐约听见祝郝的声音,“操,他妈哼得我都要……” 睁开眼,视线却花了。 待视野逐渐清晰,与此同时,我又听见极突兀的一声响。是手机拍照的声音。 循声望去,敞开的门口空无一人,客厅里也不见祝郝。 那一声仿佛是我的错觉。 没有容我思考太久,腿上又痛了一下。 每一处,祝迦都烫得极其认真仔细,疼痛持续很久。这一下尤其疼。 我不禁靠回沙发上,仰起头,指尖用力,抠住皮质沙发。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到有人喊我。 是冯逍呈。 第47章 我努力掀开潮湿的眼睫。 低头,入目是祝迦,他跪坐在我腿间,正专注地凝视着我痛到已经麻木的伤口。 再抬头,我看到了冯逍呈。 他面无表情,眉目凛然,眼底簇了一团森冷的火。 明明我那么疼,他还要骂我。 我想起初中时我报警抓过他,彼时冯逍呈掐住我的脖子,也阴测测地问:“邱寄,你是不是想死?” 一模一样的语气。 不。现在更生气一点。 气极了。 可是、冯逍呈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考试吗? 逐渐回神,我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清晰—— 冯逍呈抓起桌面的烟灰缸,几步便逼近了。他抬起手,我看清完整的器型。 它像一朵逐渐伸展绽放的花,云朵白混着鲜红色,晶莹剔透。很漂亮。 即将砸破祝迦的脑袋。 冯逍呈又开口喊我。鲜活真实。 霎那间,我脑海中浮现这段时间冯逍呈说过的一些话。 - “你不知道害怕吗?” “说话。” “除此之外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气什么,嗯?” “怎么会所有事情都如意呢?邱寄,世界本来就是没有秩序的。” “你听话,我才能加油。” “邱寄。” “真的没事吗?” …… “邱寄!” 第41章 审视(修) 冯逍呈没去考试。 为什么?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先前分明装作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出现,还表现得比我还要恼怒? 不对。该生气的是我。 先前故作不知的是他,现在放弃高考,打破我计划的也是他。 我想质问他,可冯逍呈神情轻蔑又森然,半垂着眼,里面没有我。他凭空出现在这里,仿佛只是我的臆想。 然而冯逍呈手中造型尖锐的烟灰缸,是真实的,正朝着祝迦砸去。 祝迦绝不能受伤! 事发突然,我顾不上思考其他,连忙倾身抱住祝迦,用手护住他的后脑。 祝迦的身体僵了僵,而后整个人卸了力懒洋洋地挂在我身上,宛如被抠掉电池的娃娃。 下一瞬,他又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极低的喟叹。满足又愉悦,全然不顾身后出现了谁。 世界骤然安静了。大概所有人都消失了,否则冯逍呈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眼前凝了一层水雾,看不清人的表情,只有右手背传来一阵清晰剧烈的疼痛。温热粘稠的液体沿着重力向下,爬过小臂,挂到手肘上,一滴一滴地落。 嗒,嗒。 眨动眼睛,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滚落。 我终于看清冯逍呈此刻反常的表现,他半天没有动静,眼中无风无雨,只有一滴血。 大概是我的。 褐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眨动眼皮。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从他右眼流出的是一滴被染红的生理性泪水,还是血液…… 冯逍呈侧了侧脑袋,面孔上没有显露出多余的情绪,可我从他望住我的眼中看到了困惑,也似乎有点害怕。 他皱了皱眉,唇口微张,喉结滚动。 始终没有问出只言片语,却又希望我能给他一个解释,是以固执地盯住我。 为什么要替祝迦挡住这一记? 我没有回答他。 我们各自缄默又互相质问,直至一声惊呼划破四周胶着的空气。 - “冯逍呈!?” 祝郝不知何时便立在了主卧门口,咬着烟,笑得开怀,肩膀也耸动不止,“操你妈……居然……真来啊?”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又笑弯了腰,“哈。我他妈……你傻逼吧?” 祝郝的反应实在夸张。 是以我不禁疑惑,他到底一直在同冯逍呈计较什么?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回家给了八岁的祝迦一巴掌,哪怕现在冯逍呈不记得他,也依旧单方面仇视、埋怨冯逍呈。 冯逍呈骤然紧绷下颌,面无表情地弯了下嘴角。 像是满腔怒火终于找到地方宣泄。 通过他青筋暴起的脖子,我几乎可以预见冯逍呈对祝郝拳拳到肉、力道惨绝的回击。那么发生在这个公寓里的事件即将会变质,从单方面的凌虐演变成互殴。 甚至祝郝会比我伤得更重。 那么以祝家的能力,将事情轻轻揭过乃至颠倒事实,便再容易不过了。 受伤的手蓦地一抖,我想阻止,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推开祝迦。 情急之下浑身越发绵软,开口,连声音也软弱嘶哑,大约只有我自己能听清,“冯逍呈。” 我只喊了一声。 那边冯逍呈已经靠近祝郝,却陡然停下脚步。 他听见了。 冯逍呈回头看我。见状我怔了一下,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心中的打算无法直接言明。在我沉默期间冯逍呈竟然一直耐心地等待,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 半晌,我抿住唇,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此时冯逍呈眼中已然收敛起情绪,只是直白地打量我。其中不乏审视,也有冷漠。 他兀自就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冯逍呈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又会不会听话。因此,当祝郝拎着网球拍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时,我并没有出声提醒。 我错开视线,逃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及,蓦地就明白冯逍呈一直以来的反感。我自作主张,我自以为是,且始终不认为我错了。 平复呼吸后我左手用力,将祝迦推开。 与此同时,一侧传来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或许冯逍呈读懂我的想法,也可能、仅仅是没躲开而已。 我始终没有往那边瞥一眼。 起身,我弯腰将先前脱下的短袖拿起。它在我替祝迦挡住烟灰缸时掉到了地上,被烟头烫出一个小洞,烟灰吸附在黑色布料上,十分显眼。 我单手拍衣服,没拍几下,祝迦就将它拿走。 这时那边又突兀地传来几声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祝迦和我一样,似乎聋了瞎了,看不见听不见那边的动静。 也无视窗外隐约传来的警车鸣笛声。 他慢条斯理地掸着烟灰,语气毫无起伏地抱怨,“邱寄,你好狠的心啊。” 我闭了闭眼,四肢百骸都麻木,有些倦然地靠到沙发上,仰首乜向祝迦,“你觉得有意思吗?” “有意思。” “比如我亲手送你的礼物,我就很喜欢。”他坐到我身旁,瞟一眼我腿上的烫伤处,“谢谢你。” 我没有再说话。 冯逍呈的出现是意外,但我也没想过能一直瞒住祝迦。 只是我没有想到,祝迦比我了解到的还要聪明、敏锐。可惜是个疯子。 祝迦侧眼盯住我,笃定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 “我只是害怕你。”我并没有说谎。 “永远不要对疯子说他们是疯子,那会激怒他们。”祝迦看着我,眼睛忽然弯了一下,“但我总会对你宽容一点。”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靠住沙发,仰头对着天花板出神。 不一会儿,楼道里便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 听到动静,祝迦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转过去,只见他神色平静,眼底却仿佛受伤似的委屈。 他为什么会难过? 他拿别人当乐子,没有想过倘若他人不愿意,他会如何吗? 我搞不懂他,也就不再看他。 不知何时,冯逍呈那边的动静也停了。 他似乎挨打了。 严重吗? 我不太敢想,不禁蜷缩起身体,麻木的伤口迟钝地恢复了知觉。好疼啊。 疼的几欲落泪。 因而当祝迦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我轻易就被搅得心神不宁。 我呆了呆。 分明耳朵是听到了,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反问:“你说什么?” - 我从未见过祝迦露出那么刻薄的眼神。 他不屑地扯唇笑了笑,并不搭理我,只是望着那个方向嗤道:“祝郝这个傻子,一会儿被你卖了,还得捏着鼻子替你数钱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祝郝正倚靠在墙面上喘息,仿佛强弩之末,只是他脸上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十分醒目。 手中的网球拍也略微变形。 而冯逍呈则倒地不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蜷缩在地。我被冯逍呈罕见的狼狈、脆弱晃花了眼睛。 哪怕知道这是权宜之计,酸涩、滚烫的泪水依旧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挤出来。事情朝着预设的方向发展,我却感觉糟糕透了。 脑海中浮现祝迦不怀好意的声音—— “一年前冯逍呈让你亲我,其实你想亲的是他吧?” 第48章 第42章 他不心软 一年前,冯逍呈曾掐着祝迦的脖子,将他送至我眼前挑衅。 冯逍呈莫名其妙,我却不可能一起发疯。哪怕是昏了头,我也不应该冒犯其他人,是以我、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想亲他?” 祝迦的声音很轻,飘过去。 我凝着泪,抽噎了几下,抬眼看他。 原本理直气壮,却在察觉祝迦目光落点后迷茫了须臾。看到冯逍呈的瞬间,我心脏蓦地收紧了,呼吸也困难。 为什么? 在我缄默的一秒钟里,祝迦嗤笑了一声。 不是。我没有。 我不可能喜欢…… 可我发不出声音辩解,唇瓣发麻、发抖。似乎连心脏都在抗拒这种可能性,微微僵硬了。 “邱寄!” “邱寄?” ….. 好吵。我能听见。 他们为什么不停地喊我? 一双大手陡然伸过来捂住我的口鼻。干燥的掌心撑起浅浅的一弯,抵住我的鼻尖。 “邱寄,用鼻子呼吸。”我听见冯逍呈的声音。 他不是已经倒地不起了吗?怎么全然没事人一般,还用命令的口吻同我说话。 虽然不满,但我喘不上气憋得好难受,下意识便乖乖照做了。 “不是说天太热,不想出门吗?” 冯逍呈明知故问,可语气太过寻常自然,我不自觉便被他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 我用鼻腔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么热的天不该出门。我应该在家,等冯逍呈从考场回来,而不是在这里…… 我想起冯逍呈初次从少儿画室回来时,他绷着一张脸,要将我从瞿克身后拽出来,语气很凶,“谁准你偷看我课本了?” 可是说着说着,冯逍呈脸又红了。 陈其翘在后面踹他的屁股,警告他不要欺负我。又告诉我们,他第一天上课就被绘画老师点名表扬了。 我才知道冯逍呈这样霸道的小孩竟也会害羞。 他被我用打量外星人似的目光盯住,连耳根都红透。 虽然冯逍呈事后一直有意无意地辩解,还趁大人不在家,试图用暴力告诉我那是恼羞成怒。 因为我偷偷将他课堂笔记空空,却涂满插画、涂鸦的课本拿给几个大人看,提议周末送他去兴趣班。 彼时冯逍呈十二岁,我十岁。 七年过去,他一如既往。 分明忍得眼珠子都泛红,掩住我口鼻的手也在颤,面上却平静得诡异。 我眼睛盯住他,一眨也不眨。 现在我镇定下来,也清楚方才突发的状况很奇怪,很吓人。他大概是怕我死掉。 可是……冯逍呈怎么会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察觉到脸颊、嘴唇、四肢的麻意渐褪。我张口想要说话,可唇瓣仅仅是贴着冯逍呈的掌心擦了几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冯逍呈的耳朵红了。 我有点惊讶,吃力地抬起手,感觉到手中的那片软肉在发烫。 我彻底晕过去之前警察终于来了。 之所以拜托余则帮忙报警,是因为我发现那些信件,也因为他一直关注冯逍呈的模拟考成绩。 他知恩图报,所以不会拒绝。聪明拎得清,便不会做多余的事。 果然,余则拨打我提供的号码报警,隐去事发地点的具体门号,因此警察在8号楼排查了许久。事件的传播、影响范围也无形中扩大。 最重要的一点,事发地点在花吉农。 是新推不久的项目,县城首个酒店式单身公寓,也是祝家的产业。 此时半栋公寓楼的住户都被警察排查过,在入门执法时带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围在祝郝公寓门前探头探脑。 我隐约听到祝郝骂人的声音,“我操你妈的冯逍呈,你报的警?” “呵。我发那么多条信息你都装死,怎么今天不装了?连高考也不参加,还敢报警。” “怎么?担心祝迦把你弟给奸了?哈?不会吧哈哈哈……冯逍呈你——” 一记响亮的掌掴声。 祝郝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说多错多,继而开始保持沉默。 这时,有人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你不回答我,那不妨猜猜看……那三年,冯逍呈亲吻过女装的我,还是原本的我?” “你哥是不是同性恋呢?” - 屈苹县很小,出门绕县城转一圈,就能遇到几个熟人。 这种环境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放大。 祝家两兄弟在花吉农闹出的动静,自然无法完全遮掩。 翌日,我在医院病房里,甚至也听到有关的传闻。只是在这些似真似假的内容中,我的存在是模糊的。 昨天我因过量吸入尼古丁轻微过敏,加上情绪激动,引发碱性呼吸中毒。 入院抽了动脉血,又扎留置针输钾。 挂钾手会很痛,哪怕滴速慢到一袋三小时,依旧痛。 冯逍呈受的是皮外伤,我留院观察时他便作为陪护。虽说是陪护,他并没有照顾我,一副我死活与他无关的模样。 偶尔阴沉地掠过来一眼,然后像是没看到我似的扭过头,也不同我说话。 我弄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总不能是记恨我让他挨了顿打吧? 我不想问。 反正多费几分力气,事情总能靠自己完成。 只是,我的右手背缝了几针,左手又挂针,干什么都不太方便。几乎我刚拿起床头的水杯,冯逍呈就开口,“呼叫铃你按不动?” 单手捧起的杯子有些滑手,我便抬起左手撑了下,润完嗓子才小声反驳,“护士是负责打针、拔针、换药,又不是我专门请的看护。”我垂眼复啜了一口水,“我自己可以。” 冯逍呈似乎冷笑了一下。 “那你身残志坚给谁看?” 我抿起唇,而后抬眼望向不知何时靠近我的冯逍呈。 他先是盯住我,然后余光落到我的左手。 长时间抬起手导致输液管回血,鲜红的颜色衬得手背越发苍白,血管暴起又添几分可怖病态。 他轻飘飘掠了几眼,没有任何反应。 过去许久,久到输钾输到肿痛发麻的左手难以坚持时,我才放下杯子,用回血的手拉住他的衣角,诚实道:“给你看的。” 冯逍呈立在床前,低眸将我所为尽收眼底,仍不言语。 他不心软,简直比医生不批准将钾换成口服药补充这一事实愈加使我挫败。 挂钾水真的好痛。 感受着血管刮痧的痛,我忍着眼底的酸,“冯逍呈,我想回家……” 冯逍呈不再看我,抬手摁响呼叫铃。 - 隔天,我便出院了。 恰好同携带着和解协议来医院探病的祝母错开。 经手案件的警察是初中时询问过我冯逍呈为什么砸车的年轻警察。 初三下学期,冯逍呈隔三差五就要去派出所。因此不但他认识我们,我也基本了解他的情况。 他家境优渥,善良但圆滑,父亲还是退休的干部,前途顺坦。 我住院期间,他曾经向我传达过祝家和解的意愿,赔偿条件,以及额外要求。在他的劝说下,当时我同意了今天在医院同祝家人见面。 现在扑了个空,我的态度祝家应该明晰了。 回家后,祝家果然没有再来人打扰,大概已经放弃和解的想法,要另做打算了。 这天,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仿佛回到三年前,我初见祝迦。 他并不是女装打扮,也没有半分被胁迫的勉强。我更不曾多管闲事,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彼时,他们在家门口拐角处的小巷子里相拥,四片唇被仅有的光线照得若即若离。 天色昏暗,难以分辨。 我愣怔在原地,骤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近来冯逍呈总是躲着我。 他嫌我粘人,却又偷偷躲在这里粘上其他人……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怪怪的。大概因为他反口喜欢上了同性吧。 他分明说过谁也不喜欢。 直至陪同我一起回家的大黄狗突兀地大叫一声。 哪怕立刻弯腰也来不及捂上它的嘴。我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就听见冯逍呈的声音,“告状精,呆会回家你要是闭不上嘴,我真收拾你。” 我较他矮许多,因此冯逍呈轻松就挟制住我,往家去。 我回头欲向陪我回家的大黄狗告别,他却误会我看向别处,不满地掐了一下我的脖子,“看什么看,不准看。” 我没忍住,撇了撇嘴,又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冯逍呈好讨厌。 是以我反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冯逍呈没有回答我。不久后,我依旧得到答案。 “我喜欢他。” 他同怒不可遏的蒋姚僵持着。半晌,蒋姚冷笑几下,丢下我们上楼去了。 第49章 冯逍呈侧脸,面孔冒着寒意,狠狠地刮了我一眼。 他怀疑是我向蒋姚告状。 可明明、分明就是他们不注意影响,不分场合地……被邻里街坊看到了。 我又气又委屈,眼泪汪汪地跟在蒋姚屁股后面上楼。 他活该! 好讨厌冯逍呈。 后来,冯逍呈将隔壁邻居家的儿子打了一顿,还来同我道歉。可我不想理他,他也并没有太多耐心可以匀给我。 我愈加频繁地同那个男生碰面,在家里,在学校,在考场上……我不太喜欢他。 赵子怡说我这是还没长大,冯逍呈也说我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分明我和那个男生同岁。 可他高考后又再三叮嘱我,在学校里多关照那个男生,因为他胆子很小。 冯逍呈胆子很大,所以他们的关系在我们学校人尽皆知。 谁都知道高一年级第一邱寄的哥哥,既是早恋,又是同性恋。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冯逍呈仍旧对我威逼利诱,“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你就当……” 因美院录取通知书而愉悦的心情被搅散,我脸上逐渐堆积起乌云。 生气,想哭。 可我找不到晴天下雨的原因。 手上的录取通知书陡然一烫,须臾间便成了粉末。 都是假的…… - 只有冯逍呈的声音,逐渐清晰,“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 睁开眼,我发觉我的眼睫确实是湿了。那么我也说梦话了吗? “你发的什么脾气。” 他语气毫无起伏,并不好分辨喜怒,我也不知道梦里小声骂他的话有没有被听去。 大约听见了吧。否则回家这些天他从不主动同我说话。 当然,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他。 无所谓了。 我才叹出一口气,冯逍呈又说:“转过来。” 原来是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下意识侧身背对他。这挺没礼貌的,可我莫名就是不想面对冯逍呈。 是以我虽然转过去,却将双眼闭上。 静了会,就在我以为冯逍呈已经离开,打算继续午睡时,他冷不丁开口,“祝迦被保释出去了。” 闻言我睁开眼,看到冯逍呈毫无情绪的面孔。 他低头,垂眼,凝视我片刻,突兀地扬起唇角,“不睡了?你还会好奇祝家是怎么把他弄出去的吗?” 似赞扬似讥讽。 我并不好奇。因为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不接受赔偿和解。祝家若不想影响公司发展,不想小儿子闹出的丑闻捆绑旗下产业传遍整个县城,仅有一条路可以走。 精神病人病发伤人是要体面许多。 我相信祝郝也乐于此发展。他只会顺水推舟。 祝郝实在很好懂。 既要借着给弟弟出头的名头找冯逍呈麻烦,又不愿意祝迦有翻身的可能性,轻易就毁掉不算证据的证据,要他坐实自甘堕落,不男不女的癖好。 祝迦则正是利用祝郝的性格、心理替自己达成目的。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 从废弃的信件到暴露同冯逍呈的交集,他一直刻意引导事情的走向。 从祝郝找到我,到我被迫穿上女装,又被烟头留下几处注定要留疤的灼伤……无一不合祝迦的心意。 他想要他得到,且不沾分毫,姿态无辜。 这算不算喜欢我不清楚,但大抵是感兴趣且处心积虑的表现。 因而祝迦不会拒绝我递到他手中的烟以及请求。 那么一旦立案,他通过祝郝送至我手中的信件,跟踪记录,亲手烫下的印记,烟蒂上留下的指纹,是物证。 不需要我再暗示什么,祝郝即便不理解我的用意,也会凭借本能顺势将事情推给祝迦。 他便是人证。 而我则是被掩盖的真相,无辜倒霉且求助无门的弱势学生。 只是我并不需要公道。 祝迦有病。饶是如此也不该来我面前发病。 我想,当他成为沉迷女装,长期跟踪他人,有预谋伤害别人身体的嫌疑犯……固执死板的祝父或许治不好他的脑子,但父爱如山,总能帮他医治些旁的病症。 譬如同性恋。 我大概再也不会见到祝迦了。 - 几日后,我的伤势好了许多。 我复学的第一天清晨,冯逍呈踩到一个粉色信封。 躺在门外的地面上。 昨晚下雨,它无处躲避淋了一夜,似乎都褪色了。 冯逍呈侧头瞟了我一眼,停顿几秒,蓦地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弯腰曲背,小心翼翼将信封从水泥地上抠下来。 愣怔片刻,我想起祝迦的几个问题,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一年前冯逍呈让你亲我,其实你想亲的是他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想亲他?” “你哥是不是同性恋呢?” …… 我应该是昏了头。 即使冯逍呈将它完好地拿起来,又仔细晒干,大约也看不清内容。 我不该伸手去抢。 以至于冯逍呈兴味更浓。 第43章 舔舔兔子的嘴巴 我停顿住手上的动作,突兀地后退一步。 太奇怪了。这不正常……我为什么要被祝迦牵着鼻子走? 或许这才是那些话以及这封信的目的。 此刻我不过离冯逍呈一步远,下定决心后就又避嫌地侧过身子,“我上学去了。” 烦恼是可以转移的。该让他知道的,让冯逍呈看看。 然而在我迈出步伐之前,那封信便“啪”地一声落回到地面上。听起来沉甸甸,又很湿润。 我不解地瞟向冯逍呈。 他没有解释,定定地注视了我数秒。 “它掉了。” “是啊,我看到了。” 经我提醒,冯逍呈目光才往地上滑了一下,“自己捡。” 语气漫不经心。他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兴起过。 不。是陡然失了兴致,甚至隐约责怪我倒了他的胃口。 我呆滞片刻,敛眸,近乎逆来顺受地弯腰将信封捡起,“你这样很没礼貌……但你弟弟会原谅你。” 冯逍呈冷笑,“不必了。” 他抬起放在门后的收纳箱扬长而去。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抿起唇。 - 待我到教室,那个装满书的收纳箱已经放在课桌边上。 冯逍呈来过,又走了。 原先我们一起出门。我上学,他回班收拾私人物品。可是他莫名其妙就生气,然后一个人离开。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旁若无人,无视各色目光进出这个教室的模样。 有人缺席高考,这件事学校大概无人不知。 而我因病请了小半个月假这件事,同班同学也都是知情的。 只是没人会将我们和祝家发生的变故以及祝迦转学关联起来。祝家的善后事宜做得十分到位。 甚至连陈其翘他们三人也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我意外受伤,冯逍呈没赶上最后一门考试。虽然不曾说出口,但他们似乎认为冯逍呈是为了我才没有赶上考试。 惋惜地叹了叹,没有说任何人的不应该。 赵子怡也是这样认为。 她不知道我遮挡在裤腿下的烫伤,端详着我的手背问我,“是不是很疼啊?不会留疤吧?” 划伤手背的器具虽然尖锐,但比起刀刃还是钝了许多,因此伤口歪歪扭扭,缝合后依旧不齐整。 不止是手背处,大腿处的烫伤也有疤痕增生的可能性。 医生事先已经给我打过预防针。 而我本身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如实回答:“大概会留很浅的疤。” 赵子怡摸小狗似的悬空在伤处抚摸了几下,然后略带怜悯地说:“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夏天。” 我没有做声,收回手,侧头转向另一边—— 曾经笑嘻嘻说要穿着裙子灌篮的男生往这边看了许久,看到我,顿时变换出另一种表情。 极其不友好。 可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他。 这半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 其中就包括男生忽然向赵子仪告白。而她拒绝了他。 说起这些时,赵子怡的表情不似口是心非,是真的不高兴以及烦恼。 “为什么?你讨厌他吗?” “不是……只是、不是那种喜欢,他不应该告诉我。” 课间,我和赵子怡并排站在走廊的露台上,她的面孔迎着柔和温暖的风,却捎带出一点冷酷。 我点头表示了解。 她知道。但不希望他知道她知道。 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她也没有倾诉更多。 在沉默的间隙,我想到了先前的梦,它使我困惑又迷茫。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开口,“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第50章 赵子怡像是被定住的稻草人,僵硬了几秒,然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她眼神肉眼可见变得冷淡。 我不懂她情绪转变的缘由。毕竟这只是一个问题,她不想,可以拒绝回答。 或许突然,但够不上冒犯。 “你喜欢上谁了?” “是我在问你问题。”说完这句话,喉咙里像是被塞进半颗沾了辣椒面的青柠。 我感到不愉快同时又很抱歉。 换到自己身上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着实会使人不悦。 “对不起,你不用回答我。” 恰逢上课铃响起,我欲转身回教室。 赵子怡好像说了什么,我没听清,直到她叫住我,“邱寄,喜欢一个人……你能感受到,对方也能看到。” “如果既感受不到又看不到——” 赵子怡打断我,言之凿凿,“那就是笨蛋。”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肯定地点头,“两个都是。” 我难受地皱起眉,感觉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赵子怡先一步进入教室。 这一整天,直至晚自修放学她都只留给我背影。很不像她,冷淡又忧郁。 认识许久,赵子怡似乎从来没有流露出这般情绪。但近来变故许多,使人疲倦,我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探寻其中的缘由。 毕竟,我心中已有足够多的疑问无法厘清—— 那天在祝郝的公寓里,冯逍呈出现前那一记拍照声是我的错觉吗? 如果不是,那时有什么值得拍照记录。 又是谁呢。 我想不到第二个人选,可又想不出冯逍呈那么做的理由。 后来我碱性呼吸中毒,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异状,冯逍呈怎么会知道?甚至熟练地应对。 像是私下练习过许多遍。 曾经也有人这样发作过吗?是谁。 仔细想来,他骤然出现又乖乖配合挨打不还手,是一种可能性,但放在他身上就是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还有祝迦。 他分明提前察觉出我的意图,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而祝郝最后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冯逍呈什么都知道,但无动于衷。是什么让他转变原来任由我自作自受的想法,放弃考试来到祝郝的公寓里呢? 我想不明白。 - 思及此,我将目光落在房间的窗台上。 早上我将粉色的信封捡起来,而后放在通风有光照的窗台上便离开了。 晒了一天,现下已经干透,纸质也变得又硬又厚。 我捏了捏,才发现不是淋湿晒干后变厚,而是本身装的东西就较寻常纸张要厚重一些。 是塑封过的纸张,变成了卡片,不过巴掌大。 信封上没有署名,卡片的正反面也没有。 但我知道这是祝迦写的。 我不认为祝迦现在还能行动自如。 应该是祝郝替他随意扔到了门口,而祝迦提前给纸张塑封防水,是以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自说自话的一小段文字: 你为什么不敢让冯逍呈看? 因为你记得我说过的话。所以……你忘不掉我,除非你先忘记你哥。但是那些话就当作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让外人知道。 不论如何,你是我遇见过最有趣的人,我很喜欢。你想我去的地方,我会乖乖去。 再见,邱寄。 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 我将信封扔进废纸篓,随手将卡片塞进书桌的抽屉里,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水。 唇肉由干燥变得湿润。 我想起一个同样潮湿的天气,我和祝迦坐在通往教学楼顶层的楼道里做题。那时他偶尔卸下伪装,解题的速度甚至能超过我。 祝迦赢了,是以我允许他向我提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男人?女人?” “你的问题有点多。” 没有思考太久,我给出一个答案,“听话的。” 我没有撒谎。 我不喜欢被打乱节奏的感觉,而祝迦破坏了它们。 那是一个我从没设想过的问题。 祝迦偏偏扔下一粒种子,还时不时恶作剧般灌溉一下。 放下杯子,我闭了闭眼,吞咽了一口,而后将卡片从抽屉里拿出来,转而放进另一侧上锁的抽屉。 那颗种子较我想象中顽强,没有土壤也扎根了。 我不再是沉默寡言的局外人,抱着医药箱来到冯逍呈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 笃,笃。 我想象中的敲门声没有响起。因为冯逍呈率先将门打开,像是等待我许久。 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没有进门。 他回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药还换不换?” 我大腿内侧靠近膝盖处的烫伤已经开始褪皮,黑色的死皮下隐隐露出嫩红色的新生皮肉。 除定期去医院清创,每天都是冯逍呈给我上药的。 期间如果我喊痛,他就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地看着我,直至我乖乖闭上口,强忍住疼痛和泪花。 冯逍呈大约将它当作是对我的惩罚。 他不高兴。 自我们从祝郝的公寓回来后,他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我们也没有就这件事情讨论过。 发生就是发生了,那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顾及冯逍呈的眼色,处处小心,分明受伤的是我,放弃高考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上药。现在操作起来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我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进门后,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了我一眼。 我将医药箱打开,双手捧住。然后将腿抬起来,小腿直接架到他的大腿上。 烫伤后我穿的都是到膝盖的运动短裤,坐下后便短了一小截,他又往上挑了一下,才从药箱里拿出药膏。 一层化学祛疤药,吸收后需要再上一层物理祛疤药,最后贴上美皮护预防增生。 痛倒是不痛了。但新长出的皮肉异常敏感,棉棒在上面滚动,我的小腿也不自觉在冯逍呈的大腿上挪动。 中间我没忍住“嘶”了一声。 冯逍呈伸手按住我的小腿,手上的动作轻了一些。但我却愈发熬不住,捏住拳,费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将腿收回来。 冯逍呈仿佛误会我是因为疼痛。 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将棉棒扔进垃圾桶,“晾着吧,等药膏吸收了再贴。” 上完药,冯逍呈去房间里的洗手间洗手,回来看到我一动不动也没说什么,径直坐进了沙发里。 他静静靠在沙发上,目光没有落点,又似乎房间内的所以都尽收眼底。 几分钟后,我才撕开美皮护的包装纸,冯逍呈就伸手接过,拿剪刀分出几小块。 他弯腰俯身,依次将它们贴在那一排伤疤上。冯逍呈端详着我的腿,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我看见他嘴角的肌肉冷淡地牵动了一下,神情沉而冷,“你可以走了。” 即使他不送客,我也是要走的! 我有点生气。 方才他还仔细小心地替我上药……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 早上也是如此。 不。他一直阴晴不定。 关上门的同时,我记起曾经读过的一则寓言故事: 有条猎狗抓住了一只兔子,它先咬了几口,随后又舔舔兔子的嘴巴。 兔子止住它,说道:“你要么别咬我,要么别亲我,否则我弄不清楚,你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侧头打量着紧闭的房门,我仿佛可以穿透厚实的木头,望到里面无动于衷的人。 我是自己走出来的,却恍若有一种被人丢出来的羞窘。 冯逍呈察觉出来了吗? 我为什么要一直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因为我在不自觉思考,试图论证祝迦留下的问题。他是错的。 可什么又是错的。 是被撩拨起的兴趣,还是被冒犯的隐秘。 - 我忍不住打开门,立在门口质问冯逍呈,“你凭什么一直生气?一直不高兴?” 冯逍呈眯起眼睛看着我。 “可能是因为我错过了高考,以后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去工地搬砖,去大街上跑单送外卖,或者画最便宜的墙绘……”他平静地陈述起事实。 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我却忍不住气得脸颊通红,冷笑,“你放屁。你根本就不在乎,从小到大只有我在做无用功,你一点也不努力。” 其实我见证过他披星戴月的辛苦。可吵架就是挑难听的来,话说出口,又是进退两难。 但是冯逍呈不给我后悔的余地,他好笑地弯了弯唇,反问我,“所以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邱寄,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欢乱七八糟的,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最后一句话冯逍呈说的很轻,是以给我一种自问的错觉。 第51章 动摇才会有疑惑。 可下一秒,冯逍呈又冷漠地诘问我,“怎么,那样你更有成就感一点吗?邱寄。”一顿,“你搁我身上玩儿养成呢。” 他语气肯定。 一时之间,我竟想不出话辩解。 我唇口紧闭,皱眉看他,不明白为什么须臾之间自己便处在下风。 新仇旧恨,被戳破的羞耻以及其他人附加的烦恼一起涌上心头。冲动是魔鬼。我闯进房间,向沙发上的冯逍呈扑了过去。 冯逍呈难得的露出呆滞的表情,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真的不擅长打架,又或许是身体有记忆,因此对他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小时候惹他生气的后果都是我在挨揍。 但初次见面时,分明是我先动的口。 我狠狠地咬将他咬出血了。 几分钟后,被冯逍呈制服时我已然放弃抵抗,躺在沙发上不停喘。息,手脚都被他缠住,除了脑袋没有一处可以自由活动。 被束缚的感觉使人惶恐,甚至有些崩溃。 我很不喜欢。 运动过后,冯逍呈的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一点红,使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凶了。 可他嘴角隐隐的弧度依旧是讥诮的。 目光下移,盯住冯逍呈裸露的脖子,我仅剩的理智在制止我:咬人的是小狗。 比轻松被人压倒还要丢人。 可是在冲动的驱使下我还是很想咬他…… 我吞咽了一口。 说不清这是咬人前的准备动作,还是在勉励安抚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冯逍呈的脖子距离我有一段距离。我忍不住借着手臂用力将他往下拖,又向上抬起自己的头,张开嘴—— 旋即重重地跌回沙发上。 脑袋甚至在饱满有弹性的沙发上回弹了几下。我感觉我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我侧头望向冯逍呈,控诉道:“你干嘛忽然推我?我差点就脑震荡了。” 冯逍呈没有理我。 连头都没有回就要走出房间。 我忘记先撩者贱,委屈道:“我手背、大腿的伤口都被你弄痛了。”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骤然退场,这不妨碍我不战而胜。 可他连背影都透出古怪。 我忍不住又大声喊他,“冯逍呈!” 第44章 假如我喜欢 昨晚我并没有留住冯逍呈。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回房间。 留给我的背影冷酷而坚硬。 彼时我茫然地捂住胸口,听着他的脚步数心跳。 某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冷静下来,又想起猎狗和兔子的故事。 兔子的烦恼和矛盾是真实的。 但冯逍呈从来没有舔过兔子的嘴巴,也算不上咬过,他只是说—— “小、野、种。” “邱寄,不对,小白痴,你他妈不会真是个智障吧?” “看吧,你就是那么讨人厌。” “你谁啊?就管我,你是不是贱? “我不是你哥。” “你哭什么?” “不必了。” “怎么,这样你更有成就感一点吗?弟弟。” “对不起。” …… 我起身在冯逍呈的房间内转了一圈,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便打开他的衣柜。 蒋姚回来之前,我和冯逍呈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当时的情况也不能再要求更多。通常我都是穿冯逍呈的旧衣服。甚至连初中校服,都是他第一年购置,猛长一截身高后换下的。 我从最底下抽出一件衣服,没有管它们坍塌松散的队列。 洗澡时我在伤口处妥善地盖好防水贴,然后湿漉漉地套上冯逍呈的短袖,陷进他的床里辗转反侧。 我仿佛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徒步了几公里。 精疲力竭、体力透支后心绪反而有序地安静下来。 可睡眠依旧很轻,很浅。 因此,当赵子怡在教室看到我,第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的惊呼,“天,瞧这黑眼圈,你昨晚做贼去啦?” 她看起来较昨天的状态轻松了许多。 我认真思考了一秒,回答她,“是入室抢劫。”主人还不在家。 她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又自然地追问我。 “哦,所以你偷到下周期末考的考试卷了吗?” “没有。” 我耸了耸肩,终于记起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心中骤然升起一种回到现实的安宁。 - 接下来十天,我暂时屏蔽掉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复习。 冯逍呈也早出晚归,他没有告诉我他在做什么,但我能看见他裤脚上星点的颜料,以及四肢偶尔沾染上的炭铅灰。 他大概一直泡在画室里,单纯画画,还是给老师当助教,冯逍呈不准备再高考了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问他。 反正那天说破后,冯逍呈在我的世界里忽然变得模糊又神出鬼没,总是见头不见尾,大多数时候都看不见正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或者听到他留下的一点动静……他简直像开了个gps导航自动避开有邱寄的地方。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冯逍呈就是在刻意避开我。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学习并没有哪里不同。 缺了半个月的课,对我来说影响也不算大,毕竟请假在家养伤时,我不曾落下课业,依旧自主学习。 考完最后一门,我大概就估算出自己的成绩,但排名恐怕不能确定,因为其他人都在进步。其中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向赵子怡告白的男生,章昆。 他这次的座位排在我左边。 从前他一般在这个考场的尾巴上挂着,时不时就要掉到下一个考场去当鸡头。 在我们这个考场进步那么多,他真的很努力。 因此期末考期间我被两道目光轮番打量着。来自章昆,还来自余则。 我并没有感觉被冒犯。章昆大概因为我和赵子怡走得比较近,将我当作了假想敌,至于余则……他会关注我,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祝迦退学的真正缘由,余则却是清楚的。 那是他亲手报的警。 赵子仪胆子、主意都太大了,我不想她有机会冲动。 除了余则,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 我该感谢他。 是以当我和赵子怡背着书包,在楼梯口看见余则时,我低眸对他笑了一下。余则在楼梯上,在期末放假回家的人群中逆流而上,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我,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而后抿唇偏开视线。 换做以前,他大约会礼尚往来地冲我弯下嘴角,是礼貌又疏远的那种微笑。 但我完全可以理解。 他同样不想再提起那件事情。不想沾染腥。臊。 只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 难道是他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侧头瞥了一眼赵子怡,又了然。大约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吧。 和赵子怡分开后我没有再往前进,而是停下脚步,原地等待。 几分钟过去也没看见半个熟悉的人影。 奇怪。 经过祝迦的事情后,我自信我的感觉不会出错。就在我即将放弃之际,那个熟人终于露面了。 章昆目不斜视地从我身前走过,兢兢业业扮演一个路人。 下一瞬,他就拧眉侧过脸,瞟了我一眼。 是我出声,喊住了他。 “有事吗?”章昆说。 看到他,我几乎是立刻便想明白了。 他在尾随赵子怡,见我停下来,也心虚地停下来。 现在又装模作样地路过我。 我不禁冷笑出声,目光有些严厉,“这话该我问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章昆也冷笑,“谁跟着你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能回家?” 我不理他,换了一个角度质问,“好,那你鬼鬼祟祟跟着赵子怡干嘛?” 他避开我的视线,眼神漂移,表情依旧傲得不行。 我却从他的面孔中看到了没有遮掩的痛苦。那种少年人特有的,得不到想要的,拧巴、执拗、一往无前、不知悔改的痛苦。 我被震撼得呆住。 半晌,他懊恼似的结巴了下,“我、我……” 章昆到底也没有否认,欲言又止,左右扫了一眼,将我拽到角落。 他果然是在跟踪赵子怡,准确一点,是我们。 不用他宣誓主权似的警告,我也知道他喜欢赵子怡。 可我仍旧不明白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有什么好看的,他未免也太……想到祝迦,想到赵子仪,我忍不住又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大约还捎带出一点真情实感的嫌弃。 章昆立刻警觉,再三申明,“我可没跟你啊。” 我皱眉,摇了摇头。 刚想开口,一道声音骤然横插入我们之间。 第52章 “邱寄。” 我很惊讶,回头便看到了冯逍呈。 不知不觉天色稍暗,晚霞落了一地。眼前人的眉眼舒展,却被天光镀上一层光晕,深邃的、褐色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此时的他平静又神秘,矛盾得不真实。 我被猎狗的舌头舔了一下。 指尖发麻。我迟疑着捏一下手指,又蜷缩起躲在球鞋里的脚趾。 他没有凭空消失,也仿佛没有看见章昆,自始至终将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怎么不回家?” 我没有回答,也看着他的眼睛。 -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冯逍呈离开的。 离开前有没有跟章昆道别? 除了那句话,冯逍呈还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现在我又跟在冯逍呈的身后,在家门口前的巷子里,仿佛做错事被家长领回家的小学生。 他依旧留给我一个背影,因轮廓浸入傍晚而显得模糊不定。 此刻的巷子里很安静。 冯逍呈的脚步声被我踩得有点乱,需要更专心才能分辨出,我才数了几下又被另一种声音盖住,停滞数秒,我终于在两股从小巷前后灌进来的风中清醒过来。 收回目光,我敛眸想到,那是心跳的声音。 我茫然地随着太阳西落,沉入那种模糊没有轮廓的痛苦之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的呼吸蓦然一窒,手指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我不认为我喜欢我哥。 那么……我是因为什么感到了痛苦? 巷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冯逍呈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像在确认身后的小狗有没有好好随行。 到家了。 我注视着他开门的动作,一个念头不太清晰地从脑海中划过。 比喜欢他更痛苦的是:假如我喜欢,冯逍呈不喜欢。 第45章 降落(修) 我站在门外,不动。 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透了。 冯逍呈在门内,手扶着门,侧身,似乎有些疑惑地偏了一下头。 他不明白。 因为这阵雨仅仅在我的世界里降落。 喜欢、不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可它催生出的欲望,使人幻想更多,得不到,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我想起怀着他人孩子嫁给冯曜观的蒋姚;想起冯逍呈口中是个强奸犯的霍熄;想起在我大腿内侧烫下印记的祝迦;想起喜欢赵子怡却不被喜欢的章昆…… 安静地注视着前方,我的眼珠逐渐湿润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放任心里的想法出声,“冯逍呈,我有点害怕。” 他没有动,浸入暮色的面孔显得阴沉,行动上却看似配合地等待着我和盘托出我的恐惧…… - 我从短暂的迷茫中解脱,脑内异常清明,低垂下眼眸,自己走了进去。 伸出手,主动钻进冯逍呈宽大的手掌中,开始低声、平稳地胡说八道,“刚才那个同学一路跟着我,我还以为是祝迦回来了……” 我很少主动拉冯逍呈的手。 小时候因为自己的身份,怕讨人嫌,再害怕也只敢试探着拽住他的衣角。就这样,他还要凶我快扯烂他的衣服了。 长大后,就更没有同冯逍层手贴手的需求。 我抬头,直视冯逍呈的眼睛。 我看到他眼中的审视,还发现他两边瞳孔的颜色是一深一浅。 只是不太明显。 或许仅仅是光线的缘故。 我在心里小声严谨地补充着,又捏紧他的手指。冯逍呈不信任我,但没有抽回手,反而顺着我提问,“他是谁?” 我拉住他往花园里去,解释道:“他是我同班同学,也没有要跟踪我。我和赵子怡一起回家,他只是喜欢赵子怡而已……是我自己吓自己。” 我抬起另一只手展示给他。 “你看,我都被吓出冷汗了。上次的事情——” 冯逍呈像是被我的态度取悦,笑了一下。 我不懂,所以蹙了下眉头。 很快我又反应过来。他依旧不信,但善良体贴地为我努力撒谎的样子感动了一下。冯逍呈总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充满了自身不具备的美德。 我该习惯的。 心下全然没有了再继续向他低头,为我先前自作主张而委婉道歉的欲望。 我兴趣索然地闭上口。 行至玄关时我已经松开冯逍呈的手,可他没有。 也没有要我上楼的意思,哪怕我搬出十分合理的要求,强调,“我路上出了很多汗,我需要上楼去洗澡。” 冯逍呈没有搭理我,伸手从一侧柜子上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我的手心,将汗液都擦净,然后才将我的手掌翻转过来。 他捧住我的手,端详我受伤的手背,“怎么?它被我砸破的时候你也疼到冒出冷汗了吗?” 冯逍呈的提问太突然。 我猝不及防地想,当然没有,我只是为自己又一次战胜疼痛的恐惧,保护住了成果而感到满意。同时为冯逍呈真的没有参加高考而愤怒。 我还记得彼时冯逍呈困惑怔然的神情。像是被吓到了。 抿了抿唇,我看了他一眼,旋即反问他,“那你呢?没有砸破祝迦的脑袋,却差点废掉你弟弟的手有让你感觉到害怕吗?可以让你以后带上脑子再打架吗?” 冯逍呈没有回应我的嘲讽,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松开我的手。 “小时候你是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那一刀是不是我捅的。” 他猝然发问,不等我回答,便答:“是我捅的。” 我微微睁大眼睛,没有说话。 “但是霍熄并没有受伤。”冯逍呈略微失神,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因为他被推开了。那时候爸爸跟你一样碱性呼吸中毒,霍熄捂着他的口鼻,他在救他,可我认为他想杀死他,所以我随手拿起一把水果刺了过去……可是你爸爸拿手握住了刀刃。”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冯逍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点到为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但是从这段话中提取的信息足够我延伸出许多关键。 所以冯逍呈才会满手是血追着警车跑。 原来是因为冯曜观。 所以冯逍呈熟悉我那天病发的症状,也是因为冯曜观。 所以冯逍呈会乖乖配合我挨打。大概也是因为他想起冯曜观曾经为他徒手接过一柄刀刃,哪怕他不是亲生的。 可是…… 为什么十岁的冯逍呈会误会霍熄想要杀死冯曜观?在那时的场景中一定还有其他误导他的画面。 以至于冯逍呈为此保持沉默。 冯逍呈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冷漠、严肃地说:“刚才你问我害不害怕?你自己都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只是很惊讶……” 他弯了弯唇,神态变换,又笑得有些古怪。 “其实当时祝迦看起来比你更需要帮助,我以为他正跪在你面前给你*,但谁让坐在沙发上那个轻佻但迷茫的孩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还喊过我哥哥,那我只好惩罚带坏他的人。” 我被他口中的话震惊住。 唇口徒劳地开合,没有发出只言片语。半晌,我才进一步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涨红了脸。 他、他竟然以为我们在…… 冯逍呈陡然上前一步,逼近我,用力掐住我的脸,“你当然还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无师自通的有一点恶毒。” 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他,我又羞又气,越发分不出心神挣扎,只好安静顺从地被他捏在手里。 他面无表情地侧了一下头,叹息,“显得我像个傻子。” 冯逍呈很快就松开手,上楼了。 我立在原地有些艰难地消化着他方才说的事情,以及最后那句话。 “虽然九年前那一刀,换做现在我依然会刺出去。但以后我不会再上当的,邱寄。” - 当晚我便做了一个潮湿朦胧的春。梦。 月光下,我的手插。进身前的乌发中,不断收紧,甚至难耐地抓了一把,试图拉开,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我身体里抽离。 有呼吸扑到我的胯。骨、腿。根处……拉近又远离…… 我不禁仰起头,又看到上方镜子中的自己。皮肤上虚浮着粉色,汗水涔涔,整张面孔被湿漉漉的兴奋和快。感点亮,神情陌生到有几分扭曲。 醒来后我有些迷惘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我没有看见除自己外的任何一张面孔。 这只能说明我的性取向偏好。 只是当我在餐桌上看到冯逍呈时,我难以抑制地再次想起那个梦。 若不是我将视线飞快移开,恐怕就要将口中的豆浆尽数喷到他脸上了。 低头看了眼杯子里的豆浆,耳边响起对面吞咽后放下杯子的声音……我骤然失去了胃口。 第53章 好可怕。 这太奇怪了。都怪他。 莫名其妙地将我和祝迦的姿势错认成……总之,都怪他。 我有种模糊的预感。 假如再多看冯逍呈几眼,祝迦说过的许多话,都会宛如诅咒般一一应验。 第46章 可以亲就是喜欢(修) 昨天赵子怡约我,我本来是不想出门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无法独处也无法和冯逍呈共处的境地。 偏偏冯逍呈仿佛不记得昨天对我说过什么,没事人一样同我搭话,甚至还在出门前同我打了招呼。 我没有应声。 身体陷进沙发里,仿佛也陷进一片泥泞恶意的沼泽。 我支着脸,内心平静地想他最好是打算开飞机出门,那我一定祝他一路顺风。 我就不用再忍受当他像背后灵一样出现在我身边时,我将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开口都看作应征昨晚另一位男主角的离谱解读。 反正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恶毒的三好学生……可他还说我是轻佻迷茫的可怜小孩…… 粉饰的平静被瓦解,我又为我丧气的想法羞耻、懊恼起来。 于是,一个人吃过午餐后我选择了出门,防止自己活跃发散的思维继续曲解那场在青春期发生再自然合理不过的湿梦。 我们约在老地方,但赵子怡今天没有吃冰,反而点了一杯热巧克力。 她是拿冷饮当水喝,拿冰块当糖嚼的人。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两个小时后,赵子怡蓦地将习题盖上,冷不丁打断我的讲解,“邱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学习的潜力了?” “唔……好像没有。” “那你别毒奶我。” 疑惑地抬起头,我这才发现她面有菜色,语气烦躁却有气无力,“期末考刚结束就给我补课……我厌学。” 我直觉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而且她脸色不好,或许是身体不适,我应该体贴一点。但极度活跃的思维使我兴奋,刻薄,毫无同理心。 我迷茫道:“不然呢?在校外我们还聚在一起做过别的事情吗?还是说,你有其他安排。” 赵子怡深吸了一口气,“对,没错,所以我现在要回家睡觉了。” 直至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也不懂她情绪的起伏。 我只是对她说:“好,到家说一声。” 可我没想到她出大门后会骤然折返,四目相对,用夸奖的语气对我说:“你的自私、冷漠真是令人惊叹。”一顿,“你最好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的灾难。” “邱寄,这是忠告。” - 我的思绪僵硬了一瞬,几乎有几分钟是空白的。 最后,我觉得很厌倦。 我应该直接挑破赵子怡的想法,纠正她一厢情愿却渴望得到回馈的喜欢。 那么或许赵子怡将彻底断绝念想,而不是无法自控地迁怒我。 可是……赵子怡是我的朋友。我有更多耐心给她时间自己冷却盲目的爱意,发现我其实没有哪里值得她浪费时间。 我知道了。但不希望她知道我知道。 我出了一身冷汗,慢慢冷静下来。内心挫败。 冯逍呈是对的。 因为刚才当赵子怡说出那一番“忠告”时,我差一点说出口—— 赵子怡,我只是用你对待他人的方式对待你,你为什么要生气? 然而,最后使我压抑下这个念头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赵子怡说的对,我好自私。 她离开没多久,忽然有人坐到她先前的位置上。 是章昆。 他的表情简直像看了一场天大的好戏。还是免费的。 我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垂眸掀开一张练习卷,没有说话。 章昆也不生气,喊来服务员将赵子怡喝过的热巧克力收走,又摆出拼桌的架势,自顾自点了一份牛奶冰。 “你认为如果她知道有人一直监视她,是先报警,还先感动?” 章昆没有辩解。 我觉得他实在很好笑。 可我又想,我何必跟一个连嫉妒都找错对象,求而不得的笨蛋计较。 反正我也不想回家。 而且,我不想赵子怡困扰太久,章昆实在是送上门的传播媒介。 “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在我这样的同性恋身上浪费时间,你现在出去左转,还有机会追上赵子怡假装偶遇再送她回家。” 章昆陡然发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塞了一大口奶冰,摇头表示拒绝,口齿不清道:“你个死给……想的美,休想我给你当传声筒使。还有你当我傻的吗?我现在跟上去……她不得讨厌死我。” “再说了,我无凭无据说你是个同性恋,搞不好她还当我恶意竞争,刻意诽谤竞争对手……”一顿,“不对,咱们俩就不是一个赛道的哈。” “那你喜欢啥样的?校篮球队,还有体育生我全都认识……改天一起约出来玩哈哈哈。” 他心情好得刺眼。 当章昆在我面前侃侃而谈,沉入莫名的希冀中时,我安静地聆听。 当一个人陷入幻想时什么都都叫不醒他。 最后,我只是问他,“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喜欢又不是单项选择题,就算是,赵子怡也不是仅能在我和他之间考虑,排除掉我这个错误答案,他就正确了。 赵子怡不喜欢他。 他怎么陡然充满斗志啊? 章昆没有回答我,他一笑,又变得很傲慢,“你管我?苦中作乐不行?” 他坚强的样子好坚强。 不知不觉,又是傍晚。 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就连夕阳西落时的光线都较寻常明亮一点。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同章昆分开时听到的话。 他说:“她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她还是她,喜不喜欢我都是她。是我非要喜欢她,不想办法追,难道坐在地上等赵子怡来可怜我吗?” 这一瞬间的他有些不太像他了,虽然我也并不了解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之后我焦躁的内心得到了一种微妙的和平。 我说不好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但是这几天,我面对冯逍呈几近坦然,那种模糊的感觉如同潮水褪去。 我正常地吃饭、睡觉、看书、写字……期间还回了一趟学校拿期末考试成绩单。 成绩没有意外,但排名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原本我以为,余则会领先我成为第一的。可他期末考试的成绩出奇得差,险些跌出十名外。 然后就是赵子怡请假了。 章昆一声不吭地将她的成绩单、期末考评和教师寄语收进书包,举手向老师示意他顺路,可以帮赵子怡同学捎带走。 正式放假后的每一天都一样,和昨天一样。 - 直至暑假第五天,冯逍呈从画室带回了几封信。 我站在书房门口,看他把信放进我收拾出来的书柜里,沉默半晌,我主动搭话,“你怎么忽然又收了?” 冯逍呈侧头,看了我一眼,回答说:“这里缺一块,忽然觉得很不顺眼。” 他已经将信封塞进去,刚好填补上那块摇摇欲坠的空缺。这种理由……实在合理又傲慢。 但我点点头,露出认同的神色。 蒋姚回来以后,书柜里就再没有增添过新的情书。一是年级越高写情书告白的人就越少,二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我好像也不知道。 它们就是突兀地消失了。当时我十分想当然,冯逍呈有了女朋友自然而然不会再收其他人的情书。 可那是假的。 我想起祝迦的挑唆,他问我冯逍呈有没有亲吻过他。 心里这样想,我就直接提问了。 冯逍呈惊讶地看我一眼,没说话,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才移开视线,“当然没有,我不喜欢他。” “他当你女朋友的时候也不喜欢?” “你又在琢磨什么?” “唔……好吧,我换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回答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屏住呼吸,“如果你喜欢你会亲他吗?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的人亲你,你生气吗?会想打人吗?” 冯逍呈沉默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消失,逐渐转阴,过一会儿,又阴转多云,像是有点无语了,“反正不打你,你管我会不会打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骂人。 待回到房间,我又反应了一下,气到了。 他才不是人! 同时我意识到,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一个常识问题啊。 多简单。 喜欢为什么不亲呢!喜欢就要亲。 这简直是自然规律了好吗。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最后注意力又回到那句话,他说反正不打我。不打我就是可以亲,可以亲就是喜欢。 第54章 那我就不需要像他们那样痛苦。 我蹭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非常想去验证一下冯逍呈到底有没有说谎。 - 凌晨,月明星稀。 我打开门,轻轻走进冯逍呈的房间,立在他的床头一侧,默默站了会儿。 我借着月光打量熟睡的人。 宛如在旷野之中瞄准落单的野兽,它毫无防备,我全副武装。 目光从眉骨掠过鼻梁,又落到眼睫上……视线飘忽不定,我的眼睫颤了颤,略惊讶于自己一点也不紧张。 我看下去,凝视着,狠了狠心,忽然低头贴住了冯逍呈的嘴巴。 第47章 水果硬糖 冯逍呈的嘴唇干燥,贴起来软软的。我屏息碰了几秒,然后用唇瓣轻轻磨蹭。 一分钟后,才起身换气。 冯逍呈还是没有醒,他微拧着眉,睡得既熟又不安稳。 当再次俯身时,他像是感应到我的动作,侧脸,躲开了。一个吻落在腮边。 我眨了眨眼,眼睫扫过他的鼻尖。 最后,我将冯逍呈房间的冷气调低,随手将遥控器塞进房间小沙发的缝隙里,然后绕到床尾,爬上床。 原先室内的温度刚刚好,冯逍呈连被子也未盖。 此时凉被全被卷到身上,我将手脚都缩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头沾枕头,我才感觉到应有的情绪归位。羞耻、尴尬一同在冯逍呈的身边躺下……可是又隐隐有些兴奋。 冯逍呈还是没有醒。 我不太愉快地盯着冯逍呈模糊的侧脸轮廓,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最后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入睡前我没有想过……我会是被热醒的。 还未完全睁开眼,便感觉到身上一层薄薄的汗,黏在皮肉和布料之间,又被凉被笼住,散不去湿润的热气。 身上的被子缠得很紧,只有半截小腿裸露在外。 我烦躁地挣了一下,失败后直接在被子里撑起小臂,歪头看过去—— 冯逍呈在床的另一侧,安稳地躺着,远离了我这个热源。他一侧床头柜上,白色的空调遥控器白得晃眼。 不知道是太热还是气恼,我的脸颊开始发烫。 我微微皱起眉,观察者冯逍呈的神色,过了很久,我慢吞吞地挪过去,将头重重地歪进他的肩颈里,闷闷地说:“冯逍呈……我要热死了。” 我刻意任由湿热的气息扑出来,心想,他把温度调高了。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虽然结果同设想的背道而驰,我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怕我……眼睫微颤,却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看我。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闭眼的,再醒过来时,冯逍呈已经离开。 在一团冷气中,我裹紧身上的被子,不能不觉得遗憾,又昏沉沉地想,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次尝试。 - “你脑子进水了?冷不知道关空调?” 冯逍呈将我从被子里挖出来。我睁开眼看他,十分倦怠无力。 我大概是感冒了。 喉咙里干燥得仿佛要生烟,说话的声音也低哑,“那你为什么把温度调那么低?” 他没有回答,伸手探一下我额头的温度,随之冷笑,“果然是脑子发热。” 我心中狠狠一跳。 关于我一系列行为,冯逍呈什么也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 或许他没有想到我会那么轻易就生病,又可能他知道,仍旧将我扔在家里不闻不问。但画室不应该那么早放学……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下午几点,可天还是亮的。 被贴到额头上的降温贴凉而不冰,很舒服。我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有一张纸巾摁在我的眼角之上,他说:“不准哭,眼泪流进耳朵里了。”一顿,“你脑袋里的水已经足够多。” 冯逍呈走开了。 没多久我听到水杯落在桌面的声音。 “起来吃药。” “我不吃,等我把脑子里的水烧干你就满意了。” “随你。” 四周安静下来,许久后,冯逍呈笑了一下,“变成小傻子应该比现在可爱。” 语气认真,像是对比过后得出的结论。 我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冯逍呈十岁,他带着我从屈苹县到a市,又搂着发烧的我坐在车站的台阶上。 那时他在想什么? 是看着人潮涌动,体会初入陌生环境的迷茫、恐惧……还是摸着我高热的额头,等待一个小拖油瓶变成一个任由他指挥的小傻瓜? 我不知道。 就像我现在也不知道冯逍呈在想什么。 他果然不再管我。 冯逍呈离开时我的额头又冒出一层细汗。 同冯逍呈顶过嘴后我觉得很畅快,现在又忍不住沮丧。 可又想,他什么都知道,在我亲他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也没有主动。 药和水都被留下。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靠在床头,将药用温水送进食道,冲进胃里。 昏昏地睡了一觉,醒来烧便退了,人也饿得眼冒金星、手脚发软。直至走下楼,我才发现,冯逍呈今天回家异常早,现在也才不过是下午五点。 客厅里空无一人。 我顺着厨房传来的味道走进去,砂锅里的白粥正用小火煨着,飘出一阵浓稠的米香。 在一楼转了一圈,我没找到冯逍呈。 最后我在花园的一侧看到他。 冯逍呈弓腰靠着一根半人高的罗马柱,低头看着手机。他指尖夹了一根烟,抬手间烟雾缭绕,低手将另一根罗马柱上顶的盆器当作烟灰缸。 里面的植物早都枯死了,蔫成干,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尼古丁。 被他靠着的罗马柱上光溜溜的,我直觉那里本该有一样东西,可是、是什么呢? 这时冯逍呈蓦地侧头望向我—— 我骤然闻到一股烟味,皱了皱鼻子,向后退了一步。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冯逍呈勾手示意我过去。因为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冷漠,又不止是冷漠,还有一点眼中未来得及消退的温柔。 他在看什么? 又为什么向招小狗一样对我伸手?分明我昨晚偷偷亲过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他当作是什么呢? 不成熟的puppylove? 还是说、仅仅被调皮的小狗舔了几口。 原本昏沉的脑袋被细微地刺了下,我在一瞬间回过神来,转身往回走。 我想起来了。 那里曾经摆着什么我没见过,但是十岁的冯逍呈告诉我,是一个长翅膀的光屁股小孩,被他砸烂了。如果我继续告状,他就要把我摆上去,站在上面给旁边的花盆浇水、施肥。 很快我又惹他生气了。 他总是生气。 讨厌我。 冯逍呈果然说话算话地把我摆上去,“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那么爱哭,那就坐这哭个够吧!反正你也是个水龙头。” 那时候有陈其翘他们撑腰,我的胆子是要大一些的,但不包括和冯逍呈独处的时候。 我乖乖在上面拧到天黑,脸颊上带着数道风干的泪痕,被秋风吹成了高原红。直到大人们回家,将冯逍呈按住屁股抽了一顿,我才顶着两坨红晕,在冯逍呈的叫骂声中抽噎着伸手要人抱。 原来那里摆的是我。 我平静地想,心情倏然变得很差,脚步也愈加快。 实际上,我因为生病和饥饿没有提起任何速度,几步便被冯逍呈追上了。他在我张口要说话的瞬间往里面塞进去一样东西。 我试探性舔了一下。 是一颗水果硬糖。但我没有尝出是什么口味,只觉得味道很怪。 我拿舌尖顶着,就要吐出来。 冯逍呈垂眸望着我,“不准吐。” 我有些疑惑,但被冯逍呈盯着又吐不出,只好粗略地咬几口,将糖嚼碎了吞下去。 直至饭前洗手,我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孔,像是随时会碎掉。 - 那天之后,我就赖在冯逍呈的房间里。 因为我房间的空调坏了,冯逍呈不会修,也没有喊人过来修理。 其实如果他打开空调的面板,就会发现那根剪断的电线。 可他没有。 也没有要我去其他闲置的房间。 我先是霸占了冯逍呈的书桌,又将我的书从房间里搬过来,堆在靠墙的角落,和冯逍呈那堆杂七杂八的书靠在一起。然后,我将一小部分常穿的衣物塞进冯逍呈的衣柜里。 对此他没有说什么,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房间里的变化。 晚上睡觉时,我没有再做什么。 说不好是后悔,还是犹豫更多些,我有一点害怕。 但事情已经开头,每晚我只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规规矩矩躺在一侧,老老实实盖好自己的被子。 第55章 只是……晨起时我总会滚到冯逍呈的被子里…… 为了证明我不是故意的,每每爬出来时虽然尴尬到手脚发麻,我仍绷着脸面无表情,连脸都不曾红一下。 爬出来以后,还不忘贴心地帮冯逍呈把被角掖回去。 哪怕他全程连眼皮都未掀起。 休息了几天,正式进入高三预备阶段后我就恢复了上学的作息,起床时间较他要早许多。 今天早上,我发现,不仅我的脑袋窝进了他的肩颈,我的左腿还压住了冯逍呈的左腿。准确说,是我的腿。心抵着冯逍呈的大腿…… 那附近的布料隐隐有些湿润。 冯逍呈穿的长袖长裤,而我穿的是短袖短裤,因而很明显就感受到那块布料的变化。 我抬眸偷偷瞟了一眼冯逍呈,吞咽了一口,慢吞吞地将手探进被子里,才沾到指尖,手就被人捉住。 “你想确认什么?” 冯逍呈平静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点恶意。 他不给我时间反应,很快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几乎是立刻就羞耻地闭上眼,顾不上自己还靠在他怀里,无比抗拒地抓着被角不许冯逍呈掀开。 “你、你闭嘴……我不看。” 冯逍呈最后的语气不像是生气,但有种嘲讽和指责的意味,“你确定要我自己看吗?是你弄脏的。” 第48章 是浮浪 原本慌乱的心跳被踩平。冯逍呈的话像一把小锤子,带着分量,一下一下。 我忽然觉得很难堪。 莫名奇妙的泪意涌上来,我没说话,有些粗鲁地伸手抱住冯逍呈。 头顶传来吸气的声音。 大概是我抱得太急,没有控制好力道,撞到他了。但是我不想道歉。 我不想他听出我声音里的委屈和软弱。我不喜欢和他这样,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怎么样…… 沉默良久,冯逍呈伸手托起我的脸,“怎么了?” 我顺着他的力道有些心烦地仰起头,“你不准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弟弟。” 冯逍呈的面孔似乎是扭曲了一下,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重复道:弟弟?” “对,我是你弟弟,你这样也很讨厌。” 他的眼梢冰冷,再开口却又一脸平静地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一怔,不禁屏气凝神,下意识茫然地警惕起来,连缠绕住冯逍呈腰腹的手也撤回。 冯逍呈神情不变,“看来确实是我的错,没有好好管教我的弟弟。”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来不及思考原因,我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 在爬起的瞬间,冯逍呈就用我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捞过去,单手将我摁在了床上。 他始终没有松开掐住我后脖颈的手,另一只手…… 我感觉到裤边被褪下去,恰好卡在臀。线下方。凉意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使头皮发麻。 我气到头晕,惊慌地喊住他,“冯逍呈!” 话落,巴掌落下,声音刺耳。 我简直要聋了。 忘了哀求,也不记得还可以破口大骂,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努力挣扎。 只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可他没有停,反而愈加用力。 意识到自己宛如啦啦队,我不禁咬住牙,羞耻又难堪地闭上口。 他还不如打我一顿……他、他确实也是……打了我一顿。 只是…… 我忍不住崩溃又冷静,冷静又崩溃。 许久,冯逍呈终于停了手。 离开房间时他轻笑一声,“你最好记得这件事,在下次翻脸不认人之前先想清楚。”一顿,“再像这样……就太难看了。” - 他那声笑刺得我不愿睁开眼,但我知道冯逍呈的表情一定很得意。 我是抗议过的。 只是太难看了,他没有放在眼里。 在冯逍呈喜欢上我之前,我先一步更加讨厌他了。也讨厌犯蠢的自己。 可是我要搬回去,冯逍呈又不许,居然还惊讶地询问我原因。 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被他盯住时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心里怒,身体却怕,看到他,听到他,我早上被他打到麻木的屁。股就隐隐作痛。 我又想,只这样就退缩确实太蠢了,虽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愚蠢的,只是我当时被不知名的情绪冲懵了头脑。 好笑。 现在冯逍呈哪里有要喜欢我的意思啊。 虽然他偶尔举止间会流露出亲昵,但那是浮浪,仅仅是肉。玉的天平朝向我倾斜,说明他、说明他对同性可以有欲。望。对青春期男孩来说那是最不值钱的心动。 但这臭傻逼他怎么敢肉贴肉打我那处…… 晚上,我将自己泡进浴缸里,全然不顾还在恢复期的伤口。 看着浴缸边缘起伏晃荡的水波,我又不免想到……不得不承认,我是活该。我将口鼻沉入水中,看着一连串泡泡沮丧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被推开。 眼下我被热气熏得很舒服,甚至就要放松下了,因此眼珠子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 很快,房间的冷气灌进来,吹进我眼底。 我不知道我望向冯逍呈的眼神如何,我只知道他又生气了。 他将我从水中拎起来,从架子上扯下浴巾。 大腿处的烫伤已经结痂了,但泡了那么久,早都软化了。哪怕他动作很轻,依旧是开裂了。 我垂眸又抬起,无法直视此刻的冯逍呈。 他没有看也没有管我裸。露的身体,只是轻柔地拿毛巾点着结痂处。 忍了一会儿,我被逐渐降低的温度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伸手推他,“别管,早都结痂了,沾点水不会怎么样。” 冯逍呈连头也未抬,可是我看到他的唇抿起,带点固执,“会留疤。” 不等我继续说,冯逍呈将已经底部浸湿的浴巾扔进浴缸,拿另一条浴巾包裹住我,将我整个人抱起来。 我才暖和一点,旋即又汗毛乍起,很凶地说:“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 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过数次。 一语成谶。 他终于是开始犯病了。 冯逍呈垂眸看了我一眼,以问代答,“不是你先亲我的吗?嗯?” 我哑然无语。 - 他将我放在床上,我便滚了一圈,远离他,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冯逍呈没有阻止也没有走,待我换好睡衣,他才拿起角落的医药箱,开始处理我推上被泡软的痂。 此时神情又沉静下来,专心致志,似乎格外在意它会不会留下疤痕。 这时我才想起,自受伤后他不但亲自给我上药,就连饮食上的宜忌也照顾到。 可是他怎么不管我手上的伤? 毕竟要是留了疤,那里才是正经要裸露在外的,丑陋的。 我记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其实当时祝迦看起来比你更需要帮助,我以为他正跪在你面前给你*,但谁让坐在沙发上那个轻佻但迷茫的孩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还喊过我哥哥,那我只好惩罚带坏他的人。” “你当然还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无师自通的有一点恶毒。” …… 虽然在骂我,其实格外反感祝迦。 他的种种行为表示,他大概知道,这是祝迦刻意在我身上留的印记…… 我眨动干涩的眼睛,侧头定定看他,和他唱反调,“留疤就留疤,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容易看到的地方……” 冯逍呈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犹豫了一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已经决定了……要在上面覆盖一个纹身,所以你现在费什么劲呢?都会被挡住的。” 冯逍呈没有给出我想象中的反应,根本没有将我的话当回事,还笑了一下,“你想纹身?” 我点头。 他理所当然地认定我受不了,“纹身会痛。” 我当然知道会疼,也怕疼。 但我没有继续同他争辩,甚至在他第二天提出带我去皮肤科就诊时也没有异议,乖乖跟着他去医院。 专家号的患者很多。 冯逍呈自顾自在等候区坐下,过了几秒,他忽然放下手机,拍了拍隔壁的座位。 我能坐得住就有鬼了好吧。 昨晚睡觉我都是趴着睡的,早上起来两条手臂也是麻的。 他这个神经病,半夜三更还突然坐起来给我上药…… 想到这里,我按住隐隐跳动的太阳穴,闭了闭眼,侧身不再看冯逍呈。 - 二院闻名的是皮肤科,但精神疾病科才是专项。是以当我在医院自动贩卖机旁遇见霍熄,既意外,又不意外。 我许久不曾见到他。 霍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因而我也分辨不出他现在是哥哥还是弟弟。 第56章 移开视线,我弯腰取出掉落的两瓶水,就听到他的声音,“你生病了吗?” 语气温和、沉稳,是哥哥。 我没有回答,只是面朝他问了声好。 “你受伤了。”他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刚才你看到我了对吗?为什么不愿意跟霍熄打招呼呢?” 我呆了一下,没有想到他那么敏感、直白,当下也没有否认。 “霍典”宽容地笑了一下,“小邱,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聊。” 虽然是两个人格,但本质上是一个人。我没有办法接连使他尴尬,哪怕他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是以我莫名奇妙地跟着霍典在医院草坪上散步。 “为什么不喜欢他呢?听说冯逍呈也不愿意认他。” 我抿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我对他们都没有喜恶,只是不想冯逍呈看到发脾气。 霍典却点点头,“这也很正常,如果是一个强奸犯,当然是令人唾弃、厌恶的。” 我直觉他还有话未说完。 不想下一秒,他的话会使我感到晕眩。 “姚姚已经去世了,或许死无对证,但我相信霍熄不会。不是因为我弟弟足够有道德,而是因为他是同性恋,心理、生理上都是。” “你明白吧?邱寄,他对女人。硬。不起来。” 第49章 为什么不过来? 我睁圆眼睛,有些惊讶地抿了抿唇,喉咙被未出口的话卡住—— 如果冯逍呈不是霍熄的儿子……那是谁的? 我感到一丝迷茫,捏紧了手上的水瓶,侧眸,才发现“霍典”一直注视、观察着我。遇上我的目光,他不紧不慢地将我先前给他的水拧开,递过来。 “先喝口水。”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当我重新拧起瓶盖时,“霍典”已经在长椅旁站定,“来这边,陪我坐一下。” 顿了顿,我还是依言坐下,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 这时,我发现“霍典”又开始盯着我看。 “你很像你爸爸。”一顿,“霍典”露出怀念的表情,“又不太像。” 他指的大约是他记忆里,十九岁前的冯曜观,但其实十九岁之后的冯曜观,我也没见过几次。 或许是我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好奇,“霍典”评价道:“他看着冷淡又傲慢,其实倒也没那么难相处,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的。” - “我和弟弟八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候冯曜观九岁,因为父母车祸离世,从a市搬到屈苹县奶奶家住。那天我妈让我送新摘的香椿给冯奶奶,他也在家,分明是我初次见他,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垃圾,直接在冯奶奶留我在家玩的时候开口打断—— 他说他不喜欢我来家里做客,家里有跳跳在。 谁是跳跳?是他母亲生前养的猫,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和其他家长议论的一样,是个没礼貌又冷心冷肺的美丽小孩,那时候因为他没有在他父母葬礼上流眼泪,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邻居提起这个大城市搬来的小邻居都很有意见……他确实也有点孤僻,几乎不跟周围的同龄小孩一起玩。 但我没想到第二天他会来道歉,还重新邀请我去他家,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告诉我昨天是他认错人了。自那天起我们成为朋友,直到我死后仍旧是。” 听一个活生生的人平静地说起他死了,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却也抵不过我听完这段话后产生的诧异。 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霍典,但我知道,他们是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所以不难知道,其实冯曜观先遇见的人其实是霍熄。 很快“霍典”便继续回忆,“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随意的人,通常情况下也没有攻击性,所以他一直坚持冷待霍熄这一点使我很困扰,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或许真的存在心电感应吧……我能感觉到霍熄是渴望的,渴望和我们一起玩,就像我们从前一样,拥有相同的衣服,相同的玩具和共同的朋友。 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在遇到我之前,他先遇到的霍熄,并且把我们当成是一个人,直到他同时见到我们两个人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要知道小时候就连我爸妈偶尔也搞混过我和弟弟,哪怕我和弟弟的性格完全相反。 他却可以立刻分辨出来,大概没有双胞胎可以拒绝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曜观清楚地将我们区分开,然后区别对待。“一顿,“至于为什么区别对待……我觉得你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我迟疑着点了下头。 霍熄、大概被冯曜观看到了他在…… “说虐猫好像有点严重,但他确实对待小动物不友好,也没有爱心和耐心。我知道以后很为难,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朋友,但又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果然霍熄改变了许多,他拿积攒的零用钱给跳跳买进口罐头,甚至在树上做了一个小木屋。 但曜观只是谢谢他,没有更多了,甚至都没有让霍熄在他家看见过跳跳。 那之后霍熄不再试图和他搞好关系,也交了许多我也不认识的朋友。后来,只要我想起霍熄边构思小木屋边托腮问我隔壁小猫长什么样时的表情,我都会重新意识到冯曜观是一个怎么固执且傲慢的人。 所以,我是最好的朋友,霍熄是好朋友的弟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邻居家的小女孩也步入青春期,蒋姚爸爸很宠她,从小要什么给什么,她觉得自己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但是在她缠着冯曜观表明心意的第二天,他就迅速交往了第一任女朋友。那天整个月桂巷鸡飞狗跳,所有大人都知道你爸爸早恋的事了。因为霍熄和他打了一架,姚姚边哭边向被惊动的大人告状。 后来,所有人都当霍熄喜欢蒋姚才总是为她出头找冯曜观的麻烦,我也这样以为过,直到我发现霍熄偷偷藏起来的画…… 上面是你爸爸,抱着跳跳。 因为我弟的自尊心很强,他不会让他的第二个小木屋被你爸爸无视,所以他选择藏起来,躲在蒋姚的掩护之下偷偷喜欢他。” “霍典”忽然停下来,目光依旧落到我的脸上。 良久,他也没有再开口,我意识到,他似乎需要我为此发表一些看法。 当下我冷静许多,随即推翻了之前荒谬的怀疑。冯逍呈不会是冯曜观的孩子。 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心被很多疑问压着,唇口张了张,我说:“这只能说明他喜欢同性。” “所以……你不希望冯逍呈是你有血缘的哥哥吗?” “那他是吗?” “这重要吗?”“霍典”唇角扬了一下,“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答案,我早就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只是认为,我弟弟不会做出强迫异性这件事,姚姚也不是愿意吃亏的性格。” 我点了下头。 “就像你没有亲眼目睹,却认为他当时不算在虐猫,是冯曜观小题大做、不近人情一样对吗?” 我想我不该坐在这里,听他讲从前的往事。即使其他人对一个人的评价很好,人依旧是有私心、有喜恶的,而不是一台只会记录真实的机器。 我不该吞食他喂到嘴边的信息。 更何况,他并不是霍典,霍典已经死了。 那么他现在是谁? 既然分辨不清,或许我就不该将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看待。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只是我还是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从前霍熄和冯曜观的关系如此糟糕,后来所有人却都说他们是朋友,霍典死后发生了什么? - 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是冯逍呈。 但我没有接,只是将声音关掉,强行扯断脑海中混乱的思绪起身同霍熄告别。 他瞟了一眼我的手机,没有应声,包容地笑了笑,目光越过我,遥遥地落到另一侧。 我顺着他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去,然后缓慢地吞咽了一口,捏紧手中依旧没有被挂断的手机开始踌躇。 冯逍呈站在那儿,手机靠在耳侧没有放下,定定望着我。 分明是要我接,也要我老老实实地过去。 此时,恰好一阵风从他那边吹过来。霍熄起身离开前最后同我说了一句话。 当冯逍呈走到我的面前,还没开口,我便抬起手,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原本我想给他的脸一拳,因为我看不顺眼他的表情,平静又散漫。我变得不像我,他依旧是他。 冯逍呈可以躲开,却没有躲,仅疑惑地偏了一下头,是以我的拳头拐着弯落在他的锁骨上。 冯逍呈神情不变,抬起手,手掌包住我的拳头,又松开,“屁股不疼了是吧?” 刚才他看到了我和霍熄坐在长椅上的画面,但估计没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 “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 “为什么不过来?” 第57章 冯逍呈的问题像雨点一样密集。 被砸中的我没有说话,因为想到方才霍熄说的话,“原来是因为弟弟喜欢哥哥啊……可是他喜欢你吗?”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我喜欢冯逍呈,却又和我一样无法确定冯逍呈是否喜欢呢? 我垂眸又抬起,紧闭着口。 冯逍呈蹙眉打量我片刻,没有纠结太久。没有质问我为什么突然打他,也没有提起已经离开的霍熄。 我们看过医生后,冯逍呈并没有得到医生肯定不会留疤的保证。 我无所谓,他也没有表露出失望。 然而出医院大楼以后,他蓦地抓起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才发现他只是在观察手背上的伤。 半晌,他松开手,有些心烦地问我,“你真的要纹身吗?”下一秒,没等我表态,我就又听见他肯定的声音,“唔……在这里也纹一个吧。” 我大半的身体都停顿住。 冯逍呈的话使我内心产生一阵抗拒,忍不住皱眉盯住他。 他以为他是谁。 随口就要我多忍受一份痛苦。 我甚至不记得最开始产生纹身念头的原因了,只觉得很愤怒。 随后又陡然冷静下来,看着冯逍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听到他告诉我画室有事需要先离开。 他没有忘记在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到家说一声。” 冯逍呈走得很急,背影一晃眼就消失在医院门口的人流和车流之间。这一刻,我忽然读懂赵子怡那天去而复返的怒意。 - 想着,忽然有人轻推了我一下。我想大概是我挡到了过路的行人,于是往另一侧挪动几步。 那人跟着我一起动,再度挡到我身前,口中却对我说着“借过”。 我怔了一下,反问他,“你想走哪边?” 那人挑眉,懒洋洋又无赖地说:“你走哪边,我就想走哪边。” 第50章 告解(修) 我垂眼避开祝郝的注视,忽然觉得有点心烦,欲开口,对方的手机骤然响起。 祝郝也没有接,依旧固执地堵在我身前,挡住去路,莫名其妙就说:“我爸的电话,催得人心烦。” 但这关我什么事。 我皱了下眉,索性闭嘴,任由他说。 “他在上面养病其实也有你一份功劳,你要去看看吗?” 铃声响了一阵终于停下,祝郝点开手机,笑说:“还是去看一下的好。”停了停,“不然你也不想这种声音被你学校的同学听见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另一段外放的声音。 路过的行人短暂地被吸引,又捂着嘴,侧头小声议论着走远了。 我没有任何表情,就安静地听着,最终还是祝郝微红了脸,将音量调低,然后恼羞成怒地捏紧手机。 “哇,你还要不要脸,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吗?” “当众外放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淫者见淫。 虽然一开始有些意外,但很快我就想起这只是我被烟头捻烫时混乱的喘息。 祝郝眉间蹙起川字,张嘴无语半晌,才抄了一把刘海,“哈,真好没意思一个人,这让我怎么继续往下说……” 我感到了一点不对劲,为什么祝郝想要我去见他的父亲呢? 祝父应该不会想要看到我才对。 虽然祝郝的口气像是要给他父亲添堵,我却莫名觉得这出自祝父本人的意愿。 是以我点了点头,截断祝郝的自语。 “带路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探病却两手空空的话。” 进入病房之前,祝郝将我手中装药膏的塑料袋拿走,要我临走前找他拿。 犹豫了一下,他依旧笑得很欠,却对我说:“你不要太气人。”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 进入病房后,我才知道祝郝刚刚在犹豫什么。 单人病房很宽敞,给我开门的男护工将我引进去。 病房内落地窗的大半被窗帘遮挡住,有些昏暗。我注意到角落堆满了精美的礼盒,还有散发幽香的花束,大约是先前探病的人留下的,而护工也自然而然将我当作其中的一员。 他轻声将祝父的情况告知我,然后走到病床,俯身对祝父说了几句话,才将病床升起来。 祝父的面容有些大病初愈的憔悴,但还算精神,刚才似乎也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看到我,意外,又不太意外。 “叔叔好,我是邱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祝父的声音有点奇怪,吐字清晰,但又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缓慢和口音,“我现在需要避光,就不开灯了,不要介意。”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真正在偏瘫的边缘上走了一遭。 一个月前祝父在a市脑科医院做了一个微创手术——动脉瘤介入术。 手术很成功,但手后祝父却因为心脏原因出现了意外反应,半边身体瘫痪,说不了话。在重症监护了4天后才转到普通病房,逐渐恢复,几天前刚转入屈苹县的医院疗养。 祝父侧了下头,示意床头柜的方向,“可以帮我拿一下眼镜吗?” 闻言我靠近他,将一副无框的眼镜递给他。 他笑了一下,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可能要麻烦你帮我带上。” 其实这点眼色我是有的,他左手扎了几个滞留针,其中一个在挂点滴,右手小臂内侧隐隐冒出一大片青黑,还有仪器的线绕在周围。 他不方便自己动手。 但不是不可以。 我抿了抿唇,俯身将眼镜架到他的鼻梁上。 他嘴角的弧度很平和,“说起来,我和你父亲也算是旧相识,如果没有意外,或许你和我家那两个还能交个朋友。 你们父子长得倒是很像,但又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在他身边长大吧。” 我还未从刚才服务他的姿势里站定,就听懂了他这番缅怀的话音。 他们是旧相识,但不论冯曜观有没有进去,能和他儿子交朋友相处的都不是我这个养在外面的孩子。 下一瞬,他骤然咳了几声,“可以再麻烦你替我倒一杯温水吗?” 我垂眼,又掀开,而后转身去另一侧饮水机处倒水。 将温热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稍退一步,安静地等待着。祝父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很突兀地就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怔了一下,没有回避,诚实道:“我在想,这个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不错,祝郝以后应该也会听话,不需要再费心了。” 话落,他镜片下的眼神变得冰冷刺人,祝父扯了下嘴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听话,叔叔就借你吉言了。” 我想通一件事后,又接连想通了许多事。 或许祝父万中无一的术后反应并不是意外。只是他自身疾病附带的风险。 他将这个有风险却不得不做的手术安排在恰当的时机,以此示弱,在家庭中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我想,从前在祝家,祝郝将祝父背叛家庭的怒火转移到祝迦身上应该就是他默许、纵容的。他也很擅长。 虽然边缘化祝迦意味着失去掌控祝迦的权利,但这样最大程度上维持了家庭和谐,以及巩固他绝对的权力。 而高考时的变故,又给了他重新掌控小儿子的机会、资格,也送上与大儿子和解的契机。 所以,他没有与我计较,甚至纵容我。 须臾之间,我明白了答案。 为什么我潦草的安排那么顺利,为什么祝父会愿意见我。 果然,祝父再一次开口时便说得很直白了,“其实叔叔应该感谢你……这些年,我那两个儿子闹得我是满头官司。不过到底你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也没有家长在身边教导。”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其实你们这些小孩在课堂上做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在老师家长眼里都是透明的……所以你们不懂事,家长不会责怪,只是不知道,你们最后能不能明白当父母的苦心……” 我安静地听着,在他眯眼停顿时突然开口,“叔叔,我明白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掀开眼皮,神色变得倦怠又鄙夷。 我看着这个和蔼又道貌岸然的男人,弯了弯眼梢,真心实意地说:“先前是我不懂事,劳你代我向祝迦、祝郝问好。” 话锋一转,我往前走了一大步,更靠近病床,近乎俯视地望向他,“以后再遇到可怜又讨人厌的流浪狗,我会在遇见的第一次就一脚踢开它,让它滚,而不是不作声不作为,直到它得寸进尺才去责打骂、驱赶……那确实是我的过错。” 祝父面容隐怒,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胸膛起伏不定。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也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才颔首示意,道别离开。 我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要被他营造的,这种虚假、不平等的气压笼罩、压迫……他扮演父亲的心未免也太大太宽了。 第58章 虽然是故意的,但我说出的话却是真实感受。 我本来应该有点生气,但当我走出医院,踩在人行道上时,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冯逍呈。 或许我不该猜测他的心思。 世界上总有聪明人和笨蛋,这种特质不固定地出现在每一个人面对不同事件的反应上。 我不能保证自己做的不是蠢事,也不能保证我愚蠢的心思没有被察觉。 我还想起从霍熄口中听到的故事。不知全貌,不论真假,但是仅仅由开头和结尾构建出的轮廓都令人遗憾。或许这是因人而异的。但我认为一份喜欢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变成这样难堪的局面。 最后我想,不再需要任何试探,我只需要站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我,再决定我要不要喜欢就好。 直接一点,干脆一点,诚实一点。 我在这一刻疯狂地渴望见到冯逍呈,随即又想,画室离我太远,我见不到他。 于是我摸出手机给冯逍呈打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最后被挂断了。 听到嘟嘟的忙音,我愣了一下。 虽然很少打电话联系,但冯逍呈不至于不知道我的号码。 第二通电话依旧响了很久。 接通后不等对面说话,我便开口,“哥,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他沉默,我也没有非要他回答。 心里的念头溢满到嗓子眼,于是我先将它吐出来,“冯逍呈,你可以喜欢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回避多久,我便噤声等待多久。 不论冯逍呈与我有没有血缘,他都当了我许多年的哥哥,甚至在外人眼里,他会一直是我哥。 所以,他可以绕过从前那些亲密、疏离过的年月……喜欢我吗? 曾经作为他的弟弟,我很讨厌他。 因为我始终需要讨好他,而他对我好的同时也在我身上打下耻辱的印记。 后来,我不再是他的弟弟,依旧讨厌他。 因为我无法辨别,那种感觉究竟是依赖、习惯还是情不自禁的沉沦妄想。 我也不知道冯逍呈会不会配合我一起改变彼此的关系和角色。 “。…..邱寄?” “……”一道疑惑的声音陡然响起,吓我一跳。 我旋即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依旧在通话界面的屏幕,很快陷入了迷茫、错乱。 半晌,才回忆起我似乎还没有将余则的备注改正回来。 我努力半天,试图用很严肃的语气再度开口,又寄希望于余则主动将电话挂断。 然而一分钟过去,通话界面依旧在计时。 一秒、两秒、三秒……我眨了眨眼,在余则再次出声前将电话挂断。 舔了舔干涩的唇,我深呼吸一下,捧着手机等待。 对方没有再来电。 我松一口气,也陡然失去先前的勇气和冲动。被打断的探索欲和表达欲提上胸膛,卡进喉咙,不上不下,使人尴尬又懊恼。 我低头注视着手机,有些受不了这种情绪。 乱糟糟又无用地思考许久,我倏忽记起一件事。 药和药膏还在祝郝那里,里面还有医院药房开具的用药事项。我很难向冯逍呈解释它们的去向。因此不得不原路返回。 在距离祝父病房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左侧房间的门忽然响了一下,打开一条细缝。 下一秒,里面传出的声音使我困惑到停驻脚步。 - “不管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儿子……蒋姚没有告诉过你吗?你有多像我。” “霍熄!” “冯逍呈,喊不出爸爸可以,至少你不该对我直呼其名,还是说……你欺骗他们,连自己也骗。” 紧接着霍熄低低地笑了几声,“我没有想到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叔的小孩会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强。煎?哈,你故意的。” “你没有吗?” “就算是吧……” 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有些困惑。 霍熄是……是什么?冯逍呈应该在画室,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忍不住凑近一点,透过门上长窄的玻璃向内看。冯逍呈背对着门,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到病床上的人。 然而透过缝隙,我冷不丁对上霍熄的眼睛。 他忽然走出来,在冯逍呈斜对面站定,仿佛没有看见我,又似乎发现了我。 霍熄唇角扯了一下,突兀地转换了话题,“那个小孩叫邱寄对吧?他好像挺喜欢你。” 他的表情变得很愉悦,很笃定,漫不经心地侧了一下头。 “看来你们这几年相处的很不错了。” 话落,我就想起在医院草坪上“霍典”曾经观察、分辨过我,以及他同我讲的故事、说的话—— “所以……你不希望冯逍呈是你有血缘的哥哥吗?” “原来是因为弟弟喜欢哥哥啊……可是他喜欢你吗?” 原来真的是他。 虽然知道他主副人格的记忆可以共享,但我确信那是霍熄。 他是故意的。 须臾间的醒悟使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撞了人,但我没有心情道歉,连头也未回。 因为我听见霍熄的声音,他对冯逍呈说:“那你喜欢他吗?” 冯逍呈仍旧背对着我。 我只能听到他讥诮的声音,冯逍呈冷笑了下,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那你怎么还没得到你想要的?” 霍熄顶了顶腮,像被这个问题刺了一下,但仍是微笑着看向我,“快了。” “现在滚吧,儿子。” 话落,门彻底被打开,我站在病房门口迎面撞上冯逍呈。 我没有躲,也避不开。 他面上的表情还未完全收起,看起来阴森森的。 看到我,冯逍呈稍微愣了一下,仅仅一秒,又将视线移开,近乎凶狠地越过我—— 我异常平静又有些茫然地想,他说他要去画室,可他出现在这里,他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他没有看见我吗? 直至身后伸出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又听到了多少,但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你跑哪去了,让我一顿好找,东西不要啦?你这什么表情,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是祝郝。 我想起刚才撞到的人。 冯逍呈拧了下眉,视线低垂又抬起,神情重新变得沉静而冷酷。 他很奇怪,始终没有对我发脾气。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质问我一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偷听。 但他没有。 仅仅是无视我。 缄默中我又明白了一点。 他不喜欢。所以不必满足我的期待向我解释,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被难受的情绪淹没。 我很想哭,想要像小孩一样扑进一个人的怀里哭泣。 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使我宛如在儿童游乐园里被两对父子先后轻视、欺负过的留守儿童,找不到依靠和安慰。 但我旋即又想,八岁以前我抱着冯曜观掉过眼泪吗?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我拥有过这项特权吗? 大概等见到监狱里的他,我已经不想哭了。 - 心情无法抑制地阴沉起来,但我还是抽空想,或许冯逍呈会追上来凶我,那时我该说些什么? 实际情况是他没有来,只有祝郝跟着我走出医院大楼。 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上午和霍熄聊天时坐的长椅。祝郝也不走了,嬉皮笑脸地在我旁边坐下。 看到他,我就烦。是以我抿紧唇,向一侧挪动,离他远一点。 祝郝靠过来,声音难掩幸灾乐祸,明知故问,“你和他吵架啦?” 我蹙眉,想离他更远一点,但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只好扭头直接问他,“你在得意什么?” 祝郝直勾勾地盯住我,反问:“我有吗?” 我不看他,也不说话。 “好吧,就当我得意忘形好了。” 祝郝笑了几声,“毕竟我讨厌你哥嘛,现在我终于发现可以让他不爽的事情。” 让冯逍呈不爽的事情……是什么? 是霍熄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祝郝忽地拿肩膀撞了我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没必要,你难过那个不如难过这个……” 说着他又外放出那段声音。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转移我的注意力,简直像在安慰我。 但脑袋很乱,我想不出所以然。 这次,祝郝没有再因为别人的眼光中途暂停,我完整地听了一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听到它我只会想起皮肉被灼烧的感觉。 可是在冯逍呈耳朵里这是什么呢,他没有听见我很痛,很难受吗? 他没有。 难怪后来他讥讽我轻佻、迷茫,还有一点可怜。 我蓦地感觉到十分匪夷所思,当他那样说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掐死他?我脸红了,甚至感觉到羞耻。 第59章 我问祝郝,“你除了给他听过这个,还给他发什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点开手机,从他的相册、网盘里将这个视频删除掉。 然后祝郝转头看了我片刻,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我说你喘得很骚,我都听硬了,问他要不要一起。” 我冷笑,“所以呢,你想说他那天其实是打算加入你们一起干。我?” 祝郝的表情像吃了苦瓜,张开嘴,却说不出话,静了会,他猛地往长椅另一端挪过去。 头顶的太阳已经将我的鼻尖晒出一点薄汗,我没有理会,闭了闭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郝又重新挪过来。 又来。 我忍不住有点烦躁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有其他话题可以用来聊天。” 祝郝被噎住。 这一瞬间我更加讨厌冯逍呈。 因为他,我在别人眼里变成可以轻易挑拨的蠢货。祝郝自己裤裆里的屎还没擦干净,就迫不及待要在我这里当搅屎棍。 就算冯逍呈没有管他手上的视频又怎么样。 哪怕他刚才当着我的面删干净,我也不能肯定没有备份,与其删除,还不如让人永远不敢再拿出来。 想到这里,我便问他,“我哥后来是不是又扇你了?” 果然,祝郝的脸色顿时变得黑沉。 难怪他拿那段视频来威胁我,姿态却有些虚张声势,仅能通过我的羞耻感来达成目的。 看来冯逍呈已经教训过他。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临近正午,日头越来越烈,我忍不住眯起眼低头躲避刺眼的阳光。 后脑勺晒得暖融融,我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兀自升起一点真心实意的怜悯和感激。 祝郝实在是一个十分鲜活生动的反面教材。 无论什么情绪,什么感情,过分执着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待平心静气后才问,“你到底为什么讨厌冯逍呈?” 注意到祝郝蓦然阴沉下来的面孔,我陡然想起他父亲在我面前的嘴脸。 他们的长相其实有点像。 是以我改变主意,在祝郝开口前再度堵住他未出口的话,“虽然祝迦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可冯逍呈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不用这么看我,祝迦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猜的。 我猜,那时候你刚知道祝迦是你爸爸的孩子,他又聪明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他,你爸爸也更看重他,恰好那时候冯逍呈也多出一个私生子弟弟,对吗?然后……然后他教你回去给小三的儿子点颜色看看,结果他自己却在家门口被我咬了一口。 其实他是想揍我来着,但咬完他我就晕了,冯逍呈把我抱回家的,但是我不喜欢呆在他家,跑到外面又被别的小孩欺负,还是他帮我……” 我半真半假地回忆起小时候。 而祝郝的蚌壳又闭上了,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一场没有开始便以失败落幕的告解。 最后,我总结道:“你怎么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啊。都怪到我哥头上,你懦弱摇摆的心就能好受一点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边愧疚边作恶特别善良? 错的不是选择,而是你无法坚持。难怪你爸爸更喜欢祝迦,他就和你不同,不像你这样没有出息。” 我一顿,“他这种人是注定一条路走到黑的。”傻逼。 最后,注视着祝郝我心想,我还是当不了你的神父。冯逍呈什么都不会在意,他甚至不记得你,只有你耿耿于怀,所以你活该一辈子走不出阴影。 烈日高悬,人也注定无法躲避脚下的阴影。 我站起来,从草地上拎起那袋子药,趁着祝郝愣神的间隙在离开前踹了他一脚。 就像我初次遇见他时,想要做的那样。 - 关上车门,我回头望了几眼医院大门口。 出租车司机顺着车流开了一小段路才想起问我要去哪儿,我想了想,告诉他往乌所镇开—— “去屈苹县乌所监狱。” 第51章 离家出走 “直系亲属关系证明,还有你的身份证原件复印件带了吗?” 我哽了一下,正要开口,狱警就摆手打断我,“带了也没用,今天不是会见日。家里人刚进去?以后每个月记得提前联系刑法科确认会见日,带齐了材料再来。” 小时候,我曾被大人带着来过这里几次,探视时也始终跟在冯逍呈身后,并不清楚探监的流程。 蒋姚回来以后我便自觉不再跟来,偶尔会写信寄过来。直至蒋姚去世,知道冯逍呈不是冯曜观亲生的之后……我的信也不再写了。 但我知道冯逍呈经常来,他来的时候不会告诉我,却没有遮掩过。 其实当下我已经不想见冯曜观了。 只是在来的路上,我反复回想这一天得到的信息,忽然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生。 虽然事实摆在那里,但别人口中提起的冯曜观实在不像随便就出轨的人。 我也想知道他和霍熄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霍熄没有强迫蒋姚,在冯逍呈口中他仍旧是强奸犯。 那么被……的人是谁? 想着,我眼神闪了一下,并没有出声纠正狱警的说法,面朝监所望了一会。 对此狱警似乎见怪不怪,直到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叔叔,有烟吗?” 狱警一直没有出声,盯着我,撇嘴,眉头夹了夹,“成年了没?” “……明天就成年了。” “拿去。” “谢谢。” “啧,你点生日蜡烛呢?拿来,咬上……赶紧拿走,一边去。” -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抽了一口,我便将烟头灭了。 上车前我迟疑片刻,还是将这支不完整的烟装兜里带走。 折腾了大半天,待车在瞿克的纹身工作室前停下,天色已经暗下来。 瞿克的工作室是挨着排房、小别墅区的商铺,小区地段偏,周边的商铺租金也相对便宜。 临到了工作室门前,我反而踌躇了。 先前那么坚定地出发去监狱,只是放任情绪罢了,因为我知道我见不到冯曜观。 可是现在不一样。 瞿克或许不会主动告诉我,但我已经长大,他不会再对我的疑惑有所隐瞒。 并且,我直觉三个人里他知道的事情是最多的。 我说不好我为什么想要知道,也不想承认这其实是在找借口。 毕竟,从前遇到这种情况,我很少会犹疑不决。 这时,玻璃门骤然被拽开。 一个男人走出来,眼神落向我,“你找瞿克?” 我有些诧异。 因为我并不认识他,这是我初次到瞿克的工作室,即使他是员工也不应该认识我才对。 他的口气也更像是老板。 但是男人大约真的认识我,对我说:“瞿克不在店里,有事你打电话,或者改天再来找他吧。” 话落,他抿了抿唇,又道:“或者……我替你转达。”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男人细致柔和的五官变得有些紧绷、锋利,且莫名眼熟。 我依旧想不起在哪见过他。是以听罢他莫名其妙的话,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最终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要一无所知地回家面对冯逍呈,我便紧张,又有点想要流泪。 讨厌冯逍呈,好讨厌他。 当他的号码伴随着铃声显示在屏幕上,我的心跳变得很快,没有犹豫就将手机静音了。 “干嘛故意不接,也不挂,谁的电话?” 赵子怡蓦地出声,我侧头,她望向我的神情带点不见外的好奇。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在这里见到她,我有一点惊讶,很快又想起赵子怡家是拆迁大户,房子多,商铺更多,学期内住的平层只是因为那个房子离学校比较近,大概这里才是她家。 见我愣住,她垂眼摇了摇双手上的冰啤酒,发出一阵清脆的响,“不说算了,帮我拿一下总可以吧。” 手机滑进装药的袋子里,我伸手接过六瓶啤酒夹在指间后才回答,“是我哥。” “哦,离家出走。” “没有。” “哪家好人饭点还在外面溜达,你这晦气样一看就没饭吃……看我干嘛,我妈都烧好饭啦,可不打算给你添双筷子,只是借你的手用一下,帮我拎回家。” 话是这样说,赵妈妈看到我便要留饭。 我也没有拒绝赵子怡的好意。 其实我不该继续给她我需要她的错觉,但我确实需要。 于是,当赵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边吸溜螺蛳边给我倒满啤酒时,我忍不住听话地端起玻璃杯,垂眼间,复杂难解的情绪落进杯中。我闷了一大口。 喝了大概半瓶,人就开始晕了。 脑袋空白,心房变得很充盈。我有些惊奇地想,如果我和赵子怡结婚,或者喜欢上除冯逍呈外的任何人…… 第60章 然而等到酒醒,回到家,我又重新跌入裂缝。 冯逍呈不在家。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醒醒睡睡,一直趴到十二点。 被电视里的连天炮火炸醒,又在家长里短的争吵不休中昏昏欲睡。 我睁开眼。 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等冯逍呈,潜意识里想要和他分享我的痛苦。 还好冯逍呈没有回来。 我心想,我根本没有说过喜欢冯逍呈,只要从他的房间搬出来,我的生活就还是井然有序的。 于是我爬起来,缓了缓,上楼将我的东西整理出来。 这时我才发觉,这段时间我不知不觉搬来了那么多东西,用得上,用不到的……高三为期一个月的暑假也仅剩下不到十天,但我根本记不起自己复习了些什么。 马上高三,我先浪费了二十天? 我站在房间里边收拾东西边质问自己。 然后拿起了摊在桌面上的告家长知情书,家长签名那一栏上赫然是冯逍呈的名字。 看着那三个字,我恍惚间又想起,他是我的监护人,是半个家长。 至少还有一年,我需要拿着各种通知、文件来找他签字。 如果我迟到早退,成绩退步,不遵守课堂纪律,乃至早恋……班主任都会把冯逍呈请到办公室里喝茶……我并没有啃指甲的坏习惯,可等我回神,大拇指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 有一点痛。 我没有管它,只是很冷静地问自己,所以,你怎么能继续浪费时间? - 翌日,我很早就醒了。 早饭我还没离开餐桌,一扭头便看到冯逍呈。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倚靠在餐厅的门框上,平静又疲倦,视线落在我这边。他的眼神其实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没有清晰的落点,有点像在发呆。 十分怵人。 我被他看得有点害怕,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将剩余的饭团咽下,从塑料袋里拿起炊饭团,“你吃不吃?是甜的。” 闻言,冯逍呈不解地皱了皱眉,面色实在不算好。 他没有回答,直接在我对面坐下。 冷掉的炊饭硬邦邦,他也吃得下去? 我看着他将没有加热的炊饭团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心想着,并不敢起身。 还有一点难堪,懊恼我居然还给他带了一个甜口的炊饭团。 转念我又想,不是的。 是卖早点的阿姨直接做了咸、甜两种口味。 她边卷饭团边跟我搭话,“哎呦,放假还起那么早?给你哥带一个甜的对吧?要红糖不要白糖,花生碎多一点的。” 看,谁都知道他是我哥。 我注视他片刻,移开视线,忍不住又盯了一会。 他眼下青黑。 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时,冯逍呈揉了一把眼睛,叹息一声,正要开口,他的手机响了。 “我到家了。他在家,对,人没事。” 他说。 我不禁眨了下眼,十分惊悚的,立刻就听懂了他和对面的谈话。 又想起冷处理的那通电话,以及一直静音塞在药袋子里的手机。 我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还在通话中的冯逍呈,没有说话,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椅子归位,然后慢吞吞地走出餐厅,直至确定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了房间。 冯逍呈好像是找了我一整夜。 我有点迷茫,也受到惊吓。 - 冯逍呈上楼后并没有找我算账。他回到他的房间,随后我听到一阵不太清晰的水声。 一直到下午两点,冯逍呈的房间才重新传来一阵动静。 他起床了。 我掐着时间,积极主动地煮出一锅饺子,在他下楼时端上餐桌,问他饿不饿。 饺子白白胖胖挤在盘子里,他很给面子地扫了一眼,然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向我,看了很久,“楼上的电扇,你怎么搬出来的。” 当然是用手搬出来的。 我心想。 凌晨我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空调还坏着,我只好把闲置的风扇擦干净搬出来使用。 不是我把它搬出来,而是我搬出来了。 冯逍呈终于发现了。 他此刻的愤怒和躁动如此真实,我怔了一下,几乎要容忍下昨天在医院听到的话。 随即又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唯独对这件事反应那么大。 我偷听他不在意,我难过离开他也无所谓。为什么仅仅是从家里的一张床睡到另一张床,可以让他生那么大的气? 我想到许多。 想起冯逍呈逗弄过我的言语,以及祝郝戏虐的挑拨。 我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试探道:“冯逍呈,我不会和你上床的。” 冯逍呈冷笑,面孔上还残留一点才睡醒的惺忪,和嘲讽的神情一起扭曲了。 他闭了闭眼,扭脸叹出一口气,猛然又靠近,用力掐住我的脸。 在冯逍呈松开这只手的瞬间,我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睁圆的双眼,感受到腿。心处柔软的地方被抓住。 “那就别。硬。” 他说。 我疼得没有力气骂人,微蜷缩起腰背,不知道该怎么推开他,阻止他。 紧接着,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抬眼,发现冯逍呈本就一团糟的脸色上添了一道红,漫过唇线,挂住下巴尖,滴滴答答。 第52章 不准浪费 “你留鼻血了。” “我知道。” “那、那你松手…..自己捏一下止血啊。”一顿,“你现在放开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应该生气的。 却被他突如其来的鼻血吓得险些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 可冯逍呈并不领情。 他气笑了。 “你偷听我说话,不接我电话,还要跟我计较什么?” “我没有。” “没有?” “对,没有。”我看向他的眼睛,“你先松开我。” 听到我否认,冯逍呈并不如何意外,也不再追问,十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放开手。 “好,那我就当你没听见,以后少拿这件事来烦我。” 下一秒,那只手拉开我宽松的睡裤,又贴着肚腹的肉滑下去。 我难以置信地僵硬住身体,感受到沿着脊柱攀爬至头皮,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其实我的动作很慢,你完全可以推开我,制止我的。邱寄,刚才你还说不会和我上床,那你为什么要睡我的床?那些都是谁教你的?你的数学老师,英语老师,还是语文……” 冯逍呈还在提问,唇口张合,唇线被血染得模糊。 神经病。 傻逼。 - 我从不知所措到目瞪口呆,简直要晕倒,咬牙切齿,“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 他是故意的。 要我羞耻、难堪、无地自容。 闻言,冯逍呈垂眸挑衅地扫了我一眼,终于闭上嘴。 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有点粗鲁,但不至于弄疼我。我从先前那下疼痛中缓过来,感受到一点极其微妙的情。热,鼻尖也因此冒出细汗。 我还是没有推开他。 “这样你还说不要?邱邱,你喜欢我,是吗?” 最后一个问题砸下来,变成一捧雪。 我的身体顿时冷却下来,怒意下沉朝着指尖涌去,手心发烫。 我终于反应过来。 他好无耻。 也根本没打算解释。 直接顺着我的话,只当他先前什么也没说过,还倒打一耙讥讽我。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把霍熄说的话听进去了。 冯逍呈的表情很讨人厌。 我不想看到他,闭了闭眼,深呼几下,陡然伸手向下抓了一把,“换成飞。机。杯我也会舒服。” 冯逍呈笑得双肩颤抖,仿佛力气用尽似的弓腰驼背,将额头靠上我的肩膀。 血也滴到我的衣服上晕开。 他笑够了,才大发慈悲般抬起头,用手拉住我的手,连拖带拽,摁到半。硬的地方,“是这里,但你这样的飞。机。杯,我可射。不出来。” 我被他嘲笑得面红耳赤,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消化了几秒,我还是没有松手,反而学着冯逍呈的手钻进去,硬着头皮难堪又较真地握。住他那里。 冯逍呈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半晌,陡然抽了一口气。 最终我煮的饺子谁也没有动。 我早就没有胃口了。 冯逍呈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洗了把脸,就开始吃饭,可眼看着他吃下去几个饺子,我忽然就很烦。 给狗吃都不给他吃! 冯逍呈桌前顿时就空了,他还笑得出来,缓慢地咀嚼,垂眼看着空荡荡的餐桌,挑了下眉。 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第61章 我将饺子倒进后门口的狗碗里,不一会儿,大黄狗就闻着味儿出现,耷拉着尾巴吃完饺子又舔了几口水,才慢悠悠地绕着圈晃荡。 这只狗是邻居散养的,谁家给饭它都会去吃几口。小时候,我不爱吃的东西,没少藏进餐巾纸里,趁人不注意了再偷偷来这里喂它。 想着我剥开一个蜜桔,掰瓣放在左手心里给它自己舔。 狗舌头带走最后一瓣橘子的时候在手心重重的摩擦了一下,有点痒。 不等我收回手,狗头偏了偏,粗糙的舌面又压着我的右手心舔起来,再三确认食物已经吃光光,大黄才抖了抖耳朵,慢悠悠地走远。 我举起右手,忽然就有些崩溃,因为想起刚才在餐厅里发生的最后一幕—— 我嫌弃地松开右手,拧眉将上面的黏。腻全部擦到冯逍呈的衣服上,“冯逍呈……你好烦好恶心。” - 喂完狗,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题,直到冯逍呈从外面打开门,“先吃饭。” 他连门也不敲了。 吃饭的时候还给我夹菜,给我盛汤。一顿饭吃得像上刑,我真的很想掀桌子。 但不敢。 多看他一眼,我都坐立难安,想杀人灭口。 霍熄说的话,都变成我被冯逍呈捏在手心里的把柄。我只好闷头吃饭。当他是食堂的打菜阿姨。 索性画室过两天就要组织学生、助教外出写生,冯逍呈也得去。 等他回来,高三也就开学了。 饭后才回到房间,桌面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是三个叔叔发的红包。 这时我才记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点开最后一个红包时,瞿克的电话便打进来,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谢谢瞿叔叔。” 我不知道是我的语气不同寻常,还是他原本就有话要对我说。 他忽然问我,“你们早上吵架了?” 顿了顿,我反应过来早上跟冯逍呈通话的人是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算吵架吗? 好像是动口了……还动手了。 瞿克说:“小邱,你今天都成年了,我也不多管多问,但不论发生什么,你也不可以一声不吭就跑没影,家里会担心的。昨晚我在县城找,冯逍呈直接打车找到a市去了……” 冯逍呈为什么要跑到a市找我? 我听得有点奇怪。 等到电话那头说完,我才困惑道:“瞿叔叔,我没有离家出走,昨天傍晚我还去工作室找你了,可是有店员说你不在,他没有告诉你我来过吗?” 对面霎时便安静了,好一会儿,瞿克才重新开口,语气有点无奈,“他是我男朋友。” 这回换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又觉得很奇怪。 他的语气态度很明显,没有明说,但我明白了。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骗我?哪怕套上男朋友的身份我也想不明白。 瞿克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甚至直接跳到另一个话题。 “你找我什么事?” “唔。”我余光瞟了眼门口忽然多出来的人,又迅速移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改天我再来找你吧,正好你介绍我们认识,昨天我都没有同他好好打招呼,那个叔叔好像也不认识我。” 挂掉电话,我看清门口单手举着巴掌大一个蛋糕的冯逍呈,震惊过后反而有点麻木。 他很高,手掌也大,衬得蛋糕越发小。 小到有些暧昧,像哄女生开心的甜点,而不是生日蛋糕。 可是冯逍呈并不喜欢我。 他无比自然地走进来,语气不太高兴,“你昨天找他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 冯逍呈阴沉地掠了我一眼,翻书都没他变脸快。在他彻底变凶之前,我忍气把蛋糕接过来放到书桌上,“蜡烛呢?” “没有。” “哦。”思考片刻,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帮我把沙发上的裤子递过来好吗?” 那是我昨天换下来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扔进洗衣房的脏衣娄里。 我将裤兜里皱巴巴的烟拿出来,插进蛋糕正中间,又问冯逍呈要了打火机,“点根烟,就当蜡烛用了。” 话落,整个房间暗了下来,只余下一个亮点。 我闭眼认认真真许了一个过分长的愿望,然后才用力吹灭顶端的星火。 灯亮以后冯逍呈看到奶油上散落的烟灰,神情阴沉。 我也从模糊的怒意中清醒过来,有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几秒后,我为难又真诚地看了冯逍呈一眼,“怎么办?” 他思索片刻,突然笑起来,“没关系,我帮你弄干净。” 塑料刀将蛋糕上沾了烟灰的奶油抹掉后,上面的奶油也不剩多少了。冯逍呈拿一把干净的叉子插到中间,冷声对我说:“吃吧,小寿星。” 一顿,“不准浪费。” 刚吃完饭,又带着气,吃完最后一口我就被顶得想要反胃,但还是梗着脖子看冯逍呈,“没有礼物吗?” 冯逍呈脸上完全失去笑意,离开前睨了我一眼,“先欠着。” 他一走,我就冲进厕所吐了。 出来的时候眼皮肿了一圈,喉咙也难受,但我还是没有停顿地拿起手机,拨出班主任的电话。 我不想再看到冯逍呈了。 一点也不想。 - 接下来两天,我和冯逍呈相处就算相安无事。 他忙画室的事情,我忙学习。 白天互相见不到人。 自从在赵子怡家吃过饭后,我们又莫名地恢复了联系,像是不曾冷战过一般。但也有改变,至少从前赵子怡不会喊我去她家给她补课,一起写作业。 我也答应了。 第三天,我准备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冯逍呈已经要出门了。 今天是画室下乡写生的日子。 他拎着行李箱站在楼梯下,听到声音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 铁门被关上的时候我正坐在餐桌上搅拌着燕麦片,清晨安静的不得了,能清楚听到金属的嗡鸣声。 冯逍呈走了。 此时,距离和赵子怡约好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早饭后我莫名的心浮气躁,不想学任何一门学科。冷水洗了把脸,我在花园里乱转,隐约听到一阵铃声。 它是从二楼房间的窗户传出来的。 那是冯逍呈的房间。 在我迟疑的时间里,铃声一直没有断。 最后我吸了吸鼻子,还是抬脚,面无表情地踢开压到脚面的花朵,上楼了。 期间铃声断了几秒,很快又重新响起。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备注—— 小徐老师。 接通后却传来冯逍呈的声音,“邱寄,帮我把手机送到画室门口。”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同别人聊了几句,才又想起要对我说声“谢谢”。 第53章 一些 抱歉(鞠躬) 本来想等更新时再说,但没写出来……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就是鉴于稀烂的更新频率,我感到十分惭愧以及心虚。 除对不起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表达歉意(爆更对我来说不现实) 然而也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因此,思来想去还是选择这个方式: 今天前大家的订阅以及打赏,都可以(wb@我想住进下水道)带凭证以及支付宝账号私信俺退全款,退10.3之前所有消费。不论您后续是否选择继续订阅都可以退哒(认真脸) 其实蛮早就有些后悔入v,但解v需要停更3个月,有点麻烦。 说那么多,说到底还是我私心想扔掉一点心理负担,为此却要麻烦大家,实在不好意思。抱歉。 以后就是照常更新,只是偶尔状态不好就会少更、不更,好就多更,对此不再另外说明啦。所以,后续内容大家也谨慎订阅噢!第一本书过程就如此糟糕……但我还是会好好完结的(握拳)最后感谢支持过以及支持,感恩大家的喜欢和鼓励。 emm……就让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废物吧!嗯。 另,wb有oc图,可看。 第54章 香气 冯逍呈是故意的。 我拿上他的手机,站在被画室包下的大巴车前。车停在画室后门通出来的街道一侧。目之所及,没有冯逍呈。 站得久了,零星几个学生透过车窗望过来,似乎在观察我这个生面孔到来的目的。 车门旁的窗户蓦地被推开,露出冯逍呈的侧脸,年轻而英俊。 连日光都偏爱,温和地在上面落下一束光。 我站在几步开外,看到他动了动褐色的眼珠。他轻轻瞥了我一眼,似乎无心与我交流,一动未动。 分明是要我上前。 我莫名感到不安,但没有踌躇,捏着他的手机靠近,行至车窗前。然而不等我伸手,车窗便被他合上。 愣了愣,我低头,有些想要叹气。 第62章 这时,大巴车的喇叭响起,连鸣了三下。我脑内的警钟也应声敲响。 - 因此,当冯逍呈无视递出的手机,转而扣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到车门旁的座位上时,我好像不太惊讶。 四周霎时安静,顿一顿,才恢复如常。 许多道视线凝聚过来。 他不看我,只扬声对司机或者领队老师说:“人到齐,可以出发了。” 冯逍呈是故意的。 我不解。 但不可能在这里和冯逍呈争执,那太难看了。他想要做什么,从来不会顾及时间场合。 我有一点生气,不多。 只是再摆不出好脾气的面孔供人打量。 接连几个学生路过我到车前的纸箱里拿饮用水。当她拿着两瓶水停在我一侧和冯逍呈说话时,我心中微妙的错位感达到顶峰。 “诶,这谁啊。”女生随口问了一句,递出一瓶水,笑了笑,“你这够热闹的,水都被他们抢完了,平时也没见几个爱喝水的。” 那瓶水横在面前,无可避免的,我闻到一阵清甜的香气,伴着体温绕在我的鼻尖。 冯逍呈一直没有动静。 我忍不住撩开眼皮,就看到一只娇弱瘦小的蝴蝶。 女生握住瓶身,我只能看到她的手背,白皙纤瘦,像蝴蝶振翅时的半边翅膀。 要落向青睐的花朵。 几秒钟后,复又闭上眼,我伸腿撞了下冯逍呈贴着我的腿,示意他说话或者伸手。 “谢谢。”冯逍呈冷不丁开口,又笑,“给他吧,他想要。” 他没事吧? 按照往常,我确实会道谢后收下,哪怕我不需要。可现在我只能感觉到脏腑里的火苗正往头顶窜。 冯逍呈这个神经病。 他话落,女生短暂卡了一下。 旋即无比自然地收回手,用瓶子碰我的肩膀,“同学。” 我不想要,更不想如冯逍呈的意,依旧闭着眼,抱手侧头,没有说话。 几秒钟后,水瓶骤然擦着我的手臂落到腿上。很干脆,带着一点脾气。 萦绕的香气也逐渐散去。 静了会,车尾倏忽响起女生的声音,“聂齐齐,你能不能少烦我?” “唷,居然还询问我意见,今天态度真好,被别人吊过了就是不一样,都有同理心了……” - 我是多余的人。 被冯逍呈拉上车时我便知道。 可我没有想到冯逍呈还可以让我更多余。 大巴在一处农家乐前停下,这是自建的别院,大门进去就是院子,干净整洁,很宽敞。似乎只接待了画室这一批客人。我不知道这是哪,只知道没有出屈苹县。 冯逍呈下车后便将学生集合起来交代了几句,分配好房间后快速解散。 有一点严肃,一点认真。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忍不住好奇,便多看了几眼,略微有些出神。 待学生都拎着行李箱,用小拉车架着画袋颜料盒去找自己的房间安顿,冯逍呈才抽空瞟了我一眼。他身边的小徐老师推了下眼镜,微皱起眉头,小声询问冯逍呈,“你几个意思,他怎么安排?” “我怎么知道,你才是领导。” 冯逍呈似笑非笑,“费用又不是没有交,哪个学生房间里有空床,你看着安排。” 小徐盯着他看了片刻,视线又飘过我,眉头依旧蹙着,没说话。 恰好我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赵子怡。 我点开贴在耳边,慢慢就顺势走远了。在对方出声前,我依稀听到身后再次响起说话的声音。 “聂齐齐他们房间还只有三个人。” “冯逍呈,认真的?脑子没病吧?你这样搞我真比你还尴尬……算了,他睡我那儿。” “别,您少管我闲事。” 很快,赵子怡的声音便覆盖上去,“邱寄,你还没来。” 如果赵子怡表现出情绪是应该的,可她没有。听完我含糊编造出的理由仅略一顿,便沉吟道:“唔……临时有事啊,那就没办法了,我让我妈别准备你的午饭就好了,学校见。” 赵子怡生气了。 我知道。 她收声后并没有挂断,直至我迟疑片刻,回她,“学校见。” 听到耳边的嘟声我忽然有点心慌意乱。我没有阻止冯逍呈,没有挽留赵子怡。放任自流。 我也不清楚我可以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在各种混乱的念头不断冒泡时,冯逍呈骤然出现。他将我领进三个男生的房间里,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开。 几秒钟后,我依旧立在房间门口。 三个男生还是七扭八歪地栽倒在床上,双手握着打到一半的游戏,不约而同扬起色彩明亮的脑袋打量我。 像三只、三只嗷嗷待哺的彩色小鸟…… 一室无声。 他们始终没有开口,直溜溜盯着我瞧,眼中是旺盛的求知欲,却矜持着,似乎在等我先介绍自己。 于此同时我收到冯逍呈的信息。 -和室友好好相处,缺什么可以借,也可以找我。 神经病。 我简直搞不懂冯逍呈这是来得哪套。 既困顿又无语,我不禁皱起眉,闭了闭眼,安静地走进去。 他们也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没头没脑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重新躺回由两张大床拼成的床上,特意留出了四分之一的空位。 半个小时后,三个男生已然恢复四仰八叉的姿势,起床后背着画袋,拎上颜料盒就出门了。 我在沙发凳上靠了会,起身站到房间外的走廊上。 从这里可以看到前院,学生们正结伴往外走。 冯逍呈也在。 他被簇在学生堆里,两手空空。 不多时,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注视,他骤然回头,看到我。 谁也没有闪躲。 直至他走远,我移开视线往更远的地方望,广阔的山林、农田、房屋环绕一片形状伶俐的湖水,众星拱月。 农家乐老板告诉我,那是月亮湖。 这里是青合村。 青合村、青合小学…… 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我没有深想为难自己。 然而一整天我都呆在小院里,没有出门,或和老板闲聊,或陪做饭的奶奶一起摘菜。 闲下来,就瘫在秋千藤椅上发呆、放空。 因此中午开饭时,当冯逍呈好整以暇坐在餐厅的圆桌上,我正端上最后一道菜。 他凝眉须臾,伸手拉住我。 是以整个圆桌上的学生都将目光点过来。 老板恰好放下隔壁桌盛老鸭汤的砂锅,被众人的视线扫过,顿时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清了清嗓子,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招呼大家。 “吃,大家吃吧,都看我干啥?全是乡里邻居自家种的蔬菜,养的鸡鸭,鱼还是早上刚从月亮湖吊上来的勒……有不合胃口的就说,饭不够自己去桌上的电饭煲里添啊……” 有学生已经动过筷子,闻言笑着往外蹦出一连串好听的话。 老板大概是不好意思,低头摆了摆手,转身,忽然大力拍上我的肩膀,“小伙子辛苦,来吃饭,饭菜专门都挑好的给你留出来了。” 我愣住。 老板是实在人。 最后一句话,相较于他平常的嗓门算轻的,但想听没有听不见的。 冯逍呈短促地笑了一下,他藏在桌下,抓住我手腕的手指在内侧的肉上掐了一把,才松开。 我难受地皱起眉。 复又听见他大声说:“既然有老板给你开小灶,那我就不留你了。” - 傍晚,晚饭后,天依旧是明亮的。是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 一部分学生外出散步,一部分在院子里聊天,另一部分则留在房间里休息。方才在房门口,便是听到里面的人吵闹玩笑,似乎议论到我,这才退到院子里避嫌。 院子里搭了个鸡舍,里面是叽叽喳喳的小鸡仔,有学生在厨房要了几把玉米碎撒进去,围着它们拍照。 不远处,我不尴不尬地靠在竹椅上。 四周都是人,视线往哪儿落似乎都不太对。是以我眼神放空,安静而倦怠地想,基础的日常用品老板那可以买到,至于换洗的衣服……似乎只能找冯逍呈要。 可我不太想找他。 肩膀猝然被撞了一下,我回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冯逍呈。 他状态放松,语气也惬意,“集体生活有趣吗?你们还是同龄人,应该能有挺多共同语言。” 我一时分不清他在说反话,还是认真的。 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问他们是哪个学校的,上次全县联考考了几分,县排名什么名次? 还是头发在哪家店染烫,平时怎么护理的,那么漂亮的颜色年级主任不会抓他们去理发店剃板寸吗? 或者拜托他们联机打游戏的时候骂人可不可以小声一点? 第63章 随便设想一下,都不是能顺畅沟通的话题。 冯逍呈显然也那么认为,我还未回答,他便弯起唇角,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好烦。 “你到底想干什么?四天后我就开学了,你最好现在说清楚,开学后我没时间用来浪费。” “那就晚点开学。” 冯逍呈眼底的轻松一点点退去,倏然变得沉静而冷酷,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反正我替你请过假了。” 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我顿感荒谬。 “冯逍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要不要请假。”一顿,蓦然看向他,“你知道了是不是?” 他不以为意,“你在高三节骨眼上忽然要申请住校,班主任当然要找我了解情况,如果不是班主任担心你会不适应宿舍生活,我还没那么闲——” 我忍了又忍,才没站起来踹他。 我要自己冷静下来,张嘴打断他,“少来,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我住校可以告诉我,而不是把我扔到这里。” 心口微窒,我心想,我出现在这里让所有人尴尬你就高兴了,可以证明我不讨人喜欢且无法融入集体了吗? “不是我想不想,是你能不能。” 冯逍呈垂下眼,微微冷笑,“还是说,你打算和赵子怡一起搬到女寝去住?她倒是想,你能吗?” 我站起来盯了他良久。 忍无可忍,忽然就不生气了。是我犹豫不决,擅自想太多,怪不了别人。 我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冯逍呈没有阻止,只是在原地问我去哪儿。 “回家。”我没回头。 第55章 甜汤 冯逍呈蓦地拉我,我回头,他却抬手给我指了个方向,“大门在那。” 我顺着动作看过去,又收回,视线凝到他脸上。 “……我知道。” “那还等什么?”他的脸很臭,唇线紧抿,像是在说“这边滚”。 我确实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转身就走更能突显决心。然而,这里除拖拉机外很少能见到四轮的车子上路跑,车站大门更是连在哪也不清楚。不论出门往哪拐,大概率都只能找个地方重新落脚。 我费那劲干嘛? 认真端详他几秒,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问:“你,是要送我回家吗?” 冯逍呈一时没理解我的意思,难得流露出困惑,但嘴又比脑子快,拒绝道:“我为什么?” “哦,那你管我呢。” 我淡淡说,干脆连房间也不回了,重新在竹椅上坐下。 我的态度不能说好,可但凡换成其他人也可以顺坡下驴了。 冯逍呈情绪不见得有多少好转,视线飘忽,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空白了几秒才重启,忽地一笑。 笑容咬牙切齿,像是气笑了。 可他气什么? 不多时,察觉到冯逍呈目光的落点,我侧头,仰脸,果然对上他的眼睛。 “不走了?”几息后他拉开距离,俯视我,渐渐敛声,“你不生气了?” 像在问一件事,又仿佛许多事。 周遭徒然嘈杂起来,说话声、风声、鸟鸣声……各种声音浮现,充盈了耳道。 我倏忽很想叹气,但忍住了,下意识移开眼神,“没有呀。” 答案模棱两可,冯逍呈也不再问。 我低脸,蹙眉看向发灰的水泥地,心想,我先前表明态度好像、好像只是想被留一留。 明明没有非躲不可的人,没有非见不可的人。 我无法理解自己。 至少在蒋姚出事前,一切都还正常。 三年多,春夏秋冬无声轮换,那时对以后的规划很简单,仅仅是高考后顺理成章地离开。 离开,我必须离开。 可为什么是我? 我没有深究过这个念头产生的过程,直至今日再次沉入这种被动选择的环境,才恍然—— 蒋姚一视同仁,我作为私生子被她善待时理当保持中立,和从前亲密过如今叛逆的哥哥保持距离。若还在他们母子对峙的战场中贴到冯逍呈面前讨好卖乖,便是不知好歹,过分亲密,又像得寸进尺。 她悄无声息就解开命运给我们的连结。 若没有意外,他们会被我留在这个小县城里。待冯曜观出狱,破镜重圆抑或是覆水难收都与我无关。 我是如此安分守己。 也不曾想过、问过这一切在冯逍呈的视角里是如何演绎的。或许是蒋姚偏心,从前不情愿仍照顾过的小白眼狼见风使舵不再只能依附、讨好他…… 回忆扑面而来,间隔一年想起,我仍旧感到不舒服。 所以我不后悔。 现在我也不会求助冯逍呈,借他摆脱不融入集体以至于始终被排除在外的尴尬。哪怕这可能是冯逍呈推出来的台阶。 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解释。 我也可以不接受。 此刻暮色逐渐侵入,欲黄昏,美得异常。我和院子里其他人一样,仰头,趁着最后一点亮,迎风安静地望。 冯逍呈情绪不太好。 我没有管,任由他从我面前绕过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 - 接下来几天,冯逍呈变得过分正常了。似乎仅仅一时兴起才将我拉上车。可他行李箱中又确实拿出属于我的换洗衣物。 他骤然转变态度,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从善如流地接受。 面对其他人的好奇眼光,我依旧保持距离。时不时,不自觉为冯逍呈烦恼这件事已然脱轨,我不想再多费精力。 所幸我临时的三位室友既不友善也没有敌意。相安无事待满一周,即使离开时一无所获,这趟出行也勉强可以当作忙碌高三前的小憩。 其他人外出写生,我就陪着农家乐里的奶奶干活,倒也没有帮上什么,主打陪伴。 老人家很健谈,也健忘,几乎每天我都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一遍。 晚饭后奶奶就坐在院子里挑拣白扁豆,准备炖晚上的甜汤,她忽然又问:“小邱在哪里上学啊?几年级了?” “……屈苹中学,高三了。” “重点高中啊,高三就要开学了吧?你学习成绩一定很好,看着就是个好孩子,这群小孩仔里就属你最乖,待会给你多盛一个鸡蛋。” 冯逍呈正从外面进到院子,闻言讥讽地哼笑一声,目不斜视地走了。 我有点尴尬地吞了吞口水,“唔”了一声,“不用了……谢谢奶奶,太、太客气了。” “客气啥!奶奶也就悄悄给你卧个蛋的本事,你们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大出息。”她手上动作没停,语速倏然慢下来,“说起来我们村有个小孩也在屈苹中学,也该高三了。” 卡机似的停顿许久,她陡然起身,双手接过我递出的竹簸箕,颤颤巍巍,兀自转身离开,“我该去煮汤了……喝碗甜汤就不疼,再加个蛋,就都忘了吧……” 最后一句话很是莫名其妙,融进叹息里,轻得难以分辨。 晚上,院子里,我端着汤挪到冯逍呈旁边,趁奶奶进屋又将碗中两个糖水煮蛋放进他碗里。 冯逍呈瞥了我一眼,微微冷笑一声,碗没移开。 甜味的鸡蛋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幸好他每晚都能吃下三个。 落座后我低头,才发现今晚的星星特别亮。眼下,它们都跳进甜汤里。 喝完汤不过才七点半,我却有些困了。 回到房间,里面尤其热闹。三个男生,四个女生,围在床上形成一个圆,他们看清是我,皆松一口气。 下一秒,粉头发的聂齐齐又倒吸一口气,望着我身后哀嚎,“老师,不要告诉小徐哇,再罚速写我会死的……我们也没赌钱,玩的是小猫钓鱼!” 另一个男生仰着金灿灿的脑袋,抬起满是涂鸦的手臂,“是,我们只是想圆一个花臂梦。” 冯逍呈扫一眼床边的啤酒罐,“半夜发酒疯,其他同学还睡不睡了。” “拜托,老师,我们还没开始喝呢,刚把他们手臂画满你就来了。”桑节是那天在车上送水的女生,说话慢声细语,清泠泠的,“要不然你留下来监督我们,保证不喝醉,不发疯。” “对啊,喝酒没有帅哥就等于在喝农药……” 有男生不满,笑闹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冯逍呈留下了。 我有点失望。 原本还想跟着他回房间暂时躺一下,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愿意把钥匙交给我。 醒来的时候,我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脖子酸,太阳穴发紧。 我眯眼,拿起手机看一眼。 八点,确实不到安静休息的时间,他们似乎也玩得兴起,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冯逍呈靠在我隔壁的沙发椅上,耐心得像个监考老师。我怀疑他累积摄入过多蛋白质,被蛋黄噎住了。 我以为,让他们都滚出去,对他来说会更容易些。 第64章 这时,床上的动静骤然又大了一点。 “诶?怎么又是我,真不能喝了。” “那换个惩罚,桑节,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唔……那就找个人亲吻三秒!” 我呆滞地滑动着手机,心中隐隐有点烦躁,有种预感。但冯逍呈现在也算半个老师,不该不懂避讳。 可他骤然起身。 女生面容清丽,微醺时眼神带着坚定的钩,她跪坐在床上,修长的脖颈像轻盈舒展的花枝,花蕾含苞待放。 她一直凝着冯逍呈。 周遭静了静,旋即响起聂齐齐的声音,“我操……” 蝴蝶没有来。 冯逍呈无比自然地拿走她捏在手里的那罐啤酒,在桑节出声前说,“好了,我替她喝,你们都该回去了。” 话落,拉开易拉罐,仰头饮尽。 几人瞬间收声。 我垂眼,划拉一下手机屏幕。 我没有见过冯逍呈喝酒,也没有见过他的醉态,自然不知道他酒量有多少。 冯逍呈抱手站在中央,盯着他们收拾好残局,然后离开。他出门时脚步还是稳的,说话也很正常。 如果……他没有捏着空酒罐子不撒手。 - 冯逍呈没有回房,下楼后一路走到院子中央,站了站,又打开门。 他没回头,声音冷静,“我吹吹风。”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行至距离农家乐不远不近的地方。那是一条靠近田野,很长很窄的小路。 两旁的路灯坏了许多盏,再往前,就要看不清路。 冯逍呈醉了。 我宛如尾随梦游者的家属,小心翼翼,不敢出声打扰。直至他抬腿,要跨出最后一片光晕。 我出声喊他,“冯逍呈。” 他很快就停下来,转身看我,面无表情,眼珠也被眉骨投下的阴影覆盖,分辨不出情绪。但我能看到对方泛红的耳廓,被光衬得柔软异常。 冯逍呈盯住我,微微低头,牵动了一下嘴角,“对,我忘了。” 声音依旧冷而沉。 易拉罐落到地上,滚了一圈。 我有点不知所措,眼珠转了一下,目视他抬手,轻轻托住我的脸颊。他的手好烫,脸好烫……呼吸好烫。 他说:“还要亲三下。” 嘴唇也滚烫。 第56章 心野掉了 这夜极静,没有蛙声一片,也没有昆虫鸣叫。 或许有,需要心跳漏一拍。 我迟疑着眨动眼睫,想问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像我曾经偷亲他一样。冯逍呈嘴唇轻轻贴了三下,便离开,拇指却碾过嘴唇,用了一点力,便轻而易举撬开了我原本紧闭的牙齿,探入湿。软的口。腔。 我没有第二种和人亲吻的经历,却本能地感到失落、不满,咬了下去。 冯逍呈吃痛,收回手指,重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拧眉,垂眼望着我。 内心隐秘的空虚感便被他茫然、珍重的眼神填满。我吞咽了一口,心想我没有拒绝,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为什么? 我不认为我喜欢我哥。 可我因为他会生气,会难受,会期待……变得心不在焉,一直做没有意义的事,也念不进书。心野掉了,还是不喜欢吗? 好讨厌冯逍呈。 我想,又忍不住承认,“我喜欢的。” “……嗯?” 冯逍呈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转而按住我的双肩,拉开距离,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偏了偏脑袋。 又像要哄我说更多。 我没有理会他,拉住人往前走了几步,避开路灯,随后直视他的眼睛,“真的醉了?明天你会都忘掉吗?” 冯逍呈没有说话,眼神中有种清醒时不具备的执拗。 这使我想起章昆,那时他说:“……我喜欢她,不想办法追,难道坐在地上等赵子怡可怜我吗?” 冯逍呈应该不会可怜我,但或许会喜欢我。 “随便吧。” 我对这种设想并不满意,叹气,“明天你可以忘记刚才的吻,也可以忘记我说过的话。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喜欢,但只喜欢一次,也只追一次。”一顿,又有些认命地喊他的名字,“所以……到时你最好想清楚再拒绝我。” 冯逍呈喉结滚了滚,仍旧没有开口,垂眸向地面。 他看得好认真,我不由移动目光,也看下去,什么也没瞧见。因为冯逍呈陡然用力抱住我,脸被摁到他的身体上,埋进滚烫的肩窝里。 心跳得又快又重。 我有点想骂人,他到底醉没醉? 最后我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搂住他,将自己嵌进去。 过了会,他松开时,我几乎没有回过神来,抬头,空茫地盯住前方。然后我就在来时的路上看到三个人的背影,两女一男,行走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骤然意识到,方才他们正好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算不上被欺骗的欺骗使我感到羞恼。 冯逍呈是清醒的。 我确认。 下一瞬,他又开始吻我,我呆了呆,旋即顺从地仰起头,心软成一片,软绵绵地顺着血液滑过四肢百骸。 我忽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 记不清时间,我只知道过去许久,脑袋晕乎乎,唇瓣也略微发麻的时候,冯逍呈撇下我先一步走进农家乐。 我慢吞吞走在他身后,看看他,望望月亮。 我有点懵,也心烦意乱。 不论喝醉与否,他这种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态度,我要怎么追啊?每走一步我便更清醒一点,简直要气乐了。 行至农家乐大门口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我往一侧避让,对方却停下脚步。 是以我抬头,便看到他。 那人戴一副无框眼镜,冷淡着面孔,视线落到我脸上,凝视片刻后他弯起唇角,朝我点了下头。 我一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至他走远,才回头确认这个背影和方才看到的一样。 余则看到了。 他认出我和冯逍呈了吗? 想到我曾经给他发短信求助时的说辞,我没来由感到些许不安。这时,又有人靠近我,是农家乐的奶奶,她问我去哪儿了。 将我迎进院子后老人低头摆弄大铁门上的插销。我盯着她有些佝偻的身影,眼前又闪过她方才露出的湿润红肿的眼睛。 原来她口中那个也在屈苹中学读高三的孩子就是余则。 奶奶抹了一把眼睛,佯装无事,我自然不会多余地关心发问,只是托住老人的臂弯,陪她慢慢走回房间。 路过老板夫妻俩的房间时我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你妈这是什么意思?每次见了他就要给我甩脸子,当初又不是我硬逼她把自己外孙往外赶的……”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 ……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我莫名便想到奶奶早前有些神经质的自语,“我该去煮汤了……喝碗甜汤就不疼,再加个蛋,就都忘了吧。” 翌日,我有意睡到很晚才起,画室的人都已经外出写生,包括冯逍呈。 站在走廊往下望,我看到农家乐的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眼镜,手中娴熟地摆弄着毛线针。 或许这团织物的主人就是余则。 想到那通因为错误拨打给余则的电话,以及昨晚的偶遇,我意识到那个我不愿意深想,模糊且不协调的念头有了雏型。 安静看了一会儿,我下楼路过老板夫妻大声播放着电视的房间,坐到奶奶身旁晒太阳。 凑近了我才发现这团羊绒织成的围巾已经在收尾了。奶奶看到我很高兴,将一旁放着南瓜子的板凳拖过来,“自家晒的南瓜子,很香的,你尝尝看。” 想到接下来要扮演的角色,我顿感愧疚,停顿几秒才抓起一把,“谢谢奶奶。” 最后,我还是说:“奶奶,昨晚门口那个男生有点眼熟,是你家的亲戚吗?” 奶奶立时便抬起头,语气骄傲,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也是屈苹中学的学生,又和你一个年级,都是同学应该见过的,他成绩也很好。” “这样啊。”我点点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接,“我高中倒是没怎么见过他,不过我们是初中的校友,常听别人提到他。”一顿,“奶奶,你们关系很亲近吗?我不是刻意想要中伤他,只是当时他在我们初中确实很出名,成绩特别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同学都不愿意跟他玩。现在想起来,大概是被排挤了……但也可能是因为他人品不好。奶奶你人那么好,我不想你——” 话音戛然而止。 顷刻间,我看到奶奶眼中浮现被冒犯的怒意,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后悔。 她站起来,哆嗦着收好东西,回头冷漠、刻薄地扫了我一眼。几秒,老人便收回这些天给我的慈爱。 第65章 目送她进屋,我觉得有点抱歉,但还是在几分钟后敲响老板的房间。 “叔叔,对不起,我好像惹奶奶生气了。” 男人似乎感到意外,还觉得有点好笑,反过来安慰我,“你别介意啊,年纪大了真是老小孩一样,怎么还跟你一个小孩置气。” 我摇了摇头,“是我不好,我昨晚在这碰到了同学,没忍住跟奶奶说了人家的闲话……” “……哪个同学?” “他叫余则。” 话落,门口的男人就收敛住和蔼的表情,但还是在出门前摆手宽慰我。 屋内,老板娘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望着老板的背影,掠过我,冷笑了一声。 面上犹豫,我仍旧往里进了一步,嚅嗫道:“阿姨,我是不是惹祸了?” 我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忽然掏出手机,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不我还是给您转些钱吧。您给奶奶买些有营养的,补一补,别给她气坏了……不过就不要让奶奶知道了,她好像真生我气了……” 我低脸,声音越来越轻,老板娘这才接过话茬,慢吞吞掏出手机。 “你一小孩怕什么?又不是故意的,我们还能因为这点事讹上你?老年人本身就这个病那个病的,一个不注意就得上医院了呀……” 我扫了她手机上的付款码,点了几下屏幕,边听边点头。 老板娘斜了一眼数额,挪开眼,“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么高的男子汉,怎么还要哭?” 我眨了眨眼,挤掉眼泪,“……奶奶刚才那样,我有点不习惯。” “啧啧,城里娃真是……”与此同时,她手机响起到账的提示音,她便又来宽慰我,“也不是多大事,你就是戳到她的心肝肉了,平时我提一下她都要翻脸的,你倒好,直接说他坏话,说的什么?说来听听……” 我把刚才的说辞复述一遍,终于在老板娘略带不忿的语气中了解到余则不太幸福的童年过往。 其实我并不太能明确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毕竟那些过去听起来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似乎太过敏感,多此一举。 老板娘估计也只当我是人傻钱多。 我也希望是。 - 中午做饭时我没有再凑到奶奶身边讨嫌,又因为已经在这里遇见过余则,不需要再躲,闲来无事我便在农家乐附近走动。 没走多远,我就又碰到余则。 我不欲多说,他却主动喊住我。不同于以往碰面时的冷淡,他说出自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昨晚我回去想了很久,原来那时候你发的短信是骗我的,昨晚你和你哥……”话锋一转,他又瞥向我,“你,利用我啊?” 我没有作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则眼底带笑,心情似乎很好。而我想到那条短信,笑不出来。 第57章 他问她 【余则,你好。看到你曾经给我爸爸写的感谢信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当初害你被同学孤立,对不起,报警教育冯逍呈却牵连到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和他仍欠你一声抱歉。 事发突然我也就长话短说了。现在有人找冯逍呈麻烦,却找到我,他也一直拒接我的电话,情急之下我只能想到你。你可以在学校门口帮我拦住他的吧?我知道你住在学校对面的教职工宿舍。他惹的麻烦应该他自己解决,但如果他不愿意来,就只能麻烦你在两小时后帮我报警了(不需要具体到门牌号,地址稍后我会发过来,谢谢你。】 再次遇见余则我不奇怪。 明天高三开学,他既然是奶奶的外孙,返校前过来告别,探望一下老人也是应该的。 但他的话使我不解。 我不认为那是利用。我只是骗了他,让他以为我和冯逍呈的关系恶劣罢了。现在余则既然发现我喜欢冯逍呈,反应过来很正常,可他为什么说是利用? 余则像是看出我的疑问,再次开口,语气淡淡的,“不是吗?我帮你报警只是不想你出事。那天……你特意发短信和我说那么多,可没有事先告诉我祝迦会因此转学。” 心跳陡然加快,须臾间,我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猜到了。 余则神情太过随意,因此我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仍坚持着,只当听不懂,“那是他活该……但如果可以选,我更希望他们两个一起去少管所,而不是轻轻松松就转学离开。” 话落,我将手抬起来,露出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浅浅的肉粉色疤痕。 “这是我在那天留下的,手差一点就废了,他不该被惩罚吗?” 我曾经也对冯逍呈说他差点废掉我的手,倒不是气话,而是医生说,差一点,还好没有伤到肌腱和神经。否则不论保守治疗、手术治疗,都很难恢复到最佳状态。 闻言,余则怔了一下,低垂下眼眸,伸出手,感同身受似的捧起它。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里并没有它,而是盯住了我的腿。 我对余则的印象不好不坏。 始终带有一点模糊的警觉。大概是因为我们几次见面的时机都不好,还有点莫名其妙。 我很想相信余则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没有恶意。然而彼时祝家兄弟给我敲响的警钟还在长鸣,我没有办法不多想一点。 并且我实在不理解余则当初挨揍后帮冯逍呈说情,当众收下蒋姚给的一大笔医药费又在私下全部归还冯逍呈,然后独自跑到校医室买伤药的一系列行为。 他小时候被冯逍呈的恶作剧戏弄过,初中时又十分冤枉的被冯逍呈暴揍,他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不好的情绪,甚至到高中仍默默关注冯逍呈,实在有点……太过于善良了。 仅仅因为冯曜观资助过他的小学母校吗? 我愿意相信,但不理解。 是以我刻意在短信里提及希望余则去阻拦冯逍呈参加高考。 其实当时也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万一他有恶意,随手“一不小心”把事情透给冯逍呈,我岂不是白瞒一场,瞎忙活。 会那样编辑短信,是因为不论他关注冯逍呈出于什么理由,应当都不会在我那番说辞后再借机针对冯逍呈的,否则他就成了我的帮凶。 余则很聪明。 他只是比较难琢磨。 仿佛是忽然出现的,一个无动机的路人,站在那里,当你摔跤时他或许会好心拉你一把,也可能狠狠踹你一脚。 所以……余则为什么会对我摊牌呢? 但当下什么也未发生,反倒是我仅凭借虚无缥缈的感觉臆测他,自然越想越迷茫。 - “想什么?饭不好好吃。” 我想得出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抬头,发现整个圆桌的学生都望着这边。 以往都是奶奶给我单独留出饭菜,但因为上午发生的不愉快我自觉回避,往冯逍呈一侧插了个座位,和大家一起吃,一时倒有些不适应。 我呆了下,旋即条件反射地低下头乖乖吃饭,心下诧异。 冯逍呈的语气简直像在训斥挑食不好好吃饭的小辈,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这种态度简直坦然到诡异。顿了顿,我更从方才众人的眼神中又品出几分别的意味,不像在饭桌上凑热闹,倒像是…… 几息后,我骤然又抬起头,这才确认,大家神情遮掩又难掩好奇,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旁的冯逍呈以及他身侧的桑节。 我心中闪过一些念头,在未成型之际又被天边一道闷雷打散。 下雨了。 毫无预兆,外面陡然降下一场不分你我的大雨。 当即就有学生惊呼,从座位上站起,也有动作迅速的已经跑出餐厅,打伞,扎进雨布中,“我的颜料!我的纸!我的小马扎!” 小徐的声音追在后面,“早饭的时候我就说今天有雷阵雨,叮嘱你们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安置好画具,一个个都不肯听我说完……现在好了,到时交不齐画可别怪雨太大。” 他嘴里念叨着,还是走出餐厅,撑伞跟几个女生一齐出去了。餐厅霎时就空了一半,冯逍呈也起身,问:“还有谁要出去?” 桑节和两个女生在这时站起来。 聂齐齐出声喊住桑节,起身要帮她去拿,被拒绝了,只好和剩下的人一起目送他们离开。他们还未走远,其余男生便一齐喝了声倒彩,眼珠子在聂齐齐身上乱砸。他也不恼,仍望着门口,冷不丁侧脸环视一周,开口“汪”了一声。 几人瞬时便噤声。 见状,聂齐齐哈哈大笑起来,和着窗外的风声,雨声。 雨太大,掀起一阵潮湿阴冷的风飘进窗里。 我顿时感觉到了冷。 好一会,小徐领着几个女生回来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返回。有人将画具存放在淋不到雨的地方,也有人直接带着全副身家回了农家乐。又过了许久,人差多都回来了。 但冯逍呈和三个女生还没回来。 第66章 正当小徐在餐厅里边喝姜汤边念叨着要出去找找,我看到两个女生同撑一把大伞进门,小声交谈着路过我。 “我就说,她们昨晚看见的另一个人是桑节吧?你还不信……当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她就不对劲……简直要亲上去了好吗,后面她肯定借着酒劲找冯逍呈告白去了!昨晚她是不是很晚才回的房间……” “啊?所以你刚才那么急,是故意把我拉走的。” “不然留你一个人当电灯泡呀?” “啧,不能够吧……他可是助教啊……这、那聂齐齐不得气死。” “有没有冯逍呈他都追不到,他那是舔狗吗?是每个人都舔一口吧,但凡长得好看,哪个他不撩一下?只不过桑节最漂亮,他最上心而已。昨天下午,他不是还帮你提东西了。” “那你还动不动找他帮你改画。” “为什么不能找?他就是画得好啊……” - 雨势渐收,几乎变成了雨丝。 我出门时仍打了一把伞,好像只有躲在伞骨撑起的一方空间内才暂时获得安全。 按照女生指的路线走,一路上我没有遇见任何人,七拐八弯,来到一处青砖小瓦的老房子,木门是坏的,半敞着。 我停下脚步,收起伞,里面传来冯逍呈的声音。 “昨晚是你吗?我是第一次喝酒,尝了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差,早上起来就记不清了,但是我听到他们的议论了,所以,昨晚……是你吗?” 他问了两遍。 一直没有人作答。 我往里又走了几步,跨过门槛,看到被院墙遮挡的两人。冯逍呈背对着我,桑节虽然高挑,依旧被他高大的身型遮挡。 静了会,她仍旧是不说话,他便善解人意地再次开口,“你喜欢我?” 昨天他吻我,今天他问她。 我闭了闭眼,忍住心中在这一刻因为这个问题生出的情绪。因为我不但说了喜欢,还说他可以忘掉那一切。 下一刻,这种忍耐就变得十分可笑。冯逍呈在等同于默认的沉默中说:“那就试试。” 我一下就愤怒起来。 喉咙发麻,鼻尖也感受到一阵止不住的酸涩。 我再一次体会到幼时被冯逍呈气得发抖又发软的感觉。不同的是,那时我拿拖鞋砸中他的后脑勺,生气地表态,“我讨厌你,再也不喜欢你了!” 此刻却无法也不舍得说出口。 思及此,便愈加难受,寒毛炸起,情绪也因为恼恨,无法控制了。 我掂了掂手中分量不轻的折叠伞,往前走了几步,将伞翼绑好,握紧。然后才在桑节诧异、惊恐的注视下,把伞向他掷过去。 伞砸到他,落到地上,滚了滚,被长满青苔的石头拦住。 冯逍呈小时候就偶尔没有痛觉,如今依旧没有,被坚硬的伞柄砸中后脑勺却连头也未回。原地等了几秒,他还是没回头。 飘在面孔上的细雨终于汇聚出一滴完整的雨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 他知道是我。 我慢慢冷静了一点。 昨晚种种细节以及吃饭时冯逍呈的态度在我脑海中闪回,我感觉神经忽然被刺了一下。 他可以记得,可以忘记,也可以假装忘记,主动权在他。明明可以直接拒绝我,所以他是害怕我被拒绝我以后仍不知廉耻地纠缠他吗? 还是他真的喜欢桑节。 那他会用昨晚吻过我的那张嘴说喜欢她吗?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原来他才是他口中轻佻、迷茫的人。 - 从老房子离开,没走几步,我就碰到了聂齐齐,他看到我便问:“你有看到桑节吗?” “没有。” “没有。”他重复了一遍,忽然挡住我的去路,“那你刚才往那干嘛去了?那院子是我们几个画画的地方,你又不是我们画室的人。” 停下脚步,混沌乱流的思绪也一个急刹,猛地沉淀下来。 粉色的头发亮得扎眼,我看什么都不顺眼,盯了他片刻,冷不丁问:“他们都说你是桑节的舔狗,你是吗?” 他皱眉,表情不见得有多生气,但翻了个白眼。 “哥想舔就舔,怎么,你想找我取经啊?” 我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告诉你,她就在那儿,你现在跑着去,还赶得及给她当花童送戒指,然后在她说我愿意的时候热烈鼓掌。” 聂齐齐没走。 就在我以为他会动手打我时,他反而皱眉凝神开始打量我。 在他直白的目光中我收起最后一点多余的情绪,然后就想起那把趟在地上无人问津的伞,于是我又说:“对了,我的伞落在那儿了,你可以帮我带回来吗?” “……桑节和冯逍呈……你喜欢哪个?” “不行就算了。” “还是说,你看上我了?” “……” 回到农家乐,雨已经彻底停了,走进院子时我甚至闻到一股雨后特有的新鲜气味。 有学生在走廊上扎堆聊天,也有人坐在小马扎上,腿上放着速写板,望着某处落笔……每一个人都忙碌。 我想起曾经被蒋姚和冯逍呈夹在中间却又排除在外,可有可无的生活,乍然醒悟我的自作多情。原本我以为,冯逍呈带我来这里,是不愿意低头又想和好,才恶劣地逼我主动服软。 可是他说要和别人试试。 方才我站在两人身后就像个透明人,无法打扰到他们。 此刻走进院子,依旧是透明的。越看越清醒,越冷静,思维更加抽离,我又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冯逍呈带我来的。 在我出神的时候,老板娘拎着垃圾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便招手,“来,小邱,帮我扔一下垃圾,阿姨谢谢你啊,奶奶吃完饭就去屋里躺着了,我碗还没洗完……” 她忽然停下嘴里的抱怨,抬起头看我。 目光在垃圾桶上停顿片刻,我重新抬起脸,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阿姨,我有事现在就要回家了,恐怕没有时间替你倒垃圾。”我看了一眼停在车库里的电动三轮车,“我想去车站,但这边打不到车,您现在可以送我过去吗?” “我送你?我哪有时间送你,车子也没充电,走不了。再说你忽然要走,你们老师能同意啊?” “好吧。”一顿,我叹息一声,“其实我也没那么急,只是担心奶奶看到我,联想到她的外孙会伤心,或许我还是应该留下来找老板聊聊天,顺便问问他奶奶的情况。” “……”闻言,老板娘放下手中的垃圾桶。 “你、你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一分钟也等不了,行行行,这就送你走,既然你有急事就不要耽搁,赶紧走。” 最后老板娘用她没充电的三轮车把我送到了车站。 一路上颠颠簸簸,高频次的抖动使我不禁怀疑这是一辆拖拉机。待下车时,脸颊上的肉都被震麻了。 忍了忍,还是麻,甚至痒,我不禁双手抬起,揉了揉脸。 “谢谢阿姨,您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下车时老板娘简直如释重负,仿佛送走一颗定时炸弹。我下车后她却不急着走了,从三轮车角落上拿起一把伞递出来,“这雨下午肯定还得下,你带上,省得下车还要淋雨找地方买伞。” 我面无表情,内心在一瞬间充满了尴尬和难堪。 不能再更清楚地意识到,自走出那座青砖小瓦的老房子,我一直像只抽疯的狗……逮谁咬谁。极度清醒、活跃、抽离的思维困在安静的躯体里审视一切,使我变得很刻薄。 我离开时,甚至没有同小徐老师告别,既没有礼貌又莫名其妙。 终于感受到无法抑制的沮丧,我忍不住含泪,低下头,接过老板娘手中的伞,“谢谢”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心中晃过赵子怡对我说过的话—— “你的自私冷漠真是让人惊叹。” “你最好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的灾难。” “邱寄,这是忠告。” 它们仅仅浮现了片刻,又被其他念头淹没。 那不是我的错。 我心想。 转身的时候我又想,是冯逍呈太糟糕,所以喜欢他也很糟糕。但下一次,一定不会这样糟。 - 然而等我买好下午唯一一趟开往屈苹县班车的余票后,我还是在狭小的候车室里找到一处没有人的角落,捂住脸哭了一会儿。 我不觉得自己应该为单方面失恋这件小事难过。 但哭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我有权利在任意的地方掉眼泪。前提是,这两件事一起发生时不该有任何一位熟悉剧情的观众出现。 即使他出现了,也应当知趣,离我远一点。而不是若无其事地靠近我,同我打招呼。 “好巧,又见面了。” 第67章 第58章 爱欲之人 我抬起脸,面无表情地望向余则。 很奇怪。 因为我发觉,当和冯逍呈没有可能性后,我对余则的那种戒备也随之淡化。这大概是因为,从前他每次出现都和冯逍呈有关联。 我忽然就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但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还是忍住了。 “不太巧,明天开学,下午就这一趟班车,就算不在这里,我们也会在学校碰面的。” “是吗?但是……我以为你会晚几天再返校的,冯逍呈他们画室不是还没离开吗?” 勉强提起的唇角又落下,我抿了抿唇,莫名不太高兴。 他又知道了。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昨晚你路过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就看见什么了。” 我不说话,他就说:“你是想问我,当时同路的两个女生看到什么了吧?应该什么也没看到,她们正走过来的时候,冯逍呈已经抱住你了。”一顿,“然后我就拦住她们问路了。” 余则笑了一下,说:“但是我们一起走远以后,其中有个女孩忽然就回头了,那会儿看见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居然在如实地告知我经过。 我有点困惑。 但不太意外,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直来直去的? 我大概没有控制住表情,使余则误以为我在烦恼。他实事求是地安慰我,“当时天色暗,你哥又挡着你……她们跟你应该不熟吧?或许能认出他,但肯定认不出你,也用不着担心。” 呵。的确没认出来。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我不免被噎了一下,感到一丝难言的憋屈,又不想说话了, - 待上车后,余则很自然就坐到我旁边,我们谁也没再开口。 不知不觉,车程便过半。 当司机一个急刹将我从小憩中晃醒时,我发现脑子里的那个问题依旧蠢蠢欲动。我偏头看了一眼,余则没有睡,于是我问他,“初中的时候,在食堂,你找冯逍呈想干什么?” 余则思考了几秒,说:“我想看一看,看看可以那样肆意挥霍的小孩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有多快乐。” 他语气很认真,其中的情绪也直白,几乎是话落的同时我就想起从老板娘,也就是余则舅妈那里听来的事—— 余则他爸是个烂酒鬼,不喝酒的时候人模人样,醉酒了就要打老婆。余则三岁的时候,她妈受不了跑了,就再也没回家。于是小孩就成了他爸发泄不如意的对象,一直到他十岁,他爸有次醉酒后没收住劲,小孩重伤被送到医院。 这时余则外婆就再坐不住了,直接报警,想要变更小孩的监护权,把小孩接过来。原本这件事很容易,可是余则在县城当教师的姑姑不同意,她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落到外姓人的户口本上?她提出由她把小孩接到县城读书,在她身边接受更好的教育。 余则舅舅本来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相不到对象,如果再接一个小孩到身边养,就更没有姑娘愿意嫁了。于是一番纠结后,余则的外婆还是妥协了。 自此,余则便离开村小到县城上了两年小学,中考时转回原籍,因为成绩优异又被县外国语中学录取,也就是余则姑姑任教的私立中学。 后来的事,老板娘也不清楚,只知道余则父亲依旧嗜酒,人却是打不动了。 再则,除节假日外余则也不常回家。 这样长大的小孩,对某种超出认知的事物生出好奇实在很合理。 我骤然明白余则在面对我的伤疤时表现出的感同身受。我感觉到不自在。这种感觉很奇怪,知道,却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应该有的一无所知。 我一时不确定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 并且我发现,即便知道他这句话背后承载的不甘和渴望,我依旧无法劝慰他,也不想,我只想反驳他,同他抬杠。 因此我只好保持沉默。 良久,我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纠正:“不对,如果他快乐,一定不是因为钱够花。” 至少,小时候我俩没钱在街上捡瓶子的时候,他指挥一帮小孩,看起来比现在威风、高兴多了。 闻言,余则偏头安静地看我,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被他专注的眼神注视,我骤然感到无语,我可没想同他说那么深,他拿这话来问我,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可大概是因为被他看见自己的惨样,我不太能立刻冷着脸无视他,况且他看起来很认真。 话是自己接过来的,干放着也不太好,我搜肠刮肚,拿阅读过的写作素材拼凑起来胡说八道,给他胡乱定义了一通。 余则点点头。 他是不是傻。我眨眼,他还是定定地看我,目光相触,像是没听出我的敷衍,可我编不下去了,忽然转过脸,不再看他。 我避着人翻了个白眼,感觉到无语,调整了一下坐姿,我低脸垂眸,心想,都是放屁,如果冯逍呈快乐,当然是因为他总是无视别人的痛苦。 正如他看不见我的。 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喜欢。 车里开了空调,陌生人的味道,冷气的味道,各种气味混杂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车轮胎也再次压过几条减速带……这些因素凑在一起,我发觉我简直像个落荒而逃的傻逼。 或许在出村时,当电动三轮车被村口的大白鹅无故追赶时,我就该停下来的。 现在冯逍呈在干嘛呢? 他才得到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总不会比我难受。 - 车到站时,懊恼以及悔恨已经在我肺腑中滚了几圈,烧作没有温度的火焰,不伤人,伤己。我没有自虐的倾向,因此当接通冯逍呈的来电时,我不再愤怒,而是心领神会。 我领悟到,这是冥冥之中给我的出口。 我太憋屈了。他也不该那么快乐。 我和余则是一起出站的,因此我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要接电话,让他先走。与此同时,余则的手机铃声也响起,我便转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期间,冯逍呈一直没有挂断。 “……你怎么还没挂。” 我问他。 “……” “不说话我挂了。” “邱寄,你现在在哪儿。” “不用你管。你怎么还没死?” 对面笑了一下,冯逍呈的声音传过来,居然是很平和的语气,态度也坦然,什么也不计较似的,“那你得换个东西砸才能有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们两个都淋着雨,才想给你拿把伞。” “那我得谢谢你。” “不客气。” “行。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如果不是农家乐的老板娘告诉我们,都没人知道。” “明天开学,我今天当然得走,我早告诉过你我没时间跟着你们玩。” “哦。”冯逍呈笑了,“我还以为是不想我谈恋爱,才发脾气走的。” 我的脸色变了一瞬,几乎忍不住就要挂断,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然后问:“我为什么?要生气的话在你高一早恋的时候我就该生气了,虽然那是假的,但我不知道,还不是一直乖乖给你俩当门童当电灯泡。” 对面噎了一下,然后才说:“是,祝迦没事就喜欢往你跟前凑,不知道还以为这对象是给你找的……” 我不想听,打断他,“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打电话过来干嘛?”顿了顿,我自己又想起他非要我亲祝迦的事,便嘲他,“还是说你真有点什么毛病啊?哥,你是不是有绿帽癖啊……有病赶紧治。” 我的话没头没尾,他倒是听懂了,没说话。 沉默许久,在我以为通话要结束时他冷不丁问:“那次你想亲的是我吧。” 我没吭声。 我心里在想是祝迦告诉他的,还是因为他一直都是装糊涂,所以猜到了。各种猜想冒出来,我有点生气了。 他说我变得有点恶毒,他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他才是最恶毒的。有几个时刻我感觉冯逍呈会喜欢我,所以我被他捏在手心玩弄,他得到了我更多的把柄,再用它们来耻笑我。 这句话像是一记耳光。 捏紧手机,我闭了闭眼。 冯逍呈没有再出声,一时之间我只能听到耳边不轻不重的呼吸声,却分不清是谁的。 在愤怒飙升中我突然记起了那个夏天,查完分后蒋姚出门却再也没有回家的下午,大暴雨的伞下冯逍呈红过的眼眶……如同摸到一柄利刃,它闪着雪亮的光,是最尖锐的模样。 如果我不能影响他的情绪,那就换一个,总有能用的。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说到那年,我只记得那个暑假你妈死了,在你因为傻逼考零分以后。冯逍呈你那时候好傻逼啊,现在还是个傻逼,那些大姨、婆婆在灵堂辛辛苦苦念了七天的经,怎么你听完一点智慧都没长?” 第68章 冯逍呈气笑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假若我此刻站在他面前,或许早就挨打。 “那你听完长什么脑子了?” 听到他问我,我不免呆了下,又骤然松一口气。对他口出恶言的同时我也自省过,是以大方地分享,“本来什么也没悟到什么,但佛经禅义句句真谛,今天突然反应过来,佛说的对,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一顿,“想我给你解释一下吗?” “……” 通话结束前冯逍呈又被气笑了。所以快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嘛,他总是能笑口常开的。 - “你没事吧?” 余则不知道怎么找过来,走到我面前询问。我还未回答,他便又面露难色,“我有事得回青合一趟,你自己出站回家没有问题吧?” 消化了几秒,我抬手抹一把脸,“我没事。” 安静了一会儿,对比后意识到自己的冷漠,我便随口问:“倒是你,挂了电话就要赶回家,是急……” 余则点头。 四目相对,我终于迟滞地想起某种可能性,不禁吞咽了一口,咽下到嘴边的敷衍关心。 他看着我,冷静地说:“我外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摔了一跤,舅舅想我回家看看她。”下一秒又补充,“你们住的那个农家乐,老板是我舅舅。” “好巧啊。” 我面不改色地应了句,抿了下唇,“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东西落在那了,得回去一趟,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这才是惩罚。 我以为我贪心、执迷给自己带来了痛苦,却不知道我不清醒、不理智的头脑在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取信息时,才是埋下隐患。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吗?我只是不愿意将那种概率性的因果放置到自己身上。 我们是打车返回的,我沉默地坐在离余则很远的位置。 那番说辞,他自然没有全信,但也无法反驳,因为我除了一支手机,什么也没有,说忘了什么都可以。 “我舅舅说,下午外婆一个人找到我爸,大概是吵了几句。”余则停顿片刻,解释,“我爸对我不太好,我外婆很讨厌他……我也是。” 出于心虚我没接话。 余则仿佛一直寻找出口的人,在逃出生天后前言不搭后语地向我倒了许多话。 或许因为担心,也可能他将我折返的事情算在了他自己头上,误以为我想陪着他。 我焦心地听他倾诉,倏忽感觉到烦恼,怎么办,他不会以为我们俩就成朋友了吧?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我有啊,如果、如果赵子怡还肯原谅我的话…… 都怪冯逍呈。 狭小的车厢内响起一声叹息。 大概是我的。因为我最后才想起,继对冯逍呈口大言不惭之后没几分钟,我就要回去面对他。 他会嘲笑我的,也可能无视我。 都很丢人。 终于,我承受不住地用一只手捂住脸,碰了下余则的手臂,打断他,干巴巴地说:“我好像有点晕车了,我们安静一会儿好吗?” “不好意思,你休息吧,但你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难看……也很红。” 我简直要怀疑余则是故意的了。 可是各种情绪带来的晕眩感使我无法分辨,只好顺着座椅摊成一团,拒绝交流,崩溃得很安静。 出租车行驶在暮色中,没过多久,司机放了一首歌。 - 车开到农家乐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我跟着余则走进去,在他进入奶奶房间后我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 余则寥寥几句,我大概能猜到奶奶是如何辗转难眠,才会在他离开后独自找到余则的父亲。 因为她没有办法,也认为自己没有立场面对余则,即使不相信,也想去质问那个男人,问问他,余则姑姑,他妹妹是怎么照顾小孩的,才会让余则在初中时被排挤,分明那里就是余则姑姑上班的地方……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 脑海模拟着可能发生的场景,我心中那种模糊不协调的感觉再次冒出来。 但我没有继续往下纠结。面对自己的错误,绞尽脑汁去翻找对方的马脚实在太过于卑劣了。虽然这个错误就是我始于不信任他而犯下的。 所幸奶奶只是扭到脚。 待余则从里面出来,我立刻对他说:“你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余则很配合地走到门口的路灯下,推了下眼镜,等我开口。 一下午没有喝水,我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才说:“对不起,你外婆会扭伤脚应该跟我脱不了干系,因为我和她说了你初中的事……所以她,所以她才……” 然后我就卡住了。 说实话,我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刚才在车上他对我说的话根本没进脑子。他有告诉我他家里的事吗,如果说了,又具体到什么程度了?我该怎么表达才不会露馅? “没关系,我知道。” 我愣了一下,又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天我说得那么直接,肯定让你紧张了,你跟外婆打听我的事情了对不对?所以她才跑去找我爸,只是我爸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有办法交流,她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才扭伤脚的。”沉吟片刻,他才继续,“我不会怪你,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 只是什么? 他习惯性推了下眼镜。 “没什么,你知道我原谅你了就好,别担心,我外婆没事,我已经跟学校请过假,大概会留下陪她几天,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你呢?你的东西找到了吗?” 又来了。 这难言的憋屈感。 我只是想坦白,可不是来找他认罪伏法的,他怎么还原谅我啊? 我请求他原谅我了吗? 这种憋闷、迷茫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同他分开,在楼梯的转角听到冯逍呈的声音为止。 冯逍呈像是要躲在那里吓人,声音也幽幽的,“你又回来干嘛?” 我被他吓一跳,没好气,“假都请了,不休白不休,你管我。” “当然没有,你现在那么厉害,谁还敢管你。” 冯逍呈没骨头似的靠在走廊的桅杆上,平静地看着我,手指将金属桅杆敲出一声脆响,他转头微微一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真替你请假了?” 对话结束得很突然。 盯住他若无其事离开的背影,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咬了咬牙,追上去踹了他一脚。 冯逍呈这个神经病。 他明明就请假了! 挂掉班主任的电话后,我一直在心里骂他,直至我回房,在另外三个男生错愕的视线里拿上衣服,走进浴室。一个冷水澡后,才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疲倦。 我在自己的位置上躺好,用被子闷住头,沉沉睡去。 然而半夜我就被饿醒,只好用温热的手掌捂住胃,但它的抗议一声比一声响。 聂齐齐忽然坐起来,暴躁地“啧”了一声,转头怒目而视我,半分钟后他抬手,挠了挠头,声音嘶哑,“我有方便面,你,吃不吃?” “……谢谢。” - 接下来三天,我真正算得上是休息。 白天睡,晚上睡,不然就是呆在房间里玩手机。 余则白天会过来,我经常在走廊上看到他陪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嗑瓜子,拉家常。他面孔时常带笑,但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仅仅是很礼貌很耐心……原来他和他外婆是这种相处模式。 不知道为什么,我瞧着这场景十分眼熟,直至碰见几次后我才想起。 刚来的时候,我就是这样陪着老人,不过现在看来,奶奶确实比那时候笑得更开心些。 难怪一开始,我还没怎么卖乖,她就对我另眼相待。 至于冯逍呈,他没有再来找我,我也没有找他。我们只有到饭点才会碰头,因为用餐时我依旧坐在他旁边。 虽然他身侧就是他的新女朋友,但我没有避开的理由。我专心吃饭,一点都不关心他们有没有在饭桌上眉来眼去。可是回到房间后,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回忆,观察、分辨饭桌上出现过的声音。 我发觉心中仍旧有种隐秘、不切实际的念想。它一闪而过,存在感极强,致使我陷入深深的困惑以及自我鄙夷…… 我无法得出结论。 最后我想,不管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他都不喜欢我。 返程的当天,午饭后,我抱着衣服来到冯逍呈的房间门口,敲了一下门,门被打开。 “我没有行李箱。” 冯逍呈让了一下,没有说话。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将叠好的衣物整理进去,最后剩下几双袜子,我拉开隔层上的拉链,正要放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装了东西。 第69章 是户口本和一些文件。 总之,不是该出现在行李箱中的东西,难道是冯逍呈之前校考需要的,忘了拿出来? 我的手已经摸到它们,正要拿出来,眼前骤然一暗。冯逍呈走了过来,我抬头,他正将视线落到我的手上,语气缓慢地催促我,“放好了就出去。” 我一抿唇,将袜子塞进另一遍的袋子里,慢吞吞站起来,下巴点了下,问:“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冯逍呈唇口张了一下,没出声,被问住似的低垂下眼睫,几秒钟之后才发出声音,没有回答,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想回a市吗?”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很奇怪,莫名其妙。 可是他的表情比我还要复杂,仿佛被问住的是他,我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冯逍呈停顿了一下,声音重新变得冷静,“如果当初在你家后门,我没有跑回去找你就好了。” 话落,我也记起八岁那一次。 出门前他还曾抱怨我抓他太紧,我听话地松了松,很快故态复萌。可是,即便我抓得再紧,门打开后他要走,我依旧没抓住他甩开我的手。 彼时我盯着门板发呆,复习了一遍被人丢弃的感受,同时得出一个结论: 抓多紧都没有用。 这种事,八岁的我知道,十八岁怎么忘了? “你当时真的想甩掉我啊?” “不然你以为我在跟你玩捉迷藏吗? “那你回来干什么?”我翻了个白眼。 冯逍呈看到了,笑,“不知道,所以我现在有点后悔啊。”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你就想太多了,还治标不治本。你得那么想,如果你爸妈不去乱搞男女钱关系我们压根就不会出生。就算你往别处投胎,你这人小时候那么讨厌,我妈向来不准我和你这样没家教的小孩一起玩,就算偶然遇到,我也会听我妈的话,离你远远的。” 冯逍呈没有说话,我看着他心想,你现在更讨人厌,我得离你远远的。 - 县城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湿滑,大巴车将人送到画室门口,大家就地解散。 冯逍呈去了画室,我直接打车回家。 我穿过寂静的巷子,越靠近空荡的房子,感受也越真实。所有的一切,这一周发生的都是真实的。 当我看见门前站着的人时,短暂地愣了一下。 那个人看起来太惬意了。 霍熄看到我明显顿了下,似乎很惊讶,旋即扔掉指间的烟头,鞋底在上面重重地碾过。 “我还以为……”他往我身后探了一眼,“你们回来了,冯逍呈人呢?” 我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霍熄很有耐心地沉默。 上次在医院分开后,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先入为主,总是想要将霍熄的两个人格区分开来。 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霍熄都对我表现出视而不见的态度,有一点像是在逃避让自己心烦的事。因此每当他面容平静,变得友好,我便下意识把他当作另一个人。其实不论哪个,都是霍熄啊。 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在画室。” 我没有和他站在门口聊天的想法,边说边拿出钥匙。 霍熄目视我开门的动作,门打开后,他并没有和我一起进去,却在门即将合上时喊了我的名字。 他今天好奇怪。 我有点害怕他,但忍不住好奇,心跳陡然加快,关门的动作停下来,歪头从门缝中探了一眼。 霍熄嘴角翘了一下,眼神对着我的,“你还记不记得你爸爸,他就要回家了。” 第59章 邱令宜的新世界 我知道。 但确实不太记得了。 因为内心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冯曜观出狱后我该怎么和他相处。这是冯逍呈该考虑的事情。 我没有答话。 霍熄伸手推开门,但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外面看着我,“你不想他回来吗?其实当初如果没有你,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我也就不会……” 他话音一转,“所以你应该好好对待他。”顿了顿,叹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话里有话对我的指责而皱起眉。 也终于明白他的惬意缘何而来。 原来是冯曜观。 脱离社会十年整的冯曜观。 霍熄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爸真的很难讨好对不对?” 我想到过去的片段,不由停顿了几秒,察觉出他言语中的试探,于是以问代答,“那你是怎么讨好他的?” 霍熄大概感受到我的戒备,没所谓地扯了下唇,“我哥出事以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他们想我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然后像我哥一样成为父母的骄傲和主心骨。虽然我和我哥从小一起长大,亲密默契,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凭什么我要活成他才能得到认可?所以我偏偏不,哪怕父母以泪洗面,时常透过我看他。 可后来我发现这所有人当中并不包括冯曜观,他把我和我哥区分得很清楚,于是我主动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我哥就可以永远活着……可是他不愿意。” 他神色迷惘,好像重新浸入那种无法取悦讨好冯曜观的迷障中,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他实在是一个很狡猾无耻的人。 我不应该相信他。 沉默中我还是没话找话地追问:“然后呢?” 发生了什么? 你如愿成为你哥哥了吗? “然后?”霍熄微微一怔,从情绪中脱离后轻声冷笑,“关你屁事。” 我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只是坚持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好奇怪。 分明是主动来找我搭话,为什么现在反而不高兴了,好像我逼迫他似的。最后我想,这实在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我大概知道冯逍呈那些神经质的毛病遗传自哪里了。 想到冯逍呈,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我皱了皱眉,想要快点关上门结束这段谈话。 霍熄顿时伸出手卡住门缝。 我们僵持着,在耐心殆尽,我想要不管不顾合上门的时候,他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在想,你刚才为什么不否认?” 莫名其妙。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霍熄忽然一笑,“原来想要讨好他的人不是你,是那个女人……十年前,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一个孩子每周给爸爸发的信息,我以为他喜欢上别人,才会不惜出轨也要在外面偷偷组建一个幸福家庭。所以我生气,因此做错了事情,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你们。” 他话落,我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从前冯曜观很少来a市的家,我会想念他,对父亲这个角色也有好奇和幻想,但从来没有给他发过任何信息。 因为我始终相信亲情是血缘中与生俱来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可是霍熄说他看到了…..那只能是邱令宜,那时候我太小了,所以她可以代表我,我也可以代表她。 想到那种可能性,我眨眨眼,没有说话。 他垂眸,鄙夷地扫了我一眼。 又像在透过我看别人。 “所以,你母亲确实是寡廉鲜耻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也是不被爱的第三者……八年,冯曜观都不爱她。” 原来这才是霍熄想要告诉我的。 邱令宜爱他。 我被这种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深深震撼住,许久才回神。 须臾间,我一扫最近的积郁,抬眼,迎向霍熄的凝视。我畅快且不客气地说:“是又怎么样,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反正对我们没有影响。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应该记得呀,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 从前我以为,她是因为继父的医药费走投无路,才放弃学业选择被包养。 如今有人告知我第二种可能性,哪怕那个人不怀好意,我依旧为那种假设感到开心。 我忍不住地想,她或许本就喜欢冯曜观,只是骄傲和原则不允许她破坏别人的家庭。直至不得不舍弃那一部分坚持,于是她妥协,然后开启另一场赌注。 并不是如同我想象般痛苦、混乱、无耻……她只是在争取她想要的,随之付出代价。 如果我的出生是因为邱令宜想要,那么从前经历的所有将被赋予不同的意义,为给予我生命的母亲忍受一点苦难,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我无形之中摸索到她曾经走过的路,那么喜欢上冯逍呈,因为他情绪起伏,也变成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这是邱令宜也走错的一道弯。她可以,我也可以。 而我会更勇敢。 可是勇敢也没什么用。 仅仅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面对冯逍呈时稍体面一点。我觉得很挫败,也迷茫,是以努力回想,试图从邱令宜身上寻找答案。但我没有找到。 第70章 反而每每脑中闪过邱令宜最后离开的背影,我都隐隐感受到一股焦躁。 因此,开学后,当余则在开水间询问我和冯逍呈是否和好时,我很郑重地告知他,“这不关你的事。” 余则左手关水的动作慢一拍,右手当即被溢出来的热水烫红了虎口。 我不禁拧眉。 他盖好杯子,才走到洗杯子的水槽前打开水龙头,背对我,用凉水反复冲右手,肯定道:“看来没有。” 我一时无言。 余则也默不作声地专心处理起烫伤的手,直至开水间走进第三个人,我才离开。 回到教室,我把水杯放回赵子怡的桌面上,她拿起来,又摇头放回去,转而审视我,“你怎么回事?它是空的,你主动帮我接水,就是为了在课间锻炼身体吗?” 我有一点窘迫,抿了抿唇,认真地回答她不是。 “我是为了向你道歉。” “就这样?” 想了想,我靠近她,从她的桌肚里掏出几本闲书,“还有监督你好好学习,没收了。” 高三学生最重要的还是学习。 之所以留在农家乐放任自己放空好几天,也是为了回来以后更快恢复状态。 返校考试我没有参加,也就无从验证是否退步,可赵子怡的排名是实打实在往下掉了。 “……就这样?”赵子怡眼神软了软,旋即气得七窍生烟,“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我不为所动,将闲书收好,拿出下节课要分析的试卷。 “没关系,你妈妈会感谢我。” 开始做题前我的余光扫了一下间隔几个座位的章昆。我记得,他的排名也退步了,并没有延续上学期末的干劲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叹了口气,我心想,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可真无聊。 - -你到底喜不喜欢冯逍呈啊? -冯逍呈晚饭又是和桑节一起吃的。 -冯逍呈今天又给桑节改画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俩还敢眉来眼去,wocao。 -你到底喜欢哪个? -再没反应,我就当你暗恋我了!! -好吧,好学生应该不能玩手机,晚上记得回我! …… 刚下晚自习骤然就看到一堆冯逍呈的名字,我有点心烦,手指徘徊了几下,还是没有删掉这个当初为了还泡面、香肠钱扫的好友。 聂齐齐几乎每天都发,全是些有的没的,关于冯逍呈和桑节。 以至于我和冯逍呈几乎不再交流,却总能知道他在画室的一举一动。 翻到最后面,画室放学的时间聂齐齐又发了一条。 -冯逍呈又送桑节回家了。我当初追人都没这样天天带早点,来回接送的,他好恶心,那么大年纪不嫌累?怎么搞得跟毛头小子追人一样啊?他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所以你没追到啊。 我一阵无语,笑了几下,就笑不出来了。 漆黑的夜里响了几道闷雷,我将手机收好,摸出钥匙正要开门,眼前的风忽然就起了,迷眼睛。 我下意识低头,眨了两下眼睛,再抬头,冯逍呈就模糊地出现在我眼前。他站在门口的路灯下,一言不发,像是没带钥匙,才安静等待我开门。 我听了一会儿耳边呼啸的风声,然后在眼睛的不适感中回过神。 我把钥匙给他,“快开门,要下雨了。” 冯逍呈接过钥匙却没有动,问:“怎么哭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倏然就有些生气,他为什么觉得我在哭?那只眼睛似乎也更痒了,于是我告诉他,“风太大,睫毛掉进眼睛里了。” 冯逍呈听完停顿片刻,陡然伸出手,“我看看。” 他的手靠近的瞬间,我便闻到一股香气。然而直至他的手掌托起我的脸,我才迟钝地记起,这个味道我也在桑节身上闻到过。 多亲密的距离才可以沾染对方的气味呢? 想到这,我偏头挣开冯逍呈的手掌,用手背蹭掉一边脸颊上的眼泪,往后退了一步,“开门,要下雨了。” 冯逍呈垂落的发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低头看一眼手,然后开门。 门锁被打开的瞬间,我挤开他,拿回门上的钥匙,随后闪身进去,关上门,“这是我的钥匙,你用你自己的钥匙开门吧。”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行至花园中央时我听到铁门重重响了一下。我没回头,立刻加快脚步到楼上的房间,然后落锁。 我什么也没再想,但无法阻止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背影,她说:“邱邱,不许哭。” 邱令宜第三段人生的开启就是先离开我。 她做出了选择。 很久以来,我都留在被母亲抛弃的阴影里,低头只顾自己。我没有抬头,没有好好看,阴影外意味着全新的世界。 那是邱令宜的新世界。 也可以是我的。 第60章 多余而驯服 我不知道冯逍呈有没有带钥匙。 因为他可以是开门进,也可以是爬墙进。小时候冯逍呈锁着门不让人进,陈其翘他们就差点爬进来,也差一点就被冯逍呈报警抓了。 直至我房间的门被他恼羞成怒地踹响,我才确定,原来他没有带钥匙啊。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激怒他也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我不是必须去走邱令宜走过的路。 冯逍呈很生气,可是他不说话。 我也沉默下去,但其实我很想向他解释:我不是故意把你关在门外的,只是先来后到,我又不想和你一起走,你看,你这不是进来了吗? 可这样,他或许会把我和门一起拆了。 想了想,我咽下挑衅似的言语,放下书包,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坐下,面朝着安静的木门。 门纹丝未动。 这时我才注意到,刚才仅有过踹门的动静,冯逍呈没有试图打开它。 他生气,但是并不想进来面对我。 是这样吗? 这种奇怪的想法钻进脑子里,我不得不闭上眼,按住自己的双手双脚,才能阻止我欲开门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或许他猜到我已经锁门了。 门缝下依旧可以看到他站在那里投下的阴影。 我忽然有点进退两难……好像最终被困在房间里的还是我。 我应该让他滚吗? 下一秒,门缝下的影子就动了。冯逍呈的声音沉静,远不如方才踹门时暴躁,他甚至心平气和,“邱寄,你房间可没有卫生间,你不刷牙也不洗澡了吗?” 此时他倒像个追在小孩身后,循循善诱,操心卫生习惯的好哥哥。 “你滚!” 我陡然就愤怒起来,“冯逍呈,你是不是有病?” 终于是我让他滚远一点。 可并没有开心一点。 - 翌日,清晨。 我下楼的时候冯逍呈已经坐在餐桌上,我略扫了一眼,就避开他沉郁冷漠的神情,原本要去冰箱里拿面包和牛奶的脚步停滞。在我转身之前冯逍呈先喊住我,“吃完早饭再上学。” 我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威胁我,但还是老老实实走进餐厅,在他对面坐下。 然而,桌上只有一份早点。 片刻后我伸手,将他面前的盘子拉过来。拉到一半,他就伸手按住,然后端起盘子。 冯逍呈起身前扫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看什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直至微波炉“叮”地一声响,盘子在我桌前放下,他收回手后才说话,“你还是不要纹身了。” 原来他在看我留疤的右手。 我很平静地想,没有理他,低头专心吃早点,三两下就解决了。 包子加热的时候没有覆膜,干得噎嗓子,我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 所幸冯逍呈不是每天晚上、每天清晨都会出现。 我不必太苦恼。 而高三的时间紧迫,每个人都疾步,走得很快。 每天不间断地学习,压榨自己,渐渐的,也无暇顾及高考之外的事情。 我还要抽时间给赵子怡补课,她虽然表现得不太领情,但章昆厚着脸皮挤进来,嘴巴总是特别甜。后来赵妈妈每周三给赵子怡送饭时总要多带一份,然后在驾驶座上回头,笑容可亲地看着我和赵子怡吃完。 所以我真的很忙。 仅仅在某些难得休憩的时刻,我才会想到邱令宜离开我放弃冯曜观后获得的新世界,她应该很快乐。 我也可以那么快乐。 那种结论令人向往,也使我困惑。 我既高兴又难过,总是在想起那画面时想要叹气。于是,在愿意做出选择之前我将它暂时搁置,不再纠结这件事。 开学一个月后就迎来高三第一次月考。 今天,结束最后一门学科的考试后,是高三第一次小长假。 哪怕是小长假也较从前的周末少半天。至于现在的周末,我们仅有一个下午时间,当天晚饭后便要返校参加晚自习。 第71章 我从考场回到教室,收拾好书包的时候赵子怡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 她身后是章昆。 这场景我觉得怪异,又已经有点习惯。 夹在两人中间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另一种平衡。在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里按兵不动,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是当赵妈妈揽住赵子怡,和我们打过招呼后额外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时,章昆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下一秒,他就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说下次也要请我和赵子怡吃饭,感谢这一个月的学习互助。 我谁也没拒绝,默默旁观。 最后,我在他脸上也没找出一丝勉强,他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出发前,在章昆的眼神示意下,我还是在赵子怡钻进后座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赵妈妈保养得很好,面容姣好,只有笑的时候可以在她眼角看到细纹,看起来亲切又可靠。像是岁月沉淀后筛选留下的母亲。 蒋姚的美丽好像也是在重新成为冯逍呈的母亲,有操不完的心后才开始衰老的。 我一边陪赵妈妈说话,一边忍不住去想,没有我在身边,邱令宜眼角还会有皱纹吗? 一路上到饭桌上,赵妈妈的照顾都很周到。饭后,我向赵妈妈辞行时她郑重其事地拉起我的双手,柔声细语道:“赵子怡她不懂事,但是阿姨谢谢你。” 我觉得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她又什么都没说。 孩子在母亲面前大概是没有秘密的。 这时候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邱令宜,如果她在,她也能看穿我的心事吗? 她会怎么做? 我离开时,赵妈妈又指挥吃完饭犯懒躺在沙发上的赵子怡送我出门,顺便跑腿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纯属赶鸭子上架,赵子怡一路上也心不在焉,等她闷声跟我告别走进超市后,我才从隐隐被排斥的感知中脱离。 我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为这种神奇的变化而感到奇怪。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消息。 是章昆的。 -邱寄,我是让你和赵子怡一起坐,你真没看出来还是你一直在骗我,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啊?还是你更想给她妈妈当上门女婿? 他的措辞不太友好,但我不生气。大概是因为我能想象到他的幽怨。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即使是喜欢,她也不是什么都愿意和我分享的。 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我想我不是故意理解出错的,没有必要回应他的指责,于是动了动拇指,将信息滑掉。 食指中端延续到手背,停在腕骨上的细长疤痕也被拉伸了一下。 骤然我就想起冯逍呈说的话—— “你想纹身?” “纹身会痛。” “你真的要纹身吗?” “唔……在这里也纹一个吧。” “你还是不要纹身了。” 我为什么要听他指挥?想着我扭头望向一旁的铺面,在其中找到瞿克的工作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邱令宜在这里,我或许可以询问她的意见。可她不在,那么我应当自己去看一看,再决定要不要。 - 工作室有两层,一楼是接待室,二楼大概才是他们工作的地方。 瞿克和他的男朋友都不在一楼。我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高个子青年坐在前台。 他挺拔俊朗,笑容中的服务性也很高,大概是很受女顾客喜欢的类型。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对我笑成这样。 我低头瞥一眼自己的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滑板裤,脚上……脚上踩的倒是冯逍呈去年给我买的联名款球鞋,但也不值多少钱。 还是说他知道我和老板认识? 下一秒,他就非常积极地把我带到里面一个挂满纹身设计稿的隔间,话很密,介绍了一堆,最后他抽出一本册子放在桌子上,“具体的风格你可以再看看,如果对纹样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在他停顿的间隙我终于得以提出疑问,“不好意思,但是……你不需要确认我有没有成年吗?如果我是瞒着家里来的,以后家长找你们老板麻烦怎么办?” 青年眉宇皱了下,复又微笑,“额,你…..是不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啊?” 我点了点头。 他哈哈笑了几声,表情有点无语,“难怪我觉得你面善啊,行吧,那你慢慢看,我去给你倒杯水。”一顿,又问,“有急事吗?需不需要我把他喊下来?” 我翻开册子看了一眼,摇头。 说是给我倒水,但他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 大概半个小时,楼上也没有任何动静。想了想,我合上册子,起身准备离开。 才走到门口,那个青年又刚好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太忙了,一不小心就忘了,不好意思啊。”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外间,我进来以后就没再来过第二个人,他在忙什么? 但我没问,也没接水,“谢谢你,我先走——” “小邱?” 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是瞿克。 我有点奇怪地皱起眉,他不是说老板在楼上吗?我还以为瞿克正在工作……怎么现在是从外面进来的? 青年一点也不尴尬,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对我说:“我们老板回来了。” 瞿克看到我有点意外,待听说我想要纹身后,他眼神更惊讶,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瞿叔叔,你没意见啊?” “你已经成年了。” 我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刚才的事,小声告状,“但是我看起来还像个学生吧,刚才他都不问我要身份证……” 瞿克愣了一下,忽然就笑,“小邱,他可不是你哥。” 我当然知道。 他什么要提冯逍呈?我们刚才有聊到他吗?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我觉得很荒谬,怎么连从小信赖的叔叔也变得无法交流了?明明比起冯逍呈,他一直更喜欢我,也对我更好。 很快瞿克就起身告诉我答案。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哥哥的事情来找我,看来不是,你还不知道?冯逍呈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我正在想……等下过去该怎么处理才好。”他起身询问我,“要一起去画室看看吗?” - 画室的校长是瞿克的朋友,当初冯逍呈艺考学画还是他推荐过去的,所以即使他两次落榜,手里只有高中毕业证和几张校考合格证,校长还是同意他留在画室当助教。 冯逍呈脾气是不太好,但工作上的事还是肯认真负责的。 恐怕校长和瞿克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画室会被学生家长揪住“师生恋”的小辫子,上门找说法。 路上,我听瞿克说完,没有吭声发表什么看法。 其实幸灾乐祸。 这是冯逍呈应得的,他实在活该。 瞿克说,女方家长已经在画室了,当事人也都在。 他问我知不知情,认识那个女孩吗?冯逍呈和画室学生谈恋爱的情况是否属实?有没有误会? 一连串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确实不知道,自从那天清晨早饭后不欢而散,我早就把聂齐齐给屏蔽了,没有再点进去看过他发来的消息。 现在想起桑节,我的鼻尖便又闻到一股虚无的香气。 眼睛也仿佛看到一对苦命鸳鸯。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摇头,心想,冯逍呈确实很擅长惹事生非。 画室是一座三层的复古建筑,装饰别致,进门就是一个摆满石膏像和书法石板的小院子。穿过院子,正对大门的老师办公室面积不小,是单独的一层建筑,门前正放着一个长满青苔的小喷泉,门大开着,门内摆着木雕的长屏风。 因此,我们走近了,可以清楚地听到声音,却看不到里面,他们大概也没发现我们。 瞿克走到门前便不走了,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抱手立在门前,光明正大地偷听。我抬头往一侧的教学楼扫了眼,瞥见几个脑袋从二楼伸出来朝这边张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办公室内的争执还在继续。 真是好热闹啊。 但我没听进去,再听了一会儿,才进入状态。 其实全是桑节的母亲在质问老师,偶尔响起桑节几声啜泣,她也说话了,但我听不清。 在女人连续几声言语尖锐的指责后,桑节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 “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这是我的事情吧?你们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说?我没有和冯逍呈谈恋爱,你们能不能先搞清楚再来烦我?” 听到桑节在否认,我当即皱了皱眉,心头一跳,瞿克也望向我,眼神犹疑。 我只好摊手,摇头。 甩脱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 “桑节,妈妈不想在这里和你辩论,你不用着急否认,妈妈自己有眼睛会看,这段时间不是他天天放学准时送你回家吗?难道画室老师跟学生正常相处就是接来送去的啊?你现在在这里帮他推卸责任,他呢,你自己看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第72章 我的手指顿了几秒,慢慢蜷起来。 确实,我没有听到冯逍呈的声音。他不说话,这使我想起初中他殴打余则后被叫家长。 那时也是没有家长来,他默不作声站在人群里看自己的戏。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或许是嘴角带笑,漫不经心,否则桑节的妈妈怎么会那么生气,言语间巴不得把诱拐少女的嫌疑给他扣实了。 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是跺脚声。 桑节显然气闷无语到不行,好半天才再次开口,苍白地重复,“我们真没有……信不信随你,倒是你,现在搞得全画室都知道了。” “你还撒谎骗妈妈?一会儿没关系,一会儿又全画室都知道了…..怎么满口胡话?都跟谁学的?” 女人说完,小徐老师才开口,“桑节妈妈,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现在是高三的重要阶段,早恋问题怎么防都不为过,属于个人家庭的教育观念问题。但是——但是啊,有一点我得和您说清楚,冯逍呈不是我们这里的老师,确实大桑节两岁,可他是我的学生,暑假在画室帮忙而已。他和桑节谈恋爱,您不允许很正常,但非要扣诱拐学生的帽子就太大了,是不是?” 桑节妈妈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小徐清了清嗓子,又道:“几个月后联考他还要跟这届学生一起参加的。”话音一转,“冯逍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冯逍呈一直没动静,这时倒是配合喊了一声,“老师,我还没答应要参加,您就别替我张罗了,我不想惹你生气。” 他话落的瞬间我听到重重的一声抽气,分不清是谁的。我想,不论是小徐老师或是桑节妈妈,此刻恐怕都要被他气个仰倒。 良久,小徐忽然用很严肃的语气喊冯逍呈的名字。 这时我身边的瞿克倏然就动了,他没有预兆地走进去,敲了敲屏风,“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睁大眼睛目送他的背影,心想,我该进去还是转身回避呢? 可是我为什么想要进去? 难道桑节说他们没谈你就相信了吗?老师家长都不相信,只有你想相信。 正当我犹豫不决,暗自唾弃自己的时候,瞿克把我喊进去了。 - 一时之间大家都看向我。 桑节看到我,愣住了,或许因为多出一个闲杂人等而感到不满,唇羞愤地抿住。冯逍呈也瞥过来一眼,神情专注而冷淡,几秒后他收回视线,蓦地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搭在桑节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好了,你别和我生气了。” 桑节深呼吸几下,一字一句,表情严肃。 “我没有和你生气。” 她的脸微红,两个人一来一回,倒像是在打情骂俏。桑节妈妈冷眼看着,又冲瞿克冷笑了一下,显然是要等一个交代。 我陡然尴尬起来,看来是我不死心。那是一颗多余而驯服的心。 在瞿克反应前,冯逍呈先一步说:“阿姨,你刚才骂得都对,我不要脸品行低劣道德败坏缺管少教。可是这些你和其他人说不着,他们做不了我的主,等我爸过来,有什么事,您找他谈。但是别怪我没提醒您啊,我爸精神状态不算很稳定,脾气也不好,刚出院没多久,有些话我听得他听不得,您措辞还是三思的好。” 语气散漫,是最能拱火的调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还察觉出冯逍呈的心不在焉,同时也被他惊了一下。 冯曜观还没有出狱,他口中的爸爸是霍熄。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这么称呼霍熄……他不是很讨厌他吗? 霍熄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会来给他收拾烂摊子吗? 不想霍熄还是来了,除刚进门后的一长段沉默,他处理起来竟然也像模像样。 桑节妈妈言辞也平和许多,只是反复强调,桑节现在是高三集训重要阶段,绝不能分心影响考试。最终结果就是冯逍呈离开画室,他没异议,目不斜视地离开,到教学楼收拾东西去了。 只是最后,霍熄轻轻一句话,又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 离开前,桑节妈妈提醒他以后管好自己的儿子,霍熄轻笑了一声,“你放心,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女儿,她就绝对不会再见到我儿子。”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低头,忍住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有些心烦地拉了拉瞿克的衣角,小声说:“叔叔,我们走吗?还是你要和小徐老师打个招呼?” 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和霍熄打招呼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一起负担他的医疗费,却不愿意单独和他打招呼。 我确实不想再多待下去。 霍熄的言外之意在诱惑我—— 只要你女儿不主动,我儿子不会想见她的。 为什么? 因为冯逍呈不喜欢她吗? 我不敢再往下想,最后,我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因为霍熄恶劣到天赋异禀。现在,他不但知道我喜欢冯逍呈,还知道桑节喜欢……一句话,他就可以让两个人同时都陷入困顿的漩涡里。 果然,他不太喜欢冯逍呈这个儿子。 - 回去的路上,我还有点回不过神。 那简直是一场闹剧,我和瞿克不小心进入vip内场,免费看到了结局。 显然他也觉得很无语,端着方向盘欲言又止,我不确定他想问什么,因为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但有一件事,我迫切想要知道,“瞿叔叔,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和冯逍呈的爸爸是朋友吗?”不等他表态,我又说:“应该是吧,不然你们怎么会赚钱给他治病,还养了我和冯逍呈好几年…..那你跟我爸爸也是朋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记起一个月前,霍熄在门口和我说的话,他始终没有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我直觉瞿克他们三个人一定是知道的,或者说,他们是一起经历的。因为我还记得幼时刚被陈其翘带回冯家,他们三个在院子里争吵过—— “陈其翘,你他妈脑子没进水吧?霍熄后续的护理费还没着落呢……你现在还要给冯曜观这傻逼养小孩啊?” “那不然怎么办,就让他们在外面流浪、捡破烂、收废品吗?怎么说也是冯曜观的儿子,你真好意思一点不管?别忘了当初——” “你们两个小点声,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吵架吗?再把人给吓跑了。” “会跑才怪了,他们现在可是赖上了,反正你们要当爹随便,别扯我。欠他的我他妈现在不正死命挣钱,给他和他老婆还债么?老子肾都要虚了……”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我提醒你,里头俩未成年。” “你们小声点……” ……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屏息等待过后不免失望,瞿克当然可以拒绝我,拒绝回答任何不想回答的问题。 就在我反思措辞是否有冒犯到他的时候,瞿克缓声道:“先认识的霍熄,后来认识你爸爸。”他笑了下,但语气懊恼,“那时候……我们四个正打算合伙抢劫一家金店。” 第61章 不甘心与自知之明 偏头看了瞿克一眼,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任何话都有可能打消他倾诉的欲望。 而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专心开车,过了很久,当车被红灯拦在路口时,我才问:“那你们成功了吗?” 瞿克看向我,面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低声道:“应该有人成功了吧。” 我不太理解,直至瞿克全部说完,我才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四个人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还在犯罪预备阶段就被冯曜观举报了,可以从轻、减轻或免除处罚。 当时霍熄十九岁,但考虑到家庭变故的特殊原因,以及他准备阶段发给冯曜观的汇报短信,霍父疏通关系后便花钱将人保释出来了。 其余三人满十六但未满十八,家里没背景也没钱,再加上从前小偷小摸的案底,直接老老实实在少管所待满一个月。三人在里面也想明白了,他们被人撺掇起来欲放手一搏,完全是在给霍熄当垫脚石。 出来后才发现霍熄已经完全变了个人,甚至打算重新参加高考。 所以,瞿克说有人成功了……霍熄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三人年轻气盛,不是不想报复的。前提是他们穷困潦倒、摇摇欲坠的家庭没有被霍、冯两家施以援手。 了解到这里,我发现,我好像更加无法理解他们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了。但这并不影响我确认,原来霍熄是在拿他的前途未来以及霍、冯两家的情谊逼冯曜观妥协。 他确实有病啊。 由此我想到与他血脉同源的冯逍呈。 一个人的行为总归是被目的驱使的,今天这一出,他可以得到什么? 我发现我还是将霍熄随口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我讨厌自己的侥幸心理,更讨厌不受控制的思绪,如果冯逍呈不是喜欢桑节,他想要得到什么呢? 第73章 被画室辞退,被家长盯梢强制分手的女朋友,不好的名声……还有我如愿离他远一点。 胡乱想了许多,当车带到瞿克的工作室前停下时,我又反悔了。 原本上车时,我已经答应晚上去他那里吃饭,他大概打算正式介绍他的男朋友给我认识。 但车停后,我只想回家。 瞿克将我在路边放下,掉头找沿街的停车位,工作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清瘦的男人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我。看身形分明是那天在工作室门口拦住我的人,一身黑色,衬得皮肤更白,待目光落到他脸上,我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原来是他啊。 瞿克的男朋友一直都是他。 很多年前,他更年轻,打扮得朋克又颓废,也是下眼睑一圈浓黑的眼线,冷着脸拿可乐淋了瞿克一脑袋,又在kfc门口把人推了个大跟头。 当时冯逍呈还隔着玻璃骂过他娘娘腔、死变态。 所以先前在这里和素面朝天的他面对面,我才觉得有点眼熟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当瞿克停好车过来询问我怎么不进去时,我告诉他,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得回家了。 瞿克没有留我,只是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 我摇头,又看了门口一眼,抬手冲那个男人挥手,笑了一下,然后才说:“别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 我回家时,家里很安静。 外面没有大太阳,客厅也没有开灯,有一点发暗,因此我没有注意到散落在客厅地面上的狼藉。 冯逍呈的声音很平静,幽灵一样蓦地响起来,提醒我注意脚下。 我几乎要忍不住笑,既然还担心会伤到人,又何必在这里摔摔打打。先前在画室他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面孔,现在躲在这里,乱七八糟发得是哪门子脾气。 当时他满不在乎,总不会是迟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我停在客厅中央,拖鞋底下踩住碎片残渣。他仰靠在沙发上喘出一口气,然后偏头,脸颊一侧贴在泛冷光的皮质靠背上。冯逍呈的面颊被衬得异常柔软,张口却开始质问我,“下午你来画室干嘛?” 我想说关他屁事,可又想起自己确实是因为他才过去的。 是以我沉默半晌,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才找到话题,有些尴尬地对他说:“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写生回来以后,家里就没有再开过火了,我们俩各吃各的,在学校我吃食堂,回家就去附近的饭馆解决。 他愣了一下,没应声,面无表情地瞥我一眼,陡然将脸转回去。 我有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没有问第二遍,但也没抬腿离开,站在原地若无其事地观察被他破坏过的客厅。而冯逍呈的声音变得有点烦躁,但应该没有生气。 “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好。” 冰箱里除了冷冻的速食,什么也不剩,餐厅角落倒是还有半箱方便面。但我什么也没说,在家一向是冯逍呈做饭,饭点他自然会喊我。 冯逍呈让我不用管,我便直接上楼了,路过他房间时我发现里面也有被翻找、移动过的痕迹。 傍晚无人的家中,或许他就是从这里开始失控的,一路发疯到楼下。 为什么。 因为失恋吗? 我大致扫一眼,旋即移开目光,为自己下意识的探寻感觉到厌倦。霍熄的那句话仿佛恶毒的咒语,魔力破开一个口子,透出一道朦胧的光。哪怕态度再谨慎,全副武装,也改变不了我盲目追寻的事实。 这时,我恍然意识到,既然没有办法抗拒,又何必遮掩。 两小时不到,冯逍呈便准备好晚饭,三菜一汤。 效率其实很高,他不但收拾好客厅,还要出门买菜,然后再回家做饭。 我将两个人的碗筷摆出来,偷瞄了一眼厨房里的冯逍呈,他正低头盛汤,热气袅袅,绕在他上方。 餐桌上,喝汤时热气又熏到我的眼底,很湿润,有一点烫。 我们吃得很安静,全程没有什么交流,直至我起身收拾碗筷准备洗碗,冯逍呈才说话,“我来,你休息吧。” 他的语气很平和。 但我没有被这种友好的态度安抚到,大概是因为这恰恰说明傍晚时分他发泄、消化的烦恼与我无关。 我没有反驳他,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播放到一半的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厨房的动静才停止。我扭头看过去,冯逍呈正好从餐厅走出来,惊讶地扫了我一眼。 冯逍呈今天套了一身宽松的浅灰色,洗碗的时候大概没有穿围裙,衣服下摆湿了一点,颜色略深,很显眼。我盯着看了几秒,不知道可以聊点什么,又不想这样起身离开。 一直黑屏摆在茶几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亮了,我看到桑节的名字。 冯逍呈走近扫一眼,盯着屏幕,不接也不挂。 这种逃避的态度实在很奇怪。 我不想接他的电话时也会假装没看到,但冯逍呈从来不会那么客气。 铃声还没有断,我忍不住说:“干嘛不接,一直响很烦。” “那你上楼,别听。” “我不要……你先坐下,你挡住我屏幕了。” 冯逍呈一直无动于衷地望着屏幕,闻言偏头看过来,疑惑地盯住我,最后他还是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 “现在不是你让我滚的时候了?” 我装作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目不斜视地看电视,脑子里挑挑拣拣,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 他已经开口把断断续续的铃声视作背景板,随口问了我几个问题。我老老实实地答了,然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样实在很像一个合格的监护人,给我做饭,家务闲事不让我沾手,抽空还要关心我的高三学习生活。 不对。 其实这一个月里,无论我生气还是和他好好说话,他似乎都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平和态度……这一刻,我才察觉他的意图。 他真要给我当哥。 只是哥哥。 - 我怔了一下,气得想笑,又笑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很冷静地盯着他握住遥控器的手,大拇指动了几下,漫无目的地更换频道。我不知道他想看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安静地看了许久,我心想,哥哥可以把手指伸进弟弟的嘴巴里吗? 他们可以接吻吗? 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最后还是不甘心。 从小到大我都有自知之明,因此想要的东西一般都可以得到,希望达成的事情也总能如愿……所以,为什么冯逍呈不喜欢我? 冯逍呈还在说话,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高考升学又想要什么。这些年每一个生日他都有送我礼物,用的,穿的,全是他喜欢的东西。不论我怎么回答,他还是会按照他的想法来。但我从来没有送过他礼物,所以也没有挑剔的道理。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可以自己选吗?” 他的动作停顿住,也没看我便说了声“好”。 我冷笑,“那你来吻我一下。” 冯逍呈没动,仅侧脸转向我,眼神复杂,眸光闪动。 几秒钟后,他低头笑了一下,语调倏然变得阴沉,“怎么,你也想像你妈一样?” 我并没有错过他话里的嘲讽,类似他幼时他张口闭口骂我小野种的口气。但我只是坚持,“你今天已经分手了。” 第62章 担心是一种诅咒 冯逍呈握住遥控器的手轻抬起,又垂落,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很快又化作某种实质化的审视,我几乎就要听到他含在唇口之间的讥讽。 我感觉很心烦。 所以,仅犹豫了一秒,便伸手搂住冯逍呈的脖子,将他拉近。我抬头含住冯逍呈错愕微张的唇,顿了顿,又轻轻舔了一下,直至他的下唇被舔。吻得湿润、柔软,我也没有被推开。 我稍松一口气,心想,还好没有让他说出更难听的话,否则我会很想掐死他。 过程中我始终低垂着眼睫,双臂将他缠得很紧,不太愿意去看冯逍呈的表情。几秒钟之后,我稍偏开脸,很轻地喘了一口气。冯逍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扑出的气息湿漉漉地散去了。 我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我不想承认我喜欢我哥,甚至在青合村的吻也可以当作醉酒后的意外,他想忘,我也能忘。 但此刻我们都是清醒的。 我不喜欢他成为别人的男朋友,因为其他人站在办公室承认自己不要脸品行低劣道德败坏缺管少教。他确实是。 但只能是我哥。 我咬住牙,又贴近胡乱蹭他的鼻尖,呼吸缠绕,脸颊也泛起热意。几息后,冯逍呈倏然拉开距离看向我,“不是你让我滚远一点吗?现在哭什么?” 第74章 他反复提起那件事,是很在意吗? 可我又在哭什么呢? 我有点茫然,怔了片刻,脏腑内燃起无名火。我无法描述它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委屈。 因为赵子怡说的没有错,我自私、冷漠……除幼时那段经历以及不痛不痒的流言外,我的人生堪称顺遂,哪怕邱令宜、冯曜观不要我,我依旧相信我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不论是靠自己争取,还是由他人双手奉上。 初识,冯逍呈讨厌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 彼时我需要一个人保护自己在漫长无依的年月里长大,那个人不应该整天惹事生非,所以,后来他真的被管教住,也把我挂在肩上,成为了我哥。 甚至当蒋姚出现打破平衡后,我仍旧可以转换心态,换一条路继续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控制的。 - 我喘着气对上冯逍呈的眼神,不闪不避,心想,大概是从喜欢他开始的。 沉默相对片刻。我想了许多,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松开,想要逃避。 我挪开视线,冷不丁问:“你砸东西干嘛?因为你失恋了吗?” 冯逍呈停顿了片刻,先一步捏住我的脸,不准我再动,“你觉得我失恋了?那如果我没有分手……”一顿,他发笑,“你还要我来吻你吗?” 冯逍呈的话无异于尖刺,戳破脆弱的粉饰。 我难受地皱眉,这个人在问什么? 原来他不是没有看见我的痛苦,所以他问我,问当下正在这么做的我,要我回答他。 我微微眯起眼睛,盯住他阴沉带笑的眼眸,又想,原来我这样就可以取悦到他。至此我骤然意识到,冯逍呈一直在欣赏我因为他而挣扎、犹疑、反悔的心绪起伏。 我打了个颤,突然被激怒了,欲往后退,“你滚!” 声音被吞没,冯逍呈的手先用力,掐住我的下颌,吻上来,动作甚至称得上是粗鲁。他的舌尖探进来,急促地舔。吻了几下,我的指尖就发麻,只好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握得很紧。 冯逍呈动作顿了一下,呼吸压抑得沉而缓,骤然退开,很快又低头亲我。 我始终很顺从,没有挣扎。 一直到冯逍呈放开,我才轻轻喘。息。 冷静了一下,我站起来,又抬手擦掉唇瓣上的唾液,“那我看你也挺贱的。” 话落,我没有等冯逍呈的反应,原地站了几秒,转身走进一楼的洗手间,打开灯,我的轮廓、五官在我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茫然地盯了片刻,才记起应该要洗手。 洗了很久,心中的烦闷还是没有丝毫的减少,我抬起头,又看向镜中的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我对自己的失望。我陡然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怎么敢指责我? 可似乎又没有说错,我好贱,见缝插针,想要他来喜欢我。 翌日,再见到冯逍呈时我已经摆脱昨晚纠缠着无法收束的郁气。 发生的就是事实,至少印证冯逍呈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我们半斤八两罢了。我没有立场指责他,同样,也没有理由单独惩罚自己。 这一结论使我兴奋又茫然。 我无法解出冯逍呈矛盾言行的正确答案,只好化作更多的动力投入到学习当中。每当在校园中,教室里,走廊上想起冯逍呈,我都会联想到邱令宜的离开。 难怪她可以放弃爱了那么久的人,也抛下我,因为永远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人去完成。 人生处处是遗憾,又没有遗憾。 这种感悟使我的情绪变得流动而稳定,同人相处时也更柔软随和。 奇怪的是赵子怡、章昆反而开始频繁地拌嘴吵架。 而我放学回家面对冯逍呈时,情绪也难免冷却凝固。每当这时,我会记起和他的几个吻,想到桑节和他……我又想,喜欢是一种比附加题、竞赛题还要复杂的东西,没有人胜券在握。 所以赵子怡和章昆才会各自惶恐忐忑吗? 这不能说是因为我,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关联,只能说,三个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小孩一起玩,中间的平衡很微妙,也脆弱。 我袖手旁观,他们的烦恼有时会成为我回家面对冯逍呈的底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平静时我总能捕捉到冯逍呈模糊而压抑的不满,最后,我们僵持着,没有人进也没有人退。 不过没多久,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因为霍熄。 - 周六中午,我放学回家,客厅空无一人,但楼上有不小的动静。上楼便看到冯逍呈抱手靠在我房间的门框上,表情不太好,甚至连我靠近都没有察觉。 房间里,霍熄正从家用爬梯上下来,他看到我,顿了顿,又扫冯逍呈一眼,“间隔太久了,我都忘了,原来这个房间里没有装摄像头。” 闻言,我下意识怔了一下,却有些听不明白。 霍熄转身收起爬梯,离开房间时路过我,瞥了一眼,对冯逍呈说:“你没有告诉他吗?” 不等冯逍呈开口,他又看向我,“十几年前我在这里装了几个微型摄像,今天来取一下而已。”一顿,“不过它们早都坏了,也不需要担心隐私问题,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爸爸回家看到它们还在,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会生气——” “拆完了就走。”冯逍呈一直盯着他摆弄过的角落看,骤然侧过脸,看着我,开口打断了他。 霍熄也看我一眼,弯唇笑了笑,不再说话。 莫名的,我就想起了上周六晚上,回家看到的满地狼藉……冯逍呈是在找它们吗? 不等我想出什么,霍熄已经拿上工具下楼,冯逍呈站在楼梯口,至上而下地目送他。霍熄却又在客厅停下,他说:“我忘了,客厅应该也有,得再等一下。” 客厅里,霍熄在锻铁材质的吊灯上摆弄了会,取下来一颗微型摄像头。 我张了张嘴,旋即又冷静下来。我不认为这些摄像头过了十多年,在一直没有人维护的情况下还可以完好如初地运行。可我还是谨慎地扭头去看冯逍呈,发现他虽然面无表情,情绪却很压抑。 不太明显,可我长久地观察过他,很快就分辨出来。 为什么呢? 一直到霍熄拿着家用爬梯穿过花园,将它重新归置进车库,冯逍呈也没有再动作,再说话。 霍熄就要打开门离开了,我倏忽就记起和冯逍呈之间第一次失去平衡似乎就是因为在医院碰到了霍熄。 那种转变其实很明显,但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并不认同冯曜观可以管教约束我。同样的,冯逍呈只会更加讨厌霍熄。所以喜欢上没有血缘的哥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来自家长的意见,因为不重要。 此刻,目睹霍熄离开的背影,听到铁门关闭还有冯逍呈上楼时踩踏发出的响动,我感受到了一点迷茫、担忧,以及无法逃避的预感。 有时候,担心是一种诅咒。 我想了想,还是穿过花园,打开门。 一阵烟雾铺面而来。 霍熄还没有离开,他靠在门外的墙上把玩着摄像头,嘴里含着烟,闻声瞥了我一眼。他看到我并不意外,可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很随意地站在那里。 一时之间,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等我。 混乱的思绪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我问他,“霍叔叔,那天在医院,你单独和我哥聊了什么?” 那些我没有听到的内容,会是冯逍呈转变态度的原因吗? 我只想确认它是否存在。 “为什么问我?” “你会告诉我吗?你也可以骗我,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吞吐着烟雾,哼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费劲编谎话来满足你的好奇心。” 还是那种不屑、无所谓的态度,仿佛我是昆虫,是花草,是果实,是泥土,是落叶……所以他从不在我面前遮掩情绪。 他讨厌我。 他说:“我不太喜欢你,也不想冯曜观再见到你,所以我建议他带你走,可是……” 霍熄怂了怂肩,掐掉烟,没有再继续说。 我垂眼,心想,可是他没有带我走。 不对。 很快我就想起莫名其妙被冯逍呈拽上大巴带走的那一周,返程前在行李箱夹层中发现的户口本和文件,以及他问我想不想回a市……然后在心里反驳。 第63章 败犬 我有一瞬间的苦恼,不知道该论心还是论迹。 可当我抬眼落入霍熄饶有兴致的视线中,我顿时清醒过来,有点懊恼。 虽然我并不清楚他想要从我这里确认什么,可毫无疑问,他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我仅仅从他那里获取了一个让意志摇摆的信息,就表现得如同一个可以轻易被捉弄的笨蛋。 霍熄发笑时眼神中也有股戾气,他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从耳廓顺着下颌线,轻轻的。 第75章 动作温柔,神情又实在太过轻蔑。 我没有躲,感觉皮肤像被刀锋刮了一下,不见血,令人寒毛乍立。 很快,我便读懂他矛盾的情绪中有一半是冲邱令宜去的,我见不得,忍不了。 最后我沉默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谢谢你告诉我……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其实我有点怕他,但还是清了清嗓子,“你那天说的没错,我爸爸应该不喜欢我妈妈,可是他当时一定很需要她,才会给她机会,我才会出生,他才会在a市有一个家。” 话落,我又谨慎地退一步。 冯曜观为什么需要邱令宜,不需要我说明,他也应该有点数。冯曜观不是会出轨的人,偏偏出轨了,随便猜一猜也知道跟霍熄脱不了干系。 果然,霍熄嘴角崩得笔直,定定注视了我半晌,难辨喜怒。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转身就跑的间隙,他却抬起手盖在我头上,很慢、有点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轻佻又认真,“是吗?那我都会改的……不过、你这样倒比较像你爸爸了。” 我被那只手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简直要怀疑是自己精神错乱,彻底被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搞懵了,直至霍熄离开我也没有抖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我吞咽了一口,不敢往下想,模模糊糊的好像就明白为什么冯逍呈先前会再三警告我离他远点。 不是骂人……他好像真的有病。 魂不守舍地进了门,没走几步,我便在小花园中央遇见了冯逍呈。 他的脸色很差,较刚才看着霍熄拆监控时更加沉郁,手上什么也没拿,却紧攥右手,看也不看我一眼,一阵邪风似的就刮过去了。 我心里压着事,还不想面对他,也被霍熄刚才那一下吓得逐渐冷静下来,潦草迟缓地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没几步,就在地上看到几滴鲜红,我反应了一下,不太确定地扭过头。 冯逍呈已经没影了,只有靠近铁门的地面上多出几点颜色。 很突兀。 - 冯逍呈离开得有点久。 我等了一会儿,便独自解决了午饭,又在房间里写完全科作业。天色微微下沉的时候,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学校上晚自习,还没走出客厅,冯逍呈就回来了。 他疲惫、沮丧得仿佛失去颜色,晦暗到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我也确实看不到,因为他俯身抱住了我。 他为什么想带我走,为什么放弃,为什么滴着血离开又如同败犬似的归家……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咽下了,最后,因为被他勒得有点难受,我不太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该是有一个多么宽容的胸怀啊。 这一幕,在我脑中构建出的画面简直像浪子回头终于发现家中苦熬的糟糠之妻。 然后,我成功被自己气笑了。 可是拥抱确实可以填满一些空缺,敷衍很多问题。 抱了有几分钟,冯逍呈轻轻推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由分说乱抱的人。他看了我一眼,倏然皱了皱眉,就在我以为他又要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冯逍呈抬手指了指我的胸前。 “脏了。” 这时我才发现他右手指关节上染了点血迹。 包扎时我又看到他被割得乱七八糟的手心,也没有说什么,简单消毒后随意用纱布绕了几圈。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伤口需不需要包扎,如果可以,我还能包扎得更细致耐心一点。 可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他很随意地对待。 忍了忍,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将东西收进医药箱,便拎起书包。冯逍呈还坐在沙发上,没起身,用另一只手抓住我,仰头看过来。 “我送你。” 我有点无语,沉默片刻,用力捏住他刚被包扎好的手掌,反问他,“怎么送?” 家门口,冯逍呈双手握住摩托车的把手,右手虚虚握着。我看着他右手因为疼痛不敢用力的样子,怀疑他更想直接送我一程。 冯逍呈的态度实在坚持不懈。 最后我踩着自行车,腰也被冯逍呈单手抱住,感受到后座的重量时我又怀疑冯逍呈出门一趟捎带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影响到我……否则我怎么会自己踩着自行车让他坐在后面送我上学? 在非机动车道等红绿灯时,那种迟缓的羞恼才慢慢上头,以至于我到了校门口却故意没有停车。 冯逍呈伸直腿就站起来,扶住自行车后座,“晚自习结束我来这里接你。” 我不说话,自行车就一直踩不动。 冯逍呈是不是有病啊? 人来车往的校门口,我坐在直立的自行车上安静地忍受了几分钟的瞩目,直至发现校门口的保安已经频繁地张望过来,我才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 车还是踩不动。 “说话。” “……我知道了。” - 在停车棚放好自行车后我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走,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当下我不想应付任何人,尤其是他。 我抿起唇,旋即加快脚步,没有停顿地往教室去。 班里大半学生都到了,老师不在,大家都松散地整理书包和课桌,还有人交头接耳跟前后桌讲话。分明只放了半天假,他们却像一暑假没说过话似的聊不完天。 想着,我愣在教室后门,立了几秒,又想到冯逍呈古怪的转变,陡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荒谬感。 在座位坐下,我拿出作业挂好书包,抬头就看到赵子怡恰好从前门走进来。她神情莫测地盯住我,目光相遇后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赵子怡的反应有点奇怪。 我仔细观察她一言不发拉开椅子的动作,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睫。 第64章 到底笨蛋还是白痴啊他 “赵子怡。” 她从课桌里拿书的动作滞涩了片刻,下一秒,班主任从前门走进来,四周东拉西扯的动静一瞬间变成了晚读,声音响亮,连班主任讲话的声音也盖住。 我没有再多想,只当她提前看到班主任才没有应我。 果然等到班主任离开时赵子怡就转过来,她问我什么事,我望着她的眼睛,感受到教室另一端投来的注视,顿了顿,还是摇头。 我有些怀疑她都看到了,方才也想过全都告诉她,从章昆喜欢她,她喜欢我,讲到我喜欢我哥,我哥……想到我哥,我有点想骂人,对自己反复横跳的情绪感到失望。 最后我想,连自己的都理不清怎么整理别人的情绪。 - 晚自习放学,从教室到校门口这段路上我们三个照常结伴同行。 还未出校门,我便一眼看到冯逍呈,他很高大,站在一侧接孩子的阿姨叔叔中简直鹤立鸡群。赵子怡也看到他,随口问了一句,不等我回答就和章昆一起越过我,侧身向我摆了摆手,说再见。 来的时候是我载的冯逍呈,现在他却不肯再坐。 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和他一起走,没几步,赵子怡就折返回来,“差点忘了,我妈让我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她话落,三双眼睛都朝向我。 尤其是赵子怡身后的章昆,眉头打结似的盯住我。 他凶什么呀? 自从收到章昆的短信后我就没再和赵子怡一起吃赵妈妈送来的饭了。 我愣了一下,本想拒绝,忽地想到在农家乐时冯逍呈说过的话:“还是说,你打算和赵子怡一起搬到女寝去住?她倒是想,你能吗?” 是以我略想了想,回她,“想吃阿姨做的鱼。” 身旁的冯逍呈一直没出声,这时陡然伸手,要接过自行车,我避了一下,“走回去太浪费时间。”一顿,我转眸询问他,“我载你?还是你自己走回去?” 冯逍呈旁若无人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坐下,单手扶住我的腰后反倒催促起我。 “那就快点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笑,迎着微风骑出几米才想起回头和他们道别。 一路上冯逍呈都没有说话,我也没话说。 回家后,冯逍呈洗完澡我又解开他手上的纱布,重新消毒上药,换上洁净的新纱布。 对于他手上的伤,我虽然有好奇心,但想他也不会告诉我,便没有问,直至临睡前,我关上房间的门,在门后捡到一小块坚硬的碎片。 像是什么机器摔坏了,碎屑飞溅到门后,被人遗落。 这时我记起冯逍呈的右手,掌心的伤口面积小,但有点深,与其说是割的,更像是用力握住尖锐的东西,才被戳破了皮肉。 可这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 我又想到彼时冯逍呈紧握的右手,那里面有什么? 有,还是没有。 我并没有随手扔掉它。 这块碎片被我放置在书桌上,半个月过去,它依然摆在那,没有人问也没有人动。它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想到它的形状、材质,想要拼凑出它完整的样子。 第76章 有时是在家,我面对冯逍呈。 有时是在学校,走廊上、食堂里、教室内…… - “你在想什么?” 赵子怡伸手在我眼前晃,我眨了眨眼,定神,随口答了一声。 “拼图?什么拼图?” “唔…..就是没有拼出来的东西啊,有点在意。” 她蹙眉,停顿了半天,又憋出一个问题,“和你哥一起拼的?” 我下意识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偏头看向她,“这是什么亲子互动游戏吗?我非得找个人陪着一起玩。” “……我只是觉得你哥最近好像很闲的样子。”赵子怡噎了一下,然后反驳,“他都不上班吗?” 随后她的腔调又变得有点怪,“我还以为你家请了个小保姆呢。” 她指的是最近一周冯逍呈隔三差五给我送饭这事。 而我想到冯逍呈包着围裙的模样就想笑,“大概是因为上周开的家长会吧,他突然意识到作为高三准考生监护人的责任。” “可他又不是你哥。” “他是啊。” 我怔了一下,想到近来和冯逍呈的相处,心想,确实是比较像哥哥啊。 转念又想,当哥哥有当哥哥的好处,至少每晚回家学饿了都有夜宵。先前下晚自习,饿了也只有泡面和面包。 我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然后心烦地闭上眼。 倒也不是想起谁,只是有点饿。 “邱寄,你的东西。” 上次余则在路上喊我,我没理,当天晚自习下课他便又来找我,却是借笔记,绝口不提校门口的事。不管他当时有没有看到,想找我干嘛,结果都使我有点被动,来回借了他好几次试卷、笔记。 我分明是想同他保持距离的。 归还的笔记被扔到我课桌上,扔东西的人却没有走。 章昆顺势坐到旁边的空位上,“是二班的余则诶,你们很熟吗?他最近怎么老问你借笔记?话说回来,成绩那么好,他怎么一直不申请换班啊?” “关你屁事。”赵子怡顺手拿起我桌上的笔记翻了翻,嗔怪道:“你不会好好放,都被你扔折页了。” 章昆摸了摸鼻子,“那我不是看你对着空气发呆,像中邪,好让你回神。”一顿,话锋又转向我,“其实余则长得还挺帅,成绩又好,你们学习好的人都还挺有共同语言的?还是你跟运动好的男生更聊得来啊?” 神经。 我不由皱眉,抿了下唇。 他看着我,笑得又刻意了几分,只消嘴角点颗痣便可以开张大吉。 横竖他若是替我向赵子怡出柜了,我倒要感谢他。是以我扭开脸,懒得理他,也没去看赵子怡的反应。 没多久,上课铃便响了,又是一节晚自习。 下课后章昆冲出教室,赵子怡才转过来。 “你跟余则什么时候那么熟的?不应该啊……他不记恨你们?” 她指的大概是冯逍呈将他当众暴揍一顿,事情结束后我们又连累他被排挤的事情。其实我也有点好奇,难道仅仅因为他作为受害人愿意和解,讨要了应得的医药费就被排挤了吗? 不过,看来章昆说的话她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赵子怡摆手,语气随意,“当然没那么简单,还有他姑姑的事儿呢,但是时间太久我都有点忘了。” 我直觉她刻意支开章昆应该不会只想说这个。 下一秒,赵子怡就凑近了,一只手掩住口,小声道:“刚才我听他提起余则……忽然就想起很多初中的事情,那时候我家一个小门面出租,开了个纹身工作室,我爸妈在家聊天,聊到过老板是男的,还有一个男朋友……” 她停顿住,抬眼望着我。 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倒也没有很意外。 屈苹县本来就很小。 “暑假我看到你从那里出来,你说是认识的叔叔,我还没想起来,因为他们工作室早几年就搬走了嘛,现在又换了名字。” 赵子怡盯住我,一眨也不眨,“但是刚才我忽然就想起来,我初中好像就见过你那个叔叔。” 听到这里,我有点困惑,这就是她想悄悄告诉我的事情吗? 略一顿,我接道:“那或许就是吧,他们是情侣,我一直都知道啊。” 赵子怡盯着我瞧了一会儿,骤然就笑了,“原来你知道呀,我爸也是去维修店面时不小心撞见才发现的。”她视线落到我脸上,打量片刻,“他是你亲叔叔吗?还是表叔?你们长得还真挺像的。” 闻言我僵了一下。 长得像……谁?瞿克吗? 我反应了一下,发现她口中的我的叔叔似乎是瞿克的男朋友。 那个莫名眼熟的男人。 我记起了在工作室门口两次遇见那个男人的感觉。与此同时,之前面对霍熄使我魂不守舍却不敢往下想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那只手再次出现,我寒毛竖起,干咽了几口,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赵子怡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状。 “你觉得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已经很多年了呢,但也说不准……我们初中的时候都说你哥喜欢男孩子,后来不是也谈了两个女朋友吗?对不对?” 当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恢复正常,她语气轻松,自问又自答。 我反应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赵子怡,她直视我,笑得很坦然。 恰好这时章昆带着赵子怡的饭卡和学校超市抢来的奶酪包回来了,这是学校超市的新品,早晚一次都要靠抢。赵子怡接过来,分一半给章昆,又分了她的一半给我。 原本章昆还有意见,用眼神比过大小后又没声了。 我顾不上自己被冲击到乱流的思绪,有些震惊,连续瞥了他好几眼。 ……到底是笨蛋还是白痴啊他。 缓了一节课,彻底从那天面对霍熄的心情中脱离以后我才迟钝地得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瞿克喜欢冯曜观。 那些模模糊糊的不适、不自在至此才有了具象。 所以、霍熄也起过这种念头吗? - 当晚回家我直奔房间,拿起书桌角落无人问津的那块碎片,捏在手里。 厨房里,冯逍呈站在灶台前正要掀开砂锅,闻声回头瞥了我一眼,“下面吃,还是只喝汤?” 我有些不确定地舔了舔唇,但语气肯定。 “这是什么你知道对不对?” 冯逍呈垂眸扫过我摊开的手心,“最近那么老实,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眼神藏在眉骨下的阴影中,我看不清,只能听见他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这是被我摔坏的摄像头。” “在你房间。” 第65章 邱邱,谁有你恶毒呢? 他轻易便开口,倒叫我一时茫然到无言以对。 我沉默许久,久到冯逍呈面上流露出些许真心实意的失望,继而垂眸,“这就吓到了?”他在我对面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你的胆子会更大一点。” 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过喜欢我?是你来吻我,讨好我,说不管我喜不喜欢都喜欢,就算是别人的男朋友也想我亲你不是吗?” 这个人在说什么? 我罕见的跟不上思路,难以置信地侧了侧头,试图理清。 随之,体会到一种荒谬的幽默感。 原来冯逍呈那晚真没有醉,他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天却若无其事地找到桑节,说要跟她试一试。 须臾间,平日不见光的情绪陡然上头,我脑中嗡鸣,额角青筋直跳,想骂人。 但我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啊。 抬手按住额头几秒钟,我视线游离,想起他回家后给我的拥抱,又按耐住嘴边刻薄的言语,将偏离的话题拉回,“我在问这个,你为什么要扯那么远?” 闻言,他又瞟过来一眼。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只是个摄像头而已,它什么功能你不知道吗?况且已经拆掉了,还是你以为这是我装的所以来兴师问罪?” 冯逍呈神情沉静,语气微嘲,“当然,我对你还没那么感兴趣,是霍熄,那天你也在啊。”他低眼,眼睫微动,不合时宜地笑,“其实不论是谁在你房间里装这玩意,都挺令人恶心的对么?” 他抬眼看向我。 我别开脸,不想看他,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 难得他态度温吞,甚至语重心长,我都要忘记方才那些话从他口中跳出来,是在恶心我。 他没有再说话。 静了会,我也逐渐从思维麻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想了又想还是困惑,我忍不住微微冷笑,“既然这样,那,你那天怎么会弄伤手还贱得像狗?狗都没你粘人。” 冯逍呈笑容僵住以后隐隐冒出几分戾气,眉宇阴沉,抬起受伤的手,反问:“你不会以为这是为了你吧?”停顿些许,又恍然大悟,“邱邱,你还喜欢我啊。” 第77章 我抬脸,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我喜欢他,理应趴在地上俯首臣服,这是哪个傻逼说的? 章昆这个傻逼。 他五体投地,赵子怡也没有低头好好看一眼……我轻信他,所以亲手向冯逍呈递上了把柄。 原来我才是傻逼。 一阵恍惚后骤然长出一口气。 然后我想,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也伤害他? 定了定神,心情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平静,我认真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有感而发似的感概,“好恶心。” “你不亏是他们亲生的,道德水准也一脉相承,他们恶心,你也是,霍熄一边喜欢冯曜观一边伤害蒋姚,你妈喜欢冯曜观又要勾搭霍熄,现在轮到你……” 冯逍呈安静地立着,表情意味不明。 我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不想他分辨出我的表情,以及声音中透露出的一点细微渴望。 停顿些许,我才继续缓慢清晰地说:“所以,你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你,是打算白天和你的女朋友约会,晚上再回家找你弟弟偷情吗?” 也不对,我可能太贱了,他的兴趣却是没到那种程度。 我自嘲地想。 “先前就算我的错。”冯逍呈声线平稳,没有反驳,轻易便结束这个话题,话音一转,“其实也不能怪我,我提醒过你离我远点对不对?” 我几乎要忍不住笑。 心里打了个冷颤,却骤然松下一口气。 我不再看他,随手将手中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这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没有理由留着它—— 某个瞬间,我还以为探寻到蛛丝马迹,暗自窃喜、马不停蹄地来试探他。 冯逍呈弯下腰,捡起混进厨余垃圾里的碎片,还有心情提醒我注意垃圾分类。 好像受影响的只有我。 只有我会难受。 可他这样倒像个任劳任怨的小保姆,奇怪且不协调,我不免多看了几眼。 然而视线相接,冯逍呈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间蓦地涌起一股疲惫,我咬牙,错开眼,望向他身后依旧小火慢炖的灶台。 嗅了嗅,记起进门时他问的问题,我说:“煮面吧,我饿了。” - 我坐在客厅打开电视,没多久,冯逍呈就端了一碗面放在餐桌上,不等他开口我就关掉电视坐过去。 冯逍呈已经坐下,看了我好几眼。 我愣住好一会,最后想,他大概在确认我有没有哭,或者还想进一步嘲笑我……不等我摆出严肃的表情,他就移开视线,起身去了厨房。 砂锅里炖的是板栗虫草花鸡汤。 清水煮细面,焯了一把碧绿的生菜,装在一起,就是热乎乎的一碗汤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言语激烈时冯逍呈没有反应,此时相对无言,我低头认真吃面喝汤,他却又频频将目光落在我脸上。碗很大,可他捡了几筷子便放下,懒散地靠到椅背上。 没多久,冯逍呈便摸出一包烟,顿了顿,起身离开。 他似乎很烦躁。 我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也没回头看。 冯逍呈个骗子,我不会再相信他。是的,就算他向我投降求和,我也不应该再看向他。 脚步声逐渐远了,我又憋了一会儿,确认这里只剩下我以后放好筷子,双手捂住脸,可眼泪怎么也憋不回去。 最后,我想,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为冯逍呈哭。 等哭完,面已经坨了,我也失去了胃口。 当晚,我没有学习,很早就上床,一直到夜深人静也没有入眠。 脑内循环着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思维不受控制地运转,安静地崩溃几次之后,我终于感觉到了困倦。第二天,我从沉睡中睁眼,是被人推醒的。 那种陡然掉落,骤然回到现实的感觉很不好。 缓了许久,我的手脚依旧因为失重感而绵软无力,又躺了半晌,我才恢复全部的力气。 冯逍呈正站在我床边,俯视着我。 我撑起手臂坐起来,偏头,视线越过他,发现窗外的日光格外亮,我摸到床头的手机,果然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了。 难怪这一觉睡得像昏迷,浑身难受。 纠结许久,我向冯逍呈看去,听他说完我忍不住深呼吸,闭了闭眼,“谁准你给我请假的?” “那你早上还不起?” “我明明——”卡了一下,我单手捧住手机发愣,心想,到底是睡前忘记设闹钟,还是早上关掉继续睡了? 冯逍呈没有再管我,“我只给你请了上午的假,不想迟到就快点。”人走到门口,又一顿,“否则你的成绩下降,倒成我的罪过了。” 我反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接下来几天便都悬浮在难言的憋屈之中。 我觉得冯逍呈不可理喻,像是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总是没有预兆没有情绪地出现,依旧准备我的早餐、夜宵,时不时还要往学校送餐。 他看到我不会有任何不自在吗? 为此我始终感到困惑,食不下咽,究竟是我还是他脑子有问题啊?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 最后,我只好反复而坚硬地回忆一句话—— 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 所以,我只是配合下而已。 他那晚的意思我充分理解并且可以消化,他不要我,我为什么非得要他? 慢慢的,我从那种焦虑中脱离出来,逐渐适应了,直至可以自然面对他的时候我才模模糊糊地感悟到,原来冯逍呈也不是始终都可以怡然自得的。 或许我快乐的时候,他就不快乐。 - 半个月后,又是一个小长假,那天恰逢赵子怡过十八岁生日,为此章昆提前半个月便开始准备了。 临走前我敲了敲画室的门。 “进来。” 这段时间冯逍呈一直在家,三楼空置的一间房被布置成画室,摆了石膏以及静物,还有一墙壁的罐装颜料。 他面朝着我,我也看不到他在画什么,但一侧的墙角地面上摆了几张画,都是东方风格的静物。我随意看了几眼,才想起来告诉他我要出门,晚上会晚归,不必准备我的晚饭。 冯逍呈手中的笔停顿住,颜料盘竖直抵在地面上,抬头看过来。 目光相触,我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耐心地等他开口。 “那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吗?” 我点头。 然后冯逍呈沉默了。 我有点迷惑地看向他,可他没有再看我,某一瞬间,我陡然明白过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给冯逍呈送过礼物。 我没有办法为冯逍呈挑选、购买礼物,这会使我有种拿家长给的钱讨家长欢心的羞耻感,更何况我吃穿用度都是冯逍呈的钱,是蒋姚留给他的遗产。实在多此一举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a市房子的房租,这倒是我的,但他大概更加不会想要。 想了想,我没有在这上面纠结,正要关门时冯逍呈笑了,“邱邱,谁有你恶毒呢——” 话音狠狠刹住,他瞥了我一眼,重新抬起手肘在纸面上添了几笔,“现在他们两个就是你的朋友吗?喜欢你的,喜欢她的……你们三个倒是很团结友爱啊。” 我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 原来他只是想和我说这个吗? 转念又想,他才拒绝我没多久,所以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流露出松快的神态。这种模糊的觉察使我感到茫然,又很合理。 因为在这一个月里,他明显更满意我因为他而垂头丧气的模样。 思忖片刻,我眉头拧了一下,但颇为认同地点头,“既然你这样想就配合一点,以后别来学校找我,也不要再送饭过来破坏我们的内部团结了。” 第66章 依恋 “你什么意思?” 冯逍呈偏头看过来,眼神变得警惕,手中的笔应声落入洗笔桶。 我看着溅到他裤脚的水渍,抿了抿唇,“说你笨你就不聪明。”一顿,我又看向他的脸,“因为赵子怡喜欢我啊。” 我很清楚,我们三个能安稳凑到一起是因为赵子怡认为我没有喜欢上任何人。 事实则是三个人谁也得不到想要的。 话落,冯逍呈神情还是不虞,只有肩膀微微松懈下去。 下一秒,他拿起笔在水里涮了几下,直到水变浑浊变得同他脸色一样沉,才重新掀开眼皮,他视线略往下,并没有看我的脸,“怎么,她也知道你喜欢你哥吗?” 我没有再说话,站在原地,盯住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刷扫过纸面发出的声音。 蓦地,我感觉到一点尴尬,旋即在冯逍呈抬头的瞬间关住门。 下楼时我内心生出一股短暂的气闷和后悔,完了,比起讨厌他,我好像还是更喜欢他一点。刚才我没有说的是,赵子怡似乎认为冯逍呈喜欢我,是以我便将他放进那个语境里试探。 第78章 可他不喜欢,当然不会上套。 先前同赵子怡在教室里的谈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发现每当冯逍呈出现她都会变得有些反常,然后我才后知后觉体会出那是一次试探。 因为偏心,赵子怡眼睛也是长歪了的,分明是我自作多情,她竟然忧心冯逍呈带坏我,始终防备着他。 “你说是就是吧,但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想着他替你打过几次架就是好了,他……”彼时她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说:“别说他不是你爸亲生的,就算是,你也不欠他。”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告诉她,其实我也不能算作是什么好人。 自此,我骤然反应过来,赵子怡是故意的,她知道瞿克才是老板,但她应当不清楚其他弯绕,所以……大概是想试探我被同性喜欢的态度。 阴差阳错,我给出了她最想要的反应。 好奇怪,为什么赵子怡会觉得冯逍呈喜欢我? 他并不喜欢啊。 再次得出相同的结论,我没有办法一点也不烦恼,但这种烦恼太小了,仅仅在想到的那瞬间会难过而已,并不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片刻后,我的呼吸陡然一窒,在此刻牛头不对马嘴地意识到,虽然理解邱令宜的选择,不怨怼也没有暗恨,但这种顺从自始至终都是盲目的。 我并没有真正的明白,那时的邱令宜为什么非离开不可。 更奇怪的是…… 虽然没有找到答案,但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冽的清醒。 - 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我到达酒店包间,看到被亲朋好友簇拥起来的赵子怡,又重新变得无精打采。 包间很宽敞,有用餐、唱k、打台球三个功能区域的划分。 我随手将礼物放在门口堆叠着礼盒的餐车上,不太能理解地看向同样在角落的章昆。 赵子怡并没有很在意这个生日,如果不是章昆提了几次,又将自家餐厅的包间预留出来,或许她只会像往年那样,订个蛋糕在收假后的晚自习上分一分。 从前她确实没有邀请学校的人办过生日。 赵子怡的朋友很多,亲密的少,如果她在高三年级的走廊上窜一遍,大概每班都会出来几个她熟识的人。 章昆也是。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两个还挺像。 我不太感兴趣地扫一眼那边的热闹,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而走向另一桌,和赵子怡的父母打过招呼后我便被赵妈妈留在身边坐下了。 这时,章昆才抬起头看向我,在他的注视下我微微垂眼,遮掩住目光中的厌烦。 随后,我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又来。 这一个月,被冯逍呈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影响到的不仅仅是我和赵子怡。 和赵子怡有偏颇的视力不同,章昆简直心明眼亮,冯逍呈出现没几次,他就私下找我确认,“原来,你喜欢他啊。” 他甚至都不需要我的答案。 这使我生出一种恍惚,那么明显的话为什么赵子怡看不出来?她真不知道吗? “既然你真喜欢男的,眼看着赵子怡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就不打算坦白一下啊?” 一句话便将我的行为打到道德洼地里。 原来他一直对我说的话存疑,难怪能安分到现在。我反应了一下,笑了,“可以,但你确定那样她就不会喜欢我了吗?” “……那我帮你追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让他少管闲事,他也不太像有听进去的样子。 想着大半月前章昆最后不甘心又按耐下的表情,我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也没有拿出手机看一眼。 凉菜上桌后,赵子怡才回到赵妈妈身边,瞥过来一眼,没说话。我注视着她,想了想,还是靠近,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饭后,章昆来找我一起去推蛋糕,我也想知道他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配合就跟他出了包间。 然而推蛋糕就是推蛋糕。 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他倒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推着蛋糕路过包间门口的迎宾水牌时,章昆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遮挡住赵子怡名字的花束掐下来,随手塞进卫衣口袋里。 我不禁多看一眼,因为分不清他这个动作的意味。 究竟是想留下挨靠过赵子怡的花,还是不想它遮挡住这个名字。 想到章昆一开始的尾随,我很难不把他往变态了想,胳膊上倏然冒出鸡皮疙瘩。我松开右手,有些神经质地抚了抚裤腿,最后确认那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只是幻觉,因为罕见地想起一个人,记起了和他有关不算愉快的经历。 祝迦。 我忍不住眨眼,按住额头,以及被挑动的神经。 切完蛋糕,赵家的亲戚长辈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同龄的一群小孩。 他们在切歌台和台球桌周围玩闹开,没多久,服务员开门送进来几箱啤酒,他弯腰将小推车上的酒搬下来,开箱后在矮桌旁排列起来。 摆好最后一箱啤酒,他直起身子,我才看清面朝我的一张脸,被刻意调暗的灯光反射在眼镜片上,他推了下眼镜,唇弯起来,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是余则。 我目送他,心想,屈苹县真小啊。 包间里一直热闹到十点,有女生接了电话,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最后只剩下赵子怡和她表姐两个女生。 章昆抱着话筒不满地嚷嚷,“女生也就算了,你们几个家里总没门禁吧?十二点前再有人走,就给大家表演个节目,赵子怡满意了才准走啊!” 他话落,其他班几个男生齐刷刷望着我。 过程中我也喝了两瓶啤酒,不至于醉,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思维变得迟钝了一点。 被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像是沉入一个崭新的教室里被催促着做自我介绍,我原本警惕的心神却意外放松下来,心想,他们不知道我家的破事吗?没爸没妈,哪来的门禁呢。 我看向他们,随意地点点头。 - 没多久唱歌的摊子就收了,几人又分成两边,一拨摇骰子,一拨打牌,五块钱十块钱地赌着玩。 我坐在中间朝两边看,其实并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我也不觉得尴尬,直到被我注视着牌面的男生又输一把后转身看向我,“你成绩那么好,会不会算牌?要不然你替我来一把!”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人不尴尬的时候,是有人会替他尴尬的。 随着年纪的增长,其实我很少再碰到像小时候那样没事找事的人了,同样的,我和谁都保持距离,也是没人愿意拿热脸贴冷屁股的。 扫一眼停牌等待的其他人,我抿了下唇,罕见地感觉到为难。 不太想拒绝,也无法痛快地应下。 这种莫名就要融入集体的状况使我本能地产生了抗拒,迟滞地思考许久,久到他面上再次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这时,包间的门被敲响。 男生如释重负一般站起来,不由分说将牌塞进我手里,“你先帮忙顶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我低眸看着手中做好的牌,表情空白了几秒钟。 然而下一瞬,男生便去而复返,探进来一个脑袋,“邱寄,有人找,你家来人接你了!” 我循声望过去,门已经大开,冯逍呈逆光立在门口。 走廊的灯很亮,并没有哪一束落到他脸上,使人看不清楚上面的表情,我脑中却浮现出一张无比清晰的面孔—— 那时,我被邱冠以踢皮球一样踢回桥洞底下,年幼的冯逍呈顶着满不在乎的表情,用无所谓的语气对我说:“看吧,你就是那么讨人厌,所以……” 其实只消冯逍呈站在我面前,无需额外言语,我也清楚自己不是讨人喜欢的存在。 后来,回到这里,他因为我打过许多次架。 无一例外,都会闹到人尽皆知,次数多了,哪怕冯逍呈没有抱怨,我也忍不住忐忑,害怕他因此厌烦我。 同时愈发依恋,因为我只有他。 此时此刻,我克制不住地想,冯逍呈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只是在为我出头吗? 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解地皱起眉。 想到最后那个问题,宛如被困顿的小动物终于探索到出口,我转头,近乎凶狠地刮了章昆一眼。 第67章 在向我服软、恳求 今夜的热闹,章昆任劳任怨地充当着背景板,赵子怡古怪的矜持,被折入衣兜的那朵花,本不该出现的冯逍呈……不协调的场景在脑海中交替浮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蠢蠢欲动,刺着我。 我敛眸掩下眼底的情绪,忍了忍,依然觉得愤怒,某一刻,手机里来自章昆的未读的信息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并没有具体的内容,可想当然补充完整后就轻而易举排挤掉我剩余的理智。 第79章 眼前再次闪回章昆说要帮我追冯逍呈时的表情。 我记得我拒绝了。 但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 愣神的间隙,包间一直很安静。 因为和其他人都不熟,也没有人起哄要我履行约定,直到章昆站起来,看着我笑,“喂,距离十二点还有半小时呢,邱寄,你准备表演点什么?” 有了开头,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门口,冯逍呈注视着这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被灯光照出的神情似笑非笑。 是谁告诉他,又同他说了什么,他才愿意出现在这里呢? 他来这里干嘛? 想着,我目光又重新落回章昆脸上。他依旧笑着,语气中的轻松愉悦一下子就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要不然你就给赵子怡——” 我出声打断他,然后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没有停顿地来到赵子怡身前,低头看向她的同时胃里抽痛了一下,我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无比肯定地意识到自己是清醒的。 我重新听到四周的声音,然后才是赵子怡的。 她看向门口的人,欲言又止,表情有点纠结,但语气积极轻松,“你就回家呀,别理这群傻。逼。” 我怔了一下,片刻后平静,甚至疲倦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我不想继续维持这种平衡,讨厌冯逍呈的若无其事,更讨厌章昆自作主张,所以我要他记得今晚,至少在每次想起时能更难熬一点。 还有赵子怡—— “大家好,我叫赵子怡,走错赵,王子子,怡口莲的怡。” 我并没有想很多,仅仅是想起初一开学,她站起来给同学们自我介绍。 一晃竟然六年了。 我不清楚赵子怡为什么喜欢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以后大概不会了。 她会讨厌我吧。 这种觉察令人沮丧。 但现在,她还是茫然而关切地凝视着我。 我尴尬地转开脸,抿了抿唇,须臾后又弯腰,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转向章昆,问他,“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吗?” 章昆的面孔迟钝地扭曲起来,而我想起上一秒扫到的脸—— 冯逍呈似乎也皱了下眉头。 眨眼功夫,章昆的拳头便带起一阵风,落到我脸上。 混乱中,尖叫声中,我砸到沙发上,肩胛骨撞到扶手处的木头,这种预料之外的疼痛令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因此当章昆被人拉开甩到地上后,我缓了缓,起身便红着眼睛对上冯逍呈阴森森的眼神。 我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他只瞥了我一眼,很快,章昆便爬起来朝他扑过去。 原本目瞪口呆的几个男生也反应过来,纷纷劝阻,但手大多在冯逍呈身上使力,拉的是偏架。 人多力量大。 我裁判似的站在一侧,很认真地看,也分不清到底谁挨的拳头更多一点。 “邱寄。” 陡然听见赵子怡的声音,我僵硬的手指便蜷起来,缓了几秒才回头看她。 赵子怡脸色苍白,只有眼眶是红的,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指向门口,语气平缓地让我滚。我沉默了一下,说不好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盯住她看了几秒才点头。 关上门,我站在门外,心想,我喜欢我哥,果然是很明显的事情。 原来赵子怡是知道的。 - 我顺着走廊拐了个弯,迎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余则看见我,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但脚步没停,拉着两箱酒拐进了右手边的包间。门卡了一下,没有完全合上,我路过时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动静不小,稀里哗啦的一阵,还有点清脆。 听着里面传来余则的道歉,我突然想到了前阵子,赵子怡告诉我那些有关余则姑姑的事情,脚步顿了顿,不协调的感觉一点点涌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余则从里面出来,离开前匆忙地瞥了我一眼,没多久他推来一辆清洁车,又过去几分钟,他带着一垃圾桶破裂的酒瓶和被浸湿的纸箱离开。 这一次,门关得很严实。 这里的包间隔音效果很好,透出来的声音隐隐绰绰,反而显得走廊愈发安静了。 我独自站在这里,蓦地,短暂地感受到空虚和茫然。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使然,大概有一点无聊,我麻木地站了会儿,旋即意识到这是离开的必经之路。 我苦恼地叹息。 他们这一架怎么还没有打完啊? 继续走,拐过一条长廊,我又遇见了余则。 他身前是一个西装制服的男人,微胖,比他矮一些,两人面对面,正好将余则的一双眼睛露出来,恰好也看向我。 目光相触,我的脚步变得迟滞。 他们站在三面环玻璃的超市门口。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依旧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地教训着手下的员工。 听了几句,我便难受地皱起眉,他的口音好难听,但这不妨碍我听清楚内容,他从余则工作态度不认真批斗到他工时报得越来越少,影响他排班管理其他员工,又说如果兼职都像余则似的,他还怎么管? 绕来绕去又回到那箱酒。 我垂眸想了想,走进超市,冲收银台里站得笔直的服务员指了一下在垃圾桶里看见过的酒箱,竖起一根手指。 付款后我走到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催促,“刚才我们包间弄翻一箱酒,怎么还不送过来。” 他转过脸看我,眼神疑惑,我自然地竖起手机屏幕给他看,理直气壮地嘟囔道:“非要我过来催……钱已经付过了,你还不赶快送过去?” 男人的胸口上别了领班的职称牌,闻言看向超市收银台方向。 他收回视线后迟疑地扫了一眼余则,不等他说话我便又开始催促,他应了一声,夺过余则手上的推车,拉着上面那箱酒送去了包间。 领班走后余则便一直没说话,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了等,他还是不出声,我倏然就没了耐心,抬腿要走。 这时他抬起手,虚指向我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被打的。” 静了几秒,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像是没问过似跳过这个话题,“刚才谢谢你,唔……不过其实没必要这样,客人经常会剩酒,他还是会用超出库存的酒填进去的。” “这样啊。” 我直视他,抛出一个问题,“那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余则笑了一下,没肯定也没否认,第二次错开话题,“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 离开酒店以后我漫无目的在街上走,却本能的朝着家的方向,行过一半路程,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冯逍呈打来的。 我没接,铃声停下以后,便收到一条消息。 -在哪?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眼球被冷风吹得越发酸涩,我用力眨了眨眼皮,熄灭手机屏幕,顺手塞进裤兜里。 迈了几步,我又停下来,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和章昆的对话框。 -到底是她生日还是她妈妈生日?你坐那干嘛??十八岁生日诶……能不能配合点???[可怜][可怜] 我看了一眼就收起手机,可脑海里不断在闪回那两个可怜兮兮的黄豆表情。 这两个表情好奇怪。 简直、简直……像在向我服软、恳求。 心里闪过某个念头,我浑身僵了一下,这两个不协调的表情使我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是以连思维也凝固住。 是哪里不对呢? 泪水在眼眶里聚集,落不下,很快被夜风吹得冰凉。 我心烦地眨了一下眼睫,泪珠便凝成饱满的一颗,砸到地上。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我终于想起赵子怡,想到她坐在沙发上催促我回家时关切的表情。 我微微一怔,随即崩溃地捂住脸。 安静地掉了几颗眼泪,我骤然抬起头,胡乱地擦了几下就给冯逍呈发过去一条消息,很快,对面便回复了。 -晚上是谁让你来的? -你先回答我。 第68章 “你要抱我一下吗?” 我迟疑了一下,复又皱起眉,片刻后将未发送的草稿删除,收起手机。 方才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刚转学到这里的小学时,由于同桌家长的不满,我被班主任调到后门卫生角,挨着垃圾桶独自一桌。搬走的时候同桌歉疚地塞了几颗巧克力,全被我当着同学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那之后我一直坚持无视她,不看她,也不同她说话,不论是集体活动还是私底下。 在此之前,班级里我和她关系最亲近。 因为我转学来的第一天,是她热情地点头,举起手,表示愿意和我做同桌。 一开始,还有好事的班委站出来劝我和她重归于好,随着班主任越来越明显地偏爱我,似乎就没人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等到新学期开学,她已经转班离开。 第80章 现在回想,我很难说清楚当时那样做的原因,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念头。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惹哭女孩子。 今晚是第二次。 冯逍呈出现时,我以为是章昆在搞小动作,如今这两个表情让我意识到或许章昆没有私心,只想替赵子怡过生日,冯逍呈出现的原因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但是我已经搞砸了。 我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擦脸,又想,至少不能让冯逍呈来看我的笑话。 先前在我体内流动的痛苦、懊恼已经凝固。 我低垂眼眸,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其实……现在才弄清楚事实是没有意义的,我并不想修正错误。 深夜的街道上很冷清,路灯昏暗,偶尔有晨昏颠倒的人路过,三三两两。 温度骤降,心绪平静后才感觉到冷,以及酒后迟钝而微弱的晕眩,我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打了一个冷颤。 同时感觉到身后有人。 下一秒,风又吹过耳畔,我回头却只看到被吹起的落叶,打着卷儿,唰唰地扫过地面。 - 回家的路上我始终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却没有再回头看。 谁都好,都不重要。 冯逍呈没有回家,一直到我洗完澡也没有回。 我快要睡着时才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开门的动静,听了几秒,我就睡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迷迷糊糊睁开眼,天没亮,只床头有一片光,照亮我床前站着的人。 我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他。 下一瞬,屏幕暗下去,他又被吞没进黑暗中,什么也没说,安静得像是孤魂野鬼,或者单纯是一个梦境。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从被子侧旁伸出手,摸索到冰凉的一只手。哪怕被冰了一下,我大概也是没有完全清醒的,也可能是因为想要在最后抓住一把温驯的回忆。 “你冷不冷啊?” 缓慢地闭上眼,半晌,我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于是又问:“晚上你打赢了吗?” 他终于开口,却是反问,我的心跳一下变得很快,然后想象着那群男孩的人多势众,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 “我挨打你就那么高兴?” 他语气平常,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松开拉住他的手,裹紧被子。 我为什么不能高兴? 我不答,冯逍呈就在床沿坐下,语气依旧柔和稳定,他身形遮挡住窗口落下的月光,沿着轮廓服帖地披上一层莹莹的柔光。 “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亲她,那就是你送她的生日礼物吗?” 感官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变得格外敏锐,我警觉地将脸转向他,在他翻脸前小声打断,“我困了,你要和我一起睡觉吗?” 塌天的事也明天再议。 我好累,不想再为难自己今晚脆弱的神经。 许久,我才模模糊糊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床沉了一下。那么听话,肯定不是真的,于是我胆子更大。 “你要抱一下我吗?” 他一动不动,我又感觉到不快,忍不住皱起眉,钻牛角尖想了很多,陡然转身,伸手直接抱住,他身体僵了下。 但没躲,任由我额头抵在他肩膀处。 莫名其妙又安静地哭了一会,我终于精疲力竭、体力透支,逐渐沉入更深层的梦境,我依稀听到冯逍呈的声音—— “你现在是因为谁在难过?” “邱邱,还喜欢我吗?” 神经病。 谁有心思和他讨论这个。 我有些不耐烦地捂住那张嘴,不许他再出声。 不论什么原因,出现激怒我使我不理智的导火线都是冯逍呈。我好讨厌他。 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因此我不确定昨晚是否真有人来过。 很快我就想起凌晨亮过的屏幕,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凌晨4点的时候果然有一条消息,余则给我转来了那箱酒钱。 就算余则是故意弄倒酒箱……和他当时在初中任职,私下开设全托班、补习班被举报到教育局的姑姑有什么关系呢? 假使有关联,我也应该远离他。 我捂住额头,严重怀疑自己昨晚是吃拧了。 彻底清醒后记忆缓慢地涌上来,排着队令人感到羞耻。从当众吻赵子怡挑衅章昆,到我无缘无故招惹余则,然后是对冯逍呈说的那些话,最后又抱着他入睡。 我难受地皱起眉,弯腰曲背,捂住脸深呼吸。 房间里很安静,平复心绪后我又待了几分钟才下楼,闻着味儿找去厨房。 - 冯逍呈裸露的皮肤上看不到伤,他注意到我,出口的问题居然很正常,“饿了吗?先喝点汤垫一垫。” 我微微一怔,挪开眼,在他的注视下老老实实盛了碗汤。 喝汤的时候,冯逍呈一直在厨房里忙碌,我们吃完饭,他又开始洗碗,真像是认真工作的小保姆。心照不宣,期间我们谁也没提及昨晚发生的一切。 宁静的午后,恍惚给人时光回溯的错觉。 直至在厨房门口,我忽地就想起章昆还有赵子怡的面孔,他们高兴、伤心的神情在眼前交替。 是我挑衅他。 是我当冯逍呈的面吻她。 是我让她生气…… 因为我不想再维持那种关系,既然如此,我完全没有理由单独跳过冯逍呈啊。 冯逍呈似有所觉,蓦地转过脸询问我在想什么。 我沉默不语,认真思索后下定决心,反问他,“昨晚你为什么要来?”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反应了一下,我理解了他的意思——因为我昨晚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 我摇头,认真道:“不是昨晚那个问题,谁让你来不重要,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来……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来破坏我们的内部团结,他们和你不熟,我也不需要你,那么你来干什么呢?” 我眼神飘忽,又落回,最后语气坚定地总结,“所以都怪你。” 冯逍呈不意外,也没有如我想象中生气,只是冷下脸,有点心烦地扯了下唇。 比起惊讶,更像是蒙对答案后果然如此的无语。 我咽下更露骨的言语,困惑地盯住他。 很快,冯逍呈也没兴趣等待下文了,他转回去继续洗碗,静了会,慢悠悠道:“虽然不清楚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没关系,只要都推到我身上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一顿,他又看向我,“需要我再安慰一下你吗?像凌晨那样。” 他语气戏谑,却并非我哑口无言的原因,我还在思考,他为什么会这样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 他有这么了解我吗? 在我想出所以然之前,冯逍呈先失去耐心。 他自顾自将洗净的碗筷收起,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流理台,然后朝我走过来,意有所指道:“算了,看来你已经充分地准备好失去你的朋友了……你可真是——”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双肩微微抖动,笑够了才看着我一字一句,“没良心的小杂种。” 冯逍呈语气温和的嘲讽像是一盆冰水浇头而下,我想,他果然还是更擅长从我的烦恼中汲取到快乐。 沉默中他向我走过来。 他这样对我说话,居然还敢靠近我? 我很难不把这种行为当成挑衅,以及轻视。手反应得比脑子要快,我像是再也忍受不了,毫无征兆地抬起手用力,与此同时,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难道你不是吗?” 我没有经验,甚至没来得及确认看看是否对准了他的脸颊。 因为敏锐感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怒意,我迅速地逃离现场,直至房间落上锁,才重新感觉到安全。 -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我靠住墙,恍惚间想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小学临近毕业时,那女孩找过我。 她转班后我并没有关注,再次见面才发觉她不如从前开朗,却没有沉默寡言,只是文静、沉稳许多,看到我,她眼睛亮了一下,踌躇几秒后松开左右女同学的手臂。她们三个人的神态都很快乐。 我不知道她是记了几年陡然反应过来,还是直至毕业才攒够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勇气。 她找到我说对不起,又希望我可以向她道歉。 而我偏了一下头,有些迷茫地打断她,“同学,不好意思……但是我们认识吗?” 冯逍呈说的也不全是错。 有时候,我宁可吞下苦果也不愿意回头,仅仅是错过一段路程的可能性,这没什么。 第69章 是,她重要,比你重要 我没有思考过这种想法产生的原因,非要追溯……大概是因为哪怕邱令宜离开,我也一直在模仿重复她走过的路。 八岁以前,我在她的注视下长大,让邱令宜满意是本能。 从孩童时期持续到现在,哪怕她已经离开,依旧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但它并没有要求我,约束我。 第81章 我是自愿的。 在混乱,没有人站出来为我维持秩序的童年,凭记忆模仿她,而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离开时的背影……想到这里,原本乱跳的心脏骤然安静下来,一团乱麻的情绪也莫名被安抚住。 - 门外悄无声息,蓦地传来一声敲门声。 冯逍呈的声线依旧很稳定,仿佛一点也不生气,是以入耳后我微微诧异,随之愈发不敢开门。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自己把门打开,别等我拿钥匙。” 我抬头盯了一瞬天花板,又低头望向脚尖,抿紧唇,想起他刚才骂我,又被我反弹的那声——没良心的小杂种。 可霍熄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冯曜观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我为什么要害怕他? 四周倏然变得很安静,我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半晌,终于听到了钥匙缓慢对准锁眼的声音。冯逍呈今天有点奇怪,像是吃错了药,他在门外叹息一声,语句居然有点像在哄我。 “邱寄,你和我闹什么脾气?昨晚是我让你和朋友吵架的吗?” “况且你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朋友吗?你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总有一天要分开,除非你——”最后他语气变得阴沉,戛然而止,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所以这是早晚的事情,你在难过什么呢?” 乍一听,这些话貌似在劝慰我,而我顺着他的话,回想起和赵子怡初次产生交集的场景—— 冯逍呈砸坏了蒋姚的车,隔天全班都知道我是冯逍呈那个私生子弟弟。当时赵子怡假装和同桌对话试探我,我回头的同时,她迟到的同桌在门口出现,喊了声“报告”。 赵子怡看到我,眼疾手快地打开桌板,将脸埋进去……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赵子怡成为我的朋友是因为她喜欢我,并不是因为她想和我做朋友。 原来昨晚那种莫名其妙的困惑、醒悟并不是无中生有。 冯逍呈真的是故意的吗? 闭了闭眼,小时候的赵子怡长大了,变成昨晚那张面孔,眼里盈着泪,我被她注视着再次感受到雾气一样模糊柔和的懊悔弥漫过来……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但是、这都要怪冯逍呈啊。 “怪我?” 冯逍呈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沉下声音唤我,“小邱,是你自己不愿意交朋友,现在才不擅长交朋友不是吗?写生的时候有那么多同龄人,他们都不认识你,为什么你还是更愿意一个人?” 我伸手握住门把,眼睛盯住门锁,不肯再说话,心里冷静地想,不对,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从小到大都是因为你。” “我是警告过你不要惹麻烦,让你乖一点,但我从来没有限制阻挠你和谁来往对不对?” 但你从始至终都在暗示我,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本身就是麻烦。 混杂成一团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我更加固执地想,都怪你,是你让我依赖你喜欢你,可是你不愿意等同地来喜欢我。 “我好讨厌你……” 门外的人听到我低声的喃喃,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了一下,“你现在是在为谁鸣不平,赵子怡吗?那当裁判的人是不是要讲道理?昨晚,我是收到赵子怡的信息才来接你回家的,连你喝酒都还没有说过你一句,就先被你那些同学莫名其妙围住打了一顿,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醒酒……” 骗人。 我先在心里反驳他。 然后某一瞬间,我蓦地就明白过来赵子怡的想法,也彻底弄清楚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怔怔站在原地,彻底听不到冯逍呈后面说的话了。耳边嗡鸣,眼泪涌上来,争先恐后地挤在眼眶里,我喘着气,感觉到了沉重。 认识赵子怡后她并没有办过生日,只会订一个蛋糕在晚自习的时候分。 她不想吗?是在顾虑什么,为谁考虑呢? 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小心翼翼,因为我瞻前顾后……答案显而易见。 我手指变得很冷,思绪也僵硬了几瞬,有好几分钟是空白的,缓慢地掏出手机,我想要给赵子怡打电话。在按下的一瞬间,我骤然回过神,将刚拨通的电话迅速摁掉,慢慢冷静下来,内心挫败。 因为我发现我还是很讨厌冯逍呈告诉我这些,让我弄清楚了不想知道的前因后果。 既然如此,我就不该再联系她。 “你最好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的灾难。” 赵子怡说的对,我好自私,可她显然不清楚,喜欢我,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飞来横祸。 半晌,门锁试探着转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但药效大概已经过了,冯逍呈已经失去耐心,重重地敲了一下门,说:“你赶快把门打开。” 闻声,我有些心烦地拧了下眉,忍不住咬牙,紧闭着口。 见我不说话,门锁真正转动了一下,我忍不住烦躁不安地制止他,“冯逍呈,你不准进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门锁已经被钥匙转开了。 但冯逍呈并没有打开门,沉默许久,他问我:“赵子怡很重要吗?” 我呆了一下,很快,再次想起了赵子怡,想到这六年,意识到自己在她眼里或许是珍贵的存在,这种感觉很新鲜,我短暂地体会了一下,而后有些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 耳边冯逍呈的声音不知何时有了变化,很轻,有些困惑,甚至还有轻微的无奈。 “但是你不会只有她一个朋友,以后——” 我有些无法适应冯逍呈现在这种语气,但这不妨碍我回神后捉住他迟疑的妥协,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是,她重要,比你重要。” 门锁没有再转动。 静了会,冯逍呈不知想起什么,声音变得有些阴森森的意味,“是我那时候不该心软。” 短暂的几秒钟,我从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中回过味来,警觉地联想到许多,最终确定他口中“那时候”的范围—— 蒋姚回来,冯逍呈得知自己的身世,我和赵子怡产生交集,不温不火,顺利地建立起友情。 几件事串在一起,再加上冯逍呈现在的语气,其实还挺好懂。 冯逍呈知道他是蒋姚给冯曜观带的绿帽子,后面对我依旧理直气壮,没有半份心虚,只在一开始犹豫心软了一下,才让我这个孤僻没有朋友的小书呆子意外获得了陪伴。 哪怕已经有预感,这一刻,还是难以置信占了上风。 我一时失语,愣神间又记起因为从霍熄那获得的信息我意志摇摆、几次三番、不由自主给冯逍呈找理由的几个时刻。 所以就算他听从霍熄的建议想要带走我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乎我喜欢我吗? 倒不如猜测是因为无法面对冯曜观出狱后他自己尴尬的身份。 门外,冯逍呈好似彻底没了耐心,我感受到门就要被他推开,连忙用力抵住门大声而又色厉内荏地制止,“你不准进来!不准进来!我不想看到你,讨厌你……你明明不是我爸的孩子,霍熄才是你爸爸,他的家才是你的家……你凭什么呆在这里……我讨厌死你了,恨死你了,再也不想看见你……” 似真似假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到最后,我凶人时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不知为何,冯逍呈推门的力道当真停了下来。片刻后,我听到轻重起伏的呼吸声,有几个瞬间,我真心恐惧他并不想顾及我一点,会踹开门闯进来揍我。 我还没忘记自己上楼前给过他一巴掌。 最后,我只听到楼梯处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他走了。 冯逍呈离开后,我麻木着脸擦了一下眼泪,很肯定地想,他既不是我哥也不喜欢我,我不会一直喜欢他,只要看不到他,我很快就可以做到的。 - 冯逍呈离开后,我在房间里呆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出去洗了个澡,提前回到学校。 我在教室里将周末作业都补上以后才来到食堂,准备解决晚饭。 周日下午,食堂里的学生很少,甚至不需要排队,食堂阿姨悠闲地站在窗口里聊天,手也不抖了,每份菜都在我欲言又止中满当当地给了一大勺。最后我只好放弃荤菜,减少到两个素菜,于是阿姨又给我压了一勺看起来就沉甸甸的白米饭。 吃到一半,我感觉有人在我身旁坐下,我没有在意,但是他待了许久,还对我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饿,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是余则的声音。 我看过去,他正好笑地望着我。 我确实不太有胃口,但也不想浪费,可我并不想同他解释这些,只是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我们不太熟,昨晚我还刚给你添了麻烦,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余则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心思和他浪费时间,于是便直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第82章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给我添了麻烦,所以才不收那箱酒的钱吗?” “唔……也不是,因为你本来就不需要赔偿它,我自己多管闲事付的钱,不应该让你买单吧。” 余则一眨不眨看着我,我也同样看回去。 犹豫片刻,想到余则身上的许多未知数、可能性,以及祝迦给我的前车之鉴,我还是心生退意不愿再招惹他,当即心平气和地改口,“如果你想我收下,那我就收下好了。” 我自觉语气良好,服从安排。 余则盯了我几秒,忍俊不禁地起身,终于回答了一开始那个问题,“我就是过来和你打个招呼,我们见了那么多次面,我帮过你的忙,你昨晚也帮了我,这样应该算是有点熟悉了吧?” 不等我开口,他又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余则很快就走没影了,而我对着他离开的方向,难受地皱起眉, 我又诡异地感受到一丝憋屈,当即胃口全无,勉强自己再吃了几口,简直食不甘味。 再回到教室,赵子怡也到了。 我进门时,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我,目光停了停,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移开。我路过她回到座位,看了几眼前方略僵硬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人越来越多,耳边充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我隐隐从他人的热闹、活力中汲取到一点勇气。 我想,假使她自此不愿意再搭理我,也应该是在我和她说清楚后。 我不能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正要开口,章昆陡然出现,他在赵子怡桌边弯下腰,笑得像个没事人,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赵子怡有没有理他,只看到他表情如常,眼角余风还刮过我。 糟糕……我忘了还有他。 至少在弄清楚一切后,他并不在我的烦恼范围内,但是……他也可以成为,毕竟我昨晚才惹怒过他。 因为章昆的出现,四周喧闹也安静了一瞬,旋即更吵了。 章昆脸上带有两处淤青,很显眼,面对几个同学的询问他没有丝毫不自在,笔直地站在两桌过道间,语气沉沉但笑道:“被狗咬了,然后和他哥打了一架。” 话落,他偏头看向我。 我皱起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等了一秒就看见赵子怡站起来,她手里拿着保温杯,虚推了一下章昆,“烦不烦啊你,少站我旁边挡路,回你座位上去。” 赵子怡从后门出去,章昆原地站了片刻,陡然弯腰靠近我,声音压得很低。 “看到了?你最好永远不要后悔。” 我侧头对上他的眼睛,一时失语,仔细看了他几秒,其实我也没有分辨出这话里的情绪,到底是希望我和赵子怡和好,还是不希望。 但是想到他昨天无私的举动,我想大概还是不想赵子怡伤心居多吧。 可他说得对。 赵子怡很好,似乎可以无限地包容我,所以我不能后悔。 我还是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于是挪开视线,认真地点了下头。 自那以后,学校里,我没有再尝试和赵子怡交流,是以理所当然地互相疏远起来。当然,赵子怡也没有过多地搭理章昆,还是不冷不热的状态。 而我回到家,也很少能见到冯逍呈。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偶尔遇见,他也会很快就面无表情地侧开脸,我只能从他一闪而过的面孔中窥见一点情绪。 因为没有及时同他的正脸打照面,我始终无法确定自己那天的巴掌落在了何处,不过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留下过痕迹。 我们宛如不相干的租客,在这座房子里互不打扰地生活。 其实我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在发泄后很快就淡了,因为几个大人的事情,我和冯逍呈之间也变成一笔烂账,实在无法清算,单方面指责任何人都不应该。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天冯逍呈轻易就离开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我说话太难听刺激到他了吧? 虽然当时特意捡了恶毒的话来扔,但我也没想到能戳中他的痛脚。 他真的在意那些吗? 不过不重要,归根到底是他也不想看到我,比我躲避他的决心还要大。 说痛苦,他似乎比我痛苦;说愤怒,他较我还愤怒;说冷淡,他又比我更冷淡……我的情绪一下被冯逍呈反客为主的表现变得很多余。 分明我才是主动翻脸的人,却变得很被动。 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好平静地注视这一切变化的发生,我不想过多地苛责自己,只是有时会陷入无法抑制的困惑,以及迷茫。 -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美术联考就结束了。 新年更近,高考更近,离冯曜观出狱的日子也更近了。 期间我还见过几次霍熄,他都表现得挺正常,无论哪个人格都发挥稳定,有时我怀疑他根本就没病,只是想借此逃避自己做过的事情,好换一个身份来面对冯曜观。 至于我,大概是他练习、测试的对象,因为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好像只在意冯曜观。 这种认知令我警觉,所以哪怕他对我喜欢他儿子的事情偶尔冷嘲热讽,我也任由他捏圆搓扁揉圆,专心当好工具人,绝不顶嘴。 时间久了,他似乎也觉得没有意思。 这种时候如果被冯逍呈撞到……他是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已经许久没有正脸看过他了。 不是我不礼貌。 我只是习惯性将他看成是猫,然后像小老鼠一样看见他就躲。 因此,这天晚上,当我下晚自习撞见他和桑节在家门口争执,也是想也不想就躲起来。我本来是想避免尴尬,等他们各自离开,再若无其事地回家,你好我好大家好。 却不想能听到桑节扇冯逍呈巴掌的现场直播。 声音很清脆,甚至有点悦耳。 听着,我掌心便忍不住痒了一下,努力按耐住想要探出头的欲望,与此同时,我才沮丧地意识到,我还是很讨厌冯逍呈的。 所以还是喜欢他啊。 第70章 关你什么事? 这天晚自习放学,我在教室耽搁了一节课的时间才回家。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女声,声音不算大,但在静谧的夜里还是有些突兀。 又靠近了一点,我隐约才听清内容。 “为什么躲着我还不接电话?”她话音一转,“冯逍呈,你不会是不敢见我吧?” “你想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冯逍呈较她高出一大截,是以在她面前低头,微微驼背,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语气也温和,说出口的话却都截然相反。 迟疑片刻,我的脚步微顿,顺势便拐向另一条巷口,躲了进去。 同时也想起这道女声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在冯逍呈从前的画室,我和瞿克站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那时桑节因为和冯逍呈谈恋爱,被家长请了老师,面对责问时也是类似的语气在辩解,气闷又无语。 只这一次,又要平静许多。 联想到现状,我咬了咬嘴唇,尴尬地扣了扣粗砺的墙皮,发觉自己有意无意再次听起了墙角。 无语地站了几秒,我重新打起精神。 是他们挡住了回家的路呀。 桑节一直没再说话,门口安静了许久。 大约在我来之前,他们已经聊了许久,我这一耳朵听得没头没脑,他们各自的情绪却是已经到位,开始在沉默中酝酿。 又等了等,最后,冯逍呈叹息一声,“联考结束了,但我记得你还要参加校考,画室还没开始集训吗?怎么有时间来这里找我。”一顿,“你妈妈知道吗?” 桑节陡然提高声量大声道:“你敢告诉她!” 下一秒,她顿悟似的,笑了一下,像是被气笑的,声音肯定道:“哈,你故意的啊?那段时间每晚送我回家,就为了让我妈管着我不准我早恋?你是不是有病?”她深呼吸一记,语无伦次道:“不是……到底为什么?我爸……给你托梦了?” 虽然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但她显然是气昏了头。 据我所知,桑节父亲在她小学时就去世了,母亲没有再婚,一直独自抚养她。 话落,桑节大概也觉得荒谬,旋即否定,“不对,你他妈就24k纯种大傻杯……死渣男……”骂着骂着突然卡壳,迟疑地问:“那你当时在青合说的那些也都是骗人的?” 桑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 我怔了一下,回忆起冯逍呈当时说过的话—— “昨晚是你吗?我是第一次喝酒,尝了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差,早上起来就记不清了,但是我听到他们的议论了,所以,昨晚……是你吗?” 他问了两遍。 一直没有人作答。 最后,冯逍呈便善解人意地再次开口,“你喜欢我?” 那之后……两人便有了来往,画室里都传他们在谈恋爱,聂齐齐也经常给我发两人在画室的事情,因为信息太密集太心烦,我还将他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第83章 想到这里,我顿时想起来,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取消这个设置,不过,他应该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找我吧。 最后我想,桑节想问的大概不是这个,而是冯逍呈有没有喜欢她。 冯逍呈沉默片刻,无比诚实道:“也不能说是骗,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记错了人,当时你也没有否认那不是你——” 他貌似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直白得让人生气。 桑节打断他,让他闭嘴,冯逍呈却是没停,“其实你不该再来找我,你好好准备考试不要想那么多,说不定很快就忘了,就算以后想起来还能算作是回忆,毕竟那时候我对你还算不错吧?” 我听着,忍不住抽气,又紧闭上口。 桑节不知道是气还是恼更多,好半天没了声音。 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时,一记响亮的掴掌声响起,然后是桑节已然恢复冷静的声线,“你真以为自己镶钻了?” - 门口,巷子里又安静下来。 桑节像是扇完人就走了,又或者两个人正相对无言。 我站在不远处的巷口,在沉默空白的时间里不自觉屏息,面壁,抠着墙缝打发时间。 其实刚才我下意识就要探头,想确认下冯逍呈的脸,犹豫片刻还是怕被发现,没敢看,只好退回来。 我捏住拳,眨了眨眼睫,到底忍住了没有笑出声音来。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就在我心里犯嘀咕时恰好冯逍呈笑了一下。 我顿时一阵恶寒,又因为这声音仿佛在我耳边笑的,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奇怪啊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只有一巴掌吗?她不想再说些什么吗? 我听了那么多,还没有完全听懂他们在聊什么,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冯逍呈是渣男。 他们这番动静好像不小,不知道邻居有没有听见,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冯逍呈大概也是不在意的。我盯着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的水泥墙一直看,脑子里胡乱想着事情,也等待桑节再给他一个嘴巴子。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禁怀疑门口已经没人了。 桑节已经离开了吗?那冯逍呈应该也回去了吧? 想着,我放下抠墙的手,歪头往外瞥了一眼。 只一眼,吓得我心脏骤停。 冯逍呈正站在拐角的地方,总之方才我的动作大概全部被他看在眼里。 他逆着光,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面孔上那一片郁色……这种事被人看到,换成谁都不会高兴,恐怕他还会联想到我给他那一巴掌……新账旧账一起算。 就在我僵立原地,胡思乱想之际,冯逍呈说话了。 “你站在那,是不打算回家了?还是你想等天亮直接去上学?” 两个选项根本没差。 但他似乎没有要提及刚才的意思,于是我干咽了一口,决定忽略我们冷战许久,囫囵话也未说过一句的事实,连忙回答他,“回家,我回家的,现在就回。” 话毕,我立刻走出来,假装无事发生,自然地往家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我身后的书包就被人扯住,“这就算完了?白听我一场戏?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当时我只顾着攻击他,其实事后回想也觉得不太讲道理。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我不想为难自己,反正我是决心不再喜欢他的。 只是……他这么说出来,此刻才听完墙角的我就显得很尴尬,想了想,我决定忽略他最后一句话,于是转身,顺便甩脱他拉住我书包的手,努力严肃地看向他,提醒道:“唔……声音最好再轻一点,邻居应该还没睡,就算睡了也要被你们吵醒出来看热闹的,那看白戏的人就不止我一个了。” 冯逍呈听完我的“观后感”,微微冷笑。 我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小步往后退了退,然后干笑一声,“还有……就是,没了。” 冯逍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许久,陡然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越过我,打开门回家。 我呆了一下,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回到房间学习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余悸,然后就是漫长的心不在焉。 勉强学了一个小时,脑子仍旧是不由自主便闪回刚才的画面。桑节说的话,冯逍呈的态度,和他们两个一起被老师家长抓过早恋的关系比较起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最后我只好先去洗澡,慢吞吞冲完热水澡,浑身上下都放松了,脑袋里的杂念也清空不少。 我摸到书桌前,重新拿起做到一半的习题,这一次,很快就进入状态。但又似乎过分沉溺,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是凌晨,我放下笔看被密密麻麻填满的习题,许多是完全可以跳过的题,也被一个步骤也没省略地答了上去。 完全是浪费时间啊……。我颇为苦恼地扔下笔,摁住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而紧绷的太阳穴。 高三了,是该老老实实学习。 我承认自己经受不住某些诱惑,是以便应该放弃那点好奇和不甘心,专心做现在该做的事情。我再次劝诫自己。 -无翌日清晨,我洗漱完收拾好书包下楼,冯逍呈正好也准备离开,他在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侧眸看了我一眼。 直至我拎着书包经过他时才不紧不慢地告诉我,“厨房里有早餐。” 他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好像只是通知我,吃不吃全随我的便。 可是又没人给他布置任务。 我实在是有些受惊了,站在客厅里半天也没动,直到大门传来关门的声音,才转头向餐厅的方向,又迟疑着看一眼时间。 最后我还是挪过去,将白粥从砂锅里盛出来,然后就着餐桌小碟里的小菜和鸡蛋吃完了。 离开前,我再次犹豫起来,人都走到门口了还是折返回厨房,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按照冯逍呈的习惯放好,才松一口气。 这样才好。 只是这么一折腾,我果不其然就迟到了。 在走廊上被年级主任碰到,恰好他刚刚将这一层巡视完,正拿着上周考完新鲜出炉的成绩排名在我们教室后门不远处看。我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倒霉,想到上周不甚理想的考试结果,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打招呼。 是以早读课,我又被年级主任带去了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背着书包踩着上课铃站在门口给班主任喊了一声报告,他奇怪地打量了我好几眼才挥手示意我进来。 第一节下课后班主任收拾好教案,临走前又带走了我。 问清楚早上迟到一整个早读的来龙去脉后班主任才放我离开,还不忘通知我,“下周让你家长来一趟。” 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我连班主任为什么喊家长也不清楚,冷静了一下,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快速地过了一遍,做好心理建设后我乖顺地点了点头。 回到座位上,赵子怡蓦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就已经转回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嗯。倒霉的一天,从冯逍呈的早餐开始,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然而等放学回到家,再次面对冯逍呈,我就又笑不出来了。 我看着冯逍呈意识到,班主任让我请的家长大概是指冯逍呈?可是冯逍呈真的作为家长过去……班主任能满意吗?还是我应该喊来看起来更加成熟可靠的大人? 我也不太确定,毕竟从前,我还不曾单独被请过家长。 这件事在脑子里转过一遍,又烦闷起来,连冯逍呈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我也没多想,自己转身去厨房盛出来一小碗,在他对面坐下。吃面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每次快要说出口,又被新的面条堵住。 我有些羞愧,才吵过架,还说了十分不中听的话,就在冷战期间吃人家做的饭,甚至还要拜托人家去办公室听班主任说教。 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到他作为家长和老师交流的场景,我见到的,大多是他闯祸后站在老师对面挨训。 他不会把我班主任气坏吧? 想再多也是白想,他还不一定愿意搭理我呢。我想着,忍不住又瞟一眼他的神色。 “你干嘛?一直看我。” 冯逍呈放下筷子,挑眉看向我。 我脑子卡了下壳,挤掉到嘴边的话,沉默地摇摇头,不再看他,专心吃面,饭后也自觉接过冯逍呈手中的碗,主动洗碗。 冲洗干净泡沫,我盯着流水发呆。 我本该一直保持自己选择的态度。至少我不应该看向他,因为我说过,我恨死他了,再也不想看见他。然而,当他和我说话,我才察觉,当我需要他,道歉服软的话简直可以张口就来。 这到底是我从小在他身边养成的好习惯,还是我本身就具有的“恶习”? 想到这里,我神情有些迷茫,也为自己的能屈能伸而沮丧。 第84章 好烦啊。 这种烦恼,比成绩下降,名次后退,班主任请家长还要难以忍受,我根本没有办法解决它。 煎熬着过了两天,周五早上,冯逍呈照旧留好了早餐,甚至也习惯了将自己的碗筷留给我收拾。但是他人没有离开。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他不上班不上学,每天早出晚归都在忙些什么。 但过去几天,他确实是那样的行动规律。 冯逍呈刚才分明已经吃过了,却也拉开座位,在对面看着我吃,还顺手若无其事地挪走我面前的那一碗豆浆。 我看一眼他,他也看一眼我,不说话。 这太奇怪了。 我被他注视着,嚼不知道怎么嚼,咽也不会咽,待最后一口包子下肚,我简直要被噎死了。 这时,冯逍呈慢悠悠地推过来那碗豆浆,“喝啊,你不渴吗?” 待我喝完豆浆,冯逍呈又看向我,冷不丁问:“你们班主任下周请家长,你打算让你哪位家长去?” 他、他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早有某种不详的预感,我大概会被他的话呛住,但我只是咳了咳,垂眸,将目前几个烦恼放在手中掂了又掂,比较它们的重量。 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是以我认真地摇头,表示还没想好。 冯逍呈听完我的话,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扯起唇角。 “你明明不是我爸的孩子,霍熄才是你爸爸,他的家才是你的家……你凭什么呆在这里……” 听到毫无情绪被念出来的几句话,我微微发怔,羞耻的同时,有些迷茫地放下碗。 我倏然不确定他想和我谈些什么了。 原本我以为,班主任给他打电话了,冯逍呈知道学校的事情才来找我,但是现在……重复完我那天半真半假的抱怨,他抬眼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发表意见。 嗓子又重新变得干渴,低头,豆浆碗却已经空了。 我捧着空碗,说不出话。 他好像也没有很想得到我的感想,沉默片刻,再次开口,神情越发难以琢磨,我想我根本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小邱,其实那天你说的都没错,冯曜观不是我的爸爸,我不是你哥,这里不是我的家。”冯逍呈说完,我感觉怦怦的心脏也跳回了肚子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只是想和我讨论这个吗?他还在生气,所以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找我算账? 头脑很简单地跟着基本的逻辑过了一遍,我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虽然那些话不能收回,但我可以向他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紧张和不安,前几天对自己的审判和探讨已经被现在的我抛到脑后,我想,我勉强也算是冯逍呈带大的,为了适应他养成某种习惯,实在是适者生存,天经地义的事情。 况且我可以道歉的。 短短几秒,我内心便演练检讨了数次,就在我感觉到满意,想要向他表态时,冯逍呈的嘴唇动了动。这是十分细微的动作,由于我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因此立时就察觉到,下意识停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没关系,下周你爸爸就要回家了,他回来以后我就会离开,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心脏紧缩了一下,眼睛落到他的脸上,我很认真地在上面梭巡一遍。 可并没有找到任何玩笑或者生气的迹象。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很轻易就接受了,甚至贴心地在深思熟虑后通知我他的安排。 久久得不到回答,冯逍呈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你不会经常见到我,至少不需要在这个家里见到我,这样你觉得怎么样?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想骂人,但冯逍呈态度良好,语气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我觉得怎么样? 我应该觉得怎么样呢? 我忽然间很困惑,那时站在门内对冯逍呈口出恶言,我想得到什么?如果我希望他反省,那么现在这个结果就是我当时隐藏的诉求吗?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不怎么样,还感觉很憋屈。 慌乱间,我抬头瞥见墙上的时钟,充满攻击性的情绪终于找到可以排队友好通过的出口,我清清嗓子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我该去学校了。” “没关系,我的事情可以等你有空再聊,但是你的事,还是应该早点说清楚——” 冯逍呈像是听不懂人话,我忍无可忍地冲他大声喊了一声,“你烦不烦?我说了,我要迟到了。” 他语气冷下来,“债多不愁,虱多不痒,那你就迟到吧,反正下下周还要被请家长。” 我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气得发抖,坐回椅子上质问他,“我下周被请家长,关你什么事?你和我们班主任说什么了?” 冯逍呈的耐心终于耗完了,他不耐烦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邱邱,是你说想要爸爸的,所以我把他还给你不好吗?你不想他更加了解你,关心你吗?” 第71章 “叫爸爸。” 我对冯曜观的印象十分有限,大概在照镜子时,最能准确记起他的面孔。 因为许多人说过,我像他。 我们当然也有亲密的时刻,如普通父子一般,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那种感觉也模糊起来。年幼时,他更像是一份随机的礼物,在任意的傍晚、清晨出现。 第一次见冯曜观时我四岁,那天我下床后便光脚揉着眼睛直奔邱令宜的房门。 有所预感,或者说是期待,昨晚出现在家里的漂亮男人果然睡在床上,听到动静,正侧过脸望向我。他缓慢地眨动眼睛,长睫落下来,遮住眼底清澈到冷淡的眸光,是以,我鼓起勇气慢吞吞地靠近他。 现在回想,冯曜观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目光微顿,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最后对我说:“叫爸爸。” 我眨了眨眼睛,抿唇,鼓了鼓腮帮子,停顿好几秒才开口喊人。 话落,他面无表情地垂眸,嘴角弯了弯,倏然伸手将我搂上床。 我被他圈在怀里,不敢伸手也不敢乱动,直至冯曜观变化了几次动作,终于捏捏我的屁股,找到舒适的姿势重新入睡,我才抬起脸,胡乱地看一眼,什么也没瞧见。 当然也看不见邱令宜。 最后,我闻到他身侧散发出的属于邱令宜的香气,逐渐适应了这种亲密……彼时我不懂分辨,现在回想,冯曜观的笑容似乎捎带了些许的嘲讽,并且越是回忆越感觉那仅仅是幻想中存在过的场景。 - 五天后,放学回家看到冯曜观,哪怕我早有准备依旧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客厅里坐着一个男人,头发很短,完全露出一副精致锋利的面孔,立体的轮廓在灯光下像是笼了一层暖色的薄纱,以至于他过于白的皮肤也健康许多,有了生气。 我视线不太礼貌地在他身上扫视,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起来不太好,也不算坏。 十年牢狱生活,现在他仿佛只是病愈出院般,仅仅流露出一点脆弱的病态,以及若无其事的平静。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看着他,我内心便生出一点微妙的不详的预兆。 我胡思乱想的间隙,沙发上的人已经将手中的报纸放回茶几上,偏头,认真打量我后微微点头,“回来了。” 他的眼神很专注,我莫名感到一点别扭的难为情,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楼梯上飘。冯曜观始终安静地注视我,倏然微微歪头,稍显冷淡地笑了一下。 “在找你哥哥?” 不等我开口,冯曜观就站起来,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告诉我,“他回霍叔叔那了,离开前没有和你说再见吗?”一顿,目光环视一圈,“看来这些年哥哥有好好照顾你……那么久不见,不和我打招呼吗?邱邱。” 在他的注视下,我心跳加速,明知该怎样做,却张不开口喊人。 此时此刻,将将从似真似幻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我吞咽了一口,反应了好几下,还是不太理解他轻松的语气。 他不觉得现在的一切悬浮、荒谬吗? 邱令宜离开,蒋姚的死,霍熄的变故……有那么多他需要面对的事实。 我想了许多,指腹机械地摩挲着粗糙的裤缝,始终无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念头,最后我想,他才刚回来,当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感受变化,这没什么。可是我冷静后,旋即从他出口的几个字眼里迟钝地意识到—— 冯曜观回来了,态度自然,仿佛不曾离开过。我和冯逍呈的十年安静地成为过去,冯曜观看见了,却视而不见。 原本鲜活跳跃的感受骤然变得很麻木,内心光秃秃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并不是真正想要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 原本我以为霍熄会很快出现,可是几天过去,他都没有来。这太不正常了。 第85章 较我和冯曜观相处的模式还要不正常。 我一直没有开口喊他“爸爸”,冯曜观也不催促,他如同出了一次远门刚归家的父亲,无比自然地对待我,甚至照顾我。 我不知道从前冯曜观有没有下厨的习惯,反正现在的早餐和夜宵都是冯曜观煮的。 他每天认真买菜做饭,此时此刻,明明就站在厨房里,却又没有烟火气。发现我一直偷看他,冯曜观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我眨了眨眼,忽而腼腆起来,欲盖弥彰地转开脸,摇一摇头,须臾间又抿起唇,没忍住好奇心问他,“你很喜欢做饭吗?” “随便做做,只是我发现做饭可以静心,你想要试一试吗?” 我摇摇头,内心模糊的感受再次冒头。 他正常得不太正常。这几天,冯曜观缓慢而有规律地适应着出狱后的生活,进入脱离整十年的社会。可他好像并不会因此而忐忑不安。 他已经足够平静,再静下去,就是一潭死水。 冯曜观点头,随手盖上锅盖,没有再说话,直至在餐桌上,他忽地又开口,“高三也不要绷得太紧了。” 他是指我这几天熬夜学习到很晚的事情。 因为我没有办法不在意冯逍呈的离开,只好用学习填满时间的缝隙,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尤其是下晚自习回到家,第一晚路过冯逍呈空荡的房间时,我产生过一种困惑,他真的在这里生活过吗? 否则一个人,怎么可以什么也不留下。 直至今天,从房间到离家去学校的路上,我才记起家中许多和他有关的东西,大到从他上锁的画室和坐过的沙发睡过的床,小到他用来熬粥的小砂锅……我开始思考换掉它们的可能性,方想了个开头,便卡顿住,因为我想起冯曜观今早起来做早餐,对这个用起来十分顺手的小锅随口夸了句好用。 他煮的是海参姜片粥。 吃饭时他像是触景生情,顺口提起一个人,“当初还是姚姚教会我做饭的。” 提起蒋姚,冯曜观眼底浮现出很浅的笑意,片刻后敛眸,整个过程他的面容都很沉静,神态既不像回忆出轨的前妻,也不像怀缅已经死去的故人。 只是在进食而已。 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清楚蒋姚已经不在的事实。 不过,蒋姚厨艺确实很好。冯逍呈大概就是随了她这点,蒋姚回来后稍加调。教,他做的饭便十分拿得出手了。 看上去酱油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样子,是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做家务却也很有一套。 大概在外人眼里,我寄人篱下才是最应该识相的小拖油瓶,可是蒋姚从来没有要我做过那些,她离开后,也有冯逍呈接手安排我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包括水电费在内的生活杂事。 甚至我穿的衣物鞋袜,都有冯逍呈准备。 这样看,他确实一直在照顾我。 我在胡思乱想,冯曜观已经吃干净碗里的粥,端坐在桌前,不悦地看向我,“吃饭的时候专心一点,不要想东想西,如果是想哥哥了,你可以去找他,你们之间又不需要因为我回来就改变什么。”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又被其中的内容吓得差点吐出来。 定了定神,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他不可能知晓我的心事,以及我和冯逍呈发生过的许多事。 我端正地答了一声,按耐住,低头埋进碗里专心吃饭,没多久,又忍不住想,霍熄真可怜。 该怎么说呢……冯曜观的表现一直很从容,或者说顺从,简直有一点逆来顺受。可他的姿态并不窝囊,相反有股平易近人的傲慢,十分具有迷惑性,令人产生他可以为你剥掉冷情外壳,露出柔软腹腔的错觉。 可是,但是,他不会爱你。 第72章 他只欺负我 不知是因为什么,最近时间变得飞快又漫长。往往感觉过去许久,数一数,才发现距离冯曜观回家不过短短一周。 这一周,我没有再见过冯逍呈。 但从冯曜观口中我时常听到他,冯曜观并不避讳提起任何人,甚至提及霍熄面色也如常。 我才知道从前冯逍呈真的很喜欢追在霍熄屁股后面喊叔叔,他十分信赖当时还像个正常人的霍熄。这使我想起在病房门口听到过霍熄似假非假的抱怨—— “我没有想过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叔的小孩会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强奸?哈,你故意的。” 原来他们隐藏的血缘纽带之上曾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所以,冯逍呈选择离开,是因为他们悄悄和好了吗?我不知道。 这种想法本身便有点白痴,他们又不是打了一架导致感情破裂的好朋友,怎么可能轻易修复关系……因此,我始终不明白冯逍呈为什么要离开,想到最后,似乎答案只有一个。 他要避开我。 每当得出这个结论,我便会想,我应该减少每天想起冯逍呈的次数。 - 一切按部就班。 只有这晚,冯曜观忽然来到我的学校。 原先我是不知道的,毕竟他来时并没有告诉我,但他就站在教室后门外,此时正值晚自习放学,很快就有同学注意到他。 待我察觉到时,赵子怡已经在同他说话了,冷不丁侧头对上我的眼睛,她愣了一下,挪开视线转同冯曜观说话。 “叔叔,邱寄出来了。” 冯曜观也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转回去对赵子怡说了些什么。 我没能听清,只看见赵子怡眼睛弯了一下,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可等我走近,她的表情已经收回去,自然地同冯曜观说了声“叔叔再见”,便离开。 回家路上,冯曜观提及赵子怡时我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应该才见过我们班主任。 这段时间,班主任明显注意到我们几人之间的异样,偶尔课堂上会玩笑试探几句,试图根据周围人的反应来判断。 班里自然没有人清楚。 陪赵子怡过生日的都是别班同学,且嘴莫名其妙严实,大概是因为他们被章昆叮嘱过,年级里并没有人传有关那晚发生过的事情。 是以,班主任始终不清楚确切的原因,只是猜测我状态悬浮,成绩跳水的原因同赵子怡有一点关系,毕竟我从没有拉下过年级前三,这次直接跳到十名开外,可是赵子怡和章昆的成绩并没有被影响,甚至是提高了的。 班主任按兵不动地观察了一阵,还是打算从我入手,毕竟明面上被影响的人只有我。 成绩下降,我一点也不意外,上次月考结束后我大概就知道结果了,因为我在考试全程都感到很厌倦,看到熟悉的题型也是只有脑子习惯性地动,手却倦怠起来。而对于这种惯性,我也感到厌烦。 不能说厌学,我只是有点累。 可是有关被班主任叫家长的事情我并没有和冯曜观提及过。 只能是冯逍呈告诉他的。 冯曜观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那天哥哥接我回家,顺便也把有关你的事情都跟我交接过了……” 冯曜观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再听进去,大概是一些感概,因为现在冯逍呈和幼时混世小魔王的模样天差地别。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因为他欺负我的时候你没有看见,冷风中让我罚站代替光屁股雕像浇水的时候你不在,小学那几年用武力威胁我模仿他字迹给他写作业时你不在,放学后拽着我去打游戏结果忘记吃饭时间把我饿到低血糖晕倒你也不在……最后我想,其实冯逍呈很少主动在外面惹事。 他只欺负我。 我面上不显地应声,心里闷闷的,忍不住又想,冯逍呈好烦。 他有时间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却不肯等到我回家吗? 想到冯逍呈,我不禁又想到与他有关的许多,恍然发觉,其实只要分开足够久,我竟然也可以想不起他的模样。 无数场景中,冯逍呈的面孔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算好还是坏,微微低下头,原本流动的情绪逐渐凝固起来,回神时,冯曜观已经停下脚步,他侧过脸认真地看向我,表情没有什么波动,难以揣测。 我想不到他会和我说什么,聊我退步的成绩吗?还是不正常的学习状态? 都不是。 他只是要我陪他去吃夜宵。 - 我们进了家面店,点了两碗刀削面并一些卤味,冯曜观全程没有出声,直至饭后才开口,“这些年会想她吗?” 我懵了一会儿,有些惊讶于从他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谁? 邱令宜吗? 我没有回话,稍显疑惑地歪了下头,不太懂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停顿令他解读出答案,冯曜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冷不丁又问我,“邱邱,你想见她吗?你妈妈。” 我还是没有说话,脑子空白一瞬,不会转了。 第86章 我想见她吗? 我问自己,问不出答案。 冯曜观安静地看着我,将晚上同班主任沟通的结果告诉我。 果然班主任怀疑我和赵子怡发生过什么,担心影响学习,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敲敲边鼓。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我这个人没有清晰的目标,没有坚定的方向,仅仅因为有能力才考得足够好,一旦察觉到迷茫停下来,很容易跑不起来,在全员冲刺的阶段被赶超。 而我现在便有这种苗头。 是这样吗。 我隐隐有些怀疑。 难道考高分争第一次不能算作是目标吗? 我没有纠结太久,转而想到冯曜观提起邱令宜的目的,他是也感觉到棘手,所以想将家长的责任再交接给邱令宜吗?他们一直还有联系? 我垂眼,眨眼,还是没有说话。 “你们班主任建议家长多和你沟通,但我想……我的情况恐怕没有办法给你好的引导。”冯曜观一顿,低声道:“其实我青少年时期没有经历过什么选择,从小耳濡目染,长大了就是自然而然跟着父母的脚步往前走。” “如果你实在没有方向,或许可以尝试着看一看你妈妈走过来的路,那条路很长,有足够多的时间用来拐弯。”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笑了,“我现在就正在学习如何拐弯。”话里有几分怪异,却也算贴切,入狱出狱都可以算作他的人生拐点。 我微微张开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有些惊讶于他没掩饰便流露出的傲慢,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显得十分平易近人,“所以,其实人生的容错率真的比想象中要高许多,不必要太多顾虑……但是,邱邱,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吗?” 我没有想太多,下意识便点头,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我有些懊恼地抿起唇。 这实在太像对他投诚了。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听话听劝的好孩子。 我以为接下来他会顺理成章地告知我邱令宜的近况,可是并没有,他闭口不再谈及她,转而聊起其他事情。我想,他大约在等我表态,主动询问。 犹豫片刻,正好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我于是闭上嘴,起身去收银台扫码付款。 冯曜观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存款,比我还要穷,甚至需要问我拿生活费买菜。他第一次自然地提起时我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到现在,却逐渐有点适应这种在家庭中买单的角色。 从前,都是冯逍呈负责日常开销,每个月甚至会固定给我发零用钱……意识到自己又想起冯逍呈,我内心生出一点迷茫。 重新想起冯曜观那个问题——什么事情最重要? 最想要的,最需要的。 可是,如果很想要却无法得到……那么这件事也变得不重要。因为它在消耗我。 所以,最重要的是我啊。 - 这种极其自我的认知令人如鲠在喉。 我沉默了一路,期间冯曜观也没有再开口,直至我远远看到家门前的两个人影,然后才听到属于冯曜观的声音——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73章 哥哥是很臭屁很心软的小孩 两人之中冯逍呈原本目视前方,蓦地偏头望过来。 他的眼神被眉骨落下的阴影遮挡,我看不清,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又突兀地停顿住,在距离他们还有一小段路程的地方站定了。 我终于小声问出一直想问,却没有问的问题,“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你为什么觉得他可以照顾我?” 小时候冯逍呈提起过,如果不是因为冯曜观,他才不愿意搭理我。 冯曜观愣了一下,然后笑。 门口的人也注意到这边,频频投来目光,但是冯曜观却没有管,停下脚步小声回答我,“因为哥哥是很臭屁很心软的小孩。” 这个回答并不能堵住疑问。 我很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连名带姓地喊他,“冯曜观,他以为他是你唯一的小孩,但我也是,我们还分别管两个女人叫妈妈,他讨厌我才对。” 冯曜观看起来并不介意我刚才直呼其名,此时带笑意眼睛看向我,却裹挟了几分审视的意味,“既然答应我要照顾你,就算是捡破烂卖钱他也会优先考虑填饱你的肚子,哥哥一直是这样做的对不对?但你和他不同,如果有主动权,你愿意和他这样调皮捣蛋的小朋友做朋友吗?还记得小时候为什么没有小朋友选你当班长吗?” 因为他们小小一个字还认不全的年纪便从我身上见识到什么算作傲慢。 而我在那次竞选班长失败后回家狠狠地哭了一场才逐渐收敛脾性,长出两幅面孔。 现在的冯曜观一举一动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温和包容,可此时,我竟然在他话里听出警告以及不耐烦的意味。 他像是很了解我。 也明白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他为什么更喜欢另外一个小孩。 他没有正面回答,仅仅反问了几句便使我哑口无言,没有理由再继续追问。 我终于确定,原来冯曜观入狱前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做,至少他安排过两个喊他爸爸的小孩,至于安排到何种程度……我不确定,毕竟这些年发生过许多意外。 内心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像是被他问倒,我骤然安静了。 - 哪怕后来冯曜观让我喊人,也没再出声。 我不确定此前霍熄有没有单独来见过冯曜观,但是他在冯曜观面前表现得很宽容,弯腰拎起堆在门口的几个礼盒,大度地无视我的不礼貌。 这时我才发现,他居然在进行正常人走亲访友的流程。 这种发现使人想要发笑,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幽默感时,霍熄在冯曜观去倒茶的间隙阴森森地冷笑,瞥了我一眼,意思很明显——我在有人撑腰后便抖起来冲他挥爪子。 我也没有和冯逍呈打招呼,可他倒是很淡定,似乎还短暂地笑了一下。 宛如不得不和家长一起走亲戚,却看到对方家里不懂事的熊孩子闹出了笑话,或许下一秒他还会假装玩手机给朋友发信息吐槽。 想到这里,再看他的表情,我更不想说话,迅速移开视线的同时也觉得很心烦。 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个陪家长来朋友家做客的小孩,可他的家长不是正常人。霍熄坐了一会儿便问出真正像是他会在意的事情,“那么晚了……你们刚才在家门口聊什么了?” 他大概更想知道我们一起外出是做什么,或许还好奇我和冯曜观现在的关系。 我想起说话时一直盯住我们这边的眼睛。 他都没带遮掩的。 我没有回答,想了想,停顿几秒后冲着餐厅方向大声喊了一句,“爸爸,我上楼了。” 霍熄从第一个字开始便直勾勾盯着我,皮笑肉不笑。 神经病。 冯曜观一直没有出声,像是没有听见。我认真看了霍熄几眼,忽然想到什么,冲他露出六颗牙齿笑,“霍叔叔,你们慢慢聊,今晚班主任才和我爸谈过话,我得回房间学习了。” 话落,我没有停留地离开客厅。 冯曜观始终没有出现。直到确认我的身影消失在他人的目光里,我才站在二楼的走廊里,轻轻按了一下胸口。 原来霍熄也没什么可怕。 当我手握冯曜观给予的,挑衅他的权利。 - 大约十分钟后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那人还站在门口,多此一举地叩响门框,我扭头便看到他了z 冯逍呈面部的骨骼感很重,五官立体,眉毛以及眼睫的颜色却较浅。此时被灯光迎面照亮,某一瞬间,恍惚给人一种纸醉金迷的颓废感。 我定神,又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是因为他瘦了,似乎也没有出门晒过太阳,生生被捂白几个色号。看起来不算太糟糕,可也完全称不上是好的样子。 记忆里,蒋姚去世那段时间,冯逍呈也这么白过。 眼前这种变化令我惊讶得双唇微张,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又忍了几下还是没忍住,起身靠近他。 我的指尖才碰到他的手背,冯逍呈便向前跨了一大步,我被他撞得脚步不稳,连忙踉跄着往后退。 这时一只手伸到我背后扶住了,我再抬眼,便撞进冯逍呈的眼睛里。他此刻距离我极近,鼻尖几乎挨着我的鼻梁。 下一秒,鼻尖贴着我的鼻骨亲昵地蹭了蹭,倏然吻下来,吻我的嘴唇很干燥,很烫。 我的心脏砰砰跳动,甚至感觉到冯逍呈贴住我后腰的手腕内侧,隔着不薄的衣物,脉搏也在跳动。 太离谱了。这种感觉使我有点懵,又忍不住反复想,他应该是上火了,他的嘴唇好烫……直至感受到湿。软的舌。尖舔到唇缝,我才像是当头被打了一闷棍,猛地清醒过来。 亲什么亲啊? 第87章 有病吧。 冯逍呈被推开后有瞬间是茫然的,伸手擦掉唇瓣上的水渍,好像我才是那个举止奇怪的人。其实我的嘴唇也有点湿漉漉的感觉,但我忍住了没有碰它,努力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表情空白了几秒,声音有点哑,“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 “……什么?” 我反应了好几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反问出口,又记挂着刚才没确认完的事情,便一把抓住他的手,拽过来放在自己手边比了比。 冯逍呈肤色还是明显深了些,刚才仅仅是一瞬间夸大效果的错觉。 稍松一口气,我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 再抬头,便发觉冯逍呈已经变脸,开始面无表情地打量我,半晌,他嘴角抿出古怪的笑意,“我说,你胆子大了,见霍熄也不再是老鼠见了猫。”一顿,又岔开话题,“你和……在家相处的不错?” 我直觉他刚才说的不是这个,因为语气要轻浮一些,但我没有同他抬杠。 “关你什么事。” 我还是有点生气,垂下眼睛,抿了抿唇,“你现在连我哥都不是,又有什么好问的。” 回到书桌前坐下,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他吻我的姿态……他在想什么?觉得无所谓,所以才想走就走,回来就又可以任意对待我吗? 再想到先前由于他搬得很突然,我甚至没有机会对他说零星半句难听的话,拿起笔的手便一下子收紧。 我顿时感到些许崩溃,他现在不会以为我还喜欢他吧? 身后的冯逍呈没有再出声,我一开始还留意他的动静,后来强迫自己转移开注意力开始做题,自然而然就思考起题目,再想起来回头,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冯逍呈走了。 这次,还是没有和我说再见。 - 我并不知道他们三人在客厅发生过怎样的谈话,更不知道冯曜观单独和霍熄聊了什么。 隔天冯曜观像是忽然想起似的对我叮嘱道:“霍叔叔是病人,你不该和他说那么多刺激他。” 这一刻,我终于明确内心的想法,就有点幸灾乐祸了。 冯曜观是真的不会喜欢霍熄啊。 霍熄的表演很敷衍,像是等着冯曜观主动同他撕破脸,可冯曜观却配合得过分认真,使他骑虎难下,不得不演下去。 除此之外,我也感到疑惑,我为什么要顺应冯曜观的心意啊?大概因为我不喜欢霍熄,所以不想他好过,又或者,讨好他属于父子天性的表现。 转眼时间便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没有再见过冯逍呈,霍熄倒是经常来,冯曜观依旧对他不冷不热。 算上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这种态度却称得上是宽容温和了。然而,小火慢煎不放油,虽然面上不显,但霍熄应该没有多好受。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他们各自在想什么,更不明白霍熄在坚持什么。 鬼门关前走一遭,还不够他放下手里本就没握住的东西吗?况且,他看起来其实也并不像是个情种。 近距离观察反面教材的结果是使人警醒,我开始惋惜此前浪费的时间和情绪。虽然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走的路,但捡回好胜心,还是足够我应付高考的学习强度。这次月考,我就拿回了第一。 我以为,事情会按部就班回到原本的轨道上,直至这日晚自习,我在家门口碰见一个人。 我知道她在等人,不想,却是在等我。 - 桑节站在大门一侧,低头看着手机,待我走近,她听到动静抬头瞥了一眼。 “唔……你找冯逍呈吗?他——” 不等我说完,她便打断我,“我找你。” 我有些惊讶地瞥她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没有说话。 “我和他的事情你知道吧?”不等我答,桑节便继续,“你哥先前追我搞得人尽皆知,不但画室传我和他谈恋爱,就连我妈都知道了,天天防贼一样防着我盯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倒霉吗?原先我不知道,但前阵子忽然搞清楚了,冯逍呈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怕我当真了他甩不掉,才利用我妈来限制我。” 话落,桑节深呼吸一记,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不带情绪地看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不论他出于任何目的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太想和她讨论有关冯逍呈的事情。 可是桑节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观察的意味,且神情固执,我只好更直白地撇清关系,“他不是我哥,而且他已经搬走了,你不知道吗?” 桑节依旧对着我打量,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半晌后垂眼,又沉默了几秒钟,骤然开口,“你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不能否认你们当了许多年的亲兄弟吧?” 我不太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只隐隐有种预感,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下一秒,我便听到桑节说:“可他喜欢你。” 第74章 正常人的道德水准 桑节出口的话实在有些离谱,我短暂地错愕了一瞬,微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闪过冯逍呈被我推开后,看我拉起他手时露出的古怪表情,是以内心又感觉到一阵怪异。 我垂眼消化了片刻,才重新直视桑节。 换作先前,哪怕不相信,听到这样的话,我大概也会心摇神驰。现在,它更像一颗过期的糖。 且我正因为蛀牙被家长明令禁止接触甜食。 一旦想到冯曜观见过班主任那晚对我说的话,以及目前明显更妥帖的学习生活节奏,我便不由自主地沉默,甚至想要转身离开。 冯曜观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私事,他仅仅是顺嘴提起过赵子怡。 一开始,我以为他也误会我和赵子怡有过什么,但后来我才后知后觉、模模糊糊感觉到他的态度。 其实,在这件事上闭口不提已经清楚表明他的立场。 我想,他并不是完全不知晓我们的异常。 停了那些想法,我发觉桑节始终在观察我的神色,她似乎有点紧张,吞咽了一口, “你不知道吗?”原本她的语气还捎带些迟疑,到现在已然十分肯定,她对我说,似乎也说服自己,“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 “你说完了吗?既然说完了,就早点回家吧。” “你不信?还是你也喜欢他?” 我看了她半晌,说不上来有没有感到被冒犯,内心并不平静,却觉得桑节很有趣,因为我拿不准她的目的,是以我反问她,“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是觉得还有可能,还是单纯不想让他好过呢?”一顿“你喜欢他什么?” 到最后,我真情实感地带上些许疑惑。 到底喜欢冯逍呈什么呢? 桑节有些恼羞成怒,唇抿得很紧,再张口,语气变得急促、烦躁起来,“这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写生的时候有人看见冯逍呈和……”略一迟疑,“那个人是你没错吧。” 我觉得我似乎明白她的思路了。 她大概认为,冯逍呈找到她,是为了掩盖和我发生过被人目睹的事情。 我顺着这种想法往下顺,想起那之后,冯逍呈和桑节一起被请家长,霍熄也出现在画室……我很快便打住思绪,心想,我实在不应该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如此积极主动地替冯逍呈找理由。 他没有说,我不知道。 那么所发生的看见的,就是我经历的事实。仅此而已。 迟迟等不到回答,桑节皱起眉,骤然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确认道:“你不是自愿的吧?” 迟疑片刻,又追问,“你不喜欢他吧?” “如果我喜欢呢?” “那你就是在和你哥哥乱。伦。” 桑节语气很认真,目光始终凝在我脸上,神情坚定得像是在审判。 我有点无奈,“距离高考剩不到四个月,你这段时间不会净琢磨这个了吧?” 她的唇一下子抿紧,像是没懂我的意思。 我没忍住叹一声。 “你很关心这个,但我不在意啊,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很明显,她在拿正常人的道德水准来衡量我们……这样想,我甚至有些不忍心反驳她。 “那你在意什么?我听说你成绩很好,如果周围人对你指指点点,就没有办法安稳高考了吧?况且……你爸爸才刚出狱不是吗? 我呆了一下,歪头笑了,“你在威胁我?” 桑节十分诚实地点点头。 我不完全理解桑节的心理,也不想理解,但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那你可以试试。” - 临走前桑节不甘心地望了我一眼。 但我知道,她不会做多余的事,至少在我做出选择前不会。因为,在我态度模棱两可地反问她后,便察觉出她的悔意。 第88章 而我也有些后悔,不该停留,不该听她说完。 这天以后,我照常上下学,正常地学习生活,甚至较从前更忙碌,一旦空闲下来,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桑节所说的真实性。 冯逍呈好烦。 我用很长时间来消化“你哥喜欢你”这个消息,最后,成功地消化不良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 在学校时我也经常会恍惚,脑子闲下来总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很多碎片。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只是冯逍呈一些模糊的神态、动作、语气……每当这时候,我忍不住又开始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 这日,课间我仍旧在发呆,脑子里的念头一下动一下静,乱糟糟,理不清,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不太想回应,也就没有动,直至我忽然听到赵子怡的声音。 她说:“你数学卷子借我看一下。” 我想也没想,伸手抄起桌肚下的卷子,“给你,赵子怡。” 试卷一角安静地搭在赵子怡的肩头上,一秒两秒……就在我开始疑惑她怎么还不拿走的时候,赵子怡倏然转过身,深深看了我一眼。 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面上的表情僵了下,在这一刻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不可能找我借东西。果然,下一秒,她的同桌合上桌面,将一张皱巴巴的卷子拍在赵子怡的桌上。 与此同时,教室右侧再次响起我的名字,“邱寄,擦黑板!” 今天的值日生是我。 我看着黑板角落的名字,呆了一下,安静了很久,许久才回过神来,在老师进教室前的最后一秒擦净黑板回到座位上。 我发现,我的心绪平静下来了,之后几天也没有再胡思乱想。 因为我在赵子怡看向我的瞬间,在那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微妙时刻的时间里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冯逍呈那天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 原先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神态,它鲜少在冯逍呈的面孔上出现。直至赵子怡看向我,在那一秒钟里,我无比迅速清晰地分辨出那个表情的成分。 一种被戳破自作多情的瞬间而涌动的尴尬、懊恼以及自嘲。 那天是我先拉冯逍呈的手,因为想确认下他的肤色,可冯逍呈并不知道。 所以他吻了我。 其实我还没有想出那个表情和“你哥喜欢你”之间的关联,但不管怎么样,我的脑袋里终于安静了。 这时候,我又不知道自己先前纠结那些究竟有什么意义了,搞清楚又怎么样,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会改变。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周末,我在书店遇见两个人。 - 周末书店人很多,二楼书架间的地面上坐了许多看书的人,我在自助查询台找到想要的书,才穿过那一片,回到有些冷清的教材区。 我要的书在书架最上层,原本是我伸手就能轻易够到的高度,但昨晚我落枕了,脖子左右转都不太利索,更不要说抬头。我费劲地确认好位置,再伸手去拿,手指还没碰到书架,一双手便越过我,更快地拿起那本书。 我放下手,转身先看到这人身后的冯逍呈,眉眼阴沉,有些无精打采。 很快我移开视线,眼神往下,这才看清将书递过来的那只手。手背和手腕交界处隐隐能看到红黑相叠的纹身。 红龙和一只黑色的眼睛。 手的主人对我笑了一下,表情很生动,也惊讶得恰到好处,不做作但很假,他说:“是你啊。” 见我一直没有伸手,反而盯着他的纹身看,便将袖子挽上去一点,“好看吗?我自己刺的,对了,你现在还打算纹身吗?我现在已经可以接客了。” 话落,我抬眼看向他,余光瞥见冯逍呈看了过来,已经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他们貌似是一起的。 他们认识?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心想,又想到在瞿克工作室第一次见到他时好像也是这样自来熟。 他身旁的冯逍呈已经失去耐心,语气不太好,“乌闫,你走不走?” 第75章 “怕家长给你们打骨折?” 莫名其妙的,我们三个人都静默, 乌闫没有理会冯逍呈的催促,他们目光全程没有交汇,看起来并不熟。他手臂已经自然下垂,指尖捏着书脊,没有要再给我的意思,目光直白地打量我。 先前在工作室,他一系列行为就很怪,我见怪不怪。倒是冯逍呈,虽然表现得很不耐烦,却没有离开。可是从头到尾,冯逍呈仅略微看了一眼我,表现得仿佛不认识,连打招呼都多余。 我感到一丝迷茫,也觉得好笑。他就是这么喜欢我的吗? 想着我垂下眼,一秒钟之后,凭本能做了一件很多余的事情—— 我将视线落在乌闫手中的书上,“谢谢。” 他愣了一下,迟疑着将手上的书递过来,全程没有说话。 我伸手接过,看了他一眼,下定决心,回答了先前一连串问题中的一个,“纹身很好看。” 乌闫弯了一下唇角,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看我。 半晌,他拿出手机,“……那加个好友吧?我给你发设计的手稿,你可以挑喜欢的。“一顿,“想和我刺一样的也可以。” 闻言,我掀了掀眼皮,冯逍呈恰好也看过来一眼。 手机应声“叮”了一下。 看着冒出的好友申请,我停顿几秒,才在冯逍呈冷眼的注视中按下通过。 - 离开书店时我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高高瘦瘦,短发黑得发亮,死气沉沉。我感觉他身型有些熟悉,却始终无法和身边人的特征对应上。 大概是我的错觉。 回到家,我收到乌闫给我发的第一条信息。 -不是屋檐,是乌闫。 我回复过去一个表情,他很快便发过来几张稿子。 -你是想要纹身吧? -嗯。可以在疤痕上覆盖吗? -可以,但需要特别设计下,先看看你的疤再说。 我放下手机,开始在书桌前发呆。 只是腿和手背上的丑陋疤痕,日常经常裸露的部分,给人看一眼倒不至于羞耻。 但是将祝迦欲望的投射,以及我模糊爱意的影射暴露到乌闫眼底,莫名让我感觉到奇怪。 我没有无知无觉到这种份上,且因为祝迦,我已经学会警觉极少数来自同性的目光。 我皱起眉,忍不住鄙视自己,最后,又说服自己。 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晚上,洗过澡换上宽松柔软的睡裤和套头衫,我坐在床上,想起来自己一直还没有回复乌闫,想了想,我把裤管推上去,将膝盖上方绕大腿内侧半圈的肉粉色烟疤用手机拍下来。 圆形的疤痕有一点增生,颜色较周围的皮肤要深一些。 至于手背处的疤倒是不明显,粗细不一的几条疤,蜿蜒爬在手背上,像肉白色的筋脉。 那时是赵子怡不知道第几次仔细端详它了,她盯了好一会儿,最后告诉我,如果它们变成浅蓝色,会很像火影里的雷切。 “也像能量流向心脏。” 说这句话时她仍握住我的手,眼睛弯起来。 她并不知道我腿上也留了疤,只是手背上这一处,她便有点嫌弃,也说过丑,最后知道实在不能修复到完好如初,却又这样说。 想到赵子怡,我不免想起几天前,她回头看我那一眼。 事情虽然是阴差阳错,但她的态度很明显。 我想到这里,骤然感觉到困倦——不能做更多,只好睡觉逃避一下。 再睁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是被手机提示音叫醒的。 下意识点开新消息,页面旋即跳转到和乌闫的对话框。 我发送的两张照片底下是对方的消息。 -刺不了。 原本我还有点迷糊,半眯着眼睛躲光,看到言简意赅冷冰冰的三个字脑袋顿时慢半拍地转起来。可我什么也没想出来,几秒钟之后,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刺不了? 我刚打出一个问号,对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你还是学生吧。 看到这句话,我想起那天自己曾和瞿克提过一嘴,因为乌闫没有确认我是否成年就接待了我。 现在发生的对话大概就是瞿克进行员工培训后的成果。 我完全清醒过来,想到他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有点无语,不太确定地想,他是故意的吗?就这样把天聊死。 油然令人产生一种未成年去网吧,已经顺利开电脑,却又被网管发现追究身份证到底的感觉。 虽然很奇怪,但我没有多纠结,很快便跳过这件事,然后我就发现没有话题可以同乌闫继续往下聊了。毕竟我不是真要跟他发展点什么,仅仅是想借纹身的事情试探一下冯逍呈的态度。 第89章 至多,还想利用下他的心思。 想了半天,我干巴巴地发过去一句“好吧”。 我的计划胎死腹中,不对,是刚生出来便夭折。 静默良久,我又乐观地想,没关系,谁都不知道,到此为止就好。 在我放下手机的瞬间,它陡然响了一下。 -我还不够水平在疤上刺,但是普通的纹身可以,你确定高考前纹?体检不影响吗? 不等我回复,往下又是一连串的手稿图片。 -喜欢哪种风格? -你和老板认识,按理不该我来给你优惠,但你哥和我又是朋友,再收你钱就说不过去了。当是练手好了,你信得过我的话。 乌闫前后的态度有点异常,像是两个人,却又无比自然地在转角处衔接上,很合理。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晃动一下脑袋,又慢慢垂下头。 错觉。 一定是错觉。 转瞬间,内心的怀疑被更早便产生的好奇掐掉了尖。我想起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那个问题,顺着他的话问出来。 -你和冯逍呈认识? - 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复过乌闫,只偶尔和他聊几句。 他的话很密,什么话都能接,有时候应付他会让我感觉到为难。 持续了几天,我大概也弄清楚他和冯逍呈的关系。 他们是初中同学,在学校见过冯逍呈身边的我,许多年过去,上次在工作室碰面他一时没想起来。但我总觉得他没有说实话,当时他说我面善应当有别的原因才是。 但有些事没必要弄清楚,我也不关心。 他初中毕业去了职高,也就没再和冯逍呈有联系,直到这次去书店找科普类写生类刺青书籍和冯逍呈遇到,两人又一起看见我。 他没有细说,我也没有追问,只是按他说话的逻辑推断,大概冯逍呈去书店的目的和他相同。 冯逍呈想学纹身吗? 说实话,他已经不务正业很久了,既不复读也不正经找个工作,虽然知道他有蒋姚留下的一大笔钱,但这样下去未免得过且过了。 可是冯逍呈不准我再管他,我只好忍住,装看不见。 如果他想学纹身,不论能不能长久,至少现在也有事可干。 他有钱,完全可以去做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情。 我觉得很好。 是以我和乌闫聊天时,围绕纹身的事情聊了许多。乌闫似乎以为我对他的职业很感兴趣,将他为什么学,学了多久,擅长什么风格,以及成为一个有文化素养的纹身师的目标都告诉我,甚至和我谈人生谈理想……可是想到自己的目的,只好硬着头皮聊下去。 我哪有什么兴趣。 本质上我对任何事情都缺少兴趣。 期间,冯逍呈没有找过我,和他的对话框里也没有添过新的内容。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也许知道,只是不在意。 又过去三天,我对桑节的那部分记忆已经产生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她真的来过吗?那一切真的不是我不甘心才臆想出来的自我慰藉吗? 我不知道。 失望这种情绪并不好,但很新奇。 不对别人抱有期待,也很少做计划、能力范围外的事情,是以我鲜有体会。 我想,这种让人减少投入损耗的情绪还是防御作用更大一些吧?慢慢的,我就快要说服自己了。 至少今天,我不该再想起这件事情。 下午放学,我照例留在教室里做题,打算等就餐高峰过去了再去食堂。 铃声响完,广播站的同学开始念稿子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喊了我一声。我在教室剩余同学来回的目光中侧头,看到了冯逍呈。 他在暮色四合的教学楼走廊上,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透过一侧大玻璃窗注视着我。 被对方视线包围的某一瞬间里,我又复习一遍失望的情绪。 我感受了一下,认为它很好,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在走向他的短短几秒钟里就体会到令人向往到神魂颠倒的晕眩。心怦怦直跳。 好怪。 这种快乐本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 - 我们面对面坐在食堂里用餐,专心吃自己的。全程没有交流,直至我不想再吃最后一块已经被过多的糖醋汁泡到没有酥脆口感的里脊,于是抬头看一眼他。 横亘在我们之间凝固的情绪开始软化,至少在我这里变得柔软自由继而流动起来。 冯逍呈注意到我的餐盘,随手便夹走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嚼了几口,便吞咽下去,只是在开口前,我发觉他明显愣了一下。 冯逍呈放好筷子,直接切入正题,“你如果在身上刺那些乱七八糟,我就告诉你爸。” 他不能好好和我讲话吗? 其实他的语气较前一次见面好很多,那时他甚至没有和我说一个字,只是我现在打开的视角不同,自然不能理解被他喜欢却还要被他这样凶。 是以,我短暂的,又怀疑了一下。 他真的喜欢我吗? 垮下脸,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我正欲开口,冯逍呈又说:“他不管,你班主任不会不管。” 被抢白后我进一步皱眉,审视他。 体内余留的情绪像酒精,转瞬被蒸发,只留下凉飕飕的感觉,在脑袋里吹起一阵阵阴凉的穿堂风。 我陡然很想知道,他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话,“我爸?当面你也这么称呼他吗?” 冯逍呈瞥了我一眼,没搭理。 “也是,把爸爸还给我,你自然没有爸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忽然变得很大,我话锋一转,“原本他是你爸爸,我才是你弟弟,现在,你凭什么来管我,嗯?” 冯逍呈有些惊讶地盯着我,随之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地笑了。 我看了他一眼。 不等他开口便决定见好就收,总之,立场表达清楚就好,我不想和他吵架的。 仿佛没有跑歪过话题,我立时认真回应他的威胁,“可是很丑啊,我不想再看见它,医院也不能完全去掉,不然你有其他办法吗?” “是么?” 他低眸端详我伸出的手背,像是在判断美丑,半晌,又多余地问:“为什么非要折腾,不怕疼了?” “因为丑。” 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蹦完又说:“这还是我喜欢你做的第一件蠢事,你知道的,否则我怎么会替祝迦挡这一下,那么疼,我又不傻。”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冯逍呈面上的情绪还是没有什么波动,我忍不住皱起眉,嘴里仍是继续道:“都是因为你啊,所以让你负责不过分吧?” 冯逍呈终于皱了一下眉头,冷下脸,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可我不想浪费时间分辨语气,纠结他到底是应下了还是在反问,便一鼓作气将剩余的话倒出来,“我的生日礼物你说过先欠着,就欠到这里为止,既然不让我找他纹,那就你来。” 其实我是骗他的。 不论喜不喜欢,那一下我都会挡住,只要还记得蒋姚,便没有办法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冯逍呈垂眼,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这笑容莫名其妙,总不至于是高兴,因为下一秒他似乎就不耐烦应付我,随手叩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眼神点了点我,“你晚读几点开始?” 我像是听到天书,仅短短几个字,却始终不愿意确定他的意思。 是留我,还是赶我? 嘴巴像是抹了一层胶水,我紧闭着,不想理他。 这时桌旁晃过去一个身影,那人分明已经走过去,又折返回来,说话的声音隐约有点熟悉,“真是你啊?小冯老师。” 我循声望了一眼。 聂齐齐。 原本鲜亮的粉毛被黑沉沉的短发取代,难怪那天在书店看到他的背影我却想不起他。 聂齐齐对上我的视线,招招手,“嗨……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等他说完,冯逍呈才说:“是吗?我看着你绕了半个食堂路过这里。” 聂齐齐耸肩,半点不尴尬地笑,“特意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嘛,我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一顿,似乎还快速地扫了我一眼,“回见。” 原来聂齐齐是普通班的学生。 因为我们学校艺考的学生很少,几近于零,所以我原先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不过既然同校,以后再见也不是不可能,是以听到最后两个字我虽然意外,却没有多想。 - 那天事情还没有说完冯逍呈就离开了,间隔一天,我又发信息让冯逍呈来学校找我。 按规定,校外的人不得入内,但临近高考,多得是拎着保温盒饭陪孩子吃饭的家长。因此哪怕两手空空,冯逍呈也被保安放行了。我们照旧一起吃的食堂。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90章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考虑的?”冯逍呈一脸莫名其妙。 我有点生气了,“那你来吃什么吃?还刷我的饭卡。”看着他散漫的表情,我突然不想再打太极,努力心平气和同他讲道理,“你不是想学纹身吗?再者你现在是花的都是阿姨留给你的钱,不好好读书考大学就算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冯逍呈陷入沉思,像是听进去了,蓦地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警惕地看一眼他,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太远了。虽然冯曜观建议我可以追寻邱令宜的脚步,但我还没有生出强烈想要了解她人生轨迹的欲望。 按照他话中的逻辑,那是我人生的一种可能性,是可复制的。 我并没有做好准备直面它。 冯逍呈笑了起来,起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那就少管我。” - 对面位置空了,我盯着面前的餐盘发呆很久,直至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聂齐齐端着他的餐盘,哐当一声放到桌子上,用准备饱餐一顿的兴致勃勃的表情对我说:“你能不能行?多久了,还没搞定你哥?” 意识到他一直在偷听,但无法确定他知道多少,我烦得不想说话,第一次控制不住表情,阴森森的视线看向他,“你都说是我哥了,怎么搞定?” “怎么?怕家长给你们打骨折?你们又没血缘关系。”聂齐齐挑眉,嘴唇抿了几下,骤然摆出一张正经脸,“是又怎么样?桑节还是我姐姐呢。” 我表情木木的,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确定他嘴里是不是在跑火车。 他冷笑一声。 “不信啊?桑节他妈,我爸正追着呢,不知道哪天就领回家让我喊妈了。”一顿,瞥了瞥嘴,“其实都怨你哥,要不是因为他,桑节妈妈能每天去画室接送查岗吗?我爸能遇见她吗?烦死了,本来想慢慢磨,死老头一搅和……” 聂齐齐变脸变得很快,笑容随即在他脸上消失,甚至气得不能把话说完。 我想象了一下,随之想起桑节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和正常人一样,和聂齐齐背道而驰的道德水准。 我好奇地看了聂齐齐一眼。 桑节找我他知道吗? 这时,聂齐齐神色又恢复了,笑着问我,“邱寄,我看你这样追,贼费劲,要不我来?” 我皱了皱眉,“你想追就追。” 但是,其实我听懂了。 第76章 “你会拒绝我吗?”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这天,冯曜观突如其来在吃饭时开口,他一直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时间太久,我不确定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规矩,还是在那十年里形成的习惯。 虽然他没有以此来要求我,但家里只有两个人,他闭口不言,我自然没有自言自语的爱好。 所以,我们其实很少交流。 高三时间紧,除开用餐时间,我们极少在餐厅之外碰面,偶尔他倒是会在晚自习结束后来校门口等我放学,但回家的路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闻言,我有些惊讶,冯曜观这么问绝不可能是因为好奇,只会是他知道了什么。内心闪过霍熄和瞿克的面孔,我在想,是谁告诉他的呢? 无论是谁,都有点奇怪。 冯逍呈会和霍熄说自己的事情吗? 还是瞿克将冯逍呈的事情知会了冯曜观?那么……冯曜观知道瞿克那个肖似他的男朋友的存在吗? 哪种假设都很怪异。 其实我内心隐隐有种猜测,因为我想起,过往每个转折的节点上似乎都有瞿克沉默的身影,他一直是很可靠的叔叔,以及朋友。 停顿几秒,我将混乱的思绪抽离,乖乖点头,“他在瞿叔叔那里当学徒。” 冯曜观眉间很细微地皱了一下,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听到什么而反感,又或者是我看错了。 - 那日在学校冯逍呈什么也没有答应我。 第二天收到我的信息,他虽然没有回复,但来学校和我一起吃了食堂,第三天他也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冯逍呈逐渐变得很好说话,大概是因为霍熄和冯曜观的相处很正常,连带着我们两个小孩也被赦免,他像是放下长久以来的顾虑,喘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比普通朋友天然要亲密一点,又较好朋友尴尬……直至第五天,我喊他过来时,他回复现在很忙,让我别再骚扰他。 他在忙什么? 当天晚饭时间,我就假装要去门口家长的车里吃饭,镇定自若地在保安的注视下走出校门,打车去了瞿克的工作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正玩着一根烟,目光无误地凝着我,停顿几秒,他指尖重重捻了一下,然后疾步向我走来,又越过我,将手里的碎屑扔进垃圾桶里。 看着他的动作,我飞快地想,他不会是在等我吧? 可我只想悄悄看一眼就离开的。 我呆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直至有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 “邱寄,你在想什么?” 冯逍呈的守株待兔让我感觉到懊恼,他怎么变聪明了?还是我太过沉不住气。 我下意识摇头否认,“你说什么?” 冯逍呈似乎已经知道我想他来这里,现在也是来看他的。 我确实是,但不仅仅是这样。 我还有点好奇,从前冯逍呈见过瞿克的男朋友吗?现在见到了,会觉得他像我还是像冯曜观? 心里这样想,我却回头抬眼盯着他看,半晌,挪开视线,小声地转移话题,“因为你我这周的饭费都超支了,我还没有吃晚饭……你妈妈的钱是都被你花完了吗?” 冯逍呈很安静地看了我两眼,嘴角绷直又放松,最后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想吃什么?” 我说随便,冯逍呈就带我去了屈苹县消费最高的餐厅,点完菜,距离学校晚读开始只剩不到十分钟。 我眨眼看向他。 冯逍呈啜了一口茶,看也不看我,很冷酷地建议:“可以找你爸爸请假。”一顿,“你说的很对,我凭什么来管你。” 他将我用来气他的话踢还回来了。晚餐我自然没吃,噎都噎饱了。 - 间隔几天,我抽时间又去了一次。 我只在门口撞见正往外走的男人。是瞿克的男朋友,乔心理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地垂眸,将本就齐整的外套理了理,因为他的动作,我的注意力不免被吸引过去。而在我的注视下,他似乎变得有点紧张,僵持几秒钟之后,面色才逐渐缓和,抿紧唇线,伸手将玻璃门带上。 我听到指纹锁“滴”地一声,锁住了。 “瞿克和你哥都不在,我有事也正好要外出,你准备回哪儿?我送你。” 恰好冯逍呈和瞿克都不在, 但是里面没有人了吗? 我透过玻璃看到工作室里亮堂的灯光,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问,道谢后自己打车回了家。 - 接下来几日再无事发生。 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改变也不过是当我想找冯逍呈的时候,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去找他的地方。毕竟冯逍呈不是每次都会跟着霍熄一起出现,我不想也不能找去霍熄家。 除开那次短暂的失态,霍熄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在冯曜观面前,甚至可以面对我露出很正常的长辈似的表情。 只是我知道,他更讨厌我了。 可我没有兴趣继续躲在冯曜观身后挑衅他,那样实在很像小人得志,是以我能躲便躲,倒应了冯逍呈形容的那般——老鼠见了猫。 其中有天然的恐惧。 还有一点,仅仅是想象他如何在冯曜观面前变成他哥哥,我便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更重要的是,我也害怕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他一向不太能容忍我。 因此今早出门前在客厅看到一脸阴沉的霍熄,我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飞快移开。 我不知道他一大早出现是为什么,反正不是来找我。 但霍熄陡然出声,喊住我,“看不见我?” “霍叔叔好。” 他皱眉看向我,像是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我乖顺的态度太过无趣,盯了我一会儿,骤然挪开视线上楼。 我看着他的背影,陡然就起了好奇。 什么情况? 他那么早过来干什么? 晚上我才知道他跟着冯曜观去寺庙里做了一天的义工。 我还发现自己房间的把手上缠绕着坠了一块佛牌。冯曜观见我看它,也拿起佛牌瞥了一眼,言简意赅,“出入平安。” 冯曜观还信这个? 我愣住,想起上周五晚自习放学,他在校门口等我。 待我出来时他身旁的家长还在闲聊,说着她家孩子的成绩是如何在上学期实现突飞猛进,让祖坟冒烟的。 第91章 “我是急也没用,看着生气可我总不能替他去学,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不管有用没用,总算是一份助力,给他积功德总好过在家对着小孩吹胡子瞪眼。结果我不管他学习,他还当我要放弃他,自己倒知道用功了,一个学期就赶上去,现在我也不求他考重点,有个正经大学念就好……” 彼时冯曜观站在一侧,与那场景格格不入,我只当他出于礼貌才没有打断,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听进去了。 下一秒,我又反应过来冯曜观的意思,因为他说:“作为父亲,既然遇上你高考的节骨眼,我应该上心,可那位家长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能替你考。”冯曜观安静地注视着我,语气里有淡淡的容忍,“求神拜佛也算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在敲打我。 虽然我自认为没有耽误学习,但因为冯曜观那番话,我还是憋住了暂时没有再去找冯逍呈。 其实我找到他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冯逍呈不太搭理我,通常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对比起来,冯逍呈忙得像是在准备高考冲刺,我倒像是那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冷静想想,大概是因为太开心,可是却做不了什么,只好每天来清点收藏的宝贝,有没有原封不动好好呆在我的宝库里。 也像个力不从心的昏君,面对强掳来美丽的妃子,总是有心无力。 其实只需要问他喜不喜欢我,可我不敢对冯逍呈说,也不敢做。 冯逍呈是个骗子。 假如我又从他口中听到否认的回答,我不敢保证还可以坚持,可又有点舍不得,只好什么也不做。 转眼一周过去,我自认为这七天学习很努力,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于是这天自由活动,当其他同学还自觉留在班里自习的时候我抱着篮球站起来,在班主任不赞同的视线中走出教室。 我前脚刚走,后脚便听到教室传来一阵拖动桌椅的声音。 破窗效应般的,有同学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班主任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目送我这只出头鸟。 这时我迎面碰上了聂齐齐,他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看到我,身体往我这边转,作势就要过来。我想了想,停下来等他,余光瞥见班主任看过来,我便更坚定地站在原地等。 聂齐齐回头看一眼,这时候倒是很机灵,瞬间明白过来,拿过我手里的篮球扔给他同学,让他们先走,凑近了笑,“你没事吧?拿篮球装相,怎么不在教室里装逼了?” 我没说话,班主任离开后我就甩开聂齐齐搭上肩膀的手臂,聂齐齐慢了一步,又追上来,“不是吧,河还没过你就拆桥啊?” “谢谢你。” “你这人好没意思…..”聂齐齐上下打量我,忽然拉住我问,“你打算干嘛去?找你哥?” 我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关你什么事。 聂齐齐叹气,“你们现在什么情况?早听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发什么颠。 我也叹气,较他更大声,虽然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但我还是看向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的假的……你不知道?”聂齐齐眯起眼睛,“当然是让你和你哥好,让桑节彻底死心啊,她这种死心眼子,就跟她妈一样。”一顿,嗤笑道:“十几年过去还要给她爸守。寡,什么年代了,又没人给发牌。坊……” 眨了眨眼睛,我明白过来,桑节母亲拒绝成为他的继母,他口中的重组家庭旷世畸。恋压根没戏唱。 原本还有几分好奇他对我和冯逍呈之间的胸有成竹,到这时也不想再问了。 我抿了抿唇,打断他,“我真要走了,你自己慢慢聊。” - 按照借读班那帮男生专门为逃课上网开辟出来的路线翻过小围墙,我沿着浅滩走了几步,就看到一排大小不一的石块,踩着过了水,我又爬了个小坡才从学校遛出去。 此时,天色还是亮的,只微微发暗。 工作室的玻璃门敞着,灯却没有亮,像是所有夜色都提前挤了进去。我下意识往左右看一眼,确认附近并没有停电。 莫名的,我进入的脚步变得很轻。 进门后我也只看到冯逍呈一个人,他站在挂满纹身稿的隔间外,似有所感,朝我瞥过来一眼。 没有任何含义的一眼。 然而当我听到隔间门内传来的声音,我自动将它解读成“安静”,瞬时便停下脚步,呆在原地,于是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 “唔……乌闫……最后一次了。” “你确定?” 虽然声音有些变化,但我还是认出乔心理的声音,他含糊不清地说,像是吃。满了口。腔,张不开嘴,或是合。不拢。 另一个人是乌闫。 意识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我忍不住皱眉,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立刻转身,就要走。 冯逍呈伸手拉住我,微微弯腰,手臂下沉搭住我的肩膀,拉住我,一起光明正大地堵在门口。 “你跑什么?。” 冯逍呈的气息吐在耳畔,和他声音一起钻进耳道还有其他人的。 隔间里,乌闫又笑着骂了一声“骚。货”。 乔心理呜。咽了一阵,模糊诗。黏的声音陡然变得很清晰,也很冷静,“那你可以试试看。” “哦,原来老板都知道啊?那他是知道你喜欢给他戴绿帽子了……还是知道你有多贱?”乌闫的声音断了几秒,忽然哑着嗓子命令,“不逗你了,最后一次,含。深。一点……咽。下去……” 我忽然紧张得想吐。 但是冯逍呈仍然不为所动,表情轻松,仿佛在听周一早上站在操场上,阳光下,国旗下的演讲,或许下一秒就要点评几句。 我在他身侧听得脸色发僵,却也逐渐平静下来,没有那么想跑了,只是时不时便侧头,警惕着门外的动静。 我大概听懂了。 乔心理出轨,从前是自愿,好聚好散,如今……大概是被抓住把柄威胁?算是半推半就。我想到那天在工作室单独和乔心理碰面时的异状,猜测大概从那时候乌闫开始吃回头草。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乌闫说我面善,大概是看着我想到了乔心理。某一瞬间我又想起很多有的没的,然后便感觉很不舒服,下意识向后躲了一步。 冯逍呈注意到我的动作,刚要开口,我便抿唇瞥他一眼。 于是他低头,转而开始单手打字,然后将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我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神经病脑子在想什么,只看到他说:“再乱动,我就把门打开。” 烦死了。 他为什么老威胁我? 我盯着冯逍呈看了几秒,蓦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用像是要把他推进去的力道。 冯逍呈当然没有被推进去,他纹丝不动,倒是我被弄得向后踉跄了两下。 里面的声音霎时间停住了。 他又伸手拉住我。 我们离得远了些,空隙间空气重新流动,分明离得更远了,可我却清楚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气。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往前凑了凑,像是要小声说话似的,却在冯逍呈靠过来听的时候,转脸亲了上去。 太用力了。 冯逍呈的鼻尖戳在我的脸上,面颊的软肉陷进去一小块。 停顿了几秒,我不太舒服地皱起眉,抬眼看到冯逍呈正不带情绪地盯着我。 为什么不推开我? 我们是可以接吻的关系吗? 我心里想着,倏然伸手,又把冯逍呈推开了。 独自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原来情和欲是完全可以分开的。 我很肯定乔心理喜欢瞿克,否则不会明知瞿克喜欢或者喜欢过冯曜观,仍旧呆在他身边。但他也可以和别人发生关系。 就像霍熄喜欢冯曜观,照样可以让蒋姚怀孕。 冯曜观谁都不喜欢,却可以和蒋姚结婚,把邱令宜养在外面。 但是,其实在我四岁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冯曜观,那时邱令宜因为要照顾我,或者说为了生我而休学在家,一直没有复学。我在家见得最多就是邱令宜在学习,极其自律。我坐在她身后的宝宝座椅里,只要能看见她就不会哭闹,托腮看着她的背影,无聊了就吃一会手指,等邱令宜闲下来,她会给我擦干净手和脸,最后亲一下我的脸颊。 这样想起来,似乎……在冯曜观出现之前,邱令宜对待我好像并没有那么严厉冷淡。 他像是从天而降,落到邱令宜一直以来告诉我是父亲的空缺上。 我努力回想初见时冯曜观的神情,有点脆弱,苍白沉郁。看到我,他表情还是沉静的,眼珠子却亮得尤其漂亮,仿佛看到为他量身定制的小玩具。 是以,他抱起我,让我叫爸爸。 - 想着,我便走到了家门口。 第92章 我忽然回家,冯曜观在客厅见到我,眉间细微地皱了一下,但没说话。我看向他,“我晚上不想去学校了。” “身体不舒服?” 我没吭声,走到沙发上坐下,冯曜观看着我,突然就不再问了,我看着他,想到路上回忆起的片段,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口,喊住了他,“……我四岁那年,你为什么要来我家?是因为忽然想起你花了很大一笔钱,应该找邱令宜上床才不会亏本吗?” 对于他和邱令宜的事情我只有一知半解,大多是连蒙带猜,总之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爱情故事。 我问得很不客气,冯曜观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 我皱眉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笑得出来。明明我的语气、用词没有一点礼貌教养,他的表情却似乎还有点愉悦。 “邱邱,这样可不太礼貌。”一顿,“但你应该像这样,别想那么多,随意点。” “我不想和你聊这个。”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依旧垮着脸。 “好吧,但那是个有点长的故事……那时我第一次代表家里为在我母亲母校设立的奖学金以及设备赞助洽谈,大概和获得名额的学生拍过照,最后和校领导吃了一顿饭……” 说到这里,冯曜观的语速逐渐慢下来。 他告诉我,第二天邱令宜从他的床上醒来,告诉他这是校方的安排,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其中的区别在于她没有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几个月后邱令宜还是带着孕检报告找到了冯曜观,得到了一笔钱。 我有点怀疑。 不是我想要美化邱令宜,而是冯曜观竟然有那么善良那么迟钝吗? 冯曜观像是看懂我的怀疑,黑色的眼睛望着我,出奇地诚实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她最后会怎么做。” 我在这一刻,深深地体会到冯曜观的傲慢和残忍。 他从年少时就受到各种爱慕。 一无所有的女孩,在望向喜欢的人时,哪怕故作镇静,也不能完全遮掩情绪。 他不会不懂。 再后来,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甚至可以想象到当邱令宜面对于她而言天价的医药费,又在绝望中发现我的存在时,那种挂起来的自尊心变成救命稻草落到脚边,却不得不捡起来的痛苦。 然后我又想起了瞿克。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年里,瞿克就是冯曜观的眼睛和手臂。 不用问我也知道,冯曜观一定清楚地知道他喜欢自己,甚至还知道他有一个和自己很像的男朋友。 冯曜观反感他,利用他。 可我还是问了出来。 冯曜观似乎看出我内心的不忿,没有回答我,只是反问:“邱邱和他关系很好?还是因为他对你很好?” 我在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论瞿克如何对待我,都是因为爱屋及乌,我根本没有立场指责他。 最后,我只好绕回邱令宜的事情上,很苍白地谴责他,“但是你出轨了。” “嗯。”冯曜观没否认。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呢?”我有点固执地重复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他,很多烦恼都不会有,包括困扰我的感情问题。 并且我认为他完全没有重视我的疑惑。 “因为——”冯曜观顿住,似乎在回忆,然后无比平静地告诉我,“因为那时候我刚发现哥哥不是我的小孩,所以我想去看看……看看有我一半血缘的小孩会长成什么模样。” 还是因为好奇心,但我已经不意外了。 “有什么不同吗?” 一个有感情没血缘,一个没感情有血缘,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区别。可是,冯曜观总不会是因为受到血缘的感召,才父爱大爆发,重视起我吧? 虽然也没有多重视。 但是,和幼崽对亲缘天然的依赖不同,成年人可以控制它,甚至无视,那四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冯曜观沉默片刻,语气真诚地夸奖道:“我觉得,还是邱邱喊爸爸更好听一点。” 我感到了一丝晕眩,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却始终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我很清楚,我是没有成年就离开父母的幼崽,那种被迫戛然而止的依赖眷恋因此藏进我骨骼中很深的地方。此刻,明知听到的不是实话,内心在第一时间竟然感受到微弱的雀跃——他好像更喜欢我一点。 我在想什么? 他根本就不爱他的孩子。 因此,回神后我有些恼羞成怒了,稍微思考了一下,迟疑道:“但是,我讨厌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内心已经变得坚定起来,然后在冯曜观有些阴森森的微笑里后退了一步,跑上楼。 当然,我没忘记提醒冯曜观,“还有,你要记得给我请假,爸爸。” _ 那天之后,我几天没有再去瞿克的工作室。 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里面的所有人,也无法想象那天我发出的动静是如何收场的。 我离开后,冯逍呈不会真的把门给推开了吧。 他不一定有那种恶趣味,但当真有那么恶劣,假使他还只有九岁,我很肯定他大概会推开门,往里看一眼再关上,至于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他不懂,也不关心。 本质上犯错的分明不是我,我只是一时倒霉,才闯进这种混乱的局面里。 但是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瞿克,也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共同相处在一个空间里……只好眼不见为净。 而且,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冯逍呈相处了。 反正我不找他,他也不会找我。 熬了几天,我终于熬不住给冯逍呈发去信息。他没有理我,然而在傍晚,晚读前,我忽地看到了教室外的他。 恰逢班主任从班里出去,两人便在门口聊了几句。 我从座位上看到这一切,心想,原来冯逍呈从前真的和班主任联系过。 这场景实在有点古怪,我忍不住看了又看,然后班主任便注意到我,招手,将我喊出去。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谈论我。 因为班主任这个插曲,我原本还算坦荡的情绪瞬间变得很鬼祟,在他走后依旧独自尴尬了好一阵。 此时,我和冯逍呈已经在操场上绕了好几圈。我看一眼时间,终于打破沉默,没话找话,“你来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来?” “我没有让你来占用我学习的时间吧?” “那你回去。” 我沉默,又绕了一圈,忽然很小声地问:“你现在还想知道吗?”我在想什么。 冯逍呈将目光转向我,眼波很平静,但是我知道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其实我并没有事先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在他的注视下,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在想……在青合的时候我说过只喜欢一次,也只追一次…..但是我还没追就被你拒绝了,所以我还可以追一次,这一次,你会拒绝我吗?” 第77章 我的情书 冯逍呈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我看,喉结滚了一下,像是要说话,良久,他只是挪开视线,投向操场另一端。 虽然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沉默了几秒钟。 冯逍呈在无视我。 想着,我就有点无语,又看到冯逍呈抬腿要走,慢了几秒,我伸手抓住他的手。 冯逍呈回头看我,表情看不出什么,手也任由我抓着,但我却感受到一股无声的纵容,盯着他被落日余晖照亮的鼻骨轮廓,吞咽了一口,到嘴边的话忽然便吃得一干二净。 缓了缓,我心中摇摆的困惑冒出头,“你知道瞿叔叔的男朋友是谁吗?” 冯逍呈的眉眼往下压,又挑起,瞳孔滑了一下,轻飘飘地瞟向我。眼神凉飕飕的,没有半点疑惑、好奇,其中的意味分明。 看来他知道啊。 知道酷似冯曜观的乔心理是瞿克的男朋友,却又和乌闫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于是,我跳过铺垫,忍不住故意抛下一个问题,“你会像他们那样吗?”将性与爱分离。 别人口中喜欢我的冯逍呈,已经有过两任女朋友了……面对我的时候,他也不愿意来喜欢我, 我心想着,同时看到冯逍呈眉间很细微地皱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懂我在询问什么。 我挪开视线,忽然就不想再说了,因为我意识到,我确实是站在“他喜欢我“这个结论上跃跃欲试地想要挑衅、警告他—— 你最好不要。 要来喜欢我,不要学他们。 否则我不要你了,另一个人或许还会乱搞给你戴绿帽子……你不要那么蠢那么可怜。 自从撞见那事之后,我时常会想起这个问题,也好奇冯逍呈的感受。 可当问出口后,倏然又不想知道了。 最终,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临了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一眼冯逍呈,他不知是想到什么,面上扬起很莫名的笑意,但不太友好。 第93章 他笑什么? 不等我的疑惑出口,冯逍呈便微觑着视线扫向我,语气冷冰冰又些许阴阳怪气,“先管好你自己。” 我有点莫名其妙,反应不过来,也就顾不上为这种态度生气。 可他已经先一步甩开我的手,离我两步远,目光还是落在我身上。我被他面无表情却略带审视地盯着看,情绪忽然变得很奇怪,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被脸颊骤然升高的温度蒸发,散得一干二净。 我安静地直视他,脑袋一片空白,却陡然福至心灵,不是故意的,但问出了一个在当时十分明知故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冯逍呈愣了一下,旋即皱起眉。 - 接下来的日子,我回想起彼时冯逍呈的态度,都会感受到一股十分模糊的不怀好意的鼓舞。 为什么是不怀好意? 因为冯逍呈始终没有回应过我,那更像是我盲目的自信和乐观。 至于为什么是鼓舞,我说不清楚,大概是他实在看了我太多眼吧,次数多到我开始不自在,甚至在与他不欢而散的时候也没顾得上生气。 那时我紧张到甚至有些耳鸣,直到他离开,才隐约听到他留下的三个字。他没有回答我,还让我“说人话”。 因为我满脑子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那是我看到的,触手可及的一条捷径——他为什么一直看我?因为喜欢啊。 我想,如果我足够镇定,想必可以仔细观察出答案,那么就不必在当下强迫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 作为弟弟,在冯逍呈面前讨好卖乖,我有足够多的经验,可撇去那个身份后再去讨好他我却不太擅长。 既然决定要追他,我自然需要在没有涉足过的事情上准备一二。 唯一的途径便是观察。 很可惜,当我带着目的观察四周,我才恍然学校变成一座鸟禽园,鸳鸯求偶,孔雀开屏……我眼花缭乱,迷了眼。 这种犹豫一直持续到我在书房的抽屉里翻找学习资料,却拉开一抽屉满当当的情书。 原来冯逍呈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想到自己已经许多天没有和他联系过,我便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冯逍呈。 -你的,没带走。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一下。 -那就扔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它们,但,既然都不要了…… -那我可以看吗 -我发誓,我没有偷看的。 两条消息发送后,对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跳了几下,又恢复平静,我什么回复也没有得到。 几个小时后,第二天清晨,我刚出家门口,倏然收到他的回复。 -随便。 两个字都是横平竖直,显不出情绪,可我被他晾了一晚上,很轻易就感受这两个字传递出的不悦。 他不爽什么?不想让我看还是不相信我没有偷看?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好幼稚。 我忍不住叹一口气,抿直嘴角,我真的不太想笑,又有点想笑。 - 折返时,我在花园中央遇见正要外出的冯曜观。 我看他一眼,嘴唇抿了抿,默不作声地往里走,余光注意到他停下脚步,侧头注视着我。 我在他的注目中忽然变得很心虚,脑内不由自主响起桑节的声音—— “那你就是在和你哥哥乱。伦。” 然而冯曜观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不要迟到。” 我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找他,只看到他的背影。 我看着,很莫名的,陡然感受到自己体内飙升的肾上腺素,心跳极快又极慢,紧张到想吐。 很兴奋。 原地缓了缓,我冷静了一下,才走到书房,拉开抽屉,对着满抽屉的信封沉思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拿起一封情书。 触摸到信封的某一刻,我做出了决定。 要写一封情书给我哥。 我的情书写得无比煎熬痛苦,在写信的过程中我不断剖析自己,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虽然我说过许多次喜欢,但是直面它令我排斥不已。 我是冯曜观的儿子,自然有一脉相承的傲慢和无耻。 我想,我更喜欢站在那里,看别人捧上来的心。 - 三天后,信被送出去,当我在警察局见到冯逍呈和被他打得面容模糊的人时,我没有担心和疑惑,只有一种直觉——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吧。 我想,我终于感受到情感中的永恒一刻。 第78章 嫉妒会撬开世界上最硬的嘴 警察局。 前厅里两个警察背对背站着,一个面朝冯逍呈,另一个面向眉眼肿胀歪在对面椅子上的人,虽然面容模糊,但可以看出那是乌闫。 其中一个警察问:“为什么打架?” 乌闫张嘴,扯动嘴边的伤口,立刻倒吸一口气,“我没动手,是他单方面殴打我。” 警察便顺着他的话又问:“那他为什么殴打你?” 乌闫翻白眼,不说话了。 警察便转过脸,冯逍呈表情不耐烦,但语气良好,“心情不好。” 另一个警察眉毛往下压,还没开口,就被乌闫情绪激动地打断了,“冯逍呈,你他妈少装逼。” 于是,警察很好脾气地让他来继续说,乌闫嘴张了张,闭上,又张开,开始单方面陈述两人矛盾的发生。没有别的,说来说去都是冯逍呈突然变脸,没有任何前摇就开始发神经。 我安静地站在警察局门口,听着热闹,目光也安静地落在冯逍呈身上,一分钟后,对方似有所感,侧脸瞟过来一眼,盯在我身上。 刚才冯逍呈和警察对话时态度很好,现在的目光却算不上温和,他冷冷淡淡地看着我,忽然深呼吸,顶了下左腮,然后木着脸转回去。 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 在冯逍呈不耐烦的态度里,我感受到他的恼羞成怒,也终于确认一直无法肯定的事实,桑节、聂齐齐说的都对—— “你哥喜欢你。” - 昨天是周六,中午放学后我往手上的习题里夹了一封信,又和各科作业一起装进书包里,走出教室,还未离开走廊,便被人喊住了。 聂齐齐闷不吭声跟了我一路,直到校门口,我无奈开口,“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眼珠子忘我周身兜了一圈,“你是不是准备去找冯逍呈啊?” 我没说话。 事实是,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冯逍呈。 虽然放话说要追他,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追才好,想着写情书,却怎么也写不出来。最后,我甚至想,横竖冯逍呈不会回应我,我就当他已经拒绝我,算了。 “为什么不去?” 此刻被聂齐齐追问,我很是有种被戳破心事的赤。裸感。 我不太高兴,抿起唇,“你很闲是不是,但凡这些精力用对地方,也不用挂在本科线上晃荡了。” 聂齐齐联考、校考成绩都不错,可再好,上不了本科线也是白搭。 因为心烦,我语气微嘲,聂齐齐却不生气,他靠近一步,小声说:“你哥喜欢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 聂齐齐面无表情,“这都追不上,你也是够费劲的。”话音一转,他面上挂起“惹我你算是踢到棉花了”的笑容,“同样的事,你费劲,我不费劲。” “为什么?” “嫉妒会撬开世界上最硬的嘴。” 他神神秘秘的,我却想起那天在书店里看见他的背影,那时他也看见冯逍呈和乌闫了吗?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很想笑,“你真的喜欢桑节吗?” 聂齐齐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五官旋即都皱起来,像生吞了一只青蛙。 我又看他几秒,最后说:“那就谢谢你了,再见。” 聂齐齐的五官重新舒展开,我将他留在身后,听见他并不小声地嘟囔,“操,什么毛病。” - “我哪知道这人什么毛病……” 我收回心神,便听到乌闫的声音,他默了默,又补充,“隔间有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话落,冯逍呈那边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冷笑。 乌闫面上的情绪僵了一瞬,转瞬间五颜六色都闪过一遍,最后变换成恍然大悟。他站起来,面向冯逍呈,语气肯定,“那天是你在外面。” - “那天是你们在外面吧。” 来警察局之前,乔心理也问过类似的话,事情发生后,我先接到的是乔心理的电话,他告诉我冯逍呈把乌闫给打了,还特意将人拽进挂满纹身稿的隔间里,锁上门打的。 那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似乎那句话的重音都落在那两个字上了。 见我不作声,乔心理又重复一遍,“那天你也在外面对吗?” 我短暂地犹豫片刻,平声“嗯”了下,彼时,乔心理得到答案便挂断了电话。 第94章 现在,我也没有在警察局里看到他,至于瞿克……正想着,瞿克从警察局里面走出来,他看到我愣了一下,像是奇怪我为什么出现,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给了我一眼,便径直走到冯逍呈面前,“没你事了,滚回家去。” 冯逍呈在他工作室里找事,他大概是有点生气的。 可是……我深吸一口气,挪动半步,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乌闫也察觉出来,“怎么就没他事了。” 瞿克慢了几秒才转头看向他,“我待会送你去医院,医药费、误工费和这个月工资一起结算给你。”一顿,“或者……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往前再查查监控。” 乌闫像被掐住脖子的斗鸡,哑巴了。 我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打转,最后看看乌闫,又看看瞿克,直觉头皮发麻。 一直到跟在他们后面走出警察局,我还是难以置信。 警察局外。 瞿克没有搭理我和冯逍呈,而是先带着乌闫上了车,大概是要送他去医院吧……想着,瞿克的车便停到我和冯逍呈身侧,车窗落下来,他表情如常,我却莫名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他对冯逍呈叮嘱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直至车开走,我才急切地拽住冯逍呈的衣角,“是我想的那样吗?” 瞿克早就知道乔心理和乌闫的事情。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还是一直装不知道? 冯逍呈侧过脸,低眸睨着我,没有回答,而是语气古怪地反问,“你想的哪样?” 我愕然,呆了一下,然后便重新记起眼下的情况,我隐约明白,冯逍呈是故意的,故意把人锁到那个隔间里打。 我能想什么? 现在我只想返回警察局,躲到里面给聂齐齐打电话,问清楚他到底怎么追的人。 他说的没有错,我也相信嫉妒可以撬开坚硬的嘴,但我不想在乌闫身上花费我有限的时间。所以我想,如果那天在书店他有偷听到我们三个的对话,大概会从乌闫入手,果然,冯逍呈把乌闫给打了。 但是,不对,还是不太对。 我才悄悄挪了一步,肩膀便被人用力按住,冯逍呈阴沉的声音至上而下罩住我,“是你让聂齐齐给他的?” 什么东西? 闻言,我好奇地转过脸。 我在冯逍呈手上看到一盒塑封完好的避。孕。套。 第79章 隐匿的欲拒还迎的委屈 再看向冯逍呈,我目光中便带了几分迟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斟酌后道:“反正不是给你的,怎么在你这?” “聂齐齐给我的。”他说。 聂齐齐到底是给他,还是给乌闫了? 在我错乱的瞬间,冯逍呈嘴角已经上扬起一个稍显平和的弧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我的肩膀,转而攥住我的手腕。 我感觉腕骨被捏得有点疼。 想了想,我忍着那股劲,没挣扎,冯逍呈像是满意了,不再看我,拽着我向前,“走吧。” 去哪冯逍呈没说,我没问。 一路上,他平静得不合理,但我隐隐感受到其中混乱的情绪,它们将我隔离,无法同冯逍呈交流,却又被他的手扣住,无法离开。 当然,我也不想走,事情到这地步,我没道理打退堂鼓。 即便如此,当冯逍呈用他的身份证在酒店开好房,松开我,兀自走进电梯时,我面对面注视着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心中一跳。 他站在还不曾密闭起来的小空间里,视线沉沉地压在我身上,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没有第三个人来按动电梯,它关门的时间也好似无限延缓,期间,我注意到冯逍呈手上的盒子被他捏的有点变形了。注意到我的视线落点,他低头,敛眸看一眼,十分怪异地弯了下唇。 虽然在笑,却不像高兴的样子。 于是,我的心跳便跳得有点乱了。 脑子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我已经挡住电梯门,走进去,到他身边。 我干咽了下,没忍住问出一个稍显白痴的问题,“你干嘛?” 冯逍呈盯着我看,没出声,直至电梯达到时才转过头,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脸不禁有点热,手指也瑟缩了一下,站在电梯里又开始发愣。 我真的要去吗? 我问自己。 冯逍呈一直没有再触碰我,也不催促,他走自己的,仿佛同我不太熟。 我立在原地回想他冷淡平和的态度,隐隐感觉到羞耻,内心也萌生出不详的预感以及一点逃跑的念头。 应该逃开这种暧昧的、危险的氛围。 其实我知道会发生什么,大概……我会和我哥搞。上。床。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然而,等冯逍呈刷开门,进去,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完全知晓。 - 门合上的瞬间,我就被人握住肩膀按在门上。 冯逍呈力气很大,缓了几秒,我的肩胛骨迟钝地痛起来。但此刻我还有点逆来顺受的呆滞,甚至没有痛呼出声。 几秒钟之后,我的眼睛终于重新聚焦到冯逍呈脸上。 他脸色不太对劲,神情严肃地审视着我,我奇怪地直视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逍呈一只手捏住我的脸,声线平稳地命令我,“别动。” 他摆正我的脸后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自上而下睨着我,语气轻蔑,“你知道跟进来要做什么吗?” 他在明知故问什么。 我不自在地眨动眼睫,视线低垂,下一秒,整个人愣住,尴尬得嘴唇也发麻。 因为在冯逍呈凑近我耳边时,我也看到他身体的反应。 “你知道怎么用吗?” 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盒子塑封拆了,将它塞进我手里,而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问什么,也做不出反应,只有脑子在不住闪回方才看到的—— 变。态啊。 他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皱起眉,却不好意思打量第二眼。 这时,冯逍呈已经单手在我手心里拆开盒子,取出一只,然后看向我,语气微嘲,“邱寄,你缠着我到底是想谈恋爱还是因为想做这种事?” “你以为我生气我现在就会*、你了吗?” “还是别人也可以?” 要做就做,他说什么屁话? 冯逍呈话越说越难听,我木着脸迟疑几秒,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翻脸。现在的情况多少有点骑虎难下了。 下一秒,我又想,不管了,如果他提起裤子不认账,我就去告诉冯曜观和霍熄。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理会我们的事情,但如果他们想管,首先倒霉的肯定不是我。 霍熄为了讨好冯曜观,打断冯逍呈的腿也不是不可能。 我乱七八糟想了不少,内心其实依旧是茫然的,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我,我便顺势捂住脸,想要遮掩自己此刻讷讷的面孔。 怎么办。 冯逍呈停在一旁,是在等我落荒而逃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又发现自己有点跃跃欲试。 说不好是被激怒了还是不想屈服,我忍着逃避的本能,深吸一口气,抬头,尽可能严肃地直视着冯逍呈的眼睛,“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 从前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清醒时也没有想过,做梦也仅仅只有那一次,那人埋头,连面孔都没有瞧见,现实里和人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有冯逍呈的手,更没有设想过,假若我们两个一起,到底该是谁。睡。谁。 总之,我没想过睡。他,也没想过被他睡,如今被掐。着脖子按在床上,我才明确自己的处境,没怎么挣扎就坦然了。 没办法,又打不过冯逍呈。 也并不想睡他。 然而,这种无所谓的心态没多久便被冯逍呈湮灭。 因为即便缓过开始那一阵,还是疼得受不了,手软,脚也软,忍了许久,我终于攒出力气回头,自以为凶狠地甩过去一巴掌。 挥得高,却没什么效果,仅仅是轻轻擦过冯逍呈紧绷的下颌。 太疼了。 我没有力气,这一巴掌连响都听不到,倒透出几分隐匿的欲拒还迎的委屈。 我捂着脸,有点崩溃,迟滞几秒,感受到指尖属于冯逍呈的汗。液,我嫌弃地皱起眉,还未来得及擦净,便痛得眼前一黑,视野再次清晰起来,而后看见冯逍呈的脸,可又不能完全看清楚。 我抓住一截手臂,五指紧了紧,用力掐进对方膨鼓的肌。肉里。 “不要……滚……” 好疼。 我甚至有点没力气骂人了,没出口的话在内心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滚。 冯逍呈生生停顿住。 我被他抱起来,贴在他身上。可我还是没有力气。 冯逍呈垂眼,安静地看着我,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低头亲我,但他没有,只是毫无愧疚地冲我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得意,轻声道:“活该。” 第95章 早就疼得冒出来却始终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气得夺眶而出。 笑屁笑。 冯逍呈这个臭傻逼! 我要疼死了。 第80章 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冯逍呈面上无动于衷,扫过我被泪液浸湿的面孔,却变得轻又缓,可我感觉更奇怪了,忍不住撑起手臂,紧绷着,想要推他出去,摆脱这隐隐会使人麻痹、无助、融化的感觉。 冯逍呈纹丝不动,眯起眼,轻轻笑了一声。 他一个字都没有出口,我却轻易可以感受到其中轻蔑、嘲讽的意味,可是眼下的感觉太错乱,我被迫溺进去,忍不住又瑟缩一下,脑袋里被搅和成混乱、怪异的一团粥。 “不要……你……滚。” 冯逍呈轻轻吸了口气,手掌扶住我,贴着脊椎骨往下顺,按住了微微发抖的后腰,声音倏然变得轻缓柔和起来,“邱邱,你喜欢的。” 我气得胃都疼,根本分不出心神反驳他,因为这人仅温柔了几秒,便带着压抑过的暴躁沉沉地又往里入了一点。 过程乱七八糟。 我叫得很惨,虽然没有骂出声,但语气很脏,大概是将他十八辈祖宗都问候过的有礼貌。 冯逍呈这个臭傻逼。 他故意的。 混沌之中我才隐约意识到,他是不会承认的,哪怕和我做这件事,大概也只是想羞辱我……让我害怕罢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冯逍呈在想什么。 他想做什么,顾虑什么,害怕什么,又想隐瞒什么……最后,我带着这些混乱的记忆,昏沉沉地睡过去。 - 再睁眼,我是被冯逍呈推醒的,浑身又酸又软,带着不舒适的感觉躺在被子里。 冯逍呈立在一侧,发梢湿润,浑身清爽,周身带着轻微的水汽。他身后,落地窗外的天色黑沉沉压在周边明亮璀璨的灯火上。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概没多久,因为我整个人完全还是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得到休息。 我呆滞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直至对方发梢的水珠滴落下来,淌下去……我追着那颗水珠的踪迹,直至它晕进在浴袍里才回过神。 冯逍呈已经洗过澡了。 而我没有。 他没有管我。 我眨了眨眼,心想,他果然不准备干半点人事啊。 像是为了应证我的想法,下一秒,冯逍呈便低头和我对视,“起来,去洗澡,回家。” 我看着他,没说话。 冯逍呈盯着我看了一分钟,终于没有耐性继续等了,他转开眼,冷笑,“你也可以就这样回去,等你爸问起来,你告诉他你被人墙。煎了?” 闻言我像是听到一个冷笑话,不合时宜地想笑。可不就是被人煎了么,翻来覆去的,但我太累了,懒得笑。沉默半晌,冯逍呈也再没有多余半句话和我讲。 我轻轻叹息一声,不再看冯逍呈,大方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走。 没有动静。 “不用你管,你走吧,我给霍熄和冯曜观打电话——” 话落,我一愣,被自己发哑的声线惊了惊,威胁的效果也大打折扣,我尴尬地闭上嘴,咽了咽口水,发现嗓子愈发干渴,无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再次开口,“你走,我就找他们过来……反正先挨打的肯定不是我。” 俄顷,我便感到了类似于地面忽然倾斜,放弃挣扎滚进去的诡异的轻松感,懒洋洋将头一歪,不再去观察冯逍呈的表情。 但我可以想象到。 四周果然安静得像是灾难停止劫后余生的第一秒。 冯逍呈没有说话。 我也不说话。 说轻松,其实我还是有点紧张,毕竟我现在比半身不遂好不了多少,如果冯逍呈生气了,很生气,哪种惩罚我都受不住。 可冯逍呈不知道从哪抢来的好脾气。 他深呼吸一记,忍耐着,好心给我回收的机会,“你再说一遍。” “你把我睡了。”我偏要拿话顶他,“说几遍都是,我要告诉我爸,还有你爸!” 冯逍呈还是没说话,我回答得很大声很勇敢,却有些不敢看他了,忍了忍,我终于忍不住去看冯逍呈的反应。 于是,我呆了一下。 冯逍呈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拿这个威胁他,更没想到我会忽然回头,面孔上流露出一种很意外很没有防备的惊讶和痛苦。 怎么形容呢。 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地面长出来的桌角撞了一下,撞到脆弱不起眼的小脚趾。 很快,他似乎缓过那阵痛,旋即收敛起情绪,面无表情地反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我还没有想好……只是,我似乎明白了。 原来冯逍呈害怕这个? - “你过来。” 冯逍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并不动,还想着劝我回头是岸,居然对我语重心长,“你还要不要脸?” 我冷了脸,慢吞吞地瞥过去一眼,又慢悠悠伸手摸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解锁,直接就要点开和冯曜观的视频通话—— 然后,手腕便被人握住。 我从善如流地停下动作,飞快收起指尖,配合地将手机扔给冯逍呈,“那你给他发信息,随便编个理由,我今晚不回家。” 说完,我打了个哈欠。 好累。好困。好疼啊。 拍拍身侧的床,我示意冯逍呈过来,然后也不管他什么反应,闭上眼睛,小声,用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的语气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你……你先说你……你要和我谈恋爱吗?”顿了顿,我哼了一声,语气困倦但头脑极度清醒,“或者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敢让霍熄知道。” 知道你喜欢我。 原本还模糊的猜测在此刻有了具体的形态。 第81章 我们偷偷的 没错。 于是,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霍熄来我面前点破冯逍呈想带我走,是为了看我的反应来判断冯逍呈是否这样打算过。 至于监控……我内心隐隐有另一个答案了。或许,我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旧监控,只有霍熄假借拆安装上的监控。 用来观察、测试冯逍呈的反应。 然而,这些只是我的猜想,冯逍呈当然不会想要告诉我。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垂眼看了我几秒,表情又变得很奇怪。 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可我依稀瞧见裂开的缝隙,里面完全可以置办出一桌满汉全席。 这是什么。 分明是油盐全进了呀。 于是我再接再厉,渣男骗。炮似的保证,“不让霍熄知道,也不告诉冯曜观,我们偷偷的,你也不用担心我太烦人,高考冲刺阶段我很忙的,不一定有多少时间找你……更不用担心甩不掉我,转眼就高考了,以后见不着,指不定谁先想开了呢——” 冯逍呈终于动了一下,随之,发出一声轻笑。 他静静地看着我。 若不是我知道他喜欢我,恐怕会以为这是在嘲弄我,可我已经可以分辨,他这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呢?我把台阶搬到他脚下,就差亲手叉着他上去了。不需要他承认什么,不必告诉任何人,我简直是白给,他凭什么不愿意。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冯逍呈在想什么。 可现在我才恍然,费劲弄懂他实在没有必要,那些事想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纯属自寻烦恼。原本只是他的,我了解以后便共享了,这样看,冯逍呈什么也不肯告诉……对我还怪好的呢。 我有些阴阳怪气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自己现在正在诡异的失去兴趣以及执着,说的那些话是随口瞎哄没错,可也不算在骗人。 我和冯逍呈同时静默的间隙,我甚至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睡也睡过了,现在放弃他,四舍五入就是分手了,还是你主动提的,他被你分手……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他呀,只是不甘心。” 可是,下一秒,我又看见那个人。 笨,但英俊的混蛋。 我哥。 他俯身凑近了,手指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说了声“好”。这时,我又发觉胸腔里的跳动有些过快了。 后来的事,我就有些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他答应的瞬间还是开心更多一点,其他复杂的便都抛开了。我不想管。 - 翌日,我从酒店床上醒来,浑身酸痛,眼皮也有点肿胀,无需照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糟糕的模样。房间里只有我,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嗅了嗅,呆呆坐在床上想了几秒钟,昨夜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来。 我立时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命。 说不好是尴尬还是羞耻,我努力眨了眨眼,想要停止回忆,直至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又发现自己还没有穿衣服。 我顿时松一口气,终于找到事情可做。 第96章 等我穿戴上放在沙发上明显被洗净烘干熨烫过的衣服后,才想起最重要的事。 冯逍呈呢?他去哪儿了?该不会是反悔跑路了吧? 一连几个疑问使我皱了皱眉,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到这里,我终于感受到了真实的沮丧——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意愿并没有那么强烈。 所以,天……我昨晚干了什么! 这种出尔反尔、阴晴不定的感受催促着我,加快速度,赶在房间里的人可能回来之前收拾好自己。 离开酒店,我走了半条街,才稍微松懈下来,本来就慢且别扭的步伐更加慢吞吞,当我在一家便利店门前停下时,才感觉到口渴。 我走近了,便利店的自动感应门便打开,“欢迎光临。” 我听着机械的女声,抬头看到收银台的人,他望着我,目光相对的瞬间,他冲我笑了一下。 我愣住,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地方没错。 那就是我走错了。 刚刚踏进便利店的我立刻将腿收了回去,没有停顿地转身离开。 之后在路上,除了干渴,酸疼,我还感到饥肠辘辘。可我不敢再随意走进街边的任何一家店,不愿意在里面看到任何一张认识的面孔。 坐上出租车我已经冷静下来。 我想,余则应该只是在那里打工吧,巧合罢了。 然后又忍不住想,他有看出什么吗?于是,我拿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确认。 是很茫然又可怜的一张脸,我捂住脸,思维骤然跳跃了一下。 完蛋,这样子回家,冯曜观真的不会看出来吗? 随后,我又想,那他会不会报警啊? 于是,想象着冯逍呈被警察带走的画面,我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 回家之前,我在一条小巷子里停留许久,做了将近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踏着一块青石板,故意踩空,将脚踝给走崴了。 几乎是立刻脚踝便高高肿起一大片,我坐着缓了又缓,直至痛感减轻,才拖着受伤的腿试探着踩了踩,最后一瘸一拐,无精打采地回家去。 客厅里,冯曜观看到我的瞬间便狠狠地拧了一下眉,因为心虚,我眨了一下眼睛,还是佯装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冯曜观叫住我,目光落在我脸上后愣了一下,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半晌后道:“怎么才回来?” “我问过你的,你说好。” “你那是在问我吗,你只是在通知我,甚至连理由都没有。” 昨晚,我和冯逍呈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想了半小时也没想出合理的借口,最后冯逍呈烦了,拿过我的手机直接通知冯曜观我今晚不回家了。 记起这个,我忍不住沉默了一瞬,哑口无言。 想了想,我不知道再回些什么,抬腿,继续一瘸一拐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没几步,冯曜观便又问:“脚怎么了?” 原本我以为冯曜观问一下也就结束了,没想到他居然把我拉到沙发坐下。于是我惊讶地看着他用一种我看不懂,又莫名感觉是怜悯的眼神给我处理脚踝。 这种发展太突然,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乖乖地配合着他,让抬脚就抬脚,让伸腿就伸腿。 最后,冯曜观给我的脚踝上喷了点喷雾,端来一杯水,以及活血化淤的药给我。 吃过药,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冯曜观抱手看着我,说:“现在还好吧?需要抱你上去吗?” 这时,我已经不太惊讶了,甚至隐约有点感受到冯曜观的情绪。 想了想,我就那么问出口,“你在生气吗?”一顿,我有点困惑,“因为我夜不归宿?” “我确实是生气。” 冯曜观静默片刻,承认了,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我也没来得及问,因为在我们四目相对,互相观察的时候,霍熄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看他一眼,下一秒,飞快地挪开视线,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霍熄讨厌我,我也不太喜欢他。往常在家里遇见,我通常会避开,反正他也不太想看见我,并不会经常计较我离开前有没有礼貌周到的打招呼这件事。 可是今天又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早上和他儿子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的缘故,现在看到他,除厌烦外还多一点心虚和好奇。因此,我盯着他看的时间格外长,完全错失闷声离开的最佳时机。 最后,我只好顶着来自冯曜观和霍熄的两道目光向他问好,然后一瘸一拐地上楼。 我不知道霍熄找冯曜观什么事,他来得太频繁了,几乎没有正事。他好像只是过来看看他。 也可能他们的事情都有特意避开我。 总之,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在我面前谈话、聊天。 然而今天却不太一样,几乎在我上楼的瞬间,我就听见霍熄的冷笑,以及不耐烦的声音,“你是当爸爸上瘾了?” 冯曜观没有说话。 只有霍熄还在继续说:“你知道刚才我看你给他上药想到了什么吗?我想起从前,你坐在太阳底下,好像就是这样给你的猫梳毛的……怎么,现在你也觉得养小孩很有趣吗?”一顿,“可惜你的孩子早就长大了。” 冯曜观仍旧没有说话。 我正惊讶于霍熄被无视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没有放弃,他又非常突兀地添了一句,“你把那只猫养得很好,所以,它本来应该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他语气冷静又惋惜。 我眨了眨眼睛,旋即打了一个嗝。 我捂住嘴,分不清是饿嗝还是单纯被吓到了,因为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霍熄的意思。 他在威胁我。 奇怪的是,我被吓到了,却没有多害怕。 - 那一整天,我都没有联系冯逍呈,他也没有找我。 当晚我辗转反侧,毫无意外的失眠了。 第二天是周一,因为晚上不睡,早上不醒,早读课整个被旷掉了。 学校走廊上,我看到两个男同学从班级前门出来,并排聊着天从我身边经过—— “这个时间插班,还是来我们班,有没有搞错啊。” “刚班主任不是说了么,人家是考进来的,上次月考那套卷子,他总分可就比邱寄少一分,不来这去哪?你当谁都跟那谁余则一样喜欢蹲在普通班,当鸡头不当凤尾……” “谁知道怎么考的,咱们试卷都分析完了。” “差不多得了,不就是帮他搬一套桌椅吗,哪来那么多牢骚。” …… 两人声音不小,我无可避免听到了,虽然现在转学、插班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但我听就听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走近教室,班主任还在讲台上,看到我,便停下正在说的事情,转而开始教育我。我站在教室前门,顶着同学和班主任一齐望过来的视线,乖乖点头,态度良好地认错。 俄顷,我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困惑地抬眼,向那束不寻常的目光望去。 然后,脑子里嗡了一声,迷茫地炸开。 祝迦……是插班生? 第82章 骗子变成死骗子(替换) 原本在老师点头示意下欲走进教室的我立在原地。 在和祝伽对视的过程中,我只感受到了安静。往日教室里有老师,便鸦雀无声,现在更是静得沉郁。 我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只看见祝迦唇线由平直拉出一抹弧度,耳边响起班主任的声音,“怎么?还得请你进来。” 闻言我回神,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躲开祝迦的视线。 - 原本应该消失在眼前的人骤然出现,说没有吃惊不心烦是假的,可也就那样。因此,当最初的情绪翻涌平复下来,祝迦再来到我面前,我还是可以心平气和看向他—— 大课间,全班仅剩下我和他请病假留班,课间操音乐结束后祝伽离开座位,走到我的课桌前。 他变化很大。 头发剃得很短,面色苍白,高了,也瘦了,脸颊凹陷,轮廓变得有些锋利了。 我没有开口,看着他想,现在穿裙子,他恐怕不会那么难以辨别雌雄了。只是……他还穿裙子吗。 乱七八糟想了些有的没的,几秒后,我还是说话了,“你最近还好吗?” 这句话放在一般情景下是问候,在我们之间出现便更像是挑衅。况且,他此刻大病初愈的模样,放谁眼里都算不上好。 其实按照我在祝伽那个父亲面前大放过的厥词—— “以后再遇见可怜又讨人厌的流浪狗,我会在遇见的第一次就一脚踢开他,让它滚,不会再不作声不作为,直到它得寸进尺才去责骂、驱赶……那确实是我的过错。” 或许我应该立刻给它一脚。 但那显然不适合当下的状况,我已经听到走廊上嘈杂的人声,那会显得我很神经。 我并不知晓祝迦插班的原因,但他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当头一棒,令我愈发清楚一个事实,别人不会朝我预设好的方向前进,一切事情都不能一直良好。 第97章 他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不详的预兆。 祝迦始终没有张口,视线自上而下,没有礼貌地点在我的课桌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可供阅读的表情,我的目光往下,又落到他自然垂落的手指上。 有点无聊。 我叹了口气,在这离奇的场景中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等到班里同学陆陆续续走近教室,我才从这种神游昏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祝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 他来,好像就是为了来我面前罚站。 - 无独有偶,中午,学校食堂里,另一个墩子也到位了。 几乎在我餐盘放到桌上的瞬间,对方就凑过来,站了几秒,在对面落座,专心致志吃起了饭,直至最后一粒米下肚,聂齐齐才抬眼注视我,反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他。 这态度有点奇怪。 我依旧看着他,没出声,聂齐齐眨眨眼,然后拖长声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你和你哥……怎么样了?我没有骗你吧?” 说罢,他不错眼盯住我,眼里兴味盎然,下一秒便又露出个酸倒牙的表情,“那……”一顿,五官纠结,“……什么感觉,你才要上赶着犯贱。” 其实我隐隐感觉到聂齐齐有点恐同,只是先前他不说,我也就当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回避这点? 我想,大概是因为想撮合两个同性恋这件事假如沾上恐同的属性便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了吧。 现在……他似乎也没必要掩饰了。 我表情没什么变化。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白用的避。孕。套。我没忘记,我还没有为那件商品买单,他这是、找我讨债来了。 聂齐齐不满我沉默,敲了下桌子。我抬头,看着他,垂眼“哦”了声。 “哦什么哦,你被睡傻了?” 闻言,我又瞟他一眼。说实话,假若现在冯逍呈搞同性恋的流言乱飞,我反而会觉得很安心,可聂齐齐什么也没做,反而来找我。 我忍不住抿唇,低眉,看自己照在金属餐盘上变形的脸,心想,这是什么新鲜上市的软柿子,怎么谁都想来捏一下。心里想着,我有点无语了,意兴阑珊地对他笑了一下,“那……真是难为你坚持不懈给两个男的拉皮条了。” 我顺着他充满攻击性的话接,聂齐齐反而一愣,瞪着我,眼神似乎有瞬间的变化,又好似没有。 半晌,他低头,才又说:“冯逍呈这个死给……好像真的喜欢你啊。” 虽然一直知道聂齐齐有他的目的,此刻听他用一种原来如此的语气说出曾经在我面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话时,我还是噎了一下。 目的达成,他这是连演都不演了啊。 聂齐齐又问:“昨晚高一有个学生晚自习请假和男的开房被父母撞见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摇头。 “那男的是谁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聂齐齐又说:“乌闫,是乌闫啊!” “哦,是他,怎么了吗?” 我的表情忍不住变得有些古怪,聂齐齐那么紧张乌闫的事做什么。 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聂齐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反问我,“就算乌闫这人有点那啥瘾,你觉得他被冯逍呈打成那样,有力气找人约。炮?” 乌闫有瘾? 我反应了一下,反应过来,可我又没瘾,我怎么知道。 下一秒,我隐约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语气冷下来,“你说人话。” 乌闫没有力气,冯逍呈就有力气了? 聂齐齐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然后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蓝色app将手机扔给我。我安静地看了几分钟,期间他便自顾自收好餐具,不再理我。 收回手机的时候,聂齐齐看了我好几眼。 其实我没话可说,可他询问意图实在强烈到难以忽视,我只好垂眼想了想,对他说:“挺好,呃……他们还停有礼貌,有的还喊你爸爸呢。” 聂齐齐反应了一下,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神经啊。”脸又涨红了,“谁让你看那些了……我不是……我、我是让你看冯逍呈的账号……” 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聂齐齐又找回底气,质问我,“谁让你乱翻的!你在偷看我的隐私知道吗!” “是你自己打开又把手机塞给我的,就是默认我可以看。” “我是让你看你哥,你哥的!”聂齐齐气得跳脚,一顿,“你没看到他吗?” 我当然看到了,可我不想接这茬,也不想他继续问了。于是,我看着聂齐齐的眼睛好奇道:“所以你确实把那些私信都看了?我看还有人给你发图片,但我没点开,发的什么?” 安静了几秒。 然后依旧是沉默,死一般沉默。 聂齐齐忽然从鼻孔深深出了一口气,立即转身离开了。 他说的话和事我没有放在心上,关我什么事呢,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在路上遇见过聂齐齐,学校那么大,这么多学生,这一点不奇怪。 至于祝迦,我们是同班同学,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也没有多余的交集。大半年不见了,现在他看起来还挺正常,和班里同学都相处的不错,连一开始颇有怨言的两个男生也和他熟络起来。他没有再找过我,也没有表现出认识我,只是像普通转学生一样在适应新班级以及繁重的学习任务。 正常的有点不正常。 直至他转学后第五日,课间操散场时,我看见他和赵子怡并排走在操场的人潮里,我才知道,他大概是在等我去找他。 可当我回教室找到祝迦,他却什么也不说,肢体、面庞尽是闪躲,好像面对我,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短短几秒,不仅我察觉到他的异常,周围很小部分同学也注意到这边,我看着他,顿了下,只能开口说:“可以借你的数学卷子看一下吗?” 闻言,祝迦面露遗憾,又好似松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将卷子抽出来放到桌上。 我拿过卷子,感觉卷子比平常要有重量一点,不那么轻飘飘的。回到座位上将对折的卷子摊开,我看了一眼,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看到三张粉色的便利贴。 我静止住,僵硬几秒后,才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上面只是步骤清晰的两种解题思路。 我认真过了几遍,又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才将试卷合上。 盯着卷首的名字,我才迟缓感受到逐渐攀爬到头皮的不适,打了个寒颤,过了好几分钟,还是不由自主感觉到冷。 情绪一直消沉到上课铃响,老师进门时,我拿起课本想了想,最终偷拿起手机,点开和冯逍呈的对话框—— -祝迦回来了。 -他现在是我的同班同学。 - 想到冯逍呈,我心里立刻便能冒出许多念头,大概汇聚成两个字——骗子。 一开始,冯逍呈没空理我,却有时间玩app。 虽然我只看到用冯逍呈名字、微信头像注册的账号,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我还看到聂齐齐后台一堆混乱的私信。一开始,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真是冯逍呈,他在上面做什么,又会收到什么私信。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冯逍呈还是没有出现过。 其实就算他来,我也想不到和他说什么,真像那晚说的那样偷偷和他好吗?我们做什么呢?和他睡觉?说实话,我不太想,那不太舒服,就算有点舒服也是疼更多一点。 那晚发生的所有只是一时荷尔蒙、肾上腺素飙升、上头的产物。 渐渐的,我就不再想起他,毕竟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哪怕我觉得复习到最后阶段其实很难出现太大的变数,也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他是骗子,我也是。 现在,我告状似的发信息给冯逍呈,他也依旧没回复我。于是,冯逍呈从骗子变成死骗子,但我还活着。 只是,几个小时后,那个死骗子就复活了。 晚自习放学回家,我在安静漆黑的房间里摸到他还会喘气的“尸体”。 第83章 他的耳朵红了 “邱邱。” 我拽回要跳出去的心脏,愣了下,没有理会他,在人身上和墙面来回摸索了几下,发现开关彻底被遮挡后我下意识想喊人,可又想起冯曜观今晚不在家,于是停顿了几秒,扭头就要往外走。 他伸手握住我的胳膊,用让人别扭且很不舒服的动作拉住我。我挣了几下没挣脱,便顺着他转回去,好让自己舒服点。 哪怕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依旧将脸转向一边,不想看他。 察觉到自己内心开始冒烟的无名火,我甚至有些庆幸此刻房间里没有开灯,我不需要面对他,他也不必看我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对他发脾气这个事实莫名令人感觉羞耻以及抗拒。 第98章 想着,我飞速地眨了眨眼,更加固执地抿紧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 谁知下一秒,冯逍呈冷不丁就打开灯。 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直皱眉,眨了下眼睛,酸胀的眼眶便挤出几滴眼泪。 待我擦干脸颊上的湿痕,抬眼就见冯逍呈正皱眉盯住我,我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立刻从龟壳里探出脑袋,十分不客气地质问他来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冯逍呈没回答,看我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哭什么?” 我不想理他,转身往书桌走去。 我打开一本错题集,胡乱翻了几下,试图静下心来,可冯逍呈的视线犹如实质,难以忽略,我觉得后背的骨肉都要被戳穿了。 冯逍呈安静地站在身后,我后脑发麻,一心二用,将纸页翻得啪啪作响。 忽地,桌上手机响了一下。 是那个app的消息提醒。 有人关注了我。 - 我看着那个属于冯逍呈的头像,忍不住抿唇,陷入了沉思。 什么情况? 想是在想,大脑却是空白的,我有点懵。 不等我反应过来,冯逍呈就走到我身侧,影子也落到纸面,重叠上我的影子。 我下意识扭头,冯逍呈垂下目光看着我,“你好像快高考了,还有……2个月?整天就看这个?” 他的话没头没尾,可我结合刚才的消息提醒听懂了,绷着脸没说话。随后,我又僵硬半天,因为没想好怎么反驳他,也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每天都要按时点开好几次他的主页。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冯逍呈沉默了几秒钟,又盯着我的脸看,半晌后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以后少管些有的没的,好好复习。” “关你什么——” 冯逍呈打断了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发脾气,只是告诉了我高一男生和乌闫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男生是冯逍呈约的,还约的三劈,他自己却始终没露过面,只有男生和乌闫在酒店被男生家长碰了个正着。事发、事后男生就算反应过来被耍,也没敢把自己原本约的是三劈却被骗这件事说出来。至于乌闫,他被人家父母当成诱骗未成年的变态,说什么都是狡辩。 我反应极慢地地眨了下眼睛,心里为冯逍呈对我解释而感到不可思议,可面上没显,反而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表情”。 只是,我不明白冯逍呈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为了解气? 可乌闫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坏了名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些事是决计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现在谁和乌闫走得近一点,大概都要被打上等同的标签。 听完冯逍呈的话,我没应声,只是又重新捏起笔。 冯逍呈倒也没什么反应,在一侧站了几秒,倏忽伸出手,按开了我书桌上的护眼台灯,收回手,他又若无其事地问:“你刚才哭什么?” 我不太确定地停下笔,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写几个字,划拉几笔后没忍住,复又抬眼瞟了几下。 然后我就明白冯逍呈为什么跟我解释那么多了。 因为我哭了。 低头又写了几笔,我努力绷住嘴角,心里感到稀奇又有点得意,于是我再抬头时已经绷不住嘴角的笑弧了,脸上的表情遮遮掩掩到有些扭曲。 冯逍呈居高临下俯视我,露出牙疼似的表情,皱眉,不耐烦“啧”了一声。 可我没生气。 因为他的耳朵红了。 我看着他的耳朵,心里忽然变得很软,塌陷下来。 我被一堆柔软的东西压倒,心甘情愿躺在地上,甚至想要原地打几个滚。 几秒钟之后,我冷静下来,心情复杂地回嘴,“谁哭了?我是用眼过度,学习学到眼睛疼。” 话落,我又觉得很不对味,我应该彻底闭嘴才对。 因为我发觉,现在无论回什么都显得很奇怪,冯逍呈今天吃错药似的坦诚,对比下便显得我格外扭捏。可我分明才是行为正常的那个人。 是冯逍呈太奇怪了。 - 我这样想着,连冯逍呈在我身后的沙发上坐下也无心去赶。 他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后来还很顺手就从我衣柜拿出了换洗的家居服,自顾自走出房间。 而我一直学到十二点,才洗完澡爬上床。 冯逍呈无比自然地占了一半床,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他怎么睡得着啊? 我皱眉打量他许久,忽然又觉得很生气。 不等我有动作,冯逍呈骤然伸手,我比拉了过去,摔到冯逍呈身上,用手手肘撑着床才没压下去。 冯逍呈没睁眼,一只手扶住我的脑袋,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叹气,“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迷糊,大概刚才是真睡着了,又被我吵醒。 面对这样的冯逍呈我依然是茫然的,突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脑袋下意识往后躲,嘴巴却比脑袋要诚实,顺着他的话,呆呆地问:“那、那天早上你去哪儿了?” 第84章 “你要吃西瓜吗?” 冯逍呈眼睛忽地睁开,视线往下移,沉默不语,我不确定他在看哪里,但下意识动了动腿,将原本压在被子上的腿塞了进去。 这时,冯逍呈重新闭上眼睛,“药店。” 我有些疑问地看他一眼,刚开始没想到他大清早去药店做什么,慢慢的,我的脸忽然变得有点热,大概还有点红了。 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看着我,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瞬间,我心中警铃大作,在冯逍呈开口前绷住脸上的表情,然后,我便听到自己的名字,“邱寄,屁。股还疼不疼?”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面上不显,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委屈,并且说不出缘由。 最后,我有些焦躁地撇过头,心想,如果他再亲我一下就好了。一点细微的渴望冒出头,探了探,然后被冯逍呈亲手按下去。他伸手将我捞过去,手掌按在后腰上,无比自然地往下移动,语气、动作轻松的像是高年级学生给家里读幼儿园的小朋友检查作业。 冯逍呈说:“我看看。” 我瞥他一眼,说不上来哪不高兴,总之,是不乐意了。 距离那天已经小半个月过去,就算原本有过伤,也不会等到现在。因此他口中的看看实在很像另外一种意思。 但我没说话,感受着宽松的裤腰被扯下去一半,也没躲,神色木然,目光直白地往下扫一眼。 两个人靠得太近,我什么也看不到,顿了顿,我的手摸索着往下碰了碰冯逍呈那处,随后脸上的神色便松懈下来。 冯逍呈愣了一下,表情怪异地看我,“干嘛?” 我呆了下,松开触感明显在变化的地方,不太自然地摇头,嘴里回答着“不干”,手下意识安抚性拍了拍,一顿,又理直气壮地追加评论,“你活。太烂。” 说完不给冯逍呈反应的时间,我往后退,卷着被子窝好,闭上眼睛。 “我要睡了。” 这一觉,我入睡得极快,可因为惦记着明天冯曜观或许会在早上回来,心中有事便睡得不太踏实。 迷迷糊糊中又想,冯曜观可能不会那么早回来,足够冯逍呈偷偷离开而不被发现,想了想,又转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现在就离开呢? 大概是因为太困了。 迷糊中感觉到唇上一热,我也没办法思考他为什么要亲我。 - 第二日,我起床的时候,冯逍呈已经离开了,走下楼,我看见了冯曜观。 而我不知道冯逍呈是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和冯曜观碰上。 原地愣了几秒,我揉了下脸,假装若无其事往厨房走,同冯曜观擦肩而过。他并没有喊住我。 那就等于没碰到。 于是我微乎其微地松一口气。 后来,我确认他们大概真没有碰上,否则冯逍呈也不会时不时便出现。 至于他怎么知道哪天冯曜观不在家,大概是因为每当冯曜观去寺庙做义工,霍熄总会同行,回来还会告诉我,冯曜观以我的名义认捐佛像、寺庙设施建筑,打水陆……又花了多少钱。 冯曜观哪来的钱呢? 我们俩的生活费都在我卡里存着。 总不至于是霍熄当了那个冤大头吧……可是霍熄有钱吗? - “有。” 冯逍呈手上夹菜的动作没停,我也从他餐盘里夹了一块油闷笋,塞进嘴里嚼,“有点老。” 学校食堂的笋不够嫩,还有点磨口,一如既往的不好吃。塞了口米饭,我几口咽下去,才又问:“他哪来的钱?” “……我给他的。”冯逍呈没什么所谓道。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账,忍不住皱眉,难怪他俩态度老大方了,不是自己的钱,是真不心疼啊。 第99章 我无语地沉默住了。 冯逍呈偏头看我的表情,好笑道:“房租而已。” 闻言我反应过来。 所以,冯曜观的钱是从哪来的? 想了一圈,然后我又发现,冯曜观好像没有朋友啊。 霍熄不算。 瞿克不算,陈其翘不算,苑野就更不可能了。 我没有再想这件事,吃完饭也没有再多耽误时间。 独自走出食堂,我在前面林荫道上看到四五个人结伴同行。 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个人忽然回头了。 是章昆。 自赵子怡生日后我们两个就彻底断了联系,他和赵子怡的关系也冷淡下去。对此他没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看我一眼,然后转头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那人微微偏过脸,我才看到那是祝迦。 他们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 我不太清楚。 临近高考时间紧迫,我没有再分神关注祝迦的事情,他也没有再同我说过话,反而和班上的男生都玩得很好……成绩也很好。 不能否认,我在复习最后关头也没有松懈下来,大半原因是不想再被祝迦超过去。 这时,一个人忽然从我身后走过。 他拎着一杯绿豆汤,没有停顿地往前走,越过我。余则靠近了那几人,最后又超过他们走在前面。 看着眼前意外组合的画面,我内心很微妙地波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 冯逍呈正站在食堂门口,视线朝这边,对上我的目光也没什么反应,仅仅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垂眸,吸了一口绿豆汤。 站在阴凉的林荫道内,我倏然迎着春风感受到了盛夏的燥热。 仿佛回到冯逍呈第二次高考那年夏天,那顿住的蝉鸣,第二次在我耳边聒噪地响起了。 - 这半个月来,学校发生一件比较大的事情。高一那个男生转学了,转学的原因不太友好,我不清楚具体的,只知道他父母来学校闹过。 除此之外和寻常没有不同。 至于我和冯逍呈的相处还是那样,大部分时间在学校的食堂。 再不然就是在家睡觉。 熬夜复习完,和冯逍呈躺在一张床上入睡。 除开我偶尔滚进他怀里,或是贴着他的嘴唇摩擦几下,再亲密的接触便没有了。 说实话,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我有时候即使打脸也想做点什么来缓解、转移注意力。可冯逍呈始终表现得像个活佛,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那也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我可以忍着。 但人憋久了,大约是真的会变态。 我开始频繁地进入一个相同的旧梦,那是使我明确性取向偏好的梦境。 当时我没有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张面孔。 现在……则看到了冯逍呈的眼睛。 - 转眼又是半个月,天真热起来了。 这天下午,我抱着半个西瓜,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拿勺子挖,时不时抬头,透过阳台紧闭的玻璃窗观察外面的暴雨。 周六,台风天,很多店歇业,连高三也放假了。 冯逍呈躺在床上,肚腹处被我强行搭了一角凉被,完美盖住短袖下的肚脐眼。 他在午睡。 今天停水停电,房间里只有一台储电式的小电扇在摇头工作。尤其闷,特别热。 冯逍呈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惊讶于他睡得着的同时,我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中暑晕过去了。 于是我抱着半边西瓜坐过去,歪头打量他。 看了有五分钟,不等我伸手确认他的死活,冯逍呈便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像是没有看见我。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 没反应。 是以我便又举起勺子,“你要吃西瓜吗?” 冯逍呈没应声,大概睡懵了,也可能是因为又渴又热,他皱着眉,脸上是不悦的神情,动作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明明从不准我坐在他床上吃东西,当下却坐在我床上,就着我的勺子吞下去一口瓜瓤。 像是、像是我喂他什么都愿意吃下去。 第85章 小阉猫 我盯着他的脸,他盯着我,才睡醒的声音发哑,“邱寄,你在看什么?” 喉结滚了滚,一顿,我置若罔闻,最后抿起唇移开了目光,眺望远处。 不知不觉,外面的狂风骤雨已然停歇,天空水洗过似的清澈干净。 可有颗心缓缓地脏了。 我侧脸望了几分钟,心虚地转过脑袋,垂眼看向手中的半颗西瓜,皱眉,不太确定地再次举起勺子,略矜持地询问:“还吃吗?” - 冯逍呈并没有吃那第二口西瓜。 我有点失望,又因此松了口气,那忽然浮起的欲。望有多强烈,我说不清。 曾经我在冯逍呈那番话后进入那个没有第二张面孔的混乱梦境,他说—— “其实当时祝迦看起来比你更需要帮助,我以为他正跪在你面前给你*,但谁让坐在沙发上那个轻佻但迷茫的孩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还喊过我哥哥,那我只好惩罚带坏他的人。” 现在,我又因为那个旧梦的暗示,蠢蠢欲动 面对冯逍呈,承认喜欢他带来的副作用使我很轻易便会感觉到羞耻,从而退缩。 我需要他透露出一线哪怕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随和。 所以,如果当时冯逍呈吃掉第二口西瓜,我大概就有勇气问出口,可他没有,不但拒绝,还将我从床上赶下去,动作利索地换了一套床品。因为他思考的时间过长,我手中西瓜的汁水滴落,弄脏了。 在内心翻滚过的念头随着床单、被套……被冯逍呈用手认真搓洗后又塞进洗衣机里,随着洗涤剂翻滚。 似乎已经彻底被洗净清洁了。 然后在阳光下暴晒。 至少,在心无旁骛准备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期间半个月,我是这样认为的。 三模成绩出来这天正好放假,回到家,打开门看到冯逍呈面朝我走过来时,我被知识塞满充。实到发。涨又被正午阳光晒得微微发热的脑袋里,那种欲。望又潮涌似在一瞬间泛起。 冯逍呈的形象瞬间鲜活起来,将所有课文、单词、公式、定理都挤出去。 不同的是,再次盘旋起这个念头内心却没有波澜了,抛却羞。耻,无比坦荡直白。 只是,有来有往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可我不想,只想白。嫖。 冯逍呈对我大概还没有包容到这种程度。 他是真会收拾我,即使不下死力,在心里来回演练几遍霸王硬上弓的下场后我依旧为自己的下场苦恼了。 这半个月他不再是偷偷出现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总之他时常出现在两个大人的视野里,偶尔也会留宿在他自己房间,下班回家后给独自留守在家的我捎带或做点夜宵。 守着个要高考的小孩确实是无聊,也大概比去山里寺庙早睡早起、吃素、劳动要辛苦一些,反正现在的冯曜观在家呆不住。 逐渐的,冯逍呈正大光明出现的频率越发高。 某天,我们俩在楼下餐厅用早点,如果不是忽然出现的人变成了归家的冯曜观,我会产生一切都没有前进过的错觉。 这还是小时候,那个我被一大口烧饼噎得翻白眼也要好好表现的早晨,蒋姚会适时出声提醒我喝豆浆,最后问我,她漂亮还是我妈妈漂亮。 是以,冯曜观离开后,我口无遮拦地问过他,“你会想你妈妈吗?” “你呢?” “会想的。”偶尔。 冯逍呈反问过我后便不再言语,沉默了几秒,就去厨房洗碗了,看起来忙碌。 我原地站了片刻,也上楼做自己的事情去。 - 今天,家里只有我和他,午饭依旧是他准备的。饭后我没有午休,在书桌前坐了几个小时,理所当然学不进去一点,心神全部支援去做心理建设了—— 三模成绩很好很稳定我很努力,对方正在和我“谈恋爱”,那次我疼了好几天,该他奉献了……一堆理由排着队到我面前毛遂自荐。 冯逍呈偏偏在这时站起身。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小书架上挑了本书,又往回走。 偏过头见我盯着他瞧,面上莫名的表情牵动着眉峰动了下。我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手指抠了三下桌面,顿时恶向胆边生。 我站起来,走过去,把正要坐下的人给推倒在沙发上。 冯逍呈没有防备,很结实又被动地坐下去,愣了愣,而后无所谓地贴到沙发靠背上,头仰起,打量着我,没说话。 呆站了一会儿,我忽然面对面跪坐在他身上,“我学不进去了。” 冯逍呈面上挂起的态度是爱学不学,开口却建议我去睡觉。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摇头。 冯逍呈便不再搭理我,我坐在他腿上,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道:“你让我玩一下。”我刻意省略掉询问的语气。 第100章 冯逍呈没说话。 他没表情的时候反而最恐怖,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紧张,然后又无比勇敢。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某个瞬间我在心里豁出去,闭了闭眼,翻身坐到沙发上,背靠进他怀里,脑袋后仰,同他商量,“你答应要和我谈恋爱的,对吧?” 可他除了陪床就是陪吃,越来越像例行公事,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冯曜观为我雇的小保姆,偶尔几次,我甚至会产生自己正在进行职场性。骚。扰的错觉。 思想一顿,忍不住坐直了,越发理直气壮,“我觉得你表现的非常不合格,但现在还是有机会改正的,否则你一直以来的表现真的很敷衍很没有契约精神……我会忍不住想找你爸爸告状。” 我心想,全是废话,但最后一句好有道理。 上次能见效的威胁,没道理这次行不通。 听完我的胡言乱语,冯逍呈安静了几秒,眉梢微扬,忽然“哦”了一声,总结道:“你,屁。股真不疼了。” 我停顿了几秒,皱眉,迅速扬手给他一巴掌,不轻不重的一下,打完我愣了半瞬又立刻伸手轻轻去摸,有点生气地抿起唇,“……谁叫你嘴贱。” 这下轮到冯逍呈皱眉了,我见势不好,便捧着住他的脸,轻轻在他刚被打的那边脸颊上蹭了两下,在他耳边更加直白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让我。睡。回来。” “或者——”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我又往后退一步,“你给我……舔。” 说话时我一直全神贯注在冯逍呈的反应上,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冯逍呈表情没太大变化,眼神往窗外闪了下,实在很像在动摇挣扎的样子。 于是,我顾不上怀疑其他,打蛇随棍,渣男似的保证,“一下,两下,就舔几下,不会让你很难受的。”末了,还十分公平地表态,“下次,我也帮你弄。” - 他大概是吃错药了。 我坐在沙发上,视线自上而下,最后保持微微下垂,落在冯逍呈的面孔上。 冯逍呈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先前因为在看书,他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他抬起视线扫我一眼,动作利落地摘掉眼镜放在一旁,眯起眼睛,微微俯身,靠近过来。 他超高的配合度使我有点懵,转开脸,脑袋后仰,用小臂挡住眼睛,忐忑但洋装镇定,“你,快点。” 冯逍呈并没有表露出被催促的不耐,似乎笑了下,“怎么办,它好像不太愿意。” 我低头看一眼,感到被冒犯,艴然不悦,但神情坦然。 废话。这半个月全身心投入,学习那么累,每天节奏都飞快,晚上我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睡的状态,马上起立才不正常,只能证明我是个身体健康的变。太。 并且这种语气,让我想起他曾经揪住家附近一只发。晴扰民的小狸花,用手指强硬地拨。弄它的尾巴,“想当小阉猫了啊。” 想着,我便很有危机意识地用膝盖撞了下他的肩头,嘴边的话来不及出口,猝不及防就感受到一条温热、柔软的东西。 脑袋里霎时“嗡”了一声,脑震荡似的冲击顺着脊椎一路窜到空白的大脑,我半个人麻了。 然而不等我做出反应,楼下便传来一阵响动,随后冯曜观说话的声音响起。同时入耳还有冯逍呈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俯身在我耳边笑,“真成小阉猫了?” 房间外,冯曜观的声音由轻变重,似乎上楼了,正在喊我和冯逍呈的名字。 于是我另外半个人也麻掉了。 第86章 更显他神兵天降 冯曜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不太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侧脸看到冯逍呈一点不着急的表情,我也就不急了。随冯曜观进来,然后看见好了。我想。 至于看见什么……我抬头,扫了眼身前站立的冯逍呈一眼,转而飞快地拽起裤子。不管看见什么,总不至于在自己儿子房间里看见一个面熟的暴。露。狂。 实际上,闪过这几个念头后,我的大脑是空白的。 我知道总有这一天,但并没有准备过如何应对。然而当下的情景其实并不具备那一天的基本要素,冯逍呈穿得整整齐齐,我也是。 房间里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我心平气和地想,不会真被吓阉了吧,又转念,那倒是不必再忧心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满脑子都是他人唇。舌的色。秦狂。 我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门,等着外面的人将它推开—— - “邱寄?” 脚步声到门口,有人在门上敲了一下。 我没应声。 静了好一会,又一阵脚步声后,才有人说话。 “你在这干什么。”是霍熄的声音,“人呢?” “他们不在家。”冯曜观答。 “嗯。”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他不在房间里?”并没有十分明显的询问语气。 外面又安静下来了。 半晌,又听见冯曜观说:“你在问谁?我儿子还是你儿子?” “分那么清啊,哪个没喊过你爸爸呢?” 我忍不住眨了下眼,隔着厚重的门板,仿佛都看到冯曜观头顶昨日重现般闪烁的绿光。 我又扭头去看冯逍呈,他正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冯曜观笑了一下,竟然十分赞同道:“有道理。” 我忍不住又想扭头,去看冯逍呈的表情,可他手更快地掐住我的脸,使我无法转头。 于是,我只能被迫嘟着嘴巴继续听。 “嗯,他们都可以是我儿子……但你好像只有他一个亲属了,生老病死他给你送终。你那么缺德的人,想必无病无痛好死的可能性不大,你说,等你躺到重症监护室,他是想你痛苦久一点,还是更希望你早登极。乐呢?毕竟,最后能拔你氧气管的也只有他。” “那怎么不是你来?” 冯曜观又笑了一下,语气温和,“没有这个必要,我付出十年已经够了。两个儿子也被人指点了十年,总不好再添一个杀人犯儿子的头衔,况且,当初我不让他妈妈带他走,也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为了什么?” “带着个小孩,她就不好嫁了,就算有男人愿意当后爹,你就看你现在背着我能对邱寄笑出来吗?” 冯曜观的话很假,并且多少有些片面了。邱令宜凭什么只能嫁人,怎么就不是因为带着我她没办法继续求学呢?况且,我回想了下,发现霍熄私下对我笑得次数还不少,只是都有些阴阳怪气罢了。 想曹操曹操到,门外,霍熄这便笑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对话即将终止时,霍熄忽然又问:“那你每周放蒙山,把蒋姚的名字放上去算什么,指望她真能变成鬼,受了这功德,好再给你添一顶鬼气森森的绿帽子?” 话落,便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人下楼了。 我不知道离开的人是谁,但我发现了,霍熄的嘴是真贱。 等了大概一分钟,留在门外的人也离开了。 他们都走后,冯逍呈便松开我的脸颊,我小声喊他的名字,他却没有搭理我,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说实话,我有点麻木了。 这种刚听完墙角就自爆的尴尬行为冯逍呈做出来就很自然,如同喝水一样容易。 只是,怎么不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破门而出呢,更显他神兵天降。 - 我抿唇,在门口站了会儿,大概听到楼下冯逍呈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内容,只知道没有吵架,但可以想到或许是类似“你们在家?”“刚才怎么不出声?”“你们两个躲在房间里做什么?”这些询问,于是,我便更不想下楼了。 刚才的对话我听得一知半解,说不好奇是假的,可被动听是一回事,我却不想主动了解更多。 虽然没有证据,我总觉得那段对话有些刻意,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反正我不想当那个人。因此,我躲在房间里装死,等到晚饭时间,才不得不下楼觅食。 走进餐厅,冯曜观正坐在餐桌上看向我。 桌面空荡荡的,可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于是我径直穿越餐厅,走进厨房,果然在两个电饭煲里分别盛出一盘核桃蛋以及放了排骨、豌豆、山药一起闷出来的糯米饭。 这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立夏啊。 将两个盘子端到餐桌上,我又回到厨房,盛了两碗放了海参一起炖出来的鸡汤。 冯曜观应该已经吃过饭了,汤多喝一碗却没什么。 果然,冯曜观没拒绝,他一勺一勺喝汤,我一口一口吃饭,就在我快速解决完煮鸡蛋和糯米饭,打算把汤一口闷掉的时候,冯曜观终于开口了。 “人在上面也不下来,我不给你留饭,你坐在这里等着吃什么?” 我嚼了几下嘴里的虫草花,又喝了一口汤,咽下去,才思索道:“……等外卖?” 第101章 冯曜观观察着我的表情,很莫名就笑了一下。那种笑容看起来还挺真心。有点奇怪。 “那时候你和哥哥都在房间里对吗?在做什么?”冯曜观放下勺子,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我低脸喝汤,脑子一时还转不过来,干脆也放下勺子,转而端起碗。 热气氤氲,碗口竖起来,挡住我的整张脸。我在这短暂的半分钟时间里喝尽了汤,依旧没编出合适的理由,更重要的是,我还没和冯逍呈对过口供。 就算他们都看透了,面子上口径还是应该统一下吧? 放下碗的同时我抬头看向冯曜观,疑惑道:“他不可以来我房间吗?” “有什么不可以?” 我露出一个“那你还问什么”的眼神,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下唇边的鸡。油,随口问出令自己感到好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蒋姚阿姨做法。事?如果我妈也去世了,你会把谁的名字放在前面呢?” 第87章 他谁啊?(修) 冯曜观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露出了然的表情,“想妈妈了?” 我警惕地瞥他一眼。 冯曜观笑了下,没有追问,反而起身又盛了一盘核桃蛋,端回来坐下。 我感觉自己完全被他看穿了。方才提起蒋姚,确实是因为我更想知道邱令宜的近况,又不想让他知道,才拐弯抹角地起了个话头。 我恼羞成怒地怒了一下,闭上嘴,闷头安静地又剥出一颗蛋来。 于是,餐厅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咀嚼声,忽然院子里响起摩托车熄火声音,客厅里有东西被撞倒,响了一下,可急促的脚步没有停顿。 我下意识转过脸。 冯逍呈站在餐厅入口,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扫过我,又越过我看着冯曜观。某一瞬间,我在他眼中看见了火光。 但那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他便低垂下目光,轻轻地喘。息。 像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可能是还没从先前的剧烈运动中缓过来。 - “来了,吃过饭了吗?” “没有。” 冯曜观语气平淡,冯逍呈回答的语气也很平常,腿一迈,自然地走进厨房,盛了一碗糯米饭,没看我,在我一侧坐下。 他走动间带起的风轻轻扑到手臂上,我垂眼看了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口蛋白慢慢地嚼。我在这种安静平和的空气里无端忐忑起来,眼睫扑棱几下,低下头,选择又咽了一口蛋黄。 没人再出声。 冯逍呈低头专心吃饭,只是吃饭。没人再说话。 而我慢吞吞又塞了两颗蛋,早就吃不下了,但屁股依然胶着,不愿意挪。 冯逍呈不是来找我的,我能感觉到。 可我不想给他俩腾地方,我甚至不想给他们任何独处的机会。 只是就在我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冯曜观冷不丁问了他 一句,“开摩托车过来的?” “嗯。” “驾照考了吗?” “……嗯。”冯逍呈抬起头,语气和我的眼神一起变得有点疑惑。 冯曜观视线扫过我们,笑了下,“摩托车还是不太安全,既然有驾照就开车吧。” 我愣了一下。 冯逍呈是什么时候考的驾照……他一直没有开过车,我也以为他不会选择开车。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原因,毕竟,蒋姚是出车祸离世的。 我奇怪地转向冯逍呈,有点搞不懂这个话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直至下一秒,冯曜观将一把车钥匙放在桌上,“上过路吗?要不要试一下。” 冯逍呈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眉心骤然拧了一下,正要开口,冯曜观看着他,认真道:“因为你妈才不想开车的吗?” 冯逍呈表情变得很复杂,我看不懂,只知道他眉皱得越发紧了。 于是我忍不住看向冯曜观,也皱起眉。他并不在意我眼神的指责,冲我笑了一下,拎起钥匙又扔回桌面,“邱邱,还记得小时候你骑自行车的事吗?” 我没肯定也没否定,不明所以。 冯曜观也不看我,转而对冯逍呈解释起来,“他那时候骑车,在哪儿都骑得很好,偏偏旁边只要有自行车经过就会变得歪歪扭扭,最后一次他忽然慢动作翻车了,看着碰瓷似的。”他说着便笑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我骑车技术烂又霸道,打心里害怕且不愿意和其他车共享街道,冯曜观告诉我加速,超过去就不害怕了,可我做不到,在距离隔壁车两米间距时狠狠摔过一次后便不肯再碰自行车了。 即便如此,现在的我已经不害怕了,甚至还能载人上路。 可是冯曜观似乎并不知情。 他将车钥匙往前一推,继续道:“都是一样的道理,与其跟在后面担惊受怕,不如加速超越,把它远远地甩在后面就再不受威胁了。只是邱邱小时候摔疼了就不肯再尝试,现在你不妨试一试,甩掉它。” 虽然这番话发生的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算正常。 我微微放松下来。 冯逍呈死盯着车钥匙半天没说话,久到我因此重新警惕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防备什么。 半晌,冯逍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转过脸,看着我,不置可否,“我妈还有一辆车。” 我依旧是迷茫的。 只是他看向我,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给出一点回应才好,是以附和着点点头。 是了。在那场事事故中报废的是一辆跑车,蒋姚还有一辆越野,一直停在外面车库里没有挪动过。 冯曜观没坚持。饭后冯逍呈离开时便开走了那辆越野车。 他那辆摩托停在车库里,很安静。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它,忽然就想起,这是冯逍呈十八岁生日时蒋姚送他的礼物—— 是引擎轰鸣声隔了两条街都能让蒋姚坐在驾驶座上皱眉那种。 - 接下来,我有几天没有再见冯逍呈。他似乎很忙。 我也是。 学校里,忙碌紧张的氛围随着高考的逼近,埋头苦学的人群里逐渐显出不太明显的躁动。自习课外出散步谈心的人有,课间异常活跃的人有……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苦口婆心的老师都有。 而我在其中按部就班复习。 第三日,早读课的课间我去开水房倒水,还未走进便听到祝迦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点模糊,因而只能听到一字半句。 “……当然可以拒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了……照片……要不要给我……自己决定……” 他在和谁说话。 照片,什么照片? 对祝迦的警惕使我本能地思考起来,转瞬便又停下来。 我意识到,此刻同幼时骑车的情景无异。我害怕,所以更应该超过去,远远甩在后面就好了。 而不是时刻准备好被卷进去。 想清楚后,我没有停留也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很奇怪,转身那一刻,我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压在心上的重量似乎被卸掉一些。 但是今天很奇怪,似乎是巧合,接二连三叫我遇见些人。因此我心上的重量起起伏伏,波动不停。 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路上赵子怡和章昆是一起走的,两个人并排走在我不远处。间距不远不近,就是正常的社交距离,看不出什么。 我看得有些入神,以至于在赵子怡回头时同她交汇。 她看了我一眼。 然后便是聂齐齐,他似乎很闲,这几日时常在食堂堵住我,坐在一侧说些闲话。原本我还想问问他和桑节,见状也不必问了 ——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在怨气冲天。 今天他依旧与我同桌,他说转学离开的高一男生其实没有转学,而是被父母送去了县里镇上的戒。同。所。 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在我面无表情没有反应的几秒钟里聂齐齐面孔却变换了好几副,最后他道:“你俩真能折腾啊你。”不知是想到什么,还诅咒上了,“还有你那个哥哥我都不想说……会有报应的吧。” “我记得你喊过他老师。” “……嗯?” 冯逍呈在画室时教过他,他某方面也算教过我。 “如果有报应这回事,那我想起一句话:不敬师尊,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你觉得你占哪样?” 问罢,我见他要开口,旋即皱眉,将转向我的脸推开,“口水别乱喷。”又顺手将手边的绿豆汤塞给他,以示大家共沉沦,“所以哪来那么大火气,败败火吧。” 聂齐齐握着劣质的软壳塑料杯,吸管拿在手上,没有喝,却竟然闭嘴了。 并不安静的食堂里,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一直到晚自习放学,我又在校门口被余则喊住。 可待我同他一起避让到校门口停满车但人少的地方,他却又是沉默,面上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第102章 我耐心等了片刻,他还是没有说话,所幸我此刻内心平和极有耐心,如果不是我们身后的车灯忽然亮起来,又接连按几声喇叭,我大概是可以等到他开口的。 但我下意识看过去,车厢内的照明也亮起来—— 冯逍呈的脸笼在缭绕的烟雾里。 是以我看清他正在车里抽烟,连车窗也没有开……一手烟、二手烟都是他的。 他看着我抬起手,我看他抽烟的样子忍不住抿起唇,皱了下眉。 大概是我转回脸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发现余则的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变得冷淡了许多。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推了推眼镜,忽然问:“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这问题有点奇怪,因为和他没那么熟。但又可以理解,因为我同桌还有聂齐齐都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还是认真回答道:“没想过,考哪算哪吧。” “这样啊。”余则笑着点点头。 - 上车后我第一时间打开车窗,发现余则还没有走,我们被前面的车流堵住恰好停在他一侧。 我便冲他挥了挥手。 冯逍呈瞥了眼,单手摁灭烟,“他谁啊?”顺手又关上我这边的车窗,“冷气都跑完了。” 第88章 “借你吉言。” 我轻轻的被他震惊到,嘴张了张,没出声,重新闭上嘴,才又问:“你不认识他?”离谱但合理。 这时,堵塞的车流开始前进。 冯逍呈目视前方,没说话。我注视着前方,顿感新鲜。 ——这是我第一次坐冯逍呈开的车。 于是我将原本要解释余则是谁的一大段话往后推,安静坐好,片刻,又紧张道:“你开慢点呀,旁边都是车。”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车尾被撞了一下。 冯逍呈转脸看我,没说话,意思很明显。我乖乖闭上乌鸦嘴,正襟危坐……只是没想到,撞上来的车里坐的是祝迦。 后方车主是个中年男人,下车后忙不迭道歉,没有扯皮的过程很快就协调好,交换联系方式、拍照保留现场证据后便挪车了。 上车前那辆车后座上的车窗降下来,祝迦的脸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缓缓露出。 他望着我,紧绷的面孔骤然舒展开,眼神渐变,笑了笑。 我的脚步停顿半秒,不巧,偏被迎面的晚风吹过脸颊。 起风了。 - 今夜天气骤变。 我回到家时冯曜观已经睡下了。 窗外阑风伏雨,我站在书桌前看窗外的雨,许久后,我才放下书包。 桌上课本和习题零零散散堆着,很乱,但我一眼就看到上面多出来的纸张。 上面是冯曜观的字,写了个地址。 我看了一眼,从书包里抽出晚上要看的资料。许久后,还是伸手拿起那张纸,折叠后放入抽屉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离开家时冯曜观还没起,到学校的时候校园寂静,显得鸟鸣声格外清脆。 一路上我没看见人,但教室里却有人在。 祝迦坐在座位上发呆,迟缓了几秒才循声看过来。 我抿了下唇,没说话,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后,我发现他仍是看着我,面色难看,像是昨夜骤然大病过一场。 想了想,我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他愣了一下,似有意外,面色越发难看,目光像是要在我脸上钻出一个洞来,“你们一起了?” 我呆了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慢了半拍,祝迦便又问:“他说他喜欢你了?” 他在我面前彻底不装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以及讽意,使我忍不住皱眉,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祝迦再次打断我。 “他说你就信了,邱寄?你忘记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 怎么长大的? 我垂眸想了想,眼前闪过许多答案,但只有一个比较中肯、客观,是以我认真道:“我是我哥养大的。” 冯曜观说冯逍呈嘴硬心软,没有错。 就算是那段短暂流浪的经历,冯逍呈再讨厌我,也没有让我饿过肚子。至少,我的肚子从不会比他的扁。 哪怕那时他要我时刻牢记不光彩的身世,也不准其他人跳出来提醒我。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祝迦盯着我,脸色发冷,“还是现在日子太好过。” 我缓慢摇了摇头。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停顿片刻,我记起初见祝迦第一年,他总是缀在我哥身后,一步三回头,腼腆地冲我摇手。 “祝迦,如果可以,你也忘掉吧。”害怕的、怨恨的、讨厌的全部都是。 祝迦闭上眼,“随便你吧。” 许久后,他再睁眼时重新看向我,视线意味不明,语气却已然柔和下来,“最好你是真能放下,邱寄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着一个人更加折磨的事情了……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是我忘了。 祝迦曾是离我们生活最近的一人,默默看过许多,比起身陷其中的我们,他旁观者清。 他说得没错。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温热的星子熄灭,我微微冷静下去,问他,“那我后悔就不会发生了么?” 话落,陆续开始有人背着书包从教室前门进入。我们各自转回去,不再交流。 - 那之后哪怕路上遇见,祝迦也不再看过来,我们两个在班里又恢复不相识的状态,毫无交集。 直到两天后祝迦请假,转天也没有来。 第三日,依旧没有出现。 祝迦那日说的话并不是没有丝毫作用,我偶尔会无端感到惊慌,随即因为毫无头绪,便愈加迷茫。 期间,我好几次想把这件事告诉冯逍呈,可又因为心中的顾虑而犹豫再三。 我担心冯逍呈知晓后行事太过,同时也有点心虚。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知晓祝迦回来的事情,但我确实从未提起过。 那时我不明白,现在的我却可以想到,一年前冯逍呈大概最讨厌我什么都不同他商量,总是自作主张。 可是冯逍呈最近好像很忙。 很少来,来也匆匆。 碰面的几次,总是在我酝酿出一点坦白的勇气时便离开,留下我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算了。 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 第十日,祝迦还是没有回来。 距离高考仅二十天,这个节骨眼上请长假,加上他学期初如同大病初愈转学而来。现下,已有人猜测祝迦旧疾复发要放弃高考。 还有同学跑来问我原因。 我这才知道,那天清晨和祝迦在教室对话,有心人将那罕见且不愉快的情形记在心里,还有人无聊地对我说,祝迦不考了,高考便无人同我争第一。 我倒不觉得被冒犯,因为这是事实,“借你吉言。” 大约是觉得无趣,那人很快便去同其他人搭话了。这时,赵子怡的声音忽然盖过一切私语。攻击性很强,在不算安静的教室里也尤其响亮。 “别人缺考,你怎么就考不了第一?再说你做不到,其他人还想试试呢,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既然你那么有空说闲话不如帮我个忙。”她转而冲那人笑一笑,“我的表丢了,你帮我找找呗。”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最后一句。 赵子怡的表丢了。 大概是我一直盯着她看,赵子怡似有所感,扭头看了我一眼。 可看见我她又仿佛没准备好面对我,眼神闪躲着,抿唇转回去。几秒钟后,又忽然转回来,眼神复杂。 实在奇怪。 我感觉到奇怪,她表现也很奇怪。 赵子怡家境优渥,父母宠溺,她佩戴的表自然也很贵,只是再贵,赵子怡也不是会因为一块表贸然大动干戈的性格。从前新换的手机被人不小心撞到地上,赵子怡也不会皱下眉头,只会不在意地捡起来,“没事没事,坏了我再换个新的。” 可是这一次,她因为那块表不依不饶,甚至找到班主任,非要掉出教室外走廊的监控不可。 哪怕赵子怡没有表示怀疑任何人,这行为也无异于要教室里每个人自证,教室里原本因为八卦流言短暂松散起来的氛围骤然又沉下去了。 而赵子怡偏偏翻了上午的监控无果,还要继续查看看前几日的。她不知道那是哪天丢的,只道表一直放在课桌里,无端就消失了。 班主任自然是不赞同这样搞得人心惶惶,就连章昆也不太坚定地拦了下,可赵子怡坚持。 很重要的表,却随意处置在课桌里,只能说前后矛盾。 赵子怡折腾了一天,不少同学边好奇边埋怨,听闻寻找线索无果后越发抱怨起来。 赵子怡回来时却当真表现得像个失主,有些蔫蔫的,无精打采点了个外卖,请全班同学喝奶茶。 第103章 她这样失落,其他人倒不好再计较下去。而之后几节课赵子怡也不再有任何反常。 可我瞧着却越发怪异。 - 晚自习放学后我在校门口堵住赵子怡。她看见我,皱了下眉,转瞬便闪躲开目光。 更奇怪了。 可太久没有同她单独说过话,我一时语塞,只好明知故问,捡没用的话题开头,“你的表找到了吗?” 赵子怡骤然抬起视线,奇怪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她才转开脸,说:“丢什么?表吗?我根本就没有丢东西。” 我一时茫然,终于确定赵子怡的反常不是我的错觉。而且赵子怡的态度有些微妙,似乎是生气。可紧接着赵子怡眸光又闪了闪,旋即道:“但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吗? 可是她走前一脸欲言又止。 我实在想不到这件事同我的联系却又无法释然,近乎一夜未眠。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 翌日,早读课。 章昆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神色冷静地掷来一张纸条,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厕所。哪怕关系最和谐的时候,我们两个也没有相约一起去过厕所。 我在赵子怡迟疑困惑的神色中起身,两人前后脚走出教室。 现在不是下课时间,教室外几乎无人。 还未到厕所,在走廊上章昆便等不及递给我一张相片。他食指碰了碰鼻子,语气更是罕见的扭捏,“你放心,我不会往外传。是谁……你有头绪吗?算了……你先冷静好好想想,也别让赵子怡继续折腾了。” 章昆的语气甚至有点疲惫。 - 我讶异地看他一眼,将空白那面翻转过来。待看清另一面的内容后我脑子里“嗡”了一声,乱糟糟的。 思绪百转千回。 许久,我才反应过来,循着章昆的视线茫然地向后看——赵子怡站在教室后门,面孔上挂着关心的神情,视线相接后她立刻板起面孔,只有眼睛里还有几分情绪,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我依旧没有想清楚这张相片的原委。 但在某个瞬间,长久麻木的感官忽然鲜活了一下,我终于开始动摇,后悔曾经不计后果不担忧任何事情发生的我。 第89章 晦气(修改替换) 我仿佛又听见极突兀的一声响。 是手机拍照的声音。 - “邱寄。” 章昆的声音将我从记忆里拉出来。 我侧过脸看他。他顿了下,皱眉,“看什么看?又不是我拍的,打开桌板就看见你我还觉得晦气呢……不是,你不是喜欢你哥吗?” 章昆接连又倒出一箩筐话,但我已无心听,回过神,我将照片塞进口袋里,轻轻“嗯”了一声,“没事我回去了。” 话落,我便转身往教室走。 他还在后面嘟囔,“什么态度啊,信不信我——” 身后话音戛然而止。 我看到赵子怡来到我面前,正收回瞪他的一眼。 我看她一眼,在她开口前径直越过去了。 回到教室没多久,赵子怡也进来了,然后是章昆。 他们都没有再来找我,早读课发生的事情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可那是真实发生的。 因为这件事,我在教室里始终有些恍惚。 近来生活太过平静,我从小锻炼出的应对突发离谱事件的能力也退化,甚至在某些时刻,我迷茫到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冯逍呈。 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晚上会来吗? 等了一节课他才回复过来:什么事? 我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才摸了下屏幕,将手机握进手里。 - 这个上午有点漫长。 等到午饭时间,我独自去食堂时才稍稍透一口气。上午赵子怡没有再找我,只是我隐约有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可我看到那张照片说心中毫无波澜依旧冷静是假的,是以我并不想再额外接受他人的情绪来干扰自己。 只是我没想到聂齐齐也会来找我。 以往这时,他也会凑过来和我同桌。 说起来,我似乎也有点习惯了,聂齐齐这人不着调,很聒噪,可我并不讨厌他。这种感觉隐约是从他在桌上说他想当舔狗就当,还有写生那晚他匀我一碗泡面,帮我烧好热水,却又赶我去走廊上吃泡面开始的。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 若不是他隔了人群放过来的视线太过强烈,我大概也不会察觉聂齐齐今日的反常。 他重新回到人群里,隔着好几桌学生偷偷张望我。当我看过去,他又匆忙低垂下视线,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见我看过去,眼神亮起,随即又是一脸便秘的模样。 聂齐齐作怪的样子几乎是在直白地告诉我——他也看到了。 那张照片。 低垂下视线,我良久没有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一瞬间,脑袋里似乎是安静了刹那,我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我。 我似乎被拉回许多年前的许多次,每年总有几天会发生几个意外,然后我在外便需要接受一阵打量。 然而,回神后拥挤的食堂里依旧嘈杂,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其他人关注我。至少现在没有。 也就是在看清现状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 现在和以前从来没有什么分别。 我闭了闭眼,因为某种记忆里捎带出的不愉快,霎时间失去胃口。 离开食堂时,有人追了出来,我听到脚步但没理会。 那人跑了几步,便用手拽住我的手臂。 他拦在我面前,面色不善地倒打一耙,“邱寄,你躲什么?” 到底是谁在躲谁。 见状,我忽然感觉到有趣,对上他不住打量我的视线,眨了下眼睛。 聂齐齐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向别处,“你跟我过来。” 我们走到食堂旁上锁的铁门边上停下来。 我看着远处的人流,没说话。 聂齐齐又深吸一口气,“你……这他妈谁啊?” 说着他将一张照片怼到我眼前,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往后仰,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果然是一模一样的照片。 照片大概是祝迦正跪坐在我身前,低头往我腿上摁烟头时被人拍下来的。 我知道,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只能从照片上看到我光。裸上身,以及腿边露出的裙摆,还有一个跪在我身前看不到面孔的少年。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也大概与其他人看照片的感受不同,我只能感觉到隐约的疼痛以及被灼烧的错觉。 还有尴尬。 那是刻意忘记又被人翻起来鞭。尸的尴尬。 总之,我不太高兴想起那件事。 但是聂齐齐算什么也来质问我。 我心里想着,却很快平静下来,甚至在某个瞬间想明白许多事。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旁的,“聂齐齐,桑节现在还好吗?她应该已经对我哥死心了吧,可是……你怎么不去追了?” 还有许多我没有说出口的,但聂齐齐是聪明人。 我想他能想明白他这些天为什么像狗追骨头一样围着我转。 他愣住,先是一顿沉默,视线低垂,而后近乎咬牙切齿地哼笑一声,“同性恋就是恶心。”然后冷下脸,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惊讶。 因为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他在这种情况下开地图炮,简直是放弃否认。 - 原本我觉得很晦气。 照片是,人也是。但因为聂齐齐离开前的反应,我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我发现,我好像不太有原则,对特定的人总是会宽容许多。 小时候,三个大人里瞿克表现得最喜欢我,我也就最喜欢他。初中和赵子怡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她对待我很友好。就连祝迦,我也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讨厌他。 至于霍熄总对我阴阳怪气,也很凶,冯曜观他更喜欢冯逍呈,我肯定不喜欢他们的。 只有冯逍呈……好像是例外。 我发现自己喜欢他时,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喜欢。到现在,我们俩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也是我强求来的。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乐意的。 想起这个超越了照片带来的影响,使我有点闷闷不乐,待到晚上在家里见到来人时我自然没有好脸色了。 - 近日,冯曜观白天的时候有去职业技术学校的兴趣班和上了年纪的阿姨们一起学品茶、泡茶,晚上回家就在茶桌前练习,很少再往寺庙去和年纪更大的阿姨们一起庄严佛净土……说真的,我不明白冯曜观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往这些奇怪但有组织有纪律的地方跑。是因为在监狱里,总是要在集体里活动吗? 他在家,霍熄当然也是在的。现在,霍熄就坐在他对面,桌前摆了一排白色的小瓷杯。 第104章 冯曜观不知从家中哪个角落摆弄出一张茶桌,将二楼正对楼梯口的一间空房弄成了茶室。 期间泡好、泡坏的茶自然都流进霍熄的胃里。 他们面对面坐着,不亲密。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疏远。我很难定义他们现在这种关系。 原本我不觉得如何。 现在,我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心烦。 我一直知道的,我和冯逍呈就是维持这段奇怪关系不可或缺的陪衬。从头到尾都只是两份可有可无的廉价赠品。 如果我们不在,他们之间的微妙和平大概都会被打破吧。我看着他们,忍不住设想,到那时天平会往谁那边倾斜呢? 如果他们扮演父亲的角色更像样些,我大概不会产生这种念头。毕竟大部分人都会更喜欢安稳的生活。我也不例外的。 我尤其不喜欢变化,才会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不影响、不介入他们之间。 可是从始自终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已经当父亲的人。和学校门口电动车上、私家车上的家长不一样,和街上奔波劳碌的中年男人也不一样。 凭什么呢。 他们借用父亲的身份回到脱离许久的社会里,却不肯敬业一点。 - 我忽然有点失望。 与其说对他们表现的失望,不如说对自己失望。 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概是被邱令宜留下那一刻,我就一直准备着将这里以及其中发生过的一切抛诸脑后。 像邱令宜离开那家彩票店,离开邱冠以,也像邱冠以认出我,却假装没有认出我一样。我要离开这个小县城。 但是我没有做到。因为喜欢我哥。 他会跟我走吗?大概是不愿意的。否则我们就不会在写生结束后回到这里。 再后来,冯曜观回来了,于是我离开的想法又减弱几分。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没有想好高考结束后该怎么填报志愿。 离家近一点还是远一点,或者干脆直接离开这里……我其实很纠结,所以谁问我都说没想过,考哪算哪。 但是冯逍呈没有问过我这件事。 我从胡思乱想里回神,看了一眼冯曜观,恰巧这时他对面的霍熄站起来,从我身边经过走出去。我想了想,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二楼的卫生间。 霍熄回头看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 其实我没想好,但肯定不能这么说,因此,我没立刻回答他。 被我晾着,他竟然也没马上走人。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忽然便想起那天被他们提起过的蒋姚。 我始终有点在意。 那天在门外,霍熄提起蒋姚时的语气太过随意,实在不符合他们之间百般纠葛的关系。况且蒋姚还是在得知霍熄苏醒,甚至可能是在见过他以后才出车祸去世的。 “我……” 想清楚问题后我开口,但吐出一个字后便卡住。 从前霍熄在我面前装作发病的样子,大概是装的,可我现在非常希望他能发病用他哥哥的身份和我来交流。 因为那时的他要平易近人许多。 不过没关系。冯曜观在家。 我吞咽了一口唾。液,犹豫着,心里的疑问就脱口而出了,“你这种人凭什么也能当爸爸?” 话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原本想要委婉点问。 他喜欢冯曜观,怎么倒让蒋姚生了,是因为冯曜观不肯吗? - 据陈其翘他们所说,霍熄给蒋姚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舔狗,大概贯穿了他们的青春期。在蒋姚追不到冯曜观的时间里,霍熄也追不到蒋姚。 再结合一开始冯逍呈说他是强。煎犯,后来蒋姚和冯逍呈在家吵架时,我也偷偷听到过一些内情。 想象一下,大概是霍熄求而不得强迫了蒋姚,蒋姚怀孕了,又设计冯曜观让他负责娶了自己。至于蒋姚为什么要偷情,大概是忍受不了冯曜观的冷漠。 如果霍熄一直当个植物人躺在医院,我对此大概不会产生任何疑问。 可是霍熄醒了。还会在冯曜观面前表现出各种恶心人的顺从。 所以,他真的喜欢过蒋姚吗? 霍熄听到我的话,皱了下眉,顿了几秒倏然笑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这反应出乎意料。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语气中的惊讶还有隐约的惊喜从何而来。 难道我必须知道吗? “冯曜观没有告诉我。” “怎么不去问你哥,你们最近关系不是挺好吗?” 我用一种看弱智的目光注视着他,没说话。 冯逍呈怎么会告诉我呢? 在他眼里,我大概是代替邱令宜最没有资格过问蒋姚的那个人。 霍熄舔了舔唇,正要说话,眼神往我身后看了一眼,我意识到什么,正要回头看,就被霍熄拉过去,塞进了他身后的门里。 霍熄锁上门,摁亮灯,用手肘将我按在门板上,侧头打量我。 封闭的小空间里这种距离太近了,让我有点怂,试图重新组织语言好好说话,顺便向他解释我刚才的眼神只是书看多了眼睛不太舒服。可霍熄不肯听,低下头打断了我。 我睁大眼睛,呆住了。 因为他在我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你……你可真是个小宝贝啊。”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扬我,又弯起唇角,“想知道吗?等门打开我就告诉你。” 我再次呆了一下,忍不住皱起眉,擦了下脸,不由还有些好奇,于是我伸手就要去开门。 霍熄按住我的手,“别动,会有人来开门的。” 我隐隐有种预感,开始回忆他拉我进来前周遭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可惜我问话问得太专注,没听到任何动静。 这时,我听到了钥匙在锁眼里活动的声音。 漫长的几秒钟之后,门被打开了。 是冯逍呈。 第90章 因果循环 我下意识往外走了一步,抬眼正对上冯逍呈。 看他一眼后我脚步稍顿半秒,速度便慢下来,不露声色地落在后面,被霍熄遮挡住。 我垂眼盯着霍熄的后背,脑海里还顽固地卡着刚才冯逍呈瞥我那一眼。 我想过冯逍呈是生气的。 毕竟我打听的是蒋姚的私事,他如果听到了肯定不高兴。虽然嘴很。硬,可我知道他是在乎蒋姚的。 只是,我没想到冯逍呈会那么凶。 他像是打了一架才回的家,还是打输了那种。可他衣衫齐整,脸上也没有伤。 这种反应远超过我的心理预设,我反而不高兴了。 是以我抿起唇,低头默默又往霍熄身后躲了下。 霍熄此刻心情好,心肠也好,往前走了一步,居然替我挡住冯逍呈。 我看准机会想溜,问题的答案也不着急听了,可才走出两步便被冯逍呈伸手拽住。 他摁着我的肩膀没松手,转向霍熄,语气和刚才的神情截然不同,生硬但平静道:“冯曜观找你。”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霍熄,又扭头看冯逍呈的身后。他好像真是从茶室过来的。 - 霍熄走了。 回到房间后冯逍呈坐到沙发上,还一直盯着我看。 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几乎要同手同脚。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原先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可现在他声音又没有多余的情绪了,一点也不凶,“我发现你胆子变大了,那你刚才往他身后躲什么?” 这哪是问我躲什么,这是在问我聊了什么。 我慢吞吞将书包挂好,走向他,“我没有,是他忽然就把我拉进去了,我不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胡说八道,心里想到的却是方才霍熄亲了我的脸颊。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很没有道理。 但确实发生了。 并且我发现……我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以及害怕霍熄了。 从前他面对我总是很不友好,所以我讨厌他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可是霍熄他为什么要亲我? 我不知道。 我想,如果霍熄一直是这种态度,我大概很难坚持去讨厌他的……本来他们的矛盾就与我无关,如果模糊掉道德界限……我其实没有理由去讨厌他。 - 索性冯逍呈也不是很坚持,我说完他就没有再追问。 而是对我伸出手,拉我在沙发坐下。我放松身体往后靠,闭上眼睛,脑袋后仰,又想起了那张照片。 其实那实在不能算作太重要的事情。与其说讨厌那张照片,倒不如说讨厌它出现的方式。 而那么会恶心人的,我暂时只能想起祝迦一个。 距离那时候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一年,很多细节我早记不清了。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听到过拍照的声音。 或许是祝郝。 他当时录像了。没准还拍照了也说不定。 第105章 可是冯逍呈威胁过他,后来他在医院长椅上当我的面点开手机,从他的网盘、相册里将这个视频删除掉了。 哪怕可能有备份,我也想不到离开这里远去国外的祝郝有什么理由往回绕,把照片放进这些人的课桌里。除非他吃拧了。 可是排除他,就剩下祝迦、冯逍呈了。 祝迦我有好些天没见过了,嫌疑最大。可见不着他,猜也是瞎猜的。 冯逍呈此刻倒是在我身侧坐着,我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不过,这其实也不太重要。 我往冯逍呈身边挪了一下,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我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也后仰着。 冯逍呈一直没说话。我感觉他好像很疲倦,这种累甚至传染到我,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骤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冷不丁问出一直含在嘴里的问题,“冯逍呈,高考最后一天祝郝发你的视频你看了吗?” 冯逍呈转过头看我,眉头拧了一下。 从他的表情里我看不出什么,只有疑惑。 我忘了。 冯逍呈并不知道我知道。 他不知道我那天遇见了祝郝,我也就从没有和他提起过那次聊天的内容。 我沉默片刻,也不觉得是自己说漏嘴,“看我干什么?是祝郝告诉我的。就是你和你爸在医院病房里说我坏话那次啊。” 冯逍呈的眉头又皱起,半晌他没感情地笑了一下。 “坏话?那天我说你什么来着……” 我又有点不高兴了,“我哪知道,我只听到你和他说你不喜欢我,谁知道先前你们说我什么了。” 冯逍呈张口就要说话,,突然闭上嘴,转过脸看我,“你又折腾什么,干嘛?套我话?” “你自己把话题扯远的,我顺着你的话接而已。” 我说完,冯逍呈脸上的表情又消失了,也不说话。 等了几分钟,我继续原来的问题,问他那时候为什么不考试反而来找我?又追问他一开始是不是不准备管我……冯逍呈不理我,我的问题越来越多,愈发没有重点。 到最后,我想起祝郝那时候恶心我故意说的混帐话,于是推了下冯逍呈的肩膀,“你看了,对吗?” 他还是没理我,后来被我问烦了,有点不耐烦起来,“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简直要被冯逍呈这种坦然的态度逗笑。不论我在问什么,他的反应都过于自然了。 我在问那个视频呀,也是在问他今天有没有看到一张照片。我想过了,事情如果是祝迦干的,他肯定第一个把照片送到冯逍呈手上。 然而在冯逍呈面前提起这件事会使我感到羞耻。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傻逼,更不要说在冯逍呈面前承认自己又被过去那条破裤子缠腿了。 我实在说不出口。 好吧。我心里其实有答案。 那个人就是祝迦啊,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他说他喜欢我,可只要能恶心到我,就算去乡下拉牛粪他也不会犹豫一秒。现在只是放几张照片而已,我都怀疑医院给他的精神病治好了一半。 只是我不确定这次他想干嘛。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直白地注视着冯逍呈,嘴里依然拐弯抹角,“我就是在问你视频都删干净了没有啊……如果再有别人看到,我会都算在你头上的,所以——” 大概几秒钟之后,我有点泄气地转开眼。 我觉得没有意思。 于是忍不住改口,故意道:“你看那个视频的时候。硬。了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刻冯逍呈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邱寄。” 他瞥了我一眼,忍无可忍,额角的青筋似乎都在跳,“你又犯病了?” 我看他一眼,点头承认,“确实不太舒服,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再继续下去只能证明祝迦是正确的。 我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又不愿意怀疑他。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着一个人更加折磨的事情了。 - 翌日。 缺课许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有几个人围在他旁边,询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祝迦说自己请了病假。 闻言我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但凡对方多问几句,问得详细些,祝迦便只当没听见,一个字也没回答。问了跟没问一样。 我忍不住嘴角一抽,觉得浪费时间偷听的自己脑子才是坏掉了。 我收了情绪,低头继续看书。 临近高考,高三的课间操不论跑操还是广播体操都已经停掉了。大部分学生会选择继续坐在教室里自习,也有离开教室结伴外出的。 我想着上节课老师答疑后依旧没厘清的题,没动。 祝迦在这时悄无声息地站到我一侧,看了几秒,伸出手指点了下我卡住的地方,提示了一句。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思路想,果然就想透了。 我放下笔,不禁皱起眉,忽然有点烦了,“干嘛?” 祝迦表情无辜,“刚好这道题我会做。” 我仰起脸,面无表情地看他。 祝迦说:“我有事想——” 我才没空管他有事没事,将笔盖合上,我径直站起来拿了桌上的错题集去办公室找老师。 问完题,我走出办公室祝迦又出现在我面前。 但我才用另一种思路弄懂了题,没了适才的烦躁,看他也稍顺眼一点。 - 这次祝迦难得没有拐弯抹角,他直接问我有没有看到照片。 照片也没发到我这,我怎么就非看见不可了。我心想着,没说话,低头神色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在这一瞬间,我有点明白祝迦想干什么了。 我一直不说话,祝迦似乎也看出我的意思,他神色逐渐恢复正常,变得有些冷,也不需要我回答了,自顾自道:“我只是把照片给他们,如果他们真的靠得住,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看见。” 我简直要被他逗乐了。 不是,他自己都不及格凭什么给别人出题啊? 这种熟悉的操作比直白的恶意更令我头疼。 我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 祝迦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忽然问我,“但是,如果他们真让你失望了。”一顿,“那时会迁怒我吗?邱寄。” 我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 原来祝迦先前不是被他爸抓去治病而是送去进修了啊。 但对此我还是困惑更多,祝父就放任他不管吗?我不认为他愿意祝迦再接触我。这个疑问在祝迦转学来的第一天便存在,而我现在才问出口,“你爸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祝迦沉默片刻,并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他坚持送我回学校的。” 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是他爸爸给他的挫折教育。 我想起在病房里逞的口。舌之快,不禁想要感叹因果循环。 原来都是因为我自己。 我有些无语地转开脸,抿了下唇,又重新看向他,“照片,冯逍呈也有吗?” “当然,他是第一个。”这次祝迦回答得很迅速、肯定。 这不是多令人意外的答案。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祝迦很久,想不出该给什么反应。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想到冯逍呈的若无其事,心里就感到失望,然后委屈。 但这其实很没有道理。 第91章 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你了 放学后我在房间里见到冯逍呈。 因为我给他发过信息。 - 在同冯逍呈维持这段关系的时间,他经常会在我的房间里等我放学。 和平时期这种感觉令人安心。 莫名其妙冷战时这种感觉又很解气。因为这让冯逍呈看起来像是只需要花几毛钱话费就能约到。很凶的哥哥,却是很便宜的情。人。 只是我们并没有再真正做过这个身份可以做的事。 我一开始波动过的情。/欲没多久就被知识的海洋吞没了。冯逍呈就更不要说,他从来不会主动的,只有我偷偷伸手进他衣服下摆在腰。腹、手臂上轻轻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然后他捉住我的手,没事人似的拿开……想到这里,我忽然忘记自己待会见面时想要同冯逍呈说些什么了。 这时,手心里震动了一下,我站在窗前低头看一眼手机,赵子怡将昨天我没回复的问题又重复发送过来: -那傻逼谁啊?地上那个,傻逼。 我盯着上下两行原封不动的文字看了许久,直到冯逍呈推开门进来那一刻,我都还不能确定自己在看什么,想什么。 直至我在看见冯逍呈后第一时间熄灭屏幕,走向他,抱住他……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想要一点安慰。 比文字更直白更强烈的。 但冯逍呈嘴里又总说不出我爱听的。他没有办法用语言安慰我。 第106章 所以,我想和我哥睡觉。 - 当我的手撩起他的衣摆,沿着光滑的脊背往上爬,忽然就被冯逍呈按住。 他呼吸一顿,“你干嘛?”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用指尖摩挲,没有出声,因为我觉得我的动作语言已经表述得很明了。 冯逍呈皱了下眉。 没拒绝就是同意了。 于是,我将另一只自由的手搭到他松紧带的裤。腰上,扯了一把,又被另一只手拉回去了。 我终于不情不愿地接收到他的拒绝,沉默几秒后产生了困惑,“如果你是担心我想睡。你——不会有这种事。” 冯逍呈深深地看我一眼,没有接话,而是问:“马上就高考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好?” 我想起自己哄他答应时说过的话—— “……高考冲刺阶段我很忙的,不一定有多少时间找你……更不用担心甩不掉我,转眼就高考了,以后见不着,指不定谁先想开了呢。” 很显然,我还没有想过。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没空想。”迟疑两秒,本着暂时稳定的目的,我又承诺欺骗道:“高考结束再说吧,我觉得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你了。” 至于到那时什么情形谁知道呢。 如果冯逍呈还想不开,我总能想办法要他答应我第二次。 冯逍呈低下头,目光垂落,双手包住我先前乱摸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像是安抚,但是他抬起头却似在嘲笑我,“看来你还挺喜欢我的。” 听到这里,我瞬间不想再开口说话,还想冯逍呈也能闭上嘴巴才好。 于是我仰头亲他一口。 冯逍呈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将我拉开,“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答应你吗?” 我肯定不能指望他对我说出喜欢,我不假思索,随口道:“因为你怕被他们两个混合双打。” 说完我也有些莫名其妙,眼中的情绪冷却下来,变得兴致缺缺,“你要不要做?不肯算了,你走,我没时间和你闲聊。” 我作势转身拿自己的书包,也不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忽然有种预感。 因此当我听到他再开口时并不如何惊讶、意外。 - “你不是在打听霍熄为什么和蒋姚上。床吗?” 我的脸垮下来,眼睛盯住他的,隐约明白现在的情况,原来我和霍熄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果然不高兴。 只是,他的措辞让我感到不安,下意识摇头。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否认停止。 我的意见从来不重要。 “其实可以直接问我,早点问,我们都不用浪费这点时间了。”冯逍呈盯着我,唇扯动了一下,“因为我妈给他下药了。” “她不能接受自己打算将就的备胎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她,甚至就连对着女人都。硬。不起来这个事实……她非要强求,又什么都要,所以怀着我又想办法赖给你爸爸。我妈也给你当过几年监护人,你知道的,让她低头让她难堪,不如让她去死。所以她最不能忍受就是这件事被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会让她……不太想活。” 冯逍呈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讽意。我也被最后一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惊了一下。 蒋姚是自。杀的吗? 并且这些语言组织在一起,似乎将所有事情的责任都归咎于蒋姚。 但眼下并不是提出质疑的时候,我抿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最后,我只是问他,“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冯逍呈眼神又落到我脸上,大概安静了一分钟,他开口,“因为我想,你总不至于那么贱。” 这次,冯逍呈没有再给我时间去反应。 “邱寄,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要认,其实应该是我们对不起你,毕竟你妈下贱当小三插足应该也只是想捞一笔而已,她也没想到扔下的小拖油瓶会那么倒霉,代她受过吧?” 所以,他现在是在代替蒋姚承认我是这群人里最被动最无辜的倒霉蛋,还是冯逍呈打算告诉我,他纵容我是因为愧疚? 我几乎要笑出声,他有这种东西吗? 再后来冯逍呈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想给他一拳。 他被我推出房门前还回头看我一眼,语气平静地劝道:“你说的没错,从前很多事情都是我故意的,因为我不想让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杂种太好过,所以这样你能想清楚了吗?” 我抿住唇,没有接茬,好半天才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冯逍呈先是沉默几秒。 “不记得了,大概是……从你开始喜欢我开始。”他看我,笑了一下。我又看着那笑意渐渐消失。 - 第二天。 刚到学校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异样,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张照片一大早被贴在高一的公告墙上。 等消息通过嘴巴和手机隔着高二教学楼传到我们高三,并且被我察觉,已经是中午的时候。 下午,各科答疑课上的氛围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我能感觉到一些遮掩的视线,以及不太顾忌我存在的窃窃私语。 待到晚自习结束,此时估计大半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放学路上,我独自路过他们身边时大家还认不出我是谁,只是在同身边的朋友讨论那张不太雅观的照片。 一路到校门口,这种声音断断续续,没有彻底停下来过。 学习生活枯燥,大家因此兴致勃勃,就连有学生家长在自己的私家车前当中扇自己孩子一巴掌这件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可这一巴掌仿佛掴在我脸上,将感官麻木了一天的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像是一波遥远的浪潮轻轻拂过海岸,产生了一些很轻微的变化。 我忽然很想哭。 人群中,祝迦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顶着巴掌印转过脸来,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第92章 苹果树已经死了(修) 他对面的男人看到我表情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脸色依旧铁青,显然气极了,大概是不想看到我,我们对视几秒后他便转身,坐进司机打开的后座之中。 祝迦跟在他身后,但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再次看向我,嘴唇轻轻动了两下。 “走了。”他说。 待那辆车混入车流,我才呆呆地移开视线,被风一吹,才发现眼底有些凉,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水落下来一颗。 只有一颗,小小的。 回去以后,我在房间的床上侧卧着,眼泪安静又持久。 说实话,我有点分不清自己哭的原因。 大概是微弱的个人意志终究没有抵挡住情绪。 - 第二天清晨,我头昏脑胀地出现在冯曜观面前。我第一次在冯曜观脸上看见那么大的表情。 但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转开眼,背着书包从他面前走出去,没有看他。 书包里背的自然不是书,是一套换洗的衣物,内袋里还有一张纸,是冯曜观那天放在我书桌上的。 虽然对那上面写的地址有所猜测,我还是想亲眼看看。 不过我并没有请假。 所以,冯曜观今天应该就能提前从老师那里得知学校发生的事。比起他无动于衷,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还不知晓。 - 十年时间,小县城的变化很大,已经通上了高铁。我在进站口准备购买最近一班的车次,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扭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苑野。 我许久没有见过他。 苑野正在不远处路边的车上看着我。看清我的脸后,他眼露惊讶,随即打开车门走向我。 “真是你啊,怎么在这,学校放假了。” 这是明知故问,非年非节,哪有高中生在周内放假的。 我瞥他一眼,没吭声,低头打开手机,被他这一打岔,最近那趟班次已经来不及了。 我觉得很烦。 这种烦意,直至我坐上苑野的车时也没有消散。因为他非要送我去,否则就给冯曜观打电话。 我没挣扎一下就被他拉到车上,心里已经做好被他送回家的准备。 但上车后苑野问了目的地便没再搭理我,居然在跟着导航走在四个小时后,直接将我送到了位于a市的那个地址。 “我在这等,你快点。” 苑野说完摸出一根烟,皱眉点燃,又拧着眉头含。进嘴里。 我看着他开始吞云吐雾的动作,心里很莫名其妙,可我不想管那么多,只老实应了一声。 下车前,我注意到前视镜上挂了一个明黄色的小佛牌,关上车门,麻将大小的小方块在烟雾中晃了几下。 我没多想,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眼前的建筑想,原来在这里。 认真将学校大门环视一圈,我心里有点失望。那么大的学校,遇见一个人太难。我意兴阑珊地站了站,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 第107章 直至正午的阳光晒到头顶,我鼻尖也冒出细密的汗珠,有些站不住了。 我最后看一眼大门,回身往车上走,经过驾驶座的窗口时苑野忽然伸出手扯住我。 苑野眼神没给我,盯着右前方看,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你看那个女的漂不漂亮。” 我眼珠转了一下,然后便转不动了,表情僵住,只有被车身遮挡的右手指尖紧紧掐着手心,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她一直很漂亮。 从前漂亮,现在依旧漂亮。 远看过去,她很高,脊背挺拔,发丝贴着头皮别在耳后,穿着上下深浅不一的橄榄色衣裤,单肩挎着黑色的双肩包。她走近一些,我便又看清楚她的脸,以及鼻梁上的窄边黑框眼镜。 我眼亮了一下,旋即又变得黯淡而湿润。 因为她目不斜视路过我。 这时,苑野忽然喊我一声。我吓得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同时扭头看邱令宜的背影,却撞上她去而复返。 是邱令宜。 “妈……妈妈?” - 很奇怪。但是又很正常。 因为邱令宜对待我的自然反应,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邱令宜原本是要将我带进学校的,因为我说我想看看a大的校园。 苑野仍旧呆在他的车里,临走时我看见他在路边买了一套煎饼果子。远远的,我就听到他让老板多加一个蛋的声音。 邱令宜大概也听到,瞥了一眼后忽然询问我吃午饭没有。 于是,我们改道去往邱令宜租住在校外的公寓。路上,我却又逐渐感受到难以忍耐的焦躁和饥饿。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客厅、厨房、卧室之间没有隔断,一目了然。我站在门口大致扫一眼,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心却莫名又平静了一点。 等了两秒,我看到她打开的鞋柜里并没有其他人类的鞋子。等了一秒,也没有宠物从角落里钻出来迎接她。又一秒过去,她将一双男士拖鞋找出来扔在地上,对我说:“你的拖鞋。” 这句话像是表明她时刻准备好迎接我。 我并没有打扰到她。 于是我焦灼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慢吞吞脱掉鞋,换上,点了点头。 邱令宜没有仔多说什么,直接去厨房查看了冰箱,拿着一个红色大辣椒询问我,“只有甜椒了,要吃吗?” 我点头后邱令宜关上冰箱,然后倒了一杯温水给我,“先喝水。” 我轻轻吹了几下,抿了口,润了润干涩的口腔黏膜,才觉得嘴里没那么苦。 我抬起视线,认真看眼前姿态放松神情温柔又冷淡的人。 邱令宜是妈妈,但她没有那么爱我。 如果说今天之前我还会因为这个事实感到委屈,那么,在见到现在的邱令宜后,那一点难以消化的疙瘩就完全消解掉了。 因为她看起来很快乐。 我坐在岛台一侧看着在邱令宜把甜椒放进空气炸锅里,在熟透后取出来去皮,切碎加上洋葱、大蒜一起榨汁。 看着邱令宜动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中只有料理机发出的噪音,一浪一浪,将我混沌空白的思绪推到十分遥远的地方。 “呃……” 俄顷,我听到自己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看到邱令宜将煮好的面捞进煮酱的平底锅里,搅拌了几下,又盖上锅盖闷。 她转过来询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那个,我、我可以留下吗?” 我看着锅盖上的水蒸气,深深呼了口气,在此刻异常突兀地坦诚道:“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回家不想去学校,我自己也可以备考的……”说到一半,我又蔫蔫地垂下视线,避免和邱令宜对视,因为我想起那些我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开始烦恼该怎样面对邱令宜的疑问避免和盘托出。 但是邱令宜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情愿的表情,也没有询问缘由,而是将一盘红彤彤的甜椒酱面放在岛台上,“随你啊。”邱令宜将盘子推到我面前,复又看我一眼,“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 路上我们简单聊了几句近况,我知道邱令宜现在正在a大读博,农学。她也知道我现在高三,整体成绩又在哪个区间。 可是,她怎么知道我想填报a大,并且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茫然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我移开视线,又不那么奇怪了。因为我想起小时候曾经也出现过类似的对话——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选班长后我回家抽抽噎噎地抱着邱令宜,头埋进她的颈窝,说再也不去学校了。 她得知原委后既没有批评我,也没有鼓励我,而是语气平静道:“不去就不去,妈妈给你转学好不好,还是你连学也不想上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凝着泪,目瞪口呆,又难掩急切,“那我……那我永远也当不上那个班的班长了……” 邱令宜笑了,“那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此刻邱令宜并没有询问我。 但是我脑子里却开始运转逃避掉那个小县城里的问题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忽然抬起头,对上邱令宜的视线。 她略显担忧又无比坦荡地告诉我,她可以接纳收留我,但不会为我停下来,“可是邱邱,我毕业以后你要怎么办。” - 其实我不太惊讶。 但还是立刻红了眼眶,感到无所适从以及委屈,并且在离开的路上,我浑身仍旧充斥着被邱令宜排斥在外的难堪,脑子里重复回忆着我夺门而出前和她最后的对话内容—— “邱邱,我的人生规划是不会因为你更改、暂停的,虽然我的子。宫容纳过你,但我的梦想不会。” 脸忍不住红起来,我因为邱令宜的话本能地替她开心,又忍不住眼眶泛酸,有点生气,“那如果有人没有梦想呢。” 她想了想,点头,“也可以。”一顿,近乎冷酷地看向我,“但是,邱邱,别和你爸爸学,不然我会后悔。” “什么?” “后悔在他出狱那天祝他出狱快乐,结果我的孩子却因为他不快乐了。” “不是,不是因为他……”我艰难地否认,但在某个时刻,我觉得邱令宜很有道理,把乱糟糟的局面归咎于冯曜观似乎确实会使我开朗。 “可你有点像他了。” 邱令宜顶了顶腮,语气也有了变化,“你爸爸总是很……傲慢,好像谁都天生欠他一笔,要跪着捧给他全世界,所以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快乐。” 我听着,控制不住开始啃指甲,她提起冯曜观时语气中的冷静使我感到了一丝荒谬以及颠覆记忆的茫然。 “……所以你不喜欢他了吗?” 邱令宜推了一下眼镜,“我喜欢正常人。”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美丽的母亲,带着点自暴自弃地质问她,“那你凭什么生下我?”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邱令宜像是生出一股短暂的抱歉,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尴尬表情,一时无言。 须臾后,她抬起有些悲伤的眼睛和我对视,“对不起,那时候我……太小,也太不诚实了。” 她告诉我,那时她明明很想要一只苹果,却撒谎要了一颗梨。 我想问她苹果是谁是什么,她现在得到了吗?可是邱令宜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没有问出口。 “苹果树已经死了。” 邱令宜像是看出我心里的疑惑,说出的话我听不懂,话落又对我笑了下,“所以,勇敢是最可贵的品质,与之一较高下的还有诚实,这种诚实是对自己的诚实。” 我却笑不出来,因为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忍受的一切都变得十分多余以及自作多情。我愤怒、尴尬到手脚、舌头一起发麻。定定地看她许久,我推开面前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面,离开了那所公寓。 我还对她说:“我讨厌你,我不想吃你做的面。” - 在从邱令宜公寓到苑野车里的这段路上,我始终很郁闷,但始终憋着股劲没有泄,直至拉开副驾的车门后我才像漏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摔躺在副驾上。 心脏蓦地收紧,呼吸也困难。 “邱寄?邱邱……” 我晕过去的最后知觉是苑野在喊我。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间还是他的声音。 “我艹,你儿子好吓人……他妈怎么和你一样……” “现在当然没事了,不然我打电话给你报丧吗?” …… “滚。” “你这狗屁人缺德,少来沾边……老子下辈子可是要当富二代的……” - 彻底清醒过来时,我发现我正独自躺在医院的急救大厅里挂水。熟悉的,血管刮痧似的痛感提醒我这是在挂钾水。 我又因为碱性呼吸中毒躺到了医院。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冯逍呈不在。 挂钾水真的好痛。 第108章 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就想起了祝迦上车前对我说的两个字。 “走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祝父会替他解决一切,哪怕还没有人认出他,他也不需要回到学校去面对。 祝迦有时谎话连篇。 我没有办法,也懒得去分辨那些话中的真假。 只是这一次他大概没有骗我,祝父确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才能被那张照片气成这样,全然不顾体面当中给他一巴掌。 他大概也知道祝父不会再让他来学校了吧。 可是,我走不了。 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 想着想着我又感觉到困倦,待我再次醒来,我向床尾打游戏的苑野要回了我的手机。 “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苑野将手机递到我手里后并没有走开,而是立在一旁询问。 我没说话,沉默着点开和祝迦的对话框,用没挂针的那只手点了几下。 -祝迦,以后还能在学校看到你吗? 不该这样结束。 邱令宜果然是对的,诚实是最可贵的品质。 所以发完这条信息的同时我便又想起另一个人。 - “冯逍呈。” 第93章 再来一个傻逼奖 “嗯?” 苑野凑近了询问我在说什么,我才发觉我竟将心里想的三个字说了出来。 我摇了摇头。 冯逍呈这个狗屁人。我只是想起这个名字而已。 我对苑野说我想吃面。 邱令宜做的甜椒酱面我还没有吃。 - 挂完针,医生检查过后我就出院回到邱令宜的公寓门口。临去前苑野看我一眼,没说什么,直接便驱车离开了。 此时是晚上,将近九点。 我在门前安静地站了许久,就在我鼓起勇气要敲门时,邱令宜的声音先从身后传来。 “邱邱?”她用有一点惊喜的语气说。 一瞬间,我又想哭了。 我看着她,忽然道:“我见过邱冠以了,他是你弟弟。” 邱令宜嘴巴动了一下,没出声,最后叹气,“怎么不叫舅舅。” “他,不喜欢我。” “他没有。”邱令宜笑了下,说出来的话也真是像在开玩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肯定,“你喊哥哥,他就喜欢你了。” 我不解,盯着她紧绷的神态看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问,只说我饿了。 时隔几个小时,我终于吃到了邱令宜亲手做的面。 一碗番茄面。 邱令宜洗碗的时候我坐在岛台一侧看着,忽然小声提出要求,“中午那个面,下次我想吃中午那个面。” 邱令宜回头看我,她说好。 - 第二天,我乘坐上午的高铁回去,路上我看着窗外,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再次给祝迦发消息又是为什么。 我只知道,当下我想这么做。 到学校时恰好赶上下午第一节课,我刚走进教室便收差不多是全班同学的注目礼。甚至有个男生阴阳怪气又短促地笑出声。 我来不及对此产生任何情绪。 因为赵子怡显然比我还要生气。我才走进课桌间形成的过道她就拉住我。我知道她想找地方单独问我话。昨天她给我发了许多消息,但我没有回复。 “快上课了。”我拒绝。 赵子怡飞快而困惑地扫我一眼,“邱寄?” 我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越过赵子怡找到了想要看到的人。 祝迦回来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和教室里看热闹的同学一起看向我。 我不错眼地盯着祝迦,虽然暂时看不出他裸。露的皮肤上有任何外伤,但我知道一定是有的,从前他爸爸就打裂过他的骨头,前天晚上又刚刚给他一记耳光。 暴力是会上瘾的。 收回视线,我看向赵子怡,“要上课了,有话在这说。” 赵子怡愣了一下,皱眉,继而短暂地露出有些冷漠的神情,几秒钟之后,要开口却又被人打断。 “我还以为你要躲到高考结束呢。” 章昆嗤笑一声,“不过既然你回来,就做个好人。照片另一个傻逼谁啊?你干脆告诉我们,省得大家都没心思复习。” 话落,一部分同学迅速收起目光,其余的也遮掩起目光,不再同开始那般毫无顾忌。 只有祝迦没有收回视线,偏了偏,直勾勾地盯着章昆。 章昆嘴巴还是不停,“不肯说?这有什么,李越他抱女朋友坐腿上乱啃也没避着我们……” 章昆没说完,就被前排一个男生推搡了一下。 是先前笑出声的男生。 旁边的赵子怡眼疾手快拉住一个要靠过去的女生,“你别管,他耍贱关你屁事。他现在知道不让人说,当初怎么还在班里对你动手动脚……纯纯傻逼,你不扔等着兑奖啊?再来一个傻逼奖——” 她话没说完,那男生又忽然狠狠推了赵子怡一下,“赵子怡你贱不贱。我怎么谈恋爱关你屁事,倒是你,照片上另一个我寻思也不是你啊,上赶着没够是——” 可他话也没说完,因为章昆踹了他一脚。 我瞥了眼赵子怡。 这一脚踹得很迅速,却是慢了。 没几分钟,班里就乱成一锅粥。 两人扭打作一团,拉架的人纷纷围拢过来,我没怎么挣扎就被他们挤出去了。门边也围了其他班的学生。场面乱糟糟的,要不了多久,班主任大概也会出现的。 我皱了皱眉,对此情此景感到无语。 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章昆让我做个好人,我是该如此。 是以,我没再管那边,也忽视赵子怡投来的目光往里走,教室后面的座位上还有好几个人。 是祝迦以及观望没有插手的几个同学。 这一刻,我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莫名想起昨夜当我询问起那家彩票店时邱令宜说的一段话—— “其实没什么,她们太无聊才喜欢编排人,我往她们家多跑几次,她们就闭嘴了,以后再遇见还会主动避开我。” 为什么呢? 昨晚我没有追问。 但现在我很想弄清楚,如果有人给我一巴掌,该怎么反应,转身就走吗? 如果拉住对方那只手,他会拉住我,还是用另外一只手再给我一记耳光。 回神后我走向祝迦,在他桌前站定,询问他想好了没有,高考结束前我可以每天都看到他吗? 他目光攥着我,没有答,俄顷又低下头,摆弄几下手机。 嘈杂的教室里,只有我们这个角落是安静的,因此在他重新抬头的瞬间,我很迅速便听到手机里的提示音。 低头看一眼,我捏着明亮的手机屏幕抬起头,祝迦对我笑了笑。 - -祝迦,以后还能在学校看到你吗? …… -你到学校了吗? -嗯。 -我还在高铁上,要晚点才能到。 -嗯。 …… -祝迦,你爸爸有再打你吗? -祝迦,高考你可以考到全县第一吗? -祝迦,我想过了,他们都很讨厌,因为你,我总忍不住怀疑照片是他们谁贴上去的。虽然你也很恶心,但现在只有你可以陪我,我们坐同桌吧。高考你考过我,然后和我报一所学校。 -好。 第94章 哥,你快活不成了(修) 祝迦回了“好”。 但始终没有和我说话,只是在班主任来之前,伸手帮我一起把桌子拖过来,挨到了他的桌子旁边。 班主任进来前我们俩坐同桌的事情就那么尘埃落定。后来班主任将参与打架的人喊出去了解情况,批评过他们又想起我,眼神落到祝迦身上,犹豫片刻,还是捎带上他。 有关照片的事情班主任居然全程没有提及,只是批评我昨天旷课,早上迟到以及擅自换座位的事情。 但最后,在祝迦离开后班主任又长篇大论高考的重要性后还是端起茶缸子啜了一口,“就那么着坐吧。”安静片刻,他欲言又止,“……以后记得请假。” 我眨了下眼睛,点头。 - 那天之后,祝迦变成我的同桌。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复习,有时候也会一起上下学。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我和祝迦就这样做稳了同桌。但我知道祝迦布料包裹下的身体上必然有许多伤,所以他都穿长袖长裤,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第一次发现是因为我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他的大臂上。祝迦没吭声,但手臂快速缩了一下。像是很疼的样子。 第二次,是我从书包里拿出齐全的伤药,直接把他拉到厕所的隔间里,掀开他的衣服下摆看到的。 第109章 祝迦背上是三道肿胀的红痕。 我不太意外,只是没想到真的天天都在添新伤。不严重,不伤筋动骨,可大概率是疼的。 暴力果然会上瘾。 第三天再给祝迦小腿上药时,我忍不住用手指抠挖了一下,仰起头询问他,“疼吗?” 祝迦抿唇,脸色稍显阴沉,但或许只是避光笼在他脸上的阴影使人产生了错觉。因为他对我摇了摇头。 第四天,我还没检查他身上多出的伤,便先看到高三公告栏上被张贴出的几张照片。是祝迦。 初中以及高一时期穿不同女装的祝迦。 我不知道这是谁贴的。 但这不难猜。 已知只有我、冯逍呈、祝迦以及他的家人知道他女装的癖好。首先看动机,再看结果—— 只一个大课间,大家的注意力就都从我的事情上转移了。 显然这几张照片透露的信息要有趣许多,讨论的人更多。现在和祝迦一起走在校园里,察觉到别人的视线时,我甚至分不清是在看我们中的谁。 这样想,似乎是我的嫌疑最大啊。 - 课间结束后我回到座位上,扭头盯着祝迦的侧脸发呆。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胆怯,也可能从前根本就是装的,纹丝不动地坐着,端正地演算着草稿,很认真。对别人笑声的议论以及隐晦的视线似乎毫无所觉。 我推一下他的手肘,声明,“照片不关我的事啊。” 祝迦反应了有半分钟,才很慢地侧过脸看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脸,“是你也没关系。”然后便扭头继续学习了。 他这样反应,我瞬间觉得他嫌疑更大了。 原本我内心产生过一丝迟疑。 因为不管是谁贴的照片,我似乎都要占几分责任。如果是冯逍呈,他是为什么?可在本能思考的瞬间我又重新陷入懊悔的情绪。 一直以来,我认同有些事不必亲眼所见。 也曾在书中看过:见一事,见一切事……见一尘,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皆然;见一滴水,即见十方世界一切水。 可我自以为的,往往不对。我以为冯逍呈喜欢我,我以为邱令宜喜欢冯曜观,我以为……我许多猜测、感觉,好想都是错的。 所以,爱谁谁,关我屁事呢。 我不打算再为其他事情耗费心神了。 但我没忘的。 不久前有人说如果祝迦不参加高考我就可以当高考状元,当时我没作太大反应,但其实我是在意的。 甚至可以说很在意。 毕竟在祝迦忽然转学过来之前,我将它视作囊中之物。 既定的事实被打破,我不开心的。 所以,在学校环境变得不友好,冯逍呈也翻脸不认人的情况下,努力学习的祝迦实在是最好的理由,可以用来阻止自己心生怯意,临阵脱逃。更不要说当我们一起落入同样的境遇之时。 唯一的差别大概在于他有一个暴力强势的父亲,而冯曜观却是冷漠宽容的。并不会因为照片以及逃课而责备我,只是按照惯例关心了几句。甚至没有追问那张照片,但我想班主任大概同他谈过话,所以他才会每天晚自习都来接我放学。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准备也不愿意考得比祝迦差。 也因此,当我淹没在学习的苦海里学得痛昏脑涨时遇见冯逍呈,实在是比我想象的要心平气和许多。 - 晚上,冯曜观的车依旧停在老地方等我。然而当我拉开副驾车门时,却看到里面多一个人,还占了我的座。 冯逍呈没看我,但伸手做出要关门的动作,“坐后面去。” 我有些不适且用力地皱了一下眼皮,试图缓解眼部使用过度的疲劳,未果。 后来我想,假如我昨晚没有熬夜,今早没有早起,我大概会有多余的精神气,那么我肯定不会听话的呆滞的一声不吭就转身进入车后座。 最少,至少,我应该让他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同他打声招呼—— 哥,你快活不成了。 第95章 鸡同鸭讲 我沉默地坐在后面。 冯曜观见我不说话,问我是不是学累了,又问饿不饿。 我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摇头,在冯逍呈提出去吃点东西后,我意识到他们看不见我,于是说:“我不吃,有点困,我眯一下。” 然后就听到前面的冯逍呈发出一声嗤笑。 我微微转开脸,摆了个勉强舒适的姿势,闭上眼。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只觉得脖子僵硬,肩颈酸胀。 车上还开着空调,车窗半开了一扇。我没下车,透过车窗往外看。 这里是临溪的大桥,桥头有家冷饮店,每逢夏日,白色的塑料圆桌外摆,许多人都喜欢来这里,点几扎啤酒、冷饮,要几分炒螺丝、炒面、烧烤……吹着风携伴打牌、聊天。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不远处的冯曜观和冯逍呈。 看样子他们在聊天,圆桌上摆了几个盘子,两扎大号玻璃杯也见底。冯逍呈面对着我,冯曜观在他斜对面。 我确信,冯逍呈应该没法透过车玻璃看到我这里昏暗的车厢,但他的视线却经常朝向这里。 于是我很谨慎的没有打开车灯,也没有掏出手机。几分钟后,我默了默,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有被自己无语到。 他面朝我这个方向,放松状态下视线自然朝这边落。 冯逍呈又不是斜眼。 - 很快我再次入睡,再睁眼,已经到家了。扒3 因为进下车前我的肚子响了一声,还应景的打了个饿嗝,于是我就从车里挪到客厅沙发上。 冯曜观在厨房里煮面,我和冯逍呈面面相觑,又同时挪开目光,谁也没开口搭理谁。 只是人对视线还是太敏感,总之我低脸垂眸,边听电视边玩手机依旧无法忽略。我的唇动了动,又闭上,几秒钟之后冷不丁抬头问:“看够了吗?” 冯逍呈像是有点意外,顿了下,也没有转开脸,倒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我,最后,是我的手机先响了一声。 他发给我一张图片。 在我点开那张纹身设计稿的同时,冯逍呈说,“之前答应你的。”话音一顿,“瞿叔叔技术好,会纹的很漂亮。” 之前答应我的可不是一张稿子。但我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放大缩小着图片欣赏了有一分钟,才抬起头,“知道了。” 我并不打算找瞿克。只是冯逍呈不必知道。 这时,冯曜观在厨房里喊我,我看着冯逍呈挺认真地道了声谢,起身时我心想,这图样,赵子怡应该会很喜欢。 - 一天后,我穿了长袖去学校,袖子有点长,松松垮垮遮住半掌,因而我手背上冰蓝色的纹身并没有被很多人看到。课间我几次从赵子怡身边路过,没事找事地拿一样东西,直到赵子怡看着我的手,很明显地怔住,我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 祝迦看着我从隔壁过道回来,有点好笑,“没事吧你。” 我摇摇头,“你不懂。” 他们都不是赵子怡,不会像摸小狗似的悬空在我手背上的伤处摸几下,然后略带怜悯地说:“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夏天。” 他们也不会仔细端详然后告诉我,如果手背上的浅疤变成浅蓝色,会很像火影里的雷切,也像能量流向心脏。 我没有办法和赵子怡继续做朋友了,但其实这件事只是提前罢了,高中毕业以后我们终究也是要分开的。 可我不会忘记她。 我想了很久,我也希望赵子怡一直记得我,如果可以……记久一点吧,以后偶尔想起来,最好还是喜欢的情绪占上风。 - 因为完成这件事,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就连在隔壁实验楼人迹罕至的厕所里听到我们班一个男生和外班一个男生提起我,也没有被影响分毫。 他们说到我,又提起祝迦,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外班的男生又追问,问我和祝迦到底是不是一对,“他们在食堂都是同进同出的欸,在班里也这样吗?应该很容易能看出来吧,我看他们现在都放弃遮掩了吧。” “不知道,他们就整天在位置上学习啊,你给我讲题,我给你讲题……看得人心烦,搞得我坐他们旁边都没脸再摸鱼。” “就这样?” “你还想咋滴。” “邱寄那样的肯定被人睡过了吧?之前那张照片你没看啊?”外面一阵悉悉索索,又继续,“你看他长成这样子……草这上面连衣服都没穿……” “毛病吧你,还拍下来?” “不是我拍的,看什么?真不是我,好多人都拍了,传遍了好吧,你们班没人说啊?” “……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那啥照,哪班还没几个搞对象的了,篮球场上不穿上衣的人少了?” “那又没那么白,也不是粉的啊……”那人音量忽地一提,“我去,你看地上这人背影像不像那个祝迦啊,我去,不会真是床。照吧?” 第110章 我们班那个男生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我站在隔间里说,“不是啊。” 外面的人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几秒钟后,我敲了敲隔间的门板,喊了下我们班那男生的名字,“你可以帮我回教室拿一包纸吗?或者回去告诉祝迦,让他拿。”我问。 外面干巴巴应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 我将手里的半根烟掐掉,看着手机屏幕,对着冯逍呈发过来的纹身图片和消息发呆。 -纹身找谁纹的。 我打了两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没有搭理他。 明知故问。 纹身我是找乌闫纹的。 他现在在城西一个纹身工作室上班。我带着设计稿上门,他纹得又好又快,完事我专门拍了张纹身特写,带图给工作室一个五星好评。 原本我觉得当冯逍呈知道以后我一定会觉得特爽。毕竟他先前搞臭人家名声,不就是想我主动离乌闫远点吗。 可事实也没有多爽。 不过也挺好的。 因为冯逍呈留下的疤,总算是盖掉了。还能膈应人。 挺好。 我打开隔间门走出去。 洗手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还有手上的纹身,盯着看了几秒,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但没笑出来。 - 等我在厕所门口等到迎面走来的祝迦时,才真笑了。 祝迦捏着包抽纸,皱眉,停下脚步,站在几步之外看我。我笑了下,问他来干嘛。 祝迦面无表情。 我又问:“现在就回教室吗?还是晚一点?” “你又来抽烟。” 鸡同鸭讲的我们各说各的。 “晚点回去的话,他们估计要想我和你是在厕所打。炮了。” 祝迦垂下眼,没吭声,大概安静了有一分钟,他抬眼问我,“可以么?” “……” 我被噎了一下。 祝迦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询问我下雨了要不要撑伞一样自然。 第96章 美丽的精神状态 我还没反应过来,祝迦又变了表情,有点委屈地说:“反正你也是在骗我啊,睡一下不可以么?” 我骗他,骗他什么呢。他和我报同一所学校的事吗? 不能算骗吧。 他愿意,我还能拦着不成。 见我没反应他又眼神奇怪地盯着我,直到我心里有点发毛,他才说:“和你哥睡过了吧。” 我看他几眼,移开视线,往前走着回了上一句,“再说吧。” - 又是一周过去,期间有关我的小道消息愈演愈烈,已经同女装的祝迦并成好几个版本在学校里传播开。 大家似乎已经认定那个人是祝迦。 我笑祝迦,“倒也没委屈你。”只是有些版本实在离谱到不堪入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思想是龌龊的。 祝迦倒是没什么意见,那我就更没所谓了。 直到下一周,不知怎么的,又冒出不同的版本。 居然有人扯上冯逍呈一起。 都传照片上那个背影是我哥,因为常年生活在一起,身边也没有双方父母,等到我哥他妈去世,我俩彻底变态了,在精神上搞乱..伦,直到他爸出院,我爸出狱,把我俩给拆了。 据某知情人透露,冯逍呈之前还交过外校的女朋友,硬生生被我折腾到分手。我现在没日没夜争分夺秒学习,卷飞除祝迦之外所有人的架势,就是我和我哥决裂后美丽的精神状态映射。 当我食堂听到这种说法时,许久说不出话来,直至对面的聂齐齐喊了我好几声,才低头扒拉一口饭。 我吃了几口大米,慢吞吞地嚼,聂齐齐表情又变得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干吃饭不吃菜?” “故事编那么生动曲折,我不得消化一下。” 我瞥他一眼。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我们就没说过话了,今天再次和他同桌吃饭,我的心态已然转变,十分心平气和。 但他大概理解错我那一眼,以为我在怀疑他,张口就喊冤,“不是我!又不是我传的。” 我看着他的表情,没说话。我当然知道不是他。 半真半假,偏向性还那么明显,不是桑节是谁。我笑了笑,“恭喜你啊,她应该差不多死心了,你努把力,趁虚而入。” 聂齐齐表情又变幻几下,显得尤其不自然,还有点尴尬。 看他这种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打心底夸了他一句,“挺好,你这样的感情观我非常欣赏。” 想了想,我又真心实意地冲他竖了下大拇指。 只是我没想到,他听了脸上居然浮出一层害羞似的红晕。 祝迦一直冷眼看着,很安静,这时嫌弃地瞥他一眼,端起餐盘站起身,低头看着我,等我。 我仰头看他,嘴巴张了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聂齐齐打断,“同学你吃完就先回吧。” 祝迦没理他,只看着我。 我想了想,看一眼聂齐齐没怎么动的饭菜,起身道:“我们先走了,你慢慢吃吧。”看见聂齐齐欲言又止,满脸“我还有话要说”的表情,我便停了一下,等他说完。 聂齐齐又不说话了,“算了,我晚点找你。” 晚些时候聂齐齐倒是没有再来找我,只是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他说之前高一那个被父母送去戒。同所的男孩在大半个月前被人带出来,大概在里面被折腾得不清,已经回家做乖宝宝了。又问我知不知道是谁把人带出来的。 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但现在知道了。是冯逍呈。 大半个月前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立夏前后。那时候……习惯性想了一半我就打住,不再想,转手给聂齐齐回了个“哦”。 - 和冯逍呈有关这个版本很快就被推翻,因为正主下场了。当然不是我,也不是祝迦。 那个拍照片的人出现了。 有人匿名在学校论坛上发了照片的原片。 原来这照片还是剪裁过的。 原版照片里拍到的室内摆设更多,甚至还有祝郝入镜的一双脚。再结合漂亮有格调的装修,那人口中这只是大学生摄影作业拍摄中的废片流出,当时还有很多人,说到照片上的内容是在搞艺术似乎、也许勉强还站得住脚。 当然大多数人也还是不信,让放出正片佐证。 但发完这些,那个人就消失了。 虽然这种说法十分有漏洞,可既然提出来,就是一个选项,倒也真有人相信了。 我旁观这一系列变故,心里只想到一个人。 原来是余则啊。 这种事,当时有可能拍到照片的三个人里,大概只有余泽则会做。 贴照片的应该也是他。 我想起那天祝迦在水房和人说过话,提起过照片,那人也是余则吧。 耳边是祝迦说话的声音,我看他一眼,觉得有点好笑。 倒也不是很意外,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追究出谁干的没有任何意义,也可能我心里一直有这种答案的存在。 种瓜得瓜。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从我给他发送求助短信,错误地将给冯逍呈的电话拨给他开始……很旧以前我就认为余则是个看不清的人,因为他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一脚,又或者拉你一把。 只是这次……他是先踹了一脚,再弯腰把我扶起来。 祝迦终于说完了,正观察我的反应,我垂下眼睫作思考状,但其实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觉得不太舒服。 等到晚上,上次在厕所和人讨论过我的男生犹豫着问起这回事,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对方说话的声音在课间的教室里不算大,但我能感觉到周围许多人动作都慢下来,似乎在等我的答案。 我几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顿了顿,但还是面无表情看对方一眼,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表情变得有点复杂,失望似的瘪了一下,倒也看不出信没信,“……这样啊。” 我心情更不好了。 余则这一出看似替我解脱,实际上彻底把我变成一则笑话。这一出又一出的热闹,唱戏似的,还是被人白看的。想到这,我越发烦躁,面上不显,只是换资料的动作重了一点。 等我合上课桌,就发现祝迦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烦他,“看屁看。” 祝迦突然笑了,“还是个窝里横。” “……” 我闭了闭眼。 - 又过去几天,距离高考只剩下四天。 今晚下晚自习照旧时冯曜观在校门口等我,上车后他问我饿不饿,他说家里炖了老鸭汤,如果饿的话,路过面馆买点现削的生面。 车停在马路对面,我就在车里等他,看着他过去,然后拎着面回来。 最后冯曜观用煲的酸萝卜老鸭汤煮了两碗刀削面,热乎乎的面条和热汤进了胃里,我终于从一种莫名的心情中解脱出来。 第111章 碗还是冯曜观洗的,我喝完最后一口汤,咽下嘴里的鸭肉以后将碗送进厨房。碗放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冯曜观偏头看我一眼,冷不丁就问了一句,“你和你哥吵架了?” 这反应是不是慢了点。 我没说话,也没走,站在一边看他洗碗。 冯曜观冲净最后一个碗,收好碗筷,洗好手,擦干,才又开口。然后我才知道他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 他问我知不知道我哥最近在干嘛。 我摇头,“不知道。”想到聂齐齐那天发给我的内容,我又说:“应该挺忙的吧。” “忙什么?” 我低垂眼睛,盯着前方的一点,直到眼睛失焦,才看向他,“不知道。” 冯曜观对我笑了笑,离开时伸手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最后一个关灯。” 第97章 高考 高考前一天下午,考生集中踩点。 高一高二放假,用作考场的教学楼也都布置完毕。走出高三教学楼后我往回望了眼,走廊上是零零散散的考生,坐在教室里的是同学,都将走出这个教学楼,走向明天的考场。 据说我们这个教学楼是高三特供,请大师特意算过,是学校里风水最好的一块地儿,还遥对着另一头小山坡上的孔子铜像。 以及孔子像脚下,学生上贡的零食。 大概是我原地发愣的时间有点久,祝迦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催促道:“怎么了?” 我们的考场同在高一教学楼里。 我侧过脸看他,心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先问出想问的,而是感概道:“就是忽然想起我哥了,他考了两次,却连个专科也没上。” 祝迦看过来,待接触到我的目光,又转开脸,语气淡淡的,“他就不是读书的料。” “他是可以过本科线的……”顿了顿,我叹口气,带一点埋怨地告诉祝迦,“我给他补了好久的课,都怪你们——” 祝迦奇怪地看我一眼,变脸似的冷笑了下,“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智商还能通过性。行为传播。亏他那种脑子也听得进课,你拿什么教的……”话越说越难听。 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迷茫。 虽然知道他不喜欢,但他也太讨厌我哥了吧。一时之间我竟也想不起今天之前,乃至更久以前他提起冯逍呈时的态度了。 我抿了抿唇,没忍住开始烦他,“闭嘴吧你。” 祝迦安静下来。 我有些难过地想,原来冯逍呈还是会让我感到羞耻。自从冯曜观问过我哥近况后一直悬浮的脏器搅成一团。我想要逃避,当作自己压根没有听出冯曜观的暗示,也不曾产生过好奇。 可是冯曜观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无关紧要的事情。 几秒钟之后,我重新平静下来,反而单刀直入地问出口。我问祝迦知不知道冯逍呈最近在干什么。 “你们住一起,他每天做什么你倒来问我。” 祝迦不说这句话时我倒还不能确定,“别装,我和他早没来往了,你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他现在每天干什么。” 祝迦沉默,但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我不知道他想干嘛。 “先说。” “那你答应我,你考不过我就和我去一个学校。” “你爸又不是傻子,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他拿我当你陪练呢,高考完才不会由着你——” 我本该因为他的想当然而感到可笑,但看到祝迦的脸上露出“你果然在骗我”的表情,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想了想,我答应了,“好,你考过我,你报哪我去哪。” 祝迦的表情放松起来,“他把那男的从戒同所偷带出来了,然后就是每天该干嘛干嘛,上班啊。哦,对了,他现在经常去他家附近的酒吧玩。” 他擅自用重音标注的重点我只当没听出来,接着问:“那个男生呢?” “就是被父母关在家里啊。那人也蛮奇怪的,好不容易从那鬼地方出来,居然还主动跑回家坐牢……看来是在那地方遭了罪,才宁愿跑回家当乖仔,毕竟他以前就蛮擅长当好学生的。这不,不到一个月,他父母已经开始相信他能改好,可以不再喜欢同性,已经在中介那里登记不动产出售,准备全家搬去外地了。” “就那么相信了?”我轻轻的,近乎自言自语,突然想起那时候蒋姚也是轻易就相信了冯逍呈带回家的女朋友,相信他有好好准备高考,然后被冯逍呈的零分刺激到失态。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祝迦轻笑。 大概吧。 那男生学习很好,出事前,在同学、老师、家长眼里无一不是懂事乖巧的形象。父母更愿意相信他只是被人带坏了,而不是主动选择如此。 所以蒋姚其实很不希望冯逍呈像他爸爸一样吧。 才那么容易上当,只是她到死也不知道所谓的女朋友是假的,祝迦是男的。 莫名的,我又想起蒋姚。 两个不同的家庭,一点细微的熟悉感使我感到不详。 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拉了下祝迦的手臂,开始催促他,“走吧,看考场去。” 祝迦没有动,忽然又板起脸,“你能发誓吗?不会骗我。” “……” - 高考第一天是阴天,但不凉快,雨要下不下的,连空气也是湿热的。 当时冯曜观将我在校门口不远处放下。在走向学校这段路上,我和余则碰到了,他没有避开,抿唇冲我笑了一下。 我觉得他好奇怪,没有憋着,想问就问了,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余则听懂我的问题,作思考状,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我想考第一。” 余泽的成绩很好,这不是没可能的事。如果我和祝迦都掉链子,确实更有把握。可我不大相信这个原因。 “第一,然后呢?” 余则原本一直侧过脸,目视前方,此刻猝然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平静道:“然后复读,我很缺钱你知道的。”诉说着困境,可看起来他心情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余则使我想到了鸟类精心建筑巢穴时的模样。 我一愣,先是不解,随后隐约想起什么……好成绩和某些头衔确实是可以用来赚钱的。这时我再看向他,余则已经往前走,超过我许多。 …… 高考第二天是个晴天,大太阳,热得很直接。 今天的考试过程依旧很顺利,很平静。走出校门口时我看见赵子怡,背影看起来很平常,被赵爸爸揽着走,忽然回头往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放慢脚步,直到她家的车扬长而去,我盯着车尾气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 回到家,冯曜观已经做好饭,我看了一眼没有开灯的厨房,不等冯曜观开口便说:“我放完东西就下来,你先吃吧。” 冯曜观身上的围裙还没有摘,“家里电路烧坏了。” 我愣了一下,点头。 冯曜观并没有询问我考试相关的习惯,我也没有需要交流的情况,因此我等了几秒,见他不说话便上楼了。 在楼梯上我听到他的询问,“电工在路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明天还有考试,你晚上要不要出去住?”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冯曜观站在楼梯口,微微仰头,见我看过去还对我安抚地笑一下,很像担忧突发情况影响考生状态的家长。 可我不太理解。 考试期间我是不看书的,吃完饭就是洗澡睡觉,有没有电其实不太影响我,最多是因为没有空调会感觉到热,想了想,我拒绝。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餐桌上也点了两根蜡烛,因此没有电并不耽误我们吃饭。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大概晚上7点左右我下楼倒水,发现维修电路的人已经来了,头上戴着头灯在忙。我端着杯子路过他们时,冯曜观忽然出声喊住我。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室内仅有蜡烛和手电筒照明,光线几乎都集中在电箱上。冯曜观和我说话时手上的手电筒还在替电工照明,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你还是出去住吧,天太热了。”冯曜观说。 到这时,我才感觉到怪异,冯曜观很少要求我什么。我抿了下唇,正打算再次拒绝这个提议时手中充当手电的手机响了一下。 -那男生今天在我家酒店定了个房间,你猜他会和谁一起进去? 在看清文字的瞬间,站在因为没有电而光线暗淡的室内,我脑海中一直模糊的猜想终于落地,显出轮廓。我闭了闭眼,感觉到自己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 舔了舔唇,我看向一直望着我,等我开口的冯曜观。 可在昏暗中,我是看不清的。 这一刻,我在他站立的方向,仿佛又看到一处巢穴。手指瑟缩了一下,在我猜想今晚会发生什么并且同时察觉到冯逍呈和冯曜观的意图后。 第112章 不好。 我不要去。 发生任何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 安静了几秒,我重新冷静下来,垂下眼皮不再试图看向我爸,只轻轻“嗯”了一声。 第98章 不是为了冯逍呈能心想事成 大概是天意,我前脚精准入住,后脚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摔门的声音。半晌,隔壁的门被打开,我也开门走出去,和逃命似的人撞到一起。 准确说是对方被我撞一个踉跄,此刻正跌坐在地上,仰脸看我。 男孩脖颈处很红,脸色也发白,脸孔上带着学校里常见的学生解不出题时的犹豫与烦躁。对上我的视线后他面上空白一瞬,随后蹙眉继续盯着我,短短几秒内咬唇、抿唇最后欲言又止地低下头,最后自己撑在地毯上爬起来。 离开前他又回过头好奇地瞥我一眼。 明显是对我的出现十分惊讶。 短暂的照面足够我获取一些信息。他应该就是那个退学的男生,看样子还认出我,看他健步如飞大概也还没有完成他今天的任务……我原地站几秒,忽然笑了一下。 嗯……怎么说呢,有点可笑也有点可爱,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像极了战场上逃命的小兵,狂奔的路上还分神回头望,印证关于那个追兵脸上到底有没有胡子的猜想。 - 隔壁房间的门没有关实,只是掩着。 我在门口站着,短短几秒钟内想了很多—— 当初冯逍呈能把人约出来骗,坑完还能把人从戒同所带出来是基于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我哥吧。 想到他在校时学习成绩优异,应当是具备一定的执行力、探索答案的好奇心以及迎难而上的毅力的。我将目前的情况过一遍,还是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抬起手,却又在迈步前骤然疲倦地叹一口气。 莫名的,脑子里就冒出余则提起过的签约复读,确实,那不失为一个赚钱的途径。 我告诉自己,大不了再考一次。 下一秒,我推开门走进去。 首先看到的就是扔在地上的一件校服外套,然后就是瘫坐在地上的人。那人听到动静时看过来的眼神警觉,还算清明。 霍熄衣衫凌乱但完整,满脸潮。红,眼里中是不合常理的伴着抵抗的欲。望。 冯逍呈终于对他爸下手了。 我不是很意外。冯逍呈当初表现得多恨蒋姚就有多在乎。蒋姚的意外和霍熄有没有关系两说,就冲曾经冯逍呈和霍熄十分亲密这一点,就足以让冯逍呈无差别发起攻击。迟早的事。 只是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是现在,还是找人和他爸上床这种方式……然后呢?威胁他? 已知霍熄全世界最在意冯曜观,可霍熄哪怕和头猪睡,半途请冯曜观支援避。孕。套,冯曜观也不会介意,还可能好心帮他们点一个跑腿。 霍熄自己也应当很清楚才是。 刚才,面对那男孩他具备本能的抗拒和警惕,不代表他真的害怕这件事发生。 毕竟在冯曜观出狱前他可没闲着。 我也是后来听冯逍呈提才知道,霍熄养好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去约。炮。 后来也没少泡吧玩。 所以冯逍呈前段时间时常去酒吧是为了今天吗? 至于男孩…… 想着祝迦告诉我的,自然而然就想起他那对以孩子为家庭轴心的父母,冯逍呈的目的仿佛呼之欲出,不过眼下并没有时间给我思考太多。 注意力重新聚集在眼前,我的目光移到下面那处,再看他上半身凛然抗拒的忠贞模样,心想,我还真是来对了。不来晃一晃,打好这一记假动作,即使那男孩调整好状态抱着霸王硬上弓的决心折返,大概也不能如愿。 虽然,我并不是为了冯逍呈能心想事成而来的。 果然,霍熄的态度在看清我的脸后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观察着他,没想到他忽然就站起来,我甚至都没看清是怎么来到我面前的,只来得及扫视一圈室内的摆设,就被他拽住了手腕。 霍熄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手上很用力。 我吃痛地哼了一声,霍熄靠过来,凑得很近,烫人的鼻息从我耳后到锁骨,甚至我感觉他用力地嗅了几下。 好像一条狗。 绝育后依旧倔强发琴的医学奇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霍熄就把我按到了床上,动作不太重,甚至胆子很小似的,只敢用鼻尖和嘴唇没有章法地蹭……我有些困惑地想,需要多久他才能认出我是我,难道我和我爸真有那么像吗?还是霍熄已经破罐子破摔,不打算挣扎,只想找个差不多的爽一爽。 我忍不住皱起眉,耐着性子伸出自由的那只手,试探性,轻轻将手掌张开贴在霍熄的脊背上。 这时我才发觉,霍熄连衣服也脱掉了。 触碰到光洁、滚烫的皮肤时我想到了床头右手边的一座水晶台灯。 我不知道霍熄在这个瞬间想到什么。 但谢天谢地,所有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猛得直起身——面无表情的冷冷的垂眼再次扫视我。 距离拉远,我得以呼吸几秒新鲜的空气,很快又被他卡住脖子,陷入呼吸更加困难的境地。只是,生理难受的情况下,心理却安定一些。 理论上,我也相信在提出请求时先前置一个艰难选项,再后置一个困难选项,然后确保第二个选项囊括最终目的,对方答应的几率就会变大。 但实际上,这种技巧并不是通用的,而是基于了解对方的基础上。 所以第一个选项很重要。 冯曜观足够了解霍熄吗。当然。 - 不想来,依旧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想知道。 我想知道冯曜观怎样看待我。 微微窒息的感觉使我回神,看到霍熄脸上扭曲的表情,不复冷静,怒极了,也可能是那药劲到顶的难受。他掐着我的脖子确认,“邱、寄?” 我难受地皱起脸。 他又问,“冯逍呈还是你爸。” 话落,霍熄手上的力气小了点,我咳了几声,没说话,只是顽强伸手去够他的脖子,试图搂上去,随即立刻被他摁回了床上。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霍熄就自己找了个答案,“别乱动,真以为我不敢动你?等税完你我照样去把你爸煎了。” 语气很凶,但是身体很诚实。 他此刻姿势极其变扭,向前展臂制住我,下半身却离我八尺远。 我知道,他不敢。虽然在我看来他怎么都没可能,但他税了我,那就算是投胎转世到下辈子救了冯曜观的命也是不相干的。 这一点,他知道,冯曜观知道。 现在我也相信了。 - 显然,霍熄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他不再和我废话,直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摁着我的后脖颈就把我塞进浴室,然后从外面把门给锁上了。 我被他用力推到洗漱台上,侧腰一痛,同时听到门锁的声音后也就放弃抵抗,直接靠着台子缓了几分钟。 我想,今晚大约是出不去了。 第99章 你情他愿 我没想到那男孩会回来。 …… 在门外撞到时我坚信他会,会接过我手中插队捡来的接力棒继续没有做完的事,然而当我进屋看到扔在地上的校服后便没了这个想法。 穿校服做什么? 还是我们高中的校服。 霍熄是神经了点,又不是个傻的。就算这身校服没有踩到人类偶尔与直觉依存的底线,等药效出来,也该觉出不对劲了。 所以,哪怕我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依旧认真完成自己的部分,却不太看好。 - 可现在他回来了。 当我坐马桶盖上闭目养神的时候。 我有点看不懂了,他都穿校服给霍熄直接报答案了,还跑回来干嘛? 男孩的脸浮现在我眼前,白净文气,看着是很乖很听话的,难怪他父母因为那件事反应如此剧烈,那么今晚之后呢? 此刻外间混乱不堪的声音伴随着泣音格外逼真,甚至夹杂着暴力。霍熄大概已经不记得我还被关着且什么都能听见,他骂得很脏,而男孩除哭之外没有说一句话。 我从面无表情到眉头紧皱,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身临其境再到感同身受。 好痛。 嘶。和冯逍呈第一次也没他们听起来疼。 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了。 深夜他们还在外面翻来覆去,我对着早就关机顺便保存电量的手机欲言又止。 好想报警。 那药从哪儿搞的,冯逍呈不会是找的兽医吧。 我抬头望天花板,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了,最终舔得嘴唇发干还是没有报警。我站起来,活动一下坐麻的双腿,搓了搓僵硬的脸皮,把浴室里所有毛巾、浴巾、浴袍都铺在浴缸里,然后躺进去,将手机开机,打开飞行模式,定好闹钟,最后勉强摆出一个可以入睡的姿势。 第113章 明天还有考试,我真得睡了。 只是梦里依旧咿咿呀呀,不得清静,我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 - 次日清晨,我不是被闹钟叫醒的,而是因为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动静后眼前骤然一亮才睁开眼睛。 男孩人没进来,只探出脑袋,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 很奇怪。 我确定当时的我是十分困顿的,但那个眼神我却看得清楚,也记了很久。 此时距离我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因此我没有理他,只看了一眼,趁没完全清醒又将眼睛重新闭上,继续睡。 这回笼觉睡得并不安稳,期间我似乎听到门外逐渐靠近过来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大声喊了冯逍呈的名字。 “冯逍呈!” 脚步声顿住,“再大点声,你怕他不肯醒,还是嫌一会出去没人看你热闹?” “……我喂过安眠药的,再说你绑那么死他就算醒了也动不了。” “行,起来,我先送你回家,不过你搞清楚,这事你情他愿,我站中间撑死算个拉皮。条的,他妈还倒贴钱……” “你!是,就你是个大傻逼,当初欺骗我感情,说好的网恋变三劈,三劈又把我整去警局,现在还有脸找我跟你亲爸睡觉,要不是他长得还算像你,你以为我愿意?你那个装模作样的假弟弟能做到我这样吗?” “呵,彭将西,你要实在后悔就算了,答应你的照旧,我就当花钱给我爸点了次鸭。” “啪——” 是一记巴掌声,但似乎并没有落到人脸上,不太响亮,谢幕似的,再往后的动静我就听不清了。 …… 再次醒来,房间里一片狼藉,人都已经不见了。 我回自己房间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后去餐厅吃早餐,没事人似的去考场,准时参加了考试。 - 这一天再没有意外,很顺利。 但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故作平静下的茫然茫然,这种感觉在考试完全结束,大家走聚在班级里搬书、扔书时尤其明显。 看着眼前被移动搬运的课本,我有瞬间甚至在想,月考结束他们怎么就把书搬走了,甚至撕破,还有扔去当废品的。 直到教室外,走廊上传来某个学生的尖叫呐喊,我才像是被刺痛耳膜似的忽然捂住耳朵,皱眉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印象里彭将西是没有开口和我说过话的,但其实他说过。 他曾经大喊过我的名字,他说他知道我在里面,他说后悔了,让我救救他…… 我在教室的热闹里低下头,盯着桌面,内心更加空虚迷茫。 好像做梦一样啊。 这种感觉在稍后的几天里更加严重,那件事无法向任何人求证询问,以至于后来想到自己居然乖乖听话去那个房间的行为我就感觉到荒谬。多离谱,我怎么会在高考前一晚去做那种事? 我,为什么? 所以哪怕细节清晰,我也怀疑那只是一场活灵活现的梦。 这种悬浮的精神状态持续到半个月后才落到实处—— 高考出成绩的第二天,警察找到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去过那个房间,被关在厕所里,睡在那个硌人的浴缸里一整夜。 我并没有忘记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过的对话。 那是彭将西和冯逍呈的声音……他知道我在里面吗? 第100章 我可是全县第一欸 警察联系我这件事其实也不尽然。 那人确实是警察,从前几次接触时他都是,这次联系我时却不是以这个身份了。 我才知道,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原来他是彭将西的舅舅啊。 怪不得,偏偏是彭将西呢。 冯逍呈做这件事原来是长了脑子的。难得的,我心里却生出了后悔。因为我没忘记第一次见面时就曾被周融单独问询过—— 彼时面对年轻的民警,我揉了揉眼睛,配合着蒋姚,“嗯……为什么要砸车?矛盾?没有啊……大概是因为我哥哥不喜欢粉红色,阿姨也恰好想要换一辆新车吧。” 他清亮的瞳孔不错眼地审视着我。 是以我松开皱巴巴的衣角,更为认真地提出疑惑,“……可是叔叔,你扔掉穿旧的衣服,也要告诉别人原因才能丟吗?” - 周融的车停在巷口外对面的马路上,我过马路时正好看到对面同样要过来的人。 我挺久没见冯逍呈了,他没胖也没瘦,看起来挺好的。 其他的,我匆匆扫一眼也看不出更多了。 看动作他原本是要过马路的,等我前进时他却又站在原地,不动了。我想他大概是不想和我迎面撞上的,我也不太想。因此我加快步伐,远远绕开他走了斜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过程中,我总感觉有道不太友好的视线一直重重压在我身上。 我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尴尬而嫌恶的表情。没办法,我看到他就想到这半个月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以及半个月之前和他有关的所有不愉快。 从前见到他时该有的情绪现在依旧有,我承认,我是还有点喜欢他,但这有什么关系,并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这一刻我意识到,和某些人之间关系的割裂并不是从真正离开他们那一天开始算的,而是想法产生那一天。 至少现在,我就已经感受到那种冷漠的情绪。 我们是哪怕呆在同一片小空间内依旧不太熟的认识的人。 …… 然而事实是,开门上车的动作有多利落,一分钟后,目视冯逍呈上车的我就有多无语。 那片空间可以小,但不可以封闭。 - 谁能想到,周融会注意到路边的冯逍呈,还非要把他一块喊上车呢。 哈。 - 咖啡店里,我有点无聊地托腮听他们两个人叙旧。 怎么说呢,或许因为周融警察的身份,也因为从前有意无意的那些交集,面对他时我模糊的道德界限应该要更清晰才是。 可是看到他我就想起彭将西,自然而然会想起彭将西那天早上看向我的眼神,结合我的现状那实在很像是一种诅咒。 是的……没错……我已经半个月没有陈伯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某种世俗的欲望。简单点说,我阳。萎了。 想到这件事我有片刻的郁闷,还有点懵,眼下更拿不定周融的目的,所以表现在脸上的情绪还是茫然居多。 他明明是找我了解情况,为什么又把我晾在一边和冯逍呈叙旧。 他们很熟吗? 应该比我熟一点,毕竟我没有经常犯事,隔三差五就要去派出所拘留报道,可能冯逍呈初中那会他们俩也是这么聊天的……漫无边际地想着,注意力涣散又集中,不过他们的对话始终在我的脑子里过着,听着听着,我忽然品出一点意思。 周融肯定知道他外甥彭将西身上发生的事了,彭将西大概把能说的想说的都告诉他了,不然周融也不会找我来了解情况。 只是我不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 应该知道那人是冯逍呈爸爸吧? 我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移到冯逍呈的脸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就乐了一下。 这大概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想笑。 直到周融话锋转到我的高考成绩上时,我已经比较确定了。他在怀疑我们。 我愣了一下,暂时将隐藏的忧虑放下,非常开心地和他分享我的成绩。 天知道,在我查到高考成绩第一时间告诉祝迦时,他已读不回我有多难受,冯曜观知道我的成绩后也没什么反应,他明知道我在什么情况下取得这个成绩……因此,我格外看不顺街坊邻居社交时交流儿女成绩微笑自谦的模样。 我感到无法炫耀的失落。 拜托。 我可是全县第一欸。 只有周融听完准确接收到我的骄傲和陶陶欲醉,非常捧场地祝贺我。 难怪从前冯逍呈喜欢去拘留所找他聊天。 我心情顿时变得很好,又笑了一下,就连余光扫向身侧的冯逍呈时依旧是快乐的。 人的心情大约也会影响视野,我发现冯逍呈貌似也是笑着的,不太明显,但正看着我笑。 没等我想太多,我就发现对面的周融也眼含笑意,正淡淡地注视着我们,“我那个外甥从小被父母惯坏了,但也还好他晚了两年上幼儿园,否则他如果今年高考……他大约是没戏了。”一顿,他弯起嘴角,“邱寄,我发现你这小孩真的很厉害,在酒店厕所被锁了一夜第二天还能按时参加考试,出来成绩还那么好……” 我听着,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情绪骤然就冷却下来。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冯逍呈诧异的视线,正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凿出个窟窿。我一直不看他,他像是忍无可忍,居然伸手推我一把,“你——” 第114章 我忍不住皱眉,扭头烦他,“你推我干嘛!” 冯逍呈没继续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 我没再搭理他,转而看向对面周融落在我和冯逍呈之间观察、打量的目光,就觉得很好笑。 果然,他不是怀疑我或者冯逍呈,而是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这样想,我又重新变得坦然。 我们又不是。 并且,说到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在那天出现在那里,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 话题打开后周融就变得很直接了。他告诉我彭将西现在的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眼里,这件事是这样发展的。 彭将西从戒同所回家后其实父母看他瘦成那样,也舍不得再把他送回去遭罪了。哪怕他是个同性恋,只要他改正这个坏毛病就还是他们的心肝宝贝。为了看住他,彭妈妈直接辞职在家,亲自照顾,监督犯人一样看管他。索性彭将西慢慢就不闹了,偶尔掏心掏肺跟父母聊聊天,再哭几次,他们也软化了。 来回拉扯几次,也谈过几次心,父母下定决心放弃这里的一切,带着孩子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档口上,彭将西趁彭妈妈松懈下来的某天又偷溜出去玩了。 那天早上彭将西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弄得父母有脾气没处发还得哄他开门吃饭。等到下午彭将西才出来,刚洗完澡头发也没吹,就衣服湿淋淋站在父母跟前哭,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彭妈妈在他身上发现那些暧昧、难堪的伤痕和印记…… 彭将西原本是死活不肯说出对方是谁的,直到今天早上才承受不了似的告诉父母那个欺负自己的人是谁。 听的过程中我内心欲言又止,甚至在周融最后用看似严肃实则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询问我与此事的关联时,我都没顾得上给出反应。 怪不得偏偏是彭将西呢。 他这信念感。 是实力派啊。一套操作下来……冯逍呈是承诺给他啥了?给他睡了吧。我冷漠地想。 震惊归震惊,过后我还是照实回答了周融的问题。 无非就是家里电路坏了出来外宿,隔壁的动静太大吵到我。我想找前台反应情况,结果出门就撞上个男孩,所以我没忍住好奇往隔壁房间看了眼热闹,莫名其妙就被关到浴室里了。 周融显然不太接受这种理由,可是没办法,这就是我忽略心路历程的真实轨迹啊。 自从知道彭将西是周融外甥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件事注定不会拿到明面上公事公办。也不知道冯逍呈具体要什么,大抵能得偿所愿吧。结合彭家父母先前碰到事情的处理方式,儿子跟人约炮的事情传遍了也坚持是对方诱拐,彭将西那时候在学校因为这件事被人指指点点,他们也是超级护短,战斗力爆表,转学前还不忘在办公室里和年级主任吵了一架,把起事的同学以及不太作为的老师扣上一顶“受害者有罪论”的帽子。 没理都是有理,更不要说占理的时候。 所以,可以私底下行使的权力,他们怎么愿意把孩子的热闹搬到台面上给人看呢。 否则现在的流程就应该在警局里走,而不是在这个咖啡店里,由周融略显无奈以及憋屈地问询。 至此,我原先隐隐还有几分紧张的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了。 - 后来周融没有再继续问我什么,冯逍呈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我身上了。 离开前,周融大约终于发现我和冯逍呈间奇怪的氛围,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目的暂时达成,我推辞一下,他就不再像开头前喊我哥同行那样坚持要送我和冯逍呈回家了。 上车前,他又注视着我的眼睛问我,“你知道彭将西为什么回到那个房间吗?” 关于这点我也好奇,但我没接话。 周融却换了个话题,“昨天将将还托我打听你的成绩,他担心那件事会影响你的前途。”一顿,“他说因为看到你进去那个房间,担心你,才会回去的。” 我沉默了一瞬,垂眸,又抬眼,看着周融认真说:“周叔叔,那你帮我转告他,用不着内疚,我考得很好,他可以放心了。” “……” “……” - 周融走后,我和冯逍呈是走回家的,我没和他说话,他也没搭理我。 他脸色跟天色融为一体,眼睛鼻子嘴巴都看不见那种,但我回我家,也管不了他往那条路走,于是我们两个一路沉默就走到了我家门口。 我没急着开门,看着大铁门沉思片刻,直到冯逍呈当我的面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怒了,“这你家我家?” 冯逍呈像是有点惊讶,这会看上去又是有鼻子有眼的,他扭头看我一眼,手顿了顿,很自然地将钥匙塞进我手里,“你家,开门吧。” 第101章 不想再看见他 因为冯逍呈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我气结片刻,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我深呼吸一下,打开门锁,率先走进去。 进门后我直奔餐厅,接了杯水一口气喝完,再把冷水壶装满准备带上楼,冯逍呈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站着,好像在看我,又似乎没有。 我没有招待冯逍呈的打算,这里他实在是比我熟。 等我拎着冷水壶走到楼梯半道上,终于听见冯逍呈的声音从楼底下传来,“你等下,我有事问你。” 他站在原地不动,显然是要我怎么走上来就怎么走下去,总不好他上来我们俩站在楼梯上对话。 这发展看起来挺自然合理。 但我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不理解,他怎么能一直那么理直气壮?进而我又想起那天早上他和彭将西的对话,明明是他需要人家配合他,却没收敛半点,活像别人欠他似的。 他身上或许有彭将西要的东西。 但没有我要的。 我闭了闭眼睛,原地站三秒,选择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给冯逍呈打了个电话。他没接,我就直接对着手机大声回答,“行,你问吧。” 冯逍呈到底还是接起电话,我的左右耳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两道声音之间只有一点微乎其微的间隔。 他在问关于高考前夜我出现在那个房间的事情。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听完就翻了个白眼。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那点事。但思索迟疑片刻后我还是抿着嘴巴边回答边拔腿往楼上跑,“我哪知道……不就是家里没电出去住一晚……算我倒霉呗——”闭嘴的同时听到后面同样急促的脚步声,我累得喘了一下,爬楼的脚步没停,缓口气继续,“不信你去问,问你上一个爸爸,那天电路是不是就坏了。” 喊完最后一个字,我也顺利上楼,跑进自己房间。 我才锁上门,敲门声就落下来。 冯逍呈把门板当鼓捶,“你当我傻?” “你说是,那就是。” “是什么是?” “你傻呀。” “……邱寄,你出来。” “冯逍呈,我不出来,还有,我这信号不好。”说完我把通话给掐断了。 我搬来凳子在门边坐了会儿,冯逍呈一直在门外没走,直到十几分钟后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才离开。 楼下回来的大约是冯曜观,我隐约能听到一点人声,听不出在说什么,但偶尔钻进耳朵里的语音语调是不太友好的,像是在吵架。 他找冯曜观说什么呢? 总不至于是求证电路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也认为电路是让人弄坏的吧。 他去找他,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冯逍呈做什么冯曜观都是知道的。 我忽然有点渴,从冷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沾了唇又觉得水温有点凉,于是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光着脚走出去,想要下楼往杯子里掺一点热水。 这时没有了门板的阻隔,那声音清晰了一点,偶尔能听到几个词。 我端着杯子站在楼梯口,垂眼,安静望着下面透上来的光。 - 虽然不确定周融为什么能和明面上侵犯了自己外甥那个人的儿子和平相处,也许是他们私底下已经协商出解决方案。 至于解决方案是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但架不住有人要告诉我。 周融不知道从哪弄到我的手机号码,这几天给我发过几条短信。 那晚的事我自认倒霉,关在厕所被迫听一夜墙角算我活该,除此之外,就算是我没有报警没有替彭将西向外求救,不见义勇为也不犯法吧。 我搞不懂周融找我做什么。 他先是给我发了几条有关彭将西的近况,我礼貌性回了,今天上午他又发了五条短信过来。 -你家人都有点意思啊。 -你哥和他。生父关系就那么差?我还当他是不想被这件事牵连才撇清的,没想到都要把人送进。精神。病院了他也真没所谓。他爸真是神经病吗。 第115章 不光没所谓,还会谢谢你。 周融最后一句话有点像骂人了。我看完简直要笑,原来绕一圈,冯曜观打的是这个主意。 短信看是看了,还看了两遍,但这次我没有回复周融。他们怎么样跟我实在没关系,我不想再回应了。 往下翻,距离上两条短信不过两个小时,他又问我。 -你最近要填志愿了吧,将将妈妈是教育局工作的,你对专业和院校有疑问可以来家里和她聊聊。 间隔几分钟还有一条。 -将将想见你,可以吗? 放下手机,我心情陡然变得很复杂,彭将西为什么非要见我?我搞不懂,但本能觉得他不是我原本想象的那样,也不是太安分的样子。 我有点心烦地皱眉,偏头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往外看,花园里有两个人在忙活。 他们那天争吵过,但好像也就这样,现在看上去又是没有任何矛盾发生过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我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动作两个人一起忙活的样子实在有点温馨和谐,我看着,原本还莫名有些忐忑的心慢慢就平静下来,像是在陌生的地方抓住了熟悉的东西。 我忽地有点认同,周融说你家人…… 这一刻,很短暂的,我真的有种回到家的安全感。 昨天是台风天,风雨过后花园角落石膏水池上的小天使雕像掉到地上,翅膀还有小叽叽都断了。这是冯曜观出狱后新添置的一个摆件。 旧的那个我没看过,只听冯逍呈形容过。 下午,冯逍呈和冯曜观忙活两个小时,翅膀还有腿上的窟窿都被补上了,只有那小小半截碎的有点厉害,冯逍呈干脆把剩余的部分也敲掉,拿小朋友玩的超级粘土给他捏了个新的,正半蹲着往上安。 新捏出来的肢体小小的,带点荧光色,实在扎眼。 盯着看久了,眼睛有点难受,我偏了偏视线,看到那个给小孩“做手术”的人。 然后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人。 冯曜观仿佛是感觉到什么,视线微抬,触及我的,唇角略动了一下。 我移开目光,再往下看,冯逍呈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也看过来了。我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连忙将视线又挪开,发现小天使已经被摆到它应该呆的位置上。 只是水池原来喷水的装置早就坏掉了。 它也只是个摆件而已。 - 冯逍呈最近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了。 有时候会和我说话,有时候则完全不搭理我,他好像喝断片的人,完全忘记我和他的之间的不愉快。 那几天里各批次分数线都出了。 这几天我则应该思考志愿填报的问题了。我有收到赵子怡和祝迦的消息,她问我准备去哪儿。 还有章昆的消息,他打听赵子怡去哪儿。 我拿起手机,发现刚刚余则也问我了。他考了全县第三,我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成绩是否算满意的。 想了些有的没的,我又想起余则这个人,想到他说过的,他说复读可以赚钱。 原本我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概念,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全县第一,这个小县城的高考状元头衔除了教育局和学校发的奖金之外,是可以给我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的。 这种事可以赚钱,但应该不是什么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讲的事情。 不过,余则为什么要告诉我……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 “你考虑好了吗?”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出声打断我。他略微低下头,我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我,有点飘,但语气轻松地在问我,“报哪所。” 有几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从冯逍呈嘴里问出来,我顿时感觉自己不认识字了。 他什么意思。 我心中微怔,脑子也不太能转,有点懵地实话回他,“还没想好。” 我确实没想好,到底是随便报一所他们都想不到的学校,还是干脆复读比较好。 其实我隐隐是有种感觉的—— 冯逍呈想要翻篇。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从前许多次一样把事情翻篇。反正从认识起,他每次凶我、弄我再和好几乎就是从来没表过态的,更不要说解释以及道歉。 我是有点习惯了。 现在明确察觉出这种意图,我就是觉得很好笑,但笑不出来。 长久以来,虽然我有自己的念头,但我是认真在对待冯逍呈的。 喜欢是真喜欢,讨厌也是真的讨厌。偶尔两种感觉揉杂在一起,我就会因此对自己产生厌烦。 那冯逍呈呢? 应该有喜欢的吧。不然他何必故作平静实则装模作样地在我面前站着,等我告诉他我未来打算往哪个方向走。 冯逍呈就站在我坐的沙发边上,没再说话,也没走,好像是不太信任我的答案。 我仰头看他,嘴巴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间隔不到一米,僵持了几秒,我藏嘴里的脏话忍不住就要骂出来,然后告诉他我讨厌死他了,去哪都好,反正不想再看见他。 这时,冯曜观的声音轻轻挤了进来。 “还有两天,专业和学校还是要慢慢想,好好选。” 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在瞬间冷却下来,我想到那天偷听到的不连贯的句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再回神,冯逍呈已经被冯曜观喊出去帮忙了,我重新看着他俩,发觉自己变得无比冷静。像是夏天午睡醒来,把放在冰箱里冷藏的脑袋拿回来重新按上那种冷静。还有点迷茫,不太理智,但严苛遵循本心的诚实。 我用一秒钟将原本悬而未决的事情定下来。 我想去复读了。 然后离这一家远远的。 -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手机,点开和周融的短信对话框,目光落在最后一条上。 -彭将西他是从小被父母惯坏了。 我反复看着这几个字,感觉后面还有半句话—— 你呢? 彭将西是被父母惯坏的,我呢?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盯着屏幕上那几句话看,我脑子里来回闪着这个念头,最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打了几个字,发送。 - 转天下午,我走进彭将西家门口的水果店,拎了颗大西瓜往小区里走。 我没和周融约具体的时间,他也只说下午时间都方便。 这是老城区的一处别墅区,彭将西家在外缘那一列小户型的联排别墅里,围墙比我高,看不见里面,我正要按门铃,别墅里传来彭将西的声音。 很大声,音调有点变形了,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我就知道你们不相信我,我说了我不愿意,我明明就后悔了,是他强。煎我!我知道,就因为我喜欢男的,你们觉得我丢脸就不想要我了,我看见了,你们房间里藏的那些东西我都看见了!你们就是故意把我扔到那里关起来,打算再生一个。” “你们明明答应过……只要我一个小孩的……” 到最后,直接变成断断续续的哭腔,劈头盖脸冲我脸上砸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音量分明越来越低,我却感觉距离越来越近了,正当我恍惚着怀疑自己耳朵时,门被打开了。 第102章 “你想跳下去吗?” 那天我拎着西瓜上门,但没进门。 彭将西打开门,保持着拉门的动作回头,像是气哭了,“你们不准跟着我!” 他出门时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我躲了一下才不至于被撞翻。 原本他后面追了三个人,但在他扔下这句话后,只有周融停顿片刻后紧随其后,去找他冲出家门离家出走的外甥。 我和停在院子中间的彭家父母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原本意外围观的诧异被淡淡的尴尬取代,进退两难,良久,我点头略打了个招呼,拎着西瓜走了。 离开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情,一些细节在脑内循环慢动作回放。从那几段话到彭将西冷静的神情再到彭家父母站在门内张望忐忑的模样……说实话这一切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所见的,彭将西更像是手握权力的家长——一句话,就止住父母的脚步。 - 拎回家的西瓜被我和冯曜观还有冯逍呈三个人吃掉了。 冯曜观只吃了一块就回房间休息。 很奇怪,这时候独自面对我哥,我应该觉得倒胃口才对,但现实是我抱着半个西瓜,胃口非常好,心情也不知不觉在好转。 期间冯逍呈第二次提起高考志愿,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忍不住问:“你问这个干嘛?” 冯逍呈微微皱眉,“我不能问?” 他露出迷茫不耐烦的表情向我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显得有些天真了。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直接告诉他了,说起我犹豫的几个学校。 第116章 冯逍呈见我松口,还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怀疑的眼神开始不住往我脸上瞟。 啧。好重的疑心病。 我觉得很冤枉。我发誓,我没有撒谎的。 冯逍呈一声不吭地盯着我,半晌吐出几个字,“邱寄,你别骗人。” 他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暂时冒出头的分享欲再次被按下,我抱着半个西瓜,带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移动着,直到背对冯逍呈才又挖了一勺果肉。 安静了一会,负面的情绪又缠上来,有点上头,我忽然很想哭,咽了一口西瓜,憋回去,我出声努力严肃地告诉他也告诫自己,“冯逍呈,我讨厌你。” - 当晚,不太意外的,彭将西向我发送了好友请求,通过后他一直没说话。我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看到他凌晨发过来的消息。 他实在是一个有点活泼的人。 并且从和我聊天的状态来看,也完全不像才被我看到和家人激烈争执过。 他重复周融提过的建议,表示我可以找她妈妈帮忙,挑选合适的学校专业。虽然不认为她妈妈现在有心情招待我,但考虑到今天是志愿填报的截止时间,下午我还是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 彭妈妈很耐心地给我普及了我擅长的理科所涵盖的专业,又细分出带物理或化学专业,以及垂直专业,还有各专业的社会属性、就业门槛和学历完成周期……期间彭将西会进来倒茶,也有端来切好的水果。 几个小时的相处,我发现彭家的家庭氛围挺好的,彭将西开开心心的时候彭妈妈心情也就一直很好。 结束后一连串我从没想过的问题就需要重新考虑了,以至于我暂时把彭家今天快速恢复和谐融洽的怪异感放置起来。 谢过彭妈妈后我独自在彭家的书房里考虑了一个小时,问彭将西借了电脑,直接就把志愿给报上了。 最后一个志愿填好,我同时听到手机拍摄的声音。 确认提交成功后我退出自己的账号,才侧头看向彭将西。他在一侧的窗边靠着,手指飞快地动,大概察觉到我的注视,视线短暂地抬起来,冲我笑了一下。 “啧,你心理素质挺好呢,那样考试都没影响。” 他低着头看手机,神态漫不经心,像是随口感叹,见我没说话,又放下手机看我,“你不好奇我刚才拍的什么吗?” 我笑了,他这种态度真的很冯逍呈,好像那晚床上的当事人不是他,而是我。 “你笑什么?” 彭将西歪了下脑袋,继而面露困惑,“我是真的很奇怪啊……你怎么能考那么好呢……我在外面被。干那么惨,你在里面能睡得着?你都不需要内疚内耗一下吗?”一顿,“都怪你,不然我早都走了。” 他为什么回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我没有理会,转身将笔记本关机,四周霎时陷入沉默。 “我刚才告诉你哥了,你的高考志愿。”彭将西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知道。” 原来不知道,但在他拍照的时候就知道了,包括他找他妈妈帮我参考志愿的理由。不过话里另一层意思就算了,冯逍呈才不会拐弯抹角,他只会贴脸追着我问,还有脸生气我不告诉他,以及告诉他了还不肯相信。 “你知道?”彭将西听到后脸上又冒出困惑,奇怪地看我几眼,伸手扒拉着窗上的锁扣,一上一下的,等到玩腻了,他忽然就打开窗户,往外扫了一眼,眼看就要坐上窗槛了,“知道你还来,你该不会就享受你哥追着你跑的感觉吧。” 闻言我忍不住皱了下眉,不知道他从哪得出的结论,却也懒得反驳他的诽谤,只是挑了一个感兴趣的问题,“你喜欢我哥啊,喜欢他什么?” “哼,又不是亲的,什么哥啊弟啊的,你们恶不恶心。”这扇窗很大,几乎占了半面墙,也不高,他直接坐在窗槛上,脚还稳稳踩着地板,“这有什么好问的,因为他长得帅呗,我看着就喜欢啊,不然呢,还是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在美啊?”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垂眼笑了几秒,心里觉得这种语气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不过我没有继续往下想,认同地摇头。 “他没有的。” 这时,彭将西双手已经离开窗框,像是已经适应了,姿势很随意,甚至微微后仰。 我看着他,忽然感觉他要掉下去了,心里冒出这种直觉的时候我忍不住就问出口了:“你想跳下去吗?” 彭将西动作一顿。 我又接着说:“不过这里只是二楼而已,你应该死不了,运气不好会骨折,再差点没准还可以残疾,你爸妈跑过去的时候你打算和他们说什么?说不是我推的你吗……” 彭将西浑身又是一僵,“神经病,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电视剧我看不多,但你这样的神经病我见多了。 我没打算多说什么,本来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志愿填报,再就是想看看他,现在两件事都确认过了,我想回家。 但我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忍不住对他多说了几句,“他和我不相干的,开学了我就走,你使错劲了……不过你爸妈真的对你很好。”感叹完最后一句,我话锋一转,“霍熄呢,你爸妈把他送到哪个医院了?看牢点吧,让人跑出来我哥就该头疼了,你那么喜欢我哥,都为爱献身了,应该更不想看他为难吧。” 离开书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彭将西保持着姿势不动,表情懵懵的,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懂非懂的模样。 - 家里没人,晚上也没人回家,我独自点了外卖。 洗澡前我从阳台收下来换洗的睡衣,拿着路过书房时莫名就停下脚步,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冒出那一抽屉满满当当的情书。 鬼使神差的,我开门走进去。 在那几叠信封我中准确找到一封信,准确说是一张练习薄上撕下来的纸,打开了上面只有一句话。 冯逍呈,我觉得你长得好帅啊。——pjx 因为我从冯逍呈初中时开始的习惯,我收集了一书柜的情书。 当时我将这些情书分门别类,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好,保证冯逍呈某天春心萌动时能有个先来后到,可以公平公正公开。 此时,我捏着这张不知是几年前的情书,倒也没有多意外,然而想到我暗示彭将西的那番话,也没有产生或许即将完成幼时任务的成就感。我长久地发着愣,忍不住扯了下唇,直到我洗完澡,吹头发时从镜中看到自己,才发现里面的我神情仍然有些迷失。 第103章 比杀猪刀还要冷酷 那种感觉挺莫名其妙的,让人不舒服。 晚上我倒是没有失眠,就是做梦的时候有点烦。 梦里是小时候的我,大概就是我妈把我扔在这里那天,我咬了冯逍呈一口。这个场景一直重复,梦里我只有一口小朋友的小米牙,牙都咬酸了。 第二天那种有点矫情的失落就没有了。 但是看到彭将西反应过来追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想搭理他。他一直发消息轰炸我,我就把他给屏蔽了。 冯逍呈也没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想知道的,就懒得再来,反正家里就我和冯曜观两个人。 两个人都没事干,我不上学,他不上班,无所事事。 自从那天电路坏了以后我就不乐意和他说话,所以现在在家我基本上就是哑巴的状态。 直到今天邱令宜给我发消息。 她问我报了哪所学校,哪个专业。 早在出成绩的时候我就截图成绩单给她看过了,但一直到今天,她才主动提起有关高考的事情。虽然她没有刻意解释,但我还是知道了,她前段时间忙于实验下地,很忙。 所以,虽然有延迟,我还是挺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邱令宜,我好像就没有那么抗拒彭将西的消息了。所以我把他的屏蔽给取消了。 但我还是没有回他。 -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想到现在的邱令宜,再回想过去的她,然后发现自己对那时候的邱令宜依旧保持好奇。 我没忍住,就和冯曜观说话了。 “喂,你知不知道我妈现在在干嘛?” 冯曜观放下碗看我,有点惊讶,不知道在惊讶什么,还笑了,“你现在连人也不喊了。” 我噎了一下,随即小声叫他,“冯曜观。” 冯曜观又笑了,没生气,甚至看表情心情还有点好。 我看不下去了。 我可不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说话的,我直接切入正题,“我就是通知你,我妈现在过得特别好,你现在花的钱都是我妈给我的。” 准确的说,是我妈没带走的房子赚来的房租。 我怕他不肯面对现实,掰开了告诉他,“你现在正在吃我妈的软饭。” 我也搞不懂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是因为还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好不好,才想要获得更多支撑。 第117章 证明我可以走邱令宜走过的路,能看到她看过的新世界。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第二讨厌冯曜观。 冯曜观并没有露出任何和难堪有关的表情,而是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吃相很好,但吃得很香,咽下去才对我说:“挺好吃的。” 我顿时又看不下去了,“我妈根本就没喜欢过你。” “我知道。” 冯逍呈表情很坦然,可我不想相信,他明明是那么自私自恋的人。他应该觉得全世界都喜欢他才对。 我看着冯曜观,心里想着,但实际上已经接不出话。 我不想理他了。 我变得老实,准备继续吃饭,谁知道冯曜观冷不丁就来了一句,“我还知道你妈妈喜欢谁。” 我不吃了,看他,没说话。 “他用你从我这敲诈的钱,我当然会弄清楚都花到谁身上。”冯曜观暂停了一下,才继续,“爱在哪钱在哪。” “不过,就算她想把钱都花到你后外公身上,可惜人家不愿意花,更愿意去世。” 放屁。 后外公是不想拖累我妈妈。 我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已经被他带偏了,下一秒,我只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反应了很久,我才敢去想他话里的意思。 我木着脸,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但目光触及冯曜观脸上浅浅的微笑时,我当下只有一个想法—— “你好恶毒啊。” “可能吧,你有点像我。” 我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把碗放下,专心攻击他带过的绿帽子,“像又怎么了,不像的话你就又住到隔壁老王的隔壁去了。” - 冯曜观真的很恶毒。 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胡说八道。但下意识我是相信的。 因为邱令宜说过,苹果树已经死了,她还说如果我喊邱冠以哥哥,他就喜欢我了……这些话背后的含义让我如鲠在喉,根本不能往下想,可我又忍不住。 邱令宜和邱冠以不仅仅是姐弟。 还可以是母子,邱令宜在邱冠以的衣服上绣过和我一样的名字。 他们两个可能曾经单方面的自作多情的在我外婆离开后,和后外公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邱冠以不会接受我,谁能接受自己母亲后来生下的野孩子呢。 一切只是我的猜想,不能做数,但也不能再想了。 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亲身感受到其他人眼里我和我哥的关系是怎样令人难以接受的。这种微妙的体验,由难以接受邱令宜对他后爸的感情发展到排斥我哥。 冯曜观在我身上放了千万只虫子。 它们一直在爬。 我好烦冯曜观。原本我会在离开后去找邱令宜,现在,我想我短时间内恐怕不能和她见面了。 我不希望因为我没有控制住表情和情绪,而让邱令宜感觉到不舒服。 -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彭将西找上门,对我哥我已经没有纠结和犹豫了。 此刻的我,比杀猪刀还要冷酷。 而他因为我这几天的回避认定我有口是心非的嫌疑,反而更来劲,满脸都是决心。 我可能真有点冯曜观身上不太好的基因,想了想,对彭将西说:“不过——” 彭将西不笑了。 我才继续说:“你不知道吧,我哥这人可封建了,就是那种相亲的时候会直接问对方还是不是处那种人。” 可惜彭将西这人不太会抓重点,眼睛反而亮了一下,“什么意思?他还是处。男?” “……” 我无语了几秒,垂眼呆滞了一秒,直接放弃拐弯抹角,“他不是,但他就喜欢处。男,只接受处。男,他自己可以乱搞,对别人就很双标。”一顿,我抬眼看他,露出一点幸灾乐落的表情,“啊,我忘了,你好像也不是了。” 彭将西皱眉看我,翻了个白眼。 我起身就要离开,无所谓道:“我送佛送到西,你不信算了。不然你差在哪里呢,他凭什么不喜欢你?” 他面露迟疑,但身体很诚实,已经拉住我的手腕了。可能比起冯逍呈单纯不喜欢他,他更愿意接受这种理由。 大概是我的耳朵失误了,彭将西的语气甚至害羞了一下,“跟你不熟,少夸我。”下一瞬,他变脸比冯逍呈还快,“那你说屁,我屁。股上又没膜,就算有医院能给我做手术,他也得能信。” 我硬撑着没有叹气,也没有顺着他的力气坐下,只是侧头,微微俯下。身,但在开口前我还是没忍住沉默了片刻,才告诉他,“你可以去睡他啊,我看你成绩还挺好的,在学校的时候……你争过第一吗?” 第104章 摸小狗一样摸我的头 除了怂恿他以外,他还问我和冯逍呈以前住一起都干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我卡了一下。 最后还是诚实道:“监督他,催他学习……不过你也看到了,他高中毕业以后就根本不学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又告诉他,“其实他那次高考就是没考完,如果都参加肯定可以上本科,我给他辅导了很久……不过,以后就算让他去复读,他心都玩野了,大概也考不上。” 彭将西听完没太大的表情,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微微皱眉。 至于我怂恿他去睡我哥,彭将西应该还是半信半疑,不过没关系,至少他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就有气到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一天。 毕竟我哥的嘴是挺贱的。 所以离开前我无视了彭将西复杂的表情,轻轻拍他的肩膀,“你要好好锻炼身体哦。” 彭将西又拉住了我,这次他起身,用力把我按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然后凑到我耳边小声嘟囔,“真不喜欢他啊?” 我没回答,“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彭将西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凑过来,被我躲开后也不恼,只是双手缠我手臂更紧了,“那我明天还来找你。” “他最近都不来我家的。” “我找你玩嘛。” - 那天之后彭将西确实经常来找我玩。 说玩,倒没有掺一点水分。 有几次他上门和冯曜观打过照面,嘴挺甜的,眼睛很直白地盯着冯曜观看,然后在冯曜观离开后撞一下我的肩膀。 “你爸好帅啊!你觉得你俩长得像吗?我感觉不太像欸。” 这小半个月里,他拉我去打台球,去游泳,去打篮球……总之小县城里年轻人喜欢聚集的场所都去了。 期间他来没碰上我哥,倒也不失望,下次还来。 除开我在酒店走廊撞见他那次,后来每次见面他都打扮的有点花里胡哨,属于走在路上使人频频回头的程度,但还好这一点和冯逍呈也很像。 所以我已经有点习惯了。 我不算是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更自在。那些地方,我被他拉去一次就不愿意再去了,可彭将西太能纠缠,再加上最近冯曜观天天都在家,我更不愿意跟他在家大眼瞪小眼。 那些地方人群聚集,男女都有,每次彭将西带我挤进某堆人群里的流程都无比自然。 每个我以为是他朋友的人,其实他压根不认识。简直就是社交恐怖分子。 这一点也和冯逍呈也比较像。 这种时候,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别人是我。 大概我没管理好表情,其他人可以和他迅速勾肩搭背,但时不时就要用眼神打量我。 但和小时候周围人好奇冯曜观和小三养的孩子那种眼神不同。 虽然这地方很小,倒也没那么小,不是去哪都能碰到认识我的人。 让我不舒服的是,每当这时候,无论彭将西在哪边,他都会投来类似的视线,于是别人的视线也越频繁。 在这一点上,他又让我幻视冯逍呈了。 怎么说呢,这导致我在知道邱令宜和那个老男人之间的家庭纠纷后映射到冯逍呈身上的排斥,一点都没有随着距离、时间而消减。 分明我没有和他见面说话,我却觉得天天都在旁观很久以前我和他一起生活时的处境。 于是,我最近瘀积的不良情绪,全部转移到冯逍呈身上了。 这导致我在面对彭将西时又总能心平气和。 能量果然是守恒的。 我其实不会把和两个人的相处混淆,差别还是很大的,至少冯逍呈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彭将西非常喜欢提问,偶尔是反问,或者明知故问。 问天气,问心情,问餐食,好像非常关心我。 还有在我不习惯的,有很多人的热闹里忽然微妙的变脸,偶尔不经意间用质问的语气来问我一些十分普通的问题。 比如:要不要喝水?刚才我喊你怎么不理我呢?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不高兴,是那些朋友你不喜欢吗?还是你不喜欢那家店的奶茶?那明天我不找他们玩了。 第118章 或者在结束各自回家时忽然问:早上见面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是我今天穿得很奇怪吗?我别扭一天了。 又或者在类似的重复语境中偶尔会夹杂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 你觉得你哥他喜欢你吗?你小时候他对你怎么样?那你应该很讨厌他吧?我想了解有关他更多的事情啊,虽然你俩没血缘关系,可是你们就是像兄弟一样啊,我只能来问你,他现在又不会搭理我。 …… 次数多了,我意识到,彭将西也不是真的想出来玩……什么目的我不清楚,总之还是因为冯逍呈的事情。 他在试图激怒我,或者他想像消耗他父母一样来让我自我损耗。 说实话我搞不懂。 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挺配合的。 怎么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呢。我觉得很没意思,但因为是我先起的头,所以现在轮到他亲自确认信息,我还是忍了。 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烦。 是以,在某个我们没有见面的白天我忽然就感觉气饱了。 因为彭将西冷不丁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我忽然发现,那天早上你帮我带的拿铁是不是没有加两个奶球? -我感觉只有加一个欸。 -怎么没有加两个? 莫名其妙的,但非常日常的话题,甚至如果我催眠自己,这还挺像没话找话的热情。可看着却感到失望了,低头开始打字,打完几句后我停顿了片刻,指腹和指甲边缘刻着手机屏幕,又扣了几下静音键,还是把前面编辑的都删掉,重新编辑: -我发现跟你玩挺没意思的,以后别来了。 他们真的没意思。 好像都是阵营分明的人。 不要和有过节的人做朋友,不能和朋友的敌人做朋友,分手或者拒绝对方以后排斥做朋友。 我也是在此刻忽然想明白,为什么从前每次和冯逍呈吵架后、和好前,我对他凶,他没反应,我正常和他相处他就不高兴了。 - 那天后他果然没有再来找我,只是第三天,他舅舅用他妈妈的名义喊我去家里吃饭。 虽然知道是彭将西的意思,但是就这一个理由我不太好拒绝。 毕竟他妈妈才帮我一个大忙。 出门前我和冯曜观说了中午不在家吃饭,他问我和谁一起,听到是彭将西时他随手从茶几上拿了封信给我。 他说让我带着,之后如果看到霍熄,想给就给他。 听到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我脸上瞬间就没有表情了。 持续好几秒的茫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要见到霍熄。我认为他应该就此离开我的世界,老老实实在精神病院吃盒饭才对。 但我不擅长拒绝冯曜观,眉头皱了一下,停顿片刻,我看似深思熟虑,其实脑袋空空地接了过来。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大概很憋屈且痴呆。因为冯曜观看着我,居然叹息一声,然后摸小狗一样摸我的头。 - 我一直挺喜欢接受邀请然后和别人的家长一起吃饭的,所以哪怕才对彭将西说了类似绝交的话,我还是没事人一样上门了。 彭将西看到我,居然有一瞬的不自然,不过我也不和他多待,我比较喜欢和他妈妈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着聊天。 她妈妈很温柔又健谈,吃饭的时候一直给我介绍她的拿手菜,我夸完以后她很开心,直接把做这道扣肉的步骤诀窍告诉我,说完还是说,让我想吃回来家里。他爸爸看起来挺严肃的,但也不唬人,明显对我的成绩更满意,几次和我说话都围绕这个展开,还让彭将西多和我玩玩,向我学习。 彭将西今天一直安安静静的,尤其有乖宝宝的样子。 听话音,我总感觉再坐下去,彭爸爸该提出让我给彭将西补课了。据我所知,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是高三考生从考场下岗再就业的好时期。挺多学生也会选择当家教,给小学到高中的学生补课。 是以我微微一笑,没接话。 吃完饭,陪彭妈妈又聊了会儿,我就打算回家了。出门的时候彭将西送了一下,陪我到小区门口。 我看他装扮也是打算出门的样子。果然,彭将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边玩手机边问我,“他爸爸这阵子一直在闹,好像是很想死的样子,我想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几乎在他话落的同时,我就深深地皱起了眉。 霍熄的死活是他的自由,只是对于我现在的状况来说,这是一种麻烦。 彭将西盯着我看,微微笑着,一边眉毛扬起来,“从他进去开始就一直在作了,你知道他有多搞笑吗,他还抢过护士的手机。”他扭头笑了一声,“居然报警自首迷。煎未成年欸?一个精神病院的患者,谁会拿疯话当真啊。不过,我很奇怪,他怎么宁愿坐牢也不肯住院,我妈妈帮忙找的是附近最好的疗养院了,设备好,服务好……” 彭将西细数完那个精神病院的优点后又摇头,“真搞不懂啊。” - 我并没有看过冯曜观给霍熄的那封信。 然而在消化完彭将西的话时我还是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浮现今天出门前冯曜观的叹息,还有来自他长久的面无表情的注视。 这一刻,我心口被他划开过的疮口开始隐隐发痒。 冯曜观没有说,我也并没有见到霍熄,可我就是近乎直觉的预感到,只要霍熄看完信就会乖乖在精神病院里坐牢。 前提是,我想把信给他。 第105章 吐真剂(修) 到医院门口时,我喊停了彭将西,让他等等,然后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去买水。 结完账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那封信打开看了一遍。 我不太理解,所以好奇。 究竟写了什么呢?冯曜观怎么就肯定我会给,又如何确信霍熄看完会听话呢? 看完以后,我还是不明白,因为里面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虽然不是为了探病而来,但来都来了,我还是在隔壁水果店买了点水果,又去便利店拎了一箱牛奶,然后才和彭将西汇合一起进了医院。 彭将西看到我手上的东西,眉毛动了一下,“吃的用的有人安排,你当探监呢?再说又不是你爸。”想什么似的,一顿,微妙地笑,“应该不是吧?” 闻言我愣了一秒,看向他。 彭将西冲我眨一下眼睛,“看我干嘛?哪里说错了吗?我听别人都是这么传的,你不知道吗?毕竟你们家情况还是挺混乱的,我到现在其实都没搞明白……你不会是生气了吧?什么表情啊……我还以为你挺看得开的,你哥就很坦荡啊。大人的事和小孩又没关系,其他人也就嘴巴上贱一贱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我,说完也没有挪开的意思,安静地与我对视,见我半天没声,又问,“你听到没?” 我还是看着他,一声不吭。 直到一辆车驶出去,从身边经过,我才被带起的风推动了。 我环视精神病院一周,“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我么。” “为什么不?”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我只是没想到。” “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既然你不在意的话,那我就不说了。”我收回视线,不再看彭将西逐渐皱起的眉头。 沉默中我们到达目的地。 探视的地方在二楼大厅角落,被四面的透明玻璃围起来形成一个全透明又独立的交流空间,我看到走廊那端被护士带过来的霍熄,这才转向彭将西,回答他,“我怕我说错话。” 彭将西表情怪异,噎了一下。 “……神经病,你自己进去吧。” 他“哼”了一声,走远在一侧的连椅上坐下,我打开门,也在霍熄面前坐下。 我和霍熄没什么好聊的,拎来的东西交给玻璃门外随行的护士检查了,我双手空空,想了想把那封信拿出来。 霍熄接过,看起来情绪非常稳定地展信开始阅读。我观察着他的表情,时不时也扫一眼他的身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吃好睡好,精神好。和听说的想象的不太一样,更不像是想死的样子。 一直到放下信纸,霍熄脸上也没有浮现过特殊的表情,不太惊讶,看着也是不太想搭理我。 但来都来了,我还是开口知道询问他上面写了什么。 霍熄挑眉,双手环臂靠向沙发背,“你没看?” “看了,但没什么好看的。” 闻言,霍熄侧头,神情莫测地看了我片刻,旋即没事人一样折叠起信纸,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来了?他人呢?” - “冯逍呈把我弄进来,你该不会还挺感动吧?” “我?为什么。” 我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回答,霍熄也没搭理我,顾自己继续道:“你不是问我信里写了什么?说实话,看完信我想起我哥了,我从小就皮,爸妈管不动,全是他管我。他成绩好人又懂事,所有人都喜欢他,衬得我更烂了,不过就因为他那么好,还对我上心,我爸妈更放心,都懒得亲自抢救我了。”他厌恶地皱起眉。 第119章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挺糟糕啊…… 只能说春风不入驴耳。 他哥是有点冤枉的。 我心中腹诽,真实情况是他忽然促膝长谈似的起头,我有些无所适从,根本接不上话。 “别说,你别看冯逍呈学习成绩乱七八糟的,其实有一点和我哥特别像,再看你,成绩挺好,有时候又和我一样。” 就无语,我一时不知道这是在骂谁,还是想夸谁,又直觉他没安好心。 然而越是让自己不要在意他接下来的话,就越在意,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了。 “你小时候不在这边生活,或许不知道,冯逍呈从小就是个霸王,什么好东西都得是他的才行。家附近一起玩的小朋友得听他的,不爱学习的要捧着他,爱学习的得帮他写作业,当然,他也会保护、帮助他们,有事他是真上。嗯……所以,有些事情人是可以无师自通的,他帮你赶走所有欺负你的人,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你,你还要感谢他。” “你以为他那样是口是心非地在对你好吗?只是因为你从开始就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怎样对待你都可以。你看,你还不是喜欢上他了,但你能确定他真的喜欢你吗?” 说完这一大段,霍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低头望向手中不知何时再次打开的信纸,轻声自言自语,“所有人都喜欢我哥,只有我讨厌他,但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又只有我哥喜欢我。” 此刻,他才真实有了点精神病患者的模样。 我抿了抿唇,皱起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移开视线,“你们可真无聊。”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和彭将西对话,安静走了许久,从偏僻的精神病院走到主干道上,在我们即将分道扬镳时,我忽然喊住他,“我说的你是不是都不相信啊……”才整这出试探我? 不信就算了。 “要不就当我没说过吧,我哥其实挺没意思的……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彭将西面无表情听着,挺认真的,也没有打岔,但是我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逐渐说不下去了。 感觉自己有病似的。 彭将西大概也觉得我在欲擒故纵。想想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开口。 我低头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被剪了舌头似的沉默许久,直到司机到达后来电,我才重新看向彭将西,“随便你吧,我先走了。” 接下来几天,我的心情都不太好。也说不好是被谁影响,总之就是烦躁。 情绪的低落以及思维的混乱,后面一段时间我度过了自出生以来最懒惰以及无所事事的日子。 冯曜观每天都在家,偶尔会出门,饭点回家就会做饭,我每天觅食时就会和他见面。 我们会闲聊几句,我也可以和他好好说话。 至于冯逍呈,他在忙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偶尔碰面两个人都是不冷不热,从头到尾说不上几句话。渐渐的,他出现得更少了。 其余自由支配的大把时间里我对游戏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在熬夜打市面上各种热门游戏的同时,房间桌面上平板里动漫、连续剧以及电影也没日没夜在播放。 那些活动很快令人感到厌倦。 有时候,夜深人静或者昏昏的午后,我微微困倦地躺在床上,心理上也心猿意马过。当然,只是心理上,因为我总是在手伸。进睡。裤里握。住什么后才恍然,现在是真不行。 于是,这件事从单纯的消遣变得有些公事公办,偶尔我也会有点崩溃,讳疾忌医并不可取,但是在真正去面对医生前,我还是试图再挣扎一把。忍着怪异的感觉,幻想些什么,将手伸向后面。 毫无意外的我没有任何反应。低头默哀几秒,我放弃这种自救行为,还是应该在去到另一个城市后积极就医。 时间就这样消磨,等回神,已经一个月了。 最后,实在无事可干的我跑到三楼冯逍呈的画室门口,试图打开自他离开后一直上锁的门。 因为锁着,我也不清楚里面的东西他有没有搬走。 过去几年里,冯逍呈有太多的时间是待在度过的,那么没有耐心不爱学习的一个人,可以远离电子产品废寝忘食在里面呆着,就只是画画。 彼时能自由出入但我不曾注意过,如今倒是我忽然很好奇,里面,或者说画画这件事有什么魔力。我也想充实我的时间,来逃避莫名的,无尽的空虚。 可我进不去。 就在我伫立思考暴力破门的可能性时,冯曜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放弃了脑海里各种破门而入的想法,跑下楼,然后听到他告诉我,他要出门一趟,去21天。 他已经收拾好行李箱,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哪怕现在我们吃喝都花费我银行卡里的存款,也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倒反天罡,他的行程安排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但在那一刻,这段时间被各种娱乐压抑住踩平的愤怒和茫然一下子破土而出。 眼眶瞬间就热了,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我感觉到心口被他划开过最近隐隐发痒,呈现愈合趋势的疮口在这一秒停止了生长。 今天,距离大学报道还有半个月。意味着我开学离家那天,冯曜观不会在家。 这没什么。 冯曜观离开后我难受的情绪很快又冷却下来,安静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直到饥饿将我的注意力从放空的状态里拉回来,我才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大概因为现在是用餐高以及下班晚高峰,我的饭在超时一个小时后终于走形的送到我手上。 我看着打包盒里吸满汤汁糊成一团的面食,各种负面情绪再次一股脑涌上来。 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真的很饿。 暴躁的在客厅与餐厅间踱步几个来回后,我还是坐下了。 我深呼吸,然后打开客厅里的吊灯,拿出手机,在光线充足的位置看着手机频幕等待对方接听。 - 这是我第一次和邱令宜视频通话。 屏幕里的她还是很漂亮。 顶光在她的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英秀立体的轮廓越发显得疏离,我也看不清她往常冷淡神情中唯一透出认真和重视的注视了。于是鼻子一酸,我将原本询问她半个月后有没有时间的打算推到一旁,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都知道了。” 邱令宜的脸动了一下,没有反应。 我紧抿着唇,盯着她没有波动的脸,放弃转圜,干脆和盘托出,语速极快地质问她,“邱冠以现在还喊你妈妈吗?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衣服上绣名字,那只是你的习惯对吗?” 你也向照顾我一样,陪他从小婴儿开始长大吗?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视线模糊我也不愿意眨眼,只是盯着她看,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邱令宜没有,她诚实到令人发指,点头承认,但否认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小孩,所以我尽可能给你们一样的照顾。” 我眨了一下眼睛,将眼眶里的泪珠全部赶出去,冷笑,“对,所以你丢下他,也不要我!” 我最后盯着邱令宜又看了几秒,然后挂断了视频。 这时,我不得不承认,近来所有的反常情绪、行为都是因为我不想承认霍熄说的很对。 他说的我在意,很在意,疯狂在意。 - 从我和冯逍呈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处于天然的劣势,但第一天,我尚且有咬他的勇气。后来……那么多年过去,我其实已经例举不出自己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但结果是哪怕后来冯逍呈身世反转,我也生不出如同他小时候嘲讽辱骂我一样去回敬他的气势。 所有人都说邱令宜做错了,就算蒋姚理直气壮当众扇她一耳光邱令宜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反抗,留下我就走了。 小时候我想,就算我必须听着那些难听刺耳的话长大,邱令宜不必再听,也是好的。 代人受过。 如果那个人是孕育我的母亲,也能生出非同一般的伟大来。可不久前我知道,今天我确认,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她还有别的小孩。 于是过往的所有忍耐都变了质,它们变成没有意义的窝囊和妥协。 在今天,邱令宜终于代替冯曜观成为我第二讨厌的人。 - 我仰靠在沙发上,看着上方刺目耀眼的光,脑袋里的思绪乱七八糟,漫无目的。最终,它们消失,我前几天下载辅助自救的真人视频时跳出来的一则看似弱智实则智障的弹窗小广告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吐真剂。 让你只能说真话的药剂,效果奇强,只要三滴,透露出你内心深处的秘密。” 第106章 我想要(修) 三天后,我看着桌面上拆开的快递,长久地沉默着。 只能说人在脆弱混乱的时候会忽略很多东西,换做平时,我大概还是可以判断出那则弹动带闪的宣传语非常不正经。哪来的吐真剂,这就是性。事上助兴调。情的东西而已。 第120章 我随手将粉紫色的小小玻璃瓶放在桌上,有些失望地上楼。 半个小时后,我下楼接水时路过了这张桌子,莫名其妙地驻足,捧着一杯热水,低头注视着外观像是魔法药水一样的玻璃瓶。 我忽然又想,其实在有人喝下它之前,我并不能断定它没有这个作用。但我没有想要给谁喝的意思。也不是想要给冯逍呈喝。 如果有一天冯逍呈尝到它的味道,那一定是意外。我肯定不是故意的。 - 接下来我大概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来收拾我的行李。 说行李不太准确,只是我的东西而已,整理出来方便处理掉,其实很少一部分才是我需要带走的东西。 期间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各国以及各地的风景,有同学出国玩,有出省的,也有天天夜宵啤酒网吧开黑通宵的……还有每天都在打工的。 我终于收拾完最后一件行李时,赵子怡的定位已经半个月前的东南亚转移到德国最后到法国。她今天回国,朋友圈发了昨天吃的法餐、中餐和世界第一可颂。 章昆没有发朋友圈,我只是从另一个女生那里看到他们一行人的合照。 聂齐齐今天的定位是在县人民医院。一大段文字叙述了他通宵到凌晨时四肢发麻,心脏痛最终被120急救车拉去医院的过程。附图是一张核算联。 余则白天在高铁站检票口站岗,晚上在电影院检票,凌晨电影院楼下的ktv送酒。这些我都是从别人的朋友圈里看到的。漫长的暑假,似乎大家都有偶遇到全县第三。 …… 我随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无所事事盯着面前虚空的一点,又想起被收进抽屉里的药水。 好想给冯逍呈喝。 就算他不能够因此变得诚实,应该也可以听话……说点我爱听的吧。 鉴于这个念头出现已经超过三次,我觉得很有必要重视一下。否则往后见不到冯逍呈的时间里,我都会后悔没有尝试。 只是,该怎么让冯逍呈喝下去呢。 想着我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趴倒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盯着一个页面沉思,我决定给彭将西打电话,从他那里先弄清楚一个问题。 只是上次分开时不太愉快,不知道他会不会接。 电话响了很久还是被接起来,彭将西的语气有点迟疑、生硬,“干嘛?” “我是邱寄。” 他的声音有些没好气,“我知道。” 我举着手机沉默,有点尴尬地移开手机,爬起来,盘腿坐正,将听筒模式换成了免提,盯着页面上跳动的数字,才感觉没那么迷茫,“冯逍呈爸爸最近还好吗?” 对面传来重重的一声呼气,沉着嗓子回我,语气不情不愿,“没死呢。” “这样啊……”我犹豫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出门那几次吗?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他们应该不认识我吧?” 那边安静了好几秒,彭将西忽然笑了一下,语气莫名变得有些扬眉吐气,“原来你想问这个啊。” “嗯,可以告诉我吗?” “可我不记得了。”他又笑了一下,“不过我建议你好好反省下,在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都看你。我看你长那么大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为什么别人有你没有呢?你多反思下就该知道答案了吧。” 我没急着说话,继续听,但很快彭将西就不再说。 挂断前他总结了一下,“跟你说那么多倒显得我像个恶人,等你离开这里去新环境就知道了,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这样对待你的。那时候你就知道啦,性格决定命运你懂嘛?不过我觉得,其实你知道原因的,我不信在学校里没有人这样看过你。” - 电话挂断后,我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直到腿开始发麻,才活动了一下。 他说的我当然不全信。 但我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想,从前被人盯着看或者偷偷打量的时刻,我都在想些什么?好像那时候我并不会去思考原因,也不会做出抗议。那些我很轻易就可以照单全收。 因为我觉得,他们不认识我却盯着我看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我妈是小三,且这件事人伴随着冯曜观入狱人尽皆知,家喻户晓。 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果然打给彭将西是正确的,他会给我勇气,而且从他对待我的态度来看,大约对我哥还算有兴趣吧。 咬着手指踱步到放药水的抽屉处,我打开看了一眼,醒悟过来,不管它的作用是什么,在产生念头的瞬间我就不该犹豫。 买都买了,顺便给冯逍呈喝一点才是正常的。 想是这么想,等冯逍呈真来家里,我往他喝的水里加东西时还是迟疑。 别给他药死了。 我想。 最后,我只是扔了一颗安眠药进去。 - 一切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 我把昏迷中死沉的冯逍呈绑在椅子上。 椅子是我从书房搬下来的,棕色的皮质带滑轮办公椅,以便我搬运冯逍呈。我把人从餐厅推到客厅中央,然后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好,最后打开灯,站在冯逍呈面前。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又想得到什么。 故意示好把冯逍呈约过来,吃过冯逍呈做的饭后把人弄晕绑起来又开始迷茫,镜头对准冯逍呈还不知道拍什么……一系列行为错乱、颠三倒四、自欺欺人。 手上的ccd是我整理东西时从书房里翻出来的旧机器,大概是冯曜观的。dc、dv一体机,金属质感,烟盒大小,可以录制长视频。我想,大概从无意间拿到它开始,内心潜意识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了。 然而在准备给冯逍呈扒。光以示羞。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绑人绑早了,于是我只能尽量掀开他的衣摆露出胸。腹,解开他裤子上的纽扣以及拉链意思一下。 捏着金属拉链往下划的时候,我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像性。骚。扰,如果冯逍呈现在睁眼,被羞辱的那个大概只能是我。 还好我不放心又往水杯里扔了一颗安眠药。 目视衣衫不整的冯逍呈片刻,我盯住他的腹部产生了疑惑,再往上移……奇怪,连自己人生都不能掌控的人,凭什么有腹肌和胸肌啊? 注意力跑偏了,且没有端正回来的意思。我想,反正以后都见不到,他也不知道,我可以诚实一点。 于是我一手拿着ccd,一只手往冯逍呈的腹部贴上去,摸了几下。 摸着,我心里感觉更奇怪了,肌肉在完全放松状态下可以是硬的吗? 我不太确定,手往上又捏了捏,有弹性,整体还是硬的。我边捏边注视冯逍呈的表情,他面无表情,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可我还是感觉怪怪的,放手后盯着又看了将近一分钟,忽然伸手向下抓住薄薄布料底下的……手下的人全程没有反应。 这时我才放下心,感叹,这药效也太好了吧。我不知道这正不正常,也没吃过安眠药。 短暂疑惑过后,我重新回到开始的轨道上。 镜头对准冯逍呈,然后介绍道:“这是我哥,冯逍呈。” 说话的时候手不小心按到个键,屏幕黑了,重新调整好后再对准他,画面里出现的就是冯逍呈放大的面孔。 于是我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抬起来,自上而下地俯视,透过镜头仔细端详他的五官。 我会喜欢他应该有这张脸的功劳,哪里不一样呢。没看出来,只是比别人帅一点吧。 想着,我低头凑近了,试探着亲了一口。 不说话的时候嘴是软的。 触及的瞬间我想起自己得知邱令宜喜欢她后爸时的反感,一阵心虚后自我安慰道:“……又不是亲的为什么不能亲。” 没有不可以。 可我为什么要亲他。 意识到做了什么,我由荷尔蒙上头主导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稍后感觉到些许烦躁。 我看着冯逍呈毫无所觉的面孔,很轻微的烟瘾冒上来,我吞咽了一口,深呼吸,将手里的ccd放在不远处的桌面上,从玄关的抽屉里摸出包烟,拿着打火机到小花园去了。 距离我第一次轻微尼古丁过敏,情绪激动引发碱性呼吸中毒到现在开始抽烟,好像也就一年时间。 回忆一年中发生的各种事情,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想到自己即将和这一切告别,却还黏黏糊糊的态度,又打了个冷颤。 我陷入令人难受的情绪里,坐在正午的阳光下缓了会,决定等冯逍呈醒过来再回去。 - 大概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冯逍呈醒了。 在外面听到他喊我的名字时,我心中狠狠一跳。怎么说呢,他语气太平常了,根据经验,他越正常,我将越不正常。 冯逍呈坐在客厅中央看着我,眼珠里没有什么明显外露的情绪,安静地看了会儿,他问我,“你绑的?” 第121章 “是。” 这个问题很白痴,但我还是好好回答了,眼睛观察着他听完的反应。 冯逍呈笑了一下,“绑我干嘛?”他视线往四周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我身上,“你考完试是不是太无聊,所以警匪片看多了?” “……” 是有看一些,但问题不是这个……他被我绑着,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他不知道冲动是魔鬼吗?我现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许多犯罪纪录片里,这种情境下,激情杀人不占少数,更何况我现在更像是要预谋实施犯罪。 于是我问他不害怕吗? 冯逍呈又笑,“你都要走了。” 他倒不傻,我都要走了,当然不愿意赔上自己,可转眼我又听见他说:“况且,也不至于啊。”他的神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可能,你有不满意我的地方,但那种小事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沟通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最在意的,最不愿意面对的是什么。 尽管额角的青筋已经开始跳动,但我还记得我不是找他吵架的,胸膛起伏着,咬了咬牙,“现在的情况你嘴贱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想问几件事而已,不想吵架。” 冯逍呈还笑得出来,“怎么?你现在是打算好不用再回来,所以连底气也足了是吗?以前怎么不问?” 他不耐烦地后仰,靠向椅背,“你不就是记恨我小时候骂你骂你妈那几句吗?我就是故意的,为了提醒你也提醒你周围所有人。但是我问你,邱寄,你妈是不是不要脸,她是不是小三?不管我妈有没有出轨,我是不是你爸的小孩,你妈都是小三,她挨骂挨打都是活该。你是她生的,用别人丈夫的钱无忧无虑养到八岁,所以,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听到这段话的反应先是生气,然后想要争辩。 不是的,如果你连冯曜观的孩子都不是,又凭什么来审判我,我凭什么忍受那么多年。你凭什么和我不一样。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你的监督下迟钝的孤独的服着刑。 可我的生活在遇见你们之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 但最后我只是问:“那你把你爸弄进去是为什么?” 冯逍呈终于不笑了,脸色微沉,抬眼看着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你觉得你错了。” “邱寄,你真好笑,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把霍熄弄进去的吧,我只是替我妈不值,不想让他好过而已……”说着,冯逍呈低下头,阴影遮蔽住了眉眼和情绪,大概不到半分钟,他不知是想到什么,陡然抬起头看我,重新喊我的名字,“邱寄,是,我是觉得我错了。” 此时他的态度截然相反,由于变脸太快显得很假很强求。 “因为,整件事最该付出代价的是霍熄,是他勾引我妈纠缠你爸,虽然你妈知三当三,破坏别人家庭很……没有道德,但你是无辜的。我不应该……”他似乎勉强反省到这里忽然反省不下去了,困惑地反问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明明霍熄已经……” 到这里我已经从气笑的状态变得失望,然后重新平静起来。 “你闭嘴吧。”我注视着冯逍呈的眼睛,缓慢地摇了下头,“我不想听了,其实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一顿,我指着一旁工作中的ccd继续,“给你们看,我一直如你们所愿一点一点都不开心。” 直到现在,我才弄清楚出我想要什么。 原来从我渴望那瓶“吐真剂”开始它就已经生效了。 需要它的人是我。 我想要,想要给冯逍呈,给冯曜观,给邱令宜……也给我自己看从八岁起开始萌芽,日益增长,就连我自己也忽视,被压抑的,漠视的,迟钝的痛苦。 按理说,被困住的动物不应该向制作陷阱的猎人暴露伤口。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他也在里面啊。 而我,已经率先找到出口。 - 接下来冯逍呈一直沉默,没有再开口。 我没有和他聊天的打算,也没有留下来观察他反应的心情,而是上楼从房间里推出收拾好的一个大行李箱,提着下了楼。 冯逍呈凌乱的呼吸在看见我手上的行李后停止了,他扫一眼行李箱,问我,“你只有这些东西要带走吗?” “嗯。” 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被束缚住,独自坐在客厅里的样子,居高临下地产生了一点介于怜爱和怜悯之间的情绪,算不上柔软,但促使我靠近他,弯腰曲背,面对他轻声说:“再见冯逍呈,我要走了。” 我走了。 你留在这里吧。 话落,我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粉紫色玻璃瓶打开,迟疑片刻,还是掐着冯逍呈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里面的液体都灌进去。 最后,我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眉骨,往后退,又看了他一眼。 冯逍呈形容有些狼狈,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第107章 冯逍呈……是我错了 “你想走就走吧。” 冯逍呈忽然垂眼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发哑,隐隐发笑,“……但是,你怎么走。” 我微微睁大眼睛,在一瞬间有感觉到怪异,很快又被上涌的意气盖过去,“怎么走?用腿走,等下你好好看着。” 冯逍呈唇角僵硬地扯了一下,没说话,静默片刻,再次抬起头看向我,没头没脑甩出一句话,“我还没有拒绝你。”不等我反应,又问我,“那你不追了吗?” 我忍不住皱起眉,盯着他看,没出声。 冯逍呈忍耐似的深呼吸,侧过脸看向别处,又重复一遍,“我还没有拒绝你。” 愣了几秒,我终于反应过来,回忆起在乡下写生时我决定开始追他,似乎说了些胡话,还说只会追一次,让他想清楚再拒绝我。 “那又怎么?” 我不是很懂他在此时说这句话的脑回路,试探着和他商量,“那……你现在拒绝吧。”想了想,我又补充,“你以后……别这样了。” 不主动不拒绝,很像渣男。 现在他如果觉得始终没有拒绝我没面子,那我不介意被他正式拒绝一下的。 正好做个了断,我们也算有始有终。 我自觉调整好情绪,心态良好还算平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见冯逍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变得有些湿润,嘴唇动了几下。 就在我以为他眼底的愤怒只是哑炮时,他开口了。 “从小到大,你呆过的地方说走就,养过的狗说丢就丢,遇到的人说忘就忘了……你妈把你丢了才哭几天就知道讨好我妈了,等我妈走,又来巴结我。在a市的时候,彩票店那男人是你舅舅吧?你怎么不干脆跟着他们过?为什么和我一起回来,这么多年……我烦死你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小杂种,和你爸你妈一摸一样。” …… 冯逍呈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但我却看到他颈边的青筋不知在何时暴起,然后声音开始发抖,“我妈说的很对……世界上最自私自利最不值得爱的人就是你们,你们这种人…所以你算什么,你说的喜欢又算什么?你个骗子。” 我看着他不正常的样子,终于想起自己刚才给他灌下去的药了。 算是春..药吧。 起效了。 人被绑着就没办法靠自己疏解,强忍过这一遭还能正常使用,那算他走运。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毫无波澜。 心想,如果他知道后面要经受的考验和打击,现在就开始无能狂怒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还是有点生气。看着他明显因为药效开始发烫发汗的脸,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是一片空白,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就看到冯逍呈莫名其妙就站了起来。 “你给我下。药。” 我还来不及震惊,他滚烫的手掌便用力掐住我的脸,疑惑且轻蔑地偏了一下头,随后,他低声笑了起来,双肩颤抖,“怎么?走之前还想让哥哥*你一次吗?” -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在冯逍呈眼里看见他对我的欲。望,与此同时还有爱和恨。 这一切宛如一个阳。萎的男人终于在他老婆面前支棱起来。 确实,他喝下的药量足以让患者重振雄风。何况他不是。 这是一个破比喻。 现在,我终于感觉到懊悔,浑身发抖,眼前发黑,紧张得想吐,简直想原地昏过去,但还是努力忍耐住恐惧,“冯逍呈……哥,是我错了,对不起,我现在就走好吗?” 冯逍呈笑了一声。 “又来。你认怂总是第一名,该说是识时务还是没心没肺好呢?抖什么?现在知道怕了?不过……我对你做什么,你以后也可以原谅我的对不对?爱记不住恨也记不住……所以怎么对待你,你都记不住的。” 他阴沉的语气和滚烫湿热的气息使我浑身汗毛倒竖,吞咽了好几口才敢接话,但还是语无伦次,“没有的,你让我走吧……会记住你的。”后来直接开始带着哭腔胡说八道,“我得走了,高铁真的要开了……你送我过去吧,我知道的…你是大好人。” 第122章 我最恐惧的不是预感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 而是我自作自受这件事本身。 我本该安静快速地离开,不必多说也不必多做。 冯逍呈又笑了,但不是很愉快的样子,捉住我推拒的手,用绑他的绳子开始捆住我的双手。 他低着头,表情认真,力气大得吓人,我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我看着绳子一圈一圈束缚住自己,又改口,“我、那我先不走了好吗?你、你别绑,我知道你难受……我可以帮你——” 冯逍呈抬起头,轻轻吸了口气,“你怕什么?放心,明天就让你滚。” “我不要。” 我终于忍不下去,没办法继续低声下气地求他,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滚,我对你没兴趣。” - “救命——” “冯逍呈……我杀了你。你这个下三滥的神经病……傻逼……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恶心,让我倒胃口,看到你我根本应不起来!” “你滚开、滚远点!” “不要你——” 什么准备都没有,那种钝痛可以将人劈成两半,我从开始的骂骂咧咧到短暂失语,又因为尖锐的刺痛开始哀求,“不要……慢一点,不要那么凶……救命…求你了哥。” 可他没有听。 我闭着眼,有点崩溃地尖叫,眼泪湿了满脸。 忽然被一只手捂住嘴巴,冯逍呈从后面贴住我的耳朵,“小声一点,还是你喜欢在别人面前?” “放屁!是你强…我……我要报警,我杀了你。” “妈的我错了傻逼,不要了……我错了…冯逍呈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杀了你……” …… 最后我因为哭得太久,耳边嗡鸣,气得太阳穴也发紧,一跳一跳。心里还惦记着杀人,身体却因为极度疲倦与不适而陷入睡眠。昏昏沉沉之际,我感觉到手上的束缚被解开,接着被人抱起来,又被喂了一点水。 躺到床上的同时感觉一双手试图触碰我今晚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前面,很快又放弃了,转而…… 到最后我的感官已经有些麻木了。 但我仍是不太清醒地气到发抖,骂不出声,只好在心里杀人。模模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天色还是浓黑的一团,我半昏半醒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床上爬下去的,又梦游般拿起床头的玻璃杯。 水一下子全泼到那人脸上。 哈。 我不理解。 他怎么还敢在我面前睡觉? 我定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冯逍呈的脸,抬手将厚重的玻璃杯用力往他的头上砸过去—— - 这一下用尽仅存的一点力气,扔掉杯子我眼前就是一黑。 我听到人被砸中发出的一声闷哼,安下心,颤颤巍巍地爬回床上。不再管其他,我用力卷住被子包裹着发冷的身躯,曲起膝盖,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不知是直接昏迷还是依旧沉睡的冯逍呈。 最后,我一边哭一边有气无力地在心中祈祷。 明天请先让我清醒过来吧。 第108章 “你怎么那么难追。” 先醒的果然是我。 拖着要散架的身体坐起来,我呆坐许久才抬手摸了一把脸,侧头看向一边的人。 冯逍呈脸上沾了点血,额角破一块。 原来只受了点皮外伤吗? 我伸手探了探他颈边的脉搏,又碰到额头上面的血痂,有点遗憾地想。 毕竟清醒过后,昨晚说的想的都是不可能照做的。我可不想走冯曜观的老路,去监狱里看一看。 不过冯逍呈到现在还不醒,难道是脑震荡? 我盯着他的脸发呆,期间注意到他似有若无颤动过几下的睫毛。我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顿了顿,摇头,还是不再想了。 下床后我在楼梯上找到昨晚才绑过人的绳子。 对着手机研究好久绑法,才搬起冯逍呈的手脚,把它们分别绑住。 昨天他怎么挣脱的至今是未解之谜,我只能说用力绑。他要还能自由活动……算我倒霉。 - 吃完外卖又吃过消炎药和止痛药,我收拾好自己,在额头上贴好一片退烧贴后才慢吞吞上楼。 被绑着大概很不舒服,冯逍呈姿势变化很大,但就是始终没睁眼。 我拿着消炎药片,端了水靠近他,想了想开口,“我要给你喂药了,你配合一点,我现在可没力气折腾你。” 等了几秒,他还是没动静,但喂药的时候知道张嘴,灌水的时候知道吞咽。 对此我没说什么,开始给伤口消毒,都处理完后探探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才离开,顺手把这个房间的门给锁了。 我拿了个软垫在楼梯上坐着,又开始面无表情地发呆。 好累,什么也不想做不想理。可我也关不了人多久,期间还要伺候他……想到这里,疲惫导致的拖延就消失了。 不管难不难受的,该走的人还是要走,只是离开前我还有事要做。 - 开锁的师傅离开是一个小时后了。 我站在曾经上过锁的画室门口,轻轻推开半掩的门。先是一阵颜料混合着纸张以及碳铅的味道扑面而来。 随后我才看清里面的摆设,略显茫然。 至少,环视一周后的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值得藏起来的东西。 细究起来,我入内的次数屈指可数,通常只是路过或在门口驻足,而它现在看起来和从前冯逍呈日日敞开大门时没有任何分别。 一面墙上,画纸如同小彩旗一样串起来绕墙挂着,有几张已经脱落掉在地上。大概是他比较满意的练习。色彩、素描、速写……甚至还有几张国画和书法。 老实说,他忽然锁住门不让看,我还以为开门入眼的会是些更富有冲击力的东西。 此刻打开锁,我反而不知道他在锁什么了。 门口站了会,我还是抬步进去,径直走到靠墙的黑色小立柜旁,看了眼上面的瓶瓶罐罐和石膏体,然后单腿跪坐在一旁暗紫色的麂皮沙发上,从沙发背上举下来一个黑色的木箱。 这没上锁,一下子打开了,里面的物件便跃入眼帘,从大到小—— 一本对半撕破的作业本,一叠刮刮乐,几张照片,一张欠条,旧旧的狗项圈,表带破损的潜水表,五个一元硬币……还有一颗小小的牙齿。 我盯着里面的东西,也有点搞不懂自己进来究竟想做什么了。 它们看起来实在太平常。 类似人在扔掉之前犹豫片刻,随手放进来后却再没打开看一眼的程度。时间太久,作业本和刮刮乐都粘一块了,可能放它们进来的人也忘记了。 可是当我抱着覆灰的盒子,抿起唇,泪意却莫名其妙就涌上来,安安静静地从眼眶里盈出来,汇聚到下巴尖,一颗一颗往下砸,然后轻轻地碎裂了。 我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当察觉到自己在伤心的瞬间,我忽然很荒谬的想到,可能上锁是因为希望有人注意到它,打开它。 我擦干眼泪又去洗了把脸,然后才拎着一袋面包上楼。 冯逍呈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我走进去。后续扶他坐起来,往他嘴里塞面包的时候也很配合,还敢提要求,“慢点,要噎死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匀速喂完面包再给他灌了杯水就走了。 这一次没再锁门。 我依旧是坐在楼梯上的软垫上,订好明早的高铁票,又预定好到达目的地后落脚的酒店才放下手机,靠着楼梯扶手发呆。 其实我不太明白现在应该怎样对待他。 原本我的设想自己会更加恶毒一点,至少让自己不经意想起他时可以含笑的程度。 可是我看到那个木箱里的东西,于是不可避免得想起过去—— 遇见冯逍呈后换的第一颗牙,住过的桥洞,短暂养过的小狗……我甚至还能听到冯逍呈“破产”那晚哭了一夜的声音……长大的我再看小时候的他,有点闹心,其实也有点可爱吧。 忽略掉一些东西,就像他说的,对我不错。 - 直到夕阳下沉,没有开灯的楼梯间彻底失去最后一点亮光,我冷不丁从昏昏欲睡的倦怠中清醒。 一个激灵,我睁开眼,听见隔着水泥钢筋和玻璃传到耳边的风雨声。我坐着没动,等脚麻那阵缓过去,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里面没开灯,冯逍呈不知是怎么移动到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仰头靠坐着。 像一尊雕像,在那里很久了。 我打开灯的瞬间他看向我,眼睛微微眯起,很快就适应了光线,盯着我上下打量,喉结滚了一下,嘴唇微张,又缓慢地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大雨,“明天也下雨吗?” 声音很轻,等他转过来问出第二遍,我才确定他没有在自言自语,而是问我。 我再次为他若无其事的厚脸皮停顿了一下,回他未来几天都有雨。 第123章 冯逍呈坐直了,又问:“那么大的风……不是台风天吗?” “不是。”我几乎一下就听懂他想问的,眨了下眼,诚实道:“就算是,高铁停运,顺风车还可以走。” “哦。” 沉默了几分钟,他冷不丁又出声,“你怎么不报警了?”他皱了下眉头,“虽然是你自作自受吧……但我也有错,我犯罪了,所以我打算去自首……” 我没说话,他就看着我开始在衣柜里翻找,又问:“我明天去自首,你觉得怎么样?就耽误你几天时间。” 一直得不到回答,他继续问:“我在问你意见。” 我转身看着他,已经生不出昨晚的愤怒,只是倦怠。我轻轻叹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爱我吗?” 冯逍呈的表情有一刻的懵,立即变得很古怪,也有点迷茫,声音含糊不清。 “是你喜欢我,我只是没有拒绝你。” 我笑了一下,坚持,“爱吗?” “我喜欢你,但是我想要你来爱我。”我直视他的眼睛,言语直白,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我内心升起一股隐秘的痛快,“有时候也讨厌你,但是你还要爱我,可以吗?” 冯逍呈依旧没有回神,神情晦暗,我靠近他,忽然就跨坐在他腿上。于是冯逍呈愣怔的表情和紧绷的身体更贴近于某种贞洁烈男了,而我恬不知耻地靠近他怀里,小声放松地抱怨,“你怎么那么难追。” 我抱住他的肩膀,安静地靠了一会,然后微微后仰看他的脸,“冯逍呈,你太难追,我就不追了。其实这样是最好的,学校里很多男生都是追不到心上人的,我会伤心,但完全可以接受这种结果。” “但是,我搞不懂……这些年你不是最烦我吗?为什么留着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过那里问邱冠以拿回了借条,你又还了他一遍钱吗?还有……我妈妈的照片,你为什么要收着。” 说话间,我又想起初看到那张照片时微微打颤的情绪。 几张蒋姚的照片里混着一张邱令宜重组家庭的合照。与幼时那一眼不同的是,邱令宜的脸清晰可见。 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到这里,又被处理干净印迹,也不知道冯逍呈带回照片的心情和目的。只是很本能地给出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 因为他喜欢我。 冯逍呈面无表情,眼神介于抗拒和如释重负之间,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字,“我……” 假如我耐心一点,也许可以等到他全部的心理话,可我说出来并不是为了交换这个。 “从小到大,你对我又好又坏,我都记得的,说讨厌你有点没良心,说喜欢又很窝囊,所以、其实我不知道你怎么来喜欢我,我才会觉得舒服。可是到今天我才发现只到喜欢是不够的。我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你。冯曜观和你父母的事情,蒋姚抛弃你,邱令宜生下我都不是我的错,冯曜观那时候把我交给你,也并没有让你在我身上行使权力。是你太坏了,才会那样对待我。” 只是因为我像一只幼鸟,被告知了不能飞行的先天缺陷,所以被你们捏在手里忽轻忽重地玩弄,不太会反抗,只有偶尔微弱的挣扎,只要鸟笼里一直有水粮,我就可以忍耐。 从前我一直避免去思考这回事,不喜欢强调自己的处境,也觉得没有那么糟糕。因为不反抗就不会痛苦。 原本我以为,说出这段话我会很想哭,可我没有,连哭腔也没有。 倒是冯逍呈的反应和我想象中没有太大出入。 他被绑住的手很冰冷,大概是血液不太循环的原因,他一只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仅仅是抓了一下。 在他手掌彻底松开前我推开他站起来,自上而下地看他。冯逍呈眼皮微微下垂,表情空白,没有说话,大概沉默了有两分钟,他才抬起头。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又翻脸了,“你为什么还不滚?” 第109章 少年即将沉寂 这晚我们没有再说话。 我洗完澡以后领着冯逍呈进去洗澡,想了想,我还是没有把他手上的绳子解掉。其实这没有太大的实际作用,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况且话说到那个份上,冯逍呈也不会再做什么了,假装被绑住,等我离开就都可以翻篇。 我们当然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都算病号,我觉得还是一起睡比较安全。 睡觉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往冯逍呈那边靠了靠,此时他已经洗去满身的狼狈,身上是我熟悉的味道。很奇怪,冯逍呈这人从小就很皮,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流汗,但他香香的。 是一种很淡的气味。 他穿过的衣服也有这种味道,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穿他的旧衣服长大的。 气息里的情绪往往比记忆更准确,也更诚实。 至少这一晚我睡得很安心。 哪怕半睡半醒间,我恍惚又回到许多年前,桥洞下,冯逍呈哭了一整夜那个晚上。 - 第二天。 大概是我太累了,闹钟也没喊醒我,我惊醒时回想起来,甚至想不起有没有在睡梦中听到过铃声了。 还好,只是时间紧一点,来得及。 东西都是现成收拾好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只书包而已。 冯逍呈倒是早就醒了,我起床的时候他仰面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手被绑着搭在胸前。 我洗漱的时候他还是直挺挺躺着。 直到我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房间,冯逍呈才坐起来,说了第一句话,“我饿了。” 我站在门口看看他,又看了眼车票信息,犹豫片刻,在买到下一班高铁后我把票退掉了。 然后问他,“想吃什么?” 冯逍呈低垂下眼睫,眼下的青黑显得非常没有精神,“不吃,我的东西呢?” 我反应了一下他在说什么,然后回答:“我没有拿你的东西。” “谁知道呢。” 我微微一怔,看他现在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样子又有点想笑。我知道,他正因为被收回的权力而恼怒。 我没说话,转身上楼,将箱子从画室里带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你可以自己检查一遍。” 冯逍呈沉默,平静地盯着我,直到我伸手打开木盒的盖子,他视线才转过去。 当冯逍呈注视着它时,我安静地观察着他。 最后,冯逍呈撇开眼,又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滚吧。” - 我背上双肩包,把被冯逍呈拎回楼上的行李箱又一次拎下去。 当我走进小花园中央时上方传来一阵响动。我抬起头,就看到冯逍呈站在他房间的窗边,双手依旧是绑缚着的,动作别扭且滑稽地往下扔着照片。 先前下过雨,此时地面和空气都是潮湿的。 我眼神随着照片飘到地上,邱令宜照片的碎片正好落到脚边,视线停顿片刻,我抬眼看着冯逍呈把一叠刮刮乐往下扬。 和他的眼神对峙片刻,我先移开了视线,转身打算离开。才走出几步,硬物落地的声音就在脚边响起。 潜水表被重重砸到地面上,材质坚硬,表面粘了灰却不见一丝裂痕。 再往前走一步,又是一件东西砸下来。 我差点被冯逍呈气笑了。 “你想干嘛?” 冯逍呈扔东西的动作立刻便停顿住,“扔垃圾,你看不见?” 我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离开这里那么高兴?” 冯逍呈垂眼问我,神色莫名略有缓和。 我没理他,只是问他,“还记得我给你那颗乳牙时说了什么吗?” 冯逍呈陷入回忆似的,表情逐渐变得有点古怪和嫌弃。 “我说你和牙仙子许愿,你妈妈就回来了,那时候你不信还骂我是白痴。但今天我和你说,以后你和牙仙子许愿,我就回来。你信吗?” 冯逍呈嘴唇动了一下。 “不过……一颗牙只能许一个愿望。我猜你小时候一定偷偷捧着它,许过很多遍心愿了吧?”想到这里我内心因往事有些惆怅,“好可惜,不然你现在可以偷偷捧着它许愿,没准会灵呢,就不用像现在这样。” 冯逍呈面无表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现在和你说再见能听见吗?我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你也不用再送。”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但是,如果你愿意体验一下像我小时候那样长大,要还能像现在这样……你可以来找我。我也很好奇,那样长大的你还可以来爱我吗?” 我含笑看着他,冯逍呈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 “我去找你?” 他深呼吸,闭了闭眼,最后没忍住似的失望又冷漠的看我一眼,“当初是你妈扔小狗一样把你扔到我家门口,现在,你把钥匙还我。走。” 冯逍呈说话一直不算好听。听了许多年,这一刻我仍是为这种傲慢、可怜的形容感觉到羞耻。 第124章 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被家门口那些目光审视。 车停在门口,我坐上后座便逐渐驶离,虽然没有左右望,但余光里倒退的场景依旧使这一刻与许多年前重合。 我看见命运重复的选择。 也终于理解她,和当年的邱令宜一样,现在我解决不了的难题也被留在这里。 - 半路上,雨又起了,不大不小,打在车窗上显得车厢内越发安静。 给彭将西发去一条信息告知冯逍呈的情况后,我开始盯着手机出神,直到车在红灯前急刹,我晃了一下,视线才重新聚焦。屏幕上是随手点开的朋友圈,往下划了一道,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背景是远处的一群冰岛马,身材粗壮滚圆但腿很短,有些憨态。几个人穿着高中校服靠近镜头笑。 配文:毕业快乐。 评论底下整整齐齐的还是:毕业快乐。 我看着赵子怡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低头打字,等看到我的评论出现在队列中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真正意识到童年和少年即将沉寂,变得荒芜。 我打开一点车窗缝隙让湿润的风吹进来,最后点开联系人列表把人一一删除,先把祝迦拉黑,做完这些我重新点开赵子怡的朋友圈,看了几分钟后把她也拉黑了。 - 在高铁站门口我看见了苑野。 上一次在这里遇见他我十分意外,此时已经不惊讶了。他也没有再装偶遇那一套,非常直接地走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不发一言,眉头微皱,许久后他瞥开目光,从裤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喏,他让我给你的。” 我安静地看着苑野,没有吭声,也没有伸手。 原来不是瞿克。 是苑野,他的耳目手足。原来冯曜观是有朋友的吗? “他说。”苑野撇撇嘴,不太情愿地张口,开始转述,“钱都给你了。” 我的双眼微微睁大,不可思议的表示惊讶。冯曜观曾经的玩笑话开始在耳边回响——爱在哪钱在哪。 一秒之内,我很尴尬地红了脸。 等到脸颊的热度消退时我已经和苑野告别并通过安检,在候车厅里坐了将近十分钟。 此时,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幻想消失,我清醒后意识到这只可能是一种奖励,同时我没头没脑地想起一段话: “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你却依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那就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 - 我捏着卡,微微失神,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回过头,周围等候的乘客神色各异,有人步履匆匆,却没有我认识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等候的列车开始检票,旁边座位的人起身去排队,很快另一个人便轻轻坐下。我侧过脸看到余则的笑脸,发觉这个场景竟也十分熟悉。 恍惚间,这一年竟如大梦一场,又回到最开始我单方失恋的那个乡镇车站里。余则同我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而我应该也是低下头,笑了一下。 嗯。 好巧啊。 第110章 疲惫妈妈…和可怜小孩 五年后。 # “邱寄。” 墙上投影的录像还继续播放,声音从后面传来,是非常熟悉且近几年每天都能听到的。 于是原本有些惶惶而提起的心落回原处,我没有回头,盯着前方沙发上小憩的人,一分钟后我转身阻止来人继续说话,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大概三分钟后,我也转身离开了。 - 蒋添宇一直在门口等着,听见脚步又往门口来堵我,脑袋还多此一举地往里探。 “你刚在里面干嘛?吃着饭人就没有了,我还以为你又跑去结账了,结果连手机都没带。”他和我在门口东拉西扯一分钟,后来走远了还回头望,忍了几步路后停下来问我,“刚才里面有人吗?你们在干嘛?在看……纪录片?” “那家餐厅里没有洗手间,我出来也没找到,看到那家店挺好看就进去了。” “所以你在里面干嘛?” 蒋添宇的刨根问底我是非常习惯了,顺着他的话想,我原本一时冲动秉承着十足的决心进去要洗掉纹身,可进去以后我也不知道在里面那段时间都干了什么…..我摇头,“不知道,老板在睡觉。” 闻言,蒋添宇皱眉开始回忆,“呃,原来里面有人吗?你为什么不叫醒他?” “你猜呢。” 蒋添宇盯着我看了几秒,下定论道:“你今天好无聊。”说完他不理我,继续回头看,“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屏幕上那个人有点眼熟……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我看他认真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一下。 三。级。片影星吗? 我想到那段录像里衣不蔽。体的男主角,好笑地想,没再接话。 - 接下来蒋添宇陪着我去店里拿预定好的腌肉特产,把大包小包的真空袋整理完简单地打包好,再等国际货运代理检查后把东西都取走。 车开走后蒋添宇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啧啧称奇,“无论看多少次还是很神奇,你怎么自从大三上半年德国交换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自理能力脱胎换骨,交换那半年你真没有在外面偷偷结婚嘛,你现在每到假期就准时去报道的样子真的很像……很像刚结婚就被迫异地的……额,丈夫。” 我没有理会后半段话里的困惑,“你去试试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那半年都在一人分饰三角。 经常需要干家务买菜做饭搞卫生的疲惫妈妈,偶尔半夜鬼混不回家但会准时打钱的混蛋爸爸,以及作业很多没有拖延症但依旧没有时间完成的可怜小孩。 本科前两年,我在生活上的短板并没有在大学校园里完全显露出来,出去前也并没有意识到国内生活有多便利。 交换去德国的第一晚,因为申请的寝室出了问题,临时租到的房子里没有家具,当时我头脑一发热推着两个行李箱就出来了,坐在路边重新写申请邮件时疲惫到想要直接像街道角落里驻扎的homeless一样打地铺,然而打开行李箱,我才发现里面并没有寝具。 除资料证件和惯用的学习用具、电子产品以及衣物之外,什么也没带。 而那半年,也是我从那幢房子离开后第一次如此频繁地想起冯逍呈。饭煮糊了会想他,电器出现小故障会想他,兼职到半夜饥肠辘辘回家的路上会想他。 那些时候想起他,我只会想起冯逍呈的好,非常实用的好处,几乎让我想要立刻回国见到他。 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阴雨天的德国像惊悚片,很静很冷,灰蒙蒙的,衣服怎么也晒不干的时候就被切换到绝望的主妇纪录片。也只有每次扔掉潮湿发臭的衣物时我才会想起八岁的时候,有人手把手教我怎么洗干净衣服。 于是也想起他。 蒋添宇一直在我旁边絮絮叨叨个没停,提醒我几天后出国行程的注意事项,记得带哪些东西,忽然又提高音量,于是我的注意力暂时又集中到他身上,话题又开始大跳跃,“还有啊,回来以后你性格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刻薄了………刚开学那会我可不待见你了,不过那时候你什么样?呃,好像也想不起来了……” 刻薄吗? 我认真回想了一下本科前两年,那段时间确实对待人不太友好,更没有耐心。 原本进入新环境,我以为卸下长久负担的自己会变得自得许多,可是很奇怪,那段时间的我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许多情绪和脾气。 莫名其妙地计较,无缘无故地生气。 从前忽视过的情绪小人纷纷跑到面前,跳着脚让我选它们,我每次都很好说话地全选,于是在大一学期末的一个晚上,我才明白,那天之前,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人吵过架。 当同寝室的男生梗着脖子憋出一句,“邱寄,你他妈少装逼。”彼时,我耳边响起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冯逍呈,你他妈少装逼。 在我怀疑自己幻听而愣怔的片刻,男生已经朝我扑过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拳头很急但没有对准,潦草地擦过我的颧骨,再要起势时就被另一个室友拦住了。 蒋添宇双臂环抱住男生,扭头冲我喊,“邱寄你还不道歉!”看我半天没动静,他用着劲所以涨红了脸,“我要拦不住了。”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热心的室友,片刻后点点头,“关你屁事,不过既然你爱抱就抱紧点。” 他果然十分配合,将男生的拳脚拦得密不透风,于是我在他俩的注视下收拾好桌面上的笔电和平板装进背包里,临关门前才重新看向他们,“还有,我哪句话说错了?他绩点比我差所以评奖评优是我的,长得丑所以她不喜欢他,犯贱所以被当备胎还装不知道,现在才想起来我面前汪汪叫,晚啦。” 第125章 那之后我申请了学校的双人寝,搬进去的第二天,另一个室友也搬了进来。 蒋添宇脸上挂彩,在我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尖,又捋了把刘海,讪讪道:“那什么……哈哈他脾气还挺大。” 我没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 到下午,今天外出要做的事情都提前结束了。我们在外面又逛了一圈,直到晚饭前蒋添宇才忽然记起,中午他结账后匆忙来找我,运动护腕落在餐厅里了。 我坐在副驾上,闻言瞥了眼他的手腕,“每次练球都是新的,我看你也不缺,直接回学校吧。” 蒋添宇不缺护腕,但他缺心眼,“不可以,那护腕是你送我的。”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送过。 交换结束以后我运动的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没课以及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去球馆打网球。这个习惯从大三一直持续到研一。 因为是本校保研,打球的地方也一直没有变,就在学校一公里外的网球馆。 我去,蒋添宇也跟着去,一开始他找教练一对一练,后来找我给当他陪练。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送钱,考虑到当事人的情绪,我没有拒绝。 毕竟没有理由嫌赚钱多。 更何况蒋添宇人傻,钱更多。 至于护腕是我上次更新网球装备时凑折扣拿的,给了他。 我看着蒋添宇的侧脸,欲言又止,眼看这个路口黄灯,车没有过去,他边等红绿灯边换了首快节奏的歌,脑袋摇摇晃晃地转过来,四目相对,我开始迟疑,“蒋添宇你……” “你怎么了?哦,对了,那天你是上午的航班?每个假期都要飞,你为什么不直接申请那边的学校啊。” “我……没事,绿灯了你别看我看路。”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我总是不回答他也没有意见,脾气很好地坐直,专心开车,只是没安静几分钟又张嘴了。 “我饿了,顺便再去那家吃饭,味道还行,中午你不让点的菜我要试试。” “……好吧。” - 果然点菜的时候我已经无法阻拦他了。 蒋添宇不知道哪来的陋习,点菜永远不看人数,看着菜单就是一顿指。每次吃饭,一桌菜每道尝一尝,很浪费。还拦着不让打包,嫌丢人。 有时候真不怪人说他是暴发户。 “来都来了。现在生意是好,下次来还不知道在不在呢,我就想今天都试试。” 我忍不住扶额,笑得很无语,抬头对女服务员又笑了一下,冲蒋添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低头喝水。 很快半杯水就见底了,忽然有人问我需不需要加水。 我没抬头答了声谢谢。 余光里水杯被拿起,又重新满到一半放回桌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我才意识到哪里怪怪的,耳边是蒋添宇每报一道菜名后女服务员就重复一遍的声音。 我的视线往上飘了一下。 看到杯子上始终没有移开的手。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微起伏,五指修长,中间三指分别带着戒指,往手腕上看,手表、手链、手环一个不落。 “……” 再往上,手的主人居高临下,微微垂眼,实在是没有什么礼貌,“可以拼桌吗。” 第111章 邱寄,张嘴。 四目相对,片刻后我移开眼,低头拿回杯子喝了口水,才伸腿轻轻踢了下对面的蒋添宇,提醒他现在的情况。 蒋添宇注意力给过来,扫了一眼又转回去,三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问我怎么了。 “他想和我们拼桌。” 蒋添宇一秒都没有思考,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不可以。”一顿,他环顾四周,想要给人找个位置,无果后再次看向对方,“不好意思啊,我们点的菜特别多——”卡了一下,“……不介意的话别拼了,就一起吃吧,再加菜也放不下了。” 提出拼桌的人笑了下,“好啊。”说完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没有要腾座位的意思,也全程没有插话,捧着水杯目视前方,直到那人被蒋添宇请到对面一起坐下,又重新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内。 五年,眼前这个人似乎有变化,又好像没有。 我不太想看他,还是看到了。 眼神相触,我安静地看着。这时蒋添宇开始没话找话和人家聊天,他不得不侧头应付几句。 蒋添宇上来就喊哥们儿,闲扯了几句,忽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凑近了问人家是做什么的,不等人家说先自己嗨起来了,“等等,你先别告诉我,我来猜。” “看着不像学生……啧,哥们儿你这身挺酷的,哪儿买的?话说回来,小艺人出门就是挺方便,也不用戴口罩避着人,你是不是演过什么剧啊?我刚打眼看到你就觉得特眼熟,就是没想起来,我肯定是追你演的剧了……” 我看着两个人莫名其妙和谐对话的场景,心里觉得好笑。 蒋添宇话密得让人插不进去,直到服务员开始上菜,蒋添宇忽然住了嘴,向人家求证,“我猜对了吧?” 那人没立刻回答,看我一眼,“不是,还在上学。” “……没看出来,你大几了?” “开学大一。” “……” 原本我默默吃着饭,也忍不住停下筷子和蒋添宇一起看向他。 他依旧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似是没有察觉空气的凝滞,缓慢地咀嚼,目光随意缓慢地落在我的脸上,挑了下眉。 倒显得我很没礼貌。 我低垂下眼睫,躲开他的视线,思绪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随手拿起水杯开始喝水。 气氛安静到接近尴尬时,蒋添宇又忽然张开嘴,“邱寄你看,现在小孩长得是真早熟啊,他不会还有电话手表吧哈哈。”自忖幽默地感叹完又问:“弟弟,你到底几岁啊?” 这次我没忍住,神情微微扭曲了一下,抿唇,放下杯子,偏过头,开始不停咳嗽。 一张纸巾忽然递到我手边,“邱寄,张。嘴,别憋死了。” 等咳嗽缓下来,感觉好一点,我才发觉有人站在我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只手正顺着我的背。我抬起头看到蒋添宇慢半拍地站起来,连抽了几张纸递过来,见用不上就要走过来,被松开手坐回位置的人给堵住。 “没事了。” 他拿起一包湿巾撕开,不急不缓地擦了手,“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突如其来,我和蒋添宇看着他买好单,然后离开。 直到吃完饭,蒋添宇明显还在状况外,自我感觉和人家聊得挺好,挺投缘,只可惜没留一个联系方式。 “还是眼熟啊,到底是像哪个明星?”说着他还比个大拇指,“长得是真帅。” “……” - 车开回学校的路程不远,但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我实在有点累,想着那些事,一晃神就眯了过去。 再睁眼,是我迷迷糊糊感觉到车尾被撞了一下的时候,我看向蒋添宇,他无辜耸肩,“我一直遵纪守法,安全驾驶。” 说着他开始拿出手机,边拨号边和我说:“先别下车,这情况都能追尾,不是酒驾就是马路杀手。” 于是我老老实实坐着。 没多久,后车司机就敲了敲他那边的车窗,态度良好地道歉,示意蒋添宇下车一起看看情况,聊聊顺便等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过来。我看了窗外的他们一眼,在重新打车回学校和等事情处理完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嫌麻烦的心理占据上风。 不确定等了多久,大概十几分钟后两边的人都来了,拍照后挪车开始协商。 等着我又打了个盹,迷迷糊糊听着外面声音时大时小地在商量。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一阵风顺着就吹进来,我没忍住打了个激灵,皱了下眉,身体往里缩了缩,“蒋添宇你——” 倏然又意识到不对劲,就算是已经处理完了准备开车离开,也不该打开副驾的车门吧?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到嘴边的话止住,我偏过头,眼睛睁开一条眯缝。 那个半途在饭桌上匆匆离开的人像是恐怖片里的幽魂一样冷不丁闪现。 此刻,他单手支着车门,微微俯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睁开眼,脑袋还不太清醒,但有点懂了,除开当下的行为,他今天一直还挺正常,是以许多情绪藏在底下,看不清。 就像站在海上,风平浪静,反而看不清海面底下的纠缠与暗涌,似乎是安全的。 - “那傻逼谁啊?” 现在这种态度,这样说话才比较像他。 我感到意外又不意外,就只是沉默盯着他看,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想告诉你,冯逍呈……” 第112章 可是我和别人谈恋爱了 我发誓,我很少会想起冯逍呈。 即使是最频繁那半年,多半也是形式所迫……因为落差对比后渴望便利的轻松的万事不操心的生活。所以从前冯逍呈有句话是没有错的,我大概就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吧。 第126章 可是这一刻,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他今天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他终于来了的复杂情绪……某些模糊久远的记忆清晰起来。 甚至刺了我一下。 我借着蜷缩躲避的姿态,不再看他,一只手悄悄放在心口,茫然地开始深呼吸。 下一秒,冯逍呈拉住我的手,用拉扯的力道告诉我,“……不想说就算了。”一顿,他也开始深呼吸,“但是我有事要告诉你。” 原本在察觉自己眼眶逐渐湿润时我已经低下头,不再看他,闻言我又抬起头,只是没忍住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 “你先跟我走。” “现在就说。” “走不走?” 他耐心逐渐告罄的语气使我警觉,我盯着他,另一只手凭着感觉就要摸上方向盘,还没摸到喇叭就被他按住,又捉回去。 “放开,冯逍呈!” 我压低声音喊他名字,试图阻止他弯腰抱起我的动作,“你到底要干嘛?当初是你让我滚的,还让我把钥匙还你。” “你说过永远不会来找我。” 冯逍呈的动作忽然顿住,我又被放回座位上,他面无表情地盯住我几秒,半晌后整个人覆上来,下巴抵住我的肩窝,用很别扭的姿势抱住我。 温热的气息浅浅地吹拂过我的耳廓、脸颊,他胸膛起伏几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我那句话是那么说的吗?” 车厢内一时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没再开口。 我侧脸避着他,透过后视镜看到蒋添宇略微显出不耐烦的表情,看来事情并没有很好的得到解决,明明一开始司机的态度是很明朗的。 冯逍呈仿佛浑身长了眼睛,察觉到我目光的落点,对我建议,“所以让你跟我走,事情也能早点解决。” 我抿了下唇,听懂了,但还是没说话。 冯逍呈环抱住我身体的手没有再用力,可是一直僵持住或许到最后还是我妥协,没有当着蒋添宇的面这样做,大概已经是冯逍呈善解人意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呢? 我忽然感到不解,一时想不起自己这五年是如何度过的,发生过什么,又走过哪些地方……否则为什么遇见冯逍呈,就好像又回到那个小县城。 可是即使记忆力再差,想不起来,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我知道我不是小时候的我。 - 不安的情绪只短暂在心口停留几秒,我轻轻呼吸,平复了几秒,终于重新感觉到周围的真实,感受到内心的疲倦。 于是我跳过许多话题,挑最直接的问题问他。 “那天彭将西有去找你吗?现在他没有跟着你?还是因为……所以、所以对你已经不感兴趣了?” 冯逍呈愣了一下,表情不是很意外,但还是向我确认,“是你啊?” 我点点头。 “是我啊,也是我告诉他,好好照顾霍熄就能得偿所愿……所以你们睡了吗?” 冯逍呈终于放开我,视线落在我脸上,目光沉沉,某个瞬间我似乎从那一片晦暗中看到了怨恨以及委屈。 冯逍呈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垂眸看向我。 僵持片刻,在他嘴巴微张要开口之际,我打断了他,“可是我和别人谈恋爱了。” ……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沉落,只有道路两侧的路灯在亮。 时间静止,冯逍呈也静止,宛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半晌,他偏头,很无语似的轻笑一声,然后伸手挑起我领口的衣襟,任由微弱的光落到胸口。裸..露的皮肤上。 他仔细端详了几秒,手指猛然收紧,扯住我的衣领将我拉向他。 - “看来你们昨晚没有上、床。” 这是冯逍呈在离开前得出的结论。 - 他走后没多久,蒋添宇就回来了。 对面司机临时改口死不承认,干耍无赖胡搅蛮缠的行为大概消耗了他许多精力,他仅仅吐槽了几句,就不想再说话了。 半路又忽然埋怨我,“就算是有警察有保险有监控,你也不下车看看我?我快被气死了,没见过那么讨厌的人,怎么转口就胡说八道啊……完全没有信任了……” 我按了按太阳穴。 “对不起啊,明天还去打球吧,不收你钱了。” 蒋添宇从鼻子里哼气,“我差你那点钱?” 我闭着眼睛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 大概是因为白天见到许久不见的人,晚上我也就梦到了许久没有梦见过的人。 我梦到了小时候。 冯逍呈初升高那年暑假,天气特别热。 那次离家出走是他记录里最久的一次。可能也不算离家出走吧,他只是出去玩,没有告诉蒋姚,也没有告诉我。 那是冯逍呈出生起就开始的叛逆期,在进入青春期后叠加挑衅与渴望而形成的特殊时期。 后来他大概又和蒋姚联系上了,所以蒋姚的担忧只持续了两天,偶尔在饭桌上她会不经意提起冯逍呈现在到了哪儿,话说出口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住,笑了笑,往我碗里夹菜,“你以后出门玩一定要先告诉我。” 期间我照常读书写字做暑假作业,生活好像也没被影响什么,甚至更安静悠闲。于是我还隐隐生出如果蒋姚不介意,我们两个人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可是半个月后冯逍呈就回来了。 傍晚时分,暑热难消,蝉鸣不止。消失许久的冯逍呈没事人一样打开大铁门,穿过花园,走过客厅,背着他那大得夸张的登山包走进餐厅。 他堵在餐厅与厨房之间,中气十足地喊,“我回来了。” 餐桌上,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面黑了一圈的半大少年,感觉到很陌生以及新奇,这种好久不见的感觉在某个瞬间近似于和他重新认识了一遍。 饭后,当冯逍呈从包里掏出给蒋姚和我的旅行纪念品时,我怔了一下。 我捏着小小的钥匙扣,看冯逍呈像是忘记离家前和蒋姚大吵一架的事情,自顾自说起一路上的见闻。我安静地听了会,又默默转身走了。 回房间的楼梯上,我还能听见冯逍呈的声音。 我确信从他离开到回家,我始终没有生出过类似等待的情绪,没有孤独、焦躁、不安、想念……可我此时的心跳又是触手可及的。 它从某个瞬间开始剧烈跳动。 所以那时的我明白了,可能有的人,等待是要从再次见面开始计算的。 …… 梦里我停下脚步,一只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原地站了好久。 第113章 等你来找我偷情。 我暑假留校的小论文已经在收尾,彻底结束后大概有半个月的假期可以自由支配。 所以剩余几天在学校的时间没有那么紧。 蒋添宇也知道。 他是体育特长生,学习一般,本科毕业后开了家潮流买手店,上班看心情,有事没事往学校跑,没毕业似的。 今天他也不是一个人来,此刻大摇大摆坐在车后座,脑袋探出车窗招呼我上车。 我打开副驾车门,冯逍呈看过来,安静对视片刻,又挪开。 关上门,我顺手扣上安全带,车就启动了。 冯逍呈今天穿一件长袖,手腕上的表盘被遮掩着,一时分辨不出款式。只知道同前面四天所佩戴的不同,但和它们一样叫我眼熟。 我正不悦地盯着,就听见蒋添宇慢几拍的疑惑,“这安全带在你手上那么听话?我是怎么也扣不上的。” 我垂眸看了一眼,没接话。 又想到他几天前带冯逍呈来校门口接我时那一番介绍,无语笑了。 - “这昨晚请客那哥们,早上恰好碰见,聊了会,这几天一块玩啊,人家比我还大两岁呢哈哈,你也得管他叫哥。” “我朋友,你见过的,邱寄。” - 蒋添宇是个傻的,几天了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提出来,他还挺有理。 “我一开始问了,人没告诉我,大概没听见吧?再说他人生地不熟,防备点也没什么……人也没问我名字啊。他对面美院的,离咱学校多近,开学大家都是同学,他穿得好看,又会画画,还能纹身,你上次去的那家店就是他的欸,我最近正好想接触下品牌二次设计,就寻思多接触,他不行,以后那些同学也行……” 其实那晚算是不欢而散,我没想到冯逍呈还能这样一直出场。 今天是附近会展中心有个装置艺术家的个展,蒋添宇就把人约出来,想借着留个相关的话头方便以后再提,可我不感兴趣也欣赏不来,结束后一心只想吃晚饭,心不在焉听蒋添宇说到一半,就想远了,想到还在独自找停车位的某人,就顺嘴问出来了,“他美院的?年纪还比你大,怎么才上大学。” “不知道,就……可能文化课不行一直复读吧?这我也不好打听那么仔细。” 第127章 “那你们都聊什么?” 我忽然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们私下相处时间不少,毕竟我每天只有小半天时间才出校门,大部分也都是在餐桌上的。 蒋添宇不知想起什么,神情不自然起来,眼神飘忽,心虚地挠挠发际线,“没,就没聊啥……” “最好是,你觉得哪个正常人会读那么些年高中,他说你就信……那我看他就挺像劳改犯,你信不信我?”劝到最后我觉得挺没意思,一顿,“蒋添宇,我劝你离他远点。” 最后又一脸疲惫地补充,“或者,你离我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蒋添宇听完眼神越发心虚,一脸担忧望着我。我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转回脸,就发现冯逍呈停好车走过来。 见我们都看过去,他笑着问:“聊什么,挺开心的?” 蒋添宇直接尿遁了。 留我和冯逍呈在烧鸟店门口,因为蒋添宇想吃提灯了。 这家店不需要点菜,按人数直接给顾客上,每天的菜单都不同。坐下后我和冯逍呈直接就大眼瞪小眼了,没事干。 我只好专注地看吧台内的烧鸟师傅翻烤串。 冯逍呈忽然打破沉默,话说的还挺不客气,“你就和这傻逼谈恋爱?” 我嘴巴张了张,没说出来话。说实话,我觉得挺意外。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虽然他天天出现,但和那晚在车上的态度截然不同,很冷淡。这些天也只和蒋添宇玩,不带搭理我的,但现在再回想就很奇怪了,我笑,没忍住盯着冯逍呈一直看,想看出他到底哪根筋搭错。 冯逍呈见此大大方方对我笑了一下。 我欲言又止,心里有种想法,又觉得不太可能。 当初他还小骂起邱令宜就能一句一个花样,总不至于现在有样学样……琢磨几下,这念头还是离谱。 最后我想,五年不长,不短,我也不好太自恋,他别是真看上蒋添宇了。 我想到最爱给美女主播刷礼物,在各个直播间都力争榜一的蒋添宇,非常无力地吐出一句话,不知道是解释还是劝退。 “他是直男。” 冯逍呈不知信没信,随意地嗯了一声。 - 没等多久蒋添宇就来了。 人还没坐下,常年不熄屏的手机就先扔到我右手边的吧台桌面上。 我循声瞥一眼。 感受到我的视线,蒋添宇也看过去,“随便看看,戒了,真戒了,我现在看到特别自然的才刷一下。你看,这是个男的,我从不给男人花钱。” 说着把手机递给我。 我看到视频上男生的脸,视线一顿,但很快蒋添宇就收回去,“我吃瓜呢,这博主才塌房,可见全部都是包装出来的人设,还好我就看看脸。” “所以你才告人家整容诈骗让平台退钱吗?” 蒋添宇一直从全世界的美女直播间路过,但前段时间有两个被扒出来整容前后对比照,伤他心了。 “这是职业道德好吗,颜值博主连颜值都是假的,不是诈骗是什么?想起来就生气。” “……那她整容怎么不算敬业呢。” 蒋添宇一噎,无比丝滑地转移话题,隔着我和冯逍呈聊上了。 冯逍呈听得认真,大概是没想到蒋添宇真是个天天看大。胸美女的直男,表情还有点一言难尽。 蒋添宇顺手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嘿,让我看看他主页,滤镜开大了点哥们……长得还算帅,也不像小偷啊,不会是自炒虐粉吧,欸?ip也在德国……” 冯逍呈也看到视频里那张脸,听到这里微微皱眉,看向我。 蒋添宇不知是想到什么,也忽然收声,收回手,低头专心玩手机。 没人再说话了。 我往后靠,低头玩手机,刷了会,又切到聊天界面。 - 吃饭的时候,冯逍呈和蒋添宇分别在我的一左一右,隔着我偶尔说话。原先没往那处想,现在想了,我忍不住竖起耳朵,倒是没察觉出什么。 蒋添宇话多,冯逍呈偶尔接几句,耐不耐烦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 只能说几年不见,他确实像塑料袋一样升级了,更能装,人模狗样倒有点不像小时候那个在院子里砸车,揭人揭短,打人专打脸的冯逍呈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起当初冯逍呈摁着祝迦脖子让我试试的感觉。 恰好冯逍呈将袖子挽上去一些,半截手臂露出来。 我看清了那支表的款式。 依旧是很眼熟。 于是心情变得不太好,吃着吃着忽然就停下来。原本很饿的我没有胃口了。 屏幕上又适时跳出一连串的信息,我大致扫了一眼。 - 我在小程序上买完单,和蒋添宇直接道:“我有点累不舒服,回去休息了,明早还要赶飞机,单我买过了,你们慢慢吃。” 蒋添宇像是才想起我明早的国际航班飞德国,后悔道下午喊我出门,又问我行李箱整理好没有。 最后他也要走,“我也不吃了,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冯逍呈转过脸,看戏似的看着,半晌,蒋添宇起身了他才开口,客气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蒋添宇愣了一下,拒绝说:“别麻烦,你继续吃,这才上了一半,别浪费呀。” 原本我心情不佳也看乐了。 没忍住偏过脸,背着冯逍呈表情扭曲地抿嘴笑了下。 蒋添宇瞥见,顺手将我拉起来,“快走,你还笑,该带的没带你到那就笑不出来了。” “……” 蒋添宇的缺心眼从来不针对任何人。 我转头看了冯逍呈一眼。 他笑,没再坚持。 蒋添宇和我打车一起回宿舍,看到我还没收拾的行李箱,他可有事干了,蹲在地上收拾,简直比收纳博主还要细致。我坐在一边,看着心情就有点复杂,伸腿,脚背踹了一下他的屁股,故意问他,“你最近挺闲,你妈呢?没找你?” 果然他的背影肉眼可见地僵硬,但手上没停,也没回头看我,几秒之后才答:“她才不管我,又不是小孩了。” 我笑笑没说话。 几年前他也不是小孩了。 他是单亲家庭,大一时还隔天一个电话和家里报备的,只一点,从不外放,如果我恰好在宿舍,他的视频电话还要出去接。 后来我们搬到双人宿舍,情况照旧,但难免有我忽然回宿舍撞见的时候,一次他没用耳机,虽然我刚进门他就挂了,但我还是听见她妈妈的声音。 …… 全部整理完,我们再点外卖在宿舍吃过夜宵后时间就不早了,我和蒋添宇一起下楼,送他,顺便把生活垃圾全带下去扔掉。 路上我又和他提了一嘴,让他别和冯逍呈凑一块玩。 至于听不听,我就没办法了。 等独自扔完垃圾回到宿舍楼,我在门口的闸机旁看到一个人。 冯逍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我走向他。 - 走近了,冯逍呈张嘴就倒打一耙,反问我,“有事吗?” “……不然你来干嘛?” 他抬起头重新看我,视线幽幽,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道:“等你来找我偷。情。” 我低头上下打量他片刻,没说话,转身刷卡,进闸时没把校园卡拿走,冯逍呈接着也刷卡进来。一直到电梯里,我看着镜子里的他,才说:“我看你这样的是比较合适当小三。” 冯逍呈不语,只是微抬起手腕,露出手表看了眼时间。 看到那块表,我原本也不能算多在意,但因为这个近乎挑衅的动作,忍了五天终于在最后一天破防,不再看他,“显摆什么?几块破表。” 电梯门打开,冯逍呈跟我进到单人宿舍里,关上门后才慢吞吞道:“那我要感谢这几块破表,不然你今天怎么让我上楼。” 我微微冷笑,“他本来就是傻逼,给别人养小孩也不是第一次。” “哦。” “那就算我有几分姿色,所以,你是真想出轨了?” 我抿唇,有被冒犯到,“你脱。光了我都没兴趣。” “那你喊我上来干嘛?行李就那么多,你们一起收拾五个半小时还没收拾完?” 话里面的信息我不太意外又有点意外。 “你是……有病吗?” “我有病没病你早不知道?现在装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我来当小三吗?最好和你妈当初一样。” 冯逍呈毫无顾忌提起邱令宜的事情,我眼神也冷下来了,眼皮垂着,盯着冯逍呈的脚尖看,思考几秒后否认,“听不懂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那看来我理解能力比你好一点,所以知道你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说我可以来找你,又为什么在我来之前和别人谈恋爱……”冯逍呈一段话说得面无表情,但怨气冲天。 我忍不住放空思绪,开始反省,我都是故意的吗? 第128章 可能吧。 但是……有点搞笑了。 “冯逍呈,你那么听话,那我让你吃。屎你吃吗?” “……” - 冯逍呈被噎住了,终于闭嘴,我让他进来坐也不肯,就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原地不动地冒冷气。 惹他干嘛。 就在我后悔打算开门再请他出去的时候,冯逍呈忽然开口了,“所以到底让我上来干什么?邱寄,别说你什么也没想,不想你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直接上楼,我坐下面好好的碍着你了?”很执着。 我搞不懂他在坚持什么,既然来了,他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算了,怎么非要管我,我怎么想关他屁事。 可想着想着,我好像忽然明白这几天他在干嘛了。 哈。 还是愿者上钩了。 那这小三到底是你当我当? 冯逍呈脑回路歪理邪说到我想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叹一口气,还是直接拿出手机拨了个视频出去。 大概半分钟,视频被接通。 里面的人一开始说德语,但我没接话,等我在桌前坐下他就开始改用非常明显是华裔的中文口音继续追问,“宝贝,你还没睡?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吗………” 我没注意冯逍呈那边的反应,和对方聊了几句,最后约定好后天下午一起去他家吃饭才挂断通话。 我扭头再看冯逍呈的时候,他还陷入茫然。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看见他现在眼神放空,表情有点懵,又好像石化了一样。 “不是你问我叫你上来干什么吗?” 冯逍呈人还是没动,只眼珠子转了一下,盯住我看。 “现在知道了?我说过的,蒋添宇不是啊,你别再往他身边凑了,他不是。” 想了想,我还是直接表态,“你这样对我来说挺麻烦的,非常影响我的生活。” “我也没想你和我妈一样,毕竟当初你妈打她巴掌,她没躲,最后也是确认你妈不想再打一巴掌才离开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什么身份,但很明显,你不是。” “再有我承认,我是很讨厌看到你戴那几块表,可是又怎么样呢?就算我现在会因为冯曜观把他的东西留给你而生气,我也不会再回去和他生活在一起的。” “现在想想其实我们之间的事情大多比较难堪,实话很难听,我不想说得太明白,这样举例可以更好理解一点吗?” “或者,你非要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 “砰!” 寝室门瞬间打开,又重重被甩上。 第114章 无效治疗(一) 第二天蒋添宇开车来接我。大早上的,继昨晚长篇大论不过几小时我就又见到冯逍呈。他反常地坐在蒋添宇的副驾上,一动不动,也不带理人的。 我没上车,也是没反应过来。透过车窗看着蒋添宇,由着困惑冒出头指着冯逍呈问他,“怎么?你俩在一起了。” 声量冯逍呈能听见,但他没反应。 蒋添宇倒是表情惊恐,都忘记反驳,还有点愣地瞪着我。 我理解了这个表情,“那他来干嘛?”人做事总是有目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其实再见到他也不会生气,只是有点困惑,我以为昨晚表达得很清楚,冯逍呈应该消停的。 但不等蒋添宇回答,我便点点头,“既然你有事就别麻烦了,我自己去。”说着打开手机叫车,眼睛顺便往路上瞟,看有没有路过的无客出租车。 蒋添宇以为我生气了,下车要拿我的东西,我有点无奈地抓紧行李箱的拉杆,视线又一次越过蒋添宇和冯逍呈四目相对。 他冷眼看着这边,脸上没什么情绪,看戏似的盯了我几秒,嘴角却是轻轻一提。 挑衅我吗? 看来昨晚都是白说的。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还是我眼花?当即有一秒,上前询问他的冲动差点冒头。 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吗?我以为冯逍呈知道,从他间隔五年,自由选择却选择出现在我面前开始,他所有姿态都是透明的,只要他一直出现,我想,我就可以永远拿捏他。 虽然等他终于出现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了。 我看着他,大概用了五秒钟,做出一个和昨晚诉求截然相反的决定。 我把箱子往身侧靠了一下,松开手,也不想再遮掩了,直接和蒋添宇坦白,“他是我哥,就小时候一起住你家旅馆那个,冯逍呈。”我看着蒋添宇微微张开的瞳孔,“你还记得吗?” 对面蒋添宇表情逐渐木讷,变得空白,最后只是被剪了舌头一样沉默。 这时,手机响起,应该是司机到了。 我没有接,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看,久到电话挂断,才轻轻叹气,声音小到自己也听不清地抱怨,“都说让你离他远点了……” 手机再次响起,我还是没接,抬头见蒋添宇已经逐渐反应过来,面孔上有些情绪,但依旧沉着脸不吭声,等了几秒我不再等,冲他挥手告别,“走了,拜拜。” 上车,再到车开走,我都没有回头看。 反正早晚,不如今天。这段时间他可以冷静,冷静不了就算了。 想到回来后可能会发生的变化我难免有点不习惯。虽然我和蒋添宇开始是各怀心思,他既想过去翻篇又想偷摸替他妈补偿我,我觉得这样的他陪在身边很舒适也方便……后来也是真的习惯了。 可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我们都是会变的。 - 明明才起床,到飞机上我却已经开始疲惫,脑子里各种念头翻涌,我睡不着,尽力放空脑子还是在飞往德国的航班上,回忆起于此相关的几年…… - 我交换的学校在南德的小镇上,开始虽然有点不习惯但大概一周也适应了。说实话这里冷漠的人情关系让我更自在,甚至于可以尝试在国内没有顺利进行事情。 比如勤工俭学。 国内我有在寒暑假尝试过,但通常没有办法维持,会有人围着我录像以及偷拍,但店长给的时薪比较高,我坚持了两周。这份兼职还是结束于夜班的女同事在下班路上提出想要资助我,现在,包括未来出国留学深造的一切费用,而我需要当她男朋友。 当时我反应了一下,就替她总结,“你想包。养我。” 女孩努力严肃的脸没绷住,抿着唇,点点头。 我倒也不生气,想了又想,还是诚实道:“不好意思,我阳。萎。” 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提离职就被辞退了,回去拿东西交接时同事说女孩来体验生活没给她累哭,但被我气哭了。 大概她没相信我说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好话,不信就不信吧。 关于这个病症,我这几年也去过医院。 虽然几乎是杏。欲全无了,好像没影响,但我可以不想,它不能不行。 男科去过,无效治疗,没用。心理治疗也没有帮助,但我依旧定期在看心理医生,就当心灵体检了。 打工去接触不同的人群是医生的建议之一。 出国后,医生和我视频面诊时了解到我最近的情况以及环境变化,又提出让我试着和同龄人交流以及交往的建议。 医生认为健康健全的恋爱关系有利于我的病情,对我来说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更容易去实践。 谨遵医嘱,我尝试去做了。 david是我当时的德语陪聊,勉强也能算口语老师,按小时计费,价格相对低一些。他是上一辈就移民到德国的华裔,金融专业,职业却是俱乐部的一名球探,兼职在交友网站上做陪聊。 恰好在那时,我们已经接触过几节课,某次结束前他向我发出了约会的邀请。 我们第一次约在慕尼黑见面,他不是一个人,同行还有他的朋友。 那是我有生以来挺难忘,也比较糟糕、倒霉的一天。 - 那种不顺利大概是从他们见面后提起来时的火车在路上罢工开始的。 不过可以理解,他们徒步几公里才到下一个站点重新坐上交通工具,感觉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虽然如此,当他朋友开始和公园角落抽烟的teenager吵架,我还是无法理解怎么吵了几句就打起来……我看着david欲言又止,最后默默退到安全距离,旁观david拉架。 他们打得投入,我还有点懵,边看边思考应不应该报警,虽然动作激烈,气势也足,但对方看起来都是未成年。于是我更无语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被人扯住的同时,后面一辆自行车咻地飞过去,拉住我的男孩还在比比划划,“小心点,德国骑自行车的都是疯子,会把你撞飞掉!”我嘴边道谢的话还没出口,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就停下来,冲着打架的几人喊,“警察来了!。” 几人四散逃开,拉住我胳膊的男孩也一起跑了。 此时david还没回过神,手上拽着一个男孩的帽子发愣。 第129章 警察并没有来,倒是我们三个自己去了一趟警局,因为我发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走了。 在警察盘做笔录询问的期间,我隐约确认手机是被那个提醒我小心的男孩顺走了。公园角落没有监控,手机大概率是找不回来的。 等从警局调查完做好笔录出来,天都黑了,我才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反正当david拉着我不让走,不停道歉,要请我吃饭赔礼时,我就没忍住笑了,“不用,已经饱了。” david看着我愣了下,随即非常诚恳地道歉,“你的手机我可以找回来,真的。” “不需要。” david不说话了,低头看着我。 “……” 我被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哭出漫画式面条泪的感觉。他也不吭声,高高大大的,年龄不小,心理还挺脆弱……居然哭了。 我震惊于眼前这双泪光闪烁的眼睛,就又想起来听医生的话——和人交往不必太严格,宽容一点,尝试提高心理容错率,况且这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于是,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david打了几个电话,七拐八弯和偷东西那帮青少年的老大联系上,对方表示可以归还,让我们去约定好的地方等着。 这未免太好说话了……很奇怪,但我初来乍到,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出异议。大概等了半个小时,一帮人就来了,这回来的都是成年人,他们把我们仨又抢了一遍。 “……” “……” “……” 哈哈。好在我的烟和证件都在外套内袋里幸存,所以,即使无语到极点的时候还有心情一人发一支烟。 离开前david犹豫着想开口,我微笑摆摆手。 那天折腾完回去我就换了新手机,第一件事是把他拉黑,后面口语练习也再没接过他的连线。 怎么说呢…… 不想和傻子玩,可能会传染。 过了大概一个月,我竟然在学校见到david,他表示还欠我一顿饭,我没同意,直至被邀请周末去他家吃饭。 我知道他父母离异,继母是a市人,做饭特别好吃。 这不是重点。 大概主要原因还是离开屈苹县后我再也没有去别人家吃过饭了,反正蒋添宇是不会想看到我和他妈妈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进食的。 - david家在隔壁镇,同样地广人稀,整个镇子最高的建筑就是造纸厂的烟囱,站在地势高的斜坡马路上回头望,几乎可以入眼半个小镇。 david家是很典型的乡村别墅。 进门我就闻到一侧厨房飘来的香味,是很熟悉的,不久前我还每天都可以闻到的味道。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女声,不年轻了,却有种很特别的造作,娇娇柔柔的。 这不能算是很自然的声音状态,只是得天独厚的吸引人。 闻声,david撇了撇嘴。 “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女孩呢。” 很快,我就见到他口中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孩。 第115章 无效治疗(二) 飞机落地后我直接坐火车来到david家所在的小镇,民宿入住后睡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去他家。 “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再有半个月开学了。” “那还是住在那个民宿?其实家里空房间都有,也更方便……不如就住下吧。” 我瞟了身旁的david一眼,又转回去看她的脸,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她避开我的视线,从对面沙发上起身去往厨房,我才看着她的背影答了声好。 没多久,她端着一小碟油炸糕和一块罂。粟籽蛋糕出来放在茶几上,推向我,“上次来我看你很喜欢,学着做了做,你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上次是寒假,假期的计划原本只是在周边国家游玩,但农历新年时我还是回到德国,和他们一家人一起过年,新年的氛围不算浓,只是她和她的丈夫一起下厨,我们打下手,准备了一桌年夜饭。 甜点和面包则是在面包房买的。 今天她也下厨了,其中一道菜是邮寄来的腊肉。 我忽然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难以言说的情绪就那么涌到鼻尖,冲人得狠。 她沉默时才有些令我熟悉的感觉。 下一秒,她伸手握住我的双臂,露出笑容,“好了,你们年轻人继续聊,我年纪大了,现在必须要午睡去了。”停顿片刻,她踮起脚贴了贴我的脸颊,轻声说:“很高兴又见到你。” - 焦玉尼确实不年轻了。 我不清楚她具体的年纪,只看脸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但肯定不止。她显年轻不全是因为漂亮,而是神态天真平和,像是从来没有吃过苦。 或者说从不将烦恼放进心里。 日常相处中她脾气很好,爱笑,爱美,爱做家务爱运动爱美食……再多的,过往的经历,我就不知道了,哪怕david不算喜欢这位继母也不会透露她的隐私。 我和她之间的接触也仅仅停留于表面。 - 第一次见面,david介绍过我后焦玉尼重复一遍我的名字,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用德语和我打招呼。 在这之后,我见过她许多次。 大概在第三次的时候,david似乎就掌握这种规律,他不再试图邀请我去各种场合玩,而是直接在周末邀请我一起回家。 一般情况下,周末家庭聚会邀请朋友也不算什么,只是我从不缺席就很奇怪了。 某天,david那个从幼儿园玩到大,第一次见面就和未成年打架让我进警局的朋友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当着我的面问david追到了没有。 david还没接话,我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余光瞄到david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我才感到一点心虚,起身到焦玉尼那边和长辈聊天去了。 我当然知道david要干什么,总不是想和我交朋友,他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我就是想见焦玉尼。 不是因为我们是同乡,也不是因为她略微有些熟悉却全然陌生的面容,更不是因为她和我外婆差不多的年纪。 我只是单纯很好奇她为什么始终只对我说德语,就连david为了方便和我交流时不时还会掺些中英文。 不过托她的福,我那段时间德语确实突飞猛进,后来总结整理出学习德语的资料卖给留学生还赚了点钱。 - 没多久,david就和我挑明了,说实话,他当时的表情不太像告白,更像是准备好要分手了。 我不惊讶,并且在那瞬间同时想起几个人……焦玉尼、冯逍呈、赵子怡还有我的心理医生。 最重要的是,我和焦玉尼还没有发展出任何朋友的继母之外的情谊,我没有立场也不够厚脸皮到可以越过david上门。于是,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就拉住他攥拳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在正式答复前,我不太确定地提问他,“哪怕我不会和你。上。床?” 我仅有的两次杏。事在青春期,不能说糟糕,但体验一次比一次不愉快。第一次半推半就,最后一次完全只有被动快。感,当时爽是爽。过的,却不妨碍事后回忆起来等同于一场强..煎。 我是不可能在被动的身体状况下再和人发生关系的。 david愣住一秒钟,看起来根本没有思考的过程,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相处一段时间,他依旧是热情幽默,开朗也健谈,完全是大好青年的模样。 他的感情经历相对部分本地人在确认关系前一对多dating的恋爱流程,算是含蓄保守一些了。后来david把过去的感情经历以及私密的事情向我详细地和盘托出时,我有一点茫然,但还接受良好。 几个月后,当他聊起曾经和朋友在网站上前后脚刻意约同一个女孩时,我想这段关系大概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兴许正有此意,否则我无法理解这种程度的坦白。 想到曾经在他家看到他母亲和继母同一餐桌吃饭聊天的场景,我认为我作为前男友前去拜访也不算什么……吧? 截止目前我这种想法还没有机会实践,因为结束交换离开德国前,david拉着我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不想分手,可以忍受异国,也愿意等我。 我莫名其妙就被动承诺他可以在保持关系的同时和其他人接触。态度没有不情愿也不是很情愿。 我勉强将此归类为一种分享。 当时我在想什么? 大概是又想起医生的话——认为自己对人生有很大的掌控是一种错觉,对别人的生活有控制欲是痛苦的来源。 反正我从未设想过开始并保持这样一段关系,可确实发生了。 这同以往的许多轨迹重合。 所以,这种教训我并不是第一次吃。 - 原本我认为自己回国后不会再出去了。 因为我初衷也只是因为别人的热切愿望而感到好奇罢了。 第130章 短暂地体验过,还意外遇见焦玉尼,我能找到借口厚着脸皮每周上门,已经很足够,并没有想要更多。 往后当我不再上门,她大概也不会想起我这个总是热衷于往她的家庭聚会里钻的古怪小孩。 我没想到后来我会数次往返于中。德之间,几乎所有假期都在那里度过。 为什么会一次次地往那里飞?大概是因为不去,总觉得浪费了david男朋友这个名头。 这次也一样。 - 焦玉尼上楼午睡后我和david安静地玩了几轮桌游,直到吃完那两份甜点才结束。接下来这段时间,david先是休假陪我玩了几天,随后就回市区上班了。 自由活动倒也没去哪里玩,因为住在一起,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和焦玉尼夫妻待在一起。david是老来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跟着生母,他父亲已经是退休的年纪,是个学识渊博,偶尔严肃但更多时候乐观开朗的老头。 生活富足,他们每一天都轻松而缓慢。 于是我这个假期和他们的养老生活一样悠闲。 长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开始思考,她究竟是不是我外婆呢,如果是,他知道她在国内还有一双儿女吗? 我还想起一句话:我的语言之局限,即我的世界之局限。 这个时候,我隐约就明白她始终坚持对我说德语的缘由——由语言不通产生的局限,使我们存在距离感的同时更使她感到安全。 或许也因为外语隔绝创伤,太庞大太复杂的感情……以至于无法用母语来交流。 她还记得他们,才会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竖起盾牌。 我的出现也令她好奇。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好巧。 - 今天是回国前的倒数第四天,我陪同他们到度假酒店定期举办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参加活动。 现场除我和主持人以及吧台内调酒和饮品的服务员外都是老爷爷、老奶奶。 有人成双成对踩着乡村音乐节奏进入中央舞池跳舞,外。围还有坐在一起只摇摆上身的一群老姐妹,我坐在喝酒聊天偶尔也和着节拍拍手的一群老人之间,格格不入,却轻易就感受到这个大厅里洋溢的快乐和幸福。 这一轮舞曲即将结束前,焦玉尼拉着我的手一起进入光圈摇晃的舞池,带着我跳了半曲。 我的动作从僵硬到放松。 乐陶陶的感受升到头顶时我忽然想起曾经在赵子怡家吃饭的感觉。 那时的我会产生和赵子怡结婚然后永远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念头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喜欢去朋友家吃饭不止是因为好奇,也是想要观察比较一下。此时此刻,永远不和david分手,就这样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念头也冒泡。 泡泡一戳就破了,比什么都脆弱,甚至留不下痕迹。 傍晚我就和两人告别,坐上前往汉堡的火车。 - 我要去见一个人。 来德前我知道他遇到一点麻烦,到今天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可他的麻烦,也是我的麻烦。 我还是需要和他当面谈一谈。 - 回国前的倒数第一天。上午我和david一起回到镇子,说实话折腾得有点累,好在乘坐的火车运行很顺利,中途没有任何故障发生。 中午,焦玉尼在厨房做饭,我看着她备菜、炒菜,动作利落且干脆。 尽管已经非常了解她的厨艺,再看到还是会惊讶,说实话,她长着一幅不擅长做饭的面孔。 自然而然的,我闻着香味问出一个问题,“你以前也经常做饭吗?” 相处了那么久,我们始终默契地绕开过去相关的话题。 这是第一次。 焦玉尼翻炒的动作停下来,颠了一下锅,然后装盘。 我走过去将其端到餐厅中央的长方桌上。 回去的时候焦玉尼已经换了个煎锅,开始煎鱼。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当妈的人了怎么不做饭。” 我一怔,得到答复后竟然有些迟疑,就这样沉默起来。 直到下午,我从超市拎着菜回来,向众人宣布,晚餐由我来准备。 是很简单的一餐。 我的记忆力很好,食材和步骤都还记得,勉勉强强也复刻出来,只有其中的挂面用意面代替。很快,四份彩椒意面就完成了。 味道还可以,大家很捧场。 饭后我和焦玉尼出门散歩,david和他爸爸则留在家里玩桌游,离开前嘱咐我们不要太晚回来,这样休息前四个人可以一起玩几局。 我们并肩走在暮色里,又各自满怀心事,没有走太远,大概半小时左右就准备折返了。 直到我握了一路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路对面正遛弯的大狗就冲我这边叫了一声。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动了动嘴唇。 “晚上的面,我妈妈也给我做过一次,但当时我在和她生气,所以一口也没有吃……你觉得好吃吗?” 我们回去的时候,焦玉尼的眼泪还没有完全止住,桌游自然是没有玩的,她被搂着上了楼。 我坐到沙发中央,摊开手躺着,仰头轻轻叹一口气。 david坐到旁边问我她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路上她听完那句话就捂住嘴巴,开始掉眼泪。 我试着说了几句话,她哭得更凶。我安慰不好她,最后只好就这样把人带回家。 david问:“你都说什么了?” 我摇头,我只是在她哭的时候有点着急,于是凑到耳边告诉她,“你别哭,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也还好。” 见我一直不说话,david也叹气。 - 第二天早上,我和david一家简单告别后便赶往机场。回国的飞机上,我闭目养神,脑海却浮现临走前发生的—— 我和她在车一侧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她的丈夫在不远处安静等待。 直到david按下喇叭催促,被他父亲制止了。 焦玉尼笑了一下,浮肿的眼睛虽有疲态,眼角的纹路和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是很温柔,“有的人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但我知道,走到这里已经是我最好的结局。”她说完停顿片刻,不等我反应,向我张开双臂。 此时,一阵微风逆着我向她拂去。 望着她温和坦然的面孔,和额角浮动的银色发丝,我微微睁大双眼,先是无所适从,随后内心深处被她所察觉到的,隐秘的怨怼和纠结在这一刻释然。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弯腰抱住她,停留几秒后松开手。 她转而又抱住我,在我低头时吻了吻两边的脸颊,“但是我真的很开心,你来到我的身边。”这也是她第一次对我说中文,“希望未来你和你的母亲过得一样好。” 第116章 物美价廉的贾医生 “看来你度过一个温馨愉快的假期。” 视频里的人听我讲完假期里发生的一切,下定论道。 “为什么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吗?不止你,你外……那位女士也是,虽然有六度分隔理论证明这个世界很小,但这种远隔重洋,却漂洋过海相遇的缘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如你所见,她现在生活美满,在这个基础上解开过去的心结或者是未来的隐患,怎么不让人高兴?” “所以呢?” 我垂眸思考片刻,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来讲述这种她快乐所以我快乐的逻辑还是令人无法赞同。 她的困扰与我无关。 事实是,在某些瞬间的确有片刻的轻松和愉悦。 但随之而来的是懊恼。 我以为我只是她生活中的旁观者,不小心进入,随时可以离开,却在不知不觉被引导着参与。 很显然david知晓一切,在配合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确定,证据大概是交换结束后我仍然在异国拥有一个男朋友。于是,我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仍然坚持来往于两国之间。 直到她在我意志最薄弱的时刻露出破绽和目的,那时我已经没有办法拒绝她。这种我自由,但我选择被操控的感觉并不好。 五年前的冯曜观正是这样做的,最后他给我一笔钱当作奖励。 可是最终我也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来,而是提出疑问,“那你觉得,现在她还会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吗?” 显然她已经达成她的目的,把我这个雷拆掉了。 “当然,某种意义上,那才是她真正收获的季节。” 他语气充满鼓励。 “是这样吗?”我喃喃道,双臂交叠,思考片刻后身体逐渐向后靠,姿态放松地看着屏幕上的斯文男人,微微一笑,由衷感谢他,“谢谢你,贾医生,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贾医生思索状,推了推眼镜,“其实这件事是非常好的例子,她及时、积极地和家庭成员沟通,才能在你这件事上化被动为主动。当然,你的出现肯定不是为了威胁破坏她的生活,但她的选择某种意义上可以规避掉那种风险……沟通其实是非常简单有效的方法,但是人往往会被各种情绪和想象裹挟,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于,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第131章 闻言我笑了笑,没有接话,贾医生停顿几秒,又折返求证道:“你去她家不是为了威胁她,对吧?” 难得看他像处次接触时那样冒回傻气,我嘴角保持微笑,缓慢地眨一下眼睛。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眼神对峙片刻,我移开目光,“当然不是啦。”说完垂眼确认一眼时间,“我该登机了,就先这样吧,回来再聊。” “小邱,不管你从前有没有,我都建议以后最好不要,没有人应该当傻子……” 视频还没有挂断,但是我已经将耳机摘掉,对着镜头捏进手里,不太乐意听了。 贾医生看到有些无奈地笑了,闭上嘴,摇了摇头。 - 没有人吗? 可能吧,但也不一定。 想着我给冯逍呈转发了一条航班信息,然后又问:你要来接我吗? - 飞机上我闭目养神,睡不着。 因为我还在想医生最后说的话,也想起邱令宜曾经的一句话,“勇敢是最可贵的品质,与之一较高下的还有诚实,这种诚实是对自己的诚实。” 邱令宜是对的。 即使我时常无法做到这一点。 所以我当初才需要物美价廉的贾医生,虽然他早已不是当初的价格,但一如既往能帮助到我。 此刻,我终于发觉自己从离开汉堡开始便闷闷不乐的原因,同时想起和焦玉尼一样对我说他没有选择的那个人—— - “你笑什么?” 钱鱼问完自己倒是笑了,“那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哪来的选择?可我凭什么不能选不能想,就因为我没爸没妈,在福利院长大,领着政府补贴把大学读完,所以我这种人想出国读书在你看来就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吗?” “我没有笑……好吧,我只是觉得以你这种攒钱方式,可能等你攒到钱,你就不想出国了。”或者没命出国。 “不用你管。” “我不管。”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在他身边坐下,“但其实你可以现在就去,我有钱。” 钱鱼呆了好几秒,忽然往另一边靠,嫌烫似的拉开距离,“神经啊你。” “没有,我只是恰好现在钱比较多,如果你很介意的话,以后还我。” “……你不怕我骗你,卷钱跑了?” “不怕,我会报警。” “……” a市不大不小,我不记得那是我第几次遇见打工的他了,看起来很疲惫,眉头很犟地锁着,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那么缺钱,他看我一眼,眼睛里没有困惑的过程,显然早就认出我。 他撇过头,不理我。 我被他晾在一边也没当回事,只是厚脸皮地返回重逢叙旧的步骤和他说话。 他大概是烦了,想让我快点滚,聊了没几句,忽然就变得很直白。 他说他想出国,但没钱。 其实那天我不算很认真,他也不像当真的样子,但后来钱鱼确实出国了,用我的钱。 我至今还记得他拿准备好的材料和一张借条出现在我面前那天,他用自己存的钱通过语言考试,把自己能办下来的审核和公证也办了,对我说,“你最好别像你哥一样耍我。” 那时候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比小时候冯逍呈主动把他收到的情书都交给我还要有趣一百倍。 我愣住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去接他手中的文件袋,“当然不是。” 后来钱鱼出国,留学期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蛮拼的,日常除了学习就是做学生工,唯一的消遣是运动。 直到我来德国交换,一次去他学校和他打了一场羽毛球,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屈腿坐在球馆角落,边喝水边发呆,我透过球网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举起手机拍下那个画面。 回去的时候我看着那张照片,总感觉他的命更苦了……还没什么自觉地随手把照片发给他:你看起来好累。 他没回我。 直到照片在网上火起来,我才发现他自己在做的自媒体账号。前期一直是留学生学习相关,不温不火,也从来没有露脸,直到那天下午发布了一张他拍。 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不理我,却把那张照片发上去。但是命运就是很奇妙的东西,每一步都莫名其妙,但过后去看,又是非常清晰的轨迹,将他推到流量的风口浪尖。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我主动改变他的命运,还是我被支配参与别人的人生。过后又觉得无所谓,反正不管他走多远,他的船总是要翻一次的。 对此我笃定且好奇。 果然,船翻了。 这两年他赚了不少钱,欠我的早连本带利还清了。 流量泼向他的初期就有公司要签他,他是犹豫迷茫的,我看出他的顾虑没有多问,而是和他开玩笑,“其实你可以自己组团队啊,钱不够我还可以借你。” 随后他不声不响就签了一家国内的公司,顺势换赛道后发展不错,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他至今硕士没有毕业,这种情况持续到前段时间他小时候的经历被人挖出来。 说实话,刚看到我还比较惊讶。 因为他当时偷窃的年纪以及原因,还有特殊的成长背景,这件事其实可操作的空间很大,利用好了虐粉提纯再圈粉一条龙后相信很快就可以翻篇书写岁月史书。 总之,这个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风向也一边倒,完全看不出有试图控评洗白的痕迹。 等我在汉堡和钱鱼见面,他已经完成解约、退圈、赔偿的流程。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他的船,是他亲手掀翻的。 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选择的人,最后做出选择。 眼前人不复出镜时那种生命力充沛但虚无的假象,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看起来就命很不好的状态。 他喝一口我给他点的十倍浓缩冰美式,苦得皱眉,但举杯示意,“谢了,我今晚打算通宵。” “……” 我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总之他真的很烦人。 他不觉得自己很搞笑吗? 绕一圈回到原点。 可是我看着他,一些明知故问又说不出口了。 我们安静地在咖啡厅里呆了半个下午,最后不太正式地告别。 当下,在离开德国的飞机上,我回忆起钱鱼背包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又微妙地确信,自己在那天短暂摸到了命运牵引的线,他的,也包括我的。 - 十二个小时候后飞机着陆,我的手机里依然风平浪静,没有信息也没有电话。 拿完行李后我站在航站楼的出口直接给冯逍呈打电话,接通后对面没有说话,我等了几秒就没再等,问他。 “你在哪?” 冯逍呈没说话,倒是耳边和听筒传来一声喇叭鸣笛,循声看过去,对面驾驶座的车窗下滑,露出冯逍呈的面孔,以及他鼻梁上架的一副墨镜。 我靠近后冯逍呈不下车,也没让我上车,而是坐在里面望着我,沉默足够久才开口说出见面的第一句话,“你有没有告诉蒋添宇你回来了?” 我有点意外,也不想正面回答他,但盯着面前脸上的墨镜打量片刻还是回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他会来接我。” 冯逍呈嘴角压了一下,转开脸,几秒后重新转回来。 “是吗?我帮你把航班信息转发给他了。” 我盯住他看,直到他再一次转开脸,我才喊他的名字,“冯逍呈。”趁他转回来,我伸手摘掉了那副墨镜,捏进手里,然后冲他勾了勾食指。 摘掉墨镜看我才发现冯逍呈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此时犹豫要不要靠过来一点的脸上有一点点僵硬以及一点点半死不活。 于是我咽下到嘴边的感谢,嘟囔道:“你好奇怪……” 大晚上戴什么墨镜。 冯逍呈嘴唇动了下,没出声,只有喉结滚了滚。 最后蹦出两个字,“上车。” “哦……然后呢?” “什么然后。” “冯逍呈,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他又是不说话了。 “你再好好想想,想想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因为我也不知道能给你推过来几次台阶。” 我说完不等冯逍呈反应就转身去车后放行李箱了。 - 一路上没人再说话,沉默地达到学校门口。 开门下车前我侧头瞥了冯逍呈一眼,手上做出明显停顿又撤回的动作。 大概安静了有半分钟,冯逍呈终于开口,“我……” 在他出声的瞬间我又迅速推开车门,下车,然后面无表情地打断,“不说算了。” 第117章 你对谁做过坏事吗? “是他吗?那个球探。”冯逍呈喊住我。 “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意识到,他是指david。 david曾经有一段时间热衷于在国内的聊天软件上发短视频,是一系列他喜欢的球员的技术特点探讨和分析,在我看来挺枯燥无趣的,确实也没人看,而我捧场点赞、转发过几次。 第132章 想明白后我没有作声,只是停下关门的动作等冯逍呈继续说下去。 他总该说点什么,不然来当司机吗? 冯逍呈低头,唇抿成一条线,不太明显地笑一下,将被我摘掉的墨镜重新戴上,“没什么,随便问问。” “神经。” 我忍不住皱眉,又想笑,低头点开手机给冯逍呈把车费转过去,和他挥挥手,“谢谢你啊师傅。” 冯逍呈抿唇面朝我的方向一言不发,几秒之后他冲我点头。 “你现在可以把车门关上了。” 手比脑子快,我下意识照做,然后就看着冯逍呈把车开走,带着我躺在后备箱的行李一起。 “……” -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时间已经是中午,打开手机就是几条消息,其中有冯逍呈的。第一条是昨晚的收款记录,往下还有一张照片,是放在他寝室角落的我的行李箱。 然后他问我,什么时候来拿? 我对着照片发了会呆,注意到左上角还有未读消息,于是退出去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是同门的一个师姐,知道我昨天回国,问要不要在开学前一起吃顿饭。 我回她:中午吃饭了吗? 师姐几乎是秒回:正点着外卖呢,食堂三楼,去不去? 我简单收拾好自己,就去食堂,没有回复冯逍呈。 说实话,我没想好要怎么和他相处,找人来接机完全属于心血来潮,至少在和贾医生视频前我没有让任何人来的想法。那种行为或许是对贾医生最后那句话的应激,至于为什么应激……我目前不太想往下思考。 干脆放一放,先顾到眼前的事情。 师姐比我大一届,是普本考上来的。自我认识她第一天起,就知道她就很拼很努力。 现在依旧,只是努力的方向有所改变。 我到的时候她正坐着玩手机,没打扮,就压了顶棒球帽,低头在回信息,但旁边路过的学生,不管男女,走远了还要回头再看她几眼。 “师姐。” 我在对面坐下,她同时放下手机看向我,我们随意聊了聊各自的假期,最后师姐道,“看来你的假期玩得还挺好。” 语气里的情绪让我额外又看她一眼。 我想到她刚才提起假期去澳洲滑雪,男朋友第二天就因为滑野雪而骨折这件事。也想到上学期他男朋友让人绕城一圈高调送到校门口的跑车。 师姐微蹙起眉,像是想说什么又犹豫,最后还是起身,“差点忘了,我先点菜,还是老样子?” 我没有抢着去买单的意思,看着她走到最角落的窗口,来不及想些什么,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是冯逍呈的电话。 接通后谁也没立刻说话,于是我在他开口前先问他,“你吃饭了吗?” 等了片刻我又说:“我们在食堂三楼,要来吗?” 对面没说好或不好就挂掉了,也没问还有谁。 我想了想还是和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去窗口加了两道菜。对于我临时加人的行为,她没有不高兴,只是半真半假地抱怨,“知道我要和你聊什么,还喊外人来,是存心堵我嘴呢。” “师姐你要聊什么?” “我是不想替导师给你压力的,但是他那样……你理解我的?况且咱们组里只有你一个是本校保研的,相比较其他学生,其实他肯定是更看重你……” 我们导师不是那种一心科研和学术的人,在别的方面更有特长。外界风评倒是还不错,但保研的,更何况是本校保研,一般没有学生会选择往他那里报。 我听着她明显前后矛盾的话,忍俊不禁,于是直接打断她,“师姐,你应该知道,我们在他眼里是一样的。” 她诧异地抬起头,视线不再被帽檐遮掩,有些许锐利地直视我。 沉默片刻,她才勉强笑了下,“那他压着不让搞毕业论文,不让你做实验,你真相信你现在升研二他就抬手了?过段时间他照例要组织办迎新,可等着拿你当典型杀给猴看的。还是你不准备考博了,生物专业博士也只是起点你应该知道的。” 我避重就轻道:“这有什么,他不准我就不能私下准备吗?” 许锟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把实验外包出去了?不对……你跟的哪个实验室?” 我说了a市一家上市药企。 这家公司的发展历史,相关专业的学生没有不清楚的。 公司本身在a市也是家喻户晓,创始人以及企业文化、价值观的一路发展都有口皆碑,是一条稳健的大船。 而我是在发觉冯曜观给我的卡里每隔一个周期都会由这家公司汇入一笔巨款,才开始认识它的。 师姐听到这里眼里的情绪已经挺直白了,表情复杂,嘴里的话更甚,“你有这种资源,还坐这里跟我废什么话。”一顿,“我们哪里一样了。” “许锟菲。” 第一次听到我对她直呼其名,师姐的眼睛瞪得有点圆。 “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也说了,博士学历也就是个开始,学成参加工作,月薪可能还没你那辆车的轮胎价格高,而且他能给你的也不止这些。师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坏人还是做好事都无所谓,最重要看自己想不想。” 许锟菲挑了挑眉,“你嫌我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我被她逗得笑起来,移开视线,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视线停顿片刻,我收敛起来认真地对她说:“没有的,只是经验之谈。” 她愣了愣,随即玩味地审视我,“怎么,你对谁做过坏事吗” 我安静地盯着她身后走过来的冯逍呈,直到他靠近了,我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约的人来了。” - 没多久窗口就喊号了,我让冯逍呈坐下就去端菜,回来以后也没有要给他们介绍的意思。 期间许锟菲没有再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大概是察觉到我微妙的态度,她没有和冯逍呈搭话,只是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似的问:“蒋添宇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我不知道,师姐。”我咽下去嘴里的饭,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他早都毕业了。” “哦、哦,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他的专业本科要和你研究生一起毕业呢。” 我还没开口,冯逍呈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他在外面玩,朋友圈天天发定位和照片。”说完扭头看我,“没看到?他把你屏蔽了。” “……” 我欲言又止,转向冯逍呈的眼神很无语:是因为谁? 冯逍呈嘴巴动了但没发出声音: 自作自受。 安静几秒,许锟菲打断我们的对视,“合着你们仨都认识啊?以前怎么没见带你这个朋友过来玩,帅哥,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冯逍呈舔了下唇,神情忽然变得有点不自然,低头扒了口饭,又夹一口菜,边咽边看我。 确认我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全咽下去了才说:“我们假期刚认——” 我倏然打断他,“他是我哥,暑假我出国前他才和蒋添宇认识。”冯逍呈被打断后就面无表情地看我胡说八道,然后就再也不肯说话了。 一直到许锟菲找借口先离开,“天呢,忽然想起来卷发棒。插寝室里电源不知道关没关,我先回去看看,帅哥你们慢慢吃。”说完她瞟了冯逍呈一眼,含糊道:“导师话我都带到了,有我……他其实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随便给他点面子,不然迎新就你一个缺,研一师弟师妹看着也不好看。” “知道了师姐,我不会参加的。” “嘿,给你思想工作越做越叛逆了是吧。不管你,我走了。” - 师姐离开后食堂里也没几个人了。 我慢吞吞地继续吃饭,直到装不下去了,冯逍呈还一直盯着我看。 于是我放下碗问他,“唔……你怎么了?” 冯逍呈慢慢皱起眉,近乎有些严厉地看着我。 我有一点点被吓到,因为没想到他直觉有那么准,甚至我自己都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怎么做。 但我没有避开他的审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看着就想到贾医生的话,他说没有人愿意被当成傻子。 于是,我问他,“蒋添宇真的把我屏蔽了?” “你问我?” 我忽然笑了下,嘟囔道:“可能是把我单删了,也说不定。” 冯逍呈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停顿几秒又皱起眉,“删没删你不知道?” “谁知道呢,那天之后他也没联系我。” “不然呢,都是傻子。”冯逍呈声音很冷淡,“换我早给你拉黑了。” “是吗?冯逍呈,那你怎么不照你说的做呢?”我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问他,“因为你想好要向我妈学习了对吗?原来你的羞耻心真的只有一点点,今天怎么不带墨镜?不觉得丢人了?” 第133章 冯逍呈的情绪看起来没有变化,仅仅是眼珠子晃了晃,然后对我说:“所以你故意的。” 我没有问他指哪件事,略微迟疑,就肯定地点头。 都是故意的。 故意像他从前一样阴晴不定,态度模糊。 故意让他和师姐碰面。包括他和蒋添宇第一次见面。 故意谈恋爱。 故意说他是哥哥。 …… 从小到大有很多,我意识到的没觉察的,好心、坏事都有。 “对,都是故意的……当年你没参加完高考也是。”我骤然感到很轻松,整个人都非常安全,是以我再次望向他的眼睛,“还有,早该问的……这五年你过得好吗?哥。” 第118章 你,你能不能正常点? 说完那句话,我安静地看着冯逍呈,等他的反应。 虽然所有选择都是自己决定的,但他今年二十五岁了。此时再想到十九岁那年因为别人放弃了高考,那个人还是故意的……会生气吧? 还是更惊讶。 冯逍呈微眯起眼睛看着我,除此之外脸上没有其他变化,我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见。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移开目光,“你真的想知道?” 不等我反应,他就继续说:“那你现在分手,我就告诉你。”说着他目光点了点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继续看着我,“现在就说,说中文。” “……” 我有一点懵,还有点尴尬。 我不知道现在打给david可以说些什么,说我继机场和他分手后还要和他绝交吗? 可我才点评过冯逍呈小三上岗的模样,现在就打脸实在有点太快了……于是我冲冯逍呈微笑,摇头拒绝了,“这样不太好……我不想伤害他。” 冯逍呈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就不再说话。 对于最后一句话之外的内容,他完全没有反应,连惊讶都无,好像完全没听去。可我确定他没聋。 我盯着他专心看手机的侧脸,甚至有种伸手过去,揪住他耳朵大声重复一遍的冲动。 怎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既然当没听见,那也就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 我们谁也不搭理谁,直到走出食堂冯逍呈忽然问我:“你跟我走吗?还是回寝室。” 语气太过自然以至于我没有反应过来,“我走?我、我怎么就跟你走了。” 冯逍呈笑了一下,“你的行李箱不要了?” 提起这个我就很无语,没有箱子里的东西不至于耽误事,但很不方便。我装模作样地打量他的左右手,质问他,“你过来怎么不带上?我为什么让你来蹭饭你心里没点数?” 冯逍呈看着我,叹息一声,“挖墙脚你总要允许我拿件工具吧?” “……” 好有道理。 但问题是我现在跟你回寝室,那到底我是工具,还是它是工具了。 我忍不住皱眉,终于觉察出他不同以往的轻松神态,指出,“你是不是有点乐观过头了?” 冯逍呈就笑了一下,不阴阳怪气也没有半点勉强的样子,反而像是没忍住,他看着我然后承认,“好像是的。” 我迷惑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是谁?他在说什么? 一顿午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他就从给我接机都要带个墨镜自欺欺人,变成要求我分手不成转而就邀请我助力他一起挖墙脚。 我不想继续和他在食堂门口傻站着,于是扭头就走,边走边反省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 等我回到寝室,才发现好像没和冯逍呈说一声。 并且也没有反省出结果。 不管从常识还是道德层面,我那些话都不存在愉悦人身心的作用。 那突发恶疾的只能是冯逍呈了。 - 第二天,我已经没办法再忍受惯用物品都不在身边的不方便。 想到他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我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给冯逍呈发了条消息,吃完就直接去学校找他。 这个点校园里走动的人不多,等我走到寝室楼下等他拿东西下来的期间,忽然就发现周围人逐渐多了起来。 冯逍呈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走过来也没说话,忽然伸手搂住我的腰。其实手并没有碰到我,我只是隐隐感觉到和自己不一样的温度。 我往旁边平移一大步,这才看向他的前后左右,发现空无一物。 我静止了几秒,提醒他,“箱子你忘记拿了。” 冯逍呈也安静片刻,然后告诉我,“吃饭带着它不方便。” “……你。”难听的话欲言又止,我有些不确定地问:“谁吃,你吗?你的意思是吃完才有力气帮我把它搬下来?”讲到最后几个字,我忍不住对冯逍呈微微一笑。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还肯定地说:“是。” “……” 陪冯逍呈吃过早饭后,我才顺利看到我的行李箱,冯逍呈握着拉杆不松手,最后把它和我一起送回到寝室楼下。 我无语地同时打量箱子和冯逍呈,心想,我上午到底是为什么出门来着。 等了几秒,冯逍呈还是没撒手。 “冯逍呈,你手粘上面了?” “没有。” 冯逍呈看我一眼,又垂下眼帘,随意道:“我只是在想,把它还给你以后,你还会来见我吗?”话落他重新看向我。 他说这话时,对面楼传来一阵声音,直到他说完也没有停。 我自然而然就转移视线,扭头看过去。 对面女寝的楼门口有几对情侣,拉着手说话的,黏黏糊糊抱着的,还有站树后边接吻的……其中一对抱着抱着就吵起来,没吵几句又搂上了。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身后不是寝室楼而是航站楼。平时这种场景平时我没少见,根本不会注意,此刻却看得我非常想翻白眼。 我深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就又听见冯逍呈的声音。他在很平静地提问。 “你回国的时候,那个人也这样送你吗?” 于是我忘记自己正在假装听不见,开始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不会。”停顿片刻,我又强调,“冯逍呈,我非常确定我昨天没有任何一句话是我喜欢你的意思,你,你能不能正常点?” 换成以前,到这种程度他就该翻脸了。 可是眼前的冯逍呈静静看了我几秒,忽然往前一步。他说不能。 被冯逍呈抱进怀里的时候我很懵,身体僵住了,没有反应,也想不起这里是学校,两个男的搂搂抱抱实在太扎眼。 我很迷茫,因为我听到冯逍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慢很平静,却让我很想掉眼泪。 他说:“因为我才想明白,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讨厌我了。” 可是冯逍呈他说完还笑了一下,让我很想打人。 所以我哭不出来。 第119章 想要伤害他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冯逍呈的表现证明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故意的,不止如此,他的态度更说明他还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种被理解的心情很奇妙,有一瞬间会感觉到被填满。 可人又真的是很善变的动物。 那种竟然有人比我还要更快地理解自己行为的惊喜,仅维持了几秒,随后而来的是秘密被人看到的愤怒以及冷漠。 我终于意识到,我告诉冯逍呈的事情没有给他添哪怕一秒的堵,反而替他解开困恼许久的烦恼。 所以他现在才在我面前变得那么恶心。 只是我还是会意外,冯逍呈能那么快就想清楚讨厌源于喜欢。 其中有一点我非常搞不懂,就算他现在知道我的讨厌等于喜欢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没直接说过喜欢他,这个人好奇怪……正经饭一口不吃,怎么非要找代餐啊? 我也是在回国的飞机上才顿悟,为什么邱令宜会告诉我对自己诚实是美好的品德,因为她和贾医生同样都看到我的迷茫。 毕竟,人面对自己总要更艰难一些。 于是我回想了一遍从小到达所有还记得的事情。 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我的潜意识大概比主观意识要真诚许多,所以我经常处于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的迷茫之中。许多事情借着别人达成目的了,也认为我不是故意的。 冯逍呈高考那件事,现在看,只是我替自己做的一次筛选。 冯逍呈很讨人厌,我不太建议我去喜欢他。可是有些事如果可以自己做主就不叫缘分了,恶缘也是缘。 我讨厌他,他讨厌我。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他做到那种程度,我才可以喜欢他的。 引导祝家兄弟往那个方向去努力实在太容易了,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顺势而为。唯一我不确定的是冯逍呈。 所以我确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会怎么结束。 可是那年夏天他就是出现了。 第134章 同样的,这五年里我从来没想过会再遇见他,可也确实做好再次见面的准备,他来不来我都不遗憾。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冷眼看着不远处驻足的人还有他们举起的手机,伸手推开身前的人。 推开冯逍呈以后,我也没准备说什么,拿过一旁的箱子就准备走人。 可冯逍呈伸手按住了我的箱子,“我说错了吗?” “没有吧…..然后呢?” “你没事吧?非要在这里拍电影……还有,你第一天知道我讨厌你吗?有什么好高兴的。”我看向冯逍呈,微微皱眉,“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很恶心。” 冯逍呈沉默地盯着我,眼中流露出对于我忽然翻脸的困惑。 “你能不能先滚?” 我说完,他另一只手就把我的手腕也握住了。 “你急什么?怕他们看?很怕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还是担心别人知道我是你哥?”冯逍呈往四周扫了一眼,嘴角扯动,露出笑容,但在我眼里有些阴森森的意思,“怕什么,我又没亲你。” “昨天中午在别人面前你是怎么介绍我的?现在是口是心非,还是自作自受给我看?” “是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你先滚吧,好吗?”我忍住往他脸上扇的欲望,问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围观看过热闹了,还是你一定要所有人都注意到,让我像以前一样难堪才满意对吗?” 冯逍呈没有动,只是一直看着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想在我脸上找到什么,但我看到他眼神很阴沉,除此之外,好像也并没有很伤心。 这个时候我又意识到,此刻的我除了后悔向他袒露自己的羞耻以外,还很执着地想要伤害他。 我确实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了。 离开从前的环境,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候和彭将西在外面,那些人莫名其妙总盯着我看,不是因为知道我是谁,而是单纯在看我这张脸。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都关心谁是我妈,谁又给谁当过小三的。 想到这里我变得有些无精打采,箱子也不要了,疲惫地建议,“要不然还是你拎着我的箱子上去吧,我走。” 冯逍呈终于松开我的手,没有真的拎着我的箱子上去,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只是看着我,问了一个问题。 “邱寄,是不是只要我没有在你面前哭出来,你就不认为我也是和你一样伤心的。” - 回到寝室以后,我发现我的手机上全是消息,我没有理会,而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此刻,我脑子里还在想冯逍呈说那句话时的表情,那就是他伤心的模样吗?可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是在取悦我呢? 许久之后,我回过神来,点开屏幕,一眼就看到几条短信。 这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给我发过很多短信,一直往上翻到顶,第一条是从四年前大二开学那天开始的。 -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但是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今天我转专业了,生物读了一年还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知道了,你家以前是做药企的,你妈妈一开始也是生物专业呢,和你现在一个学校。 -恭喜你拿到国家奖学金。 -最近天冷了,你要保重身体,没有人在你身边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我知道你妈妈以前的事情了,听说你在准备保研了,你也想进章文超教授的组吗? …… -可惜,我以为今天我们会见面的。 -你师姐很漂亮,挺聪明的,我还以为她是被章文超威胁的,原来是自己想要往上爬。 -邱寄,你现在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 -冯逍呈也考到a市了,为什么。亏他那种脑子也有大学上。 -你们还有联系吗?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邱寄,我也能操。你啊。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还喜欢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和他睡过了吧? -你知道你们两个左爱是乱沦吗?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像兄弟一样相处的几年就不存在了吗?你妈妈一定对你很失望,还有他妈妈。你不知道吧,他妈妈那时候不但看不上我这个女朋友,也在防备你,她很怕她儿子被你变成同性恋啊。 -那几年我和你们一起,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看得都清楚,他在我面前演都不演……他就是一个下三滥的小瘪三,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不要再喜欢他了,求求你了。 -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工作室,他想干嘛?你不会去见他的,对吧。 -邱寄,你又骗我。 短信发了很多,有时候一天好几条,有时候隔很长时间一条。我把它们重新依次看一遍竟然也花费了许多时间。 最后三条是今天发的: -你已经不要脸了对吗贱货,想让全校都知道你们兄弟相。煎。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这种扫把星只会拖累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长大怎么在你自己家寄人篱下的吗? -怎么这么贱啊。 第120章 “问他大不大。” 一开始收到短信,我还有种破裤子缠腿的无力感,现在看完我只有一点麻木地想,或许冯逍呈真是我的扫把星也说不定。 反正没有他,我肯定不认识祝迦就对了。 但是祝迦也确实让我更快了解到一些事实。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 报考这个学校之前我并没有考虑其他任何人,可是当我站在这里,脑子里不自觉闪过许多年前的邱令宜时我才知道,我终究还是落入他人语言构成的命运之中。 冯曜观曾经建议迷茫的我去追寻父母的脚步找自己路。我好像有点听话。 我想,如果他们组成的是一个健康普通的家庭,我大概会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可惜没有,那么即便我恶毒狡猾也无可指摘,毕竟我没有妈妈为我做主。 最后确定要加入章文超教授的组也是因为祝迦的短信没错,可这个决定大概给了祝迦某种信号,他确信我终将如他预测一般主动走到他的面前。 但我没想过要避开他什么,他大多数时候是很烦,可是我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神经病。 刻意回避大概也只会给他助兴。 那次聚会是给我们这一届迎新,在此之前,导师已经组织我们参加他从前优秀学生返校举行的讲座,和其他学生区别开的私人邮箱地址,亲切的自我介绍,几张独有的合照……一张内推的大饼就这样摊到所有人面前。章文超热衷于加强自己与学生的粘度,借此塑造出荣辱与共的假象。 师门聚餐,却有业内大佬以及各种供应商出入也被自动美化成一种大方的资源共享。毕竟章文超看起来确实没有逼良为娼的意思,席间也仅仅是一些泛滥的酒桌文化。 聚会一开始我是在的,我坐在许锟菲师姐的旁边。 因此其他人或许只看见师姐旁边那个富态的老板夸夸其谈,姿态放松地将手臂虚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我却可以看见男人轻佻地勾起她后背的内衣肩带。 我以为她是默许的。 - 可是当我一口酒没喝,却浑身难受,忽略会馆包间自带的洗手间往外面走的时候,许锟菲过来扶住我,我还是有点意外的。 我扭头对上她的视线,她露出有点紧张的神情,在导师看过来的瞬间,我拽着她飞快从服务员打开的门里溜出去。 “老东西真恶心,隔夜饭也呕出来。” 门刚关上她就把我推开了,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声,自顾自越过我往前走。 我因为她变脸的速度一愣,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 我们各自进入男女洗手间,我看着镜子洗干净手,听到外面的动静我才走出去,许锟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呆呆看着前方。前面什么都没有,硬要说的话,有一副装裱的工笔画。 我走到她身边问:“师姐,还回去吗?”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再透口气。”片刻后又像是回神似的,迷茫地问我,“你要走了?” “嗯,不太舒服。” 她再次转过脸瞥了我一眼,眼底的情绪比起羡慕还是困惑更多一些,在某个瞬间近似于家长在审视娇气不够勇敢的小孩,但是最后她上下打量我,继而收回视线,冲我摆了摆手,“走吧,回去我会和老师说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收到那条短信:可惜,我以为今天我们会见面的。 当时离席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烟酒混杂的味道确实让我有一点不舒服,再有一点直觉,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好奇,我在想,如果给师姐一个借口,她也想离开吗? 所以我做作地在座位上表演一通,捂住胃往外走。 是以我无意中避开了祝迦,而那之后没多久,师姐交往了一个高富帅男友。 第135章 - 我和冯逍呈在宿舍楼前的动静理所当然地传开了。但也就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不会有人问到我跟前来就是了。 开学后我很忙,进是进实验室了,但就是和研一的新生一起看同级生以及师哥师姐做实验。 至于冯逍呈,他也忙着军训吧。我们并没有联系。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多,这天结束的时候我和许锟菲一起去食堂吃饭,路上她就一直观察我的脸色,直到坐下才终于问出口,“你不觉得很憋屈吗?” “嗯?” “不要装没听懂好吗。” “还行吧。”我看她一眼,回神道,“这不是已经让我进实验室了。” “是吗?我看下周就要给你分配新生带了,那些跟你同期进实验室的师弟师妹。” 许锟菲眼神里略带一点幸灾乐祸又十足担忧地望着我。大概是真的认为这种不被赋予任何权力,甚至向所有人明示食物链底层的身份后再被推上去的处境十分微妙且难堪。 我认真看着师姐的眼睛,没有发表意见。 她也没有再说话。 我们各自刷着手机,直到师姐给我发过来一段聊天记录。 瓜不是新鲜瓜,但翻过我和冯逍呈在宿舍楼拉拉扯扯那段视频以及讨论后就是新鲜的了。 不知道谁往隔壁美院新生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厕所里的小广告,裸鹿的男性。生直。器以及很下流挑逗的自我介绍,附带一张照片以及微码的联系方式。 厕所很眼熟。 照片也是。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张带有冯逍呈校园一卡通照片的小广告应该是贴在了我们高中的男厕所里的。 把这段不知转了几手的聊天记录翻完,我才知道,这一周里冯逍呈居然在学校直接出柜了。再就是,我不知道的冯逍呈后来漫长高中时期的黄。谣被人搬到了大学里,目前正在学生间疯狂转发。 我重新点开看一眼,才发现上面的联系方式居然是真的,确实是冯逍呈的号码,他一直没有换过。 我有些头疼地捏了几下额角,信息量有点大,和中午的饭一起让我消化不良。抬头,视线和许锟菲撞到一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表情欲言又止。 于是我感觉脑袋又大了一圈。 “他真是你哥啊?还是你其实是同性恋?” “是。” - 许锟菲没有继续追问到底,我们在食堂门口就分开了。 再见到冯逍呈时,他正坐在宿舍楼进出闸机前的沙发上,大概刚洗过澡,换掉了军训服,额前的刘海还有些湿润。 我想到他会来找我,但没想道他那么快就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等我,不过是他也就不奇怪了。我走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我想起了那次在车里提起彭将西时,他眼中的怨恨以及委屈,也记起当时他似乎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他伸手把我拉到一边,“别挡道。” 我顺从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和冯逍呈一起看学生刷学生卡通过闸机口进进出出。 大概十几分钟,冯逍呈才出声问我看到了吗? 我反应了几秒,倏然想到照片里小广告上面独独被打过码的手机号,确信又有些不可置信,“你有病啊?那些东西是你自己发出来的。” “不然呢?怎么让你知道我这五年过得怎么样。” 我被无语笑了,于是问:“行……那请问你过得还好吗?冯逍呈。” “还好吧,就是每天收到的垃圾信息多了点,有点恶心。” “有你同班同学吗?” “会有同学撕那个小广告下来问是不是我本人。” “你怎么说?” “问他大不大。” “……” 第121章 一头身强力壮的种猪 神经。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转开脸,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其实我有感觉到冯逍呈视线还落在我身上,但是过去几分钟后,他都没有和我说话,反倒是我难以忍受这种观察,开口问他,“这谁给你弄出来的?” 冯逍呈还是不说话。 我不得不转过去看他,就看到他直勾勾看向我的眼神,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可是我莫名就读懂了他的沉默。 我迟疑地伸手指向自己,确认道:“我啊?” 下一秒,他就露出一个很微妙也很无奈的表情,不再盯着我看了。冯逍呈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几秒以后说出彭将西的名字。 “他在学校厕所里贴的,一直贴到他毕业还在雇人往上贴。” 为什么啊? 至少我走之前,他们俩还没那么大的矛盾吧……彭将西不是还挺喜欢他的。 没等我问出出口,冯逍呈就开始自问自答。 “为什么?因为我在学校楼梯上把他踹下去。为什么把他踹下去?因为烦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苍蝇一样往我身上盯……” 他说到最后,又开始看我。 我移开视线,不看他,后背往沙发上靠,缩起来更有安全感后才开口,“看我干嘛,我就更不知道为什……” 话没说完,冯逍呈的声音忽然在一侧耳边放大,“那是谁告诉他我喜欢乱搞还就喜欢搞处男的?” 我将头往另一边偏,忍不住皱眉,心虚但理直气壮,“那咋了,两者有关系吗?我造你谣,你很介意的话报警把我抓起来吧。”说完还是觉得很心烦,我瞥一眼冯逍呈,重新站起来,“你到底干嘛来了,我很忙,没空和你浪费时间。” 冯逍呈拉了一下我的手,被甩开后也没生气,直到捉住它以后,才抬起头看向我。 他上下左右地打量我,半晌,按着我的手让我重新坐下。 “我就是想知道……”他语速慢,显得很认真,“这种程度的倒霉,能不能让你在想起我的时候开心一点。” 我感觉到有什么被轻轻震动了一下,随后想起上次见面分开时我产生的错觉,那或许不是错觉,冯逍呈确实在取悦我。 用他的痛苦。 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受到任何影响,像是很平静就接受了。 过了很久我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根本不会想起你,你再晚一点出现,我就要忘掉你了。” “那,那些不开心也可以忘掉吗?” “……” 我憋气一瞬,怎么忘掉?我可以忘掉让我不开心的所有人,却没有办法继续忽略曾经感受到的情绪,所以其实谁也忘不掉。 冯逍呈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用一种很明了轻松的眼神看我。 他的态度很清楚了,和从前没有变化。 可话赶话说到这里,我轻轻挣开他的手以后还是低声问了他一句,“所以你后悔了吗?” 说实话在这个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后悔什么?后悔像现在这样出现向我暴露疮口,后悔那五年,还是后悔更早以前…… 冯逍呈脸上并没有任何迟疑以及迷茫的神情出现,并且很快就告诉我答案。 他反问我,“你想要我后悔什么?”冯逍呈看向我的眼睛,其中有些偏执的意味,可整个人却是冷漠的,“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唯一做错的事情只有一件,也没有为此后悔过。” 他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我隐约猜到一点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许不自在,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发暗,不早了。 “你不要晚训的吗?可以走了。” 他像是没听到,只顾自说完他想说的话,“你不问我做错哪件事吗?”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要问?”我感觉冯逍呈还想说什么,但是在我开口打断他之前手机先响了,于是我咽下到嘴边的话,拿出手机。 -你哥这几年过得那么精彩,你也看到了,不觉得恶心吗?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人应该远离痛苦的来源对吧?为什么只有你那么贱。 看完短信我将手机收起来,重新看向冯逍呈。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我捏在手上的手机,表情不太好,眉头微蹙。 “刚刚给你发短信的是谁?” “什么?” 冯逍呈依旧盯着手机在看,却伸出一只手,看向我的同时手指捏了捏我的脸颊,“不就是给我看的,现在我没看清怎么办?” 他下手很重,我扫开他的手,有点烦也有点恼,闭了闭眼,还是当没听到,把先前暂时咽回去的话说完。 “你该回去了,你今天告诉我的这种程度的倒霉也包括事情发生以后来自别人的眼光对吗?”我的目光落在冯逍呈的脸上,从眉骨看到微微抿直的嘴唇,然后笑了一下。 “反正……现在还在这里看到你我一点也不高兴。” - 师姐说的没错,那之后没几天导师就仿佛忘记过去的一年,将我和研二的其他同学一视同仁。 第136章 导师的想法也精准地传达给学生,一些没交接清楚的课题事项,别人给我最多的回答就是他也不清楚,问老师吧。新生除开各别活络的情绪表达明显一点,大多还是沉默谨慎且迷茫的,不过他们这种程度的忽略与关注,只要我不尴尬,我就是整个实验室最清静的人。 也不需要带人学习操作。 到点按时吃饭。 今天中午我依旧第一个走的,在食堂和师姐碰面,她这几天比较忙,没怎么在实验室露面。 我到的时候,她正埋头吃面,看着脑袋都要掉进面碗里了。直到我在面前坐下,她才抬起头,露出一双浮肿微红的眼睛,鼻翼两侧也微微发红。看起来像是才哭过。 她看到我也没有废话,直接告诉我他男朋友最近一直在相亲,和门当户对的女生在接触约会,说完又抽了张纸,擦完眼睛擦鼻子,最后又擦一下眼睛,全然是一副不该动却动了真感情的模样,“小邱,你说男的最后到结婚,是不是再有钱也要吃几口软饭尝尝咸淡。” 我被她最后一句话逗得想笑,没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写在脸上的欲望和试探。 半晌,我在桌面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看她把眼角的纸屑擦干净后我才说:“师姐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我们待会慢慢说,我去点餐,有点饿了。” 我点了一份需要一点时间出餐的面,没有回去,而是在窗口对面的位置坐下等待。期间路过一个脚打石膏在朋友搀扶下走路的男生。我看到他,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祝迦的腿曾经被他爸打到骨裂,他好几天都故意拖着腿,在学校像鬼一样瘸拐地从我身边飘过。直到我没忍住和他说话,让他去医院看一下。 小腿因为拖延耽误了,虽然平时和正常人无异,但滑雪这种运动还是吃不消的。 我回去的时候,许锟菲整个人看着已经和缓了许多,于是我在对面坐下后直接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师姐,你是真的觉得我可以安慰你,还是因为觉得我可能会比你多了解一点他。” 许锟菲眯起眼睛看着我,神情迷茫且警惕。 我看到她表情的变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一直到我放下筷子,师姐都没有开口,我认为也给足了她思考时间,于是擦了擦嘴,问出第二个问题,“想劝我和导师和解的不是你吧?我想导师的话对你来说应该也没有那么好使……” 许锟菲依旧沉默,只是表情已然回答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可以告诉你想要的答案。”师姐迷惑地看着我,我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师姐,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告诉你他叫祝迦呀?” 我和她对视着,同时从彼此的反应中明白过来,此前我们都陷入了某种误区。离开前我告诉她,“师姐,可以的话还是只要钱吧。” “唔……你男朋友在他家可能更像……就好比……是一头身强力壮的种猪。” - 下午我是满课,下课后还去了一趟实验室,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一直到躺在床上,我才觉得有时间整理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没想多久就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白茫茫的雪道上没有人,我站在顶端自上而下地俯视,应该是要往下滑的。 然而不等我准备好,身后一双手用力地一推,慌乱中我屏息控制好自己的核心,眼睛直视着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年忽然滑进我的视野里,越来越近,最终我们的目光想接。他更快地靠近我,我也顺着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他。 相撞的瞬间,我徒然看到少年被雪镜遮挡住大半的脸。 我喘息着从梦中醒来,还不太清醒,半眯着眼睛想……原来撞向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吗? 我撑着床坐起来,慢慢从梦里的惊惧中脱离,这时我才注意到床边传来的微弱灯光。我并没有睡觉留夜灯的习惯。 视线往上,我看到一张被手机屏幕自下而上照亮的面孔。 那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四目相对,他手指还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继而对我点了点头,“嗯,你终于醒了啊。” “……” 听到声音我微微一怔,更多是困惑,安静几秒钟之后我的脑子变得很冷静,于是更加匪夷所思,缓慢地眨动一下眼睛后,我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你……你手里该不会是我的手机吧。” 昏暗的环境里,声音和在黑暗中一样被放大,我清楚得听到对方“呵”得冷笑了一声。 第122章 诡计多端的宝宝! “冯逍呈……”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后才把话说完,“你想吓死谁?” 说完不等冯逍呈反应,倾身过去将手机拿回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短信界面。 -你哥这几年过得那么精彩,你也看到了,不觉得恶心吗?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人应该远离痛苦的来源对吧?为什么只有你那么贱。 “你就非要招惹他?” 他说这话时我正好看到前天回复给祝迦的短信,那是几年来我第一次回他:是有点。那你呢?是让着我才比较克制的吗? 我没有立刻说话,将手机熄屏又摁亮,看了眼时间后扔到一边才想起冯逍呈的问题,想了想,我下床开灯,然后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眯了眯眼睛,“祝迦好像和你比较熟吧。” “他是你找来的神经病,否则我根本不认识他,你现在用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他骚扰我的一长串你没看见,只看见我回那一条了是吧。” 冯逍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为什么就回那一条?” “没忍住。” 说完我打了个哈欠,凌晨三点多惊醒再被吓一跳,整个人处于又困又清醒的状态,我去桌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才感觉舒服一些。 拿了瓶新的递给冯逍呈,我的视线和水一起递过去,随后愣住了。 冯逍呈现在看起来很奇怪,整个人呈现出想发火但忍住于是干脆半死不活的状态……我收回手,忍不往后退一步,小腿撞到床沿,于是顺便就一屁股坐下。 说实话,我没搞懂冯逍呈在气什么,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毕竟他这样半夜出现在我床头,我不报警还请他喝水已经很客气了。 想了想,我还是没说啥,佯装无事发生,默默地重新拿起水,仰头问他,“帮你拧开?” 冯逍呈盯着我看好几秒也没出声,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拧开灌了几口。我看他喝水看渴了,于是又拧开自己的,喝了一口。 刚放下水,就听见冯逍呈问我,“你现在还觉得他和我比较熟?那他还算我女朋友的时候就更没你事儿了,所以你其实是门童吗?谁都不给他开门,就你天天守着给他开。” “……” 我很无语了,“你才门童,我开门怎么了,你每天不开门吗?不想我开门你别带回家啊,你妈不喜欢他,你喊人过来又不管,他每次联系不上你让我开门我还觉得烦呢!” 冯逍呈闻言皱眉,“他说我让他来,还联系不上我?”片刻后又沉默了。 我有点茫然又很快了然,指尖挠了两下鼻梁,尴尬地小声嘟囔,“哦,你没喊他来家里啊……” “……不是故意的?”他上下打量我。 “我没有!”我感到一种狼来了的憋屈感,白他一眼,而后才感觉有点热,于是看了眼正常工作的空调,又瞅一眼阳台大开的窗户。这才想起来关于冯逍呈是怎么进来这个问题,同时也找到答案。 我睡觉就算开空调也不习惯把窗关死,总会留点空隙,看样子冯逍呈是爬上来的。 就算只有三楼也是挺傻逼的…… 我探头往下看,路灯也没在亮了,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到底下灌木丛那一片更深的阴影。 - 盯着下面发了会呆我才把窗关上。 等我回头,就看见冯逍呈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房间了。 他正没事人一样从衣柜里找出件短袖和我穿有点肥的中裤,目光相对,他抬了抬手示意,“洗澡。” 我目送他进洗手间,看着门紧闭,直到里面传来水声才咬了咬嘴唇,移开视线。 他洗完出来我就一直看着他,冯逍呈开始吹头发我也一直看着他,他几次关掉吹风机问我什么事,我都摇摇头没说话。 但是在他头发差不多干,拔掉电源,理好电线把吹风机放进柜里时,我盯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半夜爬上来看我手机。” “嗯?” 冯逍呈回头疑惑地看我。 我不看他,转头往床上爬,到里边躺好才说:“快点睡觉。” 空调滴滴了几声。 这张单人床睡两个成年人实在有点勉强,冯逍呈也躺下后我就感觉睡得很憋屈了,伸手把冯逍呈往外推,“这我床,给你挨着就不错了……你不准躺那么舒服,出去点。” 第137章 冯逍呈直接坐起来,又倾身靠近我,在黑暗中我都能感觉到他观察我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忽然就又躺下,翻身抱住我,同时不要脸地说:“要哥哥抱你就直说。” “神经。” “那我起来,再爬下去。” 可等半天说要回去的人一动不动,胳膊锁得死紧,好像说要跳楼那个人是我。 “烦死了。” “烦就睡,闭眼。” “……你先闭嘴。”我没好气说完,闭上眼睛。 我闻到冯逍呈身上的味道,分明是我的沐浴露,在他身上留下的还是他的味道。 这使我在这个瞬间想起与此相关的许多瞬间,模糊而久远的记忆一起涌上来让我很迷茫,一起住的小旅店,回家后堆满手工串珠的房间,蒋姚周末带我们爬山看过的日出……出神分辨的瞬间我听见冯逍呈的声音。 “彭将西贴那些东西我本来是可以阻止的,但我想到他说等以后你看到肯定会气死……他说你是个骗子,你和他说的那些错误情报完全就是你的自我介绍咳……咳咳……邱邱,那是你的自我介绍吗?” 一开始我还竖起耳朵认真听,听到后面我忍不住拉着个脸,伸手抱住冯逍呈的腰,在他后背用力捶了一拳,然后就听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开始憋笑,到最后直接笑出声,气息搔得我头顶也痒痒的,还发麻。 我白他一眼,意识到他看不到又重新闭上眼睛装死。烦死了,冯逍呈真是要烦死我了,好讨厌他。 烦着烦着,我就困了,冯逍呈的手掌一直贴在我的后腰上,热意隔着薄薄的织物透过来,让我在被冷气的包裹中感受到久违的依赖。 好冷。 冷得我无法熟睡,梦里似乎还听见冯逍呈的声音缠在耳边,他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有点恶心…… 恶心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好冷,好困。 - 第二天冯逍呈起得特别早,我迷迷糊糊地告诉他,让他别再爬了,拿我学生卡过闸机出去。 等我醒已经是中午了。 下午上课时,我一走进教室,小组的人都抬起头看我,目送我到座位上后又继续各干各的。尤其是住在我对面寝室的两个男生,经常盯着我看,对视后就尴尬地随便笑几下。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它在晚上被证实。 师姐约我去学校操场上散步,见面就问我昨晚是不是和冯逍呈睡了。 我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虽然已经大概知道,还是很无语地否认,问她为什么那么说。 “你还不知道啊?早上七八点那会,正是人多的时候,冯逍呈大摇大摆从你寝室走出来,神清气爽的,打开门和你对面寝的俩男生面对面碰到还笑着打招呼呢。”许锟菲表情揶揄,“吓得他俩捂着屁股就跑了哈哈哈……” “……” 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哈哈。这下谁不认为是我点外卖把隔壁学校的男模招到寝室里来了。冯逍呈这个神经病。 我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 许锟菲还在笑,大概笑得肚子疼,倏然就捂着肚子蹲到地上。我俯视着她的发顶,她过去许久也没有站起来。 我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安静地看着她,想到先前忽然出现在她脸上的欲望。 师姐一直是个聪明人。 所以一直到现在交往男朋友之前,都在不得罪导师以及不献身之间妥帖地周旋,直到遇见可以接受的男人,把握时机,才结束那种八面玲珑但疲惫的状态。 清醒的人变得不清醒,大概是因为握住了自以为不得了的筹码。 我才发现她最近瘦了许多,一米七的身高蜷缩起来,看起来虚弱又可怜。我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冷,心情变得十分古怪。 我突然想起祝迦发来的一条短信:邱寄,你现在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像谁,邱令宜吗? 我想得入神,直到许锟菲扭头仰视我,也没来得及收起轻蔑的神态。 对视的瞬间,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尴尬和一点狼狈,僵持几秒,我弯腰将她扶起来,轻声问:“师姐,你怀孕了对吗?” “你想生下来。” “我不知道。”许锟菲摇头,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又不太想说话了,沉默地绕着操场走圈。 “你不高兴啦?” “又不是我的小孩。” “那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不会高兴?” “我怎么知道。” “你好好说话,我现在情绪很敏感,听不得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反正我不理解,他个人没什么能力,家庭还复杂,和他这样的随便谈谈就算了,前后拿多少都算你的精神损失费,真把自己搭进去算怎么回事啊?他家可不是你生个小孩就完事能上位的情况,再说,他家也就一般般有钱——” 许锟菲语气温柔地打断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很难听?” 实话确实不好听的。 是以我抿唇,不说话了。 “我知道,我这种怀了就想母凭子贵的想法很可笑,但是……我只是有点迷茫,他虽然有点公子哥脾性,人却很好哄,可从前我和他在一起也没有产生过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大概要啃一辈子老的男人的想法……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就感觉……忽然有了堕落的理由,我经常想,我的命运由我自己穷酸地攥在手里不放真的会更好吗?”顿了顿,她抚摸还十分平坦的小腹后道:“况且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小孩,一个几个月后才出生的宝宝。” 我忍不住皱眉,反驳,“那是孕激素在作祟,你肚子里是个诡计多端的宝宝!真生下来,等到你婚姻不幸,家庭不睦,老公不回家,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你就不喜欢了。” 许锟菲哭笑不得地看我,“你怎么不盼我点好啊小邱。” 我感觉我眼花了,居然这就在师姐身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辉,我瞬间更不想说话了。 许锟菲继而沉默不语。 我又注意到她穿得是运动鞋,前几次见面她也都没有穿高跟鞋了,好像也没有化妆。 分别时我们的目光才再次撞在一起,我看见她的眼中有一点微弱的祈求,但是直到我转身,她也没有开口说出什么。 - 白天想到邱令宜,当晚我就梦到她,还有焦玉尼和蒋姚,以及和我生活产生过交集的母亲们。 睡醒后我坐在床上发呆,发完呆又考虑了许久,最后我又看了一遍昨天组群里大师哥@所有人发送的大后天迎新聚会的消息。 我再次在脑子里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捋了一遍,点开和许锟菲的对话框。 -师姐,后天聚会你去吗?一起? 我看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断断续续了许久,最后发过来:我身体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会提前和导师请假的。 看到这个回答我不意外,我知道师姐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于是回复了个“好”过去。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师姐。 -小邱,谢谢你。 第123章 被选择的是我 我盯着那两个谢字,神情微变。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奇怪。 因为我并没有打算帮她去做什么,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来影响她做决定,但是,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对她开口,告诉她: 我认为你最好是打掉这个孩子。 光是想象一下,内心就涌起涌起一股自己也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痛楚。可是如果生下来,眼前又是邱令宜那我仅仅是一知半解的人生。 真烦啊…… 制造出这种麻烦的人更是。 我许久没有对人产生过如此烦躁的情绪了。 从很早以前我就了解每个人都要做其他人生里的配角这回事,主动或者被动做的一些好事、坏事不过也就是给他人做嫁衣,去摧毁或者成全别人都不是我的兴趣。可那天望着钱鱼离开的背影,我是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在他身上随心所欲的痕迹,我歪曲过他的人生,可最后回到起点也是我成全了他。 很难说同他一次次巧遇是不是命运在推手。 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每一个关键节点,我都感到如鲠在喉。 也是在那天,我开始进一步理解贾医生的话:认为自己对人生有很大的掌控是一种错觉,对别人的生活有控制欲是痛苦的来源。 我闭了闭眼,放空片刻,起床洗了澡,直到收拾好自己也收拾好心情,我才站在阳台上,先是回想群消息,在同一家酒店的同一时段预定好隔壁包间,然后点开通讯录拨出一个电话。 “崔爷爷,是我。邱寄。” “上次实验室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我知道您忙也不敢打扰,不知道这周末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关心了几句,我一一答了,他才忽然跳回那个话题问我时间地点怎么安排的。 第138章 我停顿片刻,报出不久前才预定好的包间,“那说好,我就等着您了。” 挂掉电话我视线正好停留在晾晒的衣服上。是一套迷彩服,冯逍呈上次来洗了没干留下的。 他那天早上只穿走晒干的内裤和我那身短裤短袖。 想到自己军训时的情形,我想他这两天该没衣服替换了。这个念头闪过一瞬,我转身回屋,该干嘛干嘛去了。 - 翌日,冯逍呈就给我打电话。 军训服只有两套的,少一套是没有替换的,也不能穿常服,他穿半干的套装训了一天多。 我听完淡淡地嗯了一声,以为他又要来,当即拒绝道:“别来,你脸皮是够厚,可我不想再在寝室看到你。反正你要出汗,衣服早一点湿透而已。昨天应该也没干吧?你不是穿得好好的,忍忍军训就过去了。” “你看到就不——” “不什么?” 冯逍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我耳边,居然有点扭捏,他吱唔片刻,倏然理直气壮道:“它挂在那,你天天看就想不起我?” “……” 我拿开手机,开免提看一眼日期,确认并没有多出我记忆空白的几天,我想也没想就问:“你没事儿吧?我为什么要想?你……” 话说到一半,我还真想了想,想到周末还要冯逍呈给我出力气,于是话音一转,“你听声音挺健康的,应该还没有生病吧?其实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可以中午拿给你。” 于是中午,我就在冯逍呈学校门口和他短暂地见了一面。 冯逍呈说他们后天汇演后军训就结束了,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觉得他很搞笑,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把周末的安排告诉他。 “迎新?你不是不打算去吗?” 我想了下,那天我和师姐言语间或许是有透露出这个意思,是以解释道:“师姐怀孕了,我替她挡下酒。” 冯逍呈一向对其他人以及事情缺乏兴趣,我猜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哪个师姐,他又蹭过哪个师姐的饭。果然他听完只是皱眉,“是你的吗你管。” 说完长久地审视我,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片刻后对我伸出手。 我上下打量他几秒,本能地知道他在要什么,却还是一脸不明所以地把右手放在上面。 冯逍呈面上露出有点无语的表情,但还是收紧握住,随后又对我摊开另一只手掌,“手机拿来。” 我瞥他一眼,乖乖把手机放到他手里,顺便抽回手,把装军训服的袋子挂到他手上。我余光看见冯逍呈解锁打开手机后直接点开短信的页面,把祝迦发来的短信往前翻,最后停在某一处,抬起头问我,“你确定只是帮人挡酒吗?” 我耸了下肩膀,反问他,“不然呢?你觉得我去做什么?” 冯逍呈没说话,半晌移开视线,低头打开袋子看一眼,“算了,随你。”一顿,他看清袋子里的衣服后又皱起眉,“我挂上去好好的,为什么你一叠就皱成菜干——” “瞎讲究。” 我不想理他,打断他接下来关于怎么叠衣服的啰嗦,伸手要拿回,“那你拿来,我现在就挂回去。” 冯逍呈手躲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河还没过你就拆桥啊。”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我看着冯逍呈迟疑道:“你今天很奇怪。” 冯逍呈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几分钟后移开视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摆弄,说:“你宽容一点好吗?总不能要求人在任人摆布的同时还兼顾眼盲耳聋,你一脸的兴致勃勃,我眼睛还没瞎。” 兴致勃勃吗? 这下我终于感到了意外,有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在捧住双颊的同时,一块东西被冯逍呈挤压着唇肉塞进去。 我忍不住皱眉瞪着冯逍呈,舌头抵住半硬不软的东西,虽然知道肯定不是毒药,还是下意识没有吞咽,只是含着冲他比手势,没等到冯逍呈伸手过来让我吐,倒是看到他手心里的巧克力包装,我似乎才感受到舌尖的味道,木着脸开始嚼。 我的口腔里蔓延着一股甜苦,甜居多。 可我不太喜欢甜的,又最讨厌巧克力!我嫌弃地又吞咽了几口,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快点喝口水。 冯逍呈笑着看我,看够了我的窘迫才开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一脸怀疑地看着冯逍呈的一脸轻松,不太愉快地和他对视,冯逍呈又笑,“周六晚上我会早点去接你。” -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气,简直要憋出内伤,浑身不舒服的同时“冯逍呈是不是给我下毒了”的念头也一闪而过。只是这种无端的念头在我第二天睁眼后自动消失了。 是以,我不得不面对内心深处真正的感受。 原来被人非常了解并且配合是这种感觉,好没礼貌啊……又那么地令人不爽。我感觉到内心蓬勃对抗的矛盾感,但最终我也只是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 周五上午,我从实验室提前出来,趁着人少先去食堂,路上我接到师姐的电话。她做戏做全套,昨天开始就请了病假,没有来学校。 “小邱,明天你……” 我从犹豫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焦虑和担忧,但其实我非常不理解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并且信任我这种行为,这样想的同时,我内心有疑惑一闪而过——她为什么会选择告诉我?最终还是没有深究问出口。 “师姐,你确定你想生下来吗?” 确认完这个问题后,我想我还是应该说明一下,“你不要多想,我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对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最多……”一直到挂掉电话我也没有把话直白地说出来。 最多,让那个小孩变得更有价值,此时再用来交换你形态模糊但明码标价的母爱。 关于那个尚且是胚胎的小孩,我脑子里冒出的尽是不太好的念头,可当我再想起邱令宜,却一次比一次明白,她在那种情况生下我,或许除了钱以外,只剩下天然的爱在驱使。无论后来她离开的背影是怎样,都是她一个人休学,短暂地舍弃自我,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但成为我的妈妈,照顾我,陪我从婴儿到幼儿,再成为一名孩童。 不管她是因为疲惫还是痛苦才决定停下来,被选择的是我,从始至终冯曜观都被排除在外。 挂掉电话以后,我在食堂外驻足,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看着里面一些进食的人类,食欲陡然就消失了,又等到放学时间的汹涌人潮,我在一片热闹中拿出手机给冯逍呈打电话。 “冯逍呈,如果你是我,小时候的我,你会怎么做?” 他沉默了片刻问我,“你怎么了。” 肯定的语气使我陡然清醒过来,我不说话了,也没有立刻挂掉,然后我就听见冯逍呈说:“不知道,但是肯定会在对方动手之前就先低头把她撞飞吧。” 我想象了一下画面有点想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脸就又垮下去,“你都看到了?” “嗯,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妈妈像扔小狗一样把你扔在我家门口,我当然也看到你想追又不敢追,含着两泡泪,又怂又可怜还特别倔,站桩一样站在我家门口,看我妈的眼神就像看到吃小孩的人贩子,但是有气又只敢对着我咬……” 我听不下去了,有点恼羞成怒,气得头脑发晕,但是原本的疲惫却仿佛被人托住。 安静了几秒,我承认,“我小时候不勇敢,现在不会了。冯逍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也不会回避和她有关的任何话题,我以后或许还会经常和她见面的。” 说完我就挂掉了,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冯逍呈嘴里说出的话我都不爱听。 - 周六晚上,我提前到包间里等候,时间差不多就给导师发了一条临时有事的消息请假,然后把手机静音就没有再管了。 刚放下手机,服务员便拉开包间的门,将一位老人迎进来,随行还有他身边的助理。 助理等老人落座后看向我点头示意,然后出去,整个包间里只剩下我和老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望向我,眼角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让人看着他只能心生敬畏。 “见你是私事,也能算公事,毕竟你也是我的小股东了。”打量我片刻后崔海樊喝了一口茶,嘴角牵出的笑纹令他神态慈祥了许多,“当初你爸爸托我把股份转做到你名下,我就很想见一见那个小朋友,没想到一晃二十年,现在是大朋友了,我也老了。” 他提起冯曜观,我也想起他,还有与他相关的一些事情—— 高考完冯曜观给我一张卡。 没多久我就发现卡里的数字一直定期在涨,通过银行查到款项汇入的源头是国内的一家药企。 观普生物。 在网络上搜索这家企业时,我注意到官方的一条视频,有关企业文化背景,即创始人精神的更迭与传递。 第139章 视频里有一张旧报纸,照片里的内容是一场葬礼,年轻许多的崔海樊一身黑西装对着灵堂的两张遗像鞠躬。 在他斜前方,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一身黑色,胸前别了朵白色的花,眼睫低垂,面容平静只眉宇间一股淡淡的哀戚。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冯曜观。 看完整条视频,我又搜集了许多旧报纸,拼凑出当年完整的新闻并不难。 观普生物的创始人,一对夫妻在车祸中去世,留下即将上市但显然时运不济的公司,年迈的父母以及年幼的儿子。 最后这场变故以家属主动转让公司,合伙人临危受命收场。 具体的操作我无从得知,但是当年舆论非常和谐,堪称叫好声一片的。企业形象随着事件的发展抬高,股价一路涨,借着那股东风就成功上市,并且直接打开了民众知名度,为后续发展打好基础。因为冯曜观曾在葬礼上真心实意地公开感谢崔海樊先生,并希望他能将观普生物的精神一直传递下去,带着父母的遗憾前进。崔海樊更是表态,将替曾经的伙伴奉养老人,培养幼子成材。 多年后,两位老人去世的葬礼现场也有过报导,在小县城那个家的花园里,乡下的土路上,以及山间的墓碑旁,崔海樊的身影确实是披麻戴孝,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而冯曜观被蒋姚卖掉的公司、工厂也似乎和观普生物有关联。 至于主动联系崔海樊是在我研一的时候。 当时导师比较针对,也不让我进实验室,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观普生物。 冯曜观把故事告诉我,把资源交给我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很惊讶,但我想,没有发现就算了,既然知道这就是给我用的。 不过和我见面的不是崔海樊本人,而是他孙子,比我大不了几岁。从他对待我轻慢又略显防备的态度来看,他们一家对于新闻的真实性大概也十分信服,生怕我和崔海樊见面,引得老人重新惦念起旧情,做出什么老糊涂的事来。 菜陆续上齐了,没有多余的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席间偶尔在他说话时陪几句也就够了,除开见面时近乎审视的打量,崔海樊算是个和蔼的老头。 前半段陪他聊我不认识的爷爷奶奶以及太爷爷太奶奶。 后半段,他又开始关心我的近况,不知怎得话题扯到我的名字上。 “邱寄,” 他念一遍我的名字,继而才察觉似的问:“你跟你妈妈姓?怎么我记得你应该还有个哥哥?姓冯。” “对,但他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崔海樊品味似的轻声喃喃,骤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气十足,“我还当你爸爸偏心小的,没错,真东西还是得留给子孙后代,算他没有办出糊涂事让你爷爷奶奶伤心。” 我听完笑了一下。 只觉得他们的反应都很有趣。 - 今天的见面正式结束前,崔海樊对我说:“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有心帮扶但人各有志,也不好强求,以后你就多来陪老头子聊聊天,我知道年轻人现在打拼压力很大,我们不凑那个劲,受委屈你就告诉爷爷。” “别听那小子胡说八道,我一个退休的老头还有什么忙的。” 我没说话,只是听着,虚扶了一下等他起身,这时门外的服务员已经将两扇门都拉开,立在两旁,其中一个正对着对讲机传话。 在我们走出去的瞬间,远处隔壁的门也被打开,只是服务员还没有将门完全打开,一个人就生生扑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服务员惊慌间就迎上去扶人起来,又一个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对着被扶起的人就是一脚。 动作停顿的间隙青年似是感受到我们这边的视线,扭头看过来,我本想躲避他的目光,却还是没忍住落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 他停留了几秒,就扭头,留给我一个模糊的白眼,揪起靠在墙上正缓着劲的青年衣领,抬手就开始扇……清脆的巴掌声中,他们的动作逐渐和过去学校食堂里、公寓客厅间的身影重叠。 我瞧着忍不往后退一步,避开崔海樊的余光后微微一笑。 所以说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无论过去多久,怎么看,祝郝这张脸都还是更适合被我哥扇。 第124章 真成小阉猫了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走出包间查看情况,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极其混乱,有人围观,很人帮忙,却没有上前后能将他们各自拉开的,见无法阻止,服务员已经在喊安保了。 冯逍呈一开始只是扇了他几个巴掌,但是逐渐的,当祝郝开始和他互殴后,冯逍呈再次压制他,此时羞辱意味的动作逐渐变成殴打,开始见血。 我有些意外于冯逍呈的态度,他和祝郝有那么大的仇吗? 章文超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又在意外瞥见崔海樊后秒变脸,大概在踌躇,到底是上前攀关系好,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我安静地看了他的反应几秒,忽然改变原本的想法。 因此在对视的瞬间只是和他颔首示意,就移开目光了,并没有向崔海樊介绍他。 我只是对崔海樊抱歉,那边有点状况需要留下来,因为都是认识的人。崔海樊的助理很快就到了,他们由服务员引着去了反方向。 - 我往前走了几步,近距离观看祝郝挨打。 我敢肯定,这辈子除了他爸,大约只有冯逍呈打过他。 果然不让师姐来是对的,旁观打架对孕妇和胎儿都不好,目睹这种难堪也更容易被迁怒…… 有的没有的想了一堆,我发现时间在这种时候过得尤其慢,因为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保安靠近的动静,也可能是这家酒店效率低下。总之,任他这样打下去,祝郝被打死也不是很奇怪。 毕竟生命是很脆弱的。 我吞咽了一口,因为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而感知到危险,后知后觉现在的冯逍呈状态其实是不对劲的,不应该是这样,即便如此我还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混乱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立刻拿出用餐时一直静音的手机查看。 果然有一条未读的短信。 -我说过,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一个人更受折磨的事情了,但是如果那个人自己把自己毁掉呢?然后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今晚什么都不要做,我们最讨厌的人就能互相摧毁。你不想吗?邱寄。 -你也很好奇吧。 我在一瞬间醍醐灌顶,冯逍呈的情绪确实是不正常的,而刚才远远观望,是我本能在好奇冯逍呈身上正发生的坏事的事态发展。 明确后,原本茫然的犹豫不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哪怕知道这样想只会顺了祝迦的意,我依然没办法停止思考……我现在有那么讨厌冯逍呈吗?那么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冷眼旁观,等同于在精神上杀死他。 我希望他感到痛苦,并且他的痛苦都因我而起。 是以在我的眼中,冯逍呈的行为逐渐转变成一种宣泄,一种引诱,也是一种陷阱。 看清的瞬间我又高兴又难过,因为爱和恨的界限是如此模糊,而我又是如此浅薄且没有原则。 短暂地纠结了片刻,我将复杂的念头放下,到冯逍呈身边。 重新审视我和他的关系后再次面对他,某种程度上不亚于重新认识他一遍,只是我没有失忆,所以从前感知过的所有情绪都在。 我觉得陌生又不自在。 “……冯逍呈。” 音量太小,我说完就感到懊恼,却也不想苛责自己,就在我准备提气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时,冯逍呈的手忽然就松开。 祝郝摔到墙上,又缓缓下滑。 冯逍呈也转过来,抬眼向我看来,露出一个有些阴森森的神情,颜色偏浅的眼睛变得黑沉沉。他甚至是在笑的。 对视的瞬间—— 原来他的愤怒是冲我来。 我很平静地确认,眨了下眼睛,深呼吸后拉起冯逍呈的手轻声说:“走吧。”这时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手指上套了指虎。 “……” 我又看一眼祝郝,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他看起来更疼了,我表情扭曲地在他身上打量,确认胸膛还在规律地上下起伏。就在我想要靠近伸手探一探鼻息,冯逍呈反手拽住了我的手腕。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他带着我避开走廊另一头赶来的安保人员往反方向跑,连同现场的混乱一起被甩在身后。 - 我们没有跑远,而是拐进隔壁酒店开了一间房。 进门后冯逍呈一言不发,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摊开手。 他看了我一眼,把手机放在我手心里,自顾自走进玄关,在沙发上瘫坐下。 我点开短信,里面确实有一条已读的短信。 -你觉得你们真的有可能吗?你相不相信就算你今晚在他面前把我打个半死,他也不会拦的,他多讨厌你。其实你知道他是怎样狠心的人吧。当初可以毁掉你的高考,后来又轻松地耽误你五年,冯逍呈,你不会真的是那种恋爱脑死舔狗吧?以前你怎么对他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现在那么贱? 第140章 -你觉得他对你哪种感觉更多一点? 虽然早有准备,看完我依然有点尴尬,默默地退出界面,我没有发表任何感想,捏着他的手机走进去,站在他旁边犹豫要不要解释一下。 然后就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直到我站得有点累,瞥他一眼,挪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偏头打量他。 他微微后仰靠在沙发上,姿态很放松,像是很累了。而我很熟悉他身上这种无所谓的气质,他又单方面翻篇了。 下一秒,我就撤回这个想法。 因为他圈住我的手腕,大拇指贴在内侧,指腹摩擦着跳动的脉搏,偶尔用力会让我产生他想要掐断它的错觉。 时间过去几秒钟,我忍不住挣了一下,超级小声地说:“放开我。” 冯逍呈盯着我的脸一直看,忽然问:“你觉得心虚吗?还是感到抱歉。” 我停止所有动静,困惑地看向他。 冯逍呈移开视线,不再看我,很无语地笑了,“你还真是……” “什……什、么……” 我的话被他吃的七零八碎,最后彻底吞下去。 他的手捏住我的下颌,舌头舌忝着微张的齿关滑进口月空,搅在一起,吻得粗鲁且色晴,我并没有要躲的意思,只是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推了一下冯逍呈,他像是会错意一般,直接把我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直到换气的间隙,我才偏头躲开一点,他的吻便断断续续落在一侧脸颊上。我缓了几息,转头搂住他的脖子,郑重道:“你亲我了,就不许再骂我了。” - 冯逍呈没有说话,将我推在沙发上,开始扯我的衣服。 我仰面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配合地伸手抬腿,忽然冯逍呈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他疑惑地拧眉,片刻后一声不吭地伸手顺着我的内裤边缘摸进去。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跳起来,但是本该完全没有一点反应的却隐隐感受到一点隔靴搔痒的抚触,按理说应该毫无感觉,事实是虽然微弱但又难受又有点舒服,我躲了几下就躺平了。 几分钟后。 冯逍呈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笑得双肩颤抖,整个人俯身贴到我的胸腹处,忍着笑问:“真成小阉猫了。” “你滚。” 他完全不理我,说完思考了几秒,又笑出声,“不对,好像早就是了。” “现在就滚。” 然后他就靠在我身上一直笑。 我烦死他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攥住一把,抬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做不做了?” 冯逍呈重新坐起来,摇头,托着我的膝窝和腰把我抱到腿上,手掌贴着皮肉抚摸我的背脊,一下一下,动作很轻,甚至有点像安慰了。 我感觉他的下巴抵住我的锁骨窝,随着说话一戳一戳的,大腿边缘也是,很不舒服。 他回答的声音有点闷,“不做了。” 不做就不做。 安静呆了一分钟,我就开始感到不自在,他像抱闹觉的小宝宝一样抱我,就算小时候我们也没有这样亲密过……然而没持续多久,就听见冯逍呈又问:“有没有去看医生?” “……” “你可不可以现在就滚。” 冯逍呈只是把脸埋进我的肩颈间,滚是没有滚,也没有再说话。 - 后来我们就安静地在沙发上呆了好久,直到冯逍呈的反应也下去,我们都感觉到疲惫和饥饿。点餐后我们先后洗澡,将换下的衣物交给酒店房务清洗,穿着浴袍吃了点夜宵。他也非没有受伤,敞着浴袍就都看见了,简单处理了一下,我们就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头沾到枕头的瞬间,我就很困了。 可总觉得还有话没说完,于是勉强提着精神想了想,眯了半晌,又惊醒。 我小声喊冯逍呈的名字。 “你要永远记住你今天的感受,那是我想要杀死你的瞬间……因为小时候,我反复被浸入流言蜚语、指指点点都是你想要杀死我的时刻。” - 第二天早晨,门被敲响的时候我还没有醒,冯逍呈打开门和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拎着清洁好的衣服放在沙发上。 我听见他穿衣服的动静,随口问了一句。 “你要出门吗?” “嗯。” “……去哪里?” “警局。” “哦。” 随后门被关上,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我又眯了几分钟,莫名其妙就睁开眼睛,清醒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祝郝该不会是死了吧? 第125章 扇他我都怕被他爽到了 祝郝死了这个假设仅仅是一闪而过。 我摇了摇头,彻底醒神后拿起手机拨通师姐的号码。 “师姐。” “嗯,有什么事吗小邱。” 这种明显不想多说的态度令我迟疑片刻,想到某种可能,我思考了几秒,才继续问她,“……你上次纠结想要分手把孩子打掉,你决定好了吗?” 说完我立即安静下来,听着对面的动静,可惜并没有听到什么,但是我从师姐短暂的沉默以及开口后略有些慌乱的语气中得到一个信息—— 通话是外放的。 她身边有人,是谁就很好猜了。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忽然说这个?” “师姐,上次我因为个人原因没有表态,但这几天我想了又想,你先前的想法才是对的。你们两个没有未来,你告诉他你怀孕,不管生不生,大概他也只会认为你在逼婚,或者想要交换什么东西,这样你太委屈了。他一个没实权不受重视的富二代,他爸就是出轨小三气死原配,上有继母,下有弟妹,不值得……你真为钱不如去陪老头聊聊心里话,他们就喜欢对着年轻漂亮学历高的小姑娘回忆青春……” “小邱。” 师姐打断我,只是语气很微妙,并不强硬,反而带着一点无奈还有恰到好处的羞恼,于是我继续: “我是认真的,许锟菲。” “你不要告诉他直接把孩子打掉吧,我陪你去,做完手术我来照顾你。你现在犹豫了是吗?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就是被这样生下来的,结果就是从小被人指指点点,我妈坚持八年最后也不要我了,你猜是为什么?因为她聪明、漂亮、狠心,但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师姐沉默片刻,小声且歉疚地喊我。 “小邱。” “总之师姐你尽快做决定吧,月份大了对身体伤害也更大。” 后面我和她又聊了几句,才扯回一开始通话的目的上,“对了师姐,其实我还有点事找祝郝,也就是你前男友,可以把他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吗?”一顿,我补充道:“他没事吧?” 对面沉默片刻,蓦地传来一声冷笑,然后就是祝郝有些阴测测的声音,“是还没被你哥打死,你现在就撬墙角是不是有点急。” “……” 虽然有准备,我还是被他抓重点的能力噎住,沉默了。 几秒以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将通话掐断。没多久,师姐发了条定位过来,地址是一家医院的住院楼。 - “好久不见啊,邱寄。” 这家医院的病房是酒店式的,但是空间并不算大,进门路过洗手间就是病房,病床和沙发挨着,祝郝躺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在茶几桌面,看到我便扬起没有打石膏的左手,算作打招呼。 我扫过他肿胀看不清面目的脸,笑了下。 “有吗?昨天不是才见过,在你还没被我哥打死的时候。” 祝郝撇了下嘴,倒也不生气,拍拍一侧的沙发,示意我坐下来。 我坐过去。 他歪头打量我几秒,见我一直不说话,他就迫不及待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我扭头盯着他的脸。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电话里你都听到了,没有想问的?” “哇。你为什么对我态度总是那么差?还是我脾气太好了。”他很欠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说着就把手机拿起来,不再搭理我,打开前置摄像头开始照镜子。 我安静地看他摆弄几分钟,站起来就要走。 祝郝又放下手机,拉住我,不太高兴地说:“你这人没意思,不知道还以为我来求你办事了。” 我被他拉着重新坐回去,侧脸问他,“那你说,我来求你办什么事?” “当然是……”祝郝蓦地闭了闭嘴,眯眼瞟我,“不是,你求人,还要我帮你开口?” 他没有顺嘴说,我也没有太大反应,而是打开手机直接给他看祝迦那条短信,“这可不是我和冯逍呈的事,说到底是祝迦想你去死,你们两兄弟的事连累到我,我只是劝你女朋友打掉孩子也不算很过分吧,还替你省掉打发人的钱和力气,反正你也不想要。” 第141章 “谁说我不想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移开视线,左右歪了歪脖子,才继续说:“要不要也不用你管,你算老几?” 他说完我没再接话,他也不说了,转而靠着沙发背摆弄他打上石膏吊脖的右手。 我则是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事情。 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对面墙壁上,挂了台大尺寸的液晶电视,角落有扇不大的门,就是不知道是隔间还是衣柜了。 移开视线我思绪又回到眼下的事情上。 我确实是有事求他,但是他爹不疼娘不爱,脑子还不好使……实在不能怪我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毕竟我要是稍一低头,他这种性格能顺杆爬到我头上蹦两下。 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小时候缺爱长大缺钙,扇他我都怕被他爽到了。 否则他不能那么贱,长大还和祝迦混在一起,我估计他家也只有祝迦愿意分些注意力给他了。 我耐心地坐着,视线又落在那道门上。 那边祝郝似乎是终于思考完毕,清了清嗓子,提醒我回神,“那你说,这孩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他终于问到点上,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家里开始催你相亲结婚了吧?” 祝郝没说话,默认了。 “你觉得为什么?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先成家后立业吗?”我看着祝郝认同的表情,摇了摇头,“不对。” “你爸他只是想要抱孙子了。” 祝郝沉着脸没吭声,但也没打断我。 我瞥他一眼,便继续道: “你以为祝迦不在国内,你就赢了吗?据我所知,你家的主要业务不是这个吧?你在这边耽误那么久,还记得你开始是怎么被他哄过来的吗?记吃不记打,他坑你少了?难怪家里催你结婚,我看你就好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趁年轻,努力当一头身强力壮的种猪吧。”说到这里我叹一口气,“说着说着我也是有点心疼你了,孤立无援,受了委屈也没有妈妈替你讨回公道,毕竟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就算祝迦和他妈之间有嫌隙,她到底是他亲妈,她会为了自己和女儿替他又挣又抢,不然等她老了,来指望你吗?” 见祝郝若有所思,但眼露迷茫,我发自内心地又叹一口气,伸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祝郝,你在你们家唯一的优势是什么?” “你是男的,还是直男,你的小孩生下来才是你父亲名正言顺的后代。祝迦是他亲生的没错,可对外不是,除此外祝迦还是个同性恋、女装癖,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会遗传的你知道吗?”见祝郝双目发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我便直接点明了说:“说你笨,你就不聪明……祝郝,那么久了你都没有发现你爸给你规划的路线就是传宗接代啊?所以从今年开始,你努力生小孩,多一个小孩就多一份遗产,现在祝迦当牛做马,只要是在你爸死之前,挣得全是你小孩将来的信托,懂了吗?” “当然,如果你能生,但祝迦永远不能就最好了,不然你今年抱一个大胖小子回去,来年他抱一对试管双胞胎,那你爸再有顾虑,面对已经出生的健康宝宝,心怎么偏就不好说了。但长孙只有一个,总是不一样的,健康、聪明、漂亮的宝宝也更讨人喜欢,对吧?” “再讨人喜欢也不能是私生子啊?” 祝郝若有所思状,摩挲着下巴,大概是触及伤口,皱着眉忽然打断我。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孩子是你的,私生子还是婚生子都是你说了算,不想要也正好,你安静养几天病,和相亲对象好好联络感情,我师姐自然知道你的态度了。” 祝郝还是存疑,“我怎么知道你没搞我,万一我爸知道我弄大别人肚子……” “不是吧,你从前这么多女朋友,就没一个中的?”我忍不住思想偏了一下,“啊……那就算是有避孕套,我现在也需要怀疑一下那孩子是不是你的了。” “滚,说正经的。” “好吧,可是你这样又没出息又不乖顺,说叛逆吧这点小事你还要看你爸眼色,难怪他看不上你啦。你知不知道父母对子女也是慕强的?前浪都在等着被后浪拍到沙滩上?你看祝迦,你爸做初一他就做十五,你爸从前敢出轨他长大就敢出柜……”说着我看他脸色有点难看了,于是又拍拍他的肩膀,话音一转,“但还好你是亲生的,我爸他最后把他的钱都给谁了你知道吗?” 果然祝郝感兴趣,抬起头看我。 是以我伸手,点了点自己,“我啊。” - 聊完那个话题以后祝郝半天没说话,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我,看完还上下扫视,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便秘了。 我没管他,自己去接了杯凉水,说那么多我都有点口干舌燥了。 反正该说的都说过了,剩下他怎么想怎么做就不关我事,虽然很烦他们两个,不想他们太好过,但再多费点劲折腾我是不愿意的。 一直到我喝完两杯水,祝郝才从那种状态里出来,他忽然问我,“你今天找我是因为你哥吧?” 这点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点点头。 “那你现在一点不着急?也不问问他的情况。” 我喝了水,心情也好很多,耐心和他解释,“你又不是祝迦,你是正常人,不然我能跟你坐下来好好聊吗?你看我就不乐意跟祝迦聊天。而且说实话你被打纯属活该的,可我也是讲道理的人,看你挺精神的应该没有内伤,对吧?但是你断了根胳膊,要实在不解气,你也敲断冯逍呈的胳膊好了,不过先说好,不能敲右手,他不是左撇子,没有惯用手上课学习很不方便的。”一顿,我想到冯逍呈虽然被警察带走,但暂时没有别的消息,应该还没有立案吧?于是补充道:“不过,敲了胳膊,你就不能立案了啊。” “……” “然后呢?就没了?” 我摇头。 “冯逍呈你不管?” 我有点无语了,“我这不是正在劝你吗?他被警察带走,我能怎么办,还是你现在就愿意签谅解书?” 祝郝表情很古怪,眼神飘忽不定,直往对面角落斜。 “他说,他被,警察带走,了吗?” 我面无表情地听他语气抑扬顿挫,又瞥一眼对面,有点迷茫地点点头,旋即又忍不住皱眉,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沉默半晌,我还是坚强地指着那道门,很小声地质疑道:“不是,他故意伤害,殴打你都轻伤二级了你不报警你把人藏自己病房里,祝——” 我话还没问完,甚至不需要祝郝回答,那道门自己就打开了。 冯逍呈,我哥从里面走出来。 “……祝郝你没病吧?” 第126章 对不起对不起(修) 在这里看到神色不太美妙的冯逍呈,我有点惊讶,但这种情绪到与冯逍呈四目相对也就差不多消失了。 几秒后我移开视线,像是没有看到冯逍呈一样,收敛起原本和祝郝谈话时自来熟的状态,抿了一下唇,转头看着祝郝淡淡道:“我也对你很失望。” - 说完那句话以后,不管祝郝怎么问我也没再理他,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了。 于是气氛就这样凝滞住。 直到祝郝喊了一声,两个壮汉大高个从里间出来,在他左右站好。我想象一下在我来之前,祝郝就这样在两人保护下和冯逍呈面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笑,但我憋住了。 我安静地移动到沙发的边缘,开始等待冯逍呈的反应。他只是看了他们三个一眼,然后和两位保镖点头打了个招呼。看来里面隔音很好,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里面也听不到外面的对话,我认为他根本没听见我建议别人敲断他一条胳膊的言论。 我耐心又等待许久,他都没有发作。 房间里又沉默许久,冯逍呈终于动了,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聊完了?走吧。” 我看一眼他伸出来的左手,总感觉是故意的,迟疑片刻,我还是冲他笑一下,将手推回去,自己站起来。 我心想,你现在不生气,以后再生气可就不关我事了。 见我们就要走了,祝郝站起来,“我*,你们就这么走了?那我在这里算什么? 我没看他,也没应,停顿间隙侧脸看了冯逍呈一眼,看到他回头说: “算你脾气好。” “……” 祝郝话是那么说,并没有人真正阻拦,然后我俩就这样走出去了。真正站在门外,门未完全关上之时,我这才皱眉,上下打量目测完好无损的冯逍呈,回头看了祝郝一眼。 门被关上。 透过狭小的玻璃窗,依旧看着他,他嘴角轻挑,直视我,这瞬间挑衅情态倒是给他添了几分伶俐。 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看起来叛逆,实则心性软弱的少年。 - 周末因为这些事,我已经耽误许多时间,现在结束我只想赶紧回学校。 第142章 走出住院部后,我发现冯逍呈开始看我,一直看我,我被盯得不自在,简直要在脑后长一双眼瞪他,只好停下来问他看什么。 冯逍呈注视我片刻,就不看了,很神经地笑了一下,说:“看一个狠心的人。” 我下意识看向他的左手,拧了下眉,不太想说话。 也觉得他有点烦。 可话说到这里,还是要说清楚,我也就不急着回学校了。 结果等我慢下来,跟着冯逍呈走,他又不继续说了。我们走到医院的角落的小花园,越过小拱桥,走进一座亭子,各坐一边。 我顺便就点了个外卖,空腹折腾一早上,到现在才觉出饿来。 放下手机,我才看向冯逍呈。 他坐在对面看我。 说实话,他现在这副郑重其事的姿态很少见。 以往我让他看不惯或者生气,好像不是这出……他会神经得没有章法,是以我总是不确定是不是我惹到他了。 我下意识环视四周,心想,此处实在僻静,非常适合寻衅滋事…… 胡思乱想片刻,我打断自己,选择迎难而上,“你看我干嘛?你刚才在想什么?都不说话……一会儿吃完饭,我就要回学校了……ppt还没做完呢,你、你到底在看什么!” 因为冯逍呈先是看着我笑了,而后又收敛笑意,作严肃状,我一段话就卡成了ppt,心虚后继而不解,逐渐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在想你和你那个师姐的通话内容,你们算是朋友吧?还是你觉得我应该想点别的?” 我感到很违和,也终于察觉到古怪,在心里直骂祝郝。 有病呢他还真是。 “那他还真不拿你当外人,难怪刚才演都不演,就这么让你走了,我还当他真被你打出瘾了。” 可冯逍呈没有被我阴阳怪气到,坚定地没有转移话题,问我,“你跟她说祝郝他爸出轨小三气死原配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师门一场,她从前也挺照顾我,我就是提醒她,以及就算上位也做好以后要让位的准备……出轨这种事,有家长言传身教,祝郝在这方面是该有特长在身上的。” “是吗?” 冯逍呈忍俊不禁,居然被逗笑了,也不知道信没信,就那么看着我。 “是啊,不然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在暗示,嫁给富二代,不如嫁给富二代他爸,反正结婚的人那么多有二婚也有三婚,就算一时不是,一家人,努努力豁出去也能成功,反正狗改不了吃屎,有钱人的道德准则一向很下流,善于自欺欺人。” 闻言我愣了一下,开始回忆自己说那段话时的心思。 我只是觉得他们家可以再热闹点。 然后就不太确定了。 我不耐烦说:“反正,怎么选是她的事情。” 大概我迷茫的神态并没有掩饰,冯逍呈忽然就坐过来,伸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别想了。” 我瞥了他一眼。 “又不重要。”他又补充,“我只是有点好奇,她算是你的朋友吗?” 他又提起许锟菲,我却在此时想起另一个人,愣了愣,不自觉垂下眼睫,皱起眉,而后抬起脸无表情地望着冯逍呈。 “说那么多,你是在替我师姐抱不平吗?看来那顿饭也没白吃。” “那你听那么多,刚才想起谁了。” “不用你管。” “是赵子怡?你们还有联系吗?”是问句,表情却是一点不好奇的,更像是明知故问。 沉默许久,我脑中闪过许多骂人的话,最后还是深呼吸,只眼珠子往上飘,斜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一秒,冯逍呈整张脸就那么印入眼帘,我忍不住后仰,想避开他,却被拢住脸颊。 - “对不起。” 冯逍呈手上的力道有些重,我皱眉躲不开正烦,听到这三个字忽然停顿住,不动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轻声重复这三个字,重复到嘴瓢,某个瞬间神情也微微扭曲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也很莫名其妙。 很神经。 我原本因为他想起赵子怡的复杂情绪骤然被打断。 其实我并不认为冯逍呈会觉得自己从前有错,就算他确实喜欢我,大概也不后悔,冷眼见我们之间的裂缝时,或许后悔喜欢上我更多吧。然而,此刻听他强迫自己发出迭声不太清晰的“对不起”,我居然才真正感受到重逢以来被试图捧至眼前含混不清的真心。 隔着过往诸多遗憾,他站在裂缝对面看着我。 和我们。 再看他,已经松开我的脸颊,站在我面前。此时再回想他拢住我脸的动作,禁锢住我,倒像是不许他自己逃避似的。我伸手碰了一下他的眉心,忽然问:“你觉得痛苦吗?现在。” 冯逍呈皱眉,又点头,“是。” “好。” 我看着他也点了点头,“这次我看到,也摸到了。” “那你哭什么?” “我这个该断胳膊的人还没哭。” 听到冯逍呈的话,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正一颗一颗往下掉。 我哽咽一下,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胳膊摇头。 心想,你不懂。 我只是很委屈,也很难过,因为我明明一点也没有做错,现在却有一点点后悔。 这种感受就仿佛一个不会水的人,溺水时即使挣扎,也会被淹没。 我很讨厌。 我没说话,就是哭。 冯逍呈也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哭。 良久,他蓦地伸手,在我下巴尖接了一滴挂住的眼泪。如同很久以前,我在蒋姚灵前掉眼泪那一次。 我用力眨了下眼,视野才逐渐清晰,想要抬头看清、观察冯逍呈的表情,也想问他到底生不生气,以后再生气……却被他抱进怀中,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以及头顶传来的闷闷的声音。 “没关系,全部都是没有关系。” 第127章 温水煮青蛙 分开时我们没有吵架,也没有再说什么。 在医院小公园吃完骑手送来的三明治和咖啡就一起打车回各自的学校了。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前座的司机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调低音乐的声量,等红绿灯的间隙还张口安慰了几句。 那天之后,我和冯逍呈有许久不曾见面。 但是他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有时候是早上吃了什么,有时候是在多媒体教室上大课,有时候是在球场…… 照片和文字都有。 晚上的时候他会和我打视频,如果没有很赶的任务和作业,我会接起来挂着,休息的间隙看到屏幕里的他,我会有一阵恍惚。因为想起他高中第二次校考期间,彼时蒋姚已经不在了,我在家,他在酒店,晚自修后视频也是这样挂着,偶尔说几句,更多时候是各自干自己的事情,通常第二天早上也没有断,不然就是因为手机自动关机了。 各自起床忙自己的事情,就又是新的一天。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 - 回到学校、实验室,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一个月过去,又都悄然变化了。 我在小组以及在实验室里的人际关系忽然变得和谐异常,导师也正常的像是从前的针对都没有存在过似的。只有次材料需要导师签字,他虽然很痛快就签了,最后却表情纠结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夸了我一句。 我和许锟菲见面也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天那通电话,以及各自事情的发展与结果。 今天中午吃饭时,我刚放下手机,她忽然问:“小邱,你是谈恋爱了吗?” 我不解,她笑了一下,“你最近回信息的时间和频率,就很像是在给对象报备。” 闻言我愣住,垂眼看着手机,后知后觉才感受到温水煮青蛙的温度,但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这样吗?那你和祝郝也是这样谈恋爱的吗?” 许锟菲脸上的笑容顿住,却也没生气,只是很坦然道:“我和他是怎么回事,我偶尔骗骗自己,你还能不知道吗?” 她度过刚得知怀孕的迷茫与无措,人虽瘦了些,但气色还好,只是她今日化了淡妆,其实还是无法分辨的。 看着她素白冷丽的一张脸,我想起另一张不相干的面孔,嘴边教人难堪的话还是咽下去,忽然就没有兴趣计较了。 怎么都算了。 确实像贾医生说的那般,没有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计较。这很正常。 如果她故意找我倾诉未婚先孕的烦恼真的是和祝迦有联系,那么等她嫁进祝家以后才是真正的热闹。 最后我只是说:“那天电话里,有些话我只是说说而已。当时除了钱,我妈妈想要的只有我,后来她离开,也只是因为我的陪伴让她重新获得了能量。”一顿,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浑身变得很轻盈,这种念头越来越肯定,我忍不住笑了,“我出生时她很愉快,我也很高兴我曾经是她的充电站。” 第143章 “师姐,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伤心和忧虑。” - 晚上再和冯逍呈视频的时候,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冯逍呈,你会想你妈妈吗?” “你想了?” 其实我并不确定他问的是蒋姚还是邱令宜,垂眼思考片刻,看着屏幕点了点头。 “我很想她们。” 他听完嘴巴张了张,并没有说话,而是忽然笑了,屏幕的光源在他眼睛里是亮晶晶的。 这让他看起来很善良。 和小时候初次见面的印象截然相反,但是我看着就是想起了我到他家不久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蒋姚很不开心,经常不在家,只有我和冯逍呈两个人。 他那时候情绪挺不稳定的,时不时就要凶我一下,我大部分时间是以寄人篱下的标准姿态忍辱负重。只有一天我脾气也莫名很大,在他要拎着我往外赶的时候坐在地上,屁股压住他的脚面,抱住他大腿哭,“你不准赶我走,你爸爸也是我爸爸,你家也是我家……你妈妈就是我妈妈,她要养我的,回来看不见我她、她就骂你!” 我边喊边在心里补充:我妈妈还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听完冯逍呈确实不再试图拉扯我,但是我被他推得干脆仰面躺在地上流眼泪,又听见他吼我,“我妈妈才不是你妈妈!你妈已经不要你了!就是她把你扔到我家的!” 看着眼前长大的冯逍呈,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他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客气一下才先问他的。 白天想透的事情让我整个人都很兴奋,有蓬勃的分享欲、倾诉欲。 我想要告诉冯逍呈,即使他其实是最不合适的人选。于是我告诉他邱令宜现在在新西兰,告诉他我大一的时候邱令宜还在这个学校,只是我生气所以没有去找她,可时不时我们还是会在公共场所碰面…… “我已经想好了,研究生毕业以后我也要申请国外的学校,离她近一点,最好和她一地方……不对,我不想等到毕业了,这个假期我就要去找她,回来再准备申请学校也来得及。” 冯逍呈一直安静地听我讲,到这时才出声。 “是吗?” 他眼睛盯着我,轻声冷笑,“你确定不会哭着回来吗?就像五年前那样。她不需要你,这种事我以为十五年前你就清楚了。” 他的话像是一泼冷水,使我从逐渐飘然的幻想情绪中回神,冷静下来。 我看着他,没有反驳什么,心想,眼前这张脸才真正和小时候那副面孔重叠上了。 安静了很久,我笑了一下。 “那么五年前,我确认我不需要你,现在我也——”话未说完,视频就断掉了。 我有些迷惘地松一口气。 - 第二天中午,许锟菲不在学校,所以我一个人去的食堂,才取餐坐下,我身旁就坐下一个人。 “你现在周末都不打网球了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似乎也只是想要抱怨一句,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你吃啊,别管我。” 我看着他没有动作,发觉这人黑了也瘦了许多。 “蒋添宇,你回来了。” 他没应声,表情不悦,眼神略带冷意地盯着我,“我还以为,你当我死了。” 我皱眉“呸”三声,又拍了三下桌子,“我可不想见鬼。”然后抬头接住他的目光,“你来见我,是已经不生气了吗?” 他睨我一眼,收回视线没吭声,良久才轻轻冷哼了声。 这令我想起十五年前,那个放学回家,背着个沉甸甸书包路过我,还想请我吃辣条,我却嫌脏还批评他不注意卫生的小男孩。 第128章 “没心肝就死了呀。” 蒋添宇不说,我也没有再问,没想到接下来蒋添宇就说:“晚上有事吗?没事一起吃个饭。”一顿,若无其事又道:“还有他。” “谁?” 蒋添宇啧了一声,像是因为我的明知故问而不高兴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抿了下唇,没理他,低下头自言自语,“生不生气其实也不重要,你最后还是要讨厌我的。” “什么?” “没什么,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点。” 蒋添宇也没追问,去窗口又加了两个菜和一碗米饭,而我始终盯着他的背影。 听蒋添宇的语气,像是要把人凑齐将从前的事情说开似的,可我觉得,有些事情稀里糊涂也挺好,至少从前冯逍呈没来的时候不是很好吗。 他就当冯逍呈不存在不就好了。 想着,我感到一点心烦。 在这天下午某些凝视蒋添宇的瞬间我忽然察觉出宿命般的意味,我和冯逍呈的故事曾经从那个小男孩身边路过开始,现在依旧是。 - 昨晚挂断视频以后冯逍呈就没有再联系我,晚上在蒋添宇组的饭局上看见他,他一开始也不理我。 他还生气了。 拿我当空气呢……反正还不是要呼吸。 我心里无语,面上还是什么也没说,大圆桌上我坐他俩之间,和冯逍呈隔了两个座位,这样他们正好可以面对面说话。 开学前他俩初次见面蒋添宇态度还很热络来着,今天再看完全就是大写的不熟,天知道我们为什么非得吃这顿饭不可……到底谁给蒋添宇布置的任务啊? 期间,我老老实实吃饭,配合蒋添宇偶尔蹦出几句话帮腔表态,可我一搭腔,冯逍呈就看我,眼神有些阴阳,和蒋添宇说话的态度也瞬间就不冷不热。几次后我好像似乎大概是琢磨出点什么,于是干脆就低头吃菜,闭嘴了,还能感觉到冯逍呈的视线时不时落在我和蒋添宇身上。 就很麻烦。 本来事情都过去了,说到底也不是蒋添宇的问题,那些大多是我的压岁钱,这几年他有意无意花我身上也不止那个数了。 要我看,这顿饭就多余。 看冯逍呈似乎也并没有太当回事,虽然不接话,总之就是挺没所谓的态度。ok,前提是我闭嘴。 总之这顿饭就多余! 到这里前菜、冷盘、热菜都上齐了,蒋添宇想想大概也有些尴尬,借着抽烟的借口遁出去,包厢就只剩下我和冯逍呈两个人。 冯逍呈看着挺正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现在不太好。 “好吃吗?” 我嘴里嚼着爽脆的花椒螺肉,听见声也没说话,就点点头。 冯逍呈看一眼桌面上的菜色,一顿,伸手把熏鱼转到我前面,我看他一眼,夹了一块。 还没入口,就又听见冯逍呈问我,“你说,他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 闻言,我呛了一下,放下筷子,偏过头闭着嘴咳了几声才顺过气来,抬头就对上冯逍呈的眼睛,和先前看向我和蒋添宇一样的,冷漠的带有观察意味的目光。 我面不改色地摇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想了想,我还是维护了句,“他是真的愧疚,也很抱歉,你差不多就得了。” 这一点我没怀疑过,不然从前也不会给他当陪练收他钱,礼物也照单全收了。 他有钱没错,我也不缺什么。 “你们关系很好?” 我低头思考片刻,倒是没有再敷衍,“认识他以前我在这里很孤独。” 说完我随手切了一小块烩辽参,继续嚼嚼嚼。 话说到这里,冯逍呈没再说什么,蒋添宇也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服务员,上了三盅冰糖炖燕窝。其中一盅花纹和其他的不一样,蒋添宇随手放在我桌前。 冯逍呈看一眼,继而又看蒋添宇一眼。 他没看我,我却直觉很不自在,虽然不舒服,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冯逍呈那种微妙的表情是闹哪样。蒋添宇的事情我自己都还搞不清,所以不想轻举妄动,也不想把事情又弄得很糟糕。 这盅不就是减糖的区别,很奇怪吗? 更奇怪的是,我莫名其妙就正襟危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他俩倒是聊上了。 我坐中间挠挠脸,不是、为什么要浪费食物啊?独自茫然片刻后我还是选择继续吃…… - 当天晚上,冯逍呈就又给我打视频,昨晚视频发生的事情在他那似乎是又翻篇了。 那我就更没所谓了。 第二天中午蒋添宇来学校找我,许锟菲也在,我们三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顿饭。他这样连续来了几天,期间冯逍呈也会问到他,知道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晚上视频的时候不经意地问起我们吃的什么,听完漫不经心道:“原来你学校食堂那么好吃啊。” “……” 好在蒋添宇那边很快就又恢复正常,没有再频繁地往学校跑。 我莫名松一口气。 平静过了几天,周五这天下午许锟菲和我一起在学校咖啡馆里各赶各的任务,偶尔闲话几句,忽然她问我周末有没有空,说祝郝想请我们吃饭。 第144章 这比蒋添宇非要请冯逍呈吃饭道歉还莫名其妙,拒绝前我看了对面几秒,看她表情也看不出是谁的意思,也懒得掺和他们的事,于是放缓语气,“还是算了,师姐,别再打起来……你也不想以后有可能嫁给残疾人吧,而且我周末有点忙,明天上午和蒋添宇打球还是挤出来的时间。” 师姐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笑了笑,“好吧,知道你网球搭子回来了。” “什么啊,锻炼身体呢我。” “就你俩吗?” 闻言我颇为无语地摇头,扶额,“还有我哥。” 不让他去还非去。 许锟菲就笑了,“还知道头疼,我当你真没心肝呢。” 没理会她的玩笑,我低头看几眼资料,隔好一会才认真道:“没心肝就死了呀。” - 第二天早上,冯逍呈停车在校门口等我。我走近,他按下车窗瞥我一眼,我拉开车门皱眉上下打量他几秒,打了个招呼,在人开口前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就压低脑袋上棒球帽的帽檐装死。 冯逍呈没说话,只把音乐调低,一路沉默往网球馆开。 路程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下车前冯逍呈喊住我,奇怪道:“你今天怎么了?哦,我不能来?以前你和赵子怡还有那个男生,三个人不是玩挺好,怎么没见你这样。” 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大概看出来了。 我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懒得和他解释单箭头三角形的稳定性,以及本人许多年没有长进的交友准则就是装聋作哑,我掀开帽子捋了把过长的刘海,将帽子压回去,语气正经道:“我现在长大了,羞耻心也长出来不可以吗?” 冯逍呈“哦”了一声,拉住作势要开门下车的我,我被他握着手臂拽向他,他偏头蓦地靠很近,嘴唇碰了碰我的。 其实只是贴了一下。 我愣住,继而脸就红了,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确定,因为很烫。 我呆呆地看着他,由于帽檐遮挡,眼前只有他下半张脸,我下意识问:“你干嘛?” “确认下是不是真的,毕竟上次在酒店我们差点睡了也没见你不好意思,不过,看样子现在是想起你远在国外的男朋友了?还知道脸红了邱邱。” 我掀开帽子骂他,“你才不要脸。” 他似笑非笑,从我手里拿过帽子又给我戴上,“我要脸也不会来找你了。” “……” 神经。 但他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个david。 不过,我还没告诉他我回国前已经分手了吗? 我欲言又止,没张口,想了想到底又解释了下,“蒋添宇又不是……你正常点好吗?”今天我们是来打网球不是打小三……冯逍呈这是什么态度语气…… “你没来以前,我们周末都会来打球,而且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 说到这里我也很无语,原本寻常的事情因为冯逍呈加入就显得奇奇怪怪,说到底是我心里有鬼……于是我声音更大了,“对啊,你为什么来?对,他约的你没错,可他、他脑袋少根筋你也是吗?” 冯逍呈没说话,就看着我。 我不想看他,转身靠回椅背,有点迷茫,虽然蒋添宇可能喜欢我这件事我不是没察觉,但他那根筋转不转得过来还两说,就算勉强转过来,想来想去还是蒋添宇的锅,我没忍住低声抱怨,“不是,他有病吧。” 什么情况啊。 知道冯逍呈是谁后,蒋添宇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跟人继续交朋友的样子,那就算他反应过来,现在也不应该三个人吧? 旁边冯逍呈冷不丁出声,“你到底在烦什么?” 烦什么? 从前赵子怡已经给我上过一课,她喜欢我,或许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前提是她不知道我知道她的心意以及我没有喜欢的人,再就是不要让她接触、搅和到我的感情生活里,否则,不管是一天两天,一年还是两年,反应过来后还是会走的。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虽然高考后是我把赵子怡拉黑,可想起她的时候我都很后悔:就算她想不开又跑来和我重新做朋友又怎么样呢,她是心甘情愿的呀。 无论怎么做,想起来都是会后悔。 所以我不想再有一天也到拉黑蒋添宇或者被拉黑的地步。 “你不懂。” 我想得入神,随口就来,以至于轻易就被冯逍呈套了话,“等他反应过来知道我们两个——” 话说到一半我反应过来,侧身看着他,闭上嘴不说了。 “我们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知道?”冯逍呈目视我,凑近了点,含笑的表情说明他已经读懂我这半句话的语境,以及含义,“他迟早知道。” 我现在最看不得这个。 他在我眼前露出从容,不可动摇的情态。 我忍不住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你忘了吗?我说过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喜欢,但只喜欢一次,也只追一次。我这个人可能没什么原则,但伤心的事情还是可以记住的。”话落,我眼睫低垂,安静地思索片刻,才重新看他。 “所以你现在是爱我了?那你可以坐在地上,等我可怜你。” 第129章 你可怜可怜我 冯逍呈听着,脸上的表情没变,笑容僵在脸上,淡淡的,“好啊。” “那你可怜可怜我吧。” 他低声回答,视线向下,示弱似的微微低头,片刻后又抬起脸看向我,“我们要一直待在车上聊天吗?我倒是没有意见,他好像不太愿意等这一会。” 我顺着他的视线扭头。蒋添宇正站在我这侧的车门外,视线相接,他伸手敲了敲窗户。 - 后来到球场我们是分开的,我和蒋添宇,冯逍呈和外教在另一个场地上课。 这个教练当初还是我推荐给蒋添宇的,是前atp球员,职业外教,现在蒋添宇又给冯逍呈安排上了。 两个球场很近,中间隔了一道三四米高的绿色拦网。 休息间隙偶尔看到冯逍呈在隔壁球场认真练习垫步,正反手握拍,推球,视线相对时我就会诡异的有种陪人上兴趣班的即视感……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我们三个人约了三次网球。冯逍呈每个周中还约了两节外教的课,倒像是真对网球感兴趣了似的。 他运动天赋大抵是不错的,到第四次已经没有跟教练了,和我们在一个场地。 分别和他们打了两场,我就很累了,特别是冯逍呈,人冲,球更冲,落点浅,一下子就窜到底线。 下场后我在角落坐着休息,冯逍呈也不打了,蒋添宇看了这边一眼倒是没有过来,而是将角落的一台发球机推出来,又开始练球了。 我瞄了一眼,球都落在对面,目前他三米之内还没有球,也就没管。 冯逍呈冷眼旁观,喝了一口水,又看他一眼,再盯着我忽然就“啧”了一声。 我喝水的动作顿住,看向他,“你看什么看。” “你今天怎么不给他捡球去。” 我看着他不说话了。 “其实可以不来的,没有人强迫你。”最后我还是说。 “然后你们两个就还跟从前一样?” 从前?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还是诚实道:“不是眼前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过应该比现在这样好点,他最近怪怪的……而且你在这里球场好像也变得有点挤。” 冯逍呈站起来,垂下眼看着我,“你就打算这样了。” 我没答,也站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水,“喝口水吧哥,球打那么冲不累么?” 说完我不等他反应,走开了,拿起靠在场边的捡球器,喊了蒋添宇一声,快速把落在他那边球场上有远有近的球都滚了一遍,又快速滚完对面,最后往发球机里添球,收拾完蒋添宇朝我挥了下拍子,比了个休息的手势,走到场边休息去了。 他和冯逍呈各自坐在我的网球拍两边,我调好发球器参数后过去拿的时候两道视线就一直注视着我。 直到发球机开始给球,我逐渐投入就没有再关注那边,等结束这一轮自习,蒋添宇把场地的球都捡完,和冯逍呈打了两场,两个人止汗带都湿透了。 - 结束时天刚擦黑。 蒋添宇今天有点反常,洗完澡没有等我们一起走,直到在停车场碰见他的车,又见车窗摇下来,我看见副驾上的外教有一瞬的意外,偏脸时瞄了冯逍呈一眼。 他面色如常,还同车里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蒋添宇招招手,“走了,你们明天还要上课,晚上我和oscar喝酒就不带你们了。” 说完,他往我们这又瞥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车开走,没影了,冯逍呈还在看着车尾气。 回去路上,冯逍呈冷不丁开口,“他看着挺傻逼,心眼还不少。” 我挑眉看他一眼,把音乐调大声了,“你小声点。” 第145章 “怎么,这车上还有人?” “我不爱听。” “……” 冯逍呈忽然伸手将音乐关掉了,“这球馆不怎么样,随便问几句就把学员的隐私往外说,以后别来了。”话音一顿,“你猜他俩现在在聊什么?” 他这样问,我反应了几秒,没忍住笑了一下,没想到冯逍呈真去问了。 “你现在想什么,他们就在聊什么啊。” 冯逍呈看我一眼,皮笑肉不笑。 我握拳作话筒状伸出手,“你还真去问oscar?问出什么了吗?” “但是你非要知道我和他的事,还不如雇个侦探去德国看看我和david约会的地方,懂吗?你和我提他干嘛?不管他想什么你想什么,都是你们的事情,关我屁事。” “你对我有意见啊?还是现在替谁抱不平?自己吗?还是他。” 我虽然问了可其实没想知道答案,看冯逍呈冷下脸,我只面无表情盯着他的侧脸看,僵持许久也没人有动静,直至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你长得好像一个渣男啊。” “我们都不喜欢渣男。” 冯逍呈微微一怔,偏头看向我,眉眼是沉默的,嘴巴却说:“我喜欢,行了吧。” “现在更像了。” “……” 冯逍呈转过脸不说话。我在安静的车厢里持续看着他,从眉骨、鼻梁到嘴唇又缓慢回到眼睛,最后又盯着他凸。起滚动的喉结看了几秒,我微微皱起了眉头,问他,“你现在在想什么?” 冯逍呈转过来,眼珠的颜色在眉骨的阴影下变深了些,顿了顿,声线平稳答,“没什么。” 沉默片刻,我在副驾上重新坐端正,玩了几下手指,“其实可以想,我也在想。” 看着不远处的校门口又问他,“去我寝室还是——”后面的话被冯逍呈一脚急刹打断。 我把镜子拉下来,伸出舌头看了几眼。 没破,只有舌尖一圈齿痕。 等想起来要骂人,就看见冯逍呈正看着我,脸色阴沉。我下意识就把舌尖收回去,舔了舔上颚,触感麻麻的有一点不舒服,又小声吸了口气。 冯逍呈盯着我半晌,直到后面的车开始狂按喇叭。 车一直开到我学校门口,我的手刚解开安全带就被冯逍呈按住,他靠过来帮我重新扣上安全带,又一声不吭地启动车子。 车速明显比来时快很多。 天空灰蒙蒙地压着暗色,我安静地看着不断后退的霓虹夜景,思维却异常活跃,想到上次在酒店被冯逍呈握住时的感受,也想问他当时想做为什么不做……肾上腺素飙升在接受和逃跑之间摇摆,我闭着嘴巴胡思乱想。直到车在酒店门口停下,冯逍呈直接把车钥匙扔给门口的礼宾,拉着我进去,根本没给时间后悔。 - 电梯里,冯逍呈站在我身边目视前方,谁也没开口,电梯门打开时我忽然有些不安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冯逍呈低头了一眼,手指微动,我的掌心有点痒,我们手心都很热。 冯逍呈拉着我走,整个人变得有耐心起来,一直持续到套房的门关上也没变。 近门后我就被他推到墙面上,他手指按在我的唇上,微微用力,“我看看。”话没说完手指就已经伸//进来,按在上面,几秒后,我因为分泌的唾。液忍不住吞咽,咬住指节,蛇面涵着指腹缓慢滑动了几下。 冯逍呈忽然抽回手,低头,腰背微勾靠过来,把我拉近怀里,鼻尖抵在颈侧先是细碎的,最后很深地闻了几下。 我被他弄得有点回不过神来,呆了几秒,才因为距离太近感受到他下。身的状态,于是推了他一下,莫名还有点不好意思,“干嘛这样,你要变狗啦?” 冯逍呈没抬头,说话时嘴唇贴着我的皮肤动了几下,可声音是含糊不清的。 虽然没听清,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干就是反常,反常就是没憋好屁,我用力推开他,奇怪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冯逍呈垂下眼,认真地看着我,这种情况下表面稳定的情绪显得他有点善良,“不想这样……不想和从前一样,总是睡完关系就变更糟糕。” 我歪头思索片刻,然后就笑了。 “那你说那怎么办?” “你可怜可怜我,先给点安全感” 我后退半步靠墙,双手抱胸,没有接话,“我觉得你思想有问题,不反省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要求我?你先低头看着它好好反思下,为什么虚有其表再来和我说话。” 我看他的脸逐渐黑了,又开始找补。 “那今天来都来了,你不想我想,不然这次算我可怜你,睡完保证不翻脸?” 冯逍呈没说好不好,只是安静地看我。 第130章 青春期做过的梦 半晌,冯逍呈露出一个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笑,重复我的话,“保证不翻脸?” 话是我说的,可他这么问我还是愣了一下,眼神迟疑地盯着他,愣是不肯再点头,就看着他。 冯逍呈偏头没忍住似的笑了一下,转头又看着我叹了口气。 片刻后低头,捂着额头又憋笑,最后独自一人在那里笑得双肩颤抖,很像那种还没开始给人讲冷笑话,自己先笑到肚子疼的神经质。 我等了一会,感觉有点疲惫了。 又不是和他来这谈恋爱的,鬼知道这种简单的事情是怎么多出那么多步骤的……我有点无语地抿唇,独自走进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就摸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没点,拿下来捻着闻了几下。 这是什么事后烟即视感。 我在心里叹气。 完蛋,啥没干好像就进入贤者模式了,抬头,我一脸惆怅地看着冯逍呈走向我。 等他在身边挨着坐下,我还是把一条腿搭到他腿上,晃了两下,他手来来回回还是隔着布料,我忍了又忍,最后把那只手打掉了。冯逍呈也不生气,手往上划,衣摆被撩起来,又落下,我伸手按住胸口,“少整这些没用的。” “……” 冯逍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垂眼,“你想要什么?” 那么好说话啊? 我怀疑地看着他,思索几秒,干脆狮子大开口,手指碰了下他的嘴巴,冯逍呈不知道想起什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抽回手,眼睛看着我说:“好啊。” - 我被推倒在沙发上。 他俯身埋首后静止了会,呼吸时的热气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并拢腿,但被按着动不了。 这感觉怪怪的,可看冯逍呈表情认真,我逐渐也放松下来,想起那个频繁在青春期做过的梦,梦里也是这样吗?大概和现在还是不一样的,高热的,柔软湿润……到最后只觉得他的舌头好像比医生有用一点? 许久后,冯逍呈抬起头,抿了抿湿润的嘴唇,“比我预想要好一点,还能in,但你现在是身寸不出来吗?” “……” 造谣是要有证据的。 不吃药,今天之前就没in过好吗? 我没说话,看向他眼里只有不满。虽然有点感觉,但距离出来还是差远,说实话,一直这样也很难受,我思考一秒后摸了一下他的脸,看着他诚实道:“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他听完神色再平常不过,仅仅第一下很突然也很用力,让人不舒服,后续轻缓的动作和逐渐黑沉的眉眼却截然相反……不再难受了,我瞥见他的表情莫名就记起五年前那次不太愉快的经历。 我闭了闭眼,腿下意识伸了一下,踹在他胸口上,他愣怔片刻,我才抓住那只手,身体往后退。 “不、不来了……我不要。” 我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按住冯逍呈的手腕不准他再动,离开后缓了缓,我才重新自在起来,敛神盯住他的下面的反应小声解释,“我感觉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 冯逍呈顺着我的视线往下看一眼,停顿片刻,或许是长时间箍着难受,顺手就将裤边微微往下一拉……我只看一眼就睁大眼睛,移开目光,再看一眼,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且虚弱道:“……我眼睛不太舒服。” 回答完不久我又伸手,想要重新帮他提上去。 但拽不动。 于是,我选择把自己的库子穿回去。 再看他时我忍不住皱眉,“遮着点呀,难道好看吗?”可能是知道冯逍呈现在不会强迫我,开口后就忍不住,惊讶又猎奇还有点嫌弃,“哇塞,你怎么想的,弄这玩意儿。” 冯逍呈不穿,反而扯了几下,踩掉裤子,大剌剌地在我身边坐下,“有段时间很烦。”然后瞥我一眼,“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冯逍呈笑着看我,“这叫不翻脸?” 我离他远一点,“不要,谁知道你搞这种东西……我才不和你一起玩,反正我不要,明天还上课呢。” 第146章 开玩笑,原来就够受的,现在入几圈珠子又大一圈。 救命,杀人吗他想。 至此,我是完全没有兴趣了。 冯逍呈听完也没什么反应,没有动作,就那么晾着。 我还有点嫌弃,因为实在算不上美观,奇怪且狰狞,但我还是没抵住好奇心,凝眉看了一眼又一眼。 安静半晌,我忍不住抱怨,“好慢啊,我想回学校了,不然你自己留这解决吧。” 冯逍呈从一侧沙发扶手上拿过我留下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吸了一口后夹着烟,另一只手随意摆弄几下,又松开,“那没办法,我身体健康,懒得动,你少看几眼就是了。” 我还想说什么,冯逍呈偏头对上我的眼睛,一顿,眉梢微扬,“我怎么记得从前有人说,就舌忝几下,下次也帮我弄。” 谁? 我没说话,只有茫然的表情在回答他。 “骗子。” 冯逍呈说完习以为常地将脸转回去,含着烟,吐了一口烟雾。 看他状态紧绷,姿态放松,我保持距离的同时没忍住又问他,“你那时候烦什么?那么想不开啊。” “烦你。” “我?” 这我就不干了,“我那会都不在,你还冤枉我。” 话音刚落下,我和烟一起放在那侧扶手的手机响了,听声音就知道是一则语音视频请求。 我下意识伸手。 冯逍呈看了屏幕一眼,转过脸来,眼神冷丝丝地落在我脸上,就在我感觉不妙想跑的时候,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以前的事别管了,现在,你手借我用下。” 说完不等我表态,强硬地拉过去,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我挣了几下发现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十分识时务地任由他摆弄了……折腾半天才结束,提醒早就不响了,我手很酸,想到他刚才那些花样又觉得实在色晴,好烦,脸还是红了,边洗手边大声骂他,“冯逍呈,你不要脸。” - 当晚回宿舍以后我才看了一眼手机,蒋添宇的视频没接到,除此之外他没有发其他消息,于是我就没有回。 第二天他也没有再找我。 后来,冯逍呈的信息倒是一如既往,我顺手回,忙起来也就顾不上了。 最近我挺忙的,小组课题时间紧,任务重,还有手上写到一半的小论文,总之没什么时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边吃边看手机,忽然感觉到对面的目光。 许锟菲正看着我,和从前猜测我谈恋爱时的表情不同,她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 “师姐,我发现你不对劲。” 她笑了,“都看几天了,你才发现啊?手机那么好看。” 原先没想问,但话音到这里,我也很奇怪她当时自然的态度,“他是我哥欸,如果我和他谈恋爱不奇怪吗?”因为邱令宜对她继父模糊的感情,我曾经有段时间不太能面对。 直到现在五年过去,当初有过什么情绪,也都不记得了。 但是许锟菲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疑惑和不解,非常顺其自然地旁观着。 “你们有血缘关系吗?” 我摇头。 “那不就行了,就算有,你应该不能生吧?” “……” 我放下手机,没理会她的玩笑话,点点头算是知道了,“所以你最近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要生个漂亮的小宝宝。” “……照镜子不就好了,真像我,有人就要爆炸了。” 话是那么说,等周四晚上和冯逍呈吃完饭,在商场路过母婴店时我还是多看几眼,脚步也慢下来,迟疑的瞬间我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然后就被冯逍呈牵进去了。 我们俩逛一圈,什么也没买,一个销售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们,大概也犹豫这个组合有没有推销的必要。 出来以后我一脸懵地看着冯逍呈,“干嘛?” 他没看我,活雷锋似的微微一笑。 “我想看看。” “……”我盯着他没吭声,半晌忽然又拉住他的手,“那我再陪你看一遍吧。” 这回进去,销售很快就迎了上来,我照单全收,最后买了一堆,是不分男女宝宝都可以用的颜色,拎着东西塞进后备箱时我还有点恍惚,犹豫了几秒,关上门,上车后对冯逍呈说:“先放你这里。” 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差不多把这断插曲给忘了。 等到周六那天,我没有放假还是在实验室里忙,蒋添宇那里一直没动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估计在闹别扭,因此明天一天的空闲我也就另做安排了。 所以中午,在实验室门口看到蒋添宇,我还挺意外的。 我以为他还要纠结好久。 师姐看到他的表情,打了个招呼,就很有眼色地要走,我下意识拦了一下,在这个并不合时宜的时刻,想起前天晚上买的可以送给小宝宝的礼物,我看着师姐欲言又止,她冲我笑一下,还是离开了。 到今天师姐的肚子还是不太显怀,自怀孕后实验室其实她已经很少来了,偶尔不得不来也会做好防护,通风橱拉到最低。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大概是因为那点难得生出的念头和勇气。 - 我和蒋添宇也没有去吃饭,而是到学校里的咖啡馆坐着,我要了杯冰水,给他点了一杯喝的,顺便还有份三明治。 我将三明治推给略显憔悴,像是熬穿一个大夜的人,“你吃完我们再说吧,我可以午休久一点。” 蒋添宇没吭声,拿起来三两口就解决掉,然后开始慢慢地喝,等他手里那杯见底,十几分钟就过去了。他神色纠结,吱唔半天才出声,“冯逍呈是你哥,亲生的吗?” 我看他表情严肃,却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逗他,“不是。” “反正不是我亲自生的。”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亲哥啊?” 这是重点吗? 我有点不懂了。oscar嘴那么松应该是他授意的,那天和oscar喝酒,冯逍呈关心什么以及打听过什么他估计都知道了,是什么反应他也知道,结果还在纠结有没有血缘关系,这对吗? 我忍不住扶额,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问他,“小时候的事,你没记全吗?” 蒋添宇皱眉不说话,蓦地坐直了,确定道:“你俩没血缘关系。” 他语气肯定。 但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更加烦躁了。 蒋添宇的态度终于感染到我,虽然不清楚他具体烦恼什么,这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对他或许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烦恼。 他说完后一直盯着我,这时忽然站起来,几秒后坐回去又立刻站起来,俯身靠过来,一张俊脸在我眼前放大。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第131章 我再也不要打网球了! 不等我开口他就坐回去,端起见底的杯子喝起来,不看我了,“那你,那你现在……” 他不肯把话说清楚,可我却听得懂,没有开口,只是等着他下一句,片刻后蒋添宇终于重新看我,却蓦地转移话题,“明天还打球吗?” “可以。” “不带你哥一起。” “……”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笑,瞥见他认真的表情还是点头,“可以。” 蒋添宇绝口不提先前那个话题,重新开始点餐,点之前他询问我意见,我看了他几眼,还是没说什么,表示和以前一样,他看着点就行。 来时我没打算在这里吃午饭来着,直到餐陆续上齐,我才有种实感,从他意外的反应中反应过来后我也饿了,懒得思考他的行为意义,低头吃饭。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都很正常了。 午饭结束回去的时候,蒋添宇好像就彻底从短暂的萎靡中恢复过来,像是想通了什么,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想通什么就是了。 认识那么久,这种程度的配合我还是很大方的。 第二天我和他在球场碰面,他更是正常的不像话,如果不是他老盯着我看,我看他也不挪开,我都要以为他回家被人一拳打失忆了。 我有点无奈,喝了一口水,用搭在颈边的汗巾擦了擦汗,扭头就看到冯逍呈。 他隔着拦网在隔壁球场,拧了瓶水正在喝,视线却盯着我们这边,三两下喝完,他把空瓶子扔到一边,不等休息就和他请的陪练继续打球了。 “他一直这样吗?” 蒋添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一起看着他,语焉不详但幽幽道:“有点烦人吧。” 于是我想到昨晚,被通知以后不带他一起打球时冯逍呈的反应。 - 彼时我们刚吃完饭,在他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坐着吹风,听罢他垂眼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也没应,可表情不似有情绪,倒像是没放在心上默认了。只是等散完步,冯逍呈忽然问了个问题,“他也是你的朋友,像赵子怡一样的朋友吗?” 第147章 这次轮到我沉默不语。 昏黑的操场上只余我们的呼吸声和远处的人声。 想到这里,我移开视线不再看冯逍呈,转而捡起角落的球拍边回答蒋添宇那个问题,“好像是吧。” 后来,我看着蒋添宇,人就站在我面前不远处,身影却仿佛变得很模糊,偶尔会遥远到和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 但我知道他们是谁。 赵子怡就是赵子怡,蒋添宇是蒋添宇。 他们是如此不同,却同样和我分享过一段时光,在不同的年纪一起长大,无声轮换过许多四季,为我骂过人,替我打过架……蒋添宇其实不是个爱往外跑的人,假期他大多喜欢回家呆着,暑假那次就算生气其实我知道他搞那么多定位也只是在国内换着地方呆网吧打游戏,但是他陪我一起看过塞伦盖蒂能看到的几乎所有动物,花八个小时等一群始终不肯渡河的角马…… 想了很多,过了很久,神情不属的我渐渐接不住他打过来的球了。 “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蒋添宇的问询,我觉得有点累,定神后推开他的手臂,比了个休息的手势。我走到靠近隔壁球场的拦网旁看了片刻,觉得浑身都难受,心里也很不舒服,直到对上冯逍呈的眼神,我鬼使神差用口型对他说“你过来”后拧开水喝了几口,咽下去就看到对面满头大汗,胸膛起伏的冯逍呈。 他脸色也不太好看。 我隔着铁网上下打量他片刻,问:“热不热啊你?” 不等他开口,我手里剩余的大半瓶水就都泼过去了,动作的瞬间我整个人都轻松了。因为瓶口窄小,水最后几乎是甩到他脸上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看到瓶底剩余的一点对表情阴沉且僵硬的冯逍呈说,“等一下,还有一点。” 是以我将最后几滴仔细甩到他脸上。 蒋添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他看着我手里的空瓶子欲言又止,最后和我一起看向冯逍呈,这时候他又变成站在身边可以明确看见的人了。 我深呼吸,感觉心里好受了很多,语气平和地问:“现在舒服了吧?” 冯逍呈没说话,只是看我。 倒是身旁的蒋添宇作恍然大悟状,也询问他,“你中暑啦?我车上有藿香正气水,要不要喝一瓶?” 问是这么问,但他看起来丝毫没有暂时离开去拿药的打算。 冯逍呈没有理会他,脱下额前的止汗带拧干,捋开湿哒哒的刘海后抬头看着我就笑了,“等会就舒服了。”我还来不及思考,因为他的话感到困惑,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就移开视线,像是才看见另一个人,“蒋添宇,你也来打球?” “但是我还在这里等着当小三呢,你先滚一边去,好吗?” 虽然是我走到他面前,可他真开始生气那一刻,我还是很惊讶,手里的瓶子掉到地上滚了一段,碰到铁网才停在角落里。 我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巴,又闭上,安静地看着前面。 冯逍呈嘴巴还没打算停,“你是傻逼吗?是现在还不知道你喜欢他,还是不知道他不喜欢你?猪脑子都不够给你补的,省省吧,他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和我上床了,后来……”冯逍呈一顿,深呼吸一下,“后来,他大学去国外找男人也不找你,看什么看,看我干嘛?我现在就是在替他不太方便过来亲自打小三的男朋友提醒你啊。” 冯逍呈说完不再看石化的蒋添宇,对上我有些呆滞的眼神,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就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现在舒服了,不用谢。” - 冯逍呈说完就走了。 我和蒋添宇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球场。 过了会,角落等候的网球陪练开始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走前没忍住似的扭头看一眼,对上的我的视线又飞快转开,加快脚步。 我缓了缓,站在原地轻轻叹一口气,望望天又看着地,一时不知道该说该做什么才好,没想到蒋添宇倒是先动起来。 他把地上的空瓶子捡起来扔掉,然后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打球。 冯逍呈那段话没把我完全整懵,他若无其事的反应才让我呆若木鸡,我脑子一片空白,迷茫地跟他一起回到球场上。 一开始蒋添宇还很正常,直至一记很冲的发球后他像是忽然就开始生气了。 我停下来,看着他喊了一声把球拍砸到地上。 我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再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添宇已经在哭了,距离远只能看到他脸上亮晶晶一片。 这是我第一次见蒋添宇哭成这样。 我有点担心有点新奇地看着他从站着哭到蹲着哭,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劝他吧,我不会也不想,真给他哄好我成啥了。 不劝吧,哭声在空旷的球场简直要嚎出回音了…… “蒋……” 声音被他的哭声覆盖,我自己都听不见好吧……迷茫片刻,我最后还是叹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蓦地就听见蒋添宇变形的声音。 “我再也不要打网球了!” 我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加速拿上自己的东西,临走前我犹豫片刻,在地上放了小包纸巾和一瓶水,心情复杂地匆匆瞥了蒋添宇一眼,有点失望也有些无措。 离开时我感觉身后哭得更大声了,间歇还夹杂几句脏话。 我脚步微顿,但没回头再看了。 - 我有点难过有点伤心,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在球场外见到冯逍呈时我还憋着那口气,直到被他拉着塞进停车场的副驾里,车门被他重重的关上,才压扁似的泄了。 我扭头盯着冯逍呈上车,关门,逐渐感觉胸腔里又重新鼓满另外一种怒意。 第132章 “恶心吗?喜欢吗?” 我定定地看了几秒,在对方坐稳后喊他的名字,想也没想右手就甩出去了,冯逍呈的脸偏了一下,抓住我的手。 他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脸颊,往左右摆弄了两下。 我被动摇头晃脑,但还眼疾手快,左手伸出去终于打到他脸上。 冯逍呈的脸立刻就红了,眼神也有点恐怖,下一刻,他闭了闭眼,很无语地笑了。我看着他变换的表情,内心才终于平静下来,告诉他,“打人要打脸,我跟你学的,你刚才说话好难听。” 冯逍呈不语,只是沉默地盯着我,直到我手臂上的汗毛竖起,伸手抚了一下,他才转回去启动车辆。 我心里有些毛毛的,可转念又想到刚才顺利的那一巴掌,以及他在球场那番话其实该生气的是我吧? 开出停车场之前,冯逍呈偏头很明显地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 我注意到回头看,什么也没看见。 - 车一直开到上次那个酒店门口,我就知道他想干嘛了,想起那时冯逍呈的态度,心神便松懈下来。 “干嘛?” “看不出来吗?”冯逍呈坦荡地直视我。 我盯着冯逍呈脸上的表情审视片刻,选择直接问他,“你还是会像上次一样对吗?” 后来发生的事情确实和那天重合,我迷迷糊糊地被冯逍呈放倒,感到舒服的同时心底也迷茫……冯逍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好脾气好说话的呢? 蹬鼻子上脸大概是人类最大的特色之一。 想着,我忽然感觉到一根手指的存在,直到塞近第三根手指,我忽然就倒抽了一口气,感觉到一点不对劲,略微迟疑了片刻它就彻底进去了,戳到某处。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我的欲望淹没,可是这个瞬间,我才发现那其实是冯逍呈的。 我伸手抵住他的腹部,往外推了一把,根本推不动。 冯逍呈停下动作,单手撑住身体看过来,我抿了一下唇,商量道:“改天好吗?” “为什么?” 他脸上表情很认真,像是我说出理由就真的可以让步一样。 “等你把珠子取出来再说。” 冯逍呈听完笑了一下,“你是说取出来就可以草拟了吗?” 他的语气很奇怪,我听着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感觉到刚才扇过他脸的手心在发痒,我蜷了蜷手指,忍住了,移开视线不看他,小声嗯了声。 然后冯逍呈就忽然笑倒在我身上,脸颊贴着我的脸颊,也小声说:“这样的话,那我当初为什么要入呢?” 他说完捏了捏我的脸,眼神冷丝丝地看着我,笑了。 至此我才知道被他骗了。 从重新见面到现在,他都在骗我,这样说或许也不完全正确,可能他只是到今天忽然演不下去,想过要一直演下去也说不定的,只是为什么忽然就撑不住这身人皮,我也不知道。 按理我应该有被欺骗的愤怒,可事实是没有。 我只觉得本该如此,原本隐隐揣测的心终于落下去,稳健规律地跳动着。 我紧张了片刻,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睛后看向冯逍呈,“原来你还是老样子啊。” 第148章 冯逍呈没有说话,只是将存在感很强的一根东西蹭进我的手心。 察觉到手心变得湿乎乎的,我忍不住皱眉,有点想骂人,最后还是闭上眼睛深呼出一口气,默认了…… 从小到大,自作自受这回事比责任感更早的教会我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认。 虽然有准备,然而当腰被抬起近入的瞬间,我立刻就疼得破口大骂,终于知道冯逍呈在那五年里有多恨我了。 骂完那一声后我就再不能口齿清晰地骂他,因为疼痛感很清晰,随后的块感也很恐怖,当我发觉自己只能发出含糊音节后就不再张口,咬牙忍住口中其他声音。 我以为冯逍呈的邪火只是一时,等身寸出来自然就好了。 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实话我都不能理解他此刻的情绪,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搞不懂。 但是我又错了。 直到我这个貌似有身寸米青障碍的人都出来,冯逍呈还是没有。 他忍着就不难受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很难受了,四肢关节都被地毯摩擦得红月中发烫,想说话,却不成语句,最后只好再一次在干杏糕/朝中感受到令人崩溃的块赶。 冯逍呈没有给我缓和的时间,感觉到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受不了地回头,伸手按在他的腹肌上,用力推了几下,“你有…..完、没完?” “够了吧!” 冯逍呈的身体靠着我的后背贴过来,“你觉得呢?其实是你应该主动奖励我啊,是我看懂你的眼色当恶人帮你把麻烦解决掉,还是其实你不满意,不满意他只顾自己伤心却不懂你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我气得简直要晕倒。 早知道他动嘴皮子那么费我,我还不如陪蒋添宇过家家呢,反正他愿意。 冯逍呈停下来。 我深呼吸了一下,软绵绵地想要往前爬,没几步冯逍呈就扣着我的腰又撞回去,珠子的存在感由于下身的麻木酸月长尤其强烈……许久后,我蓦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僵硬片刻,偏头向冯逍呈服软,“我好累……冯逍呈,你抱着我吧。” 冯逍呈愣了一下,但手已经伸过来把我捞过去,抱了起来。 我又说,“我想看着你……” 待我和他面对面,直视着眼前偏浅色的瞳孔,我心里划过一丝痛快以及羞恼,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会奖励你的。” 说完我撑着动了一下,主动顺着他的力道/坐下去。 于是,冯逍呈动作更凶了,我忍着隐约的块感以及不适,直到感觉温热的夜题/留出来,流淌,汇入我们之间……我闭了闭眼,忍住羞耻以及想鲨人的欲望,对上冯逍呈的眼睛问他。 “恶心吗?喜欢吗?” 冯逍呈没有说话,低头吻过来,我怕他气疯咬人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还有,哈哈,你怎么肯定蒋添宇只顾自己伤心,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呢?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啊?” 说实话,蒋添宇到底什么态度我不知道,但此刻我只想气死冯逍呈。 他果然要被我气死了。 但我也快了,后来更是翻来覆去的只知道说:“我没感觉,没感觉,我就是没感觉……” - 最后,我大概是晕过去了。再睁眼是在套房另一间房的床上,冯逍呈抱着我,我想给他几巴掌,可没有力气。 凌晨三点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很饿了,把冯逍呈踹醒让他点餐,顺便拿回手机,看到昨晚八点多有一通师姐的未接来电。 我犹豫片刻,没有打回去。 然而直到吃完饭,我还是记挂着这通非同寻常的来电,没有任何短信以及只言片语,却实在让人在意。 犹豫片刻,我踢了一下床边的冯逍呈,问他有没有祝郝的联系方式。 冯逍呈拿出手机摆弄几下,把手机给我,我看一眼联系人,直接就拨过去。于是我在祝郝口中听说了师姐昨晚车祸的消息。 人没有大碍,只是孩子没有了 第133章 看起来不够忠贞 初时,听完我没有在意。 因为人没有事。 挂掉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冯逍呈以后就坐在床上发呆,感觉身边的床垫忽然陷下去一点,我没理会,直到冯逍呈靠过来抱住我的腰。 先前的回忆和情绪霎时间全部冒出来,我有点僵硬地坐着,心情有点复杂。 说不生气吧有一点恼羞成怒,说生气吧,好像又不至于。 这种感觉类似于睡前和家长吵了一架,早上起床还是要故作轻松地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只是冯逍呈未免也太轻松了点吧,居然还敢抱我? 我低头看他。 这一眼把我看迷茫了,冯逍呈颧骨上居然青紫了一块。 我定定看几秒,伸手摁了一下,如愿看到他扭曲着表情睁开眼睛才奇怪道:“我睡着的时候你出去打架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逍呈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有点惊讶,片刻后他闭上眼睛,半边脸埋进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你再想想呢?” “我不想,你嘴那么贱,被打也是活该。” 其实是已经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那会迷迷瞪瞪,浑身难受,冯逍呈还要折磨我,是以随手抓了个东西就往他脸上扔。 没想到那么有准头。 我低头欣赏片刻,复又伸手摸几下,逐渐就沉默起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想起—— 人没有大碍,只是孩子没有了。 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是想到还放在冯逍呈后备箱那些婴儿用品,忽然就觉得很困,躺下半晌,戳了一下冯逍呈,“你去把后备箱那些东西都扔了。” 冯逍呈不动。 我就坐起来推他。 冯逍呈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现在去,我就不和你计较昨天那些事了。” 冯逍呈挑了挑眉,几秒后起身走出房间。 他离开后我就睡了,再次睁眼直接是下午两点多,睡醒以后发现不舒服的地方上了药膏。 我走出房间,看见客厅和另一个房间里的狼藉都已经收拾过,连沙发都换了新的。 “我买下来了。”冯逍呈坐在上面,目光偏了偏,和我落到同一个地方,笑了一下,“从前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尿床了,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当然,我也不会让他说完,“啊”了一声,随手把旁边落地台灯的灯罩拿下来冲他扔过去。 扔完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晃了几下才抓着点东西稳住。 冯逍呈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也不扶我一把,只是站着,我斜他一眼,松开他的手臂,走到沙发前停顿片刻,虽然知道这是另一个,还是被膈应得不行,绕了一圈最后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我们互不搭理一直到吃完饭,退了房,我坐在冯逍呈的车上给他发了一条定位和消息让他送我去医院。 今天是周一,我俩都有课。 冯逍呈看了我好几眼,最后还是直接跟着导航开过去了。 窗外正在下雨,不大,软绵绵的,连车窗都没有完全打湿,半个小时后开到目的地时雨已经停了,只有地面微微湿润。 我在车旁站了会,等冯逍呈停好车下来我才走到他身边。 “你陪我进去看我师姐。” 冯逍呈“呵”了一声,手心贴着我的额头将脸转过去对着他。 “也没发烧啊。” 我没动,只是问:“不去那你下车干嘛?打算上医院看看昨晚的肾亏呀?” “……” 他不说话了,走在我前面。 许锟菲的病房是单人间,我敲门进去,站在玄关处看到沙发上的祝郝。 我看了一眼后就不再注意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稍显虚弱的许锟菲,直至她从出神的状态里发现我,或者说她愿意看到我了,我才迎着她的目光走进去。 - 她没有立刻和我说话,而是先看了祝郝一眼,于是祝郝起身,离开前顺便带走了我身后的冯逍呈。 门被带上后许锟菲向我伸了伸手,我有点懵,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上去,然后就被她微凉的手握住,她低头沉默了几秒,抬头看我,“你要和他和好了吗?” “唔……嗯?”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随后便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我,忍不住伸手挠了挠额头,感觉这不大对劲啊。 她探病来了,还是我啊? 并且我实在不是很想思考以及回答她的问题。 犹豫片刻,我不再纠结她的话,终于把关切的话问出口,“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锟菲摇了摇头,松开我的手,“别站着了,你坐。” 于是我在坐下前把带来的水果和鲜花都拎到沙发前的茶几边上,这束花还是冯逍呈挑的。 坐下后我有点无聊,想了想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苹果和削皮刀。等给苹果削完皮,我举着圆润的苹果又想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忌口。 第149章 许锟菲看着我,笑了一下,“你吃吧。” 我抿了抿唇,低头咬了一口,发现时粉粉面面的苹果,不脆但很甜。于是我在师姐的病房里吃掉了原本给师姐削的苹果,在她的注视下。 吃完了我才感到有一点难为情,扔掉果核后拿着湿巾将手指擦了又擦。 我不是不愿意和她说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示遗憾,也不想表示,可是我又想来看看她。 “已经很干净了。” 许锟菲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走到我面前,她一身病服,披散的长发挂在耳后,柔顺地垂落在肩头以及后背。 “小邱,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说完并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走过来,微微俯身抱住了我。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猝不及防。我很久没有被异性这样抱过,此刻侧脸几乎贴着她身前柔软的弧度,她双手揽着我轻轻地拍了几下。 “如果他可以出生,我应该会经常这样抱他。” “师——”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没有关系……我也不是很难过,只是有一点不习惯。”说完她松开手,低头注视着我,“都过去了。” “那你……”我想问她以后的打算,还想嫁给祝郝吗?但想了想还是咽下去,“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许锟菲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别来了,我很快就出院。”说完她转向门口作势探了探头,“他好像在门口等你。” 闻言我起身,也探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口玻璃窗上冯逍呈的脸,他看到我,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我也皱了一下眉,小声骂他。“神经病。” 转头就对上许锟菲眼里的笑意,“你们在谈恋爱吗?还是快要谈了。” 我没吭声,虽然她今天一直提起这个十分反常,但我也不觉得生气,而是很好奇地反问她,“你看我们俩像是能一起谈恋爱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 许锟菲后退一步坐在床沿上,“但是我想象里,你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这样?是什么样?” “心不在焉,看起来不够忠贞,但应该也不会出轨。” 她话落,我就想到这些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最后是兼职遇见的那个女孩,当时我有点在意去问过她,“为什么是包养,你和我正常谈恋爱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感觉你的契约精神应该会比你的感情观要正直忠贞许多,我也不喜欢别人对着我心不在焉。” 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听到类似的说法依然如此。 安静了半晌,我蓦地笑了一下,在说出口的瞬间也感觉到如释重负,“没关系,他应该会很习惯的。” 许锟菲偏头不看我,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听到她笑了。 - 没多久,许锟菲就说累了,我也准备离开,正想出门把祝郝喊回来,她却说不用了,结果我开门,祝郝和冯逍呈就等在走廊上。 他俩各站一边,离得远远的,冯逍呈听到动静走过来,祝郝站在那里还低头看着手机笑。 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就和冯逍呈走了,路过的时候他还在看手机,表情没有变。 很快我们就到电梯口,当走进去看到电梯墙镜子里自己以及冯逍呈的表情时,我不禁微微一怔,随后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病房前的走廊上,祝郝还站在那里玩手机。 我走到跟前,喊了一声祝郝的名字,然后在他抬头的时候挥手扇了他一巴掌。 祝郝的头被打偏了,静止几秒之后就是暴怒,连人都没看清就抬手要扇回来,“我操,他妈谁啊!” 他的手被我身后的人抓住,于是我眼疾手快,趁他没反应过来,又给了他一巴掌,打完就往后退一步躲到冯逍呈身边,细细看他挨了两巴掌红肿的脸。 祝郝这回终于是知道谁在打他了,“邱寄,你神经啊?打我干嘛?” “我师姐肚子里是你的宝宝,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有数。” 祝郝愣了一下,继而舔舔牙,“那她这个小孩能不能顺利出生你心里没数?你不提醒她小心点,现在装什么装?” 原来我确实是没有去思考过,因为我并不想理会他们的事情,只是在看到自己和冯逍呈缄默的表情时反应过来那种可能性。 我们作为毫不相干的外人尚且如此,祝郝却还能笑出来。 他的反应很明确了,确实像我想的那样,他想象到危险依旧通过这个小孩确认了祝迦的忌惮,侧面证实了他父亲的重视。 哪怕师姐因此不能生,也会有很多女人愿意替他生。 但我懒得和他多说。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我的小孩,是你的。”我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怼到他脸上,“虎毒还不食子,你比畜生还畜生呢。” “你爹至少还把你们两个怪胎养到那么大,让你们喘着气,你比你家那个老东西可恶心厉害多了。”一顿,想到什么我就笑了一下,“我才发现,祝郝你还挺愿意听我的话,让你生你真打算用小孩来争家产啊?那你现在就告诉他,你亲手杀了自己没出生的小孩,让他知道你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被他打得流眼泪的窝囊废了,你爸也许能更高看你一眼。” 祝郝阴测测地盯着我,我看着就烦,还想说点什么被冯逍呈给拽了回去。 他沉默地挡在我身前,直到祝郝的眼神有所收敛才转过来对我说:“现在能不能回去了?” - 到停车场了我还是气不顺,连带看把我带走的冯逍呈也不顺眼。 我看着不远处的车屁股,想到后备箱的那些东西,又想到凌晨的事情,转头盯着冯逍呈问:“我买的东西呢?” 冯逍呈反应了几秒,不答反问:“你又想干嘛?” “你扔了吗?”我语气肯定道:“你扔了对吧!那是我要送给祝郝的,你扔了我现在送什么!” 冯逍呈垂眼叹一口气,拉着我走到后备箱旁边,看了我一眼,伸手打开——后备箱里我之前和他一起买的婴儿用品的包装还整整齐齐摆着。 “……” 于是我气更不顺了,“你骗我?” “还送不送了?不送现在就上车。“冯逍呈不接茬,说完还捋了下袖子,好像要搬重物似的。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车钥匙给我,我等你。” 冯逍呈拎着那堆东西离开后我独自上车,在副驾上坐着发呆,逐渐从先前那种不太正常的亢奋里冷静下来。 面对师姐时我不想表现任何情绪。 可是没有人能看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因为这个倒霉的小宝宝还是很伤心的。那种感觉很复杂。 我今天才知道,有些河,要借别人的船才能渡过去。 第134章 “好甜。” 先前我烦恼过,因为这个小宝宝对师姐的未来产生过担忧,可我从来没有劝说她打掉的想法。 大概是一点物伤其类? 只是想象一下,就有种自己也死掉的感觉,即便如此,我也只是默默地冷眼旁观,所以最后他真的死掉了。 师姐说那是个男胎。 她原本确实是距离想要的东西很近了。 现在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胡乱想了一些事,最后想到祝郝刚才的态度,很贱,也反常。 他如果是一个全然冷漠阴狠的人,就不会有他和祝迦到现在也没结束的这二十多年了。 像祝郝这种心性软弱的蠢货真的很好动摇。 这样的人反复无常,说服他容易,让他坚定信念却很难。 所以为什么呢? 想来想去,我想到他被冯逍呈打进医院那次,离开前我透过狭小的玻璃窗看他,他嘴角轻挑,情态挑衅似的直视着我。 我蓦地醒悟过来,他确实很听我的话,借力打力。激发我的愤怒和恶意,明知我指出的那条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要走。那除了用生育权来争家产之外,我还说过什么? 我说—— “他一个没实权不受重视的富二代,他爸就是出轨小三气死原配,上有继母,下有弟妹,不值得……你真要钱不如去陪老头聊聊心里话,他们就喜欢对着你这样年轻漂亮学历高的小姑娘回忆青春……” 又想起冯逍呈对我说:“我还以为你在暗示,嫁给富二代,不如嫁给富二代他爸……就算一时不是,一家人,努努力豁出去也能成功,反正狗改不了吃屎……” 想到这里,祝郝的目的很清晰了,我随意说给师姐听的一番话,当初师姐不一定听,倒是让他听进去了。 原来祝郝只想全家都不好过,一直鸡飞狗跳。 可是他想要关师姐什么事。 我不轻不重地咬着嘴唇,忍不住笑了,祝郝居然想到用我来给他出主意,给咨询费了吗他,就用。 第150章 道德沦丧,智力不详。 歹毒得不像他。 - 因为想着祝郝和师姐的事情,我有点不爽,暂时覆盖住先前郁闷的情绪反而让人松一口气。没多久冯逍呈就回来了,他准备启动车时我喊住他,“等一下,我的外卖还没有到呢。” 冯逍呈手一顿,解开安全带安静地坐了几秒,而后打开车门微微敞着,一条长腿伸出去。 我看着他的动作,也感到束缚似的将胸前的安全带解开。 心不在焉地玩了会手机,我忽然问他,“人死了都要举行葬礼的吧,那小宝宝呢?蒋添宇家的momo病危他还请假回去见最后一面,他妈还给举行了小型葬礼呢,momo的好朋友,遛狗认识的狗友都参加了……” “你是真的在想这件事,还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冯逍呈说没什么,然后拿出手机。 他脸上“就当你真的想”的表情太明显,我立刻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我不太了解,需要先查一下,你想给他安排吗?” “……” 是以我满肚子邪火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泄了。 老实不过几分钟,我莫名就想起一个人。 于是我们五年后第一次开始谈论起他们,我问,“霍熄呢,你爸爸他现在怎么样?” 冯逍呈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呢,是今天忽然想起他,你应该不会想他吧?” 他没有回答,反问我。 我看他表情自然,没有丝毫滞涩,就不需要他的答案了,我也没有应他的话,只是小声念叨,“原来还没有死啊。” “你很想他去死吗?” 我观察着冯逍呈说话时的表情,他好像并不生气,只有一点困惑。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会死……”一顿,我又笑,“我也会死,你也会,人就是随时随地会死啊。” “冯曜观给他转院了。” 闻言我沉默片刻,问他,“那冯曜观现在在做什么? 冯逍呈深深地看我一眼,惊讶后是了然的表情挂在脸上,片刻后眼睫垂落看向别处,声音明显变得不太高兴了,“他出家了。” “他有个大伯母,从前死了老公、儿子以后出家在山上建了座庵堂,她离世后落败了,前几年一位师父在大庙的主持继承落选,去那里做主重建,辗转联系到她的后人……” 我听着微微长大了嘴巴,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都没时间管他情绪的异常了。 “原来他喜欢当和尚……” “很惊讶吗?” 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抠了好一会手指,“他当和尚……好奇怪啊,总感觉过几年我就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他,某某寺庙主持敛财x亿……” 冯逍呈听完愣了几秒,然后就开始笑,很无语似的。 他笑够了问我,“为什么?他看起来很贪财?” “没有的,只是人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陷入困境和有强烈欲望的人很好动摇、摆弄,寺庙里人来人往,但最终流动的却是钱啊……所以是有可能的吧?”说到这里我停下来,忽然明白冯曜观为什么会去当和尚了,有些羡慕地小声道:“他现在一定是如鱼得水了。” 想象中冯逍呈会得到平静,让人有点不爽。 但我又想起他十年的牢狱之灾,在崔海樊口中也可以变成人各有志,实在有些可笑了。如果我志向远大些,倒也可以继续装傻充愣地维持这段关系,过往不追,毕竟现在是伸手朝上拿东西,倒也不必在乎姿态够不够体面,可是我不想要呀,倒不如……把人情做给师姐,彻底断掉的好。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皱起眉,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你是在说他吗?还是你自己。”忽然我听到冯逍呈的声音,回神就看到他正安静地观察着我,“你在想谁?那个女的吗?不知道以为是你的小孩没了,要你抱着她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的模样想起了师姐形容的我谈恋爱的样子。 我想笑但板着脸面无表情,“我不用你管,也轮不到你管。” “不管你能长那么大?” 我回头上下打量他,“这话该我说吧。” 我以为冯逍呈会继续反驳,可他好奇怪,听完居然点点头,不看我,但轻笑了一下。 “所以你能不能有始有终,专心点。” 他并没有靠过来,离我并不近,我听完还是忍不住离得再远一点,反应过来的同时汗毛都竖起来。 他也没说啥好听的,怎么我听着就那么别扭呢? 我抬起双手摸了摸胳膊,隔着衣服安抚自己,过了会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下来,我觉得更别扭了,抱着自己扭头对冯逍呈大声道:“你有病吧!” 说完我扭头看向车外,暂时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 十几分钟后外卖送到医院停车场。 我喝了一口就转手把奶茶递给冯逍呈,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甜。” 冯逍呈冷脸,但接过,喝了一口也皱眉,看了眼纸杯标贴上的全糖,随即扭头盯了我片刻。后来我看着他三两下喝药似的喝完奶茶,才说:“一会儿你把我放到好打车的地方下,我今天不回学校。” 冯逍呈看我一眼没说话,放下奶茶。 直到车驶离医院过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他问我,“你去哪?” 我看他一眼,没吭声。 冯逍呈又问:“去哪?我送你。” “过这个路口放我下来就行,跟你不顺路。” 冯逍呈把车停到路边,“你什么意思?” 我认真地看了他几秒,如实道:“我想回家,我和我妈妈的家,冯曜观以前用来出轨藏小三那个家,你还要送我吗?” 冯逍呈果然就没反应了。 我等了一会,对这结果倒也不失望。 今天之前我还认为我和冯逍呈之间,不论结果如何,或许是我先提出来,也可能是冯逍呈无法忍受,最后总要对过去乃至现在有一个决断才好,但从师姐病房出来以后,我开始觉得就这么着也挺好。 或许未来本就应该是未知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适合清清楚楚。 “真说了你又不高兴,可见刨根问底是没有好处的。” 我轻轻叹气,看着他笑,“先前我说那些是玩笑话,邱令宜是我妈妈,但你其实也不需要去面对她,况且我和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更不要说你,又不是结婚过日子,你倒也不用提前把给她的臭脸摆给我看。” 我自觉善解人意。 冯逍呈似乎是无法领会,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表现出更轻松的神情,反而沉下脸。 我深觉此人非常难伺候,不想说更难听的话,遂摆摆手不再看他,转身离开了。然后我就发现,当压抑住对一件事情掌控的欲望时,一些烦恼远去,却也会使我失去部分兴趣。 - 打的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站在门口才发觉已经有大半年没回过这里。 二十多年前的老小区,各项设施原本就维护得不错,十几年前周边落成一所小学后划成学区房又重新规划过。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小学生放学的时段,进进出出很多是小朋友和家长,其实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他们路过就是感觉叽叽喳喳的,充满生机活力。 我在小区无动力乐园里玩了半个小时,每个设施上都呆一会,天就暗了,身边小朋友以及遛弯的大爷大妈也陆续回家了。此时,小区照明还没有开,我环顾四周一片昏暗里模模糊糊的绿化和设施,想想师姐的事情,想想冯逍呈,又想起五年前在高铁站的一件小事。 那天我确认了余则模糊的恶意,但由于他一贯友好平和的表象,有时候我看到的又是一片好心。 在我的高铁班次检票前,他就坐在候车大厅里和我聊天,从他的童年往事说到未来规划。我安静地听,偶尔听见感兴趣的就搭个腔,更多时候是将视线落在他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巴以及脸部轮廓上。 然后我就发现他今天并没有戴眼镜,再仔细看几眼,我又觉得有些眼熟了。 我盯着他,回忆一番后拿出手机,打开前置看自己。 屏幕里的人眉骨、眼睛、鼻子像他爸爸,嘴巴和轮廓则像他妈妈……可我今天才发现,余则好像有点像他。 分明五官、轮廓都不相似,可仔细看就是有那么点像。 这时再想他刚才说的往事——小时候差点被家暴的酒鬼爹打死,好不容易舅舅良心发现打算给他申请换监护人,却被虚伪的姑姑截胡了,后来姑姑从镇初中调到县初中,他也以第一名考进我们的初中学校,只是冯逍呈当众打完他没多久,她姑姑用他当活招牌开的家教因为课外带全托、半托被家长举报了。 其实这样赚外快的老师不是没有,他姑姑能被家长举报算是非常罕见且倒霉了。 第151章 我张了张嘴,心想,其实我们的脑回路也有点相似,否则我不会在那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些事情的关键。 这样长大的他看起来很倒霉很可怜,可我就是知道,排除一些意外,大部分尘埃落定的结局都是他所希望的。 余则看着我笑了一下,“你终于发现了。”停顿片刻他似乎说了句题外话,“那时候,我外婆见到你就很喜欢。” 我眨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是因为我像他,所以爱屋及乌。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前许多事情中余则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其中的恶意、利用与好奇心也变得明确。他一直默默地观察我,拍下的照片,张贴的照片,他给的一些充满陷阱的暗示…… 原来他是真的有点讨厌我,我想。 当时我短暂惊讶后就放下了,检票进闸前回头看了一眼余则,他看起来很轻松。 我在他面前离开,他看着我,应该更像是在看一条漏网之鱼。 所以为什么会觉得轻松? 想了会,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以后,我就抛下这个问题回家了。 - 里面当然是没有其他人在的,只是开门、开灯后我看到玄关处的地毯换了新的,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个盒子。 大概是给我的礼物。 于是我知道了,这大半年里邱令宜她回来过。 第135章 你的情书(完结章) 我站在玄关处,久久没有动静,想到邱令宜,忽然想到当初我第一次到她那间小公寓做客的场景。 当时我看着她打开鞋柜,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的鞋子,等了会,再确定不会有任何宠物从角落里钻出来迎接她,我才决定要进去,最后她将一双男士拖鞋找出来扔在地上,对我说:“你的拖鞋。” - 我将门上的密码改好后脱了鞋,换好拖鞋拿上玄关处的盒子走到客厅放下。 在来的路上我联系了家政阿姨上门做清洁,提前通过风,现在家里很干净。我在沙发坐下,盒子摆在腿上没急着打开,而是拿出手机,点开邱令宜的朋友圈。 我现在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只有想到才会点开看看,距离上一次看邱令宜的动态只更新了几条,有她在学校种地以及在农场打工的照片。 看完她的朋友圈我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毛毡的小猪,黑米花色,肥嘟嘟的一只。 我回忆片刻,这是她学校养的那只肥猪,除此以外还有各种颜色的鸡和鸭以及几只牛羊……主要是学校的学生在养。 盒底的拉菲草上还有一张卡片。 「夏天剃毛工人来给小羊剃毛的时候,我有去旁观,刚剃完毛的小羊真的很可爱,小了一圈,很活泼,它们会互相头顶头,因为小羊是通过外观来确认彼此的,剃毛之后需要重新确认下。那时候我忽然想到学校里的培根,把羊毛变成它的样子,小羊还能不能认出曾经脱下来的衣服。 有点好玩,送给你邱邱。」 小猪扎得很扎实,我捏捏,又抓在手上掂了掂,和卡片还有盒子一起拿进书房。 整个房子我重新决定重新住进来以后都按照习惯和喜好添减了些东西,整体没大变动,也算是重新装修过的。 四室两厅,书房还是书房,只是从前的书柜换成更大的墙柜,四面都是。 其中一面摆放着从前邱令宜留下的书,除了她的专业书和闲书之外还有很多育儿工具书。 还有一面摆的这五年来我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礼物,和许多照片。 那些礼物并没有送出去,姑且就算纪念品了。第一次没有送成,后来再带回来就是单纯带回来了,我想给邱令宜看,她出国前放假经常会回来小住,我们不一定能碰面,但看到这些她会知道我最近过得怎么样,知道我去了哪里又遇见什么人。 我把迷你版培根摆在潦草小牛热水袋,以及不同造型的羊毛毡挂件还有黑金鲍木质挂画旁边。那是邱令宜出国第一年,我独自去,独自带回来的东西,当时店员推荐什么我就买了什么。 我看着它们,又左右环顾了其他东西,试图回忆自己买这些东西时闪过的念头。 我有想到过冯逍呈吗?好像是有的,可是到如今,也都忘记了。 而它们依旧摆在这里好好的。 放空片刻,回神后我的眼神落在角落的木格里,是一系列微缩的精巧山景,那是冯逍呈初升高那年暑假离家出走到隔壁市爬山带回来的冰箱贴。 极其精致,很漂亮,不像景区会出售的纪念品,所以我没舍得还给他,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 但再漂亮也就那样,放在这里,一年也看不见几次。 这些东西旁边有一封浅黄色的信封,是我没有送出去的情书,当时聂齐齐说包在他身上,于是我连这封信都省了。 此刻,我看着它有点心烦,于是伸手拨弄了几下,藏到打眼过去看不见才作罢。 我在书房里呆了会,径直去衣帽间拿了套衣服,准备洗澡,洗完澡有点饿,又点了外卖。吃完饭再看一眼时间,不过才晚上九点。 说困也不困,要睡也能睡,可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闲得无聊我拿上一包消毒湿巾去了书房,开始一个一个擦上面摆的玩意。 阿姨事先已经打扫过,这些东西外面也都有玻璃防尘,但我还是打开,一件一件地擦净,再重新摆回去。 慢吞吞地擦了一个多小时,等我躺到床上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闭上眼之前,我又想到余则,脑中闪过回头时他轻松的表情,我还是不解,他为什么会感到轻松? 这一觉睡得很实,却也做了梦。 梦见第一次见冯逍呈。 我游离在场景之外看着邱令宜带我到冯家门口,也能看到不远处借着邻居房子遮挡,探头探脑的冯逍呈。 邱令宜被打的时候他捏拳,表情似是身临其境,恨不能代劳。 邱令宜留下我离开后,他看着抱住我的蒋姚则开始困惑,脸上的得意消失,逐渐浮现出困惑,继而是愤怒。 我看着他气势汹汹,迈着一拳打飞一个的豪迈步伐走到我面前站定,他狠话还没放完就被我抱住,又垫脚去咬他的肩膀。冯逍呈被咬的时候表情很精彩,空白了很久,直到我晕在他面前,他低头看着我才表现出又惊又怒,并且难掩好奇的打量。 最后,他粗声赶走其他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伸手戳了戳我的脸,又伸脚踢了踢我的脚,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瞅瞅邱令宜消失的方向。 他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皱眉,一脸的不耐烦。 冯逍呈试图轻松地抱起我,却发现很吃力,尝试了几个姿势都无法实现,于是思考半天,把我留在原地,跑了几步回家敲门。 门敲了几下一直没有开,于是他开始着急,把门敲得像鼓,又快又急…… 睡梦中听到敲门的声音,我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不舒服地皱起眉眼,赖了半分钟的床才睁开眼,缓了一秒,我起身坐在床上,循声看过去。 我盯着白墙眨动几下眼睛,眼中困倦稍退。 我预感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余则那时是什么心情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知道我不喜欢那样。我还知道,我放掉的鱼会回来,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直接摸黑走到客厅,落地窗外的月光莹莹,使室内的摆设显出一层轮廓。我站在玄关,听着原本很急切的敲门声逐渐平稳,变得有规律,甚至变得有礼貌,不紧不慢。 这时敲门声忽然停下来。 安静片刻,门外的人问:“邱寄?” - 我打开门,一时不太适应门外的亮度,眯着眼睛打量来人,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就被对方推回暗处。 门重新关上。 我凭感觉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打开灯,这才看清了冯逍呈此刻的模样,又往旁边墙面上的中控显示屏上瞄了一眼,现在是凌晨四点多。 我挠了挠脸,不是太意外,仍有一瞬间的迷茫,即便如此我看着冯逍呈一句话也没有说。 冯逍呈睡衣外面裹了件厚外套,脸色有些许发白,怎么看都不是太精神的一副面容,只有眼睛盯着我不放,才使他看起来不像梦游到的我家。 “你在等我吗?” “嗯。”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只不过他来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在等。 “如果我没有来呢?” “那就不关你事了。”我一脸的理应如此,不必再问,连带着半夜三更被吵醒的起床气一起,不算友好。 冯逍呈像是被噎了一下,继而是无奈,最后将脸怼到我的面前认真看了几秒。 他伸手把我拉进去,身份互换似的,好像我才是客人,他在沙发先坐下又拉着我坐他腿上,抱着我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坐他怀里,本来想象征性挣吧几下,转念又想大半夜的都不容易,还是不折腾了。 第152章 想了想,我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我感觉心底有一点开心,很莫名其妙的,但没有到兴奋睡不着的程度,脑袋转了转,我想到一件事于是小声地要求,“冯逍呈,我要回去睡觉了……”我的梦还没有做完。 那个梦到底是没续上,后半夜无梦,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的时候没看见冯逍呈,我睡得脑袋发懵,一时有些分不清昨晚发生的事情和梦有什么区别。醒了几分钟的神,我摇摇脑袋,看清墙角的单人小沙发上扔了一件外套,是冯逍呈的。 于是我没出声,直接下床找人,刚路过隔壁书房,就在里面看到他。 冯逍呈依旧是一身秋天的睡衣,头发还有点乱,潦草的样子像是刚起床没多久。我盯着他背影观察了几秒,想吓他又作罢,最后只是悄悄探头。 “你在干什么?” 冯逍呈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偏头看我一眼,“看我的东西。” “怎么就是你的东西了,这里全是我的东西。” 我说着把他手里的山景微缩冰箱贴拿过来放回原处,视线转了一圈,“全是我的。” 冯逍呈目光也跟着落过去,嘴巴张了张,像是想问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他的背影哪哪都透露出可疑。 我走到他刚才站的地方看看,又走到放照片的地方站了会,上面大多是我的照片,还有和别人的合照,比如david以及他的家人们……但空腹太久,没想几下,我的肚子就响了。 最后我捂着肚子走出书房。 走到客厅,我才闻见一股味,是米粥熬煮的味道。 冯逍呈在厨房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就好了,你去刷牙洗脸。” 我原地愣住几秒,感觉自己没睡醒。 这种站在厨房门口等饭的感觉好久没有体会过了,好奇怪。冯逍呈也真是有种超能力,无论是别人尴尬,还是他本人应该感到尴尬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无比自然。 比如现在。 虽然昨晚我给他开门了,也让他抱了,还跟他一张床睡了…..但好像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吧?还是我说梦话给他承诺了什么? 做什么饭呀,他做主人算了。 我挠挠头,感觉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是哪里,最后还是扭头洗漱去。 - 早饭是白粥,都熬出米油了,冯逍呈还煎了三个散蛋,蘸酱油就粥刚好,很香。 忽略冯逍呈有些古怪的神情,至少我吃得很香。 吃完饭,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设定好清洁模式,就去衣帽间里给冯逍呈找衣服。我记得这有几套偏大闲置的衣服,正好可以给他穿。 我在衣帽间各个柜子里翻找,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冯逍呈出声的时候,我还有点吓到,顺手就把一件卫衣拽出来,我展开看了眼,放在一边,继续找下装。 我继续三心二意地找衣服,找得满腹狐疑,忍不住就要转身的时候冯逍呈忽然说话了,声音有点闷,“你的情书我收到了。” 于是,我想起哪里不对了。 是啊,我在那个柜子里藏了一封信,一封原来要给他但没有给他的情书。 想到里面的内容或许已经被他看到,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后来我并没有再看过那封信,只是我的记性很好,想到年少时中二又别扭仿佛交作业一样奇怪的情书重现天日,我又有点恼羞成怒了。 没等我嘴里难听的话掉下来,冯逍呈就先开口。 “我接受。” 我嘴唇动了几下,没出声,一时有些迷茫。 他接受,接受什么? 看着冯逍呈认真的表情,我开始回忆那封信的细节…… 「冯逍呈你好, 我是你异父异母的弟弟(如不慎有不相干的人看到此信,请相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同性恋)原谅我经过你的同意后仔细阅览了本该由你过目的情书们,信封很漂亮,信纸也很漂亮,她们的心意更漂亮。 只是我认为,她们的视力或许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有所缺陷,那些信中所说根本不是你。我们一起长大,我比谁都了解,你没有那些优点也没有那些品质,因此我原本是想要从中参考一二,最后却大大增加了写情书的难度。还好后来经过我剖肝沥胆的不懈努力,最终得出结论—— 或许我对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与她们是相反的。 她们的字字句句都是喜欢,那么我应该说:冯逍呈我讨厌你。 虽然不是喜欢,但我可以一辈子都讨厌你,也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你的人,我的耐心想必你很清楚,怎么样呢,你可以接受吗?」 “我愿意,我愿意的邱寄。” 冯逍呈微微哽咽,表情却很平静,只有眼眶微微发红,“你一辈子都来讨厌我吧。” 我就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说实话我有点懵,因为这封信我从来没想给人看,也从没想过会得到一本正经的回答。当时绞尽脑汁写出来,几分玩笑几分真心,我自己都迷糊。 唯一明确的是,现在看是不合时宜的。 我直视冯逍呈的眼睛,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越粘越紧,后来干脆直接就抿住唇。 我低头不想再看他,盯着瓷砖上映出的水晶灯光圈发呆,忽然,我看到上面出现了水渍。 我知道那是眼泪,正在一颗接一颗掉下来。 我眨了眨眼睛,还是沉默,也没有抬头看,直到地面的水渍汇成一片小水洼,我就有点想抬头了。因为我怀疑冯逍呈在用眼药水作弊。 犹豫片刻,我还是没有抬头,又僵持几分钟,我最终听到自己叹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我一辈子都用来讨厌你,那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我的脸就被捧起来,额头被冯逍呈的贴了贴。或许用顶更准确,就像夏天剃完毛一身轻松的小羊,需要靠顶顶伙伴的脑袋来重新确认彼此。 他的声音有一丝艰涩,没有犹豫。 “爱你,爱你爱你。” 第136章 偶遇极恶少年(一) -平行世界番外,与正文无关噢- 1. 他不得不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当在车上发现一把瑞士军刀时,他心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冯逍呈的父母是开放式婚姻,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扰。他们尊重彼此,极少带人回家,是以他们几乎不回家。 为了回报这一对不负责任的家长,冯逍呈致力于花样百出地惹麻烦。 恶劣又乐此不疲。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指派情人去应付了一次请家长。自此新旧交替,流水的情人,铁打的冯逍呈。 包养的尽头是家长会。 现在他刚结束第三次高考,战场便从校园转移到警局。 冯逍呈不知道来接他的青年究竟是父母中谁的情人。因为,前不久他才在闲置别墅的台球桌上撞见他爸和同性之间的银。靡。杏。事。 直至瞥见青年透过后视镜传来的眼波,又在车座下看到打结的避。孕。套,他仿佛又闻到一股隐约的色。欲。气息。 冯逍呈心中作呕,打开车窗,垂眸看到了车门槽里的瑞士军刀。 最后,他拿刀抵住青年的脖颈,语气很平静地问,“我能请你滚下去吗?谢谢。” 二十岁这天,他得到人生第一辆车。是父亲支付给情人的嫖。资之一。 车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前进,在天黑之前,停驻在一家酒吧门口。 下车前,冯逍呈将瑞士军刀揣进了兜里。 2. 整个酒吧只有一个小包间,是一方画满涂鸦的透明玻璃房,悬立在正中央。里面灯光明亮,不同于四周粉紫、黄蓝的电光闪烁。 其中坐的人也和外面不同。冯逍呈记得他。 他是老师、校领导的心肝肉。 应该在主席台上代表优秀学生讲话,而不是在酒吧里,坐在哭哭啼啼的女生对面,边写卷子边喝酒。 但是他喝酒的样子和他站在讲台上时一样很漂亮。 邱寄头发、眼睫、眼珠子都是乌黑的,唇粉面白,因为喝了酒眼下泛粉,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有点冷,细看也有点呆。 垂眼又抬眼,最亮的光都聚到他眼底。 3. 邱寄没喝过酒,但他太渴了。 他都已经写完大半张卷子,赵子怡还在呜呜呜,边哭边骂,“邱寄你个傻逼,不喜欢干嘛答应跟我在一起,老娘初吻还在居然就他妈被甩了……谁他妈约会还带卷子啊?高考都结束了……你卷给谁看?呜呜呜呜……” 邱寄有一点内疚,更多是倦然。 答应恋爱之前,他本以为会更有意思一点。 但生活依旧是一潭死水,里面盛满光明的未来。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天跟明天一样。 第153章 很无聊。 他不喜欢浪费时间,是以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开始前就提出分手。 半晌,赵子怡不哭了,拎着她半掌大的口红包去盥洗室补妆。 邱寄被她白了一眼。 心想,他不需要任何人,也没有人需要他。 就像邱令宜一夜情后决定生下他,也仅仅因为尊重生命。她很忙,忙于科研、工作,给足了邱寄自由。 偏偏他成为最循规蹈矩的孩子,按部就班地在别人家孩子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一路坦途停不下来,也不该停。 但很累。 呆坐片刻,邱寄侧头望向玻璃房外。他觉得赵子怡该回来了,但他没有看到她,只看到了他—— 邱寄见过冯逍呈几次,在老师办公室里,知道他是复读了两年的大龄考生。 听说他父母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校方才能容忍下他的劣迹斑斑,还听说…..那些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年轻男女,都是他父母的床伴……全家一起睡。 邱寄不知这些离谱的传言由何而来。 他们头顶的灯光不一样,他也不一样。 冯逍呈蓦然起身,深邃的轮廓隐进暧昧昏暗的光线里,不见了。 邱寄也移开目光,收拾东西,起身去找赵子怡。 4. 冯逍呈没见过这样的女生。 上一秒被男人纠缠住拉到后门没有监控的死角,还只会徒劳细弱地呼救,下一秒,男人被他一拳掼在墙上,她抬起腿,便要用尖细的高跟朝男人下。体踏去。 冯逍呈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双肩抖动。 他不耐烦地推开女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狗一样受惊吓,滑坐在墙角的男人。 后来,他的笑声断在喉咙里。 银亮的刀尖刺入雪白的皮肉,鲜血涌出来。冯逍呈疑惑地盯住这只凭空出现,又徒手握住刀刃的手,不可置信地侧了侧脸。 很快,他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原来是那个本该被他刺破下。体,却因为邱寄逃过一劫的男人。他吓晕了,在晕过去之前,倒先吓尿了。 为什么?这小傻逼凭什么多管闲事。 他本该顺利地将这个下流男人管不住的下贱东西带回家,给那对恶心的父母,也是他作为他们孩子的最后一份回礼。 现在,冯逍呈的心情很不好。 5. 邱寄很高兴。 今天不一样了。跟昨天不一样,跟明天也不一样。 也或许是他醉了,出现幻觉。 然而机会稍纵即逝。他疼得蹙起眉,依旧握住冯逍呈的手,在自己掌心利落地划了几刀。 血往下滴,几乎浸透了那个男人裆。部的布料。 邱寄出奇平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捏了捏冯逍呈的手,小声说,“把刀扔掉。” 金属落地,发出一声响。 他弯了弯眼梢,拉住冯逍呈才空出的手,走到已经呆滞半天的赵子怡跟前,“你想回家吗?还是想先报警?” 赵子怡拧眉,盯他许久,才吸了吸鼻子涩声道:“……回家。” 他们躲避着监控离开,又将赵子怡送到家门口,看她跑进了一半夜色里。 邱寄才收回视线,便撞上冯逍呈的。 四目相对,他在观察和分辨着邱寄。于是邱寄开口催促,“好了,犯罪嫌疑人先生,带我走吧。” 冯逍呈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依言将车撞进另一半夜色中。 6. 凌晨,a市某酒吧的后巷里发现一个昏迷带血的男人。直至警车、救护车一齐到达后,才发现男人身上仅有一点皮外伤。 现场还有一把带指纹的瑞士军刀和一滩血迹。 翌日,这条新闻便炸了本地热搜,升上头条,但很快热度便被压下。警方根据指纹和血液初步确定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的身份,展开了追捕。 7. “你很不高兴?” “有什么值得我高兴?” “现在你父母肯定在满世界地找你,唔……这不比你故意伤人博取关注要好吗?”一顿,语气又略带怜悯,“考了三年好不容才考上大学,这就去坐牢岂不是很可怜……” “我不会坐牢。” “这样啊……那我们只是稍微浪费一点警力就更加不需要担心了。” “呵,邱寄,谁跟你我们?等警察找到这里,你就等着铁窗泪吧。” 邱寄冷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蓦地垂下眼睫,有些委屈地皱了皱鼻子,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冯逍呈一字一句强调,“是我们。” “冯逍呈,是、我、们。” “我们早就约好了要一起毕业旅行。” “不然……就是你这个犯罪嫌疑人绑架了我这个受害人。你看,我的伤口还在渗血……” 8. 假使他令人不悦,他就谎话连篇。 9. 他们提前取出很多现金带在身上,手机也关机了。 冯逍呈开着车往偏僻的地方去,停在曾经写生呆过的小山村里。 他并不相信一个书呆子、好学生可以空口拿捏住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妥协了。 于是他白天看到邱寄在乡间的小路上追鸡撵狗,在泥塘里捉鱼逮泥鳅……晚上看到邱寄晾着半干的头发,坐在农家乐的院子里边吃西瓜边数星星边听老板讲当地的灵异风俗。 冯逍呈觉得傻透了。 他听了个开头便回房间。躺在雕花的木床上,他只觉房间安静得诡异,便又外放了一首歌。 他不正常。 他也不正常……但这感觉很好。 冯逍呈面无表情地想。 10. 夜深了邱寄才回房间。 当他听到房间里传出的音乐,忍不住抿起唇,待入内看到冯逍呈伴着大悲咒安详的睡姿,才笑出声。 他在床边坐下,推了推床上的人。 冯逍呈双眼紧闭,一动不动。邱寄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贴着对方的耳廓小声抱怨起来。 “冯逍呈,我有点害怕……” “那个老板说这张木床上从前死过一个新娘……她丈夫在他们新婚之夜赴了前线,连新娘的盖头都未曾挑起。那女子便一直坐在这张床上等,年复一年,也没等到丈夫平安归来……反而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后来更是着婚服在这雕花木床上病死了。死后她执念不散,每在这张床上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处男,她便要捏着嗓子抱怨一句——” 邱寄伸手摸了摸冯逍呈的眼皮,感受到下面滚动的眼珠子,才压低声量继续讲。 “说、她说……老公你说句话啊。” 冯逍呈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眼睫,没吭声。 邱寄眼疾手快,旋即伸手,按住冯逍呈小幅度滑动的喉结,“你没睡。” “操,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即便一直观察着冯逍呈,他骤然出声坐起来,还是将邱寄吓一大跳。他几乎立刻便后退,要跑。 被冯逍呈拽倒在床榻上,困住了。 11. 冯逍呈臭着脸坐起来,仍用一只手摁住邱寄的肚腹,不准他起身。 “呵,你个小傻逼今晚就躺这听,看有没有新娘来找你。还老公?” 邱寄躺在床上也不挣扎,小声嘟囔,“做鬼也能与时俱进……假如老板这里接待几个外国人,人家或许还要用英语问……” 冯逍呈无语了,也无法反驳。 于是他将邱寄摁在床上摁了良久,直到邱寄开始犯困。 一双眼蒙着烟雾,嘴唇因为白天食多了荤腥上火,由浅粉变成淡淡的水红,邱寄的手交叠在冯逍呈的手上,抿着唇欲言又止。 他莫名紧张,舔了舔唇,“冯逍呈,你能不能……能不能松开些?” 冯逍呈睨了他一眼。 “你手放在这我睡不着,总感觉不舒服……想……”邱寄叹一口气,松开手,“你不怕我半夜尿你身上就按着吧。” 话落,似是烫手一般,冯逍呈顿时将手撤回。 夜间也睡得极不安稳。 他梦中是新嫁娘,耳边是又软又平的声线,都在喊他“老公”。 只一声,又安静了。 12. 梦醒时分,床上,想掐死他。 冯逍呈如是想。 13. 一整天冯逍呈都冷着面孔,对人爱搭不理。出门前还故意将大爷家大黄的狗碗给踢翻了。 他被邱寄拽着跑,被狗追了半条道。 直至他们躲进车里,大黄见撵不到人便抬腿在车胎上撒了一泡尿。 狗走远了,冯逍呈才发现,慌乱间邱寄进的是后座,顿时没好气了,“你滚我旁边来,真当我是你司机了。” “哦。” 邱寄乖乖应了一声,却不敢下车,欲从中间过去。 到一半又卡顿住。 良久,有声音幽幽地从冯逍呈耳后传来,“昨晚你也梦到了吗?”停了停,语气变得困惑,“可是……你还是处男吗?他们都说……你在你爸妈的床上睡你爸妈的……” 第154章 “睡什么?” 冯逍呈神色阴鸷,先是沉默,将三个字嚼碎了才吐出来。 邱寄却恍若不知,还举着早就发现的瓶子和避。孕套晃一晃,回答:“情人啊。”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冯逍呈怒极了,连耳尖也泛红,眼角眉梢皆带着讥诮。 “怎么?你也想被我。睡。” 14. 乍然听到这个问题,他不免呆了下。 手不自觉蜷缩起。 邱寄认真思考了须臾,不置可否,只是诚实地望着冯逍呈,眨了眨眼。 他倾身向前。 冯逍呈似乎感应到什么,躲开了。他便贴着对方的下颌线嘟了一下唇,短促的“啵”声后又说:“我还没有和人试过……” 15. 那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又不知廉耻,宛如小动物在求欢。 16. 傍晚十分,车上,想。操。死他。 第137章 离家出走之必备良品【小时候】 “我走了。” 冯逍呈背着巨大的登山包站在院门口回头看我。 我坐在院中央的竹椅上,捧着西瓜抬头,没表态,但已经开始目送了。 然而我送了半晌,眼干了、酸了,冯逍呈还是没有离开,反而用一种很别扭又愤怒的眼神继续盯着我。 实在是很像巷子里玩骑马打仗游戏,被心腹背刺拉下马战败的将军。 而我就是那个叛徒。 下意识的,贴着西瓜皮的手掌不安地蠕动了下,我内心登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冯逍呈往包里装了许多离家出走之必备良品,可怕的是,他似乎还想带走我。 可冯逍呈实在是太坏了。 我不会跟他走的。 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这是我们回到屈苹县的第一个暑假,冯逍呈玩了一整个假期也没写过半个字。 因为全是我写的! 前天晚上冯逍呈边看漫画边熬夜,监督着我像小奴隶似的给他抄了一晚上的暑假作业。 巷子里的狗睡了,我没睡,鸡都醒了,我依旧没睡。 于是,昨天早上我和冯逍呈两人顶着鹌鹑蛋大小的黑眼圈出现在餐桌上时,三个大人都沉默了。 年纪小,又被迫熬了一夜,我病得很急,烧得也突然,早饭都没吃完,就烧了起来,脸蛋烧得黑红黑红……等被大人抱起来时我才感觉到委屈,哭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所幸,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至少现在,我已经可以趁大人不在家,偷偷吃西瓜了。 他们如果在家大概是不准我吃的,因为冯逍呈捧着这半个西瓜给我时,特务接头似的夸张的叮嘱我,“吃快点,别让他们看见了。” 我不看他,他就把西瓜塞进我怀里,“你不是渴吗?吃了就不渴了。” 于是我抱住西瓜,抬头看向他,冯逍呈却扭过头不再看我。 我怀疑冯逍呈是因为陈其翘把他暑假作业统统没收的惩罚而怀恨在心,才想拿这半个西瓜继续谋害我。 虽然我说想吃西瓜了,可我也知道现在不能吃。写不出暑假作业就算了,他总不至于连点常识也没有。 可我想了想,还是接过那半西瓜,一勺一勺地挖起来吃—— 病上加病,或许病情加重,我就活不了了。 这许多个月过去,我已经很清楚邱令宜不会来接我回家的事实。冯逍呈讨厌我,同学不喜欢我,或许老师在办公室也会讨论我妈妈插足别人婚姻生下我的事实。其实平日里,我不算特别在意这些,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委屈,转念又无所谓了。 大概是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吃西瓜的时候,冯逍呈不知道从哪里折腾出一个登山包,收拾好东西来和我告别。 我冷眼看着他,手上的勺子不知不觉便放下了。 我想,如果冯逍呈要走,那我也不是非死不可的。可是冯逍呈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告别了许久还没有跨出这个院门,我等了又等,只好又开始吃西瓜。 因为从冯逍呈的欲言又止中,我发现他居然想我跟他一起走。 我气得内脏冒烟,表面上依旧木着脸蛋吃西瓜。 好吧。 他不走,我走。 冯逍呈见我一直吃西瓜也不理他,居然还生气了,站在门口瞪我。 可我就要死了,才不愿意继续哄他,气死他最好。不对,还是别了,否则我变成鬼还要被他压迫。 想到这里,我放下勺子,抬头望一眼天色,“天就要黑了。”再不走,他们就该回家了。 我本意是提醒他抓紧时间上路,可冯逍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眼睛亮了亮,盯着我看。 看什么看,傻。逼。 我垂下眼睫,不再寄希望于他人,继续专心吃自己的西瓜。 再后来,三个大人回到家,我的肚子已经被西瓜撑得溜圆。当晚,我果然又烧了起来。冯逍呈也没走成,被苑野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可我也没死呢。 第二天烧就又退了。 第138章 成为小白脸的天赋(一) 苑野家很穷。他知道。他从小就知道。 但是他生得又格外标志,在这个小县城穷苦的巷子里,好看到出了名。 街坊邻居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明白,却喜欢指着小苑野的脸替他向他爸妈画大饼,“这孩子,这模样,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他们这样说倒不是真心认为苑野长大能凭借自己闯出什么名堂,光宗耀祖。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穷也是穷了几辈子的,哪里是那么好走出去的呢。 只是,用腿走不出去的路,换外面的人伸手来拉,便要容易许多。 那时苑野年纪尚小,还不懂优越的外貌能给人带来怎样的便利。 在他的认知里,仅仅是在老破小托儿所里比别的小朋友多一颗廉价的水果硬糖,在小学食堂得到打饭阿姨丝毫不手抖的满满一勺扣肉,再不然就是他从来不买文具,却总能借到女孩子带着廉价水果香味的铅笔、橡皮、圆珠笔,以及班上最较真的学习委员会一边劝他好好学习,一边把从不肯外借的作业借给他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优待。 若说都是白得的,也不尽然。 苑野口条好,嘴甜,总是哄得人高高兴兴。 当然,对待他与众不同的学习委员,苑野也记得要礼尚往来,还作业的时候就在里面夹张小纸条给她。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却横竖不用他掏钱。 说不懂事,不爱学习,他也是知道给家里省钱的。虽然在学校全是在混日子,但苑野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九年义务教育,一天也不多念,等初中毕业,他就打工去。 因此,眼见就混到了初三,邻居又对他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说:“苑野这小子,打小占便宜就没够,出不出息的不说,长大铁定饿不着……加上这模样……”倒是有点成为小白脸的天赋。 可邻居虽然爱八卦,却也没想戳人心窝肺管子,说半句,藏半句,自认为善解人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饶是如此,这些话也让在县小学食堂收了小半辈子泔水的老实夫妻臊红了脸,回到家手还没洗,男人就拎起坐在床板上看武侠小说入迷的苑野,拽着耳朵拧了一圈。 苑野也不喊疼,只是皱了皱鼻子,然后就不干了。 “爸!你咋不洗手!好脏,臭死我了!” 他妈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下摆,看着一大一小,在一边直叹气。可是看着儿子,嘴角不自觉又扬起。 下一秒,女人的目光又在儿子脸上和这个破旧小房间里转一圈。 苑野的床是几块砖并一块木板合并成的,书桌是孩子他爸在一个小区垃圾桶边上拉回家的。 苑野虽然嫌弃,也只是嫌它脏,自己打了热水里里外外擦过好几遍,就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家当都摆上去,如今,这张书桌摆在房间里,倒成了最体面的一件家具。 想着,女人又笑不出来了,她嘴角的笑容僵硬起来,闷闷地推了一下男人。女人干惯了粗活,冷不丁一推,男人也给她推懵了。 苑野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压根不觉得害怕,这时却有点慌了。 他凑到他妈跟前,迅速拉起她的手,“我没嫌弃你们呀,真没……” 儿子难得说些贴心话,女人听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偏头躲了躲,没忍住揩了下眼角的泪水,不应声,走出房间。 苑野没再跟着,和他爸大眼瞪小眼,他爸皱眉,也没心思再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了,匆匆骂道:“你个不争气的。” - 苑野琢磨了一晚上,想不明白她妈在气什么,直至第二天,他从老师手里领回自己高挂红灯笼的试卷,才一拍脑袋,明白问题所在。 也是他从没在学习上花过心思,一时也想不到这上面。于是他对着卷子左思右想,又掰着手指头算中考的日子,咬了咬牙,决定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哄她妈高兴。 第155章 可惜,苑野埋头写了两个月,那一丁点起色也只有他自己能分辨出来,阅卷老师感受不到,该错还是错,他的分数连去职高都嫌费劲。 苑野也没多伤心,只觉得自己果然不是读书的料,还好从前没有浪费时间读过书。 可最后,苑野还是去了职高。 虽然中考成绩不好,可这两个月的转变苑妈妈还是看在眼里,小小的欣慰了一下。 这时,苑野才知道,家里穷,倒也没那么穷。 这对老实勤快的夫妻默默处理着泔水,十年里,拉泔水的三轮车从人力的换作电动的,最后,变成一辆小卡车,承包的场所范围也在扩大。 致富不至于,省吃俭用却也能存下来钱。 足够将苑野送进职高。 两人指望儿子踏踏实实在学校学一门职业技术,好找个比倒泔水体面些的工作。 可惜,苑野在职高里没学会一样正经的事情,倒是抽烟、喝酒、泡妞没有他不擅长的。 只一样,苑野从不打架,他十分仔细自己一张皮,拳脚无眼,他害怕破相。 苑野家过得虽然是穷,可他从高一开始就四处打工,因为长得好,他年纪虽小,却总能撞见意想不到的高薪兼职,赚的钱也够补贴他那些花里胡哨的额外花销了。 再者,这学校里也没几个条件特别好的,因此,他凭着一张脸在女生堆里如鱼得水。 身边的同学都谈恋爱,苑野没道理不淡,也不管喜欢不喜欢,总之只要漂亮,无论高矮胖瘦苑野都不会拒绝。 也不算劈腿吧。 来, 他想,他听班里最有钱的男生提起过,她姐姐在国外读书,情侣间正式确认关系前可以同时跟好几个人约会,至于过程中拥抱、接吻,上、床也不过是判断彼此合不合适的标准。 单方面道德审判过自己后,苑野将自己无罪释放。 是以,他对每一个哭着跑来质问她的女生都是那么回答,“宝宝,你也可以和其他人约会啊,我不介意被比较。” 很渣,又极其自恋且不负责任的一句话。 可他也仅仅被反驳过两次。 - 第一次,高挑漂亮的女孩听罢他的话,平静但不屑地笑了,“好啊,你好贴心……可是宝贝,你只是个癞蛤蟆一样下贱、无赖的混蛋,你拿什么和人家比呢?” 后来,苑野才知道,女孩口中那个人是谁。 “他叫冯曜观,重点高中高三的年级第一,她之前追了他一整个学期,追不到,才和你好的。”说话的同学略带怜悯地告诉他。 冯曜观。 苑野记住了这个名字。 但他一点也不想去看一眼这个人。 一点也不想吗?其实他很好奇,可是苑野是从不纠结的人,他虽然不聪明,可他有预感,如果他去见他,才会正式踏入那个女孩为他准备好的魔法陷阱里。 在此之前,那些话只是不痛不痒的诅咒。 苑野郁闷了几天就想通了。 他想,谁当渣男还能不被骂几句呢。 第二次,是一个月以后。 另一个女生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点点头,捂着肚子冲他古怪但温柔地笑了,“怎么办……你就要当爸爸了。” 苑野人傻了。 但没完全傻,他用了十秒来回忆和这个女孩亲密接触的全过程,然后低头,握住女孩柔软的手捧在手心里,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郑重道:“那就结婚吧,只是我家条件不太好,彩礼方面你要懂事一点……我家是处理泔水发家的,做人不能忘本,婚后每逢初一十五你得跟我妈一起忆苦思甜,去倒泔水……” 最后,女孩的笑容逐渐僵硬,“我姨妈就是推迟了几天,或、或许是搞错了,你、你还是等我消息吧。” 苑野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虚惊一场,他却从中吸取教训,未雨绸缪,自此,他不但自备避。孕。套,还会在事后哄女方吃一颗药。 倒显得较从前只顾自己爽的态度多了几分温存。 - 苑野首次踏进药房买药时还有点忐忑,次数一多,他买这药就像买维生素一样自然了。几次过后,他注意到前台多了一个同龄的男生,对方正低头看书,在他开口后抬起头望过来一眼。 苑野一直用余光关注对方,因此,付钱的动作也变得很拖拉。 柜台里的女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苑野才张嘴想冲人,就看见那男生走过来,对等着收钱的白大褂说:“新新姐,我觉得你错怪他了,别人不一定,可我看他买药,是做好事才对。” 白大褂像是秒懂,“扑哧”一声笑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和,可苑野听了心里却不太舒服,也不确定这是在说谁。 苑野想着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又听到那人用和刚才一样的语气在说:“我先走了,霍典来了你就告诉他,下次不知道看表别再约我了。” 苑野停下脚步,站在闭合的玻璃门前,终于找到自己对那句话耿耿于怀的理由。 他在骂我吧? 好吧,他是骂我了。可语气又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谈论天气,给人火上浇油,所以、他为什么骂我? 苑野转身,想要拉开门重新走进去。恰好男生推开另一扇玻璃门出来。他的面孔映在干净透明的玻璃上,比苑野睡。过最漂亮的女生还要美丽。 不知不觉,苑野心里的火熄灭了,愣在原地。 直到他从玻璃上看到自己一脸惊讶但依旧表情管理得当的脸,于是,多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苑野立刻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