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404》 第1章 《哥哥404》作者:五金卖瓜【cp完结】 简介: 克制隐忍养子攻x偏执痴情少爷受 向微明从小养尊处优,闯祸有哥哥兜底,撒娇有哥哥纵容。直到18岁成人礼,他才知道最依赖的哥哥居然是父母领养来的。那人改姓离家留下一句“别闹”,快得措手不及。 他不甘心。砸办公室、堵公寓,在变本加厉的纠缠中,发现自己对况陆英的执念,已然超出兄弟之情。可他鼓起勇气告白,对方却说:“你被宠坏了,连爱是什么都不懂。我永远当你是弟弟。” 后来,向微明在宴会上醉醺醺地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懂爱,那玩玩总行吧。” 他的身边开始月月换人,曾经的乖巧小少爷,现在是出了名的顽劣,甚至带着各色情人招摇过市,在况陆英耳边挑衅:“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况陆英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声音依旧温和,不容抗拒地将他从舞池带走,却在关上车锁后变成另一副模样—— “玩够了吗?” “用这种拙劣的把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既然学不乖,那就让哥哥亲自教你。” *年上/差5岁/身心主角非亲兄弟,不在一个户口本 标签:酸甜年上非典型追妻火葬场拧巴不长嘴双强男鬼攻身心1v1双箭头 第1章 成人礼 凌晨一点多,向家别墅一片寂静。 客厅内的吊灯早已熄灭,只剩下楼梯转角亮着几盏壁灯,昏暗间依稀可以看清墙面还布置着“向微明18岁生日快乐”的字样。 空气中浮动着凋零的花香和醇厚的酒香,混在一起变成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甜的不纯粹,苦的也不彻底。 一个多小时前,这里还亮如白昼。 准确来说应该是昨天,向微明年满十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亲人朋友悉数到场,收到的礼物都快堆成一座小山。 作为绝对主角,他一晚上就没落单过。可在觥筹交错中,却时时心不在焉,目光一次次看向大门。 朋友勾着他的肩膀调侃:“在等什么重要人啊?该不会是心上人吧哈哈哈!” 向微明心情烦躁,直接翻了个白眼。 到了主角致辞的环节,他更是摆摆手要求跳过,反正最重要的听众也没到。 他在等他哥。 他哥迟迟未到。 向微明对成人礼期待已久,这不仅仅是一场生日宴,在他心里,这是向全世界宣告,他终于要跨过人生一道重要的门槛,成为和他的哥哥向陆英一样比肩而立的大人。 他私底下练习了很多次要说的致辞:“……感谢我最重要的哥哥……” 光是想象向陆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向自己时露出赞许的眼神,或者还会对旁人介绍:“他是我弟弟。”他就会不自觉地挺直肩背,甚至在裁量西服尺寸时,特意要求将肩线做得更挺括些。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十八岁这天,让他看起来更像向陆英一些。 向陆英是他的哥哥,是他的偶像,是他从小到大都想成为的人,一个在生活和事业上,都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他提前一周就开始每天提醒向陆英:“哥,二十八号晚上,你一定要把工作都提前安排好,别到时候告诉我忙,要是敢不来……”威胁的话没说完,晃了晃拳头。 向陆英当时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这算什么回答? 向微明不满地撇嘴,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因为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的要求,哥哥都会帮他办得妥妥帖帖,这次肯定也一样。 直到宴会结束,宾客陆续离开,父母也回房休息,向陆英还是没出现。 凌晨一点多,本该在卧室睡觉的向微明,此刻却独自站在楼梯转角,妆发完好,身上还穿着宴会那套纯白的定制西服,这套装扮一晚上不知收到了多少称赞。 向陆英陪他选面料时,一眼就看中这套白色的真丝混纺,声音犹在耳边:“很衬你的少年气。” 向微明盯着墙上的祝福,一旁的彩带突然松脱一角,软绵绵地垂落下来。 一瞬间,他觉得连彩带都在嘲笑自己整晚的期待。 其实他在宴会开始前给向陆英打过电话,对面说:“临时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开始,来得及我就回去了。” “要是来不及呢?” “生日快乐。”向陆英只是这么说,再没有别的话。 他对向微明向来纵容,从未如此冷淡过,不过向微明正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听出来,挂断电话前狠狠威胁道:“我不管,你是我哥,不出席我的成人礼合适吗?你必须出现!” 以前只要这么小小的发发脾气,不出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向陆英就会发来妥协的信息。所以挂断电话后,向微明没有再打过一个电话催他。 整晚,所有想象中的画面都没有发生。 “骗子!”向微明怒气冲冲转身上楼,回到房间把衣服脱了扔在地上,气不过,还返回去踩了几脚。 他把自己摔进床里,拿起枕头蒙住脸,布料很快洇湿一片。 过了一会儿,窗外隐约传来引擎声,他又几乎是立刻起身,扑到窗前。 从向微明房间的视角,看不到车库里面,他只能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才能确定是谁。但除了向陆英,也不会有别人了。 这里是他们的家,就算工作再忙,最后都是要回家来的。 窗帘在他手中被揉来捏去,仿佛他今晚被反复揉搓又勉强展平的心情。 没一会儿,车库的感应灯熄灭,向陆英从里面走出来了。 透过玻璃和浓郁的夜色,向微明看他倦怠的脸。他仔细观察过哥哥很多次,他们兄弟俩长得并不像。 向陆英的眉骨工整舒朗,向微明则完全不同,眼角眉梢自带跳脱。所谓相由心生,兄弟俩的性格也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向微明的右眼皮跳了两下。 窗外的向陆英已经进了楼,他们兄弟俩住在三层,等待他上楼的几分钟,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冒了出来。 向微明胡乱按压了两下右眼,出去偷偷拐进向陆英的卧室,躲在窗帘后面。 他要等着哥哥走过来的时候,突然跳出去,然后像他们小时候一起看得鬼片里演得那样,吊起胳膊吐出舌头,凄凄惨惨地说:“向陆英,你怎么才来,我死得好惨啊!” 肯定要被吓死了吧! 活该!谁让他不信守承诺。等着赔礼道歉吧!这回可不是一块手表一套衣服就能糊弄过去的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轻轻推开了。 窗帘的遮光性能很好,向微明的视线也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听觉来辨别外面的情况。 向陆英脚步声很轻,踩在卧室的地毯上更是没什么动静。向微明躲在窗帘后面着急起来,万一没注意,错失良机怎么办? 好在向陆英接了个电话:“对,我已经到家了。”听声音还在书桌旁边,距离窗帘有一段距离。 向微明耐心等着,耳朵竖得高高,生怕错过丝毫动静。 “都确认过了,我和向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句话飘进耳朵的瞬间,向微明感觉自己的耳膜轰得响了一下。 哥哥是什么意思? 仿佛是在为他解答,向陆英又说:“我三个月前就把户口迁出去了,改回了本来的姓,等微明过完十八岁生日,我会搬离向家。” 每个字都是中文,向微明却听不懂,他开始持续耳鸣。 什么恶作剧也忘记了,本能还记得自己是偷偷躲在这里的,让他在窗帘后面不要发出声响,但他的身体突然有点站不住,幸好后面就是墙。 向微明靠上去,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窜遍全身。 向陆英还在和电话那边说着什么,但那些声音对于向微明来说,已经模糊成遥远的嗡鸣。 脚步声突然逼近,窗帘拉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继而是向陆英清晰的脸。 向微明看过去,试图从哥哥的表情中找到刚才那些只是玩笑话的证据。但向陆英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马上便恢复正常。 不是面对向微明时的正常,而是在公司,面对众多员工或是合作方时的正常。 礼貌、疏离…… 向微明别开眼,不想再看下去。 “躲在这里做什么?”向陆英的声音比刚才打电话时柔和了点,让向微明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哥……”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或许真的是他听错了,晚上因为生气喝了不少酒,醉了出现幻觉也有可能。 向陆英虽然只比他大五岁,可同样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哥哥就已经会照顾他了。那个时候爸妈忙,经常顾不上他们两个,把他们交给保姆照顾。 保姆到底是外人,领了钱做份内事,更多的真心还得从亲人身上获得。向陆英几乎承担起哥哥以及父母的所有职责。 第2章 后来再大点,爸妈有时间亲自管教兄弟俩了,他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好几次都是哥哥心疼他,编谎话替他挡下责骂,事后再以更缓和的方式给他讲道理。 还有,他上初三时有一次逃课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他怕挨骂,不敢告诉爸妈,是哥哥冒雨来学校接他,把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背回家。 远的不说,近的也有。 上周他缠着哥哥陪自己去选衣服,不小心把水洒在文件上,哥哥也只是叹了口气,陪他回来之后熬通宵重新整理了资料。 他们缠绕在一起生长,怎么会不是亲兄弟呢? 整晚的怒气和委屈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压下去,向微明故作轻松:“没事,我喝多了走错房间,不早了,哥你先睡觉吧,我也困得不行了。” 他打着哈欠往门口走,顿觉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居然变得如此漫长。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急切地握住门把手,即将开门的一瞬,听到哥哥在身后说:“你都听到了。” 不是问句。 向微明的心沉了沉,不敢回头,笑着说:“什么啊?我晕晕的,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清楚,你突然出现在那儿,吓我一大跳,酒都醒了。” 他继续开门,身后的人叫他的名字,他不管,捂着耳朵跑回自己房间。 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夏天日长夜短,再有不到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可是向微明睡不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袋里混乱的像一锅浆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家一家夫妻恩爱,兄友弟恭,在整个滨城豪门圈内都称得上是股清流。向微明出门在外,时常能听到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话语。他受尽宠爱,性格张扬恣意,听到后也只是无奈一笑,并不会过多在意。 朋友都道他敞亮,有的还说他是心大,只有他自己清楚,独处时看着书桌上的全家福,想着那些酸言酸语,简直开心的冒泡。 他有全世界最好的爸妈,还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他们一家人,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他甚至没想过以后会有别人来加入他们,然后变成三个独立的家庭。 对于十几岁的向微明来说,那太遥远了,不是他该想的事。 夜深人静,现在是向微明十八岁的第一天,是他翘首以盼成人生活的第一天。 从未想过的问题突然降临,还是以另外一种让他无法招架的形式——在新人加入之前,他的哥哥要先离开了。 “不是哥哥……”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几个字像咽了口碎裂的细小的玻璃渣子,扎得他嗓子疼。 第2章 我姓况 天刚蒙蒙亮,向微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成人礼的布置已经被佣人收拾干净,客厅焕然一新。落地窗外的花园修剪齐整,清晨的露珠挂在花瓣上,将落未落。 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但向微明因彻夜未眠而困顿的大脑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 天光大亮时,向德清的身影从楼梯转角出现,他年近五十,却看不出衰老的痕迹,一身休闲装衬得愈发年轻。 踏至最后一级台阶,猛然停住,明显受到惊吓的声音响起:“大清早你不睡觉坐在这儿干嘛?” 向微明眼睛一眨一眨看向父亲,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以至于将向德清责备的话都堵回嗓子眼里,改为:“cos大熊猫?不就是过了个成人礼,别告诉我你一晚没睡,瞧你那点出息。” 父亲压下惊吓,倒了杯水喝,润了润嗓子又说:“你哥当初可没你这么沉不住气,他……” 向微明开口打断:“我哥怎样?” 他的声音很沙哑,又把向德清吓了一跳,他全然不在乎,眼睛也不眨了,直愣愣看着父亲的脸,急切地想要求证什么。 哥哥在电话里说已经改姓迁了户口,那父母对此事肯定是知情的。既然都知道,为什么独独不告诉他? 还有一个可能,哥哥是故意搞恶作剧骗他。至于为什么骗他,说不定是察觉自己躲在窗帘后面,预感到自己要胡闹,先发制人罢了。 辗转反侧大半夜想到这个可能,向微明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这才一大早坐到这里,试图从父母身上找到能够坐实自己猜测的证据。 向德清只是继续教育他:“你现在是成年人了,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冒冒失失。” “我……”向微明想把话题带回去,余光瞥到妈妈曾语被哥哥扶着胳膊一起从楼上下来了。 他把头扭过去,看到他们亲密如常的动作,高高悬起的心稍微落回胸腔里一些,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哥哥已经穿戴整齐,和昨天归家时同款不同色的西服套装,发型一丝不苟,如他本人一般,站在那儿就是稳重自持的代名词。 向微明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愤怒又有冒头的趋势。 他担惊受怕、忧思竭虑,黑眼圈都重到被爸爸取笑了,搞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却看不出一点慌乱。 明明是向陆英骗他在先的。 眼泪涌到眼眶里,又酸又涨,嘴巴也无意识地撅起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向微明确定哥哥看到了,可下一秒,对方把头别开,不再看他。 视线变得模糊。 曾语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走过来说:“成人第一天就掉眼泪,让人笑话,你以后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冒冒失失。” 又是这句话。 向微明抹了把泪反驳:“为什么不能,我有你,有爸爸,还有哥哥,我想怎样就怎样!”在说到哥哥二字时,甚至刻意加重音量。 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看到刚才那句话中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郑重。 那颗落回胸腔的心脏在他们这样郑重的神情中,再次高高悬起。 “我约了人出去,今天不回来了。”向微明嘴比脑子快,甩下这句话就往门口跑。 他逃跑的速度快不过向德清的语速:“一会儿再去,你哥要走了,我们送送他。” 七月底,已进入三伏天,即便是大清早,温度依然高的可怕。 向微明推着门,脚步顿在门口,迎面吹进来的风像一张粘稠的网,堵住了他的呼吸。身后又是空调冷风的吹拂,让他置身冰火两重天。 “送什么送,我哥哪天不去公司上班,难道要每天送他吗?” 虫鸣鸟叫也顺着门缝溜进来,叽叽喳喳无呀无呀的,烦人。 “小晞,”一直沉默的向陆英说话了,叫他的小名,“你先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向微明犹豫了几秒,关好门往回走,他在这个家里,最听向陆英的话,即便是在生气的状态下。 听从哥哥的话已经成为本能。 向家有固定的家庭日,每到周日的晚上,全家人必须回来一起吃饭,然后一起看部电影,或者是别的什么娱乐活动。 只不过自从向微明进入高三,繁重的学业让他抽不出时间,家庭日便暂停。仔细说来,他们一家四口,已经有快一年没好好坐下来聊天了。 向德清和曾语坐在一边,向微明还是习惯性地坐在向陆英身旁。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向微明像没长骨头,总是贴在哥哥身上,现在两人之间却隔着一拳的距离。 “小晞,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我们今天要和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向德清作为一家之主发话,接下来的大事也由他宣布,“你哥哥,其实是我和你妈妈领养回来的。” 悬起的心脏消失了,不是落回胸腔,而是沿着表面蔓延的裂纹被外力轻轻一敲,哗啦啦地碎了。 向微明放在腿侧的手紧紧攥着裤缝,他知道坐在这里会听到什么,可他还是坐下了,他的手在发抖。 声音却冷静平稳:“所以他改姓,他搬走,我只需要被通知一下,对吗?”仿佛这件事并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向微明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动,可是迟迟没有任何下一步动作。 他的反应让父母很诧异,曾语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我昨晚告诉他的。”向陆英突然站起来,阳光从他背后涌来,将影子投在向微明身上,“不过没有说完整,小晞,改姓是因为我找到了亲生父母,搬出去也是我自己决定的,这些年有你们当家人是我的幸运,如果你愿意,你永远是我弟弟。” 曾语也跟着帮腔:“是啊,陆英还在公司任职,他只是搬出去了,我们的关系又不会变。” “我要是不愿意呢?”向微明也站起来,从那道完全笼罩他的影子里挣脱出来,将受伤的神情置于向陆英眼底,一字一句道:“你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向微明!”他的态度太恶劣,语气太冲,向德清不得不出声喝斥,“怎么和你哥说话!” 不料向微明冷笑了一声:“哥?我还不知道我哥的本名叫什么呢?你们谁来通知我一下,别让我以后叫错人了。” 第3章 空调仍在持续运转,轻微轰鸣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阿姨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客厅的情况后,又无声退了回去。 向陆英的眉心紧了紧,张开口欲言又止。他习惯性地抬起手,伸向向微明的肩膀,却在即将放上去之前顿了一下,最后收了回去。 他只是说:“我姓况。”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向德清恼怒起来,厉声道:“你真是被宠坏了,我们今天高高兴兴,你在胡闹什么?陆英这些年为家里、对你付出了多少,你就这个态度?我看你是欠管教了。” 他是标准古板的中式大家长,疼爱妻子关心家人,但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是遵循一些糟粕。说着话,已经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一个没什么份量的小摆件,朝着向微明砸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况陆英也动了,向微明只觉得眼前一暗,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道阴影再次完全将他包裹。 “陆英!”曾语惊叫着要来查看,拉开兄弟俩抱在一起的身体,嘴里还念叨:“小晞,你这是……唉……” 况陆英安慰她没事,又转头安抚向德清:“爸,小晞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整个过程,向微明就像个局外人,他怔愣着,根本搞不清楚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耳鸣又开始了,这回不止是声音,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从彩色变成马赛克,淡化成一片白,最后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世界安静了。 第3章 别的兄弟姐妹 向微明做了一个梦,朦胧间好像回到了高一那年暑假。 天气是同样的闷热难耐,他晚上把空调的温度调到十五度,半夜冻得四处扯被子。第二天一早醒来,浑身滚烫,双腿好像灌满铅,动也动不了。 见他迟迟不下楼吃饭,也不嚷着要出门,向陆英察觉到不对劲,过来敲门。 “小晞,醒了没?” 隔着厚实的门板,向微明听到哥哥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回应了,又似乎只是张了张嘴。 这种不受控制的难受让他烦躁,挣扎着要下床,然后一个骨碌,连人带被子摔下去了,发出沉闷的“咚”的声音。 门从外面被推开,屋内冷到让人打寒颤的温度被稍微稀释开,向微明被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哥……”他认出人,习惯性地撒娇:“我难受。” 向陆英一言不发,眉心皱在一起,显然是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不悦,他摸向微明的额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昏沉中的向微明无法正常思考,但他知道,哥哥生气了。 他拿出惯用伎俩,撒娇不成那就装可怜,红扑扑的脸蹭着向陆英冰凉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着:“哥,我好像发烧了。” “别乱动,”向陆英开口,带着令人心安的感觉,哪怕内容是责怪:“你几岁,不知道热出一身汗直接吹冷风会生病?爸妈出去度假了,我今天要去公司,让黄阿姨来照顾你。” 向微明只听得到后半句,当即不乐意了:“你就是暑假去实习,又不是什么重要职务,少去一天不会出事,我不要黄阿姨照顾,我要你。” “我看你思路挺清晰,喝了药自己睡觉吧。” 说罢,向陆英就要起身离开。 惨兮兮的向微明揪住他的衣角,小奶猫喵喵叫似的:“哥——哥哥——”他没什么劲儿,但那片衣角始终被揪在手里。 后来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变得不连贯了,向陆英亲自拿来药喂他喝下,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拍他的胳膊。 在他们兄弟俩缠绕生长的许多年里,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向微明,都需要哥哥这样一下下的哄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间醒来时,也不清楚窗外是什么时分。 不过他看到向陆英依然坐在书桌前面,一边看什么东西一边守着他。 室内的温度重新调过,接触到皮肤十分舒服,身上沉重的感觉也已经消退,向微明睁着眼,体贴地没有出声打扰哥哥。 突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向陆英的速度很快,接起后压着嗓子问:“什么事?”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回道:“我弟弟发烧了,家里没有人……对,和部长请过假了……好,你发给我,我今晚做好,不会耽误明天开会。” 向陆英在向家的公司实习,虽然职务不高,但谁不知道他是太子爷,有眼色的人都不会真拿他当实习生使唤,是他自己要求高,从不迟到从不摸鱼,没活也要主动找活做。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清楚了,太子爷真是来上班的。 请假还是头一回。 向微明不觉得震惊,他们可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哥不管他想去管谁呢? 这是这么多年早就验证过的真理,向陆英永远会为了向微明破例。 心情大好,他放心地闭上眼,再次陷入睡眠。 睡着睡着,他做梦了,梦到爸爸说哥哥是领养来的,哥哥叫况陆英,而且马上就要搬走了,他们的骨头和筋从来没有连在一起过。 分明是梦,可悲伤愤怒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眼角的湿润感也非常真实。 向微明睁开眼,还是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空调的温度也刚刚好,他的身体得到充足休息,没有梦中那么沉重。 好像什么都没变,只需要稍稍转头,依然可以看到坐在书桌前面等待他醒过来的哥哥。 大脑指挥肢体,向微明看向书桌—— 白色纱帘在空调风的吹动下飘了起来,阳光刺眼,那儿没有任何人。 “咯吱”一声,门开了,向微明的皱巴巴的心顿时吊得老高,猛地看向门口。 “醒啦,你要吓死我们是不是!”曾语担忧地走过来,为他倒了杯水:“喝点儿,你睡了好久,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哥呢?”向微明握住妈妈的手腕,语气紧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曾语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什么记性,哥哥已经搬走了,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好,他还在公司任职,说好了每周会回来住一天,瞧把你急的,孩子样。” “他走了?”向微明音量变高。 “对啊,陆英现在事情多,时间都是规划好用的。” 他走了,他在自己还昏迷的时候走了。 向微明的眼泪止不住,哭得曾语开始心惊:“小晞……” “他不是我哥,我恨他我恨死他了!我哥不会不管我,你们把我哥还给我!” 曾语心疼儿子,一遍遍的安抚道:“妈妈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陆英他……没事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永远是你哥哥啊!” 向微明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没听懂曾语最后那句:“你放心,爸妈不会让你没有哥哥的。” 说到最后,曾语也哭了,哭得比向微明还心碎,一下子把他哭懵了。 他对成年向往已久,除了想成为哥哥那样成熟稳重的人,还有就是要保护父母,成为父母的骄傲和依靠。 眼下看着曾语哭得梨花带雨,向微明止住眼泪,哽咽着问:“妈,他回他自己的家了吗?” 曾语说:“没有,他在外面买了套公寓,爸妈都去看过了,环境很好,你放心。” 向微明的理智开始占据上风,他逐渐咂摸出来点不对劲。 从筹备成人礼的时候开始,哥哥的态度就比以前冷淡不少。 昨天晚上,爸妈对于哥哥的缺席也没有过多问询,凌晨哥哥打电话的时候,难道真的没发现自己躲在窗帘后面? 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 爸爸为他保留公司职位,妈妈让他每周回家一次,自己也大发脾气接受不了他的离开,看起来家庭关系还是十分稳固,那为什么非要改姓搬走?说是找到了真正的家人,那为什么不回去和家人一起住,要自己单独重新买房子? 最反常的,是哥哥对他的态度。 向微明的反应有多激烈,那个叫况陆英的人反应就有多冷漠。 就算不是亲生,难道这么多年的相处没有感情吗?他怎么能放任弟弟昏迷不醒,说走就走? 作为向陆英,他只有一个弟弟,他会给向微明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那作为况陆英,他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是不是需要照顾的人多了,所以分给向微明的特权也变少了? 在这样丝丝缕缕的分析中,向微明猛然意识到,他以后大概再也不是那个人的特例了。 光是想想,莫名的恐慌就席卷了全身。 第4章 讨厌你恨你 晚上吃饭时,向微明左侧的椅子空出来。 向家人吃饭的座位是固定的,向德清坐主位,曾语坐右侧第一位,哥哥坐左侧第一位,向微明是老幺,只能坐在左侧第二位。 每次吃饭,他对面都是空落落的,好几次吵着闹着要和哥哥换位置。 向陆英拿他没办法,刚要动作,却被向德清制止:“没规矩,不要惯他的坏毛病,坐在哪里不能吃饭,不想吃就饿着。” 第4章 当时的向微明撇撇嘴,真的放下筷子跑回房间,一晚上都没出来过。他性格骄纵,越是不允许的事情越是想去做,想过不少办法。 不过他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去找向陆英和曾语撒娇装可怜,但也只有向德清不在的时候,哥哥和妈妈才会纵容他。 每次换位置,向微明都觉得饭菜格外香。 黄阿姨的拿手菜就那几样,这么多年很少有变动,餐厅的装饰也一成不变,连长桌末尾的蝴蝶兰都不换颜色。 向微明不曾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一天会发生改变。 向德清见他愣着出神,开口道:“专心吃饭,别一会儿吃岔气。” “噢。”向微明低下头,握着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 许是他难得如此听话,向德清有所松动:“既然你哥搬走了,以后吃饭你坐过来吧。” 还不等向微明发表意见,曾语先激动起来:“不行。” 父子两人齐齐看过去,向德清是皱眉责怪,向微明则是困惑,困惑中还带着点期待。 曾语微不可察地吞咽了一下,在丈夫和儿子的注视中低下头,小声说:“我有两个儿子。” 向微明的期待更甚,以至于没注意到向德清的责怪也更甚,他盯着曾语的眼神,像是埋怨妻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表露了不该有的情绪。 “以后坐过来。”向德清继续刚才的话。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向微明站起身,没说换也没说不换,头也不回地上楼。 十八岁真的是成长的界限吗? 向微明数着台阶上楼,脚步不再轻快,他不清楚别人是否如此,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在十八岁的第一天发生改变的。 他用一天的时间消化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接受了哥哥的离去,然后在母亲的眼泪面前,将自己翻涌的心绪都藏起来。不再崩溃,不再质问,变成一堵不透风的墙。 这就是长大吗? 关掉灯的晚上,向微明还是觉得太亮,于是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静谧的卧室床上,隆起来的小包一耸一耸。 第二天,向微明没有下楼吃早饭,曾语来敲门:“小晞,起来吃饭。” 他哑着嗓子在门里回:“昨晚熬夜打游戏了,补会儿觉,你们吃吧。” 曾语没再敲门,向微明听到她在走廊上和黄阿姨说:“到底是孩子,哭闹完就没事了。” 不知为何,他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悲伤和落寞。 他想,妈妈大概也舍不得哥哥离开,这么看来,那个叫况陆英的真不是东西。 思及此处,自认为已经长大的向微明,生出要替母亲出气的想法。等到爸妈吃过饭出门后,他也起床洗漱,换了身衣服,背着黄阿姨偷偷溜出去了。 今天是工作日,向微明知道况陆英肯定在上班。向德清对儿子们要求严格,所以况陆英毕业之后,先进了分公司任职,只有做出成绩才能晋升。 不是上班高峰,向微明一路畅通无阻,他以前经常来公司找哥哥,所以前台和办公室秘书都对他脸熟,放任他进去。 他的到来让况陆英愣了一下,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办公椅上,透过巨大落地窗打进来的光线,被玻璃分割后,整齐地分布在他们之间,像一道道明亮的深渊。 “微明?”况陆英似乎打算站起来,放在桌面下的腿已经蓄起力,可最终还是没什么动作。 向微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个字——“微明”。 哥哥从来只叫他的小名。 落地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向微明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他的成长在这个男人面前又发生倒退,努力压制下去的脾气翻涌出来,言语刺耳:“我该叫你什么,况总吗?” 况陆英还是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对于向微明来说,完完全全变成一个陌生人。 他说:“微明,你还可以叫我哥哥。” “你别自作多情了!”向微明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办公桌前面,自上而下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因为生气发红发涨:“你不是我哥,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光是嘴上说说还不够,他拿起手能够到的东西,桌面上的名牌、水杯、签字笔……扔了一地。 动静太大,秘书着急忙慌推门进来:“况总……” 况陆英摆摆手:“没事,你先去忙,不用进来。” 他看着一地狼籍,终于站起身,绕过长桌走到向微明身前,握住他拿着相框迟迟扔不出去的手:“微明,别闹了。” 随后,他把那张全家福抽走,安稳地放回桌面。 低沉的嗓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落下,带着向微明永远学不会抵抗的温柔力道。 十八年来,这个声音替他扛过父母的责骂,哄他吃过药,甚至在噩梦惊醒后响起,会对他说:“哥哥在,别怕。” 向微明的呼吸变得困难。 那些在父母面前强撑起来的大人模样,在况陆英一句“别闹”中,轰然崩塌。 “哥,你为什么不是我哥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况陆英,想要找寻成长过程中最有安全感的怀抱。 他们的默契于经年累月的相处中产生,况陆英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身形顿了顿,最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向微明的眼泪挂在眼睫上,抽泣停住了,他不敢相信,况陆英后退了。 过去几个小时里反复折磨他的想法,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问出口:“哥,你是不是有其他弟弟妹妹了?他们是不是比我听话,比我懂事,比我更让你省心,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第5章 你是最自私的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连挂在墙上的生态鱼缸里水泡咕噜咕噜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间被无限拉长,好似凝固。 耐心是向微明在这两天的混乱中快速习得的东西,他望向况陆英,等待想要的答案。 况陆英年长五岁,五官更加成熟,身材更加高大。他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已经有了向德清七八分的威严。即便在分公司任职,也从没人敢糊弄他。 但他们是一个模子教出来的,向微明不怕他。 过了半晌,况陆英才说:“没有。” “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向微明是理科生,数学拿满分是家常便饭,而且他不偏科,在班里语文成绩总能排在前五名内,作文是要被传阅的,阅读理解是没有难度的。 他不会让自己掉进任何语言陷阱,他要况陆英明确告诉他,究竟是没有别的弟弟妹妹,还是没有不想要他。 然而,况陆英还是那句:“没有。” 他甚至赶在向微明继续发问前抢过话头:“我一会儿要出去见客户,有事改天聊,让李秘书先送你回家。”说着,他就要拨打内线。 手刚触碰到电话,向微明就反应过来,冲过去摁住。他换了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况陆英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迎着他泛红的眼睛,毫无波澜地说:“一年前。” 这回他没有惜字如金,而是交代了更多:“我和爸妈商量了一下,马上就要高考,担心影响到你的学习状态,决定等你过完十八岁生日再说。” 向微明感觉很荒谬:“你们真自私。” “是为你好。”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瞒我一辈子?现在就不说为我好了?” “微明……” “别叫我!”向微明打断他,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扑簌地掉下来:“哥哥,你是最自私的,你说走就走,到底拿我当什么?这么多年,我难道就是你的累赘吗?只要有了离开的机会,立刻马上迫不及待地甩开我?” 况陆英再度沉默下来,不知是被说中,还是另有心事。 他没有骗人,的确是要出去见客户,秘书在外面敲门:“况总,该出发了。” 于是这个尖锐的问题不了了之,况陆英留下句“我安排人送你回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微明被无力裹挟,浑身的力气都使出去了,却好像打在棉花上,连点反弹的劲儿都没有。 他不知道况陆英一年前得知真相后有没有难过,有没有歇斯底里质问过爸妈,有没有和他一样,对自己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戒断反应。 办公桌上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扔到地上了,唯有那张放着全家福相框完好无损。 向微明看了一眼,把相片从里面拆出来。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况陆英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只能采取低级又卑劣的手段——全家福被撕碎,尤其是况陆英的部分,化作细小的碎片落在地面。 回家后,向微明换了副面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接受现实。 爸妈和况陆英都坦然自若,他不能变成唯一的小丑。 傍晚,黄阿姨买回来一堆新鲜的时令水果,五颜六色看得人心情都会变好,就是太多了,这种天气吃不完很快就会烂掉。 第5章 估计是看向微明正常许多,向德清和曾语说话也不避着他:“给陆英送点,他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 曾语便让黄阿姨开始分装,顺便回应丈夫:“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家里还缺什么,都给安排妥帖了再回来。” 向微明拿起大苹果咬了一口,装作不在意般见缝插针问道:“你们这么舍不得他,为什么还放他走?” “唉——”曾语叹了口气:“你不懂,他也有他的难处。” “妈,你就是太心软了,什么难处,我看就是没良心,养这么多年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向微明!”向德清黑着脸吼他。 “好好好,不说了,敢做不敢当,呵——” 向微明顶着向德清要刀人的眼神溜进厨房,凑到曾语身旁:“妈妈,一会儿带我去吧,我想看看他现在住在哪里。” 他扮演乖巧懂事已是驾轻就熟,姿态表情挑不出问题。 曾语被蒙混过去,依旧伸出指头点点他额头,无奈地说:“你啊你,嘴硬心软。” 他们没吃晚饭就出了门,车子驶离向家别墅,穿过郊野公路,车窗外由葱郁林荫过渡为高楼大厦,最后停在滨河壹号公寓门前。 滨河横跨滨城,坐落在河畔两岸的房产也都价值不菲,况陆英买了一套全景大平层,落地窗外视野宽阔,河流的波光与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 晚上七点,按门铃还没人回应。曾语直接输入密码,“咔哒”一声,智能门锁应声而开。 跟在后面的向微明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况陆英的新家在哪里,更不知道进入他新家的密码。 他已经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哥哥的世界之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每一口空气,都是他从未参与过的,属于况陆英的新世界。 落日霞光透过全景落地窗漫进来,向微明站在原地,看着曾语去开冰箱放东西,看着跟来的阿姨也开始打扫卫生。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有翻涌的迹象。 一直到收拾完离开,况陆英都没回来。向微明安静地跟在曾语身后,他的乖巧终于引起了母亲的怀疑:“小晞,你是不是还在难过?” 向微明眨眨眼,笑着摇头,轻松道:“妈,我没事啊,他有自己的生活,我能理解。” “那就好,你真的长大了。” 回程的车上,曾语又替况陆英说了些话,无非是大家都不容易,一家人能够互相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她温柔的絮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向微明数着车窗外的路灯,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 到家后,他避开向德清的目光:“我困了,不吃饭了。”小跑上楼没再下来过。 夜幕悄悄降临,笼罩大地,世界归于寂静时,车库里的一辆兰博基尼亮起车灯,引擎发出压抑的轰鸣,从地下出口驶向滨河壹号。 第6章 觉得我会心疼吗? “嘀——” 输入密码的门锁轻易被打开,向微明站在玄关,没有开灯,借着月光和河对岸的高楼霓虹来扫视客厅内的一切。 空气中是况陆英惯用的香水味道,已经淡到快闻不出来。 向微明走进去,伸出手缓慢地摸过崭新的家具,真皮沙发的棱角,脚步最后停在客厅的展示柜前。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本书,几座奖杯,还有…… 一张兄弟俩在香港迪士尼拍摄的合照。 照片里的他十五岁,整个人挂在哥哥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米奇耳朵歪歪斜斜地顶着哥哥的下巴。而况陆英正用手掌稳稳托着他的膝弯,偏过头看他,侧脸线条柔和,眼底嘴角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纵容。 月光如水,连带着照片里的目光也愈发温柔。 向微明就着月光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既痛又爽地甩下去。 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刺耳。 连日来的委屈和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烦躁,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向微明开始疯狂地破坏能看到的一切,茶几上的水晶摆件、书架上的文件或书籍、餐桌上孤零零的水杯…… 砰砰砰地砸向地板。 碎片飞溅,向微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眶却红得吓人。砸到最后没力气了,他踉跄着跌倒,坐在一片狼藉中。 这个陌生的,不属于他的地方,终于处处都是他的痕迹了。 - 已是半夜,写字楼格子间的灯陆续熄灭,打工人带着一脸怨气,精神不济地打卡下班。 李秘书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听不出情绪的嗓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他推开门才发现办公室没开灯,况陆英坐在办公椅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反光到脸上的光源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 “况总,还不走吗?” 李成洵是况陆英在商学院的学弟,在学校时就很崇拜这位学长,几次合作完成课题也相处融洽,谈笑间就能解决他三天都想不出来的难题,毕业后毫不犹豫追随学长进入向氏,担任助理一职。 但奇怪的是,大概一年前,学长的性情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不如以前爱笑,不如以前爱说,甚至常常独自坐在办公室,没有工作也不肯回家。 不久前,向陆英改姓况,名牌更换,公司内部通报。茶水间有人八卦:“况总好像不是向董的亲儿子。” 八卦来源扑朔迷离,在暗处悄悄蔓延。不过自改姓后,李成洵愈发感觉学长变得冷冰冰。 只有他的弟弟向微明到来时,人才会变得柔和几分。 李成洵亲眼见过况陆英给弟弟熨校服,给弟弟系鞋带。不止是李成洵,况陆英的同学朋友,乃至下属,都知道他多疼爱他的弟弟。 后来茶水间又出现更离谱的新说法:“你们说,况总既然不是向家人,还对向董的小儿子这么好,该不会是为了讨好人家,好保住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吧?” 李成洵听到后默默翻白眼,他知道学长不是那种人。学长对弟弟好,那是他们兄弟感情本来就好。 可上午…… 办公室的一片狼藉还是李成洵回来后打扫收拾的,有个相框空空如也,里面的照片不翼而飞,他不确定兄弟俩是不是吵架了,现在也只是履行自己作为秘书的职责,进来提醒:“纽约的安德森先生明日到访,这次的合作向董那边很看重,您还得亲自去接待。” 言外之意,时间不早,该回去休息了,不要在办公室继续看什么奇怪的小视频。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这就走。” 况陆英关掉手机,脸上浮动的光源消失,整个人陷入黑暗。 就在李成洵转身的同时,身后的人问:“医药箱放在哪里?辛苦你帮我找一下。” “况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成洵说着,脚下动作也没停,拐进办公室的休息室内开柜子,熟门熟路地拿出医药箱。 况陆英没等他送过去已走过来,“你回吧,我自己找。明天准时接机。” 李成洵关上门走了,作为秘书,他是全公司最了解况陆英脾性的人,既然说不用,那就是真的没有大碍,而且不容质疑,不容违逆。 医药箱里基础药都有,况陆英一一看过说明和生产日期,拿了消炎药、碘酒和纱布,下楼开车回家。 门口传来电子锁被启动的声音,坐在地上的向微明浑身一颤,缓慢地抬头看过去。 况陆英站在玄关处,西装笔挺,眼神晦暗不明。他的视线在客厅满过了一遍,最后才落在向微明的脸上,沉默几秒,淡淡开口:“砸够了吗?” 向微明仰着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即便如此狼狈,依然要扯出挑衅的笑:“不够。” 说着,他顺手抓起手边能够到的一本书,在况陆英从始至终平静的注视下,狠狠摔向墙壁。 墙面发出闷响,向微明内心的窒痛在这种诡异的发泄下,竟然得到了缓解,他瞪着况陆英,等待属于自己的审判。 和声教育也好,厉声责骂也罢,总之一定会有的审判。 但况陆英没有说话,如果不是向微明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甚至听不到那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看到哥哥从玄关处走过来,皮鞋踩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破裂的碎片,没有人在意。 况陆英在他面前单膝蹲下,简短地命令:“手。” 月光绕过向微明,投射在况陆英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的办公室被砸了,家也被砸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的迹象。 是觉得没必要生气,还是没必要和向微明生气? 因为不是亲兄弟,所以以后就是陌生人。没必要为了陌生人生气,这是哥哥从小告诉他的。 向微明将带着血痂的手背到身后:“不用你管!”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反正……反正你也不要我了……” 月光依然如水,照亮了况陆英一瞬松动的眼神,他强硬地拉过向微明的手腕,动作粗暴,却小心地避开伤口。 第6章 碘酒的味道蔓延开来,棉签压到伤口上时,向微明疼得瑟缩了一下,但他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 “为什么非要这样?”况陆英终于说话了,声音很轻,仔细深究,能感觉他是带着困惑在问的。仿佛向微明的种种举动,比他见过的最为复杂的商业案例都难懂。 向微明的抽气声像一根细线,将什么东西拉扯开,又切断了。 况陆英又说:“把自己弄伤,是觉得我会心疼吗?” 第7章 只有你是我哥 向微明蓦地瞳孔微张,没想到藏在愤怒表象下的真正渴望会被揭穿,他输的一败涂地。 随即挣扎着要把手腕抽出来,倔强地低吼:“谁要你心疼,我恨死你了!” 然而况陆英的手劲更大,牢牢扣着他,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松开。 向微明眼眶通红,在昏暗中更显悲痛:“放开我!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吗?现在装什么好人!” “微明。”况陆英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警告的意味,继而为他在伤口处包裹纱布。 以往哥哥如此说话,听从的本能都会让向微明立即冷静下来,但这次没有——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冷笑,“我不就是你的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吗,受伤算什么,死了你也不会在意吧。” 况陆英缠绕纱布的手收紧,疼得向微明抽气。 “别闹了,去睡觉。” 他给纱布打结,剪断后收起来,然后起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声音是平静的,表情的冷静的。 “闹?”向微明气得发抖,“你觉得我是在闹?” 况陆英没回答,锋利的玻璃边缘在他指腹留下细小的伤口,他恍然未觉,只是把碎片丢进垃圾桶,准备离开。 “站住!”向微明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角:“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况陆英终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向微明,有些事,你该学着习惯。” 通红的眼睛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习惯什么?习惯你说走就走,习惯你冷漠无情,习惯你对我弃如蔽履,把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像垃圾一样扔掉,习惯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陌生人吗?” 况陆英垂在身侧的指尖仿佛颤了一下,无人看到无人在意。 他当着向微明的面,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一字一句说地很慢:“你会有新的生活,时间久了,你会习惯的。” 向微明突然笑了,“新的生活?”他一步步逼近,“那你呢?你能习惯吗?” 况陆英不自觉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 他比向微明高出一个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弟弟的眉目依旧清俊,但轮廓似乎比以前更分明,眼神比以前更倔强了。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向微明发高烧,睡不安稳,于是就蜷缩在他怀里,需要他一下一下拍着哄睡,小手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角,烧得神志不清,嘴里还会嘟囔:“哥哥别走。” 向微明上初中时和同学打架,明明可以自己解决,非要跑回来找他,要他去学校撑腰。他毕业进入公司后,还没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之前,每次去外地出差,向微明都会算准时间打来视频,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还要硬撑着说:“等你回来。” 向微明从小到大,就是如此地依赖他。 是他,不是别人。 况陆英陷入短暂的茫然中,但向微明不肯给他思考的机会,近在眼前,咄咄逼人:“你的密码还是用我们的生日,你说,你能习惯吗?” “哥哥,别骗人了。” “不管你还有没有其他弟弟妹妹,可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你不能这么狠心。” 向微明终于,伸手就能够再次环住哥哥,他的脑袋贴在哥哥的胸口:“哥,别不要我。” 况陆英迟迟没有动作,迟迟不说话,任由向微明在怀里诉说委屈与痛苦。 声泪透过胸口的衬衫,钻进胸腔内,将其全部接收。 他们缠绕生长多年,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比旁人更能共情。 “微明,”况陆英声音有些沙哑:“可我不是你亲哥哥。” 窗外的云在此刻飘远,朦胧的月光更加明亮,照亮向微明脸上的固执。 他仰着头,“但这么多年,只有你是我哥。” 这一句话的音节都足够简单,况陆英却理解了很长时间,半晌过后才问:“你就这么需要我?” “是,我不能没有你。” 况陆英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拍了拍向微明的肩背:“不早了,去洗澡睡觉。” 向微明松开手,不确定地问:“你不赶我走了吗?” “我今天也没请过你。” 话虽难听,但向微明能察觉到哥哥的松动,心情好起来,两天没好好休息过的神经终于松弛,困意汹涌。 “给我拿件你的衣服,洗过澡穿。”他不等同意,径直走向卧室的衣帽间,拉开衣柜挑挑选选起来。 况陆英没制止他,迟钝地站在原地,客厅一地狼籍,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向微明虽然一通乱砸,但碎掉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理智崩溃还有所收敛。 况陆英后知后觉,或许从向微明得知密码的那一瞬开始,他就已经盘算好要如何对付自己。 兄弟多年,没有人比向微明更懂他。 可是,如果向微明有一天知道真相呢? 浴室里的花洒声停了,向微明光着脚跑出来,直接跳到况陆英的床上,掀开被子躺进去。 他指挥收拾完客厅进来的哥哥:“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太热。” “不行。” “那你给我倒杯水总行了吧?” 况陆英转身出去,很快拿着一杯水进来。 向微明一口气喝了大半,眼巴巴地望着哥哥。 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每一次闭眼都变成赌博,生怕睁开眼一切都只是幻想。 该怎么确认足够的安全感?向微明只想到一种办法,那就是不断地提要求,只要哥哥还是哥哥,就会纵容他。 “哥,我有点饿。” 床头的钟表指针已走到1的位置,况陆英眉心皱了皱,正欲张口,向微明抢先:“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被你气的。” 况陆英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再次转身离开。 夜晚静悄悄,向微明听到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具体不知道干嘛,但肯定是哥哥在给他做饭。 久违的幸福感自心脏处出现,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哥哥于他而言,就是像血脉一样无法割舍的。 如此看来,是不是亲兄弟很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这么多年,是他们互相陪伴着长大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一个刚刚成年两天的人都懂,为什么那么聪明那么厉害的哥哥不懂? 想着想着,大脑昏昏沉沉,竟是直接睡过去了。 第8章 点到为止 迷迷糊糊间,向微明感觉身侧的床垫往下一陷,紧接着是过去很多年里最为熟悉的,最令他安心的,属于哥哥的气息,安静的萦绕在他附近。 他进入深度睡眠。 再度醒来时,床头的钟表指针指向10的位置,上午十点。 向微明蹭地坐起来,身旁没有人,不安隐隐冒头。 他光着脚跑出卧室,把每一间房都检查一遍,焦虑彻底爆发,在打电话质问之前,看到了餐桌上已经冷掉的牛肉面。 睡着之前的记忆一幕幕闪过,向微明稍稍冷静下来,电话接通后的声音也正常许多—— “哥,你在干嘛?” 但对面不是况陆英,李成洵交代:“况总正在接待安德森先生,他的手机在我这里保管。” “安德森是谁?” 这是个出现在哥哥身边的陌生的名字,向微明必须知道他是谁。 李成洵如实说:“安德森先生是titian工业集团的亚太区负责人,这次是来谈智能生产线升级项目。” 向微明心中了然,他虽然还没进入公司,但爸爸和哥哥时常在餐桌上聊工作,而且总归是自家的产业,他多少清楚一二。 听爸爸的意思,全球制造业都在面临转型,向氏这艘大船要想在时代的浪潮中平稳上岸,急需转型自动化生产。如果能拿下titian的技术合作,确实能大幅提升生产效率。 “这种合作不是应该由技术部负责吗?为什么我哥亲自去了?” 李成洵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安德森先生提出,希望向氏能引进他们的全自动化铸造系统,但需要彻底改造现有的三条生产线,总投资预估5个亿。” 向微明大概知道了,这是涉及向氏核心生产线的战略转型,金额也远超普通的技术合作,爸爸怕是不相信别人,所以才让哥哥亲自去接洽。 掌握清楚况陆英的动向后,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哥有没有说过和我有关的?” “有的,”李成洵不如谈工作时那么顺畅,说得磕磕绊绊:“况总说,让你在家等他,顺便……顺便想想……想想怎么解释无证驾驶的事情,车钥匙他已经收回。” 第7章 居然把这件事忘了。 向微明尴尬地挂断电话。 说起来,那辆跑车也和哥哥有关。况陆英上大学时就买了车,是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urus。 也许男人爱车是刻在基因里的,向微明虽然还没成年也没驾照,但会眼红。爸妈那边肯定行不通,只好隔三差五央求哥哥教他开车。 高二那年暑假,兄弟俩去托斯卡纳度假,在空旷的庄园私道上,哥哥手把手教会他开车。那天返程时,向微明格外兴奋,况陆英便难得纵容他多开了一段,只在超速时按住他的膝盖,温声提醒:“小晞,车是凶器。” 在他的持续央求下,哥哥答应送他一辆车作为17岁生日的礼物。 向微明什么都要和哥哥的一样,选车的品牌自然也是,不过他不喜欢suv款,拒绝urus,而是购入了另一辆同色系的aventador。 但是必须等到成年,拿到驾照才能上路,否则就把礼物收回。彼时的向微明点头如捣蒜,昨晚却明知故犯。 得知哥哥还愿意管教自己,哥哥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向微明觉得等待也没那么枯燥乏味。他在这套公寓内来回踱步数遍,将每一个角落的摆设都熟记于心,并且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下午五点多,智能锁发出动静,况陆英回来了。 向微明正半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看着电影,听到玄关处的声音,立刻扔掉手里的东西,光着脚噔噔蹬跑过去,邀功似的:“哥,你看看家里有没有变化?” 况陆英却问:“薯片哪来的?” “外卖送的,”向微明打开客厅的一个展柜,“还有这些零食,都是今天刚买的。” 况陆英似乎没想到这个场面,怔了怔才说:“我一会儿会送你回家。” 向微明的笑僵在脸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这时,况陆英才换了鞋走进客厅,环视家里的变化,他不看向微明,盯着餐桌上的两个水杯,顾左右而言它:“这里经常没人,回家有人照顾你。” 或许是预测到向微明会爆炸,他补了句:“今晚我也会回去,留宿。” 这句话的安抚效果十分显著。 回家路上是况陆英开车,开得那辆黑色的urus,司机比车身颜色还沉默,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从侧面看过去,神情冷峻。 向微明心里没底,主动承认错误:“是我错了,不该无证驾驶。” 况陆英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车内的沉默又持续了几秒,他才开口:“知道错了?” “嗯。”向微明闷闷地应了一声,等待接下来长篇大论的教导。 然而,况陆英只是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简单地说:“下不为例。” 四个字,轻描淡写,点到为止。 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闪烁,忽明忽暗地落在况陆英的脸上。 向微明没来由地心慌起来,比得知哥哥搬走,看到哥哥推开自己时还更心慌。 “哥……”他下意识去拽哥哥的袖口。 况陆英侧目:“怎么了?”声音软化,又变回向微明记忆中温和的兄长。 向微明开始怀疑自己太过应激,居然产生哥哥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 哥哥明明坐在身边,他们在回同一个家,晚上会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睡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哥哥看得见,抓得住。 “没事,”向微明收回手,假装整理安全带,“我在想黄阿姨今晚做了什么菜。” 庭院里的地灯次第亮起,兄弟俩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况陆英已经打过电话回来说明情况,是以向德清看到两人时,并没有多问。 曾语笑着起身:“回来啦,洗手吃饭。” 四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落座,向微明埋头扒着饭,连夹菜都顾不上。曾语心疼地往他碗里堆小山高的菜:“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安德森那边进展如何?”向德清放下汤匙,顺口聊起工作。 “谈妥了,他们让步40%的专利使用权。” 向德清点点头:“不错,比预期要好,什么时候签合同?” “安德森说总部那边还有程序要走,需要两三个月。” “这么久?”向德清沉思片刻:“会不会有诈?” 向微明正喝着鸡汤,冷不丁听到哥哥说:“不会。等正式签约后,我会去他们的总部驻场监督,大概三到五年。” 第9章 最想和你一起去 啪嗒一声,向微明的汤匙掉进碗里,鸡汤溅在手背上,他浑然不觉。 “多……多久?”他问。 况陆英看了眼他泛红的手背,好在曾语也注意到了,抽出纸巾递过来,边说:“毛毛躁躁。” 向微明顾不上这些,胡乱擦了两下,继续追问:“你说要去美国多久?” “最快三年,要看技术交接的进度。”况陆英很是平静,丝毫没觉得这件事会对他们的生活有怎样的影响。 向德清也没料到,顿了顿才问:“你之前汇报的时候没提过这件事。” 况陆英依然平静:“是今天下午才敲定的细节,安德森坚持要我们派驻核心人员过去。” “就不能让技术部的人去?”曾语忍不住插话。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道理照样适用于他们。 “妈,”况陆英摇了摇头,“投资金额太大,技术交接又复杂,而且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未来五年的转型,我去最合适。” 这是向氏转型必须要走的关键一步,向德清必然得留下来坐镇,那驻外的人不是况陆英,就只剩下向微明。 向微明学业未成,还不到出力的时候,这个人就只能是况陆英。 他都懂,以至于很多想说的话没办法说。 餐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向微明低头,看着冷却的鸡汤表面凝起一层油花。 “你……会经常回来吗?”千言万语,似乎只有这一句能说出口。 “会。”况陆英给他夹了块剔好刺的鱼肉,“每个月会回来一次,视频也方便。” 向德清见状也缓和了语气:“三五年而已,转眼就过去了。小晞,你该学会独立了,别动不动就跑去麻烦你哥,将来你也是要进公司独当一面的人。” “嗯,我知道。”向微明乖巧地点头,“我没问题的。” 自那天后,况陆英就不常回家了,问起来都是有事在忙。向微明不信,去公寓堵过几次人,但空落落的屋子里整晚都只有他。 要说况陆英还是存了抛弃他的心思,向微明觉得也没有,因为他打过去的电话、拨过去的视频,哥哥都会接。 对于他撒娇似的要求,即便自己忙得没时间,也会让李秘书去办理。 哥哥还是哥哥,变了,又好像没变。 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向微明开始疑心忡忡,对哥哥的依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8月7日上午,距离向微明上一次见况陆英已经过去三天,到了这个时间再拉长一分钟都会受不了的地步。 家里没有人,黄阿姨领了通知今天不必做午饭,换了身衣服出门逛街了。 向微明熟练地打出去电话,忙音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 况陆英的声音隔着滋滋电流声,依然能听出化不开的疲惫:“微明,什么事?” 对于叫大名还是小名这件事,向微明没再纠正过,他愿意为了留住哥哥进行退让,叫什么都好,不都是叫他吗? “哥,天气好热,你能不能送我去找陈秉言。” 陈秉言是向微明的发小兼好友,两人从同一所高中毕业,被同一所大学录取,即将前往帕劳完成毕业旅行。 “我现在有点事,让李秘书送你。”况陆英说,“给你们两个准备了毕业礼物,一会儿让李秘书一起带过去。” 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责备,甚至贴心地备好礼物,说是二十四孝好哥哥也不为过。 但向微明却突然发起脾气:“不要李秘书,我就要你回来送我。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况陆英耐心地说:“你要让秉言也等你吗?不礼貌的,微明。” “不管他,”向微明油盐不进,“他又不会少块肉。” “微明!”况陆英的声音沉下去,流露出熟悉的教导他的音色。 向微明越说越来劲儿:“他又不无聊,有奥利奥陪他玩,还有管家德叔寸步不离跟着他聊天。” “奥利奥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德叔也不能像你一样和秉言玩。”况陆英戳破他话里的漏洞,“你们既然约好了,就要有时间观念,哪怕他是你的好朋友,也不能故意放人鸽子。” “你不送我,我就不去。” 向微明转变策略,开始撒娇:“哥,哥哥,哥哥哥哥,你送送我!” 他听到况陆英很轻微的叹息,最后说:“一个小时后下楼。” 向微明挂掉电话,给陈秉言发微信:【噢耶!】 第8章 陈秉言秒回:【发什么神经?】 向微明:【你不懂,见面说。】 一个小时后,况陆英按时出现在门口,但却是李秘书在开车,他坐在后座。 向微明拉开车门,看到哥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目间的倦怠比电话里的声音还深。他有一瞬间的后悔,反省自己太过任性无理。 不过况陆英什么都没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上车吧。” 因为自责,向微明上车后一言不发,低着头玩手指头。 他的反常引起况陆英注意,眼睛睁开,抬手揉了揉眉心,清醒后才问:“怎么不说话?” 向微明倒是实诚:“看你太累了,觉得自己很不懂事。” 久违地,他听到哥哥哼笑了一声,然后说:“难得。” 许是这种久违的亲近,向微明的自责散去一大半,话也多起来:“哥,你猜我和陈秉言为什么去帕劳?” 听到帕劳两个字,况陆英顿了顿,配合着问:“为什么?” “去水母湖浮潜啊!” 这是向微明惦记了好几年的愿望,不是没计划过,但总是阴差阳错不得成行。 他继续说:“我这次一定要去。”伴随着雀跃的神色,是忍不住的手势比划:“哥,到时候我们视频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看。” 况陆英比刚才还更轻松地笑了笑:“好。” 向微明却在这个回复中落寞下来,仿佛让他欣喜的旅行不再美好,低落地说:“哥,其实我最想和你一起去。” 第10章 欠我一份礼物 向微明第一次亲眼见到水母,就是和哥哥一起。 初二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班主任布置了名为“海洋探秘”的课外实践作业。其他同学都是由父母带着去海底王国的,但向德清和曾语那段时间刚好有事,于是这个任务落到况陆英头上。 海底王国的玻璃隧道,比想象中还要幽蓝。成群的银鱼从头顶游过,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向微明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突然有团荧光色的影子在面前缓缓降落。那是一只巴掌大的水母,半透明的伞盖像天边被晚霞染透的云海,丝丝缕缕的触须轻盈灵动。 “哥,它会发光。”他转身惊呼,却怔在原地。 晃动的水波投在哥哥的脸上,深浅不一的蓝落在哥哥眼底,把哥哥本就深邃的五官衬得更加英俊。 他忘了初见水母的惊艳,懵懂地改口:“哥,你长得真好看。” 况陆英闻言轻笑,伸手将他拽离玻璃壁:“站稳,别趴那么近。”手指在他后颈轻轻地捏了捏:“看东西要守规矩,忘了上次在动物园……” “二位对水母感兴趣吗?”讲解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旁,手里捧着透明生态箱,主动介绍:“这是灯塔水母,寿命很长,但需要和体内的共生海藻互相依存。” 她敲了敲玻璃,惊得里面的小生物倏然上升,随着水流缓缓旋转,“藻类给它养分,它给藻类庇护。如果强行分离……” 向微明没在听,主要是也听不懂,这些复杂的专业名词对于他来说枯燥乏味。 他的目光追随着浮动的水母,看它们的光芒在深蓝中明明灭灭。 况陆英按住他想去戳箱子的手,问讲解员:“会怎样?” 讲解员笑了笑:“水母会因为缺乏养分逐渐透明,最终溶解在海里。而它体内的共生藻类,”她指了指隧道尽头的巨大生态箱,“会失去庇护,很快被其它生物吞噬。” 虽然听不懂,但向微明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去抓哥哥的袖口。 “所以嘛,”讲解员合上箱盖,“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共生,就像它们与生俱来的那样,大自然的一切都有其存在运转的道理。” 从海底王国回来后,向微明的手机相册里全是水母的照片和视频。他在课余时间查阅了专业的海洋生物图鉴,认识了多种发光伞状生物的学名。 浏览器历史记录里一长串都是“无毒水母”、“最佳浮潜季节”这样的关键词,帕劳水母湖的攻略也被收藏了十几个版本。 出行计划是有了,脚步却被繁重的课业缠住,好不容易他有时间,家人也有时间,结果要么是水母湖进入繁殖期,禁止游客进入,要么是帕劳迎来数十年不遇的台风季。 总之,向微明斥巨资买来的浮潜装备,至今都没能用上,标签都没拆。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向微明是一定要去的。 唯一遗憾的是,哥哥太忙,不能同行。 车子到达陈园门口时,况陆英提醒李秘书把礼物拿出来,嘱咐弟弟:“需要人来接就给李秘书打电话,我晚点有几个会要开,顾不上你。” 向微明看他疲惫的样子,说了声“好”,下车时突然想到什么:“哥,你还没有送我十八岁礼物。你也没有出席我的成人礼。” 况陆英纳闷:“那身白色西服不是我送的吗?” “我不喜欢。” 真不喜欢还能忍到现在才说? 况陆英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纵容道:“那你什么时候有想要的东西,再来告诉我。” 向微明脸上一秒多云转晴,拿着东西一路小跑走了。 他在后庭的荷花池旁边见到陈秉言时,对方正独自倚在栏杆上喂鱼。 “奥利奥和德叔怎么没陪着你?”向微明走近问道。 陈秉言直起身,说:“德叔去取我的马术装备了,奥利奥不听话,被我关在小黑屋思过。”他不等向微明说话,便用眼神示意去旁边的凉亭。 两人刚刚落座,陈秉言就问:“有没有兴趣合伙开家公司?我不告诉我爷爷,你也不许告诉你哥,域名用离岸公司注册,你我信息全加密,等到时候给他们个惊喜。” 向微明喝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开公司?现在?你知道现在的创业环境有多卷吗?咱俩还不至于落到白手起家的地步吧?” 陈秉言似乎早有准备,点开手机找出一份关于ai企业的融资资料,不紧不慢地说:“你看这个,我们要抢占先机。” “抢占先机?”向微明接过话头,却摇头,“太理想化了,现在入局,要么有顶级实验室背景,要么有超牛的大佬人脉,我们两个才是准大一新生。” 陈秉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就说想不想玩把大的?初期以智能家居立项,实际做计算机视觉。我家在开曼的壳公司,去年就投了相关项目,还有你家的电子厂,也能用。” “三个问题。”向微明竖起手指,“第一,团队哪来?第二,gpu算力怎么解决?”第三,“他把声音压得比陈秉言还低,“怎么绕过两家?” 陈秉言干脆把茶水倒在石桌上,用手指蘸着画圈,详细又周全地讲述了全部构想。 向微明很是佩服好友的折腾劲,虽然这个构想听起来很牛,真搞成了实在是值得吹嘘的事情,但他动力不足。 陈秉言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一直养在爷爷身边,而且家族庞大,各方分支明争暗斗,想要做出成就的心情可以理解。相比起来,他就恣意多了,父母宠爱,兄长庇佑,不用为了前程忧心。 不过也不能扫了好友的兴,于是他回复:“风险太大,我考虑考虑。” “对了,这是我哥给你的毕业礼物。”向微明把礼盒递过去,里面是一支万宝龙钢笔。 “替我谢谢哥。” 除了哥哥,向微明和陈秉言最为亲近,也是最信任的人。说完正事,连日来的烦闷涌上来,他突然起了倾诉的念头:“秉言,我和你说个秘密。” “嗯?” 向微明深吸一口气:“我哥,不是我亲哥。” 第11章 “哥,别走” 假山瀑布流水潺潺,清晰可闻,有只蓝色蝴蝶从花园飞过来,正好落在石桌的钢笔礼盒上,翅翼微微颤动。 陈秉言的动作顿住了,问:“什么情况?” “我哥是一年前知道的,”向微明扯了扯嘴角,“我成人礼结束后他们才告诉我,我哥是领养的,他已经改回本姓,他说他叫况陆英,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包括最近家里已发生的、将要发生的所有变化,他都一一吐诉。 这倒是陈秉言始料未及的走向,即便向微明兄弟俩之间差了五岁,但他们这一辈的孩子,算是一起长大的。 在他看来,向家哥哥对向微明真的好得没话说,居然不是亲生的吗? “那你什么想法?”他问。 “我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向微明话匣子打开,那些不能和父母倾诉的、不敢对哥哥说的话,一股脑说给好友听:“他们只是通知我,我只需要接收就好。我哥好像变了个人,我感觉他在和我划清界限,但又具体说不上来。秉言,他不是我亲哥。” 陈秉言看向心情低落的好友,想起另外一件事,具体忘了是哪年的赛马,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向微明心情激动混不在意,但他看得清楚,是向陆英给弟弟全程撑伞,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第9章 “微明,你好像走进死胡同了。”陈秉言说。 “什么?” “你觉得他因为血缘关系的消失疏远你,但这支钢笔六位数,他眼睛都不眨就送给我这个外人,总不可能是喜欢我。” 陈秉言把钢笔放在指尖把玩:“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他以前对你好,以后也愿意对你好,既然如此,姓向还是姓况,真的那么重要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向微明从不觉得血缘断了,情分就断了,他也是这么告诉哥哥的,可哥哥似乎不这么想。 不然那晚在滨河壹号的公寓,况陆英不会说:“可我不是你亲哥。” 当时是无事发生,但这句话悄无声息潜伏在向微明的体内,况陆英每一次似有若无的疏远,都会牵引阵痛,加剧他的不安和焦虑。 陈秉言继续宽慰他:“他还在公司任职,还会回家吃饭留宿,还会满足你的各种要求。去国外三到五年,这份差事不好做,外人免不了要被提防,做事难免有所保留,他顶着非亲生的名头前往,说到底也是在替你承担,替向叔分忧,说明他还是把自己当向家一份子的。你多虑了。” 也许吧。 向微明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许真的是他太过应激,哥哥还是哥哥,和以前一样,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家人。 话题太过沉闷,陈秉言引到帕劳旅行上,两人又具体商量了些行程安排,晚间用过饭之后,向微明才回到家。 别墅静悄悄的,向德清和曾语还没回来。庭院的地灯已经亮起,鹅卵石小径莹莹生辉。 向微明独自坐在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思绪翻飞,过往画面片段式地不断闪回,清晰到其中每句话的语气和情绪。 片刻后,他起身叫车,去了况陆英的公司。 晚上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向微明径直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推门进去。况陆英正在办公室内审阅合同,眼睛因疲惫微微发红。 “怎么过来了?”况陆英抬眼问。 向微明走到办公室角落的沙发坐下:“家里没人,我有点无聊。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儿待着。”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真的不需要人陪,他掏出手机,“我打会儿游戏。” 况陆英身体后倾,靠在真皮椅背上,喝了口一旁的冰水提神,之后才缓缓说:“微明,别闹,这次不行,你回家去。” “为什么不行?”向微明摁了手机锁屏,脸上的反光同时消失,他的情绪很稳定,语气也是和哥哥如出一辙的平静:“我不会打扰到你,以前你写毕业论文,我也是在你床上打游戏,那个时候你就没赶我走。” 向微明感觉自己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需要用很多很多的“我们和过去一样”来填满黑洞,来证明他的焦虑真的如陈秉言所说,是胡思乱想。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李成洵端着咖啡走进来:“况总,您的咖啡。” 他把咖啡放在办公桌上,习惯性地问:“微明,你想喝点什么?” 以往向微明每次过来,都是享受公司老大待遇的,茶水零食也得准备齐全,因此刚才一路走进办公室,路上并没有人拦着。 但不等向微明说什么,况陆英先说:“不用,他马上就走。” 向微明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他只是坐回沙发,故意把腿架在茶几上:“不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成洵保持职业素养,不乱看不乱问不乱说。 况陆英对他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然后对着向微明:“今天刚夸你懂事,现在就不觉得我太累,打扰我不好意思了?” 闻言,向微明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刚要说什么,顿了顿之后,却是把脸扭到一边。 “哥,别赶我走了,我就坐这儿打游戏,绝对不出声。” “随你吧。”况陆英终究是松了口。 向微明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滑稽地保证道:“我绝对安静!”说完还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况陆英手头事情多,果真没再顾得上管他,埋首于文件堆中。 只是寂静的夜色中,多了点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多了点憋在嗓子里的小小的欢呼声。 晚上十一点半,况陆英揉着酸痛的脖颈抬头,发现向微明不知何时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屏幕暗下去,滑落在腿边。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把向微明抱起来送到休息室的床上,又抖开毛毯熟练地给弟弟盖上。 向微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毯子里缩了缩,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哥,别走”。 况陆英转身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神情隐在昏暗的空间内,看不真切。几秒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返回办公桌继续处理工作。 第12章 你对他感兴趣? 往后的几天,向微明变成哥哥的跟屁虫,白天陪在公司,晚上蹭着一起回公寓。 如果况陆英开会,他就坐在会议室外面的休息椅上等着,况陆英在公寓给他准备了单独的卧室,他也不去,用哥哥的浴室,睡哥哥的床。 总之,向微明不允许哥哥离开他的视线一步。 向德清得知后,在电话里大骂:“立刻给我滚回来,不要妨碍你哥办正事。” 失真的电话音里,还夹杂着曾语着急的劝说:“态度能不能好点,儿子被你吓得都不敢回来了。” 于是向微明顺着杆说:“爸,你太凶了,我怕回去被你打,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谁家兄弟一天到晚在一起的,十八岁了还跟个小屁孩一样,也不怕别人笑话。”向德清气急:“你哥以后成家立业,你也要黏着吗?不像话。” 向微明的眼神中闪过一瞬茫然,但人对于还未经历的事情,总是缺乏正确的认知,以及更清晰的感知能力,因此他也只是茫然了一瞬。 “爸,你别管了,我哥都没撵我,而且我过两天要去帕劳,回来也差不多要开学了,我也是很忙的,好吗?”他把电话挂了。 他知道况陆英很忙,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哥哥的工作强度。 自他跟在况陆英身后的这几天,他们从没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离开过公司,回到家,哥哥也得进书房待一会儿。 尽管如此,每天早上起不来赖床的人却是向微明。 “爸叫你回家?”况陆英站在衣帽间打领带,穿衣镜中映出他挺拔的身形。 向微明蹬了两下脚,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我才不回去,回去肯定要挨打。” “不会挨打,你待在我这儿也没事,回去吧,别让爸妈操心。”况陆英已经穿戴整齐,重新站在床边时,向微明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他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好像出现一丝令他既陌生,又直觉惶恐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况陆英全然不知,仍然在劝说他:“你知道的,等合同签订,我要去国外几年,现在不仅得跟进项目进度,其它工作也得交接出去。很忙。你不想回家,也可以去找秉言,送你去陈园?” 一听到自己又要被送走,向微明就变成炸毛的猫,身上的每个器官都警惕起来,“我又没打扰你,我都不嫌无聊,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他听到哥哥很轻地叹了口气,说:“那起来洗脸刷牙,吃完早饭去公司。” 况陆英根本不和他争辩,非常之纵容,但向微明竖起来的毛并没有放下。在他那个填不满的黑洞里,哥哥留下的模板是在他无理取闹时,用道理或经验说服他,甚至在必要时刻严厉教育他。 什么是必要时刻? 哥哥很忙、心情不好都算必要时刻。 向微明一再赖着不走,心知肚明哥哥已经到了必要时刻,但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呢? 他在漫长又无聊的等待间隙给陈秉言发微信,得到的回复是—— 【这不挺好的,难道非要他赶你走你才开心?真的是你多虑了。】 那好吧。 吃过早饭,向微明跟着况陆英去公司,今天那位叫安德森的要来。他进入办公室后突然说:“哥,今天开会,我也想进会议室。” 他抢先保证:“我就坐在角落,不会有太多存在感的。” 况陆英落座办公椅,抬起头来,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望过去:“很枯燥,你不会喜欢。” 这算拒绝了,向微明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因为他很开心,便继续说:“我就是对安德森好奇嘛,你和爸爸那天提起他。” 在况陆英持续注视的眼神中,他的底气开始慢慢散去,最后不知怎么,找到个很荒唐,且很不该说的借口:“你们谈得不是对家里很重要的生意吗?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他还没来得及感知到况陆英微妙的情绪变化,李秘书就敲门进来了。 等到他们说完正事,向微明听到哥哥安排道:“带微明先去会议室选个位置,今天的会议他旁听。” 第10章 向微明得逞了,却没有刚才被拒绝时开心,但也不能再说不去,于是跟着李秘书出去了。 李秘书领他去会议室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向微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连称呼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您坐这里可以吗?” 向微明含糊地应了声。 会议开始前十分钟,况陆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高管和传说中的安德森。 他们之前没见过,不过安德森金发碧眼,就走在哥哥身侧,很好认。 一进门,安德森就熟稔地搭上况陆英的肩膀,他个子比况陆英低,要说什么还得踮起脚凑过去点。 声音很小,别人听不到说了什么,向微明能看到哥哥浅淡地笑了一下。 他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姿,瞬间紧绷起来。 况陆英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并没有过多停留,所有人落座后,会议便开始了。 果真如况陆英所言,内容冗长枯燥,向微明一来听不懂,二来也听不进去。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哥哥身上,看哥哥蹙眉的样子,听哥哥指节敲打桌面的节奏,注意到哥哥偶尔会和安德森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像好兄弟。 除了看哥哥,他还看了安德森好几次。 心脏处黑洞里那个陌生的东西再次一闪而过。 向微明想要填补,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 他的心沉了一下又一下,丝毫没察觉会议什么时候结束,人群什么时候离开。 “要来参会,怎么全程走神?”况陆英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向微明猛地抬头,发现哥哥已经绕过会议桌,站在自己身边,正垂眸看着他,眼底好像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他张了张嘴,长时间没说话没喝水的声音有点哑:“我就是……” 能说吗?我觉得你和安德森太亲近,比和现在的我还亲近。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很无理,说出来有看轻他们兄弟俩多年感情的嫌疑。 “安德森提的方案,你觉得怎么样?”况陆英换了个问题问。 向微明根本不知道方案内容,他只好说:“哥觉得好就行。” 况陆英的眼神深了几分,又问:“晚上有个酒会,你要来吗?” “安德森也去?”话没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会议室静极了。半晌,况陆英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第13章 他不想这样 这话问得随意。 向微明却有点心虚,但他不敢说心里话,于是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啊,就是随便问问。” 况陆英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想来就来,别想太多。”哥哥的声音很淡,“安德森很好相处。” 说完,他转身离开,会议室内铺了地毯,皮鞋的声音踩上去闷闷的,踩得向微明的心里也闷闷的。 不过向微明并没有去酒会,因为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陈秉言的电话。 “微明,爷爷刚才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是高血压危象,现在还没稳定。”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到监护仪的滴滴声,向微明坐直了身子,急切地问:“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在爱康医院急症楼。”这是滨城一家很高端的医院,专为定向客户服务。 向微明直接出门,电梯迟迟不来,他干脆转身冲向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 直到坐进出租车里,他才想起给况陆英发微信:【哥,陈爷爷在医院,我过去看看他。】 消息发出去后,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一直没收到回复,他索性收起手机不等了。 医院走廊上的消毒水气味呛人,陈秉言坐在长椅上,旁边还有他的叔叔姑姑,其他堂兄堂妹。 向微明在拐角处往过看,德叔最先注意到他,弯腰在陈秉言耳边说了些什么。很快,陈秉言站起身走了过来。对于他的离开,其他人并没有说辞,甚至懒得在意。 向微明没空管好友家明争暗斗的烂摊子,只问:“医生怎么说?” “暂时脱离危险了,”陈秉言揉了揉眉心,“但血压一直不稳定,需要留院观察。微明,后天去帕劳,我……” 向微明听出好友的愧疚,非常明事理地安慰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当然是陪爷爷要紧。帕劳又不会沉海,我们什么时候去,不去都行。” 他在医院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医生确认情况稳定后才离开。 走出医院,暮色已经笼罩城市,街灯在洒水车路过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说实话,期待已久的旅行再次落空,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向微明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自己的心情必须往后排。 晚上八点,算算时间,况陆英那边的酒会还没开始,他现在过去来得及。 可他浑身无力,于是在医院的花坛旁蹲下来,抱着膝盖数路过的蚂蚁。 向微明从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道事与愿违有多难过。但此时此刻,他蹲在人来人往的花坛旁,看蚂蚁勤勤恳恳四处找粮食往洞穴搬,突然很想哭。 他把头埋进膝盖,一动不动。 风是静止的,花香散不开,虫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这个世界还是那么好,是他的生活一团糟了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向微明双腿发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伸手撑住花坛的矮墙,膝盖却软下来。 “蹲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稳重。 向微明心头一跳,仓促回头,果然看到况陆英。天气太热,哥哥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衬衫袖口也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怀中还抱着一束鲜花。 “哥!”他眼睛亮起来,忘了腿麻的事,蹭地站起身,结果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况陆英稳稳接住了他,花香扑了满鼻。 向微明的脸贴着哥哥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衬衫下传来的体温和心跳。 “蹲了多久?”况陆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扶着向微明站好,不过没立刻松开手。 “没多久。”惊魂未定,向微明心跳乱得不像话,“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的微信留言,过来看看陈爷爷。” 况陆英抬手看了眼腕表,又将目光落在向微明发红的眼眶上:“哭过了?” 向微明不肯说心事,立马否认:“没有。” 他不说,况陆英便也不懂,只当他是担心陈爷爷,于是放柔声音安抚道:“来得路上给德叔打过电话了,医生说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这回,向微明跟在哥哥身后,再次走进医院大楼,他像一株攀爬植物,在哥哥身边便有了支点。 回程路上,他问:“公司那边不是有酒会吗?” 路上有点堵,况陆英注意力都在车况,简单回答:“让李秘书在就行,陈爷爷待我们好,这种时候,我得过来一趟,你不也一样吗?” 向微明点点头,赞同哥哥的说法。 可随即,在车身刹停在红灯路口时,向微明目视前方,神情呆愣。 哥哥说陈爷爷待他好,所以他也把陈爷爷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那么是不是说明,对于哥哥来说,血缘并不是维系一段关系的决定性因素。 “哥,”他听到自己轻声问:“你会离开我吗?” 前方绿灯亮起,况陆英没回答,等过了路口,才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你会长大的。” 灯光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黑洞又有继续扩散的迹象,向微明被恐惧支配,鬼使神差地说:“哥,还记得你欠我一份成人礼吗?你答应我,我有想要的礼物就告诉你,还算数吗?” 况陆英并不知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怔了一下才说:“算数,你想要什么?” 向微明说:“秉言得留下来陪爷爷,哥,我要你陪我去帕劳。” 况陆英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最近我忙,你知道的。” “我不管,”向微明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上次成人礼你也这么说,最后没出席,现在答应补送我礼物,又要反悔吗?” “微明,别任性,你知道我现在走不开。” “离了你公司会倒闭吗?你不在,还有那么多人,还有爸爸。而且……”向微明的声音带上哽咽:“而且你要走了,三年五年那么长时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做决定的时候没想过我会舍不得,你只想远离我,你还是不想要我。你就只会骗我,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出口了,向微明的眼泪也一同奔涌而出。 他受够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受够了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漫长的驯化,他不是这样的。 他是恣意张扬、横冲直撞的向微明,现在这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人不像他,一点都不像。 第11章 他不想这样。 第14章 没有谁离不开谁 车子停在向家别墅门口,引擎熄灭后,车内陷入一片沉寂。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挡风玻璃上布满水痕,向微明的心跳如同滴落在车顶的水声,急促又剧烈。 自他说出那番话之后,况陆英沉默了一路。 这种沉默折磨得向微明愈发烦躁,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哪怕—— 他打破沉寂:“哥,就算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只要你亲口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 真的,长痛是钝刀割肉。 一句话终于让身侧的人有了反应,他开口:“微明,不要贬低自己,你不属于我,我没资格决定你的去留。” 雨刷器自动启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半弧。 向微明再也不想忍了,他解开安全带,上身越过中控台,猛地抓住况陆英的衬衫领口。 他们面对面,将彼此的神情尽收眼底。 “你在说什么!”向微明几乎是吼出来的:“明明就是你,自私无情,还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不需要你这个哥哥了,你不会觉得是你在迁就我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向微明更懂况陆英。 况陆英握住弟弟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没有否认:“你会长大的。” “然后呢?”向微明的眼泪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声音颤抖:“你是不是在想,等我长大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这是唯一能解释哥哥变化的原因。 “你单方面替我做决定,觉得我需要的是哥哥这个角色,而你不是。所以你疏远我,却发现我的反应太激烈,于是你换了更温和的方式。不只是你,你和爸妈都觉得,只要我想通了,习惯了,有没有你都无所谓,我的生活里会出现很多新的朋友,你不是不可取代的。” 况陆英第一次见到弟弟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分明只有眼睛是湿润的,但他却觉得大雨穿过车身,把弟弟卷了进去,浑身都湿了。 弟弟变成一只被淋湿的雏鸟。 “微明……”他下意识伸手,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想给弟弟擦拭脸上的泪痕。 可他抬手又放下,什么都没做。 向微明说得都对,他就是这么想的。虽然让他真正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不能宣之于口,但他就是这么对他的。 “哥,可我就是离不开你,我离不开的不是‘哥哥’,是你。” “为什么?”况陆英的声音有些茫然,脸上的表情更是困惑。 向微明的抽泣声停住,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无所不能的哥哥露出如此无措的一面。 他重复着上一次在公寓里,站在一地狼籍中,对哥哥说得话:“我不能没有你。就算我以后遇到更多人,他们聪明优秀,但我还是不能没有你。” 况陆英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车窗外的大雨已经停歇,向微明急于得到答案,他催促:“哥——” 后面有别的车开进来,司机摁响喇叭,示意他们让让。 况陆英把车开进车库,停在他原来的车位上,又沉默了半晌才说:“微明,哥陪你一起去帕劳看水母。” 向微明松了口气,他的那些话对哥哥还是有用的,既然有用,不管哥哥到底是什么想法,他都有办法去改变。 总之,哥哥不能离开他,他也离不开哥哥。 距离出发帕劳只剩下一天时间,况陆英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到深夜。 他向来严谨的日程表被彻底打乱,重要会议提前开,紧急事项集中处理,无法延期的会议改为线上视频。 李成洵抱着一摞待签文件站在一旁,听况陆英分派工作—— “这些项目交给张副总负责,隔两天晚上给我汇报一次进展。” “报表直接抄送向董事长,不必经我过目。” …… 五天的行程,公司不会因为没了况陆英就停止运转。但况陆英不可告人的、支离破碎的人生,需要这五天来提供养分。 关灯离开办公室前,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有短信进来—— 【腰疼犯了,还是那个卡号,打点钱过来。】 【不给钱,我们就去找你那个宝贝弟弟聊聊。】 【噢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况涛毕业了,给他安排个副总当当,那公司还不是你说了算?别一天到晚胳膊肘往外拐,谁和你是亲的搞搞清楚,真以为自己是向家人了?以后靠得住的肯定是你亲弟弟,外人不行的。】 况陆英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与此同时,手机噔噔噔响起,一连串的微信消息来自向微明—— 【哥,你看这身衣服怎么样?很帅吧!】 【哥,我买的防晒不合规,不能带。完蛋了,去了要晒成大黑球。】 【哥,我开心得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很忙吗?】 【好吧,那你忙吧。】 【猫咪乖巧jpg.】 对于兄弟俩要出去旅游这件事,向德清和曾语没反对,只是临出门前,操心的老父亲对着小儿子再三唠叨:“我看就是你烦你哥,警告你,出去之后不要任性,要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向微明把墨镜捋在头顶,推着行李箱往门口跑,雀跃地喊着:“知道啦知道啦,我最听我哥的话了。” 曾语对他们父子俩的状态见怪不怪,在一旁询问况陆英:“常备药带了没?防晒霜呢?还有美元现金,换了没……” 况陆英一一回答,笑着让母亲放心。 最后,他告诉曾语:“妈,我会照顾好微明的。”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把自己也要照顾好,你……”曾语顿了顿,看了远处的向微明一眼,确认这个距离听不到,把况陆英往跟前带了带,才说:“你向来懂事,思虑重,妈妈只告诉你一句话,当年的事不怪你,别自责,别以为你搬出去,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妈现在最期盼的事,就是看你快点成家生子,小晞黏你,到时候肯定很疼小侄子小侄女,” 况陆英转身时,听见身后很轻的一句:“儿子,旅途愉快。” 第15章 好像是意外之喜 飞机轮胎碾过跑道,向微明透过舷窗看见边缘的棕榈树叶在热浪中来回浮动。科罗尔国际机场不大,况陆英已提前办好通关手续,他们避开人群,走vip通道出去。 自动门打开的瞬间,热带特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向微明眯起眼睛看蔚蓝的天空,心情是说不出的熨帖。哥哥正在旁边接电话,天气太热,他难得没穿西装。 向微明慢吞吞跟在后面,盯着他挺直的背影。宽松的衬衫短袖被热带的风吹得鼓起,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 此时此刻,心头的不安才彻底褪去,他们真的来到帕劳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开心。 向微明和哥哥一起旅行过很多次,按理说应该习以为常才对,可他隐约能感觉到,这种开心是不同的。 但他又形容不出来,只好认为是哥哥最近太过让他伤心,所以才显得一同出游比较不易。来之不易的东西,总是能放大开心阈值。 “发什么呆?”况陆英不知何时已收起手机,回头看过来。 太平洋小岛的阳光格外刺眼,向微明似乎是才发现,哥哥的虹膜颜色很浅,被光一照,像融化的琥珀,会把人吸进去。 他从不吝啬夸奖:“哥,你真好看,脸好看,眼睛也好看。” 况陆英好像愣了一下,向微明眼睛被晃得睁不太开,只看到哥哥依旧保持冷酷人设,转而拿出墨镜戴上。 “明天去水母湖,今天先适应一下环境。”况陆英接过他的行李箱,朝着路边一辆奔驰车走去。 车上下来一个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的高大男人,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冲着这边招手:“嗨——况先生、向先生!” 他看起来和热带的阳光一样热情,用力挥手时,挂在手腕上的贝壳手链哗啦啦响着,中文十分流利:“欢迎来到帕劳!我是你们的私人导游马库斯。” 况陆英微微颔首,同他交谈了一些基础问题。 马库斯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招呼他们上车。 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真皮座椅已经被晒得发烫,向微明刚坐下就“嘶”得一声弹起来,揉着屁股小声嘟囔。 他扭头偷瞄哥哥,想看哥哥会不会和他一样丢人,可左等右等,况陆英还站在车外不动,划拉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哥?”向微明敲了敲车窗玻璃, 况陆英这才收起手机,弯腰坐进车里时带进一股海风的气息。向微明不自觉地深吸一口,这种气息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 不是没去过海边,他们在三亚,在普吉岛,一起闻过咸涩的海盐味,闻过炙烤的礁石味,可此刻钻进鼻腔内的气息,的确是陌生的、崭新的。 第12章 空调冷风很快驱散了座椅的热度,向微明没看到哥哥出丑,有点遗憾。 车子拐进一条椰树夹道的小路,远处碧蓝的海水映入眼帘。他摇下车窗,把胳膊搭在窗框上,任热浪拍打脸颊。 后视镜里,哥哥泰然自若地坐着,像一座沉稳的山。他忽然觉得,哥哥就该是这样,永远从容不迫,出丑这样滑稽的情况,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在哥哥身上。 “到了!”马库斯将车停在一栋纯白建筑前,穿花衬衫的侍者立刻小跑着迎上来。 其实向微明和陈秉言早就做了攻略,也联系好地接,但现在同行的人变成况陆英,他就什么都不想操心,把自己完全交给哥哥摆弄。 况陆英接过挂着贝壳的房卡,用流利的英文交代了一些细节,整个过程,向微明都在旁边百无聊赖地踢着沙子。 “mr.xiang?”估计是看客人太无聊,不符合高奢酒店的服务理念,侍者立马递上冰镇椰青,低温和高温相撞,青椰外壳上凝结的水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向微明刚要伸手,况陆英已经自然而然地接过,顺便问侍者要了一张手帕,擦过外壳之后才转递过来,言简意赅:“太冰。” 手腕触碰到指尖,一片冰凉,一触即分。 “好吧。”向微明撇撇嘴,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许是真的消了热气,他毫不在意,把青椰怼到哥哥嘴边:“你也喝。” 况陆英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般后仰,但被向微明拽住手腕,举着青椰又往前怼。 马库斯当导游多年,早已被训练出随时随地拍摄照片,为游客记录美好时刻的好习惯。 “咔擦”一声,相机定格况陆英含着吸管的画面,向微明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发给我!”向微明立刻扑向马库斯,却被况陆英一把拽住后衣领。亚麻布料在他后颈勒出一道红痕,宛如红线。 “别闹,站好。” 马库斯眨眨眼,熟练地按下保存。 该叮嘱的都差不多了,侍者领着他们往房间走,并简单介绍:“两间水上套房,中间有栈桥相连。” 木质栈桥延伸至海面,他们走上去,木板在脚下微微震颤。 向微明玩心大起,用力蹦了两下。于是他得到了—— “向微明。”况陆英警告般喊他全名。 他回头,毫无预兆地飞奔过去:“哥——”然后在况陆英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抢过房卡,“比赛谁先到房间。”说完就沿着栈桥冲刺,踩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向微明沉浸在自己的比赛中,精神亢奋,跑到房门口紧急急刹才堪堪停住,正得意洋洋举着房卡要炫耀,没想到听见“嘀”的一声。 况陆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先他一步开了房门。 “你怎么能比我快!啊啊啊啊,你作弊!”向微明气鼓鼓地抗议。 “是你太急,有近路,而且,”况陆英推开门,海风扬起纯白的纱帘,他站在这幅宁静的画面中,语调轻松:“你拿错房卡了,就算先到也开不了这间房门。” 气温太高,粘稠的空气仿佛糊住了向微明的呼吸道,他有点呼吸困难。 他看到阳光穿过飘动的白纱帘,穿透了哥哥的衬衫,勾勒出精瘦的腰线,看见最近冷漠无情的哥哥,恨不得把他推得远远的哥哥,终于又露出熟悉的,近乎宠溺的笑。 鼻腔突然发酸,他慌忙低下头。 没出息,他又想哭。 是为什么? 好像是失而复得,又好像是意外之喜。 向微明搞不懂,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应该是一颗椰子突然砸在头顶,又疼又懵,但尝一尝,里面是清甜的,沁人心脾。 如果能尝到甜头,那疼一下,也没那么无法忍受了。 第16章 我真的,真的很伤心 兄弟俩用过晚餐后,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帕劳的夜空格外低垂,好像抬手就能摘到星星。向微明趴在窗边幻想,如果真的可以,他要摘许多许多星星,捧在手心里全部送给哥哥。 不过星星虽然亮,真要细细比较的话,他又觉得这些东西没有哥哥的眼睛好看。 看着看着,哥哥的脸出现在夜空中,周遭的群星顿时黯然失色。 星星摘不到,哥哥可以触碰到,他没必要在这里仰望。 向微明转身,光着脚推门出去,木质栈桥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皎洁的月光将视线可见的珊瑚礁染成银蓝色。 他的脚步很轻,每走一步,木板就发出细微的声音,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另一套房半掩的落地窗前。 透过纯白纱帘的缝隙,向微明看到哥哥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子前,面前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他在开电话会议。 况陆英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单薄的面料下是宽厚的肩背,肩胛骨随着打字的动作偶有起伏。 向微明要叩响玻璃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他发觉自己像个偷窥者。 为什么要偷窥哥哥?从小到大,他哪次不是光明正大地看哥哥。 即便这样想了,可他的双脚依然像落地生根般,抬不动。 海风掀起海浪,纱帘飞起,玻璃门也“吱呀”一声滑开。 况陆英的会议刚好结束,他起身要关门,没想到会看到门外站着的向微明。 “微明?”他走过来,海风卷着潮湿又陌生的气息一同扑了过来:“怎么还不睡觉?明天行程很满。” 向微明的语言功能一时出现紊乱现象,含含糊糊地说:“睡不着,房间太空了。” 况陆英带着气音哼笑一声,看了看他的光脚,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 房间内冷气打得很足,向微明刚从燥热的室外进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啪嗒啪嗒踩在地毯上,四处巡视每一个角落,嘴上也没闲着:“不许我吹太冷的空调,你倒好,这么低的温度,呵呵,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到这里,他看到卧室内超大size的床,啪嗒啪嗒的脚步拐了个弯,面向哥哥。 “哥——”向微明把音调拉得长长的,黏黏的,“你的床这么大,分我一半吧。” 他根本不是征求同意,因为还不等况陆英说什么,就自顾自飞扑上床,整个人陷进蓬松的被子里。 “回你自己床上睡。”况陆英正在整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收拾完包就走到床边,打算拉他起来。 向微明才不吃这套,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圈,把被子卷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大声道:“我就要和你一起睡!” “向微明。”况陆英连名带姓地叫他。 但向微明对此已经脱敏,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哥哥。 况陆英揉了揉太阳穴,终是败下阵来,特别无奈地说:“不早了,要睡就睡吧。” “好的!”向微明从被子里钻出来,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刨出个窝,又把自己的枕头往中间挪了挪,和另一个完全贴在一起。 况陆英关掉灯,躺到床的另一侧,呼吸逐渐平稳,是快要进入睡眠的状态了。 月光从落地窗流淌进来,为夜色增添一份柔情。 老实了一会儿的向微明睁开眼睛,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鼻尖挨到哥哥的肩膀。 “再动就回你房间去。”快要睡着的况陆英突然出声。 确认哥哥没睡着,向微明大着胆子继续往过贴,小声嘟囔着:“我冷嘛。” 他得寸进尺,冰凉的脚碰到况陆英的小腿时,发出满足的声音:“哥,你身上好暖和。” 况陆英翻了个身,从平躺改为侧躺,两人因此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借着月光,向微明看到哥哥蹙着眉,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直的线,是即将生气的征兆。 不过,向微明不怕他,依旧我行我素。 “闭眼,睡觉。”况陆英按住他蹭来蹭去的脑袋,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再闹就把你送过去。” 哥哥的手掌宽厚温热,掌心带着常年握笔形成的薄茧,覆在向微明眼皮上时,竟然起到了神奇的安眠作用。 向微明眨了眨眼,睫毛扫过对方掌心的纹路,他感觉哥哥的手指动了动。 “哥,你的手很香,是沐浴露的味道吗?比我的香。”他鼻尖动了动,又往哥哥的掌心蹭了蹭。 “别闹。”况陆英收手。 他的动作被向微明察觉到,来不及细想便伸出双手,牢牢抓住哥哥的手腕。 月光从指缝间漏下来,留下朦胧的光影。 向微明把况陆英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眼睛似乎比月光还亮:“小时候我睡不着,你都是这样哄我的。自从你从家里搬走,就变得冷漠,不肯再像以前一样对我。” “哥,我真的,真的很伤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海浪拍打栈桥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况陆英的手泄了力,轻而稳地放在向微明的眼睛上:“睡吧。”另一只空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弟弟的后背,和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第13章 因着这个姿势,向微明很轻易就滚进他的怀里。 海风吹起纱帘,将两人的呼吸吹散在月光里。 - “叩叩叩——” 规律的敲门声惊醒了浅眠的况陆英,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环住向微明的腰。 “况先生?该起床了!”马库斯活力十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他不仅是私人导游,更是私人管家。 听到屋内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马库斯又说:“我去看看向先生起床没。” 况陆英没阻拦他,因为他抽手臂的时候,把怀里的人也惊醒了。 向微明迷迷糊糊睁开眼,刚睡醒的声音软糯黏糊:“哥?” “该起床了。”向陆英继续抽回手臂的动作,别开眼不看他,“马库斯在催了。” 向微明这才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水母湖!” 结果因为动作太大,膝盖不小心顶到了况陆英身上。 “嘶——”况陆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了。 第17章 三分钟热度 早上九点,穿戴整齐的两人在昨天下车的地方,再次见到马库斯。导游换了身明黄色的速干衣,脖子上还挂着防水相机,热情地打招呼。 “昨晚休息得好吗?”马库斯眨眨眼,他敲门叫早过后就离开了,并不知道兄弟俩睡在一个房间。 向微明站得好好的,明明什么也没喝什么也没吃,连话都没说,闻言却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况陆英面不改色地递过纸巾,顺手拍了拍他的背。 关于早上的那场意外,向微明当时就整个脸红了,但哥哥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先回房去。 然后,他们就穿戴整齐去酒店的餐厅吃了早饭,又一起来和马库斯会合。 “直接去水母湖吗?”况陆英向来是主导话题的人。 “当然,”马库斯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热情高涨地说:“今天的天气很好,水母们一定很活跃。” 他们三人带着浮潜工具上车,越野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 况陆英沉稳地坐在后座,安静又仔细阅读马库斯提供的安全手册。 向微明则不同,他本来就对此次旅行期待已久,真正要到达目的地,兴奋劲儿溢于言表,降下车窗趴在窗框上看来看去,看累了就闭眼感受风。 前方有一节横陈的树枝,后视镜中的人闭着眼的人丝毫没有闪身回来避让的动作。 眼看着就要擦上去,一双手按在向微明的后脖颈上,稍微用力就把人抓了回来。 “坐好。”况陆英头也没抬,继续看安全手册。 向微明不知道自己的脸差点被划伤,不服气地说:“干嘛!你又不理我,抓我跟抓猫一样,一点面子都没有。” 况陆英懒得和他争辩,把安全手册塞到他手里,布置任务:“下车前看一遍,下车后我抽查。” 马库斯“噗嗤”笑出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向先生,你赶紧看吧,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车了。” “啊啊啊啊啊——”向微明手忙脚乱开始翻页,一边翻一边嚎,好在人是老老实实没再探头出去过。 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马库斯将车停在一片椰林前:“到了,接下来要步行十五分钟。” 向微明心虚地下车,发现哥哥没有要抽查自己的迹象,很快又放飞自我起来,高兴地哼着歌。 热带雨林的小径湿滑崎岖,况陆英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走到一处陡坡时,他转身,自然而然伸出手:“抓着。” 手里捡着根大叶草晃来晃去的向微明根本不待思考,直接把草扔掉,笑嘻嘻地抓住哥哥的手。 马库斯倒是熟练,没有人帮忙,以往他还得拉客户一把,习惯性地想要开口,却发现客户根压根不需要他。 好吧。 “啊——” 向微明的叫声惊起林间几只彩色鹦鹉。他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况陆英身上,鞋子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 况陆英反应极快,左手立刻扣住他的腰,两人在窄道上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马库斯见缝插针,十分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况先生,向先生,这条路太滑,又窄,你们还是单行比较好,不要并排。” 况陆英的嘴刚有要动的迹象,向微明就截住话头,抱紧他的手臂,大声说:“不要不要,我扒在哥哥身上就好了。” “微明,”况陆英同他讲道理:“不要任性,安全最重要。” 但向微明却说:“可抓着你最安全啊,刚才要不是你拉住我,我早就滚下去了。”他故意往悬崖边瞥了一眼,又往况陆英身上贴了贴。 “怎么好有道理的样子。”马库斯嘀嘀咕咕。 况陆英没反驳,默不作声把身体往里挪了挪,给向微明留出更多安全空间。 三人继续走,马库斯和他们闲聊:“你们感情真好,我带的游客里,成年兄弟这么亲密的可不多见。”他接到客户单子时,不是没疑惑过,为什么兄弟俩是不一样的姓,但想到自己对中国文化不甚了解,觉得是自己少见多怪。 “他还小。”况陆英下意识回答。 最先急起来的是向微明:“我成年了!不小了!” 况陆英难得有了兴致,提了提嘴角,笑着说:“一年前,你说以后想探索宇宙,半年前,你说以后想当画家,一个月前,你说以后要当摄影师。但据我所知,你大学的专业报了应用数学。微明,小孩子才会三分钟热度,你连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都没弄清楚。” 向微明替自己辩解:“你不懂,我这叫有探索精神,人生就应该多尝试。” 马库斯也附和道:“年轻人有探索精神是好事。” 况陆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再开口时带着兄长特有的无奈:“上次你要养仙人掌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第三天就忘了它。” “哈哈哈哈——”马库斯被逗得哈哈大笑,“说起来,我以前也这样,热情来得快也去的快,后来成家就稳定了很多。” “他会长大的。”况陆英轻声说。 向微明突然很生气,一言不发,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和哥哥争论。 交谈间,小径已走到尽头,水母湖的碧蓝水面隐约可见。再走得近些,成千上万的金色水母在阳光照射下如同液态黄金,随着水流舞动。 “记住,这些小家伙虽然没毒,但对防晒霜很敏感,”马库斯递过来一瓶特制的冲洗液,嘱咐道:“下水前用这个清洁皮肤,别伤害到他们。” 向微明迫不及待甩掉鞋,蹲在湖边用手拨了拨水,冰冰凉凉。 他回头,正好看见况陆英在整理浮潜装备,认真检查呼吸管和面罩的每一个卡扣。 水珠从向微明的指尖滴落,在湖面激起细小的涟漪。 “哥,帮我戴一下。”他抓起另一副呼吸管就往况陆英身边凑,差点被自己的脚蹼绊倒。 还是况陆英眼疾手快,一手接过呼吸管,一手扶住他的腰。 哥哥的声音很低沉:“别乱动。”随后替他调整呼吸管的固定带。 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向微明不自觉屏住气,目光落在哥哥低垂的睫毛上。 “转身。”况陆英拿起冲洗液,示意他背对自己。 向微明乖乖照做,下一秒,凉丝丝的液体就喷在他的后颈上。 况陆英的动作和声音一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手掌贴上他的后背,缓缓将冲洗液涂抹开。 带着薄茧的指腹扫过皮肤,微凉的触感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向微明不自觉绷紧了身体,连指尖都出现发麻的感觉。 “好了吗?”话一出口,向微明差点咬掉舌头,好抖。 身体是触感停止了,不是消失,几秒后又再次活动起来。 等到冲洗液涂抹完毕,况陆英才说:“下水后别乱跑,跟紧我。” 第18章 金色梦境 涂好冲洗液后,向微明转身,意外看到哥哥的耳根泛着不是很明显的红色,他当即大叫一声:“哥,你被晒伤了!” 况陆英瞥他一眼,没接话,利落地为自己也涂抹妥当,戴上面罩,率先进入湖中。 “哥,等等我!”向微明大喊着跟上去,脚蹼拍打着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湖水清凉透彻,数不清的半透明的水母漂浮在身边,轻轻擦过手臂,会产生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有时候又觉得它们像果冻,qq弹弹的。 向微明渐渐放松下来,水下没法说话,他就一个劲儿拽着哥哥的胳膊晃。 为了让他省劲儿,况陆英尽量靠他很近,比划着“ok”的手势。 阳光穿过湖面投射下来,和哥哥五官的轮廓重叠,鼻梁在水下更显挺拔,发丝像水草般飘动,浅色的瞳孔在照射下近乎透明。一切的一切,都十分梦幻。 向微明心心念念要来看水母,可真的置身其中,他却再次做出和多年前海底王国一样的举动,目光无法从哥哥脸上移开。 第14章 一只水母游过来,刚好蹭过况陆英的下巴,很快,向微明深深地吞咽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朝着水母蹭过的位置摸去。 但他并没有摸到,也许是太过分神,没注意周边的环境,他的脚蹼卡在了珊瑚礁的缝隙里,脚踝处传来剧痛。 慌乱中挣扎,呼吸管里灌进一口湖水,气泡咕噜噜地蹿上去,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哥——”向微明下意识想呼叫哥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他看见惊起的水母像烟花一样四散开,旁边还有一群小鱼也惊惶逃窜。 气泡还在咕噜噜往上冒,向微明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涣散,什么都要看不到了。 可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他竟然还有闲心想,他一定不会出事,因为他有哥哥。 不管是向陆英还是况陆英,有哥哥在的地方,向微明一定会平安。 清澈透明的海水开始变成厚厚的玻璃,有人穿透玻璃,来到他的身边。耳边剩下沉闷的水流声和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看到哥哥摘掉面罩,无数水泡从他嘴边涌出来。 下一秒,水泡消失,氧气伴随着熟悉的气味涌入胸腔。 漂浮在黑暗边缘的意识逐渐清明,向微明又感觉到腰间箍着双有力的手臂,带着他破水而出,帕劳的阳光好刺眼,把哥哥向来冷静的脸也照得扭曲了。 “呼吸!”况陆英声音沙哑,手掌在他后背急促地拍打。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向微明脸上,和呛出的泪水混在一起。 向微明大口喘着气,意识全部回归,这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 他的腿紧紧缠在况陆英腰间,而对方正托着他。 水波荡漾间,两人的身体随着浮力轻轻摩擦,向微明能感觉到况陆英胸膛的起伏,以及透过湿透的潜水衣传来的灼热体温。 “咔擦!” 不远处,岸边的马库斯举着相机捕捉下这一幕。 从他接到这对兄弟起,况陆英的面部表情都很少,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变慌乱。 而向微明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整个人像脱力般,完全靠在况陆英的身上,双手牢牢扒着况陆英的肩肌。 “完美!”马库斯笑着晃了晃相机,顺便解释:“况先生很专业,我再过去反而多余。” 况陆英又变回寡言少语的模样,松了手劲儿,示意身上的人下去,没想到向微明却抱住他的脖子,“哥,我的脚抽筋了。” 其实并没有,只是察觉到哥哥松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至于为什么,暂时搞不清楚,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况陆英真的没放开,托着他朝岸边游去。向微明顺势把脸埋在哥哥湿漉漉的肩窝,惊魂未定的心脏跳得比刚才还剧烈。 靠岸时,马库斯正蹲在礁石上检查相机。他抬头,露出促狭的笑容:“况先生、向先生,要看看你们的照片吗?我个人觉得无论是从光影还是角度,都有上杂志的潜力。” “删了。”况陆英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向微明乘机偷瞄相机屏幕,看了几秒后,脸突然红了。救命啊,他闭着眼睛缩在哥哥怀里的模样,为什么那么像等待被唤醒的睡美人? 等会儿,这个比喻好像也不对吧? 算了,还是闭眼当没看见吧。 但是在吃午餐前,向微明偷偷找到那马库斯,神秘兮兮地说:“别听我哥的,把照片给我。” 他致力于收集各种和哥哥的合照,即便动作稍有不妥也没事,反正重点是他们兄弟俩。 午餐是在湖心浮台上解决的,马库斯变魔术一样从保温箱里取出龙虾三明治和冰镇椰青。 向微明稳定发挥,盘着腿坐在况陆英身边,时不时拿膝盖去撞哥哥,得到一句“别闹,坐好”,就会乖巧的消停几分钟,然后重复。 “下午还下水吗?”马库斯递来柠檬片,语气夸张:“黄金水母群比上午的更壮观。” “去!”向微明抢着回答,下一秒放软语气,眼巴巴看着况陆英:“哥,你陪我去好不好?这次我保证跟紧你。” 况陆英把夹着最多龙虾肉的那半递给他,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才放话:“吃完休息半个小时。”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向微明咬着三明治偷偷笑,双脚搁在浮台边缘晃啊晃,浮台随着波浪像摇篮似的晃啊晃。 热带的阳光照下来,晃着晃着,困了。 向微明眼皮沉重,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往前栽的时候,感觉有手指拂过他晒红的后颈,触感是熟悉的,然后是凉丝丝的液体在皮肤上蔓延开。 马库斯在旁边休息,全程谨记自己的职责,调整相机焦距后,按下快门。 镜头里的两个人,像两株依偎的珊瑚,他们的影子倒映在碧蓝的湖面上,与游过的水母群融为一体。 浮台还在摇晃着,晃走了时间,晃皱了湖面倒影。 向微明的意识进入梦乡,整个人歪进况陆英怀里,梦里是金色的水母群,有人穿过梦幻的光影,来到他身边。 第19章 情人墓 下午,向微明如愿看到了更为壮观的黄金水母群,马库斯恪尽职守,为他拍摄了很多张水下大片。 “这张不错,这张也不赖,但是这张又很有氛围感……”晚饭时,他对着手机查看照片,话一句没少说,饭一口没多吃。 一心二用的状态终于引起餐桌对面男人的不满。 “叩叩叩——”木质桌面被敲响,况陆英沉着脸,“先吃饭。” “哇!”向微明充耳不闻,捧着手机怼到他面前:“哥,这张你好帅!马库斯真的挺会拍的,我以后结婚要找他当摄影哈哈哈哈。” 况陆英对自己的颜值并不感兴趣,直接把手机拿走,扣在桌面上,重复道:“吃饭。” 向微明噘着嘴拿起刀叉,吃了没两口又开始说:“哥,我想发个朋友圈。” “想发就发。” “那你选几张你的照片,我要一起发,发九宫格。” “不用发我,你的朋友圈多发点你。” 向微明拒绝:“不要,你是我哥哥,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哥哥,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哥哥。” 况陆英握着刀叉的手顿住,片刻后才说:“没有你想象的好。” 噢?向微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有点反常。 哥哥一来没有无视,二来没有用“别闹”回应,反而给出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缝隙。 “哪里不好?”向微明乘胜追击,顺手挖了一大勺布丁带进嘴里。 况陆英不说话了。 “你不选我就自己选了,到时候发出去你不满意的别怪我。” “随你,”况陆英站起身,“我还有个会,先回房了,会很晚,你自己睡,别过来。” 向微明看着哥哥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餐厅转角,低头划开相册,挑挑选选九张照片发布朋友圈,其中只有三张是他的单人照,另外三张是况陆英的单人照,还有三张是两人合照。 文案很简单,是一个蓝粉色的水母emoji表情。 国内是傍晚七点钟,距离睡觉时间还早,向微明的手机很快就收到很多点赞评论提醒。他一条条回复,嘴角翘得老高。 况陆英说要开会不是托词,向微明心情好,难得懂事一回,没去打扰哥哥。 五天行程已经过去两天,除开最后一天是回程,他们真正玩乐的时间只剩下两天。 “时间过得好快啊。”向微明躺在床上嘀咕,一边憧憬未来两天,一边遗憾已经结束的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 昏沉间,他感觉似乎有人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屋内的温度上升了些。 晨光熹微,向微明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发现况陆英换了身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已经等在外面。 他一见到哥哥就精神满满,开始讲述昨晚独自在异国他乡入睡的各种感受,嘴巴不断张合。对比起来,况陆英则沉默很多,只在不得不回应时简单回复一两个字。 但向微明没觉得恼火,他乐此不疲。 清晨的阳光穿透棕榈树叶,将他们笼在其中,形成一道自然与外界分割的结界。 “早啊!”马库斯在酒店门口挥手,宣布今天的行程安排:“我们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向微明好奇心满满:“有多特别?” 马库斯卖起关子:“去了再告诉你们,上车,出发gogogo!” 越野车沿着海岸线飞驰,帕劳的阳光和海水,包括鼻腔内咸湿的海风,都让他短暂忘却了国内发生的一切。 成人礼过后发生的所有事,不过是幻觉一场。 真正的他还没有十八岁,他的哥哥还叫向陆英。 向微明挨着哥哥坐,肩膀随着颠簸的路面不断撞上对方。况陆英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拉开距离,纵容默许了这些行为。 第15章 马库斯把车开到临海的悬崖上,拉起手刹说:“到了,这里是情人墓。” “咦——”向微明撇撇嘴,“怎么起这种名字,不太吉利吧。” 况陆英又开始实行哥哥的教导职责,开口教育他:“微明,注意说话的方式。” “好吧,”向微明撇撇嘴,又问:“马库斯,这里为什么叫情人墓?” 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两块相依的珊瑚礁石,当地人给它们做了漂亮的花环装饰。远处是碧海蓝天,近处是花团锦簇,别有一份美感。 马库斯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比平时稳重很多:“我们当地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位部落酋长的女儿和敌对部落的勇士相爱了,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海边秘密相会。” 他指了指那两块依偎在一起的珊瑚礁石,说:“就是那个位置。” “后来呢?”向微明听故事听进去了,但不知为何很害怕,以至于身体不自觉朝着况陆英身上靠。 马库斯继续说:“后来他们的恋情被族人发现,酋长给了女儿两个选择,要么亲手杀死爱人,要么一起跳崖。” 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向微明的头发。他感觉哥哥抬手想替他拨开,但终究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选择了第三种方式。”马库斯走过去,抚摸粗糙的珊瑚石。 “什么?”这回是况陆英在问。 “在一个满月之夜,他们两个人相拥沉入海底。第二天早上,渔民发现了这两块突然出现的礁石,天然就像一对抱在一起的恋人。” “从那以后,据说在每个月圆之夜,礁石下都会传来情人的私语。不过这都只是传说,当不得真,我带你们来这里是因为——” 马库斯又卖关子,急得向微明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许愿圣地啊。只要把心愿写在贝壳上,放进这两块礁石的缝隙里,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单身的人来这里,回去之后很快就会遇到命定的缘分,情侣来这里,如果是天赐良缘,回去马上结婚,甜甜蜜蜜,不是天赐良缘,回去马上分手,等待新的春天。” “切——”向微明质疑:“你说得也太玄乎了,不可能的。” “嘘!”马库斯赶紧做出噤声的动作:“这是酋长女儿和勇士给天下有情人的祝福,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有过不被祝福的情侣,他们写在贝壳上的字迹直接被海水冲没,听说礁石还会在晚上渗出海水,就像流泪一样。” 向微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0章 你现在开心吗? 热带的天气说变就变,三人说话间,天边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部分阳光,那两块依偎在一起的礁石也陷入阴影之中。 马库斯看了看天色,拍拍手道:“趁涨潮前,我们去看附近的蓝洞,那里有全帕劳最清澈的海水。” 况陆英点点头,转身时衣角却被向微明拽住。 “哥,你信这个传说吗?” “走吧。”况陆英避而不答,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前往蓝洞需要乘坐快艇,海浪颠簸中,向微明故技重施,再次往哥哥身上晃。不知道第几次撞上去,况陆英终于有所动作,伸手环住他的腰固定住他:“坐好。” “好的。”向微明的顽童举动得到回应,很是开心。 蓝洞的入口隐藏在礁石之间,需要潜水穿过一条狭窄的水下隧道。马库斯一路上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千叮咛万嘱咐。 向微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其实他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向德清和曾语对他们兄弟俩的教育很严格,所学习的技能和知道的东西,比寻常人家的同龄孩子要多得多,待人接物和处事态度也自有一套规矩。 他只是习惯了依赖哥哥,在哥哥身边可以什么都不懂而已。 穿戴设备时,况陆英自觉为向微明检查氧气瓶阀门,他早已习惯照顾好弟弟生活中的一切,为弟弟托底。 “微明,跟紧我,隧道里很黑。”况陆英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失真。 水下世界静谧得如同另一个宇宙,向微明跟紧前面高大的身影,看哥哥的身躯在海水的蓝光下,变成一条优雅游动的美人鱼。 又看愣了。 向微明被岩缝中钻出来的海龟吓了一跳,也吓回了神。他恍然惊觉,自己最近怎么总是看着哥哥出神,这种情况在过往的十八年里没有出现过。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应该是最近很怕哥哥消失,因此产生的应激反应罢了。 他在这边愣神,况陆英面罩下的眉心拧在一起,折返过来环住他的腰,带他快速穿过隧道。 破水而出的瞬间,向微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蓝洞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晶宫殿,阳光从顶部的洞口直射下来,将整座宫殿照映得如同梦境。 “哥……”向微明刚想说话,却见况陆英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先安静,另一只手则指向不远处的位置。 顺着哥哥指的方向,他看见一对海豚正在洞口的阳光下嬉戏,它们相互追逐,时不时轻触彼此的身体,好像人类中正在热恋的情侣一样。 向微明察觉到哥哥的身体很放松。 或许是更为年长一些的缘故,哥哥在他身边时要照顾他,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模样。后来又因为要继承家业,上学对于哥哥来说,也比常人更为辛苦。 向德清没有给大儿子开过任何后门,哥哥能坐到今天的分公司总经理位置,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而且有一层董事长儿子的身份,他对自己要求更高。 在向微明的印象里,哥哥加班是常态,他眉心间的倦怠一日比一日深。 成人礼之后,虽然他们不如以前亲密,但向微明能感知到,哥哥的心情并不好,好像被什么事情压在身上,让他无法喘息一样。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要搬走的人是他,要划清界限的人是他,向微明想不通。 “哥,你现在开心吗?” “嗯?”况陆英转头看他,带着幼时哄弟弟睡觉般柔和的神情。 向微明一时怔住。 “开心,谢谢你,微明。”况陆英突然说。 向微明的反应变迟钝,忘记他们兄弟之间从来不需要提“谢谢”这样的字眼,听不出哥哥这句话背后更深层次的情绪。 他呆呆地,握住了哥哥垂在身侧的手。 况陆英没有动。 回程时,夕阳已将海面染成金色。 向微明靠在快艇边上,看着哥哥望向大海的背影,突然想起珊瑚礁石的传说。 他问马库斯:“写在贝壳上的愿望没有被实现的话,礁石真的会哭吗?” 正在整理氧气瓶的马库斯头也不抬:“谁知道呢。” 他顿了顿,从防水袋中掏出一枚贝壳项链:“不过我和我妻子就是在情人礁求婚的,现在儿子都五岁了。” “你儿子都五岁了!”向微明大吃一惊。 马库斯想了想,又说:“你们中国一定有更灵验的神,况先生和向先生回去之后可以为自己求一段好姻缘。” 向微明想到那个他从前觉得遥远,似乎和他们的生活无关的话题,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起来,喉结滚了滚,问:“哥,你想为自己求一段好姻缘吗?” 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后半句话。况陆英转过身,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什么?” 向微明不想问了,他连哥哥从家里搬走的事情还没完全消化,更遑论哥哥结婚成家,带着另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但马库斯替他重复了问题。 向微明恨不得把导游的嘴缝起来。 不过还不等他为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听到哥哥说:“不求。” 况陆英重新转过身去,目光投向远处逐渐沉入海平面的夕阳,言简意赅道:“太忙。” 马库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况先生事业心重啊。” 况陆英接下来的话,倒像是专门说给向微明听的:“和安德森签约在即,我还要去美国三到五年,没精力考虑这些。” 这是向微明想听到的答案,他们的生活里暂时不会出现其他人,但他又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胸口反而闷闷的。 快艇靠岸后,马库斯开车送两人回酒店休息。一下车,况陆英就接起电话走了,他的确很忙。 向微明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路灯亮起,将哥哥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要从此走出他的生活。 “你哥真拼啊。”马库斯递来一瓶冰水。 “他一直这样。” 向微明胡乱说了点别的,和马库斯告别。回到房间后,他混沌的大脑重新启动,开始梳理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来到帕劳的第三天,他的那股踏实感消失了,哥哥还是会离开他的想法,占据了全部思考空间,令他十分恐慌。 第21章 “他”是谁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划破了帕劳的宁静,向微明已经系好安全带,况陆英正在和飞行员确认航线。 第16章 昨晚稀里糊涂地睡去,再次醒来后,向微明干脆不去想那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坐好。”况陆英仍旧不放心他,认真检查他的安全带。 至少此刻,哥哥还在身边。 直升机腾空而起,向微明透过玻璃往外看,棉絮般的云层被螺旋桨搅散,翡翠色的海岛在脚下逐渐缩小,珊瑚礁群更是像散落的拼图一般。他拉住哥哥的手腕:“哥,你看那边——” 话音未落,一阵气流让机身晃动了几下,抓着手腕的手用了力。 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况陆英稳重可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怕,只是上升气流。” 眼前的景色很美,幸福感重新占领向微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海里,又或是在地面,哥哥都在他身边。 时间总是在幸福感降临时流逝地格外快,他们在帕劳的最后一天很快接近尾声。 傍晚回到酒店时,马库斯突然从他的包里掏出一堆冰箱贴,熟练地推销:“况先生,向先生,要选一个留作纪念嘛?这都是纯手工制作的珊瑚冰箱贴,每个图案都有特别寓意。” 况陆英对此兴趣不大,向微明却不同,上前拨弄那些亮晶晶的小物件,一眼就看到有个金色水母造型的冰箱贴。 他举起来,借着将落未落的夕阳查看,半透明的树脂里封着稀碎的金箔,倒是有点他们在水母湖中看到的水母模样了。 “我要这个。”向微明很豪爽。 “哥,你要哪个?” 况陆英瞥了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随便选了一个:“就那个吧。”手指指向的是一个深蓝色的贝壳款式。 马库斯眼睛一亮:“好眼光啊!水母代表永恒的思念,贝壳象征——” 他并没有说完,因为况陆英打断了:“包起来吧。” 向微明对水母冰箱贴爱不释手,冷不丁听到哥哥问:“不再挑选几个吗?你还没给朋友们买纪念品。” “噢对对对,那我再拿几个好了,马库斯,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陈秉言那个死少爷脾气,可挑了,我怕冰箱贴满足不了他。” “有有有,在车上,来。” 两人嘀嘀咕咕去选纪念品了,况陆英站在原地,嘴角没忍住往上提了提。 吃过晚饭后,兄弟二人各回各的房间,他们今晚就得把行李收拾好。帕劳没有直达滨城的航班,他们还得先去香港,再辗转回家。 来时也是这样,向微明嫌麻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哥,等你去了美国,申请条私人航线呗,这样你回家方便,我也能经常去看你。” 况陆英完全认真地回复他:“没必要,太麻烦了。” 后面还有一句:“微明,不是所有事都能随心所欲。” 向微明以为哥哥又在讲大道理,撇撇嘴吐槽:“知道啦,开玩笑的,这个家我说了又不算,老爸肯定也不同意。” 行李收拾好后,时间还早,向微明开着窗户吹着海风,觉得如此惬意的时刻,应当是哥哥一起度过才对。 想到此处,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推门出去,径直往况陆英房间门口走去。 中途还是路过那扇透明的落地窗,哥哥没在开视频会议,但正背对着玻璃在打电话。 向微明刚要抬手敲门,哥哥压抑的语句让他下意识停住动作。 “我说过这个月不行。”况陆英的声音很冷硬。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男声,距离太远还隔着玻璃,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 向微明看到哥哥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更是从未听到哥哥说出如此狠厉的话:“我警告你们别去找他,不是觉得我无情吗?他的生活但凡受到一点影响,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的无情。” 况陆英挂断电话,不耐烦地将手机砸在床上。他双手撑在桌沿,肩背的肌肉线条隔着背心面料清晰可见,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这是……哥哥? 向微明脑子里一片混乱,给哥哥打电话的人是谁?哥哥说得“他”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是什么事情,什么人,把一向沉稳冷静、温和内敛的哥哥变成这样? 比起哥哥近来若即若离的状态,此刻两人之间隔挡的秘密才最让向微明觉得,他的哥哥真的变了。 思绪打开阀门,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向微明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终于肯正视事实,他和眼前这个叫况陆英的男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即便是有血缘的关系也不一定完全牢靠,况陆英想要离开没有血缘关系的向微明,轻而易举。 如果况陆英要决绝地离开,向微明没有任何办法。 夜晚的海风大了起来,吹得纱帘猎猎作响,况陆英若有所觉地转身,将透风的窗户关上。他的情绪已在片刻间恢复如常,按部就班地关灯上床,屋内安静下来。 向微明站在房屋的夹角阴影中,站了很久。 - “行李直挂滨城。”况陆英将登机牌递给地勤,接过护照后又问身旁的人:“你晕机药随身带了没?” 向微明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带了,在包里。” “嗯。”况陆英顺手拎走他的双肩包。 两人找了座位候机,况陆英争分夺秒打开平板处理工作,顺便问:“香港转机有三小时空闲,你上次说想吃桥底辣蟹是不是?” 向微明动作不由大脑支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恐:“哥。” “嗯?”况陆英抬头看过来,随即想到什么,急忙问:“你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要忍着,有什么都说出来。” 哥哥的眼神中满是关切,而且真实到不像演出来的,他还是记忆中沉稳可靠,可以放心依赖的兄长。 昨晚看到的听到的好似幻觉,向微明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太荒谬了,荒谬到他不敢问。 “没事,”向微明松开手,扯出个笑:“就是想说别点太辣,我怕上火。” 第22章 这不公平 回国之后,况陆英再度投身到紧张的工作中,和安德森的签约流程推进神速,预计九月底能落实。 这也意味着,他前往美国的时间也提前了。 不过向微明没有胡思乱想,实在是他自己忙得分不出心神。 滨大注重学生的各项素质,提前半个月就组织大一新生进行军训,还不是像别的学校那样在操场训练,而是进入部队,完全军事化管理。 之前陈秉言提议要合伙创业的事情,在休息时间再度提起:“你真不考虑我的提议?风投我都联系好了。” 向微明热得脸红扑扑,拿着帽子扑扇着吹风,认真地说:“没戏,我爸让我和我哥一样,在校期间寒暑假去公司实习,毕业之后去基层轮岗。” 陈秉言了然地挑眉:“向叔是不是,要改为重点培养你了?” 这话问得实在越界,涉及到向家内部事务,但两人是至交好友,对彼此的情况知根知底,平时少不了互相出主意。 既然况陆英不是向家亲生,那向家的一切,最后自然不可能交到他手里。 这个问题向微明也不知道答案,是以沉默应对,但沉默在某种时刻也意味着,答案就是那样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微明躺在宿舍的床上,耳边是舍友的鼾声,窗外是聒噪的蝉鸣,自军训以来,他头一次睡不着。 翻来覆去想着的,是同陈秉言的那番谈话。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可是也会为哥哥感到不公。 况陆英年长他五岁,见证了他从蹒跚学步到叛逆青春的全部过程。同样的,他也知晓哥哥为了这个家,为了公司付出过多少心血。 哥哥是全心全意的,如果仅仅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把本来属于他的东西拿走。 这不公平。 不可避免地,所有问题最后又都指向同一件事——他和哥哥不是亲兄弟。 向微明更睡不着了,疲惫的身体和困倦的大脑隐隐有爆炸的趋势,但他还是睡不着。 午夜时分,教官也已经入睡,不会再来巡查。 他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给哥哥发微信:【哥,你在干嘛?】 过了两分钟,况陆英回过来:【你怎么还不睡?】 还有第二条:【刚忙完,准备回家。】 紧接着第三条也来了:【要视频吗?】 向微明手忙脚乱地连接耳机,视频接通的瞬间,况陆英疲惫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空旷无人的办公室。 他不想吵到舍友,只好继续打字:【哥】。 听不到语调,看不出情绪,但况陆英在那边问:“军训很累?” 向微明鼻尖发酸,眼眶的位置热热的。 他点了点头。 况陆英的声音带着记忆中熟悉的低沉,这是向微明多年以来安全感的来源,此刻依然发挥着巨大的安抚作用:“还有两天就结束了,我去接你。” 第17章 他们从帕劳回来后,况陆英对向微明的态度明显回暖,那些似有若无的疏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胜从前的纵容。 这种久违的亲密,让他忘记了那晚听到的电话,他选择相信哥哥。 哥哥不说,他就不问。 或许是感觉到生活变回从前,以至于军训结束后,况陆英在餐桌上宣布即将前往美国的消息时,向微明也没有太过悲伤。 他只是愣了几秒,才问:“哥,你开玩笑的吧?安德森不是说得好几个月?” “进展很顺利,总部要求提前部署。” 向德清放下碗筷,“纽约分部的人员架构都安排好了?” “张副总带队先过去,技术骨干抽调了六个人。” 曾语打断他们的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董事会,这是家里,有事你们去公司聊。” 她给两个儿子盛了汤,习惯性地嘱咐:“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况陆英接过汤碗,“嗯”了一声又说:“生活方面您别担心,都安排好了。” “那就行,要经常抽空回来……” 曾语的嘱咐被向微明打断:“哥,我听说我们学校和哥伦比亚大学有交换项目……” 不过他也没说完,当即被向德清厉声斥责:“胡闹,你的课程没修完哪里都不许去。” 向德清身居高位,早已练就不怒自威的本事,员工对其敬畏有加,更加省去发火的机会。唯独对这个小儿子,随便一两句话就能让他爆炸。 尤其是最近一年,向微明感觉爸爸对他生气的频率都在增加。他自认为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好私下和哥哥吐槽:“我看老爸也是更年期发作了。” 被训斥的多了,他也总结出顺老虎毛的经验,当即缩了缩脖子:“我就是随口一说,嘿嘿,别当真嘛爸爸。” 向德清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继续和况陆英聊些专业方面的事:“每周要视频一次,汇报工作。” “我知道,”况陆英给他到了杯清茶:“和国内例会一样。” 向微明眼珠子滴溜转了转,掏出手机在桌子下面给陈秉言发微信—— 【bro,有事找你。】 【帮我查查哥大的交换生要求。】 曾语默不作声给两个儿子剥虾,初秋的晚风刮过,庭院内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夜深了,向家别墅安静下来。向微明抱着枕头,推开房门,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到漏着光的房门面前。 他抬手轻轻敲门,声音也很低:“哥,你睡了吗?” 门内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一条缝,柔和的暖光将哥哥更柔和的脸庞送到他面前。 况陆英穿着居家服,站在光束中,问:“怎么了?” 本来是打算直接说要一起睡的,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但不知为何,向微明扯了谎:“我房间的空调坏了。”他把枕头举到哥哥面前。 况陆英没说话,而是先看了眼走廊尽头的温控面板,虽然有些距离,但他视力好,一眼看到上面显示着恒定的确认之后,他又看了向微明一眼,弟弟低着头,一看就是说谎心虚的模样。 向微明听到哥哥笑了一声,随即侧了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吧。” 第23章 奇怪的梦 况陆英随着向微明的脚步转移视线,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蹦进屋内,轻车熟路地往床上一坐,床垫产生明显的下陷。 男生的发育相对女生来说是较为迟缓的,即便已经年满十八岁,但一个暑假过去,向微明的身形似乎又抽条了些,宽松的t恤领口歪斜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军训晒出的浅麦色还没有褪去,显得眼睛更加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下垂,像小猫,也像小狐狸。 看起来,他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在卧室内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不太明显的柔软的棕色调。 “哥,你发什么呆?”向微明已经蹬掉拖鞋,盘着腿坐在床沿,抱着枕头歪着头问他。 况陆英收回视线,去书桌前收拾东西,“没什么,你困了就先睡,我还没洗澡。” “好的。”向微明进屋的目的已经达成,是以乖乖听话,再次像在帕劳那晚一样,在床上刨了个舒服的窝,整个人睡进去。 况陆英现在有自己的家,这里就不常回来了,卧室内的床品自然少了点属于他的味道。向微明左嗅嗅右嗅嗅,不太满意。 一墙之隔的配套卫生间内传来花洒的声音,向微明从被子里钻出来,伸长胳膊腿,在床上来回滚。 床单被他折腾得皱成一团,两条长腿不安分地挂在床沿。军训全程穿着长裤,腿也就免于一难,依然很白。 花洒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一会儿,清凉的薄荷香气混着水汽漫了过来,充斥在向微明的鼻腔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想睡?”况陆英站在床头问他。 “睡不着,”向微明往边上挪,给哥哥留出空位,“我们聊聊天吧。” 况陆英掀开被子上床躺下,刻意在两人之间留出一道空隙,但向微明不管这些,一点一点往热源处蹭,直到后背贴上温暖的臂膀。 “哥,纽约的冬天是不是很冷?” “嗯,会下雪。” 向微明的声音越来越轻:“那我寒假去看你的时候,能一起去中央公园滑冰吗?”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就在他以为哥哥睡着了的时候,一只宽厚的手覆在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睡吧。”况陆英说。 因为这句话,向微明的精神彻底放松,带着笑意很快入睡,而且做了一个特别的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飘雪的中央公园,冰场上人来人往,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有人从背后环抱住他,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一起在冰面滑行。 向微明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感觉是熟悉的,萦绕在鼻尖下的气味也是熟悉的。他忍不住向后靠去,后背紧紧贴着那个人坚实的胸膛。 他听到两道频率不一的心跳声,一道是如小鹿乱撞一样砰砰砰的,另一道自身后传来,稳健而令人安心。 梦里,他们在冰场转了一圈又一圈,雪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又很快被体温融化。身后的人低下头,发梢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他忍不住笑出声。 恍惚间,梦境发生了变化,他躺在床上,模糊的脸俯下身来,湿热的吻落在他的嘴边。 梦境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向微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自尾椎骨升起来的快感蹿遍全身。 他在现实里也有过接吻的体验,在帕劳的水母湖下,况陆英为了救他,摘下氧气面罩为他渡气。 当时是比较惊恐的,没空多想,直到今天,在梦里,向微明才惊觉,那一瞬的感觉,原来是如此令人愉悦。 他顾不得去想那张模糊的脸是谁,还想要更多点,于是不自觉地仰头,把身体往对方怀里送。 那个人的手掌贴在他的腰上,带着薄茧的指腹,一寸寸抚过他的皮肤。 他被缠绵悱恻的甜蜜折磨,没忍住发出“唔……”的声响。 晨光自窗外照进来,打在撑着胳膊坐在床上的况陆英的脸上。他早已醒来,眼神一错不错看着向微明绯红的脸颊。 向微明在梦里不断轻哼,手四处乱探,在拽住况陆英衣角时,紧紧地攥住。 又过了半晌,况陆英动作轻柔地拿开他的手,翻身下床,进了浴室。 花洒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明显,惊扰了梦中人。 向微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他的意识缓慢回笼,察觉到睡裤上冰凉的湿意,整个人顿时像被雷劈了般,彻底清醒。 “cao……”他低声咒骂,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 床单上可疑的水渍像一把火,烧红他的耳朵和脸颊。 更可怕的是,梦里那股萦绕不散的熟悉的气味,此刻正真切地包裹着他,这是哥哥的床,是哥哥身上的味道。 那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为哥哥的模样。 他居然,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梦。 浴室里的花洒声停了,向微明的心跳比打雷还猛,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腔。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直接从床上弹跳起来,慌乱中左脚绊到右脚,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临走前还不忘把凌乱的被子胡乱铺平,抓起自己的枕头夺门而出。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向微明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脸是通红的,手是颤抖的,梦里那些旖旎的画面是清晰的。 “疯了。”他把脸埋进膝盖。 怎么能做出这种梦?向微明不断地反思。 他在短暂的十几分钟内,想出了几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首先,他只是不习惯和哥哥分开,其次,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有晨间反应很正常,最后,梦是反的,说明他真的很敬重哥哥。 第18章 这三条理由宛如救命稻草,让他紧紧抓住不放。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最近总想着哥哥要离开的事,才会在梦里把那些不安和依恋扭曲成奇怪的样子。 “没错,就是这样。”向微明深吸一口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他先去洗澡,然后换了条干净裤子。 第24章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况陆英出发前往纽约的那天,是独自一人走的。没有同伴相陪,没有亲人朋友相送。 向德清有董事会的例会要主持,曾语不知道外出做什么,总之不在家。 航站楼里人来人往,有拥抱在一起舍不得分开的恋人,有依依惜别的家人。 唯独他形单影只,仿佛生来就是这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那天早上,况陆英没有提起任何有关向微明身体变化的字眼,倒是让他松了口气,甚至自我安慰,哥哥也是男人,肯定懂的。 因着这点尴尬,导致他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感,又或者是厌恶感,生平第一次不好意思联系哥哥。 所幸他也没有太多尴尬的时间,军训结束后马上开学报道,琐碎的小事占据了他的全部时间,以至于连况陆英具体哪天走的都不知道。 初秋的空气变得干燥起来,滨大图书馆落地窗外是一排硕大的梧桐树,枝叶肥大宽厚,盎然绿意中渗出不易被察觉的黄。 向微明埋首草稿纸中,皱着眉头推导微分方程。这是老师课上提及的一道算式,难度很高,她只是让学生看看,了解一下即将学习的内容是什么。 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向微明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不为生活忧心不为学习努力,但他本人并不是这样。 他骨子里有父亲乃至祖辈的经商头脑以及强硬手腕,不需要的时候自然不必体现,真正的他天生争强好胜。 在老师摆出这道方程式,并说出对你们难度很高,暂时无法推导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定下期限。 思绪正混乱的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向微明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曾语。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手机轻手轻脚走到茶水间接听。 “小晞,吃午饭了吗?”曾语这样问。 向微明抬手看腕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半了,但他散漫地哄妈妈:“当然吃了,我受不了一点饿。” “那就好,”曾语被他糊弄过去,又问:“今晚要不要回家来吃饭,妈妈心里空落落的,想你了。” 自开学后,向微明跟随大流,搬着行李住进学生宿舍,只有周末才回家,不过平时没人查宿,他想回家住也没人拦着。 向微明嘴甜:“回,下午还有一节课,我下课就回。” 曾语对小儿子近来很满意,没忍住感慨道:“你现在越来越懂事了,陆英他去了纽约,我们身边只剩下你,有时间就多回来待一待。” 向微明接电话前顺手拿了水杯,此刻放在饮水机上接水,哗哗水声模糊了他语气中的停顿:“那你今晚把我哥也叫回家一起吃饭呗,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他好忙。” “嗯?你哥没和你说吗?”曾语疑惑。 水杯满了,再接就要溢出来,向微明按了停止键,拎着水杯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自然地翘起二郎腿。 更加显得自然地问:“和我说什么?” 他身高确实有长,现在有一米八,不胖不瘦,姿态因为良好的教养看起来十分优雅,坐在逼仄的沙发上也不局促。 曾语在那边说:“他今早的航班走了,我和你爸都有事没去送,所以妈妈才说心里空落落的,想让你回来。怎么,你们兄弟俩也没联系?不应该呀,你不是最……”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持续说着,向微明的坐姿已经发生了改变。 翘起的二郎腿放下,肩背离开沙发靠背,直直的紧绷着,没拿手机的手抓在扶手上,眉心拧在一起,匆忙地打断母亲:“他已经走了?” “是啊,七点多就上飞机了。” “妈,我这边有点事,晚上回去聊。” 向微明挂断电话,立刻在通讯录里找出备注哥哥的号码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机械女声冷冰冰,却也让向微明的大脑冷静下来。 对,这个时间况陆英还在飞机上。 他最近忙着解方程式,看手机的时间也少了很多,电话拨不通,又马上点开微信、短信一一查看。 标有小红点的未读消息很多,但他划到底部,也没有任何一条来自哥哥。 “微明,你在这儿干嘛呢?”正好有路过的同学来接水,笑着和他打招呼。 向微明来回踱步的脚顿住,被唤回来的神智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停地走动。 不仅如此,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地贴在一起揉搓着,皮肤被搓到发红,还有点发麻发疼。 “没什么,休息会儿准备回去了。” 向微明换上笑脸,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收起手机,走过同学身边,和他边聊边回。 下午的课在两点半,他提前到达教室,还没有人。 阶梯教室靠窗一排的窗帘披着金灿灿的日光,被风吹得飞舞起来,和窗外的绿植构成一副美景。 向微明却无心欣赏,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把需要用到的课本拿出来摆在明面上,然后从休闲外套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目的明确地点开和哥哥的微信聊天框—— “你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你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次要去几天?” “什么时候回来?” “飞机落地给我打电话。” “哥,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哥,是不是那天……”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别不理我。” “哥,你在干嘛?” “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的航班?” …… 他语无伦次,问过的话就换几个词重新问一遍,明知况陆英无法及时回消息,依然不停地发。 向微明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股无法平息下去的能量,找不到出口,只能通过这种讨人厌的方式来缓解。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今天早上有空,可以去机场送行的。 为什么不需要他呢?他们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人,理应时刻掌握对方的动态。 为什么不联系他呢? 向微明在发出不知道第几十条信息的时候,手指顿在屏幕上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可能——哥哥又不要他了。 第25章 是不是不想见我 晚风渐冷,况陆英抵达机场时已是纽约的午夜,寒风中带着点湿冷,吹在他的西装外套上。 生活管家周景文按照航班时间已经等在出口,他是华裔二代移民,三十出头,精通中英双语,见况陆英出来立刻迎上前接过行李箱。 “况总,车在外面,”周景文递来一部新手机,“按您要求,办理了这边的电话卡,已经激活,可以正常使用。” 长途航班最是耗人心神,况陆英还在中途处理了一些紧要工作,此刻疲惫不堪,太阳穴隐隐发痛,并没注意到包里的私人手机还没开机。 他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但空洞很大,大到这点不适融在里面毫无存在感,便也不必在意。 “直接送我去公寓吧。”况陆英上车后就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息。 车窗外的纽约夜景流光溢彩,纸醉金迷,可于他而言却没有任何吸引力。 停车时,周景文轻声提醒:“明早七点我来接您,八点半要参加生产线调试启动仪式。” “知道了。” 公寓是提前准备好的,位于一栋玻璃幕墙大厦的顶层。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智能家居系统已经按照纽约当地的温度调整好了适宜的环境,因此也缺少了点有人味的烟火气。 况陆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从这个高度望过去,能看到哈德逊河上往来的轮渡。 他站在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到达的高度,理应狂喜,但他只觉得空虚。 很想拥有点什么,可是从中国到美国,跨越数千万里,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人是属于他的。 养父母给予的温暖,弟弟毫无保留的依赖,甚至脚下的繁华,不过是他霸占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即便不是他的本意,可他也成了无耻的小偷。 如果向微明知道真相,还会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吗?他不敢说,只希望在真相到来的那一刻,向微明不要恨他。 空调冷风吹在胳膊上,况陆英想起很多个夜晚,向微明睡在他身边,呼出来的气温暖柔和,扫在他的皮肤上,是热的。 他自嘲一笑,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早,周景文来到公寓,他没打扰况陆英休息,独自在厨房将早餐备好,这才前去卧室敲门。 第19章 时间都是安排好的,没有一分一秒多余。 两人踏入电梯下楼,况陆英瞥到包里的私人手机,刚打算拿出来开机,周景文已开始争分夺秒汇报情况:“新泽西工厂的设备突发故障,对方代表坚持要您现场签字才允许更换供应商的部件。” 况陆英拿手机的手拐了个弯,再次垂于身侧,问起周景文详细的问题。 因为突发的设备障碍,上午的会议反复延长,好在是最后都解决了,启动仪式也在当天顺利进行。 晚上,双方举办了一场酒会,况陆英身心俱乏,但也必须出席,席间免不了喝了几杯酒,困意和酒意一齐上来,整个人进入罕见的放松状态。 周景文把他送回公寓已经不早了,他从后视镜悄悄打量这位年轻的上司。其实昨天也悄悄打量过,他觉得况陆英很紧绷,当时以为是人太年轻,经手这么大的项目紧张,心里还有点看轻。 但此刻,靠在后座的况陆英领带松散、姿态慵懒,联想到白天雷厉风行的各项决定,他又打从心底里佩服。 只是不知道这样游刃有余的人,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会给他那样奇怪的紧张感,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应对什么突发状况似的。 不过这些总归都不重要,周景文慕强,况陆英的表现已完全收服他。还是和昨天一样,他将上司送回公寓便驱车离开。 回到公寓,况陆英扯掉领带,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才去洗澡。 擦着头发出来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成洵打来的。况陆英心头有种异样的预感。 李成洵在国内还有一些工作没有交接出去,等全部安排妥当就会过来,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有值得他不顾时差打来电话的情况出现。 他接起:“什么事?” 李成洵的语气很慌张,完全没有平时沉稳的秘书模样,一股脑的交代:“况总,向少爷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到你,听起来状态不太好,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到听筒上,况陆英这才想起,他的私人手机还没开机,忙晕了。 他找出手机,按下开机键,等待的几秒钟,心中的不安涨起来。 开机提示音后,是噔噔噔的消息提示音,响了好一会儿才停歇。每响一次,况陆英都觉得这是某种审判的倒计时。 上百条未读微信、十几个未接来电,最新的消息来自十五分钟前—— 【哥,我在t4航站楼行李转盘这里。】 附图的定位是肯尼迪机场的橙黄色标识,在夜色中亮如警报。 困意和酒意顿时消散,况陆英立刻给周景文打电话,连浴袍带子散了也顾不上系。 “公寓停车场有没有车,我现在要用。”他的声音又是周景文从未听过的紧张。 但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周景文回答:“地下二层a区7号位,有辆黑色奔驰,况总,有需要的话我现在赶过去。” “不用,车钥匙在哪里?” 况陆英得到答案后,自玄关处找到车钥匙,匆忙换了身衣服就冲出门。 他闯了三个红灯,车载导航不断发出“您已超速”的警告,惨遭被关掉的结局。 机场没有新的航班到达,t4航站楼的到达厅空荡地瘆人。向微明坐在行李转盘旁的座椅上,怀里抱着他的书包,鼻尖被冷风吹得有点泛红。 “向微明。”况陆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叫他的名字。 向微明猛地抬头,大眼睛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可随即又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他似乎想要站起来,结果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况陆英眼疾手快跑过去接住他,摸到一双冰凉的手。 “向微明,跑这么远不知道穿衣服吗?爸妈知道吗?你来干嘛?” 况陆英发出一连串的提问,但向微明在他怀里抬头,眼睛湿漉漉的,声音破碎又悲伤:“哥,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第26章 你是况陆英 坐到车上好一会儿,向微明被冻得僵冷的肌肉才松弛下来,但他的精神仍然不敢放松。 虽然在问出那句话后,得到了况陆英的答案:“没有,是忘记开机了。” 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向微明的思考能力也恢复正常,借着车厢内的灯光,他看向驾驶位的人,又问:“你出国前没关机,为什么也不联系我?” 况陆英在等他缓一缓,所以他们还在停车场内,听到这句话,他迟疑了一下。 尽管灯光不甚明亮,但向微明还是捕捉到了他的迟疑。 “你想编什么理由骗我?” 况陆英转过头来:“没想骗你。” 向微明带着雾气的眼睛盯着他,全身上下的毛都站起来了,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如果况陆英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很可能会扑过去进入战斗。 “你没有联系过我。”况陆英这样说。 向微明的气顿时泄了,不是答案让他满意,而是这个答案,竟然让他从哥哥的身上,听出一丝理直气壮和自嘲。 理直气壮和自嘲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种语境中? 几秒过后,向微明吼他:“况陆英!” 况陆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向微明扑了过来,跨过中控台,直接坐在他的腿上,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 “我要是不找你,你也一辈子不找我,是这个意思吧?” 车厢很宽敞,也没那么宽敞,况陆英向后调了调座椅,确保向微明的姿势不会太难受。 他边调整边说:“你刚开学,事情多,等忙完。” 向微明不上当:“别找借口,你没忙过还是我没忙过?你出国这么大的事,说都不说一声,我以为,我以为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你……” 况陆英闷哼了一声,他的脖颈处出现一道淡红色的齿印。 手无处可放,只好扶在向微明的腰上,用了点力气把人拽开。 “微明……” “道歉!给我道歉!”向微明打断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怒气已消散大半,委屈占了上风。 况陆英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只好顺着他:“对不起。” 向微明就这样被哄好了,此刻才觉的两人的姿势有多尴尬,那天早上的记忆强势地闯入脑海,他隐约有不太妙的预感。 这段时间,向微明又做过几次那样大逆不道的梦,而且况陆英的脸一次比一次清晰。 为什么会对哥哥产生这样的欲望? 难道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身边又只有哥哥一个相处亲近的人,所以那种梦的对象自然而然变成哥哥的脸? 向微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所以才不敢主动联系况陆英。 没想到况陆英也不联系他。 气死。 在身体发生变化之前,向微明坐回原位,他想警告况陆英,但因为心虚,底气不是很足:“哥,就算我不联系你,你也不能不给我发消息,不能不给我打电话,不能不关心我,知道了吗?” 他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一样,吐豆子吐个不停:“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响就跑这么远,不提前和我说,我真的会比这次还难过的,真的。” 他再一次重复道:“我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第三次,这是况陆英第三次听到向微明这么对他说。 是对哥哥说的,还是对况陆英。 刚刚,向微明叫了他的名字,他叫他况陆英。 向微明表达情绪的用词很简单,“真的好开心”、“真的好难过”、“真的好烦”,他每次都说:“哥,你不要我,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每个“真的”都是他不懂得修饰的真心,也是他最赤裸的质问。 “微明,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没头没尾的,他突然这么问。 向微明对他有问必答:“知道啊,你是况陆英。” 况陆英柔软地看他,继而道歉:“这次是哥哥错了,刚来纽约事情多,没顾得上开机,回头把工作号码也给你。” 向微明彻底被哄好了。 他往座椅内缩了缩,系好安全带:“哥,一路上没睡,我困了。”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中间还有本该睡觉的时差,他愣是睁着眼,提心吊胆飞来纽约。 况陆英心脏处酸痛了一下,和以前心疼弟弟的难受不同。 回公寓的路上,况陆英顺便问:“爸妈知道你来找我吗?” 向微明打着瞌睡虫,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我说学校有活动,不回家了。” “那你的课呢?” “找人给我签到了,落下的回去补上,再说了,现在学得那些我都会了。” 说到这个,向微明得意起来,顿时也不瞌睡了,坐起身子兴致勃勃地讲:“哥,我最近在解一道特别复杂的方程式,老师说很难很难,不过我觉得还好,很快就推导出来了。” 第20章 他要求夸奖:“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不要骄傲,再接再厉。” “好了,不要再说了,跟老爸一样。” …… 回到公寓,向微明在睡觉前自觉了一下,站在客厅问:“哥,有没有空房间,我睡一晚。” 况陆英准备好的“你和我一起睡”又被堵回嗓子眼,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有,我带你过去。”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况陆英推开客房的门:“你住这里。” 向微明跑进去,把书包扔在床边凳上,沿着房间边缘走了一圈,最后张开胳膊躺在床上,宣布:“那这间就是我以后来找你住的房间了,你不许给别人住。” 况陆英走过去,拽着胳膊把他拉起来:“换衣服,脏。” “知道了知道了,”向微明再次嘟囔:“哥哥怎么和老爸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国,我让周景文给你买机票。” 周景文,又一个出现在哥哥身边的陌生的名字。 “他是谁?”向微明警觉起来。 “是我在纽约的助理。” “噢,明天见见他,见完我就回,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记得以后不许失联就行。” 来到纽约的第二天晚上,况陆英躺在床上,夜风拍打着落地窗,温度依旧很低,但他觉得今晚似乎没有昨天冷。 第27章 震惊 翌日,周景文推开公寓的门,先看到玄关处有一双陌生的球鞋,鞋带散乱地缠在一起。 虽然和况陆英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上司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周景文皱眉抬头,对上客厅里一双清亮的眼睛。 “早啊。”向微明盘腿坐在开放式西厨的中岛台边,手里捏着咬了一半的可颂。台面上放着着打开盖子的蜂蜜罐,以及冒着热气的牛奶。 周景文是况陆英亲自挑选的生活助理,熟知况陆英的各种要求,能让他带回公寓,还如此肆无忌惮的人,想必不是普通关系。 他按下好奇,微微颔首:“您是?” “向微明。” 向微明跳下高脚凳,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是况陆英的弟弟。” 姓向。 他在心中默念,面上不显,伸手回握:“周景文,况总的助理。” 向微明笑起来,带着与况陆英截然不同的鲜活气,眼睛弯成月牙,狡黠地问:“我哥是不是很难伺候?” 他似乎没想得到答案,紧接着便自顾自地说:“你早上给他准备的牛奶一定要是热的,不然我哥喝了冷牛奶会不舒服。然后……” “向微明。”低沉的嗓音从走廊传来,况陆英穿戴整齐地站在那儿,西装笔挺,领带和头发均是一丝不苟。 他看了向微明一眼,后者立刻像被捏住后颈的猫,乖乖闭了嘴。 况陆英走出来,对周景文说:“照旧。”没头没尾,听不出来是什么照旧。 周景文点头,余光瞥见向微明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就是很难伺候啊,我哪句说错了,家里每次准备冷牛奶你都不喝,别以为我没注意到。” 况陆英好像没听见,转身去拿公文包。 向微明端起岛台上的热牛奶,趿拉着拖鞋跟过去,顺手还捞起一片吐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喝掉。” 周景文抬手想阻止,可况陆英已经接过那杯牛奶,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上司,对方只是平静地放下杯子。 向微明满意了,咽下嘴里的东西主动交代:“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今天就回去了。” 况陆英看过来:“什么时候的航班,让周景文送你去机场。” 一旁的周景文侧了侧身,正面对着向微明颔了颔首。 但向微明说:“不用,我能自己来,难道还自己回不去?你们不是很忙吗,别操心我了。周助理有时间的话,就多帮你们况总分担分担。” “噢,对了,”向微明眯起眼睛,两步蹿到周景文身边,“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好吗?” 周景文看况陆英,况陆英点了点头,他便拿出手机开始操作。 两人临出门,向微明再次嘱咐:“哥,记得给我发消息,不能再消失了。” 周景文跟在况陆英身后,是以能直观地察觉到,这位紧绷的上司,出现了片刻松软的气息,他背对着他们,声音是温和的:“知道了。” 直到电梯门关上,周景明才忍不住问:“况总,您不是乳糖不耐……” “偶尔一次没关系。”况陆英打断他。 - 向微明回到滨城,心情已和离开时天差地别,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他落地后先给曾语打电话:“妈妈,学校的事情忙完了,我今晚回家吃饭。” 曾语对小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半是嗔怒地说:“知道了,现在想见你一面还得预约,大忙人呢。” 母子俩闲聊了几句,向微明收线,打车返回学校,没想到在校门口目睹一场劲爆八卦。 滨大校门口有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树下有快递收发摊子,小吃摊子,还有各种学生卖小物件的摊子,晚上就跟夜市差不多。但现在天色还早,是以树下并不热闹。 向微明一眼就认出那里站着的男生是自己同寝室的室友王昊。 他们关系不错,这次托人帮忙应付老师点名,就是拜托的王昊。向微明心情好,当即就要过去打招呼,可走到一半,脚步却顿住了。 另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先他一步,走到王昊身边,王昊自然而然地搂住那个人的腰。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树影下贴在一起,缠绵地亲了好一会儿。 “卧槽——”向微明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这简直太魔幻了,没记错的话,他去纽约的那天早上,王昊还在寝室哀嚎自己母单,怎么今天就突然有女朋友了,还这么如胶似漆? 树下拥吻的两人分开,向微明赶紧躲到校门口的雕塑后面,避免尴尬。 他躲了一会儿,看王昊和女友朝着相反方向走了,才快步返回宿舍,将这个劲爆的消息通知了其他室友。 没想到其他两个人都知道! 高亮从上铺跳下来,拉了把椅子反着坐上去,胳膊搭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这小子真能瞒,隔壁外语系的学霸是她青梅竹马,居然一个字都没透露过。” 张子安从书堆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不大,效果炸裂:“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是军训最后一天就在一起了。” “什么?”向微明瞪大眼睛。 三人就此话题展开激烈讨论,并且在王昊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进行审讯。 王昊和女友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 王昊流着鼻涕虫的时候就对女友情根深种了。 王昊筹谋多年,终于拿下女神。 向微明大大的震惊了不少次,最后弱弱地问:“你就不怕女神心有所属,那个人不是你?” 王昊当即站起来,夸张地说:“不可能!从小到大,就我俩玩儿得最好,她身边所有人我都认识,没有一个比我和她关系更亲近。要是有可疑人员出现,我早就扼杀在摇篮里了。” 说着,他还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高亮推他肩膀,“装吧你就。” 张子安摇摇头,神情依旧平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反而是向微明,虽然也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告诉大家,他脑海里已经发生海啸了。 “少男心事萌动了吗?你不会也有暗恋的青梅竹马吧?”高亮问。 向微明的头摇成拨浪鼓,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他把身边所有人过了一遍,真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唯一玩儿得好的女孩子,还是陈秉言的堂妹,但他发誓绝无二心啊! 而且,向微明比较震惊的是,小屁孩一个,就懂什么是喜欢? 王昊不管他,自顾自地说:“周末我请你们吃饭,到时候都捯饬捯饬啊,小望的室友们也都来,别说哥们儿没给你们创造机会,懂?” 第28章 约会? 向微明当天晚上就把听来的八卦分享给况陆英听,最后还有一些自己的感慨。 他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手机摄像头朝向自己,非常之不理解地问:“哥,你说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喜欢一个人不变的?” 屏幕里的况陆英坐在办公桌前,双腿交叠靠着椅背,忙里偷闲回他:“的确存在这种专一的人。” 向微明又说:“可是人的认知和喜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断改变的,一直不变的人很少。” 对面的人闭着眼睛不动了,好像睡着一般。 向微明喊他:“哥,你睡着了吗?” “没,在想事情。”况陆英缓缓睁开眼,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在想什么?” 第21章 “生产线的事。” “那你听到我刚才讲的话了吗?”向微明追问:“你觉得呢?” 屏幕里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况陆英移开目光,边动边说:“你说得对。微明,我有点事,先挂了。” 不等向微明同意,他已先一步挂断。 向微明对爱情一事就如盲人摸象,感慨了一天,在得到哥哥的认同之后,满意地放下这个话题。但紧接着,他又想,哥哥有一天也会谈恋爱吧? 不是“也会”,是“一定会”。 哥哥会喜欢怎样的人? 向微明开始进行各种设想,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高个子还是小鸟依人型?胖点还是瘦点?黑点还是白点? 这是他第一次进行这样的想象,但无论哥哥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他都觉得差点意思。 不够般配。 向微明突然很烦。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够般配,那要是哥哥很喜欢呢? 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向微明不知道哥哥对女朋友的喜欢,会不会分走对自己的陪伴。 睡了一觉醒来,哥哥的女朋友暂时还没出现,一切都照常过。 向微明只要有时间,算算时差况陆英也没睡,就会直接把视频电话拨过去。况陆英即便在忙没接到,过后也会回过来,三五分钟都要说几句话。 这几乎成为了他们在相隔万里的生活中,仅有的联系。 向微明很珍惜,可想分享的东西太多,没办法事无巨细地讲述,因此他要去参加王昊举办的宿舍“联谊”,况陆英并不知道。 9月29号这天一大早就阴云遍布,黑压压的憋着场大雨,气温也骤降。 餐厅是王昊提前订好的,而且吃饭又不在室外,下雨也不碍事,所有人准时赴约。 向微明在社交方面从不出错,特意搭配一身简约的服饰,今天的主场不是他,万万不可抢戏。但他长得本来就好看,又是用金钱富养出来的小少爷,气质矜贵,放在人堆里也不至于泯然众人。 饭吃到一半,大家熟络起来,聊天内容也从互相吹捧互相推让,变为“国庆假期一起出去玩儿呗。” 这是高亮提议的,他本身性格就开朗,会说话哄人开心,同桌一个女孩立马附和:“加我一个,我家太远,国庆不回去,正好出去玩儿。” 王昊和女朋友秦望自然也是要去的。 张子安斯斯文文,推了推眼镜说:“我不去了,找了兼职家教。” 气氛正酣,坐在长桌拐角的赵雨晴悄悄拽了拽秦望的衣袖,眼睛却一直瞟向对面的向微明。 秦望会意,在桌下提了王昊一角,眼神暗示。 王昊立马懂了,笑嘻嘻凑过去:“微明,你国庆什么安排,一起走吧。” 向微明正低头回况陆英的消息,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我就不去了,七天假期,要去纽约找我哥。” “又找你哥?”高亮夸张地叹气,继而吐槽:“你的恋兄情节也太严重了吧?” “我和我哥感情好,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好不容易放假。” 向微明收起手机,挺了挺腰背,有些得意:“我哥特别好,说了你们也不懂。” 赵雨晴的表情明显暗淡下来,秦望见状想了想,又说:“外面下大雨了,微明你有车,一会儿能不能帮忙送送雨晴,她这几天在家住。” 赵雨晴也是滨城本地人,有时候在宿舍住,有时候回家住,向微明表示理解,在场也确实只有他是开车来的,出于绅士礼貌,他点了点头。 散场时雨势还未见小,向微明带着赵雨晴和大家告别,自上车后便没怎么说过话。 赵雨晴有心要追他,绞尽脑汁想话题,但她不知道向微明喜欢什么,最后灵机一动,问:“你经常去纽约找你哥吗?” 向微明嘴角不自觉扬起,态度活跃了几分,话也多起来:“只去过一次,他也才出国几天而已。” “才几天你就这么想他啊?” “什么叫才几天?”向微明纠正她:“已经好几天了,我和我哥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赵雨晴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说不上来,只小声嘟囔了句:“你们感情真好。” 到达目的地后,向微明还贴心地拿出一把伞,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赵雨晴没有下车,反而鼓起勇气拉住向微明的衣袖,因为太过腼腆,又没有恋爱经历,刚碰到衣服就赶紧松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 向微明在她的手伸过来时已经如临大敌,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这一晚的安排是何用意。他要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视频电话就打进来了。 屏幕上显示“哥”。 向微明顿时把赵雨晴放在脑后,兴高采烈滑动接通,况陆英的脸出现在眼前。 “下大雨,你要开车去哪儿?”况陆英问。 向微明老实交代:“和同学聚餐,已经结束,准备回家了。” “刚拿到驾照没几天,开车小心。” 听他们兄弟俩聊起家常,赵雨晴有点尴尬,小声开口:“向微明,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向微明分出心神送别她:“好的。” 车门推开,嘈嘈的雨声变大,夹杂着甜美的女声,顺着无线电流传到纽约,随着车门的关闭又消失在耳边。 况陆英问:“约会?” 第29章 原来是她 向微明隐去赵雨晴对他可能有的心思,只说:“不是,同学聚餐嘛,下大雨送她回家。” 先不说赵雨晴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情况是人家压根没这么说过,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感觉。做人不能太自恋,而且涉嫌造谣女孩子的名声,不好。 况陆英那边停顿了几秒,并没有很快接话,再开口时直接换了下一个话题。 他们聊起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向微明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发过去,机票那些都是由周景文来订。 “我只能抽出两天时间来陪你。”况陆英说。 向微明摆摆手不在意:“不用管我,我自己出去玩儿。” 到底是成年人了,也有不少出国旅游的经验,况陆英没对他的安全太过操心,因此并不反对。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视频电话挂断的瞬间,向微明心虚地拍了拍胸口。 之前陈秉言已经给他发来去哥大当交换生的申请条件,要求gpa3.8+,托福110+,还有两封教授推荐信。 这些对于向微明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这次去纽约,他还打算背着哥哥,偷偷去哥大数学系踩点。 全家没一个人知道他要申请去当交换生,他也不敢提前说,生怕遭到父母和哥哥的阻拦。 但向微明十分清楚,不管有没有人阻拦,他都要去纽约,他要去到有况陆英在的地方,他无法忍受每天只能通过屏幕看哥哥。 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三到五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到五年,况陆英会错过向微明整个大学生涯。 他无法忍受。 国庆假期很快到来,向微明到达肯尼迪机场后,是况陆英亲自来接的,这不禁令他感到惊喜,行李箱扔到一边,整个人飞扑过去。 兄弟俩默契十足,穿着还是同款不同色的风衣。当然了,是向微明看到哥哥穿着好看,自己也非要买一件,结果因为身形骨架没有哥哥大,穿起来是另一种清冷感。 况陆英被扑得朝后倒退了两步,稳当站住后,右手拍拍他的腰,无奈地说:“下来。” 向微明偏不,搂着哥哥的脖子,晃着说:“不是让周助理来接?你怎么来了!” 况陆英强行把他拽下来,替他整理好衣领才说:“有个会临时取消,时间空出来了。” 他们对彼此都足够熟悉,不需要寒暄,直接回到公寓,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生活。 向微明为接下来的两天做出了重要安排,回到公寓才晚上七点,他就推着况陆英赶紧去洗澡睡觉,嘴里还念念有词:“睡一会儿,早点起来带我去布鲁克林大桥看日出。” 况陆英的反对被一一驳回,只好照做。 之后,向微明像个不需要休息的小陀螺,又拉着况陆英去中央公园骑双人自行车,看似是他负责掌舵,实则整个方向都是哥哥在控制。 他们一起去highline公园散步,一起在公寓楼顶看星星……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况陆英不能再继续陪他。 向微明就开始自己活动,有需要直接给周景文打电话,生活出行上没遇到过困难。 在纽约的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之前霸占的那间客卧,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赖过哥哥的床。但在他回国前的最后一天晚上,纽约突降暴雨,窗外电闪雷鸣。 向微明从梦中被惊醒,相比起来还很陌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寻找哥哥的存在,呼喊声在打雷的间隙,被一墙之隔的况陆英捕捉到。 第22章 客卧的门被推开,况陆英站在门口,被突然而至的闪电照亮。 向微明看清哥哥的脸,想也不想,掀开被子光着脚跑过去,抱住他。 “哥,我做噩梦了。” 况陆英的手落在他发顶,柔声说:“没事,只是梦而已,别怕。” 此情此景,发生在过往的很多个雷暴雨夜,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亲兄弟。不知为何,明明是回顾温情的时刻,可向微明稀里糊涂的大脑却清晰地告诉他——你们现在不是亲兄弟了。 他们的关系已发生改变,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再一次深刻的存在于向微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中。 最后在他的央求下,况陆英把他抱回主卧,一进到被子里,他就贴在哥哥身上,冰凉的双脚被温热的小腿慢慢烘热。 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向微明落地滨城,家里的司机把他接回去,生活好似又回到之前。在和况陆英视频电话的时候,他想要赶紧去到哥大的心思比以往更加强烈。 不知不觉已到年底,再有两天就是圣诞节,学生们的过节气氛很浓重,校园咖啡厅内布置了几棵圣诞树,吸引人前去打卡拍照,顺便消费。 向微明忙着期末和各种考试,回家的次数也少了,一有空闲时间就泡在图书馆,想放松就去篮球场打会儿球。 他上午给况陆英微信留过言,没收到回复,大概是近来得到的安全感足够多,是以并没有再焦虑,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 傍晚,高亮和王昊喊他去打球,他们在篮球馆待了两个小时。 天气预报说圣诞节的那天会下雪,下雪前的气温稍稍回暖了些,向微明打球出了很多汗,幸好馆内有暖气,脱掉衣服也不至于感冒。 坐在场边休息时,秦望和赵雨晴来了。 说起来,自从那天之后,赵雨晴没再出现过,这还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秦望戳了戳赵雨晴的胳膊,赵雨晴纠结再三,眼一闭一睁,攥紧矿泉水朝着向微明走去。 恰好,况陆英的视频打进来,向微明刚接通,而且摄像头的角度,正好把他和身后往过走的赵雨晴都拍进去了。 “向微明,喝点水吧。” 况陆英看到一个长相甜美,皮肤白净的女生,把水递给向微明,还说:“上次谢谢你送我回家。” 原来是她。 向微明把手机放下,因此况陆英看不到现场,只能听到他的弟弟说:“你客气了,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水给他们喝吧,我自己带了。” 但那个女孩还不放弃:“一瓶水而已,你不肯喝,倒要让我觉得你心里有鬼,是不是?” 相隔万里,况陆英心想,是个敞亮的女孩子,会主动,很热情,也聪明。 第30章 意想不到 赵雨晴说得是那么回事。 向微明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男的,太矫情了也不好看。他接过水扬起笑:“谢了。” 这个回答在况陆英的意料之中,弟弟从小就这样,别人对他热情点,他就不好意思太冷淡,接触几次就成好朋友了。 “哥?”向微明已拿起手机,脸庞重新出现在屏幕中,却发现况陆英在走神,“你有事?” “没有,看你在忙。” 向微明撇撇嘴,不满地嘟囔:“只不过和别人说了几句话,哪儿有你忙。” “微明,”况陆英突然认真起来:“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唉,你快别说圣诞节了,说起来我就来气,本来打算去纽约,结果一直很喜欢的教授那几天要开讲座,让我去帮忙,日期撞在一起,我只能下次再去找你。” 他连课都敢翘,却为了一个讲座舍弃和哥哥见面的机会,真正原因是他需要那位教授的推荐信,但还不能说。 况陆英在对面低低地笑了两声,最后安慰他:“给你买了礼物,圣诞节会有人送过去。” 向微明也笑起来。 他繁忙的生活开始多了个盼头——等待圣诞节的到来,猜测哥哥准备了什么礼物。 况陆英对他从来没有吝啬过,抛开家里准备的信托和日常零花钱,开始有能力赚钱后,只要有钱入账,第一件事都是给弟弟买礼物。 大多数礼物都是昂贵的,比如15岁送的顶配外星人游戏本,16岁送的徕卡限定版相机,17岁送的跑车,18岁补送的百达翡丽鹦鹉螺。 没有人不喜欢礼物,向微明迫不及待想要收到礼物。 那天之后,赵雨晴时常跟着秦望一起来找王昊,向微明有时能遇上她们,免不了说几句话。正如况陆英预料的那样,几人熟络不少。 圣诞节是周五,天空不太明亮,天气预报所说的大雪,将在下午降落。 吃过午饭,向微明和张子安一起前往阶梯教室占座,刚出宿舍门就遇到秦望和赵雨晴。 “你俩这是要去哪儿?”秦望问。 张子安如实相告。 下一秒,秦望惊喜地说:“雨晴,你不是很崇拜李教授吗?和他们一起过去听听吧。”她对着身旁没反应过来的人使眼色。 张子安看了她们一眼,扶了扶眼镜,什么都没说。 只有向微明一派天真:“你们外语系也对数学有了解?” 赵雨晴看懂好友的意思,立马接过话茬:“有!我打小就喜欢数学,走走走,带我一个。” 于是二人行变为三人行。 赵雨晴对数学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对向微明感兴趣。 她在滨城出生,在滨城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择偶标准第一条就是要本地人,而且家庭条件不能太差,学习成绩也得差不多,长相更得能拿得出手。 向微明完美符合她所有要求,各项条件都完美到无法挑剔。 一开始感觉到对方态度不热情之后,赵雨晴其实打了退堂鼓,是后来看着朋友一个个谈恋爱,她还是遇不到合适的人,秦望才出主意说:“你要是真喜欢,只要他还是单身,别管他热情不热情了,你就都应该主动把握自己的幸福,不要被矜持束缚。”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雨晴制定了徐徐图之的计划。 虽然对数学不感兴趣,不过整场讲座下来,她倒是没有打盹犯困,坐在那儿挺像个数学爱好者。 同学们三三两两往出走,向微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在嘈杂的噪音中不太明显,导致被忽视过去。 张子安悠闲地靠着椅背:“让他们先走吧,不然人挤人,又不急。” 向微明表示同意。 等着也是等着,赵雨晴为创造相处机会,便问:“你们想吃什么,一会儿我请客,谢谢你们带我来听讲座。” 张子安又看了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 向微明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俩去吧,我在等快递。” “什么快递?”赵雨晴问。 他先笑,笑得另外两人不明所以,“我哥给我寄回来的圣诞礼物。” 哥宝男……赵雨晴不敢说出来,尬尬地干笑了两下。她不死心:“吃完饭回来再取快递也是一样的,耽误不了,也丢不了。” 张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说:“走吧少爷,去快递站旁边吃,保管第一时间就让你拿到。” 说到这里,向微明也不好再推拒了,“那好吧,不过也没那么夸张,看你们想吃什么,不用非得在快递站旁边。” 赵雨晴开心了,推荐了几个好吃的餐厅,三人收拾书包往出走。 一出门教学楼才发现,细碎的雪花已经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在眼前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 身边的人还在说着话,向微明的脚步突然停住。 台阶下披了一层雪花的银杏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沉默又高大。 况陆英穿着黑色羊绒大衣,肩头已落了薄雪,衬得他整个人更为冷冽。他没有撑伞,雪花落在眉骨的睫毛上,又很快被体温融化。 察觉到被注视的视线,他的目光转过来,沉静如水,落在向微明身上。 况陆英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动作间袖口露出一截深灰色的西装面料。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阴沉的雪天,即便不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依然看不到丁点日光。但向微明整个人明媚起来,他成为灰蒙蒙的世界中,一抹被点亮的太阳。 “哥!!!”他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书包从肩头滑落也顾不上,直接一个箭步跃下台阶。 跑动的身影带动风,吹乱了雪花的轨迹,阳光冲突朦胧的纱幕,整个扑进况陆英怀里。冲击力太大,两人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向微明总是在重逢时这样,以至于况陆英身体形成肢体记忆,在两具身躯触碰到一起的瞬间,已下意识伸手托住他的腿弯。 温热的手捧住冰凉的脸,向微明呼吸间呵出的白雾,都扑在况陆英的睫毛上,雪花从两人相贴的身体间簌簌落下。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31章 你哥单身吗? 第23章 况陆英还未开口,赵雨晴和张子安就从后面跟过来了,惊讶的声音传过来:“向微明,他是?” 向微明的声调是雀跃的:“我哥,他从纽约回来了!” 雀跃的声音和眼神后面,是况陆英沉静的目光,先落在张子安身上,随后扫过赵雨晴,停顿了几秒钟,不太明显。 他的手掌在向微明后腰上警告性地按了按:“下来。” 两人分开,整理好衣服之后,况陆英才向对面的两人说:“你们好,我是微明的哥哥。” “哥哥好!”赵雨晴立刻打招呼,想要在心上人的家人面前赚点印象分。 向来气定神闲的张子安却看起来有点别扭,说话也不如平常干脆,吞吞吐吐地说:“你好,我叫张子安。” 向微明沉浸在喜悦中,拉着况陆英的胳膊,对同学们说:“抱歉啦,不能和你们去吃饭了,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好吧。”赵雨晴有点明显的失落。 况陆英又看了她一眼,视线很轻的扫过,好像只是在看她身后飘扬的雪花。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便告别离开,周围的学生们裹紧外套匆匆走过,向微明挽着况陆英的胳膊,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在雪地里留下并排的脚印。 “哥,你还没说为什么提前回来?” 况陆英扶住他的后腰,防止乱动的他滑倒,如实说:“年底回来述职。” 向微明仰头,发梢沾了几片雪花,不死心地继续问:“那你怎么来学校接我了?” “找不到给你送圣诞礼物的人,”况陆英面无表情,仿佛说得是什么没感情的买卖:“所以我提前一天回来。” “啧——”向微明撅起嘴,用肩膀撞他:“骗人吧,你肯定是想我了。”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直到坐回车上,暖气隔绝外面的低温,向微明还在绞尽脑汁让况陆英承认,他就是想自己才提前回来的。 但,效果甚微。 况陆英转移他的注意力:“怎么不问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安全带“咔哒”一声卡进锁扣,向微明的手指突然僵住了。他怔怔地望着方向盘,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礼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了,紧接着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惶惑中。 自从知道哥哥准备了圣诞礼物,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期待,做出各种设想,甚至刚才同学叫他去吃饭,想的也是不要错过快递,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却不记得了。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挡风玻璃上,像他既重又轻的心跳。 “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忘了。” 为什么忘? 车内忽然安静得可怕,况陆英转头看他,从他无神的双眼看到印着仪表盘蓝光的侧脸,再看到不知为何泛着红的耳尖。 “学习太累了,要劳逸结合,身体最重要。”况陆英为他补充原因。 于是向微明的惶惑结束了,他再一次从哥哥这里得到了人生中解不开的难题的答案。 可他还是下意识辩驳:“其实也没有很累……”说到后面,语气越发轻飘。 况陆英比向微明成熟稳重,不会揪着一件事情反复问询,他随手从后座拿出包装盒,递给副驾驶的人:“给你换了个水杯。” 是个奶茶色的百达翡丽xhydroflask联名款水杯,平平无奇。 向微明捏着水杯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像是专柜买表时随手搭赠的赠品。 他不确定地又看向后座,什么都没有。 “哥!”他转头瞪向驾驶座,“你把买腕表的赠品送我当礼物???现在生活这么困难吗?” 况陆英启动车子,打着转向灯和方向盘说:“你需要的实用的东西才是好礼物。” 向微明还是很震惊:“我不需要水杯啊!” 况陆英让他安静点,把他先送回家,自己却不下车。他解释:“爸妈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不进去了。” “那你要去哪儿?” “我家。” 他说我家。 向微明站在地面,扶着车门看他,冷空气和雪花扑打在后背,打湿身上的羽绒衣,身体颤了颤。 他们不是家人了,哥哥有真正的家。 这些时日,向微明算是接受现实了,不会再像最初那样大哭大闹,他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圣诞节快乐,况陆英。” 然后关掉车门,转身离去。 向微明迎着冷风进了庭院,踩着积雪咯吱咯吱走,突然想起刚才的话题,他想让哥哥承认是想自己才提前回来的。 况陆英始终没接茬,顾左右而言它,现在看来,哥哥不是不好意思承认,而是根本没有这回事。 提前回来,是要和真正的家人一起过节。看自己是顺便,礼物是随手拿的。 向微明觉得很冷,活跃于体内的兴奋因子被风雪碾碎,嘲笑他可怜他。 他和况陆英不是一家人,不是亲兄弟,他们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永远在一起。就算哥哥现在还肯陪伴自己,那也不过是暂时性的。 推开客厅的门,暖气融化了他,大脑和身体开始恢复对外界的感知。 向微明听到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解锁查看,是张子安发的微信—— 【向微明,你哥是单身吗?】 没头没尾,向微明心情烦躁,失去了平时里的素养,直接回:【我哥单不单身和你也没关系吧?】 他以为张子安要当红娘,给况陆英介绍女朋友。这个想法甫一出现,整个人就炸起来,字也不打了,对着收音筒发语音:“别想着给我哥介绍女朋友,他不喜欢!” 手机再次震动,张子安打来语音电话,接通后开心地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向微明快炸了:“什么真的假的。” “你哥啊,你确定他不喜欢女的吗?” “啥?”向微明被问懵了。 张子安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直接了当地告诉这位看起来很天真的室友:“我喜欢你哥,想追求你哥,如果你哥也是gay,那我可以省很多力气。” 向微明觉得张子安疯了。 第32章 想摸摸你 雪越下越大,况陆英的车穿过城市逐渐破败的街道,黑色urus最后停在一栋墙皮剥落的老小区前,车轮碾过污水坑,溅起的泥点沾满锃亮的车身。 他推开车门走进楼道,羊绒大衣的下摆蹭到满是锈迹的铁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说不清的怪味,灯也坏了,一闪一闪的。 五楼左手边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刺耳的争吵声,况陆英抬手敲门。 一个穿着深蓝色保暖衣的中年男人过来开门,看到他瞬间瞪大眼睛:“呦,大少爷舍得来了?” 屋内灯光昏黄,满地外卖盒,客厅的沙发上蜷着个瘦削青年,左眼青紫,嘴角还带着血痂。 况陆英站在门口没动,看向沙发上的人,声音比窗外的风雪还冷:“是你让赌场的人去找向微明要钱?” 中年男人嗤笑着吐了口痰,“怎么?你亲弟弟被追债的打得半死,比不上你那个宝贝假弟弟重要?你跑去国外继续过好日子,我们找不到你,只好找他咯。” 况陆英并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密码是卡号后六位,这是最后一次。我给他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以后别再赌了。你们也不用想着通过去找向微明来威胁我,如果他的生活受到影响,我会把真相告诉他,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中年男人却说:“你敢吗?说你是个亲妈不想要,养父母看你又膈应的杂种,说你其实害死了他……” 况陆英扭头看过去,流动的空气好似凝固了,冻结了男人没说完的话。 窗外风雪呼啸,刮得旧玻璃窗哐当作响,冷汗从男人额头滑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况陆英没再说话,冷冷地看了他几秒,便收回视线走了。 半晌后,歇斯底里的咒骂伴随着玻璃瓶砸在地上的声音,从未关紧的房门溢出来,又稀释在楼道里。 况陆英驱车回到滨河壹号的公寓,这里现在才是属于他的“家”,一个冰冷的、空荡荡的房子。 他没开灯,想起男人,也就是他的生物学父亲况二狗最后说的话,站在玄关处自嘲一笑。 - 周六一大早,向微明连早饭也不吃,穿好衣服就冲向学校,目的明确地回到宿舍,把张子安从床上晃下来。 昨天的语音电话没说清楚个啥,反倒把向微明胡思乱想一晚上没睡好。 张子安难得有个不用早起的周末,眼镜还没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向微明?” 王昊出去约会了,高亮最近也在追人,两个早就打扮好出去了,是以向微明也不用顾及别人,“你说你喜欢我哥,什么意思?” 张子安清醒了些,拂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披了件外套从上床下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认真说:“字面意思,你哥长得帅,看起来又成熟稳重,我喜欢这种气质的男人。” 第24章 向微明的太阳穴隐隐抽动:“你他吗是男人!” “我没说吗?我告诉你我是gay啊,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 向微明脸色很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喂,你不会恐同吧?你放心啊,我喜欢你哥那样的男人,不喜欢你这种天真的人。” “啊!!!”向微明大叫一声。 张子安没招了:“少爷,你到底想干嘛?” “我哥不喜欢男人!” “你哥谈过女朋友没?” 向微明气鼓鼓地说:“没。”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性取向呢?让我试试吧,你知道的,我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长得嘛,也还行,而且我的专业也很有前景,将来保不齐能成为你哥的助力,你说是不是?” “不行!”向微明又叫了一声,“我哥不喜欢男人,不喜欢!” 张子安再次觉得向微明很天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没想到你这么恐同,不过你可以回去试探试探,不是就算了。” 向微明突然安静下来,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问:“怎么试探?” 张子安推了推眼镜,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和平时的三好学生样判若两人,“很简单啊,你试试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他掰着指头传授向微明:“你先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这样也行……” 向微明皱着眉,一下比一下惊讶,听到最后,脸已经红透了。 总之,张子安把这个鉴定况陆英性取向的任务交给向微明,向微明自认为有必要关心哥哥的各方面,包括性取向,于是带着任务欣然前往。 他去了滨河壹号的公寓,直接输入密码进去。虽然是周末,但他知道况陆英今天去公司了,这还是早上溜出来前,听向德清提起的。 不知为何,向微明很紧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又跑去主卧的床上躺一会儿。总之坐立难安,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一整天就喝了点水。 幸好是周末,况陆英回来得也早,下午四点多,门口传来解锁的动静。 向微明一颗心高高挂起。 “哥——”他快速地跑到玄关处,笑眼盈盈地问:“下班回来啦。” 况陆英很惊讶,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怎么了?” “没事啊,我在等你回来,不明显吗?你不希望下班一回家就有人在等吗?”向微明心虚,一心虚就容易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况陆英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问:“发烧了?” 向微明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心跳如雷,脑子里回放着张子安教的测试方法—— “第一,肢体接触法。比如,你可以假装帮他整理领带,手指不小心摸摸他的喉结。”张子安随着话语摸上向微明的脖子,吓得他连连往后退。 “你看,直男会躲的。”张子安这样说。 他还在想,况陆英已经脱下大衣挂好,还问:“天气不好,你注意身体,没有发烧最好,不然……” 冷不丁的,眼前的人靠近过来,仰起头,睁着小猫一样清澈圆润的眼睛,湿哒哒地说:“哥,我想摸摸你。” 第33章 那就换一个 况陆英半张着嘴,说不出来话,神情也似受到惊吓,眉头紧皱。 向微明无心分辨哥哥的心情,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蹭了半步,试探着伸出手,探向哥哥的脖子。 他很纠结,手就要触上去,思绪混乱的时刻,突然想,自己其实是希望况陆英不要躲开的。 突如其来的想法暂停了他的动作,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没有继续往前探。 为什么希望况陆英不要躲开?难道真的要把哥哥介绍给张子安吗? 向微明觉得张子安很会来,教自己试探哥哥的那些办法,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还是说gay天生就都是这么会来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如果哥哥真的喜欢男人,就算对方不是张子安,他也能轻而易举被别人吸引走。 向微明害怕起来,哥哥不能喜欢男人,他不想试探了,他把手伸回来。 他想跑。 然而况陆英没给他逃跑的机会,一把扣住他还未完全伸回去的手腕,微微俯身低下头来,将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他眼前,问:“为什么突然想摸我?” 向微明被迫抬头,他的脸距离那处随着呼吸轻轻滑动的凸起只有寸许,全身都被哥哥身上好闻的气味包裹住。 “嗯?”况陆英语气严肃起来,带着点隐忍的怒气,“是谁教你的这些?” 向微明暂时没听到说话内容,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他发现况陆英的喉结左侧,有颗极小的痣,藏在领口的阴影里,是个只有凑得这样近才能发现的秘密。 秘密在邀请他,在欢迎他。 向微明吞咽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道被扼住了。 不过况陆英没用力,只是虚拢着。 “微明,告诉我,谁教你的?” “没……没有。”向微明再次伸手,触摸领口下的秘密,他的语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痴迷:“就……就是觉得很好看。” 这个触碰让眼前的人呼吸乱一瞬,但向微明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发现。 “摸够了吗?”况陆英的声音比平时更为低哑。 向微明如梦初醒,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空气中的含氧量恢复正常,他大口大口呼吸。 况陆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向微明正常起来,绕过他回卧室换家居服。 “啊——”向微明低低地叫了声,懊恼地自言自语:“丢人了丢人了,失败了失败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啊?” 他清空张子安教他的法子,决定放弃。 没一会儿,况陆英出来了,换了身米色的休闲套装,衬得人温和了许多。他站在走廊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向微明还在懊恼加反省,心虚到不敢有要求,脑袋从沙发上冒出个尖尖,声音闷闷的:“都可以,我不饿,吃不吃都行。” 况陆英没再多问,径直拐去厨房,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排度数不低的酒。 他平静的眼眸再次暗下去,拿出来一一检查,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都是向微明平时不会碰的东西。 冰凉的触感压不住他心头窜起的火。 “向微明!”况陆英的声音更冷。 客厅里的向微明浑身一僵,从沙发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哥哥手里拎着的酒瓶时,脑袋轰得一声——完了!忘了张子安教他故意喝醉试探的事情了。 “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况陆英将酒瓶放在岛台上,大理石受到冲击发出“咚”的声音,“教你上手摸别人的那个人?” 向微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哥哥,哥哥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生气过。 “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况陆英一步步走近,“让你觉得,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学这些,很潮流?第一个试验对象是我,然后呢?你要去摸谁?跟谁喝酒?这只是被我发现的,还有别的吗?是不是没人管,你还要去赌?” 向微明不敢动,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那些举动,现在这堆酒,在哥哥眼里是被不良朋友带坏的证据。 他急忙解释:“不是的,哥,我没有。” 况陆英已来到眼前,逼问他:“那是什么?你说。” 向微明急得快哭出来,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生气,他是慌不择路了,脑子里有什么话就往出蹦什么:“不是的,哥,是我,是我……是我不敢和你说,想借酒壮胆。” 张子安告诉他的第三个办法,喝醉之后坐到况陆英的腿上,直接说:“哥,我好像喜欢男生。”以此来试探。 现在场景不合适,动作可以省去,这句话可以作为洗清自己被带坏的嫌疑,作为他买了一堆酒的借口。 向微明急着抓住哥哥的手,“哥,我……我好像……我好像喜欢男生。” 况陆英怔住,眼神变得茫然,向微明在他眼里变成一道无法解开的题。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没有刚才的严厉,变得很轻,很轻,又问:“他是谁?” 向微明把况陆英的衣袖抓得皱成一团:“我不知道,我对女生没有感觉。” 他为了一个谎,编出更多的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告诉爸妈,也不敢告诉你,就去买酒,想喝点酒,胆子大了就和你坦白。我,我怕被人觉得恶心。” 况陆英盯着向微明的发顶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向微明受不了,仰起头问:“哥,你会讨厌我吗?” 况陆英不说话,久到向微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不会讨厌你,”他终于开口,“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去喜欢。” 向微明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他很温柔,可是又觉得他很伤心。 第25章 “哥,”没来由的,向微明突然问:“那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呢?” 况陆英抬手擦他发红的眼角,语气中依然是那种带着悲伤的温和:“那就换一个,这世上值得你喜欢的人很多。” 第34章 庆幸 向微明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说不上来。 再回到学校,张子安问起情况如何,他只是说:“我哥不是,你别打他的主意了。” 况陆英没有在国内逗留太久,很快回到纽约,依然保持着和向微明的日常联系。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向微明却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在他的梦里,况陆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做得事情也更加离谱。每次醒来,整个人浑身都是汗,下面也是湿的。 向微明不是毫无知觉的小孩了,他都懂。 惊慌之下脱口而出的“我好像喜欢男生”,大概是他真正的心里话。他喜欢男生,喜欢具体的男生,他喜欢况陆英。 张子安的测试不是完全失败,至少在况陆英的手掌覆在自己脖颈上,而他并没有躲,反而想更加贴近哥哥的时刻,那个测试是成功的。 向微明是gay。 或者说,他因为特定的人而变成了gay。 况陆英也没躲,向微明却无法确认那是不是兄弟多年形成的肢体习惯。 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乱了,无法穿透胸腔,看一看哥哥的心跳频率是否为他错乱。 在确认心意的时刻,向微明并没有感到害怕,没有去想父母知道会怎样,而是无比庆幸,况陆英不是他的亲哥哥。 他第一次,为他们不是亲兄弟而感到开心。 在巨大又隐秘的兴奋下,向微明没有像以前那样心血来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强行压下对况陆英铺天盖地的向往,继续扮演乖巧的弟弟。 他不能,至少不能在两人相隔万里,只能通过视频交流的时候,把人吓走。 况陆英不是他的亲哥哥,没有血缘连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脆弱的,如果哥哥要翻脸,决绝地斩断关系,他将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与此同时,向微明想通了另一件事,一件困扰他许久的难题。 只要他和况陆英在一起,成为爱人关系,那么他们将再次成为密不可分的家人,一生一世都能在一起。 为着这份期待和欣喜,向微明耐心等待着,等待他考试通过,前往纽约,在异国他乡有大把的时间说服哥哥。 寒假的时间很短,中间还有春节要过。向微明没去纽约,在电话里说:“哥,我约了秉言出去玩,就不去纽约看你了。” 其实他是打算备考,陈秉言是他最顺口的谎话搭子。哥哥对陈秉言知根知底,有着充足的信任,不会担心。 对此,况陆英没有多说,反倒是问了句:“只有秉言吗?还有没有别的男生?” “没有,哥你知道的,我和秉言关系最好,他那个少爷脾气,也就只有我受得了他,唉,我真是个好人。” 况陆英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笑着问:“是他吗?” “什么是他……”向微明的话说到一半,停顿住了,他反应过来哥哥在问什么。 当然不是陈秉言啊,那个人是况陆英。 可他不敢说,而且因为是电话,没有开视频,况陆英看不到他的表情,单纯因为突如其来的停顿,将话题定性了。 向微明听到哥哥略微失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注意安全。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向微明的心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后悔了,他不该编这种谎言,更不该放着二十几天的休息时间不去找哥哥。 他快速订机票,去机场,在凌晨时分到达纽约,独自打车前往况陆英的公寓。 门铃响起时,况陆英才刚刚进入睡眠没几分钟,半睁着眼睛定醒了会儿,才确定是自己的门铃在响。 他起身穿鞋,往出走的功夫,脑海中判断来人可能是谁,猜测都被否定了。 周景文能直接进来,而且不会在深夜来访。 其他的同事,则更没有上门的可能。 难道是安德森?作为合作方,他倒是经常不拘小节,和自己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也知道自己的住址。不过安德森性子急,按门铃绝对不会如此克制。 找错地址的外卖员? 况陆英站在没开灯的玄关处,隔着一扇门,听门铃声一声接一声。 他不想开门,总归是不重要的人。 今时今日,他早就认清现实,他是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就算需要,也只是暂时性的。 他的弟弟年轻任性,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错——“人的认知和喜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断改变的,很少有人是一直不变的。” 况陆英不想再理会门铃,转身就要返回卧室继续睡觉。在转身的瞬间,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哥,开开门。” 他的身影僵住,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直到痛觉传递到神经才意识到,门外的人是向微明。 况陆英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向微明站在门口。 然而他还没看清门外人被冻得通红的鼻尖,那人就带着一身冷气,不由分说地扑过来,撞进自己怀里。 况陆英被撞得后退半步,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将怀里的人稳住。 向微明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脸颊贴在他颈窝处发烫,呼吸扑在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微明,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也不似平常冷静。 向微明好像哭了,有湿热的液体滑下来,顺着况陆英的脖颈流入衣服里面,潮湿一片。 “我想你了。”怀里的人哭得一颤一颤的,重复着叫他的名字——况陆英。 况陆英不敢动,开始怀疑这只是一场梦,真正的他还躺在床上,睁开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吊灯,身边没有人,更没有向微明。 潮湿和战栗的感觉又如此真实,心跳的频率似乎也和往常不太一样。 “为什么过来?不是和秉言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得很轻。 向微明仰起脸,眼眸是被水洗过的漆黑,瞳孔中只印着一个人的脸,说得话也都是关于这个人:“况陆英,我很想你,我想见到你,所以来找你。” 向微明风尘仆仆,飞越万里,再次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况陆英身边。 他口中喊得是“况陆英”,不是别的什么称呼。 第35章 请教 向微明来纽约是冲动之举,事实上他还没有告知父母,也没有带行李。 室内的暖气融化了他身上的寒霜,双臂之间环抱的人安抚了他患得患失的心,他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在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况陆英拍了拍他的背:“微明。” 向微明松开手,脸上的泪痕也干了,歪歪斜斜爬在脸上,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哽咽:“哥,我饿了。” 哭完就饿。 况陆英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这个弟弟从小就这样,不开心了二话不说大哭一场,被哄好就饿了困了没事人了。 就算年岁再大,也还是个孩子,是个习惯依赖哥哥的孩子。 “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他问。 一边压下自己想当然的悸动,恢复为兄长的模样,顺便将向微明牵至客厅的沙发上,“你坐会儿,冰箱里有吃的,我去给你热一下。” “哥。”向微明拽住他的手,却不肯多说。 况陆英便坐下,又问一遍:“和秉言吵架了吗?” 十几个小时前,向微明还兴高采烈讲述他和陈秉言的出行计划,对信任的兄长坦白心中的喜悦,十几个小时后就哭着出现在这里,除了和陈秉言吵架,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虽然不想说,他还是开口:“微明,其实人和人相处,建立亲密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学会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哥,”向微明打断他:“你不要误会,我不喜欢陈秉言,我们只是好朋友。” 况陆英的心跳频率似乎又乱了一下。 “我没有受委屈,也没和他吵架,因为担心你误会,所以才来的。”向微明认真解释,除了心意,剩下的都如实相告。 况陆英的反应迟钝了一下,在迟钝的空隙,垂在身侧的手指被向微明勾住。 “哥,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想要和他在一起,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会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早。” 况陆英的感官都恢复正常运行,他心中了然,这依然是弟弟十几年来无法改变的对哥哥的依赖。 所以他说:“好,那哥替你把关。” 简单吃了点东西,向微明洗过澡在次卧睡下,想到况陆英就在一墙之隔外,他那些只有在不清醒时才会出现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地冒头。 原来这就是喜欢,这才是爱。 第26章 早上醒来后,况陆英已经前往公司,餐桌上有准备好的早饭和留言便签,内容中提到,他已经将向微明来到纽约的事情告知父母,让他们不要担心,还嘱咐向微明,需要买什么东西就联系周景文,最后,是他今晚会早点回来。 向微明对着这张便签和早餐看了很久,有种和况陆英新婚燕尔的幸福感,他快溺死在这种幻想中了。 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计划,也瞬间等不及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给张子安发微信:【有事找你,在线等,挺急的。急急急急急急!】 张子安回得很快:【你是去急急国当国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要睡觉了。】 向微明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白云阳光,噼里啪啦打字:【噢,忘记时差了,我在纽约。】 他没打算放过张子安,继续发:【我知道你要睡觉,但是先别睡,真的有急事!】 张子安发过来一个“忍耐”的表情包。 于是向微明打开话匣子,开始输入语音:“你是gay,你教教我,怎么让一个男人喜欢上我?” 聊天对话框的顶部,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消失,然后又显示,又消失,又显示,最后消失。 向微明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很难说吗?我以为你很会的。” 张子安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开头就是暴躁的一声:“大哥!” “我比你小两个月,你这样容易让我折寿。”向微明纠正他,继而拐回自己的话题:“你快说,怎么才能让一个男人喜欢我?” 张子安在电话那边来回踱步,还是很暴躁:“大哥,你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也是gay。” 向微明想到况陆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该是吧,我发现我喜欢人是男人,但要说换个别的男人喜欢,我就很抗拒了,所以这算不算是啊?” “你喜欢谁?我认识吗?” “我喜欢我哥。” 向微明平地一声雷,劈得张子安说不出来话。 “你说话啊?快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哥也喜欢我?” 张子安没招了,只问:“你爸知道这件事吗?你妈知道这件事吗?你哥……算了,要不我带你去喝中药调理调理吧。你知道的,我一向都不觉得是gay有什么低人一等的,但喜欢亲哥哥,真不行啊!” 向微明这才想起忘了说最重要的事:“stop!你误会了,我和我哥不是亲的,我姓向,他姓况。” “可是……” “表的也不是,堂的也不是,总之我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噢,”信息量太大,张子安快速消化,没忍住感叹:“你们豪门圈真乱啊!难怪你舍不得把你哥介绍给我,算了,我也不夺人所爱了。” 话题拐到姥姥家去了,向微明催他快点说。既然没有那些顾虑,张子安反而对他们这对兄弟起了兴趣,觉也不想睡了,八卦了好一阵儿才开始倾囊相授。 聊天到最后,他告诉向微明:“记住,一定要让你哥觉得你是有吸引力的,摆脱幼稚的弟弟形象,懂了吗?” 向微明似懂非懂,嗯嗯着挂了电话。 “摆脱幼稚的弟弟形象,”他嘟囔着,并不是很认同张子安对自己的评价,“我哪里幼稚了。” 不过他很赞同前半句,就像况陆英现在对他存在致命吸引力一样,他也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让况陆英寤寐思服。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光是想象一下,整个人就开始发热,他想让哥哥修长的手能失控地抓住他,他想让哥哥总是沉静的眼神能为他翻涌。 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救了,像得了某种无药可医的病,只有况陆英也爱他,他才能活下去。 第36章 被拿下了 纽约时间晚上七点,况陆英回到公寓,推门推到一半,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他皱着眉头换鞋脱外套,循着气味往里走,看到向微明在厨房站着,背影沉重。难闻的气味也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向微明。”声音惊扰了厨房里的人,沉重的背影抖了一下,继而开始手忙脚乱地动流理台上锅碗瓢盆,噼里啪啦一顿响。 这个功夫,况陆英已走过去,扳着他的肩膀让人转过身来。 “你……” 没法说。向微明脸上白一片红一片绿一片,比原始森林的野人脸上颜色还丰富。 “你在做什么?”还是得问。 况陆英目光越过彩虹似的脸,看向他身后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现场,忍不住额角跳了跳,不确定地问:“你在做饭?” 向微明往后挪了一步,试图挡住不忍直视的现场,但无济于事。 “我就是试试,嘿嘿,试试,失败了,你不要看。”他实在心虚。 张子安在电话里说了,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有一句话是没错的,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这个人的胃——给他做饭。 这是什么逻辑? 向微明不懂,但是照做。他从网上搜了不少食谱,每一步流程都看会了,自认为小菜一碟,飘飘然地想,原来拿下一个人的心这么容易。 然而真当他实践起来,只觉得天要塌了。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从洗菜开始,向微明就费了很大的功夫,结果一把绿叶菜洗完只剩几根了。之后切菜,炒菜,更是让他怀疑自己进化成僵尸了。 嗯,植物大战僵尸,他是完败的那个。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现在,他大战植物忘记了时间,惨败结果被哥哥发现了。 “好了,你出去,我很快就会收拾好,你不要管。”他试图把人推出厨房。无奈况陆英体型大,真要不想动,也是不会被轻易推动的。 向微明听到他叹了口气,握住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说:“怪我,你出去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况陆英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出了厨房。 哎?好像哪里不对啊。 向微明没走,倚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哥,你会做饭?” 况陆英把那些不能用的食物都收进垃圾桶,打开冰箱拿出新的,嘴角噙着笑:“应该是比你强点儿。” 而且破天荒的调侃起来:“怎么,怕我把厨房炸了?” 厨房的柔光自头顶洒下,光束打在穿着围裙的人身上。围裙布料妥帖地贴在他身上,宽肩窄腰更加明显。 他很认真,和教学视频里的步骤一样,修长的手指在水流下冲洗菜叶,刀起刀落间,那些不听话的蔬菜都被切得整整齐齐,码放在盘子里。 况陆英的神情是从容的,动作是自然的,整幅画面都十分的舒服。 “哥,你真厉害。”向微明夸出声。 厨房里渐渐弥漫起菜香,混合着况陆英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带着他的话一起飘出来:“以后想吃什么,就告诉黄阿姨,我在的话告诉我也行,实在没人你就出去吃,别自己做了。” “可是,”向微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想给喜欢的人做饭。” 锅铲碰撞锅壁的声音小了点,况陆英关掉火,高大的背影杵在那儿,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出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那个人喜欢你,他会给你做的。” “喜欢是相互的。”向微明又说。 况陆英把一盘耗油生菜盛到盘子里,似乎是在纠结,纠结完说:“那你以后再学吧,在哥哥这里不用学。” 他好像不想再说话,催促向微明去洗澡:“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向微明不想离开,他巴不得一天24小时都黏在哥哥身上。他也清楚,再看下去,自己可能又要犯傻,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冲澡换衣服去了。 少爷又变回少爷模样,坐在餐桌上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胃口大开,还全方位无死角拍了一大堆照片,直接发布朋友圈炫耀。 张子安没敢评论,私聊问:【你也太厉害了深藏不露啊,你哥肯定很开心很感动吧。】 向微明手里握着筷子,嘴里嚼着饭,抽空回:【失败了,这是我哥给我做的,我的确很开心,的确很感动。】 对面很快发来:【你完了,你已经被你哥彻底拿下了。】 向微明没看到这条消息,因为他被况陆英没收了手机,“吃饭。” 不过就算真的看到了,他也会得意地说:“我就是被彻底拿下了。” 论证是对的,结果出了偏差,第一个吸引方案宣告失败。 向微明不气馁,重振旗鼓。 晚上,况陆英进了书房,据说是有个临时会议要开,进去了好长时间也没出来。 向微明做不来饭,切个水果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卖相不好看。他端着果盘敲门:“哥,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来沉稳有力的声音:“进。” 书房里的灯是护眼的暖色,况陆英坐在书桌前,面对电脑屏幕。他戴了一副防蓝光的银色无边框眼镜,弱化了眼神中的专注,却更显得锐利。 第27章 会议还在继续,他低沉的嗓音说着流利的英文,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向微明站在门口,一时忘了动作。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况陆英,因为开会的缘故,吃过饭又换了身新的衬衫,此刻袖口挽到手腕,露出结实的小臂,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两下,眉眼中满是沉稳和自信。 眼前的况陆英,比平时更显成熟,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打扰的气场,但就是很难移开眼睛。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就是这样,永远比向微明的成长快很多,是向微明一直想要成为的人。 “嗯,这个方案明天再确认细节,我可以随时调动。”况陆英对着屏幕说完,这才抬眼看向门口,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站在那儿干嘛?过来。” 向微明走过去,用手比划让他吃水果,而且很有分寸地远离电脑,不让摄像头拍到自己。 “暂时休息,可以说话。” “呼——”向微明松了口气,“哥,事情很严重?” 他刚才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专业名词太多,具体的就听不懂了。 况陆英嘴角上翘了一点幅度,很小,他说:“现在还不确定,不过概率很大,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第37章 能不能永远不分开 向微明在纽约待了七八天,马上就要春节,他被向德清一天十个电话轰炸急召回国。 以往每逢重要节日,其实没有他多大的事,前面总有况陆英顶着,但今年不一样。 向微明近来心思敏感得不像话,话很多却知道分寸,注意避开可能会让哥哥伤感的话题。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不会认为哥哥的离开是狠心是无情。从耀眼夺目的继承人变成养子,还向外界公布他不是向家的亲儿子,再强大的人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母亲说得没错,谁都有难处。 喜欢况陆英的心情,让向微明开始理解他。 只是这难处究竟是什么,有多大,他不想逼问,做出戳人伤口的事。 向微明来时没有行李,这几天都穿况陆英的衣服,是以回国也不需要收拾什么。他悠闲地躺在主卧床上,看哥哥在衣帽间搭配未来一周的服饰。 “哥,你真不回去过年吗?” 况陆英头也未抬:“这边走不开,不回去了。到时候会和你们视频。” “那……” 向微明不再避讳他有另外的家人,于是大方地问:“你家也不回吗?” 况陆英这回抬起头,目光看过来,深沉而晦暗,但他没说话,好似陷入了思考。 “哥——”向微明见他没反应,光着脚跳下床,走过去晃他。 “你在想什么?其实,你回去也没关系,可以和我说实话,我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不懂事了。” 况陆英回过神来,继续找衣服的动作,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个话题,随意地说:“不回去。” 向微明的敏感在此刻掉线,一心想着要亲近哥哥的家人,为他们将来在一起做准备,于是问:“哥,我是不是该上门拜访一下你的爸爸妈妈?” 在他的认知里,同性恋还是不被社会和大众所接受的,他想拿下况陆英,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双方家人都是一道坎。 况陆英这回不仅抬头看他,还转过身来,整个人冷淡得有些吓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我哥,他们是你家人,我觉得我该去拜访一下。”向微明解释。 况陆英却反问:“我的家人?” 向微明闭嘴了,他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不去了,你别生气。” 听到他这样说,况陆英的状态才恢复正常,而且为自己突然发神经感到后悔。 “我没生气,你别多想,”他摸了摸向微明的头,变回温和的兄长:“不用去看他们,你只需要过好你的生活就可以,他们和你没关系。” “好吧。”向微明心里想,怎么会没关系,以后都是一家人。 他又返回床上躺下,继续天马行空地乱想,丝毫不知道况陆英在不远处盯着他,像一只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 向微明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t恤因为翻身的动作卷起边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他干净、明亮、热烈。 况陆英绝不允许任何人肮脏的人和他扯上关系,破坏他的这份赤子之心,尤其是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 他甚至不敢让向微明知道他们是怎么成为兄弟的。 向德清和曾语为了不让小儿子伤心难过,编织了善意的谎言,声称他是领养来的。但其实,况陆英的出现,导致了真正的向家长子的消失。这个家把他养大,实属被蒙在鼓里的无奈之举。 起初,况陆英想,他留在公司继续工作,算是为向德清分担压力,也是报答向家的养育,更是偿还对消失的人的亏欠。至于向微明,他应该识趣点搬家,不要霸占属于别人的兄弟情。 他和向德清还有曾语都认为,过一段时间,向微明就能习惯。 但他们似乎都想错了。 向微明一次次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次次用毫无保留的依赖靠近他,一次次地说“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不是别人,是你,况陆英”。 况陆英受不了,他挣扎过,可他败给了天生卑劣的基因,败给了那些抛弃他,骂他是杂种的人带给他的卑劣的基因。 他需要这份依赖,需要这份温暖,同时又恐惧真相揭穿的时刻。 他不能让向微明见到那些人,他不能让向微明觉得自己也和他们一样。 “哥,”向微明又叫他,见他迟迟没回应,便叫他的名字:“况陆英——” 况陆英回到现实,松开攥到发白的指节,调整语气问:“怎么了?” 床上的人颐指气使,完全一副被娇养的少爷模样:“饿了,想吃饭,还做你昨天那个蛋炒饭好不好,太好吃了,我还想喝鲜榨的橙汁。” “没橙子了,你下单让楼下超市送一盒上来。”况陆英把衣服挂好,关好柜门,面色无常地走出来。 “行。”向微明从床上蹦跳起来,一个飞扑挂在况陆英背上:“背我出去吧,不想走路。” 这套动作在过去的七天里,已被他做得驾轻就熟,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只想更亲近一些,亲近得更久一些。 “哥,我们能不能永远不分开。”他问。 况陆英背着他往出走,将他轻轻地放在岛台上坐下,认真道:“你需要我,我就在。” 向微明对于告白又有把握了一些,强压下嘴角,催促哥哥快去做饭。 窗外的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笔直的云痕,像暂时说不出口的话,随风慢慢消散,直至完全消失。 向微明回国后,每天都过得手忙脚乱,家里的人情往来要应付,同学朋友的聚会得参加,还有最重要的,马上就要到来的各种考试。 只要成绩通过,新学期他就能申请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当交换生,有漫长的时日和况陆英在一起。等到他毕业,他们正好一起回国,往后不会再有分离。 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但向微明没有说过当交换生的事情,他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能感觉况陆英最近的心情也不错,他们的情绪是同频共振的。在他的再三逼问下,哥哥只说:“有个惊喜要给你,现在还不能说。” 向微明心脏处发涨,恨不得立刻飞奔去纽约。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可命运好像总是爱和人开爱玩笑,现实中有个词叫:事与愿违。 第38章 我很喜欢他 春节过后,向微明更加紧张起来,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 期间赵雨晴以各种理由约过他,无一例外都遭到拒绝。她不死心,还出动秦望和王昊帮忙游说,终于把人约出去了。 向微明之所以答应这次见面,不是因为有所松动,而是想要当面把事情说清楚罢了,用其它方式都不太尊重女孩的心意。 校园咖啡馆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浓郁而醇香,二月初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笼罩在几个戴耳机学习的学生身上,馆内很安静。 向微明提前到达,找了拐角处的圆桌坐下,点了两杯卡布奇诺。没一会儿,服务生就把咖啡端上桌,杯面的拉花轻微晃动。 与此同时,赵雨晴推门走了进来,她画了淡妆,衣服和包包也是精心搭配过的,显然很看重此次见面。 “等很久了吗?”她在圆桌对面坐下。 向微明把其中一杯卡布奇诺推过去:“刚到。” 他决定开门见山,斟酌了一下便开口:“雨晴,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我申请了去哥大的交换生,考试通过的话,三月底就会走。” “啊?”赵雨晴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不知说点什么,怔了怔才问:“你才大一,再过两年走也可以啊,怎么不想在学校多待一段时间?” 第28章 向微明想到心中的计划,嘴角不自觉上翘。他眼睛很大,鼻梁高挺,随着年岁的增长,稚气褪去,下颌线也逐渐清晰,整个人更加清爽俊朗,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因为我要去找我哥。”他说得很坚定。 赵雨晴对这种笑容很熟悉,短暂的出神过后便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 看到她惊讶和不解的表情,向微明也知道她是误会了,赶忙解释:“我和我哥不是亲兄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最后,他将这个甜蜜的秘密分享出去:“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我必须去找他。” 阳光照进来,落在向微明脸上,显出那份赤诚。他的眼睛也在说出那句话时,明亮非凡。 赵雨晴握着咖啡杯的手顿住,一整个目瞪口呆。也许是女孩子天生共情能力就强,她在为自己夭折的爱恋而惋惜的同时,也快速地释然了,并且为向微明的坦诚而感到开心。 “你知道吗?”她说:“我本来以为你今天答应出来,是决定和我试试,我很开心。” 向微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甚至有些歉疚,觉得自己左思右想,还是用错了方式。 赵雨晴在此时重新举杯,在空气中虚虚一碰:“你很有勇气,我也不能输,向微明同学,祝你得偿所愿,一定要幸福。” 从咖啡馆出来,向微明背着书包直接去了图书馆,找了个空座位就开始刷题,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无所察觉。 三月初,向微明语言考试通过。 三月中旬,向微明参加了院系面试。 三月底,最终名单公示,向微明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拿到了哥大的入学通知书。 算算时间,即刻买机票出发,还来得及给况陆英过生日。 四月一日愚人节,是个可以尽情开玩笑的节日,但向微明从没把那一天当作玩笑日,况陆英的出生于他而言,是上天精心赏赐的礼物。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婴儿诞生,偏偏是况陆英被爸妈领养回来,成为他的哥哥。 四月的纽约应该还有凉意,他已经想好了,那天要带况陆英去中央公园看早春的樱花。纷飞花雨下,他会告白。 为着这份惊喜,向微明每天和况陆英视频也没提起过丝毫。 从小到大,哥哥总说他没心眼,有点事情藏不住,光看表情能让人一猜就准。向德清也说过,让他不要把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这一点就不如况陆英懂得藏住情绪。 这次,向微明要让他们刮目相看,他的成长已显现出来,他也如他所愿,正在一步步长成更像哥哥的模样。 他站在机场出发大厅的玻璃幕墙前,望着倒影中那个穿着深色风衣的自己,缓慢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将眼角眉梢的雀跃都压下去。 值机柜台前,向微明接过登机牌后礼貌道谢,声音平稳得像极了况陆英。他轻轻按住胸口,按住那颗迫不及待想要破土而出的种子。 十三个小时后,午夜十二点,飞机降落肯尼迪机场。 向微明轻车熟路地打车前往公寓,心脏随着距离的缩短跳得愈发急促。纽约的街头灯火通明,车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一缕一缕的火苗汇聚在一起,点燃了眼眸中的期待。 他有况陆英公寓的密码,进门时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况陆英。他清楚况陆英的工作习惯,想必才刚睡下没多久。 公寓里一片漆黑,向微明摸索着开了玄关处的灯,不至于吵到主卧的人,自己也看得清路。能看清了,他也看出了这套公寓内的不对劲。 客厅里的家具都被盖住了,玄关处也没有况陆英下班回来换的衣服和鞋,这里给人一种已经没有人住的气息。 向微明有一瞬间的慌乱,立刻冲进主卧——没有人。 他在走廊来回踱步,拇指和食指再次无意识地揉搓在一起,这种焦躁的情况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过了。 他给况陆英打电话,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私人号码和工作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 对此,向微明有经验,立刻联系周景文,对方显然也在睡梦中,声音还有点沙哑:“向少爷?” “我哥在哪儿?”他不想兜圈子,找不到况陆英让他变得脆弱又无助。 周景文说:“况总调回国内了,纽约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毕,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但向微明已经听不清了。 公寓空荡荡的,说话还有回音,他艰难地消化着刚刚得知的信息——况陆英调回国内了。 他千辛万苦来到纽约,况陆英回去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他胸腔内恨不得立刻冲破肋骨禁锢的心脏,此刻茫然无措,不知道该以什么频率跳动。 “对了,况总还说,”周景文想起了况陆英离开纽约前几天总是念叨的一件事:“他说他要给你个惊喜,他回去的话,你应该会很开心。” 第39章 什么?! 听到这话,向微明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和况陆英都以为在为对方准备惊喜,以至于奔赴过头,惊喜变成一场空,还差点成为他的惊吓。 冷静下来后,向微明想起一件事,春节前他还在纽约的时候,晚上去书房给哥哥送水果,当时哥哥好像有说,有件事等确定了会告诉他,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回国的事了。 这足以说明况陆英心里有他。 再往深了想一想,况陆英回国的心情,会不会同他想来纽约是一样的? 差点崩溃的惊恐中渗出甜蜜来,向微明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开始笑。 他日思夜想的纽约,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他想见的人,既然那个人不在,这里的一切与他而言不过是漂亮的房子而已。 向微明没有在公寓逗留,返回机场重新购买机票,未免两人再做出同样的举动,上飞机前,他给况陆英留言:【在家等我。】 家。从前他和况陆英是一家人,回得是同一个家。后来,况陆英有了另外的家。以后,向微明要继续当况陆英的家人,回同一个家。 飞机落地滨城,玻璃墙外的阳光晃得刺眼,眩晕下,向微明看到了况陆英。 “哥!!!”他飞奔着扑过去,像以往每一次那样。 出站口的其他人侧目看过来,好奇这是什么相逢场景,未免太热烈了。 向微明才不在意别人,在况陆英怀里仰起头,“哥,不是让你在家等我,怎么来接我了?” 说到这个,况陆英也有些无奈,先行承认错误:“我该提前告诉你我回国的事,让你跑空了。” 他对向微明习惯了教育心思重过其它,刚承认完自己的错误就开始追责:“你申请交换生的事,为什么不说?这不是小事,爸妈也都不同意,胡闹。” “还不是为了你!”向微明仿佛已经确定况陆英的心意,生出种不同于弟弟的恃宠而骄感。 况陆英无所察觉,按着他的腰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严肃地说:“爸已经知道了,让我接到你就回家,他有话要和你说。” “啊?” 向微明能预料到,向德清要和他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他还急着另外一件事:“哥,我有事要先和你说,不回去行不行?” “不行,我得送你回去。” 也许是即将被向德清责骂的事情太过烦心,向微明疏忽了况陆英这句话中的“送”。直到他们回到向家别墅,况陆英并没有下车,他才意识到哥哥不进去。 “哥,你不回去吗?” 隔着降下来的车窗,况陆英坐在驾驶座看过来,只说:“爸让我把你送回来,有话单独和你说,让我先去忙自己的事。” 他说这话时,好像有点担心,又好像有点释然,总之是不常出现在他身上的一些情绪。 其实他压制得很好,是向微明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不错过他眉毛上挑的弧度,不错过他嘴角下弯的痕迹,自然也不会错过他异常的状态。 “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别多想,快回去吧,爸妈在等你。”况陆英笑了一下,神情恢复正常。 向微明的右眼皮重重地跳了两下。 这种感觉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发生在什么时候。 “好吧,那你先去忙,”向微明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倒退回来趴在车窗上,笑眼盈盈地说:“哥,我晚上去找你,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等我,一定等我,我肯定要去的!” 况陆英顺着他:“好。” 向微明再次转身离开,没看到车里的人望着他的背影移不开眼,喃喃自语了句:“不来也没关系。” 早春时节,庭院里的绿植都在恢复生长中,各种绿色融合在视线中,传递着蓬勃的生命力,让人看了心情都不自觉变好。 第29章 客厅内只有曾语在摆弄一捧紫色的洋桔梗,看到向微明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刻意压低声音:“小晞,爸爸在楼上书房,你和他好好说话,别吵起来。” 向微明被骂习惯了,宽慰母亲:“本来瞒着你们去哥大也是我不对在先,让他出口气好了,我可是他亲儿子,总不能打死我哈哈。” 说着,他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曾语伸手指抵他额头:“严肃点,你态度认真点,他不会打你的,去吧。” 向微明把风衣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妈妈帮我放一下,我上去啦。” 走过楼梯拐角,他轻松的神色立马转换,变得沉重起来。开玩笑,向德清那脾气,可怕得很! “叩叩叩——” “进。”厚重的门板后传来向德清不怎么好听的音色。 向微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向德清背对门站着,正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庭院门口。刚才况陆英开车回来就是停在门口把向微明放下的。 “爸,您找我。”向微明忐忑不安,在心里组织语言,想要先承认错误换取没那么严厉的责骂。 向德清的态度却有点出乎意料:“能申请到去哥大当交换生,不错。能把这件事瞒这么长时间,也很不错。” 嗯?向微明懵了,难道是夸奖大会?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嘞! 场面太陌生,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其实也没什……” 话没说完,向德清转过身来,表情不咋地。 向微明把“其实也没什么,很简单啦”咽下去,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等待对方发话。 向德清绕回书桌后面坐下,又一次出乎向微明的意料,搁置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把你哥调回来,是我的安排。” 这回向微明疑问很多:“可是,当初不是说只有哥哥去才最合适,而且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吗?”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现在我需要他回来负责新的项目,纽约我另外安排可以信任的人过去。你去哥大虽然不是我本意,但阴差阳错,正好就待在那边吧,我想让你毕业之后先负责海外的业务,锻炼几年再回来。” “什么?!”向微明叫出声,不管不顾地抗议:“我不同意!” 第40章 “我知道了” 隔着书桌,父子俩一坐一站,对峙的面庞有七八分相像,向微明差在阅历和气场不够。 向德清久居上位,虽然时常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但真到了下决定的时刻,他不会被向微明的孩子心性带着走。 “你到底懂不懂,你对各项业务越熟悉,掌控力越大,将来接管集团的时候,阻碍才会越小。” 向微明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我?没搞错吧,你们培养的一直是我哥。” 比起曾语,向德清身上少了些柔情,“那是以前,但现在他不是你亲哥。” “爸……”向微明实在不懂,这句话居然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因为太过不解,他也没察觉向德清话中的漏洞——关于况陆英的身份,爸爸以前也是不知道的,他们所谓的领养是个谎言。 向德清试图说服他,用起了激将法:“从前我们都惯着你,可你也该长大了,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不用天真的以为让你当继承人是板上钉钉,倘若你是块朽木,照样不行。” 没想到向微明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问:“你就不怕我哥心寒吗?你之前说他为这个家,为了我付出很多,让我不要胡闹,那你现在在干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是亲生的又怎样,他还在叫你爸爸,而且是你和妈妈把他领养回来的,他有选择吗?” 不知是哪个字哪个词惹怒了向德清,他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杯跟着震了震。 “向微明,这件事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现在不懂,将来也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尽快去哥大报道,我会安排人在纽约照顾你。” “不,我不要和我哥分开,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向微明坚持着。 向德清哼笑了一声:“怎么?申请去哥大的不是你吗?为了能拿到资格,没少付出辛苦吧?现在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你不同意什么?” 更好的方向,他将拥有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学业和事业。 可向微明做这些,不是为了学业和事业,他是为了况陆英。他的身边没有况陆英,那么一切都不会更好。 “我不去,我再说一遍,我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向德清看着他,眉峰微微一抬,想要从这个小儿子身上看透什么。 书房内陷入沉默。其实他们父子俩之间经常这样,向微明从小就不听话,总是和他反着来,但以前有况陆英从中调和,正因如此,向微明把本该给他的依赖,一并都放在兄长的身上。 不得不承认的是,况陆英很优秀,可向德清有自己的考量,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分里外。 “最近半年你总是去纽约看他,我和你妈妈只当你暂时适应不了,没有管过你,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你们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过,迟早有一天得分开。小晞,你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跟在哥哥身后,围着哥哥转。”向德清语重心长地说。 “我就是离不开他呢?我就是要围着他转呢?”向微明不懂,“你们总说我长不大,难道听话才是长大的标准吗?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向德清眯起眼看过去,他的太阳穴跳了跳,近来时常怀疑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知子莫若母,这句话放在父子身上也同样成立。兄弟俩过于亲近的相处太反常,亲兄弟也就算了,不是亲的…… 他起初怀疑过况陆英,也去试探过。 向德清早发现向微明在准备交换生的事,所以故意在这个节骨眼把况陆英调回来,顺势做出新的安排。是他小瞧向微明了,压根没想到真正有这种歪心思的人是平时不着调的小儿子。 如果说之前还有商量的余地,那么现在绝无可能,向微明必须出国,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该早早扼杀在摇篮里。 向德清愿意做这个恶人,他开口:“你的选择?你哥对你那么好,你想过他的选择吗?他想不想让你一直缠着他?” 他用了“缠”这样的字眼,太过贬低一份情谊。 向微明挺直肩背,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底气,迎着父亲的质问,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愿意。” 这样的笃定让向德清怔了怔,但他在对况陆英的试探中,了解到不可控的事情尚未发生。 “说你长不大你还不服气,”他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刺刀,扎在了向微明心口处:“我和你妈妈怕你伤心,所以才瞒着你,现在看来,得让你知道了。当年医院的系统还不完善,很多工作依赖人工,护士疏忽,给婴儿洗澡后挂错身份牌,导致我们抱错孩子,稀里糊涂养了况陆英这么多年。你真正的亲哥哥,早就被他的亲生父母送出去了,如今下落不明。况家还撒谎,说是孩子自己走丢,想把我糊弄过去。我难道不心痛吗?可我想陆英也陪了我们许多年,他是个好孩子,我是看在陆英的面子上才不和他们计较的。你重感情,你要缠着一个害你失去亲哥哥的人吗?我们家对他,仁至义尽了,陆英懂得感恩,对我们好对你好,这是他绕不开心里的愧疚,你真的以为,他纵容你是单纯爱护你吗?” 什么抱错孩子?什么亲哥哥下落不明?什么愧疚?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却变成另一种陌生的语言? 向微明只觉得浑身冰冷,向德清的话仍然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 “你最了解陆英,你肯定知道他的品行多端正,只要你缠着他,他就会对你好,但这是他的本意吗?你有没有想过,他真正需要什么?我们一家人总不能挟恩图报,不让他自由。” 熟悉的痛苦再次席卷全身,向微明气得手指都在发抖,第一次没了教养,指着向德清:“你胡说!你骗人!”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话音也在抖:“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哥不是那样的,他喜欢我才对我好,你不懂!” 向德清从他崩溃的话语中捕捉到某些字眼,神情沉了几分,“噢?他亲口告诉过你吗?他可是亲口对我承诺过,会永远把你当弟弟,让你永远有哥哥。” “啊——”向微明痛苦地叫出声,不停地重复:“你骗我,不是的,你骗我,不是的……” “你可以去问问他。”向德清引导他。 向微明在混乱中抓住救命稻草:“对,我要去问他,不是这样的,他喜欢我,他就是喜欢我,你什么都不懂!” 他转身离开,下楼路过不明所以的曾语,对母亲的问询充耳不闻。 向德清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小儿子离开,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他的声音是慈爱的:“陆英,小晞去找你了,他最听你的话,帮爸爸好好劝劝他。他不懂事,这么多年被宠坏了,你当哥哥的,要正确引导他。爸爸的安排都是为了你们好,他不明白,你应当明白。” 第30章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随后说:“我知道了。” 第41章 “它属于另一个人” 早春的气温很不稳定,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羽绒服的和穿卫衣的擦肩而过,偷摸吐槽一句:“穿成那样,尽出洋相。” 柳树是最早开始抽芽的树木,绿色丝绦被风吹起,伫在河岸边自成一幅画。 况陆英没去公司,也没穿正装,他只穿了件不算太厚的休闲外套,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攥着的手机里有他刚给向微明发的信息,告知自己的位置。 今天是他24岁的生日,难得没穿西服套装,整个人身上的肃穆感少了很多,露出几分少年气来。 其实他也才24岁而已。 太阳逐渐西沉,在天边烧出一团绯红艳丽的彩霞,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向微明下车后直奔况陆英发来的定位处,他一路小跑,在看在长椅上那道背影时,奇迹般地冷静下来,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也许是多年兄弟相处产生的某种心灵感应,况陆英在此刻回头。 漫天云霞展开在他身后,绿绦随风飞舞,他如救星般转头,站起身,伸出手,说:“微明,过来。” 一路上多到要爆炸的问题全部消失,大脑空荡荡的,向微明朝着他的救星走去。 走到跟前,况陆英说:“怎么不穿外套就跑出来了?”说着,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披在他身上。 熟悉的气息将向微明包裹,他向前一步,伸手环住哥哥的腰,脑袋轻轻地靠在哥哥的肩头。这是他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怀抱,也是受了委屈之后,最想要得到的安慰。 天要黑了,气温也低,附近没什么人,有也是着急回家的,并不在意这里抱在一起的人是什么身份。 况陆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将腰上的手拉开,也顺便推开了怀里的人。 但他没给向微明说些什么做点什么的机会,而是先一步牵住弟弟的手,望着前面蜿蜒的步行道说:“陪哥散会儿步吧。” 向微明被牵着,点了点头,跟在他身边。 平时总是向微明的话多些,今天反而调换了一下,一直是况陆英在说话——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开心了受委屈了,第一时间想到来找我。” “其实爸爸有找我聊过,关于你去纽约,毕业后先分管海外业务的事情,这对你是好事。” “你现在还在上学,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们年纪小,没有经验和阅历,听爸爸的总没错。” “微明,去吧,等到你发现人生广阔,就不会再执着于一点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哥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变得强大,变得优秀,成为人人羡慕或憧憬的人。” 明显有着身高差的两道身影,沿着步道往前走,走到河岸消失,身旁变成各种粗大的树木,视线变得狭窄,光线也被枝干遮挡住。 向微明总是在等,总是在错过,他现在不想听那些大道理,不想管向德清说得是真是假,他顺着两人相牵的手,拽住况陆英。 “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况陆英也停下,侧过身来,先为他整理了肩头快掉下去的衣服,才问:“想说什么?” 向微明攥紧拳头为自己打气,闭了闭眼,猛地睁开后,义无反顾地说:“况陆英,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开了头,剩余的话也没那么不好说出口,他向前一步,仰起头,潮湿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赤诚。 “不是弟弟想和哥哥在一起的喜欢,是我向微明,想和你况陆英在一起,成为恋人,一辈子都不要分开的喜欢。 况陆英没说话,他认真地看着向微明的脸,尤其是眼神。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一台照相机,要将所看到的一切都保存下来。 大概是记住了,永远也不会忘记了,才说:“微明,你被宠坏了,分不清什么是依赖和喜欢,更不懂爱是什么,我们永远是兄弟。” 向微明在向德清面前就强忍的眼泪,此刻终于决堤,他为自己辩解:“我分得清,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要和你只当兄弟。” 可是该怎么证明呢? 向微明想到自己的那些梦,弟弟会想要对哥哥做那些事吗? 他踮起脚,想要去亲吻况陆英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之前被推开。 “微明,不还小,不懂这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向微明快要崩溃:“我懂,你们凭什么都说我不懂,就因为我年纪小?我的同学也有谈恋爱的,他们都是过家家吗?怎么他们就能懂,我不能?” 况陆英为他擦去眼角的泪,向微明就抓住他的手不放,脸往温热的手心里蹭。 嘴里不停地说:“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你,你不是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一直在么,你不能骗我。 况陆英透过向微明执着的脸,看到了另一张五官相似,但更为成熟的脸。 也是在向家别墅的书房,向德清说:“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这么多年,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我也舍不得你。爸年纪大了,以后会越来越力不从心,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没有你,明白吗?” 况陆英把手抽出来,继续往前走,余光看到向微明追上来,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世,我真正的家庭很不堪,父母感情不和,经常吵架。嗯,也有个弟弟,不求上进、好吃懒做。当年在医院,我和你的亲哥哥被抱错了,因为我爸怀疑孩子不是他的,所以回家路上路过水塘……很离谱是吧,是真的。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没办法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人,无知且卑劣。可是真的有,他还是我的父亲。” 这是比向德清讲述的还要复杂且沉痛的故事,向微明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他问:“所以呢?” “所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们一家人。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是我霸占了你哥的人生。” 一阵风吹过,樱花纷纷落下,这是向微明幻想过的告白场景。 然而,他听到他喜欢的,自以为也同样喜欢自己的人说:“如果你需要,我永远是你哥哥。微明,去过你更为广阔的人生,你就会发现,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依赖,而这份依赖,你也本来不该给我,它属于另一个人。” 第42章 我不需要你了 向微明感觉自己浑身都没力气了,脚步停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情绪回应。 披在肩头的外套因为身体的剧烈抖动,再次滑落,这次掉在了地上。况陆英静静地站着,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樱花雨落了好一会儿,空气中沾染上花香。 向微明不合时宜地想起,哥哥的生日还没过,“生日快乐”即将脱口而出,他被刚刚得知的真相扼住喉咙。 他还有一个亲哥哥,和况陆英是同一天的生日。 兄弟之间的感情能有多好?向微明深有体会,他不禁想,自己的亲哥哥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对自己纵容有加呢?应该会吧。 可是,他们从没见过。 向微明没有歇底斯里,没有不接受真相的狂躁,他很平静地问:“既然是这样,你们为什么骗我你是领养来的?” 况陆英的态度很端正,没有偏向自己,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妈妈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受不了,病了一段时间,爸嘴上不说,心里也很悲痛,他们知道你重感情,担心你也为此伤心难过,所以才编造了谎言。相比起来,我是领养的带给你的冲击小一些。” 他甚至将自己置身事外,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忽略了他也是受害者。 向微明顿感荒谬。 “其实是觉得我还小,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现在告诉我,也不是觉得我能承受了,而是我在另一件事上的不配合让你们更苦恼。” 况陆英弯腰,将外套捡起来,重新披到他身上。 这个动作让他们两个的身体靠近了些,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冷空气,也被眼前这具高大的身躯阻挡在外。 向微明从小到大,得到的就是他的庇护。 “哥,你有过一点喜欢我吗?不是对弟弟的喜欢。” 樱花落在向微明的发顶,况陆英为他拂净,轻声说:“我永远当你是弟弟。” 向微明不知道头顶到底落了多少花瓣,只知道那双手一直放在发顶,轻柔地拂了一遍又一遍,还说:“微明,等你再长大点,懂得什么是爱了,就不会再说这种胡话了。” “我说过,你们很自私,尤其是你。”向微明后退一步,将那件沾满况陆英气味的外套扔在地上,白衬衫贴在瘦削的身架上,有种决绝的意味。 夜色将他泛红的眼角衬得艳丽,冷风将他的皮肤吹得发白。他止住眼泪,过往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回,心脏内膨胀的悸动慢慢褪下去。 第31章 “况陆英,”向微明的语气出奇的沉稳,“我不需要你了,我有自己的哥哥,不需要你替他补偿什么,爸爸说得对,我该还你自由。” 他曾不止一次地哭着说“我需要你”,但他现在决绝地说“我不需要你了”。 况陆英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他的外套给了向微明,身上剩一件单薄的t恤,因为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面料被吹得鼓起,凉意顺着衣领和衣摆流进去,趴在皮肤上,渗透进去。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泛着青白,神经牵动着想要动一动,抬起来又放下,最终停止挣扎。 况陆英说:“好。” 他似乎被风吹得失去了知觉,因为他不知道向微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躺在地上的那件外套已经冰凉透彻,樱花铺满一地,花谢了,该落幕了。 回到滨河壹号的大平层内,以前不觉得空荡的房子,静得可怕。屋内没有开恒温系统,和室外一样冷。 况陆英没开灯,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没有电话没有门铃声,没有人来找他。 他又回到卧室,衣服也没换,就那么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会有人来了。 况陆英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身体先是发热,后来又发冷,但他不想动,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 半夜,嗡嗡的震动震得他脑袋更昏沉,在意识到是什么之后,顿时清醒,伸出手摸索手机。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电显示,就迫不及待地接起来,接起来又一句话都不敢说,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然而,对面确实先出声了,却是刺耳的、尖锐的,令人厌恶的声音:“保安还得干多久啊?一天天的真心烦,还得看人眼色,哥,你也可怜可怜我行不,你那儿那么多办公室,随便……” 况陆英把电话挂了,长按关机。 他重新缩回被子里。 天光透过白色纱帘洒进屋内,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和工作还得继续。 昨天从纽约回来,向德清已经将新的任务安排下来,况陆英随便喝了点感冒药还是退烧药的,具体不清楚,没仔细看说明书,过没过期也不知道,换好衣服就驱车前往公司。 办公室内,况陆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西装笔挺,神色沉静。跟随他一同从纽约回来的李成洵推门而入,步伐利落,手里拿着平板。 “况总,上午九点半有和财务部的会议,审核q2预算,十一点约见陈总谈新项目合作,下午两点半,您需要亲自去一趟开发区,视察新厂进度。” 说到这里,李成洵停顿了一下才说:“向董让您晚上八点回家吃饭,给……给向少爷送行。” 他之所以停顿,是因为不知道这则消息为什么需要自己来通知,而且还是向董事长亲自给他打的电话,要求务必通知到况总,如果况总忘记,还得及时提醒。 不过况陆英并没有疑惑,简单“嗯”了一声,话题又带回工作:“开发区的进度报告说设备调试延迟,具体原因查清楚了吗?” 李成洵立即汇报:“技术部反馈说是进口部件报关延迟,预计三天内能解决。” 况陆英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通知物流部,如果三天内问题依旧,直接换供应商,违约金照付。” “明白。”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室内恢复寂静。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映在况陆英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深邃而冷峻,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高烧也好,脆弱也罢,甚至那些无人知晓的情绪,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只是眨眼间,天就要黑了。 李成洵恪尽职守,敲门提醒:“况总,今晚八点有家宴。” 况陆英“嗯”了一声,不想让外人过多想起这件事,拿起大衣和车钥匙径直下楼去停车场。上车后,他没急着发动,而是坐在黑暗中,反复纠结李成洵口中所说的“家宴”二字。 高烧过后没有得到充足休息的身体和大脑不如往日清明,不过并不妨碍他回忆一些别的事情。 大概在年前,就是向微明说好要和陈秉言出去玩儿,但是突然出现在纽约的那几天,向德清也主动找上了他,让他回国。 诚然,向德清和曾语夫妇对他很好,从未苛责过,甚至还让他留在公司任职,也说过不需要分得太清,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过。 事实上,况陆英却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发现自己不是他们亲生儿子后,向德清和曾语第一时间去找了况家人,提出要把孩子换回来。 是换回来,不是把他留下,把另一个要回来。 从小到大,他被灌输的教育是好好学习,要有责任心,要有决断力,将来接过父亲的产业,继续发扬光大。 突然有一天,信任喜爱的父母要把他送走,还是送到那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里,他可爱的弟弟也不是亲弟弟,真正叫他哥的是另一个染着黄毛,抽烟喝酒不学无术的混子。 况陆英的崩溃不比向微明的少。 但他习惯了维持沉稳可靠的长子形象,潜意识还在告诉他不能让父母失望,所以他只是冷静地说:“先别告诉小晞,我怕他难过。” 他和向微明缠绕生长,虽不是亲生,可血脉早已融合在一起,他崩溃,弟弟不会好到哪里去。 保护向微明更是成为本能。 那段时间,况陆英过得很是忐忑,话也明显没平常多了,好在向微明学业繁忙,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并没有露出马脚。 他想,就算分开也没关系,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小晞想他,他们还能联系。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消息还没完全消化,向德清和曾语那边就得知,他们的亲儿子自己走丢,下落不明。 况陆英跟在父母身后,感受到他们的悲痛,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想过去帮他们把亲生儿子找回来,私底下问了况家人,没想到却得知了一个更恐怖的真相——原来在抱着婴儿出院的那天,况二狗路过水塘,就……他怕向家人追责,所以才不敢说实话。 况陆英只觉得天旋地转,是强大的心理素质支撑着他,才没有当场晕倒在地。 这已经不单单是亲生不亲生的问题了,他的存在,挤掉了属于真正的向陆英的人生,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时机一到,该还回去了。 他知道向德清夫妇也这么想过,只是碍于多年情分,没有说出口,但他不能懂装不懂,所以坚持迁出户口,搬出去住。 至于向微明,他已经没有再当他兄长的资格,更不用说被依赖被喜欢。 主动去国外长驻,也是想要报答向家恩情,他只是想让自己心中的愧疚,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但意外发生了,向微明对他的需要程度超乎想象,总是明媚地出现在他眼前,喊着:“哥哥,别离开我。” 况陆英凭什么呢? 他只是被亲生父母怀疑又扔掉的孩子,被养父母亲近又隔着一层生死嫌隙的人,他凭什么,能被向微明毫无保留地依赖? 尽管知道他不配,可他还是沉迷其中,舍不得放手。 不是没有察觉到向微明变化的情愫,他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或许是可以的。 然而,比捅破窗户纸来得更早的,是向德清的察觉和试探。 他谨言慎行,自认为没有暴露什么,但在试探过后,那个没有对自己讲过重话的长辈,生平第一次说—— “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即便没有父子缘分,我也永远拿你当儿子。向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我向德清的儿子,就要知道,你和微明的人生,都由不得自己,尤其是儿女情长一事。你们享受了常人触及不到的生活,也需要为这份锦衣玉食付出些代价。别怕,不是所有的联姻都没感情,你也还小,找个合适的慢慢相处几年,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况陆英的命都是向家给的,他只能说:“好,听您的。” 昨天送向微明回去,他已有预感,自己恨不得埋在地里的东西,要重见天日了。果然,他没有得到原谅。 属于他的向微明,会风尘仆仆降临在他身边的向微明,再也不需要他了。 虽然表面还是一如往常,但这个所谓的“家”内里已经充满猜忌和厌恶了。 今天的家宴,是向德清要求他们全部出席,维持表面平和,把那些不该发生的都忘掉的鸿门宴。 况陆英的车速很慢,在马路上不断被超车,碍于他的urus太昂贵,倒也没人敢过来挑衅。 回到向家别墅的时候,客厅钟表的时针刚好转到八,餐厅飘来阵阵饭香,混合着花香、水果香。 曾语依旧到门口来迎人,向德清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水晶吊灯璀璨耀眼,眼前的画面其乐融融。 “回来啦,洗手来吃饭,”曾语唠叨:“都告诉你爸,说你刚回来,别安排这么多工作,非说什么时间紧,能有多紧?” 第32章 昨天下飞机后也回来过,见过曾语,听她唠叨过,但况陆英现在只觉得恍如隔世。 看起来,曾语对他们父子三人之间的事并不知情。 况陆英不合时宜地想,向微明那个性子,是怎么瞒过母亲的? 向德清神情只是不自然了一秒,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宣布:“吃饭吧。” 坐到餐椅上,况陆英右边的位置是空的,他的疑问还没说出口,曾语便主动说:“小晞在收拾东西,他说这次走得时间长,得准备齐全一些,让他去了买新的他也不听,非说什么旧的有感情的,惯能折腾。” 曾语还笑着调侃:“噢,对了,他说他毕业之前不会回来了,挺有志气,我才不信,陆英,你信吗?” 正说话间,向微明出现在楼梯拐角,不满地反驳:“别小看我,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听起来没有烦恼,下楼梯的脚步声也十分轻快。 况陆英想转头,看看那抹明媚的阳光是不是也一如既往,但他没有动作,沉默的背影始终对着逐渐走近的向微明。 向德清摆着脸训人:“今天是给你送行,你哥都放着工作回来吃饭,谁教你的迟到,见了面也不懂得喊人?” 曾语疑惑地看向丈夫,拍了拍丈夫放在餐桌上的手背,嗔怒道:“别回家来耍威风,都是一家人,他们兄弟俩感情好,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显得生分。” “你别管,我看他性子这么骄纵,就是你们惯坏的。” “嘁——”向微明并没有收敛,拉着椅子在地板划出刺耳的刺啦声,随着一同响起的,是他无所顾忌的反抗:“和我妈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我就直说。” 他坐下,头也没偏一寸,随着虚无的空气说了句:“你来了。” 况陆英就在他身旁,哪怕在高烧的昨晚,始终等不到向微明出现的时候,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遥远。 他说得是“你来了”,不是“你回来了”。 樱花雨下,他说过:“我不需要你了。” 况陆英垂在桌面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十指连心,将更加无法控制的酸胀感传递到心脏。 “嗯,去了纽约照顾好自己,有时间……”他顺从本能,“还是回来,看看爸妈。” 向微明确实从小被骄纵,在父母和哥哥面前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但从不是像现在这样,属于没礼貌的骄纵,他还是不看人,随意地说:“我有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管。” 曾语终于察觉到餐桌上的暗流涌动,问:“心情不好?” 这回是向德清出来打圆场:“别管他,我倒要看看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吃饭。” 这顿饭吃得,说沉默也沉默,父子三人谁也不说话,好像那饭多好吃似的,搞得曾语都怀疑自己的味觉出问题了,不就和平时一样? 于是她成为打破沉默的人,开始一一嘱咐:“小晞,去了纽约记得按时报备生活,有困难就和家里说,和爸妈不想说,就找哥哥,知道吗?” 她是习惯性嘱咐,没指望得到回应,紧接着又开始下一个人:“陆英,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别埋头苦干,爸爸又不是阎王爷,累了就和他说,减轻压力。” 还不等轮到向德清,向德清就主动问:“让你给陆英物色的姑娘怎么样了?” “啪嗒”一声,是筷子掉到地上的声音。 向微明快速地弯腰捡起,扔在桌子上抱怨:“下次不要用这种筷子,太滑,算了,反正我也要走了,你们爱用什么用什么。我吃饱了,回房间继续收拾东西了。” “坐下!”向德清吼他,“长辈都还在,话也没说完,我怎么养出你这种不懂礼数的儿子!” 曾语实在受不了他,也有点发脾气的意思:“一个个吃爆仗了还是怎么?都坐下,一家人以后聚在一起的时间能预料到的少,今天谁也不许提前离席。” 向微明黑着脸撅着嘴坐下,没有多乖巧。他抱臂环胸靠在椅背上,搭着二郎腿,搭起来的脚尖都快蹭到况陆英的裤子了。 既然没人说,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曾语瞥了他一眼,不管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找了呀,昨天去喝下午茶说起我们陆英该成家了,好多太太给我介绍呢,完了我把照片拿给你们看看。” 她又想起向微明要出国,补充道:“你和哥哥感情好,妈妈把照片发你,你也帮忙参考参考。” “不看,”向微明拒绝得很彻底,“他找对象又不是我找,他喜欢就行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样说的,小晞,你……” 况陆英打断曾语的话:“妈,微明去了纽约应该很忙,这种事情就不要打扰他了,我自己看着来就好。” 向微明烦躁地蹬腿,鞋底彻底压在况陆英的裤子上,他意识到自己踩到实物,又更烦躁的收回腿,换了个姿势,和况陆英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 “对,我很忙,无聊的事情不要烦我。” 曾语终于反应过来,问:“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向微明仍旧果断地回答,“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以后也会有各自的生活,你们不是经常这么说吗?” 他把曾语问不会了:“是这个道理,但是……” “是就行了。” 餐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况陆英转移话题:“爸,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要和您聊,一会儿去书房吧。” “行,先吃饭。”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向德清和况陆英上楼去书房,向微明刚要走,曾语就把他叫住:“妈妈问你点事,你老实交代。” “什么啊?”他对曾语的态度还挺好,没有刚才的乖张。 “上次爸爸在书房说你什么了?出来后就跑走了,再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今天又这样,哥哥也没得罪你吧,无故受你的气。” 向微明瘪了瘪嘴,把头扭到一边,听不出情绪:“没什么,你怎么不去问我爸?” “你爸年纪大了,脾气也古怪,说你不肯去纽约,不听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就是他说得这样,”向微明深呼吸一口,笑着把脸扬回来,看着母亲:“妈,我会去纽约,我也会长大的。” 他不想再聊下去,既然爸爸不肯和妈妈说实话,那他也不会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 上楼路过况陆英的房间,门是开的,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书桌上放着手机在充电。想来应该是刚才他们去书房前,况陆英过来插上的。 向微明左右看了看没人,身形移了进去,在里面待了挺长时间。 出门时正好撞上况陆英回来取手机,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微明,你……” “走错了,”向微明摊开手:“没拿你的东西。” 他错过况陆英挡在门口的身体,往隔壁自己卧室门口走,握上门把手时,哼笑了一声说:“放心吧,就算我们不是兄弟,等你结婚,我也会给你包大红包的。好好挑,可别挑花眼了。” 第43章 他别想摆脱我 况陆英下意识想解释,还未开口又意识到,解释是想干嘛,他已经做出决定,死了心要放向微明走,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微明,”他还是说:“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 即便对自己没有好脸色,起码他还能再见见他。 没想到向微明偏头看过来,眼神是毫不掩饰地嘲笑,他说:“我当然会回来,看我爸妈,至于其他人,不是很想见。” 况陆英听到虚空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被心痛裹挟,抬手扶住门框。 向微明没管他,推开门进去,又重重地关上门。 房间内没开灯,月光从玻璃上照进来,照亮了向微明咬牙切齿的表情。 既然都说他长不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那他就要让他们看看,他什么都懂,他看得清自己的心,他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夜静下来,况陆英没留下来,要回滨河壹号的公寓。 向微明站在窗户边,看他开着那辆黑色的urus离开,随即也拿了车钥匙出门。 向德清和曾语已经回房,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外出。 两辆黑色的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马路上,向微明的是新买的奥迪,是以况陆英不知道跟在后面的人是他。 在楼下看了许久,直到熟悉的那格房子灯光熄灭,黑暗中走过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他敲了敲奥迪车的车窗玻璃,车窗降下,露出向微明阴鸷的脸。 “这是他住的地方,这是他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盯紧他,有事没事都要及时反馈给我。” 向微明递出去一个文件袋和一个小的纸皮袋,又说:“你得跟个几年,钱这方面我不会亏待你,所以你不用急功近利,稳一点,别被发现。” 第33章 “放心,我是专业的。”男人打开纸皮袋数着粉红色的钞票,连连保证。 做完这一切,向微明驱车前往陈园,德叔得了吩咐,站在将军门口等着,见他来了,直接带他去后庭陈秉言的院子。 有几天没见,陈秉言再见到这位好友时有种被吓一跳的感觉。 “吹了多久的风,脸白得跟僵尸一样。” 向微明走到圆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没多久,说正事吧。” 他向来随性,尤其是在信任的人面前,看起来总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少爷模样。这是陈秉言第一次觉得他变了,气质沉稳了许多,脾性内敛了更多。 这么看,倒是和况陆英越来越像了。 陈秉言心里吐槽:还真是兄弟俩。 他在电话里已知晓一些来龙去脉,故而嘴上不敢明着吐槽,顺着他:“既然你要入伙,正好你在纽约,有些我远程不方便处理的,都交给你来办。” 向微明昨天大半夜给陈秉言打电话,还不等陈秉言发点被吵醒的起床气,他就劈头盖脸说:“上次说得合伙开公司的事,还算数不,我要加入。” 陈秉言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没好气地问:“不是要靠你哥,你哥怎么舍得让你出来躬身劳作?” “我爸知道我喜欢我哥的事了。”向微明轻描淡写扔出炸弹,炸得陈秉言当场开机重启,直接就是一个高速运转。 “然……然后呢?” “他不同意,所以把我哥调回国,让我去美国,还说什么将来让我继承家业。” 陈秉言“噢”了一声,关注点清奇:“我比较想知道你哥什么态度?” 向微明的声音在电话里出现明显的低落情绪,在寂静的夜色中散发着化不开的悲伤:“他觉得我不懂,分不清依赖和喜欢,而且……” 他把那桩令人震惊的往事对好友和盘托出。 事情太过离谱,陈秉言高速运转的大脑有点死机:“啊?这……那……有点难办啊。” 虽然不是况陆英的本意,但其中夹杂着一条人命,谁都懂其中的难处。 向微明又说:“照他们所说,我亲哥已经是受害者了,为什么要让我也变成受害者。而且在这件事里,最无辜的是况陆英。” 陈秉言深受老爷子宠爱,在陈园有自己单独的一套院子,窗外是各种说不上名字来的绿植,辟出一片足够安静的地方。 他打断回忆,问眼前的人:“你都懂,为什么不和他好好说?” 向微明懂,不代表他没气,电话里还能有所收敛,在家里也能装下去,见到好友实在忍不住了:“他不相信我,我非要证明给他看,他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家吗?我给他创造条件行不行,我们都不要靠我爸了。我不需要他对我承担哥哥的义务,我要的是他。” 陈秉言沉思片刻,说:“今天听我姑姑说,曾姨在给他物色联姻对象,你去美国这么多年,就不怕?” “不怕!”向微明的脸又变的阴鸷,“我在他手机里装了不会被发现的定位系统,实时监测,还找了私家侦探跟着他。他别想摆脱我。” “那我也帮你看着点,我们几家之间的消息还算互通。”陈秉言丝毫不觉得这些做法不合适,对好友送上无条件的支持。 之后又聊起正事:“你去美国之后,我会让戴维联系你,我们不方露面,他是昆扬明面上的创立者。” 昆扬,是陈秉言给公司取的名字。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现在这是他和向微明共同的野心。 紧接着,就昆扬目前的部署,两人又细致地聊了更多。 基本上是陈秉言在讲述和安排,毕竟他才是付出心力和准备最多的人,向微明的专业正好能发挥大作用,加入就是锦上添花,还能保证把技术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最后,向微明说:“你我合力,不会用多长时间的。” 他还有一句话没讲出口,他不会让况陆英等多长时间的。 第二天上午,向微明拉着行李前往机场,他没让向德清和曾语去送,也没让他们告诉况陆英自己的航班信息。 他以为只要不说,就不会有所期待,但当他真的站在安检口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四处张望。 打开手机,定位显示那个闪烁的红点还在几十公里之外,那是公司的位置。 此后天高路远,归期未定,他带着忐忑离开他最爱的人,只希望再回来时,一切都能如愿。 第44章 再等等我 八月份的空气粘稠烫人,哈德逊河上飘过来的风也带着潮湿的闷热。 这已经是向微明来到纽约的第四年,他不仅说到做到没回过家,还拒绝了向德清的所有安排,从没沾手过向家在海外的业务。 当然一开始也吵过架,曾语还特意飞过来劝说过,但无论怎样劝说,他始终不肯妥协。向德清一气之下,放话不让再管他。 稚嫩的脸庞在经过时间的洗礼后,已然变得更加成熟,更何况他现在是昆扬的执行总裁,即便还是年轻,也已有威严显现。 昆扬自2017年成立,便如陈秉言所计划的那般,着重在人工智能领域布局,虽然整体还没有取得多么大的成果,但他们相信,按部就班照此发展下去,一定会有拨开云雾的那天。 成功,要懂得耐心蛰伏。 在此之前,向微明主要负责研发各种新品的技术工作,学业和工作兼顾,并没有让他身心乏术,反而有用不完的力气。 陈秉言见过以前的他,自然对现在的他刮目相看,偶尔也会劝他放松点,国内一切都好,没有发生什么变数。 戴维则不同了,他是美国人,白皮肤高个子,性格热情得不像话,因为工作和向微明接触比较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向微明的欣赏一发不可收拾,几次提出想试试。 他的电话打进来时,向微明刚推开公司的玻璃门,被迎面而来的热气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衬衫也瞬间贴在身上,要命。 电话那边,戴维还在说:“joe,下午有什么事?我定了餐厅,一起吧。” 向微明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顺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快步往停车场走去,边说:“不了,打算去俱乐部跑两圈,你还是找你的那些女友去吃吧。” 第一次听到戴维告白,向微明还不知所措了一下,生怕拒绝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共事,但担心归担心,他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以后会和他在一起,我现在做得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他。” 戴维直接星星眼:“你好有魅力,真的不考虑我一下吗?反正你们现在还没在一起。” 后来,向微明才知道,戴维身边从没缺过人,男女都有,他信奉的是及时行乐,对固定关系反倒不热衷。那点不知所措和担心也散干净了,再听到告白之类的话,一律当作玩笑。 好在陈秉言挑人的眼光是有的,戴维在工作上很认真。 “天气这么热,你还要去赛车?”戴维懒散地问,有点不理解,“喝点酒聚个会不好吗?” 向微明已走到车身旁,按下钥匙,蝴蝶门缓缓升起,“订得新车刚到,我去试试。” 哑光灰的迈凯伦720s,引擎启动的瞬间,低沉的声浪回荡在街道上,引得路人转头张望。向微明近些年来偏爱各种超跑。 来到纽约,繁忙的学业和工作根本压不住他心里想见到况陆英的念头,迷上赛车之后,速度和激情才压制住无处宣泄的思念。 国内的私人侦探隔几天就会把况陆英的消息发过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他手机里的定位也都合得上。 相亲倒是一次没去过,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搪塞了曾语,不过向微明很满意。 车辆驶入俱乐部的私人车库,他同时收到了私人侦探发来的最新照片。 况陆英看起来在参加应酬,隔着朦胧的闪着灯光的玻璃,坐在靠窗的皮质沙发上。还是习惯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扣子也系到最上面,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长焦镜头就是好啊,向微明能看到他的腕骨,凸起来的弧度比以前更锋利了,瘦了。 还能看清他的眉眼,以前会对自己流露出温情的眼睛,在照片中半垂着,目光疏离,像隔着一层冰。 觥筹交错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却始终被冷冽的气场隔绝在外。也有对别人颔首微笑的照片,但向微明看得出,那笑意未达眼底。 这四年,他收到的照片大都是这样的,隔着看不见的距离,况陆英已经和记忆中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况陆英,比起四年前更像一柄收鞘的刀,什么都藏起来了。 向微明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屏幕,深深地看了几眼后,收起手机下车。俱乐部门口有两名工作人员已等候多时。 “向先生,”其中一人微微颔首,接过车钥匙,“今天的安排还是按您的偏好,488gt3已经预热好了,pirelli的轮胎也是刚换的。” 第34章 向微明点点头,径直走向vip休息区,俱乐部的冷气开得很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赛道全景,几台超跑正在直道上呼啸而过。 “今天想怎么玩?”俱乐部的赛事总监mike走过来,手里拿着数据板,“我们可以安排一节自由练习,或者直接进模拟赛?” 向微明本来的打算也是如此,但刚刚看过况陆英的照片,他需要更大程度的释放,于是扯了扯衣领,说:“自由练习,今天不想跟别人挤赛道。” mike笑了:“没问题,现在派人去清场。” 第一圈的时候,向微明的车速还很慢,等到轮胎和刹车升温,第二圈开始,他就不再克制,甚至到后来圈速越来越快,汗珠从额头滑落。 况陆英从前告诉他,车是凶器,不允许他开快车,可现在只有超出生理极限的刺激,才能让他不去想况陆英。 四年以来,向微明不止一次地想,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答案是值得的,他要让况陆英无话可说,再也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从前是况陆英给他庇护,以后他要成为站在况陆英身边的人,他们要并肩而立。 快了,向微明和陈秉言预测过,人工智能马上就要迎来爆发式的发展,他很快就能带着足够多的底气,回到况陆英身边。 “再等等我。”他不止一次对着空气中况陆英的脸自言自语。 汹涌的思念压制下去后,向微明坐在休息区喝水,突然接到了陈秉言的电话—— “微明,我爷爷去世了。” 第45章 幻觉 陈秉言的爷爷自从上次突发高血压危象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但日常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医生也说保持饮食清淡规律,心情放松,不会再有发病可能。 谁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的结局。 然而这还不是目前最严重的,陈爷爷一去世,他的儿女们露出真面目,不仅否认口头遗嘱,联合起来编造更有利自己的谎言,还私底下联系公司股东,侵占属于陈秉言的遗产,以他是老爷子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为污水由头,将其赶出家门。 整整一个星期,向微明忙得脚不沾地,隔着大洋帮陈秉言处理各种事情。 陈秉言的打算是等到昆扬站得住脚后,再和陈家人正面对抗,在此之前,他们更得小心行事,后续的部署得重新计划,直接影响到向微明回国的打算。 一重又一重的压力砸下来,他突然感觉到了疲惫。 凌晨时分,向微明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着窗外哈德逊河缓缓流淌,一辆轮渡驶离码头,就会有另一辆轮渡回到码头。 飘窗的软垫上铺满了况陆英的照片,向微明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来到纽约之后第一次没控制住,拨出了跨洋电话。 况陆英在两年前进入集团总部,虽不是向董亲儿子,但手握大权,行事作风干脆利落,没人敢背地里嚼舌根。 滨城时间下午三点,按照况陆英的日常工作安排,此时应当是非常繁忙的,手机通讯消息一般会交给李成洵处理。 向微明只是遵循本能打出去电话,没指望有人能接,忙音响起时,还能保持一丝理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以至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听筒流出时,他愣住了。 “喂——”况陆英的声线还是像以前那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仔细一听,又比之前更冷淡了些,隔着手机和看不见的距离,都让人望而却步。 “喂”了一声,对面就不说话了,也没有挂断。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向微明舍不得挂断,又不敢发出声音,紧紧咬着手腕。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况陆英能再多说几句话,问问他是谁行,问问他有什么事也行,或者能不能猜到,是他打的电话? 这是张国内电话卡,即便他身在纽约,况陆英也不会知道这通电话自万里之外打来。 向微明胆子大了点,呜咽声不受控制地溢出来,细若蚊吟。 他的情绪除了在赛道上能得到发泄,平时都十分紧绷,这是第一次失控,单单因为听到了况陆英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 对面一直没主动挂电话,向微明猜测可能是他太忙,以为有人打错,已经自动挂了,所以不再理会。 很快,手机里传来李成洵的声音,是在询问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紧接着,况陆英开始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听起来没有刚才的那声“喂”那么冷淡了。 他说了很多,不像平时言简意赅的风格,倒让李成洵挑眉多看了一眼。 “况总,下午的会?” 况陆英将文件翻看了一遍,递过去说:“数据对不上,会议改到明天上午。” 纽约天光大亮时,向微明的那通电话还没挂断,他谢天谢地况陆英太忙,看手机的时间也没有,迟迟没发现电话还通着。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像只躲在米缸里的小老鼠,仅仅是听况陆英说了一下午话,就幸福得要冒泡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也消失不少,最后在飘窗的软垫上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向微明的第一反应是看手机,他的幸福体验已经结束,看来是被发现了。 不过神清气爽,浑身的动力又回来了。 向微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前往公司,处理完日常工作之后,联系陈秉言。 电话打过去:“方便说话吗?” “说吧,没人。”陈秉言也被变故拖累了身体,声音不如以往意气风发。 商量完焦头烂额的正事,陈秉言突然说:“微明,你哥刚才找我了。” 向微明怔了一下,像收集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语气也轻柔起来:“他找你说什么了?” 陈秉言现在租住在城中村的短租房里,破旧不堪,一个小时前,况陆英却穿着格格不入的衣服来敲门,令人吃惊。 他告诉向微明:“你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有困难不要见外,和他说他会给我处理好。” “那你说了吗?” 陈秉言觉得好友变傻了:“当然不能说,你哥现在可不一般,他一出手,我们受到的关注度更大,暴露的风险也更大。微明,靠我们自己,可以的。” 向微明脑袋懵懵地“噢”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上的定位系统,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悄然落空,闪烁的红点没有变化,还在公司。 向微明灵活的大脑忽视了一件事,定位显示对方已经数个小时没有离开原地,可况陆英刚才又出现在陈秉言的出租屋门口。 接下来的几天,私家侦探也没发来有关况陆英的消息,听说是一直在公司待着,没有出来过,所以拍不到东西。 向微明表示理解,这种情况在况陆英进入集团总部之后经常发生,往公司一住就是好几天,忙完才会恢复公司和滨河壹号两点一线的生活。 又是一天下班时间,戴维过来敲门:“joe,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向微明摆摆手:“累了,要回去泡个澡睡觉。” 不过这次戴维没有轻易放弃,他直接进来,架起向微明:“走吧,越是发生大事,我们越要放松点。” “好吧。” 他们走出公司大楼,外面已经天黑了,各色霓虹争相夺目,璀璨耀眼。 向微明在上车前,看到不远处似乎有道熟悉的身影,是记忆中能拥抱能依靠的高大的身影。可是一眨眼,那道身影又消失了。 戴维催促:“joe,上车!” 他深呼吸一口,最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角落,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身体太累精神出现幻觉了。 第46章 宿醉 戴维是不缺男女朋友,不过对向微明的真心却要比寻常人更多些,最近看他心不在焉,这才想方设法要带人出去放松。 他是吃喝玩乐的个中好手,油门一踩,直接朝着目的地奔去。 “joe,别看手机了,”戴维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抢过向微明手里的手机,扔在后座上,“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忘掉那些烦心事。” 向微明无奈的笑了笑,目光看向车窗外。霓虹在夜色中流淌,他想起刚才的幻觉,思念也被勾了出来,不受控制地继续想,现在况陆英应该还在公司忙吧。 “我说,”戴维突然出声,“你那个哥哥,到底有什么好?” 他的语气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值得你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看都不看一眼?” 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玻璃倒影里,向微明的眼神柔软了几分:“对啊,他就是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不相信我喜欢他,不过我会证明给他看,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当初向张子安请教时,向微明还不懂那句“一定要让你哥觉得你是有吸引力的,摆脱幼稚的弟弟形象”,天真地以为自己足够成熟。 这四年里,他努力地摆脱从前的模样,他不会再随心所欲,不会任性无理,不会一出事一受委屈就想找哥哥,他做得很好。 第35章 戴维不懂他,摇了摇头,夸张地说:“完了完了,你这是病入膏肓,看来今晚得给你多灌几杯,说不定醉了就能看见我这张帅脸了。” 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餐厅里传来隐约的爵士乐,向微明下车跟着戴维进去。 乐队的萨克斯声低回婉转,吧台边的复古台灯昏黄柔和,在如此氛围中,向微明紧绷的神经被瓦解,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 他已不是从前被况陆英管教的不敢喝酒的少年,来到纽约这四年里,酒精是个麻痹自我的好东西,不过酒量平平。 灯光折射到玻璃杯上,淡黄色的威士忌染上暧昧的颜色,戴维已经有些醉了,撑着下巴看他:“你要是再喝下去,我可就要趁人之危了。” 向微明倚靠在卡座内,因为酒精的缘故,眼尾泛着薄红。他懒洋洋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趁人之危?”他偏了偏头,放松下来后声音也比清醒时低沉了几分,带着点微醺的沙哑。 戴维看着他,没说话,眼前的人和平时判若两人,举手投足间的动作迟缓而慵懒身,整个人像只高贵的猫,散发着不自知的诱惑。 “你……”戴维的声音有些发紧,“知不知道现在这样很危险?” 闻言,向微明低低地笑了声,将悄悄靠近的人推开。 “危险?”醉意让他的眼神迷蒙又狡黠,变成逗弄人的猫,“戴维,你不行。” 戴维被他推得一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行不行,你试过?” 向微明没回答,又懒洋洋地靠回卡座,仰头灌了一杯酒,酒液顺着唇角滑落,被他抬手抹去。他半阖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戴维一眼:“我对你没兴趣。” 戴维盯着他看了两秒,仰头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干了。 “行,算你狠,又拒绝我一次。” 两人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直到戴维先撑不住,歪倒在卡座里,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向微明也没好到哪里去,眼前的重影让他连酒杯都拿不稳,玻璃杯“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服务员闻声赶来,看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一时手足无措。 “先生,需要帮你们叫车吗?” 戴维迷迷糊糊地抬头,刚想说话,胃里一阵翻涌,猛地捂住嘴,脸色发白。 服务员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先生!您别在这里——”最后干脆搀扶着戴维往洗手间的方走去,留下向微明一个人歪倒在卡座里。 他眼睛闭着,脸颊被酒精催出不自然的潮红,呼吸间还带着威士忌的醇香。 不远处的门被推开,一阵酷暑的热气灌了进来。 朦胧间,向微明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那人胸膛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种让他感到熟悉又很陌生的气味。 他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额头抵在对方的颈窝处,他现在变成只找到归宿的野猫,安心地蜷缩起来。 车门关上的声音惊动了他,不过酒精的麻痹作用显然还是十分强大,尽管被惊动也只是轻轻哼了声。感觉到自己被小心地安置在座椅上,他本能地伸手,攥住对方的衣角,生怕这个吸引他不断沉沦的怀抱和气味消失。 “先松手,送你回家。”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 向微明反而更加用力,将那片衣角攥得更紧,醉酒后的执拗让他不肯放手。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最后没有办法,将手覆在他的眼皮上。 即便分开四年,这个哄睡的方式依然管用,向微明的手慢慢放松,陷入了深度睡眠。 在梦里,他好像见到了况陆英,况陆英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他喝酒会生气,皱着眉头教育他:“向微明,不许在外面学这些,听懂了吗?” 他好久没见过况陆英了,以至于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听到如此有情绪的声音,眼泪又落下来。 记忆中,在况陆英身边是可以无理取闹的,而且只要任性,就会换来他更加严密的看管。 所以向微明在梦里说:“不要你管,我想喝就喝,想和谁喝就和谁喝。” 梦里的况陆英没有如他所料般生气,好像是叹了口气,连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也停了。 向微明突然很着急,挣扎着要起身,他感觉况陆英要走,恐慌让他猛地睁开眼——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屋内,照在地板上,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垫触感。他皱着眉撑起身体,宿醉导致太阳穴还有点钝痛。 环视卧室一圈,他的被子好好地盖到胸口,拖鞋整齐地放在床边,床头柜上,还有一杯蜂蜜水,杯底压着张字迹潦草的便签:“wakeupanddrink—d” 向微明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和戴维去喝酒,还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他又看了眼便签内容和落款,意识到是戴维送自己回来的,便想着怎么感谢。 想了想又放弃了,他一感谢,戴维肯定要顺杆子往上爬。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阳台拉杆上,啾啾叫了两声又飞走了。向微明揉着太阳穴,拿起那杯蜂蜜水一饮而尽。 身体的感觉舒服点了,他才开始想喝醉后做的梦。 其实他不常梦到况陆英,大概是大脑潜意识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的行为,可昨晚的梦太过清晰。昨晚在公司楼下,他好像还出现了幻觉。 顺其自然地,向微明找到手机,熟门熟路地点开定位系统,闪烁的红点仍然在万里之外。 “不能再这样下去,”向微明自言自语,“得休息两天放松放松,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疯了。” 他的执行力一流,立刻马上给陈秉言发消息,把需要自己做得事情安排妥当,又给戴维发消息,对接手头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 发完消息把手机扔在床上,向微明进浴室泡澡,身体置身温热的水流中时,他突然想起昨晚梦中更为荒诞的一幕——况陆英,好像吻了他。 “真是魔怔了。” 第47章 我回去 两天休息日,在最后一天晚上,向微明终于收到了私家侦探发来的图频。 况陆英开着那辆黑色的urus从集团大楼的地下车库驶出来,途中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滨河壹号。 有段时间没见,他把图片和视频翻来覆去的看。 奇怪的是,虽然已经九月,但气温还不至于骤降,可况陆英穿得很厚,衬衫马甲西服外套一丝不苟,哪怕下车站在没有空调的室外,也没有解开过一颗扣子。 他看上去像是对周遭的温度无所察觉。 屋内没有开灯,向微明躺在单人沙发内,转了转眼珠子想,好像那天喝醉之后,来到梦里的况陆英也是穿得很多,不怕热似的。 虽然这些年来,他掌握着况陆英的所有动向,哥哥永远就像生活在他眼前一般。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他自娱自乐的哄骗把戏罢了。 老一辈常说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在身边,他们连对方对气温的感知如何都不清楚。 正想着,曾语打来电话。 自从他和家里闹翻之后,向德清就不允许任何人联系他,也不允许给他提供任何帮助,等着看他自己一个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换句话说,也是在等他和家里妥协道歉。 没想到向微明真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向德清也要面子,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当妈的心是硬不起来的,曾语时不时会给他打个电话或者视频,关心一下儿子近况。 “小晞,吃晚饭了吗?” 向微明开了扩音,把手机搁在小几上,目光飘向窗外,耐心地回复母亲:“吃过了,我这边都挺好的,妈妈你呢?最近怎么样?” 说到这个,曾语可有的吐槽:“还能怎么样?你不回来,我就不怎么样。” 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爸昨天又对着你的照片叹气,他很想你。小晞,不然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好了。” 向微明叹了口气:“妈,我最近很忙,暂时不会回去。” “可你一个人在纽约能做什么呢?”曾语提高了音调:“你爸虽然嘴上不说,但这几年经常关注留学生的新闻,一看到有孩子出事,他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要不是知道我和你有联系,知道你安全,早就去找你了,你爸啊,要那点大家长的面子,你就让让他。” 夜幕低垂,向微明望着星星出神,不厌其烦地再次给母亲解释:“不用担心,我在做自己的事。” 每次聊到这里,曾语都会忍不住哽咽:“什么事能比你回家重要,连家里的钱都不要。” 向微明安抚过她很多次了,上大学的时候开发的程序卖了一笔版权费,之后又用这笔本金搞了些投资,现在的生活挺富足的。 第36章 他只能说这些,眼下陈秉言出事,陈向两家交集多,昆扬的事就更不能透露半分。 “小晞,”曾语的语气柔软下来,“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一家人,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呢?你不想管公司的事,那就不要管,别因为这个继续和你爸怄气了。而且现在公司基本都是你哥在管,爸爸也不会强迫你了。” “我听陆英说,这些年你和他也不联系,唉,太倔了,你们兄弟俩怎么也闹到这种地步?” 向微明当然知道,现在的况陆英在集团地位有多高,董事会上一个眼神,就能让争得面红耳赤的高管们噤声,经他签字的文件连向德清都鲜少过问。短短几年,就完成了产业转型,并且将海外业务扩展了两倍之余。 外界都说,向家这位养子手段了得。 听起来是很好,好像站得越高,手中的选择权也就越多,能过得更随心所欲一样。 起码曾语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只要向微明回来,哪怕想当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或者闯天大的祸,哥哥也能为他兜底。 向微明知道不是的,外人不清楚那些看似风光的权力背后是怎样的代价。况陆英和向德清绑定得越深,他们就越不可能在一起。 他忍受思念,背井离乡,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给况陆英的所有选择都能兜底的人。 “不用了,”向微明坚持,“我现在很好,真的,不用担心我。” 最后,他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回去的,很快了,再等等。” 挂断电话后,向微明经过休息放松下来的身心又蓄满动力,他钻进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陈秉言在国内也稳定下来了,表面上打打零工混淆视听,骗得陈家人以为他再也起不了山,对他的关注也小了许多。 日子好似恢复到从前。 一年之后,美国人工智能实验室公布chatgpt,全球ai行业迎来井喷式发展。 昆扬凭借早期在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的布局,接连推出三款企业级ai解决方案,市场份额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季度财报上的数字一路飘红,连华尔街都将这家初创公司列为“最具潜力公司”名单之内。 视频会议里,陈秉言的心情较之前轻松不少,身后的电子显示屏上放着国内市场分析数据,他说:“时机成熟了,是时候让昆扬落地滨城。” 戴维吹了声口哨:“终于要杀回去了,看你们真憋屈。回国!把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 向微明就坐在他旁边,闻言笑谈:“霸总小说都传到你这里来了吗?” 戴维夸张地甩了甩金发,字正腔圆地念道:“天凉王破——”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现在该轮到上演现实版了。” 陈秉言笑着打断他:“好了,回来是做正经生意,微明不要再给他推荐狗血小说了。” 向微明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不再理会戴维的天马行空,开始看一旁屏幕上滨城开发区的地图。 “这边我已经初步接触过,滨城正在打造智能产业示范区,如果我们以海外归国团队的身份入驻,不仅能拿到税收减免,还能申请专项扶持基金。” 戴维突然凑近镜头,“等等,该不会我们两个也得去吧?” 陈秉言的目光穿透屏幕,直直看向向微明:“技术团队留在国外,但是和各部门的对接,产业园选址,人才引进,这些必须有人亲自主持,我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戴维不熟悉国内的情况。微明,你得回来。” 向微明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顿。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将近五年的时间,他一直在等一个名正言顺回去的机会,让父母刮目相看,让况陆英改变想法。 可陈秉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意凝在脸上。 “你不能公开以昆扬创始人的身份露面,所有可以查到的资料中,依然以戴维为主,你我还是幕后。陈家的几个老狐狸看到你,就会联想到我,到了关键收网的时机,不能暴露。” 戴维摸摸下巴:“所以joe得扮演什么角色?” 陈秉言又说:“我二叔的儿子陈肖鸿,你借他混进他们的圈子去,顺便打探陈家的情况,看住他们的动向。” 听到陈肖鸿的名字,向微明就懂了:“你让我装败家子。” 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都相熟。陈肖鸿是陈秉言的堂弟,但二人的品行天差地别,前者是豪门圈内无人不知的纨绔,烂泥扶不上墙。 “不止。”陈秉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要装得像,开超跑、泡夜店,最好再闹出点绯闻,让所有人觉得,你只是个在国外混不下去,回来挥霍家产的二世祖。” 戴维噗嗤笑出声,“难度有点大啊,joe可是洁身自好,而且他喜欢得要死的那个哥也在滨城,这不是让他……” 向微明瞥了他一眼,戴维识相地闭嘴。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向微明低低地笑了一声:“行啊,我回去。” 会议结束后,向微明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陈秉言单独打来的电话。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故作轻松地问:“有事儿忘交代了?还又打个电话。” 陈秉言没他这般随意,顿了顿才小心地说:“回国之后,你和你哥……” 向微明明白他的意思,保证道:“你放心,事关重大,我不会乱说的,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他来纽约这么多年,带着一番成就回国几乎成了执念,现在告诉他,你可以回国了,但要让别人都以为你是混不下去跑回家啃老的纨绔,无异于信念崩塌。 陈秉言不是神经粗大的人,知道向微明心里不好受。 “微明,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判断。如果你觉得他值得信任,那我也相信他。” 向微明有点惊讶,昆扬是陈秉言翻身最后的底牌了,他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想了想还是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告诉他了,肯定不想继续努力,一心只有他了。秉言,不用担心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谢谢你。” 陈秉言还想再说什么,向微明打断他:“好了,我要想办法联系陈肖鸿了,回国后去找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说来也是巧,陈肖鸿最近常常跑去阿拉斯加的赌场,输得差点把家里给的创业本金赔光。向微明“恰好”也在那里度假,一个晚上就帮他翻了本。 二人本来就算旧相识,陈肖鸿立马和他开始勾肩搭背哥俩好,还拍着胸脯保证:“回国,哥儿们给你办一场风光的接风宴!” 向微明笑着和他碰杯:“说定了。” 2022年的圣诞节,滨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飞机降落在机场航道上,向微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走的时候,他满怀忐忑,对前路充满不安。然而此时此刻,穿梭在机场人来人往中的脸庞,已经变得成熟,眉宇间满是沉稳的锐利。 接机口人潮涌动,陈肖鸿带着几个公子哥大呼小叫,向微明强忍下不适,笑着过去打招呼。只是他的眼神却越过他们,望向了更远处。 玻璃幕墙外,滨城的万家灯火接连亮起,其中有一盏,属于他心心念念的人。 “走吧,哥们儿订了餐厅,先去吃饭,吃完再换场。”陈肖鸿揽着他的肩膀,还嚷嚷着:“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一路上,这群人都热情得不像话,搞得向微明连掏出手机来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强颜欢笑附和着。 到了会所,此起彼伏的调笑声先一步涌入大堂内。周围侯着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即便看不惯他们大呼小叫的行为,依然有礼地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 这些细节自然不用向微明操心,他被围簇在中间,单手挽着脱下来的大衣,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陈肖鸿报了包间名,服务生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电梯正在匀速下降中,向微明实在心烦身旁人的聒噪,面色已不如刚开始那般随和。 “微明,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咱这滨城可大变样了。”另一位叫孟昭的算是人堆里比较沉稳的,话题没那么无聊。 他应和:“那当然,我也算人生地不熟,还得你们给我说道说道。” “最大的变化肯定是你家呗,你那个便宜哥哥快把家产都抢走了。”陈肖鸿愤愤不平,“分不清大小王,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你回来之后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向微明对陈肖鸿的忍耐在这句话之后达到了极限,他沉下脸,刚要说点什么,面前的电梯先一步开门了。 轿厢空间宽敞,里面站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波人隔空相望,空气似乎停滞了。 咚——咚——咚—— 心跳的频率变得沉重起来,一下重过一下,一下比一下跳得高,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了。 没有隔着手机屏幕,不是虚无缥缈的梦里,向微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况陆英。 第37章 他站在轿厢的最中心位置,被其他人所簇拥。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过来的眼神沉甸甸的,让人顿感压力。 陈肖鸿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况……况总。” 第48章 出门遇到crush了 没见到人时大言不惭,见了本人反倒这副死样子。其余人家里还不如陈肖鸿,也跟着稀稀拉拉地问候,声音可比刚才吵闹的时候小多了。 然而况陆英并没有看他们,深不可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向微明身上。 “回来了?”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向微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慌乱间埋怨起陈肖鸿,要不是他们吵闹,他都不至于连看看况陆英定位的时间都没有。 早知道,早知道他在,他肯定不来这儿!可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眼下这个场景,他只能把戏演下去:“回来玩玩。”说着还耸了耸肩,往陈肖鸿那边靠了靠。 “怎么,我回来还得先和况总报备?” 见外的话在安静的电梯间格外刺耳,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们兄弟俩不对付。 况陆英不动,也没人敢提醒他下电梯,只好默默地按着开门键,防止电梯门合上。 有了向微明的表态,陈肖鸿似乎有了叫板的底气,默不作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况陆英的视线扫过,眼神微暗,最后只是颔了颔首,声音依旧平稳:“玩得开心。” 话落,他终于迈开长腿走出电梯,身后的人松了口气跟着出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向微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让他日思夜想,仿佛上瘾一般的气味。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中生出股莫名的脾气,他换上玩世不恭的语气,以足够况陆英听到的声音对陈肖鸿说:“不是说要带我去见识新鲜玩意儿?走吧,我倒要看看是怎么的个新鲜法。” 况陆英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的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剪裁得体的西装描摹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脚步却比平时慢了几分,像是在等待什么。 向微明没有察觉。他继续提高音量,对陈肖鸿笑得灿烂:“带我去开开眼。” 陈肖鸿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兴奋地附和:“那必须的!今晚保证让你尽兴!” 真到了包间内,向微明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孟昭坐过去问:“况总真要和你抢家产?那会儿你突然出国,和向叔决裂,我们都看不懂,实话告诉你,背地里还八卦了一通,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向微明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我都不在乎,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谁妨碍我找乐子谁就是我讨厌的人。” “就是,”陈肖鸿也过来凑热闹,他对况陆英的怨气好像很大,“不过微明,该是你的东西,你还是要拿回来,你看我现在,总算扬眉吐气了。” 向微明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噢?我听说了,你爸把陈秉言赶出家门了。” 陈肖鸿身心舒畅:“他以前多风光,可也不妨碍现在是只蝼蚁,我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微明,别看况陆英现在是个人物,总有一天也要被你踩在脚下。只要你想,我会帮你。” “你为什么对他意见这么大?”向微明是真的很好奇。 一门之隔,况陆英独自折返回来,正要敲门便听到这番对话。可还不等陈肖鸿说什么,他就听到向微明说—— “我都不在意,你操哪门子心?” 走廊里的人后退了几步,站了有几秒钟,转身离开了。 包间内很安静,向微明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冲着陈肖鸿提了提一侧唇角,继而环视了所有人一圈。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突然停顿下来,笑着说:“他是我哥,我怎么说都行,你们——” “不、行。” 不自觉间,竟是露出了在昆扬当执行总裁的威压。在场的这些个纨绔,莫名心生怯意,不敢多说。 见向微明有点不耐烦了,陈肖鸿立马改口,冲满桌人举杯:“来来来!敬我们微明回国,以后滨城的场子,又多了个会玩的!” “那是!向少在国外肯定玩得更开!”剩下的人也跟着起哄。 有关况陆英的话题算是掀过去了。 向微明始终笑着,听那些无聊的吹嘘,不是说谁家拿了块地皮,就是说谁又泡了个小明星,翻来覆去没有一点价值。 他站起身,酒杯不小心碰倒,红酒洒了半桌,有一些还溅在裤子上。 “操,手滑。”他烦躁地甩了甩手,“你们喝着,我去趟洗手间。”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向微明推门而出,脸上的笑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走廊上清新的空气让他长舒一口气,伸手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直接拐去露天阳台。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将夜色反光出一抹白,温度低,露天阳台上不会有人。 向微明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寒风裹挟着细雪迎面而来,他低着头,拢住打火机的火苗点烟,尼古丁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股躁意。 再抬头时,夹在手指间的烟抖了抖。 露天阳台的尽头,象牙白的栏杆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漫天飞雪,他的黑色大衣衣摆被风吹起,落寞又孤绝。 雪落无声。 向微明下意识将烟掐灭在掌心,灼烧的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却止不住心脏的跳动。 身边没了聒噪的人,他的情绪最真实地暴露出来,真的忍不住啊,好想况陆英。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况陆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来。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掌心的烟蒂咯得生疼,向微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圣诞节,况陆英从纽约回来,站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下等他,肩头落满雪花。 有些当时不懂的情绪,如今也变得清晰明了。 心心念念的圣诞礼物,永远比不过况陆英出现在他眼前。 向微明稳了稳心神,走过去,俯下身子趴在栏杆上,状似无意地问:“不是走了吗?” 况陆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靠过来了些,抓住他的手。 这个动作让他不由得呼吸一滞,在还没有想明白况陆英要干嘛,是什么意思之前,对方掰开他的手指,将烟蒂拿走,再自然不过地扔在地上,抬脚又碾了碾。 “什么时候学会的?”况陆英问。 许久不曾有过的管教,在这种没办法剖白心意的情况下,成为向微明渴求的东西,他想要更多,于是故意说:“怎么,现在连这个都要管?” 说完又偏过头去,避开盯着自己的视线,“这算什么,况总大惊小怪。” 然后更是很小声地嘟囔了句:“我还会喝酒呢。” 刚才出来得急,向微明只穿了件衬衫,此刻被寒风吹得鼻尖都开始发红,眼睛也水润润的。 况陆英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而是问:“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 回家和他扮演兄友弟恭吗? 向微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什么家啊?况总得说清楚,是你家还是我家,我们可不是一个家。” 他锻炼得再无坚不摧,可在况陆英面前却始终做不到自若。他承认,现在这样冷言冷语,不能给陈秉言拖后腿是一回事,自己有私心是另一回事。 五年前况陆英不相信他,否定他的感情,他至今耿耿于怀。 他致力于让况陆英为自己出现情绪波动,于是愈发口不择言:“你让我去看天地广阔,我看过了。确实,比你年轻比你有趣的人多得是,你没什么好的。” 况陆英的脸色在雪地里显得很白,不知道是被冻得时间长了还是怎样。 向微明看着他的脸,半晌过去都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任何神情。 况陆英再次选择换下一个话题:“回家看看爸妈,他们很想你。” “还没玩儿够。”向微明很烦躁。 “怎么才能玩儿够?”况陆英的声音始终平稳。 向微明眯着眼睛看他,水润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狡黠,他突然向前一步,仰起头,伸出食指勾住了况陆英的下巴。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向微明身上是况陆英的大衣,身前是况陆英的胸膛,这让他产生一种正在被况陆英拥抱的错觉。 他说:“况总,虽然你不够年轻不够有趣,不过陪我玩玩倒是够格,什么时候你陪我玩儿尽兴了,我就回去。怎么样?” 不用想都知道,况陆英肯定会干巴巴地说一句“别闹”,这是他以往的口头禅。 向微明的确没想,以至于他听到了始料未及且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回答。 第38章 况陆英移开他的手,为他往紧拢了拢衣服,拂去肩头的雪花,然后说:“可以,你想让我怎么陪你玩儿?” 向微明怔了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示弱就有点丢人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为自己壮胆,并不知道自己这幅姿态,在对方眼里有多装模作样。 “况陆英!”他喊他的名字,继而说:“我不要回家,也没找到住的地方,你让我住到你家去。” 这当然是借口,就算他没找到落脚处,哪个酒店容不下他?再说了,他说句话,陈肖鸿肯定也会把事情办妥。 况陆英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他迟疑了几秒。 他们现在的关系,住在一起不合适,而且向微明语言轻佻,行事夸张,不服管教,住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也是未知。 “你别多想,我才不和你睡一……” “走吧。” 向微明的话被打断,不好判断是听到他的保证同意的,还是本来就要同意。 他也来不及判断,全身的知觉汇集到后背,有一只手覆了上去,轻轻地贴着他,推着他向前走。因着这样的姿势,况陆英落后一步在他身后。地面踩出整齐的两排脚印。 晚风刮过,况陆英不动声色地侧身,用肩膀为他挡去大半风雪。 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暖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将影子长长地投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后面的那道如守护神般寸步不离。 向微明云里雾里,哪里还顾得上陈肖鸿,连句招呼都没打就被况陆英这么带走了,和他回来之前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门童将urus开到大堂门口,将车钥匙递给况陆英。座位开了自动加热,向微明坐上去,身体慢慢回暖后,仍然没有想明白。 他不说话,况陆英的话却比在露天阳台上时多了起来:“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向微明的心跟着体温一起软和下去,鬼使神差地说:“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恰好此时,陈肖鸿打来电话—— “微明,你去哪儿了?” 向微明暗道不好,慌张地换了神态和语气,解释道:“哎呦喝得有点晕了,以为还在纽约呢,我就说怎么车窗外面的地儿看着不太熟。” 他语态夸张,即便隔着手机,也做足姿态,好像本来就是如此。陈肖鸿信了,在那边嚷嚷:“这事儿闹的,在哪儿呢?我们去找你,要不给你地址你直接来也行。” 况陆英一直在沉默地开车,对向微明这副明显说谎的模样也不好奇。 向微明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了自己现在在况陆英面前的人设,哼着笑说:“不了,出门遇到crush了,别打扰我。”说罢直接挂了电话。 第49章 “也许吧,我不知道” 况陆英工作忙,应酬也多,根本没有在家里自己做饭吃的时间和闲情逸致,厨房新的还跟样板间一样,都没纽约那套有烟火气。 冰箱里……算了还是关上吧。 向微明想吃蛋炒饭,况陆英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送了食材和一份蒸熟的米饭过来。 “啧——”他像回了自己家,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点评:“万恶的资本家。” 况陆英没理他,进厨房捣鼓起来。 滨河壹号这套房子,向微明来过很多次,将每个角落都留下过属于自己的痕迹。比如水杯牙刷之类的东西,全部都要是一对的。 后来况陆英去了纽约,这里没有人住,那些东西就都被收起来了。 厨房里传来开灶的声音,紧接着是油滋滋滋的声音,向微明朝里看了一眼,径直走进卫生间。 目光一一扫过,都是单人份的。 向微明不高兴,又气鼓鼓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个儿生闷气。 只要不在况陆英面前,他的理智还算清晰,眼下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总结出几个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况陆英在会所相遇是偶然,明明走了,后来为什么又出现在露天阳台上,在等谁? 其实他回来等谁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他打嘴炮想出口气,为什么况陆英要答应把他带回来? 他这个哥哥,以前就是个哑巴,现在更是哑巴到底,问不出来也猜不透。 向微明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正好能盯着点他,不用再守着定位和视频图片了。有一点不好,出去办事还得躲着点他。 正想着,陈秉言来了消息—— 【明天我们先碰个面,晚上一起去见开发区的王主任,批文就差他签字了。】 向微明回了“ok”,手机屏幕刚暗下去,况陆英也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了。 “微明,过来吃饭。” 向微明抬头,看到况陆英穿着围裙站在餐桌旁,心里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 “嗯,来了。”他趿拉着拖鞋跑过去。 在纽约的这些年,向微明还是学不会做饭,尝试了几次之后干脆摆烂。一开始吃快餐比较多,后来快餐吃腻了,就到处搜罗好吃的中餐厅,每家店必点的第一道菜永远是蛋炒饭。 他找到过不少惊艳的。第五大道有一位粤菜师傅,蛋炒饭炒得干香入味,唐人街的那家老字号,很舍得放虾仁。还有一家米其林一星,厨师搞了创新版,里面加了黑松露,味道也不错。 遇到合心意的,他能连续吃上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也就腻了。 再次吃到况陆英做的蛋炒饭,客观评价,卖相平平,鸡蛋有炒焦的嫌疑,米饭有点湿软,胡萝卜丁也…… 可向微明突然发觉,就算味道一般,但就是比外面的更让他舒心,他想吃一辈子。 “咸了。”他低头嘟囔,勺子却没放下,一口接一口。 况陆英把围裙摘了,坐在餐桌对面看他,被挑剔了厨艺也没恼,而是说:“嗯,手生了,下次少放点盐。”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热气氤氲,玻璃渐渐蒙上一层白雾。 吃饱后,向微明摸着肚皮又开始当老大,况陆英就去洗碗,一声怨言都没有。 “喂,况总,”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问:“家庭煮夫当得蛮有经验嘛?这些年谈过几个?” 向微明找了人跟着况陆英,自然知道这些年他没谈过恋爱,身边连个可疑的异性都没有,不过他被一顿饭怀柔得起了坏心思,就想逗逗他。 许是心虚,他偏过了头,没看到况陆英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放任视线飘过来看他。 洗碗池的水还在哗哗流着,却听不到人说话,向微明无端生出不安,胡思乱想着,难不成是他请的私家侦探本事太菜,有过把人跟丢的时候? 念头一出,想要逗弄人的坏心思也没了,他斜靠门框的身体直起来,看向洗碗池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他好像总是这样,看到的只有况陆英的背影,看不到况陆英的脸,猜不透况陆英的心。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 况陆英把洗净的碗放到旁边的沥水篮里,关掉水龙头,拿过湿纸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缓缓转过身来。 不过他没往出走,靠在洗碗台的边沿,整个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愈发慵懒。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况陆英只是这样说。 谈过就是谈过,没谈过就是没谈过,什么叫不知道怎么说? 向微明后背渗出冷汗,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败在业务能力不行的侦探身上。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做更多的预防措施。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噢?怎么个不好说法,和你条件差太多,家里不同意?还是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 况陆英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起码让他感到了另一种心虚。 “你别误会,我早就不喜欢你了,随便问问。” “没事,怎么问都行。你刚才说得都有。” 向微明的脑子炸开了,脸色由正常转变为白,之后又是阴沉的暗。 况陆英直起身走过来,路过他时轻声说:“我很忙,所以都没关系,我不想了。” 听起来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放弃,向微明追着问:“你很喜欢她?” 此时况陆英已经走出厨房,不只是他背对着向微明,向微明也背对着他,他们谁也看不到谁的脸。 “也许吧,我不知道。” 向微明很少露出的阴鸷,再次浮现在脸上。他开始想,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因为不管况陆英喜欢谁,自愿与否,最后都得留在他身边。 等到陈秉言和昆扬的事情能够公布于众,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况陆英耗。 “不说这个了,”向微明转身,双手搭在况陆英肩上,推着他坐到沙发上,“我们聊聊别的。” 况陆英做饭前换了身米色的居家服,面料服帖,领口微微敞着,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松散地垂在额前,整个人看着比平时穿西装打领带时多出几分人情味。 第39章 仔细看得话,眉宇间也不似那些偷拍的照片视频凌厉,散发着说不出来,罕见的柔软。 “聊什么?”他抬眸,眼神缓慢地浸润过向微明从头到脚每一寸。 不过向微明还被刚才的话题影响着,没注意到这些,自己大大咧咧坐下后就开始说:“我呢,暂时是不回家去的,你也答应我了,让我在这儿一直住着。但是——” 他强调重点:“不要以为你能管得了我,我想去哪儿去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况陆英对此没有异议,仿佛在决定带他回来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些,甚至说:“车钥匙都在门口的抽屉里,你自己拿,开哪一辆都不用告诉我。我不会干涉你,不过你需要我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神情落寞了几分,又补充道:“不需要我的话,打电话给李成洵也是一样的,他会帮你。” 向微明离了车就手痒心痒,回国后肯定没办法经常上赛道,眼下听到况陆英让他随便用车,立马蹦跳着去看车钥匙。 拉开抽屉时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大半,他挑起眉,捏起一把低调的黑色车钥匙:“宾利?”又拎出另一把:“奔驰?” 继而转头看向况陆英,撇着嘴吐槽道:“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都是些老头乐。”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向微明崩溃的是,第二天他开车出去找陈秉言会合,上了路才发现,况陆英居然把限速器调过了,根本开不快。 “不是才29岁?怎么真跟个老头一样,啊——” 第50章 家里没人 向微明开着车龟速行驶,在他看来是龟速,兜了好大一圈才到昆扬在滨城租的办公室内。 上午十点多,陈秉言也是刚到,身上还穿着打零工的旧卫衣和褪色牛仔裤,听到推门声,抬头就看到一脸烦闷的人。 “啪——”车钥匙被扔在桌子上,向微明找了个就近的椅子坐下。 “谁又给你气受了,陈肖鸿?”陈秉言问,猜来猜去就这么一个讨人厌的人选。 向微明靠在椅子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声:“他?还不够格影响我。” 说到这里,陈秉言也就明白了,除了况陆英还能是谁,“你才回来几个小时,和我都是刚见面,居然已经见过你哥了?” “不是,”向微明解释:“我不知道会遇到他。” 他顿了顿,坐直身体,看起来有点纠结。 陈秉言起了兴致,手头的事情放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向他,看热闹似地问:“别告诉我你们一见面就枯木逢春,忘情了发狠了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了。” 向微明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交代了,最后说:“总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我也搞不懂他什么想法。” “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陈秉言的关注点有点偏。 “不知道啊,我出国后你有发现他身边出现过什么人吗?他还说家庭条件差得有点多,家里不同意。他又不听他爸妈的话,那肯定是我爸妈,合着全家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你哥是出了名的工作狂,我真不清楚。” 向微明烦躁地“唉”了一声,又说:“不管了,反正现在我回来了,我要死死盯着他,等我们这边的事妥了,我可以重新告白去追他,一年追不到就两年。” 陈秉言的关注点再次偏了点:“等等,你确定你哥的性取向吗?万一不是呢?” “不管!”向微明久违地露出赌气的模样,好像回到了十八岁以前,想要的东西和哥哥说,哥哥都会送给他。 不管他们是不是亲兄弟,之后又分开了多少年,况陆英之于向微明,永远有这样的能力。 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向微明对于况陆英潜意识中存在的信任和依赖。 陈秉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笑了。 他们两个行程满满,好在一周下来,盖大楼的地总算是批下来了,各种贷款和资金也都迅速到位。设计图纸是早就找人设计好的,找到施工队马上就能动工。 昆扬动静太大,滨城不少企业都在背地里打听,一来是想摸清路数,二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是大势,都想搭上门路谈点合作。 为了防止陈家查到向微明和陈秉言头上,大楼动工的当天,戴维还象征性地出现了一下。 整整三个月,连带着过春节,向微明一直住在况陆英的大平层。他特意嘱咐过陈肖鸿等人,不许透露他回来的消息,免得传到向德清和曾语耳中。这群人办事不靠谱,嘴倒是严。 况陆英也什么都没说。两人一起吃饭、隔墙睡觉,朝夕相处,但出了门去干嘛都互不干涉,过得像合租室友。 有一点好的是,虽不至于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起码没有刚回国的时候那么僵了。 时间一到三月底,向微明就开始烦躁,因为五年前告白被拒绝,连带着得知了一些狗血真相的事,他对这个时间点很应激。 还在纽约时,连戴维都知道这段时间不能打扰他,玩笑话更是一句别提,警防挨揍。 现在戴维不在,最能感受到向微明这份烦躁的人,只有况陆英,且他是造成这份烦躁的始作俑者。 3月31号晚上,况陆英下班回家,客厅的灯是暗的,再往里走,每个卧室和书房也是暗的,没有人。 他站在空荡的室内有些无所适从,这种无所适从是久违的。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向微明每天都会出去,但不管去哪儿,做了什么,总是会在晚上八点之前回来。他一进家门,就会把灯都打开,家里亮堂堂的。 然后第二件事,就是给况陆英发微信—— 【什么时候下班?】 【饿了饿了饿了饿了饿了……】 况陆英开始习惯把一些不必要当天做完的工作放到第二天再做,空出来的时间当然是早早下班回家,连每周回向家一次的行程也找各种理由推掉了。 对此,谁也没有深究过背后的意义,也就一直默契地保持着这种相处模式。 况陆英其实一直都不太敢确定,向微明真的和自己住在一起,他总是在好几个午夜梦回猛然惊醒的时刻,觉得心中的满足是一种幻觉。 他会在这种不确定中起身下床,绕着家里走一圈,看看客厅的茶几上是不是有吃到一半的薯片,看看卫生间的置物架上是不是有另一套洗漱用品,再看看玄关处是不是有尺码不一样的鞋子。 但他从来没敢推开向微明的卧室门,看看床上是不是真的躺着人。 仅仅是一些两个人存在的痕迹,就足够他填补空洞。 向微明说不需要他了,向微明说他年纪大还无趣,向微明说他没什么好的。 他都听进去了,所以断联的几年从不联系向微明,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圣诞节的雪夜重逢是意料之外。 况陆英不知道为什么向微明和陈肖鸿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在一起,但他知道不能干涉他。只是离开后始终放不下心,又独自开车折返回去。 这份不安的心隔着大洋还好说,真见了面就没办法控制。 他不知道和向微明说什么,说什么才能不让向微明继续讨厌。 没想到的是,向微明提出要和自己一起住,他是带着点庆幸答应的。他不能干涉他,起码可以照顾他的生活,知晓他的安全。 向微明回来的事,向德清和曾语还不知情,况陆英便也不说。 可今天,家里没人。 他慌了。 午夜时分才会出现的不安提前降临,淹没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向微明会不会嫌他烦了?还是吃腻了他做的饭?又或者无法忍受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了? 他表面光鲜亮丽,风光无比,甚至是大权在握。别人不知道,向微明可是一清二楚,真正的他有卑劣的家人,害死了真正的向陆英,是个从基因里就令人厌恶的人。 家里恒温系统的温度正好,可况陆英浑身止不住的发冷,他最近几年经常发冷,夏天也比普通人穿得更多。 窗外又起风了,春天的风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猛烈到把窗帘吹得飞起,将茶几上的游戏机扫到地上,发出“咚”的声音。 况陆英被声音唤回神,理智也回笼了些,那是向微明的游戏机,还是最近很喜欢,刚买来没多久的。既然游戏机在,人肯定也还会回来。 想到这里,他又生出另一份担忧,向微明这么晚还没回家,是出什么事了? 陈家的那几个孩子,况陆英最瞧不上陈肖鸿,整日游手好闲,经手的项目无一例外全都赔的底裤都不剩,就这样了还嫉妒陈秉言。 向微明回国后,陈肖鸿时常约他出去鬼混,况陆英不敢管。一个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到向微明现在又会抽烟又会喝酒,被约出去会做什么。 每天晚上回到家,他看到的向微明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也就没法求证在外面做过什么。好在人会八点之前回来,从不在外面过夜。 第40章 确认向微明没有离开之后,况陆英看着时间,实在有些不放心,决定打电话问问。 忙音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喂——”语气很是不耐。 况陆英保持着言简意赅的风格,还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很冷漠:“在哪儿?” 向微明本来就烦,烦的就是他,这下气不打一处来:“在忙,没事挂了。” 况陆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问,就听到手机对面传来陈肖鸿的声音:“谁的电话,烦不烦人啊,该你上了。” 背景音很是轰吵,还有人起哄:“刚听说今晚有辆改装gtr要来挑事儿,哥几个可都指着你灭他威风呢!” 通话戛然而止。 第51章 突发 况陆英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手指不自觉用力,骨节泛出浅白色。 从通话中的只言片语,他已经确定,向微明大晚上不回家,是在外面和狐朋狗友飙车。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画面,向微明慵懒地倚在跑车旁,或许领口还敞开了些,衣服上沾着不知道谁的口红印,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姿态倜傥,轻而易举勾走人的心神。 或许,会有漂亮的女孩凑近他耳边说话,他不会做不礼貌的事,大概就是顺其自然,任由对方将手搭在自己身上。 又或许,他说他喜欢男孩,那就是男孩子,会是赛车手吗?年轻俊朗,充满活力,风趣亮眼。玩得尽兴之后,水到渠成地来一句“今晚去我那儿庆祝。” 况陆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几乎是没有思考,他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可抬脚迈出去了,手握在门把手上时,却怎么也转不开。 不是没有力气,是不敢有力气。 他要以什么身份去? 哥哥?他不是。 养兄?向微明说不需要。 恋人?他亲口拒绝、推远、伤害了向微明,永远杜绝了这种可能,而向微明也已经如他所愿不喜欢他了。 爸妈满意,向微明还是明媚的向微明,他也还行,这是最好的结局。 况陆英收回手,靠着墙缓缓坐在地上,胳膊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灯都关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玄关处亮起微弱的亮光,他将手机拿出来,解锁后划拉了两下,屏幕上出现两个闪烁的红点,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向微明。 这是向微明装在他手机里的定位系统,况陆英在他出国当天发现的。 意识到向微明在监视自己的行踪,他内心出现过巨大的狂喜,握着手机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但他慢慢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向微明早就装进来的,后来他们闹翻,忘记卸载掉了。 不是胡乱猜测,因为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向微明监视他,又不联系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最清楚向微明的脾性,心里真的有一个人,是做不到不说话不见面不撒娇的。 可他后来还是很开心,重新设置了代码,将定位改为双向,不会被对方察觉的双向。 他就靠着这点偷来的惊喜,隔着上万公里描摹向微明的生活。 他发现向微明开始玩赛车,他发现向微明总是去一栋写字楼,他发现向微明身边多了个美国男人。 他发现向微明好像在开公司。 出于多年以来对向微明的操心习惯,况陆英查了那家公司,查到是那个美国男人开的,和向微明没有任何关系。 奇怪的是,向微明对此十分上心,不久之后,他发现陈秉言身在国内,似乎也和那家公司牵连不少。 彼时况陆英已经进入集团总部,在向德清的信任和栽培以及自身努力之下,权力和人脉都积攒了不少。尽管如此,他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到,原来那家公司是陈秉言和向微明共同经营。 向德清和曾语都以为向微明在纽约花天酒地不求上进,用断绝关系的狠话来警告他走回正路,其实连他也这么以为过。 然而现实是,他从小娇气的弟弟,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况陆英对向微明的关注开始不限于通过定位描摹生活轨迹,他会利用商场上的关联,打听昆扬的大事小事,偶尔能帮上忙的,也会不留痕迹地搭把手。 不过他又发现,很多次都轮不到他,向微明就能及时把问题解决。 他的弟弟不仅长势惊人,手腕魄力也和过去截然不同。 况陆英对向微明的关注进入另一个阶段,开始想象弟弟下一次会展现出怎样的惊喜,他对这种偷窥乐此不疲,甚至成为枯燥乏味的工作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陈秉言的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当时他很忙,能拿到他私人号码的人很少,即便没有备注也会接,通常都是交给李成洵处理,可他的神经猛地跳了一下,把手机拿了起来。 对面没有人说话,来电显示也是国内号码,没来由的,况陆英知道他是向微明。 向微明和陈秉言关系亲近,陈爷爷又是如亲爷爷一般的长辈,他会难过很正常。 况陆英了解他,虽然和自己闹翻,但十几年来心情不好时,下意识都会寻求自己的安慰,这只是向微明习惯性的行为,并不是他本愿,所以打过来了,却一句话不说。 他也不挂,这是时隔四年,第一次听到向微明的呼吸。 后来,他听到了一丝哽咽,心脏抽了一下。 况陆英亲自去找陈秉言,提出要提供帮助,他以为这样能减轻他们的压力。向微明能不能因此高兴点?不过陈秉言没接受。 可他放不下心,把手机扔在公司,伪造出还在加班的假象,瞒着向德清,悄悄跑去了纽约。 没想到看到向微明去喝酒,还喝醉了,控制不住的思念奔涌而出,他走进去,抱起那具熟悉的身体,按照定位中偷窥到的地址,将弟弟送回家。 向微明不清醒,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况陆英带着侥幸,希望他看到自己的脸,或许能说一些柔软的话。 他以前总爱说“哥哥别走。” 他现在说“不要你管。” 喝醉了,还是如此讨厌况陆英。 况陆英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不敢留下出现过的痕迹,将功劳转移给戴维,那个似乎喜欢向微明的美国男人。 再次见到向微明,属实是没想到,因为工作繁忙,那几天很少有时间看定位,导致突然的重逢让他的心跳停了一瞬。 后来的三个月像做梦,美好到差点忘记他们之间存在怎样的隔阂。 他看着闪烁在山顶车道的红点,警告自己要正视身份,能继续偷窥已是幸运,不要再奢求别的。 墙上的钟表指针已过十一,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向微明还是没回来。 况陆英撑着僵硬发麻的腿站起来,要回房间洗澡换衣服。他刚站起身,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三月份的天气,居然下起了雷阵雨。 来不及感叹天气无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声音震耳。 况陆英皱眉,望向滚着水珠的漆黑的夜色,心头莫名一紧。 市区内开始下雨,说明山上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而且只会更猛烈。 他赶紧划开手机,但他很少关注财经消息以外的新闻,不知道想知道的东西该去哪里查。他的手又开始抖,终于一通忙活,输入“滨城山道赛车”的关键词,看到了想了解的情况。 25秒前最新弹出的新闻标题,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身体持续发冷—— 【突发:滨城山道发生严重车祸,两辆改装跑车因雨天路滑冲出栏杆,两名驾驶员重伤送医,现场已封锁。】 配图是模糊的现场照片,暴雨中隐约可见扭曲的护栏和闪烁的警灯。 除此之外,还有媒体呼吁广大市民朋友不要在此恶劣天气出门的文章,也有批判富家子弟无所事事山顶飙车的恶行。 况陆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顾不得关心别的,他给向微明打电话,一连几个都没人接。 不止是手指发抖,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抓起车钥匙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连外套都没拿。 外面很冷,哪怕是在地下车库,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冷空气。可触感再冰凉,都不如胸腔内翻涌的恐惧来得吓人。 黑色的urus在雨幕中疾驰,雨刷摆动的速度赶不上暴雨的节奏,况陆英赶往新闻中所说的医院,他已经控制过自己,可还是满脑子都是躺在血泊中的向微明。 他真的没办法了,开始祈求老天,他愿意替向微明承担一切苦难。 第52章 偏爱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况陆英到达医院的停车场时,老天已经停止泼水。 地面聚集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不少水坑,尤其到医院大楼的那段距离,地砖年代久远出现松动,一脚踩下去滋溅出污水。 况陆英从未这般不体面过,皮鞋沾满泥点,裤脚也被打湿,能看出明显的颜色分层。 第41章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也乱了,额前垂落着两股,头顶横七竖八站着几根,身上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出汗。 神色是慌张的,丝毫没有平常的冷静自持。 他不体面且狼狈,直奔服务台,喘着气问:“飙车出事被送来的伤者在哪里?”一开口,才知嗓音有多嘶哑。 护士见怪不怪,忙中分神比了个三的字样,说:“三楼手术室。” 确定护士没有别的话了,况陆英直接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跑,根本不愿意去等电梯挤电梯。他三步并作两步,鞋底沾了水,跑动起来有点打滑,但他都顾不得。 推开楼梯间的门,他的视线将走廊一览无余,手术室门口的等待区坐着几个年轻男人。 况陆英认得其中头上缠绷带的那个,是陈肖鸿。他好不容易稳定下去的心跳又剧烈跳动起来,看报表都能一目十行还不出错的眼睛,此刻移动地异常慢。 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直到每一张脸都看完,心脏也猛地沉了下去,跳动渐缓。 这里没有向微明。 手术室里还有两个人。 原来老天爷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走廊很安静,那几个等待的人垂头丧气,没了往日活力,鼻腔内满是消毒水的气味。 况陆英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老天爷从来就没有眷顾过他,给了他生命的同时,让他往后余生都活在对另一条生命的愧疚中。给了他恩爱又和善的父母,还有像阳光一样热烈明媚的弟弟,可又告诉他这些都不是属于你的,是你偷别人的。 况陆英人生29年,像一场笑话。 老天爷从来不偏爱他。 他迈着沉重到灌铅的双腿往手术室门口走,陈肖鸿先发现了他。 向微明不在场,陈肖鸿对况陆英的惧怕便无处遁形。这是一种男人对另一个比自己社会地位更高、能力更强的男人的天然畏惧。 即便这个男人现在狼狈,落寞。 “况、况总……” 况陆英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开口还是公事公办的冷冽:“手术还得多长时间?” 陈肖鸿被压着气势,有问必答:“不知道,应该快了。” “伤得严重吗?” 陈肖鸿本来脑子就缺根筋,受伤后好像又缺了一根,认真回答:“没多大的事,我这个养几天就好了。” 他从小嫉妒陈秉言,其实也嫉妒过向微明,不过嫉妒陈秉言是嫉妒他本人,嫉妒向微明则是嫉妒他有一个无条件纵容他的哥哥。 况陆英的眼神斜睨过来,不耐烦溢于言表。时至今日,他不需要和陈肖鸿这种级别的人交流,但眼下情况特殊,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不是问你。” 陈肖鸿纳闷了,这里只有他和况陆英还算有点交情吧?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不关心他关心谁? 正当况陆英又要张口的时候,他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医院墙壁上的电子屏显示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马上就要十二点。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愣住了。 是向微明。 向微明不是在手术室?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接通,不敢说话。 向微明在对面暴躁地质问:“我没听到你的电话,但是你大半夜不回家去哪里了!和谁!什么时候回来!” 这声音实在好听,是鲜活的,像一剂强心剂,顺着耳道打进体内,流到心脏的地方,让那颗红色的物体恢复正常跳动。 “你说话!” 手术室的红灯变绿,护士从里面出来喊家属说明情况。 许是周遭太安静,这点动静都被收音孔收进去,传送到向微明耳中。 他的暴躁中生出恐慌:“你在医院?你……” 况陆英打断他:“不是我,我马上回来。” 安抚好向微明,挂断电话后,陈肖鸿还处在懵逼状态,想继续和况陆英搭句话,但况陆英先问:“微明今晚没和你们一起?” “本来是该他跑一圈的,结果上了车又下来,说有别的事得提前走,改天再约。” 况陆英转身走人。 回程的车速依然很快,回到滨河壹号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 他忐忑不安地解锁开门,视线被亮堂堂的灯光填满,随后是从客厅闻声跑过来的向微明。 家里更亮了。 “出去捡垃圾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向微明皱着眉,喋喋不休地吐槽:“缺钱了和我说呀,给你点零花钱花,大半夜的别往出跑了。” 况陆英安静地听他吐槽,时不时“嗯”一声,不反驳也不解释。 向微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先去洗澡换衣服,我不想和你说话,太难看了。”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喷出来,落在皮肤上是说不出的熨帖,浴室的玻璃门起了白雾。 况陆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原来只要在祈祷的时候把主语换成别人,老天爷也是会成全他的。没关系,不眷顾他也没事,那就把他所有的好运,全部送给向微明吧。 从浴室出来,况陆英终于变回英俊帅气的钻石王老五,向微明满意地点头。 “这才对,过来。” 况陆英依他所言走到客厅。 向微明又命令:“闭眼。” 眼睛阖住,能感知到周遭的亮度产生了变化,灯好像都关掉了。 不过向微明没让他睁眼,他就一直闭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暗中,似乎又微弱的光亮在浮动,隐约还能感受到一丝热风,忽远忽近地扑打在脸上。 他听到向微明的声音似乎就在眼前,带着记忆中的亲近,再次命令:“睁眼。” 况陆英缓缓睁开眼,看到了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凑在自己面前,然后笑着说:“生日快乐,况陆英。” 这时,他才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前面,向微明捧着一个点好蜡烛的小蛋糕。 明明蜡烛的火苗才是光源,可在睁眼的一瞬间,况陆英只看到了向微明。 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许愿,吹蜡烛,快点,手都举酸了。” 况陆英一一照做,然后向微明打开了灯,捧着蛋糕坐到餐桌上,开心地说:“我先替你尝尝好不好吃。”随即挖了一大勺塞到嘴里,边吃边说:“不错,我的眼光就是好。”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况陆英坐到对面,问他:“什么时候买的蛋糕?” 自从向微明前往纽约,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这个日子容易让人想起很多,是以向德清和曾语也不提。久而久之,没有人记得为他过生日的事了。 向微明离开后的这些年,他没再过过生日。所有的日子,不过是重复上一天,普通又枯燥。 对面的人吃相很雅观,每尝一口都会眯起眼睛回味个中滋味,向微明从小到大都很爱蛋糕。 等到回味够了,他才说:“刚买的,老板要关门下班了,我给他加钱,让他再做一个。” 向微明对这个日子有ptsd,本来打算去飙车发泄情绪,以往每年都是这么过的。可他在上车前接到了况陆英的电话,问他在哪儿。 哪怕况陆英的语气不好,冷冰冰的,但他还是大发慈悲地想,要不回去吧。 说是考虑,实则已经开始行动,撂下一众人火速下山,后面的事情就都不清楚了。 况陆英从只言片语中明白过来,陈肖鸿说向微明临时有事,提前离开,这件事就是去买蛋糕给自己过生日。 因为要给自己过生日,所以躲过了一难,他的祈祷得以实现。 他又笑了。 人生29年,老天爷从不偏爱他。 直到30岁的这一天,他才终于明白,命运并非薄待他,它只是将对他所有的偏爱,都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在他三十岁的开端,这个人带着蛋糕,完好无损地,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第53章 守口如瓶 蛋糕吃了一大半,向微明才想起拷问今晚的事。 他离开山道之后就开着车绕城找没关门的蛋糕店,买到蛋糕就赶紧回家,对外界的消息还处于隔绝状态,是以并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 “你去医院干嘛?生病了?” 况陆英含糊地回答:“有个朋友住院,去看望了一下。” 闻言,向微明语气酸溜溜道:“看来很重要的朋友啊,让我们况总大半夜不顾形象地跑过去。怎么?是那个你喜欢的人?” 况陆英继续含糊地“嗯”了一声。 向微明顿感无趣,自己跑回来给他过生日,他倒好,跑去见喜欢的人。 “难吃,以后不买这家的蛋糕了,”他站起身,踢开椅子,“扔掉吧,你也不许吃了。” 然后头也不回钻进卧室,关门声砸得震天响,留况陆英独自在外面揣测圣意。 不过自那天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又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第42章 向微明会在回家之前就给况陆英发信息,一般是下午六七点的时候,内容只有一个字:【回】 况陆英必须尽快回复,有事没事都得如实相告,加班的话也得说清楚加到几点。向微明收到后,会再骚扰李成洵确定一遍真假。 关于被“骚扰”一事,李成洵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如今他跟着况陆英进入总部,接触向德清的机会也多起来。据他所知,向微明应该在纽约,不学无术,拒绝参与集团事务,惹得向董时时唉声叹气。 但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他看不懂。 前几天开会,会议结束后,向董叫住况陆英,随口问了句:“微明还是没和你联系过吗?” 李成洵就在旁边收拾文件,听到况总说:“没有。” 他的手机里还躺着刚回复向微明的微信:【况总在汇报工作,稍后回消息,今晚会按时下班。】 李秘书面不改色谨言慎行,过五一放假时收到了向微明另外给的大红包。 至于山道车祸的事,向微明本来就不想搭理陈肖鸿,再加上那天之后手头事情多,忙得也没联系过,因此也不清楚那晚医院里的事。 五一假期返岗后,况陆英接手了一个重要项目,向氏集团计划开发一套智能供应链管理系统。这个被内部称为“智链”的项目,深层逻辑就是利用ai算法优化集团全球供应链网络,实现从原材料采购到终端配送的全流程智能化。 向德清在董事会上强调:“我们要找的不是普通的技术供应商,而是真正具备创新能力的战略合作伙伴。” 围绕核心要求,高管们在会议室热火朝天地讨论候选名单。 “硅谷的aisynergy不错,但报价太高。” “广圳的数智科技也可以考虑。” …… 况陆英坐在向德清下位,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最后有另一名高管提起:“听说最近落地开发区的那家新锐公司了吗?创始团队来自哥大的人工智能实验室。” 说着,他翻开文件夹,“他们在自然语言处理与预测算法方面,前段时间才有了突破性成果。” 助理很快将相关资料调在投影屏上,昆扬科技的logo显示出来,介绍中的核心产品和向氏的需求十分契合。 那名高管继续说:“昆扬落地滨城,如果达成合作,后续之间对接也更方便,而且这是家新锐公司,报价没有硅谷的高。” 众人就此事又是一轮讨论。 向德清却注意到,况陆英一字未言。 其实况陆英话不多,说出口的全部是有效信息,但一个字都没有还是挺罕见的,要么就是…… 他问:“陆英,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昆扬如何?” 况陆英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的也是资料显示的这些,看起来的确最符合我们的要求。” “既然如此,”向德清一锤定音:“你去谈。” 况陆英说:“好,我知道了。” - 昆扬大楼的建造工程进度很快,大概楼体已初见端倪,这主要得益于钞能力到位。 另一边,公司的所有业务也在快速进行着,向微明收到了戴维从纽约发来的,向氏提出合作请求的邮件。 在商言商,没有谁故意和钱过不起,碍于向微明和向氏的关系,陈秉言主动说:“让戴维去谈吧,你就不要出面了。” 向微明多嘴问了句:“他们那边派了谁?” 戴维故意贫嘴:“你不是和你哥住一起?回家问问呗,他肯定知道。” 向微明把他踢出了群聊。 陈秉言就在身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到底让谁去,他们并没有说出个结果。 晚上回到家,向微明还是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况陆英做饭,状似无意地问:“最近几天都回来得很晚,忙?” 况陆英头也没抬,继续切菜,但是嘴上动了:“你不是都问过李成洵了?” 向微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理直气壮起来:“老爸在折腾什么智链是吧,年纪大了脑子还算灵光,知道追赶潮流。” “微明,”况陆英抬起头看过来,“别这么说爸。” “嘁——” 向微明走进厨房,贴过去,胳膊和胳膊都挨在一起,他像只得寸进尺的小猫,润物细无声地入侵着况陆英地领地。 “况总,你是主要负责人吗?”他问。 头也稍微低下了,好像搁在了况陆英的肩膀上。 况陆英对此没有反应,任由他真的把脑袋抵上去,温热的呼吸将小猫挠痒痒似的声音送到耳朵里:“你们要和哪家公司合作啊?如果选了国外的,你会出差吗?” 切菜的手顿了顿,“噔噔噔”的声音复又响起,夹杂着语调平平,不带一丝情绪的话:“向董选了昆扬。” 他问:“你在纽约,听说过吗?” 向微明撤开了距离,随手拿起旁边洗好的小番茄,塞进嘴里,嘟囔着说:“你要问我哪家酒吧的酒好喝,哪个俱乐部的赛道好跑,我倒是能给你参谋参谋。” 原以为话题会就此终结,没想到况陆英笑了一声,是明显带着气音哼出来的,搭配他本来就低沉浑厚的嗓音,性感得向微明爽了一下。 他又问:“那你说说,什么酒最好喝?” 向微明站在况陆英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肩背,围裙扎在腰间,勾勒出细窄的腰身,完美的比例,和梦里赤.luo的身体是一样的。 令人脸红心跳的梦。 向微明原地一个激灵,挑衅般回:“况总,这你就不懂了,好酒要配美人,你问我哪家的酒最好喝,我会想念纽约的露西,噢还有埃里克。” 他继续说:“解释一下,露西是曼哈顿最棒的调酒师,至于埃里克……” 话没说完,况陆英转过身来,线条分明的手臂撑在他两侧,将他困在料理台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向微明的后腰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打乱。 他胡乱地想,况陆英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况陆英只是抬起一侧胳膊,拿他头顶置物架上的勺子,拿到后就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要用勺子。” 关于埃里克到底是谁的话题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向微明辗转反侧,脑海中是况陆英靠过来时放大的脸,以及比自己高大的身躯覆上来的压迫感。 比梦里更真实,更让人脸红心跳。 寂静的夜里,他的心脏又砰砰砰得急促跳动起来。 近来和况陆英的相处愈发自然,而且四个多月了,况陆英也没有把自己回国的消息透露出去。在守口如瓶这方面,况陆英经过了考验,那是不是,可以再让他知道一些事了? 一些他等待了很久,想要说出口的事。 第54章 孔雀开屏 向氏发来的合作邀约,昆扬是一定会答应的,玩笑归玩笑,最后出面的人只能是戴维。 在得到陈秉言的首肯后,戴维那边给向氏回了信,表示想要先和负责人约着吃顿饭,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向微明的意思,出席的人自然也是向微明。 向氏那边应承下来,双方约好时间,在周末晚上八点,滨城一家私密性较好的会所内。 距离会面时间还有两天,向微明在家躁动起来,每每看向况陆英的眼神也愈发狂热,他知道有些情绪已经积蓄到快要爆炸。 周六,况陆英在家休息,曾语打电话过来埋怨:“你已经很久没回来吃饭了。” 向微明就坐在旁边,知道对面是妈妈,安分地噤了所有声音。 况陆英面不改色地说谎:“新接手的项目,前期需要了解的东西多,一会儿还得去趟开发区,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回家吃饭。” 曾语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挂了电话。 其实最初曾语是可以随便出入况陆英家里的,但是向微明走后没多久,向德清突然和她聊起来:“既然陆英不是我们亲生,除却你们在家和外面见面,私下就不要去他那儿了,他是个女儿还好,是男人就不合适了。” 曾语虽然骂他老封建,不过仔细一想是有道理的,后来便没再去过。 况陆英挂掉电话后,向微明调侃:“这么忙啊?” 还不等况陆英说点什么,他自己的电话也响起来了,是同样的人。 曾语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小晞,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回家啊?” 向微明倒是比况陆英闲适多了,应付道:“我才不回去,我爸憋了这么多年的气,见了我还不打死我。” “别这么说,你爸昨晚还问我你的近况。” “他不是不让你联系我吗?” 曾语叹了口气:“你还真信他有那么狠心?每次我给你打电话都躲在旁边偷听,分明想你,又不肯拉下脸,巴不得我多联系你,知道你过得如何。你以为这么多年,他真舍得放任你在外面,毫不关心吗?” 第43章 话题最后又回到:“回来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一个两个,问死也不说。” 向微明近来心情放松,和况陆英的亲近让他对向德清的埋怨也没那么重了,听完曾语的话,心中难免有些动容。 到底是自己的家人。 他也面不改色地撒谎:“最近有点事,等忙完我就回去。”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松口说要回家,曾语差点喜极而泣,在电话里连连说好,满意地收了线。 客厅内安静下来,况陆英哼笑了一声,说:“你也蛮忙。” 向微明心情好,不纠结这些,眼睛弯弯地凑过去,靠着他的肩膀,仰起头:“况总别忙了,陪我出去逛逛吧。” “想去哪儿逛?” 四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一栋挂着“savilerow1881”招牌的英伦风格建筑。这是来自伦敦萨维尔街的百年老店,况陆英的一部分西服都定制于此。 向微明说需要一套正装,他就带他过来了。 在此之前接到过况陆英的电话,是以店长第一时间带着店员来到门口等候:“况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清场了。” 况陆英这样年消费可观的顾客,是店长万万不敢得罪的,更遑论一个言行不当,导致大财主不再光顾。 向微明挑眉看向身旁的男人,又忍不住调侃:“况总好大的排场。” 说是这么说,他相当满意。 店长亲自引路,介绍各种珍稀面料:“您需要定制的话,我们推荐……” 向微明抬手打断她:“急用。” 店长便带他们去成衣区,“尺寸不合适的话,我们会现场帮改,很快。” 向微明倚在展示柜边,冲着况陆英眨眼:“你帮我选一件吧,按你的眼光来。” “什么场合穿?”况陆英倒没拒绝,连句推让的话也没,当真直接选了起来。 “去吃饭啊,很重要的饭局。” “知道了。” 向微明坐到沙发上,目光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很快,那道身影停住脚步,站在一套午夜蓝的成品西装面前。 他回头:“试试。” 更衣室的帘子拉开时,店长都忍不住惊讶。能来此处消费的人,大多人中龙凤,比如况陆英,本就剪裁得当的西服,穿在他们身上气宇轩昂,但向微明的气质则不同。 况陆英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沉沉。他见过太多人穿正装,政客穿出权势,商人穿出铜臭。眼前的人端正,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感,恰到好处,不会令人觉得轻浮,既矜贵又不羁。 灯光下,面料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出深海般的暗纹。 “转一圈。”况陆英说。 向微明挑眉,不过也配合地展开双臂。一圈毕,他正面对着况陆英,故意歪头:“况总满意吗?” 况陆英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饰品柜前,取出一条银灰色的真丝领带,亲自为他佩戴。 “别动。”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 向微明屏住呼吸,感受领带缓缓收紧的微妙触感。他们的姿势像拥抱,其实不是。 这套成衣和领带都要,又选了一对蓝宝石袖口。最后是况陆英结账,向微明毫不客气,还选了几块面料,量了尺寸,要定做几套。 店长送他们离开时的笑容,比迎接时还灿烂。 对于向微明大张旗鼓买了西服要去参加饭局这件事,出钱出力的人似乎并不好奇,一句话都没问过。虽然不能提前说,可他消磨下去几年的脾性,近来在况陆英身边隐隐又有发作趋势,一下午都挂着脸不说话。 晚上吃过饭后,向微明在客厅打游戏,一局结束,况陆英见缝插针道:“微明,帮我个忙。” 活久见,向微明活跃起来:“啧啧啧,况总需要我帮什么忙?” 况陆英不说话,转身往主卧的衣帽间走,向微明赶紧站起身跟上。他脚步声哒哒哒的,嘴上叭叭叭的:“干嘛干嘛干嘛?” 衣帽间的柜门拉开,露出一排按照色系排列的西服,况陆英说:“我也有个重要的饭局,你帮我选一套。” 不同于况陆英欣然帮忙挑选衣服的态度,向微明眯起眼:“你什么时候这么重视过饭局?” 即便心里清楚饭局的对象是自己,可看到况陆英为了一个没见过人的人如此用心准备,他还是醋了。 况陆英好似没察觉他的情绪,自顾自地说:“是公司很重要的合作方,想留个好印象,之后对接也能顺利点。” 他甚至说:“大概和你特意去选衣服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向微明顿住,改了话头:“随便吧,你这些衣服有差别吗?就是颜色不一样。” “那我随便穿了。” 向微明甩胳膊:“随便。” 他气鼓鼓地往出走,没看到况陆英在身后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第二天一早,向微明就拿着衣服和配饰出门了,去哪里做什么,一概没交代。 他也没什么地方去,带着东西去了陈秉言在酒店长期包下的套房内,和陈秉言吐槽了一上午况陆英现在孔雀开屏,出去吃个饭都学会打扮了。 陈秉言不懂:“他不是和你吃?” 向微明觉得陈秉言也变傻了:“他又不知道是和我吃饭,果然,这个男人心就是野的。还好我这几个月盯着他,不然说不定早就跑出去花枝招展了。” “以我对你哥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不要替他狡辩。” 陈秉言只好闭嘴,和他一起同仇敌忾。 第55章 你长大了 傍晚六点多,向微明收到了况陆英发来的微信:【今晚有饭局,回家的时间不确定。】 他看完内容当着陈秉言的面又炸了一回。 “这什么?这什么?他很得意?早就不想按时回家了吧?” 陈秉言已经对他的话免疫,慢条斯理倒了杯水喝下,才说:“你说得对。” 向微明更炸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是对况陆英的态度不满意,一个不认识还没见过的人而已,未免太上心了。这次是他去赴约,那如果不是他呢?遇到个合眼缘的,聊得来的,他们要怎样? 把况陆英赶紧拿下才是当务之急。 向微明换好衣服,拿起车钥匙出门,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意外看到况陆英也正好到。 他找了根柱子躲起来,又给陈秉言发微信吐槽:【还提前到,呵呵。据我所知,他应酬从来不是踩点就是迟到。】 陈秉言有事,干脆已读不回。 八点半,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向微明才晃晃悠悠来到订好的包间门口。门未关,视线一览无余。 况陆英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他长腿交叠,姿态闲适,并没有因为约见的人迟迟未到而感到烦躁。相反,他的神色中还有一丝期待。 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到门口的向微明。 向微明便上下打量他,不是衣帽间那些颜色不同款式大差不差的西服,是一套没见过的新的,细节处的设计感很精致,领带夹是罕见的黑玛瑙材质,袖口处是前不久刚从拍卖会得来的珐琅袖扣。鞋也是新的。 漂亮的眼型微微上挑,张着口型没有发出声音,骂了句:“孔雀开屏。” 他骂骂咧咧往进走,故作惊讶:“呦——况总,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好巧。” 况陆英抬头看过来,却没起身,斟了一杯茶推到茶桌对面,对他做了了“过来”的手势。 向微明坐过去,对面的人说:“你们也约在这儿吃饭?” “是啊。”他把茶杯举起,一饮而尽。 况陆英很是懊恼:“我等的人好像有事,还没来,今晚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 向微明就是个纸老虎,当着陈秉言的面骂骂咧咧,真见到况陆英,还是极为罕见的流露出负面情绪,看起来需要安慰的况陆英,他什么脾气也没了,反倒开始骂自己—— “什么人啊,有没有时间观念,你也是,等不到就一直等?对我脾气怎么那么大,合着在外面对别人这么宽容?况陆英,你现在能耐了。” 况陆英又问:“我对你脾气很大吗?” 向微明想了想,转移话题:“等这么长时间,你饿不饿?” “有点。” 他说有点,这几乎是一个不存在于况陆英字典里的词。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况陆英的概念里没有中间地带,而且对待大多数人,就算有,也会说没有。 他说有点,像撒娇了。 “那还等个屁啊,”向微明喊服务员:“传菜吧。” 况陆英的眼神轻飘飘扫到他身上,又轻飘飘地说:“可是我等的人还没来。” “嘿嘿——” 向微明郑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站起身,整理了衣领和衣摆。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是高傲的,脸上的笑是得意的,在况陆英诧异的眼神中,朝着对方伸出手:“况总你好,我是昆扬科技的jon,也可以叫我中文名,向微明。” 第44章 况陆英震惊的几秒,表情很好的取悦到向微明。 持续的几秒过后,他也站起身,伸出手,“你好,况陆英。” 两手在半空中相握。 兄弟多年,他们不止一次握手牵手,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细微的颤栗顺着相握的地方,传遍两人身上的每一条神经。 “没想到是你。”况陆英率先开口,声音已恢复沉稳,脸上的惊讶也都收了起来。 服务员开始上菜,他们暂时沉默下来,等到包间的门合上,将这房密闭的、隐私的空间和外面隔开,向微明招呼道:“况总,请坐吧。” 桌子是大圆桌,两人挨着坐下。 “你在纽约……”况陆英欲言又止。 为了此时此刻,向微明等待许久,要说什么该怎么说,早就演练了无数遍。他将自己去到哥大,一边上学一边发展公司的事,事无巨细的交代。 说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说到昆扬每一个取得成果的节点,他都更为骄傲。 恍惚间,况陆英好像看到了十几岁的向微明。弟弟在学校的成绩很好,经常参加竞赛,每次都能拿回来不错的成绩。每次得到奖杯,他都会拿着跑过来,兴冲冲讲述参赛的过程,讲述对手的表现,说自己是个天才,轻而易举就赢了,最后要求能得到点奖励。 况陆英很早就知道,向微明不是天才,他只是比任何人都努力,说他是为了奖励也好,还是胜负欲太强盛也罢,总之他在背后付出的心血,所经受的痛苦,都了无痕迹地藏了起来。 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向微明的头。 滔滔不绝演讲的向微明怔了一下,况陆英说:“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不需要再多说,所有的关心和我懂你都在里面了。向微明在技术遇到瓶颈的时候没哭,压力大到要爆炸的时候没哭,听到这四个字,眼眶轻而易举就红了。 今天的场合不适合,他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把话题拉回去。 “况总,我们该谈谈合作的事了。” “好,你说。” 向微明说起正事像换了个人,身上的懒散全部褪去,他变得沉稳,言行间浮现出另一道熟悉的影子。 “况总,贵公司传统的供应链管理模式,现在的确不适应发展了,昆扬可以为其加入实时动态优化模块。我们用数据说话,保守估计可以将你们的库存周转率提高至少40%,相关数据之后会发给你。” 况陆英双手交叠抵在下颚,眸光深邃:“如果遇到突发性危机,比如病毒传播造成的流行性疾病,你们的模型如何应对?” 他问题刁钻,却实在问到了点子上。既然认真谈生意,就要直击要害,情面的事都是之后的。而且,他也想再看看向微明到底有多少本事。 向微明笑了,身体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从容地说:“况总问到关键了,我们的技术人员在研发产品的时候,首要考虑的就是危机,但不是预测危机,而是让系统学会在危机中进化,这一点就像人一样,大可放心,具体的内容是在之后会展示给你们看。” 他的解释深入浅出,况陆英勾了勾唇。 今天的饭局不算正式谈合作,只是双方代表见面了解了解,更为核心的商谈之后自会准备会议室,摆出足够的数据和能力来展现。 点到为止。 向微明变回熟悉的向微明,他率先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还催促况陆英:“不是早就饿了吗?快点吃饭,吃完回家。” 况陆英没动,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我脸上有饭?” “没有。” “那你看。” 于是况陆英也拿起筷子夹菜,不过不是给自己吃,而是夹到了向微明的盘子里。 向微明得寸进尺,指了指不远处的鱼,指挥道:“我要吃那个,你给我把鱼刺剔了。还有那个汤,我也要喝,给我晾一碗,葱花撇干净。” 况陆英一一照做。 一顿饭下来,向微明吃得肚子圆鼓鼓,最后一口吃得太急,还打了个饱嗝。 他靠着椅背叹气,试图为自己挽回形象:“我和别人应酬真不这样,你别以为我就是这么和别人谈生意的。” 况陆英迟迟没说话,他等不到回答,扭过头去:“说话。” 那道望向自己的眼神很陌生,有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让他没来由的开心,没来由的难过,向微明心头颤动了一下,打嗝停止。 片刻后,况陆英说:“微明,你长大了。” 第56章 什么白月光 辛苦你了。 你长大了。 向微明不被理解的五年,况陆英稳稳接住了。 他把头扭开,不敢直视对方露着复杂情绪的眼神,老实交代:“这件事是秘密,你不要告诉爸妈,也不要告诉别人,万一传到陈家人的耳朵里,秉言的处境会很麻烦。” 况陆英“嗯”了一声:“我明白。” 他继续说:“到时候和你们谈合作的人是戴维,他会从纽约过来,我去接手他的工作。” 正在为向微明倒水喝的况陆英,举着杯子悬在半空,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呆滞的,一言不发。 向微明把头扭回来,接过水,“你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 “也没什么了,等你们把具体事宜商量妥当,我就会回来。” 况陆英的脸色好看了些。 歇缓得差不多了,他们一起回家,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又发生了变化,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不一样了。 住在一起五个月,这是第一次,他们相伴着归家进门。比起五个月前,这套面积不小的大平层添了很多人气。 向微明喜欢在客厅打游戏,沙发的扶手上搭着条浅棕色的薄毯,茶几上还有没吃完的零食。收拾家向来是况陆英的活儿,他们从没有因为分工不明确或者推脱而吵过架,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这天晚上,两个人难得没有早早回卧室睡觉,他们默契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靠着沙发一起打游戏。 向微明甚至准备了酒,非要拉着况陆英小酌一杯……呃,一杯接一杯。 酒精上头,他褪去所有外壳,露出最真实的,柔软的,依赖哥哥的人格。 向微明跪趴在地毯上,挪到况陆英身旁,脸颊浮着红晕,看起来浑身是软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但说得话又霸道至极:“况陆英,你快点忘了你的白月光,白月光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陆英分不清他的神智还有多少,手虚拢着扶在他的腰后,生怕他摔倒。 “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心虚是吧。” “什么白月光?” 向微明逻辑混乱,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知道吗?算了你肯定不知道,戴维看得那些霸道总裁的小说里,白月光不是缺肾就是有绝症,还得女主角救。” 听不懂,况陆英当他在说胡话,也确定他醉了,于是手掌实实在在贴到他的腰上。 向微明顺势倒在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呼出的气都洒在他的耳后。 他也问:“你和戴维是什么关系?” “戴维?”向微明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回忆了一下这号人物。 况陆英眼神沉下去,“你喜欢他吗?” 喜欢这两个字刺激到此刻被酒精侵蚀的神经,向微明忘记今夕是何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嘴里不停地说:“他不喜欢我,我讨厌死他了。” 况陆英眉心皱在一起,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顺他的后背,擦他的眼泪。 “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向微明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好像这口气已经积攒了太多年。 况陆英脸色大变,他只是知晓向微明几年的行踪,并不知道向微明和其他人之间的纠葛。向微明止不住的眼泪,化作暴雨,尽数淋在他身上,抽打他的心脏。 他居然真的放任向微明在国外过了五年之久,给了别人伤害向微明的机会。 “微明……”他想说以后留在我身边吧,可是嘴张合几次,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是怀抱太熟悉,向微明仿佛回到了成长过程中最具安全感的地方,他哭累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又有规律。 周一,公司有例会要开,况陆英会比其它时候早出门半个小时,出门前,向微明还没醒。 他发了信息留言,轻轻地带上门离开。 到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碰巧遇到刚下车的向德清,况陆英问好:“向董早上好。” 他公私分明,从未在公共场合再喊过他一声爸。 向德清反倒随意,不提公事提家事:“最近怎么样?你妈妈有段时间没见你,总念叨。” 两人从停车场直接上专用电梯,空间密闭。 况陆英想到向微明,斟酌了一下才说:“等和昆扬谈好合作,忙完这阵我回去看看妈。” 第45章 “微明还是没联系过你?”向德清总是这样问他。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没有。” “唉——”向德清叹了口气,“你妈经常联系他,有点脑子赚了钱,这几年倒是没花过我们的,可总归不是办法。” 电梯匀速上升着,“陆英,说实话,他去纽约之后和我闹翻,我没后悔过。” 况陆英站在后面垂着头,没接话。 今天向德清的表达欲好像非常多,又说:“你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愿意替他先打理家业,这几年,你比我出色。再过几年吧,他明白父兄的良苦用心了,爸爸还需要你继续帮衬他。” 这是五年前,况陆英承诺给向德清的,无论向微明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会把手中的一切交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况陆英卖命工作是为了自己,但他们不知道,他和向德清签了合同,白纸黑字,无法投机取巧。 他还是不吭声,在想向德清为什么提起这些。 下一秒,向德清给出了答案:“听你妈说,他要回来了,年轻时难免犯错,你当哥哥的,不要和他太计较。” 电梯是往上升的,况陆英却感觉身体在下坠。 哪怕他表现得对向微明毫无非分之想,哪怕他们五年来没有任何联系,向德清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爸。” 听到他换了称呼,向德清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开完例会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况陆英收到了向微明的消息—— 【我醉了???】 【尴尬jpg.】 【你就当不知道,敢说去揍死你】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手指按在联系人的名字上方,迟迟拨不出去。 没一会儿,向微明又自顾自地发来消息—— 【我们陈总发令了,我要速速去纽约了。】 【不知道得去几天,半个月一个月也有可能】 【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过了几分钟,补发了一句: 【给我收拾行李】 李成洵敲门进来,问:“况总,午饭订哪家的?” 况陆英没胃口,“去员工食堂随便打一份上来就行。” “好的。” 李成洵点头离开,却在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椅子腿刺啦地板的声音。 况陆英着急地站起身,又吩咐:“不用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向董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第57章 答案 走动间带起的风,吹起李成洵的头发,之后是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门扇张合又是一股更猛烈的风。 下一秒,急躁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李成洵转身,看到况陆英站在门口不动了,他的背影太高大,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不过声音是无法隔绝的,于是李成洵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向德清的秘书恭敬地说:“况总,向董在楼下餐厅订了位置,要您中午去陪他吃饭。” 看不到况陆英的脸,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李成洵看到那道背影似乎有轻微的颤抖。 过了几秒,况陆英说:“好,知道了。”声线是正常的,一如既往的沉稳,好似身形的颤动是幻觉一场。 向德清的秘书离开,李成洵不知道怎么说:“况总,中午……” 况陆英的脚步不再急躁,走动的速度也慢下来,他好像突然从健壮的青年变为迟暮的老人,缓慢地坐回办公桌前,沉静地说:“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向微明坐等右等等不到回信,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怎么不回消息?”开口就是质问。 况陆英说:“有点事在忙,走不开,我在家等你回来。” 向微明不疑有他:“好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微明,”况陆英突然想说什么,想抓住那些看不见的,正在以光速流逝的东西,可他张了张嘴,却改口:“你和戴维现在关系好吗?” “问他干嘛?”向微明不懂,但还是交代:“挺好的,反正他就那人,到时候和你谈合作,要是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你不用太在意。” 他在维护他。 况陆英笑得很僵硬,如果此刻面前有镜子,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有多难看。 “好,我不会为难他。” 向微明不想把话题分给别人,又开始说自己去了纽约要做点什么,况陆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 还未等到晚上再见一面,向微明已经搭乘前往纽约的航班离开,飞机在空中拉出常常的尾线,慢慢消散。 况陆英推开门,适应黑暗后也没有开灯,循着肢体记忆换鞋回卧室。 没有饥饿的感觉,他放弃吃晚饭的项目,洗过澡后,进书房工作了会儿,觉得耳边太安静,破天荒地打开了唱片机。 空荡的屋子里总算有点声音了。 工作完也才十一点不到,躺在床上睡不着,况陆英打开手机,点进很久没看过的定位,闪烁的红点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其实没有很强烈的难过感,他很平静。 只是后半夜,大概一点多,他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会儿,起身下床,来到向微明的卧室门口。 门没关,床上没有人。 况陆英站了几分钟,又去了客厅,抖开那条浅棕色的薄毯躺在了沙发上,很快睡着了。 戴维来到滨城后,双方立刻进入商讨阶段,基本条件谈妥之后,签合同等后续事宜也进展快速。 向德清对昆扬的评价很高,对创始人戴维尤其欣赏,因此达成合作后,他做主要举办一场酒会来庆祝。 况陆英精神不济,感冒连续一周都没好。 向德清主动关心:“最近辛苦你了,晚上的酒会我在就行,给你批假,早点回去睡觉。” “好,谢谢向董。” 作为谈成合作的功臣,不出席庆功酒会说不过去,外界难免猜测,向德清是不是和况陆英之间有嫌隙,说得更直白一些,向董要收权了。 况陆英没空想这些,他确实很累,连续加班,外加睡眠不够,身体能感觉到明显的吃力,酒会什么的不去也罢。 至于外界的猜测,他并不在乎。 昨天才和向微明联系过,他在电话那边兴奋地说过两天要回来一趟。况陆英的当务之急是回去休息,尽快把疲惫的状态调整过来。 在集团大楼下,况陆英偶遇戴维,有一段距离,他想无视过去,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走过来。 “hi——况总!” 西方人都这么热情吗?打个招呼笑那么开心干嘛? 况陆英只有职业微笑:“hi” “况总要去哪里,今晚的酒会不参加吗?” “身体不适,抱歉不能作陪了。” 戴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试图从他冷漠的双眼中看出点什么,但他失败了。 “况总,你冷冰冰的,就不怕不招人喜欢?” 况陆英斜睨了他一眼,一股无名的冲动涌上来,他想说,也真的说出口了:“你这么热情,就不怕招人讨厌?” 不料戴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想要抬手撑一下他的肩膀,结果撑了个空,被躲开了。 “况总,”他故意:“你不懂,只要喜欢,不管冷冰冰还是热情,那都叫情趣。” 这回况陆英连招呼都没打就黑着脸走了。 戴维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脾气好差,唉,快回去吧。” 因着楼下的这场插曲,况陆英本就不美丽的心情更加不美丽,阴沉沉地开车回家。恶劣天气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出了太阳。 家里是亮着灯的。 听到开门声,向微明跑到门口,头发带着湿气,软趴趴耷拉在头顶,他刚洗过澡。 “回来啦!” 况陆英没敢动。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动,向微明又跑走。 心跳快起来。 况陆英从包里拿出一个铝箔片,拆开口把东西扔在嘴里,连水都不用就干咽下去了。他闭上眼,等待了一会儿,心跳没那么快了,才缓缓睁开。 “你愣着干嘛?”向微明的脸放大在眼前,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翘的弧度,以及他瞳孔中,呆愣的自己。 是真的。 况陆英放下包,脱了外套,问:“你在厨房做什么?” 向微明面露得意,笑得狡黠,许多年过去,况陆英看他还是既像小猫,又像小狐狸。 “你来看。” 自然而然地,向微明牵起况陆英的手,拉着他到厨房。灶台上有个白色的珐琅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奶白色的汤,香味不间断地飘到鼻腔内。 “我厉害吧!”小猫在求夸奖。 “厉害。” “喜欢吗?”小狐狸在勾他。 但他只是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向微明也不纠结:“你们有酒会庆祝,我也想和你一起庆祝,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他打开酒柜,“看,我准备了很多,你陪我喝。” 第46章 况陆英说:“好。” 其实一直是向微明在喝,他看起来很开心,开心得有点过于明显。 各种酒混合着下肚,向微明很快醉了。他痴痴地望着况陆英,不加掩饰的炽热的眼神让况陆英心头猛跳,某种不敢相信的想法也冲到脑子里。 在他还没有肯定那种想法之前,向微明吻了过来。 混着酒香,软软的,甜甜的,令人上瘾的。 况陆英拉开他,握着他的胳膊都在用力,向微明疼出声:“哥……” 快六年了,况陆英再一次听到向微明喊他哥。 不止。 向微明还说:“哥,我还是很喜欢你,怎么办啊?你不要喜欢别人了好不好,只喜欢我一个吧。” 况陆英脑袋嗡嗡的。 “哥,告诉你个秘密,”向微明凑过去,贴在他的耳边,吐着气说:“我找了人监视你,拍了很多你的照片和视频。” 向微明亲了亲他的耳朵。 “哥,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着你的照片……” 看着照片做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向微明掰着他的脑袋,让他正脸朝向自己,分不清是清醒话还是醉话,“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况陆英已经不会思考,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他只想知道答案。 他扣着向微明的后脑勺吻上去,很用力。 一吻毕,向微明公布答案—— “哥,我看着你的照片,自wei。” 第58章 一场梦 向微明喝酒很菜。 起初是发现酒精能麻痹神经,心情不好或是想况陆英想得厉害的时候,就关上门一个人喝点。后来喝上瘾了,经常喝,喝得也不止一杯两杯,但酒量一直没练出来,一多就醉,醉了神志不清,绝对断片。 喝酒和赛车一样,能让他逃离现实。喝酒还有一点比赛车强,喝醉之后,他能见到想见的人。 最真实的一次,是陈秉言的爷爷去世后没多久,他不仅看到况陆英出现在公司楼下,喝醉后摸到的况陆英,还有体温,连气味都是熟悉的、怀念的、忍不住依恋的 现在有了更真实的,况陆英主动回应他,回应得他嘴.chun都发麻发痛。 向微明gui//坐在况陆英退。上,把况陆英的上半身//压//在沙发边沿,搂着况陆英的脖//子,细细密密地wen他的脸。 “哥,”他在亲吻的间隙说:“你让我去见识天地广阔,我见到了,可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我真正的哥哥,可是你没错。我也会想他,觉得难过,但这不能成为你背负罪责,不能拥有我的理由。” “你说我是个孩子,分不清依赖和喜欢,可你那天也说我长大了。” “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 “为了能够站在你身边,成为和你般配的人,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哥,相信我一次,我能为我们的将来负责。” 他的话实在清晰有条理,可模样分明是醉的,到底是心里话还是胡说? 况陆英的身体冰火两重天,理智走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退,往后退是白茫茫的雾,分不清雾里是什么。 有些事物的变化不会骗人,向微明察觉到了,他先摸到一块冰凉的长方形金属片。 “咔哒——” 开了。 手慢慢探,抓住了和金属片差不多坚硬的,只不过形状不同的东西。 况陆英好像掉进火炉,陌生的声音刚冒头,就被他咽下去。他的掌心用了力,握着向微明的要。 “哥,你呢? 他不老实,况陆英倒吸一口凉气。 “有没有想过我?会想着我做那些事吗?” 他又懊恼起来,耷拉着脑袋,沮丧的、难过的,“应该不会,你有喜欢的人。” 他似乎不需要况陆英说什么,手上的动作没停,嘴上说着各种各样的话,但都不需要况陆英回答。 况陆英意识到他是真的醉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将身下的手拿开。 “你以前不会拒绝我。”向微明垂眸看他,露出迷惑的眼神,“为什么这次拒绝了?” 他的表情太过破碎,眸光映射着客厅的灯光,变得迷离又复杂。 况陆英的心跳频率出现错乱,一会儿提前,一会儿缓慢,胸腔处窒息的感觉让他的身体冷静下来。 他们必须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抱起向微明,将他送回卧室,放在床上:“你喝醉了,有什么醒了再说。” 向微明好像对这个场景很适应,并没有反驳。他眨了眨眼睛,乖巧至极:“下次见,哥哥。” 一直到太阳光将天际线染红,况陆英仍然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地板上散落着一些拆开的铝箔片,还有喝光水的水杯。 向微明居然还喜欢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喜欢他。 他什么都没做过,甚至在最开始伤害过他。 他还是喜欢他。 多好啊,他也喜欢他。 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升得更高了些,不止是天际线,整片大地都暖洋洋热烘烘起来了。 从落地窗往外看去,滨河两岸的绿植繁盛茂密,公园里,跑道上满是晨练的人。跨河大桥上的车辆陆续多起来,这么早,多得是为生活所迫寻求生计的人。 这个世界有数不清的人,每天有数不清的故事在发生,有几个是如意的呢? 不如意才是人生常态。 其实想要如意也很简单,自私一点,不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人人都可以自私。 况陆英不允许自己自私。 向微明混沌的大脑逐渐恢复意识,宿醉积攒的头痛一齐涌上来,零散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没在意,他喝醉后总是做类似的梦。 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床边,他下床,循着声音站定到厨房门口:“早啊。” 况陆英把小馄饨捞到备好调料的汤底里,头也不抬地说:“去洗脸刷牙,出来吃饭。” 向微明爱吃中餐,见到小馄饨两眼放光,火速冲到卫生间洗漱,期间还满嘴牙膏泡沫地跑出来。 看来昨晚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梦,不然哥哥不会是这种态度。 餐桌上,况陆英想起正事:“你什么时候回纽约?” “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怎么,你有事啊?”他的语气隐约有点期待。 “没事。” “噢。” “我要去肯尼亚出差,半个月。”况陆英说,“这周五走。” 本来向德清是让他今天就走的,是他惦记着向微明过两天要回来,随便找了借口将行程推迟到周五。 向微明不再是从前顽劣的孩童,他现在懂了做生意的辛苦,想了想问:“疫苗打了吗?要注意安全。” 他放下勺子,掰着指头算算日子,然后惊喜地说:“等你从肯尼亚回来,我也正好从纽约回来哎。之前答应妈妈要回趟家,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去吧。” 况陆英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工作生活都比情爱重要,他们短暂地相聚,快速地分别。 此次前往肯尼亚,是为了敲定集团在东非最大的物流枢纽项目。从落地第一天起,况陆英便几乎没合过眼,白天去工地实地勘察,晚上和当地相关部门进行一轮轮拉锯谈判。 行程第三日,为视察一条规划中的运输路线,况陆英带着团队深入了一片茂密的丛林。 高温湿热,蚊蚋成阵,他穿着长袖衬衫还是被叮咬了好多处。其中右腕内侧的一个肿包格外醒目,当时他只是随手抹了点清凉油,并没有过多在意。 没想到当晚,他开始低烧。 况陆英只当是又一次寻常的反应。自从拒绝向微明那一晚突发高烧之后,他的身体就像被重置了免疫系统,一旦遭遇高压或剧烈温差,身体总会出现低烧情况,持续三四天。不影响思路,不妨碍签字,他早就习惯。 项目签约仪式顺利结束,所有文件落定。团队回到内罗毕市郊的临时住所休整,等待出席当晚的商务宴请。 就在冲凉时,况陆英忽然一阵眩晕,花洒中涌出的凉水打在身上变得滚烫。他伸手扶住墙壁,镜中映出一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 非洲大陆从来不只是壮阔的草原和野生动物,它也是疟疾、伤寒、登革热悄然滋长的温床。况陆英立刻通知李成洵,不到十分钟,随队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医生初步检查了他的体征:高烧38.5度,心率偏快,未有寒颤或剧烈头痛。一并仔细查看了腕上那片愈发红肿的咬痕,蹙眉不语。 血检仪器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第一轮快速筛查排除了最常见的疟原虫感染。 “不是疟疾,”但医生语气仍然严肃,抽了几管血准备做进一步化验,“热度来得太急,创口发炎迹象明显,目前不好断定是某种区域性虫媒病毒,还是细菌感染。” 第47章 他抬头看向况陆英,“我们需要尽快送样本去做更细致的检验,在这之前,只能先对症降温,严密观察。” 窗外,非洲的暮色辽阔而寂静,当地人都知道,寂静只是假象。 检查结果得等一段时间,以防万一,况陆英独自待在房间。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起来,他难得放空的大脑得以思考一些刻意回避的东西。 全部和向微明有关。 生离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如果是死别呢……死别…… 思念汹涌而来,他很想听一听向微明的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打出去了。纽约正是中午,对面接得很快。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向微明的声音像带着钩子,要把他从手机这端拽到那端。 电话是通了,况陆英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仔细盘算盘算,没有一句话是能说的。 突然,他想起了那通来自纽约的沉默的电话。 后知后觉地,心脏痛了一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是不是就能……就能怎样?好像也不能怎样。 见他迟迟不说话,向微明逗他:“不会是想我了吧?” 况陆英这个人没有情趣,寡言少语,即便是兄弟关系异常亲密的以前,对于这种“想我没”之类的话,也是从不正面回应的。 向微明了解他的性格,说出口也是揶揄居多,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细密的滋滋电流声内,那道声音失真不失厚重。 况陆英“嗯”了一声。 第59章 想我什么呢 向微明接着电话刚回到办公室,人还没坐下,就听到熟悉的人说着不熟悉的话。 他看了眼窗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他惯会得寸进尺,况陆英的亲近虽然是意料之外却深得他心。 “小况,”向微明清了清嗓子,挺胸抬头,坐到办公椅上朝后一躺,翘起二郎腿,继续揶揄:“向总马上就回去啦,想要什么礼物呢?什么都可以,满足你喔。” 况陆英在电话对面闷闷地笑出声,听得向微明心痒痒,不知道怎么按耐,手又不自觉摸索到桌面上,手指挑开烟盒,夹了根烟递到嘴里。 他的烟瘾不大,在滨城被况陆英发现,还察觉到被明显反感这种行为后,他从没在况陆英面前抽过,回家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洗澡,把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去掉。 此刻天高皇帝远,向微明生出叛逆。 他呼出一缕烟,想象这烟是喷在况陆英的脸上,但他想象不出况陆英的表情,刚被尼古丁压下去的痒意又冒出头。 “况陆英,”他正经起来,“你想我什么呢?” “微明,”况陆英说:“我不放心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意料之外的郑重。 向微明咂摸出点不对劲,可他猜不出来,索性顺着话题问:“不放心我什么,你知道的,向总现在很厉害。” 况陆英的声音失真明显,听着像没精神,但是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晰:“是很厉害了,不过哥哥有时候想让你不要太辛苦。”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对向微明自称哥哥。 向微明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呢喃出口:“哥……” “累了要休息,撑不住了可以寻求帮助,你还小,要多为自己考虑。爸妈很爱你,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怎么突然说这些?”向微明问,“那你呢?” 况陆英却不说了,转移话题:“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但是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好,回去给你做。” “什么时候回?” “快了,三五天吧。” “嗯,那我也三五天就回去了。” “李成洵来催我了,先这样吧。”况陆英最后又嘱咐一遍:“微明,照顾好自己,少抽烟少喝酒,伤身体。” 烟灰簌簌落到手上,烫得皮肤发疼,向微明讪讪地说:“知道了。” 况陆英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向微明摸不着头脑,先于欣喜到来的是担忧,他给李成洵发信息:【你们况总出什么事了?】 李成洵被特意交代过,回复得很快:【没有啊,进展顺利,一切正常。】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6.20号,四天后。】 【ok!】 看来是他多心。 虽说无事发生,空下来发给况陆英的信息都会收到回复,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份不踏实催促着他,把手头的工作集中在一天,通宵处理完毕,赶最近的航班返回滨城。 6.19号晚上八点,向微明回到滨河壹号,不知不觉,这里好像成了他在这座城市的家,站在门口,心里就觉得幸福。 他会在家里等他爱的人回家。 推开门,向微明第一时间发现端倪,况陆英的皮鞋放在鞋柜外面,这不正常。因为况陆英有强迫症,像这样长时间出差不在家,鞋子必定会在离开前都收起来。 可家里没开灯,如果况陆英在家,不会这么黑。 静悄悄的。 不知为何,他也没开灯,摸着黑往最里面的主卧走去,床上是空的,没有人,看来况陆英真的不在家,估计鞋子也是真的忘记收了。 向微明松了口气,笑自己胡思乱想。 正要出去,收到陈秉言的微信:【去找陈肖鸿一趟,我二叔最近有动作,看看他们想干嘛。】 这是正事,估摸着去办完再回来等况陆英回家也来得及,他便径直又走向门口,推门离开。 透着月色的客厅以及主卧再次变得静悄悄。 向微明打电话问陈肖鸿在哪儿,对面大叫起来:“微明!你最近忙啥呢,发过去的消息不回也,人不出现,还以为你从良了。” “噢,国内没意思,又回纽约待了一段时间,这不一来滨城就赶紧联系你们,哪儿呢?发个地址,我这就过来。” 陈肖鸿报了地址,是滨城有名的“迷城”,一家规模挺大的夜店。 规模再大,也是夜店。向微明挂了电话,眉眼间浮现出一丝不耐烦,但还是驱车前往。 一进门,巨大的喧嚣声浪就像一堵重重的攻击墙迎面撞上来,重低音炮震耳欲聋,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廉价的香水味、酒精味,还有荷尔蒙发酵的酸腐甜腻。舞池里挤满扭动的身体,偶有灯光照亮那些脸庞,满是放纵的神情。 唯有向微明面无表情,陈肖鸿先看到了他,挥着胳膊热情招呼。 他挂上笑,躲过试图贴上来搭讪的艳丽身影,走过去坐下,真话混着假话说:“吵死了,能不能换个地儿?” 陈肖鸿对向微明的话还是比较在意的,而且他们来得早,也玩得差不多了,一群人呼啦啦地转移到楼上包间内。 安静了许多。 “这不是没办法么,”陈肖鸿解释:“上次赛车出了车祸,被几个没眼色的记者报道,我爸把我骂惨了,最近是不敢再去。” 向微明脸色相比刚才好了点,也没好多少,敷衍着问:“什么车祸?” “就那次啊,本来该你上了,结果你说你有事提前走,唉——”陈肖鸿感叹,“你还真是走运,你走了以后,大梁替你的位置,谁知道突然下起大暴雨,影响视线,他直接撞到栏杆上,救护车送急诊了,幸好最后没啥大事,不过现在还被他妈关在家里不让出来呢。” “噢。”向微明并不关心,反应平平,想着法套了点想知道的,借着玩手机的架势,实时汇报给陈秉言。 事情办完,他开始着急回家,起身的动作却被陈肖鸿的又一句话打断。 “哎,突然想起来,那次出车祸后,你那个便宜哥跑去医院了,狼狈样你是没见,我就该拍下来,难得一见啊。” 话题有关况陆英,向微明的态度也没那么不耐烦,还多嘴问了句:“他去找谁?” 他可没忘,那天晚上回家后,况陆英说是去看喜欢的人,一个他没见过的白月光,气得他蛋糕也不想吃了。 “你见到了?那人男的女的,年龄多大,长相呢?怎么样?高矮胖瘦?况陆英和那个人关系亲密不?” 陈肖鸿脑子被问饶了:“等等等等,这都什么啊?什么人?哪里来的人?我怎么听不懂呢。只知道况陆英是以为你出车祸了,着急忙慌去看你的。你这哥,好像也还行哈,以为你出事,连形象都不在意了。” 向微明愣住了。 第60章 有人来了 后来陈肖鸿再说什么,向微明其实只是在听,当他从“迷城”出来,找到自己的车坐到驾驶位,满脑子都是空白的,不知道刚才听到些什么。 唯一可辨认的念头,是他想况陆英。 他想回家,想见况陆英,现在立刻马上! 习惯性地踩下油门,速度提不上去,才发现自己开的是装了限速器的车。 电光火石间,空白的大脑闪过什么东西,快得抓不住。 第48章 向微明努力想抓住,终于联想到,况陆英说去见喜欢的人,陈肖鸿说况陆英去见他。他在美国玩儿赛车,回国后况陆英给的车是装了限速器的。 况陆英会不会……一直都在关注他! 况陆英喜欢的人会不会……会不会…… 他摸出手机给李成洵打电话,忙音响到结束也没有人接,于是留言:【你们的航班是什么时间?】 距离20号只剩三个小时,别说他没有去非洲的签证,就算有,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最快见到况陆英的办法,就是去机场接人。 在此之前…… 向微明驱车回家,推开门还是一片黑暗,静悄悄的,他没顾上开灯,换了鞋直奔主卧。 他开了灯,开始翻找房间里的每一个抽屉和柜子。终于,终于在衣帽间最角落的柜子里,冬天的长款大衣挡住的后面,发现一个格格不入的纸箱。 况陆英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深色系,尤其到了冬天,几乎只穿黑色。压迫人的一排黑下面,有个纯白色的纸箱,不大,很突兀。 向微明直觉,在这里可以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纸盒没有锁,也没办法上锁,好像它的主人没觉得会有除他以外的人来看,但是又藏起来,是不是偶尔期待过,想要有人能打开呢? 这么多年了,向微明一次也没敢想过,况陆英可能是喜欢他的。 打开盖子放到一边,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摆着。最上面是一摞机票,几十张滨城飞往纽约的,只有一张是纽约返回滨城的。机票旁边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刚从公司出来,上了戴维的车。这些东西下面,是一些打印出来的新闻信息,内容都和昆扬有关。再往下,是哥伦比亚大学数学系的课程表,学校各种活动的官方图。 最最下面,压着的又是一张照片,是他出国那天,独自在机场的背影。 “啪嗒——”水珠滚落到照片上,晕开一片,视线变得模糊。 这么多年,况陆英同样想他。 买了那么多机票,只有一次真的去了,在他打了一通无声的电话之后。 那晚见到的人并不是幻觉,带着体温的触感也不是梦境,况陆英送他回家,还吻了他,都是真的。 眼泪持续掉落,一滴接着一滴,将本就有些潮湿的纸张打得更湿,黑色字迹被放大,昆扬二字尤其显眼。 况陆英知道,都知道。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答案不重要了,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见到况陆英。 他们居然是相爱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成洵还没回信息,向微明焦躁不安,调出况陆英的电话号码,在即将拨出去的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卧室传来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他听到客卧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沉闷无力。 向微明的眼泪止住了,心跳快起来,不自觉屏住呼吸往过走。客卧的门是开着的,从门口经过,视线看不到里面,只有特意站到门口,才能将里面的情况看清楚。 窗帘没有拉,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朦胧的柔和的,照在床上的人身上。 况陆英闭眼睡着,眉心皱着,暴露内心的不安。他整个人只躺了床的一半,正好是平时向微明睡觉的那侧。 向微明走过去,低声唤他:“哥——” 床上的人动了动,但没醒,表情比刚才还不安。 向微明坐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擦去他额头渗出来的汗,“睡吧,没事。” 许是这样的安慰管了用,一向令人觉得可靠,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就没问题的况陆英,居然翻身侧躺,双腿蜷起,把攥着的手往怀里一拉,脸贴着向微明的胳膊,之后就没再动了。 恰好此时,李成洵回了微信:【况总已经回去了。】 向微明和他了解情况:【他有点低烧,在肯尼亚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半天,李成洵发来一长串话:【况总在视察运输线的时候被不知名蚊虫咬了,起了高烧,医生检验血液样本后排除疟疾等传染性疾病,之后向海关提交健康医疗证明,我们就提前回来了。医生说好好养养身体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向微明心惊胆战。 【给他请假了吗?】 【况总说没事,目前还没请假,明天正常去公司,上午还要和向董汇报工作。】 【给他请假,他怪罪下来我负责。】 发完这条消息,向微明关了手机扔到一边,再看向况陆英时的眼神,由刚才的柔情转变为愤怒。 怪不得,怪不得打了那样一通电话,合着是以为自己要死了,给他交代后事是吧? 不放心,不放心为什么还不肯表明心意,万一真的死在非洲,要让他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被爱着吗? 明明是愤怒的,可是眼泪又开始掉,砸在况陆英的手背上,胳膊上,脸上。 况陆英好像清醒,又好像不清醒,眼睛还是闭着的,他说:“小晞,不要哭。” 向微明哭得更厉害。 床头有拆开的药,向微明一一检查,有退烧药,有消炎药,还有两种没写名字。旁边还放着况陆英的手机。 今晚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他总觉得应该还有,鬼使神差地,他拿起况陆英的手机,又掰过况陆英的手指解锁。 解锁后的页面上有个闪烁的红点。 待看清楚是什么后,向微明脑袋里又是稀里哗啦,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一整晚,他都守在床边没有离开过。 天快亮的时候,况陆英的体温恢复正常,人也没那么不安了,呼吸平稳了许多。 向微明放下心来,去厨房熬粥。 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7,六月底的滨城,天亮得很早,客厅的地板上已经映出清晰的光影,空气像被温水浸泡过,闷热且黏稠。马路上只有零星车辆驶过的声音,这个世界说是醒了,其实也才醒了小部分人,尤其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做客。 但是寂静的早晨,向微明刚刚把米洗好放进锅里,拿着勺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动的时候,客厅的防盗门响了,是密码解锁的声音,有人来了。 曾语边换鞋边嘟囔:“哎,怎么有两双鞋,小李也在吗?” 向德清说:“估计吧,也没别人了。” 第61章 昨晚回来的 通体黑色的行李箱堵在门口,曾语拉着拉杆推到一边,语气中的担忧更甚:“这得病成什么样了,行李也不收拾。” 他们的对话声越来越大,其实是距离向微明越来越近。 要见吗? 好像也避无可避。 向微明冷不丁从厨房走出去,手里的勺子都忘了放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多年未见面的父母眼前。 曾语唠叨的话止在嘴边,第一反应是转头看身后的丈夫,头转来转去,有点搞不清状况。 向德清的眉尾,微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眼神冷下去。 “小……小晞?”曾语不确定地问。 向微明食指举在嘴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乖巧地喊了声“妈”,之后是不情愿的“爸”。 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曾语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快步走过去抱住他:“回来怎么不回家?你这个死孩子!” “妈妈,去那边说。”他拉着曾语挪步到客厅的沙发上,声音也压得很低。 向德清默不作声,眼神朝卧室的方向探了探。 “死孩子,胖了,没亏待自己就好。” 听到这话,向微明背对着她勾了勾唇角。在纽约几年,他的体重其实是下降的,脸上的肉明显少了很多,现在的模样,是回国后况陆英一顿饭一顿饭养回来的。 思及此处,他生出种后知后觉的甜蜜。 此刻不是暴露的时候,而且向德清根本不同意他们的事,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昨晚刚回来,你看,行李箱还在那儿。” 曾语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随即:“还以为你们兄弟俩也没联系,没想到回国第一件事是来看哥哥。” 她的吃味太过明显,仔细听还有点埋怨。 向德清突然插话:“你在做饭?” 曾语光顾着看儿子,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勺子。 “嗯,昨晚过来发现哥哥在发烧,给他熬了点粥,”向微明一惊一乍,“哎呀,我的粥!”一个箭步往厨房冲去。 “对对对,陆英,我去看看他。”曾语也起身往卧室走。 留向德清一人站在客厅,他环视一周,看到茶几下面放着的游戏机,还有两包没拆封的薯片,看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看到这里一个水杯,那里一个水杯,都是卡通造型,眼中的冷色更甚。 许是外面的说话声音太大,况陆英在曾语进卧室之前就出来了。 他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就是头发有点凌乱,身上的白色短袖和居家裤也有点皱。 第49章 “妈?”再往后看到沉着脸的向德清,“爸?” 曾语解释:“昨晚小李打电话给你请假,这么多年你又不是没生病过,怎么劝都不肯休息,这次要请假,可想而知你得病得多难受,妈妈不放心,来看看你。” 请假?况陆英没有这段记忆,他只记得告诉李成洵,不碍事,正常上班。 小火慢炖的浓郁米香慢慢散发出来,向微明调好火力,放下勺子,从厨房探出脑袋:“妈,你别说了,他是病人,让我哥去洗脸刷牙,过来喝点粥。” “噢,对!” 况陆英更懵了,向微明怎么在这儿? 曾语看出他的不解,帮着说明:“小晞说他昨天回国来找你,发现你生病,就留下来照顾。陆英,弟弟变化很大呢。” 他的视线越过曾语,落在笑眼盈盈的向微明脸上,对方冲他眨眨眼,又闪身回厨房去了。 况陆英喝得药都有助眠效果,一时真的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此刻曾语在,向德清也在,他只好按下不解。 向微明盛了粥,又担心况陆英生病嘴里没味道,光喝粥喝不下去,还用冰箱里剩的黄瓜洗净切了切,倒了点醋拌起来。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把曾语看呆了,心里愈发难受,悄悄抹去眼泪。 向德清关注妻子,便问:“你哭什么?” 曾语悄声说:“你看他,以前哪会做这些,在国外肯定受罪了。” “哼,”向德清干脆不看,“受罪?受罪还不回家,那就是没受罪。” 曾语不理他了。 没一会儿,况陆英整理妥当,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被向微明推到餐桌旁坐下,语气像命令:“快点吃,吃不完不许站起来。” 向德清眯起眼。 他在那儿一个人狂风暴雨,曾语在旁边艳阳烈日,看看大儿子看看小儿子,偶尔也看看不怎么想看的丈夫,满足地说:“真好。” 三个人盯着况陆英吃过饭,又转移到客厅。还是和以前一样,向德清和曾语坐在一处,向微明贴着况陆英坐在一处。 “你坐过来,让你妈妈好好看看。”向德清发话,没有指名道姓,却都知道在说谁。 曾语也接茬:“是啊,来给妈妈看看,想死你了。”说完还瞥了向德清一眼:“还不是你不让我去看,怪谁?” 向微明正好出气:“就是。”但他没动。 最后还是况陆英伸手,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坐到曾语身边去。 此时便形成向微明和爸妈坐在一边,与茶几对面的况陆英泾渭分明的样子。 “陆英,你在家多休息几天,这边不方便,回家去住,黄阿姨可以照顾你。”向德清发话。 况陆英垂下头,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几秒,再抬起头时,神色如常:“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可以恢复工作。” “不行!”向微明训他:“三天,三天之后看看情况再去。” 非洲那些蚊虫可不是简单物种,谁知道有什么后遗症,向微明又不敢在父母面前说,怕他们担心,只能看似不讲道理地反对。 “有你什么事,”向德清说:“既然你哥病了,你就不要在这里碍事,一会儿和你妈回家。” “不行!”向微明又是一声吼。 曾语离得最近,耳膜都有点疼。 向德清看了他一眼,又看况陆英。 况陆英倒是没什么反应,目光仍然落在茶几上的那个水杯上。他能感觉到向德清在看自己,所以说:“微明,哥没事,你回去吧。” 向微明猛地看向他,满脸不解。 为什么? 他们是相爱的,现在只差一个互表心意的机会,然后就能在一起了。这个时刻已经被耽误了好几年,这几年里谁都过得不轻松,马上就能苦尽甘来了。 为什么让他走? 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昨晚已经确定,况陆英对他也是如此。 很快,向微明知道了,一定是因为爸爸在。 向德清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况陆英才对他这种态度。 好吧,他可以理解,大不了再偷偷过来就好了。 “好,那我先回家。”他妥协,不想让人觉得他还是那么不懂事。 再等一天或者两天都没关系。 曾语喜笑颜开:“小晞想吃什么,妈妈给黄阿姨打电话,让她早点准备。” 向微明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堆,最后撒娇似地倒在曾语肩头,想了一会儿说:“妈,不然让黄阿姨过来做饭好了,我们都回去,哥怎么办?他还是病人。” “有道理噢。”曾语立马掏出手机给黄阿姨打电话。 交代完后,她挂了电话叹气:“陆英,早就说让你快点成家,你看身边都没个体己人,之前你说工作忙没心思,现在再忙也得考虑个人问题了,不然以后爸妈和弟弟都不放心你。” 还不等况陆英或向微明说什么,向德清先发话了:“他是孩子他懂什么,你当妈的,这件事得你来上心,你催着点才行,有合适的姑娘,安排见面吧。” 第62章 “不折腾了” 话音刚落,向微明蹭得站起身来,又把曾语吓了一跳:“小晞,你干嘛呀?” “不行,我……” “微明,我有点冷,去帮我拿件外套可以吗?”况陆英打断他,看了过去。 向微明一颗心高高悬起,被哥哥的声音承托住,他冷静下来。 对,不能在父母面前乱说,对,还是哥哥考虑得周到。 “嗯,我去拿。” 三人看着他去卧室,曾语起了疑心:“怎么去最里面那间了,陆英你是从另外一间出来的啊?” 她蹙起眉,“小晞不是刚回来?看起来对你的房间很熟悉。” 况陆英倒是冷静,有理有据:“刚搬进来的时候,他来过。” “噢,我这脑子,忘了这回事。”曾语不疑有他。 很快,向微明拿着件薄薄的衬衫出来,搭在况陆英的肩膀上,多嘴问:“天气很热啊,你是不是还没退烧?”说着,手就要贴到额头上。 “没事。”况陆英虚握着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陆英,”向德清突然说:“既然没事了,带我去书房,有点工作上的事要问你。” “你是工作狂吗?差这一时半会儿?”向微明又炸了。 “我问你了吗?别没事找事。” “别吵了,一见面就吵,再吵都给我滚!”曾语真是火大得忍不了,“你再把儿子赶出去不让回来,我也走。” 父子俩不敢吵了。 况陆英站起身:“爸,这边来。” 路过向微明时,他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后者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却抓了个空。 这里的书房比向家别墅的面积要小很多,向德清在窗边的单人椅上坐下,“你也坐”,他指了指小几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椅。 况陆英却说:“站会儿吧,睡了挺长时间,身体不舒展。” 向德清也就没勉强,开门见山,直接就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耳边能听到马路上车辆轮胎碾过地面的沙沙声,扰人心绪。 “爸一直很相信你。” 况陆英仍旧面不改色:“他是昨晚回来的。” “好,”向德清又问:“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工作忙,我没时间,怕怠慢别人,给妈惹麻烦。” 这套房子说小不小,说大也没那么大,两个人生活还算空旷,四个人就不够用了。隔着书房的门板,两人能听到曾语和向微明的说笑声。 向德清说:“你妈这些年,你也清楚,她想抱孙子,前段时间还和我提起,想让你赶紧成家。” 他顿了顿:“按理说,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这样的事轮不到我们做主。”话说一半,却没继续说下去。 半晌,况陆英开口:“哪里的话,你们养我长大,我的任何事都可以管。况家那边,我和他们也没联系了,你们就是我唯一的父母。” “况家的确待你不够仁义,欠赌债还故意伤人,又跑来找你帮忙摆平,你狠心断绝关系,送他们进去接受应有的惩罚,我是赞同的,既然如此,不如改回姓向。” “向陆英……”况陆英没说下去,但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向德清叹了口气,复又提起:“如果那个孩子还在,说不定已经成家了,你妈也不用每天念叨。微明不让人省心,怎么你也,唉。” 这几年,他们几乎不会把这个话题放到明面上来谈,况陆英不自觉地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警告。 警告你的存在抹杀了另一个人,警告你是向家养育长大的,警告你——是向微明的哥哥。 人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他霸占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不是简单的他得到,别人失去。那是一条命,一条本该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第50章 他被圈在报恩的枷锁里,他没资格随心所欲。 向微明喜欢他,他们不管不顾地在一起,这是他的回报吗?他不能。 至于向微明…… 想到向微明,想到他仍然喜欢自己,况陆英既甜蜜又痛苦。 为什么? 他曾经说了那样的话,他放弃了他,为什么还是喜欢呢? 是时间不够长,还是他当年说的话不够狠?只要认清他是怎样品行恶劣的人,向微明一定会及时止损。 值得喜欢的人很多,向微明有大把选择。 他听懂了向德清的话,沉默片刻后,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面前的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从书房出来时,黄阿姨已经到了,顺道买了一堆蔬菜和生鲜,大有要做满汉全席的架势。 “黄阿姨,想你了,也想你做的菜。”向微明嘴甜,哄人自有一套。 黄阿姨在向家十来年了,说是看着向微明长大的也不为过,心疼地说:“在外面受苦了吧,回来就好。” 况陆英出门就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幕,这都是属于向微明的,就该永远属于他。 “哥!”向微明时刻注意着书房,见门打开,第一时间跑过去,问:“累不累,早上刚退烧,还是得多休息。” 向德清眼不见心不烦,没搭理他,绕过两人去客厅找曾语。 向微明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大着胆子握住况陆英的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那么娇气,你去陪陪爸妈,我想洗个澡,身上黏。” “哥,我……” “不急,有时间再说。”况陆英拍拍他的手背,抽出手回了主卧。 向微明心里噼里啪啦放起烟花,嘴角翘得收都收不回来,又怕被父母看出端倪,跑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把脸,烟花堪堪被浇灭,这才敢去客厅。 刚走过去就听到曾语说:“陆英现在还吃薯片啊,再大也是孩子。” 向德清在旁边哼哼了两下,没说什么。 六年,一家四口终于又坐到一张餐桌上吃饭,克制了一上午的曾语,还是没忍住哭了。 “你们都别吵了好不好,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我真的受不了再失去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了。” 她情绪上头,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奇怪,更没注意到其余三人都不觉得奇怪。 “当然了,”向微明举杯安慰,“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曾语破涕为笑,纠正他:“傻话,你和哥哥都是要成家的。” 一顿饭吃得各有心事。 向德清和曾语见况陆英真的没有大碍,吃过饭后就要回家,向微明却说还想再陪陪哥哥,晚上回去。 不等曾语教育他别打扰病人,让哥哥好好休息,向德清就说:“由他吧。” 向微明喜笑颜开地送走父母和黄阿姨,门一关上就再也忍不住,转身环住况陆英的腰,靠在他怀里。 况陆英说冷不是开玩笑,六月底的天气,洗过澡后还是穿了件长袖t恤,纯棉的,脸贴上去是软的,体温通过面料传递给向微明。 “哥,我都知道了。”他说。 然而况陆英没有任何动作,双手垂在身侧,并不回抱他。 “知道什么了?”他问。 向微明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小月牙,很漂亮。 男人用漂亮来形容不太合适,但况陆英觉得他真的很漂亮,从小就漂亮,比电视里的女明星都要漂亮。 “知道你喜欢我啊。” “况陆英,我也喜欢你。” 况陆英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冷冰冰地说:“你误会了。” “怎么会?”向微明不在意被推开的小细节,“你衣帽间的东西,我都看到了,你去医院是看我,我也知道了。你喜欢我,没有误会。” 况陆英回到卧室,过了几分钟,他拿着那个白色纸箱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 “你误会了,这都是哥哥对弟弟的关心。” 哗啦啦,纸张和照片铺了一地。几十张单程机票落于最显眼的位置。 向微明弯腰捡起来,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买了这么多去纽约的机票,是想去找我吧?” 况陆英也不否认,“嗯”了一声。 “呼——”向微明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走近了些,嗔怪他:“那你和我开什么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吓到我了。” 他想去牵况陆英的手,可是又捞了个空,心情烦躁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生气了!” 黄阿姨中午做得饭菜太多,剩了不少,也没彻底凉透,还不能放进冰箱,此刻都摆在厨房的台面上,香味时不时弥漫出来。 明明刚才一切都还好好的。 向微明气鼓鼓地回卧室,路过况陆英时凶狠地撞了他的肩膀,对方身形晃了晃,没吭声,更没要留人的意思。 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这下好了,不得不真的带一肚子气钻回卧室。床上的被子还是凌乱的,残存着昨晚有人在这里睡觉的痕迹。 向微明不懂,他不在家,况陆英要在他的床上睡觉,这难道不是喜欢他吗?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纸张碎裂的声音。 等等! 向微明猛然站起身,跑动间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返回客厅,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瞳孔蓦地睁大。 “你干嘛!”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以更快的速度扑过去,将蹲着的况陆英推得摔倒在地。 刚才被倒在地上的机票和照片,还有各种资料和课程表,有一大半已经被撕碎,变成一条条一片片。 向微明颤抖着手把碎条收拢在一起,不理解地问:“你在干嘛?你疯了吗?” “本来就是一堆废品,留着没什么用,还给你造成了误会。” 况陆英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冷得要命,要了向微明半条命。 他在况陆英面前很爱哭,尤其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仿佛眼泪是秘密武器,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此时此刻,明明身体被气得直发抖,脸上的愤怒和悲伤显而易见,向微明却没哭。 他放弃收拢那些被称作“废品”的东西,看着已经缓慢站起身来的况陆英,自己也站起来,两人相对而立。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向微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没用的东西,简称……”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空荡的客厅内响起。 况陆英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他保持这个姿势两秒后,转正,补齐没说完的话:“废品。” 向微明就着刚才的位置又打了他一巴掌。 “你说你去医院看喜欢的人,陈肖鸿告诉我你是以为我出车祸了才去的。” “不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是谁,碰巧遇到他只好撒谎。” “你睡在我的床上。” “发烧不清醒,走错房间了。” “你手机上有我的定位。” “偶然发现你在监控我的行踪,打算卸载,还没来得及就被你看到了。” “那些废品呢?”向微明最后问:“既然是废品,收集来干嘛?” “我说了,是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当时有用,现在你毕业了,回国了,所以没用了。” 向微明惊讶于自己还能笑出来:“六年前我也说过你不是我哥,我不需要你当我哥。” “那是你的事,我既然成了你哥,就得替他照顾你。” 向微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卷起舌头顶了顶上颚,双手叉在腰上,小范围地来回踱步。 他组织好语言,重新说:“况陆英,我真的没空陪你闹了,我喜欢你,我爱你,和我好好在一起,成吗?” “我是你哥。” 向微明气得又笑了,下一秒欺身上前,抬头吻他,咬他,迫使他张开了嘴。 况陆英没躲,准确来说是一动不动,任由向微明为所欲为。 “你有反应了。”向微明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慢慢往下,在到达小腹位置的时候,手腕被扣住,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微明,别闹了。” 在这之后,况陆英推开他,后退了一步,按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感觉。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到。” 向微明这才显露出几分焦躁,语速也快了不少:“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你对我,你对我分明是有感情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我哥你是我哥这句话还要说多少遍?你是我亲哥吗?就算真的有人得管我,也轮不到你!买机票查课程表,连昆扬都查到了,我亲爸亲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这是一个没关系的哥能做到的地步?为什么不承认!” 况陆英看着他,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可怜。 “你觉得我可怜?”他问出口。 “是啊,”况陆英的表情里也浮现出嘲笑,“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和以前一样天真。不,比以前还天真。” 第51章 他转身,先走到餐桌旁倒了杯水喝,喝完又绕过他,去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双手的手指扣在一起置于膝头,完全是上位者的姿态。 在向微明面前,他从来没这样过。 冷漠的,疏离的,不近人情的。 “你也坐下吧,”他发号施令,“体谅我大病初愈,我们坐着聊。” 向微明恨自己没出息,听到他说大病初愈,那点愤怒和悲伤都被这四个字压下去,满脑子只有别让他太累了。 双双落座后,况陆英为自己解释道:“微明,我真的只是拿你当弟弟,关心你的近况,得知你健康安全就够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买了那么多张机票,已经到了机场办理了值机却没真的上飞机?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回国住在我家,我什么表示都没有?向微明,只是这样做,就能感动到你吗?你太好骗了,哥哥还是希望你长进点,不想看你以后被别人用这么既不用心又装模作样的手段哄骗到手。” 向微明张口想辩解,又被他抬手制止。 “事实就是,我对你别无二心,你真的误会了。” “不可能,你昨晚抱着我的胳膊睡觉,还喊我的名字。” 况陆英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迟钝,一闪而过。他笑:“我说过,发烧无意识,当不得真。” 周遭陷入沉默。 下午两点半,室外正是热的时候,太阳刺目地挂在天边,空气出现轻微的浮动感。室内开了恒温系统,非但不热,不知为何还有点冷飕飕的。 再开口,向微明的声音也冷下来:“况陆英,最后说一遍,我讨厌别人骗我。” “没骗你。” “你确定?” “嗯。” 话音落下,向微明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况陆英倒是没看他,但神情冷漠又坦然,中途还把玩起沙发上扔着的小熊玩偶。 他自己肯定不会买这种东西,都是向微明住进来以后添置的。不仅是客厅的沙发上,他们两个人的卧室也都有,大的小的黑的白的,放了很多。 “况陆英,”向微明轻声说:“你是个自私的人。” 把玩小熊的手指停下,把玩小熊的人却没敢看过来。 向微明站起身,俯视着他,继续说:“我宁愿你从没喜欢过我,也好过你为了你的各种理由权衡利弊过之后还是要放弃我。两次。是前途吗?还是怕被别人指指点点?噢不对,不止两次,我成人礼之后的那段时间,你就千方百计想摆脱我了,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我一直都是你随意就能丢弃的东西。” “你喜欢我,但在能让你感到心安的事情面前,我是首要被放弃的,放弃就放弃了,伤害就伤害了,无所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把我放到最后一位,其他的任何,都比我重要,不能怠慢不能触犯。” “况陆英,我可以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不回去,为了让你对我有信心,从零开始创业,很难的,很累的,但是想到你我都坚持下来了。我以为这是爱,现在我成功了,有点身家,等公司公布股东信息,我还能有点社会地位,我们不需要再靠我爸也能有很好的生活,可你仍然没有选择我。或许你说得对,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既然你说你是我哥,那我以后也只拿你当哥哥吧。” “不折腾了。” 向微明的行李箱还在门口,没被动过,正好,他直接拉着推门离开。 门扇开合掀起的风,吹得地上的碎纸条飞起,纷纷扬扬又落回地面,一动不动了。 第63章 不喜欢吃小馄饨了 离开滨河壹号后,向微明没直接回家,他联系陈秉言,对方忙着在工地搬砖,没空听他倾诉。 思来想去—— “哪儿呢?发个地址。”他给陈肖鸿打了电话。 青天白日,这群夜猫子还没开始活动,陈肖鸿的声音一听就是被吵醒的:“谁啊?老子睡觉呢!” 向微明才不管他:“少跟我老子长老子短,出来喝酒。” 陈肖鸿清醒了点,看眼来电备注,“你啊,得嘞,等着吧,马上。” 挂掉电话,向微明找了人把行李箱送回家,顺便给曾语捎带句话,告知在外面和朋友聚会,晚点才回。 他以前在国内的朋友,都是陈秉言那种,是能让家长放心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以曾语没有多想。 这顿酒从下午四点半,一直喝到晚上十一点,时间倒是还早,但真不能继续喝下去了。向微明醉得根本没有说胡话的机会,跑去卫生间吐了好几回,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嗓子眼里都是沙沙的涩味,醉意也消退了几分。 “兄弟,你这是受啥委屈了?”陈肖鸿被他的架势吓到,平时也挺能喝一人,愣是一杯不敢入口,生怕眼前的祖宗出个好歹。 向微明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地:“再碰一个,你怎么不喝,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不够意思。” 陈肖鸿哄着顺着,累得满头大汗,他不敢给向德清和曾语打电话,灵机一动想起况陆英,不过他没况陆英的联系方式。 好在都是一个圈的,用不着六人定律,他只问了四个人就得到了一串新鲜的号码。 忙音响了很久,没人接。 陈肖鸿安慰自己,估计是陌生来电,人况总不care,于是改为发短信—— 【陆英哥,我是陈肖鸿,微明喝醉了,你看是过来接他,还是怎样?】 他专心编辑短信,边打字边念叨内容,没注意到身边嚷嚷了一晚上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五分钟后,手机“叮”得一声,收到回信:【你送他回家吧。】 陈肖鸿把向微明的胳膊架到肩膀上,没忍住嘀咕:“上次在医院不是还挺担心?装模作样,这不是亲生的就是心眼多,不能交代真心啊,啧啧啧。” 他们在酒吧门口等了会儿,平台上联系好的代驾风驰电掣地赶来,到达郊外的向家别墅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曾语不放心,此刻还等在客厅,听到声音推门出来,冷不丁看到烂醉如泥的小儿子,再看到打小不着调的陈肖鸿。 “你们这是……”她担忧地接过向微明,下意识质疑陈肖鸿。 “曾姨别误会,就是哥几个聚一聚,微明喝多了,我这不赶紧把他送回来,交给您就放心了,走了啊。”他一溜烟跑了。 曾语把向微明放在沙发上,拿来湿毛巾给他擦脸,“这是喝了多少,浑身酒味,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一天到晚好的不学净学这些。” 向德清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看到小儿子的模样并没有过多惊讶。 本来挺安静的向微明,突然坐起来,带着醉意的眼神,准确无误地看向向德清,向德清也坦然回视他。 半晌后,他声音很轻地说了句:“我恨你们。” 太轻了,就连身旁的曾语都没听清,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追问:“小晞你说什么?是不是想喝水?还是想睡觉?” 他摇了摇头,趴在曾语的肩膀上,哭了。 起初曾语不知道他哭了,是肩头的衣服被泪水洇湿,潮湿透过面料传递给皮肤,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向微明小时候经常哭,哪怕在成年后出国前也经常哭,一个不合心意就要哭,每次哭得动静都很大,要让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要让最惯着他的哥哥知道,这样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安慰和补偿。 但此时此刻,他的眼泪是无声的。 没有哽咽,没有嚎啕,就这么安静地,哭得整张脸都湿淋淋。 母子连心,曾语感到一阵心痛,小心翼翼地拍打儿子的胳膊,轻声哄他:“没事了,回家了,妈妈在。” 向德清就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妻子和儿子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向微明睡着了,曾语无声地求助丈夫,于是向德清走过来,五十多岁的身体,久违地背起了儿子,将他送回卧室。 -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得头疼,向微明揉着脑袋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他躺在床上环视一圈周围,想起来这是回家了。 最近几天发生的所有事,强势地闯入脑海,又被他挑挑捡捡,更强势地赶走了一部分。 洗漱过后下楼,向德清已经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听到声音抬头:“起来了?” 向微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坐到餐桌开始吃东西。 “爸妈还没上桌,谁让你先吃的?”向德清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想教育。 “饭摆在这里不是让人吃的?”向微明不管他,宿醉加饥饿让他胃里很难受,急切地填满,虽然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黄阿姨见状,从厨房拿出来一碗刚煮的小馄饨:“微明,喝点热乎的,你最爱的小馄饨。” 向微明看了一眼,继续吃着油条说:“黄阿姨,我现在不爱吃这个了,以后不用特意给我做” 第52章 黄阿姨感叹:“去了纽约这几年,你的口味变化不小。” “是啊,纽约没有好吃的小馄饨,我吃了几次被伤到了,后来就不爱吃了,人的喜好总是要变的。” 这话正好被下楼的曾语听到,“那以后不走了行不行,外面哪有家里好,我说你在外面吃苦,你爸还怼我。” 向微明没接茬,把最后一口油条咽下去才说:“妈,我在纽约有点工作,偶尔也得去处理,不过你放心,不会再走那么长时间了。” 他撒了谎,没敢把昆扬交代出来,只说是不知名的小公司,毕竟他在外面也是要混口饭吃的。 曾语被蒙混过去,还问:“要不要辞掉,回来进集团去,爸和哥哥都在。” 他又说:“看情况吧。” 没拒绝死,就是有可能,曾语放下心来,招呼他再多吃点。 在家休息了三天,向微明该回纽约了,临走前和父母告别。曾语还没说什么,向德清突然问:“和你哥说了吗?” 他很是疑惑地看了眼父亲,虽然看不出什么,最后说:“他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哪天回家来吃饭的话,你们帮我说一声吧。” 曾语搞不懂他:“有时候觉得你挺黏哥哥,有时候又觉得你很自立,不会是又和哥哥闹矛盾了吧?” “哪里的事,兄弟俩能有什么矛盾,我懂事点还不好啊?” 向微明嬉皮笑脸,看着没什么心事,可曾语这几天闭上眼,总是能看到他睁着大眼睛,两行泪刷刷地往下,没有声音,了无生气。 “小晞,有事要和家人说,不要什么都憋着。” “没事啊,我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有事会说的,走了啊,很快就回来了。” 向微明再次独自一人前往机场,独自离开,这回过安检之前,他没有回头看,没有回头寻找渴望见到的人。 三天前,他已经把手机上的定位系统关闭了,不管单向还是双向,红点不会再闪烁了。 八月,昆扬主体大楼施工完毕,向微明借陈肖鸿之口,诱导陈家人铤而走险,操纵股票从中获利,转头就和陈秉言联系基金团队,实施筹备多年的收购计划。 尘埃落定在年底,昆扬以一场漂亮的资本战役,夺回了本该属于陈秉言的一切。 新闻发布会当天,闪光灯打在陈秉言和向微明身上,两人从容立于台前。“科技新贵”、“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一顶顶光环被媒体迫不及待地加诸其身。 整整半年,向微明没有主动联系过况陆英,也从未和他有过私底下的单独见面。 第64章 大惊小怪 对于向微明是昆扬创始人这件事,在向家引起不小的轰动,如果不是新闻明确报道出来,姓名长相都对得上,向德清和曾语根本不敢信。 他们惊讶于小儿子闷声做大事,更惊讶于他这么沉得住气,尤其是向德清。震惊归震惊,能做出如此成绩,身为父母均是脸上有光,曾语几次三番喊他回家吃饭。 不过向微明很忙,忙着整合业务,电话里推辞:“下周回去吧,真的走不开,你也知道啦,我没骗你的。” 过去半年里,他的确很忙,滨城纽约两头飞,曾语放不下心,还跟着去纽约照顾了一段时间,比较清楚他的工作强度。 “上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中秋,这都圣诞节了,两个小时的空也抽不出来吗?”曾语努力争取。 末了忧愁地说:“还不如不要长大,宁愿你们永远待在我身边,唉——” 她一唉声叹气,向微明就心软。 “好嘛,周五晚上回去,我想吃糖醋丸子。” 曾语开心起来:“行,给你做。”紧接着想到什么,提醒他:“你哥也回来,让他去接你。” 向微明迟疑了一下,几秒后说:“可以啊,正好最近累了,懒得开车。” 他只是不主动联系况陆英了,从未刻意避开过和况陆英的见面,那些旖旎的暧昧好似从未发生过,他们从头到尾只是哥哥和弟弟的关系。 周五是个大晴天,难得的阳艳高照,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是每年的圣诞节都会下雪。 戴维还留在滨城,业务都分配清楚之后才会返回纽约坐镇,正缠着向微明带他四处逛逛。 “我要回趟家,明天,明天带你出去,行吧?” “回家!”戴维的关注点被带偏,“你们家阿姨做的饭很好吃,我也想去。” 之前向微明带饭去过公司,钓得戴维这只大馋虫咬住钩不肯放,眼下两眼放光,眼巴巴的。 两人乘坐专用梯下楼,透过大厅的玻璃,能看到门口停着辆黑色的urus,车窗玻璃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向微明顿住脚步,“这样吧,明天带你出去逛,晚上回我家吃饭。” 戴维不拘小节,单手环住他的肩膀:“够意思,开车没,我送你?” “不用了,我妈让我哥来接我。” 两人继续往门口走,戴维咂舌:“你俩……” 他也看到了门口那辆车,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勾着向微明的手用力,把人压在自己怀里,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和他没可能了,不如再考虑考虑我,joe,我可以为你守身如玉,以后也只有你。” “发什么神经。”向微明给了他一肘。 他们打打闹闹,行为亲密地从旋转门走出来,门口的车降下副驾驶的车窗,露出张熟悉的侧脸,下颌线比上次见还要分明。 戴维抢先走过去,趴在车窗上,直接就是自来熟:“hi,哥哥。” 况陆英看过来,面无表情:“嗯。” “哥,我早就说你冷冰冰,这样不会讨人喜欢的,”他自己过嘴瘾还不够,转头问身后的人:“joe,你说是不是?” 向微明给他翻了个白眼,没反驳,没维护。 戴维笑得更得意,愈发起了劲儿:“哥,你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没,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谈恋爱,看在你是我们joe哥哥的份上,免费教学,够意思吧。” 况陆英的视线越过他,朝后看了一眼,语调仍然没什么起伏:“不必。” “别和我见外啊,咱们什么关系,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况陆英怔了怔。 回过神来时,戴维已经直起身,退后一步给向微明整理大衣的衣领,“怪冷的,赶紧回去吧,别忘了带我回家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足够况陆英听见。 反倒是向微明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透过车窗看到他表情不耐烦,可是没有推开戴维。 手指不自觉掐在方向盘上,车门打开又重重关上,“砰”的一声打断况陆英的神游天外。 “走吧,妈早就打电话催了。” 这是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处在同一个空间内。 况陆英打转向灯,开车驶上主路,不知道说什么,又随便“嗯”了句。 向微明也不自讨没趣,身体向下滑了滑,上半身陷在座椅中:“我睡会儿,到家叫我。” 他没有要聊天的意思,直接闭眼。况陆英默默开了座椅加热,没一会儿,副驾驶睡着的人慢慢放松下来,蜷在一起的身体也打开了,还换了个姿势,脸朝向左边。 车子驶入车库,向微明还没醒,况陆英也没动,静静地看着那张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曾语的电话打进来,叫醒了向微明,他睡眼惺忪接起:“喂,妈妈——” 无非是问问走到哪儿了,况陆英在旁边提醒:“已经到家了。” 向微明就这么回过去,三两句挂掉电话。 他彻底清醒,质问道:“怎么不叫醒我?”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况陆英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刚到,还没来得及,正准备叫你,妈就打来电话了。” 向微明没细究,简短地道了声谢,随即开门下车,不带一丝留恋,独自先回去了。 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连那点轻微的呼吸声都没了,狭小的空间内还残留着陌生的香水味,况陆英独自坐了几分钟才下车。 进门后,向微正在和曾语撒娇,拉着曾语的胳膊晃个没完。 走近些,听到曾语无奈地说:“都是大公司的老板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让你的员工看了笑话。” “妈,我回来了。”况陆英把一些补品放到桌子上,将大衣脱下来交给佣人,然后坐在单人位的沙发上。 曾语趁机调侃:“你看看小晞,现在不黏你了,又来黏我,妈妈可算知道他以前有多烦了。” 她是开玩笑,可另外两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向微明坐好,讪讪地说:“我哥毕竟要成家,总是被弟弟黏着也不好,他才是要被人笑话。可我又改不了,总得换个人继续黏。” 不知怎的,曾语居然联想到:“那你谈个恋爱好了,遇到喜欢的人就有黏的了。” 况陆英一言不发,指甲在指腹掐出明显的痕迹。 第53章 曾语还想找同盟,“陆英,你说是不是?” 有种陌生的痛感沿着神经传给大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痛。 他机械地点点头。 曾语满意了,又去继续教育小儿子。 向微明便顺着她:“知道了,等忙完这段时间。” 黄阿姨过来放切好的水果,突然出声:“陆英,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几道目光集中到况陆英手上。握成拳的掌心内有枚边角锋利的袖扣,血迹渗出来,沿着皮肤的纹理中蔓延开来,不严重,却足够触目惊心。 他像是反应迟钝,缓慢地张开手,心里想的是,原来是这里在疼。 曾语抽了纸巾递过来,黄阿姨拿来碘伏和棉棒,况陆英被手忙脚乱地围着,他突然很想看看向微明。 但向微明压根没看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时不时还笑一笑。 “怎么会弄成这样?”曾语问。 他说:“没事,会好的,不用担心。” “我当然知道会好啊,可是能避免受伤就不要受伤,不疼吗?” 置身事外的向微明听到妈妈这样说,终于站起来走过来,探头瞟了眼他的手。 况陆英下意识往回缩。 “小伤口,疼不到哪里去,我哥不会在意的,你们别大惊小怪了。” 况陆英缩手的劲儿泄了,就那么摊在那儿,任由伤口处细密的痛感无限扩散。 第65章 和你有关系吗? 冬天,黑暗降临得格外早,不过庭院里为营造节日氛围,曾语让人采购了一棵五米高的圣诞树,上面挂满白色小灯。没有下雪,她就别出心裁在草坪上做了人造雪。 向德清回来时,带进来一股寒冬的冷冽,看到家人都在,说说笑笑,周身的气息消融下来。 人都到齐了,曾语张罗开饭。吃到一半,她说:“今晚你们两个住在家里吧,别走了。” 五个月前,向微明从纽约回来,抽时间去买了套房子,在高档别墅区,精装修,拎包入住,环境和安保都挺好。后来每次回国,他就不怎么回家住了。 听到曾语这么问,况陆英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向微明,没有先发表想法。 向微明连吃三颗糖醋丸子,美滋滋眯起眼睛享受快乐的感觉,吃完才说:“不了,晚上还有工作要处理,过段时间吧,一定回来。” 于是况陆英也说:“我晚上还有几份报表要看。” “这么大的家,你们还都要搬出去住。”曾语时常埋怨,但没一个听她的话。 向微明宽慰她:“我都25了,在家不方便。” 话没说得太明白,在座其他三个人都听懂了。 况陆英拿筷子的手悬在半空,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凝固。听到向德清开口说话的声音,才恢复正常,继续去夹面前的藕丁。 “谈恋爱了?” 向微明每次对上他都不客气,也没好态度,“谈恋爱多俗,你情我愿的事儿,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拜拜,挺简单,搞得太复杂可就讨人厌了。” 争吵次数多了,向德清也不如以前动不动就拍桌子生气,他只是说:“别在外面乱来,对待感情要认真。” “认真?”他像听到笑话,“有用? 曾语眼睛一亮:“小晞,你在国外谈过恋爱啊?” 向微明自嘲地笑了笑,没明确回答。 “陆英,你知道吗?”曾语转移目标,“你们两个关系好。你知道他谈恋爱的事吗?” 况陆英脑海中闪过戴维给向微明整理衣领,闪过戴维喊自己叫哥,闪过戴维说都是一家人的画面。 “不清楚。”他这么回答,然后放下筷子,将双手放到桌面下。 曾语开始老生常谈:“你们两个不管是谁,赶紧结婚生个孩子给我带,不然我每天唠叨。” 向微明摊手耸肩:“别催我,怎么着也得是我哥先来,我还没享受够。” 即便不是面对面,即便看不到表情,可他无所谓的态度,拨开空气钻进况陆英的身体里,他又开始发冷。 “你说是吧,哥。”向微明撞了撞他的肩膀。 向德清默不作声地吃饭,仿佛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是。”况陆英这么说。 吃过饭后,向微明急着走,曾语喊住他:“等等,让你哥送你回去。” 他看一眼正在拿大衣外套的人:“不妨碍你?” 况陆英穿戴完毕,还顺手接过他手里拎着的,曾语给准备的水果,“走吧,我送你。” 他们和父母告别,一路沉默走到车库,解锁上车。 来得时候睡过一觉,现下不怎么困了,因此车厢里的安静就显得很尴尬。 向微明打开手机玩开心消消乐,背景音时不时响起,倒是缓解了点儿气氛。 街上很热闹,到处是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装扮,咖啡厅餐厅里也都放着圣诞节专用音乐。路过人民广场,那儿围了成群成群的人,好像有节目。 向微明爱凑热闹,开心消消乐失去吸引力,他趴在车窗上,擦掉暖气蒸出来的雾,透过那一小个圆圈看外面的喧嚣。 “下去走走?”况陆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马路边有一对小情侣,年纪不大,衣着很普通,是常见的快销品牌。两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双手捧着个冒热气的烤红薯来回倒腾。 他们甚至没有买两个,就那样你一口我一口共同分享那个烤红薯。两人的脸被冻得有点红,可他们笑得很开心。 很刺眼。 向微明收回目光,继续开心消消乐,拒绝况陆英的好意:“不了,和你没什么意思。” 说完继续玩手机。不是开心消消乐吗?开心在哪里? “微明,”况陆英纠结了一路,终于还是问:“你和戴维在一起了吗?” 他知道这样显得自己很小人,会被嘲笑,会被更深地厌恶。 果然,向微明从开心消消乐里抬起头,目光中满是讥讽:“和你有关系吗?” 车辆驶离最拥挤的一段路,喧嚣声渐渐小下去,衬得车厢内格外寂静。 况陆英艰难地说:“我们……” “怎么了?”向微明再次对他露出咄咄逼人的模样,“我们什么事也没啊。” 他的愤怒和悲伤掩盖不住,将况陆英整个淹没,不该是这样的。 “抱歉。” “道哪门子歉?”向微明嗤笑一声,转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搞得好像我多蛮不讲理似的。用不着,我说过了,我理解你,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只是不想要我而已,有什么错呢?” 向微明其实还想说,想说他是想过的,如果况陆英不喜欢他,他就强行把人留在身边,缠着不放。可……况陆英喜欢他,喜欢他还不要他,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开心消消乐的页面被切断,戴维的电话打进来,向微明开了免提,对方咋咋呼呼的声音炸开在车厢内:“joe!你吃完了没?快点的,我打听到哪里会放烟花了,快点快点,我去接你?” 向微明揉了揉耳朵,骂道:“下次音量小点行吗?要被你喊聋了。给我个地址吧,我……” 说到这里,他看向况陆英:“能送我一趟吗?你忙就算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况陆英想说“没空”,但他知道向微明不会因为他不送就取消和戴维看烟花过圣诞节的行程。 那说“可以”?他的声带好像出了问题,说不出口。 要他亲手把向微明送去和另一个男人约会,看完烟花呢?他们会做什么?向微明说他25了,搬出去住是因为要有个人生活,那很有可能…… 他想不下去,头突然很疼,是最近经常会出现的疼痛感。 “况陆英!”向微明大吼一声,伸手把控住方向盘向右急打,轮胎贴着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车身剧烈一颠。刚才那一瞬,车头已然偏离车道,直冲着人行道边缘的石基冲去。 况陆英回过神来,抿紧嘴唇没说话,迅速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靠向路边停稳。 “你就是这样开车的?”向微明扭过头大声质问,呼吸因惊惧而急促,“今天如果不是我坐在旁边,你已经撞上去了知不知道?” 他真的被吓到了,“你发什么神经,赚那么多钱请个司机行不行?不行去找向德清要,你们两个不是最要好了吗?你什么都听他的,他也该管管你……” 骂着骂着,他发现况陆英状态好像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况陆英像一座山,沉稳可靠,他很少出现失态的时候,哪怕是那天,也依然高高在上。 可现在,他似乎看到况陆英的身体在颤抖,不明显,换作旁人不一定能发现,但向微明可以。 他把手放在况陆英的胳膊上感受,是真的。 “冷?”没道理啊,暖气开得很足。 况陆英往后靠了一下,抽出胳膊,尽量平稳声线:“没事,”他又主动问:“戴维在哪儿?送你过去。” 第54章 他往后靠的动作激怒了向微明,“行,我就是闲得慌,多管闲事。” 经过这么一遭,哪里还有心情看烟花,不过去把戴维打一顿就算他人好了。 “不去了,”他硬邦邦地甩下话,“送我回家。” 向微明盯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心口的烦躁却越烧越旺。 他终于忍不住,转回头硬声质问:“你真没事?况陆英,我告诉你,我还没活够,不想死在你车上。” 第66章 你最听他们的话 况陆英年长向微明五岁,人生行至而立之年,早就已经锻炼得沉稳而锋利。他有足够的资本,有深厚的人脉,有雷厉风行的手段,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 常年居于高位,习惯了下属的敬畏和对手的谨慎,鲜少有人或事能让他主动放下身段,更不必说低声下气地去奉承迎合。 可就是这样的况陆英,唯独在向微明面前,冷静自持也好,决断果敢也罢,全部都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变得笨拙而迟疑,“让你受惊了。” 向微明不想再看他这副模样,“装可怜给谁看,我欺负你了?”他解开安全带,下一步就要解开门锁下车。 况陆英眼疾手快摁下按钮,将车门锁得牢牢的。 “开门!我要下车!”向微明气得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送!” “我答应了妈要送你回去。” 向微明在他的话语里顿时没了力气,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也不吵着要下车了。 见他这样,况陆英重新启动车,专心致志地、匀速地回到主路上。 半个小时后,导航结束,他们停在别墅区门口,保安不认识他的车牌号,不让进。 车内,向微明依旧沉默地靠在副驾,丝毫没有要出面解释的意思。 况陆英没有多言,降下了自己这一侧的车窗。他没有转头,也没有露出全貌,只将一只手臂搭在窗沿上,朝着保安的方向,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保安见状,立刻小跑着上前,微微躬身道:“您好,请问……”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越过靠近自己的况陆英的手臂,瞥见了副驾驶上面无表情的向微明,顿时了然:“原来是向先生的朋友,抱歉,这就为您放行。” 向微明充耳不闻,他的不反对让况陆英松了口气。 栏杆很快抬起,车辆继续向前行驶。 “前面右拐第二栋,”向微明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沙,“把我放到门口就行。” 没有邀他进门的意思,况陆英有一瞬的落寞,不过他们现在的关系,他也没有进门的资格。 车子缓慢刹停在门前,“微明,早点休……” 话还没说完,向微明已不耐烦地推门下车,他没有马上关门,而是背对着况陆英,特别悲伤地说:“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你都最听他们的话。现在把我送回来了,可以去交差了。”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地砸上,向微明头也不回地上台阶,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家。 他悲伤又平静的控诉,混合着关门的力道,在经过空气的缓冲后,不仅没有减少半分,反而以更强烈的威力,砸在了况陆英的胸前,继续前进,把骨头碾碎了,还在前进,变成一把无形的手,勒紧了那颗红色的心脏。 难以呼吸。 - 年关将至,不仅是各大企业要冲kpi,娱乐小报的记者也都疯了一样,到处搜寻可以曝的料,管它黑的白的,通通被夸大成花的。 某个以爆料明星绯闻为主业务的账号,突然在大年二十五的晚上,更新了一条动态,用词十分大胆—— @传送门:昆扬科技创始人、向家小公子向微明除夕前夜密会新晋电影小花安安!宴毕并肩离场,举止亲密,甜蜜热恋,同返爱巢! 配图是一组明显经过长焦抓拍的模糊照片。 画面中,向微明与安安正从一家高档餐厅门口走出。其中一张,安安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微明极有风度地伸手扶在她肘侧。 另一张则暧昧许多,两人侧头交谈如耳鬓厮磨,在夜色与灯影的渲染下,透露着难以言说的亲昵。 一个是年轻俊朗、身价斐然的科技新贵,进可引领行业,退有庞大家产。一个是风头正劲、路人缘极佳的新晋银幕女神。 两人外形登对,身份惹眼,话题满满。消息一出,立刻点燃了全网的热情。 吃瓜网友迅速分列阵营:有人调侃向微明究竟是真心追求还是逢场作戏,也有人揣测安安是否意图借势踏入豪门。当然,不乏一批cp粉迫不及待高举“真爱”大旗,直呼“太好磕”。 网络上的喧嚣是一回事,向家别墅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氛。向德清与曾语自然不信娱乐小报渲染,只是事关儿子声誉,不能不过问。动态七点发布,向微明八点整就被一通电话召回了家。 客厅灯火通明,气氛却有些冷硬。 向微明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可是父母在电话里很是着急,他只好匆忙赶回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进门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立刻遭到盘问。 曾语语气温和却直接:“小晞,你跟妈妈说实话,网上那些是真的吗?” 向微明也是进门前才知道网上那些混乱的,他眉头都没动一下:“没谈,不熟。” 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的向德清忽然冷哼一声,将手机重重搁在茶几上,屏幕上的照片看起来的确暧昧:“没谈?不熟?不熟你们就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话说得难听了,他凭什么这么说?向微明只觉得离谱,多年压抑的火气瞬间被点燃。 他扯了下嘴角,眼神带着讥讽,故意说:“那又怎样?你情我愿的事,别人管得着吗?我看你是大家长当惯了,管天管地管上瘾了。” 向德清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你给我到书房来!”说罢,气冲冲地上楼去了。 在这个家里,管教孩子方面,一直是向德清唱黑脸,过后曾语再去唱白脸,夫妻俩也形成了默契,一方管教时另一方不会插手拆台。 曾语只能打打圆场:“小晞,爸爸不是坏心,他是关心你……” “妈,”向微明换了脸色,冲她眨眼,“没事的,我俩就这样,打不起来,放心哈,我去了。” 向德清的书房宽敞而肃穆,他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并未立刻坐下,只是转身,目光沉沉地压向站在门口的向微明。 “向微明。”他的声音比在客厅时低沉了几分,试图压下怒火,显出一种语重心长的姿态。 “我不管你刚才说的是不是气话,但你到了这个年纪、地位,感情的事就不再是一个人的游戏。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向家,还有昆扬。无论是对待那个女明星,还是任何人,都必须认真负责,不能儿戏,更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他是传统的大家长,将所有世俗公认的道理奉为圭臬,亲自教育出来的大儿子也深受影响,是他最满意的模范。 反倒是小儿子,成长时期大都由兄长陪伴,父亲的威严便没那么管用,这才导致他们数次争吵,没有了况陆英的从中调和,向微明的叛逆更加明显。 向德清试图劝说小儿子走正途,然而这些话落在向微明耳中,只是激起了更深的讽刺。他嘴角那抹讥诮愈发明显,几乎要冷笑出声。 “认真?负责?”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现在跑来教我对待感情要认真?我哪次不是想认真谈恋爱,不都是被你阻拦的吗?” 这是第一次,他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是傻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积压已久的尖锐:“不让我认真去谈的是你,现在反过来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教训我要认真的,也是你。” 向微明向前迈了一小步,灯光在他眼中映出毫不妥协的反问:“爸,你现在在这里,又装什么好父亲?” 向德清被这番话说得脸色发青,威严受到挑衅,他猛地一拍桌面,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震耳。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微显,“我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你们两个好?你们两个在一起,外人会怎么看?商界最重声誉,不说向家,就说你和陈秉言的昆扬,不会被风言风语影响吗?我不迁怒你,陈秉言呢?昆扬也是他的心血,会不会怪你?” 向微明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眼神是陌生的,“只有这些吗?你和况陆英是这么说的吗?你到底还说了什么?” 向德清却答非所问:“向微明,你可以恨我,陆英也可以恨我。你们太年轻了,对爱情的幻想,尤其是同性之间,都太天真了。我作为父亲,有责任保护你们兄弟俩不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第67章 只玩玩,总行了吧 第55章 赛道的轰鸣声逐渐在耳畔平息,向微明摘下沉重的头盔,随意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往休息区走去。 刚在软椅上坐下,一瓶冰凉的水便腾空抛来,轨迹利落。 向微明头也没抬,精准地一把接住,扔来水的人正是陈秉言。他刚从公司赶来,身上的西装还没换,和周遭的狂野气质并不相配。 “降降火。”陈秉言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大着胆子调侃,“还挂彩了,啧啧。” 沾着汗水垂下来的额头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泛着淡红的血迹。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向微明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冰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要不是觉得是我多嘴,害你和施乐分了手,我才懒得替你去饭局应付那些个老狐狸,他们还敢带女明星,真服了。” 说来更火大,陈秉言装穷小子的时候,居然瞒着他谈了恋爱,他又不知道,一不小心说了点不该说的,被那个叫施乐的男人听到,对方认定陈秉言欺骗感情,一气之下分手远走,现在音讯全无。 向微明对此一直心存愧疚,工作上尽量替陈秉言减轻压力,这才有了被偷拍的事。那几张被偷拍的照片完全是借位,再加上灯光营造变得暧昧,事实上并没发生什么。 现在好了,全世界都误会了。 陈秉言完全没有愧疚,还落井下石:“怕什么?你现在单身,被拍几张照片怎么了,况陆英日理万机,又不在乎你。” “是啊,托您的福,比不上您躲在背后清净自在,好事都给我一个人占了。” “能者多劳,也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自带流量,这是优势。” “滚蛋!”向微明骂着将手中的毛巾扔过去,“再说风凉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媒体爆料,昆扬陈秉言为爱消沉,深夜买醉痛哭流涕。” “请便。” 两人嘴上谁也不让谁,毫不留情地互揭伤疤,偏偏气氛却松弛下来。 过了半晌,向微明突然说:“秉言,我想回纽约了。” 陈秉言挑眉:“你不能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着逃避,难道能逃一辈子?” “那你说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能不能赶紧滚?” 半晌后,陈秉言才说:“真喜欢一个人,做不到旁观他的生活。” - 自那日与向德清激烈冲突后,向微明仿佛彻底挣脱了束缚,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任由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他有不逊于明星的出众样貌和气质,更有显赫的家世和科技新贵的光环,本来就是媒体趋之若鹜的焦点。之前那次并没有招致任何后果,但是又掀起巨大话题度和流量的爆料,无疑给各路狗仔打了一剂强心针,无数镜头开始明目张胆地对准了他。 年节过后,各行各业陆续复工,向微明的社交活动也显著频繁起来。狗仔镜头记录下他的出入场所,悄然发生了转变。 除了必不可少的商业饭局和正经发布会,他的身影更多出现在声色犬马之地。 向微明乎毫不在意那些窥探的镜头,今夜或许在某家会员制酒吧的露台,和当红模特并肩谈笑,被捕捉到的侧脸在迷离灯光下显得玩世不恭。 明晚他又可能现身郊外赛车场,一身剪裁贴合的赛车服勾勒出挺拔身形,慵懒地倚着价格惊人的改装赛车,嘴角叼着半支燃着的烟,烟雾模糊了眉眼间的桀骜不羁。 他身边的女伴如走马灯般更换,时而明艳不可方物,时而清纯如出水芙蓉,唯一不变的是都足够美丽,足以成为小报头条最吸引眼球的配图。 直到某次商务酒会,况陆英再次见到他。 向微明正漫不经心地同几位合作伙伴周旋,手中晃着一杯香槟,应对得体,明明是笑着,却无端透着一股疏离的凉薄。 他抬眼瞥见况陆英时,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陌生,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况陆英几乎怔住。 眼前这个游刃有余、周身散发着迷人却危险气息的人,与他记忆中那个会咬牙切齿、会眼眶湿润、会流露出真实痛楚的向微明,判若两人。 疼痛的感觉又出现了,自心脏处蔓延至全身,但他很快收敛起来,恢复一贯的沉稳模样,朝着那圈人走去。 几位正在和向微明交谈的人看到他,立刻热络地打起招呼,言语间满是敬重,“况总,您也到了。” 况陆英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向微明疏懒的身影上。 其中一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向总年轻有为,锋芒毕露,倒让人一时忘了您和况总还是兄弟呢。向董真是好福气,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令人羡慕啊。” 向微明闻言,顺着那人的话轻巧地举起手中的香槟杯,朝着况陆英的方向虚虚一敬,轻描淡写道:“张总过奖了。我哪里能和况总相提并论,他是来拓展商业版图的,我呢——” 他顿了顿,眼尾扫过周围好奇的目光,笑意更深,也更浮于表面,“就是来随便玩玩,凑个热闹罢了。” 这话立刻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另一位李总笑着接话:“向总真是太谦虚了,您这玩玩的动静,可是比我们正经做生意还要轰动啊。这段时间的财经版和娱乐版,可都快成了您的专版了。” “是啊,”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年轻真是好啊,向总不仅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生活也是丰富多彩,羡煞旁人。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想学都学不来咯!” 况陆英站在向微明身侧,听他和旁人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话题的风向,只觉得笑声刺耳。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趁着话题间隙,况陆英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微明,我们谈谈。” 向微明挑眉,终于正眼看他,眼底却是一片懒洋洋的漠然,仿佛听到了什么无趣的要求:“谈什么?况总最近是有什么新项目要关照我?” 他轻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嘲弄,“不过今晚恐怕不行,我接下来还有约。”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况陆英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到向微明所谓的有约是哪种场合,和什么人在一起,要做些什么。 痛心和无力感骤然升起,况陆英的眉头蹙紧,威压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旁边察言观色的几人立刻寻借口暂避。 待旁人走远,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折腾自己?你不是这种人。” “况总,”向微明不客气地打断他,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只剩下明晃晃的不耐烦,“人都是会变的,而且,你是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私生活?” 他上前半步,逼近况陆英,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如果是合作伙伴,那好像没什么资格,如果是哥哥,那就更不必了,向德清都管不了的事,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听?” 他退后半步,重新拉开距离,整理了下袖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咄咄逼人只是错觉,“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我玩得挺开心,就不劳你费心了,哥哥。” “噢,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向微明施施然地笑,“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我的确不懂什么是爱。” 他看向况陆英瞬间绷紧的脸,轻佻地说:“那我不谈感情,只玩玩,总行了吧?” 说完,他不再管况陆英苍白的脸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转身融入人群,背影决绝而潇洒,没有半分留恋。 况陆英僵在原地,周遭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开来。他望着那个被光影簇拥的背影,心脏再次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痛楚无声蔓延。 第68章 男嫂子 三月底的一天,况陆英极为罕见地在上午独自回了趟向家。 向德清还在公司,向微明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因此家里只有曾语一个人在。 天气回暖不少,白天太阳光晒在身上很是舒服,曾语便在小花园摆了张长桌,把插花的工具都拿出来。素白的瓷瓶、考究的花剪、浸着水的花泥,还有刚剪下来的各式鲜花,露珠尚未晞干。 况陆英便是在此时归家。 曾语从葱茏的花木中抬头,惊喜地出声:“哎呀,陆英,你回来啦!”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走过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中午要吃什么,我让她们去做。对,你要留下来吃饭吧。” 对比起来,况陆英的神情严肃许多,他迟疑片刻,没理会关于吃饭的话题,而是说:“妈,我想和你聊聊微明的事。” 闻言,曾语脸上的轻松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担心:“他出事了吗?”手也不自觉抓紧他的胳膊,整颗心揪起来。 况陆英惊觉自己用词模糊,连忙解释:“没有,别担心。” 第56章 佣人端来果茶放在花园的桌椅上,母子二人就在外面落座。还不等况陆英先说话,曾语便开口:“唉,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说也不听,年前还被你爸用镇纸砸到额头上,直接见血了。” 他们过春节也聚过,但况陆英对此事全然不知,眼下有种迟来的揪心。 酒会上散漫陌生的身影再度浮现,他艰难地说:“妈,他听你的话,能不能……” 他说不出口,向微明今时今日的作为,和他脱不开关系,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放手了,向微明为什么没有回到本来的生活轨道? 可再没有资格,也得说,“能不能劝劝他。” 好像说了,就能让自己的愧疚少一些。他总是这样,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明明是想补偿,到头来却一团糟。 曾语叹了口气:“我何尝没说过,他不听。他以前不是最听你的话吗?你也不管用了?” 况陆英还是穿着一身黑,坐在和煦的暖阳下,脸色凝重,肃穆得可怕。 曾语都只穿了件针织裙,肩上搭着披肩,可他更年轻更强壮,西服三件套外,还穿着羊绒大衣。 “陆英,你和妈妈说实话,”曾语突然问:“小晞之前是不是有过喜欢的人,你爸不同意?” 况陆英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的沉默在曾语看来已是事实。 “你们都瞒着我,问也不说,害我胡思乱想,可这有什么呢?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如果是品行端正的姑娘,为什么不能试试,非要把好端端的儿子折腾成这样不着调,你爸也真是的,臭脾气。” 况陆英的心痛更甚,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脏出了问题,频繁的痛感太反常。 “妈,是那个人放弃微明的,他不配。” 一定是心脏出了问题吧,不然怎么只是说一句话都痛得要死。 “啊?”曾语懵了,“这么说的话,那小晞更不该为了她自甘堕落呀,还有那么多好姑娘,总会遇到真心喜欢他的人,这孩子也是,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怎么就想不开呢?” 她反应过来:“是不是你也不同意,所以小晞也和你置气?” 况陆英又是沉默,曾语便又懂了。 “唉,感情自古以来就是糊涂账,根本算不明白,被困在里面的人各有各的苦恼,你别怪他,等他想明白就好了,到底是自己的爸爸和哥哥,不可能怨一辈子的。” “嗯。”况陆英不敢奢求。 “他的事我之后去找他谈,你也不要光想他,多顾顾自己,”曾语说,“早就有人想给你说亲了,你都不肯见,小晞不让我省心,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妈,我没时间。” “胡说,那是你现在没有女朋友,等有了,自然就会空时间出来了。” “我……” “你不要说了,我不听。” “我真的不能见。” “理由。” 况陆英先是迟疑,而后变得坚定,他说:“妈,我不能答应你去相亲,因为我喜欢男人,我不能和女人结婚。” 曾语对同性恋一事不是完全没听过,但她还没真的遇到过,身边人对此也是保持批判态度。 她脸上的担忧更甚,“你……陆英,这条路很难走啊!” 况陆英点点头,“我知道,妈,我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比向微明整天在外面还花天酒地还沉重,曾语哑口无言。 半晌后,她眼眶湿润,像是埋怨自己:“我好好的养儿子,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外人谁不夸赞,怎么偏偏在感情一事上,要生这么多坎坷呢?” 况陆英知道全部的真相,他不忍看曾语难过,也不能如实相告。他只是站起身,靠近曾语,将她搂在怀里。 “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年没有被抱错,他早就死了。如果他死了,就不会遇到向微明。如果他没有遇到向微明,这段不该发生的感情就不会发生。如果没有这段感情,向微明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爱护父母,尊敬兄长的好孩子。如果向微明按部就班地生活,向德清和曾语都不会为此烦恼。 都是他的错。 他早就该死了。 阳光照耀下,他的眼角处似乎有一点极其细微的水光闪过,但他随即侧过头,隔绝了直射的光线。下颌线紧绷了一下,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那些控制不住外泄的情绪,刹那间就被强行收敛,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之下。 这场谈话过后,曾语变得忙起来,花也不插了,下午茶也不喝了,每天在家里看书,还神秘兮兮的,给书包了书皮。 向德清一问在看什么,就会挨一顿莫名其妙的骂。次数多了,他也不敢问了。 周末早上,曾语挨个通知所有家庭成员,晚上务必回家吃饭,不回来的以后也别回来了。 晚上七点多,父子三人陆陆续续进门,向微明是最后一个。 他最近懒散惯了,回来时两手空空,对于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全家一起吃饭,不知道不在意。 进门后拐到客厅,不出意外先看到向德清的臭脸,他“哼”了一声,全当没看见,大喇喇地走到沙发边,身子一歪就陷了进去,坐姿懒散得没个正形,两条长腿随意支棱着,坐没坐样,不出所料挨了臭脸爹的一顿骂。 向微明揉着耳朵,混不在意地撇撇嘴,更不在意地瞥了忙碌到顾不上理他的曾语,捎带看了看曾语旁边的况陆英。 嚯,这两人在干嘛?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撇,目光却顿住了。 曾语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笑容中满是期待。况陆英坐得笔直,脸上是不易察觉的无奈,曾语滑动一下,他就跟着看一眼,但视线并未过多停留。 向微明何等眼尖,瞬间就看清了手机里是好几张不一样的女人的照片。 “呦,”他来了兴致,拖长调子,“妈,你什么时候开起婚介所了?” 他整个人歪坐在沙发里,笑得狡黠,目光落在况陆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紧绷的脸上,“怎么样啊,哥,有没有看到合眼缘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参谋参谋?这方面我最近……啧,经验还挺丰富。” 况陆英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气息沉入肺腑,抢夺空气,胸口闷闷的,呕吐感也是在此时出现的。 曾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正经点,你的事我等会再说。” “我哪儿不正经了?”向微明反驳,理直气壮地坐过去,把手机屏幕掰得朝向自己,更加自然地一张张划拉起来。 “这位看着很爱笑,和我哥互补,这位看着挺冷漠,不过和我哥是一种人,万一他喜欢,这位嘛……哎呀我挺喜欢的,不如介绍给我。” 划到最后一张,他脸上的笑僵住,疑惑地问:“怎么还有张男人的照片,放错了吧?” 况陆英也是一惊,他此前还没看到这里,并不知情,本来还纳闷为什么坦白了性取向,曾语当作不知道,这下全明白了,介绍女人是存了侥幸心理,实在不行,也有男的。 不知为何,他不想解释,更想知道向微明是什么反应。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曾语神秘兮兮地瞥了眼向德清,然后压低声音对小儿子说:“万一你哥喜欢。” 向微明倒是冷静,不再像刚才那么咋咋呼呼,同样声音很低地问:“你能接受他喜欢男人?” 况陆英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先一步从他手中把手机抽走,故作镇定地说:“妈,微明,该吃饭了。” 随即,他察觉到有一道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很复杂,来自向微明。 氧气顺着这道眼神进入呼吸道,他胸腔内的窒息感减少了几分。 他的确是个很自私的人,决绝地推开向微明,也会因为向微明可能还有一丁点在意他而感到兴奋。 曾语看了眼时间,招呼大家去餐厅,向微明却坐着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况陆英故意放慢动作,在向德清和曾语都起身离开后,喊他的名字:“微明。” 向微明带着迷茫的眼神抬起头,又在抬头的瞬间收敛起所有情绪,笑着问:“哥,你不会真娶个男老婆回家吧?” 况陆英还是听不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隐约觉得有些吃味。 “微明,我不……” 他解释的话被向微明打断,对方依然笑得戏谑:“那我怎么叫他?嫂子?好奇怪啊哈哈哈…” 向微明站起身来,时隔数月,再一次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哥,放心,女嫂子男嫂子我都会给你包大红包的。” 说罢,笑着扬长而去。 他并不在意,对于况陆英谈恋爱结婚,对方是谁,是男是女,都不在意。 况陆英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发冷,头晕目眩。 可是,这不都是他自己求来的结果吗? 第57章 伤哪门子心? 他又想,为什么当初死掉的不是他? 呕吐感汹涌而来,他几乎是狼狈地拿起外套,自认为看不出任何异样,对向德清和曾语说:“爸、妈,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先走了。” 他根本等不到回复,便径直推门离开,头也不敢回。 况陆英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转来转去,居然回了公司,正好在地下车库碰到李成洵刚从电梯下来。 “况总,有东西忘拿了?”李成洵问。 “没有,”况陆英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快结婚了?” 李成洵近来总是喜气洋洋的,而且况陆英瞥到过他在手机上看婚礼场地。 “是,”李成洵顿时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准备得差不多了,打算明天正式告诉您的。” 两人站在昏暗的停车场,况陆英靠在黑色的车身上,突然问:“有没有烟?” “有。”李成洵从口袋中取出烟盒,递过去一支。 况陆英接过,修长的手指将那支细白的烟卷夹在指间,动作有些迟缓。李成洵下意识地凑近,想要替他点燃,他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恭喜你啊。”话题又被带回来。 “谢谢况总,其实你也认识,是我的大学同学,那会儿我们一起吃过饭。” 况陆英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和喜欢的人结婚是不是很开心?” 话说到这里,李成洵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了,但还是先回答:“那当然了,网上不是有句话叫,娶到心爱的人就像打了场胜仗。” 而后才是:“况总,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你忙你的吧,我有东西落在办公室,上去取一趟。”况陆英将烟收进口袋,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李成洵更纳闷了,刚才不是还说没落东西?而且况总今天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最初他就是因为崇拜才进入向氏追随况陆英的,这些年也在况陆英的带领下,学到了很多东西,钱也赚了不少,比起其他同事,会更加关心况陆英的个人状况。 不知道找谁,思来想去,他给向微明发了微信:【向总,况总刚回了公司,看着他状态不太好,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这条微信如石沉大海,一直没人回复。 未婚妻那边有事在催,李成洵只好先行回家。 半夜两点,况陆英的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震动了两下,移位后直直朝着地上掉去,半空中被一只骨节分明,布满青筋的手捞住。 屏幕上有最新的消息通知,他在网上将“向微明”的字眼设置了特别关注,只要有相关信息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点进去浏览了一遍,况陆英后悔自己设置了特别关注。 大标题醒目刺眼——《向微明再换新伴!深夜密会男性友人,举止亲昵!》 配图依然是几张长焦拍出来的高糊图,不过能辨认出来主角是谁。大概是前几天拍的,向微明正与一名身形高挑、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站在街边。 其中一张,他侧头靠近对方耳边,嘴边挂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另一张,对方的手似乎正自然地搭在他的后腰,姿态完全透着超越普通朋友的亲昵。 报道用词极尽揣测之能事,详细描述了两人如何“相谈甚欢”、“姿态放松”、“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办公室的空调没开,气温本来就低,况陆英的指尖比刚才还冷,有些僵硬到不能动,血液也好像被冻到凝固了。 他不敢再看下去,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尽管如此,一片黑暗中,那几幅画面却挥之不去。 况陆英翻找抽屉,文件与杂物被胡乱扯出散落一地,弄得乱七八糟才想起来,要找得东西不在这里。几乎没有犹豫,他拿起车钥匙下楼。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静,好像没有尽头的隧道,只有路灯的光线间隔着投射下来。 况陆英踩下油门,车速表指针不断爬升,超出平时的速度。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扭曲、拉长、模糊成一片片。两侧的路灯也融化成光河,缓慢地向下流淌。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种不真实感,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出冒,太阳穴突突地疼,呕吐感又明显起来。 即将到达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也浸入河底,扭曲、扩散。 况陆英突然看到了向微明,和以前一样,站在不远处冲他笑,然后张开双臂,朝着自己跑过来。 他下意识要去接。 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是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车身一震,安全气囊瞬间弹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在驾驶座上。 况陆英伏在弹开的气囊上,耳鸣不止,额角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落。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野中,没有向微明,车窗外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障碍物。 世界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第69章 小丑 沙沙雨声闯入意识,况陆英动了动手指,然后闻到了一股刺鼻但尚且能接受的消毒水味。 他睁开眼,是比气味更加刺目的白色。 没有旋转,没有扭曲,没有融化,一大片平铺的白。 手背上传来一阵束缚感,他稍微偏头,发现自己正在挂点滴,挂的是什么药水也不清楚。 向来灵敏的大脑变得迟缓,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论——这里是医院。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向微明朝他跑来,哭得和以前一样让人心中不忍,一声声喊他“哥”,摸他的脸,抱着他不放手。 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后来是谁发现他出车祸,又将他送到医院,这些都一概不知。 只是昏迷躺在病床上,恍惚间又看到向微明坐在旁侧,握着他的手,只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还说“可我只要看到你就会忍不住”。 同样,他知道这也不是真的。 况陆英环顾四周,观察病房的陈设。医院床位紧俏,没有一定的打点,住不到这样好的病房。 会是谁? 没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于是便知道答案了,是李成洵。 作为他的秘书,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昏迷醒来,大脑无法恢复往日的运转速度,想到这里,就没有继续想下去。 李成洵打了一壶热水进来,看到况陆英睁着眼睛,立马快步走到病床前:“况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师、实习医生进来了四五个人。主治医师约摸五十多岁,他先是温和地对况陆英点了点头,随后便主导起检查。 完成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告诉李成洵:“家属不必过于担心,病人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意识清楚,颅脑ct复查显示也没出现新的出血点,之前的撞击主要造成一些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目前看来恢复情况良好。”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交代:“接下来需要住院观察静养一段时间,主要是预防后期可能出现的眩晕、头痛等症状,确保完全康复后再出院。” 李成洵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好的好的,谢谢医生,我们一定配合治疗。” 又交代了几句安心修养的话,他们陆续离开,病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况陆英看向李成洵,对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说:“况总,您大前天晚上从公司回家路上发生车祸,撞到路边的建筑物,一直昏迷到现在。” 大前天,有三四天了。 况陆英把头转回来,继续盯着天花板,不是说不出话,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好在李成洵和他默契十足,又说:“我擅自做主,通知了向董,向董和曾女士来看过您,他们每天都会过来。” 况陆英等了好几秒,李成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那看来就是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他其实想问,向微明知道他出车祸昏迷的事吗? 可他不敢问,万一问了,得到肯定的答案怎么办,他接受不了。还不如不问,能蒙骗自己向微明不知道,所以才不来看他。 但老天爷似乎不想让他稀里糊涂下去。 上午十点多,曾语过来了,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就忍不住掉眼泪。虽然很不应该,可况陆英还是想,这件事不让向微明知道也好,不然也要哭。他的弟弟很爱哭,哭起来就让人心疼,让人想抱他,但他现在没资格给弟弟擦去眼泪。 说了几句体己话,曾语就开始叹气。 “唉,我现在真的搞不懂小晞,你说他以前和你关系多好,怎么长大了变得寡情了?我问他要不要来看看你,他说他又不是医生,来看你也没用,纽约那边突然有急事,一张机票飞走了。” 况陆英被包扎的头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开口,嗓音是嘶哑的:“妈,我好疼。” 第58章 曾语愣住了。 和动不动就撒娇的向微明不一样,况陆英少年老成,苦楚也好、压力也罢,他从不和父母袒露。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却像回到十岁的年纪。 他说:“妈,我浑身疼,哪儿都疼。” 曾语的眼泪更多,她不懂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怎么回事,又隐隐责怪自己,怨自己怎么能把孩子养成这样。她握住况陆英的手:“没事,喝过药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医生过来又给他打了一剂止痛针,昏昏沉沉间,况陆英很小声地说:“妈,我想他。” 曾语问他“想谁?”他已经睡着了,眼角的皮肤湿润润的。 况陆英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他勒令李成洵去忙自己的婚事,辞退了向德清和曾语为他请来的护工,拒绝所有人来看望。他严格遵循医院的作息时间,每晚早早熄灯入睡,清晨又在固定的时刻醒来。每天上午,他会独自下楼,去那片不大的花园里晒一会儿太阳。 他坐在长椅上,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疏淡。有其他病人凑过来闲聊,他也会温和地应答几句。 同样来晒太阳的老伯问起“你的家人怎么不来陪你”时,他会露出浅淡的笑,对着不认识的人袒露心声:“我做了很多错事,把家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搞得一团糟,对不起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老伯有些意外,随即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哎,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做错了事,认个错,改了就成,他们肯定还是盼着你好的。” 况陆英没有反驳。 “也许吧。”说完就将目光投向远方,结束这段短暂沉重的对话。 老伯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好好养病。” 出院后,况陆英提交了辞职报告,同时还有一份已经签字的股权转让协议。向德清并没有同意,坐在办公桌后面问他:“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已经恢复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 这场谈话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况陆英三缄其口。最后,向德清还是扣下他的辞职报告,将股权转让协议扔进了碎纸机,给他做休假处理。他也没再争执,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安静地离开了。 曾语打过几次电话,想去看看他,每次都得到他在外度假的回答,只好作罢。 空荡得几乎能听见回声的大平层内,况陆英挂掉电话,再次点开朋友圈。 李成洵在三天前举办了婚礼。最新的一条状态,是他与新娘的合照。 照片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看向身旁披着洁白婚纱的女人,眼中是无法伪装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温柔与欣喜。他们额头相抵,笑容灿烂得刺眼。 况陆英的手指停顿在那张照片上,放大。 他凝视着李成洵那个笑容,饱满的、发自肺腑的、透露着巨大的幸福。他尝试模仿那个表情,嘴角僵硬地向上牵扯。 有时候,反复尝试却始终不得其法,一股无名的烦躁会猛然攫住他,促使他冲动地点开与李成洵的对话框,发去微信:【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可以给我讲讲吗?】 屏幕那头的李成洵显然仍沉浸在喜悦里,很快发来一大段洋溢着幸福的描述,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得到挚爱的满足。 况陆英逐字读完那些炽热真诚的文字,比对着那些描述,再次尝试勾起嘴角。 可他依然失败了。 无论试多少次,镜面反射出的,都只是一张徒具形式、眼底一片荒芜的空洞脸庞,像个小丑。 第70章 谁家的孩子 这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况陆英在公司多年,经手的每一个重大项目早就已经和他深度融合,暂时离开几天,尚且能凭借惯性继续运转,但时间一长,许多关键环节的决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偏差,或者直接陷入停滞。 向德清也是存了让他回去的心思,压根不打算管,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再次投入工作中。 况陆英重新出现在办公室里,依旧是西装革履,依旧是一丝不苟。他处理积压的文件,召开决策会议,听项目汇报,每一条指示依旧精准,每一步布局依然具有独特的前瞻性。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有变化。 只有近距离跟随他多年的李成洵,才能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况总变得比以前更加不苟言笑了,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气压也更低,那种无形的距离感被拉得更远。 李成洵还发现,偶尔开会时,况总看起来在认真听汇报,实际上他的眼神常常落在某处虚空,猜不透是思考还是走神。 下达安排或指令时,况总的言辞愈发简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解释,甚至不再对明显的失误流露出生气或失望的情绪。他只是平静地指出问题,要求修正。 李成洵感到的压力越来越大,可他没有挨骂没有被扣工资,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情况的转变发生在九月份。 况陆英在办公室接到曾语的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去吃饭,彼时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顺从地应下。 已是秋天,早晚温差大,白天的气温还是干热的,大街上穿短袖和t恤的人居多,只有身子骨不好的老年人,才会在外面搭件外套。 况陆英年轻,却也是衬衫马甲加西服外套的装扮。 下班后,他开着辆黑色奔驰回家,那辆urus在车祸中被撞烂了,倒是修好了,但他后来也没再开过。 刚走到庭院中,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曾语的笑声,也就是在这些时刻,况陆英脸上会露出点笑出来,不过经过一天的工作,他的大脑又迟钝下来了,想不到曾语为什么这样开心。 继续往进走,他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的笑声。 向微明回来了。 他后知后觉,难怪今天被叫回来吃饭。 仔细算一算,向微明这趟去纽约走了几个月? 五个月又十六天。 这倒是没有过多用脑子,随着问题的出现,答案也直接浮现出来了。 再走得近些,走到门口,推开客厅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画面有些难以理解——曾语抱着个小婴儿,正想尽办法逗孩子笑,向微明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神情是柔和的。 任性和尖锐的表情都不复存在,这个柔和的向微明是陌生的,他好像完全脱离过去,变得更加成熟,看向婴儿的时候,像一位能抵挡所有暴风雨的…… 父亲。 他不再需要父母庇佑,不再需要兄长纵容,他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陆英,你回来啦!”曾语最先看到他,出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于是他冷静下来,向微明还没结婚,距离成为父亲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微明。”他喊了声向微明的名字,站在原地没动。 意料之外,向微明态度很好,居然笑着说:“哥,有段时间没见,你怎么瘦了?” 况陆英突然急躁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瘦了吗?瘦了是不是不好看了?会不会吓到向微明? 在他惊慌失措的几分钟里,向微明抱起那个婴儿走了过来,递到他面前,还是笑着说:“哥,你抱抱他。” 这是谁家的孩子,况陆英不知道。说实话,他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平时生活工作更是接触不到婴幼儿,也根本不会抱。 但是向微明让他抱,他就笨拙地伸出手,笨拙地抱着婴儿。 曾语在后面笑了,“小晞,你别逗哥哥了,他都不会抱,吓着他了。” 向微明也笑,“那我教他。” 况陆英感觉有双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动来动去,“哥,你的手要这样放,这样宝宝才会舒服。” 他照做,虽然还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可因为这个孩子,向微明对他和声细语地讲话,他很感谢这个孩子。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味。 况陆英还是用原来的香水,没有换过别的,但向微明身上的气味不一样了,不是香水味,而是淡淡的奶粉味。 “圆圆,笑一个。”向微明就着他抱孩子的动作,脑袋凑在他胸前逗孩子,奶粉味飘到他的鼻腔内。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结婚了,这是向微明和他的孩子。 太……太荒谬了。 可他不敢动,也不想开口说话,生怕这幅场景被打破。 其实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大概就一分多钟,曾语含着笑走过来。 况陆英还未从那短暂的怔忡中完全回神,臂弯便已一空。曾语熟练地将孩子接了过去,转身便交给了候在一旁的黄阿姨。 “小宝贝饿啦,快让阿姨带你去喝奶吧。”曾语对着孩子柔声说。 他怀里空了,向微明也直起身子退后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开。 况陆英借口去洗手,将口袋里备好的药干咽下去,防止自己再出现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59章 从洗手间出来时,向德清也回来了,他对那个叫圆圆的孩子并没有太多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反倒是看过来时,语气温和了点,说:“本来想叫你一起回来,去你办公室发现你已经先走了。” 况陆英的反应仍有些迟缓,这才想起他们原本可以同路。 “我忘了。”他如实回答。 他的实话实话并没有引来不满,向德清近来对他的态度很好,很宽容,比过去三十多年里的任何时刻都要显得不同。他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疲惫的大脑容不得他想这么多,只好作罢。 这是一顿久违的、其乐融融的家庭聚餐。 况陆英时常是笑着的,他甚至中途又去了趟洗手间,特意照了一遍镜子,确定自己的笑比之前模仿李成洵时好看了很多,也接近了很多。 他的心情变得明朗,对外界的感知也丰富了起来。状似无意地问起:“妈,那个叫圆圆的孩子,是谁家的?” 曾语闻言略显诧异,放下手中的果叉:“我们之前没跟你提过吗?” “没有。”况陆英摇头,目光里带着些许探寻。 旁边的向微明却忽然出声,自然地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哥,尝尝这个,炖了很久,味道应该不错。”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语气寻常。 况陆英的注意力瞬间被截断,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 他低头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汁从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暖意,刚才那点疑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冲散,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碗向微明亲手递来的汤。 直至汤碗见底,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被熨帖过的舒适感,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这时,向微明目光直直地看向他,语气平淡:“哥,圆圆是我的孩子,你的侄子。刚才你抱他,他都没哭,看来是很喜欢你。” “哐当——” 况陆英手中的瓷勺脱力掉回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脸上那点刚刚积聚起来的暖意和松弛,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冻结、崩裂、瓦解,紧接着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空白所取代。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秒之后,他才极其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你的……孩子?” 第71章 “我打算娶她” 空白在脸上持续了很长时间。 向微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 很奇怪,况陆英此前经常出现痛觉的心脏,现在并没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这个消息于自己而言是痛苦的,为什么感觉不到? “你……结婚了吗?” 不仅感觉不到,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出这种话。 接话的人是曾语:“我们问他孩子的妈妈是谁,他说不会结婚,没必要说。” 对此,她不是很同意,所以又说:“不能这样啊,你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了,要知道责任二字的含义,对孩子,对妻子都是。” 向德清附和着“嗯”了声,没有多说,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况陆英迟钝的大脑,居然开始自动计算时日,刚才抱孩子的时候,看起来也才几个月,往前推,那就是去年六月之后的事了。 去年六月发生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他说不喜欢向微明,撕毁了那几年保存下来的机票和照片,向微明最后失望地走了。 太糟糕了,况陆英发觉他想不起来当时向微明的表情了。 后来呢? 头疼,想不起来。 向微明不知道他怎么了,看他面无表情,和以前一样的冷漠,便自顾自说下去:“你们都不懂,露水情缘而已,没感情的,不小心有了孩子,是我的责任我不推脱,正好我妈想抱孙子,就带回来了。你们不想管,我自己也会把他养大的。” 曾语真的没办法了,“你怎么带?说得好像你很专业一样,我来吧。” 向德清默不作声看了眼况陆英,对方无所察觉。 “哥?”向微明又叫他,“你喜欢你的小侄子吗?” 况陆英的目光越过餐厅,看向不远处的婴儿床,那里躺着向微明的孩子,是向微明的。 他点点头:“喜欢。” “那就好。”向微明笑着,和以前一样。 曾语见状,语气欣慰地感慨:“大概真是有了孩子的缘故,微明这次回来,看着确实沉稳、着调了许多。” 况陆英安静地听着,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那些话语进入他的脑海,似乎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处理,可处理完了,最终也只化作一片模糊。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之后,况陆英起身要走,他的举动像按部就班执行程序,总之很奇怪。 向微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但什么也没说。直到视线中空无一人,他接着去逗孩子了。 回到滨河壹号,况陆英停车上楼,没有开灯,按照肌肉记忆回到卧室,拿睡衣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具体不清楚是几点,他突然睁开眼,想起自己睡前忘记喝药了。 其实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都有固定看心理医生,之前担心向微明的定位监控到,会让医生换常服去公司,没有人察觉。 最近一年无所谓了,他会在每周五下午去医院一趟。药是分配好的,装在便携式药盒里,一个格子是一顿的量。 况陆英拉开抽屉,药盒就在表面随意放着,他熟练地拿出来,正要就水喝下去,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晚了,按理说不该有人来,可是他没觉得不对,喝到一半的药来不及放回去,就那么扔在桌面上,起身出去开门。 看到门外人的一瞬间,他的心脏久违地狂跳了一下。 “微明,你怎么来了?” 况陆英这时才感到奇怪,又问:“你有密码,怎么还按门铃?下次直接进来就好。” 窗外万里无云,月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立秋过后,早晚的气温降下来,有股冷风吹进来。 向微明居然自然地拿过玄关上挂着的外套,走过来披在他身上,“太晚了,怕直接进来吓到你,你不是怕冷吗,穿件外套。” 况陆英被暖意包裹住,借着月光望着向微明的脸,舍不得移开。 “哥,不让我进去啊,要一直站在门口聊吗?”那张脸言笑晏晏,很漂亮,还是从前那只狡黠的小狐狸。 “我忘了,”他赶紧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这里你想来就来。” 不料向微明笑着说:“不行啊,我以后要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来你家只能是做客。噢对——” 他朝身后招手:“你来,见见我的哥哥,我算是我哥带大的,我们感情很好。” 况陆英听到这句话,心底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开心。这份的喜悦在看清从向微明身后走出来的人时,戛然而止。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明艳的女人,她的长相和身材,丝毫不比向微明绯闻中的女明星女模特差。她怀里抱着孩子,走近了,能清楚地看出来是圆圆。 向微明非常自然熟络地伸出胳膊环上她的腰,将她轻轻揽近,脸上带着一种况陆英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占有与宣布意味的笑容,介绍道:“哥,她是圆圆的妈妈。” 他顿了顿,直视况陆英,话语清晰无误,“你走了之后,爸妈又和我聊了聊,他们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打算娶她,第一个带来见你。” 况陆英的思维停滞,他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一句极其不合时宜且失礼的话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声音干涩:“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们不会结婚?” 话音落下,气氛瞬间僵住。 女人的脸色变了,有些难堪,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举止依旧大方得体,好像并没听到那句冒犯,“哥,常听微明提起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多关照。” 向微明的手臂依旧环在她身上,手指甚至亲昵地在她腰间摩挲着,不起眼的动作充满了保护欲和亲密感。 这一幕,连同那句“一家人”,顿时变成一根看不清的针,狠狠扎进况陆英的脏腑深处。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冲上他的喉咙,酸涩的液体疯狂翻涌,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上不停地渗冷汗。 “哥?你怎么了?”向微明满脸担忧,关切的问询,手也放开身边的女人,改为伸向他。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变形。 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到别的声音,世界寂静得可怕。 况陆英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推开眼前晃动的人影。或许推开了,或许根本没有碰到,他不清楚,他只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踉跄着、跌撞着跑向他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 “砰”地一声重重摔上门,他扑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剧烈的干呕让他浑身颤抖,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无尽的酸楚和窒息般的绝望,充斥于他所有的感官。 第60章 最后意识变得飘忽,乌云出来了,挡住了月光,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在那窒息般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的瞬间,况陆英猛地睁开了眼睛。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睡衣也几乎被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洗手台前挂着的镜子,以及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 他僵硬地环顾四周,一片寂静,强撑着发软的身体回到卧室,找到手机点开屏幕看时间——况陆英又看向床头柜表面,平整干净,除了一杯已经凉透的水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缓慢地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井然有序,装药的药盒放在表面,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 一种更深的寒意遍布全身。 他离开卧室,快步走到玄关,打开了门口的智能监控显示屏。 画面一帧帧快速回放,从晚上回到家到现在,监控没有记录下任何人的到访。没有向微明,更没有那个明艳的女人。 走廊空旷而寂静,况陆英的身体被冷汗洗了一遍又一遍。 第72章 晚上有时间吗? 幻觉还是梦,况陆英根本分不清楚,他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喝过药后,迟钝的大脑和波动的情绪都恢复正常,在这靠药效换来的正常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关于向微明和那个明艳的女人。 即便痛苦,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向微明的身边,就应该是那样明艳的人,而不是他这样,和精神病没有区别的怪物。 向微明真的会和圆圆的妈妈结婚吗?他说不会,还说要自己抚养孩子长大。 真的不会吗? 是不会和圆圆的妈妈结婚,还是以后也不会结婚。如果是和别人结婚,肯定还会有什么扁扁方方的出生吧? 他真的,能目睹这一切发生吗? 从前觉得能。 现在…… 日升月落,阳光普照大地,铺满了空旷的房子,驱散了一室寒气。 况陆英按部就班前往公司,今天他没有开车,打电话叫来司机,在路上顺便看完了新闻早报,回复了几封工作邮件。 还没进办公室,就在开放区撞见李成洵,对方一大早就喜笑颜开,和其他工位死气沉沉的同事完全是两种状态。 “况总,早上好!” 况陆英被他的活人气吸引,脚步顿住,难得地多问了句:“有什么喜事?” 李成洵摸着领带,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毛头小子般的羞涩。 他压低声音:“况总,我老婆怀孕了!但是有说法,前三个月不能说出去,我又开心得不行,真的憋不住,真的只告诉您!” 况陆英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迟疑片刻,说:“有点事想问问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黑色的胡桃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况陆英并没有坐到办公椅上,他只是倚在桌边,状似松弛随意地开口,问题有些突兀:“你有了孩子,感觉怎么样?” 李成洵正发愁没人感知他的喜悦,丝毫没觉得这问题哪里不对,打开话匣子就是一顿输出:“感觉?感觉就是,一下子有了奔头,还有种特别的归属感,和娶到我老婆的归属感不一样,总之就是很奇妙。” 他越说越来劲儿:“而且您不知道,自从检查出来有了宝宝,我感觉和我老婆的感情更不一样了,就像是有了最坚固的纽带,真真正正成了一家人。” 一家人的字眼,让况陆英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晚的窒息感,三个字简简单单轻而易举戳破他的防线。 李成洵后面还说了许多关于未来憧憬的话,每一句都绘声绘色,画面感极其强烈。 “好了,可以了,恭喜你,该工作了,你先出去吧。” 他打断李成洵,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并制止对方或推让或感谢的话。 办公室安静下来,况陆英却没有马上开始工作,尽管今日的行程安排已经发到电脑上,满满当当。 李成洵的话让昨晚那些画面变得更加真实。 是啊,有了孩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向微明现在说不会结婚,可将来难保会为了孩子,给那个圆圆一个完整的家,和孩子的母亲结婚。他们将会是被法律和血缘维系的一家人。 他呢?他就是个外人。 他还有病,万一被发现,为了孩子的心理健康着想,向微明肯定会带着家人远离他。 他们从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住在一起,抱在一起睡觉,向微明会说喜欢他会说爱他,根本离不开他。 以后……以后……以后他们会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喉咙里出现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咳……”他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下意识用手捂住嘴。 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在掌心融化了,沿着掌纹蔓延开。 况陆英摊开手心,是刺目的鲜红。他怔怔地看着,很快反应过来,拿出湿纸巾擦抹干净。而后坐回宽大的办公椅,背对着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 昆扬的会议室里,气氛正紧绷。 向微明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手指快速地敲打着键盘,和团队争分夺秒调试这个关键模型的参数。 与此同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他顾不上查看,等到忙完手头的事,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伸懒腰的动作在划开微信时顿住,刚才的消息居然是况陆英发来的。 去年六月两人决裂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联系。 此人不会说话不要和他生气:【晚上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终于忍不住了吗? 一点点惊讶夹杂着某种隐秘的得意冒出来,对面的主动,助长了向微明那份惯有的有恃无恐。 他带着点故意拿乔的意味,回了条消息过去:【今晚?恐怕不行,alreadyhaveplans了^_^】 点击发送,还坏心眼地加了个笑脸符号。 他以为对话会就此终结,以况陆英一贯绝不多言的风格。 然而,很快,消息发出去没几秒,手机再次震动。 此人不会说话不要和他生气:【在哪里?】 简单的三个字,向微明再次感到意外。 一种更浓的玩味感取代了之前的诧异,他几乎能想象到况陆英此刻的表情,皱眉冷脸。 【muse,老地方你知道。怎么,哥哥也要来?】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向微明饶有兴致地等了几分钟,屏幕那边再无任何回应。 没有“好”,没有“不行”,也没有“别胡闹”。 彻底的沉寂。 这种沉默让向微明先前那点得意的情绪冷却下来,生出另一种捉摸不定的烦躁。 他故意把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几次点开对话框,确认信号良好,但备注“此人不会说话不要和他生气”的那一栏,始终没有弹出新的消息。 他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扔回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工作。 原本只是托词,可当夜幕真正降临,华灯初上时,向微明还是鬼使神差地,让将车开往了“muse”酒吧的方向。 第73章 跟我回去 种种非主动的原因,向微明是“muse”的常客,刚一进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便混着音乐涌过来。 他点头回应,挂着笑一路走向吧台。 酒吧老板早就和他打过交道,知道是个得罪不起的小祖宗,赶紧迎过来,亲自为他斟酒,说些恭维的场面话。 向微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兴致明显缺缺。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新模型的参数总是调试不对,卡在关键期处,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公司加班。 左右提不起兴趣,他拍拍老板的肩膀:“leo,今天状态不行,先……” 话还没说完,被他随意搁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亮起,微信消息的预览自顶部被弹出来。 发信人:此人不会说话不要和他生气。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到了吗?】 向微明的话语戛然而止,拍着老板肩膀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那点不耐烦和去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抬眸,冲还候在一旁的老板勾了勾手指,声音不大,足够清晰:“leo,一个人没意思,叫几个朋友过来一起喝一杯,热闹热闹。”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要男的,看着高大的,还必须得帅。况陆英,我哥,你知道吧,得比他还帅!” 老板勉强应下。 应下是应下了,就是结果稍微有些偏差。 向微明独自坐在包间的丝绒沙发上,看着面前一排个子是挺高,但长相离况陆英差远了的男人们。 第61章 天大地大,怎么就遇不到一个比况陆英还好看,还顺眼的男人呢? 这个要求很难吗?又不是要长生不老,是吧。 他揉了揉揉眉心,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陷入了沉思。 包间内光线暧昧,音乐声被隔绝在外,那几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男士也有些局促,站在那儿等着金主发话。 向微明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坐下。他则再次拿起手机,屏幕光照亮没什么表情的脸。 指尖滑动,停留在微信页面和况陆英的对话框上,时隔许久再次联系,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发出的定位分享,对方再无回应。 旁边的人试图活络气氛,各种找话题和他搭讪,他有一句没一句应着,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 这份过于显眼的不在状态,很快就被一直在外留意情况的老板察觉到。他心下暗道不妙,这位小祖宗看来是对送来的人完全不满意。 认真说,他没见过况陆英本人,不过况总青年才俊,时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偶尔也能从手机上瞥几眼。可他能有什么办法,找来的人已经是颜值最高、身材最好的金牌男模了。 真没招了。 没招了也清楚向微明是他得罪不起的。 “怎么样,还合心意吗?这瓶酒是我特意给你开的,尝尝?”老板开了瓶价值不菲的珍藏款威士忌,敲门走了进来,万分殷勤。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里七上八下,正准备再说些圆场的话,却见向微明忽然抬起头,目光不是看他,也不是看酒,而是越过了他的肩膀,直直地投向包间那扇刚刚被他推开、尚未完全关拢的门缝之外。 走廊的光线映出一个高大而冷峻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和经理说着什么。 况陆英。 向微明身上的意兴阑珊消失了,身体语言变得热络起来,马上靠近身边一位男模,拿起老板刚倒的那杯威士忌递过去,声音扬高,混着轻佻笑意:“来,别干坐着,喝酒啊,不是挺会说的吗?” 包间的门被完全推开,穿一身黑色手工定制西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况陆英走了进来。 他环视满室暧昧的景象,视线定格在几乎半倚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向微明身上,脸色在变幻的光线下看不出太多情绪。 “微明。”他开口,一贯的平稳。 向微明这才仿佛看到他一般,懒洋洋地抬起眼,嘴角噙着笑:“真来了啊?”看了一圈,“可惜,好像没空位了。” 况陆英还是和以前一样,话不多,沉默地站在那儿,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包间内的气压低下来。 惯会看人眼色的老板顿感不妙,早就听说向家大儿子是养子,但是把控着向氏集团,小儿子是亲生,却被逼得出去创业,眼下看来真和传闻中一样,两人不对付。 反正他都得罪不起,还不如让他们内斗去,就要带那些男模出去。 不料向微明坐直身体,慵懒地向后靠进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忽然伸出手臂,带着几分狎昵意味地环过身旁一个男模的脖子,将那人揽得往自己身边压了压。 “急什么?”他声音拖得有些长,挑衅般看向门口沉默伫立的况陆英,“别扫兴啊。” 况陆英的脸色更显冷硬。 但他并没有回应向微明显而易见的挑衅,也没有多看那个被揽住的男模一眼,将目光压在试图悄悄离开的老板身上。 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带他们出去。” 老板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向微明见状,“况陆英你……” 况陆英还是不理他,并且打断他说话,仍然看向老板,声音更沉了几分:“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老板还要开门做生意,权衡一下,发现向微明也拗不过他这位手段了得的哥哥,当即站了队,给那群男模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走。 向微明恼了,这个哑巴哥哥,还不说话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迈出一步,找到这里来了,对他说几句软话很难吗?对他说几句想听的话很难吗? “我看今天谁敢走。” 况陆英终于看向他,没有愤怒、没有伤心……什么情绪都没有。 向微明被这一眼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出乎意料,他设想中不该是这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现实容不得他多想,况陆英已不再看他,微微抬了下手,轻飘飘的。 下一秒,门口突然进来几名穿着统一黑色衣服的男人,态度礼貌却强硬,将包间内战战兢兢的男模们都“请”走了,连同老板一起。 整个过程高效安静,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森的感觉。 包间门被轻轻带上,只剩下他们兄弟俩相对而立。 “你……”向微明满脸不敢置信,“你在搞什么啊?” 他们亲密无间地一起生长了许多年,他自认是了解况陆英的,可还是不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相信况陆英会做出那种举动。 况陆英站在原地,看起来还是很冷峻,平淡地重复了要求:“跟我回去。” 向微明气极反笑:“你弄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我回去?为什么不直接说不要来,也可以直接过来拉我走啊,非要搞成这样?” 况陆英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冷峻的脸上出现一丝理所当然,他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敢放你进来。不止这家,你去哪家,我去哪家请你。” 话音一落,向微明就懂了,这是警告,是威慑。不让他来,直接带走他或许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只有这样,让老板知道以后但凡还敢让他进来就不会安生,才能杜绝他出来花天酒地的路。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有回答。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回答。 况陆英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说明原因,没有解释手段。他只是再次重复,就跟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跟我回去。” 向微明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仔细看向况陆英,哥哥的脸色在灯光下过于苍白。走近,能看到哥哥眼底藏着深深的疲惫。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不是况陆英平时处理问题的方式。 第74章 我喜欢你 向微明并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况陆英在咫尺间再次开口:“走吧。” 说完,他侧开身,把路让出来。 没有任何肢体动作,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仿佛笃定向微明一定会听从。 事实上,他的笃定是对的。 况陆英没表示还好,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强势,向微明都是无法抗拒的。从小到大,他们就是这样一个管教,一个被管教。 但向微明现在是成年人了,而且有自己的事业,出门在外也是有排场的,不能被况陆英一两句话唬住,很没面子。 他扬起头,转身又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下,“砰”得把酒杯放在大理石几面上,然后兴致缺缺地说:“没意思,这还怎么玩儿,回吧。” 路过况陆英时,更是起了坏心思,脑袋凑过去,手指从他的脖子滑到领带上,绕着带子,戏谑地笑。 “哥,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男的,长得和你有点像啊?不过比你热情多了,我还蛮喜欢的。” 说完也不等况陆英有所反应,直起身扬长而去,笑得非常大声。 包间外面的音乐炸耳,舞池里男男女女扭动着身躯,灯光昏暗迷离,看不清他们的脸。 以往向微明要走,老板或经理肯定是要来送的,一方面带点奉承的意味,另一方面要拦着没眼色过来搭讪的醉鬼。不过今天没人过来。 况陆英落后半步,跟在向微明身后。向微明停下脚步,他便也停下,总之不会超过去走到前面。 不乏有神志不清过来要联系方式的,本来是冲着看着更好接近的向微明,但况陆英总会及时伸出胳膊,把人拦住,比起兄长,说是保镖都不为过。 当保镖嘛,他气质和穿着又太显眼了,有胆子大的被拦住,直接改变目标,醉醺醺地要往他身上靠。 可在靠过去的前一秒,向微明就会加快速度,一下子走出去几步远。他走得快,况陆英也跟得紧。 走到停车场,一直没回头的人突然转过身来,“车钥匙给我,我开车。” 况陆英不说话,代表拒绝。 向微明不死心,“快点给我!”还开始动手摸索。 况陆英摁住他的手,声音自头顶流下来:“为什么要你开?” 向微明抬头,只能看到他瘦的棱角分明的下巴,心里酸了一下,挣脱束缚继续摸索,没好气地说:“我还没活够,怕死在你车上。” “不会让你死。”况陆英这回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牵着他往前走,又像安置什么无价之宝一样,小心翼翼将他送上副驾驶。 第62章 向微明心中的困惑更甚。 况陆英全然不知,上车后,“咔哒”一声关了车锁。 向微明在轻微的声响中浑身颤了颤,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很不安。 他拿捏不准哑巴哥哥到底怎么想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到底要不要和他说他想听的话,可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反正那么多刺激人的事都做了,那么多刺激人的话都说了,不差再说一两句。 “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很像你,我要和leo要他的微信,下次……” “玩够了吗?”况陆英打断他,沉沉的目光如山一般投过来,带着极大的压迫力。 向微明吞咽了一下,变本加厉:“玩没玩够,你要干嘛?” “不干嘛,”况陆英的目光柔和下来,好像刚才的压迫只是错觉,“玩够,就该回家了。没玩够……” 他抬手,摸了摸向微明的额头,“也该回家了,我陪你玩。” “谁要你陪,外面的人比你有意思多了,他们还会哄我开心,你只会说让我难过的话。” 向微明说着拒绝,却没有拂开摩挲在额头的指腹,反而因为粗粝的触/感,尾椎骨自下而上激/起一道发麻/感。 “唉——” 况陆英突然叹了口气,叹得向微明不知所谓。 “叹气干嘛?” “总是用这种拙劣的把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喜欢的人明明是我,怎么能骗哥哥呢?一点都不乖。” 他的语气是无奈的,又是纵容的,好像向微明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长大”二字,让向微明有种回到了七年前的感觉,他还是那个家人口中什么都不懂的任性的顽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生了气,烦躁地甩开况陆英的手。 “没什么。” 况陆英双手置于方向盘上,不轻不重地说:“既然总是学不乖,那就是哥哥的责任,哥哥亲自教你好了。” “我看你才是……唔……” 未尽的话语被湿热的吻封存,况陆英的五官放大在眼前,气味强势地闯入鼻腔,顺着呼吸道蔓延至全身。 向微明被染透了,好像成为了况陆英的一部分,他们生来就是要这样密不可分的。 狭小的车厢内,暧昧的喘/息越来越重。 像无数个梦中的场景,向微明的身体不住地往前靠,这是本能,无关该不该,无关能不能。 况陆英的手,放在他的脖颈上,拇指上下摩/挲着止不住滚/动的喉结。 向微明要窒息了。 在窒息之前,况陆英放开了他,嘴角牵出一道银丝。 向微明眼神迷离,眼角泛红,嘴角水光淋__淋。 况陆英抬手为他擦去,温和地问:“可以乖一点了吗?” 他还在喘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在那么多可以问的问题里,在那么多可以说的回答里,偏偏吼了句:“况陆英,谁教你这么和人接吻的!你、到、底、亲过几个!” 况陆英懵了一下,而后拿出湿纸巾,将手指一根根擦净,哑着嗓子说:“没有。” 他的动作很优雅,指节修长,根骨分明,在白色的湿纸巾间缠绕。 向微明的质问戛然而止,他盯着况陆英灵活的手指看了半天,脸突然红了。 “有什么好擦的!”他抢过湿纸巾,揉吧了两下揣进上衣口袋里。 “湿……” “要你管。” “脏……” “闭嘴!” 况陆英也听从他,不再说话,开车上路。可向微明不淡定了,那双手在他眼前不断活动。 想到那是况陆英的手,想到刚才的吻,自己被摩挲过皮肤的触感,他的身体开始发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下去。 车子驶回滨河壹号,却没进地下车库,而是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他下车,绕到副驾驶,牵着向微明的手下车。 夜色很深,晚风渐冷,饭后出来消食的人也少了。 他们走在沿河而建的木板桥上,桥面不宽,没有护栏。右侧是幽暗的河面,被对岸的光影描摹出粼粼波光,流向远方。左侧是一大片茂密的芦苇荡,风声沙沙,衬得四野阒然。 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很低,向微明被牵着的手,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他不自觉捏紧,拽了拽,“况陆英,你要带我去哪儿?” 况陆英偏过头来,“冷吗?”说着就要脱外套,被及时制止住。 走过木板桥,他们上台阶,眼前是公园内可供市民锻炼身体的跑道。小路蜿蜒,没入看不到尽头的树林里。 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是熟悉的,两旁的树木是熟悉的,就连他们牵手散步的场景,也是熟悉的。 向微明怎么可能忘呢? 他怀着满心欢心,在这里向况陆英表白,然后被质疑,最后被放弃。他头也不回,离家多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心性。 没想到七年过去,他们还是没在一起。 高楼大厦的霓虹被树木遮挡,小路两旁的路灯昏暗,照不清况陆英的神情。 向微明认出了那几棵樱花树,不是花期,不见繁樱,少了几分艳丽,多了点萧瑟。 况陆英就是在此时停下脚步的,他转过身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河面的风仿佛都无法从他们之间穿过。 生病喝药的关系,过往的很多片段在他脑海里不止是错乱,大多数太过久远的已经变淡,甚至消失。 可那年樱花树下,向微明和他告白时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更清晰,时时刻刻提醒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微明,”没有樱花,只有树叶飘零落下,他声音低沉:“我喜欢你。” 第75章 我爱你 我喜欢你。 况陆英喜欢向微明。 如果七年前能听到这句话,后来的很多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向微明的委屈溢出来,迎着况陆英要融化他的目光问:“你觉得带我来到这里,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答案,就能当作你从没放弃过我吗?就能当作中间这些年都不存在吗?” 他一直告诉自己做人要有志气,以后不可以在况陆英面前流泪,可是眼眶还是湿润了,温热的液体积蓄着,盈盈欲坠。 这句话他等了七年,为了听到况陆英亲口说出来,做了各种努力,想了许多办法,承受了很多痛苦。 原来是可以说出来的。 但他不懂,为什么要在感觉到痛之后才能说? 原来是可以选他的。 难道感觉到痛了,当初放弃他的时候选择的另外一些东西就能舍得舍弃了吗? 他听到了想听的话,却比过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甘心。 况陆英为他擦去掉落的眼泪,又觉得不够,于是低头吻上去,将他的悲伤和委屈都用亲吻接住。 “晚了,”向微明推开他,“你来得太晚了,你说得也太晚了,我已经和别人有小孩了,不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向微明还是向微明,但另一个选项变了,由他亲自给出,让况陆英再次选择。 他的哥哥,会不会为了世俗意义上的圆满,为了成全别人理解的正常,再次放弃他? 听到这话,况陆英的神情疑惑了一下,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脑处理了半天,也依然解析不了,只能说:“你喜欢我。” 向微明被气笑了,模棱两可算什么意思。 他再次强调:“我喜欢你怎么会和别人有小孩?你懂不懂,那种事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 况陆英的头又开始疼,眼神开始涣散。 “而且我考虑过了,孩子处在单亲家庭不利于身心健康,所以我决定和孩子的妈妈结婚,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庭和成长环境,不然以后他会被别的小朋友笑话。” 况陆英捕捉到“身心健康”的字眼,眼神又慢慢聚焦,但被药物影响的麻木的大脑还是处理不了剩下的内容。 他不知道向微明说的孩子是什么,孩子妈妈又是谁。 直觉替他做出回答:“都没关系,我想和你在一起。” 向微明诧异:“我要和别人结婚,光明正大出双入对,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当见不得光的小三也行?” 因为太过诧异,声音没收住,在夜色中有点尖锐刺耳。 直觉再次指使他点头。 生怕向微明又说什么听不懂的或是不想听的话,他掰住向微明的下巴吻上去,比在车里更缠绵。 没有人教过他,他只是日思夜想,在梦里,在幻觉里,早就这么做了无数遍。 但真正和向微明接吻,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柔软的触感,好闻的香味,手掌抚过腰/身的线条,都比想象中更加舒/爽。 在向微明的双手搂上他脖子的那一刻,况陆英麻木的大脑开始清醒,过往的许多已经模糊的片段都清晰起来,他知道孩子是什么了。 第63章 那个尚在襁褓的,他抱过的,小小的婴儿。 向微明说,那种事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 那种事……和喜欢的人……向微明分明喜欢他,怎么能和别人做! 是他的!应该是属于他的! 他停止深吻,呼吸沉重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向微明不明所以。 “你……干嘛?到底……行不……行?”经验太少,几乎没有,连换气都不会。 抬头,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压抑不住的复杂的情绪奔涌而出。 “况……” 况陆英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往回走,路过木板桥,桥身被急促的脚步踩得噼啪作响。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上电梯,急匆匆地解锁开门。 还没站定,向微明就被/压/在门板上,断掉的亲吻继续,铺天盖地般包裹住他。wen流连往下,落在他的喉/结,落在的脖颈。 昂贵的西服外套被扔在地上,衬衫的扣子也被扯掉,蹦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被各种其它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所掩盖。 向微明靠着门板的身体无力,四肢都在寻找支点。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不管不顾,如此疯狂,但对于这个动作,早在数次的重逢中形成肌肉记忆,况陆英不需要看,不需要准备,自然而然地伸手,捞住他的腿//弯。 如此一来,向微明的头高于他,他便抬头追着去吻。 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催促着他们换地方,况陆英抱着向微明,进了他之前住的客卧。 这里有很明显的生活气息,从床头柜上倒扣的书也能看出来,一直有人在住。 向微明突然变得很凶,分神质问:“况陆英!你带谁回家了!还敢住我的房间!” 况陆英被各种画面刺激着,记忆里的时间线变得错乱,理智不复存在,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想你,这里都是你。” 向微明头皮发麻。 “咔哒”一声,况陆英为他解开,直接扔在地上。 “不是会看着我的照片吗?现在我就在这儿,我帮你。”他的眼睛变得很红,说得话毫无风度可言。 “你……怎么知道我……看你的照片……” 向微明根本没有印象,他确定自己没把这些事说出来过,况陆英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把况陆英推开,可从体/内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像电流一样酥酥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瘫软下来。 “想要我吗?”况陆英俯下身亲他。 向微明从没见过这样的况陆英,他不再沉默,不停地说些蛊惑人心的话。幽深平静的大海,发起海啸,变得令人畏惧。 各种感觉剥夺了向微明的语言功能,他变成一言不发的人,失去衣物的上半/身,白皙的皮肤表面泛/起淡淡的红色。 稍一用力,就会留下更深的印迹。 况陆英拿出床头抽屉里的湿纸巾,擦掉手上的液体,又换了张干净的,仔仔细细擦拭着十指。 向微明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脑袋轰得一声。 他往后躲,头撞到床头,抽痛地叫了一声。 况陆英的身体俯过来,托着他的后脑勺压在自己怀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还是不熟悉吗?” 他们已经亲密接触过,按理说应该更进一步,可是况陆英就这么抱着他,开始说些听着很柔和,实则让向微明不停颤抖的话。 “微明,我很想你。” “晚上睡不着,得来你的床上,还是睡不着,就去客厅,看到你在打游戏,我就放心了,坐在旁边陪你。” “前两天你还凶我,说我偷吃了你的薯片,我给你又买了一柜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想带你再去帕劳看水母,可是你说很忙,不愿意陪我。” “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你了,陪陪我吧。” …… 他说了很多,每一句都让向微明的身体发冷。 “哥,你在说什么?” 向微明摸他的脸,他就就着手心蹭。 大概是被打断过的原因,况陆英的思绪也被打断了,开始说另外一些话。 “微明,你要结婚了吗?” “能不能不结婚?” “可是李成洵说你们这样是为了孩子好。” 就在向微明以为他又要因此退让的时候,他突然说:“可是那个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我,你是我的,你和别人结婚了,我怎么办?” “不管他了行不行?” “不行也没办法,我只好把你关起来了。” “你只能爱我一个人。” 吻又落下来,擦净的手指开始做乱,向微明哭了。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况陆英说—— “我爱你,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第76章 小情人 况陆英只用手就让向微明第二次见到了闪着金光的小星星。 至于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做到最后,向微明没那个力气去问,心满意足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半夜是被沉甸甸的感觉压醒的,睡梦中以为是被大石头砸住了,睁开眼一瞅,居然是况陆英的脑袋。 他想动,又发现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异常用力。 差点骂出声。 话出口前想到了况陆英在动情之际的告白,抿了抿唇舍不得了。 只要况陆英选他,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什么都不想追究了,他们已经错过太多年。 正想着,况陆英突然不安地动起来,身体出现细微的颤抖,紧接着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朦胧夜色中,他缓慢地抬头,向微明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是看得很疑惑,疑惑过后又是开心。 “哥……” “我在。” 听起来都正常。 “你怎么突然醒了?” “没事,做梦了。” 向微明悬着的心放下来。 从昨晚见面到现在,况陆英总是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答非所问,有时候说莫名其妙的话,他都要怀疑哥哥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但这四个字和况陆英完全不搭,可以说是相悖的。 他比谁都清楚况陆英的精神自控力有多强大,他的哥哥是一座什么也无法撼动的大山,巍峨伫立。 至于动情时刻的那些听不懂的话,大概是什么情趣吧,他一直都不太懂哑巴哥哥的脑回路,不知道哥哥下一秒能说出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 没一会儿,向微明又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腰上的力度消失了,床垫的下沉感也没了。他探手找人,摸到冰凉的一片。 睡意全无。 惊坐起来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况陆英走了。 亲了摸了还用手给他那啥了,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下床穿鞋的间隙才又想,这是况陆英家,非要有一个人得走,那也是他。 他去主卧看,床上、卫生间、衣帽间都没人。 “去哪儿了?” 向微明嘀咕着走到客厅,冷不丁被沙发上的身影吓了一跳。 “况陆英?”他小声叫。 夜色太浓,因此他没看到被叫到的人背影顿了一下,像是灵魂归窍,眼中霎时有了焦点。 向微明走过去,鼻尖耸动,嗅到最爱吃的番茄味薯片的味道。闻着味道找,果然在茶几上看到了,是新拆开的,旁边还有杯水和游戏机,水杯居然还是他以前用的那个,粉色的水母杯。 “哥,你不睡觉,出来干嘛啊?” 况陆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解释说:“我有点饿了,怕吵到你,出来吃点东西。” “饿了吃薯片?”向微明没有怀疑。 有之前况陆英因为想他住在他卧室的前科,因为想他吃他爱吃的零食,用他惯用的水杯,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很饿,垫两口,”况陆英站起来,“还是吵到你了,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会儿。” 他们往卧室走,到了门口,身后的人却站住。 向微明疑惑,转过身来揪住他的衣角:“你又要干嘛去?” 况陆英神色如常,脸上带着浅笑,安抚地摸他的头:“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回去睡。” “噢。” 向微明蹬掉鞋趴在床上,并不知道说去卫生间的人其实去了主卧的衣帽间,从他习惯藏东西的地方,拿出一个透明药盒,喝过药后,左思右想,又换了个地方藏。 两人都是高强度的工作狂,是以天刚蒙蒙亮,生物钟就把他们都叫醒了。 不同的是,况陆英看着精神不如向微明好。 他们相识二十多年,在一张床上睡过很多次觉,一同醒来的场景多到数不清,但这还是第一次,以从未体验过的身份醒来。 向微明在况陆英身边,小性子总是格外多,他捧起看起来还不是很清醒的人的脸,总觉得不真实,俯身过去亲了一口,依然觉得不踏实。 但他寻求踏实感的方法很另类,是以更多的纵容来获得的,于是故意使坏:“小况,你呢,从今天起就是我见不得光的情人了,知道了吗?” 第64章 他只是真的很想确定,况陆英抛开了从前所有不会放弃的选项,坚定地选择了他。 况陆英动作快于大脑,拽住要后退的向微明的手腕,先顺从再问询:“知道。你要去哪儿?” 向微明满意了舒坦了。 “去公司,快别提了,最近特别忙。” “会回来吗?” 况陆英这样问,向微明大为受用,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这又不是我家,你是小情人,当然要跟我回我家,行吗?” 他是逗逗况陆英,虽然自己新买了房子,可还是这里住着舒服,而且以他对况陆英的了解,接受情人的身份已是极限,搬家是万万不行了。 但没想到——“好,那我下班去接你。” “况陆英,”向微明简直想得寸进尺了,“你别这样。” 说了好一会儿话,况陆英已经完全清醒了,大脑也处在一天中最为活跃的时刻。 他变为向微明熟悉的兄长,低笑一声:“我哪样?” 向微明披着晨光坐在床上,发端都变成金色,整个人该是神圣的,可他只穿了件况陆英的t恤,太过宽松,歪歪斜斜搭在身上,下|半身连条裤子都没有,两条腿|露在被子外面,上面还有新鲜的红色指||||痕,过分暧昧。 这是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任凭耗尽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描绘出的画面,此时此刻真实地存在于眼前。 况陆英不由分说,欺身上前再次吻住他。 还不够,分开后问:“这样吗?你不喜欢?” 两人差点上班迟到。 其实还有很多流程没走,比如坐在一起解开心结,不是一句告白就可以彻底消除,但时间来不及,把自己交付给对方成为头等大事,于是剩下的都得往后排。 尽管稀里糊涂,他们都已知足,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李成洵是第一个发现况陆英有变化的人,谁懂一上班就看到每天面无表情的上司居然在笑这样的诡异感。 虽然不是像他等凡人一样大笑,只是嘴角浅浅上翘,已经很稀奇了好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异常的点。 李成洵每次进办公室送文件或者送咖啡什么的,总是能看到况总在看手机,不出所料还是在发信息。 身兼数职的李秘书警铃大作,无数个猜想从脑海中划过,最终筛选出了最有可能的——况总谈恋爱了。 说得通了,难怪之前对他结婚和老婆怀孕的事那么感兴趣。 对于李秘书的这些猜测,况陆英丝毫没有察觉。 上午十点,距离他们分开不到三个小时,他已经给向微明发了很多条微信—— 【到公司了】 【你到了吗?】 【李成洵总偷看我,好像很闲,已经安排他核查近期工作】 【今天降温】 【你在做什么?】 【中午我订餐厅?】 【不方便可以换个时间】 【餐厅地址,这个喜欢吗?】 【餐厅地址,这个呢?】 …… 向微明在陈秉言的办公室商量昆扬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手机不停地震动,扰乱思绪。 “谁啊?” “……” “不好说?” 陈秉言作势要抢手机,被向微明眼疾手快地拿走。他眉尾上挑,话锋突转:“昨天晚上,你和谁约会去了?” “没谁啊,下班我就回去了,保真。” 对于和况陆英干柴烈火的事,真不是向微明不想说,首先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有摆出来好好说清楚,和陈秉言说也是糊涂账,反而会让好友觉得不靠谱,替他担心。 其次,陈秉言因为他口不择言,男朋友都成前男友了,孤家寡人一个,说这些不是纯刺激么。 向微明很贴心,撒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谎。 不是不说,而是缓说、慢说、优说,分阶段进行。 陈秉言“噢”了一声,“不过你好像忘了你现在多遭狗仔青睐。” 说着,他打开今天的娱乐头条——《爆!向公子深夜密会同性友人,河畔幽暗处缠绵拥吻!》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画面背景是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河面和熟悉的木板桥,两道男性的身影隐在婆娑的树影之下,光线极其昏暗。 向微明是小报常客,即便模糊,身形和脸部轮廓也很好认。另一人的面容被枝叶遮挡,难以辨认,不过看得出身材高大挺拔。 两人深情拥吻,姿态亲密无间。 第77章 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 陈秉言曲着手指叩响桌面,“不打算说一说吗?” “你都看到了还说什么?”向微明把图片保存下来,手机推回去,“懒得再搜了,把照片发我,拍得还行。” 陈秉言冷哼一声,还是点开了微信。 趁着收照片的功夫,向微明把况陆英发来的未读都检阅了一遍。 人生二十六载,还是头一次解锁如此粘人的况陆英。 他把备注从“此人不会说话不要和他生气”改为“此人突然会说话了开心开心”,然后故作高深,简短地回复:【中午没时间,晚上来接我。】 看他不想多说,陈秉言就没多问,接着聊起工作。 关于向微明这条实锤到不能再实锤的绯闻,网上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另一位主角是谁。因为从亲密程度来看,此人胜过从前所有。 不仅如此,镜头中的况陆英虽然背影居多,但高糊都难掩他的气质,掐着向微明下巴的那只手,更是迷倒一众手控。 外人认不出来,自家人却不可能认不出来。 自从向微明时不时整一些花边新闻出来,向德清就被迫开始关注他的这些幺蛾子。作为父亲的威严早已失效,只盼不听话的小儿子别太过火。 今天这条,显然过火了。 恰逢下班时间,向德清让助理把况陆英叫过来,说有事要问。两人的办公室在一个楼层,没几分钟就响起敲门声。 “进。” 他们平时各有各的事要忙,抛开必要的会议,不得不进行的工作汇报,一般碰不上面。 随着况陆英推门走进来,向德清成为第二个发现他有变化的人。 不是没注意过,大儿子自休假结束复工以来,情绪一直低迷,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很是让人担心。见到他也好,回家陪伴曾语也罢,言行举止都像早已编好的程序,今天—— 脸上依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眼角眉梢的雀跃瞒不了人。 况陆英心情很好。 向德清瞥了眼办公桌上屏幕还未熄灭的平板,六七分的猜测肯定为十分。 是他,没错。 只是,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突然转变是为什么? “陆英,晚上有事吗?你妈让我叫你回去吃饭,忙得晕头转向,差点忘了。” 况陆英看过来,眼神是平静的,和之前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的局促和挣扎不同,他非常坦然。 “向董,我晚上约了人。” “那是我说晚了,没关系,你明天回来也一样。” 况陆英摇了摇头,“最近一段时间大概都不会回去吃饭。” 向德清微眯起眼,靠在椅背上抬头,即便坐着,气势上也明显更强硬一些,再开口时语气沉了几分:“谈恋爱了?” “没有,”况陆英流露出贪恋,“他有点小脾气,我还在追他。” 向德清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他发话:“哪家的姑娘?顺利的话带回家来看看,你妈早就盼你成家了。” 以往话说到这份上,况陆英总能听出言外之意,明白自己的处境,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可这次,他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 “向董,我之前和妈说过,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您,我喜欢男人,不会和女人结婚,也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等我的恋情稳定下来,我会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告诉你们。” “况陆英,”向德清难得对他用上如此严厉的语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喜欢男人,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向氏,有什么损失担待得起吗!” 这样的话已经很重了,不是谁都能接下来的。 但况陆英不为所动,连担忧和害怕都没有出现,他只是站在那儿,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姓况。这些年来,能在向氏立足,甚至被外界认为能代表向氏,全仰仗您的养育之恩,知遇之恩,我是应该报答的。” 他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的话,足够颠覆他过往三十余年所塑造的稳重自持,知礼克节的形象。 “现在,我有了比我的自尊、比我需要恪守的道德、比我的良知更重要的存在。”他语句平稳,“如果非要我做出选择,那么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炽烈火烧云,秾丽的橘红色与紫金色肆意铺满了整个天际,绚烂得近乎悲壮,将僵持的室内映照得一片辉煌,又格格不入。 第65章 向德清愠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 他们没有点名道姓,但都知道具体在说什么,在说谁。 “你考虑清楚,”向德清的眼神冷下来,“你要面临的不止是我和你妈的发难,还有亲人朋友,乃至所有知道内情的人的评头论足。陆英,你多年来树立的形象,要毁在这件事上吗?” 这回况陆英没有马上接话,他的沉默让向德清的表情放松了些许。 “你最懂事,今天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 “向董,”况陆英开口打断他,“我说过了,这些我都不要了。我辞职或是您找个由头撤除我的职位都可以,我不会辩解。包括我手里的全部股份,也都可以无偿转让。” “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他还在等我。” 况陆英罔顾向德清的拦阻,转身离开,只是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下了。 向德清以为他终于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要反悔了,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头也不回,非常之平静,甚至还换了称呼:“爸,有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被救之后想过很多次,死了就死了,死了才是一无所有,可我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能去找他。抱歉……噢不对,我不该道歉,我在爱他这件事上没有错。” “什……什么?”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饶是见惯风浪的向德清在听明白之后也震惊不已。 不过他能有今天,即便出现震惊也不会被影响思路,既然现在无碍说明过去了,稍一冷静就将此事放置一边。 “他已经和别人有孩子了,你能保证他不会因为孩子,为了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庭,去找个女人结婚吗?” “对,”向德清还有最后一个武器,“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个孩子吗?他让你活着,不是让你和他亲弟弟在一起的!你妈呢?她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一起了,会不会难过!” 这些都是况陆英的软肋,道德和良知早就在三十余年的生命中融入骨血,哪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年轻人糊涂没关系,都是正常的。向德清却不能。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视若亲子的人,和自己的亲儿子走上这样一条不容于世,且必将毁掉彼此的道路。那是他的两个儿子啊!他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 况陆英果然如他所料转过身来,但他开口,没有动摇没有愧疚,“您说得对,我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缠着他,用尽我能用的所有方式,不择手段地缠着他。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只要我还在,他就别想。” 最后,他是笑着说的,那是种彻悟过后的珍视,“既然我活下来了,那就该我活着,我的人生没有哪一天是别人替我努力的,现在的一切自然也是我该得的,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也不必承担不属于我的责任。是我醒悟得太晚,第一次来到他身边,我就陪伴他爱护他,可我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放弃了他。老天爷既然又一次把我送回他身边,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爱他。” 第78章 只要是和你,都没关系 向微明等待况陆英来接的间隙,抽空把手头的几份报告看了。 晚上八点钟,电话铃声响起,他控制不住地笑起来。接起电话又装模作样:“小况,你迟到了。” 小况的笑声有些失真,更加性感:“嗯,可以罚。” 向微明一路打着电话下楼,走到公司大楼门口时,看到况陆英斜倚在车边,他没穿西服,而是换了件黑色的风衣,一只手随意地插在风衣口袋里,门厅处有穿堂风,掀起他的衣摆。 门口明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柔和了往常过于冷硬的五官,甚至能从他轻微上扬的嘴角和舒展的肩线中,看出一种慵懒的松弛感。 向微明想跑过去,他知道况陆英一定会接住他,可是周围的职员进进出出,暗处还有可能存在的窥探的镜头,他不能。 于是,他稳重地走过去,“况总,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吗?” 况陆英怔了一下,眼底有纵容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无人察觉。他并没有多说,立马绅士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我的荣幸。”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 向微明憋着的那点戏谑冒出来,他侧过身,歪着头打量况陆英的侧脸,拖长调子调侃:“况总亲自当司机,这待遇可真不错,就是委屈你了,做到这份上,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况陆英没有立即回应,仍然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向微明想到什么,脸上的戏谑消失,安安分分坐正身子,不再打扰了。 没想到的是,况陆英在下一个路口突然打了转向灯,方向盘一拐,驶离了主干道,开进一条僻静无灯的小路。 “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们去哪儿?没有灯,你开车注意点。” 向微明叨叨的话还是无人回应,况陆英又往前开了会儿,最后把车停在树影浓重的昏暗处。 “怎么开到这……” 话音未落,况陆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倏然倾身过来,手臂撑在向微明耳边的椅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黑暗中,他的目光灼灼,周身满是危险的侵略感,声音低沉,在夜色中蛊惑人心:“既然你说见不得光,那就做点真正见不得光的事。” 窗外树影婆娑,车内呼吸交错。 差点起火,向微明软绵绵地推开他,语气是嗔怒的:“你还是不是况陆英,怎么能前后变化这么大?” 况陆英恋恋不舍地又亲他一下,坐直了身体才说:“以前是我自讨苦吃。” 八个字,向微明飘飘然地飞起来了。 车辆重新启动,返回主干道,窗外是流淌的霓虹,五颜六色照在他的脸上,分不清一闪而过的红具体是什么。 况陆英手握方向盘,目光扫过前方路况,问道:“想吃什么?” 向微明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是你做的蛋……”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被路边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烤红薯摊子吸引了过去。 小摊周围零星围着几个等待的顾客,夜色中,焦糖色的红薯和氤氲的白气显得格外温暖。 记忆被拉回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坐在况陆英的副驾驶,无意中瞥见一对年轻情侣站在类似的摊子前,女孩捧着热乎乎的红薯,男孩细心地帮她剥开焦脆的外皮。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羡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向微明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犹豫,“……要不,吃烤红薯吧?” 他说完,立刻又后悔了。这种路边摊人多眼杂,况陆英最看重在外的形象,更何况跟他在一起,还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被拍到,直接发到网上。 “还是算了,也没有很想吃。” “没关系。”况陆英已经打了转向灯,缓缓将车靠向路边。 他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再自然不过地问:“你在车里等我,还是下去一起?” 向微明感到诧异,随即实话实说:“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话题度,还有就是……昨天在河边,不小心被拍到了,今天继续的话,很容易猜到那个人是你。” 总之就是很严重,相比起来,烤红薯不是非吃不可。 可况陆英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向微明以为他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直接点开陈秉言发来的照片,递过去:“你看清楚,狗仔无孔不入,我不能再让你被拍到,作为噱头供人评头论足,这样对你不好,给你安一些乱七八糟的名声就更不好了。” 况陆英接过去,仿佛第一次看,放大缩小反复查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看完却问:“为什么别人可以和你一起被拍,一起被讨论,我不行?” 向微明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况陆英追问,不容得他回避。 向微明噎住了。 他难道要解释说那些绯闻都是用来气你,逼你的手段? 干脆撇开视线,抿紧嘴唇,选择了沉默。 “没关系,”况陆英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向微明的手背,“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低,“以前是谁,有多少,是真是假,都没关系。” 向微明不敢置信地看他,视线相对,况陆英的眼神又是近来令人心惊的平静。 “只要从现在开始,是我在你身边,被拍到也没关系,被评头论足也没关系,我都能接受。” 况陆英摸了摸他的脸,稍稍退开些许:“你在车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下去?” 这是个问句,看起来在让向微明做选择,可况陆英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答案必须是一起下车。 “那我们一起去吧。” 第66章 况陆英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好。” 向微明边解安全带边说:“买一个,我要和你分着吃。” “你想吃就多买几个。” “不,就要一个,你不懂,别人都是这么吃的。” 他们一同下车,况陆英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处,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向微明大惊失色,匆忙间把手抽了出来。 两人站在热闹的路边,旁边有各种小摊,卖烤红薯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位大妈握着一大把氢气球,全是最时兴的卡通人物。 来来往往的路人神色各异,匆匆路过,即便注意到这里有两个长相英俊的男人,也实在分不出时间驻足观赏。 对于向微明把手抽走的举动,况陆英略微感到不满,直接表现在脸上,他皱起了眉。 从昨晚见面到现在,况陆英对他没有做过如此表情。 向微明向来是被骄纵的那一个,他理所当然地说:“不能牵手,会被拍到。” 况陆英的表情缓和了些,很有耐心,“被拍到也没关系。” 话题又绕回去,向微明从没觉得他是这么固执的人,明明以前很明事理,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他生起气,板着脸:“说了不行就不行。” 最后妥协的一定是况陆英,但他这次的妥协有所不同,“是不是保证不会被拍到,就可以牵手。” 这哪能保证,向微明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况陆英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接通后,他才知道对面是李成洵。 “成洵,有没有打扰到你?”还是一贯的温和。 李成洵说了什么不知道,大概是没有打扰之类的话,况陆英便说:“你去打点一下经常发微明绯闻的媒体,再有他的照片都压下来。” 向微明瞠目结舌,况陆英显然比他更适应资本家的身份,且运用得得心应手。 挂断电话后,他感叹:“况总,你经常这样吗?” 况陆英摇摇头,伸出手问:“现在可以牵了吗?” 向微明喜滋滋地把手递过去,上前一步贴在况陆英的胳膊上。他们买了一个烤红薯,拿了两个塑料勺子,面对面蒯着吃。 其实是向微明在吃,况陆英对烤红薯不感兴趣,只有被喂到嘴边才会勉为其难地吃几口。 他们是面对面,看不到自己背后的情况,向微明的视线越过况陆英,定格在不远处的鲜花摊子上,有好多小情侣在排队,他又心痒了。 “小况,你先回车上去好不好,等我一下。” 况陆英想说“不好”,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往车上推,“等我一下就好,马上回来。” 向微明把他安置回驾驶位,还俯身进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学着他的样子摸他的头:“乖。” “砰”得一声,车门被关上了。 况陆英的视线穿过挡风玻璃,看到向微明小跑着上了台阶,径直走向卖鲜花的摊子,在人流中排起队。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满足在体内流淌着,紧接着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危机感,隐隐有盖过满足的趋势,无法控制,他整个人又要焦躁起来。 “嗡嗡嗡——” 突然有来电进来,是李成洵。 “况总,对方说向总话题度和流量都非常高,只能保证这次不发,下次……给我发了他们的报价表。” 况陆英听着电话,视线还跟随着向微明在动,排队的速度很快,前面还剩五个人。隔着大老远,他还能看清向微明一直盯着只剩一束的绿色玫瑰。 前面只要有人结账,抱着花离开,绿玫瑰还在,向微明就会双手合十,闭上眼默念一阵。 原来他喜欢绿玫瑰。 况陆英分出心神,对着电话,语气是极致的温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总是发一些别人不爱看的东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成洵,你去教教他们,实在教不会,关门也是及时止损的好办法。” 挡风玻璃外,终于轮到向微明了,可惜那束绿玫瑰被前面一个女孩子买走了,他又选了一束洋桔梗。 “况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有,”他说,“帮我查查纯绿色的玫瑰产地在哪里,不要喷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订。” “好的,还有吗?” “暂时就这样。” 他收起手机,向微明正好抱着花回来,拉开副驾驶的门:“铛铛铛铛!送你的,喜欢吗?” 况陆英装作不知情,贡献了人生的高光演技,最后说:“谢谢,我很喜欢。” 向微明上车,很是大方地说:“当向总的小情人不会吃亏的,你放心好了。” “你也给他们送花吗?” “呃……”向微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他这样,况陆英露出体贴模样:“没关系。” 向微明想转移话题,思来想去,想到:“李成洵回你电话没,压照片的事可以吗?我记得陈秉言好像用过这一招,要了他不少钱呢。” 那还是陈秉言年纪轻。 况陆英说:“可以,我还许诺接受他们的采访,他们就答应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他们不可能是好说话的,还是你办法多,回头传授传授陈秉言。” 向微明再三确认:“就算被拍到了也真的不会见报吧?” 况陆英保证:“不会。” “那你过来,”向微明神秘兮兮,冲他勾勾手。 花香弥漫,两人的脑袋凑在花束上方,车窗外还是热闹非凡的人生百态,挡风玻璃前依旧车水马龙。 随时可能有目光投来,随时有人会经过。 向微明勾着况陆英的脖子,微微仰头,迎上前,和他交换了一个蜜薯味的,温软而绵长的吻。 这是他幻想许久的,和况陆英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在街边吃烤红薯,送一束花,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背景下,无所顾忌地接吻。 今天都实现了。 “况陆英,你爱我吗?”他问。 多少次在梦里,他得到的回答都是“我永远都是你哥哥”。 今天,鲜活真实的况陆英在和他接过吻后,丝毫不掩藏眼中的爱意,答案变为:“我爱你。” 第79章 如果能有个孩子 本来是打算和况陆英好好聊聊的,事情的发展偏偏不按计划来。 晚上回到家,两个人又急不可耐地吻到一起,好像怎么亲近也不够似的。 向微明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不是“妈妈”,是“哥哥”。 此后,他第一次学会用筷子是哥哥教的,第一次独立行走是哥哥陪伴的,摇摇晃晃扑向的尽头,是张开双臂的哥哥。第一次去学校,第一次去游乐园,生命中无数个“第一次”,都深深烙着哥哥的痕迹。 哥哥是他认知这个世界的桥梁,是他所有勇气和安全的来源,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撼动的一部分。 从亲情到爱情的转变,没有轰轰烈烈的动人片段,是在失去血脉羁绊后,为了继续缠绕,自然而然发生的。 他们无法分开。 终于走到一起,能触摸到彼此,谁也不想浪费时间,耽误七年已是极限,而这如陌生人般的七年本不必存在。 向微明的后脖颈被按//压着,头被迫抬起,承受汹涌的思念和爱意。 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况陆英的后悔难过都已传达给他。 失而复得,珍之重之。 向微明如愿看到了那双平静的眼眸为他失控。 安全套是今天刚买的,况陆英以前用不着这个,他拆袋的动作很生疏。 “别戴了。”向微明从他手里拿走,扔在一边。 况陆英已经失控的眼眸更加阴沉,他想说“不行”,又想说“清理不干净,你会不舒服”,残存的理智摆出了许多条应该做好措施的理由。 他向来是理智行事,只做该做的。 什么是该做的?曾语让他结婚生子,向德清让他放过向微明。这两件他人生中最该做的事,他一件都没能做到。 爱上向微明本身,早已是他循规蹈矩人生中最彻底的离经叛道。他想过也努力过要将这段脱轨的情感拨回正轨,却一败涂地。 既然人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全面失控,眼下这片刻的沉沦,又算得了什么? 况陆英俯下身,几乎是绝望地吻住向微明,将他桎梏在方寸之间。 向微明整个人发红发涨,生了退缩之意却无处可退。 结束之后,况陆英安静地趴在他身后,宽厚的手掌心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小腹。 “去洗澡。”向微明有气无力地催促,动了动肩膀。 身后的人仿佛没听见。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动静,向微明掀开眼皮,“况陆英?” “嗯。”耳边传来沉闷沙哑的声音。 “想洗澡。” 况陆英顾左右而言它:“你身上有奶粉香。”说完,将脑袋耸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第67章 向微明的身体极度疲劳,精神尚处在餍足中,说话不带思考:“不会吧,我这两天没回过家,也没见过圆圆。” 小腹上来回摩挲的手停在一处,不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向微明后知后觉,想要解释:“哥,圆圆他……” “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况陆英打断他,似乎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先不说他们两个谁也不具备生孩子的能力,单说这句话,逻辑不通。 向微明当他是闲聊,哼着气音问:“为什么有了孩子我就不会离开你了。” 况陆英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夹杂着莫名的忧伤:“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都说,向微明会为了孩子找个女人结婚,孩子需要爸爸,更需要妈妈。 他的语气让向微明感到一阵心痛,打起精神转了个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更令人心惊的眼睛。 况陆英的双眼没有焦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在看空气。 “哥……”向微明借着月光摸他的脸,“你怎么了?”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况陆英委屈起来,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是稀奇的:“你每次都说不会,每次都会离开。我不敢睡觉,一直看着你,你还是走了。” 向微明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安慰道:“以后真的不走了,睡吧。” 回答他的是对方身体另一处的变化,他惊慌失措:“哥,我好累了!” 况陆英充耳不闻。 意识慢慢消散之前,他好像听到身旁的人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微明。” 太过离谱,根本不是况陆英会说出来的话,他便觉得是自己太累出现的错觉。 半梦半醒间,向微明的身体开始不舒服,想动动不了,双腿沉重,想睁开眼,眼皮也很沉重。 下意识地喊:“哥,水烧开了,好热。” 已是早上七点多,周末的缘故,况陆英还没起床。他的状态和昨晚判若两人,迅速找来冷毛巾和退烧药,手法熟练,像个专业医生一样照看向微明。 虽然向微明很快退烧,也很快恢复健康,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况陆英却认为是自己太过放纵才会如此,坚持要进行严厉的惩罚——分房睡。 起初,向微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同意的,过了三天才察觉过来,况陆英跟他玩儿真的,不禁感慨此男意志力简直了。 他也有脾气,况陆英不松口,他就不去找。 僵持了一周后的某个晚上,向微明偷摸溜进了主卧,故意套了件白袍子想吓吓况陆英,一进门冷不丁被坐在地上的人反吓一跳。 “况陆英,你坐地上干嘛?吓死我了!” 地上的人缓慢地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秒,或许有一分钟,总之很漫长。 向微明心里没底,试探着走过去蹲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紧紧抱住。 “我好想你。”况陆英说,声音是嘶哑的。 向微明拍拍他的背:“活该,谁让你要分开睡的。” 怀抱又紧了紧,“喘不上气了,先松开好不好,我这不是过来了么,我们去床上睡。” 这种类似的小插曲时常在半夜发生,况陆英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突然醒来,在向微明无所察觉的时候去衣帽间、书房、客厅…… 还有一次大半夜跑去厨房做蛋炒饭,声音惊吵到向微明,他睡眼惺忪过去质问。 每一次,况陆英有很好的认错态度,抱着他说些“想你”、“别走”之类的情话。第二天睡醒后解释说是最近休息不好,太累了。 向微明光顾着心疼了。 第80章 据说是得罪了人…… 在一起之后没几天,向微明就要和况陆英以情侣身份回家,告知一下老父亲老母亲。 然而还不等回去,向德清的拒绝电话就先打过来了,不说原因,只说让他们最近不要回家,孩子会照看好的,不用担心。 向微明纳闷,况陆英不好隐瞒,坦白爸爸已经知道他们的事情了。 “噢,那他肯定被气个半死,努力七年都没成功。” 说是这么说,向微明不至于真的没良心到这种程度,他改变策略,哄好曾语相当于拿下向德清。 “喂,妈妈,你在干嘛?”电话一通就是甜言蜜语,“好几天没回家,想你了,我和哥哥今晚回去吃饭好不好?” 不料曾语没有往常的开心劲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啊,今晚?” “是啊。” “先别回来了。”曾语这样说。 向微明收起闲散态度,心下沉了几分,“妈,你也知道了?” 看起来,不仅是知道了,好像还不是很同意。 况陆英就坐在旁边,握住了他的手。不管前面有多少人反对,这些人是谁,他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 向微明空不出手,小幅度地点头让他放心。 片刻后,曾语终于开口,语气是沉重的,她从没这么严肃地对孩子说过话:“小晞,你和陆英的事,爸爸告诉我了,我想冷静冷静,是我告诉他让你们暂时先别回来。” 话没说死,向微明听出她的妥协之意,“好。我找个人去把圆圆接过来吧,小孩子比较累人,你们好好休息。” 提起孩子,曾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你们哪会看孩子,就留在我这儿吧。” 挂断电话前,他又补充:“妈,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比过去分开的每一天都开心,或许有世俗意义上更圆满的生活,但各自的人生都是要各自过的,自己过得幸福最重要,我们也希望你和爸爸能开心。” 之后,向微明连自己新买的别墅都不回了,在滨河壹号长住下来,其余生活没有变化。 况陆英的日常变化挺大的,他再次进入休假状态。这次不一样了,向德清出面主持大局,就算有项目停滞的情况也很快就被解决。公司不必去了,时间一下子多出来。大概是休息好了,精神气看着也充足许多。 唯一没想到的是,曾语所说的暂时,一下子暂时到第二年四月还没动静,春节都没把孩子们叫回家,可见心里是真的纠结。 要她接受况陆英是同性恋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两个儿子都是,而且还在一起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沟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专心带孩子。 向微明三天两头也会买点礼物托人送回家去,老两口没有拒绝过,发过去的微信也都会回复,只是在回家见面一事上不松口。 解决办法还没想出来,他先发现陈秉言前男友的踪迹了,忙不迭跑去通知好友。 就是不太顺利。 那个叫施乐的男人,消失一年多再出现,一点没有从前的好脾气,对陈秉言那叫一个狠心,直接把人气到住院了。 向微明还得跑去医院看人,公司的事也自觉多操了份心,实在累得慌。 好在陈秉言并不是完全变成昏君,该做的事还得照常做,只是那天开完会,突然让向微明留一下。 他还以为好友要大吐感情的苦楚,搬好椅子等着听八卦,冷不丁被问起:“还记得之前总拍你的那几个狗仔吗?” 确实有些时日了,向微明从幸福的日常和充实的工作生活中艰难回忆,“噢,记得啊,怎么了?” 他调侃:“难道你也要用你想得那些破办法?给你实验过了,一时好用,长久下来不是办法,我哥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陈秉言白他一眼:“没有安全感那你告诉他实话。” 向微明不愿意了:“那可是况陆英!生意场上多难打交道的冷面罗刹啊,现在为了我患得患失,我还没享受够呢,也是一种情趣你懂不懂?” 他在伤口上撒盐:“你现在不懂。” “我不是要说这个,不想用你的破办法,”陈秉言神色一正,“是正事,之前频繁报道你绯闻的那家‘星闻天下’,已经彻底经营不善,倒闭清算了。” 向微明下意识觉得不对:“他们的流水一直不算差,爆款八卦也层出不穷,圈内影响力还在,怎么会突然走到倒闭这一步?” 陈秉言没有直接回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流水是不差,但据说是得罪了人……” 他顿了顿,“我听说,他们有几个大客户,几乎是同一时间悄无声息撤资的,专门盯着你的部门和高管,转行的转行,离开滨城的离开滨城,你说巧不巧?” 话已至此,暗示几乎摆上台面。 向微明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脑子稍一转动,就能想出其中的关键所在。 陈秉言敲了敲桌面:“虽然有传言说是得罪了你,可我知道不是,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位患得患失的好哥哥吧。” “不可能,”向微明试图说服自己,“他亲口告诉我的,他们是正常沟通后达成和解,而且我哥还答应了专访。” “小少爷,你哥什么档次,那家报道什么档次,再者说,专访呢?他去录过没?我看你才是被美色迷惑,糊涂了。” 第68章 难道真的是况陆英在背后推动的?可这不是哥哥的处事作风啊。 又为什么要骗他? 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去问。 回到家,况陆英一如既往地做好饭,都是他爱吃的。哥哥看起来还是那么温和,想象不到会做出把人家公司搞倒闭的事来。 近来,况陆英半夜醒来到处乱跑的情况也变少了,胡言乱语更是没有再听到过。 向微明确定,那些不对劲都是长时间的分开导致况陆英没有安全感,如今他们在一起了,缺失的部分慢慢填满,人也正常了。 肯定是陈秉言感情不顺,胡乱猜疑。 又纠结了两天,向微明的心思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住了——施乐早前患过情绪方面的心理疾病,消失的一年也是去住院治疗了。 从陈秉言那里,他还了解到施乐是个孤儿,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养成了小心翼翼讨好他人的性格,长期的内耗和自我压抑,再加上后来一些不为人知的打击,终于让那根紧绷的弦,嘎嘣一声彻底断裂了。 好可怕。 向微明此前没有没了解过这种心理疾病,他优渥的家庭、顺遂有爱的成长环境,天然将他和这种精神层面的痛苦隔绝开来。不过为了帮助陈秉言破镜重圆,他稍微去了解了一下。 没想到了解着了解着,出大问题了。 相关资料中的描述冰冷而客观。 向微明靠在办公椅上,闲散地读着“睡眠障碍”、“兴趣消退”……的字样,很难真正理解那究竟是怎样痛苦的感受。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况陆英发消息说今天下午出去见几个玩投资的朋友,晚上会回来得晚一点。 他阅读并批准。 这几个月,况陆英被停职,不需要上班,也不是说完全不用出门了,他还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活动,哥哥赚钱的能力还是非常人能比的。 向微明不干涉,只要让他知道去哪儿了就行。 回完微信,继续读晦涩难懂的医学专用术语。 “脑雾,指大脑进入一种模糊状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类似于凌晨刚刚入睡,身边就有人叫醒你,这个时候,你的大脑一片混沌,昏昏沉沉的,反应也会迟钝,记忆混乱。” 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况陆英又问:【你在做什么?】 向微明拿起手机回复:【帮陈秉言把男朋友追回来,任重而道远啊!】 他继续读:“第二阶段,类似于你在路上走着,毫无预兆地走神了,虽然眼睛一直看向前方,你也知道自己走神了,知道发生危险要及时避让……” 况陆英的消息回过来:【你把我的车开走了?找不到urus的车钥匙。】 【出门太急,随便拿了把,发现是你的也懒得回去换了。】 【我去昆扬给你换一辆,那辆旧了,不安全。】 向微明知道内情,便回:【没事,我开得很慢,你去忙你的。】 对面迟迟没回复,他继续刚才的了解:“知道发生危险要及时避让,但思绪很难拉回来。” “第三个阶段……” 思路又被消息打断:【在路上了,一会儿到。】 向微明嘟囔:“小心劲儿真大,那次车祸车又撞得不严重,我看维修得也挺好。” 强迫自己的心思回到病症描述,本来应该读第三阶段的内容,他的视线却返回第二阶段,一字一句重新读了一遍。 不是读不通顺,不是读不懂,正是因为读懂了,才读了一遍又一遍。 黑色的冰冷的字体,在他面前变成一面镜子,照出记忆中慌乱的湿热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晚上。 况陆英出车祸的那天,向微明在现场,还是他打了120,把哥哥送去医院,安排病房,坐立难安地等待哥哥脱离危险。 当时,他收到李成洵发来的微信,虽然没有回复,可心里总也放心不下,开车去了公司楼下,随后又跟着况陆英的车,送他回家。 其实半路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前面黑色的车偏离直线,在空旷的马路上开始斜着走。 向微明在后面狂摁喇叭,无济于事。 几乎是发生在瞬间的事情,巨大的碰撞声压过喇叭声,况陆英的车撞在路边的大理石摆件上,车头凹陷进去。 脱离危险之后,医生说他是疲劳驾驶,向微明就放下心,找来李成洵继续照顾,自己则收拾东西前往纽约。 他不敢继续待下去了,他根本没想象得那么洒脱,他对况陆英永远狠不下心,只要他们还能见到面,他就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想要得到况陆英的全部。 和向德清在书房的谈话最后,严肃古板的父亲掀开他心存的侥幸,无情地告诉他真相:“你永远比不过他的良知和道德,你要让他罔顾恩情,你要让他成为社会异类,被人指指点点,绝不可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同性之间的爱,只要被阳光一照,立马就会消散。” 陈秉言说得没错,他是个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 好在他又回来了,而况陆英也坚定地选择了他。 突然想起这些,是因为向微明时常对那场车祸感到后怕,如今看到所谓的“脑雾反应”的描述,右眼皮跳了两下,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存在于体内对于危险的本能感应。 “不可能。”他摇头否定。 医生都说了况陆英只是疲劳驾驶,而且况陆英是理智、永远掌控一切的人,他的心理和精神超乎寻常的强大,明明喜欢自己,仍然能做到两次拒绝。 向微明就做不到。连他这样做不到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况陆英绝不会出事。 正胡思乱想着,况陆英打电话说到停车场了,要上来换钥匙。 向微明让助理下去接。 他的办公桌未来得及收拾,亮着的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抑郁症症状、治疗方案的网页也忘了切换隐藏,被绕过宽大办公桌走近的况陆英尽数收入眼底。 或许是因为心底出现怀疑的种子,向微明对况陆英的反应细节有了前所未有的敏锐关注。 他发现况陆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立马恢复如常,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这些做什么?”况陆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平稳,他甚至向前一步,自然而温暖的手掌抚上向微明的发顶,带着惯有的、能抚慰人心的温和口吻,“是你最近情绪不好吗?” “没有的事,”向微明顺势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自然,“都说了是在帮陈秉言琢磨怎么追回他前男友,随便看看资料。” 说着,他伸出胳膊,亲昵地环住况陆英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身前,举止间满是全然的信任和贪恋。 “不过看着看着,觉得这些症状还挺吓人的。” 他状似无意地轻声问,“哥,你最近睡眠还好吗?前段时间经常吓到我,我总觉得你好像很容易累。” 况陆英的手从发顶转移到耳朵,揉捏他的耳垂,“可能是工作太累了,现在休息下来,睡眠好了很多,别担心,我没事。” 向微明的耳朵很敏感,他缩了缩脖子,抬起头来:“那就好。” 两人腻歪了会儿,况陆英出发前去参加朋友的聚会。 送走人后,本来还笑脸盈盈的向微明,脸瞬间拉下来。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能彻底推翻他的猜测,否则这种疑虑会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疯狂滋生,缠绕得他不得安宁。 快步走回办公桌旁,向微明按下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果决:“andy,我出去一趟,下午不再回公司。有紧急事务直接请示陈董。” 回家的路上,向微明的思绪奇迹般的清晰起来,况陆英的“出神”不单单只有车祸那次。 电子女声提示“欢迎回家”,他推开门,在一起之后的场景如潮水般从每个角落涌过来。 客厅里有个专门给他存放零食的柜子,旁边的抽屉里则是他的游戏机,茶几上摆着他日常喝水的水杯,是个画着粉色空灵水母的陶瓷马克杯。 这是他们在帕劳买回来的纪念品,还有另外一个蓝色的,被他强制送给况陆英用,此刻安静地摆在书房的桌子上。 两人从来没有混着用过。 向微明坐到沙发上,和那晚发现况陆英饿了出来吃薯片时坐的位置重叠。 他努力地回忆,当时茶几上摆放着游戏机、开袋的薯片、水杯。 那个水杯是什么颜色?为什么饿了要出来吃薯片?为什么吃薯片要把游戏机也拿出来? 在疑虑的搅动下,用想他来做借口似乎不大站得住脚了。 每每在情事过后,况陆英总是说些毫无逻辑的话,比如让他生个孩子,说过不止一次,真的只是情趣吗? 还有那双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的眼睛。 半夜醒来后出现在家里的各个房间,甚至去做饭,被发现后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想你”、“别走”。 第69章 因为有了怀疑的种子,因为有了样本的参考,向微明发觉事情可能存在他认知之外的另一种真相。 他站起身,脚步漂浮,回到主卧的衣帽间,去况陆英习惯藏东西的柜子角落查探,白色箱子还在。 搬出来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令向微明瘪了瘪嘴,眼眶热起来。 那些被况陆英当着他的面撕掉的,用来证明他不爱他的、碎裂的机票和照片,都被小心地黏贴完整了,再次整整齐齐摆放进来。 除此之外,还多了他后来的那些绯闻,只不过绯闻的另一个主角都被裁掉了,打印出来的照片里只有他。 况陆英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爱他。 向微明抹了把泪,把东西妥帖放好,箱子盖上盖子重新归置到原位,开始翻找其它地方。 所有房间都被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况陆英有过心理疾病的证据。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思索间,向微明没注意脚下,被刚才随手放在地上的书绊了一下,直直朝着面前的柜子跌去。 这一下摔得不清,脊背砸得生疼,猛烈的冲击把柜门都震动开了条缝隙。 “好疼。”他探手去揉后背,顺便要关上柜门,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医药箱。 “应该有能涂抹的药吧?” 于是他把医药箱拿出来,找云南白药之类的跌打损伤药,在找到之前,他看到一堆没有标识的铝箔药片。 向微明见过这个,况陆英从肯尼亚回来发烧那次,床头柜就有这个药,现在很少有药不标名称和厂家吧。 后背的疼痛好像消失了,他全身的知觉都汇聚到这些药片上,这是家里唯一无法解释,透露异常的东西。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窜入脑海。 向微明齐整地剪了一小块,放进口袋。随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找出喷雾,处理了自己背上的伤。 三天后,一份客观的检测报告被送回他手中。 白纸黑字清晰地显示,该药片中含有高浓度舍曲林,轻飘飘的检测报告瞬间变得有千斤重。 “舍曲林。”一种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处方药成分。 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最恐惧的那把剑,终于刺了下来,几乎要把他劈裂。 随之而来的不是“果然如此”的释然,而是更强烈的抗拒。 “不可能!”向微明喃喃自语,纸质报告被捏得皱在一起,字迹扭曲。 一定是检验错了。 那可是况陆英,是从小到大像山一样可靠,为他挡下风雨的哥哥。 或许是拿错检测报告了。 铺天盖地的酸楚席卷全身,向微明浑身都使不上劲儿,他被心痛和恐慌所控制。 - 晚上,向微明按照正常下班时间回到家,况陆英也刚从外面回来。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主动开口,甚至忽略了况陆英自然伸过来要接走他外套的手,只是沉默的换鞋,径直朝客厅走去,留下一个冷淡疏离的背影。 “微明。”况陆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得有些异常。 向微明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站住,”况陆英的语气变了,带上命令的强制意味,“转过身来。” 向微明的身形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身后刮过来一阵风,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抓住,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将他强硬地拽转过来。 “你怎么了?告诉我。” 向微明面无表情,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对我就没有秘密吗?” 况陆英盯着他的眼睛,自然没有错过其中的波动。 “微明,别这样说话。”况陆英的声音有些慌乱,双手攥紧他的胳膊。 “别怎样说话?”向微明不退反进,要把人逼到悬崖边,“是戳破你其实也有很多事瞒着我吗?哥,你告诉我,你真的什么事都让我知道吗?” 他的态度是冰冷的,声音是刺耳的。 况陆英听过不止一次。 他说“我不需要你了”的时候是这样,说“我是首要被放弃的,放弃就放弃了,无所谓”的时候是这样,说“等你结婚,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时候也这样。 每次说完这些话,他都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只剩下他。 为什么会这样? 况陆英最清楚,因为他自私,因为他的存在是多余的,因为他早就该死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他而痛苦。 潮水变成黑色,侵占了全部视线,继而将他淹没。 所有维持的平静和正常顷刻间土崩瓦解。 况陆英的声音变得轻飘,像来自另一个扭曲的空间,他盯着向微明,眼神涣散:“微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觉得我无趣了吗?我不能给你快乐了,对不对?” 他的手摸上向微明的脸,语气染上绝望,颤抖着追问:“那怎么办啊,没有孩子,我真的留不住你吗?” 第81章 “怕吗?” 向微明好像看陌生人,“你在说什么啊?哥!” 况陆英不觉得自己说错了,难道不是吗? 本来还能和他偷度时光,不知道从哪里看了些抑郁症的东西,就开始怀疑他,然后变得现在这样冷漠,下一步就会忍受不了和有病的人在一起,决绝地离开。 有个孩子就会不一样。 李成洵说过,向德清也说过,他们都说孩子是父母之间的纽带,会增进夫妻两人的感情,使其变得更牢固。 那样向微明就算厌烦他,也不会狠下心要走。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能有个孩子! 他们经常不做措施,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况陆英紧紧地抱住向微明,勒得向微明要无法呼吸,“你……你放开我!” 不能放,放开之后他就会走,他走了……他走了…… “向微明,扔掉我,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得不是“放弃我”,不是“丢下我”,而是“扔掉我”。 只有坏掉的,烂掉的东西才会被扔掉。 他听不到向微明说话的声音了,客厅里回荡的只有他恐怖的心愿,“微明,给我生个孩子,给我生个孩子……” 况陆英力气很大,把人按在沙发上,双手颤抖着去撕向微明的衣服。 向微明满眼都是惊恐,同样是成年男性,不至于毫无反手之力,为了躲开况陆英,他不停地挣扎,双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况陆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绝望地想,向微明果然是厌弃他的。 窒息感越发严重,可他不想努力了,太累了,如果能死在向微明手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咚—— “哥!哥——”向微明哭得满脸都是泪痕,泪珠沿着下巴,全部砸在况陆英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你不要吓我,况陆英!” 向微明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因为离谱的发现脑子乱乱的,开门后直接就进来了,思绪是被身后沉重的倒地声打断的,回头一看,况陆英跌倒在地,浑身颤抖。 他赶忙跑过去,可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此刻的状态……对,他查过资料,是过呼吸。 不尽快调整,况陆英很有可能呼吸碱中毒。 “哥,是我,我是小晞。”他用了小名,哥哥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小名了。 这个名字于况陆英而言,是十八年漫长岁月的深刻羁绊。是那个跌跌撞撞、咿呀学语的小娃娃,第一次笨拙地抓住他手指时的全然依赖。是无数个深夜被噩梦惊醒后,钻进他怀里寻求安稳的体温。 是他世界里最柔软的色彩。 “我是小晞,你别吓我,看着我,感受我。” 况陆英眼神中的焦点慢慢汇聚,“小晞……” “对,是我!”向微明扶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跟着我吸气,慢一点,对,慢慢呼出来。我在这里,没事的,我陪着你,跟着我的节奏,慢慢呼吸……” 或许是名字唤醒了本能深处的牵挂,或许是引导起了作用,况陆英颤抖的身体逐渐平息下来。虽然呼吸仍显急促,但已不是无法控制的状态。 “……小晞。”声音是微弱的、沙哑的。 向微明哭得更崩溃,一阵剧烈的后怕像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猜测被惊心胆颤地证实,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上演。 到什么程度了?多长时间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况陆英独自一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崩溃?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不是,他狠狠心不回来,哪天就收到况陆英的死讯了? 死……他根本没办法想,酸涩的痛楚带着无穷无尽的心疼,扼住了他的呼吸。 向微明的情绪剧烈翻涌着,况陆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骇人的恐慌和涣散褪去大半。脸色依旧苍白,疲惫显而易见,还是勉强撑起身体,靠在后面的墙上 第70章 “别怕。”他拍了拍向微明的手背,反过来安慰他,“去我书房,左边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三格,最里面有一个白色的药盒,帮我拿过来好吗?” 姿态和语气都过于正常,向微明更加心酸,钝刀割肉,不过如此。 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立刻起身跑向书房,找到药盒。看到里面的各种药片,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向微明胡乱地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迅速去倒了杯温水,小心地端回况陆英身边。 他将水和药递过去,视线低垂,不敢再看对方苍白却强装镇定的脸,生怕自己会再次失控。 况陆英接过水杯和药片,动作熟练地将药服下。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他再次抬眼时,已彻底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微明,扶我去沙发上。” 向微明暗骂自己考虑不周,连忙照做。 两人坐在一处,向微明死死攥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开。 片刻后,“你都知道了?”况陆英开口,声音比刚才有力了些,但依旧带着事后的沙哑,问题直接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向微明垂着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知道,不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况陆英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还带着湿意的睫毛上,指节蜷缩了一下,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最深处的、几乎让他恐惧的问题:“怕吗?” 他预想了许多种反应,厌恶、怜悯、疏远,或是小心翼翼的对待,每一种都带着强烈的心痛感,窒息也紧随其后。 然而,向微明却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问:“为什么要怕?” 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浓烈到要溢出来的心疼。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况陆英彻底怔住了。他预演过无数种糟糕的可能,却唯独没有这一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不讨厌这样的我吗?”况陆英顿了顿,才缓慢开口:“我有病,你不会觉得和有病的人在一起,无法接受吗?” 闻言,向微明刚刚平静下去的眼眶,再次蓄满湿润的液体。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砸,况陆英自嘲地笑了笑,“别这样,你长大了,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得改改了。” 向微明还是愣着哭,止不住。 况陆英抬手为他擦拭,动作很轻柔,语气也是平静的:“没关系,接受不了也没关系,我也希望你能拥有最好的,我……” 他的话没说完,向微明吻了上来,然后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血迹渗透出来,混合着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腥的、苦的。 “况陆英,”向微明的哭声响亮起来,一抽一抽的,“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我就……” 就怎样?分手吗? 他就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俩是殉情,到了地府也得绑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和我分开!” 况陆英完全怔住,向微明不管他,扑到他怀里,把他胸前的衣服都哭得湿透了。 他整个人,都被湿润的眼泪淹没。 “微明,我……” 向微明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坐起身来,“多长时间了,现在还在治疗吗?喝得什么药?” “没什么。” “别骗我,骗我一次我就……” 他又就了半天,这回想不出什么惩罚,勉强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来,“你骗我一次,我就划自己一刀,你骗吧你骗吧。” 况陆英给他擦泪,有心缓解他的情绪,“你好狠心,知道我舍不得。” 向微明生气,更多的是气自己,如果他从没离开过哥哥身边,那么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任性,是他自以为是,是他害况陆英变成这样。 不管是哥哥还是爸爸,他们说得都对,他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永远长不大,要别人替他承担任性的后果。 现在痛苦的人是况陆英,却还得反过来安慰崩溃的他。 他像山一样高大伫立的哥哥,不该变得脆弱。 眼泪终于止住,向微明握着况陆英的手,“哥,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 况陆英还是像记忆中温和可靠的兄长般摸了摸他的头:“别这么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责和愧疚会把人带入怎样的深渊,他要向微明永远明媚,做他的太阳,给他养分,让他得以存活。 当年在海洋馆,听到讲解员说水母和体内的共生海藻相互依存,一旦强行分开,双方都会走向死亡时,年轻的他表面未置一词,实则内心嗤之以鼻。 独立如他,强大如他,根本不理解这种必须与另一种生物紧密捆绑、甚至共享命运的生存方式。在他看来,那更像一种美丽的脆弱,一种不得已的束缚。 时隔经年,没有人比他理解得更透彻。 纠缠至灵魂深处的依存,早已不再是抽象的概念。 任何试图将他们分开的力量,都会导致双方缓慢而痛苦地衰竭。 况陆英是这样,向微明亦如此。 “哥,都告诉我,好吗?之后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 那些藏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迎来了它们的天光。 “大概是你去哥大的第二年,我开始失眠,不严重,只是偶尔,睡不着就想你,我们从没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发现你在我手机里留的定位,我改成双向,能看到你的行动轨迹,就忍不住去关注更多,知道的多了,就好像我们还有联系,失眠的情况减轻了不少,可是身体好像变差了,越来越怕冷。”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那会儿并没有好转,反而因为依赖不真实的东西,在不断恶化,只是我没发觉,身体已经在发出警告。”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没有来到向家,我们是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平淡地相遇,然后相爱,是不是就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了?可我偏偏是霸占了你哥的人生,才换来的认识你的机会,那是一条人命,我没办法不在意。想到这些,就会想,还不如死的人是我,这些烦恼就不必存在了,你也不会喜欢我,你可以有肆意去爱的人。” 向微明听着那些关于失眠、怕冷的描述,尚能勉强维持呼吸。 但当听到“还不如死的人是我”时,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比况陆英还要苍白。 他无法想象,在他缺席的那些岁月里,况陆英是如何在自我谴责与病态的思念中,一步步走向崩溃的。 巨大的心疼与痛苦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几乎无法承受,身体忍不住发颤。 况陆英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停下了叙述。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向微明冰凉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缓慢而温柔地摩挲着,传递着安抚的温度。 “病情恶化是在第二次推开你之后,我不仅失眠,还开始出现幻觉,经常看到你,就坐在客厅打游戏,吃薯片,有时候还会在公司陪我,开会时就坐在角落,对着我笑。” “后来……” 他顿了顿,“出车祸之后修养的那段时间,我去了趟帕劳,对着情人墓许愿,马库斯说过他们会帮助天下所有有情人。很灵验,因为我睁开眼就看到你了,站在那儿朝我招手,说你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哥……”向微明心脏发紧,握住况陆英的手都在用力。 “当然不是你。那只是我的幻觉,那时候,我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了,我只想离那个你更近一点,再近一点,我走过去,跳进海里。” “老天爷似乎还不想收我,”况陆英笑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恰好有当地的潜水教练在进行训练,他们发现了我,把我救了上来。除了几处擦伤和严重的惊吓,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从那以后,我就更加依赖药物了,忘记喝药,会看到很多你。我想去找你,找真正的你,还没有所行动,你就带着孩子回来了,我的身体到了极限。”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新生活,以后还会有新的家庭,可我不甘心,到底凭什么,你明明爱我,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我不甘心,我也爱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我一直坚持的东西,良知?道德?它们看不见摸不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我放弃你?” “没有,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重要。” 第82章 向颐 向微明下厨做了晚饭,有一锅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几颗饱满温热的煮鸡蛋,一碟切得厚度不均的酱牛肉,还有一小盘冒着热气的、看起来还算鲜绿的炒时蔬。 况陆英看着这桌有些过于养生的饭菜,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第71章 他心下微软,拉过向微明的手让他坐下,语气温和:“我真的没事,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向微明却反手握住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不行。” 他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我查过了,身体和心情都要好好养。刚才我已经让andy找了营养师,给你制定健康食谱。我就要把你重新养一遍。” 他们坐在餐桌同一边,向微明盯着他把碗里的粥都喝了,鸡蛋吃了一颗,牛肉和蔬菜捎带着吃了点,这才满意地点头。 洗过澡,况陆英从浴室出来,在书房找到了向微明。书房里的主灯开着,书桌旁的落地灯也亮着,光圈笼罩着埋首伏案的人。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 向微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正是从他之前找到药片的那个抽屉里翻出来的。 除了药,那里还藏着况陆英的病历本和厚厚一沓心理问诊记录。 以前,他总觉得况陆英书房里涉及太多工作机密,出于尊重,他从未仔细翻看过。此刻才惊觉,正是这种不过问的懂事,成了最好的掩护,将他蒙蔽至今,对况陆英承受的一切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 他费力地辨认着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眉头紧锁。 听到声音,手里还捏着那本病历抬头,表情是着急的,“哥,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我看不懂。” 况陆英抽走病历,轻轻合上,继而摸他的头,“看不懂就不看了。” 有关话题,不管从哪个角度切入,不管怎么聊,都是沉重的,心痛的。 眼看向微明瘪起嘴又要哭,况陆英改为捏他的脸,半哄半撒娇:“没事的,累了,陪我去睡觉吧。” 到了床上,向微明还是不放过他,要让他多讲点,把不痛快的事情都说出来。 况陆英再次哭笑不得:“你几岁了,还想听睡前故事?” “你别糊弄我,说出来难道不会有助于疏解吗?有我陪你,想怎样都行。” 他是门外汉,不懂专业治疗是怎样,一知半解地认为,这种心理疾病都是太过沉闷导致,说出来就不会难过了。 况陆英不想让他再难过,今天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你确定要在床上和我聊这些?” “那怎么了?”向微明理直气壮,翻了个身趴到靠着床头的人身上。 “我不行哎,”况陆英干脆抱着他跪/坐在自己腿上,“我想做点别的。” 向微明张嘴,他用吻堵住,双手游走,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变乱。 “不是说我想怎样都行吗?我想做,我想能时时刻刻感知到你是我的。” 情到深处,向微明呜。咽着喊他:“哥……哥……” 况陆英停下动作,惹来怀里人的不满,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不是哥哥,”耳边的声音在蛊惑他,“想听你叫点别的。” 叫什么? 向微明没空跟他闹了,胡乱地喊:“况陆英、小况、宝贝……” 况陆英满意,但没有最满意,不满意表现在动作上,很慢很煎熬。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流入耳道的声音是诱人的,“宝宝,你好好想想。” 向微明浑身一哆嗦,但那个地方居然被况陆英用手堵住了,憋的难受。 “哥,你放开……”他难受,不得其法。 在无所隐瞒之后,况陆英将自己的恶趣味和不可告人的控制欲展露出来。 向微明在他面前流了许多泪,说要陪着他,不管怎样都陪着他,他信了,于是释放出压抑的自我。没办法,就算现在他的弟弟后悔了,也晚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人再放走了。 向微明难受极了,他不知道况陆英想听什么,难道不就是这些称呼,连肉麻的宝贝都叫了,还有什么? 平时爸爸和妈妈是怎么互相称呼的? 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抓住了应该是正确的答案,可是有两个,况陆英想听哪个? 身体越发难受,向微明又想哭,他的声音带上哭腔,试探地喊:“老……老……老婆?” 况陆英眼底浮起质疑,看着他动情痛苦的脸,轻声叹了口气,拿他无可奈何。 手从那一处挪开了,一切都继续,向微明得到满足,在到达某个点时,崩溃地大喊:“……老公。” 察觉到况陆英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越发失控,向微明毫无负担地,贴着他的耳朵呢喃:“老公——老公——况陆英——我好爱你——” 他拖着长长的调子,声音一颤一颤的。 况陆英在发病时没觉得自己要疯,现在不确定了。 他只为向微明而疯。 原以为结束之后,向微明会累到没力气再说话,更不会问些过往,没想到他软绵绵地趴着,脑袋还记得之前的话题,只不过——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那你听着吧,我给你讲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况陆英靠着床头,手掌覆在他裸露的肩背上,一下下摩挲着,“你说,我听着。” “哥,”他又换回更习惯的称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圆圆不是我的孩子。” 来回摩挲的手顿住。 “我的那些绯闻也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乱来过,我心里只有你,所有亲密的事都只会和你做。” “那……圆圆?” 况陆英恍然发现围困自己的牢笼,居然是不存在的。之前向微明几次要说,都被他转移话题,不肯细聊。这件事还成为他的梦魇,反复折磨他。 原来,原来是假的。 他的胆子实在太小,以至于画地为牢。 向微明解释:“我听说施乐,就是秉言的男朋友,他是孤儿,后来有条件了,一直在资助贫困山区的小孩读书。这件事让我想了很久。”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的负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改变,我们无能为力,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也去资助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尤其是那些被遗弃的孩子,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弥补?能不能让你,让我,也让爸妈心里都好过一点?我现在有资助十几个小朋友,有男孩有女孩,都很可爱,他们会有更好的人生。” “那天去了孤儿院,正好看到圆圆,他那么小,院长说,孩子是在河边捡到的,刚出生还没满月就被遗弃了。” “我当时觉得,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就去办理了领养手续。哥,圆圆是我们家的孩子,我给他取名叫向颐,愿他从此能得岁月呵护,平安健康,好好长大。” 之后的几天,向微明没闲着,将手头要紧的工作集中处理,不要紧的做了粗略安排,并郑重嘱咐andy,若非急事一律请示陈秉言,自己则制定了详细的“陪伴计划”。 他要来况陆英的就诊时间表,以家属的身份,亲自和医生许宁联系,那些曾令他困惑的专业名词,慢慢也能理解其含义。 向微明会积极地向许宁反馈况陆英的细微状态变化、情绪波动,将专业的调整建议融入日常生活。况陆英多次表示不需要这么郑重,都被严厉地驳回。 除此之外,向微明还了解到一件况陆英未曾告诉过他的事。 那还是他介入治疗的前几天,内心充满迷茫和担心,便私底下向许宁求助,询问有没有更加快速有效的治疗方法。 许宁当时坦言,从纯医学的角度出发,针对况陆英的严重程度,可以进行mect来较快地控制症状。 “我向他提议过,”许宁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夹杂着叹息,“但他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向微明的心猛然下沉,“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很想好起来吗?难道……难道还存了……” 他甚至不敢问下去,只要想到况陆英哪怕还有一点不想活的心思,全身都瘫软的没有力气。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许宁再次开口:“mect治疗虽然有效,但存在一个常见的副作用,可能会造成记忆缺失,通常是片段性的,从变得模糊直到丢失。” 她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况先生当时听完后,只沉默了几秒,然后就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不了,谢谢您。’” “他说,”许宁复述着况陆英的话,“忘记什么都可以,可我不能冒险忘记他。” 短短几句话像沉重的铁块,压在向微明的胸口上。他没办法想象,在可能的解脱和遗忘关于他的记忆之间,况陆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承受痛苦。 电话那头,许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忧虑:“自那以后,况先生就一直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和药物组合对抗病情。我十分担心,进行过多次劝告,但他非常固执。” 这番话让一个挤压已久的困惑在向微明心中达到顶点。 他脱口而出:“许医生,我有一个问题,我哥理智、克制,永远知道该做什么,他的意志力很强大,这样的人,为什么反而会得这种精神疾病?” 第72章 许宁以沉默的时间来组织语言,尽量用既专业又能让向微明理解的说法来表达:“这正是关键所在。” “通常我们认为,意志力薄弱才会失控,但有时候,过于强大的意志力和自我控制,恰恰是诱因。” “况先生的大脑长期强制地向内心和身体下达它认为正确的命令,必须克制、必须承担责任、必须忽略感受。它不允许脆弱存在。” “可内心和身体并不是没有感知的机器,被压抑的情绪、被忽略的疲惫、被否定的需求,这些并不会消失,而是不断积累。在反抗达到极限时,它们会选择极端的方式,全面罢工。” 向微明握着手机,久久无言。 无法承受的心痛和理解混杂在一起,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叹了口气,最终只是低声请求许宁,将这番对话完全保密,不要向况陆英透露分毫。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夏日的烈阳照进客厅。向微明状似随意地靠在况陆英身边,轻快地提议:“哥,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你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没有机会做的事?可以列个清单,一件一件慢慢去完成。” 他最怕况陆英一笑置之,或者列出一些诸如去读某本书之类的简单愿望,还在心里打了许多劝说的草稿。 然而,况陆英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就真的拿起纸笔,认真地写了起来。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持续了很长时间。 当他把纸递给向微明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长串愿望。 有些很简单,比如“在雨天睡一场完整的午觉”、“去看一次午夜场的电影”、“三月份去公园看早樱”……要说最复杂点的,只有一条“还想再去一次帕劳,和向微明”。 还是那年去帕劳的日期,向微明开始准备行李,从前他总依赖哥哥,什么都不操心,现在他要成为哥哥的倚靠,让况陆英安心享受一切。 在出发帕劳前,他回了趟向家。 客厅里,气氛一度凝重。向微明坐在父母对面,进行了一场漫长而坦诚的交谈,将他和况陆英的现状以及决心摆出来。 况陆英的病情让向德清和曾语也不好受。 反对,已经背离了他们的初衷。 而且向微明的态度很强势。 长久的沉默之后,向德清神情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威严的眉目流露出妥协的意思:“孩子还是放在家里,等你们旅行回来,好歹时常回来看看。” 坐在一旁的曾语,早已红了眼眶。她别过头,悄悄用手指擦了下眼角。 她对况陆英向来是心疼多过责难,那个孩子太懂事了,只怪他们当年得知真相太过急切,忽视了他的惊惶与无措。 向微明给了父母一个拥抱,声音微哽:“谢谢你们。” 当天晚上,曾语按照和他约定好的,主动给况陆英打了个电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询问大儿子的近况,最后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嗔怒地埋怨:“好久没回来了,记得来家吃饭。我想你,爸爸也想你,是吧?” 电话中随即传来一道略显苍老,刻意放缓的男声,低沉地应了句:“嗯。” 通话沉默了很久,没有人挂断。 最后,况陆英说:“好。” 第83章 愿望清单 飞机平稳降落在科罗尔机场,湿热而熟悉的海风,裹挟着记忆中的气息扑面而来。 马库斯依然带着灿烂的笑容在路边热情挥手,接上况陆英和向微明后,熟稔地当起导游。 白日的帕劳明媚得不像话,他们去了牛奶湖,向微明学着记忆里况陆英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乳白色的湖泥涂抹在对方背上。 他们浮潜在七彩珊瑚群间,热带鱼群穿梭指缝,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在况陆英安静的眉眼间投下晃动的影子,向微明透过潜水镜久久地望着。 傍晚时分,两人告别马库斯,前往情人礁。海浪拍打着礁石,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况陆英伸出手,将向微明揽入怀中,他们依偎在浸满夕阳余温的礁石上,一同望向远方海天相接之处。 落日正庄重而温柔地沉入海平线,绚烂的霞光铺满了整个视野,将过往所有的彷徨、痛苦、自我博弈,都温柔地包裹、融化。 向微明的计划是在帕劳悠哉地待上整整一个月,结果不到半个月就发现,他们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这里本来就是一座慵懒的岛屿,再美的风景也经不住日复一日地细细走过。 连马库斯都迎来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他相机里的内存卡生生拍完了三张,此刻站在椰子树的荫凉下,看着那对第n次在海滩边散步,却依然像第一次见到大海一样,凝望彼此侧脸的客人,弱弱地问: “mr.向,mr.况,明天,我们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吗?”他尝试提出新思路,“或者,我们可以待在别墅里,拍点室内写真?” 况陆英秉持不管不问不干涉三原则,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向微明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着对马库斯说:“不用了,给你放个带薪假,从明天起直到我们回程,你都可以自由活动了。” 马库斯眼睛瞬间亮了,幸好还有职业操守管制着他,再次确认:“那二位?” “我们?”向微明的手顺着挽着的胳膊往下,直至和况陆英十指相扣,“我们就在这儿浪费时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极其简单,却也甜腻得化不开。 每一天的行程变成:在晨光中一同醒来,去面朝大海的露台上吃一顿漫长的早餐。之后会躺在躺椅上听音乐晒太阳。 向微明总是不老实,一会儿用手,一会儿用脚,反正就是要蹭蹭况陆英,把人惹急了,牢牢扎住他的手腕和脚腕,他又立马求饶。 下午,他们可能会去浮潜,不再追逐鱼群,而是慢悠悠地牵着手,悬浮在蓝得令人心醉的世界里。透过面镜对视,通过夸张的嘴型和手势,进行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无声交流。 傍晚,雷打不动的项目是去情人礁,两人依偎在一起,看一场完整的、绚烂至极的日落。夕阳将天空和大海烧成一片辉煌的金红,再将他们不分彼此的剪影投射在礁石上。 回到别墅,向微明非要亲自下厨,况陆英不愿意当娇夫,二人争执一番,最后变成一起进厨房。 可做着做着,事情就变了调。 向微明坐在光滑的岛台上,腿悬空,轻轻晃着,光着脚的脚尖偶尔会蹭过况陆英的裤边。他并没做什么,只是看着。 况陆英正低头处理一条鱼,刀锋滑过鱼骨,发出细微的声响。水龙头没关紧,水滴坠入不锈钢水槽,叮——一声,叮——又一声,缓慢又持久,空气里弥漫着海鱼淡淡的腥气,和还未下锅的、清甜的罗勒叶味道。 向微明的目光有了重量和温度。 它流连在况陆英专注的侧脸,扫过他因用力而抿紧的唇线,滑过他随着动作绷紧的肩线,最后落在那双骨节分明,正进行操作的手上。 清水流过他的指缝,银色的鱼鳞粘在皮肤上,像细碎的星光。 目光太专注,太不加掩饰,况陆英无法再假装无知无觉。 他冲洗干净手,关掉水龙头。 规律的滴水声戛然而止,厨房里瞬间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和两人之间突然被放大的,无声涌动的气流。 他转过身,没擦干的手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手指捏住向微明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四目相对,况陆英的眼神深得和窗外暮色将至的海融为一体。 “看够了?”他低声问,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对方下颌那块柔软的皮肤。 向微明不答,只是笑,眼睛弯起来。 他顺势向前倾身,用额头抵住况陆英的额头,呼吸交缠在一起,罗勒的清香忽然变得浓郁起来,成了缠绕的媒介。 砧板上的鱼、还没切的菜、等着下锅的油……所有琐碎的、现实的步骤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悄然坍塌了一小块,裂开一道缝隙。 呼吸是潮汐,在紧紧相贴的距离里同步起伏,推送着无声的渴望。 向微明垂眸,能数清况陆英每一根睫毛,能看清他瞳孔中自己的微小的倒影。 时间失去了刻度,被拉长,又被压缩。 只有皮肤相触的那一小片区域是真实的,传递着比体温更滚烫的东西。海浪声不知何时钻了进来,在耳膜上规律地拍打,与心跳混响,分不清谁更急促。 某种静谧的能量在酝酿,像雨前的低气压,饱胀却悬而未决。 真正吃到晚饭已是半夜,原本要做的鱼,变成了一碗奶白色的、炖得滚烫的鱼汤。 向微明懒洋洋的,眉眼间带着餍足后的慵懒,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还得况陆英一勺子一勺子的喂。 帕劳的星空低垂,海浪声此起彼伏。 况陆英的失眠情况越来越少,那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时刻,也几乎没再出现过。回国后第一时间,向微明就带着他去复诊。许宁做了全方面的检查,为他减轻了用药量。 第73章 向微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底漫上骄傲的柔软情绪。 他笃定地认为,这是自己寸步不离的陪伴起了作用。于是回国后也没急着履行对父母的承诺立刻回家,反而暗自决定,要一鼓作气,帮况陆英实现愿望清单上剩下的所有事情。 除此之外,向微明还让andy联系了星闻天下关门后失业的员工,都按照各自的专业,在昆扬为他们安排了职位。他知道哥哥之前是生病了,恢复之后肯定会自责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不过没关系,他会兜底。 回国后的当天晚上,他兴致勃勃地拿出那张愿望清单,铺在况陆英面前,手指点着上面一项“看一场午夜电影”,跃跃欲试地规划起来:“哥,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啊,我们选一选,挑个有意思……” 话未说完,况陆英将那张纸从他手中抽走,折好,背到了身后。 向微明诧异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里。 况陆英俯身靠近,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带着磁性的气音,提出了一个清单上绝对没有的全新愿望。 向微明的脸霎时红透了。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变了调:“不行啊不行……!哥你……这太……绝对不行!” 况陆英说的愿望,居然是想看他穿戴一些那啥的衣服和装饰,这这这…… 向微明看过图片,太暴露了,太性感了,不好吧? 被拒绝后,况陆英没有出言坚持,只是先前那份难得的,带着点主动意味的生气悄然褪去。他甚至抿了一下唇,看着好不委屈。 向微明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心瞬间软成一滩水,所有原则和羞耻心,在哥哥无声的失落面前节节败退。 他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咬咬牙,视死如归般凑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眼神飘忽不敢看人:“好、好吧,就、就那一次,你说那样,就那样吧。” 说完就跑了,是以并没有看到,况陆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快递到得很快,除了一身没怎么有布料的衣服,还有一对漂亮的耳夹。 向微明拿过东西,把自己锁在卧室,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让况陆英进去。 只一眼便怔住了。 暖色的灯光下,向微明浑身不自在站在那里,眼神飘忽,脸颊连同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特制的衣物与他紧绷的羞赧,形成了某种极致诱人的反差。 那对漂亮的耳夹,此刻却不在耳朵上,而是在身前,随着他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况陆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被钉住,流连过每一寸风景。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对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夹子。 “这不是,戴在耳朵上的?” 向微明纳闷,盖过了紧张和尴尬。 原来哥哥也不是很懂啊。 这个发现让向微明心中燃起更大胆更炽热的情绪。 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既然是况陆英,既然是他们之间,那还有什么不可以? 向微明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挺直了有些蜷缩的脊背,眼神不再躲闪,瞬间变得湿漉漉的,狡黠的。 他主动向前倾身,让那对漂亮的夹子凑到况陆英手中,声音放得又软又轻。 “那……哥哥觉得,它们应该戴在哪里?” 第84章 永远有多远 从帕劳回来的第二个月,向微明终于带着况陆英回了向家。 圆圆已经快一岁了,正扶着沙发边缘,摇摇晃晃地站在地毯上,咿咿呀呀。 两人心下柔软,蹲下身想逗他玩儿,却发现这小孩认人得很,扭着小身子就往旁边曾语的怀里扑,差点摔倒也只肯要爷爷奶奶抱。 对他俩只是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带着点陌生的打量。 向微明顿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一股酸溜溜的醋意和责任感涌上来。 他当即眉头一皱,发表宣言:“不行!这怎么能行?这可是我儿子,怎么能跟我这么生疏!得带回去,我自己带!”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全方位的镇压。 向德清从报纸后抬起头,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吐槽:“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还能带孩子?别到时候又是我和你妈去救火,还得让你哥操心。” 曾语抱着孙子,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和担忧:“小晞啊,带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很辛苦的,你们俩还要工作,怎么顾得过来?还是留在家里,我帮着带,你们常回来看看就好。” 向微明被父母联合抨击,顿觉势单力薄,下意识就扭头寻求援助。 他扯了扯身旁况陆英的袖子,语气里带着点耍赖和委屈:“哥!你看爸妈他们,你说是不是得我们自己带?” 况陆英看着他这副明明毫无经验却信心满满,急于得到支持的样子,心里其实完全不信他能独立带好孩子,更不忍心让圆圆真的离开精心呵护他的爷爷奶奶。 可对上向微明那双亮晶晶、写着“你快答应我”的眼睛,那点理智和担忧就化成了纵容。 他伸手,安抚性地捏了捏向微明的后颈,语气沉稳,一如既往地替他兜底:“嗯,你想带,我们就带。” 见两人态度一致,铁了心要自己带孩子,向德清和曾语对视一眼,也不好再强硬反对。只是报纸后的人不住地给妻子使眼色,还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她,口型催促:“你去说。” 曾语没好气地瞥了丈夫一眼,怪他关键时刻总是让自己出面。 她转过头,脸上已换上慈爱温和的笑容,对况陆英柔声道:“陆英啊,让他们爷俩在这儿陪孩子玩儿,你陪妈去厨房看看晚上炖的汤,妈有点拿不准火候。” 况陆英自然明白这是有意支开他,顺从地点点头,跟着曾语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飘着淡淡的食材香气,曾语没有真的去看汤,而是转过身,目光温柔又带着歉意看向况陆英。 “陆英,”她轻声开口,言语间满是真诚,“我和你爸,当年得知真相时,确实是太急切,太震惊了。只顾着心疼那个孩子……” 说到这里,曾语没掩藏心中的悲伤,停顿了一下。 几秒后才接着说:“恨你那对糊涂的父母造下的孽,完全忽略了你的心情。你那时也还年轻,会无助会乱想是正常的。这件事,是爸妈做得不对,妈一直想跟你郑重地道个歉,对不起。”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心疼的水光:“我们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你是我们一手带大的孩子,这份感情做不了假。” 况陆英安静地听着,高大的身形在温暖的厨房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默。他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具体的情绪,只有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曾语泛红的眼眶上。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历经波澜后的深沉理解和一种温柔的释然。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坚定地拥抱住了曾语。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母亲的肩头,在她耳边缓缓说:“我知道,谢谢你和爸。” 曾语瞬间湿了眼眶。 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替那个还在客厅用报纸掩饰紧张的丈夫解释:“还有你爸爸,他当初那么反对你和小晞在一起,说那些难听的话,你别怪他。” 事到如今,向德清已经将过去几年发生的事都和她讲过了,她也狠狠埋怨教训过丈夫。 “他不是不疼你,恰恰是因为太把你们俩都当亲儿子了。他那个老古板,是怕啊!怕你们俩这样的关系,将来要承受太多外界的指指点点和非议。他怕你们万一,万一将来感情受了挫,连兄弟都做不成,那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让他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伤心至此,绝非他的本意。”曾语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现在早就想通了,什么都比不上你们俩自己觉得好更重要。” “我明白。”况陆英说:“我自己的问题也很大,爸爸并没有怎么阻拦过我,是我每次早早妥协,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坚持,也许是另一种结果。我放弃过小晞很多次,以后不会了,我会对小晞好的,你们放心。” 曾语闻言,眼中水光更盛,却是欣慰地笑了。 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况陆英的脸颊,“傻孩子,光对他好怎么行?”她摇了摇头,“你自己也要好。你们俩,都得给我好好的,一个都不能少。”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的幸福,和他的一样重要。妈要看的,是你们两个人,都好好的在一起。” 一辈子有多长?永远有多远?况陆英不知道。 他和向微明,从懵懂孩童到歧路彷徨,再从破碎分离到十指相扣,早就将彼此的年岁镌刻进自己的生命脉络里。 第74章 往后的岁月,不再是需要丈量的距离,而是他们共同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 是早上醒来,映入眼帘的睡颜。是黄昏并肩,无需言语的默契。是深夜共枕,交缠平稳的呼吸。是未来无数个平凡日子里,互相扶持的瞬间。 所谓一辈子,或许就是将这些数不清的瞬间串联成线,直到白发苍苍,他依然能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最初心动的模样。 “妈,哥,你们怎么还没好,快出来,爸爸被圆圆踢了一脚哈哈哈,快来看!” 向微明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厨房门口,随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况陆英的手。 曾语也笑:“真的假的,他也有今天,我们出去看他笑话。”她率先走出去。 向微明紧紧牵着况陆英的手,狡黠地笑:“哥,终于有人能治这个小老头了,你没看他的憋屈样,老虎的胡子被拔啦!以后有他受的!哈哈哈哈——” 况陆英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笑。 而永远,就是他们选择从此刻开始,永不放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