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宝贝蓝》 第1章 《再见,宝贝蓝》作者:一点蓝blue【cp完结】 简介: 傲娇地产太子爷x毒舌新闻王牌 八分甜|一分酸|一分辣|先婚后离 “你变弯了?” “你变直了?” 六年前,休斯顿的冬夜。 一个带着深夜凉意的吻,落在谢稚才唇上,烧毁了他的恐同伪装,也点燃了他和计言铮之间危险又炽热的开端。 一场赌气、一点执念,成了彼此生命中无法拆解的引线。 六年后,榕港盛夏,高级餐厅再遇—— 计言铮身边是贵气名媛,谢稚才对面是得体相亲对象。 一句脱口的质问、一句反击的震惊,划开了表面的体面。 一个是镜头前字字珠玑的新闻王牌,嘴硬又心软。 一个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地产继承人,高傲却温柔 命运像榕港的风,把他们推向彼此—— 主播台上的争锋相对、老宅子里的软肋过往、公众目光下的突然而动心,还有那场车后座里无法刹车的吻…… 他们以为,一纸婚书可以对抗世界。 婚礼那天,日光温柔,情意翻涌。 但幸福来得太急,崩塌得也快。 “计言铮,我们离婚吧。” 【先婚后离是假动作?榕港夏日热恋青梅酒一壶,先喝了再说!】 标签:年上、酸甜、欢喜冤家、先婚后逃、彩虹捕梦网、都市、he 第1章 你变弯了?你变直了? 南方的榕港,在九月罕见地透着几分清凉。前一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将燥热一扫而空。 计言铮驾着车,绿灯亮起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后视镜,视线一顿,那辆电动自行车有点眼熟,似乎跟了他们好几个路口。 他原本可以左拐直达目的地,却临时改变了路线,多绕了几条街。果然,那辆车锲而不舍地紧追着。 今晚吃完饭还有别的安排,计言铮特意挑了辆低调的levantesuv,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看来从别墅区璞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对方视线了。 计言铮瞥了眼副驾驶座——侯向恩戴着一副黑超墨镜,头微微偏向窗外,托着腮,一动不动。尽管镜片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看出她一脸的木然。 计言铮轻咳一声:“有人在跟着我们。” 她依旧没有反应,几秒后,才懒懒开口:“哦,我知道。” 计言铮好心建议道:“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 话音未落,侯向恩像是个休眠的系统被突然强行唤醒了,猛地直起身,托腮的手“砰”地一声打在膝上的包上,语气斩钉截铁:“不要!这家我订了很久!” 计言铮对侯向恩的一惊一乍习以为常。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转向,驶向他们的目的地,位于花园深处的eden&co.餐厅。 计言铮下车,刚把车钥匙递给代客泊车的小哥,余光便瞥见几波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相机、手机齐举,快门声此起彼伏,像暴雨般密集。 看来侯向恩的预订消息也不胫而走了。 餐厅也不是酒店,没有保安维持秩序,餐厅门口的骚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过计言铮不以为意,而侯向恩更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两个人就这么目视前方地往餐厅走去。 eden&co.坐落在一个公共花园内,因此计言铮和侯向恩伴随着穷追不舍的镜头,踩着被雨水洗净的石子路,穿过九月仍旧绿意盎然的园林,径直走向那栋如温室般的建筑。 玻璃屋子被浓郁的绿衬托得像一颗晶莹的碧玺,昨日的雨意未消,植物的香气更显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像一杯刚做好的青草味冷萃。但计言铮和侯向恩两个人显然无心欣赏。 门口穿亚麻衬衫的侍者早已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彬彬有礼地核对订位后,礼貌地询问是否要换一个隐蔽一点的座位,他们里面设有私人包间。 计言铮没表态。侯向恩回答地很干脆:“才不要,我订的是窗边啊。” 侍者微笑如常,轻声回应:“好的小姐,请随我来。” 计言铮轻叹一声:“fine,听你的,大小姐。” 侯向恩充耳不闻,自顾自迈步跟上。 侍者领着他们走到窗边,一路上经过满满当当的大小餐桌,计言铮腹诽,这家连侯向恩都要排小半个月的餐厅,居然把大厅塞得满满当当,哪还有一点高端餐饮该有的架子? 虽然那些跟拍的人没能进的了餐厅的门,但在门口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少餐厅客人也注意到了计言铮他们,纷纷往这里投来好奇和揣测的目光。 两人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餐厅拐角处的位置。 那是一张临窗而设的小方桌,被透明的玻璃环绕。窗外是温室里一整片层次丰富的植物带,迷你常春藤、金边蕨、高一点的是缬草和薰衣草,靠地的是可食的罗勒、百里香和迷迭香,绿得几乎要扑进来。 计言铮知道她为什么选这个位置,这是最佳取景角度,天然打光,背后又是一整个园林,必然是要出片的。 于是他不言一语,把背靠着整个花园的位置留给她。 只是这家餐厅的私密性显然不值得期待,他甚至怀疑自己接下来每一句话,隔壁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当他谨慎地打量起邻座时,正好和一位男士对上了目光。 对方像是被他抓包在偷看,一下子转了视线。 那男士身着正式,头发理得很清爽,戴着副金色眼镜,眉眼柔和,有几分熟悉。计言铮没认出来,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人不赖,甚至有点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撞号了。 他正出神,就听到侯向恩斥他:“你怎么让我对着外面啊?!” 外面狗仔尚未散去,计言铮这次自认是他欠考虑,他不辩解,毫无怨言地站起来给她让位。 他绕到桌子对面,在整间餐厅最黄金的位置坐下。侯向恩把背包递给侍者,吩咐挂好。 计言铮匀出点心思,想看看旁边的帅哥在和什么人共进晚餐。 帅哥对面坐着的果然也是位男士,那人穿了件天蓝色的衬衫,头发比他对面的略长点,皮肤白皙,是计言铮喜欢的样子。他低着头,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擦拭刀具,动作一丝不苟,甚至有点……刻意。 计言铮不由得蹙眉,越看越觉不对劲。 那人斜着身体,脸始终偏向另一侧,只留一小部分在光里,借着拿餐巾擦刀的动作,不露痕迹地挡住了大半张面容。偏偏这越遮掩,就越引人注意。 这诡异的动作让计言铮更好奇了,他也顾不上仪态,身子略往前倾了倾,终于看清了那人干净而优美的轮廓。 脸虽然大部分还是在暗处,但他五官精致,睫毛卷翘浓密,嘴唇尤其引人注目,颜色自然鲜红,微微紧抿着,却掩不住唇形本身的柔软与饱满。 计言铮倏地瞪大眼睛,脑中“轰”地一下,全是回忆涌上来。 他认得他。 虽然年岁长了,样子多了几分成熟,但那有点调皮的俊秀却丝毫未变。 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开口,低声叫了一个名字:“……evan?” 邻桌上,谢稚才手里的餐刀已被擦得锃亮,快能当镜子用了。他若再不收手,估计连汤勺和叉子也得轮番上阵。可偏偏这时候,那熟悉的声音又轻轻叫了一遍:“evan。” 他觉得实在要装不下去的时候,对面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卢俊逸还在火上浇油:“谢稚才,是在叫你吗?” 谢稚才心如死灰,桌面上的刀叉被他“啪”地一声掷下,叮当作响。 “你好啊,是我。”谢稚才抬起头,露出职业假笑。 对面的计言铮看着他,歪了歪头,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满意微笑。 其实,从计言铮和侯向恩踏进eden&co.门口以后,谢稚才就看见了他。 谢稚才那会儿正和卢俊逸吃到套餐第二道前菜,名字长得像论文摘要的“金色胡椒泡沫配松露蜂蜜醋渍萝卜”,由胡椒和精制橙皮油混合而成的泡沫层层叠叠的,好看倒是真的挺好看的。 他按侍者的介绍将食材小心组合,用银叉小心送入口中,尝出味道,才终于放下了刚才听到菜名后不安的心。 要不是卢俊逸邀请,刚回榕港不过三个月的谢稚才,还真想不到自己能在这家城中名店,吃到如此有“仪式感”的高端菜肴。 就在这时,门外的声响传来。 狗仔早已埋伏在外头花园里,举着长枪短炮一通猛拍,动作生怕自己太正常,如此鬼鬼祟祟,反而更引人注目。在狗仔镜头的吸引下,餐厅里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想看看来用餐的是何方神圣。 卢俊逸也回头打量了几秒,忽然兴奋地说:“哎,好像是侯向恩啊?这打扮,看着不像侯向慈。” 谢稚才顺势朝门口看了一眼。 那个被众人视线追随的女孩昂着头,一副理直气壮地巡视全场的模样。 第2章 她中等身高,但身型极瘦,一头栗色长直发,穿着一件贴身白t搭配超短运动裤,打扮得清爽自在。全身上下毫无显眼logo,连肩背包上的双c标志都是低调的同色磨砂质地,全身装束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大蛤蟆镜,称得她在人群里极为扎眼。 卢俊逸笑道:“难怪这么多人来拍。” 这时候谢稚才不得不问了一句:“为什么?她是谁啊?” “侯家二小姐。最近在传侯家老二的双胞胎女儿要一起嫁出去联姻,摆双喜宴。侯向慈已经确定嫁蔡家二公子了,妹妹还没定对象,现在全城都在猜是谁。” 谢稚才随口问道:“不会是她旁边那个吧?” 卢俊逸闻言再次转过头,那男人正从后方缓步走来,动作不急不缓,却自带一种气场。 他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偏休闲的款,却被他的宽肩撑得潇洒有型。额前的碎发略垂,看得出来是平时是会被抓上去做造型的。虽然离得远,也看得出他鼻梁挺拔,轮廓深邃,英俊非常。就长相上不失为侯二小姐的良配。 侍者为这一对俊男靓女引路,走过大厅那一刻,手机镜头纷纷举起,像红毯亮相。 而就在那一瞬间,谢稚才的心猛地一沉。 他认出来了。 那个英俊青年,是他不想也不敢再面对的人。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低下头,恨不得钻进桌子里。 晚餐刚开始时,卢俊逸还带着点不好意思地向谢稚才解释,说本想订观景最佳的位置,可惜被别人早早预定,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旁边。 谁曾想,这“别人”竟是侯向恩和计言铮。 更没想到的是,计言铮不仅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还偏偏不肯装作陌生人,执意要寒暄一场。 尴尬的问候过后,两人也只勉强撑出几个没营养的句子: “你在榕港?” “嗯,刚回来不久。” 气氛一度凝滞,像是老同学聚会里的尬聊片段。 计言铮有风度地点了点头,给这段短促的对话结了个尾,便转头加入了对谢稚才和卢俊逸毫不关心的侯向恩,开始和侍酒师一起挑选餐酒。 终于得以松口气,谢稚才低头,才发现自己盘子里的金色泡沫已经风干,变得扁塌可怜。 那也没办法,谢稚才刚要动刀叉,卢俊逸就给了他一个“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的眼神。他垂着眼皮耸了耸肩,低声说:“回头再说。”卢俊逸只好暂时作罢。 他们离隔壁桌不过一米出头,抬头便能看到侯向恩已经取下了墨镜,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她几乎未施脂粉,却显得分外干净清秀,那双细长的凤眼带着些许生人勿近的锐气。 而在他们刚上前菜时,侯向恩那杯额外点的餐酒已经见底。 谢稚才隐隐约约听到侍酒师介绍,这款法国的夏布利是特级园级别,带着柑橘香气与淡淡矿石风味。只可惜,侯向恩喝得三心二意,计言铮却只点了白开水,简直是暴殄天物。 余光里,谢稚才终于能偷看几眼那张让他无法忽视的侧脸。 计言铮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偶尔和侯向恩交谈时,动作幅度大一些,西装裤的裤脚会微微扬起,皮鞋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闯进谢稚才的视野。他知道自己不该看,可偏偏就像过去那样,计言铮像是身上藏了钩子,明知会被拉过去,仍止不住上钩。 他甚至能精确数出计言铮今天撩了几次刘海,每一次,那指尖一顿,都会让他的侧脸线条像慢镜头一样刻进脑海里。 他们在聊什么? 谢稚才听不真切,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恰恰是他们是不是在讨论那场可能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商业联姻。 狗仔早已悄然撤退,餐厅里其他客人也失去了兴致,只有谢稚才,像被钉住一样,还执拗地关注着隔壁桌的动态。 卢俊逸显然也已不再在意旁边两人。他重新拾起和谢稚才之前未完的谈话,一边用鸭肉沾满盘底的酱汁,一边说道:“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我现在还在医学院,平时在医院实习特别忙。不知道谢幼敏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最近刚结束一段挺长的感情……” 谢稚才心不在焉,直到这时才努力翻找脑海中有关妹妹电话的只言片语,试图搜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还未等他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左手边的计言铮突然抬高音量,一句话石破天惊: “等一下,谢稚才,你变弯了?!” 那一声不算太大,却精准地命中了空气中所有的宁静。 谢稚才和卢俊逸齐刷刷停下动作,愣愣地望向计言铮。 计言铮目光灼灼,直勾勾地锁住了谢稚才慌张的眼神,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谢稚才当场宕机,嘴巴张了几次都没发出声音。他刚才的注意力几乎全挂在计言铮身上,反倒把眼前坐着的卢俊逸彻底忘了个干净。 情急之下,谢稚才脑中飞快转动,突发奇想地想出一计反击:“这话合适在这里说吗?你一点都没顾及我朋友?”他嘴硬地说道,眼神却死活不敢看向卢俊逸。 卢俊逸倒是平静得惊人,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没事的,我早就出柜了。” 谢稚才心里顿时将谢幼敏骂了八遍: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么个没眼力见儿的人介绍给我的? 可箭已在弦,不得不战。谢稚才毫不示弱地进行第二次反击:“还有,我还没问你怎么变直了呢。” 这一招杀伤力不小,计言铮明显被噎住了,愣了一瞬,才无奈地嗤笑一声,算是投降。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吃着彩色泡沫的侯向恩,忽然悠悠地转头,像突然接收到节目cue点一般,认真对谢稚才说:“啊?你说他和我吗?哦对,我们要结婚啦!” “我的大小姐!”计言铮低低叹了一声,抬手扶额,一脸的头痛,“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能不能别乱说了?” -------------------- 放心,卢医生都是侯大小姐都是大好人捏! 这篇文开始所有标题都是原文的亮点摘抄,但是有的又觉得不太对味,所以有些会是原文有些会是我喜欢的、觉得合适的歌词吧,希望这个混搭不会太奇怪哈哈 第2章 人家是世晖台的新闻主播! 晚餐结束,计言铮开车把侯向恩送到她的下一摊,随即调转方向,朝着静水湾驶去。 过了十五分钟,计言铮终于把繁闹的市中心甩在身后,驶进了飞鹞山里。一路的沿海道路上来往车辆不多,计言铮终于可以放肆地踩了几次油门,两侧的海与山如幻影般迅速划过。 一个人开车总是令计言铮欣然而平静,虽然他今天开的是辆家庭代步的suv,并不能给他最好的驾驶体验,而刚刚餐厅里发生的事也令他分神。 他没放音乐,车厢里只有低沉的引擎声与窗外风声交织成的白噪音包围着他。 又开了十分钟,盘山公路逐渐平缓,前方的左转道显现出来。计言铮微微减速,转向山路,驶入一条私家道。 再一个上坡转弯,他抬头便能看到外婆的居所——“云履”。这个名字是二十年前外婆亲自取的。 这座不动产购入的时候,房屋就有些年头了,外婆决定进行彻底翻修。她挑选了中意的设计师,花了大量心血,最终打造出这个既能拥抱自然,又能融入她大量艺术藏品的都市避风港。 这座别墅藏身于远离喧嚣的飞鹞山半山腰,一侧望山,一侧观海,白日可见青翠繁茂的植被,黄昏可眺落日映红天际的海岸线。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它始终享有盛名,几乎成为城中人耳熟能详的地标。 云履也是计言铮与表姊妹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幼年的他们几乎探索了这座别墅的每一个房间,以及周围几公里的每个角落。 等舅舅们移民了,与他不同姓的哥哥姐姐们跟着出了国,他也长大成为了少年,从此少了那些肆无忌惮地冲入云履、被管家或阿姨拦住,甚至撞进外婆怀里的鲁莽。 他的课业渐重,有了自己在城里闹市区热衷的生活,不再会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宁静的大自然里。出国留学后,更是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看看外婆。 但在计言铮活的这二十八年里,他始终觉得云履比他父母的住所更像家。 车子顺利停到云履的大门口,工作人员见惯了他的到来,并未多言,甚至省去了帮他停车的礼节。一路通行无阻,大门和车库俱已提前打开。他开车入库,锁好车后,径直步入别墅内部。 手腕一扬,计言铮扫了一眼时间,不早不晚,正是入夜时分。偌大的别墅显得格外安静,何阿姨走上前告诉他,外婆已遣散其他人去休息,并叮嘱他直接到西翼花园的小厅去找她。 计言铮点点头,谢过何阿姨,便自己一路往西边走。 夜晚,云履的灯光调得温暖柔和,轻盈的光晕笼着计言铮,他不由得把自己大步流星的脚步都放轻了。 第3章 他走向的小厅毗邻花园,宽大的落地窗让人可以看到外婆亲手栽培的花卉和植物,是她最喜欢招待家人和客人的地方。 还未走到小厅门口,计言铮便看见妈妈施南阁与外婆程隽并排坐在沙发上,围绕着一张小圆茶几。 程隽一如既往地穿着粗花呢的套装,卷发整齐光亮,身上佩戴的首饰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施南阁则显得更加悠闲,发髻松松挽起,披着一件素色披肩,戴了只她常戴的翡翠手镯,是某次结婚纪念日礼物。 计言铮走近时,脚步不再刻意放轻。程隽和施南阁本来正聊得欢,听到动静,两人顺势转过身来看他。 电视幽幽地亮着,新闻节目毫无存在感地占据着屏幕,只剩下一个低得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灯光比外头更亮几分,空气中则萦绕着外婆点的线香味道。计言铮一向不懂分辨气味,大约是蔬果或是木质的交织,他只清楚这就是外婆的味道,是家的一部分。 刚一进门,施南阁便露出了笑意,打趣道:“哟,大明星回来了。” 计言铮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妈”,“外婆”,然后不拘一格地从两人中间圆几上的果盘里捞起一只橘子,长腿一伸,大喇喇地往单人沙发上一躺。 他知道,施南阁肯定是看到了他和侯向恩被偷拍的照片,不以为意地说:“我和侯向恩吃个饭而已。” “我们群里全是你们的视频,吃的餐厅还挺有名的呢,”施南阁笑起来,眼神一转,“怎么一起吃饭啊?向恩还喜欢你呢?” 计言铮叹口气,他也不能全怪他妈妈,毕竟,现在整个榕港都以为侯向恩在扒遍全城适婚男性,立志在姐姐婚礼前敲定一个合适的老公。 侯家是由两兄弟做服装起家的,侯家老二、也就是侯向恩和侯向慈的父亲,与计言铮的父母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同一片区域置业。 小时候他们一起住在城中大平层,侯家在计家楼下两层。小孩子们楼上楼下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刚到青春期,十二三岁年纪,性情开朗的侯向恩就毫不掩饰她对计言铮的喜爱。 那时候想撮合他们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年龄相仿,家境相称,甚至还有“感情”作为他们这个阶级婚姻的附加奖,然而唯一的障碍就是计言铮那无法被改变的性向。 “她早就知道她没啥希望了。”计言铮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这话倒得直白,程隽和施南阁对视了一眼,没有再问。 然而计言铮从他们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微妙,不过他手上动作没停,橘子香气很快溢满手心。 陪正处舆论风口的侯向恩吃了顿饭,计言铮知道难免会被说三道四,也许明天八卦版块就要大书特书。 但假的就是假的,他懒得多操心。如果能帮侯向恩摆脱些瞎猜测,那倒是无意中的意外好处。 不过好笑的是,在向外婆和母亲解释之前,他已经做了一次意外的澄清——在谢稚才面前。 谢稚才。 想起这个突如其来重新回到他生活中的人,计言铮咬了口橘子瓣。秋日的果香扑鼻,汁水瞬间在口腔里溅开。 他想起今晚,谢稚才最开始装作没听见他叫他。他那低垂着眼睛,睫毛扑扇扑扇的,计言铮能想象那下面他慌乱的眼神。 太好笑了,又有点可爱,像回到了好几年前似的…… 想到这,嘴角就没收回来,计言铮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浮现出的笑意。 电视画面切到整点广告,牙膏、汽车、招聘软件轮番轰炸,喧嚣得厉害。可计言铮脑海里,却是晚餐后半程,谢稚才那略带赌气的模样,他故意坐得笔直,像是刻意宣告要与计言铮保持距离。 旁边施南阁和程隽又重新聊起天来,计言铮看似走神,其实偶尔听一耳朵,不过无非是几家杂事,偶尔有个轻笑传来。 他原本懒得插话,直到施南阁突然冒出一句:“我下午跟刑柳说,谢稚才回榕港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对我儿子的好,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呢。” 计言铮一愣,立刻抬头,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怎么了?”,施南阁也有些疑惑,眼神扫向他,“我在说小谢呀,谢稚才,你还记得他吧?” 记得吗?还能不记得?计言铮点点头,但追问得毫不心虚:“他回来榕港干什么?” 施南阁理所当然地道:“工作啊。” 这时,外婆从一旁补充了一句:“他回来做主播。” 这下倒确实让计言铮有些意外。 谢稚才今天晚上穿了件纯色的长袖t恤,虽说为了相亲,保守低调为上,但是也挺符合他本人气质。他整个人比六年前成熟不少,举手投足间少了些计言铮记忆里咋咋呼呼的劲儿,可是怎么也和计言铮印象里的“主播”搭不上边。 他问道:“他播什么?购物?pk?还是打游戏?”他调动出些回忆来,“恕我直言他游戏打挺菜的。” 施南阁一听,身子立刻倾过来,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人家是世晖台的新闻主播!我真要打死你!” “哦,这样啊。”计言铮掸了掸被拍过的肩膀,淡淡道,“大惊小怪什么,我已经见过他了。” “你见过他了?本人?”施南阁一脸怀疑,显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计言铮没多解释,直接站起来,从茶几上拿起他妈妈的手机,解锁后翻到她微信里的小姐妹群,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很快找到了一串视频。他挑了个角度好的,拉动进度条,精准地停在某个画面上,按下暂停键,然后把手机递还给施南阁,指着侯向恩旁边的人影说道:“呐,这就是谢稚才。” “你们在餐厅碰到了?会不会太巧了!”施南阁惊喜道,“我完全没注意哎!” 外婆也伸过头来瞧,两个人把视频前前后后又重新研究了一遍。最后施南阁叹道:“小谢真的好帅啊!” 计言铮嗤笑一声:“有么?”他妈妈是看不到就坐在对面的她英俊潇洒的儿子吗? 外婆缓缓点了点头,公正地评价道:“嗯,和电视上一模一样的。小谢在主播台上很正气的,英语也讲得很正。” “哦,是英语新闻啊,我说呢,”计言铮说,“那是他的母语,有什么说不好的。” 两位长辈根本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依旧一脸慈爱地把每个视频都点开,试图在角落里找到谢稚才的身影。 “小谢对面那个是谁啊,长得也挺俊的。”施南阁问道。 这问题还真问到点上了,计言铮本想告他一状:“相——”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像是见的一个朋友。” 程隽和施南阁也不在意回答,没再继续追问。 施南阁笑着说:“真是太巧了,今天我还和刑柳说,要请他吃饭呢。” “也别太正式了,孩子压力大,”程隽愉悦接话,“正好我今天叫明润来商量今年中秋赏月会的事,时间也确定了,就定在中秋后一天,八月十六,然后我们把小谢一起叫来。” 早年间,外婆随外派公干的外公在欧洲几个国家居住过很长时间,受当地文化影响,她也开始像那些贵妇一样主持沙龙,为华人提供一个社交、交谈、怀乡的场所。即使现在回到国内,外公去世多年,这个习惯外婆保持至今。 不过她总推脱自己年纪大了,不好起头,小辈里又只有计言铮和表姐施明润在榕港,所以每次宴会和派对都托着明润的名头来办。无论是传统节日还是洋节,甚至节气变化,都可以成为派对的主题。 外婆热爱交际,尤其喜欢结交年轻人,每次宴会结束后不仅不觉得疲累,反而乐在其中,因此家里人也都很支持,帮忙又捧场。 这时,计言铮直白地出来煞风景:“我叫不了,我没加他联系方式。” 施南阁立刻给了他一个“要你何用?”的眼神,程隽则在一旁和颜悦色地打圆场:“那不打紧,我们托公关公司去给世晖电视台下帖子就是了。” 计言铮心里暗笑,刚还说不要太正式,现在就要下帖子,别把谢稚才脆弱的小心灵吓死。不过他没说出来,他觉得吓吓谢稚才还挺好玩的。 “太好了,那我跟刑柳打个招呼,”施南阁盯着计言铮说道,“那你这次中秋要加上他微信哦!” 计言铮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时间快到十一点,虽然聊得依依不舍,却也到了告别的时候。施南阁提醒外婆早点休息,母子两人遂起身,计言铮准备去车库开车送施南阁回璞园。 外婆一路走出来送他们,计言铮放慢脚步,从后面半搂着她。 虽然她总表示不需要特殊照顾,但程隽宠这个唯一的外孙,也就由着他。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计言铮低头问道:“外婆,谢稚才他那个……是什么时候?” 程隽抬头瞥他一眼:“你老了我老了啊,不是刚说好是中秋后一天吗?” 第4章 “不是,”计言铮又往下俯了俯身子,压低声音,“我是说,他那个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什么时候播。” 程隽没有立刻答话,像是在思索。他们俩慢悠悠地走着,直到门口,施南阁正换掉拖鞋,外婆才笑眯眯地开口:“我老了,记不住了,你自己查呀,现在不是都网络时代了嘛?” -------------------- 外婆是有想法的。 第3章 第一次见你不太顺眼 离开云履时夜已深沉,施南阁坐在车后座,按开了一点车窗,微凉海风吹来,带着海港城市残留的夏日气息。 计言铮瞥了眼后视镜,施南阁挽起的头发被吹出来几缕,看来她像和她儿子一样,颇为享受这夜晚的海边公路旅途。 车里响起了拉赫马尼诺夫的钢琴曲,施南阁突然开口问计言铮:“侯向恩找你什么事?” 看来他妈妈并不是不在乎这个话题,只是不想在外婆面前提及。 “您也关心这个?她爸想让她和她姐嫁同一对堂兄弟,她不愿意,僵持不下呢,找我散散心罢了。” 施南阁微微皱眉:“那找你有什么用,她总不能是还想嫁你吧?” 计言铮抬眼,从后视镜里与施南阁对视:“刚才在外婆家里不都说了么,你难道真以为侯向恩是傻子,现在还喜欢我?” 施南阁拢了拢飘在耳际的发丝:“不喜欢你不等于不能和你结婚啊,你毕竟还是比蔡家那个扶不上墙的小子好点儿。” 原来她早就知道侯家姐妹的婚姻安排。计言铮不动声色道:“妈,你这个思想很危险。” 施南阁淡淡地说:“我当然不会赞同这种形式婚姻,但是侯向恩这小姑娘一向鬼机灵,被逼急了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我多问问也不会错。” 计言铮倒是同意施南阁对侯向恩的评价,不过他妈妈又把他想成什么人了,难道任她侯二小姐拿捏?他嘴上应了一声,让施南阁不用多想。 母子二人无话,夜晚市区的车也少了很多,过不多久就开到了璞园,计言铮停在计家别墅门口。 施南阁没有动,问道:“你回天璇吗?还是回家住?” “嗯,天璇。”计言铮简单回答。 施南阁又问:“那上来坐坐?你爸还没睡。” 计言铮摇了摇头,重新发动了车,施南阁会意,也没有再劝,和儿子道了别便下车离去。 这两年计言铮回了家里公司上班,理应修复了一点和他爸计为升的关系,但关键症结仍在。父子俩在商场上配合越来越默契,生活中那根芒刺却扎得越深、越痛。 开车回自己公寓的路上,计言铮从后座车窗缝中漏进的夜风里闻出了孤独与寒意来。 曾经,他和计为升是对亲密无间的父子。计为升是他人生的仰望榜样,计言铮则是父亲寄予厚望的爱子,直到……直到六年前的圣诞节。 …… 六年前的休斯顿机场,距离圣诞节前夜还有整整一周,却已陷入“春运”般的繁忙。 计言铮从满客的机舱里走出,穿过拥挤的登机大厅,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取到行李。他推着箱子往外走,快到接机口时,摘下了帽衫的帽子,,边走边侧头对着玻璃窗匆匆整理了一下头发。 走到大门口,他的视线被一张白色纸板吸引,上面用五彩蜡笔醒目地写着计言铮的英文名“dexter”。 纸板的左上角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拉着,她披着头发,戴着一顶牛仔蓝的棒球帽,整个人趴在栏杆上。 她旁边站着一个比身高腿长的男生,看起来比她大三四岁,他也垂着手拎着纸板,不过极其敷衍,导致整个牌子都歪向了他那边。 男生旁边是一对中年夫妻,显然是这对兄妹的父母。妈妈面容和善,正是施南阁大学时的闺蜜刑柳。虽然施南阁说计言铮小时候见过她,但他实在记不清了。她的丈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计言铮知道他是谢愈显。 计言铮径直朝他们走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未做任何表示,但刑柳一眼认出了他,热情地招手,并通知家人。 计言铮便也招了招手。那个男生闻言立刻松了手,牌子差点掉到地上,他妹妹赶紧伸手捞住,转头瞪了她哥一眼。 这是对计言铮的敌意,还是纯粹和妹妹斗气,计言铮没多在意。他此刻没什么心情去琢磨这些,只是绕过栏杆,和谢家四口见了面。 刑柳热情地拥抱了他,说了许多“你现在这么大了”、“长这么高了”之类让任何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都脸红的话。 计言铮勉强挤出几个微笑,但他怀疑自己的嘴角翘起不超过十个像素点。 刑柳先介绍了丈夫,计言铮早已知道他们夫妻都是当地的大学教授。接着,她让兄妹俩自我介绍。妹妹主动上前,伸出手与计言铮握了握,声音清脆地说她叫emma,中文名是谢幼敏,还在念高二。计言铮听得出她的中文有些稚嫩,但尽力说标准了。 她哥哥在旁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仿佛一直不动就能躲过去似的。 计言铮这才认真打量他。他和计言铮一样,也穿了件帽衫,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他遗传了母亲的标致样貌,一双眼睛像葡萄般又深又黑,睫毛修长,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传递情感。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只有对计言铮的厌烦。 他知道躲不过,最后只好瘪着嘴说道:“evan。” 计言铮对兄妹俩礼貌点点头:“你们好,我是计言铮。” 刑柳在旁边对着谢稚才补充道:“你中文名呢?” 他叹了口气,眼睛瞥向地面:“我叫谢稚才。” 他中文比妹妹标准太多,施南阁明明说过谢家兄妹都是标准abc来着,计言铮一时有些愣神,忘了回应。 刑柳倒是很满意,笑着说:“这就对了嘛!” 从机场回谢家的路上,谢稚才坐在suv后座,夹在计言铮和谢幼敏中间。谢幼敏倒是不介意替哥哥受这个罪,但他们妈妈不同意。 计言铮本就身材高大,谢稚才和谢幼敏也生得长手长脚,车或停或行或拐弯,难免让谢稚才的膝盖和胳膊与计言铮的撞到一起。休斯顿的冬天不算寒冷,两个年轻人都穿着休闲运动裤,撞在一起的感觉倒也不是疼。 是种说不出的奇怪。 计言铮一上车就把脸转向窗外,余光里能看到每次谢稚才被撞到,他都会立刻调整身体的动作,想要再离远点儿。 计言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此后的半小时车程里,他一直用力拉着车顶的把手,努力把自己龟缩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谢稚才也因为拼命想避开他,一直往谢幼敏那里挤,被妹妹肘击了至少三下。 谢家住在离夫妇俩工作的公立大学半小时车程的居民社区里。此时,每家每户门口已经装点得五彩缤纷,麋鹿、雪橇、圣诞树、圣诞老人,热闹非凡。 谢家的二层小楼门口的装饰倒是与众不同,区别于随大流的红白色,蓝白色为主色调的彩灯从小院子里一直延伸到屋子外墙。各种形状的雪花装饰,用白色泡沫模拟的雪人,以及从院子门口到门前台阶放的一路小动物彩灯,共同描绘出一个梦幻的雪景。 计言铮夸赞了一下装饰,谢幼敏立刻开心附和,说是因为德州不下雪,他们想创造一个人造的雪天。 谢愈显去车库停车,计言铮跟着母子三人进了屋。谢幼敏和谢稚才一进门就作鸟兽散,飞快地冲上了楼梯。 刑柳站在楼梯尾喊道:“成成!你把言铮带到他房间!” 计言铮本想让刑柳直接告诉他房间在哪,自己过去就好,但看到谢稚才重新返回时那张臭脸,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你能不能别叫我的——!”谢稚才埋怨地看了眼他妈妈。 刑柳也不惯着他,转身就往客厅走了。她刚走出视线范围,谢稚才就冷冷瞥了计言铮一眼,把帽衫的帽子一戴,转身往楼梯上走去。 计言铮摇了摇头,抓住箱子侧边的把手,跟着上了楼梯。 上到二楼,计言铮看见谢稚才站在走廊中间等他,他提着箱子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谢稚才抬抬下巴:“这本来是我房间。我妈说客房给你住的话太小了。” 看来在这之前,谢稚才就对自己怨气深重了。计言铮平静地说:“我不需要大房间,你告诉我客房在哪儿,我过去住。” 谢稚才帽子下的眼睛闪了闪,眸子格外清亮,计言铮不禁多看了一眼。 他看得出谢稚才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鼓着嘴说:“算了,你住吧,我不想被骂。”说完一溜烟跑进了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 第一次见面写得有点长了,分开一下! 回忆都很短的,也是穿插出现的,两个死对头很可爱捏,期待宝宝们耐心看下去! 第4章 计言铮他是gay! 第5章 谢稚才把自己狠狠地摔进客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生闷气。 平时空置的客房有股清新的味道,挺好闻的。现在房间里放了些他的东西,不少都是从大学带回来的行李里直接搬过来的。一想到他自己真正的房间里,遗落的他的东西会被计言铮怎么对待,谢稚才就气得想捶墙。 谢稚才刚刚结束大二的秋季学期,只想回家好好过个圣诞节,甚至在期末周前就把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想到,他刚回家不到一星期,就得知家里突然要招待一个外人,还是个大他两岁的男的,这简直是要毁了他期盼已久的圣诞假期! 虽然说出来有违男子气概,但谢稚才真的很珍惜和家人共度的时光。现在突然多了个人,不仅要一起吃爸妈烧的中国菜,还要参与他们的节日传统活动,谢稚才甚至有一瞬间想离家出走,回学校躲个清静。 听说这人还是个国内的富二代,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谢稚才在学校里没少见这种留学生,不学无术、沉迷享乐的大有人在。 可是这少爷居然念的是常春藤! “ivyleaguegraduate,”谢稚才恶狠狠地念叨着,“鬼知道他爸给学校捐了几栋楼,才把他塞进去混日子的?” 今天见到他本人,发现更讨人厌了。这人比他高,长得棱角分明,显然也不满意这次假期安排,冷着一张脸,偏偏是那种最受欢迎的冷脸帅哥。 “呸!”谢稚才翻了个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趴在床上刷起社交网站,试图把这不速之客抛到脑后。 晚上,谢家准备了丰盛的欢迎宴。谢稚才整顿饭只说了五句话。父母对计言铮热情又好奇,完全忘了逼迫谢稚才遵守社交礼仪。 吃完饭,谢稚才早早洗漱好,就跑回客房里玩起了手游。在异世界的金戈铁甲中冲锋陷阵,总算稍稍改善了他的心情,尽管那排战绩不是太好看。 等他终于结束一场膀胱局,划回主屏幕时,已经快午夜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上厕所。 这时,他的火气又“噌”地上来了。他的房间本来是自带洗手间的,现在却得跑到走廊尽头的客卫解决问题。 这个时间,爸妈应该已经睡了,谢稚才把手机插上充电线,赤着脚,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小心关上房间门,走进只开了夜灯的走廊里,却发现楼下的大厅竟然还亮着灯。 爸妈还没睡?他疑惑地想。 接着,他隐约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似乎从客厅传来。刑柳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沉默,显然在打电话。 谢稚才本来打算转身离开,却听到了刑柳提到“阿铮”、“阿铮”这样的字眼。 “叫得这么肉麻,真是恶心死了。”谢稚才一阵恶寒,但对于这个显然有关计言铮的对话的好奇心,很快战胜了反感。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朝着楼梯的方向挪动。黑暗中,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关节的细微声响。他把脑袋伸到楼梯栏杆的缝隙处,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刑柳正在给她的老朋友、计言铮的妈妈打电话。开头,她细细复述了今天接机后的一切细节,还夸了好几次,说计言铮多么得体、多么出色。 谢稚才藏在楼梯边,听得快要抓狂,正准备转身去上厕所时,刑柳忽然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低了许多,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谢稚才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预感到可能有“劲爆”的内容。他停住脚步,屏息凝神,只听到妈妈柔声对电话那头说道:“哎,你劝劝你老公吧,其实阿铮这个,在美国根本不算个事儿啊。” 谢稚才心头一凛。他早就觉得计言铮来家里大有隐情,刑柳口口声声说“人家一个人过圣诞太孤独了”不过是在糊弄小孩。就这个大少爷的家世背景,只要他愿意,左手撒一点金子,右手摆几颗钻石,总能找到一堆人陪着庆祝节日,还至于来他们家“逃难”? 紧接着,刑柳更为清晰的话音传入耳中:“他不看新闻的吗?美国两年前最高法院就裁定同性婚姻在全国合法了,他儿子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人。” 谢稚才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死死攥紧楼梯栏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稚才一晚上都没睡好,他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认床的缘故。他翻来覆去,第五次看手机时,终于到了早上七点。彻底放弃挣扎的他摸黑走到谢幼敏的房门前,一阵规律又执拗的敲门声在安静的早晨响起。 锲而不舍地敲了半分钟都没动静,他摸出手机给谢幼敏打电话。 谢幼敏接了起来,在电话那头懒洋洋地用英语吐槽:“你到底想干嘛啊?” “开门让我进来,我有事找你。”谢稚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妈说了你不能随便进我房间。” “我不是敲门了吗!”谢稚才险些炸了,“那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开门!” 过了难熬的三分钟,谢幼敏终于打开了门,她睡眼惺忪,看都没看谢稚才一眼就坐回到了床上,说道:“你说吧,你说的话不值假期七点钟把我从床上摇起来,你就等着吧,新年大扫除我的那份你全包了。” “绝对值!”谢稚才保证。 接着,他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把偷听电话的全过程表演了一遍,仿佛自己演了一场《窃听风云》。 没想到谢幼敏听完,只是慢慢地眨了眨眼,然后平静地回了一句:“谢谢你打扫我的房间。” “你是没睡醒,还是根本没听清?我说计言铮他是gay!” “所以呢?”谢幼敏翻了个白眼,支起脑袋,没好气道,“你真的是个大学生吗?思想怎么这么腐朽啊?” 从谢幼敏房间出来时,谢稚才的愤怒、疲惫和失望像一股随时能燃爆的熔岩,在他身体里翻腾。 他发现了“敌人”的惊天大秘密,结果父母虽然知情却粉饰太平,现在亲妹妹还不以为意,他这不是要彻底孤军奋战吗? 壮志未酬的谢稚才大步走到自己房门前,只想进屋补个回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然而,当他大力拧门把手时,猛然发现……门拧不动。 一秒钟的静止之后,他电光火石间发现出事了——原来他下意识地冲回了原来自己的、现在住着计言铮的房间。 他一愣神,要刚想撤退,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发现一切还是太迟了,动静太大,他成功惊动了房间的主人。 门开了。 蒸腾的沐浴露气息混着湿漉漉的热气扑了谢稚才一脸,是种陌生而带着温度的香气。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却发现自己完全被计言铮高大的身影笼罩。晨光如刀,将地毯一分为二,他站在暗处,计言铮赤脚走在明晃晃的光斑上。 计言铮穿着一件子夜蓝的浴袍,可能刚刚随手披上的,腰间的系带系得松松垮垮,甚至显得敷衍。浴袍的翻领边缘沾了潮气,头发湿漉漉未干,一颗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滑落,消失在敞开的胸口与腰腹间的阴影里。 谢稚才的视线像被烫到般弹开,却瞥见更多细小水珠滚落至计言铮腹肌。 他喉咙发紧,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以为……” 计言铮的身后,晨光透过窗户柔柔落地,将这个冷冷的人都捂热了一点。 “没事。”计言铮淡淡道,重新关上了门。 门关上前的刹那,谢稚才突然捕捉到了计言铮深沉的眸色。而他如同被睫毛抖落的雪片击中,冰渣掠过脸庞未及融化,耳根却已经开始烧了起来。 -------------------- 妈妈把谢幼敏保护得特别好,有没有!! 下一章回到现在时间线,要真正见面啦 第5章 这儿!这儿有主播! 刚上班五分钟,谢稚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一张金色压纹的象牙白色请柬发呆。 早上进办公室,他按照惯例先开了电脑。通常他会一边享用早餐——低咖啡因燕麦拿铁和一份巧克力可颂,一边浏览周末未处理的邮件。 然而今天有个意外,桌上多了一封纸质信件,从收发室送过来的。 早年间,做新闻主播还是很容易收到纸质信件的,除了观众送来的粉丝信,还有因身份兼任新闻记者时,收到的加密匿名线索。不过这些都随着电子信息时代的来临而快消失殆尽了。 谢稚才在世晖电视台工作三个月,除了商业保险通知,还没有收到过什么信件,这封算是第一封。 他估量了一下,就算再小心,等吃完可颂后很难保证桌面不沾上一点油渍。而这份信装在珍珠白的信封里,封口处还印有烫金的桂花枝叶,精致得让人不愿触碰,更别说让它沾上黄油了。 于是,他把热烘烘的可颂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从中抽出了一张对折的纸贴。打开后,里面用仿书写的字体印着: 尊敬的阁下: 明月入怀,秋风相伴,施府诚邀各位贵客于中秋翌日共赏良辰美景。月下举杯,共叙情谊,共享团圆。 第6章 望君携雅兴赴会,赏月品茗,共度良宵。 施明润敬邀 最后一行写着具体的日期时间,还有地点“云履”,地址是静水湾的一条私家路。 谢稚才反反复复把这几行字读了三遍,骤然反应过来,昨天邮箱里收到一封同样主题的、被他拖进垃圾箱的,并不是垃圾邮件。 他越看越觉得施明润的名字熟悉,便敲起键盘在搜索引擎上搜索起来。 等谢稚才震惊地读完施明润的履历,翻完她一大家子的人物介绍,又了解了所谓“云履”是什么地方,他手心都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喝了口拿铁压压惊,左思右想,最后对着请柬拍张照片发给他妈妈。正编辑文字时,刑柳的语音通话请求弹了个全屏。 他赶忙接了起来,就听见刑柳愉悦地笑道:“啊呀成成,是我的错,忘了跟你说了!那天本来想着的,结果忙着帮你小妹搬家,就给忘光了。” 听着大洋彼岸的妈妈的声音,谢稚才一瞬间就安心了。他轻轻把请柬拿开,抽两张纸巾垫好,开始享受迟来的早餐,同时吐槽谢幼敏:“她都大学毕业了,怎么还总要你们帮这帮那?” “她当然没有你能干啦!”刑柳熟练地端水,“那天是你施阿姨在电视上看到你播新闻了,来问我你是不是在榕港,我肯定只好说了呀。结果她就说正好要请你吃饭,又怕只有你一个人太拘谨,就想请你去个party。她跟我打招呼了,是我忘了告诉你了。” “party?”谢稚才用干净的无名指点开他刚才发给刑柳的照片,第四次读请柬上的字,“这么正式,真的是个party吗?” “施阿姨家的宴会,不管怎么说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的,我年轻的时候不要太爱去哦!绝对不亏的。”刑柳笑道。 谢稚才点了点头,想他怎么也能吃回本儿的,答应道:“我肯定会去的啦。” 刑柳语气轻快:“而且你能再见到阿铮啦!” 听到“阿铮”两个字,谢稚才立时差点被一片酥皮噎住,给自己灌了两大口拿铁才缓过来。他犹豫了半天,决定隐瞒几天前已经见过计言铮的事实,含糊地“嗯”了一声。 “都多少年了?快六年了吧,你们那时候好小啊,那个圣诞过得真开心啊。” 谢稚才不屑地“哧”了一声:“谁过得开心了?” “啊?难道不是吗?你自己那年不是很舍不得阿铮嘛,”六年来,这还是母子俩第一次谈到那个圣诞,刑柳疑惑道,“阿铮走的那天你脸拉得老长了,心情不好你爸都看出来了。” 谢稚才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赶紧低头对着桌面镜子检查:“那是他眼睛有问题。” 刑柳笑出声来,没再继续逗儿子,转而温柔地问起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谢稚才把早餐包装扔进垃圾桶,用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桌面,边收拾边抱怨:“现在给我的英文新闻稿还是有不少用法不地道的地方,都得我自己改稿。”他语气里有点小无奈,又忍不住提起那次同事临时请假,他不得不顶了一个排班,忙得连饭都没空吃,只好端着外卖盒子在主播台边匆匆扒了几口。刚吃完,化妆师就争分夺秒冲进演播厅,现场给他补妆,几乎是无缝衔接下一场直播。 刑柳一边安慰他,一边温和地问:“你说想去播中文新闻的事,有进展了吗?我不是在push你啊,就想听听。” “我还在努力中。”谢稚才语气认真。他瞥了眼他手边那本翻得卷了边、密密麻麻写满注释的中文字典。还有他和他文案小伙伴要的、世晖电视台王牌新闻节目《世晖now》的稿件,上面划线、批注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页是干净的。 刑柳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她全心全意的支持和鼓励。最后,母子俩结束了这通跨越十二小时时差的通话。 挂断电话的第一件事,谢稚才就是冲进邮箱,把那封被误判为垃圾邮件的邀请从回收站里捞了回来,在选项栏果断点了rsvp。 之后,他又对着“带有自然元素的鸡尾酒会礼服”着装要求犯了愁,最后决定:要不就穿主播的正装去好了,谁说他穿得夸张,他就说刚从演播台下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没想到,他一语成谶。 中秋节翌日下午,谢稚才结束了午间英语新闻的播报,夹着稿子从演播厅回到办公室。 施家的中秋宴四点开始进场。他rsvp后收到回复说会安排专车来电视台接他。他一边感叹排场太大,一边松了口气,省了路费不说,第一次去私人宅邸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门丢脸。 他坐在桌前,吃着从台楼下便利店买的加热三明治。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是宁柠。她敲了敲玻璃门,根本不给回应的时间,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你中秋也不放假啊?” 宁柠是《世晖now》的助理制片人,和谢稚才几乎同一时间入职,一起参加过公司培训,后来吃了几顿饭就慢慢熟络起来了。 “那不然呢?只有我是孤家寡人。”谢稚才耸肩,做了个鬼脸。 “昨天怎么过的?”宁柠拿起桌上的便利店小票,检查他吃的是什么。 “昨天帮别人顶了晚上的排班,结束了以后跟组里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其实没什么,美国本来就不放假,我也不太过这节。”谢稚才说,“不过我马上要走了,晚上有点事儿。” 宁柠正欲挑眉问他要去干嘛,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办公室。 他们一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整个新闻部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炸开——电话此起彼伏,手机和听筒夹在耳边,键盘敲得飞快,还有人来回奔走,交头接耳,全然听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 谢稚才一时也不好拦谁,只能径直走向中控台,盯着那块负责接收全球新闻社实时信息的显示屏,红色警报跳动不停,一行字格外刺眼: “榕港市广发道发生大型施工塌陷,目前伤亡情况不明。”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宁柠也凑过来看清楚,忍不住惊呼出声。广发道可是榕港的交通大动脉,世晖电视台大楼离那里还不到五公里。 随着事态愈发明朗,四周的嘈杂仿佛忽然变得有序。 “我需要立刻知道伤亡人数!”有高级制片人冲着电话咆哮。 “快联系个地质学家,或者土木工程的也行,能解释塌陷和次生灾害的,能上镜的那种!”新闻室另一头的统筹朝人群大声吩咐。 在连绵不断的焦灼人声中,一个清亮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新闻部大门处破空而来,像锋利的刀锋,将整间新闻室劈成两半:“现在在播什么?多久能插播?” 是《世晖now》的总制片人温曼。她高髻挽起,职业装利落,高跟鞋踏在地板上仿佛擂鼓,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高级制片人迎上前:“现在播的是《循迹旅游》。” “通知他们,二十分钟内我们要插播。”温曼一边接过递来的笔记本,草草翻过几页,从口袋掏出笔快速批注,“文稿出来了吗?我们必须马上动。” “第一稿已经出来了,我审完就让美工出标题。” “ok,视频呢?实况需要画面。人过不去就飞无人机。” “已经派周舟和摄像技术过去了。” 温曼点点头,又有人递来耳机和麦克风,她熟练地绕到腰后,快速戴好:“燕常衫呢,把他弄到主播椅上来。” 燕常衫是世晖now的首席新闻评论员、当家主播,每天七点由他向全国道一声“晚上好”,三年蝉联全国第二受欢迎主播。 “他今天休假……”有人小声回应。 “打电话,叫他赶回来。”温曼面无表情,“先叫谭晓鹭来替他半小时。” “您忘了,谭晓鹭去首都了,经济论坛。” 温曼低咒一声,猛地拍了下额头,要开口的时候,旁边人小心地补充道:“孟聪的小孩学校有事,他请过假的。” “什么意思?”温曼插着腰,眼睛严厉地环绕着扫视围着她的一圈人,对他们抿着嘴的样子失望至极,“那谁来?你们自己上?还是我上?” 这时,有人从另一头喊:“确认了,目前五个重伤员!” 新闻部的墙上挂着十块大屏,分别播放着各大台的直播。 首都有线台的“重大新闻”标已打上,画面里是塌陷现场。而世晖自家的频道,还在播布达佩斯的城堡遗迹。 温曼目光像火星般蹿上屏幕:“我要主播!现在!” “开场文稿好了!”高级制片人喊出。 下一秒,站在谢稚才身边的宁柠,猛地大喊:“这儿!这儿有主播!” 谢稚才坐在主播台前,拿着开场稿的手在微微发抖。 在宁柠刚才石破天惊的一声后,他还没来得及推辞,便被温曼三连问怼了回去:“你会中文吗?会就行。”,“你看得懂中文稿?行。”,“你说几句我听听,是普通话。” 第7章 连妆都没卸,西装也是上午播报用的,他几乎天衣无缝地进入状态。温曼直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向演播室。 耳机里响起温曼的声音:“好消息,燕常衫十五分钟内能赶回来,你撑一会儿就好。坏消息,你得连线在现场的周舟,提问内容我们会送进去。别让这个‘坏消息’真的成真,好吗?” 宁柠将一张打印了提纲的a4纸放在他面前,对他一笑。 谢稚才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每一个字词、重音、节奏,稳稳答道:“好的。” 温曼关闭麦克风,侧头对助理导演交代:“名字确认了吗?‘谢稚才’,别打错了,虽然他是我最差的备选,但这是人家的首秀,也要认真对待。” 计言铮在公关公司和谢稚才约好时间的十五分钟前,抵达世晖电视台。他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在前台领了访客证,乘电梯直上新闻部楼层。 刚穿过玻璃自动门,前台坐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见他进来便礼貌一笑,拦住他:“不好意思,不管您找谁,都得先等等。” “怎么了?”计言铮看向玻璃门口的新闻室,里面每个人超乎寻常的忙碌。他皱着眉观察,同时掏出手机给施南阁发消息,说有点事儿,可能要晚一点到云履了。 谢稚才对演播厅的所有程序都毫不陌生,可真正轮到他用中文直播新闻,就像突发事故一样,让他措手不及。 倒计时三十秒,他的心脏跳到他听不见别的东西了。 提示音乐响起,过场动画结束。摄像头聚焦,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情绪,他必须对得起那些正经历事故的人们。 “我们刚刚收到最新消息,榕港市广发道一处工地发生严重塌陷。事发时,工地上至少有一百名工人正在作业,目前具体伤亡情况尚未确认,救援工作正全力进行中。 事故已导致周边交通严重拥堵,广发道区域现已全面封锁。专家提醒,塌陷是否影响周边建筑结构仍待评估,相关部门正在紧急处理。 我们的记者已赶赴现场,将带来第一手报道。请榕港市民避开事故区域,配合救援。” 导演指令:“进录像,一条。” 谢稚才身后的大屏开始播放现场画面,高空的无人机影像、市民上传的手机视频,交替切换。 他悄悄吐了口气,低头再次扫过那张印满问题的纸。 “别紧张。”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句轻声安慰。 “啊?”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已经连上线的记者周舟。对方站在塌陷现场,却先顾着安抚他,他可不能掉链子,随即端正神色,回道:“谢谢你,放心吧。” 导演倒计时:“十秒……五,四,三,二,一。” 谢稚才抬头,语气沉稳:“我们现在连线事故现场记者周舟,请他介绍最新进展。周舟,你好,请问目前救援情况如何?” 镜头里,周舟站在拉起警戒线的街头,背景中消防车和救护车交错出入。 “你好,稚才。目前我们与其他媒体记者一起在外围观察,因安全限制无法更靠近。据救援指挥部初步消息,塌陷面积约五百平方米,已有二十余人被成功救出,其中五人伤势较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搜救仍在进行,救援队正争分夺秒寻找可能被困人员。” “确实令人揪心。”谢稚才神色凝重,“事故原因是否有进一步线索?” “有初步判断认为,事故与施工操作不当有关。事发前,多名居民反映曾听到异常响动,随后地面突然坍陷。” 谢稚才瞥了眼画面,提出关键问题:“事故周边有不少高层建筑,目前居民情况如何?是否存在进一步风险?” “稚才,你的关注很重要。”周舟点头,“现场专家正在评估建筑稳定性,一些居民已被临时疏散以策安全。同时,周边交通仍处于全面封闭状态,提醒市民注意绕行。” “感谢周舟的详细汇报,我们将持续更新相关消息。周舟,辛苦了,注意安全。” “谢谢稚才,我会继续关注。” 耳机里传来导演的声音:“直播结束。” 一贯严苛的温曼破天荒地说了两个字:“不错。”紧接着补了一句:“下来吧,燕常衫到了。” 谢稚才从世晖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下台阶的小腿都是软的。 整个新闻室正忙着后续报道,没人顾得上对他反馈点什么,他便卸了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松开领带,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心跳恢复平稳,才离开了新闻部。 他恍恍惚惚地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四点半了,没看到任何接他去云履的消息:难道他错过了车? 犹豫片刻,他决定自己打车过去,刚打开app,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在身边响起。 一抬头,一辆醒目的蓝色阿斯顿马丁跑车稳稳停在他面前。 -------------------- 情况有点极端了我知道,但是给咱小谢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不好吗! 阿铮开的车以后都是重要暗示捏:先扎眼地闪亮登场! 第6章 愣着干嘛,上车啊 前座的车窗缓缓降下,谢稚才微微一愣,俯身看去,竟是计言铮坐在驾驶位上,像是特意来接他的。 计言铮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墨镜架在头顶,整个人松弛得像刚从假期归来,一身与世无争的自在。他抬了抬下巴,朝谢稚才示意:“愣着干嘛?上车啊。” 谢稚才犹豫了两秒:“我该坐副驾驶吗?” “随你。”计言铮轻笑了一下。 若是平时,谢稚才大概还能和他斗斗嘴,或者故意钻进后排,把他当成司机使唤一番。但刚才演播厅的一场混乱让他像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现在能省心就省心。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在计言铮身边坐下。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植物香,像是哪种青草或者茶香,一下子把他绷紧的神经卸了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计言铮像是没注意到,说道:“是我妈要我来接你的。” 谢稚才拉上了安全带:“我会自己去谢谢施阿姨的,就是你一定要开这种车来吗?” “这辆还好啊。”计言铮脚下一踩油门,跑车的推背感立刻把谢稚才压进椅背。 谢稚才向计言铮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很骚包。要是被同事看见,八成得被问东问西。但他实在太疲惫了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没想到旁边这个人跟会读心术似的,忽然开口:“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就开车这个爱好了,不工作的时候,想开点自己喜欢的。” 谢稚才身体没力气,脑子里也是一片雾蒙蒙的,随口回了一句:“怪不得在休斯顿,每次去超市都是你开车,原来你是真喜欢。” 计言铮没接话,很短促地看了他一眼。 谢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提到“休斯顿”。上次在餐厅,两个人一个演路人甲,一个装路人乙,谁都不愿揭底。 这一刻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窗外,掩饰尴尬。 今天是个晴朗的秋日,天空澄澈高远,几近黄昏,太阳已低垂至车尾。 谢稚才望着后视镜中那轮圆圆的亮红色,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他坐在计言铮开的他家suv车后座,一边惊异于他车开得又稳又好,一边又不爽他“鸠占鹊巢”。 六年后的车窗外,城市车辆川流不息,谢稚才脑子里惦记起事故的后续、台里的应对,不过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叫他放松一点,是时间休息一下了。 此时,计言铮将车驶下高架,往静水湾的方向开去。离开市内限速,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谢稚才的身体被更牢地抓向椅背,连脖子都微微被牵起。 车厢里引擎声轰鸣,显得他们的之间的沉默更加怪异起来,计言铮轻咳了一声,突然打开车载电台。 广告。换台。路况。换台。城南新楼盘。换台。电台被按得啪啪响……直到一段慵懒的西语低语缓缓流淌出来。 谢稚才的余光扫见计言铮后颈肌肉松弛下来。 跟我沉默地坐在一块儿,有这么难受吗?谢稚才暗想,撇撇嘴,故意把脸转向晚霞漫漶的海湾。 广播里播着一首熟悉的西语老歌。谢稚才很确定他在美国时听过,可能是在车里,或者在厨房里爸妈做饭时放的音乐。他大学学过一点西语,这首歌的词简单直白,是一首情歌。 ——“我要怎么拥抱你呢?我要吻你多少?我最殷切的愿望,在你身上我会意识到” “吻”,“拥抱”……学过的那点西语词汇忽然变得鲜亮,像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绞起一段想被谢稚才埋葬的回忆。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抠着胸口的安全带。 他的脸倒映在车窗玻璃里,与窗外的风景重合。夕阳正斜斜坠落,静水湾交融的水面荡漾着镶金边的波浪线,像有人在水上撒了玫瑰金的羽毛。就在那一瞬,车窗忽然变成了镜子。 第8章 玻璃的反光里,计言铮的视线正钉在他后颈,被他察觉到的那一刻,对方已迅速收回视线,装作盯着导航屏。 ——“我会咬住你的嘴唇,用你来填满我空空的自己。” 谢稚才猛地动了一下,膝盖撞上储物箱。轻响中,他紧紧盯着车窗里映出的自己耳廓,那一抹红晕与水面光影交融在一起,正好贴在计言铮紧抿的嘴角旁。 不知计言铮是不是也听得懂西语,他忽然轻咳了一声,像是想把空气里的那点异样打散,随口问道:“你……上班开车吗?” 谢稚才转过头,摆出得体的姿态:“不,我坐地铁,或者偶尔打车。再说了,我可不像你,我不喜欢开车。” 计言铮笑了一声:“从没听你说过。还好你没留在美国。” 谢稚才始终不理解,不爱开车怎么就成了缺点,还得被计言铮拿来打趣:“笑什么,我是在等自动驾驶普及,你这种驾驶狂魔,大概看不上吧?” “你误会我了。”计言铮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偏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投过一家做智能驾驶算法的团队呢,我立志拯救你这种人。” 谢稚才懒得再接话,干脆别过脸看窗外。电台已经切换到一首舒缓悠扬的布鲁斯,像是给对话按下了静音键。 车继续沿着山路向上绕行,绕着飞鹞山盘旋而上,过了几个弯后,树影突然让出一角视野。谢稚才眼前一亮,看见了一抹建筑的轮廓,颜色低饱和,藏在绿意之中,仿佛从山体里生长出来,安静又自然。 车再靠近一些,阳光打在那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上,反射出透亮的光,好像一颗嵌进山林的宝石。 再绕一个弯,整片花园式的景致豁然展开。树影斑驳之间,有不少模糊的人影穿梭其中,像一幅正在流动的画。 车驶入正门,计言铮把钥匙随手扔给门前的代驾,下了车带着谢稚才往花园的入口走去。 院子里弥漫着植物与花卉的气息,层层叠叠,浓郁又清新。谢稚才面上淡定,视线却悄悄游移,暗自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走在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上,路径两旁开满了他叫不出名字、只能统称为“玫瑰”的花树。草坪如毯,碧绿延展,四周散落着几组木质座椅,供宾客落座,外围则摆着装着酒水与轻食的白桌,有的角落还挂着几幅油画与国画作品,随风轻晃。 花园正中央是一处喷泉,不是传统雕塑式的喷泉,而是一块远远看去像镜面的水台,水流从一侧的隐形喷嘴中缓缓流出,流光四溢。 他们走得越近,人声渐渐清晰,谢稚才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虽然远达不到两小时前在演播厅里的程度,但他还是些许忐忑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深蓝色西装,里面是白衬衫,都是台里给他定的奢侈品成衣,质感刚好应对这种场合。他庆幸自己出门前解掉了领带,不然现在活像在进行“榕港中秋上流社交指南”的实地报道。 “挺好的。”计言铮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沉。 谢稚才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是在评价自己。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小声回了一句:“谢谢。” 终于走到花园入口,一座铸铁雕花拱门下,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那里。男士穿着灰色休闲西装,手臂自然地环着女伴的腰。女士穿着白色缎面露肩中裙,两人正面对面说着小话,男士注意到了计言铮,示意他的女伴。 白裙女士转过身来,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看到计言铮的那一刻,她立刻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计言铮快步前去和她拥抱,分开后,她轻轻抬手托住自己的后脑勺:“你轻点儿,我发型做了三个小时。” 计言铮被她逗笑,立马乖巧赞她美丽。 施明润的手还搭在他的前臂上,目光略带担忧:“开车过来还顺利吗?听说城里好像出了事故。” “嗯,”计言铮说,“现在交通管制了,绕了些路。” 他随即转身,把谢稚才介绍给这对璧人——他的表姐、云履的主人程隽女士的孙女施明润,还有她的未婚夫。 只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花园里有人叫计言铮,他对表姐道了声歉,便匆匆朝着等候的人群跑去。 “这人真是的!”施明润摇了摇头,望着表弟的背影,随即回来和谢稚才继续寒暄,向他介绍着宴会流程,并告诉他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找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施明润的又靓丽又和煦,一扫计言铮和侯向恩在谢稚才心中留下的关于榕港上层青年的坏印象。他突然想起为何施明润的名字听起来耳熟,便说:“我听计言铮提起过你。” “哦?”施明润微微一笑,不带任何深意,“那肯定也没什么好话,我就不问了。” 实际上,谢稚才也不记得具体内容,只是模糊有些印象,便也以笑容回应,并未多言。 谢稚才辞别施明润一对,步入庭院宴会场地,环视一圈,只见计言铮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最中间的喷泉边,脚下是低矮的花草,身边则是俊男靓女。 他把墨镜又重新戴上了,一手抱肘,一手持杯,加冰的威士忌在手中轻轻摇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正正听着什么人说话而饶有兴致。 谢稚才能感觉到,自计言铮入场以后,无数目光悄然汇聚,与夕阳的余晖一同,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谢稚才懒得再看,心里想着这人把他接到这里,结果一到就把他丢下了,不愧是计言铮。不过,他下午在台里忙得不可开交,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倒也不介意独自享用美食。 他拦截了几个穿梭的侍者,收获了一杯清爽的香槟和几盘精致小食,优雅地品尝后,把餐盘还给了侍者。接着,他走向场边的餐桌,对着一盆冷盘虾仁大快朵颐。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 很珍惜这时候还有点骚包的阿铮! 那首西语歌的名字叫contigoaprendi 是的,计言铮也听得懂歌词 第7章 你们来我家相亲来了? 谢稚才一惊,猛地转头,嘴里还塞着鸡尾酒酱虾仁,虾尾还露在外面。看到来人,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用香槟将虾仁吞下后,他也对着卢俊逸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卢俊逸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得肩膀一抖:“你饿了多久啊?” 谢稚才拾起餐巾擦了擦嘴,故作轻松:“也就一下午吧。” 卢俊逸笑着拉他走到院子靠海的一侧,两人背靠栏杆,晚风轻柔地拂过面颊。 太阳已几乎完全落下,天色渐暗,远处的晚霞却依旧浓艳,为这场浮世绘增添了一抹绝美的背景。 卢俊逸手里有一杯白葡萄酒,他和谢稚才碰了碰杯,轻抿一口后,用酒杯对着院落比划了一下:“我爸是他们中间很多人的私人医生。我以后也会是。” “原来是这样。”谢稚才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一个私人医生的儿子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虽然卢俊逸语气轻松,但谢稚才还是忙说:“我可没有。”他自己也是这里的闯入者。 “你看过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吗?”卢俊逸顺着解释道,“就像里面的汤姆克鲁斯,私人医生因为涉及隐私,帮他们处理了不少‘脏活’,所以他们也得稍微笼络我们家。”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谢稚才问道:“怎么了,买通你吗?” 卢俊逸坦然道:“各取所需罢了。对了,你和计言铮真的认识?是他带你来的吧?”他还记得在餐厅的那次尴尬见面。 谢稚才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大学闺蜜。” 卢俊逸恍然:“呀,那他会不会误会我们了?” 那天,从eden&co.回家的路上,卢俊逸在车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谢稚才坦白,当初答应谢幼敏和谢稚才“相亲”时,他确实是处于刚结束一段感情的单身状态。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多月的空档期里,他竟然和一位一起爬山的伙伴产生了情愫,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卢俊逸满脸歉意,表示谢稚才在榕港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但有些话还是得现在说清楚。 谢稚才本来对谈恋爱也没有多大的期待,至于计言铮对他们可能的误会,他就更不在意了。 毕竟,解释清楚这件事的麻烦,比让计言铮误会着的还要多。他淡淡地说:“没事,以后我和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卢俊逸却不这么认为:“你们妈妈那层关系在,估计你会经常来这儿。” 谢稚才抬头望着云履二层的落地窗,想象着从那里俯瞰山海美景的壮丽,不禁感叹:“确实美啊。你经常来吗?” “逢年过节吧,这两年我爸才派我出席社交场合,早年都是他亲自来。”卢俊逸观察到谢稚才的视 线,评论道,“我也就进过云履里面一次,里面还挺了不得的。” 第9章 谢稚才开玩笑地问:“像宫殿一样吗?” 卢俊逸笑着摇头:“那也太俗了,程隽女士是个文雅人。她和她的女儿——也就是计言铮的母亲,曾在云履办过画展,里面不仅有施家私藏的艺术品,还有她们自己的作品。” “她们自己画的?这么厉害?”谢稚才惊讶道。 卢俊逸点头:“是啊,你看院子里挂的那几幅画,都署了她们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咦,今天还没看到程女士。” 两人正寻找着,没看到传说中云履的主人,却听到一阵喧哗声从计言铮和他的朋友们那里传来。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中,与周围人老钱风格的素色穿搭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波点衬衫,衣摆束进牛仔裤里,手臂夸张地比划着,身体不停地晃动,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游艇”,“来了好几个妹”,“他们开始还不服我”之类的话。 周围有七八个人,男女皆有,看起来都十分得体,却全都被这个浮夸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计言铮也在其中,听着那男人口无遮拦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谢稚才忍不住皱起眉头,尽管这不是他外婆的家,但他却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个男人从云履扔出去,仿佛他的存在玷污了这片清净之地。 “那是霍然。”卢俊逸说道。 谢稚才难掩嫌弃:“这人……?” 卢俊逸笑了,像是在笑谢稚才对这种阶层的缺乏了解:“我都说了,这些有钱人和什么人交往都是各取所需的。有钱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处理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霍然就是这种‘白手套’,帮他们订这订那,甚至用他的名头来压制别人。他虽然不属于这个圈层,却能提供情绪价值。” 谢稚才轻轻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这一切。他转过身,面朝大海,只想赶紧吃饱喝足,还是早些回家歇息为妙。这一天太漫长了,而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卢俊逸察觉他脸色不太好,想开口安慰几句,手才抬起半寸,一只威士忌杯便突兀地横在两人之间。 冰球撞击玻璃的脆响声中,计言铮的声音带着秋天的寒意,低沉又藏着一丝讥诮:“好啊,你们来我家相亲了?” 他面色平静,唇角却紧紧抿着,情绪像拉得太紧的弓,从那一点点微妙的绷紧中溢了出来。 谢稚才扭头看见他,心里暗道这人真是嘴毒,刚想开口还击:“谁说我们在——” 话音未落,卢俊逸就及时打断:“计先生,你误会了,我和稚才只是刚好碰上,聊聊天而已。” 计言铮的眼神狐疑,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手指轻敲酒杯边缘,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卢医生的儿子,对吧?” 卢俊逸点点头,温和地补充:“是的,我和您之前在几个场合见过。” 谢稚才对计言铮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越看越不顺眼,语气也不自觉硬了起来:“怎么了?既然是你们请我们来的,难道还不能说句话吗?” 计言铮冷笑一声:“哦?你还知道是我们请的?我外婆和妈妈想见你,你来了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 “哦!”谢稚才猛然惊呼,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疏忽了。愧疚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他忙不迭地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刚才太饿了,吃了点东西就忘了。” 计言铮没有再追究,只淡淡地说:“算了,现在跟我来吧。” 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计言铮穿过庭院,路上不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的坦然,有的藏着探寻。谢稚才只当没看见,眼神紧紧盯住计言铮的后脑勺。计言铮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注视,步履稳健,行走如风。 走到别墅门口,计言铮忽然停下脚步,谢稚才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 计言铮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谢稚才预感他要说什么刻薄话,心想现在确实理亏,说什么都认了。 却不料,计言铮只低声道:“一会儿见我妈叫‘阿姨’,对我外婆的话,别跟着别人叫‘程女士’。” “啊,那叫什么?”谢稚才觉得自己确实是外国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也叫她‘外婆’。” “这合适吗?”谢稚才诚恳地问。 “你听我的就是了。”计言铮语气不容置疑,谢稚才只好点头,不再多嘴。 入户的小道隐没在一片被乔木撑起的葱茏绿荫里,计言铮没有直接进门,而是沿着户外长廊又行了几步。两人并肩而行,谢稚才渐渐听到有人声,像风中的碎语,温温软软地传来,却不似院外宾客的喧哗。 转过一个弯,一间小巧的茶室映入眼帘。推拉门敞开着,室内暖黄的灯光映在木色墙面上,有种静谧的温度。中间是一张状似老树桩的圆桌,说话的人围坐其间,气氛亲切安然。 两人一同迈进屋内,身穿中式长袍的程隽正为施南阁斟茶,抬头见到他们,顿时笑意盈盈:“小谢来啦,我可是你粉丝呢!” 谢稚才诚惶诚恐,差点当场跪了,脑子飞快回忆计言铮刚才说的话,赶紧半弯着身打招呼:“外婆好,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说罢,他又朝一旁的施南阁躬身微笑,“施阿姨好。” “哎哟你好你好,稚才,”施南阁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快进来坐吧。” 计言铮走进茶室的里间,搬出两张木质圆凳,分别放在程隽和施南阁身边。他自己落座于施南阁旁,谢稚才便顺势坐到了程隽那一侧。 他们围坐成一个松散的半圆,面朝庭院。谢稚才注意到,那扇推拉门恰如一幅画框,把外头的景致温柔地收进来。树影婆娑,灯光隐约,茶室藏得极好,从外面只能看见一抹灯光,而里头的人却能对外一览无余。 外面宾客正四下找“程女士”,程女士却正坐在这静谧一隅,边喝茶边把整个场面尽收眼底。 谢稚才忽然觉得,程隽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 程隽亲手为他和计言铮斟了茶。谢稚才刚端起来,便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他喝了一口,情不自禁对程隽笑了一下。 程隽没说话,只回以他善意的微笑。 看那祖孙三个都在安静地品茶,谢稚才也不敢多说,只低眉顺眼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慢慢啜饮。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有院外人声断续、泉水潺潺,像是这间茶室与外界被时间轻轻隔开了。 谢稚才忍不住抬眼瞥了一下,想看看旁边人都在干嘛,结果正好撞进计言铮的视线。 那人隔着茶杯,剑眉星目,目光如刃,这个角度看人有点警示的味道,像监考老师抓包学生考场乱看一样。 谢稚才一时不服,暗地里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就在气氛快被这目光拉紧时,施南阁打破了沉默,似乎完全没关注到旁边这俩人的眼神官司:“稚才回榕港多久啦?你妈妈那天没跟我说得太详细。” 谢稚才忙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说他是三个月前来的榕港,在世晖负责午间和晚间英文新闻的二十分钟部分,按排班上班。现在在离电视台两个地铁站的地方,租住了一套单人公寓。 施南阁听得认真,问了是哪间公寓,还赞了一句地段不错,接着笑问:“怎么会做这一行呀?我记得你大学念的是经济啊。” 谢稚才一边注视着施南阁回话,一边努力不去看计言铮,但那人高高大大坐在那儿,一只手肘搭在桌面上,存在感强得惊人,叫人想忽视也难。 “大学的时候,校内电视台招新闻主播,我试着去试镜了一下,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后来就慢慢发现……可能还挺适合这行的吧。” 施南阁笑了:“那肯定是你形象好,没经验还能被选上。” 此时,计言铮忽然换了个坐姿,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桌上,动作不大,却像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谢稚才身上。 “那时候学校里,能找到中英文都说得好的人不多。”谢稚才补了一句。 施南阁立刻发出惊讶声:“哦?你那时候播中文呀?” 谢稚才轻轻点了点头,动作略显僵硬,因为他感到计言铮灼热的目光,简直要把他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看穿。他也很清楚计言铮为什么这么看他,脸很快就烧得像着了火。 -------------------- 成成:我是真的想吃回本儿 外婆:叫我“外婆”,我都懂了 第8章 抓住这个机会 施南阁还想再追问几句,谢稚才脑中已经开始预演怎么回才不会说漏嘴,就在他大脑快要过热时,程隽忽然慢悠悠开口:“能看见月亮了。” 此话一落,这三个人,好奇的,紧张的,机警的,全都停了下来,一齐转过头,望向茶室外的天空。 夜色已彻底侵染,一轮圆月从院子里种的树冠中浮出来,带着一片光晕氤氲。秋风吹动树叶,却一点不能侵扰它的光辉。 第10章 “还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施南阁迎着月色轻声感叹,过了一会儿又问:“阿铮,比我们昨天看的圆吧?” 计言铮捻了捻唇角残留的水珠,倚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答:“是吗?我昨天没注意。” 施南阁不放弃,追问道:“稚才觉得呢?” “昨天晚上在工作,出演播厅以后太饿了,没注意看月亮。”谢稚才说。 “你们俩孩子真是的!”施南阁佯装生气,转头不想理他们了。 谢稚才瞥见,计言铮一改冷淡表情,嘴角突然翘了一下,像是偷笑。 程隽这时候也笑了,不过是愉快的笑声,她说道:“这叫‘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 苏轼的词,谢稚才在心里想,暗自自夸一下自己现在的中文水平。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修长的身影探了进来,是个穿嫩黄色套装的年轻女孩,她没走进来,只是站在门边,大家都看到了她。 程隽一边起身一边道:“月亮出来了,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四人同时站起,谢稚才留意到程隽步伐稳健、神态矍铄,施南阁和计言铮也没去搀扶。他便悄悄跟在一旁。 那身穿嫩黄的女孩应是程隽的助理,见面后两人轻声交谈起来。其余三人默契地落后两步,给她们留出私人空间。 计言铮走得笔直沉静,一言不发。反倒是施南阁和谢稚才,一边走一边欣赏院中月色。 他们还没正式走进院中,就听见人群忽地安静了一瞬,随后又热闹起来,看来是程隽现身了,众人便自发让出关注。 计言铮正要迈步进去,忽然被施南阁叫住。他脚步一顿,回头一脸疑问地看过来。 施南阁眉毛一挑:“你们俩加微信了吗?” 谢稚才猝不及防,一个“啊?”已经脱口而出。 计言铮也是一怔,半秒后慢慢回了句:“还没。” 施南阁没再说什么,只拢了下身上的披肩,严厉地睨了计言铮一眼。 计言铮清了下嗓子,从口袋掏出手机,一边朝谢稚才那边伸去,一边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他虽然是这么问,却已经把摄像头打开了。手机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谢稚才也早已打开了扫码界面。 僵持几秒后,计言铮轻轻抬了下手,说道:“还是我扫你吧。” 谢稚才抿了抿唇,默默调出二维码递过去。 施南阁对这友爱的场面很是满意,笑了笑就抱臂往院子里走了。 谢稚才很快收到了好友申请,微信名是熟悉的dexter,头像却不是他预想中那种开车耍帅照,而是一张在滑雪时的抓拍照。 谢稚才忍不住腹诽:不是酷爱飙车么?怎么不是那种戴墨镜、开豪车、手指顶下巴那一挂的头像?估计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太油腻了吧? 他恶趣味地想,干脆不要同意这个好友申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到底是妈妈的闺蜜的希望,他还是点了“接受”。 刚把手机收进口袋,一抬头,就见计言铮还站在拱门下。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捉摸不透:“我扫你,又不是我上你,你至于这么介意?” 谢稚才一下子中文又不好使了,嘴巴张了张,只憋出一个字:“你!” 他知道计言铮是故意的。等家长一走就开始“放毒”,这人是故意在六年前那件事的边缘恶意跳舞。 谢稚才的脸瞬间就红了,天上的冷月光都照不凉的那种。 计言铮这回是真笑了,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他忽然俯下身子,靠得近了些,低声问:“你脸这么容易红,到底怎么当主播的?” 这话说到他专业,谢稚才立刻端起了气势,用十足的主持腔认真回击:“我就能当。我还当得很好。” 计言铮眼眸一动,眼底更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但他没再多说什么,站直身子,丢下一句:“确实。”转身走进了院中。 出乎谢稚才意料,后头的宴会竟意外地顺利。 程隽亲自把他介绍给了好几位宾客,其中还有人认出了他是电视上的那位年轻主播。 无论男女老少,态度都温和得体,有人真心欣赏,有人出于礼数,但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好奇。 谢稚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只要这些人愿意,他们是真的能让你在他们的世界里如沐春风。 谢稚才后来也渐渐放松下来,边与人交谈边尝了几口烤和牛串、海鲜塔,还有施家特别从榕港老牌五星酒店定制的月饼拼盘,各式口味摆在精巧的陶瓷器,小巧可爱。 他一边吃一边想着,得记得告诉他妈妈,施家的确好吃好喝招待,他成功吃回了本儿。 夜渐深,宾客陆续散去,一辆辆车从云履门口驶出,灯光在院墙外一闪一闪。计言铮那群朋友,尤其是那个叫霍然的,还兴奋地嚷嚷着要去城中续下一摊。 卢俊逸走过来问:“要不要一起走?” 谢稚才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准备找程隽和施南阁告别。这次他学聪明了,刚要招呼一位工作人员询问两位主人的下落,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我送你回去。” 不看也知道是谁的声音。他一边回头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委婉拒绝,却听计言铮又补了一句:“我妈叫我送你。” 谢稚才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头,只好回身去向卢俊逸说了声,再转身时,便看见计言铮已经站在拱门下等他了。 “我妈和外婆休息了,你不用担心,我帮你说过了。”计言铮说。 虽说是得体的待客之道,但谢稚才总觉得自己像被对方计划进了一个流程里,说不清哪里别扭。他做最后的挣扎:“你喝酒了还怎么送我?” 计言铮微微侧头往门外瞥了一眼。 谢稚才顺着目光看过去,见院外一辆轿车已经亮起了灯,顿时明白了,他只是乘车,不是亲自开。 他认命地低下头,默默地跟着计言铮走出去。 在车里,终于能安静下来,谢稚才坐定后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点开新闻客户端,搜了下“广发路塌陷事故”的最新进展——还好,没有新增伤亡,周边居民也已安全撤离,他稍稍松了口气。 宾利的双层隔音玻璃把外界声音隔得干干净净。车厢里宽敞得近乎空旷,寂静得令人发毛。没有计言铮的指示,司机规矩得很,没有放音乐,前排座椅背后的大屏幕也是黑的,谢稚才想找个能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百无聊赖中,他胡思乱想起来,驾驶上瘾但喝了酒不能开车的计言铮,会不会忍不住脚在下面假装踩油门。他脑补了一下就想笑,侧眼偷偷看了过去。 只见计言铮右手小臂搭在中央岛台上,头转向窗外,整个人不动如山的样子。 谢稚才失望地瘪瘪嘴,正打算重新刷会儿手机,却发现计言铮的手指在岛台的木质饰板上不自觉地轻轻敲击。 果然还是忍不住啊。谢稚才在黑暗中偷偷弯了下嘴角。 谢稚才宴会上心情好,混着多喝了点儿,此刻酒劲儿终于渐渐上来了。他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眼皮也开始发沉,终于忍不住阖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他便想起六年前,那时候他和计言铮也这样,并排坐在车后座。 自然爸妈那辆suv可比不上现在这辆宾利飞驰。那会儿他们三个年轻人一起挤在后排,空间局促,他和计言铮几乎肩贴着肩、腿挨着腿。随着车身颠簸,胳膊肘、膝盖总会撞到一起。 那种模模糊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谢稚才一心只想赶紧逃出那辆车…… 想到这里,谢稚才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豪华宽松的后座,真皮内饰上装饰着的施家标志,花体字写的“shi”, 身边的位置空落落的,不再是当年那个握紧车门把手、拼命和他保持距离的二十来岁,而是如今坐在岛台另一侧的计言铮,沉稳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碰撞。 这辆宾利无论如何转弯,都不会让他们的身体再有任何接触了。 车子从云履驶出,穿过静水湾,渐渐驶入市区的灯火中。谢稚才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告诉司机自己的地址。但看这行驶路线,竟然正是回家的方向。 他想了想,应该是刚才和施南阁聊天时提过公寓名字,计言铮想必当时就记住了。 这人在这些琐事上,竟然可以如此体贴和细致。 当车子在谢稚才的公寓楼下稳稳停住时,一路沉默的计言铮忽然开了口,像从某段遥远的思绪里抽身归来:“小赵,你先下车。我叫你再进来。” 司机接到命令,点头回应:“好的,计先生。”话音一落,他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谢稚才刚才都已经准备下车了,此刻却被一句话拦在原地,整个人彻底懵了,完全不知道计言铮要干什么。 他双手抓着胸前的安全带,一旁的计言铮也没管他这副“防坏人”的模样,指节叩击岛台发出轻响。 第11章 “孟聪今天说小孩学校临时有事,不是巧合。”计言铮淡声开口,“他正在办移民手续,下个月从世晖正式离职。” “什么?”谢稚才脸色一变,瞳孔骤缩,“你……你从哪儿知道的?” “世晖的二股东,是我外婆的桥牌搭子。今晚他也在云履。” 计言铮这句话让谢稚才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不适感。他一时间搞不清,难道计言铮以为他对同事的私事感兴趣到愿意打探八卦的地步? 他声音干涩:“我知道了……可你为什么告诉我?” 计言铮看着他,神色依旧平静:“他在《世晖now》的《经济纵横》栏目,会空出来。” 这句话在谢稚才耳边如炸响一般。他整个人一震,几乎难以坐稳,眼睛直直地瞪着计言铮,脑中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计言铮面沉如水,说着极理性的话:“你大学学的是经济,这个栏目对你来说,是个绝佳机会。” 谢稚才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时发不出声音。片刻后他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空调出风口的白噪音吞没:“可是我……我能播中文吗?” “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分,你用中文播报了广发道突发事故的新闻。”计言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平静的笃定,“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话像是在谢稚才心上投下一颗石子,表面平静,水面下惊涛骇浪。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惶然的亮光。 “你……你看到了?” 计言铮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温柔。 他望着面前这个眼神惶恐又带着几分期待的人,他那张因酒精和情绪泛起微红的脸,在昏暗的车灯下竟显得有些……可爱。 计言铮想,如果在六年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谢稚才,那个一脸不情愿说出自己中文名字的年轻人。 那现在,用“可爱”来形容这个一米八几、腰如刀刻的堂堂世晖新闻主播,会不会太冒犯了? 他想起了今天下午,在新闻部前台,他站在一台四十八寸的电视屏幕前,看着谢稚才穿着那身现在还未换下的阿玛尼西装,语气沉着、吐字清晰地播报突发事故的新闻。 那一刻,他的中文不仅标准得让人惊讶,还自然地带出了恰到好处的情绪和节奏,任是谁都难以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做中文播报。 而六年前那个羞于开口说中文名的少年,此刻却坐在聚光灯下,镇定自若地面对千万人……计言铮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此奇妙。 如此不可思议。 如此可爱。 他没有正面回应谢稚才“看没看”的问题,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泛光的眼睛,声音低而郑重:“抓住这个机会。” -------------------- 谢幼敏:六年前我也坐在你俩旁边呢,哥你回忆起来就把我都忘了是吧! 孟聪是四章里小孩学校有事请假了的新闻主播 (下一章是回忆捏,很可爱的小阿铮和小成成 第9章 你能不能配合我演演戏? 离圣诞节还有三天,谢稚才已经回家整整四天,每一天,他都像牢犯数放出去的日期一样,数得很认真、很用心。 这天晚上,他又在遭罪。 吃完晚饭后,爸妈一如既往地安排了一个充实的家庭活动:谢稚才、谢幼敏和计言铮一起,在客厅里玩中文成语填词游戏。 这个游戏在平板上进行,为了照顾谢幼敏的水平,特意选择了6到10岁的简单模式。 作为老大,谢稚才从小便被父母培养中文。那时候,父母还深信孩子不能丢掉中华文化的根,中文的学习成了家规之一。 小时候的谢稚才,虽然对汉字的练习兴趣不大,但他也能写得像模像样。直到上了中学,所有的兴趣都被更重要、更有趣的事物取代。中文渐渐变成了一个难度高、浪费时间,还不能让他交到朋友的科目。 谢稚才光速选择了放弃。 而且,在美国的青春期,能说中文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不酷。他开始尽量避免提及自己会中文。 虽然谢幼敏只比谢稚才小三四岁,但大宝照书养,二宝当猪养,谢幼敏没享受到父母手把手对每一个汉字和词语的教导,家里留给她的中文图画书和早已失修的学习机,成了她学习中文的全部工具。 但她不同于哥哥,虽然没有系统的中文教育,却对中文充满了兴趣,且特别好学。 因此,在这场游戏中,三个年轻人里唯一投入真心实意的,只有她。 不过,计言铮倒是装得挺认真的。 谢幼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问题。谢稚才坐在她左手边的地上,埋头横屏玩着别的游戏,只到轮到他填词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快速点一下答案。 计言铮则坐在谢幼敏旁边的沙发上,他整个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头,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耐心地陪她答题。 谢稚才从旁边看着,心里暗骂:这人,真的是太假了。 计言铮给谢幼敏讲解每个成语的意思,甚至每个字的用法,都能说上一大段。他那语气既耐心又亲切,简直让谢稚才恶心得想吐,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格外用力。 “该你了。”计言铮完成填词后,谢幼敏见哥哥久久没有动作,对谢稚才说道。 谢稚才正沉浸在手机上的攻防游戏中,听见喊声没有反应。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谢愈显看不过,忍不住喊了一声:“谢稚才!” 他不情愿地抬起头,瞄了一眼平板——滴__不漏,他迅速选了一个“水”字,伴随着系统的提示音,马上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手机屏幕。 “要玩就认真点。”刑柳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你觉得太简单,就换个难度,学点新词也好。” “我都上大学了,学这些有什么用?”谢稚才有些不耐烦地反驳。 谢愈显把手里的报纸一抖,“啪”地一声轻脆:“你大学选修的外语不就是中文么?我看你这是在钻空子。学点中文对你有什么坏处?学中文可以让你少上一门课,你说不够实用?” 爸妈在外人面前这样揭短,谢稚才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他沉默着退出了游戏,把手机扣在茶几上,决定陪着他们玩完这局,好换取一点消停。 刑柳想要宽慰他:“你看,你不就是因为中文和英文都说得好,才被中国学生会选去当中秋晚会的主持人的吗?” 救命!他妈妈又好心办坏事。 谢稚才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赶紧双手捂住脸,尽量避免看到计言铮的表情,声音从指缝中闷闷传来:“能不能别再说这些了?” 刑柳顿了顿,察觉到谢稚才的不自在,她打定主意,还是要纠正他的想法:“你最崇拜的neo,不也在耶鲁参加了很多文艺活动吗?比如阿卡贝拉乐队,这些都不会影响做个男子汉啊。” neo是谢家邻居家的二儿子,比谢稚才大一岁。从小到大,他既擅长运动,成绩又优异,是整个社区里很多人心中的榜样,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存在。 进入中学后,谢稚才开始强烈渴望融入主流圈子,摆脱第二代移民的标签和由此带来的负累。那时,他总是默默跟在neo后面,明明是个脸皮薄得像纸一样的人,但被任何人说他崇拜neo都不会生气。 可谢稚才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计言铮面前提起neo,自己能这么崩溃,恨不得整个人都能瞬间消失。他捂紧了脸,希望能把脸上滚烫的温度降下来。 就在他羞耻度就要爆表的时候,谢幼敏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这个填什么啊?” 不知道是小妹有心救他,还是无意插话,但不管怎样,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他回到了游戏上。 右上方,计言铮清晰的声音响起:“这个词是talented的意思。” 谢稚才勉强抬起头,眼神扫向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是——__华横溢。 计言铮温声提示道:“这个字你很熟悉的。” 谢幼敏皱了皱眉:“真的吗?”她的手指在十几个备选汉字中来回点着,似乎没能马上找出正确的答案。 她转头望向谢稚才求助,看到他依旧怔忪着,毫无反应。于是,她又转向计言铮,计言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关头,非常隐蔽、飞快地瞟了一眼谢稚才。 谢幼敏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最后一秒,她果断点下了“才”字,系统随即发出烟花绽放的音效。 谢幼敏激动得欢呼一声,自己给自己拍了掌,连带着把爸妈和计言铮也带动了,大家一起为她鼓起了掌。 谢稚才看着计言铮,他嘴角微扬,笑容温和,眉眼弯弯,鼓完掌还双手握拳锤天帮谢幼敏欢呼。 那一刻他不再觉得计言铮是“装”出来的。 更奇怪的是,谢稚才的心跳开始加速,扑通扑通地跳得有些失控。 第12章 后来,谢愈显和刑柳说要回卧室休息,三个孩子便各自走向楼梯。 谢稚才走在最后,正准备上楼时,计言铮忽然回头说道:“你房间里靠卫生间那个小夜灯,我不知道怎么开,你能帮我看看吗?” 谢幼敏走在前面,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稚才有些疑惑:“啊?这有什么不会开的吗?”他无奈叹了口气,“行吧,我看看。” 于是,他和计言铮一起进入了谢稚才的房间。 计言铮直接穿过卧室,径直走向房间的深处。他没有开灯,门被带了一下,半掩着的,走廊上的灯光穿进来,在黑暗中劈出一个发光的多边形。 计言铮走到卫生间门口,那盏宇宙飞船造型的小夜灯安静地插在插座上,看上去简直是个五岁小孩都能轻松开启的东西。 谢稚才本打算伸手去按开关,顺便调侃计言铮一番。但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突然转身,阻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 黑暗中,计言铮的轮廓显得格外鲜明,五官锋利,凌厉逼人。他眼睛微微眯着,眼神略带玩味,仿佛在不明显地在攫取谢稚才的思想。接着,他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谢稚才听得见自己心跳如擂。他收回的右手在背后紧紧攥成拳头:“谁说我有?” “我说的,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计言铮轻轻靠在墙上,外面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另一半依旧隐在阴影中,“我们妈妈是好朋友,我不希望她们不高兴。你的爸爸和妹妹也都待我很好,所以,你能不能配合我演演戏?如果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演不下去了。” 他的姿态很随意,表情又极认真,好像在诚心向谢稚才抱怨一个他想解决的小麻烦。即使这一切是装出来的态度,也成功令谢稚才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羞愧,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计言铮得到了回应,转身,轻轻一按,“啪嗒”,夜灯亮了。深蓝色的宇宙飞船里,飞出一个小宇航员,开始绕着飞船盘旋。 昏暗的房间里顿时点亮起一小簇蓝色火焰,两个年轻的脸庞都被灯光染上了颜色。 借着夜灯微弱的蓝光,计言铮仔细打量起谢稚才的脸。 他还留有一圈圆润的颊肉,让他在二十岁的年纪里依旧带着少年未脱的青涩,很符合他的名字。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谢稚才,他长得简直算是几分漂亮,那种不张扬却很有存在感的漂亮。 当然,这话谢稚才若听见,多半会立刻翻脸。 也就是这样一个谢稚才,总想在他面前扮出大男人的样子。计言铮起初觉得有些可笑,甚至有点惹人厌烦,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倒是觉出点意思了。 因为他发现,谢稚才内心的模样,和他努力装出来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比如十分钟前,他还一副对成语游戏不屑一顾的样子。 可计言铮这几天晚上心烦睡不着时,曾在谢稚才的书架上翻过书,竟发现里面赫然有一本中文版《双城记》。他猜谢稚才可能读过英文原版,但为了学中文,又找来中文版对照着看。 他翻开书页,看到页边密密麻麻的铅笔注音,每个拼音都工整地标在字的上方。计言铮的手指顺着那一笔一划的凸凹摩挲着,想象着谢稚才是怎样小心翼翼地给“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纪元,这是怀疑的纪元”这句话里几个字标上“hui”,“chun”,“yi”的读音的。 他那时候多大年纪?已经开始逞强了吗?已经学会像现在这样硬撑着不肯认输了吗? 想到这里,计言铮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笑意。 还有平时谢稚才爱跟谢幼敏拌嘴,一言不合就互怼得天翻地覆,可计言铮明明看到他手机锁屏用的是兄妹俩贴肩合照,两张脸凑得近近的,做着浮夸又搞怪的鬼脸。 成成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啊。计言铮饶有兴致地想。 -------------------- 好喜欢阿铮这里一副白切黑的样子哈哈哈,下一章再来看成成怎么应对! 在小夜灯这里,两个人面对面,脸上蓝蓝的,好适合画一幅画啊(好想把我脑子里想象的样子画下来!! 第10章 我关爱x少数人群行不行 计言铮手臂垂着,指尖在墙上轻敲两下,语气还是淡淡的:“其实本来不想再说别的,但是为了我们还能好好演下去,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对我有意见?就算同性相斥,我也没和你争什么吧?你爸妈没多照顾我什么,除了这个房间。” 他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房间的陈设,平静地说:“你要是真的想要回自己的房间,我第一天就说了可以还你,是你不愿意。” 谢稚才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计言铮套进去了。他现在就像一条掉进捕捞网的鱼,左冲右突,却没有一条生路。 静下心来想,他其实也说不清这股无名火到底从哪儿烧起来的。要说是嫉妒,他爸妈确实没特别偏袒计言铮。可如果真的是嫉妒,那他嫉妒的是什么?计言铮的钱?他的学校?他的身高、长相、家世……? 这些要是说出来,不就是承认他心态还停留在十二岁小孩的水平? 再说了,计言铮到底有什么好嫉妒的?圣诞节连个家人都没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别人家里。 谢稚才突然想起第一天晚上他偷听到的那个电话。 他用一个自以为冰冷的音调说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你为什么会被送来我们家吗?你这个——” 他话未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极快地截住了:“我这个什么?” 计言铮整个人突然紧绷,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逼近一步,声音低而锋利,非要谢稚才说明白,他计言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计言铮的压迫感太强了,谢稚才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但最后还是强行站住了。他意识到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无论在哪种文化里都极为冒犯,后脊背冷汗直冒,连颈后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的双拳紧攥,在计言铮冷峻的眼神中,他不敢直视对方,只能把脸一偏,盯着夜灯里那颗还在机械地转动的宇航员装饰。 宇航员还在不知疲倦地围绕着飞船作业,谢稚才竟有些羡慕他,他巴不得现在自己也飞到太空里。 半晌,他才咬着牙,低声嗫嚅道:“我说错话了。” 他没看到的是,在高处,计言铮眼中并没有半点愤怒,反而带着一点像是终于确认了某种心思的、几乎称得上欣然的笑意。 计言铮回来原先的站姿,微微后退,拉开了些许距离。他花了几秒钟,认真地欣赏谢稚才此刻的样子。他的身量只比自己矮一点,可惜低着头,看不清那几年后就会悄然消失的婴儿肥。这让计言铮略感不满。 他忽然动了身,朝向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果断地将那扇半掩的门“咔哒”一声合上。 他刚一迈步,谢稚才便下意识察觉他的意图。某种难以名状的本能在心底响起,他怕,怕门一关上,接下来的事情会失控。他想冲出去,试图在门彻底合上之前逃出这个空间。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计言铮面对谢稚才站定,他挡在门前,手背身紧握门把,不漏出任何机会。 他目光死死钉在谢稚才脸上,说道:“对,我爸已经知道我喜欢男的。他快疯了,怕我只要闲下来一秒钟就要乱搞全世界,说要把我绑回国。我说,如果逼我回去,我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我妈只好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他的声音难得带着情绪,虽然脸上的神情依旧难以捉摸:“你是想听这个吗?” 谢稚才听完,在计言铮逼人的凝视缓缓抬头,说:“你爸不该这样想。” 计言铮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似是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句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讥讽一笑:“你不是刚刚差点开口要说我是——” “我!知!道!了!”谢稚才打断他,语速很快,带着急促,“我会配合你演戏,好了吗?”他一字一顿地说,“让我出去。”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明明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可谢稚才说完这句,胸口还是急促起伏着。 计言铮盯着他看了几秒,像在盘算着什么。但不管那是什么,他显然现在还没打算付诸行动。最终,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谢稚才立刻从那条缝隙中穿身而出,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场小小的战役,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暂告休止。之后的三天,两人少有地和平共处,似乎能平安地熬过这个平安夜。 谢稚才在学校听说过,有些室友关系僵到极点,却又无处可逃,于是只好选择冷战式共存: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干脆装作彼此不存在。现在的他和计言铮,正是如此。 比如,家里点了披萨外卖,爸妈要他给计言铮送一块,他就挑了香肠最多的那块递过去。 第13章 他把最爱的ps游戏机让给计言铮玩,只为换得片刻清净。 他学会在爸妈夸计言铮的时候自动开启耳旁风模式,不再偷偷翻白眼。 平安夜那天,谢愈显和刑柳一早就在厨房忙活,弄了一桌丰富的菜肴,又从外面打包了几样年轻人更爱吃的快餐。 开饭前,计言铮负责布置餐具,他把节日感十足的、红绿搭配的盘子摆到谢稚才面前。 谢稚才正低头玩手机,听见动静后抬头,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正说着,谢幼敏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 她皱着眉,不发一言,像专家研究奇异生物一样,对着她哥哥左看看右看看。 谢稚才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下手为强:“我关爱性少数人群,不行吗?” “你很奇怪。”她摇了摇头,像专家般给他下了诊断。 计言铮倒是乐在其中。 倒不是他多爱看谢稚才受罪。只是,哪怕是演的,谢稚才对他的“好”也让他心情颇佳。从他被父亲发现性向,到如今整整十天,他还没这么爽过。 平安夜的餐桌上,他嚼着谢稚才递过来的披萨,看着对方在妹妹狐疑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啃着那块香肠最少的。他忽然想,如果谢稚才哪天心甘情愿地对他好,会不会爽得翻倍。 在这个冬夜逐渐沉静的圣诞节里,计言铮躺在谢稚才的卧室里,睡得格外香。 圣诞节这天,谢稚才和谢幼敏因为前一晚熬了夜,早午餐刚过,便各自缩回房间补觉,整个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计言铮心情不错,留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手里的游戏机是谢稚才最心爱的宝贝,但游戏机的主人此刻却不见踪影,躲在房间里,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计言铮在虚拟世界里驰骋,驾驶一辆骚红的跑车一路横冲直撞,正要去抢银行,屏幕上血条闪烁,枪火四溅,他兴致正浓。 就在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 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餐的刑柳应声去开门。没一会儿,就听见她声音欢快地迎上来:“neo!圣诞快乐!你又带来你妈妈做的曲奇啦?” neo? 这个名字一出口,计言铮的神经条件反射般地动了一下。那是前几天玩填词游戏时听到的,谢稚才心里那个“很了不起”的耶鲁大学生。 没错,就是这个neo。 但他没有停下游戏的节奏,眼神仍钉在屏幕上。 neo在门口的回话声音小了一点,他听不太清,大概是介绍带来了几种曲奇口味,又解释他妈妈今天不方便上门。 说实话,计言铮对这个“neo”到底是什么人物确实好奇。可惜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比如把银行炸个底朝天。 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显然开始按着他的剧本进行。刑柳热情地接过曲奇后,顺理成章地说了句:“进来坐坐吧,我去叫你那位‘好朋友’。” 脚步声由远及近,楼梯上传来节奏渐快的踏步声,而先一步抵达的是neo的声音:“evan你在这儿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视野,看向电视屏幕,“你什么时候开始玩gta了?” 计言铮等着neo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因为坐在电视前打游戏的人,根本不是谢稚才。 他一边操控角色翻车逃命,一边用英文回应道:“不是evan。” 话音刚落,他按下暂停,手柄随手一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neo。 对方是个身形瘦削的白人男孩,金色卷发泛着柔和的光泽,面容清秀,眼睛是一种介于蓝与绿之间的瞳色,身上穿着一件印着“yale”的白色连帽卫衣。 计言铮礼貌而得体地伸出手:“我是他们家的朋友,dexter。” neo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也伸出手来回应:“hi,我是neo。” 计言铮握住他的手,没有立刻放开,停顿了整整两秒钟。 他在等。 等楼梯口那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出现,等谢稚才如他所料般,带着一点焦急、一点后悔,从房间冲下来。他此刻大概恨不得早该守在客厅,或者根本不该把自己这台心爱的游戏机拱手让人。 直到计言铮察觉到neo身后那道眼神。锐利的,带着戒备,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他才悠悠地松开neo的手。 三天了。谢稚才已经三天没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计言铮对着neo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心中暗暗想:这眼神,可真让人怀念啊。 -------------------- 成成就是个计言铮的小玩具啊啊啊啊可怜的成成! 下一章回归现在时间线!谢主播已经光荣上岗! 第11章 温柔会有一点痛 “如果您有任何问题或想法,欢迎通过我们的社交媒体平台与我们互动。我们明天再见,祝大家投资顺利,生活愉快!” 谢稚才穿着灰色西装站在镜头前,手里握着讲稿,微微前倾,礼貌地向全榕港的观众道别。他年纪尚轻,为了营造专业感,造型刻意向成熟靠拢,但那句结束语后的微笑,还是泄露了他天生的亲和。 而此时,计言铮正慢慢喝着家里阿姨煲的汤,橙皮罗汉果回味甘甜,不过他尝出了些许涩味。 直到今天,他都没真正见过谢稚才用这样坦诚而松弛的表情对他笑。他不禁觉得,有点辜负了二十岁出头的自己的期待。 “稚才现在台风越来越好了。”楠木圆桌旁,施南阁带着几分欣慰地评价道,“就是面对嘉宾时还有些生嫩。” 计言铮心里也有同感,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他才上台一个月。” 施南阁朝他投来一个嘉许的眼神,好像计言铮肯为别人说句话,是多了不得的成就。她转向一旁的计为升,继续寻求回应:“小谢,还可以吧?” 计为升点了点头,旋即不忘挑刺:“真有人照着电视上那些建议去投资?” 计言铮知道,父亲并不是在等回答,就是挑刺挑惯了,所以他也懒得反驳。 汤已尽,筷子一放,计言铮正打算离席,忽听“咚咚”两声重重的敲桌,他早已料到不会这么轻易就脱身,果断重又坐下。 在家里,计为升穿着休闲,一身深色毛衣,用料精贵,质感上佳,是施南阁精挑细选的款式,总能中和他长相的凌厉。但在计言铮眼里,这种伪装向来无效。 计为升用来敲桌子的东西,在这一顿饭里一直静静躺着,似在等待时机。计言铮刚坐下时便已注意到,也知道父亲不会无的放矢。 果不其然。 那是张大红色的请柬,木纹理纸的质地,经得起计为升这么造。 “侯向慈的婚礼请柬送到家里了。”计为升沉声开口。 原来是在等这出戏。计言铮心中不免失笑。 这也不是什么突发新闻,半个月前,侯向恩就已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 侯向慈的未婚夫,与他那位堂弟相比,不管是人品还是质素,简直是云泥之别。因此。侯向慈算是寻得了一份好归宿。而侯向恩没有屈服,最后和家里抗争成功,逃过一劫。 “哦,是请我们家三个人的吗?”计言铮明知故问。 计为升不语,只是摊开请柬,照着念起来:“我们诚邀计升先生、施南阁女士及计言铮先生一家,届时与我们共享这一份喜悦与荣耀。” “请帖挺好看,”计言铮瞥了一眼,心平气和地建议道,“你小心点,别碰桌上弄脏了。” 计为升不为所动,接着念:“特别地,计言铮先生亦可携一位伴侣同来。”他刻意加重了“一位伴侣”四个字,然后抬眸觑着计言铮,“你觉得,我该怎么回复?” 施南阁坐姿轻轻变了变,眉宇间透着不安,嘴唇微张,却不知如何插话。 计言铮早已习惯这一套,他神色从容,语气淡淡:“我当然可以plusone啊,只要你肯把那个‘one’写进回帖就好。” 计为升“啪”地合上请柬,脸上已经隐隐压不住怒气。偏偏计言铮还不忘补上一句:“你要是真肯写,我连婚都能结来给你看。就怕到时候你不敢看。” “你!!”计为升勃然大怒,将请帖掼回桌面,瓷器随之震响,叮叮当当。他差点没压住声音,眼神如火,几欲喷薄。 而计言铮不慌不忙起身,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临走还淡然留下一句:“我提醒过你,小心别弄脏。现在好了,毁了吧。”说罢,几步迈出餐厅,背影干净利落。 计言铮的脚步一消失,餐厅忽然静得出奇,只有瓷器还在余震中微微颤抖。站在外头的阿姨悄悄探头,却始终不敢进来收拾。 施南阁轻叹一声,低声开口:“阿铮好不容易回来住两天,你非要提这个吗?” 计为升没出声。他当然不想让太太难过,但当那张红得发烫的喜帖送到手上时,那股始终盘桓在他心头的烦躁还是压不住地往外冲。 他想起那对从小在家里穿插打闹、和计言铮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女孩。他曾认真想过,要是侯向恩做了计家的儿媳,也算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再生几个俊俏聪明的孙辈,他卸甲归田,也能风光享天伦。 第14章 谁又能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接受不了?”施南阁望着他,语气柔和却又带着明显的怨气,“孩子都肯回来跟你一起做生意了,已经够让步了。” 计为升冷哼一声:“那是他自己识相。” “大学一毕业你就把他拐回来,拴在你身边。”施南阁眼里已有一点湿意,“阿铮从小就爱自由,是个潇洒性子。现在这三四年,人是稳重了,可人却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样活了。你不心疼吗?我心疼得快要死了。” 这回她没有等计为升回话,说完便起身,缓缓走出餐厅,也许是不愿让他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计为升独自坐在一桌残羹冷炙前,沉默许久。 这一桌菜几乎全是计言铮爱吃的——五指毛桃蒸鸡,沙茶牛肉煲,还有几道点心,后厨提前两天就备料处理。他长叹一声,终究也站起身,走出了餐厅,免得阿姨在一旁等得太久。 他猜施南阁是回了卧室。他此刻进去,只怕更碍她眼,索性拐了个弯,走向家中那间属于他的办公房。 在计言铮的事爆发之前,计为升和施南阁毫无嫌隙、恩爱和顺,已是二十余年。他在外出了名的敬重太太,从未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边。 他们的初见,发生在一场秋日拍卖会上。 那时的计为升,年纪不过和如今的计言铮相仿,正乘着经济腾飞和地产暴涨的风势,迅速累积着属于他的第一桶金。他在静水湾有房,在市中心有楼,楼上是酒店,楼下是商场。可这些金山银海,一旦端上拍场,就成了再俗不过的东西。 他初次踏入艺术圈,是因为一位合作伙伴建议他买几件藏品——“镇镇场子,撑得住门面”,对方如此说着,把他领进了这个据说“一个席位都要托关系”的圈子。 没问题,计为升心想。买东西他不陌生,花钱也不会怯场。 但真正坐进场内,他就开始不自在了。 头顶灯光打得璀璨,每一件拍品都像被镀了层滤镜。周围人举止从容,专注欣赏拍品,轻声点评,淡然举牌,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咂舌。 计为升看不懂那些艺术品的价值,连坐姿都开始僵硬,只能悄悄环视,观察别人的动作。他手里的号码牌也变得烫手,不知该什么时候举,也不敢随便举,只能一下一下敲着膝盖,掩饰他那份格格不入的局促。 这时,左手边忽然传来一个温软的女声:“您好,请问您有这次的图录吗?” 计为升一愣,侧头看去,是位穿薰衣草紫真丝衬衫的年轻女士,鹅蛋脸,扎着马尾,脸小得仿佛只要一只手掌就能捧住。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还对着计为升眨了一下眼睛。 “啊,有的。”计为升将膝头上的图录递给她,指尖一松,纸页在空气中轻轻一颤。 她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接过,翻了几页后,目光倏地停在一幅肖像画上。画中女子卷发如云、旗袍修身,色彩清丽。她微微一笑,食指轻点那画:“啊,是这幅呢。” 计为升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台上,果然正是那一幅。实物远比印刷图小巧。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拍到这么高的价格?”紫衣女士语气亲和,正巧说出了计为升心中的疑问。 他点点头,回过神来再次看向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被她的美貌震慑到。她五官柔和精致,肤色莹白透光,像是一泓小小的湖水浮现在眼前。 她莞尔一笑,声音如林中风,娓娓向他讲解起来。 计为升努力地分心去听:这幅画来自一位早期留法的中国艺术家,肖像画在他生涯中极为稀少,而这幅画的模特正是他当时的情人。技巧、故事、罕有性,共同撑起了它的价值。 那一晚,计为升没能如愿为他的大厦购得一副令人震撼的大作,而是拍下了那副旗袍美女图,送给了坐在他身边的、他未来的太太,施南阁。 后来他才知道,早在秋拍前,施南阁早已数次参加讲解会,对场上所有藏品熟稔得如数家珍,根本不需要看什么图册,而她进门领的那本,放在同场她二哥手上。 后面的一年,计为升竭尽资源、拼尽全力结识并追求施南阁。不过施南阁从未拿家世拿乔,两人两情相悦,说是“追求”实在太过狭隘,他们更像是一步步走向彼此的。 不过真正让计为升煞费苦心的,是如何让施老爷子松口,愿意将唯一的幺女嫁给他。 婚后第二年,他们迎来了计言铮。 计言铮这小孩没出生就磨人,施南阁孕晚期身体状况极差,分娩时更是险象环生。那晚,计为升在产房外落泪,是他人生里最脆弱的一次。 此后,他再不许别人提起这件事,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每次提起,施南阁都会哭,二十多年都未曾例外。每次如此,计为升都要狠狠地瞪向那个多嘴的人。 即便没有医生建议,他也不敢再让施南阁冒一次那样的险。 可这六年里,自从计言铮“那件事”爆发以来,计为升不是没想过,若他不是独子,事情也许不会变得那么棘手。他或许能更坦然地接受一个儿子是同性恋的现实。这话说起来难听,但却是事实。 他需要一个人继承这份家业才能安心。虽然他们和家大业大的施家不能比,但这份执着,是他骨血里长出来的。 他爷爷只留下了一间街角小铺,经过父子两代人一路打拼,如今铺子早已化作商场、楼盘、酒店,冠上了“泉汇”的金字招牌,在榕港也算声名响亮。这些资产日夜运转,供给了他们一家富足的生活。 只有这样,家才是家,业才有业。 施南阁说得没错,“那件事”之后,计言铮愿意回泉汇跟着他做事,曾一度让他欣慰。 其实计言铮大学毕业回国那年,心气正高,根本不愿意沾家里的生意。他要与朋友做投资,闯自己的路。 计为升并未勉强,他认为年轻人在资本市场试试也是好的,甚至还投了一笔钱到他们的基金里。他说:“与其玩别人的钱,不如玩自己的。” 那两年,计言铮风头正盛,招朋引伴、出手阔绰,圈子里人头攒动,许多如今依旧是他的好友。什么项目热,他们就投,投得准,退得快,几轮下来赚得盆满钵满,几乎未尝败绩。 转折点出现在计言铮投资的一个配饰品牌。创始人是他的朋友,那是计言铮第一次不只是为了赚钱,而萌生了想把一家公司扶起来、做成响当当的品牌的想法。 可终究,它还是被几家奢侈品巨头联手收购了。 在计为升眼里,那是典型的双赢。但他知道,计言铮是真的失落了。 -------------------- 小嗑一下计爸(额)计妈应该没事吧!! 这里从爸爸的角度写了一些阿铮成长的故事,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无聊啊啊啊,要了解阿铮才能知道他怎么去爱捏!下一章继续二人转!! 第12章 这是圣诞玫瑰 这件事发生不过几个月,计言铮便主动找计为升说想回泉汇。计为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计言铮能妥善处理基金那边的退出事宜。至于原因,他没有追问。 计言铮给出的官方说辞是,觉得那种公子哥投资没什么意思,到最后拼的根本不是眼光,而是圈子,是人脉,是谁能先把钱砸进去。 这个理由是真是假,计为升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计言铮真的回来了,而且是真心实意地投入到了泉汇的工作中。 他从头学起,虚心请教,不怕吃苦,收地、开发一样一样地摸索。凭借自身的眼界和头脑,在招商、运营上也崭露头角。 上个月,榕港新城区的新商场开业,计为升特意带计言铮一起去剪彩。 人声鼎沸中,鼓乐喧天,舞狮翻腾,计言铮站在红毯上,青年才俊,大有可为。那一刻,计为升满胸洋溢着为自己儿子的骄傲。 他想起太多同行、朋友的儿子,留洋回来不是搞电竞、做直播,就是玩潮玩。钱亏光了都是小事,还有些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丢尽家族颜面,最后靠信托金过活,他们的父亲也只能把企业交给外人。 而计为升,至少还有个愿意继承衣钵的儿子。他理应感到幸运,但…… 此刻,计为升坐在办公室的皮椅里,面对满桌文件心绪难平。他转过身,望向窗外,秋意微凉,别墅外的树郁郁葱葱,三楼计言铮的卧室的一角亮着灯。 他脑海里浮现出六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是个阴沉沉的冬日,他在俱乐部打高尔夫,风吹在脸上有些许寒意。 那天同一车还有他的老友老高和他儿子。 高家那小子也是留学生,假期回国过圣诞,趁着他爸专心打球时,鬼鬼祟祟地凑到计为升身边,说计言铮在大学里和男生约会。 他说得绘声绘色,像讲八卦,又像泄愤。但计为升只信了三分。 毕竟高家那小子和计言铮同岁,从小一起上学,处处落在计言铮后头。他只见过这孩子寥寥几次,就看出他的不忿和隐隐的嫉妒。 第15章 可这事,他到底还是藏不住。那天晚上,他拨了国际长途。 他故作轻松,像开玩笑似的说:“高家那小子疯了,说你是……那个……”那三个字没说出口,他硬生生换了个措辞,“是那个,gay。” 没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计言铮回得干脆利落,声音沉静如常:“我是。他没说错。” 那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亲口承认的。他喜欢男人,确实在和男生约会。这不是传言,不是猜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的儿子,从出生起就像拿了基因彩票,既有他的高大挺拔与凌厉骨相,又继承了施南阁的俊美五官。 他的儿子,从小在云履和那帮施家的公子小姐们一起长大,他们一个个是老钱子弟,矜贵优雅。而计言铮,则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小兽,倔强傲气,野蛮生长。 他的儿子,一个谁看了都认定大有前途的男孩子,怎么会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一刻,计为升的世界崩塌了。他曾设想过的未来,那些阖家团圆,儿孙绕膝,家族荣耀,全都像沙堡一样,在他眼前轰然倾塌。 计为升的第一反应,是遏制不住的狂怒。 计言铮坦然出柜后,他说了许多狠话、冷话、伤人的话。后来他后悔过,却从未向任何人表现出分毫。 不能暴露弱点,不能让对方觉得你会退让。这是他这些年在商场上生存下来的法则。 结果就是,已经二十二岁的计言铮,彻底被激怒了。他不肯再回家,不肯再见他,甚至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 最后的妥协,是施南阁出面,安排他去她闺蜜家过圣诞,对方移民美国、定居在休斯顿。 以往每年十二月总是家里最美好的时光,充斥着红色金色的装饰、烤面包的香气,和母子俩的欢笑声。 而那一年,只有寂静、冰冷,寂静冰冷之后的吵架和怨怼。 还有一天,计为升没等到施南阁吃中饭时,找到她在楼梯下偷偷给计言铮打电话,对他说新年快乐。他听见她压抑的哭泣声。 今年的深秋,计为升又闻到了六年前那个冬天的味道,锐利、残酷。 南方的天虽说黑得晚,可一到深秋,哪怕是晚上八点,计言铮窗外也早已被黑色沁透,只剩天边最远处余留一点淡白。 他站在窗前片刻,把帘子拉上,随后和衣躺倒在那张他十几岁起便睡惯了的床上。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了一会儿,目光慢慢移向墙上的海报,再挪到一排拍立得照片上,最后停在展示柜里那些沉默的小手办上。 偶尔,他允许自己短暂地“退化”成一个无知的少年,在这个曾经装满幻想的小房间里,拾起一点遥远而不合时宜的安全感。 他伸手从床边摸起手机,打开微信,翻了许久,终于在对话列表深处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谢稚才。 他的微信名很标准,中英文名的组合,头像是熟悉的、和谢幼敏的合照。不过和六年前计言铮看过的不一样,现在这张显然是这几年刚拍的,两个漂亮的青年挤眉弄眼,互掐彼此的脸。 他点开对话,最近一条记录停在一个多月前。 那时候谢稚才刚刚告诉他,自己即将正式成为世辉now财经板块的主播,信息不长,最后一句是:「谢谢你。」 计言铮十分钟后回到:「不用谢我。」语气克制又体面:「你自己值得。」 谢稚才很快回复了一个emoji:两杯金色香槟轻轻碰撞。 计言铮看着那个小图标,心里解读出五六种可能的解释,最后统统归结为:谢稚才想委婉地结束这次对话。 计言铮没有继续回复。现在他后悔了。 他想,如果当时顺着自己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打字,那句「那你想怎么谢我?」虽然有些油腻,甚至不太体面,但也许能激出谢稚才一点情绪,哪怕是被他用现在练得炉火纯青的主播口吻损几句呢? 计言铮忽然很想念六年前那个总像是在攒怒气发大招的小妖怪了,张牙舞爪,心口不一,偏偏让人欲罢不能。他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 他从床上坐起,走到房间另一头的书架前,从第三层抽出一本精装英文小说,轻车熟路地翻到夹着一片干花瓣的那一页。 他轻轻拈起那片花瓣,从梗部开始,捻着,把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 “这是圣诞玫瑰。”六年前,谢家的花园里,刑柳指着一丛紫红色的花说。它花朵很大,花型别致,像好几只蝴蝶翅膀叠在一起,“它的中文名也很特别,叫‘铁筷子’。” “什么意思啊?”谢幼敏蹲在一旁,好奇地问。 那是年底最后一天的上午,他们三个小的在花园里帮刑柳整理植物。 刑柳是个园艺爱好者,在他们家靠后山的院子里种植了各种适宜的花朵和绿植。休斯顿的冬天虽然不算寒冷,但还是需要做防寒保暖。她安排谢稚才和计言铮去地基处盖落叶保暖,自己带谢幼敏做修剪。 刑柳一边修枝,一边解释:“你看它的根,颜色深得发紫,又硬又直,看上去像不像铁做的筷子?” 谢幼敏撇撇嘴:“那还是圣诞玫瑰好听点。” “是啊,这个天气下还能开花的不多了,这是报恩的花啊。”刑柳叹道。 快到午饭时,太阳高高升起来,几人干了一上午,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这时候谢愈显从屋里走出来,朝他们招手:“午餐好了!” 虽然只是一顿简单的三明治配烤蔬菜,但他们在外面忙了一上午,此刻围坐餐桌前,吃得格外香。 饭间,谢愈显对谢稚才说道:“刚刚你们还在外头的时候,neo爸爸打电话来,问我们下午要不要去城里打篮球。” 谢稚才猛地抬起头:“你答应了?拜托一定要告诉我你答应了!” 谢愈显被他这反应逗乐了:“当然答应啦,每年不都去嘛?等会儿吃完歇一歇就出发。” 谢稚才嘟囔着拿出手机,一边翻找一边皱眉:“neo怎么不直接给我发消息?” 谢愈显耸耸肩:“人家是一家人约我们一家人。neo哥哥这次也回来了。” “哦。”谢稚才收起手机,眼神却飞快地扫了计言铮一眼。 谢愈显捕捉到了他这细小的动作,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说:“人家也邀请言铮了。” 计言铮没接话,只是默默用叉子把一块烤土豆送进自己盘子里。 “真的假的?他爸认识他吗?”谢稚才一副不信的样子,问这话的时候甚至没看计言铮一眼,仿佛他不在场似的。 “上次neo来,不就见过了吗,怎么会不认识?”谢愈显语气带点责怪,又转头问计言铮:“言铮,你去不去?你会打篮球吗?” 计言铮点点头:“当然可以。” 刑柳笑着插话:“这也算是我们社区的圣诞传统啦。我们女生只是玩玩,他们男生每次都要搞比赛,太认真了,很没劲儿的。” “比赛才有劲儿好不好!”谢愈显反驳道。 计言铮听着笑了笑,没说话。而谢稚才则是另一副神色,表面平静,心里却在安慰自己:还好下午能和neo打球,其他的……只能忍了。 坐在他身边的谢幼敏看热闹不嫌事大,挑眉道:“我还以为你高一被篮球队踢出去以后就不打了呢。” “我打的,好吗?我经常跟我同学去体育馆里打的。”谢稚才咬牙切齿地说,顺手朝谢幼敏肘了一下。 刑柳一边劝一边笑:“咱们亚洲人的身体条件,到了一定年龄确实比不上人家,也正常。” 谢稚才和谢幼敏互做鬼脸,谢愈显又把话题引回到了计言铮:“言铮,你打得怎么样?” 计言铮却看谢稚才挤眉弄眼的样子看得出神,直到被点到,才回过神来,谦虚应道:“还可以。” 计言铮过于谦虚了。 他的身高臂长,条件优越。场上,身穿黑色无袖上衣的他长臂一伸,直接封死了neo的上篮路线。neo只能压低重心尝试突破,两人贴身纠缠,计言铮重心稳如磐石。谢愈显借他穿的那双球鞋,此刻在地板上猛然摩擦,发出尖锐的刺响。 除了谢家人和neo一家,社区的其他几户也来了,男生们在打3v3,计言铮和谢愈显一队,对面有neo和他哥哥。 谢稚才站在场边,看着neo一次次无法突破计言铮的防守,最后只能把球传给哥哥。而混战中争抢篮板时,neo又一下撞在了计言铮的胸口。 他早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他不知道该怪计言铮防得太紧,还是怪neo撞得太狠。 哦,不如说该怪他自己,忘了提前提醒neo:计言铮是个gay! 谢愈显在场边冲他喊:“稚才,换你上!” 谢稚才把水瓶往场边一扔,晃了晃脑袋想清醒点,然后快步走上场。 计言铮正好朝他走来,一边抬起手臂蹭了蹭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另一只手举起,朝谢稚才递出掌心。 第16章 那短短半秒的擦肩,谢稚才下意识伸出手——清脆的一声击掌,掌心相碰,火热滚烫。 谢稚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像是那里还残留着什么,说不上来的温度。 -------------------- 圣诞玫瑰!它很重要!(一点蓝划重点中 第13章 看来喜欢他的人,不是我 “嘿,evan!”neo和谢稚才打招呼。他现在也运动开了,金色的头发因汗水蓬松飞扬,脸颊浮起一层红晕,把那双碧蓝的眼睛衬得仿佛午后湖水。 谢稚才和他碰拳,带着由衷的赞叹:“你刚才打得真不错。” “分不分敌友啊你!”谢愈显在一旁打趣。 谢稚才心里打着小算盘:能在neo还在场的时候多表现一会儿,就一会儿也好。于是他一上场就拼尽全力,首回合便利落上篮成功。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几个回合后,neo就被另一个印度裔男孩换了下去。 他一下场,径直走向场边那个在休息的人——计言铮。 接下来的时间,对谢稚才而言成了真正的煎熬。无论进攻还是防守,他总忍不住朝场边瞟。 他看到他们在说话,谈得很是投机似的,因为neo脸上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笑容。谢稚才太清楚,那是neo真的很喜欢对面的人时,才会浮现的那种笑。 才第二次见面,居然能聊得这么开心?谢稚才气得胸口发闷。计言铮才说了一句话,就能混进neo的世界,近得像老友,这人到底懂不懂分寸? 他几乎忍不住冲过去,把两人硬生生拉开,然后对neo大喊一声:“离这个gay远点儿,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怒火烧得脑门突突跳,谢稚才正喘着气,冷不防胳膊一痛,一低头,原来是篮球击中了他。他赶紧抓住球,头顶传来谢愈显的责备:“传球给你,不知道看?” 他低头,把球往地上一掷,正好弹回谢愈显手中。他轻声喃喃:“对不起。” “你魂儿飞哪去了!”谢愈显一挥手,语气不耐,“你先下去吧,把言铮换上来。” 短短十分钟,己方队伍从领先四分到落后两分,谢稚才有些挂不住脸,但一想到能打断那场下两人的“亲热时间”,他倒也甘之如饴地退了场。 走向场边的几步路,谢稚才就看到neo笑着拍了计言铮一记胳膊。计言铮依旧抱着臂膀,站姿松弛,神情自然。 谢稚才走近二人,语气冷淡道:“叫你上了。” 计言铮直起身,望向他,简洁地应道:“ok。” neo朝他笑了一下,谢稚才却无心回应。计言铮顺手把脖子上的毛巾搭在栏杆上,拎起一瓶冰水,忽然贴到了谢稚才的后颈。 谢稚才猝不及防,“啊”地惊叫一声。 “这里放松点儿。”计言铮像在修理一台卡住的机器,顺手捏了捏他僵硬的肩颈。 “社区比赛而已,别太紧张。”他语气平静,松手就往场中走去。 谢稚才连忙背过手,接住那瓶顺着背脊滚下来的水瓶。冰凉的水珠沿着脖颈滑进衣领,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时,计言铮忽然回头冲他一笑。 谢稚才按住锁骨下的球衣,截住那串冰凉水珠,就像在试图拦住计言铮咄咄逼人的得寸进尺。 剩下的半小时,他没再上过场,只坐在场边,一瓶瓶把冰水喝成塑料瓶山。 直到“哐叽”一声,是谢幼敏坐到了他身边:“我狂砍20分,怎么说?” “真厉害。”谢稚才连眼皮都没抬。 谢幼敏震惊地看他,谢稚才竟然夸她?!这还是她哥吗? 她顺着他呆滞的视线看向球场边。neo和计言铮早已退场,混在围观人群里,等着比赛结果。两人肩并肩站着,看上去默契得像对老搭档。 “那俩人怎么回事?他们很熟吗?”谢幼敏看了一会儿,低声问。 谢稚才幽幽地回她一句:“你觉得呢?” neo和计言铮身高几乎一样,但neo还是把手肘搭在了计言铮的肩上,而计言铮抱臂不动,neo对他说话时,他会偏头,把耳朵靠近。 谢幼敏没再说什么,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谢稚才的肩膀,然后也朝人群走去。 终场哨声响起,谢家所在的队伍赢了。他们互相击掌、碰拳,谢愈显朝谢稚才招手,喊他一起庆祝。 谢稚才拖着脚步走,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个更主动靠近、更需要被提醒“你要小心一点”的,好像不是计言铮。 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把这想法按进心底,埋得死死的,不敢再碰。 晚上,一家人都累了,跨年夜的晚餐也只是草草地叫了份中餐外卖。 电视里正播着纽约时代广场的跨年直播,天上飘着细雪,看上去冷得要命,主持人被冻到语调发颤,只能靠几杯shot取暖。 谢家屋子里则温暖又明亮。 只有计言铮已经到了饮酒年龄,便陪着谢愈显和刑柳小酌了点红酒。谢幼敏在一旁羡慕得直跺脚,往往会大声抱怨的谢稚才却一直心不在焉,蜷在沙发里,手机刷几下就又停住,眼神飘忽。 整晚他都在寻找一个能开口的时机。 他想去问计言铮点什么,可问什么呢?他想不清楚。大脑里浆糊一样搅着,有股快要溢出来的焦躁。他只知道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他就要被逼疯了。 但计言铮像是下定决心要融入谢家,整晚都陪着他们有说有笑,没有给谢稚才任何能抓住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也终于归零。 钟声敲响,在电视里《友谊地久天长》的歌声中,谢家四口相互拥抱,谢愈显和刑柳也拥抱了计言铮。 也就在这时,谢稚才看见计言铮低头看了眼手机。下一秒,他接起电话,转身朝餐厅方向走去。 谢稚才的心一下被揪住了。他坐立不安,脑子里那堆混乱的问句仿佛变成了实质的绳结,一圈一圈勒紧胃,直到它筋挛起来。他等了片刻,悄悄从热闹的家人中抽身出来,跟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电视声渐渐远去,像被留在另一个世界,。 谢稚才的脚步极轻,直到听见厨房那头传来计言铮的声音,低沉、轻缓、温柔。 他终于看见他了。 计言铮背对着他,微侧着身倚在厨房橱柜边,身旁是一扇对着院子的窗,窗外的圣诞灯光在夜色中流动,像一条悄无声息的河流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嗯,你别担心了。” 他说得轻,却不冷,像是在努力把什么藏起来。“新年快乐。” 计言铮把头埋得很深,背脊微微起伏,仿佛疲惫又克制。 谢稚才站在门口,看着那宽阔却萧索的背影,一种陌生的、无法言说的感觉涌上来。 计言铮挂掉了电话,转过身发现了谢稚才,那一刻他竟然没有被吓到,只是突然收住了脚步。 计言铮脸上没有表情,缓慢地眨着眼睛,窗户外的夜色侵染在他皮肤上。 谢稚才以为他的眼睛湿了,最后又觉得好像只是放在玄关的圣诞树彩灯装饰在他眼底的反光。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计言铮是在和他妈妈通电话。 而他整晚积压的疑问,在此刻突然失去了发问的重量。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的话像落在厨房里的、休斯顿并不存在的雪花:“新年快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厨房。 至此,谢稚才决定不再追问。 反正假期已经过半,他完全可以继续假装计言铮不存在。他会等他离开,等这段混乱的冬日随时间风干。 明年的圣诞节,他们一家四口会平平静静地团聚在一起,他会和neo吃着妈妈们做的菜,曲奇软香甜,球赛酣畅,游戏忘我,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本来,已经决定好了。 新年的第三天,天色阴沉,雨终于在傍晚时分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像是终于绷断了的神经。 下午家里缺些厨房用品,计言铮主动请缨,说他开车去趟超市。傍晚他回来时,正在厨房切菜的刑柳透过窗户看见车影,随口叫谢稚才去车库帮把手,别让计言铮淋湿了。 谢稚才拉起兜帽,站在门口磨蹭。他在心里盘算时间,只要拖够两分钟,让计言铮自己推门进来,他就能堂而皇之地避开这一趟。 可他站了快五分钟,门口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狐疑地推门走出屋子,穿过前院,雨滴“啪嗒啪嗒”砸在兜帽上,冷得像针。 然后,他看见了计言铮,但不只他一个人。 因为雨天人少,社区里空荡荡的,隔着五十米开外的视野毫无遮挡。谢稚才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两个,计言铮和neo,正面对面地蹲在一棵树下。 他们都穿着帽衫,在细雨中像两个模糊的色块,一个灰,一个蓝。两人之间是一只棕色拉布多,兴奋地在他们膝间蹦跳,摇着尾巴往两人脸上蹭。 第17章 那是neo家养的。计言铮在揉它的脑袋,狗狗很是受用,兴奋地扑进他怀里,把他拱得直往后仰。 neo在一旁大笑,尽管帽子挡住了大半张脸,谢稚才还是能看到他扬起的嘴角,笑得松弛又熟稔。他想帮计言铮拉住狗狗,但狗狗只是更兴奋了,它甩动身体,身上的雨珠被甩飞在空中,溅了计言铮和neo一身。 这下他们俩都笑了起来,计言铮想拿袖口擦脸,可是neo突然抬起身,和计言铮挨得非常近,伸出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水滴。 在neo摸到计言铮脸的那一刻,谢稚才像被什么钝器砸中,猛地转过身去。 心跳得飞快,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耳朵嗡鸣,腿像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门口的,圣诞装饰还挂在屋檐下,每一只麋鹿和小精灵看起来都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僵在原地,不敢回屋。怕刑柳问:“人呢?你俩怎么没一起回来?”他也不敢回头,怕看见那个追在背后、他拼命想否认却怎么也关不住的真相。 “你在干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计言铮的声音。谢稚才转身,看见他提着两大袋日用品,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他盯着谢稚才,脸上写满了疑惑。 那张刚刚被neo触碰过的脸。 谢稚才开口,声音干哑:“你刚才在干嘛?” 计言铮皱眉:“你还问我?我去超市买东西啊。”他抬了抬手中的袋子。 “我是说,”谢稚才咬住每个字,“你和neo刚才,在干嘛。” 计言铮神色一变,冷下脸:“你在偷看我?” 他竟敢倒打一耙? 谢稚才整个人从木然中被点燃,怒火像油泼在水面,瞬间烧起来。他猛地抬起头,抬高音量:“我警告你,不要骚扰neo。” 计言铮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我骚扰他?”他的眼神从错愕变成了彻底的难以置信,“你真这么觉得?” 谢稚才下意识地紧咬下唇,努力压住微微发抖的肩膀。 计言铮逼近一步,语气低了下来,却更冰冷:“你不会觉得我是同性恋,是个男的我就会喜欢吧?” 谢稚才忘了。 他忘了十天前,就在他的房间里,他对计言铮说:你爸不该那样想你,不该因为你是同性恋就觉得你到处乱搞男人。 可是现在,这些天积压下来的嫉妒、失望、委屈、还有说不清、理不顺、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情绪,全都像潮水一样卷了上来,把他心里最后一点底线冲得干干净净。 他那张一向亲和的脸此刻几乎扭曲,他脱口而出,声音发狠:“你不可以用‘是个男的’来形容他!”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砸下来,雨声似乎都被震散了。 计言铮闻言,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神情骤然变了。他不再咄咄逼人,反倒眯起眼睛,一张英俊的脸表情复杂而危险,像猎人冷冷地看清了猎物的软肋。 他低声说:“看来,喜欢他的人,不是我。” -------------------- 阿铮和成成好磨人啊,害得我写了这么长!! 特别喜欢《友谊地久天长》这首歌,还有它的本名,auldlangsyne,是久久逝去的意思,和中文译名结合在一起就很妙。 第14章 一阵风,吹来梦 “今晨十时,随着金剪刀划开红色绸缎,泉汇集团耗时三年打造的全新艺术综合体「浮屿艺术中枢」正式向公众揭开面纱。作为榕港房企龙头泉汇集团的转型力作,这座由集团少东家计言铮全程操盘的当代艺术空间,交由著名日本建筑事务所设计,它打破了传统美术馆标配空调和人造光源的‘白盒子’刻板印象。尤其是对榕港海岸线海军遗留油罐的改造,更体现了泉汇的人文和自然关怀。” 谢稚才话语刚落,导播便cue道:“进一号视频。” 画面背景是今日晴空万里的深秋榕港,画面中间的计言铮,想必是为了配合艺术馆的概念,穿着一身松弛有度的休闲西装,海风吹拂,吹散了一点他抓上去的头发。 他站在剪彩绸带前,左手握带,右手执剪,微微一笑,镜头定格。掌声中,金剪刀利落落下,丝带应声而断。 “进二号视频。” 画面切到了美术馆的内部,灰白色的墙壁前,计言铮对着话筒说道:“这个项目筹备了三年,比起传统楼盘开发,更像是给泉汇装上了一颗‘文化心脏’。” 他微微一转身,指向背后十米开外的大型装置:“你看,我们特意将主展厅悬挑在镜面水景之上,这就是「浮屿」的具象化。泉汇以水为源,而这座岛要承载的,是让艺术像涟漪一样扩散到城市的脉络里。” 记者的画外音响起:“听说是您力排众议将原商业地块改为艺术空间?” “哪有那么夸张,”计言铮淡淡一笑,“我们泉汇管理层也不是老古董,我做的是让他们相信,经济账本和文化理想,其实能平等对话。” 另一个提问接上:“所以说,「浮屿」是泉汇战略转型的宣言?” 计言铮敛去笑意正色道:“不止于此。曾经巴黎左岸的旧仓库孕育了全球艺术浪潮,纽约highline让铁轨重获生命,泉汇想证明,我们新时代的房地产,也能成为榕港这个城市记忆的编织者。” 节目的最后一帧停在浮屿标志性的镜面水景上。 播完今天《经济纵横》的最后一条新闻,谢稚才将手中的讲稿合上,趁着广告时段,快步走出演播室。 刚踏出门口,他便撞见了宁柠。他原本只打算点头示意,却没想到宁柠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咋了?” 谢稚才一愣,显然没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 宁柠指了指玻璃门倒影:“你看看,你的脸都拉下来了。” 他顺着她的手望去,玻璃门里映出自己的轮廓,他发现自己下颌紧绷,眉头微蹙。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没事,只是……刚才那段报道,和我们栏目到底有什么关系?” 宁柠拉着他到一旁,小声道:“下午开会时你不是听到了吗?” 谢稚才虽已加入世晖now一月有余,但节目内容的讨论和拍板,温曼还未把他真正纳入核心。流程会更像是例行告知。 他耸耸肩,语气轻松:“知道了,反正播都播完了,算了。”倒是宁柠,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佛系”态度,有些不明所以。 人在背后,真不能多嘴。谢稚才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桌上的座机便响了。 是温曼的分机,接起来就是开门见山的四个字:“你来一下。” 谢稚才心里一紧,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她办公室。 门关上后,温曼仍盯着电脑屏幕,头都没抬:“你对泉汇那段新闻有意见?” 谢稚才一愣,因为很信任宁柠,因此怀疑温曼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 温曼却只是冷笑:“你播完新闻的表情能不能收一收?虽然不在直播,观众看不到,但导播间我们可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谢稚才对报道本身并无偏见。先前的质疑只是因为宁柠一句话点破了他播完计言铮新闻后的异常状态,为了掩饰,他才临时找茬,却没料到忽略了温曼。 谢稚才忙不迭地认错道歉,温曼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丢下一句:“下次注意。”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训话,正要松口气转身离开,却被温曼再次叫住。 “周六休假,你去一下吧。”温曼抬手递来一张卡片。 谢稚才低头接过,是张深蓝色的硬卡纸,手感温润,卡面正中以潇洒草书写着“浮屿”二字。展开一看,是浮屿艺术中枢的开馆晚宴邀请函,两天后,晚上六点,承办方是本地最具话题性的名流生活杂志。 谢稚才心里大呼不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这我得去?” 温曼终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想当个读稿机器吗?做新闻靠什么?靠线人,靠嘉宾,靠人脉。”她语速不快,却字字带锋,“你刚到榕港,人生地不熟的,这种机会自己都不抓住,那还等谁送到你嘴边?”她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怎么?你不想去?” 谢稚才纵是有十颗胆,也不敢连着忤逆温曼两次。他乖乖收下请柬,说他马上就扫二维码登记。 周六傍晚,谢稚才准时到达浮屿艺术中枢。 榕港的天色尚明,夕光与海风在艺术馆的曲面墙体间流转。晚宴设在那座标志性的改造油罐内,它安静地矗立在绿意之中,像是一枚不属于地球的装置。砖红色地毯铺至入口,沉稳又低调,与周围的自然泥土毫不冲突,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的一部分。 请柬上没有写着装建议,谢稚才便穿着了件浅色衬衫搭配薄西装外套。 他因为独自赴宴,颇有些忐忑。好在刚入场后,主办方就安排了来宾在大厅中央的螺旋楼梯下聆听了一场手碟演奏,算是为在场的人创造好了社交气氛。 第18章 演奏落幕时,谢稚才已经和身边的宾客攀谈起来。有人是策展人,有人是高校艺术史教授,还有一位极限运动员,甚至有人认出了他,热情地要求合影。 谢稚才性格本就开朗,是那种一进人群就能找到频率的人。他一边品尝着小食、喝着葡萄酒,一边与新认识的朋友们交换微信。温曼的任务完成得比想象中顺利,他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这座艺术馆,姓计。 “dexter,他们刚刚还说你来不了呢。” 谢稚才正倚在浮雕墙前,与几人围成一个半圈,他用银匙缓缓搅动着一碗香草黑松露冰淇淋。对面红裙女士忽然笑着转身,向远处招手。 人群微微起伏间,计言铮从人海中走了进来。 他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正装,在灯光与夜色的衬托下宛若剪影。他俯身与红裙女士轻贴面颊,动作从容不迫,肩胛线条绷出流畅的曲度。周围宾客纷纷寒暄问好,他微笑点头,游刃有余地应对每一个恭维和自我介绍,直到目光落在了谢稚才身上。 谢稚才正要说些客气话,计言铮却先一步开口:“谢主播,我当然认识。” -------------------- 一段很重要的试探。。海边互诉衷肠(其实是你瞒我瞒) 好像只能留到下周了!! 第15章 无影踪,他始终 他们停在水吧一侧的空隙处。计言铮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在吧台上,几秒内便有人默默收走。谢稚才开口:“报道有什么问题吗?” 计言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你那冰淇淋,都快被你捂化了吧。” 他也太观察入微,细致得让人无处可逃。谢稚才低头一看,果然,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把碗里的冰淇淋几乎融成了一滩奶昔。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舀起最后一块尚存形状的冰晶,含在口中,这才把小碗放下。 “还不错吧?”计言铮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菜单上还有雪芭和巧克力的,是我挑的这个。你还得谢谢我。” “大少爷连菜单都要过问?”谢稚才有点怀疑。 计言铮却认真得不像开玩笑:“做事本来就该从细节开始,尤其是这种投入心血的项目。”他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还亲自报道了吗?” 话音刚落,几位举杯的宾客靠近,准备与计言铮打招呼。谢稚才自然地侧身让开半步,将身形藏在人群光影之外。 计言铮与人应酬时惯有的笑容重新上线,等到交际应付得差不多,他顺手拍了拍谢稚才的后背,语气低却不容拒绝:“外面安静些,方便说话。” 谢稚才心重重一跳。他不知道计言铮到底想说什么,却又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说出口。但在计家产业的屋檐下,拒绝他也着实困难。 他点头,默默跟上,两人一道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入夜色之中。 计言铮大步流星,穿过红毯边缘,踏上旁侧一条通往海边的石子小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而来,白日的碧海已褪成一整片深蓝,像被风揉皱的绸缎,延伸到天际尽头。 谢稚才走在计言铮身后,目光落在那挺拔的背影上。计言铮的每一步都显得冷静自持,甚至连后颈的发丝都透着某种控制下的锋利。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总是戴着帽衫的大学生,有时咄咄逼人、有时客气疏离,他何时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就像前天那场开幕式,他在监视器前看到计言铮落下剪刀的那一刻,一瞬间他难免失神。 碎石在脚下咯吱作响,潮声漫过耳际。 九点钟光景,榕港海对岸的大厦光彩夺目,大大小小的logo灯牌的霓虹碎在海里。 计言铮先一步停在观景台边,倚着铸铁栏杆回头看他:“报道里那句‘计言铮’,是我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 谢稚才也走到栏杆前,面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中飞快回忆。 是的,在休斯顿时他从没这么叫过他。若非得提及,也会用英文名。而这段时间的偶遇与重逢,他们之间一直小心地绕开称呼。 谢稚才恍然地想,难道计言铮的名字有什么魔力?自己第一次念就险些在演播厅里表现失常。 计言铮轻笑了一声,半是认真半是调侃:“你读‘今天早上十点钟’都比念‘计言铮’柔和不少。” 哪有!谢稚才腹诽:我可是严格遵循新闻腔的专业读法。他嘴上却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我说的是‘今晨十时’。” 计言铮的笑意被海风吹散,眉眼舒展,语气忽然柔下来:“我一直想问,你中文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好?跟……那时候比,进步也太大了。” 那时候。休斯顿。计言铮提得很轻,却避无可避。 谢稚才喉咙一紧。他知道,既然两人都在榕港,在同一座城,为着工作和生活的关系,就注定会再三碰面,注定会有那么一天——那件事会被翻出来。但他仍希望,这一天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晚到永远都不会到来。 他低声应道:“我不是跟施阿姨说过吗?学校电视台招双语主播,我就认真学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不只是因为夜风,更因为自己心虚。 毕竟六年前,谢稚才在计言铮面前表现过对成语游戏多么懈怠。除了和父母沟通外,他对其他人总是能说英语就绝不费力讲中文。那时的他,像是有意与这个语言世界保持距离。 可就在那个圣诞节之后,谢稚才忽然像变了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购入一堆中文书籍,跟着网络视频练习发音和语调,甚至对普通话声调的纠正认真得近乎执拗。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就连他刚才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假的。他并不是为了应聘学校电视台的双语主播才开始学中文,而是……恰恰相反。 他无法说出口。他的改变,是为了一个人。一个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的人。 但奇怪的是,计言铮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语气淡得近乎平静:“那你大概花了不少功夫。” 话虽然轻,却不敷衍。那分分寸寸刚好的诚恳,反而让谢稚才心中一震。他眼底有一瞬的动容,面上却依旧维持得体:“过奖了。”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计言铮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缓缓转向远处的海面。 眼前的谢稚才,话说得圆滑、分寸精准,彷佛已经把本来那个单纯直率的人层层包裹、深深藏起。计言铮原以为带他离开那场充满虚伪客套的宴会,能让他们回到某种更真切的状态。但眼下这个谢稚才,还是一样的遥远。 说他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计言铮转过身去,沉默良久,没有再说话。 谢稚才站在原地,有些不安。他藏着秘密,又不愿面对那双太过敏锐的眼睛,于是低声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回去吧?也不早了。” 没料到,计言铮却忽然转过头,语气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尖锐:“原来家长不在的时候,你还是这么烦我。” 这句话来得太直接,太熟悉,像某种旧日争执的回声。 谢稚才一愣,下意识回击:“我哪有?我现在不还是站在这里,陪你说话吗?” 海风忽然变大了些,两人的外套在风中扬起,掀起犹如风帆的响动。 那一声“不还是站在这里”,出口后谢稚才才意识到,计言铮那句“你还是这么烦我”,竟像是压抑了六年的某种情绪,一点点泄出怨意、委屈,甚至某种不愿被识破的软弱。 计言铮的下颌线慢慢松弛下来,像是舒了口气,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男人了,会理解我一点。” “我——”谢稚才一时语塞,“你——”一时间,一个堂堂新闻主播,竟然结巴了。但他的大脑一时空白,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像念播报稿那样,郑重其事地说道:“是你误会了。” “哦?”计言铮皱起了眉。 谢稚才直起背脊,迎着夜风和计言铮探究的目光,缓缓说道:“你是因为卢俊逸才这么想的吧?他是谢幼敏的大学学长,但是小妹怕我一个人在榕港举目无亲,才介绍我们认识的,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 他的语速平稳,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他身为主播,最擅长的便是把假话说得像真话。况且如今的卢俊逸,确实只是他的普通朋友,这一番解释,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他的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计言铮静静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眨,像是在执行某种无声的测谎程序。他的表情变得微妙,眼中那点探究和质疑,如潮水涌来又慢慢退去。他后退半步,略略拉开距离,目光仍不离他:“你没变弯。” 谢稚才在心中下定决心,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是直男。”计言铮再次重复谢稚才的话。 第19章 谢稚才喉结轻滚,又一次点头,这次更加坚定,像是某种宣誓:“我是。之前一直有外人在,不方便说得太明白,今天以后还请计先生不要误会。” 不知道是因为他决绝的否认还是那个客套的“计先生”,计言铮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表情。 最后,他站直了身体,伸手拍了拍谢稚才的肩:“是啊,不早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在夜色中转回头来,低声说道:“除了治病,我应该比一个医生更有用。以后有事,找我。” 谢稚才没说话,只觉得夜色愈发深了。 -------------------- 成成的话,阿铮肯定是没有信半个字啦! 第16章 你要来追谁? 南方的冬天裹着秋的余韵,梧桐叶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卷成褐色的漩涡。世晖大楼十五层的西餐食堂,毗邻海边的玻璃窗氤氲着一层轻雾。 谢稚才端着餐盘,上面是一盘红酱牛肉意大利面、一碗沙拉还有一杯气泡水,他一眼看到宁柠朝他挥手,便迈步走向那张靠窗的桌子。 下午五点钟,食堂人还不多,不过他们俩七点就要进演播厅,要卡着时间吃点快的。 宁柠穿着一身职业裙装,吃东西时很小心,拿餐巾挡在胸口。 谢稚才还没换衣服,一件薄开衫罩在衬衫外。他把一角柠檬挤进气泡水,泡泡轻轻炸开,低头问:“我刚在办公室看温曼到处找你,什么事儿?看着挺急的。” “不就是她想做一个ai量化交易的专题嘛,那几个嘉宾人选一直敲定不下来。”宁柠把嘴里的三明治大口嚼完后说道。 “哎呀,”谢稚才皱着眉,“我现在面对嘉宾还是紧张,你一说我又要焦虑了。” “慢慢来嘛,我觉得你越来越好了,”宁柠朝他宽慰一笑,又挤了挤眼睛,“你现在可是有点小名气,我表妹都跟我打听你呢。” “哦,”谢稚才忽然又变得一脸正经,他吸着吸管,语气无波,“签名五十,合照一百。” 宁柠对他做鬼脸:“行了吧,再也不夸你了,好心没好报。” 十月那会儿,谢稚才加入世晖now。这是温曼一锤定音的决定,也是一场被视为大胆的冒险。 而两个月后的今天,它被证明是一种极具远见的判断,是她多年新闻嗅觉和市场敏锐度的双重回响。 当时孟聪提了离职,温曼开始四处物色接班人:本台的、友台的,甚至包括几位金融从业者。哪怕谢稚才在广发道事故的现场新闻中表现突出,但履历单薄,根本不入温曼的眼。 可偏偏,他的竞争力就在于那种“新”。 传统新闻在信息时代的冲击下逐渐式微,年轻人不再习惯守在电视前等七点档,那些经验丰富的主播逐渐成为中老年观众的专属,学者或投行出身的虽有专业度,又欠一分形象和台风。 最终打动温曼的,是广发道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谢稚才白天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他说昨天见大家太忙碌,没来得及得到她对他表现的反馈。 温曼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五个以上的问题,他没有辩解,反倒认真记下,还问她:“如果我一个月内改进这些,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在now主播台的机会?” 她没有追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挑人的。探消息,本就是新闻人的本能。 他的勇气、自信、新鲜、和那张上到八十下到十八都会喜欢的脸,让温曼给了他一个晚间黄金档的十五分钟。 两个月后,谢稚才成了这座城市里小有热度的名字。 然而现在这位城中红人正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意面,宁柠在对面埋怨他都要把红酱溅她身上了。 他们身边是一扇宽阔的窗户,冬日的榕港新城区舒展开去。摩天楼层层叠叠,直直长到那流云飞过的天空里去。 城市的另一端,静水湾正缓缓落入渐暗的天色中。云履仿佛置身于一片轻雾中,小厅里开着暖色调的灯,整间屋子像颗蜂蜜糖浸在一杯冰水里。 计言铮和程隽坐在沙发一角,茶几上摆着一局跳棋和两盏冒着香气的花茶。此刻程隽的蓝子已推进大半,形势一派大好。 施南阁靠在一旁的仰椅上看书,屋里的暖气翻涌着柔和的热意,让人昏昏欲睡。她把书扣在胸前,侧头望着正围着跳棋下得热火朝天的母亲和儿子,无奈地感叹:“你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年前还下国际象棋,现在开始玩跳棋了?” 祖孙俩根本不理她,兴致高涨。 那套跳棋是奢牌送的圣诞礼物,水晶质地,在手中轻轻一转便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礼盒今天刚开封,就被拿来摆在茶几上开战。 见没人接话,施南阁自顾自地开口,这次是朝计言铮说:“我前几天问了刑柳,谢稚才今年不回美国过圣诞。我想请他来家里。你去过谢家,请他回来,也算礼尚往来吧。” 计言铮刚把一颗绿水晶棋稳稳推进大本营,听到这话,手一顿,回头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施南阁打量他表情,问道。 计言铮脑海里忽然闪过浮屿那次海边的对话,无奈地点出了残酷的现实:“别了吧,他可能根本就不想来。” 但施南阁不吃这一套:“你先问问嘛。” 计言铮换了个路径:“礼尚往来什么啊?我当年在他们家也没多开心。” 这话倒让施南阁诧异了:“不开心?那时候刑柳还总说小谢和你关系处得不错啊。” 程隽轻轻点了点计言铮的手背,提醒他该下棋了。计言铮低头跳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抬头追问:“真的吗?是他说的?” “我怎么知道?你这是要拉我们当庭对质?”施南阁斥道。 计言铮叹了口气,把脸转向外婆,语气一秒切换成小孩模式:“外婆,收留我们来云履过圣诞吧,我们一家人过,没外人那种。” 程隽将最后一颗蓝色棋子推进阵地,满意地拍了拍手:“别来了,我后天飞巴厘岛,圣诞给工人放假啦。” 施南阁很是满意,笑得眉眼弯弯:“云履,稚才都来过了。璞园,他还没去过呢。” 计言铮只得点头应下。他打扫战场,把水晶棋子一颗颗归位,心里却在想,他自己都不想回那个家,又怎么能骗谢稚才来。 晚餐后,施南阁和计言铮在云履客厅坐着,一边看着谢稚才的节目。等他的部分结束,计言铮算准了时间,拿出了手机。 他和谢稚才的微信还停留在两个月前,谢稚才刚入选世晖now,发来一条短短的感谢。 刚才搪塞施南阁时,计言铮是下意识地不想碰谢稚才的冷脸。不过现在他又生出了点别的想法。他点开对话框,在那空荡荡的输入栏里敲下一行字:「我妈想请你来我家过圣诞,你哪几天放假?」 消息发出去后,安静了将近十分钟,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他点开,谢稚才发了个狗狗满头问号的表情。 那只小黄狗圆脸大眼,居然还真有点像还有点婴儿肥的谢稚才。计言铮盯着那表情包看了两秒,居然笑出了声。 又过了几秒钟,谢稚才发来一句:「一定要来吗?」 谢稚才不想来,这一点计言铮一眼就看穿了。但他竟也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劝母亲放弃的,心头忽然起了点执念。他选择以退为进:「我觉得你来吃顿饭就行,我就跟我妈说你挺忙的。怎么样?你说个时间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谢稚才在屏幕那头微微松口气的样子。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回了一句:「圣诞节当天中午可以。」 计言铮嘴角微扬,回了个「好」,又说车由他来安排,还不忘叮嘱:「千万别带礼物来,人情往来太麻烦了。」 一周后,谢稚才还是诚惶诚恐地拎着一大捧花站在了璞园门口。理由很简单,刑柳说:“节日带花回家,好看,放出来大家都能欣赏,又不贵。” 但她显然低估了榕港花店的定价。谢稚才挑了城里口碑最好的鲜花品牌,店员一边介绍一边说是全进口花材,包装还得升级,结果一捧花就烧掉了他小一千块,心疼得他走出店门时脸都抽了抽。 圣诞节当天是个柔和的晴天。中午,计言铮安排的司机在他公寓楼下等他。来接的是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内饰极简,只配了几瓶基础矿泉水,和计言铮自己开的车、施家的豪车风格完全不同。 计家住的璞园是榕港著名的别墅区,居住着不少文化界和商界的名人。这里离市中心不远,却有种难得的幽静。 车驶入郁郁葱葱的绿植之间,谢稚才一下车,便闻到空气里清透的植物香,远处大片修剪整齐的灌木延绵起伏,把一幢幢藏身其中的住宅遮掩得若隐若现。 计家那栋白色的建筑线条利落,由玻璃与石材构成,不附庸任何浮夸的欧式浮雕装饰,安静克制,却藏不住主人的好品味。 司机将车开进车库,谢稚才自己走到门前按响门铃。本以为会有家中阿姨来应门,谁知门一开,站在那里的竟然是计言铮。 第20章 更让他意外的,是计言铮的打扮。他穿着浅灰色薄毛衣和一条米色宽腿裤,看起来慵懒、柔软又亲切,和平日西装革履、气场强硬的样子判若两人。甚至隐隐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护香。 虽然谢稚才不想,但还是忍不住新奇地多看了他几眼。 计言铮却注意到他手里的花,笑着问道:“这花什么意思?你这是打算追谁?” 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好印象又全消了。谢稚才面无表情地把花往他怀里一塞:“是我妈非让我带的。”说完就从他身边绕了进去。 计言铮抱着那捧色彩缤纷的花,低头闻了一下,又看了眼品牌吊牌:“破费了啊。” 这时阿姨才过来迎客,给谢稚才换了拖鞋,又接过花:“太太喜欢花,肯定要自己插瓶的,我先拿下去准备一下。” 计言铮在旁边“啧”了一声:“还真让你送到她心坎上了。” 谢稚才一听这话,总觉得不对劲,莫名觉得语气里透出一股“上门女婿讨丈母娘欢心”的意味。他一时红了脸,干脆不搭理他。 没一会儿,施南阁从楼上下来了。她穿着驼色针织连衣裙,风姿温婉,优雅依旧。 三人一同穿过玻璃中庭,沿途是遒劲绿植与别致插花,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审美与讲究。 谢稚才边走边真心称赞家装,施南阁听得笑意盈盈,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几分。 计言铮不由感叹谢稚才这副“讨人喜欢”的本领,以及对待他和他妈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直到坐上餐桌,谢稚才才第一次见到计为升。 他先听见阿姨在门口喊:“先生来了。”随即整个餐厅的气氛都变得正式起来。谢稚才顿时有点紧张,毕竟计为升在他印象里是一个冷漠专断的大家长形象。 计为升是从外面回来的,还穿着合身的深色外套,计言铮显然遗传了他的身高和线条锐利的面部骨骼。他眼窝微陷,瞳孔沉黑,带有天然的审视感。目光落到谢稚才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才微微一笑,眉眼弯起:“小谢是吧,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上午公司临时有事。” 他话音一落,又朝施南阁点了点头。谢稚才没来由地觉得,他对太太的笑容,好像比对他真诚许多。 谢稚才忙起身问好,计为升摆摆手:“坐,坐。”声音沉稳,却不失礼貌。 谢稚才坐了,但心里却依旧绷着根弦。 -------------------- 阿铮:战绩不佳,没道理的,换套皮肤试试效果 第17章 但我想跟你乱缠 这个餐厅显然是一家人日常用餐的地方,圆形餐桌不大,四五个人围坐刚刚好,不需要佣人帮忙布菜。 谢稚才一眼认出桌上有一两道自己爱吃的菜,便开口问了施南阁是不是问了他妈妈,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心里微热,认真道谢。 席间,计为升除了偶尔问计言铮几句关于项目的事,基本沉默寡言。 施南阁和谢稚才聊到他最近在世晖now上的出色表现,又问道:“你是目前最年轻的主播吧?” 谢稚才忙谦虚了几句,正要顺着话题回应,却被计为升打断了。 “对了,小谢你多大了?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清楚。”计为升语气客气,带着长辈式的礼貌。 谢稚才不敢怠慢,立刻答道:“我二十六。” “哦,那就比他小两岁。”计为升说着,却并没有看向计言铮,紧接着话锋一转,“来榕港谈女朋友没有?” 谢稚才一愣,回以一贯的公关说法:“我才回来半年,工作节奏挺快的,还没机会结识合适的人。” “这样啊。”计为升似是随口一说,又补上一句:“也该抓紧了。我和你阿姨在你这个年纪,阿铮都上幼儿园了。” 谢稚才这才意识到,这话不光是在试探他,更是在隔山打牛。他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人,只见计言铮低头夹菜,神情淡漠,好像完全没听见。 谢稚才只能含糊应承:“是,您说得对。” 之后的这顿饭虽然没有再出现什么惊雷,可谢稚才提心吊胆,几道平时最爱的菜也只夹了两三口。 饭后,计为升说还有事,先行离席。 施南阁则一听谢稚才带了花,高兴得要去花房插瓶,临走前笑着吩咐:“阿铮,你带稚才在家里转转。” “我们家有什么好看的?”计言铮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谢稚才也正有此意,他哪敢和计言铮单独相处?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推开,施南阁又补充了一句:“那就出去走走也行,璞园这边花园和建筑都很漂亮。” 话已至此,谢稚才只好点头应下。 等施南阁一走,计言铮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信不信,她是去给你准备礼物了。” 谢稚才一脸茫然:“啊?” 计言铮笑了下:“我都说了别带东西,你倒好。这回她要送你点什么,你收着就是。不然来来回回,送不完。”说完,他朝门口方向歪了歪头,“走吧,逛逛去。” 他们披上外套,一走出门,计言铮忽然开口:“刚才吃饭……不好意思啊,我爸那人就那样。” 这道歉突如其来,谢稚才反而怔住了。他心里清楚,计为升那番话明显是借题发挥,真正的目标是计言铮。现在却反过来由计言铮道歉,他顿时有些心软。 “叔叔现在还是……?”他试探着问。 榕港午后的阳光愈发浓烈,他们走在砾石小径,两旁的树荫斑驳,金色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散落的琉璃。 计言铮穿着一双乐福鞋,走路时故意踩着路边的青苔,发出微弱的碾压声。 “好点了吧,毕竟天天损我,也不利于‘父子精诚、团结搞钱’。”他轻飘飘地说,语气近似玩笑,“其实他现在也就想催婚催生。这事吧,就算我喜欢异性,他也一样会催。这样想想是不是好受点?” 不知是因为他那句“就算我喜欢异性”,还是那份波澜不惊的语调,令谢稚才心中泛起一丝酸意,有些久远的、难堪的回忆被不经意拂过。 “这么想……确实好一点。”他低声回应,仿佛是安慰别人,也在安慰自己。 计言铮微微侧头,扫了谢稚才一眼,眸底光影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后面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冬日阳光斜斜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交错在一起,又各自延伸。 谢稚才脑子里一团乱麻。那次在浮屿,他明明亲口说自己是直男,是想干干净净划清和计言铮的界限。可不知怎么,两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一种说不清的距离,若即若离,似远还近。 他说不上是哪一步出了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陷在一张无形的网里,每迈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突然,计言铮开口打破沉默:“虽然我爸那个问题挺冒犯人的,但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差不多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故意留出思考的空隙,“你打算找女朋友吗?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谢稚才脚步一顿,身子绷紧。 他知道,这不是计言铮随口一问,而是一根锋利的探针,直指他最不愿触碰的地方。他只能低声闪躲:“我……暂时还没考虑这些。” “是吗?”计言铮似乎轻笑了一下,却又不是很真心,“别紧张。我是说,我认识一些不错的女生,有需要我可以介绍给你。你信得过我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神情却冷静得过分。 谢稚才明白,他是在设局,等他跳进去。他只得勉强扯出笑,用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说:“你那些朋友?我怕是高攀不起。” 计言铮忽然停下,回身挡住他的去路:“怎么可能?你现在也是榕港的名人了。”他微微眯眼,眼神在阳光下像猎兽,“你以前在休斯顿,恨不得事事压我一头。现在倒是学会‘妄自菲薄’了?” 谢稚才心头猛地一跳。 他怕的不是“介绍女生”这种试探,而是那句“以前”。那些他拼命压下去、不敢回头看的旧事,此刻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被翻得支离破碎。 更糟的是,他知道自己撒了谎,所以底气尽失。对方又太聪明,他根本藏不住。 他抬头看着计言铮,那人眉间带着细微的蹙意,眼底却是令人发慌的冷静探究。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遮住那双眼,那双能把他看得透的眼睛。 他怕。他太怕有一天,被看穿得一干二净。 “你误会了。”他低头,又强撑着抬起眼来,“我只是想说,你不用管我。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都不需要。在爸妈面前客气随你,但在现实里,我希望我们之间有条红线,请你别再越界。” 计言铮眼神一沉,笑意尽散。他向前一步,语气低得冰冷:“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 谢稚才想后退,脚却像钉在地上。他听见计言铮继续道:“你忘了你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吗?” 第21章 那句话像锤子,砸在心上。谢稚才咬紧牙关:“我知道,我这话听起来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计言铮冷笑,像在等他承认点什么。 谢稚才抬头,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对我好——不好。” 阳光依旧温暖,但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这句话太直接,太清醒,也太残忍。 计言铮的额角跳了跳,声音低得像在压抑怒意:“谢稚才,你到底是有骨气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好,还是只是,不想接受我的?” 他说“谢稚才”时,像是在咬牙切齿地割舍某种执念。 谢稚才后退半步,被那股情绪裹挟得无处可逃。他挣扎着说:“我只是希望你——” 话还没出口,计言铮便打断了他:“就因为我的取向?你现在还是这么讨厌我?” 这句质问像一把重刃,直接劈开谢稚才的胸腔。 他抬起眼望着计言铮,喉咙堵得满是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休斯顿,那个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的卧室——计言铮的每一步逼近都不带怜悯,却让人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踩到了对方最在意的地方。 可他不是故意的……就算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 可为什么,胸口仍像被撕开了一道血口? 他呆呆站在原地,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疼得没边没际。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到顶点的时候,谢稚才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高声喊了一句:“计言铮!” 他本以为是幻觉,但紧接着又一声传来:“计言铮!!”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喊。计言铮也听见了,两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小径尽头,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踏着薄薄的金雾朝他们走来。 她高高地举着手,动作轻快。是侯向恩。 她的出现把原本紧绷的气氛撕开了一条口子。 计言铮的目光刚一挪开,谢稚才便立刻抓住空隙大口喘气,像是从水面浮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感激这位大小姐的“及时雨”。 侯向恩一身雪白,长发披肩,显得格外清瘦。她走近后,抬脚踢了踢计言铮的小腿:“我在阳台就看见你了,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稀客啊。” 计言铮的表情还残留着一丝紧绷,但几乎已经不可察。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说道:“我家还不能回了?倒是你,看起来精神挺不错,人逢喜事啊。” 侯向恩轻哼一声,得意地一扬下巴:“你收到我姐的请柬了?” 计言铮点头:“收到了,还害得被我爸念了一顿。说吧,你这次又使了哪一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绝食。”侯向恩甩了下头发,素净的脸在阳光下反而更显俏皮。 这话堪称石破天惊。谢稚才还没从刚才的局面中缓过来,听到这句,也不禁瞪大了眼。这都什么年代了,富家千金还靠这个来抗婚? 计言铮也愣了下:“你别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侯向恩语气一本正经,“我就在这房间里,呐,就那边。”她回头指向左后方一片树林,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树影下藏着一栋房子,想来是侯家的别墅。 “我躺了三天。不过嘛——”她忽然踮起脚凑到计言铮耳边,“我姐每天晚上偷偷给我送吃的,反向16+8,效果好得不行,我刷刷地瘦。把我爸心疼坏了,第四天就在我房门口说,‘你不嫁就不嫁,求你吃点东西吧’。” 计言铮听罢,由衷地叹道:“你真有你的。” 侯向恩自得道:“那当然。” 就在这时,她才像是刚注意到计言铮身边的谢稚才,猛地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谢稚才被盯得头皮发紧,正想着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却听见侯向恩“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天在旁边吃饭,以为我要跟计言铮结婚的那个!” 谢稚才简直无语至极,反驳道:“有一说一,是你自己说你们要结婚的。” 没想到侯向恩不但没生气,反而仰头大笑,伸手勾住计言铮的肩膀:“我真说了?我那时候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说罢,她又重新看向谢稚才,“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不是世晖台的大主播吗?” 谢稚才被她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一愣,居然忘了自谦,只点点头:“是我。”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呢?还来他家?”她来回看了看两人,“上次在eden‘s,我还以为你俩有仇呢。” 话一出口,两人动作都不自然了一下。谢稚才下意识瞥了计言铮一眼,眼神带着一丝求助。 -------------------- 侯大小姐只出现在名场面!!!什么drama体质 第18章 你是当局者迷 计言铮轻咳了一声:“不是说了吗,我们妈妈是闺蜜,我妈请他来吃饭。” 侯向恩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眼睛一亮:“谢主播,我和这人一起长大的,他妈算我干妈,你妈和他妈又是闺蜜,那你妈也可以算我四分之一的妈,那你就是我四分之一的兄弟。” 谢稚才被她这一连串“亲戚关系”绕得头都大了,完全搞不清她要干什么。他下意识又看了计言铮一眼,却只看到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手插兜,明显打算看戏。 “兄弟,”侯向恩忽然伸手勾住他的手肘,一脸认真地说,“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她这话说得突兀,语气却意外真诚。谢稚才一时间没法拒绝,只能在心里祈祷她别提什么惊人要求,硬着头皮开口:“你说。” 侯向恩立刻露出一个极其满意的笑容:“我姐的婚礼,你能当我的男伴吗?” 谢稚才瞠目结舌,一手指着自己:“我?” 侯向恩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真挚。 “你不知道,我拒绝和蔡家老二结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我们圈子里的男的一个比一个怕事,谁都不敢当我男伴。我又不能一个人出席吧?那么多叔叔阿姨、媒体记者,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怎么写我。”她语气从愤怒转为委屈,三句话绕八个弯儿,最后说得几乎楚楚可怜。 谢稚才这会儿是真的信了她爸会被她绝食搞到投降。他下意识又用了刚才应付计言铮的那一套:“可是,我哪儿配得上你啊?” “配得上,怎么不配得上。”侯向恩说得斩钉截铁,“第一,你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不会牵扯乱七八糟的利益关系,不用担心惹麻烦。第二,你可是大主播啊!又帅又有名,我带你出场,面子不要太大,能打多少人的脸啊!” “我——”谢稚才张了张嘴,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拒绝理由。他灵机一动,转头指了指身旁的人,“这不有个现成的吗?” 计言铮立刻往旁边撤了一步,表示与己无关。 侯向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和他?这个通讯录一起出席婚礼?我脸还要不要了?你和他可不一样啊!” 这句话却让谢稚才顿时沉默了下来。余光中,他瞥见计言铮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他脸上一阵发热。他被这句“你和他可不一样”顶在了杠头上,此时此刻,再推脱就太显得心虚。他只得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侯向恩立刻高兴得跺脚,她兴高采烈,不由分说地一手拐着计言铮,一手拐着谢稚才,说要把他们送回计家。 果然,施南阁早已让厨师临时做了几样点心,都是谢稚才爱吃的,叫他带回去。谢稚才想起计言铮的话,只得乖乖道谢收下。 不久后,他重新坐上上午来接他的那辆黑色商务车。车窗拉下,他望着站在门口送别的三人。 今天这场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临别时,侯向恩搂着施南阁,笑得意气风发,对他挥手告别。而计言铮——谢稚才发现,他竟然难以直视那人的眼睛。 计言铮没有任何表情,那目光却沉静而复杂,像藏着说不出口的什么。谢稚才看不懂,但那双眼睛令他心跳得莫名加快。 他只好大幅度地挥了挥手,仿佛要把自己这份慌乱一并甩出窗外。 车驶离后,施南阁回头交代计言铮:“你送向恩回去吧。” 侯向恩得意洋洋地走在前头,胜利者姿态十足。走着走着,她忽然斜眼瞥了瞥计言铮:“我不会坏了你的事吧?” “什么事?”计言铮皱眉,没明白她指什么。 她眼神狡黠:“大过节的带人回家见父母,我不好多说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计言铮立刻否认,但稍一想,好像也说不清。嘴上还是不服输,“向慈结婚的 候,你不也要带他见你爸妈?你也试试去。” 侯向恩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喜事,你那是什么?家长会?” 他们走到通往侯家别墅的小径前,背后是一堵被常春藤缠满的隔音墙。计言铮忽然停了下来,问了个他都觉得白痴的问题:“所以你也觉得他是gay?” 第22章 侯向恩插着腰,费解地问:“你没有gay达的吗兄弟?” 他当然有。要不然六年前,他也不会那样。但眼下,他是真的乱了阵脚。他一向嘴硬,这时候竟也低了头,语气罕见地诚恳:“问问你的看法不行啊?” 侯向恩“哼”了一声:“我要是看得出来,我小时候会喜欢你?” 计言铮被她顶得无话,摇头苦笑:“你是当局者迷。” 侯向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悠悠扔下一句:“你以为你不是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林间小道,留他一人伫立原地,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绿荫深处。 两天后,谢稚才收到了由侯向恩发来的、侯向慈的婚礼请柬。 这次,他对这种在当今年代有如美丽废物的精致纸制品也不再大惊小怪了。他刚读了两行,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一条好友申请。 申请人名字是一颗粉色爱心emoji,头像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 打招呼那栏写着:“你的女伴,侯向恩。” 再下一行的小灰字显示:来自朋友计言铮的名片分享。 看到“计言铮”三个字,谢稚才心里又是一空。他点了“接受”,刚跳进和侯向恩的聊天框,一个语音通话就紧接着打了进来。 谢稚才猝不及防,条件反射似地接了起来。 “喂?”侯向恩的声音一下窜出来,“请柬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就好,我昨天和我爸妈提了你,他们很满意,也很期待见到你哦。”她语气兴致盎然,喜气洋洋。 谢稚才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中升起一阵深切的懊悔,当初答应这个荒唐的提议,真是脑子进水了。他迫切地想结束这通电话:“你打来有什么事?” “我在挑礼服呀,想看看你穿什么!我们得搭配好才行,我可是有战袍的你知道吗?” “知道了。”谢稚才应了一声,想到世晖now衣帽间里那几套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阿玛尼、杰尼亚和迪奥,不由得松了口气,“我现在刚好在台里,一会儿拍几套给你,你挑一件吧。”“你不会想把电视台的衣服穿去参加婚礼吧?!”手机那头的质问带着难以置信。 “怎么了嘛?”他下意识顶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也觉出不妥。侯城中两家名流联姻,媒体来得不会少,他可不想第二天娱乐头条写他“公器私用”。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的建议是——?” “算了,我帮你约个定制工作室,我要监督你量身做一套。放心,账记我名下,衣服你拿走。”大小姐语气干脆,派头十足,倒也大方得体。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谢稚才认命似地点头:“行,你安排吧。” 电话终于挂断,谢稚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下,他是真正登上了这条贼船下不来了。 他正放下手机,办公室的门“哐”地被推开。 进来的是宁柠。 她的披肩发本来是扎了一半在脑后的,现在两鬓都蓬了出来,眉头拧得解不开,显得焦急万分:“余剑来不了了。” 门在她身后合上,谢稚才抬起眼:“怎么回事?” 余剑可是今晚ai量化交易专题节目的重磅嘉宾之一,一家跨国基金的首席ai架构师。嘉宾阵容早已按“正方—反方—中立”的逻辑排好,余剑是坚定的量化派,关于他的资料准备足足做了三天,宣传也都放出去了。 谢稚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有备选吗?他有事的话,他团队里其他人能顶上吗?” “整个基金团队都来不了了。”宁柠迎着他陡然变严肃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目前能来的人选是质数基金的林宗子。” 谢稚才没听过这个名字,问道:“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愿意来。”宁柠声音低了两度,几乎带着哀求。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谢稚才也急促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是个前电竞职业选手,参加过世界赛。”宁柠说完,几乎是把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 谢稚才绝望地闭上眼睛:“你跟温曼说了吗?” “还没。” 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又问:“是你搞砸的吧?” “是。”宁柠咬了咬嘴唇,低声承认。 这下谢稚才反倒没再发火,而是沉了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说不清楚。昨天还沟通得好好的,资料我也发过去了。今天再联系对接,余剑就说不来了。”宁柠几乎快哭出来。 谢稚才已经站起身:“行了,我们去找温曼一起想办法。你把负责联系余剑的统筹也叫上。” 出人意料的是,温曼并没有大发雷霆。 倒不是她不生气,而是她清楚,在节目开始前浪费时间发脾气,只是火上浇油。现在距离直播只剩宝贵的七个小时,视频、图像物料还得全部调整重做。 她只是简单地叮嘱宁柠一声:“再和质数基金的林宗子过一遍议题。” 谢稚才正准备离开,温曼忽然叫住了他。 “节目里少cue林宗子,”她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郭宇讲完后,尽量让教授来调和立场。”郭宇是名手工交易员,他们安排他作为ai量化反对派的。 谢稚才点头:“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一直在新闻室里和制片人们对稿、改流程,神经紧绷,晚饭几乎没动几口。 晚上七点,化妆间内,两位嘉宾早已就位:大学教授稳坐一旁,面色轻松自若。反方的交易员郭宇则显得沉默而不安。 谢稚才进来和两人简单打了招呼,试图缓和气氛:“别紧张,流程我会带着走。” 而第三位嘉宾,林宗子,因为临时被通知,只能通过远程视频连线参与直播。 在走进演播厅、灯光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谢稚才心中不详的预感依旧如影随形。 节目开场,一切按部就班。谢稚才谨慎地照着温曼的交代推进,让现场的两位嘉宾充分表达意见,节奏平稳,流程顺畅。 但他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 终于,话题走到“算法战争”时,他避无可避,只能转向屏幕那头的林宗子。 “林宗子先生,请问您如何看待算法之间的竞争,甚至是‘战争’?” 林宗子似乎早就等这一刻等得不耐烦了,镜头中的他神情一亮,声音兴奋起来:“我怎么看?这样说吧,在游戏里,偷野怪要卡时间、走位藏在视野盲区,而我的ai,在你眨眼之间,已经完成了七次加息套利。” -------------------- 推剧情的地方分两章,这样过得快一点(bushi 没办法,唯爱二人转!! 第19章 我看侯向恩是真捡到宝了 耳机里传来温曼急促的声音:“让他换个说法,太生僻了!” 谢稚才赶忙接话:“您能不能用更通俗的方式再说一遍?” 林宗子嘴角一挑,语气里多了一丝讥讽:“难懂吗?那我换个版本。上周三下午两点十五,郭宇交易员在厕所里痛哭,我的ai正好实时抓取了他的‘情绪数据’,顺势优化了模型参数。” 制片人事前曾提醒过,林宗子会以比较激进的方式展示ai的先进性,可谢稚才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把矛头直接指向现场嘉宾! 温曼在耳机中近乎焦灼:“别让他继续!立刻控场,拉回来!” 谢稚才强撑着镇定,迅速转换话题:“好的,我们听得出来您对ai有极大的信心。但也有很多人对其争议性表示担忧。黄教授,您怎么看——” 他话还没说完,郭宇突然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你为什么不问我?” 谢稚才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我——” “你根本就是个代码屠夫!”郭宇忽然变得怒不可遏,他指着屏幕吼道,“上周gs数码轧空时,你们ai故意延迟散户订单几毫秒,就这几毫秒,足以把所有人榨干!” 林宗子并不惊讶,反倒像是早已等着这场冲突。他面带冷笑:“你抱怨不公平?我这ai每天承受的亏损压力,足够让十个你从交易室跳楼。” 这句话如同一枚炸弹,在演播厅中引爆。 谢稚才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压林宗子,还是先安抚郭宇。 耳机里温曼的声音已然高到几乎是咆哮:“快收尾!转广告!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但郭宇已经彻底被激怒,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脸几乎贴近镜头,指着屏幕咆哮:“所以你们给ai注射了电子百忧解?!难怪它上周在股指上疯狂操作,那是在缓解焦虑吗?” 谢稚才一边伸手试图拉住他,一边语无伦次地想说点什么,然而耳机里,温曼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可怕的冷静:“不用你了,我们直接切广告了。” “这就是直播事故!”温曼的火气在上午听说余剑临时缺席时早已点燃,如今在新闻室彻底爆发。她在新闻室的地板上来回踱步,高跟鞋尖咚咚作响。 第23章 谢稚才、宁柠和其他制片统筹们瑟缩一旁,大气不敢出。 温曼蓦地止步,冷冷地站在宁柠面前:“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准备得很充分?” 宁柠嗫嚅着开口:“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温曼冷笑一声,抬手将桌上的电脑屏幕猛地转过来,“你的嘉宾,一个星期前就因为团队启动ai量化交易被投行开除了,这消息你知道吗?” 屏幕上赫然是郭宇被辞退的爆料消息,宁柠瞥了一眼,脸色顿时刷白。她张口结舌:“我……我联系他的时候他还在职,我真的做过查证的……” “很好,我在做新闻,我的制片人在做旧闻。”温曼直接划破宁柠的最后一点尊严。 宁柠面如死灰。 温曼不再看她一眼,只冷冷道:“以后你制作的每一条新闻,先由你团队内部重审,再送到我这来。你暂时没有独立决定权。” “对不起,我知道了……”宁柠低头,声音几乎埋进胸口。 谢稚才忽然往前一步,挺直身子:“是我没发挥好,是我的问题。” 温曼猛然回头,一步逼近他,语气像枪口上膛:“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她气场如压顶山岳,直视他的眼睛,“我就不该破格让你直接上主播台。” 这一句话像冷水从头泼下,谢稚才心头猛地一空。他下意识攥紧拳头,等待命运的宣判。 “从今天起,你在《经济纵横》的排班减半,另一半交由燕常衫他们顶替。你去做外景记者,多锻炼临场能力,多采访点牛鬼蛇神,别再在演播台上‘啊啊啊’说不出话。” 谢稚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视线绕过温曼的肩,和宁柠交换了一个大难不死又同病相怜的眼神。 …… 榕港的圣诞装饰还未拆除,转眼又无缝衔接到了公历新年。一月初的冬雨落了一场又一场,阴沉的天幕像是久未翻新的天花板,给南方带来了难得的寒意。 谢稚才从出租车上下来,冷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大衣领子竖了竖,低头快步穿过马路,朝对面那家裁缝工作室走去。 那是一幢老洋房改造的个人定制店,带着旧日英伦的风情。他急着躲雨,没多看门头,便推门而入。 到得早了些,侯向恩尚未出现。侍者确认了名字,接过他的外套,引他进了内室。屋里一面墙挂满布料卷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木气味。 “先生要喝点什么?”侍者恭敬问道。 谢稚才略作思忖,反问:“侯向恩平常喝什么?” “她通常会点一杯香槟。” “这天儿她也喝冷的?”他一脸震惊,摆手道:“算了,给我来杯热红茶吧。” 侍者轻笑着点头离去。 不是不想照顾侯向恩,是谢稚才心情不太愉悦。 车开过来的路上,他收到宁柠发来的一个短视频。点开是林宗子那晚在节目上说的话,和他以前在电竞比赛上的四杀五杀画面剪辑在一起,中间插入了谢稚才和另外两个嘉宾或愤怒或难堪的表情。 动感音乐,夸张特效,交叉剪辑,堪称精神污染。 谢稚才看了几秒就按下暂停,点开评论区,匆匆扫了一遍,有几条提到了他的格外扎眼: ——在现场,导播切镜头的手速都比主持人反应快 ——建议下次让chatgpt当主持 他切回微信,回复宁柠:你好狠的心。 宁柠回复他:警钟长鸣。 他不是不想照顾侯向恩的习惯,只是今天心情不佳。 来这里的路上,他收到宁柠发来的一条短视频。 他点开,是林宗子在节目上发表高论的片段,混剪着他当年在电竞比赛中四杀五杀的高光画面。再穿插几帧谢稚才和其他嘉宾或尴尬或愤怒的表情,配上动感音乐、夸张特效,堪称视觉上的精神污染。 他只看了几秒就果断按下暂停,点开评论区扫了一眼,几条评论直扎他心: ——现场导播切镜头的速度都比主持人反应快。 ——建议下次让chatgpt来主持。 他回到微信,发给宁柠:「你好狠的心。」宁柠秒回:「警钟长鸣。」 五分钟过去,侯向恩依旧没有出现,谢稚才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到了,你快了吗?」 他看着窗外,那雨像是决意下个不停,淅沥成帘。他低头啜了口刚送上的热红茶,忽地想起前天淋雨跑外景的情形。 那天他身披剪裁利落的羊毛大衣,手举一把透明伞,采访写字楼物业和市环保部门对于这次寒潮的防护措施。镜头里的他,光鲜亮丽,可镜头外,他心里却是一片冷风飘摇。 倒不是他不想做采访,而是那日采访结束,一位物业工作人员拍拍他的肩,语气诚恳却无情:“你就是那个……被广告切走的主持人吧?” 他只能尴尬一笑,对方又叹气道:“唉,怪不得……都被下放来跑外景了。” 谢稚才盯着窗上凝着雾气的玻璃,长叹一口气,暗骂自己“无能”。 又过了几分钟,侯向恩仍音讯全无。他的耐性逐渐见底,问等待在一旁的侍者:“一定要等她来吗?有没有什么步骤可以先给我安排的?” “当然可以,先生。我们可以先为您量体。” 侍者语气温和,领着他走到一面三面环绕的镜前。不多时,又有一位量体师傅和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地走来。 谢稚才脱下开衫,只穿着一件贴身单衣站定。师傅在他身旁穿梭,时而拉着肩,时而抬起手臂,记录员则在平板上飞快敲字。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仿佛一尊竹节人模特,站得僵直,神思却已飘远。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一声,雨声也被带进了室内。 终于到了。 谢稚才抬起双臂,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损侯向恩几句。她迟到这么久,估摸也心虚,走路竟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没有平日里的女王范儿。 可那脚步声越走越近,却意外地沉稳——太沉稳了。像是另一个人。 下一秒,他听见侍者轻声道:“计先生,您来了。” 计先生? 谢稚才倏然一震,镜子里,一道熟悉的身影踏了进来。 他想转头,却动不了,正好两臂还平举着,被师傅定住动作,又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稻草人。他心跳轰然加速,几乎盖过窗外雨声。 计言铮站在内室门口,头发上还带着水珠,西装领上也有尚未浸透的水痕。他接过侍者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水,一边走了进来。湿发被随手向后一拢,露出一张英俊得几乎不真实的面孔,像是雨水洗过之后,整个人都更立体了些,生冷又惹眼。 谢稚才下意识别开眼,不敢在对方望过来前与之对视。他悄悄深呼吸,手心出汗,却不知该往哪躲。等他强行把自己的表情调平了一点,才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声音里还是藏了点露馅的慌张:“怎么是你?侯向恩不来了?” “嗯,”计言铮伸手松了松领带,表情却有些严肃,“她临时有事,把你交给我了。正好我也在这儿做了一套,来调个码。” 他嗓音低低的,混着点沙哑,又补上一句:“开了一上午的会,时间赶不及我打了个车来的。” 此时侍者走上前,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饮品。计言铮扫了眼桌上的茶壶,淡淡说:“不用了,我就喝这个吧。” 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红茶。 “诶——”谢稚才想阻止,却晚了半秒。 计言铮已将茶一饮而尽。杯子落下那刻,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看着谢稚才的表情,明白过来。 “这是你的?”他问道。 谢稚才转过头来,一脸懵然,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瞪着他。 计言铮低下头,把空杯往桌上一放,对侍者道:“那麻烦你,再拿两个干净杯子吧。” 谢稚才回过头,不再看他。可镜子里仍有计言铮的身影,他只能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每当师傅让他抬头,他就把眼神硬生生往天花板上撩,像在逃。 奇怪的是,计言铮一进门就沉默寡言,不似平日那般轻描淡写的从容。神情安静得近乎克制,像是某种情绪被生生压下去了。谢稚才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是在生气吗? 可计言铮在气什么?气他做了侯向恩的男伴?气他始终没有“变弯”?气他们没能站在同一边?气他太能装作若无其事?还是…… 计言铮不说话的时候,整个空间都像蒙上了一层不安的薄雾。谢稚才心头一紧,终于还是看了一眼镜子,就在那一瞬,他和计言铮四目相对。 -------------------- 阿铮会让工作人员把成成的三围腿长全发过来。。。。 第20章 我是惜“才”之情 计言铮坐在他刚才坐过的那张沙发上,姿态闲适,手肘搭在扶手上,背倚着靠垫,仿佛整个人都浸在一股漫不经心的余裕里。但他的目光,却是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像刀锋一样,笔直地剖向谢稚才,把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看了个遍。 第24章 谢稚才被看得心里发烫,像被火灼过。他想移开目光,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反而硬着头皮怼了回去:“看我干嘛?” 计言铮嘴角勾起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个像样的表情,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看侯向恩是真捡到宝了。” 谢稚才的脸“刷”地一下烧红了。他下意识咬住下唇,却发现计言铮根本没打算等他回应,已经转头吩咐工作人员:“把我上次那版再拿来试试。” 计言铮脱下那件被雨水打湿的西装外套,走到镜子前,站在谢稚才旁边。谢稚才刚好结束量体,师傅又拿了几个版型给他试穿。 屋里忽然静了,仿佛连雨声也在屋檐上停了脚步,只有两人偶尔与工作人员低语的声音。 余光里,谢稚才瞥见计言铮试穿的是一身纯黑的西装,剪裁还未定型,却已勾勒出他宽肩长臂的轮廓。他立刻移开视线,像是怕自己被抓包似的。 过了会儿,他去布料间选内衬颜色,计言铮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深棕,酒红,宝蓝。谢稚才在几种颜色前犹豫着,指尖在布料上游移。身旁的计言铮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那种无声的存在感反而像灌了铅。他感到那股莫名的压力,只好硬着头皮选了一个颜色。 “你那件是什么色?”他故作轻松地问,试图打破空气中越来越黏稠的沉默。 计言铮偏过头:“你猜?” 谢稚才本来就是想缓解尴尬,没想到计言铮却似乎想逗他说话。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在那目光里撞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探究。 但谢稚才一见到他就已经绷紧了所有神经,又因为工作的事情心神不宁,此时心口像被什么攥了一把。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忘了两人之间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刻意维持的距离。忘了那些彼此的隐瞒与试图逃开的真相。那一刻,他突然很想问计言铮知不知道最近的直播事故,他想告诉他节目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中秋那晚,计言铮在车里那句鼓励,他或许压根不会在世晖now。 所以现在,他总觉得自己表现不好,就像辜负了计言铮什么一样。一种对他的、说不清的亏欠。 哪怕他们之间有过争吵、嫌隙、冷场、推拒,谢稚才始终记得他确实实打实地拉过自己一把。而这份记得,像根细刺,时不时就扎得他心里发酸。 他踌躇了几秒,目光游移不定,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闷闷地丢下一句:“懒得猜,你不说算了。” 一切终于结束了。谢稚才和工作人员约好下次试版的时间,披上外套准备离开。 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了路边,是来接计言铮的。 谢稚才看着那车,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道:“下次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来吧?” 计言铮已经迈上车阶,长腿一跨便坐进了车里,随口应道:“随你。” 自动车门“嘭”地一声在他眼前合上。 这一次,计言铮没有提要送他,也没找任何借口。没有一个眼神,也没有一丝回头。 谢稚才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逐渐驶离。他胸口忽然被什么闷住了,像一团没能化开的雾,堵得他透不过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幸好,不再下雨了。 夜晚九点,国内沉入寂静,彼岸的休斯顿才刚刚醒来。 谢稚才坐在屏幕前,对着视频通话那头的刑柳手舞足蹈地模仿下午试衣服的过程,一边控诉这场婚礼究竟有多麻烦多夸张。 刑柳听着听着,笑了:“上次你领导说得没错啊,这是社交资源啊,对你工作也好。” 谢稚才正想接话,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瞥,顿时一愣,屏幕上亮着从没出现过的一行字:计言铮正在邀请你语音通话。 他愣了足足两秒。他从来没接到过计言铮的电话,况且下午两个人简直算是不欢而散,他想不到现在计言铮会打来说什么。 手机又连着震了三下,他才慌忙按下电脑的静音键,深吸一口气,接起了。 “喂?”他试探着开口。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清晰,计言铮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没有铺垫地问道,“之前你们节目,是不是和余剑闹了点不愉快?” 谢稚才一愣。虽然措手不及,但对计言铮消息灵通他早已见怪不怪,他答道:“是,你听说了?” “我这阵子有点忙,没怎么关注你们节目。”计言铮的语气忽然缓了一下,像是在歉意,“不然早就发现了。” “听说他本来要上你那期节目,但你们的资料里把他母校写错了。”计言铮说。 谢稚才瞬间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原来因为是这个……” 余剑毕业于全国前二的高等学府,而另外一间和他的母校是多年宿敌,两校几十年明争暗斗,校友间火药味都带着旧恨新仇。怪不得他会临时反悔,连解释都不留一个。 “这应该不是你出的错吧?”计言铮谨慎地问。 “嗯……”谢稚才迟疑。他知道,不一定是宁柠,也可能是统筹,又或者只是个刚入行的文案小朋友。但终究,这一环是宁柠负责的,他明天得提醒她一声,也算为团队记下一笔代价昂贵的教训。 他收了收情绪,正声说:“你不用担心。谢谢你,这个消息真的很有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计言铮的声音低低地重新响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如果嘉宾那边有麻烦,可以来找我。我还算有点面子,再不济,还有我爸的。” 谢稚才怔住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一问,不像质疑,更像是情绪被捅破了一个角,漏出来了一点点软弱与不解,“为什么这么帮我?” 一次又一次,计言铮往前走,他一次次退。可这次,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退得没那么干净。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计言铮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微哑:“我是,惜才之情。” 谢稚才一下子没跟上他的逻辑,反应过来后,立刻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哀叹:“我现在还有能有什么才能啊!”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气球,他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计言铮还说什么“才”不“才”的,这是打算捧杀他? 说完,他又赶紧补上一句,语气有些用力地礼貌:“我们会尽量用专业手段解决问题,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稚才挂断了计言铮的电话,伸手按下电脑上的音量键,解了静音。 “刚才是谁啊?”刑柳带着点好奇心的声音随即从麦克风里响了起来。 谢稚才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脑子里一团乱麻,顺口应道:“同事,有点事儿找我。” “听起来不像同事。”刑柳评价道。 谢稚才这才意识到,刚才慌乱中只顾得上静音,竟忘了关掉麦克风。他说的那些话,刑柳全都听见了。 心中一沉,谢稚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但转念一想,也没必要撒谎:“是计言铮。” “是阿铮啊?”刑柳的语气一下亮了,“你们现在关系挺好的嘛,晚上还打电话?” 谢稚才耳根微微发热,低声解释:“是工作上的事。” “既然是阿铮,你为什么不让他帮你呢?”刑柳的声音柔和下来,“当初你要来榕港工作,我让你联系施阿姨,你不愿意。可他们家条件摆在那里,明明能帮你不少。不然,上次那件事——” “妈。”谢稚才打断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正因为他们有权有势,我才不想去巴结。” 刑柳不是不懂儿子的脾气。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和缓的声音道:“阿铮现在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不了解。但你施阿姨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这辈子骨头够硬了,从没低头求人,可她心里清楚。我出国、移民那时候,全是她主动帮我。否则哪有你。所以,如果阿铮遗传了他妈妈,是真心想帮你,那不是你巴结他,是他愿意拉你一把。” 谢稚才没吭声。他指尖缓慢拨弄着摊开的笔记本,心中也一页页地翻过去,全是计言铮安静地做过的事。 他看到自己在广发道突发新闻里的表现,于是提醒他有晋升机会。得知余剑不来的原因,也第一时间告诉他。生活中,从谢稚才和程隽到施南阁再到侯向恩的相处,他无声无息地替他打点、帮助…… 计言铮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寸寸沁入。更可怕的是,他还想要越雷池…… 正因为如此,谢稚才心里才更加难受。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围着,又好像被什么滚烫的物体钳制着。 最后谢稚才只能说,自己会把握好与计言铮之间的“分寸”,然后挂断了视频通话。 起身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他仍在思索,仍在纠结。可心绪像面前热水壶中刚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难以平息。 第25章 他越是想让计言铮止步于界外,计言铮却越像榕港的雨,榕港的潮——不言语,不喧哗,却细密地、悄悄地浸润进他的生活。 他无法拒绝他,更无从谈什么回报。 本就够亏欠了,可他还说什么“惜才之情”—— 等等。 谢稚才手一抖,水差点洒了出来,杯子几乎滑落。 脑中一帧画面猛地闪过——六年前的圣诞假期,他和谢幼敏、计言铮玩填词游戏。计言铮隔着谢幼敏,指着那个成语解释道: ——“这个词是talented,有才华的意思。” ——“这个字你很熟的。” “惜才”的“才”……指的是他的才能,还是谢稚才本人? -------------------- 这一段真的很喜欢……阿铮的小心思 第21章 计言铮是个坏人! 谢稚才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端着水杯回到书房,把杯子放回书桌,像是放下一件太过烫手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电脑,将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 钢笔握在手里,指尖微凉。他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谢稚才。 每一笔都格外用力,像要从字里行间里逼出答案来。 他的楷书如今写得极整洁,像他的生活,像他以为自己已经拧紧的边界感。可那最后一笔收尾时,他脑中还是闪过了那个问题:那个“才”……说的真的是我吗? 我的中文,到底是学得太差了,还是已经,学得太好了? 他还在不停地写。 笔尖一遍遍划过纸面,好像还在执拗地寻找一个答案。而在那一张渐渐被名字填满的白纸上,六年前那个清晨的记忆,悄然叠加上来。 那天是阳光明亮、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计言铮终于要离开休斯顿,回到他读书的城市。谢家一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 前一晚发生的事像一个生涩的铅块,重重地压在谢稚才心头。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敢看计言铮的眼睛,更别说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临别时,只能缩在家人中间,跟着大家一齐挥手,说了一句模糊而含糊的“拜拜”。 回家的路上,刑柳说要带谢幼敏去商场买衣服。车停在露天停车场,谢愈显和谢稚才留在车里等她们。 他换到副驾驶,原本是想玩玩手机,但心神不宁,屏幕上闪烁的字像水纹一样模糊,怎么都看不进去。 “爸爸。”他忽然开口。 “嗯?”谢愈显本在闭目养神,应道。 谢稚才望着前方的仪表盘,像是从齿缝里挤出那句话:“我和谢幼敏的名字,笔画数是一样的。” 谢愈显睁开眼,略有些意外地笑:“你怎么突然发现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下说:“所以……这是有意的?爷爷是特意这么起的?” 他们兄妹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字义上对仗,都有表达自谦、大智若愚的意思,一看就是有讲究的。 谢愈显点头:“是啊。你小时候刚学拿笔,我们想着教你写中文名,结果发现笔画太多,怕你不肯学。好在你最后还是写出来了。后来你妹妹出生,我们想让爷爷起个简单点的名字,他却说不能偏袒,要让你们一样辛苦地学会自己的名字。” 谢稚才听着,心念一动,随即轻轻一哂:“她到现在也不会写。” “是啊,妹妹哪有你认真。”谢愈显顺着他笑,“你怎么想起来这个了?你后来学中文那么不情愿,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了。” 谢稚才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把视线投向车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是计言铮说的。” 那是在“休战”后,neo出现前,他和计言铮之间有一段短暂的、平和的相处期。 有一次,刑柳叫兄妹俩的中文大名,计言铮忽然回过头问谢稚才:“你知道你和你妹妹的名字笔画一样吗?” “啊?是吗?”谢稚才愣了一下。他早就把中文荒废得差不多,小妹写字更是堪忧,根本没人认真想过这种问题。他下意识地抬起食指,在空气中比划。 “别比了。”计言铮一语打断,“你们俩的名字,都是十六画。” 谢稚才皱眉,嘴角不自觉翘了一下:“你闲得写我们名字干嘛?” 计言铮笑了,一脸“我才没那么无聊”的表情:“我就是觉得你们名字挺有意思的,就随手试了一下。一般这种大家庭,起名字都有规律的。你不信就去问你爸妈。” “那你呢?”谢稚才问他,“你的名字有什么讲究?” 计言铮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我三代单传。没得讲究。不过我舅舅家的孩子都是从明从水的,明澄,明沛,明润……” …… 回到现在,二十六岁的谢稚才停了一下,然后在自己名字后面,郑重地写下“谢幼敏”三个字。 他从没认真练过妹妹的名字,写得比自己的慢了许多。他提起十二分精神去写,像是进行一场小小的仪式。 “谢”是十二画,“稚才”、“幼敏”都是十六。他们兄妹的名字,各自二十八笔。 仿佛藏着某种默契的、久远的、温柔的对称。 …… “原来如此。言铮是个心细的孩子。”谢愈显仍旧没察觉儿子的异样,感叹了一句。 谢稚才含糊地“嗯”了一声,像是怕自己的声音太轻,又怕太重。 谢愈显误以为他在怀疑,说道:“你别老一副对他有意见的样子。” “我没有。”他嘴硬地顶了一句,可音调已经出卖了他。 谢愈显笑:“还嘴硬呢。人家言铮比你大度多了,还在我们面前夸你,说你聪明、有才华。” “怎么可能?”谢稚才忽然抬头,语气里夹着点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提到我?” “唉。”谢愈显长叹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孩子不傻,大家都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我们家过圣诞。他心里一直挺难受的。我跟你妈找机会跟他聊了几句,正好提到你。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顺口夸了一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我们谁故意说起你的啊。” 他低着头观察儿子的神色,试图看出点端倪。 谢稚才却倔强地偏过头,额角贴着车窗玻璃,像是要躲开这整个话题。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 是告诉别人,也是在说服自己。 窗外的阳光已经彻底升上高空,炽亮得像不愿眨眼的目光,万里无云,天蓝得有些不真实。 计言铮的飞机,想必已经飞出了几百英里之外。 副驾驶座上,谢稚才紧咬着下唇,咬得很深,怕是要留下齿痕。 可是他得咬住,必须咬住。只有这样,才能把那股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意死死压下去。 他低着头,眼前模糊,胸腔里一阵空洞的胀痛。他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想哭,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又这么沉重。 他根本没亲耳听到计言铮那句所谓的“夸奖”,万一只是讽刺?只是在爸妈面前,笑着挖苦他、敷衍他? 他们真傻。他爸妈怎么会当真呢? 计言铮怎么可能夸他? 他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 六年后,在榕港的公寓里,谢稚才坐在书桌前,白纸铺开,他执拗地开始还原那份“规律”——那年计言铮轻描淡写地指出的规律。 都怪“谢”这个字,十二画,冗长又复杂,小时候他写得眼泪都掉下来。不像“计”,只有四画,多轻松啊,像计言铮本人,干净、利落。 于是他动笔了。 “计言铮”这三个字,一笔一划写上纸面。前两个字流畅得像呼吸,最后一个字却要小心翼翼地描摹,每一笔都带着些许迟疑。 他一遍遍写着写着,忽然发现这三个字竟然排列得出奇地好看。横平竖直,有一种汉字特有的节奏美感,就像是,像是这个名字,天生就适合被放在他眼前。 一定是因为笔画少的缘故。他试图说服自己。 他的脑子被这个名字一次次占据。谢稚才机械地、一遍遍地写下“计言铮”。 字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工整,而心绪却越来越混乱,像从头顶轻轻倾倒下一场细雨,无声地打湿他心底某处。 等他停笔的时候,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计言铮”。 大半张纸,全是那三个字。 他怔怔地看着那页纸,看了很久。 久到他突然不认识这三个字了。 久到他觉得计言铮本人,就藏在这些字的墨水里,透过纸张看着他——那种带着点笑意、不动声色、温柔又揣着心思的凝视。 谢稚才猛地收回视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钢笔盖好,把那张纸折也不折地放到书桌角落,不敢再看第二眼。 看来他那座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那一套小心布防的冷静与疏离,全都白费了。 第26章 他已经被攻陷了。 却不是被一兵一卒,而是那种沉默的、深沉的、毫无声响的温柔。 像水渗入裂缝。像光穿透缝隙。 一切悄无声息,却无可抵挡。 -------------------- 这段写的时候就觉得超级心动,不想和别的地方放在一起,就多更了这一章短一点的。这里有回忆的穿插,希望写得够清楚,大家不会看不明白! 1.所以当时见到施明润,谢稚才想起来听计言铮提到过她 2.你没有看漏,休斯顿最后一夜发生了什么还没有写到!(但是快了!!(么?(嗯!! 第22章 叫太易动情 农历新年刚过,榕港的春天便急不可待地洒下和煦的阳光。 gigi休假结束回云履上班的第一天,天气好得很给她面子,庭院内外潜藏的寒意被日光一点点驱散,空气中隐约飘来植物的清香。 春节期间,施明润撇下未婚夫,飞去加拿大与父母兄弟团聚。而施南阁一家则选择来到云履,陪程隽过年。他们还带来了几位璞园的工作人员,云履只留了习惯一起过年的厨师和阿姨。 gigi则是在冲绳度假,回来时整个人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她穿着一套新绿色的套装,脚踩白色短高跟鞋,神清气爽地步入院子。刚迈进半分钟,她就注意到庭院里随着气温回升而冒头的杂草,立刻在手机上敲了几个键,提醒管家督促园丁打理。 这个时候,程女士大概还在洗漱或用餐,gigi便先去办公室处理邮件。年后,各式聚会、奢侈品牌女装秀、拍卖行春拍的日程都等着她处理。 不过今天最重要的,是年前早已定下的晚餐约会——程女士邀请了世晖电视台的新闻主播谢稚才共进晚餐。 谢稚才的电话是gigi提供的,程隽亲自拨通,足见对此次会面的重视。 gigi知道,去年谢稚才曾来云履参加中秋宴,不过那是施明润委托公司承办的自助餐。 作为私人助理,gigi一向严谨,特意询问了谢稚才的忌口和偏好,和程女士商量后才最终敲定今晚菜单。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施家常用接待宾客的宾利飞驰驶入云履大门。gigi站在别墅门口迎接,司机下车开门,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薄毛衣、深蓝色长裤,脚上一双乐福鞋,头发稍长,毛茸茸的,俊秀中又多了几分随意。 gigi暗自讶异,谢稚才比资料照片上、甚至中秋宴上的模样,都显得年轻许多。 之前通过电话,谢稚才已认识gigi,见面后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gigi微笑回应,引着他进门,解释道程女士正在藏品厅等候。谢稚才点头道“好”。 进入西翼电梯时,谢稚才忽然问:“有什么我要注意的吗?我没和程女士单独相处过。”谢稚才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职业特有的播音腔,而现在,却如同一个声音悦耳的人在闲聊,自然亲和。 gigi善意地提醒:“程女士很好相处,只要不提让她注意身体就行,她不喜欢被人当成老人看待。” 谢稚才笑了笑,轻轻点头。片刻后,他又收敛笑意,问道:“所以,今天就我和程女士两个人吗?不会有其他人?” gigi有些困惑,稍微细想了一下这个“别人”是否意有所指,回道:“程女士只约了你。” 谢稚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答“好”。 当初接到程隽的电话,他有些意外和紧张。程隽在电话里笑说,刚听说谢稚才要作为侯向恩的男伴参加婚礼,还听计言铮提到他有些忐忑,便想提前聊聊,为他打打气。 谢稚才感激又受宠若惊,便答应了邀约。 此时,电梯门在谢稚才面前缓缓打开。杏白色墙面的藏品厅中庭,晨光透过双层夹绢玻璃天窗,细腻地漫射下来。 羊毛地毯上,一只墨绿色的设计师长椅摆在正中。程隽一身米黄色粗花呢套装,温柔地抬头,笑道:“小谢来啦?” 谢稚才连忙走上前,唤了一声“外婆”,将礼物递过去。那是他从gigi列好的清单中,精挑细选的一本书。 程隽笑着夸了几句,示意gigi收好,又拿起身旁的平板电脑递给谢稚才。 谢稚才坐到程隽身边,屏幕上是一份密密麻麻的文件:侯向慈婚礼上重要宾客的家谱,延展开来,每个人都有照片和名字标识。 “我都要背下来吗?”谢稚才惊讶道。 程隽轻轻一笑:“这是gigi帮你准备的,已经发了一份到你邮箱了。我觉得没必要,不过这孩子做事一向如此。其实,你只要认得侯家那几位就好,毕竟要和你同桌的。” 谢稚才翻了几页,心里愈发忐忑,这要是都要他背下来,他现在就要跪着求侯向恩另请高明。他苦笑着开了个玩笑:“一般不是还有些隐藏关系吗?” 程隽和gigi都笑了,程隽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还是自己网上搜搜吧,我可不给你讲八卦哦。” 程隽随后花了二十分钟向谢稚才简要介绍婚礼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如何用餐、饮酒、问候。看着谢稚才略显吃力的模样,她笑着宽慰:“向恩是个鬼灵精的,做她的男伴,最重要的是把她看住了。” 谢稚才忍不住扶额:“这个我倒是早就领教过了。” 程隽忍俊不禁。谢稚才又问道:“那您去吗?” “我就不去了。”程隽摆摆手,“全是记者,乱糟糟的,言铮、明润他们去了就够了。” 阳光透过天窗,渐渐往西边移动,程隽示意gigi先离开,问谢稚才要不要参观一下藏品厅。 谢稚才自然从善如流。 程隽领着他穿过几间展厅,谢稚才虽不精通艺术,程隽倒也没有说教的意思,有故事的她会多讲两句。 比如,那套梅森骨瓷是施老先生送她的结婚周年礼物。那几幅画,是计为升在追求施南阁时拍下的珍品。还有那件泛着醇厚光泽的白色丝绸长裙,竟是黄金时代女明星的戏服,程隽笑道:“这件已经被明润预定给她婚礼穿了。” 那些昂贵物品,串联起一家人的情感延续,谢稚才心头微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他们从展间的拱门出来,步入一个浅蓝色纹理的房间。 “这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程隽站在几面挂满画作的墙前,含笑道:“都是我和小女的拙作。” 程隽话虽谦逊,谢稚才自然连声夸赞。有几幅画作他在中秋宴时见过,花草、静物、山水,还包括璞园和云履的景致。 忽然,一幅人物画映入眼帘。 那是在海滩边,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跪在沙滩上抱着一只金毛犬,脸上带着几分倔强与稚气,阳光斜照,发丝半湿,挡住了些许眉眼。 他脸上有种熟悉的神气。谢稚才心里已经猜到是谁,明明应该不言语,但还是不自觉问:“这是计言铮吗?” 程隽旋即笑道:“是啊,是阿铮,他妈妈画的。你认出来啦?”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恍惚中,他想到比现在更年轻时的计言铮,说道:“像二十岁的他。” 他竟在这画前停留了许久,直到察觉自己的失神,才赶忙继续往下走。 他们浏览完剩下的画作,快要绕回展厅中庭时,程隽忽然停下脚步:“也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不过离晚饭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这个。” 她拐向另一侧,沿着蜿蜒的走廊,走进一个隐蔽的小间。自然光被隔绝在外,圆弧形的房间一片昏暗。 谢稚才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程隽已轻按开关,面前一个无边的屏幕骤然亮起,微光投射在她沉静的面容上。 “这是他们几个年轻人这两年帮我搞的,以前我都得翻相册,照片又旧,又容易掉出来,很麻烦。”程隽招呼谢稚才,“来,坐。” 房间里有双人沙发,也有单人椅,谢稚才挑了把橙黄色的圆凳,坐在程隽身边。 屏幕上,首先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一名洋装女子站在一棵香樟树下,头发盘在脑后,打着阳伞,气质优雅。 “这是——?”谢稚才轻声问。 “是我。”程隽微笑着点头。 接下来的照片,按时间顺序渐次铺开。 从施老先生和程隽年轻时在欧洲的合照开始,影像中逐渐有了孩子们的身影。黑白转为彩色,定格在日常琐碎的瞬间:孩子们追逐打闹,夫妻间温暖的对视,家庭生活在光影间流动。 谢稚才侧头看了程隽一眼,她凝望屏幕,眼中映出深深的怀念和温柔的涟漪。 “看我们这些老人的照片,也有点无聊吧。”程隽说。 “怎么会。”谢稚才真心道,“老照片才有意思呢。” 程隽眉眼舒展,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张照片,恰是云履的院子。那时还没有喷水池,院中央围着栅栏,像是养着小动物,还有几架秋千。 正中间是一排六个少年少女,穿着英式校服,海军蓝的条纹衬衫配短裤、短裙。两个女孩梳着麻花辫,秀气精贵,洋娃娃般精致。 第27章 程隽暂停播放,笑问:“你肯定能认出来几个。” “啊,那是施明润小姐。”谢稚才指向鹅蛋脸女孩,微微一顿,又盯住照片最右侧的一个男孩。他站在最边上,身高和其他几个男孩相仿,脸扬着,眉头微蹙,嘴唇微微抿着,打定主意不肯笑似的,和那几个看起来像儿童剧团去演出似的孩子们对比鲜明。 谢稚才忍不住笑了:“这人小时候怎么长这么凶啊。” 程隽也跟着笑了:“阿铮心气很高啊,这群孩子里就他一个人不姓施,所以总是要强,都显在脸上了。他现在成熟了、圆滑了,我倒觉得小时候这样挺可爱,是吧?” 谢稚才不觉间一直盯着那张年轻稚气的脸,忽然被程隽一问,心中悸动,含糊应了两声。 程隽又带谢稚才认了另外几个孩子,都是谢稚才之前在网上读到过的名字,如今大多在国外,只剩施明润和计言铮还在她身边。 照片切换时,程隽带着几分留恋地说:“那时候他们都上的是英语学校,我怕他们忘了本,还专门教他们读中文书,都不听话。只有阿铮肯跟我念,学得很用心。” 一瞬间,谢稚才想起了很多,喃喃道:“您教孙有方啊,他还给我当过中文老师。” -------------------- 这段就是,反正我想的《傲慢与偏见》里liz在彭勃利庄园看到darcy画像的感觉……谁懂!! 第23章 忍不住落回你眼中 程隽微微扬眉,略带惊讶:“我知道你是abc,但你之前中文真的不好吗?我不敢相信,最近看你的中文播报,真的不错。” “真的吗?”谢稚才讪笑,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程隽是否听过那次直播事故,毕竟在这个行业里,把中文念完美是远远不够的。 程隽似乎理解他的难言之处,鼓励道:“你进步很大了,慢慢来。” 后面的照片逐渐清晰,色彩愈发丰富。从前一个间隔能跨越三年,如今一个家庭旅行就能留下十几张。 谢稚才看到了计言铮的微信头像。那是计家三口在法国三峡谷滑雪,计言铮在终点处耍帅亮相,被计为升抓拍到的。程隽介绍到,这次是计言铮大学毕业前,全家最后一次圣诞度假。 也就是休斯顿圣诞的前一年……谢稚才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计言铮选这张照片做头像,心中重重一跳。 照片继续播放,画质逐渐提高,家庭成员的身影却开始减少。相册里多了程隽独自旅行的照片,或和施南阁同行,或与各年龄段的朋友合影。谢稚才心中不由涌上一丝欣慰。 就在谢稚才放松警惕时,屏幕上再次出现计言铮的身影,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是在一个草地网球场,背景中树影朦胧。计言铮穿着白色短打网球服,却没有在打球,而是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看书。 这是相册里最贴近现实中的计言铮的一张照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那种难得一见的闲适感。 他微微抬头,目光从书页上滑向镜头,眼神带着一丝迷离。高挺的鼻梁下,是那双总被主人要求不轻易泄露情绪的薄唇。 他的右手指尖还在拨弄着额前微长的刘海,像是刚被拍摄者从沉浸的阅读中轻唤出来。 谢稚才忽然觉得,计言铮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在休斯顿的时候?还是去年到现在的榕港? 他努力想忘却的往事,最近却不停重播的老电视剧,一遍遍执拗地回到眼前。 二十岁时那个让他又恼又怒的男孩,在影像中,是如此鲜活,如此有棱有角。如今,他已长成一个沉稳的男人,却对自己那么关照、欣赏,甚至……另眼相待。 上次深夜那句“惜才之情”,让谢稚才心乱如麻,不敢细想。 可现在,坐在程隽身边,透过照片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心中竟好像藏着一个秘密,既雀跃又柔软,仿佛稍一触碰就要化作水似的。 意识到自己发愣了许久,谢稚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问:“这也是施阿姨拍的吗?” 程隽还未回答,佣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提醒他们该用晚餐了。 程隽微笑着应声“好”,起身时淡淡说道:“是他一个朋友拍的。我很喜欢,就要来收藏了。” 他们在东翼的小餐厅用餐,餐桌就像计言铮家里的那张小圆桌,紧凑却让人倍感亲切。 他们落座时菜已经布好,冷萃花雕醉蟹冻、松茸螺头炖金汤、糟熘黄鱼片、梅干菜炖牛肋,每一道都精致入味。配着凤凰单枞,点心是手工艾草米糕,清新自然。 程隽夹菜递给谢稚才,语气随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稚才接过碗:“这也太精致了,我平时就吃吃食堂的三明治和意大利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程隽道:“你忙工作,吃得简单点没关系,但总不能就吃这些,得注意营养。” 谢稚才点点头,心底却有些温暖。这一刻,程隽像是个普通的家长。 程隽又问:“适应回榕港的生活了吗?” 谢稚才回应说榕港是国际大都市,生活便利,没什么不适应的。 “那就好,”程隽点了点头,“离家这么远,想必你父母也很支持你。他们有催你成家吗?” 谢稚才正吃着鱼片,差点被自己舌头绊住:“他们——” 话音未落,就听得几米外有人打断了他:“外婆,你以为谁都像计为升那样吗?” 谢稚才下意识地循声回头,只见计言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他依旧穿着一身得体的商务西装,甚至系上了领带,但半温莎结显然有些松,看起来工作了很久。 计言铮几乎一眼就锁定了谢稚才,而谢稚才愣了愣,顿时心跳加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刚刚还在看着计言铮的照片,转眼见到真人,竟有种陌生又熟悉的错乱感,仿佛和一个久未相见的陌生人重逢。 谢稚才的心头一片混乱,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默低头,而计言铮的目光却像锋利的箭,要把他刺穿了。 程隽不理会计言铮对他爸爸的讽刺,问道:“你怎么来了?”语气平淡,却并不意外。 计言铮理所当然地答:“哪个周六晚上我不来?我记得没跟您请假啊。” 程隽微微点头:“哦,可能过了个年,我就给忘了。” 阿姨迅速给计言铮加了椅子和碗筷,他便坐在了程隽和谢稚才之间。 谢稚才这才低声说了句:“你好。” 计言铮侧过脸,望着他也点了点头。 程隽吩咐阿姨再加一道松露虾仁炒蛋,亲自给计言铮夹菜:“你要是早来就好了,这样还能一起看老照片。” “哦?”计言铮微微挑眉,“那看到我的照片了吗?” 谢稚才没有回答,低头默默吃菜。 程隽笑道:“怎么会没看,照片多得很。” 计言铮的目光突然转向谢稚才,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谢稚才的心越跳越快。他本能地想逃避,但也觉得不是办法,便鼓起了勇气,抬起脸与计言铮对视。 这张真实的脸离他如此之近——计言铮的皮肤因为多年办公室生活变白了许多,眼神也没了童年时的那种初生牛犊,变得幽深许多。少年时懵懂的野生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间打磨过的沉着和笃定。 不知道为什么,这份成熟竟让谢稚才感到一种陌生的感伤。 或许是谢稚才的目光过于炽热,计言铮忽然移开了眼神,低头打开了汤盅的盖子,在盅沿轻轻捻了一下,问道:“看了我的照片,觉得怎么样?” 谢稚才的脸颊渐渐红了,轻声答:“你变了很多。” 计言铮似乎刻意刁难他:“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谢稚才愣了一下,程隽在旁边及时解围:“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变差的道理?” “是吗?”计言铮舀了口汤喝,似是而非地笑了,“我以为我变老了呢。” “才多大就说老!”程隽嗤笑道,“我挑的照片每一张都好看。小谢,你最喜欢哪张?” 谢稚才心里一动,竟不由自主地对计言铮说了实话:“最喜欢你在网球场看书那张。” 计言铮皱了眉头:“什么网球场看书?我记得小时候网球课我都很努力,哪次偷懒了?” “不是小时候,”程隽答道,“是邹麟四年前给你拍的那张。” 计言铮的手一顿,面色瞬间暗了下去。 邹麟是谁? 谢稚才心中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是施家或者计家的人吗?他在脑海中翻找着积累的信息,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个名字似乎出现过。 计言铮瞬间调整了神色,轻轻清了下喉咙,“看照片就看照片,怎么还说起我的事了?” 程隽淡淡一笑:“不过是说说是谁拍的,没别的意思。好了好了,来,黑松露虾仁炒蛋,你最爱吃的,来点儿。” 第28章 计言铮顺势下了台阶,舀了些炒蛋进碗里,默不作声地开始吃。 祖孙俩就这样把话题轻轻放下,谢稚才却还停留在那个名字上,思绪万千。 他心里翻腾了一阵,终于恍若大梦初醒,想起来了。 邹麟,他是风头无两的科创公司“哥伦布”的创始人,去年被权威财经杂志评为“谢稚才曾在上个月的报道中提到过他的得奖事宜。 一股懊悔涌上心头,他当时怎能只是浅尝辄止,忽略了去深入挖掘邹麟的背景?难道他的父母也是榕港的名门望族?计言铮照片中的草地网球场,地处寸土寸金的榕港市中心,普通人根本无缘接触,难道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顿晚餐后面,他们再未提及照片的事。 程隽随意问了计言铮一周的工作情况,计言铮说这段时间忙于与新大楼的潜在酒店管理公司谈合同,会议不断,口干舌燥。 餐毕,谢稚才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坐着施家的宾利飞驰回去,没想到计言铮突然开口,语气自然地说:“你在门口等一下,我去开车。”谢稚才本能地想要拒绝,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看程隽也默许了,最后只能默默点了头。 -------------------- 1.一点蓝你不要再给女角色起叠字名了好吗好的 2.阿铮真的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小孩 3.这个前任(也不算什么前任)没有实质性威胁的,但是确实后面会考验一下两个人的感情 第24章 我多想是你的风 谢稚才和程隽道别,感谢了gigi的帮忙,走出大门时,眼前已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打着灯横在门口。 本来那天去做衣服时,计言铮坐着商务车径直离去,两人之间似乎终于有了可以维持的距离线。可几天前那通电话后,这条线开始模糊,渐渐地,仿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怎么又回到了原点?谢稚才心里苦笑,带着一头乱麻的思绪,坐进了副驾驶座。 计言铮降下车窗,隔着谢稚才向程隽挥了挥手,然后轻轻一踩油门,车子便带着他们驶离了云履。 上一次坐计言铮的车,还是中秋宴前。那时候,谢稚才刚临危授命,心有余悸。而今天,心境却完全不同。夜幕如水,飞鹞山的绿树在暗夜中逐渐模糊成黑色的剪影,车窗外仿佛披上一层薄薄的深蓝雾气,连静水湾的轮廓也变得遥远而朦胧。直到驶入市区,车内依然是一片沉默。谢稚才并不感到尴尬,他心里翻涌的思绪太过混乱,任何与计言铮的对话都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沉默反而成了他保持冷静的唯一方法。 他心里涌动的究竟是什么?是感动吗?可是刚才看到计言铮的照片,甚至突然看到他本人,那种强烈的冲击,根本无法用“感动”来形容。 难道是……可是,如果心动就像胸口飞舞的蝴蝶,那他现在的感受,简直是飞蛾、蜻蜓、麻雀和孔雀混成一团,翅膀纷飞,混乱无序,像个花鸟市场。 谢稚才紧紧抿住嘴唇,生怕随便什么突然从他嘴里飞出来。 车快开到谢稚才公寓时,计言铮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把沉浸在自己胡思乱想里的谢稚才吓了一跳。 “邹麟是我刚回国做投资时,投的一个公司的创始人。那时候,我们算是互有好感吧。一是因为工作的关系,理应避嫌。二是,那时我刚回榕港,我爸盯得很紧,邹麟并不是我们圈子的人,而且他对我的家世也有些在意。我们……约过几次会,后来也有了些传闻,最终我决定不再继续,他也同意了。” 他们正驶过榕港的商业区,外面霓虹闪烁,透过车窗的防窥膜,城市的光影如同一幅流动的胶片,模糊又炫目。谢稚才默默地消化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原来你爸爸一直让你过得那么难。”他强忍着不去看计言铮,怕自己一眼就会乱了阵脚,“不过,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照片是我、邹麟和其他朋友一起去打网球时,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拍的。其他的,我们也就吃了几顿饭而已。”计言铮转动方向盘,快速瞥了一眼后视镜,又顺带扫了眼谢稚才的脸,“你是新闻工作者,什么事,跟你解释清楚也好。” 他这一说,谢稚才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他想辩驳自己有新闻道德,不会捕风捉影,但计言铮和邹麟毕竟都是公众人物,两人过去的关系无论是工作还是私人,确实都需要谨慎。 他也不想说谎说自己对计言铮和邹麟的事不感兴趣。毕竟,几个小时前,看到那张照片时,他还在脑海中不停琢磨:计言铮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谁知道他真正看的人究竟是另有其人! 此时,谢稚才心中那群飞蛾、蜻蜓、麻雀和孔雀已经偃旗息鼓,瘫软无力地在心底消散。 下车时,他回应计言铮那句“婚礼见”,终于很困难地才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仿佛要把所有情感都吞进肚里。 半个月后,蔡家与侯家联姻的大婚如期而至。那日天公作美,早春的榕港阳光和煦、微风不燥。老牌酒店“景明”筵开八十席,亲朋满座,明星名流如云,熙熙攘攘间,是一场光影与声色的交织盛宴。 酒店旋转门外,红毯铺展至街边,迎来送往皆有仪仗。门内两侧摆着写有双方家姓的水牌,哑光黑底上,金箔压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宾客们依次通过礼宾员核对请柬编号,进入设在一楼环廊的媒体区。计家三口抵达时,已有不少嘉宾陆续进场。 黑衣保安在两侧肃立,室内地毯是低调雅致的浅紫,香槟色背景板上缠绕着两位新人的花体英文名,柔光下泛着淡淡光晕。 计言铮落在计为升与施南阁身后几步,礼貌地让父母先行上台。 施南阁近年来一向低调,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媒体们见到她,兴奋不已,长枪短炮齐齐对准计家夫妇,快门声不绝如缕。 计言铮在一旁静候,有摄影师喊出他的名字,施南阁便侧身招手:“言铮,上来。” 她一手挽着丈夫,一手牵着儿子,在闪光灯下微笑如春,留下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人群中,有记者打趣:“什么时候喝你们家的喜酒呀!” 不少人也起哄附和。面对这种场面,计家三口早已练就了扑克脸,面带笑容却不露情绪。唯有计言铮,感觉到母亲挽着他的手臂微微一紧。 走过红毯,绕上旋转楼梯,便是不对外开放的婚礼内场。 签到处,计言铮代表全家在烫金礼簿上签下名字。他摸了摸笔帽上的雕花——蔡侯两家的姓氏镌刻其中,不禁暗暗吐槽:搞这么隆重,这笔是要出周边,公开售卖,还是作为伴手礼派发? 大厅吊顶上,冰裂纹琉璃灯将光线层层过滤,落在香槟塔上,折射出淡琥珀色的温柔涟漪。 计为升与施南阁在香槟区碰上几位老友,便随手取了酒杯闲谈。 计言铮则从侍者托盘上拿了杯白葡萄酒,刚刚抿了一口,他的几位旧识便迎面而来,正是他回国一起做投资的合伙人们,几个人从小一起念书的交情,近年来各有事业际遇,难得一聚。 霍然也在其中。今日他似乎也顾及场合,难得低调,穿了身纯色西装,领结和口袋巾也配得整齐。然而计言铮一眼便看出,他早已喝了不少,恐怕还未等礼成便要醉倒。 旋梯下方,红毯区不时传来喧哗声,引得他们几人循声走到楼梯边,好奇探看。 从楼上俯瞰,正可见背景板前正在接受拍照的嘉宾。此刻出镜的是一对中年演员夫妇,他们不仅作品叫好,在交际场上也如鱼得水,常年活跃于各类活动。 这处楼梯边俨然成了天然的“观景台”,计言铮这群老友一站成群,便不愿再挪动。几位明星、名媛接连登场,引得看客连连低语,气氛愈发热络。 当侯向恩挽着男伴、世晖台主播谢稚才走上红毯时,现场瞬间沸腾。 侯相恩一袭吊带亮片鱼尾裙,如流水般贴合身形,原本就纤瘦的身段在裙摆流光下宛若跃出海面的美人鱼,光彩夺目。浅褐长卷发斜披在光洁的肩头,橘调妆容明艳动人,整个人仿佛披了一层柔光。她在闪光灯中游刃有余,不断变换角度,尽显镜头感。 摄影师们几乎为她疯狂,争相喊她的中英文名:“向恩,看这里——今天太靓了!这条裙子太适合你了!” “对对对,就这个笑容!太好看啦,向恩!” 计言铮心中暗笑不语。霍然则直白地感叹道:“侯向恩是真拼啊!” 楼下的摄影师们自然也不会忽视侯向恩身边那位,纷纷高喊道:“向恩,你男伴好帅啊!” “谢稚才——看这边!” “谢主播!你今天太帅了!” 计言铮沉静地望着楼下,抿了口酒。 “那不是你外婆家上次来的那个小子吗?”霍然凑近,指着谢稚才问。 “嗯。”计言铮淡声应道。 第29章 “他是主播?播什么的?在哪播?”霍然好奇问道。 旁边的朋友接话:“世晖台,播新闻。” “新闻主播啊?”霍然夸张地睁大眼,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酒杯,“哎哟我还以为是什么颜值主播呢,对不起对不起!” 计言铮斜睨他一眼:“也就你这种从不看新闻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霍然听罢哈哈大笑,毫无包袱地接话:“说得对,说得对,我从来只看八卦,连天气都靠猜!” 计言铮斜倚在二楼围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这对全场的焦点。 侯向恩熟练地带着谢稚才四面转身,频频应对闪光灯,仿佛舞台正中央的女王。四周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如某种咒语,在穹顶盘旋回响: “太登对了!” “男才女貌!” “可以拖个手吗?对对对,再挽一下!” 在人群的起哄中,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动作也愈加亲昵自然。 谢稚才身长玉立,西装勾勒出窄腰长腿的优越线条。 那套定制西装正是计言铮陪他去做的,此刻它驯服地包裹在他身上,宛如天生为他剪裁。 那是标准的主播姿态——挺胸、沉肩、眼神沉稳——但也藏着属于年轻人的锋芒和柔韧,既征服了在场的长辈,又撩动了不少女士的目光。 他站在那儿,如此从容,毫无怯场。 计言铮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在这片自己早已熟稔的名利场中,看见谢稚才以“他者”的身份站立。 自他们重逢后,他始终以为,自己该是那个领着谢稚才踏入这片灯红酒绿的人。 这里虚张声势,这里真假难辨,但他知道,如果有个人能能站在谢稚才身边,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怕,这里还是有真实的东西。那个人,应该是他计言铮。 喉间突然泛起一阵涩意,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红毯来到尾声,侯家先于蔡家入场。 在侯向恩与谢稚才之后,侯氏夫妇也在镁光灯下缓缓登场。而此时,本来可能成为今天婚礼另一位新郎的蔡家老二,已站在红毯另一端,挽着一位高挑靓丽的模特。 记者们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促成一场他们和侯向恩的同框名场面,高声招呼着:“向恩、谢主播回来一下嘛!站一起拍一张!” 气氛被媒体炒得火热,二楼的宾客纷纷探头张望。 计言铮身后一位熟识的伯伯笑着调侃:“以前都流行娶女主播,现在时尚反过来了,娶男主播啦。”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一阵会意大笑。 不远处,施南阁站在两步开外,计言铮听到她对着朋友评论道:“是挺般配的。” 红毯环节结束,宾客们领到一份定制沉香线香的回礼,他们依座位表于宴会厅中入席。 计言铮刚走回到父母身边,就被计为升身旁的一位叔叔逮住:“哎哟,言铮,什么时候轮到喝你的喜酒啊?” 他笑得得体:“您再等等吧。” 计为升闻言,嘴角冷冷一哼。表面上波澜不惊,计言铮却看出他脸色难看了几分。 想到待会儿还要与父母及他们的朋友们同桌观礼,计言铮一踏进厅里便径直要了杯酒,仿佛借着酒意,才能度过这场比他设想中更加煎熬的婚礼。 -------------------- 计言铮:之前以为谢稚才是游戏跳舞购物主播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下一章成成要……要……出柜了!!!!各部门注意!! 第25章 你可不准也喜欢计言铮 另一边,谢稚才与侯向恩终于入座主桌。谢稚才在落座那一刻,忍不住长呼出一口气。 整场红毯他神经紧绷,现在一放松,便觉得后脑勺阵阵钝痛,像整颗脑袋被人沉进冰水里冻了一样。 身旁的侯向恩轻咳一声,随即投来一个眼神提醒:镜头虽收起,盯着的人仍然很多,尚不能松懈。 谢稚才偷偷瞄了一圈,果然还有不少目光在游移。他赶紧垂下眼,动作轻缓地替侯向恩披上保暖的羊绒披肩。 两人靠得很近,侯向恩低声说:“辛苦啦,效果超级超级好。” 谢稚才笑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的确,一切比他想象得顺畅。一方面,全程节奏都由侯向恩掌控,他基本处于“被牵引”的状态。另一方面,面对镜头、保持体面,这本就是他熟悉的领域。 不过站在红毯上的时候,每当侯向恩变换动作,他都像被她挟持着,反应慢半拍,有些生涩,也不知有没有被谁看出来。 他听见了现场的起哄,承受了蔡家人那带着刁钻评判的打量,不过他觉得这都是他帮到了侯向恩的证明,他甚至有点欣慰,觉得自己没有让她失望。 此时宾客还未完全入座,谢稚才扫视了一圈,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他转头小声问侯向恩:“计言铮的位子在哪儿来着?” “嗯?”侯向恩正对着粉饼镜仔细补妆,神情漫不经心,“三号桌吧。”她抬头看了看,“那儿。”随即用下巴轻轻一抬。 谢稚才顺着看过去,只见计言铮坐在他斜后方的桌旁,一袭深黑色西装,神色静默,微垂着头,正看着桌下的手机。几缕碎发垂落遮住半边脸,不知怎么,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些,不说话时,莫名添了几分颓意与冷俊。 谢稚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居然正是计言铮发来的微信。 点开一看,竟是一张高清的谢稚才和侯向恩在红毯上的合照:侯向恩把头往谢稚才肩头偏着,谢稚才脸上则是标准的笑容。 计言铮配文只有两个字:「恭喜。」 谢稚才顿时哭笑不得。 这两个字,看似礼貌得体,其实透着三分调侃五分阴阳,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 谢稚才的心悄然跳得快了一拍。 他忍不住想看看计言铮此刻的表情,转过头,目光却先落在他身边站着的一位女士身上。 她穿着孔雀蓝的缎面长裙,勾勒出窈窕身形,黑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她正和计言铮低声交谈,听不清内容,只见眉眼之间皆是笑意,显得格外亲昵。 谢稚才一边偷看,一边悄悄戳了戳侯向恩:“那人谁啊?” 侯向恩瞟了一眼,随口说道:“哦,关灵灵啊。她家就是那个‘关关家居’的,知道吧?” 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家居品牌。她又吐了吐舌头,添上一句:“她啊,也是个没出息的。小时候和我一样,单恋计言铮。” “喜欢他咋啦?为什么没出息?”谢稚才好奇地问。 侯向恩“咔哒”一声合上粉饼盒,把它塞回手包里,像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的,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吧,以前谁都不知道计言铮的取向。那会儿他还在中学,就那么帅,迷得一众小姑娘晕头转向。有人天天往篮球场跑递水,有人借着他外婆和他妈妈的名义想接近他。但我那时候可得意了,我可是他邻居!关灵灵再漂亮,那又怎样?我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你能想象他大学出柜那一刻,我们的心有多碎吗?我当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最有机会,结果……啧,我才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之前侯向恩为了在蔡家面前搏回面子,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一吐槽计言铮,立刻回归辛辣本色。 这番话把谢稚才逗得直笑,赶紧用餐巾掩住嘴角:“那你们现在还有人喜欢他吗?” “你看我像傻子吗?”侯向恩翻了个白眼,“那个关灵灵,她儿子都会走路啦!”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严肃:“你可不准也喜欢计言铮,听见没?” 好一记毫无征兆的直球,砸得谢稚才心跳一滞,整个人像被瞬间定格。他讪讪一笑,挤出点镇静的语气:“你说什么呢?我又不喜欢男的。” “反应倒挺快。”侯向恩眨了眨眼,睫毛扑闪扑闪的。 谢稚才还没来得及追问她这话什么意思,司仪已在台上第二次敲响酒杯,提醒宾客落座。侯家和蔡家的人纷纷回到位置上,他们也赶紧收起玩笑,乖乖起身,逐一向长辈问好。 多亏了程隽提前塞给他的“秘密教程”,加上侯向恩一路上的提点,谢稚才顺利地称呼和问候了每一个人。蔡家老二依旧冷着一张脸,但他的女伴倒是笑意盈盈,对谢稚才很亲和。 侯向恩一向对蔡家老二不甚待见,相比之下,侯向慈和新郎却是多年好友,两人的关系是在长辈们的期许下慢慢滋长出来的。因此等到婚礼上那些肉麻桥段开始时,倒也看得出几分真情流露。 听到姐姐说誓言那一刻,侯向恩眼眶也悄悄泛红,谢稚才赶紧递过一张纸巾。 礼成后,娱乐圈歌手登台献唱,气氛热烈,欢声如潮。 不知是被朋友叫走,还是临时有事,侯向恩离开了座位。谢稚才一开始还顾着应付侯太太的寒暄,没太在意,直到第一道主菜都上了,她还没回来。 第30章 他忽然想起程隽曾嘱咐过,婚礼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住侯向恩”。于是他赶忙给她发了条消息,等了一会儿,没回。他心头一紧,隐隐有些不安。 他转头想去求助计言铮,却发现那位少爷的位置也空着。他心里气不打一出来:这些大少爷、大小姐,专门来折磨他的吧! 谢稚才将餐巾无声地按在桌布上,趁着众人目光聚焦舞台的空隙,悄然起身离席。 他低头疾步穿过觥筹交错的宴会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扫了一眼整个厅堂,却仍不见侯向恩或计言铮的身影。 厅外早已清场,媒体撤走,只剩保镖与侍者静立,余有少数几位宾客倚着鎏金石柱低声闲谈。背景音乐响着交响乐团演奏的祝歌,与入场时的鼎沸人声恍如隔世。 谢稚才不知要去哪里,只是机械地迈步离开,沿着穹顶长廊缓慢踱去。尽头的落地窗透出一片春日光景,露台花园里红花绿树在风中摇曳。 他突然灵光一现,侯向恩也许会去那里拍照,便绕道从侧门踏上露台。 露台花园的一侧,是古典罗马式的长廊,中间簇拥着新开的郁金香,嫩黄与亮橙交织得热烈鲜明。 谢稚才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正打算再绕一圈,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却冷不丁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 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是计为升。 谢稚才一愣,下意识贴近廊柱,藏进垂落的紫藤花下。他缓缓挪动身子,透过藤蔓间隙望去,郁金香花丛中,两人面对面站着——计言铮背对他,计为升则倚着灭烟柱吞云吐雾。 谢稚才只能看到计为升的神情,不见怒意也无关切,平静得叫人发寒。他轻飘飘地吐着烟,对计言铮说:“我刚听人讲,你还在去你以前那些老公司开会?” “我有股份,去看看收益,不是很正常?”计言铮答得毫无波澜。 “不会是你还没放下吧?” “在商言商,你也是生意人,说这种感情用事的话?”计言铮声音极冷静。 计为升没有应声,只是仰头望天,吐出一个烟圈。两人对峙的沉默像是浸满油的空气,稍有火星就会燃爆。 下一秒,那火星来了。 计为升将烟蒂碾进灭烟石,火星飞溅中,突然冷笑着说:“你知道人家还问我什么吗?问我,你小时候那个女朋友,怎么就被个新闻主播截了胡。” 谢稚才脚步骤停,右手条件反射地扣住身旁的罗马柱,冰冷的石质透过掌心直刺骨髓。 花丛那边,计言铮肩背骤然绷直,出口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意:“别把向恩说得像个东西。她是人,她有权选择更好的。” “更好的?”计为升鼻腔里滚出冷笑,“你认真的吗?” 计为升的讽刺之意不够隐晦,听得谢稚才脑中“嗡”地一声,猛地一震,愕然中,他看见计言铮已经向前逼近半步。 谢稚才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都能感到两人之间气压骤降,连周围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谢稚才原本只是义气帮侯向恩当个男伴,方才宴会还觉得自己完成得不错,如今却成了计为升拿来羞辱计言铮的武器。 他听得指尖颤抖,几乎要冲出去替计言铮辩解。 他不知计言铮又说了什么,只知道并没能缓解气氛,暗流汹涌的父子对峙中,下一句像雷霆炸响—— “你觉得主播好?”计为升蓦地拔高嗓门,“不如让那位谢主播给你介绍个女主播好了!” 这一句话,猛然砸在谢稚才心口,像一拳结结实实打中心脏。他耳边嗡鸣不止,心跳如鼓,脸颊发烫,几乎站不稳。 那一刻,他看见计言铮咬紧下颌,线条绷得像刀锋:“六年前我就说过,你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大可以不要。但既然你还占着父亲的名分——”他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我的事随你说,但别人的,还轮不到你置喙!” “我他x倒想当别人爹!”计为升指尖几乎戳上儿子眉心,“当那些正常人的爹!” “正常人。” 这三个字甫一说出口,计为升自己也意识到失言了。纵然他再老成持重,此刻脸色也猛地一变。 不知是不是计言铮也受了不小的冲击,谢稚才竟没听到他做出任何回击。 熔岩般的怒火在谢稚才血管里奔涌,烧得他眼尾泛红,连西装下的每寸肌肤都仿佛被炽灼的火焰舔舐。 他猛地扯松领结,几步跨出长廊,脚下踏着青金石地砖,步伐铿锵,声音更是如钟鸣撞响:“计先生说的‘正常人’是什么意思?” -------------------- 哎,怎么出柜还是写到下一章了,不过没关系,下一章直接要内什么! 第26章 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这句质问已超脱了谢稚才惯用的播音腔,如利刃般破空而出,震碎了露台上的春日静谧。 计为升立刻认出了他,反应极快,顷刻间便换上得体笑容,戴上那副社交场合必备的面具:“是小谢啊。”他看着谢稚才的表情,仍能保持语气平和,“别多心,叔叔刚才只是看你和向恩是对璧人,跟言铮感慨了几句,羡慕罢了。” “无需羡慕。”谢稚才语气冷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我也喜欢男人,和您儿子一样,是同性恋。” “谢稚才!” 计言铮大喊出声,他上前一步,试图拉住谢稚才的手臂。 但谢稚才侧身避开,目光直刺向计为升:“六年前,正是因为您的偏见,您儿子 才不得不来我家避难。没想到时隔多年,您依然故步自封,冥顽不灵!” 计言铮终于扣住谢稚才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语气又低又急:“你疯了?” 这一次谢稚才没有挣脱,却也没回应。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在戗驳领下剧烈起伏,如同濒临爆炸的引信。 计为升的神情从短暂的震惊,迅速转为讳莫如深的含笑。 他缓缓走近,手搭上谢稚才的肩:“谢先生,你刚才说的你的性取向,我从没听你施阿姨提过,也判断不了真假。”他语气一顿,语锋一转,“而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你又是向恩的男伴。若是别人听到了,对你,对她,恐怕都不好。我就当你没说过这话。” 他说罢,随意地轻拍了谢稚才的肩膀两下,然后朝计言铮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谢稚才的意识像被骤然拽回现实。 计为升这番话击中了要害。他一时冲动,为计言铮冲锋陷阵,却忽略了这场宴会的分量,忽略了自己是以谁的男伴身份出现。 侯向恩,还有侯家……若牵连到了他们怎么办? 一股冰水从脊背淋下,谢稚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他怎么可以这么傻? 他微微发抖,下一秒,计言铮的另一只手掌落在他背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安抚,像在给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计言铮回头,快速扫了一眼露台,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这才俯身靠近谢稚才耳边,低声说:“没事的,你先回去把宴席吃完,等结束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谢稚才机械地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他:“我是出来找侯向恩的。” 计言铮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眼神,温和一笑,向他保证,他会搞定侯向恩的,不用担心。 一小时后,谢稚才按计言铮发来的消息,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了那辆黑色奥迪霍西。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计言铮的眉眼:“我让司机先回去了。你坐后排,方便说话。” 谢稚才绕到另一边上车。后座岛台已收起,与驾驶室之间的隔挡也已拉上,整个车厢一片昏暗。他花了几秒才适应光线,辨认出坐在暗处的计言铮:黑衣隐身,轮廓深沉,一只手肘撑在车窗边,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压在座椅上。 一时无人出声。 空气中只有谢稚才缓慢加重的呼吸声。他像是直到这一刻才允许自己真正的呼吸,于是做了三个深长的吸气。这是他上播音台前的固定仪式,用来冷静、清醒。 终于,计言铮打破了沉默:“你没必要这样的。” 谢稚才听见这句话,胸口原本已被压下的怒火又隐隐复燃起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他在计言铮面前,亲手打碎了那个辛苦维系的“直男”人设,而这一切,竟都是为了保护计言铮。 计言铮,这个他本该避开、忘记、甚至远远逃离的人。 可计为升的那番话,他一秒都忍不下。他最愤怒的,不是计为升对同性恋的偏见,而是他对计言铮的羞辱。 可就在情绪濒临临界点的下一秒,他瞥见了计言铮攥得发白的指节,他觉得怎么也不能把气撒在计言铮身上。 走到如今这一步,谢稚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缓了一口气,说道:“之前你被迫去我们家过圣诞,我那时候年少无知,还拿这件事嘲笑你,不管后来怎么了,我一直挺内疚的。今天……就当是我迟来的道歉吧。” 第31章 他说着扯出一个带点无奈的笑,装出很轻松的样子。 计言铮那只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他转过头来,望着谢稚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半晌,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才轻轻开口:“我当真了。我很感动。” 谢稚才吸了下鼻子,抬头迎上那道目光。 计言铮深黑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着光。 谢稚才知道计言铮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可他看得越久,心里就越难承受那份感激。他想起他们之间所有走过的曲折,想起自己一步步退后,想起计言铮一次次靠近。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轻轻攥住,酸得几乎要塌陷。 “所以,”计言铮的尾音还带着点不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谢稚才瞪了他一眼:“难道我是专门编来骗你爸的?” “不是……”计言铮试探着靠近,声音格外小心,“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眼里那点无法藏匿的期盼叫人不忍,谢稚才一时间不知该把视线落在何处。 他低下头,像交代一场心事般缓缓开口:“是真的。我没和我爸妈正式出柜,但我知道他们早就猜到了。我妹妹是知道的。卢俊逸……确实是她介绍给我谈恋爱的。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怎么会。”计言铮立刻接话,“你的私事,你连父母都没讲,自然不必告诉我。” 他说得风轻云淡,像是替谢稚才解了围,可这话却沉沉压在谢稚才的心头。他明明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撒谎的。 谢稚才还记得,半年前浮屿的海边,计言铮曾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男人了,会理解我一点呢。” 此刻,在谢稚才已经坦诚他的取向后,他本该承受计言铮的讥讽——六年前他视为洪水猛兽的、用来挤兑计言铮的取向,如今他自己也深陷其中,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荒诞的事吗? 可计言铮只是垂着眼睑,如同重逢后每个不动声色的时刻,他对谢稚才只有通情达理和体贴入微。 谢稚才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想了很多借口来讨厌计言铮,却找不到一个成立的理由。而那些让他喜欢的理由,简直满地都是,无处可逃。 他喉头一哽,只得咬紧牙关,才硬生生捱过上涌的情绪。 计言铮却误读了他苍白的脸色,以为他是想起了父母的事,劝他道:“别多想。你爸妈那么包容你,就算你真的告诉他们,也不会怎样。他们是知识分子,思想很开明……当年我在你家的时候,他们一直安慰我,也很尊重我。你……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好。” 话讲到最后几句,像也牵动了计言铮心底的柔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气音。 谢稚才的心狠狠一震。 六年前的冬天,压在计言铮肩上的,不只是一个严父,更是他谢稚才亲手砌上的沉重高墙。 如果计言铮是个冷情的人,也不会被搓磨至此。可偏偏,他又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他看着计言铮锐利的下颌线,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问计言铮,他怎么瘦了? 他一定是疯了,竟在这一刻,觉得这个穿着合身定制的西装、坐在真皮座椅上、连袖扣都反着冷光的男人,像一只悲伤又孤寂的小动物。 而他还未意识到,这个想法背后藏着多少危险。 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车太大有时也是坏事,谢稚才一边在后座缓慢地挪动,一边想。 皮革座椅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低低的摩擦声,膝盖轻轻碰上计言铮的腿,隔着布料的热度,比起六年前车后座的更炽热,也更真切。 谢稚才伸出手,从计言铮身后环住他的肩膀。这一靠近,他们的胸膛几乎贴在了一起,连呼吸都纠缠不清。 计言铮显然没料到他的动作,仓促地偏过头去,鼻尖在转头间擦过谢稚才泛热的耳廓。 谢稚才眼角余光瞥见计言铮眼中闪过的神色,从错愕,到理解,再到隐隐的期待。他心下一震,知道计言铮误会了自己的用意。 可那双眼,仿佛含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欢喜,像是在求证,也像在请求。 谢稚才的心脏跳得厉害,像被那眼神轻轻一勾,心念猛地一横。他没有抽身,反而顺着那股冲动,压过去,吻住了计言铮。 -------------------- 终于亲了我的妈啊(我为什么要说终于) 第27章 成成,你怎么会亲我? 这个吻一开始只是点到即止,像是验证一场错觉。 但下一秒,谢稚才像是不忍让计言铮失望似的,又压了过去,在这个吻上加了点力量。 计言铮很良好地接受了他的主动,他从背后搂着谢稚才,在震惊中沉着地加深这个吻。 他温热的鼻息涌在谢稚才的皮肤上,仓促中,谢稚才的手指抓住了计言铮的衣领。 两人终于分开时,唇间仍残留着湿热的触感,身体却还紧紧挨着,谁都没有退得太远。 谢稚才心跳乱得厉害,眼神飘忽间却突然注意到,计言铮和他一样,竟也选了宝蓝色做西装的内衬。 计言铮低低地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调侃,又似乎混了点醉意:“成成,你怎么会亲我?” 谢稚才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这人居然还记得那个小名! 主动亲他已经够羞耻了,结果计言铮还要往火上浇油,羞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车门上。 计言铮见他满脸通红,眼底笑意更浓了。他靠近了一点,盯着谢稚才的脸,神情认真得像个研究熟透苹果的生物学家。他温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安慰我吗?” 谢稚才张了张嘴,想要否认,但他的本意又确实是想安慰计言铮,便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沉默了,像默认。 计言铮轻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虎口,语气变得温柔又严肃:“谢谢你。但以后别这样安慰人了,会被人占便宜的。” 谢稚才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计言铮的脸。这样他心中潮水般的情绪,就不会从眼睛里彻底漏出来。 ** “今晨7时,榕港市新城区的滨水尚院楼盘营销中心在晨雾中亮起景观灯。尽管正式开盘定于9时,已有约八百组客户在预约时段内有序签到。” 在新城区cbd的新楼盘售楼处前,谢稚才举起话筒,镜头聚焦在他和背后络绎不绝的认筹客户。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光线阴沉,摄像师特意为谢稚才的脸部打上了外景灯。 滨水尚院是这家房地产公司在榕港的首个住宅项目,凭借其高端的定位、定价和广受欢迎的设计,引发了各方媒体和市民的广泛关注。谢稚才旁边的两个友台记者也在忙碌地拍摄。 而在这寸土寸金的cbd,连摄影师也只能在十字路口的狭小人行道上腾挪其间,周围的白领步履匆匆,也有的等红灯时驻足观望一会儿。 这其中,有一个身着深灰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目光却一刻不停地锁定着谢稚才,注视着他录制的每一秒。 清晨的空气微凉,谢稚才穿着黑色风衣,腰带勒出身形线条,风衣下摆随风飘动。他的头发略作打理,短短的刘海在微风中轻轻飘散,恰似藤蔓般摇曳在他那双葡萄眼上。 谢稚才的仪态如既往的完美,脊背挺直,面沉如水,没有明显的笑意,然而眼神里却流露着一种不自觉的亲和力。 站在一旁的计言铮,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位沉稳自信的谢稚才与五天前那个在自己车副驾驶上、脸红得像大婚之夜点的红蜡烛一样的他联系起来。 他从未相信过谢稚才在浮屿撒的谎言,一直坚信他是在和自己在休斯顿分别后的某个时刻改变了性取向。 可是,当谢稚才亲口承认时,计言铮依然感到震撼。那种赤诚勇敢到几乎让人无法想象的勇气,居然就在眼前。 尽管当时,计为升迅速地调整了状态,并开始熟练地刁难谢稚才,计言铮却能从他微微的愣神中看出,那一刻他也被谢稚才撼动了。 只有谢稚才,才能如此纯粹勇敢,毫不掩饰地说出一个男人喜欢男人这样的话。 当时的计言铮也是一时间有些懵,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稳住了局面。 婚宴的后半段,他再也没碰酒,心里想着如何理清这一切,首先要和谢稚才谈谈,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为何要对自己撒谎…… 等到婚礼技术,他和宾客朋友道别,再告知父母他有事先离开。他心中疑云重重,所有问题像潮水般汹涌而至,急切渴望答案。 然而,当他坐上车,与谢稚才并肩而坐,心中所有准备好的话还未说出一句,谢稚才却突然靠过来吻了他! 刚才还在他父亲面前那么英勇果断的谢稚才,此刻却那么乖,用唇轻轻触碰了他一下。原本打算抽离时,突然又义无反顾地吻了回来。 谢稚才损人时的嘴很硬,但吻人时的唇很软,计言铮被他亲的心脏都漏了一个洞,所有自制力和理智哗啦啦地流出来。 第32章 他从背后把谢稚才拉向自己的时候,心中不禁涌上一个几乎让他自己都害怕的念头——车后座的宽敞,原本为了保持谈话隐私而拉下的挡板,让他不禁开始想,他可以……他可以…… 他还不可以。 他强迫自己按下作祟的冲动,把司机叫回来开车。等待的过程中,谢稚才坐着,很乖也很沉默。 回谢稚才的公寓,车程将近半小时,谢稚才始终通红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拿出手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是一个被计言铮放置的摆件似的。 如果是以前,计言铮一定早就打开电台,试图冲散这难堪的沉默。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沉醉其中,享受着谢稚才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那样子可爱到计言铮发疯,可爱到他想立刻把车停下,把他紧紧地压在车门上,吻一个真正的吻。 计言铮都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强的自制力。 六年前,他离开休斯顿前夜发生的事,是他和谢稚才之间那道永远不敢触碰的心结。尽管计言铮是承受着家庭压力与心理的负担的人,但正是谢稚才性子里的执拗与不肯轻易示弱,才让解开心结变得如此艰难。 自从与谢稚才重逢,虽然最开始嘴上不饶人,但计言铮心里本打算以一个谢稚才能接受的步调,去关心、照顾他,等他在榕港的生活步入正轨,再谨慎地处理旧时沉疴的。可他没料到,谢稚才那一吻来得那么惊天动地,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稳妥的计划。 从谢稚才公寓到天璇的车程中,计言铮的心火终于稍微冷却了一些。 虽然一切都没有按计划进行,但他还是从谢稚才那个吻中找到了某种安慰——没有人会主动吻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如果谢稚才对他有一点正面的情感,那么,面对过去事,就不会那么难以启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天晚上,计言铮收到了消息,泉汇在首都的一个大型楼盘项目遇到了问题,分部急需总部决策层出面。 计划被打乱,他赶紧收拾好随身行李,心里却在担心,谢稚才亲了他,若没有他的得到回应,会不会开始胡思乱想?于是他给谢稚才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说自己要出城几天,回来的时候请他单独吃个饭。 然而,微信里的谢稚才仿佛又恢复了冷静,回复得很简洁,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色彩:「我这几天有个紧急任务,也要加班。」 计言铮刚处理完首都的事,昨晚才刚飞回榕港,没来得及找谢稚才约个合适的时间,没想到两人却在cbd碰上了。 -------------------- 就还挺喜欢刚亲嘴儿的两个人半尴不尬的样子嘟! (走一点点剧情 第28章 你不想听我就消失 拍摄结束后,谢稚才帮忙收拾设备,计言铮在人流中穿行,最终站到了他的身边。 “谢记者,早上好。”计言铮笑着打招呼。 谢稚才抬起头,看见计言铮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低下了头,压下了那一瞬间的情绪。他边收话筒边小声嘀咕:“你怎么在这儿?” 计言铮一身深灰色的薄呢西装,和穿着黑色风衣的谢稚才站在一起,两人外貌出众,格外吸睛。本来计言铮来打招呼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就忍不住看他,现在经过的行人也频频回头张望两人。 计言铮还没来得及回应,谢稚才已经急忙拉住了他的西装扣子,将他拽到一个隐蔽的街角。 “隔壁是敌台的摄像机。”谢稚才站在角落里,解释道,忽然他面露狡黠,“我知道了,你是来勘察敌情的吧?” 说到专业,谢稚才立刻恢复了自信。 计言铮忍不住笑了,特别想伸手刮一下他得意的小鼻子:“真不愧是做新闻的。算是吧,我来看看别人楼盘的情况。”不过他现在可不关心那些事,他顿了顿,认真地说,“我昨天晚上刚到,是想今天白天给你发消息的。” 谢稚才的眼神顿时低垂,声音变得低柔:“哦,知道了。” 这一句“报备”,几分钟前还仪态大方的谢稚才,瞬间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计言铮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他故意凑近了些,带着挑逗的语气问:“主播,你说话怎么听不清楚?” 谢稚才猛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那现在不都碰到我了,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计言铮收敛了笑意,站直了身子,语气转为郑重:“我就是想问问你要加班忙的那个报道怎么样了?” “明天直播。这次采访当事人,所以做了很多准备。”谢稚才语气公事公办,仿佛这让他找回了些许安全感。 “我能知道嘉宾是谁吗?”计言铮问。 “可以啊,又不是秘密,我们宣传片都放出去了,是徐道远。” 计言铮眉头一皱:“智符科技的徐道远?这个人作风强势,可能会给你下绊子。”他想到上次的直播事故,小心提议,“要不要我先去帮你打探一下?” “不用。”谢稚才语气坚定,“谁会给谁使绊子,明天你看节目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世晖的同事叫了谢稚才一声,说设备已经收好,准备回台里。谢稚才回头应了一声,又转身对计言铮说:“那我先走了。” 他说这话时依旧没有正眼看计言铮,目光始终垂着,在他转身的时候,计言铮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谢稚才才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 “还有什么事?”他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 计言铮的脑海里几乎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问那个吻究竟意味着什么,想知道谢稚才的态度,他是否后悔了,是否还在讨厌自己。然而最终,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明天直播加油。” 谢稚才微微一愣,似乎被这句平淡无奇的祝福触动,点了点头,迅速抽回手,转身走了。 回到世晖,谢稚才随便扒拉了点简餐,随即回到新闻室,继续和团队一起备战。他低着头翻阅着资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了计言铮的消息:「搞定了徐道远以后,能不能分我一点时间,见个面?」 计言铮的措辞,既客气又略显老派,让他的笑意不禁浮上了嘴角。到底是想笑,还是因为害羞才笑,谢稚才自己也不太明白。他赶紧用手挡住了上扬的嘴角,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对面的温曼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问道:“你信心这么足啊,都忍不住笑了?” 谢稚才立刻收敛了表情,正了正色:“没有。” 他本打算迅速把手机收起来,但就在此时,斜对面坐着的宁柠又发来了消息:“发生什么好事了?” 谢稚才抬眼与她对视,宁柠一张书卷气十足的脸上,眉眼间却带着些许顽皮,对着他挤眉弄眼。 谢稚才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指尖快速在手机屏幕上回了个字:“都说没有了。” 他随即打开了计言铮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今天在现场意外碰到计言铮,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那一刻,他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他怀疑自己可能要花上三年才能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吻中恢复过来。 而且,他特别怕计言铮会问他任何问题。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了计言铮,却又知道,逃避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面对计言铮这样一个人。 谢稚才叹了口气,思索了好久,最终还是回复了一个极其克制的ok手势emoji。 第二天晚上,谢稚才的采访即将开始,计言铮却无缘亲自观看直播。 前几天首都楼盘商砼站联合断供的问题,计言铮动用了些许在榕港的关系才得以解决。因此,他回来以后不得不关照打点一下,在私人会所宴请几位叔叔伯伯们。天色还未全暗,宴席便开始了。 七点,世晖now准时开播。同时,八仙桌上的酒杯已满,几轮酒过后,气氛热烈。计言铮抿下一口温热的黄酒,举杯示意时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手表——离谢稚才的栏目开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边和宾客聊着,边心不在焉地为谢稚才捏一把汗,心里默想着,如果谢稚才今天能有个出色的表现,正好可以约他一起庆祝。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更急切,恨不得快点结束宴席去看节目。 时间的把握还算准确。 晚宴结束时,计言铮扶着车门,和长辈们告别,交代司机“从南门走”,而他一边耳边,响起了蓝牙耳机里传来的《经济纵横》的开场鼓点。 送走了叔伯们的车,他迅速跳上了等候的商务车,车门刚关上,他便点亮了前座背后的平板,正好赶上谢稚才的开场白。 “感谢徐总监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经济纵横」的采访。” 今天,谢稚才穿了一套铁灰色的西装,搭配深蓝色的领带,鼻梁上罕见地架了副银框眼镜。计言铮原本对这种装扮有些不适应,但不由得承认,这造型相当撑得起演播厅的气场。 第33章 “智符科技作为智能家居行业的龙头企业,最近却深陷数据泄露风波,很感谢徐总监亲自来我们的节目回应。”谢稚才转向屏幕,屏幕上立即出现了过去一个月的网络投诉量增长曲线。红色折线几乎直线飙升,画面特效显得尤为震撼。 徐道远盯着图表,冷静地说道:“谢主播,这份图表我们也有统计,您看到的投诉量激增,实际上是我们主动加强了安全监测的结果。”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面对镜头里的观众解释道,“智符始终遵循国际和国家《数据安全法》双重标准,所有数据流转都有区块链存证。我想展示给大家我们之前提供给节目的第三方审计报告。” 果不其然,徐道远早已准备充分,不仅答辩有条不紊,还主动开始解读审计报告。谢稚才没有插话,反而微微前倾,认真倾听,不时点头表示理解。 计言铮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敲打着车内的中岛台,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眼中流转。当直播画面再次切换到谢稚才的脸时,他对司机说道:“调头,去世晖。” 谢稚才等到徐道远说完最后一句话,才转身面对主摄像机:“感谢徐总监的详尽说明。” 屏幕随即切换为一份泛着水印的pdf文档,谢稚才轻点屏幕,“这是去年九月贵司提交给工信部的系统架构图。”他指尖微微点亮图中的某个位置,“但根据实际部署,用户行为分析模块和数据脱敏模块之间……似乎缺少了隔离区?” 计言铮紧紧握着手机,心中一紧,谢稚才的这句话直指要害,然而屏幕上的图片过于复杂,在节目中无法一一解读,徐道远若要反驳,肯定轻而易举。 商务车极速转入世晖辅路,车内,徐道远的低沉声音传来:“谢主播的专业背景真不小,居然对技术架构如此了解?”他轻轻笑道,“不过我们在实际运营中采用了动态隔离技术,这一点在最新版的白皮书第29页有详细说明。” 是了,现场没人能拿到新版白皮书,非谢稚才他们提前有所准备,但是…… 计言铮心跳得快起来,只得叹出一口气舒缓。 然而谢稚才却淡定地操控屏幕,目光依旧锐利:“有趣的是,贵公司官网上展示的iso认证已经于去年六月到期。”他用两根手指放大证书的边缘,“而新认证的评审范围……似乎排除了智能门锁的数据模块?您知道,激增的投诉量主要集中在智能门锁这一块。” “你到停车场等我。” 计言铮在世晖大楼下了车,又打开了手机直播,正听见徐道远已经承认了认证范围的调整,辩解道这是因为战略转型所需。 谢稚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却有力:“说到战略转型,去年11月8日贵司临时股东大会上,您亲口承诺‘三个月内完成安全体系升级’。”他调出会议视频片段,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视频,“但根据公开招标记录,安全设备的采购工作是今年才启动的?” 徐道远的语气顿时一滞,稍微冷静后,他的语气也明显软了几分:“技术准备期需要……” 此时,刚才都和蔼可亲的谢稚才忽然抬起手打断了他,徐道远一愣,他看着谢稚才在屏幕上展示了新的图表:“这是贵司近三年研发投入占比,从12%降至6%,而同期营销费用增长超过300%。”他拉进另一组数据,“今年智符新增的27项专利中,25项是外观设计专利。” 计言铮已经站进了电梯,电梯镜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手机信号突然不稳,直播画面断了几秒,临断前,他看到徐道远的手指微微颤抖,摸向了自己的领带,试图松解一些:“企业在不同阶段有不同……我们……” 这一刻,计言铮站在了世晖新闻部前台的大屏幕前。 近半年前,他曾在这里看着谢稚才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个中文播报,而如今,谢稚才在屏幕中推了推银框眼镜,平静地说道:“原来智符的战略转型是转向了营销公司,感谢徐总监的坦诚。” 他的话语没有给徐道远反驳的空间,徐道远只得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稚才又换上了他最熟练的笑容,微微低头,向观众道别:“由于时间关系,今天的访谈就到这里了。《经济纵横》将继续关注消费者的数据安全,请大家持续关注,再见。” 一阵热烈的掌声如潮水般涌入,整个新闻室的隔音玻璃似乎都在震动。 -------------------- 这章走了一下剧情哦,下章立刻狠狠纠缠 第29章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 计言铮转头望去,看到新闻组的工作人员纷纷站起来鼓掌,一些年轻人甚至放肆地朝着演播厅玻璃幕墙挥手,差点忘了自己还可能入镜。 掌声持续了近半分钟,直到徐道远一脸铁青地从演播厅冲了出来,周围的手下紧急围拢上去,他们风风火火地从计言铮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几秒后,谢稚才也从演播厅出来了。他摘下眼镜,握着稿子的左手还保持着播报时的斜度,右手在空中随意划了个圈。 一个临时起意的鞠躬,若是别人做,计言铮一定会觉得做作,但谢稚才做起来却显得格外自然、自得、又充满自信。 计言铮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二十六岁的谢稚才早已学会在演播台上冷静应战,但当他被同事们热情地拥抱时,他下意识踮起的脚跟,还是透露出二十岁时的孩子气。 一位年长的女性拍了拍谢稚才的肩膀,年轻的女孩们纷纷上前拥抱他,他和同事们击掌,笑意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是你们准备的材料太充分了!” 虽然他笑得如此灿烂,谢稚才还来不及为自己骄傲,只感到如释重负,自上次直播事故以来,脊背就仿佛总有根紧绷的钢弦,始终不敢松懈,不仅要证明自己,也不能辜负制片团队的期待。 直到温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那根钢弦才终于松弛下来。但就在他正准备彻底放松的瞬间,一声急促的喊叫突然打断了他:“哎,你麦克风要掉了!” 一个身影斜里横来,是站在旁边工位的卢俊逸,他迅速一步冲上前,绕过谢稚才的腰部,抓住了悬挂在他背后的麦克风。 谢稚才一愣,从卢俊逸怀里出来,接过麦克风:“谢谢,”他笑了笑,“哎,你还在这儿,我差点忘了!时间还来得及吗?” “足够了。”卢俊逸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车就在停车场,等你换完衣服一起走。” 刚下完节目,谢稚才的手机就如同炸开了锅。 掌心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家庭群里的祝贺,缺席的同事们的惊叹,还有那些他为做新闻积累起来的“人脉”们,此刻纷至沓来。 微信消息像潮水般涌入,彩虹屁的吹捧,惊讶于他今晚的犀利发言,甚至还有几个夸赞他眼镜造型的评论。 谢稚才的指尖在满屏的对话框里飞快滑动,直到回完了最紧要的一部分,他后背重重地依靠在车座上,他才发觉自己的脖颈已经有些僵硬。 他正坐在卢俊逸的副驾驶座上,卢俊逸开的也是一辆奥迪,不过是稳妥的suv,和计言铮那辆充满锋锐感的轿车截然不同。 此时,车子平稳地碾过一个减速带,窗外的机场高速护栏在黑夜里拉出一道道流动的光带。 “都处理完了?”卢俊逸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他余光扫过谢稚才,他已经换上了一件卫衣,精心打理的发型被他随意地揉乱了,和刚才在聚光灯下游刃有余的主播判若两人。 “能喘口气了。”谢稚才把发烫的手机丢进杯架,有气无力地回道。 卢俊逸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导航:“快了,马上就到了。” “嗯。”谢稚才应了一声,仰头靠在座椅靠垫上,窗外的天空是一片暗蓝,他隐约看到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距离直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肾上腺素像退潮的海水,慢慢褪去,但胸腔某个角落却依然翻腾,仿佛有一股涡流在悄悄运转。 鬼使神差地,他又拿起手机,摸亮了屏幕,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卢俊逸问。 “计言铮……”谢稚才盯着空荡荡的对话框,犹豫了几秒,还是说道,“之前他提醒过我,徐道远会来者不善,今天节目结束我以为他会发消息给我。” 卢俊逸眉头一挑:“他没找你?他刚才就在世晖啊?” 谢稚才的脑袋里一阵轰鸣,安全带紧紧勒住他绷直的身体:“你说什么?他在哪儿?” “就在新闻室外面啊,我看到他了,你去换衣服的时候,我还和他说了几句呢。”谢稚才愣住了,眼神急切地望着卢俊逸:“他和你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啊,就是说来看节目,之后有事提前走了。我还以为他会给你发消息呢。” 谢稚才的心跳瞬间加速,指尖泛凉,声音也忍不住颤抖:“你……你有没有说,我要和我去机场接谢幼敏?” 第34章 “没有。”卢俊逸轻轻晃了下方向盘,suv的轮胎与地面发出微弱的摩擦声,车子稍稍偏离了车道的中线,卢俊逸急忙修正过来,眼神闪了一下,略带疑惑地看了谢稚才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 谢稚才的目光已经给了他答案。 卢俊逸这才恍然大悟,轻笑出声:“哦,你是不想让他以为咱们在约会。”话音刚落,他又偷偷瞥了谢稚才一眼。谢稚才心中尚未理清自己复杂的心思,就被卢俊逸的这一句话击中了软肋。仪表盘上的蓝光在他微微泛红的脸上留下了一层朦胧的光泽,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默认了什么。突然,卢俊逸拍了拍方向盘,眼神一闪:“糟了!他不会误会了咱们吧?” 谢稚才心里一空,紧接着反应过来,卢俊逸八成猜对了。但还是先轻声安慰道:“这跟你没关系。”说完,他抿紧嘴唇,目光越过窗外,心中只剩自责。 他有过很多次和计言铮把事情说清楚的机会,但每次都被自己的自尊紧紧拉住,迟迟没有放开。如果真要怪人,他只能怪他自己。 榕港的另一端,近年来的新城区如同一颗迅速崛起的明珠。现代化的写字楼和豪华楼盘在这里拔地而起,连最热闹的夜场也纷纷选择扎根在这片新兴的土地上。 去年新开的的nebulavault夜店,便落座于新城区cbd一栋写字楼的顶层。它的入口隐藏在一面三米高的水幕后,客人只需穿过水幕,便能直达电梯,飞升至五十楼。 电梯门一开,计言铮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香氛味,那是种微妙的幽暗气息。 随后,他眼前浮现出黑色玻璃幕墙,墙缝间点缀着冰川蓝的led灯带。他还未完全适应黑暗,便眯了眯眼,看到一身刺眼白西装的霍然正朝他走来。 午夜前的deephouse音乐在克制地涌动。霍然胳膊压得计言铮肩头发沉:“你可算来了,稀客啊!多久没来玩了?啊?”他递过来一个金属光泽的手环。 穿过一群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霍然带着计言铮来到vip区的入口。霍然随手晃了晃腕间的冷光,黑色天鹅绒帷幕缓缓分开。 vip区域别有洞天,不同于外面的科幻装修风格,墙体是暗红色,午夜蓝的丝绒沙发错落其间,扶手上镶嵌着可触控的平板,每一个卡座都配有私人调酒师和隐藏式香槟冰柜,奢华与私密并行。 计言铮已经很久没来这种场合,身边的喧嚣和浮华让他有些不适。 霍然依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而黄酒的微醺感已经沿着他的血管轻轻蔓延。 计言铮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座位,除了霍然,还有几个人他也见过。他微微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另一侧,几位“气氛组”的男女,衣着轻薄,正在灯光的掩映下扭动身躯,随着节奏起舞。 霍然递给他一杯花里胡哨的鸡尾酒,他没多问,直接抿了一口。记得在大学时,他常来这些地方,从不关心酒杯里是什么,因为他不怕醉,也信得过身边的朋友。 冰珠从玻璃杯沿滴落,冷凉感传递到腕间,火辣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酒劲迅速蔓延开来,计言铮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那瞬间的灼热感中。 就在这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起谢稚才。 侯向慈婚礼后的那一刻,他记得清清楚楚——谢稚才弯下身子,缓缓倾身而来,正是今夜卢俊逸环抱的剪影。那只手搭在谢稚才的腰间,轻松自如,仿佛曾经无数次如此。 刚刚在世晖,他看见了卢俊逸,他的气质依旧温文尔雅,回应计言铮的话语也十分客气。计言铮的脑海忽然回到了那晚,在榕港第一次遇见谢稚才时,卢俊逸正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谢幼敏把卢俊逸介绍给谢稚才作为男朋友,怎么看都像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一个来自医生家庭,一个来自教师家庭,中产阶级的结合,仿佛天作之合。 而卢俊逸的体贴更是让人感到亲切,第一次见面,他便预定了eden&co.最顶级的座位之一,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安排了一切。 随着回忆涌上心头,计言铮的胸口忽然燃起一团烈火,焦灼、烦躁。他紧紧攥住已经空了的酒杯,冷硬的玻璃杯刮在手心,带着刺痛。 “你又不跳舞,总得找点乐子呀。” 一道声音突然近在耳畔,带着一股诱人的甜腻气息。计言铮微微一震,转过头,眼前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薄衫的男人,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那人身影犹如一条涂着油彩的蛇,妖艳而动人。 -------------------- 妈呀,马上终于快写到休斯顿的事了! 前面走了点剧情吼~~ 休斯顿的伏笔好像已经埋了太久了……就快出土了!自己写的时候都觉得酸酸痛痛的,期待!! 第30章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 计言铮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手里却已经被硬塞进了个色盅。 只见男人睫毛在镭射灯下轻颤,冷调的唇釉在嘴唇间流转:“怎么啦?这就醉了?”他的话语里混合着热息和香水的浓烈味道。 霍然在五步外卡座瞧见这幕,他游鱼般挤过交叠的腿阵,掌心在计言铮肩上拍了一下:“祖宗,来都来了,我总得给您伺候舒坦了啊!” 霍然混在他们这群少爷圈子里也快十年了。年轻那会儿,他就是负责订夜店台、打点会所、摆平俱乐部各种麻烦的那个人。他靠的不是背景,而是一种灵敏得近乎天生的社交嗅觉,还有迅速察觉他人需求的本事。 如果是二十岁的计言铮,或许会笑笑,敷衍过去。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用。” 霍然一笑,笑得风流又宽容:“那也不能就坐这儿发呆吧?让金金陪你玩玩骰子呗。”他拍了拍身边的男孩,又顺手揽过一个穿吊带裙的女郎,两人纠缠着跌进炫目的舞池灯光中。 被叫作“金金”的男孩又贴近一步。 刚才那杯不知混了哪几种基酒的鸡尾酒上头太快,计言铮只觉头痛欲裂,更不想和人有肢体接触。他将色盅掷在桌面,清脆的碰撞声被音乐淹没得几乎听不见。 金金毫无不悦,反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殷勤笑意说:“计少爷不想玩就不玩。”他说着,从冰雾缭绕的冰桶里捞出一杯香槟,气泡沿着杯壁疯狂攀升。“那我陪计少喝到爽?” 计言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他确实想醉,心里也说不出个拒绝的理由,于是接过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零点之后,电子音乐的节奏骤然变猛,重鼓混着合成器的音浪震得整片卡座地面都在发麻。 计言铮起初没注意到大腿外侧那阵持续的震动,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白光直刺眼球,来电显示正剧烈跳动,是谢稚才。 他略偏过身,避开金金探究的视线,手指在接听键上悬了半秒:“喂?” “你——”谢稚才的声音一下被舞池里的音浪撕成碎片,“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我在哪?”计言铮抬眼,扫过激光穿梭的空中,群魔乱舞的舞池中,侍应生正推着香槟车挤过过道,冰桶里浮动的金箔纸晃得他一阵眩晕,“我在nebula。” “什么nebula?”谢稚才显然听得一头雾水,“我是想跟你说——等等,你在club?” “计少在这儿打电话装正经呢?”舞池里一位熟人回座时打趣地喊了一句。 计言铮没听清谢稚才后半句话,烦躁地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呀?”金金伸手想拉他,也被他一把甩开。 他终于重新听清了谢稚才的声音,但语气已然冷淡:“你旁边是什么人?” 刚站起来的那一刻,计言铮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得闭了闭眼,含糊回道:“没谁。” 偏偏这时,霍然又带着女伴晃过来,一边看着新上桌的香槟箱,一边调侃:“哎哟,看样子给咱们计总今晚伺候得挺舒服啊?”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死寂。计言铮拿开手机看了眼,语音还没挂断,他重新贴近耳边,只听谢稚才冷冷地说了一句:“玩得这么开心。那你玩去吧。” 这个夜晚,未免太漫长了。 谢稚才把手机插上床头的充电线,准备躺下,却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 前天,谢幼敏突如其来地告诉他,她后天就要飞到榕港。谢稚才对着堆满一桌的准备材料,无奈地说那晚可能无法接她,还得看采访是否能按时结束。 谢幼敏倒满不在乎,说她已经告诉卢俊逸了,到时会有人接她,要他别操心。 谢稚才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让卢俊逸去接不太妥当。但自己那晚的时间也确实说不准,于是只好和卢俊逸商量,让他先去世晖等着,如果他能及时脱开身,再一起去机场。 当他得知计言铮在直播的时候来过世晖,他的心彻底乱了。 从机场接到谢幼敏那刻起,他就心不在焉,几乎难以应对她旺盛的精力和止不住的好奇。 第35章 回市区的路上,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好在卢俊逸对谢幼敏的问题有问必答。 谢稚才靠在车窗,望着夜色如水的城市,一边听着后座的对话,一边心里却翻涌得像被搅碎的湖水,说不出是歉意、愧疚,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落。 谢稚才刚放下手机,它就在床单上振动起来。他皱眉一看,屏幕上亮着计言铮的名字。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接。刚才电话里那个纸醉金迷的计言铮还萦绕在脑海,令人烦躁。但他又实在想知道,计言铮为何来了又走。抱着一点“或许能好好谈谈”的期待,他终究还是接了起来。 “喂?这么晚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计言铮低哑的声音打断:“下来。” 谢稚才一怔:“什么?” “我在你楼下。” 那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电流把酒意削去了边角,只剩下一种倔强的、压抑着情绪的粗粝。 谢稚才赤脚走到窗边,踩上冰冷的大理石飘窗。 他低头望下去,计言铮果然站在路灯下,和那辆奥迪霍希并肩而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钉在深夜里的十字架,孤独得不真实。 “你发什么疯?”谢稚才小臂撑在窗框上,额头顶着冰凉的玻璃,“有话不能电话里说?” 楼下的人忽然抬头。明明隔着十几层楼、看不清面容,谢稚才却觉得那一眼像灼烫的烙印,透过空气,贴上了胸膛。 听筒里是初春夜风掠过麦克风的声音,间或混着计言铮的呼吸声:“要么现在下来,要么我找人带我上去。” 三月底的南方凌晨,依然沁着丝丝凉意。 谢稚才一走出单元门,便撞上一阵穿堂风。他缩了缩肩,才察觉自己只披了件单薄的开衫,脚背裸露在单鞋外,有些发凉。 不远处,计言铮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双手插腰,站姿笔直,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搁浅在港口的孤帆。 他听见谢稚才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那一瞬,他整个人完全不像是刚从夜店出来,反倒有些说不清的落魄。平日整洁的刘海此刻凌乱地垂在额头,眼神里藏着一种疲惫和落寞。 谢稚才一怔。他眼前这个计言铮,陌生得几乎认不出来。可偏偏,又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了六年前的影子。那个曾经靠得太近、以至于无法辨清轮廓的人。 他们沉默着缩短距离,等谢稚才走进了,才看清计言铮眼睛布满血丝,牙关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不为人知的痛楚。 “为什么?”谢稚才的心跳得异常剧烈,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计言铮变成这样。可是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困惑又涌上心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酒气大部分被夜风吹散,但计言铮依旧醉态未消。 “你没有吗?你明明已经来台里,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本来打算谢谢你提醒我徐道远的事,结果一接电话,你又在蹦迪,还和那……那些人在一起。今天幼敏来榕港了,我去接她才回来,结果你大半夜非要让我下来。疯的不就是你吗?” 计言铮一愣,声音低哑:“你去接谢幼敏了?” “是啊。一接到她,我就给你打了电话。”谢稚才咬字清晰,语速却有些失控。 计言铮忽然往前迈了一步:“那你是和卢俊逸一起去的?” 谢稚才有些心虚,低头盯了盯自己脚尖,随即抬起头,平静回道:“对。” “你跟我说过,卢俊逸只是你普通朋友。”计言铮声音发颤,忽然伸手抓住谢稚才的肩。 那力道不轻,谢稚才皱了皱眉,挣了一下,语气冷了几分:“是。”话音刚落,心里的怒气也被瞬间点燃,“不是又怎样?” 计言铮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一味地盯着他,目光深得像黑夜里无法望穿的海。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几近乞求:“那你是真的喜欢男人了吗?” 空气突然凝固。眼前这个计言铮似乎已经全然忘了那个婚礼上发生过什么。此时,他的手指就像铁钳一般,谢稚才比他稍矮,几乎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 谢稚才眼底划过一道光,像火星落入油田。他直视着计言铮,一字一句:“是,我是喜欢男人。可我跟卢俊逸,难道就不能是普通朋友?” 这一击仿佛击穿了计言铮最后的防线。他猛地摇头,像是不愿接受现实,又像是在否认自己的某种恐惧。嘴里喃喃着:“不是……不是……” 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胸腔深处漏出来的碎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喜欢男人,是从休斯顿,我和你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吗?” -------------------- 下一章真的很那个,啊啊啊啊啊啊,开头会插一段休斯顿的回忆(是最后最后一段了!揭晓谜底的),提醒大家不要反应不过来~~ 第31章 不愿让你看透我的卑微 “看来喜欢他的人,不是我。” 谢稚才的背撞在房门上,身体失去了支撑,几乎瘫倒在门板上。他喘着粗气,脑海里依然在回响计言铮那句话,那声音刺耳得像冰冷的利刃,狠狠戳进了他的太阳穴。 刚才,在计言铮那咄咄逼人的质问下,谢稚才竟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他只是转身,猛地推开房门,匆匆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房门狠狠关上,隔着一层门板,他听见楼下计言铮的声音。 他回到家了,在跟刑柳说:“购物单上有些东西找不到。”那语气轻松自若,和刑柳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稚才的膝盖重重地撞在地毯上,双手撑住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想被计言铮牵着走。他是个成年人,可以冷静思考,理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在看到neo和计言铮靠得那么近时,他的心里竟会有那么强烈的愤怒?是嫉妒?还是失望?抑或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谢稚才不敢相信,那个他一直崇拜、视为榜样的neo,居然也是同性恋。和计言铮一样,和那个从他见面起就讨厌的人一样。 也许他生气的,是他认为就算neo喜欢男的,也不该喜欢上计言铮这样的人? 可是,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计言铮相貌英俊、家境优渥,学识背景和neo一样,都是常春藤学子。如此优秀的人,neo喜欢他,又有什么不对? 谢稚才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是的,他是个成熟的人,可以承认自己有害怕被neo抛下的情绪,但为什么这种情绪一旦涌上心头,就像点燃了胸腔的火焰,烧得他浑身都发痛? 难道计言铮说的对吗?他真的是因为喜欢neo,才会这么生气吗?那种“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稚才猛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刻,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传来一丝血腥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躲藏在内心深处的答案,连同所有的痛苦,一并锁进身体里,永远都不放出来。 第二天,休斯顿雨过天晴,冬日的暖阳持续了几天,直到圣诞假期的尾声。 谢稚才的心情却始终低沉,他变得沉默寡言,父母当他是开学焦虑又犯了,倒也没过问。 转眼到了计言铮离开休斯顿的前一晚。 谢愈显和刑柳张罗着送行的晚餐,谢幼敏也兴奋地自告奋勇,拌了凉菜。 计言铮笑着夸她:“emma真有点厨艺天赋。”把谢幼敏脸都夸红了。 谢稚才低头,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计言铮身上。 那个人看起来比往常放松了许多,眉目舒展。在谢愈显的撺掇下竟抿了几口白酒,难得的,他面颊泛起了红晕,像是有人在他往日冰冷的底色上染了几笔一般。 谢稚才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感。看着计言铮真心实意的笑容,他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生气。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像是被泡在酸水里,浑身不舒服。 饭后,计言铮主动提出帮忙洗碗,却被刑柳坚决拒绝。于是他便说,后门花园的防寒设施在最近的风雨中有些损坏,想去修补一下。 刑柳见他态度诚恳,也没再拒绝,指了指工具存放的地方。 计言铮换上深色卫衣,便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客厅里的电视已播了很久,计言铮仍未回来。刑柳拍了拍谢稚才的膝盖:“去看看阿铮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谢稚才点点头,起身走向后门。拉开玻璃门上的窗帘,外面的世界一片昏暗,只有后院那盏橙黄的灯光还在微弱地闪烁。 在那光亮下,他看见计言铮单薄的背影,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隔绝开来。 谢稚才推开门,踩上碎石铺就的小径,走进夜色深处。 第36章 几米开外,蹲在水池边的计言铮起身,走到角落里用冷水洗手。水流哗哗作响,他将十指没入刺骨的水中搓洗,飞溅的水珠跃起、旋即坠入黑暗。 “有事?”计言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语气不急不缓,像是早就预料到谢稚才会来。他转头看他,唇角挂着不带一丝惊讶的浅笑。 “我妈让我——”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计言铮直接打断。 谢稚才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月光和院灯交织着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光影间,他的声音显得脆弱又不安。 计言铮没答,只是微微一偏身,伸手关掉了院子里的灯。 世界倏然陷入黑暗,他扫了一眼客厅的方向,低声对谢稚才说:“你到这边来,这里看不到。” 谢稚才没有犹豫,跟着他走入那片仿佛由黑丝绒织成的暗影。他们的脚步碾过湿软的泥土,身后护理过的花丛,盛开的与含苞的花朵,此刻都成了无声的目击者。 黑暗中,计言铮带着笑说:“因为换作平时,你会找几个借口搪塞阿姨的。” 无灯之处,月光反而更清晰地从云隙间倾泻而下,映出他眼底那道锐利的光芒。、 谢稚才的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艰难地推敲措辞。他终究低声问道:“neo……是不是喜欢你?” 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那句问话像锋利的刀片,从舌尖割开,直抵胸腔。 计言铮眉头轻蹙,似乎对这个问题略有不满。但他还是答了:“是啊。打球的时候,他主动找我要了手机号,之后一直在发消息。” 早有预感,可真正从他口中听见,谢稚才的心仍然沉了下去,像石头坠入深水。他缩紧了脚趾,不敢去想那些消息的内容。声音从喉咙里挤出:“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问出这句,谢稚才觉得委屈得要命,难过得像是被整个世界丢在了背后。他拼命将哽咽压进喉咙,生怕露出一丝软弱。 “怎么又轮到你问我?”计言铮上前半步,反问,“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你是不是喜欢他?” 谢稚才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动,他低声说:“我没有……” “不是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 话音未落,计言铮突然伸手捏住谢稚才的下巴,逼他抬头。他指尖的冷意犹存,谢稚才的身体像触电一样猛地一抖。 他瞪大了眼睛,心跳乱成一团。他怕极了,怕计言铮说出那个他一直努力否认的答案。怕那一语成谶,会将他彻底击溃。他只能摇头,像是在逃避,也像是祈求。 计言铮靠近了他,呼吸贴近耳畔,那股温热与夜色的寒意混杂着,轻轻挑动他耳边的绒毛,令他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不是喜欢他……那就是喜欢我了?” 那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讽刺,却又柔软得像是怜悯,仿佛他真心希望,这个答案可以成立。 那一瞬间,悬在谢稚才头顶许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坠落,刺进他的胸膛。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彻底的失重与惊恐。 他怔怔地站着,不知如何回应。就在那空白的一刻,计言铮缓缓偏头,将唇贴在了他的侧颈。 他的唇和他本人一样,带着微凉,却以近乎虔诚的弧度覆了上来,像夜色褪去时,一滴将坠未坠的露珠。 然而谢稚才却不能动弹,他连喘气都不敢,只要一动,那插在心口的剑就会搅碎他整颗心。 但计言铮没有停,他松开下巴,掌心缓缓抚上他的额角,顺着鬓角滑落,最终按在他身前。 一股热流透过掌心,缓缓流入谢稚才。 好奇怪,那里明明插着剑,应该是痛的,应该在流血才对,可他却只觉全身发烫,心跳如鼓。 谢稚才倏地抬眸,撞上计言铮的沉沉目光。他看见那人眼底短暂的迟疑,然后,那双眼变得笃定起来。 计言铮猛地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近。两人的胸膛紧贴,谢稚才的心跳撞在他胸口。 他知道他是对的,尽管谢稚才不肯承认,但他身体的所有反应都证明他是对的。 他闭上了眼睛,再次低下头,含住了谢稚才的双唇。 他的吻不再是试探,而是一种确认,一种揭破。 那是一种灭顶的感受。 谢稚才忽然从禁锢中被解放出来。下意识地,他挣扎了一下,却感受到计言铮的手掌悄然从背后伸。进了他的卫衣,穿透薄薄的t恤,沿着他紧绷的脊柱缓缓攀升,手指轻触过后。腰,再到背心,最后停在肩。胛。骨上…… 突然,游移在谢稚才背部的手掌一瞬间凝固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几乎让每一丝微小的反应都变得无法忽视。谢稚才的脸颊像是被烈火烫过,燥热迅速蔓延,涌向四肢。他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他深知此刻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第32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计言铮的鼻尖轻轻蹭过谢稚才灼热的肌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眼底的情绪如同暗流翻涌,复杂深沉,难以捉摸。 月光冷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唯有他们的呼吸和心跳相互交织,在这一刻愈发无法逃避。 计言铮的手,终于伸向了那不必要的确认,几乎是无声的,撕裂了夜空的寂静。 而月光依旧冷冽,如同对这一切的无声审视。 与之相比,谢稚才的身体却像是被火焰灼烧,他的血液似乎在沸腾,想要呼喊,想要挣脱,想要让计言铮放开他,放过他。 他什么都可以承认,什么都可以…… 然而,最终,他只是剧烈地战栗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几乎轻得不可闻。接着,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停留在那个无法承受的瞬间,静止不动。 计言铮微微后退了一步,似乎也被吓到了。他开口时的声音格外轻,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将谢稚才击碎成最微小的碎片:“我……我去拿点东西给你擦一下。” 他说完后,匆忙地朝屋里走去。谢稚才的声音沙哑地回应:“那里有。”他微微抬手,指向三米外的花具房间。 “好,等我。”计言铮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工具室,那是一间简陋的小水泥房,他只在这里拿过花具,连灯的开关都不知道在哪儿。 他的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费了好几次才打开手机的电筒,最终在角落的木桌上找到了纸巾盒。他匆忙抽出几张纸,急步跑回院子,却只看到黑夜中空无一人的花园。 周遭静得可怕,脚步的痕迹若有若无地印在地上,计言铮循着那点点残留的痕迹,最终停在一株盛开的圣诞玫瑰前。 它的花瓣刚刚被一阵匆忙的脚步踩塌,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在这静谧的夜里,有什么东西被永恒地撕碎了。 …… 六年后,榕港的初春。 计言铮的肩膀忽然沉了下去,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势像被夜风悄然吞噬,他的眼神闪烁,仿佛晃着一抹脆弱的月光,整个人骤然显得孤寂无依,仿佛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 谢稚才的脖颈僵硬地转向别处,低声道:“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所以……”计言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我真的伤害到你了,是吗?”他的尾音被夜风一绞,碎片般散落在地,仿佛连他自己也不敢再拾起。 “成成?” 他再次唤出了谢稚才的小名,那个曾经充满温度的称呼,此刻听起来却透着无尽的痛楚。 谢稚才以为,计言铮在说提及那件事伤害了他,可是看到计言铮眼底涌动的崩溃,他又感到一阵迷茫,心头满是疑惑:“伤害我什么?” 然而,计言铮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疑问,仿佛陷入了自己无法自拔的回忆深渊。 “我只得意了一秒钟,成成,确认你对我有感觉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终于得逞了。我成功让你意识到,你竟然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竟然对你嫌弃的我——有感觉。”他握住谢稚才肩头的手突然松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可当我从花具房出来,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得意了。那一夜,甚至是这六年来,我都在反复想,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计言铮眼底染上猩红,谢稚才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他手颤抖着,抚上计言铮的小臂,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然而计言铮没有停下,他只想将谢稚才拉入那段深不见底的回忆漩涡,一起沉沦。 “你最开始只是讨厌我而已,而我为了报复你,用neo的事挑衅你,还故意引诱你……如果这给你留下了创伤,怎么办?你知道吗?好多晚上,我都在想你,怎么也睡不着。如果真的这样。我们妈妈们的友谊也会因为我破裂,我害怕了很久,真的很久。可是我再也没听到过太多关于你的消息,后来,我渐渐忘了,对不起,我确实忘了,因为人总是用遗忘来逃避恐惧。” 第37章 “直到去年秋天,我在餐厅看到你和卢俊逸一起,原来你们在相亲……那天,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实话说,我当时真的被吓坏了。你居然真的变了性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是那晚,我对你做的事?如果真的是我造成的,那我真的是个无法饶恕的恶人。每个人在发现自己真实性向时,应该经历一个自然的过程,而不是经历我对你做的事……”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痛苦与自责。 计言铮没有给谢稚才任何打断他的机会,他心底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后悔和自责终于决堤,像是火山爆发,带着滚烫的岩浆要将谢稚才和他自己都烧尽。 此刻,月夜中,计言铮英俊的脸变得可怖。 “后来你在浮屿对我说,卢俊逸只是你的普通朋友,而我竟然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喜欢男人,那样我或许还没犯下那么大的错,没有像个魔王一样,暴力地改变了你的生活。但侯向慈婚礼那天,你为了我,在我爸面前出柜了。你还亲了我,亲了我……”他突然紧抓住谢稚才的手,狠狠地压在自己胸口,仿佛要让他感受到那颗如同火山般剧烈跳动的心脏,“我又想,又不敢想。我又期待,又害怕。” 计言铮的眼睛通红,破碎的气音中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咸涩。 “成成,你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伤害到你?” 谢稚才不敢直视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所有的话语似乎都化作了沉默。 突然,他感到一股温热从手背传来,他睁开眼,才发现那是计言铮落下的一滴泪,。 谢稚才几乎无法呼吸,仿佛又被卷入了一场汹涌的海啸,胸口剧烈起伏,他勉强喘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六年来一直被他深深压抑的人格一部分,终于得到了释放。 他缓缓开口:“你没有,是我……是我当时太幼稚。我对不起你,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他忽然怕计言铮误会,满怀真心地抬眼望向他,“我不是说,你对我做的那些有多不好,我不想再提起,是因为我很羞愧,还很……” 尾音像被哽住一样,谢稚才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说不下去了。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内疚的眼神、泪水的痕迹、几乎要碎掉的模样,却像无形的手在逼迫他继续说下去,鼓励他说下去。 夜风轻轻掠过,卷走了未尽的言语。 谢稚才忽然意识到,计言铮,这个男人,居然被愧疚吞噬了整整六年,无数次在悔恨中反复回忆那个夜晚。 此时,谢稚才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如果计言铮那些深夜里的关怀,生活中每一个细微的鼓励,其实都是他精心策划的赎罪手段呢? 然而,若这真是赎罪,又有何妨?计言铮,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休斯顿,在那个圣诞节,在临行前的那个夜晚,他彻底改变了谢稚才。 因为—— 谢稚才终于颤抖着开口,他失去了一个新闻主播应有的冷静与控制,声音在喉间扭曲,音色也变得混沌:“你只是……你只是让我看清了……” “看清什么?”计言铮的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被剜出来,沉痛而炙热。 谢稚才抬起头,沉默的月光如水般倾泻,照亮了他眼角的泪痕和胸腔里那颗透明的心:“看清我喜欢男人,看清我……喜欢你。”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3章 无心过问你的心里我的吻 谢稚才的那句“喜欢你”刚滑出唇边,计言铮便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向车门。 谢稚才的后腰撞上了车窗,发出一声闷响,计言铮温热的唇已重重地碾了上来。 他整个人都压了上去,姿势近乎搏斗,谢稚才试图推开他,手腕却被他牢牢钳住,压向车窗玻璃。 谢稚才的另一只手推着他的锁骨、胸口、肩膀,一切都是徒劳,指尖只能无力地抓住他的衬衫,轻轻滑过他紧绷的肌肉。 计言铮的力道太大,仿佛根本不需要呼吸。 攻城略地的吻带着涩气,不似六年前花园里含着玫瑰香气的厮磨,也没有车后座吻中饱含的柔情,倒像困兽撕咬着最后一块血肉。 直到谢稚才攥紧拳头,猛力捶打计言铮的肩膀几下,计言铮才终于放开了他。 谢稚才的肩膀一松,失重感伴随着冰凉的车窗滑落,他额头抵住计言铮剧烈起伏的胸膛,恍如溺水者攀住浮木般喘息。 他垂着眼平复呼吸,后颈的皮肤却被计言铮的目光灼出细小的战栗。他太熟悉那道目光,知道计言铮此刻一定在急切等待他解释刚刚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 然而,他想错了,计言铮只是伸出手臂,将他轻轻地圈进怀里,迟到的掌心隔开了车玻璃的寒冷与谢稚才单薄的后腰。 计言铮就这样一言不发,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直到谢稚才的身体渐渐变暖,不再战栗,耳畔传来来自计言铮胸腔的共鸣,还有不肯停息的风声。 谢稚才不知道他们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就在这时,他听到计言铮低声问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谢稚才猛地抬头,瞳孔在夜色里倏地放大。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妹妹在呢。”计言铮用食指拨弄了一下谢稚才发烫的耳垂,但在谢稚才轻声说出“小敏住她闺蜜家”的时候,他一下子僵住了。 锢住腰肢的臂弯猛然收束,又触电般松开。 月光洒在计言铮重新绷紧的下颌线:“你该早点休息了。”他扶正了谢稚才,拢了拢他的开衫,轻声道:“你这一夜过得太漫长了。” 谢稚才望着那张恢复了冷峻的英俊的脸,若非计言铮眼尾还带着湿意,几乎要以为方才一切的失控,都是他的错觉。 谢稚才轻轻“嗯”了一声,偏过头,忽然在计言铮的嘴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后,他快速朝单元门小跑过去,月光下,只留下一连串模糊的影子。 谢稚才回到家时,玄关的拖鞋仍旧停留在他匆忙下楼时被踢落的地方,床头灯依旧亮着,晕开一片暖黄,一切似乎都定格在那个瞬间。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翻天覆地地变了。 谢稚才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的位置,又顺势抚上唇边,指腹触及到一处细小的伤口,那一刹那,他的秘密悄然泄露。 第二天早晨,谢稚才是被谢幼敏的电话吵醒的。 他头昏沉沉的,仿佛才睡了三四个小时,摸索着抓起震动不停的手机,随便瞟了一眼来电显示,闭着眼睛嘟囔道:“你时差没倒过来,不是吵醒我的理由。” “谁想吵醒你啦!”谢幼敏不满地回应,“晚上吃饭几点?吃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 谢稚才扫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才几点啊,连中饭都没吃,怎么就想着晚饭了?” “evanxie,别告诉我你还没订地方!你明明答应带我吃好吃的。” 谢稚才的心猛地一紧,手指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到枕头上。 去年他和卢俊逸第一次去edenandco.吃饭时,提到过这家餐厅,也夸了夸菜品和氛围,谢幼敏听了之后就说,等她来榕港,也要让谢稚才请她吃好的。 三天前,她临时告诉他要飞来榕港,还问能不能赶得及订个好餐厅。谢稚才当时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哪怕米其林餐厅没位置,总能找到其他不错的地方,于是答应了她。 但没想到,准备智符的采访占据了他的脑袋,结果把这事完全忘了。 谢幼敏在电话那头继续抱怨:“昨天到我了榕港,你也没告诉我去哪儿吃,我还以为是惊喜呢,结果现在也没有,果然是忘了!” “没有没有,别再说了!”谢稚才有些理亏,但嘴上依旧硬气,“我当然订好了,我还没起床呢,一会儿就告诉你时间和地点。 挂断电话后,谢稚才指尖滑过屏幕,回到微信界面,突然看到一条凌晨三点的未读消息——是计言铮发的:「我到家了。」 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两秒,忽然心头一动,此刻顾不上斟酌语句,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语音通话键。 提示音响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首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计言铮的声音才清晰地响起:“怎么了,成成,我在开会。” “啊抱歉!”谢稚才耳尖发烫,手指一抖,差点把手机掉下去,“你先忙……” 计言铮笑了一下:“我意思是如果有什么急事,我可能赶不过来,但听你说的事,还是可以的。”背景杂音渐弱,像是转到了走廊里。 他都这么说了,谢稚才便鼓起勇气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困境,计言铮先叫他不要担心,还问了谢幼敏的喜好,最后让他等消息就好。 十五分钟后,谢稚才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确认信息:「尊敬的谢先生,感谢您的选择,我们已确认您今天在mesavoyage18:00小桌的预订……」 这家fusion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栋高端写字楼的三十多层,能俯瞰城市的海景,菜式以tapas为主,号称能吃尽全球的风味。 第38章 虽然不算高端餐饮,但因为位置紧俏,菜式创新,在社交网络上十分风光。想要订个位置要在餐厅官号上蹲点抢,谢稚才有所耳闻,从来没尝试过。 他现在已经对计言铮能在周六晚上黄金时段订到位置不再惊讶,但令他感动的是,这家餐厅的选择显然是按照谢幼敏的喜好来安排的,计言铮一如既往地细心和周到。 谢稚才心头涌上一阵暖意,把预订确认的信息转发给了谢幼敏,随后迅速给计言铮发了三个「谢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计言铮又回去开会了,他并没有立即回复。 这时,和谢幼敏的对话框上,跳出了三个红色的爱心。小妹的喜悦几乎溢出了屏幕,她接着补充道:「哥,我要来参观你家!」 谢稚才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她,提醒她早点过来,待会儿一起去餐厅。 榕港已经完全进入了甜蜜的春日,四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慢悠悠地从百叶窗间淌进来。 这一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毕竟不能在妹妹面前太邋遢,谢稚才起床后在家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一阵子手忙脚乱,谢稚才出了点汗,又去冲了个澡。换了衬衫和长裤出来,他检查家里,窗明几净,虽然比不上阿姨打扫的干净,却也还算体面。 门铃突然响起,谢稚才在可视门禁上看到谢幼敏在镜头前晃成了虚影,随后传来她清脆的声音:“突击检查!” 谢稚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按下开门键,站在玄关等她进来。三分钟后,敲门声和谢幼敏一声“哥!”一同响起。 年轻人果然不怕冷,谢幼敏穿着薄毛衣,搭配半裙和长靴,活力满满地走进了屋。谢稚才正准备指她换拖鞋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从她背后走了出来。 计言铮微笑着问:“有我的拖鞋吗?” 谢稚才全然愣住了,谢幼敏则是笑眯眯地问:“你怎么不告诉我,dexter哥也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啊,这也是惊喜的一部分吗?” 计言铮关上了门。他穿着浅蓝色的休闲衬衫,搭配白色长裤,头发也没怎么抓,一身轻松地站在玄关的阳光里。他轻声说:“正好在楼下碰到幼敏了。” 谢稚才默默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道:“对,惊喜。”后知后觉地,他去拿了一双男士拖鞋递给计言铮。 一进屋,谢幼敏就立刻反客为主,带领着计言铮,在谢稚才的公寓里来回巡视。 她仔细地审视客厅的挂画,低头检查角落里龟背竹的生长状况,最后停在冰箱前,脸色突然一变:“哥!你这都是什么啊?” 谢稚才看着那堆冷冻速食,尴尬地挠了挠头,“平时工作太忙了只能吃食堂,哪儿有机会开火。” 谢幼敏又朝卧室走去,谢稚才赶紧赶过去把门关上,喊道:“卧室是隐私。” 接着收到妹妹投来的一个“眼刀”,以及计言铮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 书房门打开的瞬间,谢幼敏立刻被里面一整面照片墙吸引,旋风一样冲了过去。 此时,谢稚才拉住了想跟着进去的计言铮的袖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计言铮顺势退回到沐浴在黄昏阳光下的走廊,侧头看着他,低声说道:“来看看你呗,碰上小敏了,只好撒了个谎。昨天我们……以后,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稚才耳根突然一烫,心跳得有些不正常。他不仅没说什么,甚至一醒来就打电话让人帮忙。 他低下头,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忽然,计言铮轻轻一拉,抓住了他那只握着袖口的手,反手将他的十指紧紧扣住。 计言铮的食指在谢稚才的掌心轻轻划了两下,谢稚才有些手足无措,瞪着他,没什么底气地指责道:“昨天以为我妹在家里,就说不上来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呢。” 计言铮笑了。他捉住谢稚才的手,轻轻地把手背按到唇边,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书房,陪谢幼敏一起看照片去了。 留下谢稚才在阳光中红了满脸。 直到他们快到晚餐的餐厅,谢稚才的脸色才完全恢复正常。为了掩饰尴尬,他轻描淡写地对谢幼敏解释是“春天太燥热了。” 计言铮则在旁附和:“榕港的天气是这样的,我回去问问家里阿姨,看看能喝什么茶汤解解火。” 谢稚才气得一路都没搭理计言铮,而计言铮不急不躁,索性转向谢幼敏,两人六年未见,聊得比当初在休斯顿时还投缘,天南地北,话题没完没了,热烈非凡。 -------------------- 小敏是好小敏! 嘿嘿允许他们甜两天! 第34章 乱甜蜜荡来荡去 终于到达mesavoyage,他们订的小桌正好是个四人座,本来兄妹俩坐一边,但谢幼敏为了拍几张背靠榕港海景的单人照,把谢稚才赶到了计言铮那边,后面也不许他再回来了。 谢幼敏主导了点菜,计言铮因为来过几次,推荐了几道招牌菜。谢稚才只在点酒时,郑重其事地要求妹妹喝度数低的。于是,谢幼敏点了桑格利亚,谢稚才和计言铮则各自点了杯店酒。 窗外,夕阳刚刚隐没在海平线下,华灯初上,榕港在夜色中璀璨如一颗炫目的钻石。 这都市寸土寸金,在城中的餐厅就是再好,位置也几乎没有一丝私密感,桌桌紧挨着。 他和计言铮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吃饭时,手肘碰上手肘,膝盖也不时相触。 每当谢稚才要动一动,就会感到计言铮的腿停在那里,静静地等他再靠过来,仿佛在故意占据空间似的。 谢稚才恨不得给他一脚。 谢幼敏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她已经喝了两杯酒,人一放松,英文就开始往外冒。她眨了眨眼珠,突然看向谢稚才,问道:“卢俊逸说你们在榕港常见面?” 谢稚才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昨天的场景,整个过程,都是他和卢俊逸送谢幼敏从机场到她朋友家,期间似乎从没见过两人单独交谈。于是他狐疑地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谢幼敏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是你去帮我拿行李推车的时候啊。” 那总共只有二十秒吧!谢稚才恶狠狠地咬着牙关说道:“要不是接你,我都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个人了。” “怎么啦?卢学长不好吗?”谢幼敏眼睛眯起,似乎准备分析谢稚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面对妹妹的挑衅,谢稚才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冷静地回应:“只是更适合做朋友而已。” 话音刚落,膝盖上忽然传来一股温暖的压力。 谢稚才的余光瞥到计言铮,见他正在用银叉优雅地刺破溏心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谢幼敏不依不饶地将一块蜜瓜塞进嘴里,继续说道:“昨天一出关,看到你们俩那么近,我还真以为有什么呢。” “有多近啊?”沉默了许久的计言铮突然问道。 谢稚才立马瞪了谢幼敏一眼,警告她不要胡说八道。 但谢幼敏显然不为所动。 “有多近啊?”她说着,伸出一只食指,摆出“指挥家”的架势,对着计言铮发号施令,“你靠我哥近点儿——” 这人还真听小姑娘的话。他身上的一点木质调的香气,是先于体温笼罩过来的。 谢稚才感觉时间都因此停滞了一刻—— “再,再近点儿。”谢幼敏继续摆动手指——计言铮轻轻一动,手臂越过谢稚才的肩膀,搭在了他的椅背上。 谢稚才几乎一半身子都进了计言铮的怀里。 他贴着计言铮的胸膛如此的近,以至于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昨夜。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一边抵着计言铮的胸口,一边落泪。那时计言铮那颗温暖的心脏,在他的掌心下,跳动得如此剧烈。 想到此处,谢稚才的脖颈处血管跳动得越来越快,几乎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在对方的领口间散落。 终于,谢幼敏做了个“停”的手势,仿佛在指挥乐队收尾,然后喊道:“对对对,就这么近!” 谢稚才浑身上下哪儿都不敢乱动,只能怒斥她:“你就瞎编吧你!” 谢幼敏这才俏皮地对谢稚才撒娇:“开个玩笑嘛哥。” 计言铮也随之笑了出来,那只半搂着谢稚才的手却始终搭在椅背上。直到下一道鹅肝tapas端上桌,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继续享受晚餐。 他们准备离开餐厅时,才知道计言铮已经悄悄结了账。他说六年前他圣诞吃了谢家一个月,现在理所应当请回来。他一副打感情牌的模样,兄妹俩也不好拒绝。 走出餐厅,三人沿着梧桐道缓步散步消食。榕港的暮春,浸润在如蜜糖般的暖风中,楼宇之间切割出的碎空里,漂浮着几缕丝绸般的云絮。 谢幼敏接了个闺蜜的电话,边走边聊,脚步渐渐地把谢稚才和计言铮甩开了好几步。 昨天两人表明了心意,如今毫无准备的突然独处,说不出的微妙。 第39章 谢稚才低头专心盯着脚下的路面砖缝,连余光扫到计言铮的衬衫袖口,都忍不住胸口发烫。 四周行人如织,商厦的玻璃幕墙映出他们疏离又亲密的倒影。明明隔着半臂之距,却总是在每次迈步时,无意间触碰到彼此的手肘,指尖擦过的瞬间,谢稚才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如触电一般。 他轻咬着下唇,终于开口:“昨天没找到机会说,刚才小敏在这里也不方便,其实我和卢俊逸——” “哦。”计言铮突然停下了步伐,眉峰微挑,“今天一早,卢俊逸就联系了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开始确实是和你相亲的,但他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他和他男朋友也在一起半年了,很稳定。昨天去世晖的时候,他是要和你一起去接小敏的,看到你麦克风要掉了,顺手帮你拿了一下,不是想抱你。” 计言铮的一番话如同一阵轻风吹过,谢稚才的脸色立刻变得又红又白,既羞且臊。正准备开口,计言铮的手指却突然轻轻点在他脸颊上:“省得你长篇大论,我对你不好么,谢主播?” 谢稚才并不示弱:“也不知道是谁对我好,看到别人给我庆祝,转身就去夜店买醉。” 谢主播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计言铮无奈地轻咳一声,然后迅速在谢稚才的手心里捏了一下,转移话题:“小敏来了。” 十步开外,谢幼敏刚好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她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哥哥紧绷的侧脸,以及计言铮转瞬即逝的微笑。 等到他们走过来时,三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算盘。 谢幼敏满脑子都是疑惑:她哥和计言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像是在冷战?也不知道怎么五分钟的电话时间,就够他们穿越回六年前的休斯顿的! 计言铮请的那顿饭完全俘获了谢幼敏,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天天在谢稚才耳边叨叨着计言铮,最后甚至把他的称呼改成了“阿铮哥哥”,用她那一口半吊子中文,说起来肉麻无比。 一周后,计言铮开着他那辆自认为最低调的玛莎拉蒂suv,送谢幼敏去机场。 谢幼敏见到自己钦点的司机时,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完全没有要和亲哥哥分离的愁绪。她兴奋地扒着驾驶座的头枕:“恭喜你呀,阿铮哥哥!升官了!” 后视镜中,计言铮嘴角微扬,笑意盈盈:“谢谢,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升什么官?”谢稚才疑惑地问。 “阿铮哥哥接任了泉汇集团南区总裁,这你都不知道?亏你是做新闻的。”谢幼敏一脸得意。 谢稚才愣了一下,顿时有些自责:“不应该啊,我明天上班看看怎么漏掉了这个。” “家里的公司,别太在意。”计言铮笑了笑,目光与谢稚才在后视镜中交汇了短短的一眼。 到了机场,三人一起为谢幼敏办好了登机手续。 在进安检之前,谢幼敏却突然拉住了计言铮,轻声说道:“阿铮哥哥,我有话跟你说。”她特别强调了“单独说”。 谢稚才微微皱眉,目送两人走向十米外的栏杆旁。他们俩侧身站在那里,谢稚才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五分钟后,他们一起走回来。谢稚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谢幼敏对他做了个鬼脸,而计言铮则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模样,谢稚才完全猜不出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直到谢幼敏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谢稚才缓缓放下挥动的手臂。 在世晖忙得连假都请不出,不知道下次再见小妹要等到什么时候。耳边少了她那中英混杂的叽叽喳喳,谢稚才忽然感到几分空落落的。 计言铮的掌心适时贴上他的后背,温热的触感沿着脊骨缓缓攀上来。谢稚才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但还是侧过头,状似严肃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计言铮弯弯嘴角:“秘密。” 虽然本就没指望他会回答,但被堵得这么一句,谢稚才忍不住嗤道:“无聊。” “可不就是吗。”计言铮低低笑出声,忽然收紧臂弯,把人揽进怀里。 计言铮开车送谢稚才回公寓,车停楼下,谢稚才解开安全带,指尖刚碰到门锁,便听见计言铮忽然问道:“请我上去坐坐?” 谢稚才很慢地看了他一眼:“前两天不是刚参观过吗?” 计言铮退回驾驶座的动作像被按了慢放键,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脑子飞快转着找借口——你书房的照片我还没看清,你书架那本书我想借来翻翻,或者我想借用下洗手间…… 思绪正乱时,一声金属扣弹开的脆响打断了他的头脑风暴。谢稚才已经伸手帮他解了安全带:“别编了,上来吧。” 谢稚才按开指纹锁,计言铮跟着进来,起初还不紧不慢地在玄关换鞋。可就在谢稚才刚直起身的瞬间,他就扣住了谢稚才的下巴,掐着他的腰深深吻了下去。 谢稚才被吻得腿软,一只手撑在鞋柜上,另一只紧攥着计言铮的衣领,嘴里含混地发出声音。 计言铮误以为他后背硌到了,后撤了半步。 没想到谢稚才只是仰着头,扯着他,气息浅浅地道:“别停。” 计言铮的呼吸顿时也急促起来,搂住谢稚才的腰,把人往里带。两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客厅,最后又一齐栽进沙发里。 沙发是公寓自带的,三人座的尺寸外加一个贵妃榻,靠垫被撞得纷纷落地。两人半躺着贴在一起,唇齿相缠,吻得难舍难分。 计言铮一条腿还踩在地上,忽然一把捞起谢稚才的双腿缠绕在自己腰间。 谢稚才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在那密不透气的吻隙中喘出一句:“我一会儿要去台里。” 计言铮的动作顿住,手也慢慢从他身上移开。他低低应了一声:“嗯,工作重要。” 谢稚才看他那副隐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屈膝顶了他一下,随即就被计言铮一手扣住膝窝:“别乱动。还想不想去播新闻了?” 计言铮的眼睛里像是有火。谢稚才迎上他的目光,刚才那句“工作重要”无意间撩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他认真地说:“你这么关心我工作,我……太不应该了。” 计言铮这才反应过来谢稚才在说他升职的事。惊喜从眼底划过,胸口也被一股柔情热意填满。他忍不住想就着这个姿势再亲谢稚才一下,但他知道此刻真的不能再擦枪走火了。 他稳住自己,凝视着谢稚才,低声说道:“那从现在开始也不迟。” -------------------- 哦哦哦哦好想写那个啊!下一章就那个吧。。。。 写这几章的时候确认咱们这个文是绝对有“甜”这个元素的! 这样后面虐的时候也不会太。。。。。。 第35章 浪漫到一起惹绝症 自那日起,谢稚才说到做到,几乎以追突发新闻的架势,时刻紧盯泉汇的一举一动。 计言铮履新后的第一把火,烧得气势如虹——南部开发计划全面提速,五位少壮派项目经理临危受命。战略研究室挂牌当天,又恰逢国际建筑设计双年展开幕,财经版面频频出现那位年轻掌舵人的身影,活跃于政商宴席之间。 有传言称泉汇正谋划拿下榕港一块新地,而少东家忽然高调的姿态,也被视作集团品牌营销的一环。甚至连半个月后施明润的订婚宴,都成了外界揣测泉汇战略意图的风向标。 为了拿到订婚宴的一手情报,全城记者像寻宝猎人一样,把榕港所有五星酒店的后门都快跑穿了,却没想到线索最终竟藏在一辆驶向飞鹞山静水湾的五星酒店外送车上, 原来宴会地点并不在酒店,而是在施家私邸云履。居然只是场家宴。 谢稚才手里拿着不知是第几张、用高级纸张印制的请柬,电话话筒夹在肩头。他对着那头的计言铮道:“我真的要去吗?总觉得有点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计言铮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伴随着引擎和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显然又在奔波路上。 这一整个月,计言铮履新事务繁重,几乎脚不沾地。光是谢稚才看到的公开活动,就足足横跨半张地图。 两人自坦白心意之后,大半个月没能见上一面。电话里隔着信号,总是说不清、道不明。 谢稚才支吾了一会儿,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却总觉得像被架着往前走。 “比侯向慈的婚礼好多了啊。”计言铮似乎没察觉他的犹豫,语气轻快,“没有媒体,全是自己人。” 就是因为“全是家人”啊!谢稚才在心里忍不住喊。他手指在请柬纸角上反复摩挲,把浮雕花纹都快磨起毛边了。 一阵金属撞击声忽然划破沉默,像是计言铮在翻车载储物格。“那天我得一直在云履,抽不开身去接你。”钥匙串轻响中,他的声音忽然放软,“你到了就来找我,好不好?” 施明润订婚宴当天,晨起落了场细密如珠帘的雨,整个上午都都是雾蒙蒙的。 第40章 临近中午,谢稚才赴宴时抬头望去,只见云履遗世独立地悬浮在云雾之中。 施明润的未婚夫是本市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尤为喜爱云履的风格,便选在此处办一场小型家宴。 院子里铺满了浅紫和纯白的花朵,铁线莲、郁金香、百合将石径与廊柱点缀得如梦似幻,在薄雾之中更添几分朦胧与浪漫。 谢稚才为了贴合两位新人的审美,特地跑去城南的古董店,淘来一对民国时期的珐琅摆件作为贺礼。 这对新人仍如去年中秋宴会时一般,毫无架子,身着简约礼服,亲自在厅内迎宾。谢稚才将礼物亲手交给施明润,恭贺了他们。 侍者引他前往西翼的宴会厅。那里摆着四张长桌,没有大型宴会惯有的奢华繁复,反倒更像某所贵族学院的食堂,风格简练,带着学院派的格调。 厅内回荡着弦乐团低缓的旋律,宾客也如音符般,在座位与角落间游走。 人数确实不多,真可称得上一场家宴。谢稚才的视线扫过几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是计言铮的几位施家表哥,从他们如今成熟的面容中,能依稀辨出当年照片中在云履花园里的少年模样。 谢稚才拿了一杯香槟,还是没看到计言铮的身影。 正当他气鼓鼓地准备掏手机发消息时,身旁走过一位捧着蝴蝶兰的阿姨。他一眼认出:“何阿姨!” “哎呀,是谢先生啊。”何阿姨应声停下。 他压低声音问:“能带我去找计言铮吗?” “您找少爷?” 虽然已经习惯施家的风格,但听见“少爷”这个称呼,谢稚才还是忍不住想笑。他点点头,说:“对,他让我来找他,可我到处都没见着人。” “少爷起晚了。”何阿姨的表情像是在轻轻训斥一个偷懒的孩子。 “他还没到?”谢稚才惊讶地看了眼云履大门。 何阿姨笑了:“少爷有自己的房间呢。谢先生您稍等,我把花放好,马上带您过去。” 谢稚才跟着何阿姨穿过了半座宅邸。云履的这一侧出奇安静,几乎听不到宴会那头传来的乐声。 电梯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还跟我说上午要当吉祥物,结果怎么睡起大觉来了?”他没说出口的是:不会是回到外婆家就摆少爷架子吧? 没想到何阿姨却皱起了眉,认真地回道:“少爷昨天半夜才回来,四天跑了三个地方,已经累坏了。” 谢稚才登时有些愧疚,原本的那点火气也散了大半。 推门而入时,计言铮正垂头系着衬衫纽扣,象牙色贝母扣在光下泛着柔光。他一抬头看到谢稚才,立刻笑了:“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何阿姨笑着进来,帮他把空餐盘端出去,计言铮点点头,尾音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辛苦阿姨了。”说完又离开了房间。 门在身后合上,咔哒一声脆响。谢稚才转身环顾,这是一间安静的套房,他站的地方是客餐厅一体的空间。 里间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不多时,计言铮又走了出来,手中还挂着一条墨绿色斜纹领带。他刚洗完澡不久,身上带着水汽与木质调须后水的气息,整个人清爽利落,几乎看不出奔波劳累的痕迹 谢稚才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他。 “你们上演播台,一般领带打什么结?”计言铮一边说,一边将领带抖开。 谢稚才手指顺着领带滑过,点评道:“你这条,打温莎太板,打平结又会吞了图案。” 计言铮喉结微动,低声问:“那你说打什么?” “半温莎吧。”谢稚才回答,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自己打还行,给别人打……我不太会。” 计言铮仰头笑了一声,随即把那条领带挂到谢稚才脖子上,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卧室。 衣帽间里,计言铮要穿的衣服早就挂好。他正取下西装外套,忽然后颈一紧,一个用力,他整个人被拽回到谢稚才面前。 灯光明亮,落地镜中映出两道身影交叠,领带尾端还紧紧攥在谢稚才的手里。 真丝在脖颈间收紧,计言铮转过身,上前半步,镜中倒影里的两人鼻尖相抵。 他低声笑道:“就麻烦谢主播帮忙打个领带而已,这是想勒死我啊?” 谢稚才手指轻抚他领口,将半温莎结推至严丝合缝。他瞥了对方一眼,低声埋怨:“谁让我一来就找你,结果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手却被计言铮握住,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眼神更是如丝线缠着。 “计先生,您在吗?” 敲门响起,是gigi的声音。 谢稚才惊得猛地退开半步,耳尖蹭过计言铮的后颈,手中领带也随之滑落。 计言铮轻咳一声,对着门外回道:“给我一分钟。 他转身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又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穿上,走去开门。 门外,gigi一身蜜色套装,长发盘在脑后。她目光越过计言铮的肩膀,落在试图用一米八几的个头藏在计言铮背后的谢稚才身上。 她神色如常,语气温和:“程女士让我来的。” “知道了。”计言铮努力挡住谢稚才,语气平静道,“是我耽误时间了。” 电梯里,镜面将三人切割成平行的影像。谢稚才看着自己泛红的脸,凭空生气,抬脚就想去踩计言铮那双锃亮的皮鞋,却被他一个仰头看楼层的动作晃了空。 只有gigi依旧目光如水,目不斜视。电梯门打开,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宴会厅穹顶上,琉璃吊灯投下柔和光晕。花墙下缠绕着百合与铃兰,一对新人相继起身发言。说到动情处,不少长辈和宾客悄悄拭了眼角。 谢稚才被安排坐在主桌,计言铮坐在他斜对面。左侧是施南阁,右侧坐着几位施姓表哥表姐,他们的眉眼在灯光下逐渐与旧日童年的模样重叠,像极了小时候在云履院子里打闹的小洋娃娃。 谢稚才一时唏嘘,又觉得好笑,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那一瞬,斜对面的目光便悄然缠了上来。 计言铮指节敲着酒杯,发出轻响,挑眉一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谢稚才莫名地心头一紧,像被预警机制点了穴。 席未散,人已动。 计言铮从桌子另一头绕过来,胳膊轻松搭在谢稚才肩上,隔着桌面对施南阁说:“稚才好像有点不舒服,是不是不太习惯今天的酒?” 施南阁眉头微蹙:“怎么了,稚才?” 谢稚才一时不明白他打什么算盘,怕惹得家长起疑,只得含糊应道:“可能是喝多了点。” 计言铮温声建议:“要不去客房躺一会?”桌下,他手掌贴在谢稚才腰侧,像是再不答应就要掐他似的。 谢稚才后颈微微绷紧,只得点头,默默任他揽着上了二楼。 客房早已收拾妥当。推门而入,雕花窗透着朦胧雨景,一张四柱床静静伫立,天鹅绒帷幔低垂,在昏黄光线中投下柔软的阴影。 计言铮反手锁上门,动作干脆,下一秒便将谢稚才一把转了过来,盯着他的眼:“你刚才笑我什么呢?” 两人都沾了酒意,身心微微松懈。 谢稚才眯着眼,鼻尖几乎擦过计言铮熨帖的西装领口。他盯着他这张已经褪去青涩的脸,像是在寻找那个年少时倔强又锋利的影子,语气低缓:“想起你小时候的照片了。” 计言铮的目光缓慢滑过他的面庞,低哑道:“是吗?” “你以为呢?”谢稚才轻笑。 “我以为你在看我有没有哭。” “你哭了吗?” “有点感动吧,还不至于哭。”计言铮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我最后一次哭,应该是高中,后来就不怎么哭了。” 计言铮本是随口提及的往事,谢稚才却一瞬怔忡,心忽然一片酸软。眼前人自称不再落泪,可明明半个月前,他还在公寓楼下,为自己红了眼。 他没说话,只是忽然抬手,轻轻捧住计言铮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像是要把这张脸记进心底。 然而计言铮总有本事打破气氛。他笑着揽过谢稚才,半抱半拖地将人往房间深处带。 房间除了那张四柱床几乎空无一物,谢稚才脚下微顿,眯眼看他:“你这套带人上客房的套路,用过几次了?” “哪有。”计言铮低声回,语气含糊不清。 -------------------- 下一章会有点车尾气……嚯嚯嚯嚯嚯嚯(奸笑 第36章 靠近我温暖我完整我 床柱上的檀木雕纹硌得谢稚才后背隐隐发麻,计言铮的手指已撑在他头顶的床柱上,身影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笼罩下来。淡淡酒香夹着他身上的洗护香气,混着体温一并升腾,如一场无声的围困。 西装的布料轻轻摩擦,呼吸交错,僵持间,计言铮先败下阵来。他向前倾身,想要靠近,却扑了个空。 第41章 他佯装生气地瞪着谢稚才,后者也不甘示弱,回敬一个眼神。 终于,计言铮又一次认输。忽然抽身一退,带起的床幔掀起轻微气流,细细晃动。 他仰面摊进床垫,像是叹息,又像在交代:“我爸,你见识过了。我回榕港这六年,过得比静水湾的水还清。唯一跟‘约会’沾边的,就是你知道的那个。” 床垫因谢稚才的落座轻轻下陷,他膝盖碰了碰计言铮的:“六年?真的?” 他语气里带着点惊诧,像是不敢相信计言铮竟能寡淡如水地过这么久。 计言铮挑眉反问:“怎么了?” 谢稚才晃着小腿,拍着床沿,语气轻巧:“可是我在美国可是样样都试过了。” “试过什么?”计言铮坐起半身,眸色一闪,长臂一伸,直接拽住谢稚才的领带。力道不大,却稳稳托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带上了床。 谢稚才便这么跌进了他怀里。 计言铮环住他,谢稚才一动,皮带扣便“咔哒”一声响,金属清脆。 房间顿时寂静下来,每一点变化都格外清晰。 谢稚才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冷风沿着肌肤吹过,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不安与战栗。 计言铮察觉了,像是本能般伸手抚他的背,语气低柔:“在我家,很安全。”掌心顺着衬衫的缝隙游走,温热细腻。 拇指在他腰窝打着旋,谢稚才背脊紧绷。他撑着床,看着计言铮,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漂浮在一块浮冰上,俯视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 计言铮仰望着他,喉结在光影交界处微微滑动:“刚才是谁说的,什么都试过了?” 他弯起手肘撑起身子,鼻尖轻蹭谢稚才的唇珠,下一瞬,忽然叼住那片温软。 谢稚才猝不及防,本能地攀住他绷紧的肩膀,可计言铮发力的瞬间,他便骤然天旋地转。 床垫一上一下,如潮水般起伏不定。计言铮几乎瞬间重拾主导,那只原本规矩的手也逐渐失了边界。他表情克制,声音却含着坏意:“怎么?没试过在下面?” 谢稚才已说不出话,只能缓缓喘息。他的肩膀和一截肌肤已经暴露在空气中,潮湿的气息顺着锁骨一路攀升。 他推了推计言铮,徒劳无功。 计言铮直接咬住他作乱的指尖,声音闷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里:“那就是他们不懂该怎么对你。”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我好好对你,好不好?” 床幔的流苏穗子簌簌颤动,床尾的西装与毛毯被一并踹落在地上。配套淋浴间里的鼠尾草香的润肤露把浆过的床单都弄脏了,周遭尽是令人迷醉的气息。 有那么一刻,谢稚才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他明明身处云履中最安静的一隅,却又像是听见了香槟杯的清脆相撞,宾客间轻声的谈笑。 这是计言铮外婆的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的表姐正在前院设宴订婚,施家上下对他关怀备至,而他,却在客房与“小少爷”做这些……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谢稚才身体便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冷?”计言铮低声问。 窗外雨声与喷泉声混杂潺潺,谢稚才分不清是冷汗淌过双腿,还是别的什么。他脑中一片混沌,方才那一瞬的不安,不止带来了害怕,也带来了某种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摇摇头,用行动回应计言铮,像是要证明自己身体里流动的只有热。 窗外的天已由雾白渐染夜色,谢稚才早已分不清时间。他蜷在柔软被褥中沉沉昏睡,脸颊滚烫得胜过任何一次害羞。真丝枕套的凉意恰好中和了灼热,他索性将整张脸埋进了进去。 朦胧间,他听见有人拿起电话,随后是计言铮低沉的嗓音:“谢先生在客房休息……准备晚餐……你们看着安排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清淡点的。” 听筒轻轻叩回底座,体温从身后悄然漫上来,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谢稚才,他还没反应过来,懵然地转过身,整个人缩成一团往计言铮的怀里钻。 计言铮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只能抱一会儿,饭快送到了。” 谢稚才却一只手缠住他的脖颈,像赖床的小孩死也不肯松手。 计言铮轻轻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他圈得更紧,掌心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他侧头吻了下谢稚才的脸,低声问:“我一直想问,你小名为什么叫‘成成’?” 半小时前,这两个字还被他用另一种语气、另一种方式念过。 谢稚才的脸又红了一次。他在被子里犹豫了半晌,像终于鼓起勇气才决定说出口,声音闷闷的:“小时候讨厌‘稚’这个字,想换个成熟一点的名字。” 这理由太直白,太孩子气,计言铮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又问:“那你妹妹没也跟着改?” “没有啊,她还特喜欢她名字,”谢稚才吐槽道,“她说她要永远做小宝宝。” 这句话一下子把计言铮拉回到六年前。那个总是在跟人赌气的二十岁青年,现在他就在自己怀里,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他爱不释手,又恨不得爱得更狠一些,却也舍不得不调笑一句:“成成,那怎么不叫‘熟熟’?熟熟听着是不是太像‘鼠鼠’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吃痛地“哎哟”一声。 大腿被狠狠踹了一脚,谢稚才毫不留情。计言铮连忙哄:“好了好了,你不是鼠,是猫——还是那种,喜欢人撸的。” 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把谢稚才蹭乱的头发拨顺,好像真的在给猫顺毛。 他的爱抚太舒服,像是在撩拨谢稚才身体里某根敏感的琴弦。谢稚才好似又被勾动了什么,往前拱了拱。。 计言铮笑着问:“成成不饿吗?” “我……”谢稚才抬起头来,正对上计言铮的眼睛。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晕笼着两人的轮廓。计言铮眼里燃着跳动的火星,谢稚才凑近,唇贴了上去,含糊地说:“烧饭……是要时间的。” 计言铮原本是打算留谢稚才在云履过夜的,可谢稚才死活不同意,说第二天万一被外婆看到,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于是他俩只是草草吃了顿晚饭。计言铮随即下楼,重新回到家宴中。他对程隽和施南阁胡诌,说谢稚才喝醉了,脸皮薄,先回了家,拜托他代为赔礼。 计言铮本就第二天一早和几个表兄弟约了去赌马,这下成了留在云履名正言顺的幌子。 待载着他爸妈的劳斯莱斯消失在道路尽头,计言铮立刻折返回客房,和谢稚才胡闹到了午夜。 直到这栋大宅终于安静下来,连风都屏了声。他们穿回黑西装,像是准备潜入一场夜行。 从推开客房门那刻起,计言铮就紧紧牵着谢稚才的手,十指相扣。他们经过几间表姊妹的房间时,脚步比偷偷溜出家门的小孩还要轻。 走到一楼大厅,计言铮先一步出去,与外头的保安和工作人员打好招呼。车子从车库驶出,他发了条消息给谢稚才:“可以出来了。 庭院中,一辆奥迪霍希静静亮着大灯。计言铮坐在驾驶位上,指节轻轻叩着方向盘,等着。 忽然,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一道身影扑来。谢稚才跃过被夜露打湿的草坪,脚步凌乱却轻快。他的背后,是一轮低垂的下弦月。 计言铮心念一动。 就好像,在那一刻,他们充斥着偏见、报复和不可言说、不敢言说的情意的二十岁,终于被改写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位有为青年依旧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那晚在云履客房里发生那件彻底改变两人关系的事,都没来得及好好消化。 终于,两位大忙人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见面。那天午后,计言铮开车到了谢稚才的公寓楼下。 谢稚才拉开那辆蓝色阿斯顿马丁的车门,坐上副驾驶。 时隔多日再见,谢稚才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好意思。 他低着头系安全带,带着脸上的红晕,偷偷瞥了计言铮一眼,最后憋出一句:“hello。” 话一出口他就头大,自嘲地想,他怎么没像上班那样来一句“大家晚上好”? 没想到计言铮也难得露出几分不自在,好像被他影响了似的。他轻咳一声,礼貌回了句:“好久不见。”接着又补道,“你今天穿这么少?” 榕港的五月中旬,几乎已经半只脚踏进夏天。街头巷尾都是短袖短裤的身影,而谢稚才只不过穿了件白t恤配水洗牛仔裤,不算特别清凉。 计言铮显然是故意挑刺。 谢稚才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又看了眼计言铮。他黑t配深蓝牛仔裤,两人打扮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两个逃课出来兜风的大学生。 “你还说我?”谢稚才一边说,一边伸手拧了他露着的小臂一把。 计言铮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却还是没逃掉,被揪起了一小块皮。他故意呼痛,谢稚才气笑,又伸手推了他一下。两人一来一回,又笑又闹,车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第42章 今天的计划是去海边半岛兜风。蓝色阿斯顿马丁一路开出市区,十分吸睛,路人频频回头,路上车辆也投来探寻目光。 这下搞得谢稚才窗户都没敢开,阳光晒在身上有些热,他伸手去摸开着新风的空调出风口,随口说:“好久没见你开这辆车了。” “嗯。”计言铮淡淡应了,“你不是说这车太高调?后面就一直开那辆黑车。” 他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随意撑在车窗边沿,食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下巴。谢稚才认得出,这是计言铮每次在不能尽情开车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他觉得这副模样颇有几分可爱,便笑着问:“那今天怎么又开它了?” 计言铮侧过头看他,嘴角带笑:“今天心情好。” 他的视线停在谢稚才脸上太久,以至于信号灯已经变绿,他却忘了起步,直到后面传来一声喇叭,才猛地回过神来。 车驶入沿海公路,视野豁然开朗。谢稚才终于把车窗降下一半,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点咸味。阳光洒在海面上,海水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建模般的果冻蓝。 明明车里没放音乐,两个人嘴角却都不自觉上扬。 计言铮忽然开口:“我过两天得飞一趟美国,有个项目在开发阶段。” 谢稚才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在汇报行程,下意识答了句:“好的。”紧接着才意识到这意味着计言铮很快要离开,他倒吸了一口气,慌张道:“那你还约我出来?” 他咬重了“出来”两个字。 计言铮一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你想在哪儿玩?” 谢稚才自觉失言,立刻闭嘴,不肯再接话。 计言铮咳了一声,掩饰了笑意,恢复正经语气:“别担心,我晚上又没事。你也没事吧?” “嗯。”谢稚才应了一声,又飞快地补充一句:“那我们兜完风就回去。” 因为心里揣着惦记,连网红半岛的海景也挽留不住谢稚才。 他们到了目的地,在岸上排长队的奶茶店买了两杯饮料,又赶着好天光拍了几张纪念照,谢稚才便催着计言铮赶紧开回城里去了。 -------------------- 哎,食髓知味,哎,臭情侣 一点蓝你给成成起这个小名,不会就是为了让计言铮有机会说这句sao话吧! 车尾气就是不得不有点抽象,希望得到大家的谅解!!! 下一章,风云突变中——终于要写到文案的后半段了!俺们小情侣刚那个就要结婚了! 第37章 你说谁谁要 难得的休息日,谢主播却起了个大早。 这一切都怪社交平台的大数据。前两天,刑柳刷到一个视频,说国内一线城市的青年人亚健康比例惊人,过劳死频发。谢稚才正好是那种嘴上不说但心里挺容易被吓住的人,偏又喜欢半真半假的小夸张,什么“为了外景凌晨起床”,“为准备稿子连饭都漏吃了”之类,经常挂在嘴边。 刑柳立马就急了,几乎是强制性的,命他去做个全面体检。谢稚才一开始推了几回,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请卢俊逸帮他约。 等他空腹项目做完,整个人饿得眼冒金星,窝在体检中心食堂狼吞虎咽地啃三明治时,卢俊逸从门口走进来,坐到了他对面。 “快做完了?”卢俊逸翻着他的体检册,“就剩个心电图和ct了。” 谢稚才把最后一角三明治塞进嘴里,抿了口牛奶,咕哝了两声算是回应。 卢俊逸笑出声来:“大主播,悠着点吃啊。等下做完,我请你吃顿好的。” 谢稚才抹了抹嘴,嘴角含笑:“怎么行,你给我安排的体检,我请才对。” “你就当我给上次在世晖的事赔个不是。”卢俊逸语气真诚。 “哎,那哪叫事。”谢稚才摆摆手,“不过饭可以吃,不行咱就aa。” 卢俊逸点头笑了。 从体检中心出来,他们顺着半山的坡道往下走,直至海边。在一排风格清新的早午餐店里,两人挑了间还能看海的空位坐下。天气好得过分,阳光落在桌面上,一切都明亮得像是不真实。 谢稚才点完餐,又加了一杯餐前酒。他说:“这几天戒酒了,怕体检指标不好,我妈又要唠叨。” 卢俊逸轻轻摇头,问他最近怎么又想喝酒,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谢稚才回说,和以前差不多,跑外景确实让人精疲力竭。 “你现在也算小明星了,”卢俊逸打趣,“侯小姐的婚礼你风头可不小。” 谢稚才抿了口酒,神情带笑:“别瞎说,侯向恩就是带我玩玩。” “最近他们几个可热闹得很。施明润不是也订婚了?请你了吧?” 谢稚才没想撒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正这时,卢俊逸忽然低下了头,像是陷入了某种踌躇。片刻后他再抬头,神色竟有些凝重:“其实……今天请你吃饭,是有件事,我听说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谢稚才看着他,心中忽然一紧,直觉告诉他,不妙。莫不是有人在背后传了他和计言铮的事? 他慢慢地放下酒杯,脑中飞速构思对策。卢俊逸却像是误会了他的沉默,直接说了出来:“我爸说……计家要给计言铮安排结婚。” 啪—— 酒杯摔在地上,白葡萄酒溅出一道道细细的弧线,顺着桌腿蜿蜒而下。 谢稚才怔怔地看着脚边的水迹和碎玻璃,声音仿佛从极远处的海面飘来:“你说谁……要结婚?” 服务生闻声赶来收拾,现场一阵混乱。等一切归于平静,卢俊逸终于直起身,看着谢稚才,愁眉紧锁地说:“你看来是不知道。” 谢稚才没说话,他依旧有些恍惚,像刚从梦里摔进现实。他的失态几乎就是一种默认,也让卢俊逸把他们之间的猜想拼图拼了个七七八八。 他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缓缓摇了摇头。 餐盘上,蛋卷和希腊酸奶碗刚刚上桌,却无人在意。谢稚才连动刀叉的念头都没有,卢俊逸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早知道吃完饭再说……看来你和他……” 谢稚才不想在这里多说,他轻声打断:“可……圈子里都知道他的取向啊,哪家女孩会愿意嫁他?” “不是女生,”卢俊逸说,“听说是他爸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点头同意他和男人结婚了,还计划将来找代孕,延续计家香火。” 这话听来荒唐,但谢稚才了解计为升的行事风格,并不完全无法想象。 可是计言铮也是个桀骜不驯的主,要不是如此,他们当初也不会在休斯顿认识。 谢稚才想着想着,反倒冷静了一些。 卢俊逸见他脸色略微恢复,继续苦笑:“更可笑的是,都同性结婚了,还讲究门当户对。他爸挑了关家小儿子,他前几年就出柜了。” 谢稚才心头猛地一跳,声音一下紧绷:“关灵灵的弟弟?” “你认识关灵灵?” “在侯向慈婚礼上见过一面。” 卢俊逸点头:“那也说得通。” 谢稚才刚刚好不容易拾起的镇定,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八字已经有一撇了?人选都已经定了?为什么计言铮连提都不提一句?难道他们之间……还有隔阂? 他们俩明明已经…… 可还有一个问题,比这些都更可怕。他喉咙干涩,从内心问出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那计言铮……他答应了吗?” 卢俊逸眉头拧成一团:“我也不敢肯定,但你也知道,他不是刚刚升职么?现在的位置,是实权在握……所以我在想,会不会……” “是拿婚事换来的。”谢稚才轻轻接过话头,语气几乎是一种悲凉的确认。他低下头,手指颤抖地握住水杯,艰难地抿了一口。 那一口水像石头一样沉重,咽下去,胃里都泛出苦意。 他的眼前浮现出计言铮的脸——最后一次见面,是兜风的那天。夜晚两人在谢稚才公寓门口吻别,分开时,计言铮还舍不得睁开眼睛。 谢稚才猛地闭上眼,想把这一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他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些:“你听说这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卢俊逸显然听懂了他的问题,答得格外小心:“也就是最近。evan,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也有可能是他爸私下筹划的,他没告诉你,也不奇怪。” “可是在榕港,他根本没办法登记结婚。”谢稚才低声说,像是最后一点希望仍在死守这道现实防线。 卢俊逸摆弄起餐叉,迟疑了下,还是开口了:“我听说,是准备去美国注册和找代孕。” “美国?!”谢稚才猛地抬起头,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顿饭的。告别时,卢俊逸满脸担忧地想送他回去,但他坚持一个人走。 他明明只喝了几口酒,现在却像醉过一场,脑袋涨疼,脚步飘忽。他拽紧手机,快步沿着滨海步道走,阳光炽烈,海风咸湿。 第43章 他扶着栏杆勉强稳住身体,转身背光,盯着手机屏幕发白的亮度,打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在他去美国的这一星期,他们碍着时差,聊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昨天晚上,计言铮还发来照片,拍的是他在加州自驾。 那种故意摆拍的角度——劳力士、跑车方向盘、阳光落在手腕上,轻佻又炫耀的语气,谢稚才一眼就知道他在装,但依旧能看出他是真的开心。 再往下,是计言铮问他有什么东西要带:「看见什么你喜欢的,就告诉我。」 太不真实了。 海风像一把无形的刀,割着他的脸。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信,可理智那点儿残存的光亮告诉他:也许,只要能找到那个“关家小儿子”,一切就能确认真假。 早知道,当初在那些场合里该多寒暄几句,温曼劝他多社交不是没道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霍然是计言铮朋友里最高调的,在各大社交平台都有账号。谢稚才点开他的主页,果然看到一周前的更新,照片里是lv的老花行李箱,背景里是机场航班大屏,配文:“又要飞了。” 没说飞哪儿。谢稚才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家伙不会是飞去美国参加婚礼吧? 他的思绪一团乱麻。这时脑海中蹦出另一个名字:侯向恩。 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小姐,总还欠他一个人情。 谢稚才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点开微信,拨了语音电话。铃声一遍遍响着,最终被系统挂断。 他心跳如鼓,手指几乎是抖着再次拨出。这次刚一响起,便被接通了。 侯向恩语气里透着点莫名。:“你怎么给我打语音啊?怎么了?” 谢稚才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关灵灵的弟弟……现在人在哪吗?” “关理?”侯向恩语气困惑,“我怎么知道啊?好久没见过他了。” “好久没见过?对啊……那就对了。”谢稚才轻轻地笑起来。 那笑声诡异极了,像是在玻璃缝里裂出的风。 “对什么对?你在说什么?谢稚才你怎么了?问他干嘛啊?” 可是谢稚才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双腿一软,手也撑不住,整个人重重地坐倒在地,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耳边好像只剩下那次分别前,计言铮对他说的那句话:“等我回来。” 计言铮不过是出个差,却说得像要飞去外太空执行任务一样。谢稚才那时还笑着问:“等你回来干嘛?” 计言铮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他扬起的嘴角,神情依旧郑重:“虽然我之前一直想慢慢来,但也不能太慢了。” 如今,那些记忆像尖刀似的在心头割裂,谢稚才一阵剧痛,胸口的筋脉仿佛都扭成了一团,只能把身体蜷起来,才能稍稍缓解。 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直直落到下巴,喉咙里甚至发出一声克制不住的痛吟。 对面的侯向恩听见动静,吓得不知所措,不停问他到底怎么了。 谢稚才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仿佛心脏连着胃,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用手摁住心口最痛的地方,好不容易理顺呼吸,沙哑地问道:“那你可以……不告诉计言铮我问过你吗?” 侯向恩虽满心担忧,但仍公正地回答:“可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了。” “那算了,”谢稚才低声说。 侯向恩沉默了一下,似乎终于察觉到什么:“是……是和他家最近的事有关,对吧?” 谢稚才的泪又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虎口上。他哑声说:“你也知道了?” 侯向恩叹了口气:“知道一点,毕竟我们父母走得很近。” 连侯向恩都这么说,那看来,这件事,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谢稚才挂了电话,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直在地上坐到太阳都从另一头要落下去了。 他木然地站起身,四肢仿佛灌了铅,脸上也因眼泪干涸而发涩。但他必须站起来,必须回家,明天他还要上班。 -------------------- 成成还没意识到对阿铮的感情到底是怎样,就被一记重拳,痛的感觉好真实 第38章 那不如跟我结婚 即使再怎么努力平复心情,调整状态,第二天直播结束时,他还没从新闻台走下,耳麦里就传来温曼的声音:“你刚才的样子不像在讲股市,像在读讣告。” 谢稚才哑口无言,只能紧抿着唇,向温曼道歉,说他明天一定会调整回来。 下班后,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寓,这一天,他几乎没吃东西。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因体力透支,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从前一天开始就没再回复计言铮的消息。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停留在昨天早上,是计言铮凌晨发来的:「起床了吗?」 他没有回应。一个多小时后,计言铮那里已是半夜三点,又发来两条: 「成成,今天很忙吗?」「我先睡了。」 谢稚才几次想把置顶取消,这样就不会一眼看见那条消息,也能压抑住那种想回复又不敢面对的情绪。但最后,他还是舍不得。 他是个需要打卡上班的主播,微信里可以玩消失,现实里却无处可躲。 第二天醒来,他打开手机,看到计言铮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是一张他昨天新闻播报的截图,配文道:「哇,谢主播好专业啊,完全看不出来在不理人呢。」 谢稚才闭上眼,又在被窝里缩了缩。尽管心里仍然难受,他却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如果要问清楚,就该面对面问。 他在黑暗中打字:「你什么时候回来?」 午夜已过,计言铮却秒回:「这么想我?」 谢稚才实在没力气回应他的调笑。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察觉到他没回应,计言铮又发来一句:「后天,我接你下班,好不好?」 谢稚才仍旧没有回复,不过后面两天他差不多恢复了状态,尽量不想着计言铮,工作也算顺利进行。 到计言铮回来那天,谢稚才从演播厅出来,打开手机,没有看到来自计言铮的任何消息。他神情平静地坐电梯下楼,然后一眼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霍希停在世晖大楼外,黑夜中像一头静默伫立的大型猎兽。 第二次,计言铮在世晖大楼下摇下车窗,朝他低声说:“上车吧。” 他穿着一身白色商务衬衫,领带已松,前几颗扣子也解着,袖子挽到小臂,看起来刚从飞机上下来没多久。尽管胡茬已刮,面颊干净,眼角却藏不住旅途的疲惫。 这情景让谢稚才忽然想起去年的中秋翌日,计言铮也穿着白衬衫,戴着墨镜,一脸自信张扬地让他上车。 那一幕,恍如隔世。 谢稚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副驾早已熟悉的座椅和车载香氛气味,让谢稚才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想看计言铮一眼,却像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只看到他肩膀的轮廓,目光便又垂了下去。 谢稚才本以为,这一程会陷入沉默,正酝酿着如何开口问,没想到车子一发动,计言铮便如常地说起了。 他说他到了美国之后,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得连着开会,一天喝了三杯美式。又说忘了加州的阳光有多毒,开车晒得手臂生疼。还得意地说给谢稚才买了几本最近的畅销书,让他先挑一挑,剩下的再送给他妈妈和外婆。 他的语气轻松自如,即使谢稚才几乎没有回应,连“嗯”都说不出来,他却话题一个接一个,像没有空隙的歌单那样播放不止。 导航引导下,车子驶下高架,靠近谢稚才家的出口时,沉默了许久的谢稚才忽然低声开口:“计言铮,我听说了。” 计言铮瞥了眼后视镜,目光掠过谢稚才,转动方向盘上了辅路,声音低了许多:“嗯,我知道。” 语气不再如先前侃侃而谈的洒脱,冷静得像早就料到一般。 “你等我把车停好,我们慢慢说,好吗?” 他把车开到路边,停在一棵梧桐树下。引擎熄火,车厢终于陷入迟来的沉默。 没有打开车灯,谢稚才感觉自己像隐没在一片无边黑暗中。香氛的味道渐渐淡去,此刻,他似乎只能闻到计言铮的味道——熟悉的洗护清香、须后水的气息,还有那种,属于他们拥抱时才有的,温热又让人心悸的气味。 一阵情绪翻涌而至,谢稚才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几乎无法呼吸。 或许计言铮察觉到了什么,悄悄按下了他那边的车窗。防窥玻璃缓缓降下,高架尽头靠近海岸的夜空露出一角,比四周略显浅白。 晚风混着车流呼啸而过,计言铮伸出左手,指尖搭在窗沿,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去你家过圣诞的时候,在戒烟吗?” 谢稚才慢慢转头看他,摇了摇头。 计言铮似乎因为他终于肯看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叛逆,跟一帮人抽烟喝酒泡夜店,谁的话都不听。有次我半夜四点喝醉回家,我爸在客厅等我,把我骂得特别惨,我都哭了。” 第44章 “后来到了美国,更自由了,那些毛病也没改多少。直到大学,我爸知道了我的取向……那一刻,我却突然决定戒烟。因为我想证明给他看,抽烟这种瘾,我可以说戒就戒。但我的取向,改不了。” 谢稚才努力回忆,却想不起六年前计言铮有哪怕一次表现出在戒烟的迹象。 他没有说话。 计言铮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我下定了决心,飞去休斯顿前,把所有烟都扔了。但在你家那一个月里,有三次,我真的特别想抽一根。” “第一次是我刚住进你房间的那个晚上。第二次是我妈打电话祝我新年快乐。第三次,是我回到花园,却发现你已经不见了。” 他视线投向窗外那片淡色的夜空:“我现在也特别想抽一根。” 计言铮这样缓缓谈起往事,对谢稚才而言,无异于往心口慢慢压下更重的石头。 谢稚才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所有感情,曾经按捺的、疏离的、渴望的,正如决堤的潮水倾泻而出,淹没了他自己,淹没了这座安静的车厢,一路漫向遥远的海面。 他伸出一只手,在计言铮面前摊开,说:“那你抽我吧。” 计言铮轻轻笑出声,问道:“抽你?怎么抽?” 随即他福至心灵般,握住谢稚才伸出的三根手指,低下头,在指尖轻轻吻了一下。 那一刻的温情几乎要把谢稚才溺毙。 计言铮本想继续握着不放,却还是被谢稚才轻轻挣脱了。计言铮心知,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 他低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终于收敛下来:“我爸……确实是让我结婚来着。” 谢稚才听到这句话,身体像突然松了一口气,那团堵在胸口的棉絮像被人抽出,他终于能深深地喘上一口气。他抬眼问道:“是关理吗?” 计言铮笑了一声,带着一点无奈的苦味:“他是提过。不过只是因为他唯一认识的同性恋就是关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们俩。” 他试图把这句话当玩笑,以打破气氛的紧张,于是偷偷瞥了谢稚才一眼。结果谢稚才不为所动,表情仍旧万分严肃。 计言铮叹了口气,明白再想拿调侃来遮掩,只会显得不真诚。他正色道:“前一阵子,我爸在饭局上听到了一些言论,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他觉得与其正面冲突,不如‘曲线救国’,让我通过一场对家族有利的婚姻绑定资源,再借助技术手段延续血脉。他觉得关家条件差不多,关理的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只是知道他也出柜了。” 谢稚才听完,迟疑了一瞬,又问:“你升职那件事,是不是和这个有关?”那是卢俊逸的猜测,也是他想确认的事。 计言铮微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以为?其实那个职位确实是我爸的一个考验。但他只是想看我是不是真心想留在泉汇。他知道我心里一直惦记外面那些我投资过的公司,他只是想把我圈起来。”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苦笑了一声,“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估计我爸就是在某个饭局上随口说了这个想法,结果不少人当真了。其实他也没有来真的,你不用太担心的。”计言铮观察谢稚才脸色,又加了一句。 这些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谢稚才心里并没有真的松懈。他缓缓摇了摇头,并不是在表示担忧,而是在表达不信。 从计言铮被迫远赴休斯顿开始,到璞园餐桌上那些毫不掩饰的审问,再到侯向慈婚礼上的冲突,谢稚才亲眼目睹,或亲身感受到计为升在这件事上的压迫与执拗。 计言铮要么是低估了他父亲的决心,要么只是想安慰自己罢了。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谢稚才脑海一片混乱。几分钟后,他终于抬头看向计言铮,声音低低的:“我都知道了。这几天,我想先冷静一下,之前我太……” 太难受了,太痛苦了。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计言铮将车开到谢稚才公寓楼下,本想陪他上去坐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可谢稚才摇头拒绝了。 他推开车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计言铮。那双眼里藏着连日奔波后的疲惫,也藏着未曾言明的忧虑。 谢稚才轻声说道:“你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五天后,休息日的上午,计言铮终于接到了谢稚才的电话。 这五天里,他无数次想联系他,哪怕只是问一句「今天吃得好吗」、「昨晚睡得好不好」都好,但他还是忍住了。 那晚分别时,谢稚才情绪低至谷底,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空间和选择。 唯一一点微弱的安慰,是每晚电视里,谢稚才依旧准时出现在屏幕上。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主播,播报专业,互动自然,笑容不再生硬,反而极富感染力。 计言铮连着看了五晚,目光从未从他脸上移开。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此时突然收到谢稚才的语音请求,计言铮几乎毫不犹豫地接通了,语气也迅速变得认真起来,连问了几句他这几天的近况。 谢稚才一一作答,语气温和。接着他问:“你在哪儿?” “在家。”计言铮说。 “哪个家?” “我自己家,天璇,就在——” “我知道天璇在哪儿。”谢稚才打断他,“我现在过去找你。” 计言铮刚回来不久,连日倒时差、赶工作,作息混乱,此刻还没起床。他翻身坐起,下意识地说:“不用了,我去找你吧。” “你把门牌号发我,”谢稚才语气平静,却十分坚定,“到了我会告诉你。” 谢稚才一向不常这样主动,计言铮略感意外,却还是切到聊天框,把地址发了过去。 “好。”谢稚才只说了这一句,便挂断了语音。 -------------------- 计言铮:来包红河,三根一起点。 车里那段我真的好喜欢,昏昏暗暗的,但是爱意翻滚,又痛又甜的 第39章 心中这一位英俊少年的爱 几分钟后,洗漱间里响起剃须刀低沉的嗡鸣声。镜子里倒映出计言铮身后冷色调的主卧,简洁、规整,却毫无生活气息。 计言铮从未邀请谢稚才来过这里。平日他周末去云履陪外婆,偶尔为了施南阁去璞园住两天,这里对他来说更像是个落脚点,不开火、不起居,主卧之外几乎不踏足,这间顶楼公寓,就像是样板间一样被家政维持着秩序。 相比,谢稚才的公寓,虽然远不及天璇的大小和设施,但每一处都弥漫着家的温馨。 刀片刮过下颌时,计言铮想起他曾在谢稚才的衣柜里,发现有一个抽屉满是孤零零的单只袜子。这种意外冒出来的、与谢稚才息息相关的生活小细节,让计言铮欲罢不能,让他想花很长时间去探索。 刮完胡子,他走到衣柜前换了套干净的家居服,一边自嘲,被谢稚才晾了五天,自己现在像个上赶着赴约的人。 二十分钟后,门锁“叮”一声响起。计言铮穿着浅灰色长袖与家居短裤站在门口,打开了门。 谢稚才进门的第一反应是被这套公寓的格局和视野惊艳到了。他换上羊皮拖鞋,和计言铮简短打了声招呼,便绕过他,走进玄关,四下打量。 客厅整面落地窗正对着静水湾,远山与海天尽收眼底。屋内陈设考究,家具线条利落,风格现代极简。计言铮的个人物品寥寥无几,整个空间更像是他刚刚拎包入住的。 “这边是四室两厅两卫。”计言铮在一旁跟着介绍,看出谢稚才的目光在扫视,补了一句,“我平时都只在主卧待着。” 谢稚才点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瞬,忽然说道:“带我去啊。” “好。”计言铮立即答应道。 主卧套间以胡桃木拼接地板与奶油色墙面相衬,床是极简北欧风,灰色床边框、浅灰床品,还留有计言铮刚起床时匆匆理过的痕迹。 两人走进衣帽间,感应灯随之亮起。左侧是整排西装,深浅分明,右侧的开放架上摆着腕表和配饰,井井有条。 主卫宽敞明亮,干湿分离,浴缸与淋浴齐备。即便两人同住,也绰绰有余。 谢稚才扫过这些细节,最终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计言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你真的要结婚,那不如和我结。” “你说什么?”计言铮的声音低下来。 “我说,”谢稚才语速不急不缓,像在播报一条习以为常的新闻,“如果你要结婚,我知道我家没法为你们提供什么资源支持。但侯向慈婚礼上不是有人说了吗,娶个新闻主播也不错,有面子,还能带来点宣传效应。至于孩子,我个人不支持任何科技手段,也没打算要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你或者你父母真的在意,过几年我们可以考虑领养。” 话音落地,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计言铮沉默了很久,终于一字一句地问:“谢稚才,你疯了?” 第45章 谢稚才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突然用大名喊他的男人,声音冷静得近乎理性:“你觉得我像疯了吗?” 在计言铮眼里,大多数时候的谢稚才,是那个骨子里带傲气、说话直来直去的“成成”,偶尔才会是那个站在世晖now镜头前、表情控制精准的职业主播。 可现在,这两种气质诡异地融合在一起。他用近乎冰冷的语调,讲出了一个既天真又荒谬的提议,说得仿佛是在讲天气。 实话实说,确实带着一股淡淡的疯感。 计言铮觉得,在卫生间门口继续谈这种话题实在太怪了,于是拉住谢稚才的袖口,把他带回了卧室。 顶射灯柔白的光洒下来,他一寸寸地看着谢稚才的脸。 被这样盯着,谢稚才毫不躲闪。 倒是计言铮自己,胸口起伏越来越明显,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他开口,却卡顿了一下,“我不是认真的说你疯了,但——” 计言铮人如其名,一向能言善辩,小时候没输过表兄表姐,哪怕面对“出柜”这种家庭地震级事件,也能和计为升辩上百回合。从休斯顿到榕港,他和谢稚才之间,几乎从未在言语上落过下风。可今天,谢稚才居然一句话就让他卡壳,他愣是一个有逻辑的词也说不出来。 “别激动。”谢稚才伸出手,轻柔地按揉计言铮右手虎口的地方,“我这几天反复想了很多遍,想清楚了才来跟你说的。” 计言铮闭上眼,眼前一片亮白,他深吸了一口气,睁眼后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如果我现在不立刻答应你,你会不会生气?” 尽管没人求婚时会期待对方给出这样的回答,但结婚毕竟是一件大事,谢稚才的提议来得也太突然,完全出乎了被求婚人的预料。他认真想了想,回答:“不会。” “好。”计言铮点了点头,语气郑重,“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一旦有了想法,马上告诉你。”他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下来:“但现在,有一件事,我不需要思考。” 话音未落,谢稚才只觉得天旋地转,震惊都还未来得及感受,后腰便已被软软的床垫托住。他和计言铮双双跌进那片浅灰色的绵软里。 计言铮方才语无伦次的模样有多迟疑,现在压着谢稚才唇齿。交。缠就有多不容抗拒。 而谢稚才出奇地配合。他半抬着身子迎向计言铮,手指绕过他的袖口,一点点将那柔软布料挽至小臂,又缓慢地攀上他绷紧的脊背。 计言铮穿的是一件棉麻家居服,蹭在皮肤上温软,带着衣柜里香薰的和一点点几乎闻不出的樟脑气味。那布料下蒸腾出的体温,一寸一寸地烫热谢稚才的指尖。 计言铮将他推向枕头,被子下还残存着他早上起床前留下的体温。在这个冷淡灰调的空间里,谢稚才突然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火烧了起来,烧得他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在计言铮的手在动作的时候,他眼底里翻动的想望很沉很深。 这样一双眼眸凝视着谢稚才,恍惚间,他想起短短十天里他经历的一切——从海边听到计言铮婚讯的仓皇,扑面的海风中的悲恸,和计言铮冷战的煎熬,到这几天他做出决定前心里所有的反反复复……他越想越酸,越想越疼。 心里难以忍受的酸楚甚至超越了现在身体上的感受,谢稚才泪意上涌,猛地仰头咬住近在咫尺的计言铮的肩膀,齿尖陷入的瞬间尝到肌理纹路间渗出的铁锈味。 计言铮绷紧的背肌骤然弓起如拉满的弦,他吃痛,低低沉吟了一声,却又将人更深地按进凌乱床褥。这样他就把整个肩背都让了出来,任对方犬齿在皮肉间刻下痕迹。 谢稚才用了八成的力气,咬了足足半分钟,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口。 计言铮抬起上半身,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然后他伸出手,拨开谢稚才的嘴唇,对着他唇缝处的血丝吻了下来。 他用力地碾下来,比一个月前在把谢稚才顶在车门那次还用力,谢稚才用他的方法回应了他,血腥气混着咸涩在齿列间漫开。 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像是生对方的气一般,越来越狠,谁也没有怜惜谁。 和谢稚才十指紧扣,并牢牢摁住他的手时,计言铮忽然想,如果七年前,那天晚上谢稚才没有从花园逃跑,如果他们在二十岁的最开始就做这个的话,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那时的两个人,怀着懵懂的怨怼和掩饰不了的互相吸引,也会做起来像打架吗? 计言铮的喟叹化作热流钻进谢稚才颈窝,鼻尖蹭过对方皮肤下跳动的脉搏,他想:不,那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直到这一刻,计言铮才真正意识到,从侯向慈婚礼那天起,到今天整整两个月,他们一直表面平静,甜蜜如常,然而那些潜藏在深处的情绪,如今终于决堤般泄出来了,做出来了…… 他也心明如镜,这是因为他们已经走进了彼此心底最深的地方。越深入,就越复杂,不再纯白。情绪牵一动百,会难受会痛的。 等一切都结束后,他们如全天下的情侣才一般,以一个放松而交缠的姿势地躺在床上,谢稚才在计言铮的臂弯里,额头顶着计言铮的脸颊。他们安静,沉默,好像刚才在打架一样的并不是他们。 整日的阴云终于在日落时分散尽,天色澄澈,余晖染红半边天。霞光如火,美得惊心。 谢稚才看着窗外的天空,神情有些恍惚。他知道,这一天,将会改变他和计言铮的一生。他努力睁大眼睛,想把这一刻牢牢记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霞光被夜色一点点侵染。 计言铮偏过头,轻声说:“成成,你为了安慰我,做了太多。” 谢稚才听见了,也知道计言铮正看着他。但他没有回应,只是把目光落在计言铮肩上的齿痕上——一圈红肿,最深处已泛起淤紫。他心头一扯,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是为了安慰才要和计言铮结婚的。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只记得在做出决定的那个瞬间,自己不是在劝慰,而像是在献祭,孤身走向千军万马般的未知。 不过,他还有计言铮。他始终相信,计言铮一定会站在他身边。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是的。”然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了他,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毕竟过去这几晚,他几乎没怎么睡过。 -------------------- 放心,绝对没有代。孕!强烈抵制! 其实这一章我写得有些犹豫,因为其实本来觉得成成主动求婚啊,这绝对是纯甜的一章啊!但是写着写着却觉得,结婚是一件很大的事,他们是成年人,有顾虑,就会惶恐,如果轻易消化了这件事,好像是对他们人格的不尊重。 回忆里那些情绪就都涌上来了,结果就突然类angrys**了,这一段大家狠狠脑一下好吗!!我脑的时候真的很爽啊,但是呈现出来只能是这样捏qaq 啊,真的是特别好特别好的两个宝宝 第40章 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柔直觉 当计言铮从谢稚才的公寓出发时,夜晚已经彻底降临榕港。 看谢稚才睡得沉,他原本想让谢稚才留宿天璇一晚。可谢稚才揉着眼睛说,要真在这儿过夜,恐怕整晚都得被他折腾得睡不着。于是计言铮便开车送他回了家。 跑车驶上高架,穿过市区,驶向飞鹞山的静水湾。 进了云履大门,计言铮在院子里碰见了何阿姨。她看到他,一脸惊讶:“少爷,是你?gigi今天还说你有事,不能来吃饭呢!” 下午知道谢稚才要来,计言铮提前和外婆请了假。他点点头:“嗯,是我让她跟你们说的。我吃过了,你别特意叫人准备。” 何阿姨仍旧有些懊恼:“可是太太听说你不来,就出门了,好像去龚太太家了。” 计言铮笑了笑,手搭上她的肩:“没关系,我等她回来。” 程隽回家的时候,一进院子就遇见了何阿姨,得知计言铮在西翼花园的小厅等她,她也有些意外。她吩咐阿姨续上热茶,自己一路往西走去。 远远地,小厅里只亮着一盏玻璃灯,暖黄的光晕包围着躺在藤椅上的计言铮。 他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蹙,摇椅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程隽微微一笑,悄悄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靠着垫子,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将近二十年前,施家小孩在外打球、骑马的时候,程隽常看见计言铮独自在这个厅里看书,坐在这张藤椅上晃来晃去,仿佛他永远都不会晕似的。他总是那样专注,连她靠近都浑然不觉。 这些年云履翻修过三次,唯有这把老藤椅始终守在西窗,接住了他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归来。 她猜他今晚是有事而来,于是等了十分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计言铮睁眼,坐起身,接过外婆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他垂着头,沉默良久,最后低声说:“谢稚才要和我结婚。” 第46章 哪怕经历过无数风浪,程隽听到这句话还是一愣,迟疑地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外婆一直不知道。” 计言铮摇头。这正是问题所在。他和谢稚才所有的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虽然他比谢稚才年长两岁,成长环境也复杂许多,照理该更有经验,能把这段关系处理得周全稳妥。但从休斯顿到现在,每一次他的安排都会被谢稚才横冲直撞地打乱。 “也不能说不在谈,只是,不算。”他说。 程隽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看着计言铮垂下的眼睛,心中忽然浮现自己女儿的话:阿铮现在成熟多了,小时候那股野劲儿没了,为此她总感遗憾。 可程隽却很欣慰。阿铮是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孩子,只是这颗心,如今需要更坚硬的壳来保护。而他和谢稚才,大概正是因为彼此的内核相似,才会互相吸引。 “他是不是听说你爸想做的事了?”程隽问。 计言铮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今晚第一次露出笑模样:“对。” “这些事,终究还得看你怎么想。”程隽深深地看着他,温和地说。 计言铮忽然抬眸:“我不想结。” 这话来得太快,程隽完全没料到,她皱着眉头:“为什么?” “他不是因为爱我才这么说的,外婆。”计言铮的声音低而克制,带着微微的颤抖,“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 他努力平静地讲述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休斯顿到现在。程隽听着,不由得想起七年前家里的那场混乱与泪水,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即使再心疼,她也明白,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愿让自己的情感左右他们的决定。 于是,她陪着他静静地坐在小厅里,直到工人们都休息、自己也感到困意,起身去倒第二杯茶时,计言铮忽然站了起来。 刚才坐着时不明显,他这一站起,顿时成了一道高大挺拔的剪影,逆着灯光,程隽恍若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接着,她听见他开口,声音低而坚定:“外婆,我要结婚了。我们能得到你的祝福吗?” * “别紧张。”谢稚才坐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轻声对计言铮说。 “嗯?”计言铮一边开车,一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才接过话,“我没紧张。” 他们正朝榕港国际机场赶,去接从美国飞回来的谢愈显和刑柳。后座堆着了接机用的郁金香花束,在艳阳下馥郁艳丽,卡片上写着:「欢迎回榕港!」 自从六月他们告诉双方父母结婚的决定之后,经过了无数次的沟通、争取、妥协,坚持到两边家长最终同意见面,敲定最后的细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回想那段日子,谢稚才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人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些痛苦的回忆,而眼前的一切水到渠成,竟是如此不真实。 榕港的八月,正值闷热潮湿的盛夏,下午四点,阳光依旧灼热。蓝色的海岸线在远处若隐若现,从车窗一直延展到无尽的天际。 尽管计言铮嘴上说着“不紧张”,谢稚才坐过无数次他开的车,早就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最放松的时候,计言铮总是把左臂随意搭在车窗沿上,手轻轻握着方向盘。每当谢稚才说话,他的眼神就在他脸上稍稍停留一秒。 更何况,计言铮对车的选择也是他心情的晴雨表。 今天接谢稚才父母,计言铮特意低调行事,选择了计家平时让司机开的黑色商务车。他不常开这种尺寸的车,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方向盘,身体挺得笔直,偶尔一瞥谢稚才的目光,速度快得像是扫过后视镜。 谢稚才忽然有些想笑,调侃道:“没事的,少爷第一次当司机,不习惯也正常。” “谁说的?我不是经常给你当司机吗?”计言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为了商量结婚的事,这一个月里,他几乎已经把谢稚才从世晖到公寓,再到璞园和云履之间送了十好几遍。 “那不一样。接我爸妈和载我,怎么能一样?”谢稚才一边说,一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转头问计言铮,“我该怎么在爸妈面前称呼你啊?” 他这个问题也确实问到了点子上,因为从名字到“未婚夫”,他和计言铮的称呼几乎没有中间的范式——既不算朋友,也不完全是男友。 计言铮沉默片刻,终于答道:“就叫名字吧。”谢稚才笑了,眼睛一亮:“那可以学别人,叫你‘队友’。” 计言铮全身一抖:“能别吗?我听这两个字什么想法都没了。” 谢稚才心想,你本来也没想法啊,他们明明已经很久都没做过了。 这一月里,他们相互依偎,亲吻,接触,用各种方式抚慰和刺激彼此,但那种赤诚相见、心跳加速的真刀真枪却停留在了六月份那个改变了一切的下午。 谢稚才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那天凌晨,计言铮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要结婚的决定后,很多事情就扑面而来。 家长的介入、婚礼的筹备,甚至要和律师商谈婚前协议,所有的琐碎事务几乎让两个人的压力几乎达到了极点。 谢稚才曾偷偷对谢幼敏抱怨:怪不得当初邹麟会被吓跑。 当他们站在国际航班到达口,肩并肩地等待时,谢稚才忽然感觉一阵恍惚。 七年前的圣诞节,他也曾在这里等过人。只是那时和现在,身边的人与要等的人都已不同。那时的二十岁,他根本不像现在这样翘首以盼,他更想一把抓住计言铮的衣领,把他踹回飞机里。 此时,计言铮似乎比车里镇定了不少,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只是两个人并肩站着,碍于公共场合,也不想让谢家父母感到尴尬,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连一丝亲密的举动都没有。 尽管这一月来,他们不再一见面就黏在一起,但站在这里,装作毫不相干的路人,连谢稚才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垂下手指,轻轻碰到计言铮的指尖,小指关节不小心擦到了,二人同时一震,心跳骤然加速,迅速握紧了拳头。 航站楼的广播里传来了ua732次航班已进化抵达的消息。 远远地,谢愈显推着行李箱,刑柳则手伸得高高的,向他们挥手示意。当他们走近时,谢稚才第一个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们。刑柳亲了亲他的脸颊,谢稚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 这真是一个典型的美式家庭,毫不避讳地展示着亲密与爱意。而这一切,在计言铮眼中,依然像是童话故事。 走近这家人时,他竟然一时间不记得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了。反正,和中学时计为升带他去泉汇开董事会相比,现在的心跳更猛烈。 他递给刑柳一大束明黄色的郁金香,刑柳愣了一下,接过了花束。 -------------------- 不知道为什么想写一些备婚的小细节,有点温馨,有点害羞的感觉,不要嫌我太琐碎呀!! 哦,还有,别担心,最近不做是为了未来狠狠做!!!! 第41章 “你说你想和我结婚” 四个人八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毕竟,上一次刑柳和谢愈显见到计言铮时,他还只是那个爱穿帽衫、心头满是青春困扰的年轻人。那时,他们耐心地照顾了他一个寒假。七年过去,如今他竟然要和自己的儿子结婚。 尽管这些年,谢愈显和刑柳大概猜到过谢稚才的取向,但他从未正式出柜过,他们也就尊重他的选择。谁曾想,上个月,他突然严肃地提出要和他们视频,老两口料到了他可能是要出柜,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宣布结婚,且时间越快越好,对象还是计言铮! 七年前,小少爷虽然“逃难”去了休斯顿,始终不卑不亢。谁能想到,如今二十九岁的泉汇少东家,在谢家夫妇面前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计言铮轻声喊道:“叔叔,阿姨,你们好。” 最后是刑柳,她温柔一笑,抱着那束郁金香拥住了他,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阿铮,好久不见。” 郁金香的花瓣轻轻蹭过计言铮的脸庞,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似乎放松了许多,甚至因为“阿铮”这声亲切的称呼,微微有些脸红。 当他们分开时,站在一旁的谢愈显也带着宽容的笑容,拍了拍计言铮的后背,就好像他们刚刚结束一场社区篮球赛。 谢稚才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 回市区的路上,谢愈显和刑柳坐在车后座,刑柳笑着对谢稚才说:“小敏也想来,但最近工作太忙,没请到假。” 谢幼敏现在已经开始工作,忙得连家里都顾不上,谢稚才点点头,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势说:“嗯,她该专心工作了。” 说话间,谢稚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与刑柳的目光短暂交汇。刑柳的目光温柔而亲切,而谢稚才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七年前的画面——他和计言铮坐在suv的后座,因小小的肢体碰触而闹无声的别扭。那时,他翻了个白眼,刚好被刑柳从后视镜里看见。 第47章 今天的自己,似乎回忆得有些太多了吧!谢稚才心中不由得感叹,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感性了,但依然无法抑制心头那股微妙的酸涩与柔情。 车子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时,谢稚才偷偷观察后视镜,确认父母正专心欣赏窗外的榕港城景。 他悄悄伸出手,向计言铮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探去。 计言铮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回握住了他。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握,直到车子再次启动。 谢愈显和刑柳的住宿安排在榕港最好的酒店之一,距离璞园和谢稚才的公寓都不远,显然是计言铮精心挑选的。晚餐安排在酒店的中餐厅,这里以地道的本地菜闻名,常年稳居榕港高端中餐的榜单。 当谢愈显和刑柳到达时,计为升和施南阁已经在包间内等候。计为升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施南阁则身着一袭修身旗袍。 vip包间的专用通道宽敞而私密,背后是一整面弯曲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到榕港海岸线上的cbd,川流不息,灯火辉煌。 两位旧时闺蜜多年未见,情谊深厚,聊得如火如荼。施南阁笑着说,她和刑柳当年念书时曾幻想过,未来会成为亲家。之后天各一方,心中希望渺茫,没想到竟然多年后梦想成真。 餐桌上,冷菜已然上齐,八盘佳肴色香味俱全。四喜烤麸与水晶肴肉,雕酒香罗氏虾,都在美国是难得一见的味道。 大家举杯互敬,气氛逐渐融洽,连平日里一向严肃的计为升,此时也显得格外和蔼。 然而,计言铮依旧一言不发地坐在谢稚才旁边,脸上表情凝重。 谢稚才忍不住想逗逗他,偷偷用脚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计言铮瞬间警觉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见谢稚才只是笑笑并未说话,这才低头拿起了手机。 手机震动了,显示是计言铮发来的消息:「什么事?」 谢稚才轻轻抿了抿嘴,回了一个小狗打滚的表情包,写道:「你别一脸严肃了!」接着,他又故作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会吓到我爸妈的。」 计言铮把手机放在桌下,回道:「不会的,我七年前也不爱笑。」 他解释得如此认真,谢稚才差点笑出声来,但毕竟父母在场,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晚餐的时间大部分被刑柳和施南阁的往事占据,谢稚才和计言铮几乎没有机会插话。直到水果和甜点端上桌,父母们才开始提起婚礼的安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计为升突然开了口。话音刚落,旁边正和刑柳讨论住宿安排的施南阁立刻停住了谈话。 计为升端起茶盅,语气沉稳,不急不缓:“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言铮和稚才。我知道这段婚姻不同寻常,按理说,”他略微顿了顿,“应该是男方家庭来主导,在我们这里也不太适用。但既然两个孩子未来都要在榕港发展,那就由我们计家做东道主,今天也让我做一次主。” 说完这一番话,谢稚才才恍若明悟,计为升在商场上的处事风格如此果断,计言铮身上那股不可动摇的气质,显然也是来自于他。 谢愈显和刑柳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计为升简洁地说明了婚后的安排:九月,计言铮和谢稚才将飞往休斯顿,在当地市政厅注册,之后举行婚礼。考虑到两人事业刚起步,且婚讯可能引发舆论关注,因此决定暂时保密。 施南阁随即补充道:“我和言铮的爸爸本来打算给你们买一套新房,结果阿铮说天璇已经够大了,他们觉得那里挺好。” 计言铮点点头,附和道:“是的。” 谢稚才的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公寓里堆满纸箱的画面,明明下个月就该搬进天璇了,可连收拾都没开始做,压力山大。直到计言铮悄悄瞥了他一眼,谢稚才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对对,计言铮家确实够大了,不必再花费了。”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叫了“计言铮”这么正式的名字,听着确实生分。他心中暗自决定,下次干脆叫他“言铮”好了。 “婚礼啊,我就不参加了。”计为升又补充道,“这个我和孩子们,还有言铮妈妈商量过了,祝福已经送到。去美国时,我希望你们——”他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神深邃,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谢稚才脸上,“两个人去研究一下代孕的事。”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计为升似乎并不在意大家的沉默,自顾自地挑果盘里的瓜果,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 最终,谢愈显从对角线的位置淡淡地说道:“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 计为升笑了笑,回应道:“所以,也只是我的期望嘛。” 这顿晚餐最初氤氲着温馨与和气,然而临近尾声,气氛却悄然生变,席散之时,众人沉默,各怀心事。 从包间出来,走廊里灯光昏黄,谢稚才忽然停下脚步,及时握住了最后走出的计言铮的手腕。 他望着他,定了定神,说道:“我不想代孕。其实……”他说到一半,眼神闪了闪,还是接着吐露了,“那天我说愿意领养,只是想哄你开心,想和你结婚而已。我不想要小孩。” 谢稚才说得认真,却让计言铮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他瞥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抬手指尖点了点谢稚才的脸,“我没有异议。” 谢稚才却皱起眉头,不太满意:“你刚才没听见你爸说的那些话?以后要怎么应付?你不会想拿我当挡箭牌吧,说什么都是因为我不想养小孩?” 廊灯在他们脚边拉出细长的影子,照在计言铮的脸上,他脸上一瞬间闪过不在乎的神情,很快耸耸肩:“放心,他管不着我。” 他拍拍谢稚才的背,像是安抚,又像引导,“别让他们等我们。” 走廊尽头的灯光渐亮,快要拐进开阔处时,计言铮忽然停步,回头望他,声音低下来:“别用‘应付’那两个字。我从来不是在应付我爸。我要和你结婚,只是因为那天你说你想和我结婚。” 话音未落,他已牵起谢稚才的手,走向等待他们的父母们。 在榕港这一周,尽管谢稚才因工作缠身无法常伴左右,谢愈显与刑柳的行程却颇为充实:跟着施南阁一同重游母校,也应程隽的邀请,去云履拜访。 刑柳原本想顺道去天璇看看他们新婚后要住的房子,谢稚才一想到计言铮那个冷冷清清的“样板间”,便找借口帮他拒绝了。但父母还是找了机会前往他自己的公寓,那些来不及整理的搬家纸箱毫无悬念地暴露在阳光下。谢稚才也没逃过刑柳的唠叨与整理计划。 离开榕港前一晚,谢家人在璞园吃了一顿家宴。不知为何,那天计言铮和计为升都来得稍晚些,等他们入座时,主菜已上桌,汤雾缭绕,热气腾腾。 父子俩和他们简单寒暄几句便落了座,餐桌上的银筷时断时续地碰响。计言铮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计为升则倚着椅背,轻揉眉心,神情间透着几分倦意。 施南阁察觉到什么,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与汤碗轻轻一撞,叮然一响,她的动作微顿,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鱼汤无声地推至丈夫面前。 计为升抬眼看她,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彼此间的默契流转,却没有一句言语。 谢稚才恰好捕捉到这一幕,心头微动。他从未见过计为升卸下那层层盔甲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瞬。 他曾不解,为什么计言铮对这个家妥协那么多,尤其是面对父亲时的隐忍。但此刻他忽然明白,在计言铮二十二岁之前,这个家庭曾是他真正的避风港。 他微微侧头,恰见计言铮眼尾下垂,眉间疲惫的弧度,与他父亲竟有几分神似。 谢稚才转动着桌上的转盘,热腾腾的鱼汤刚刚滑过他的面前,计言铮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汤碗。 谢稚才一愣,刚要开口说“你让我来”,那碗汤已被推到了他眼前。 “尝尝看,这是我家阿姨煲的,榕港没人能比。”和他的面色不同,计言铮的声音温和。 那汤的确细润鲜香,唇齿生津,谢稚才却心神一跳。他忽然想,他以后对计言铮,能不能有计言铮对他细心的十分之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开始有些慌了。 -------------------- 最近工作好忙啊,感谢每个小宝 第42章 我自己就能生 晚餐结束时,计为升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欠身向众人略道歉后,便悄然离席。 谢稚才也立刻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轻手轻脚地尾随其后,最终在计为升上楼前的片刻,成功拦下了他。 “计叔叔。”他用了最得体的称呼,语气恭敬得滴水不漏。 计为升半侧过身,楼梯拐角只开着壁灯,光线昏暗,勾勒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却温和如常:“怎么了,稚才?” 谢稚才扫了一眼走廊尽头,确认餐厅那边无人注意,才轻声开口:“叔叔,您要是不喜欢,我其实没打算喊您‘爸爸’。”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几乎标准的弧度,像是在宣布一桩愉快的消息,“我知道我和言铮结婚,和您替他设想的婚姻蓝图八竿子打不着,甚至连您心底那个planb都沾不上边。” 第48章 计为升听罢,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谢稚才没去猜那一抹笑是赞许还是讥讽,只是继续往下说:“泉汇是个大公司,讲究体面、讲究风度,尤其在这个新时代。言铮做的项目都特别在意企业形象——而我的职业,可以帮他加分。”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笃定地落下,“我会证明,和我结婚,对他,对计家,都是好事。” 由于担心被人听到,他压低了声音,但那份自信却不曾削弱,在光影交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坚定不移。 计为升听完,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转身迈上了楼梯。脚步声未远,他留下一句淡淡的话:“那我拭目以待。” “你跟我爸说什么了?”计言铮看似随意地问道。 他们刚送谢愈显和刑柳回到酒店,现在正开车往谢稚才的公寓。 谢稚才一整周忙着周旋在家庭与工作的夹缝中,这会儿终于卸了劲儿,靠在副驾驶上困意渐浓。计言铮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睁眼坐直了。 “你看到了?” 计言铮笑了一下:“你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呢?” 谢稚才撇撇嘴,看着计言铮那副“我全看穿了”的得意模样,当然不打算把实话吐出来。 “我说啊——”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代孕机构的钱可以省了,我天赋异禀,自己能生。” 话音未落,计言铮脸色一变,握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一下子就浮起来了。 谢稚才笑得在座椅上打滚,拍着手,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 直到车驶入他家小区,他才伸手抓住计言铮的手臂:“求你笑一个吧,我爸妈明天就走了,你别再绷着了,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车停好,计言铮低下头,拇指压着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别说得那么夸张,我以前也没有天天嘻嘻哈哈吧?我就是……就是有点怕。”他说得慢,声音不高,“怕一睁眼,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真的。” 他抬起头,两人对视着。夜色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窗外,车厢里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像闪光的星星。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超现实了,他们像是在奔跑,一直奔跑着,脚下是未知的深渊,稍不留神就可能坠落。可只要握住彼此的手,无论是跑,是摔,都是一起的。 计言铮耐不过这样的对视,移开视线,身体却倾了过来,伸手揽住谢稚才的后颈。他们唇齿交缠,吻得不太克制,像要把这一周所有的情绪一口吞下,再一口一口释出。 情绪是漫出来的,如热汽压过车窗。 混乱中,计言铮伸出手,掌心覆上谢稚才的小腹,贴着他的耳根,低声念道:“那看来还得多试试,万一真的能生呢?” 谢稚才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一拳锤在他胸口,被计言铮轻松擒住。 本想骂点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全被吞没了。 周一,窗外暑气蒸腾。世晖大楼新闻部里却冷气十足。 宁柠一边走着,一边低头在怀里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注意力全在了纸页上的内容,没料到突然撞上了前方人的胸口。 她抬头一看,正是谢稚才。大概是空调开的太冷,他穿着一件西装外套,显得比平常更加严肃端正。 谢稚才稳稳地抓住她的肩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你悠着点啊。” 自从量化交易直播事故后已经过去了半年多,期间两人都经历了不少磨砺。 谢稚才在现场历练,宁柠也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新闻作风。两人几乎从那次打击中完全恢复,仿佛“轻舟已过万重山”。 “怎么回事?”宁柠打量了谢稚才一番,“大周一的,怎么你气色这么好?” “有吗?”谢稚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故作无辜,“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们进入了谢稚才的办公室,门一关上,谢稚才便不拖泥带水地开口:“我刚请了下个月十天的假,会有人替我顶栏目。” “什么?”宁柠震惊地问,“你要干什么?” “只告诉你一个人。”谢稚才的脸色瞬间凝重,他压低声音,“我要结婚了。” 宁柠愣了一下,捂住了嘴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稚才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顺便邀请你来婚礼,快去请假吧,机票和酒店我可以报销。” 宁柠放下了手,随即从头到脚上下打量谢稚才,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我的天,你给谁家当赘婿了?” “别告诉我你一直没看出来我不是直男。”谢稚才挑起了眉毛。 “救命!我一直不敢说!”宁柠几乎要跳起来,“之前有人想撮合我们俩,我坚决拒绝!他们问我为什么,我都不敢说我觉得你是gay!” 谢稚才再也忍不住笑意,他嘴角上扬,眼中有着一丝温暖的调侃:“到时候我会把请柬发给你。” 宁柠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八卦心爆棚:“所以,你现在是傍上了哪个大款了?” “少废话,收到请柬你就知道了。”谢稚才最后故意吊足她的胃口。 * 周末的天璇,谢稚才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整理着婚礼的宾客名单。确认无误后,婚策公司就可以开始制作请柬了。 从去年九月第一次收到施明润发来的中秋宴请柬,到今天,他终于迎来了自己亲自派发这些精致请柬的时刻。 谢稚才盯着名单上的人名,忽然皱了皱眉:“你真的要请霍然吗?” 计言铮坐在书桌的另一头,依旧低头工作。他抬起头,眼睛从屏幕上移开,落在谢稚才身上:“哦?你不喜欢他?” 谢稚才撇撇嘴:“我真不明白,他这种人怎么和你们混在一起的。” 计言铮轻笑了一声:“其实他家也不差,只是他不学无术,或者说,技能点错了地方,做了些投机的生意。可是社交和做生意,有时候需要些润滑剂。” 谢稚才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挥了挥手,略带不耐:“行了行了,以后别再和我提这些了。” 计言铮见状笑了,点了点头:“明白。”他沉吟片刻,提议道,“我八点约了他们几个在会所,要不你一起去吧,反正以后得熟悉一下。” 谢稚才微微一愣。计言铮口中的“他们”,是他那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谢稚才的眉头再次紧蹙了起来。 自从决定结婚后,他一直专注于两家人的关系融合,朋友之间的互动早已被搁置一旁。他试探性地问道:“他们不会拿我开玩笑吧?”脑海里浮现出新娘被围观的情形,他连忙将那画面赶走。 计言铮嗤笑一声,摆出一副难得的少爷架势:“他们敢?” 谢稚才忍俊不禁,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好吧好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就去。” 两人平日工作都忙,尤其谢稚才常在晚上上班,鲜有机会真正享受夜生活。他与朋友的聚会,多半也只能挤在休息日的白天,比如喝咖啡、去海边或爬山。 相比之下,计言铮显然更享受朋友相聚的氛围。听说他们有个“根据地”,是一座隐秘的会所,藏身于一栋翻修过的民国老宅中,如今在榕港圈内小有名气。 计言铮曾解释,那地方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神秘,更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大多数人都是和伴侣一同前往,大家喝酒、打台球,有时也在私人影院里看些院线无法上映的原版电影。 谢稚才这才放了心,尤其确认霍然并未现身后,心里的紧张也悄然松动。 正如计言铮所言,来的都是几年前与他一起做投资的老朋友和他们的太太们。夜晚不过是热闹些,喝酒、聊天,和别的年轻人无异。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儿的酒全是拍卖会上淘来的藏品,食物也由私厨亲手烹制。 谢稚才庆幸,没有人对他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大家待他亲切却不逾矩,氛围刚刚好。 唯一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计言铮的一位投资伙伴,也恰巧是他的高中同学——欧阳波。 他笑说,自己的太太是谢稚才的铁杆粉丝,虽然临产在即无法到场参加婚礼,但实在按捺不住,于是拉着谢稚才和她来了一段视频通话。 谢稚才受宠若惊,倒也从善如流,笑着和对方聊了几句。 回家的路上,计言铮因为喝了酒,叫了司机来接他们。 车子启动不久,谢稚才忽然按下升窗键,隔离窗缓缓升起。他侧头看向计言铮:“我想问你个问题。” 计言铮微微挑眉:“这么神秘?说吧。” “刚才欧阳波跟我视频完,接了个电话。”谢稚才顿了顿,“我正好听到了一些话。” 计言铮立刻捕捉重点:“‘正好’?” “哎,这你就别管了。”谢稚才故意略过,“他在问电话对面的人:绿驰动力的董秘是怎么突然拿到碳排放管理员资格证的。” 第49章 -------------------- 哇这么甜蜜,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别慌!听我指挥!!! 第43章 快说“呸呸呸!” 绿驰动力——一家风头正劲的新能源车企,背后靠着国内某网络巨头。 计言铮仍显茫然。谢稚才目光凝起,又问了一句:“我能做这个新闻吗?” 计言铮眼神倏地沉下来:“你是想报道欧阳波,还是绿驰?” “当然是绿驰。”谢稚才说。他前几天刚做过一则关于绿驰碳积分交易盈利的报道,而欧阳波的那通电话,无疑让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计言铮抿紧嘴唇,眉宇间闪过几分犹疑:“我怕……这事会牵连到欧阳波。” “放心,他知道我听到了。”谢稚才语气平静却笃定,“他解释说是在开玩笑,还强调一切都是offtherecord。但只要我靠自己的调查得出事实,我就有权报道,没必要让他出来背书。” “你行啊。”计言铮被他的逻辑折服,“那你问我干嘛?” 谢稚才眯着眼笑了笑,靠近些:“我想听听你的建议,看看还能从哪儿继续挖。” 计言铮看着他那张志在必得的脸,沉默几秒,像是在权衡。然后目光迅速掠过窗外,语气低低地说:“你可以查查碳积分的采购方,看他们背后的股权结构。如果有裙带关系,那肯定是个突破口。至于资格证的事,去公证网站查查有没有异动。” 周一早晨,世晖电视台茶水间还弥漫着咖啡机刚喷出的蒸汽香气。谢稚才趁温曼给马克杯续第二杯美式时拦下了她。 温曼听完他关于绿弛的简述,思索片刻,指尖在杯沿敲出节奏不一的轻响。 “叫小唐他们去会议室一趟。”她吩咐道。 几个助理制片人陆续进来,七嘴八舌的讨论持续了四十多分钟,调查任务被一一分配下去。 谢稚才刻意落在队尾,等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这个线索是我挖出来的,我想参与。” 温曼转着手里的钢笔,眼神没离开桌面:“同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争取你休假前做完,不然胜利果实可能要被人抢摘了。” 谢稚才笑了,眼神里多了分笃定:“放心。” 这下,谢稚才几乎是全天候泡在世晖的新闻室里。 周五晚上十一点多,谢稚才正与同事们围在桌前研究绿驰的招股书,手机在一旁静默了整晚,忽然顽固地震动了几下。 他瞥了一眼屏幕,看到是计言铮的名字,顿时像被从梦中拉回,揉了揉眼睛,他接起了电话:“等我一下。” 他拿着手机走出了新闻室,穿过那片灯火通明的开放式办公区,一路走到尽头,推开露台的门。清凉的夏夜晚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点湿气和远处cbd的霓虹喧嚣气息。 “好了,说吧。” “还在加班?” “嗯。”谢稚才随意地趴在露台栏杆上,头微微低垂,夏夜的微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懒懒地回应,“快了,快回去了。” 电流声也掩不住计言铮的叹息:“别太累了,结婚的事也还有一堆东西要准备呢。” 谢稚才被他这么一提醒,疲惫感像是突然涌上了全身,然而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什么意思?跟你计少爷结婚,我就不能工作了?” 计言铮轻笑了一声:“行了行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决定签婚前协议了?” 谢稚才从栏杆上抬起身,略显轻松地回答:“是啊。” “为什么这么快?很多条款都没谈到位。”计言铮的语气带了些急切,“我爸那边拟的条款,不会向你倾斜的。陈律师应该再斡旋一下,看来你已经把他收服了。” 谢稚才轻叹了一口气。确实,他一直没太在意这些事。 自己在榕港没有半点资产,对计家的也没有兴趣。婚前协议这个东西,他原本有些抵触,但既然这是他们那个圈子里婚姻的必要条件,他便想,又有计言铮帮忙找了个专业的律师,就交给律师去处理好了。 他说道:“我只是不想再拖下去,怕影响注册。”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沉默。谢稚才不知道是因为最近绿驰的事忙得晕头转向,还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些疏远,近一周没见面,情分似乎淡了三分。 谢稚才的思绪飘得远,直到街边的商业大屏换完了一条广告,计言铮的声音才终于传来:“你就这么在意吗?” 谢稚才愣了一下,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疑惑地问:“我在意什么?” “不是……”计言铮的声音里带着些后悔,“我意思是,如果只是为了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结婚,随便签了婚前协议,那就太不值了。” 谢稚才有点糊涂了,越听越迷惑,现在他觉得两个人打电话真不太合适,还是面对面说得清楚。 “你是现在就想着有朝一日和我离婚吗?这么在意里面的条款?”他问道。 没等到电话那头计言铮的反驳,反而响起很急切的一声喊叫:“快说‘呸呸呸’!” 谢稚才更是摸不着头脑:“什么?” “忘了你是外国人了。”计言铮长叹一声,“你就敲桌子,敲墙,随便敲点什么,三下!” 这下听懂了。 谢稚才无奈地笑了笑,伸出左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铁栏杆,还调皮地把手机靠过去,收录那金属撞击的声音。栏杆的震动让他指节一阵麻木,他问道:“满意了?” 计言铮倒没有理会这点:“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婚前协议?里面还有很多关于婚内利益分配的条款,不全是离婚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谢稚才顿时有点汗颜。 他这几天一直泡在绿驰的招股书、《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等一堆文件中,居然忘了过问自己的婚前协议。 他软了语气:“我错了,错了,那我让陈律师暂缓签字,其他的你有事就直接跟他说吧。我这边暂时没法腾出精力。” “行。”计言铮的声音里听得出七分满意,“对了,查到什么进展了?” 谢稚才笑着调侃:“你不会是替别人打探的吧?” “没有。”计言铮的否认来得又快又干脆,“我就是想知道,谢记者这周日能不能抽空去试西装。” 谢稚才顿时来了精神,理直气壮地回应:“你是以为我忘了?绝对没有!我们的报道马上就成型了,周日我准时到,咱们不见不散!” * 西装依旧是在计言铮的私人工作室里定制的。年初,他们曾在这里为参加侯向慈的婚礼量体裁衣,那件宝蓝色内衬的西装,如今仍静静地悬挂在谢稚才衣柜的最深处。 而如今,他们要在这熟悉的地方,为自己的婚礼定制礼服。 谢稚才周末补了两天觉,穿着便服,打车赶来。刚到门口,他就碰上了从商务车上下来的计言铮,他一身黑色西装,不知刚从何处匆匆赶来。 两人目光相交,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彼此的疲惫在眼神中无声流露,忙碌的这一周让他们都瘦了一圈。 谢稚才的精力稍微恢复了些,然而,尽管计言铮看上去依旧干净利落,但谢稚才仍然能从他那张如雕刻般英俊的脸上察觉到一丝焦虑。 “你从家里来的?”计言铮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意外。 “嗯,”谢稚才点了点头,“我微信告诉过你了。” 计言铮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一看:“刚看到,抱歉,车上一直在开电话会。” “很忙吗?”谢稚才问道,他最近并未听说泉汇有什么大的动作。 计言铮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短短几句话,有些干巴巴的,全然不像是即将新婚的情侣之间的谈话。 沉默悄然席卷了他们,四目相对间,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难言的情绪。谢稚才隐隐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者更希望听到计言铮先开口,但脑海却一片空白。 甚至,他开始渴望温曼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指引他该如何打破眼前的静默。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玻璃门猛地被推开,侯向恩走了出来,眉头微皱,声音不算小:“我等了这么久,你们俩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 后面会证明计言铮突然的迷信太有用了…… 第44章 能不瞅不睬的枉称爱侣 侯向恩是最早得知他们婚讯的人之一,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热情参与,几乎每次婚礼的细节都想插上一脚。今天,她终于成功把自己“拉”了进来。 穿着白色蕾丝洋装,脚踩粉色绑带凉鞋,侯向恩看上去清纯又甜美,可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跋扈。 谢稚才盯着她这一身行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你吗?”、 “我这是配合婚礼的气氛!”侯向恩气他不解风情,回瞪一眼。 第50章 谢稚才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的字母t恤:“这不还没到婚礼呢?” 侯向恩直接抓住谢稚才的手臂,把他拽进了屋:“大夏天的,你还在外面晒太阳?快点进来!” 谢稚才完全没料到她竟然这么有力,被拉得一个踉跄,身后,计言铮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带着几分笑容,跟着走了进去。 工作室里准备了一个宽敞的vip房,因为今天的试衣数量实在太多。一进门,就能看到两排龙门架,挂满了各式西装:从注册时穿的、婚礼前夜彩排晚宴的,到婚礼当天还有备用的两套……谢稚才不禁感叹,这气派,连世晖的衣帽间都没这么豪华。望着这些衣服,他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今天下午有的累了。 另一边,侯向恩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瓶香槟。她轻盈地坐到沙发上,端起已经喝了一半的酒杯,抬起下巴道:“来吧,换衣服让我看看。” 计言铮无奈地摇头:“大小姐,你就打算当个观众吗?” 侯向恩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香槟,挑眉道:“我可是凭借在全榕港数一数二的审美来给你们提意见的,没收你们咨询费已经够厚道了。” 计言铮把侍者递来的气泡水倒了一瓶给谢稚才,笑着对侯向恩说:“抱歉,都差不多定型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调整了。” 侯向恩依旧不依不饶:“那还是你们不早告诉我?” 尽管侯向恩仍然像往常一样神经质十足,但她这番“胡搅蛮缠”无意中缓解了谢稚才和计言铮之间那种尴尬的沉默气氛。要不然,或许他们现在正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谢稚才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更没想到自己和计言铮,居然就这么直接步入了婚姻。他们既没做过朋友,也没做过恋人,却匆忙地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这一切,太荒诞不经了。 不过,箭已上弦,无法回头。 眼前堆积的近十套西装,和已经花出去的婚礼预算,让谢稚才的大脑瞬间运转起来。迅速把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抛之脑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更衣室。 脱下t恤,换上了工作室里借来的白衬衫,谢稚才回到了试衣间。计言铮此刻正就着他身上的衬衫,准备试穿第一套登记礼服。 深灰几乎接近黑色的法兰绒面料,单排两粒扣平驳领,海军蓝真丝缎面内衬,简洁而庄重。这是去市政厅注册时需要的礼服。 两个人确实都瘦了一些,计言铮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修改:“这样刚好。” 谢稚才随口附和:“不要改,过两天就能吃回来。” 计言铮选了一条勃艮第红的领带,而谢稚才则挑了和内衬相近的深蓝色。 侯向恩的声音突兀地从一旁传来:“你这领带很喜庆啊!”她一边点评,一边举起酒杯。 计言铮淡地笑了笑,打了个朴素的温莎结,却没有回答。 谢稚才的视线不自觉地被计言铮那修长的手指吸引,看着他在领带上轻轻游走,那微妙的动作和他喉结随着领带结紧缩而轻微的滚动,心跳忽然有些错乱。 试完这一套,两人换上了彩排晚宴时穿的单粒扣西装。意式剪裁让西装在肩线处自然下垂,衬得人犹如舒展的阔叶植物。 谢稚才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裁缝为他调整腰线。虽然两人一言不发,但视线却在镜中交缠了七八个来回,好像有无声的电流滋滋作响。 侯向恩却完全没能读出空气,自顾自地说道:“这才半年,你们就结婚了?我真是受不了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香槟,金色的气泡上升,“你们怎么好意思请我来参加婚礼?我两个绯闻男友结婚了,我可怎么办?” 谢稚才转身解开青果领,轻笑着说道:“那你就别来了。” 侯向恩不屑一顾地说:“我偏要盛装出席!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套洋装了!”她一边说,一边努努嘴,“倒是你,谢稚才你多请几个美国直男来吧,计言铮那群狐朋狗友我见多了,没一个好人。” 谢稚才确实邀请了他的几个高中和大学同学来参加婚礼,他心里暗自假想了一下他们和侯向恩谈恋爱的样子,已经为他们捏了把汗。 最后一套是婚礼宣誓仪式时要穿的西装。两人都穿上了深蓝色的双排六粒扣戗驳领,真丝缎面里衬与外套完美融合,唯一的不同是,暗金色波纹刺绣了他们各自的英文名。 这套西装最重要,也是调整得最多的一套。谢稚才感到一股惊喜,衣服轮廓如刀裁,面料流动似水,完美地勾勒出他的线条。 他站在六面全身镜前,不得不承认,这套西装,比世晖衣帽间里挂的那些奢华品牌西装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用余光看镜中的计言铮,西装紧贴着他的肩胛,撑起了那宽阔的肩线,整个人显得精神又挺拔,是个十成十的贵气少爷。 此时,侯向恩依旧坐在沙发上挑刺:“你们俩真要结婚了吗?怎么没有那种电影里感动和惊艳的感觉?” 计言铮慢慢调整着袖口,转过身谑她:“你白来了吧?西装不过是我们的工作制服,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 谢稚才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他和计言铮,确实大多数时间都是穿着商务西装,日常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几套精心裁剪的礼服,怎能与平时的西装相提并论呢? 他刚想开口,却看到计言铮已经褪下半套礼服。他只得轻轻说了句:“我去把里面的衬衫也换下来。”说完便转身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位于vip室的拐角,谢稚才刚掀起天鹅绒帘幕,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从他后腰猛地缠绕了上来,紧接着,一阵灼热的吻如火般烙在了他的颈侧。 他的心跳一瞬间错乱,猛地转身,却发现计言铮已经悄无声息地挤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谢稚才一惊,脸色一紧,用气声说道:“外面能看见。” 计言铮笑了,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你在想什么呢?”他五指轻轻划过谢稚才的肩线,将他转了个身。计言铮的目光从上扫下来,指节掠过衣料,低声道:“做得真好。” 谢稚才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闷地说:“我还以为你没什么看法呢。” “穿得很好看,”计言铮的声音低沉,“可惜下次穿,估计就会被我撕掉。” 谢稚才抬起头,惊愕地张大了嘴。 他完全不记得计言铮什么时候说过这么露骨的话。 从七年前到现在,他和计言铮之间,他都是更口无遮拦的那个。甚至现在在床。上,因为谢稚才没什么母语羞耻,说话过于肆无忌惮,而计言铮只顾着埋头找各种方法让谢稚才闭嘴。 计言铮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他伸出手,轻轻地抬起谢稚才的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几乎能把谢稚才溶化的温柔。 谢稚才还没来得及合上嘴,舌尖还不自觉地微微外露,就被计言铮如同吞噬般衔住了。 他们接了个短促而令人浑身发烫的吻,最后计言铮像是也费了很多努力才和谢稚才分开,他眼神微微迷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命令:“我先出去,你赶紧换好出来,不然侯向恩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 wowwww,辣!!! 第45章 蓝色丝绒开出裂缝 夜色中,云履花园的小厅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犹如处在一层温润的光晕中。 墨绿色三人沙发上,程隽与施南阁肩并肩,手中共执一台平板。 侧边单人位上,gigi身穿薄荷绿连衣裙,抱着自己的平板微微前倾,正与程隽母女逐一敲定婚礼的细节:航班起落时间、宾客名单与座位排布、花材的新鲜度与颜色…… 斜对角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世晖now》的片头曲,燕常衫一身标志性的灰色西装映入画面。他的眼神锋利如刀,直视镜头:“晚上好,这里是《世晖now》,今晚我们将聚焦——”他吐字清晰,声线沉稳,与厅内三位女性的低语交织在一起。 而电视对面,那张专属宝座的摇椅中,计言铮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像。他微微前倾,双肘抵膝,目光穿透屏幕,瞳孔中倒映着世界另一端的战火。当画面一闪而过,播出中东硝烟,他眼中浮起一层空茫,像被无形的结界困住。 “阿铮?”施南阁轻叫一声,把他从出神中拉了回来,“你干嘛呢?” 计言铮眨了两下眼睛,像从水底浮起般回神:“刚才阿姨菜太好吃了,现在有点犯困。” 施南阁佯作不悦,轻斥一句:“指望不上你!”见他又默默地将视线移回电视,随即问:“这阵子你忙什么呢?人都瘦了一圈。我问你爸,你爸说公司也没什么大事。多吃点啊,到时候婚礼别没精神。” 计言铮毫无反驳的意思,只淡淡“嗯”了一声。 程隽也不打算让他继续神游:“我跟稚才说了,叫他明天来家里一趟。你要一起来也行,不来也没所谓。” 第51章 明天是谢稚才休假前在台里的最后一天。处理一些收尾工作后,就要为两天后飞往休斯顿的航班做准备了。 计言铮听见这话,终于转过头:“嗯?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因为我身体不方便去不了婚礼,我的礼物要亲手给稚才的。” 程隽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入秋后染了一场风寒,演变成轻微肺炎。病虽已退,却仍需静养,医生建议避免远途奔波。 知道外婆因无法亲临婚礼而感到遗憾,计言铮点了点头,语气郑重:“我明天正好去接他下班,我送他过来。” 话音刚落,电视屏幕上便出现了谢稚才的画面。 他一身深蓝色西装,平结领带,微笑着向观众致意。胸口旁的栏目标题亮起——加长版《经济纵横》今日主题:新能源车企业绩玄机:绿驰碳积分交易量暴涨800%背后的关联游戏。 此刻的谢稚才,早已驾轻就熟。 他站在多机位灯光中央,面不改色地逐条分析数据:绿驰财务报表中的异常,招股书与esg报告的对比,以及碳积分产出远超行业平均的缘由……他语气平稳,逻辑缜密,仿佛每一个数字背后,都能抽出一条藏匿的线索。 沙发那头,程隽和施南阁又重新陷入婚礼筹备的温柔讨论,茶香与细语一起在空气中缓缓铺开。 电视中,谢稚才声音依旧平稳:“若进一步查询碳积分采购方的股权结构,可发现其实际控制人与绿驰集团之间存在亲属关系。” 计言铮的手机忽然在摇椅扶手上嗡嗡作响,一连串消息预览在锁屏上跳动。他目光一扫,拇指轻压电源键,将满屏的嘈杂熄了。 “注册地址,经查证为虚拟办公室。”谢稚才继续,画面切换至相关证据画面。。 计言铮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指,动作缓慢,像是思绪也顺着手指打着转。 他忽然记起去年中秋节后,在世晖新闻室前台撞见谢稚才临时受命,火速上阵报道广发道事故。那时的他,尚带青涩,却已显锋芒。而如今,他能从容拆解复杂的商业谜团,面对镜头谈笑风生。 一年的锤炼,让这个曾经喜怒形于色、容易闷气的年轻人,长出了冷静与稳重,也学会了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有说服力的声音,递出事实。 而前几天,在更衣室里被他按着亲吻时,谢稚才耳尖的那抹薄红,却仍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断断续续,而是持续地嗡鸣不止——是电话,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计言铮坐直了身,目光盯着屏幕停顿了几秒,然后起身,握着手机离开了沙发。他动作利落却极轻,除了gigi微微抬了抬头,施南阁和程隽依旧沉浸在婚礼讨论中,未曾察觉。 小厅一侧的玻璃门悄然打开。门外是通往后山的花圃与空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夜色中延伸,夜风将玻璃门开合的响动吞没。 计言铮顺着小径走向香樟林,他任由手机在掌心震动,直到山间的风拂过脸颊,他才滑开接听键。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是我,邹——” “我知道。”计言铮站在一棵老香樟的树荫下,打断了他的话。 邹麟轻轻一笑:“这么突然打电话,有点冒昧。” 计言铮沉默了片刻,唇线收紧,没有回应。 夏天虽然接近尾声,暑气仍未全退。后山的植被依旧繁盛,香樟树的叶子在风中缓慢起伏,像在呼吸,也像在偷听。 “听说你要结婚了。”邹麟终于打破了胶着。 计言铮踱步至香樟树下,仰头望着枝叶婆娑,低声叹道:“看来也不算什么秘密。” “你知道他们那群人,一张嘴能传出新闻联播。”邹麟干笑着,又顿了顿,语气忽然放缓,“是我当初……不够坚定。”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计言铮语气低沉,打断他,声音像夜风里的落叶,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不过是二十几岁时吃了几顿饭。说到底,是当时闹得太高调,看起来像回事。” 他的语气明显地拉开了距离。 邹麟察觉到了,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尤其是现在。” 计言铮不想这个话题上再做纠缠,问道:“你最近还好吗?公司……还撑得住?” 早在“智能驾驶”还是未来幻想时,邹麟就已倾尽全部去搏那场赌注。他用技术与信念造出一个梦,而计言铮当年以资本注入,不仅砸下实打实的资金,更把那支散乱的团队一寸寸锤成精密运转的齿轮。 即便情感没能走下去,计言铮对“哥伦布”始终留有余温。这些年来,他的远程关照、暗中援手,从未间断。邹麟心里一清二楚。 “今晚之后,应该算是逃过一劫了。”邹麟的声音淡淡的,快消散在夜风之中。 计言铮沉默了一会儿。他仰望着香樟树下翻飞的叶子,叶面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的银光,如同一双双安静注视的眼。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那就好。那就好。” 电话那头短暂的静默之后,邹麟轻声问:“我应该谢谢你吗?” 计言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略微发紧,低声回道:“别。” 谢稚才休假前的最期一个节目——揭露绿驰碳中和交易背后的关联迷局,如同一枚深水炸弹,砸进了资本市场的冰层。 市场迅速作出反应,绿驰绿色债券估值大幅下跌,引发潜在的可转债赎回危机。翌日清晨,绿驰公告姗姗而至:宣布成立独立审计委员会,冻结全部非必要资本流动,并主动配合监管外审。 而最早挖出这条新闻线索的人,此刻正坐在世晖大楼的新闻室里,背靠转椅,笑着与同事闲谈。他神色轻松,仿佛外面那些惊涛骇浪,与他毫无关系。 谢稚才没穿西装外套,领带也早卸了。天蓝色的细格纹衬衫敞开了两粒扣子,便于他讲话时手势自如,也恰好露出了线条清晰的锁骨。 新闻室一侧的落地窗外,夕阳缓缓沉下,阳光被流云切割成一缕缕金线,在他身后炸开,像一场静默的烟火。 计言铮站在玻璃外,安静看着他,仿佛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 这时,新闻室里,和谢稚才并肩闲聊的女同事忽然朝窗外瞥了一眼。目光落到计言铮的脸上时,她眯了眯眼,随即直起身,抚平套裙上的褶皱,迈步走向门口。 “你就是计言铮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计言铮来说,这样的开场白并不意外。他在榕港也算不上无名之辈,神色从容地点了点头。 “我叫宁柠。”她抬起头,马尾一甩,“谢稚才有跟你提过我吗?” 计言铮笑了笑,回道:“当然。他还说你俩是被发配的‘流放双雄’。” 宁柠“啧”了一声:“这人就知道说坏话,好的一个字都不提。” 计言铮倒是认真地补了一句:“他说你很能干,还觉得你迟早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话显然让宁柠心情好了一点。她侧了下头,上下打量他:“我会去你们的婚礼。” “明白。”计言铮与她对视,问,“所以,你有事找我?” 宁柠摇摇头:“也谈不上有什么事。就是……好奇。”她补充道,“不是八卦,是职业敏感。婚礼上人太多,未必有机会聊,这会儿正好。” “所以,其实是有问题要问。” “嗯哼。”宁柠忽然凑近了点,压低声音,“我就纳闷,谢稚才根本没表现出在谈恋爱的样子,怎么就突然……要结婚了?” 计言铮垂下眼,脑中飞快掠过过去一年里的片段:第一次踏进世晖,是为了接谢稚才赴云履的中秋晚宴,彼时他们彼此生疏又小心翼翼。第二次,是因为担心谢稚才的采访而匆匆赶来,却撞见他与卢俊逸的误会,以及那个雨夜里混着泪水的吻。 从那一晚,到他们决定结婚,不过短短两个月。爱,还来不及谈,却已经要步入婚姻。宁柠说得没错,计言铮沉默一瞬,坦然承认:“确实突然。” “该不会从他报道泉汇艺术馆那次开始的吧?”宁柠忽然一拍墙。 这猝不及防的推测倒是把计言铮逗笑了。他回道:“怎么?和报道对象恋爱,有违新闻道德吗?” “说什么都晚啦!”宁柠故作懊恼地翻了个白眼,“泉汇在榕港屹立不倒,谢主播以后少不得得报道他老公的新闻——” “他老公”三个字落下来,轻得像玩笑,落在计言铮耳中却像平地一声雷。 计言铮下意识地绷了神经。他从没敢想象谢稚才叫他“老公”的样子。谢稚才平日在长辈面前喊“言铮”就像念新闻稿,反倒是吵架时怒喊“计言铮”才最顺嘴最流畅。 “偷偷摸摸在这儿说什么呢?” 肩膀猛然被轻轻一拍,计言铮回过神来。谢稚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新闻室,一路小跑,惯性差点把他撞进怀里。 第52章 他总是这样,一下了主播台就原形毕露。宁柠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嘻嘻地扑上来,竟有些恍惚,不由投去一个眼神,满是“你在干嘛啊”的嫌弃。 可对面两人根本没注意到。计言铮伸手稳住谢稚才,手顺势搭在他腰上,轻声打趣道:“新闻室重地,哪轮得到我偷偷摸摸?” 谢稚才也笑了。他早就注意到计言铮在门外,也留意到宁柠和他聊了许久,他知道她对他好奇,所以这才慢悠悠走过来。 此时窗外,太阳已经彻底落进城市楼宇之间。暮色顺着落地窗爬上玻璃,蚕食着最后一缕鎏金余光。 谢稚才余光掠过新闻室墙上的滚动屏幕矩阵,他不常自诩是工作狂,但他自认是个尽责的新闻人,他热爱新闻,也爱站在演播台前,盼望着每一个即将到来的直播。 只是今天,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一个即将到来的假期而感到快乐。 离开新闻室、与宁柠挥别时,谢稚才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浸没在熔铁般天色中的播报间。他想,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 走在长廊上,他靠得计言铮很近,指尖擦着彼此的手背,稍一挪动就能十指相扣。他好希望现在就能正大光明地,拥住这个人。 -------------------- 这个阿铮心里有事的时候还是有点明显的,就是成成都没看出来 有点期待下次场景回到世晖会是什么样了呢。预告:会小痛痛的。 第46章 正确的时刻,就是现在 “这里是机长广播,各位早安,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我们将在四十分钟后降落在休斯顿乔治布什洲际机场,当地时间上午九点二十六分,预计比原定时间提前二十二分钟。” 广播里传来温和的男声:“目前休斯顿正飘着典型的九月小雨,地面温度79华氏度,大约是26摄氏度。”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雨滴被气流击打着汇聚在舷窗上,拖出一条条微颤的水线。谢稚才把额头靠在微凉的玻璃上,透过稀薄的雨幕,依稀能看见休斯顿运河缎带般蜿蜒的轮廓。 “醒了?” 身后传来计言铮的声音。他已经换上剪裁利落的衬衫西裤,剃须后的薄荷气息清爽又熟悉。 “半梦半醒。”谢稚才有些沙哑地回应,虽然他躺着睡了一阵,但到底不是在家,精神总是不太安稳。 计言铮俯身,手指轻蹭过他眼下微微发青的痕迹:“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谢稚才顺势闭上眼,嘴角扯出一点懒懒的笑。等商务舱的灯光逐渐亮起,他才慢吞吞起身,拎起脚边的西装和洗漱包,朝盥洗间走去。 窗外,休斯顿的细雨还在下,薄如雾,悄无声息地洇过机翼。 机场外迎接他们的不是谢家三口,而是两辆黑色商务车。一辆载着行李直接前往谢家别墅,另一辆则将他们送往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他们需在此完成婚前协议的最终确认。 后天清晨,他们就要去哈里斯县书记办公室申领结婚证。 至于婚礼场地,选在离市中心半小时车程的法式城堡庄园。八英亩私产,雕花壁炉、大理石地板、水晶吊灯一应俱全。花园已经布置得井井有条,树篱修剪成规整的几何迷宫,像精心计算出的浪漫。 其实最初,他们更钟意的是市中心那处工业风场地——裸露的钢结构横梁、落地玻璃幕墙,外面就是休斯顿清晰可辨的天际线。 可最终还是父母们,尤其是两位母亲,一锤定音地坚持了花园婚礼。谢愈显则打趣道:“榕港的夜景不够你们看?还稀罕德州的铁盒子?” 尽管协议早就谈妥,两人在每一页“signhere”标签旁签下名字,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推开律所那扇厚重的铜框玻璃门时,谢稚才感到国际航班带来的深层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恍惚地想,原来,把一生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只需要几十个签名吗?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北郊的一处静谧社区。深色车身在浅色的别墅群中穿行,看上去格外醒目。 计言铮下车时,一股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混着松针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在空中弥漫,像某种被时间淡化后的记忆。七年前,这里曾堆满蓝白驯鹿灯,如今只剩刚割过的草坪,青茬拂过裤脚。 前院尽头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谢幼敏穿着短打家居服,一路小跑地冲了出来。 “阿铮哥哥!”她停在计言铮面前,像是才想起什么,又故作矜持地转了个身,接着扑向自家哥哥,撒娇的尾音拐了三道弯:“哥——哥——!” 谢稚才一边接住她,一边皱着眉:“能别再这么叫他了吗?肉麻死了。” 谢幼敏一脸疑惑:“那我该怎么叫?我中文不好啊!” 计言铮和谢稚才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嫂子?姐夫?怎么看都不合适。 这场景,说不上来该用哪种称呼才合逻辑。谢稚才叹了口气,妥协道:“那……还是叫‘哥哥’吧。” “好耶!”谢幼敏立刻挎住他们的胳膊,欢天喜地地把两人往屋里拖。 刑柳和谢愈显在屋里迎接他们,这一次,计言铮也收到了一个拥抱。 “你们的箱子已经搬到楼上了,不过……”刑柳笑着看着他们,“你俩打算一起住,还是怎么安排?成成那张床也不大,两位大小伙子挤在一起,怕是有点辛苦。” 余光里,谢幼敏一边偷笑一边对谢稚才挤眉弄眼。谢稚才强忍着掐她一把的冲动,喊了一声:“妈!” 计言铮倒是一派从容,说:“这次该我住客房了。” 他这话一出口,屋里五个人互相看了看。最终是刑柳开口:“这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该的。”计言铮牵起谢稚才的手,边往楼梯走边说,“我欠成成的。箱子在哪儿?我去搬。” 谢稚才耳根泛起一片红晕,在转角的阴影里,家人看不见的地方,那抹红终于毫无顾忌地烧透了脖颈。 晚上在家,三个孩子在厨房里帮着爸妈打下手,晚餐是满满一桌五菜一汤。 这七年里,兄妹俩离开家后,别墅翻修过一次,格局和风格都有些变化。大家轻松地聊着这些年的点滴变化,计言铮忽然想起什么,问:“neo家还在附近吗?” 筷子在谢稚才指间一滑,谢幼敏看了看计言铮,又瞥了她哥一眼。只有不知内情的刑柳舀着冬瓜汤,笑着答:“你还记得neo呢?他父母还在,neo现在在波士顿工作,只有圣诞节和感恩节才回来。” 计言铮点点头,没再多说,继续夹菜。 “去年圣诞他就回来了,”谢幼敏补充道,“又送了他妈妈做的派和曲奇,我们还打了场篮球赛呢。”她转头看向谢稚才,“他还问起你,可惜你不在。” “可惜。”计言铮夹起最后一块菠萝咕咾肉,随口重复了一句。 谢稚才猛地转头,筷尖悬在青椒炒鸡蛋上:“谁可惜?” “可惜你没吃上甜品。”计言铮淡定地咽下食物,回答道。 谢稚才对他做了个假狠的表情,谢幼敏则一脸天真地问:“阿铮哥哥这就是‘妻管严’吧?” “是夫管严。”这句纠正几乎与谢稚才踢向她小腿的动作同时响起。 圆桌另一头,谢愈显和刑柳对视一眼,满是困惑。 舟车劳顿,第一晚两人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但因为时差,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 计言铮换好衣服出门晨跑,谢稚才则和谢幼敏一边斗嘴一边打扫屋子。可到了午饭过后,时差反扑上来,两人困得不行却又不敢睡,只能想办法打发时间。 确实有些事可以让人忘了犯困,但爸妈和妹妹都在家,要是真做了点什么,恐怕得出事。 谢稚才没忘了损他一句:“那之前你姐还在楼下订婚呢,你怎么干得出来?” 计言铮大言不惭:“不是炫富,那云履确实够大,隔音够好。”他说着推开谢稚才房间的窗户,外面阳光正好,一扫昨日的阴云,“要不要出去兜兜风?” “你困成那样还敢开车?” 计言铮挑挑眉:“我一上车就精神。” 他这副说起开车就神采飞扬的样子,以前让谢稚才烦得牙痒,现在却只觉得可爱。他牵起计言铮帽衫的袖子,小声说:“等我五分钟,我去偷我爸前年新买的宝马钥匙。” 宝马轮胎碾过社区门口的减速带时,车身一震,带起一阵笑声。 谢稚才和计言铮对视一眼,为这场临时起意的“逃跑”笑得像两个孩子。 天空湛蓝如洗,计言铮一按下天窗按钮,裹挟着青草香的暖风便灌满车厢。汽车穿过起伏的常绿灌木,德州的秋阳在仪表盘上跳跃着碎金。 谢稚才伸手按开电台,调到一首熟悉的乡村歌曲,格外应景。 阳光在计言铮侧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他轻哼着旋律,又忽然叹了口气:“这条公路的限速简直是在羞辱宝马的引擎。” 第53章 谢稚才笑着说:“那还是被我爸开,限制得更厉害。” 余光中,他瞥见后视镜里那条不断延伸的公路,正舒展开来,像一条解开的绸带。他将手掌探出天窗,任风穿过指缝。 而计言铮则关掉了新风系统,这样就能听见风在谢稚才指尖吹出的哨音。 谢稚才数不清有多少次坐在计言铮的副驾,但今天,整个世界仿佛被调过了参数,饱和度高了两格,地心引力弱了三分。他感觉自己像是轻飘飘的,几乎要在这个金色的秋日午后飞起来。 为了婚礼做造型,谢稚才的头发稍微留长了一些,额前的发丝不时被风吹得遮住眼睛。他没去理会,索性闭上眼,任凭周围景色的明暗交替在视野里游走。 突然,温暖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额头,整理了一下刘海。 谢稚才感受到计言铮的触碰,似乎带着柏油路晒过后的温热气息。那一刻,一种过载的酥麻感悄然涌上胸腔——这就是所谓的“正确的时刻”吧。大概就是现在。 谢稚才把眼皮闭得更紧了些,生怕一睁开眼,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他们一路开得很远,直到太阳不再那么炙热,车停在了水塔投下的菱形阴影里。 谢稚才仰躺在被放平的座椅里,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让他想起他们婚礼请柬。 他忽然翻了个身,转向计言铮,问:“对了,今天我妈问我,我们‘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蓝’,准备好了吗?”他挠了挠头,“我们还需要准备这个吗?我妈也不确定。” somethingold,somethingnew,somethingborrowed,somethingblue——最初是源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一首传统童谣,后来成为西方婚礼中流行的习俗,是新娘需要一件新的、旧的、借来的、蓝色的物品,能得到好运。 计言铮却一点也不惊讶:“我都准备好了。” “啊?你怎么准备了?这不是新娘准备的吗?” “所以你觉得应该是你来准备?”计言铮微微侧身,姿势依然端正,但他突然俯下来,影子斜斜地覆在谢稚才的脸上。 谢稚才瞪了他一眼:“你不要狗咬狗啊!” “中文不懂就别乱用。”计言铮轻笑着捏了下谢稚才的脸。这一天,他看着谢家兄妹大大咧咧地打闹,忍不住手痒,也上起手来。 谢稚才挡开他的手,坐直了些,问:“你到底准备什么呀?” 计言铮笑着问:“外婆送给你的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谢稚才撩起袖子,露出腕间那条镶嵌着蓝宝石和钻石的白金手链。他愣了一下,看着那抹幽蓝色随着脉搏轻轻颤动,忽然恍然大悟:“哦!这就是‘一点蓝’吧?” “嗯。”计言铮轻轻摩挲着谢稚才腕间的蓝宝石,语气温柔,“我跟施明润借了她老公婚礼上戴的袖扣,他们说从上一个新婚夫妻那里借一点,能带来好运。虽然传统婚礼上应该是新娘准备这些东西,不过我们俩开玩笑归开玩笑,计较这些也没意思,反正我们一起分享就好。明天去城里给你再买一副配套的袖扣,就当‘一点新’吧。” 说完,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谢稚才的手,十指紧扣。 走到这一步,谢稚才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似乎成熟了些,但计言铮的细心和无微不至,总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不够。 他看着手链在车厢里映出的粼粼波光,轻声问:“那‘一点旧’呢?” 计言铮微微一笑,松开谢稚才的手,从置物筐里拿出手机,卸下手机壳,从中抽出一张塑封片。 谢稚才接过那张照片,仔细看着,塑封膜在夕阳的照射下着虹彩,暗紫色的花瓣像蝶翼般蜷曲着。他将它反复转动,看得有些出神,喃喃道:“是圣诞玫瑰。” “铁筷子。”计言铮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从工具房出来,你已经不见了。然后我看到你妈妈种的那株圣诞玫瑰被你踩坏了,可能是你跑得太急没注意到。” 谢稚才低下头,没有回应计言铮提起的他那晚的慌乱,只问:“然后呢?” “我能怎么办?”计言铮带着些许无奈地笑道,“等着被你妈问吗?我只好悄悄收拾了,扔进邻居家的垃圾桶了。可是它开得真好,我没忍住,摘了一片花瓣下来。” 冬夜的寒风侵人,计言铮怀着秘密悄然进屋。那片花瓣被夹在他带来的书中,随他跨越大洋,最终来到榕港。岁月带走了花瓣的水分和香气,唯有暗紫色的脉络愈发清晰。 它静静地躺在计言铮璞园卧室的书架上,直到上个月他决定把它塑封保存,随时都能携带。 他注视着谢稚才指尖那片花瓣,仿佛能回忆起那晚,看到那株散落的圣诞玫瑰时的遗憾,那份不舍,就像不舍他怀中的谢稚才。 他说:“这就是我们的‘一点旧’。” -------------------- 1.还有宝宝记得在璞园那章,计言铮和他爹吵架以后回房间从书架上把花瓣拿出来吗? 2.搜一下cartier的tennis蓝宝石手链,大概就长那样! 3.哦!这下知道我的笔名是怎么来的了呀! 4.一定是遵守各种传统,小两口才度过了婚姻危机 第47章 你叫我最快乐 第二天,计言铮和谢稚才准时出现在哈里斯县书记办公室,申领了结婚许可证。72小时的等待期过去,第四天清晨,秋色清朗如洗。 谢稚才从衣柜深处拿出那套熨烫得整齐的灰色法兰绒三件套,领带系了三次,才算是满意。正准备出门时,迎面碰上了走廊对面慵懒出来的计言铮,一身黑t恤勾勒出他那修长的腰身,休闲裤的裤脚随意地卷着边。 “你怎么不换衣服?”谢稚才皱了皱眉,问他。 计言铮淡笑着走近,带着一股鼠尾草的须后水味:“怎么?你打算穿着这一身去吃早饭吗?” 谢稚才这才恍然大悟,回过头准备去换衣服,却被计言铮一把拉住了手。“好了好了,你一会儿拿餐巾塞住领口,吃得小心点,不要弄到身上。对了,要不要我喂你,成成?” 谢稚才脚步一顿,皮鞋几乎踢到了计言铮的身上,险些把他推下楼梯。计言铮眼疾手快,小腿猛然绷紧,巧妙避开了那只鞋的攻击,居然还笑了出来。 餐厅里,谢愈显、刑柳和谢幼敏目瞪口呆地看着,穿着法兰绒西装的谢稚才,竟追着一身家居服的计言铮,足足追了整整一个楼梯。 而这两个幼稚小孩居然今天要去注册结婚! 一辆黑色商务车载着五口人前往市政厅,车厢内气氛轻松又有些随意,忽然,刑柳拍了下额头:“糟了,怎么今天连个摄影师都没带?婚庆公司都忘了安排?” 计言铮和谢稚才都愣了愣,谢稚才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他们只管婚礼的部分。”他看了看计言铮,“要不让小敏帮我们拍几张?” “可以吗?”谢幼敏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拿出了手机。 就这样,一路吵闹中,他们终于到了市政厅的台阶下。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楼上那位公证法官已经在等着他们。 谢稚才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定格成了永恒。 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头后的父母和谢幼敏,又转回去,望着计言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惊讶,是困惑,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点点头,牵住了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声音都变得遥远,甚至秋风也在这一刹那停滞。谢稚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崭新的起点上,所有的未来都在此刻交织成了未知。 然而,这份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夜幕缓缓降临,谢稚才坐在他的卧室中,望着手中的结婚证书,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纸张,突然间被一种恍若隔世的情感攫住。 他和计言铮不过是在法官面前宣誓,领取了结婚证书,拍了几张合影,然后回家后郑重其事地把证书放进了行李箱夹层中。原来,婚姻的缔结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仿佛所有的仪式和承诺,只不过是命运一纸空白的填充。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这一切的转变。婚姻对他来说,曾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直到今天,它在无形中就这样突然降临,带着些许不可避免的沉重。 计言铮走进后院时,初秋的风正掠过新修的草坪。 谢稚才坐在铸铁凉椅里,运动裤包裹的双腿弯曲在胸前,旁边的木桌上,静静放着一罐啤酒,凝结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玻璃门轻轻发出一声吱呀,计言铮低头看着谢稚才,轻笑道:“新婚之夜,一个人喝闷酒?” 谢稚才瞥了他一眼,表情似乎严肃,却又带着几分调侃:“哀叹一下我单身生涯的结束,行不行?” 他虽然是半开玩笑,但现在确实很需要一个人的时间。 第54章 他离家很久了,而且就是在准备结婚的时间里也是住在自己公寓,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这几天和家人、和计言铮密集的相处时间让他有些许的喘不过气。 他需要这样片刻的空白。一小会儿、一分钟都好。他可以一个人安静地想想结婚这件事。 这是当初他站在计言铮公寓中要来的。它似乎轻飘飘地就这么成了,又似乎有沉甸甸的重量,他无法预见未来,只知道已经无法回头。 但是计言铮打破了谢稚才的独处时光,他知道,他晚餐时流露出的情绪被计言铮敏锐察觉到了。 计言铮并没有直接问他有什么不对劲,反倒是顺其自然地坐到了与谢稚才一桌之隔的木椅子上。 他们背靠着墙,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山影。郊区的夜色格外宁静,光源稀少,与榕港那永不黑暗的夜晚完全不同。此刻,夜空中的星星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被擦拭过的宝石,镶嵌在深蓝的天幕上。下弦月光不够强烈,但足以隐约分辨出后院和新花园的轮廓。 突然,计言铮指着黑暗中的一片空地:“那儿,你就是在那儿——” 谢稚才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捂住他的嘴。 计言铮却后仰躲开了,依旧带着点笑意,说完了后半句:“在那儿把花踩坏的!” 谢稚才忍不住翻了翻眼睛,终于作罢。 计言铮则似笑非笑地转移话题:“那现在后面的地方很大吗?” 谢稚才也明白,气氛此时需要转换,他抬了抬下巴:“嗯,带你去看看?” 他们一同站起身来,凳子吱呀作响。 谢稚才走几步,按下了开关,院子里藏在草丛中的路灯瞬间亮起,温暖的光晕洒开,瞬间给整个院子笼罩上一层温柔的暖光。 他们走过了那片“圣诞玫瑰事故”的发生地,沿着蜿蜒的小径往后山走去。新的花园按照更科学的规划进行了分区,种植了玫瑰、可食植物和一些观赏花卉。木制花架上,紫藤和藤本月季的枝叶交织在一起。 走在小径上,谢稚才渐渐也有了兴致,笑着讲起当时父母决定翻修花园后的事情。 关于装修设计、施工方案,四个人各执一词,经常在视频通话中争执不休。谢愈显坚持要种小白菜和胡萝卜,说是中国人种植基因在中年苏醒了。而谢幼敏想要在花园里安个秋千,被其他三个人一致否决。 吐槽家人让谢稚才不禁滔滔不绝,但此时身边的计言铮却突然沉默下来。每当谢稚才停顿时,计言铮只会简短地应声。 谢稚才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他,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计言铮轮廓依然凌厉,面庞难以辨清,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暗如深潭,让人不敢直视。 谢稚才的视线一碰到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像是被拉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溺毙其中。 他心跳微微加速。终于,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在这里和我做一次真的……” 话音未落,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蔓延开来。 接着,计言铮的笑声响起,他不由得碰了碰谢稚才的脸:“你在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七年前那晚,我要离开的时候,我站在这个院子里,想着该如何面对我爸,你知道那时有多绝望吗?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今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结婚,得到这么多人的祝福。” “天啊。”谢稚才忍不住叹息,连忙向计言铮道歉:“对不起,原来是我精。虫。上脑……” 计言铮轻笑,毫不在意地抓住了谢稚才的手。他们并肩走完了花园的剩余部分,还检查了一下花架和防寒措施。 走到雨棚下时,谢稚才拿起啤酒瓶,打算回家丢掉,刚准备推开玻璃门,计言铮突然凑了过来,热气扑面而来,低声在谢稚才耳边轻语:“我是想,想把你摁到花架上,干。到。你发不出声音。” 谢稚才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僵住了,无法动弹。 计言铮抓住他的肩膀,轻轻一用力,将他转了过来,吻了上去。 他的唇带着夜的清凉,但吻却热烈、充满压迫感。那种感觉就像是花香、果汁和小麦啤酒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灼热地溢出、溅洒开来。 谢稚才的背紧贴着玻璃门,身体被吻得微微耸动,玻璃发出不安的吱呀声,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身体像是完全交给了那股炙热的冲动,一只腿不自觉地顺着计言铮的身躯攀了上去。 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计言铮不再有任何顾忌,谢稚才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抽空了,他紧紧抓住计言铮的衣领,恍若能借此感受到一丝生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稚才才被亲得乖顺了,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计言铮,走上楼梯,踏进他自己的卧室。 灯没开,百叶窗开了一半,街区里稀稀落落的路灯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勾出几道斑驳的光影。 谢稚才睡的是一张doublebed,刑柳没说错,两个成年男人挤上去的确局促。但他们此刻紧紧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谁的手臂缠着谁的腰,是谁的膝盖压在谁的大腿上,就这样跌进了床垫的柔软之中。 怕撞见家里人,从院子走到房间这短短一分钟,他们用尽了最后一点克制。此刻喘息粗重,像从深水里破出的一瞬。 计言铮一手撑在床头,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只润肤乳。 开架产品,美国超市随处可见,这只竟然还是水蜜桃味的。管身被挤压的声音轻响,甜腻的果香顿时在空气里漫开。 想到计言铮要用它来做什么,谢稚才头枕着枕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颤着:“你……你怎么知道这儿有?” 计言铮在黑暗中低着头,表情看不清,他用掌心捂热乳液,才把手伸下去:“你忘了我也住过这里?” 谢稚才这几天确实忘了,但这一刻,全都回来了。 他想起那盏宇航员造型的小夜灯,想起房门一开、浴袍阴影里那道腹肌线条,此刻正贴在他指尖。想起成语游戏里“才”字,想起白纸上并排的两个名字——中文的,英文的,一笔一画地写在结婚证书上,印在婚礼请柬里…… 他猛地仰起脖子,脆弱的弧线在黑暗中像一道光,皮肤底下的喉结微微颤动。 计言铮低头埋进他汗湿的颈窝里,嗓音低哑,几乎是一声叹息:“成成——” 这对他们来说,真是漫长得令人发颤的一天。 等一切结束后,他们胡乱地拉过被子,不出几分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小床太窄,四肢不得不纠缠着,就像他们本来就是彼此的一部分。 计言铮的呼吸渐渐平稳,胸膛有节奏地起伏。谢稚才半梦半醒间摸上他的下巴,粗糙的青茬扎得指腹发麻。 谢稚才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汗与泪,像是某种轻微的盐。他下意识地在计言铮的肩膀上蹭了蹭,终于,在别的时候从不肯出口的两个字,轻轻唤了出来。 凌晨三点,谢稚才抱着一堆床笠、床单和被套去了洗衣房。刚把洗衣液倒进洗衣机,调好模式,正打算舒口气,背后突然响起一句:“你们俩能不能别在家里搞这些?” 他吓得差点灵魂出窍,猛地回头,看到谢幼敏抱臂站在门口,长发松松披散,眉头拧得死紧。 谢稚才咬牙切齿地镇定下来,嘴硬道:“搞什么了?谁搞了?” 谢幼敏怒不可遏:“那你洗什么床单!” 声音太大,他瞪大眼比了个“嘘”的手势,她却愈发不依不饶地嘟囔:“而且我都看到他那一串脚印子了!” 谢稚才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得把她哄回去,等她终于回房,他满心怀疑地走回二楼。 不敢开灯,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然后就在走廊的地板上看到了那一连串湿脚印——从他的卧室起,一直到客房门口,像一串自以为隐藏很好的证据。 是计言铮,踩着水蜜桃润肤乳留下的。 谢稚才几乎绝望地闭上眼,只得去找湿纸巾,蹑手蹑脚地在手机灯光下跪着,一点点把脚印擦干净。 第二天早上,全家要出发前往婚礼地点。谢稚才困得眼皮打架,打了一连串哈欠。 计言铮把他手里的箱子接了过去,低声问他:“怎么这么困?我走了以后你没睡觉吗?” 谢稚才能感觉到几步外谢幼敏灼人的目光,心中怒火升腾。他狠狠瞪了计言铮一眼,毫不留情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计言铮一声吃痛的低叫,仍是一头雾水。 -------------------- 就,还是不要在花架上搞了吧(会很对不起妈妈! 在另一个世界的我一定把水蜜桃段落大书特书 各部门做好战斗准备,下一章要开始小虐一下了……不要怪一点蓝,我文案有写的!!! 第48章 你也叫我最心痛 他们到达庄园的当天晚上就是彩排晚宴,婚礼宾客也从昨晚到今天陆陆续续地入住了。 第55章 施南阁已经到了,喜事临门,她一身珊瑚色礼服光彩照人,见到刑柳又是一番亲亲热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谢幼敏,几样蒂凡尼蓝的礼物盒,哄得谢幼敏很是开心。 宁柠也办好了入住,她给谢稚才发了消息,配图是一张她房间的全景照片——典雅的四角床,窗户纱帘外绿树成荫,她发到:「太美了!」 “卢俊逸怎么混进来的?”谢稚才正笑着回她消息,身后人冷不丁冒出一句。 谢稚才头也不抬划着手机:“上个月不是让你核过名单?” 计言铮又装无所谓:“当时忙着筹备婚礼,谁顾得上细看?” 谢稚才按下发送键,仰头撞进那双深邃眼眸:“哦,现在就老夫老妻了,看我的决定不爽了是吧?” 计言铮脸贴过来,蹭了蹭谢稚才的耳尖:“嗯,我恃宠而骄了。” 谢稚才假模假式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正色道:“我们在榕港见面那个餐厅就是卢俊逸订的啊,你不得谢谢人家?” 计言铮笑笑,倒也不像是被说服了,说了句:“行。” 远处传来刑柳的呼唤,谢稚才刚要起身却被攥住手腕,计言铮又凑过来,语气却和刚才的漫不经心截然不同:“昨天晚上你喊我什么我都听到了。” 谢稚才怔了半秒,耳尖随即腾地烧起来,他看着计言铮的眼睛,那么亮,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他现在还能感受着两个人汗津津的身体黏在一起的感觉,黏腻又香甜的水蜜桃香气…… 原来他都听见了……谢稚才怀疑两个人再对视一会儿,就要不顾满房间血亲的面亲到一起,好在刑柳见他没反应,又喊了声“谢稚才!” 计言铮这才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刚一松开,谢稚才就一溜烟逃跑了。 彩排晚宴的氛围相对松弛,舟车劳顿的宾客们尚在休整期,新人也不必参与繁琐流程。 明天仪式前都没什么机会好好吃饭,谢稚才趁着空档大快朵颐——柠檬香草酱淋着的龙虾塔、鹅肝慕斯配无花果酱、香煎三文鱼裹着白葡萄酒奶油汁,这些反复调试的菜单果然都味道上乘。 依照婚礼传统,入住庄园后,谢稚才和计言铮分居东西两翼。谢稚才不是没动过偷溜见面的念头,转念又觉得连十几个小时都熬不住未免可笑。 彩排晚宴两人虽然坐在一起,但要应承的亲属和朋友太多,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当谢稚才终于独处时,套房突然变得尤其寂静。 庄园的夜色将一切都放大,虫鸣阵阵,偶尔有屋外行人碾过碎石子路的脚步声。 谢稚才走到窗边,在手机上找到婚庆公司发来的平面图,他指尖沿着自己所在的房间向西滑动,最终停驻在标注着计言铮名字的塔楼——那扇窗户垂着墨绿丝绒帘,却从边缘渗出一线暖黄。 计言铮也还没睡,他在想什么呢? 现在不比古代,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新人要分开住就真的无法交流了,现在的谢稚才大可以给计言铮发条微信,随便聊点什么,但谢稚才倚在窗框上,望着计言铮的窗户,突然觉得这个古老传统有一定道理。 第二天,婚礼日的繁忙如潮水,将他前夜的迷惘冲刷得不着痕迹。 天未亮透,程隽派来的得力干将gigi已踩着细高跟进入套房。她对着平板电脑向刑柳同步进度:花墙骨架正在宴会厅拔地而起,乐队因早高峰堵在高架桥上,后厨发现今晨送达的鲑鱼色泽欠佳,提议要不要临时考虑换菜色。 没有传统伴郎伴娘的设置,施明润与谢幼敏自然担起统筹重任。常年操持宴会的施明润清晨便穿梭在前后场之间,直到刚刚才被紧急call回来更换礼服。 离典礼还有半小时,花园长桌已铺开酒水和小食。 为了不剧透新人的造型,窗帘都是紧紧拉着的,谢稚才只得用尾指勾起帘角,他认得出那些被婚策公司念叨了两个月的花材——堆砌成云朵的雪山玫瑰、绢帛般的马蹄莲、灿烂的郁金香,还有用铃兰制作的花环和手环,戴在宾客身上的。 经历过数百场直播的新闻主播,此刻也忽然懂了怯场是什么,谢稚才拇指无意识摩挲袖扣,那是前一天注册完了以后他们去店里买的,是婚礼的“一点新”。 他忍不住又望了望对面塔楼的房间,窗帘严丝合缝,却不妨碍他在脑海里描摹计言铮整理礼服的模样,算是寻找一点慰藉。 他没能偷望太久,造型团队掐着点破门而入。不知道是不是场合的影响,再次穿上这件双排六粒扣的西装,连谢稚才自己都觉得比以往每一次试装都精神好看。 旁边人更是把他夸到天上去,侯向恩姐妹,还有他和计言铮各自的表姊妹们都排着队、举着手机来参观他。 当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谢稚才刚松开的肩膀又被敲门声绷紧。镜中映出宁柠探进来的半张脸。 “进来呀,没别人。”谢稚才招呼她。 宁柠一袭天蓝色的真丝连衣裙,裙摆流淌,灰调薄呢大衣虚虚拢在肩头,整个人温柔明快,十分打眼。 谢稚才转过身来,立即赞道:“仙女下凡啊!” 宁柠将门轻轻关上,巴掌拍在他后肩的力道倒是没收着:“你少贫!” 谢稚才假意抗议了一下。宁柠抱臂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三遍,最后评价道:“说真的,还是新闻直播间那个杀气腾腾的谢主播更带劲。”她靠近谢稚才,睫毛忽闪两下,“这么说,不算是看不上你老公家的排场吧?” 谢稚才没纠正她对计言铮的称谓,只伸手推她的肩膀:“那当然!工作的男人最帅好吗?” 宁柠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真心实意在笑谢稚才的话,只是这笑容过了几秒还僵在她脸上,显得有些怪异。接着这笑容忽然消失了。宁柠张了下嘴,又抿住了。 谢稚才捕捉到了:“怎么了?” 宁柠避开谢稚才的目光,谢稚才便追问道:“是不是台里出什么事了?” 他这么一问,宁柠只好否认,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说出来:“我刚才在下面吃东西的时候,有个人找我聊天,说是你老公的朋友,叫什么霍然。” 原来是这个人!谢稚才松了一口气,立刻不屑地说:“那个人啊,他是不是要搭讪你啊?我就知道!”他不耐烦地原地跺了下脚,“我把卢俊逸请来他要叫,他把这人请来我还没生气呢!” “他确实是一上来就对着我‘美女美女’的,我实在不想理他。”宁柠说完,又停住了,接着她靠近了谢稚才半步,犹豫之下说道,“不过他说…..”她咽了一下,“谢稚才,你那时候要做绿驰那个新闻,是为了计言铮吗?” 她没有再用“老公”指代计言铮,这被谢稚才敏锐地察觉了,他眼睫快速颤动两下:“什么意思,帮他什么?” 宁柠皱着眉头:“我告诉霍然,我是你同事以后,他就在我面前一顿夸你,说你……”宁柠面露难色,“他说的话阴阳怪气的,你别往心里去…..” 谢稚才心里忽然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他打断宁柠:“我没事的,你快说,他说什么了?原话。” 宁柠看他着急,也就和盘托出:“他说本来听说你们要结婚的消息,还挺莫名其妙的,觉得你们没什么感情。直到看你爆料绿驰的丑闻,他才相信你是真的为计言铮好,他说‘谢主播有正宫做派,连老公的旧情人都能护得周全’。” “什么意思?”谢稚才一头雾水。 “说你在帮计言铮救。…..”宁柠突然噤声。 宁柠这句话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谢稚才仍是茫然不解——计言铮的旧情人是谁?我怎么救他?他脑袋里正飞速地转着,接着一根冰柱忽然被钉进他的脊柱,他骤然僵立在原地。 宁柠看他脸色变了,顿时也懊悔起来:“我……我刚才想了好半天要不要现在跟你说,但我又怕后面找不到你了,手机里又说不明白。这又是工作的事,万一……” 看宁柠一脸焦急,谢稚才颤抖地做了一个长呼吸,他握住下宁柠的胳膊,说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什么事了。你别担心。” 宁柠怀疑地观察了他的神情,问道:“真的吗?” “嗯。”谢稚才镇定地点点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道,“马上仪式就开始了,你先回去吧。还有,离霍然远点儿。”他最后嘱咐道。 宁柠刚走,谢稚才就进了洗手间,把门反锁起来。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他慌乱地拿出手机,十指颤抖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邹麟”和“哥伦布”,那是邹麟创办的智能驾驶公司。 搜索结果中,几条最新的新闻显示,哥伦布公司就在一星期前宣布成功完成新一轮融资,通稿措辞积极,预示着公司和独立智驾的未来发展前景非常乐观,没有任何需要“拯救”的迹象。 谢稚才心跳如擂鼓,他多想自己就停留在这里,把一切当作是霍然的胡言乱语。但他克制不住本能的冲动,他把“绿驰”也加入关键词。接下来的搜索结果,全是关于绿驰高管在接受采访时提到,绿驰在智能驾驶领域的可能性,几次提到他们对哥伦布在这一领域发展的钦佩。 第56章 谢稚才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越来越多的结果不再与搜索的关键词直接相关,只能模糊地对应上。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条来自知名行业论坛的帖子。 这是一个业内消息交流平台,用户匿名,常常传播招聘、裁员、融资以及公司经营状况等消息。这条帖子发布于三个月前,标题是《lc想吃掉glb这尾小鱼了?》 花和尚(匿名):听说某l开头的新能源巨头在接触自动驾驶赛道的新锐g,最近频繁约饭局。g那边技术底子厚,但现金流快见底了吧? 令狐冲(匿名):glb那帮学院派肯定不甘心当嫁衣,但听说从天使轮开始的老股东们已经架好刀了。最新路测视频里的多模态算法绝了,要真被吞下去,lc怕是要一统江湖。 这些字母缩写显然是为了避免被官方盯上,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指的是谁。 帖子下方标记了#智驾#和#收购#,谢稚才按照这两个标签继续搜索,找到了一条多月前的帖子,标题为《今夜我们都是glb人》。 博主在文中提到:内部消息,某白衣骑士正在接触,但lc派了三个尽调组驻扎,茶水间分成两派,戴蓝工牌的和戴红工牌的见面都不打招呼。 谢稚才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继续往下翻,终于看到了两周前的帖子:《lc的雷终于爆了?》 谜语人(匿名):今夜无人入睡,谁看世晖新闻了? 飞天小女警(匿名):这么巧?那哥伦布真的有救了,现在可以打全名了吧?我听说他们融资就快到账了。 剩下不用看了,最后一条的发帖时间,正是谢稚才在世晖now揭露绿驰esg丑闻的那个晚上。 几天后的周一,绿驰宣布暂停所有资本活动,而一周后,哥伦布公司则宣布成功完成新一轮融资。 手机撞击大理石的闷响里,谢稚才不敢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他脚步虚浮地勉强走到窗边。他掰开窗锁,推开了玻璃,也顾不上楼下会不会有人能看到他了。 清冽的秋风吹进来,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前却一阵一阵的发黑。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从会所回来的晚上,计言铮的车在榕港的夜里飞驰,他坐在他旁边,问道:“我可以做这个新闻吗?” 此后漫长的、在世晖新闻室里的时间,分不清黑夜还是白昼,他把自己埋在文书里,和制片人、调查员一起讨论进度、绞尽脑汁想可以获取证据的方法。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计言铮给他打电话问他婚前协议的事,在他不小心提到“离婚“两个字以后,计言铮勒令他立刻敲露台的栏杆。 咚咚咚。 黑暗从视网膜边缘蚕食而来,几乎要把谢稚才吞没了——他看见在云履的暗室里,投影仪投射出的计言铮,他坐在绿草茵茵的网球场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之后他在车里对谢稚才郑重地解释他和邹麟的关系:“我们也就吃了几顿饭而已。” 记忆突然跳帧到决定结婚的那天,他们在暮色里并排躺着,窗外晨昏不分,血橙色的夕阳徐徐落下…… “我觉得我的职业能帮助他,我会证明,和我结婚,对言铮和计家是有好处的。”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璞园的楼梯前,廊灯照不亮的昏暗中,他亲口向计为升答应的。 他说他可以当一个工具的。 谢稚才的腿忽然没了气力,他勉强地将手肘在窗棂上,他仰起头想竭力深呼吸时猛然发现,从这里也能看到计言铮的房间。 那里仍旧拉着窗帘,隐约中,他似乎能看得见计言铮的身影,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 啊……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49章 我们离婚吧 当管风琴的第一个音符轻轻响起时,计言铮终于在心底承认——他紧张了。 礼服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施南阁挽着他的手,他一直在臂弯处紧攥着妈妈在缎面手套下的五指。他们缓步穿过花园间的红毯,此起彼伏的赞叹涌来时,他下颌不过轻轻一颔。 花园中央的舞台仿佛处于一片云雾中,施南阁坐在了第一排座位,计言铮最终停在红毯尽头的花柱旁,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毫无波动,然而胸腔中却似乎有雷鸣般的轰响。 此刻,他隐约有些懊悔,昨天彩排晚宴时他忙着照料家人和宾客,竟没能和谢稚才好好说一句话。自己坚持着所谓的传统,没有去谢稚才的房间里再看他一眼,最后确认一下彼此的心意。 从前他不会把所谓传统放在心上,然而施南阁和表姐们的一再提醒“婚礼前夜新人见面是不吉之兆”。 而他自己在结婚的事情上,又迷信得可怕。 他明明不是那种人,但那股莫名的恐惧始终揪住他,他从未轻易向任何人表露过这份怯懦,然而它如影随形,沉重得让他无法忽视。 如果能在仪式前看到谢稚才的脸,听到他说一句话,什么都好。不必是承诺,不必是情话,哪怕仅仅是他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的轻轻奚落,他也会安心许多,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空落落的。 几个小节音乐后,谢稚才终于从远处走来,他两只手臂分别挽着谢幼敏和刑柳,面色苍白得仿佛被水洗过一般。他的眼神飘忽,和计言铮一样,似乎也在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 计言铮的目光始终紧锁着他,渴望能从远处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那点仅存的勇气分给谢稚才一些。 然而他始终没能成功,谢稚才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在宾客间游走,始终没有落在计言铮身上。 当谢稚才终于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过半米远,那一刻,计言铮发现他的状态比他想象中更差一点——谢稚才似乎不能平稳地呼吸,睫毛微微颤动着。 计言铮想对他微笑一下,但谢稚才却偏过脸,轻轻避开了。 在司仪的引领下,他们面对面站在了白玫瑰拱门下。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落下来,直射进计言铮的眼睛。他用力睁开,目光与谢稚才近在咫尺,此时,谢稚才平静地望着他,眼底藏着一些计言铮无法解读东西。那并不是忐忑,不是紧张,也不是期待。 是什么呢? 然而,这一刻,他也来不及去想了。司仪满怀兴致地赞美着今日的好天气与美丽环境,然后示意他们发表誓言。 计言铮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他的手卡。 婚策公司在一个月前便通知他们要写婚礼誓言——“不用太长,真挚就好。”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却让两人都陷入了困境,以至于彼此从未询问过对方的进展。 计言铮握着的这几句,是他在飞往休斯顿的飞机上写的。那时他们正飞行在太平洋上空,舷窗外是一片墨蓝的夜色,谢稚才躺在旁边,安静地沉睡着,薄毯轻轻裹住他蜷曲的身形。 计言铮就着头顶那束暖黄的阅读灯灯光,在登机牌背面写下:“七年前的圣诞节,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那时候我是个很不成熟的人,但是你的爸爸、妈妈、妹妹都对我非常照顾。对,没有你,因为你是最烦我的那个人了。” 宾客席漾开一阵轻笑。计言铮抬眼看了看谢稚才,却发现他在和计言铮对视后,迅速低下了头。 计言铮喉结微微一滚,继续念道:“如果有人剧透那时候的我,今天我能和你站在这里,我一定会说那人疯了,别开我玩笑。所以请原谅我,今天的这一切,仍让我感到如此不真实。”他清了下嗓子,“这一切的来之不易,完全是因为你的勇气、你的真挚。我只希望未来,我能与你匹配,甚至超越你。最后,我要感谢我们的家人,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希望未来,无论我们身处何地,无论在休斯顿,还是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能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台下掌声如雷,计言铮却觉得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司仪将话筒递给了谢稚才,计言铮看见他低头,从礼服内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卡,指尖泛着青白。 他弯曲食指,轻轻叩了叩话筒,本应清脆的“咚咚”声,却在此刻像被水浸湿了的棉絮,沉闷地撞击着计言铮的耳膜。 “这个誓词其实我早就写好了,但今天我突然想改。”谢稚才的声音低沉,“原本我写了一些感谢家人的话,也说了以后一起携手共进什么的。但我想,既然你已经代表我们说了这些,那我也不需要多说了。”又是一阵会意的笑声,但计言铮和谢稚才都没有笑。 谢稚才忽然抬高了声音:“因为我今天突然想,这婚结得是不是太莽撞了?” 这句话一出,全场顿时陷入一阵静默,计言铮和每个人一起,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明天就要注册,我还在想这个问题,我也是疯了。”谢稚才的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可是我忍不住反复回忆我们决定结婚的这段时间,我似乎从未认真想过婚姻对我们的意义、对我们的重量。但我依然如此莽撞、冲动地往前走了,完全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因为……” 第57章 突然,谢稚才的声音卡住了,麦克风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但他很快熟练地调整好了。待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明显高亢了一些,仿佛是在播报新闻,字字铿锵,却没有一丝温度:“因为我相信你,信任你。计言铮,我永远学不会你的周全,但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冲动交给你收尾。” 谢稚才说完后,整个大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话筒递给了司仪,台下的掌声终于响了起来。 隔着那雷鸣般的掌声,计言铮看到谢稚才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那不是感动,也不是情、动。或许此刻台下的每个人都认为谢稚才是在婚礼现场无法抑制的情感流露,但只有计言铮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愿意计言铮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无论他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是富裕还是贫穷,无论是快乐还是忧愁,都愿意爱他、尊重他,并且在一生中忠诚于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我愿意。” “我愿意。” 他们还是顺利说完了这三个字,在最后这一刻,谢稚才的目光却没有游移,他紧紧地凝视着计言铮。计言铮回望着他的眼睛,发现谢稚才眼中的红意越来越浓,仿佛一片朦胧的红雾在升腾。 计言铮突然意识到,谢稚才反常的瞪视,原来是是怕眼泪流出来。 计言铮的指尖已经麻木,他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转身从施明润手中接过戒指。那是一枚简洁的素戒,内圈篆刻着谢稚才的中英文名字。 他想起他们选戒指时的匆忙。对其他新人而言,挑选戒指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而他们因为备婚的忙碌,这只是被塞进繁忙的日程中的普通一项。 最终,他们选了一个奢侈大牌的经典款式,因为不需要太多思考。只有在选择刻字时,谢稚才坚持要把中英文名都刻上,他说这很重要。 计言铮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将戒指套在了谢稚才的无名指上,谢稚才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计言铮数着心跳,看着谢稚才一点点把戒指推到他的指根。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最后,他几乎是本能地蜷起了手指,仿佛戒指会掉下来,或者会被谢稚才夺走。 “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司仪的声音传来。 计言铮看着谢稚才的眼泪几乎要溢出。 那一刻,他几乎想要打断仪式,想要问:“成成,到底怎么了?”但周围家人的起哄声让他无法言语,他只能机械地低下头,轻轻吻上谢稚才的嘴唇。 那一吻是如此冰凉,冰凉得像休斯顿的秋天。 乐队奏响婚礼进行曲的瞬间,他们分开了。计言铮的手托着谢稚才的手肘,分不清究竟是要支撑对方,还是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第二小节的旋律刚起,谢稚才的眼眸里,泪水已悄然溢满。他开口时声音微弱得几乎如同云絮,却把整个管弦乐团的声音都割开:“绿驰和哥伦布的事,我都知道了。” 轰的一声巨响。计言铮没有抬头。又是一声。 彩色的纸条飘然而下,落在他们身上。原来是庆祝礼成的礼花声,丁香紫、鹅黄、天蓝、桃粉……如同无数祝福的碎片,轻轻洒落在谢稚才的肩头,也落在了计言铮的皮鞋尖上。 礼炮震得他耳膜生疼,计言铮难以自控,猛然间他扣住了谢稚才的手腕,低声道:“我可以解释。” 然而,谢稚才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泪意:“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从会所回来,我在车上问你,能不能做绿驰的新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样可以救哥伦布?” 计言铮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撒谎吧,如果他足够卑鄙,现在撒谎就好了,这样他活着二十九年来最快乐的一天就不会变成最痛苦的一天——计言铮,撒谎就好了…… 但他做不到。视线与谢稚才潮湿的眼眸交汇,他闭上了眼。 “是。” 计言铮不敢睁眼,因此没能看见对面的谢稚才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礼炮第三次轰鸣时,漫天彩雨中,他听见谢稚才破碎的气音:“我感觉不对,计言铮。” 计言铮猛然睁开眼睛,直直抓住了谢稚才的手。现在两个人都在发抖了,两具躯体成了风中瑟缩的秋叶。 维瓦尔第的《春之旋律》在流转,玫瑰花瓣裹着彩带盘旋而下,宾客们举着手机,记录这对新人的深情凝望。 计言铮看了看周围的欢声笑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仿佛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像溺水的人在挣扎:“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 泪珠连成晶莹的弧线,坠落在谢稚才的脸颊,模糊的视野里,他忍着眼中的酸涩,凝视着计言铮。计言铮那张如大理石般英俊的面庞,此时看起来却那么陌生。是因为我在哭吗?谢稚才一时间有些恍惚。 远处传来香槟瓶塞迸开的欢鸣,孩童举着棒棒糖从他们身侧跑过,摄影师的镜头正对准这对“喜极而泣”的眷侣。 忽然,谢稚才笑了。 一片喧嚣中,他用只有计言铮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我们就离婚吧。” 第50章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十一月的榕港,仍留有南方的温暖,唯有清晨时分才勉强能与十月休斯顿的平均气温相当。 这个念头闪过时,计言铮翻动文件的手指突然悬在半空。他闭眼定了定神,再望向车窗外,防窥玻璃将灿烂天光滤去了三分明艳,连秋阳都像蒙着层褪不去的阴翳。 前座车载电视的广告恰在此时收尾,三维建模的海湾全景图在屏幕上徐徐展开,卡通太阳从跨海大桥尽头一跃而出,画面浮起「早安,榕港」的片头。 镜头倏然推近,聚焦在浅粉衬衫的主播身上。画面中央,谢稚才倚着米色软垫,略略后仰,朝镜头绽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观众朋友们早上好!”他简单地播完天气,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乘上新闻早班车,回顾昨日要闻。” 快剪镜头在国内外新闻间跳跃,计言铮盯着闪动的屏幕,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别开脸看向窗外,清了清嗓子:“刹车别踩这么急。” 后视镜里司机飞快觑他一眼:“计总最近真是连轴转啊。” 计言铮没理会司机的答非所问。从休斯顿回来后,他就不太自己开车了,老周还是回榕港后从外婆那儿临时借调的,在施家当了快二十年差,最擅长察言观色。 商务车正碾过方才动画里的跨海大桥,晨光在海面织就流动的金箔,碎金随浪尖起落着。 “近日,宁安区梧桐巷菜市场与奢侈品牌「mucha」携手推出‘晨露计划’快闪市集,这座三十年的老市场焕发新颜,引来大批市民驻足。现在让我们连线外景记者一探究竟吧——” 谢稚才的镜头很短暂,计言铮瞥见左上角跳动的数字,也就刚满一分钟。画面切到挎着竹编篮子的外景记者时,他随手调低音量:“下高架从青湖路绕一下。” 老周短促地“哎”了一声。 计言铮没有说具体位置,但商务车最终停驻在世晖大楼正对面,距离大门口雕花石阶约三十米。附近写字楼林立,沿街停靠的车队里,黑色商务车并不显眼。 谢稚才和外景记者就着品牌限定的菜场环保袋进行了一番讨论,他状态轻松,比以前在世晖now播财经新闻时笑的次数多了一倍都不止。 他频繁而亲切的笑容令全榕港都感到惊喜。 自他接档以来,「早安,榕港」在半个月时间里就成了城中热门节目,此刻有许许多多的家庭在早餐桌前、通勤的白领们在地铁里,和计言铮一般,看着谢稚才的笑颜——眉眼弯弯,丰满的嘴唇勾起活泼的弧度,逗得谁都想和他一起笑。 计言铮的指节摩挲着车载屏幕的边缘,接着他猛地抬手到唇边,抑制住了一声咳嗽。 「早安,榕港」已经进入了天气预报的时间,计言铮关掉了屏幕。他抬腕看了下手表,还没到时间。 他降下车窗三指宽的缝隙,秋风裹着白噪声漫进车厢。他后仰靠枕,闭目养神,眉间皱痕却始终未平。 约莫十几分钟以后,计言铮骤然睁眼,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便立刻关上了车窗。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此时正从世晖大楼拾阶而下的两个人影。 那是谢稚才和宁柠。 谢稚才还没换下刚才的浅粉色衬衫,外面随意罩着卡其色风衣,清癯身形被剪裁利落的衣装衬得挺拔。落后半步的宁柠则是连衣裙外面披着西装外套,走着路就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亮黄色的电子烟。 谢稚才在蒸腾起的白色烟雾中对着宁柠说笑,他们并着肩朝着黑色商务车的方向走来,浑然不觉防窥玻璃后凝滞的视线。他们停在路边一家咖啡店,狭窄的门面外面围着一圈白领,看来很受欢迎。 他们排队等了一会儿,接着各自捧着一杯咖啡,站在了梧桐树下。 第58章 宁柠为了解放一只手,手忙脚乱要把杯子往栏杆上搁。她和谢稚才两人就着该如何维持住平衡,四只手比划了一会儿,他们脸上的笑容,隔着一条马路的车流都十分晃眼。 自休斯顿归来,谢稚才顶替了「早安,榕港」一位休陪产假的男同事的班,开始播报早间新闻——至此他活得晨昏颠倒,凌晨四点梳化,九点结束直播,此刻恰是精神最饱满的时段。 待这杯咖啡见底,他还要回世晖大楼准备明日播报,午后方能蜷进公寓补眠。 计言铮对谢稚才的行程不能更熟悉,因为这些琐碎片段拼成了计言铮在婚后对谢稚才唯一的窥视。 “走吧,去泉汇。”计言铮嘴上说着,并没有移开视线。 谢稚才和宁柠还未往回走,司机问道:“您不再等会儿了吗?” 计言铮咳嗽了一声:“早上有会。” 计言铮想,这个司机真的知道太多了,等他这段拖拖拉拉的感冒好了,他还是得自己开车。 黑色车身滑出泊位时,那抹浅粉色终于从车窗边缘消失。计言铮为了忍着不转头,将后脑勺紧紧抵在颈垫上,他感到后颈有一根筋跳动着,隐隐作痛。 这场绵延半个多月的感冒仍旧没有好透。计言铮紧攥着手掌,掌心和心脏似乎也是连着的,如果指甲掐进肉里,好像可以以毒攻毒。 泉汇大楼位于榕港新区的中心,是一幢象牙白色的立体大厦。 计言铮不爱坐高管电梯,和一起上班的员工们一起挤进电梯,他亲民的行为此刻适得其反,密闭空间里十几个屏住的呼吸,将计言铮压抑的咳嗽声衬得格外刺耳。 到达十五层,电梯门开启,电梯里只剩计言铮一人。门厅里尽是秋光,显得十分温情,计言铮没有欣赏的心情,他径直走向走廊的办公室。 皮鞋叩地声惊起秘书的问候:“小计总早。”她用手示意计言铮可以直接去敲门。 计为升近年年纪渐长,睡眠变少,习惯提前一小时到岗,倒不曾要求儿子效仿。 此刻他从文件上抬眼,看到计言铮走进来的时候,眉间沟壑立刻聚起阴云。他还没开口,计言铮倒是先道了歉:“路上有点堵。” 钢笔搁在檀木镇纸上发出脆响,计为升向后深陷进皮质椅背,目光如探照灯扫过儿子——他一身黑色西装,因为他的消瘦显得不太合身,他头发剪得短了点,不是那么合适做以前的发型,一些额发垂落下来。他苍白的脸上,眉宇间像是许久都没舒展过。 计为升很不满意,但他暂未作出评价,问道:“最近西渚拿地的事,你有把握吗?” 父亲忽然问起之前都没有过问的事,计言铮有点意外,他答道:“你没理由信不过我。” “行,我就问问。”计为升点了点头,他转动椅子,视线飘到右手边书柜上放着的几个相框——三十年前婚纱照里,施南阁的珍珠项链还泛着柔光。三口全家福中,幼年计言铮绷着下巴模仿计为升的表情。以及最后一张,是二十二岁计言铮的毕业照,他身上那标志着高分的彩色衣领十分显眼。 一阵咳嗽声划破寂静。计为升转回椅子,正看见计言铮用手捂着下半张脸,手背青筋尽显。 “要不要叫秘书给你倒杯水?” 计言铮摆了摆手。 计为升叹了口气,说道:“结了婚,我也没真指望你们有孩子,我想你好歹也有个能和你互相关照你的人吧?现在一个感冒多久了都没好?病去如抽丝也不是这么去的吧?” 计言铮终于平复了呼吸,后颈连着前胸还在咳嗽带来的余震里,他尽量维持正常的声音:“他现在报早间新闻,我们作息时间都是错开的。而且他半夜就要起床,很辛苦。”他说完,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喉结滚动吞咽着残余痒意,“西渚的地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对,他辛苦,辛苦到他都要一个人住的地步。”背后,计为升的声音重重落下。 计言铮脚步已经迈出去了半步,此刻突然一顿,回头望向计为升。 出乎意料的,计为升的表情竟然没有往常的严厉,而是透露出一丝无奈的不忍:“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我当初既然同意你们结婚,也不是想看到这样好吗?”他摇了摇头,声音也低沉下去,“我没告诉你妈,我怕她担心,也怕她告诉他妈妈。但是久了这事儿不可能瞒得住,你知道吗?” 计言铮没有回答,计为升权当他默认了:“你说我信得过你,那这件事你也能处理好的,对吗?” 计为升背后的百叶窗是半阖着的,榕港海景被切割成一条条对比锐利的线条,也如此扎进计言铮的眼底,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从计为升的办公室走出来,计言铮感到一阵沉重的头晕。 他的办公室在15楼的另一翼,几十米的路程,他走得似乎格外缓慢,甚至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奇怪的是,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周围变得昏暗,清晨时分明耀眼的太阳,此刻已经隐匿在厚重的云层里。 他的秘书小彭,显然也没料到光照的骤变,忙不迭地向前走了几步,提前为计言铮打开了灯。 惨白的日光灯亮了起来,然而周围的空气依然冷冽,或许是因为感冒未愈,计言铮的身体依然对寒冷敏感。他坐到办公桌前,压抑住一阵寒战,伸手去拿桌上秘书早已倒好的热茶。手指触及杯壁的一瞬,他被烫得猛的一缩。 就在这时,谢稚才满脸泪水的面庞赫然出现在眼前。 自从休斯顿回来后的这一个月,计言铮总是被噩梦惊醒,无一例外,梦中总是有谢稚才。他站在五光十色的礼花中,笑着流泪。计言铮每次都想伸手触碰他的脸,抚去他眼角的泪水,那个他从未见过如此哭泣的谢稚才,应该是站在演播台上,把最好的笑容留给全世界的…… 然而,每次当他伸手去触摸那张脸时,总会因为掌心的刺痛而猛地惊醒。 他睁开双眼,眼前不是花园婚礼,也没有鲜花和欢笑,只有空荡荡的家,这个被谢稚才笑称是“样板间”的地方——一个月前,他正准备搬进来,他站在卧室,问计言铮,要不要和他结婚。 手是连着心的。 计言铮蜷起手掌,指甲深深抵进掌心。皮肉刺痛与胸腔钝痛在体内形成闭环,如同用荆棘捆住即将炸裂的心。 一般都有用的,过去的一个月里,每一次如此,计言铮都能用这样的方法,让胸口的钝痛平复一点。 怎么现在突然不行了。 他松开手,低头看到血从指缝中渗出,却分不出是来自手掌还是心脏。 -------------------- 上一次在世晖大楼,还是结婚前计言铮来接走谢稚才……那时候虽是黄昏却充满希望,而现在灿烂的清晨却是…… 心痛痛嘟 第51章 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深秋的傍晚,云履在雾色沉沉的山中亮起灯光,点缀出温暖的人间气息。程隽看了眼座钟,吩咐道:“一会儿言铮来了,先把雪梨川贝那些炖的鹧鸪端上来。 何阿姨应声:“小火正炖着,少爷一到就能直接盛出来,热乎的,对脾肺都好。” 餐桌上的菜肴早已布置妥当,不消十分钟,熟悉的黑色商务车便驶入云履的雕花大门。 计言铮步入屋内,径直往主人餐厅去,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食物香气,他轻笑道:“真好,一坐下就有吃的。 褪下薄呢大衣,里头是一件剪裁合身的深色高领羊毛衫,看起来今天难得闲暇不用工作。他挨着程隽坐下,瞥了眼外婆的神情,随口一问:“怎么了,外婆?” 程隽叹口气:“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计言铮心中一紧。出门前他特意灌了小半杯威士忌,想借酒催出的血色。他最近不怎么开车,酒精摄入也愈发随意。 可这点拙劣的伪装,终究逃不过程隽的眼睛。她示意何阿姨将汤盅端上来,未再多言,只是看着计言铮,将整碗热汤一口气喝完。 热汤下肚,暖意渗入四肢,计言铮微微出了一层汗。 程隽始终未动筷,见他放下汤勺,才缓缓开口:“你看稚才的视频了吗?” 计言铮一个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这周五,谢稚才在节目上采访本市儿童演讲比赛的冠军。 小姑娘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一上来就要反客为主,后来被谢稚才幽默又亲和的化解了。节目的切片在短视频平台传播火爆,谢稚才的帅气脸庞和散发的兄长气质都极致迷人,连他最后送给小女孩的牛奶糖——“我上新闻台前都会吃一颗”——都在网上爆火。世晖也乐见旗下主持人受欢迎,趁势大力推流。 计言铮点点头:“当然。在榕港街上拉一个人估计都看过。” “嗯,我也是才刷到,挺有意思的。”程隽语气一转:“他昨天来看过我。” 第59章 计言铮手中的瓷筷险些滑落:“稚才?您请他来的?” “嗯。是他说从美国回来后一直没拜访过我,想来看看。” 计言铮喉头一顿,迟疑着问:“他,他跟您说了吗?” 程隽伸筷夹了片蒸鲈鱼腩,语调淡然:“没有。除了那个没能和你一起来的借口很蹩脚,其他地方看不出他这一个月都要和你离婚。” 鲈鱼清鲜,落进碗里,计言铮猛然呛咳起来。 程隽是除律师外,唯一知晓他和谢稚才要离婚的人。 翡翠镯轻贴着计言铮的脊骨,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抚过,程隽低声问:“所以,怎么样了?” 计言铮弓着背,咳嗽剧烈,他苍白着脸、哑着嗓音道:“没怎么样,我在用律师拖着他。” “他请了哪位律师?” 计言铮拿餐巾拭了拭面:“还是之前帮他审婚前协议的陈律。” 瓷筷轻碰碗壁,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就是你的人咯?” 听出外婆言下之意,计言铮苦笑:“您这会不会太偏袒您外孙了?” “你以为我想?”程隽嗤了一声,“你干的事我都不想认你。” 餐巾未曾放下,计言铮将脸深埋进去,过一会儿他强整仪态,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外婆,微微垂首。 计言铮这孩子从小就好强,程隽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羞愧是何时。终究不忍,缓了语气道:“你做得确实过分的,稚才怪你也是应当,但我总觉得不止于此,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你们得好好谈谈。” 计言铮缓缓抬眸,黑沉的眼瞳似有波光浮动:“他根本不愿意和我说话。” 程隽知道,这个外孙一向好面子,正要再劝,却听计言铮低声道:“外婆,我都试过了。换号码打电话,发消息,甚至去他楼下……可他看见我,也只是走开。他说,只跟律师说话。” 程隽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拿起计言铮面前的碗,细心地给他添了些热菜,温声道:“你知道吗?你爸妈谈恋爱的时候也吵过架。你妈哭得梨花带雨地回了家,那时候又没有手机,你爸打电话只能打到家里,你妈偏偏不接。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计言铮双手接过碗,随口一猜:“爬山爬上来?” 程隽被他逗乐了,摇头笑道:“行啊,还有心思开玩笑。” 祖孙俩相视而笑,屋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计言铮听话地吃完碗里的饭菜,随后眼巴巴地看着外婆,催她继续讲下去。 “你爸会送东西啊,你以为现在璞园里那么好些挂着的、摆着的哪儿来的?有多少是他为了求和拍卖拍来的!” 计言铮微微一怔,心里一合计,老头真是大手笔。他随即摇头道:“我要是学他去拍东西送人,搞不好第二天就上八卦杂志了,稚才只会更不想理我。” 程隽闻言,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计言铮的脑门,语气里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迂腐!你就是这么用你这藤校毕业的脑袋,来给你爸打工的?” 计言铮配合地顺着她戳的方向倒过去,笑着揉了揉额头。最近他心思紊乱,为了泉汇的责任勉强撑着,如今被外婆一提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该更用心些。他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应道:“我一定好好想想。” 一顿精心制作的晚饭还是有些成效,计言铮走出云履时,身心皆清明不少。 商务车早已等在门口,他刚坐上去便叫司机不要回天璇,开去城中的商场。 三天后,计言铮出现在一场拍卖会上,标的是西渚的一片待开发土地。多亏他前期的精心筹备,这块地最终顺利落入泉汇之手。 泉汇大楼里,计为升的办公室内正举办一场小型庆功宴。觥筹交错之间,几位公司老臣在计为升面前盛赞计言铮,连连感叹道:“小计总这次可是费了不少心力,人都瘦了。” 计为升顺势放下手中的雪茄剪,淡淡道:“行了,别让他陪你们喝茶喝酒了,回去休息吧。” 计言铮点头应下,退出办公室,然而还未走回自己房间,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外婆”两个字,他停下脚步,进了房间,关好门,才接通电话。 “我刚听说好消息。”程隽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嗯。”计言铮抬手将百叶窗一一阖上,房间顿时暗了几分,他还有些畏光。他知道,外婆打电话来,绝不是为了恭喜泉汇又多了一块地。他安静地等着。 “你东西送了吗?” “送了。”他答。 “没回应吗?” “有,陈律师来催离婚进度。” 电话那头陷入片刻沉默,随即,程隽轻轻叹了口气,透过电流都能听出那份无奈:“我准备帮你一把了。本来下个月我八十岁生日,原想着低调一点,跟明润说了不大办。但现在想了想,还是把一大家子都请来,这样才有机会把稚才也一起叫来。”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先想办法说动他,不行再找我。” 计言铮垂下眼睫,指腹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是我没用。” 祖孙俩一时无言。最后,还是计言铮先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谢谢外婆,相信您面子大。” 同时,隔了一个区的世晖大楼中,是另一种欢笑声—— “稚才以后也要经常下楼看看我们啊!”同事将温热的奶茶塞进谢稚才手心。 导播台前的姑娘咬着吸管笑:“恭喜你终于能有个正常人的作息了。” 随着「早安,榕港」的原驻主播即将结束陪产假,谢稚才的替班生涯也跟着画上句号。工作时间不便饮酒,因此此刻办欢送会的茶水间里,飘着的是奶茶的醇香和菠萝包的甜味。 “稚才太体贴了,临走还送了我们一波热搜大礼包!”世晖的社媒负责人也在,这两天的好数据让她对谢稚才带来的效应依依不舍。 「早安,榕港」的总制片则手捧着奶茶,挤到谢稚才身边来,他一把搂过谢稚才的肩膀,说道:“我可是试着跟上面把你留下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不到半小时,温曼直接冲进我办公室,让我少打她的人的主意。” 被上司珍惜是幸事,谢稚才真心感到高兴,他宽慰制片人:“做新闻是我的志向。不过以后有空的话,我一定来客串。” 人都到齐了,造型师、统筹、制片人、导播……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地拿着甜蜜的吃食,把谢稚才围在中间。 “该主角发言了!”总制片敲敲大理石台面,叫大家安静下来,“让稚才讲两句。” 虽然料到会有这一环节,谢稚才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他低头啜饮半糖的奶茶,烧仙草和豆花咕叽咕叽地进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他就咽了下去,他抬起头,所有人都殷切地等着他。 “谢谢你们。”他听见自己说。 同事们哄叫起来,打光师晃着还剩半杯的奶茶抗议:“没有镜头的时候,谢主播就这么吝啬言语啊!” 谢稚才抿了下嘴唇,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当初来这里报到有些忐忑,我没有做这类节目的经验,这里很多嘉宾不像我之前的节目,他们不按台本、甚至不按逻辑走——” 又是一阵响亮的笑声,谢稚才继续道:“但我从未想过这一个月会是这样过的,我成长了许多,和你们度过的这段时间会永远留在我的回忆里,会成为我职业生涯最美好、最珍视的一部分。因为,”他顿了一下,“因为如果没有你们……” 他话没能说完,开始几个同事还以为他只是还在构思要说什么,过了几秒没听见声音,才有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谢稚才身旁的女同事忙递了张纸巾给他,谢稚才接过,低下头,把哽咽藏起来。 总制片则在那里懊悔:“都是你们闹的!” 同事们见状,心照不宣地四散开来,三三两两扯起闲篇。 谢稚才自觉失态,别过脸去,轻易不打算再开口了,直到前台姑娘捧着登记簿过来解围:“谢主播,观众寄来的礼物就在门口,你想怎么处理?还是我直接给你送回楼上?” 谢稚才这阵子人气飙升,在这个触屏时代,仍有成捆手写信件涌来。贵重的物品一律拒收,连粉丝们精心准备的谢稚才同款牛奶糖,也因担心食品安全问题被悉数退回,可剩下的物件依然让收发室天天爆满。 之前已经处理了一批,谢稚才问:“怎么还有?” 前台笑笑:“就昨天和今天刚收的。” 谢稚才无奈地叹口气,扬声喊了句:“还有最后一批礼物,我们分了吧?” 同事们见他恢复过来,很是捧场,走廊很快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手写信被谢稚才仔细收进牛皮纸箱,余下的暖手宝、羊毛毡玩偶、永生花在长桌铺展开来,活脱脱像个热闹的市集摊位。 一群人“分赃”分得热热闹闹,谢稚才把喝完的奶茶扔进垃圾桶后,悄然退了出去。他去办公室取了收拾好的纸箱子,匆匆扫过一眼,不再流连,便要坐电梯回到他在世晖now新闻室的房间。 第60章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欢声笑语如退潮的海水渐渐远去,因此谢稚才也没能看见那株被前台姑娘挑中的植物,正在夕照里舒展——那是盆含苞欲放的圣诞玫瑰,锯齿状的叶片托着紫红色花苞,宛如羞怯抿起的唇。 背后落地窗外,榕港跨海大桥正将碎金撒满海湾。 -------------------- 花好!人……也不坏呀! 第52章 天可怜见心碎在所难免 谢稚才搬回旧办公室,还有些不适应。书籍、摆件要重新归置,电脑设备得等it帮忙调试,空气里甚至还残留着深度清洁后的消毒水气味。尽管窗外寒风阵阵,他还是推开了一向紧闭的窗户,任一丝冷意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电脑上传来视频通话的提示音,他赶忙坐直,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弹出谢幼敏的脸,她对着摄像头左摇右晃,像是在调整角度,看到谢稚才后,便兴奋地回头喊了一声:“爸妈,他来啦!” 几秒后,谢愈显和刑柳也围了过来,背景里是温暖明亮的厨房,隐约能看到感恩节的丰盛餐桌。 “你这是在哪儿啊?”谢幼敏眯着眼,试图辨认他身后的陈设。 “办公室。”谢稚才答道。过去这一个月,他刻意减少与家人的视频通话,实在推脱不了,也都选在办公室接通,以免暴露自己依旧独自住在公寓的事实。 谢幼敏倒没多想,只是小声嘟囔:“看不到我阿铮哥哥了。” 若是以前,谢稚才八成会怼她一句“看你亲哥不行吗?”但今天,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嗯,他去工作了。” 这是他从休斯顿回来后,第一次和谢幼敏通话,倒是和父母聊过几次。刑柳在旁随口道:“确实好久没见阿铮了。” 她语气随意,谢稚才却莫名心虚,只能故作镇定地敷衍:“他最近挺忙,拿西渚那块地呢。” 这谎言,他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本想等离婚尘埃落定后再坦白,可过去一个月,陈律师告诉他,对方一直在拖延进度。他动过“撤销”婚姻的念头,翻看相关条款时,甚至问了句:“能不能算一方结婚时存在欺诈行为,比如隐瞒重大信息?” 陈律师意味深长地提醒:“虽然你没告诉我真正的离婚理由,但对方应该没有负债累累、重大疾病,或者犯罪史吧?” 谢稚才沉默片刻,只能否认。最后,陈律师安抚道:“我会尽量施压推进。” 窗外的冷风灌进颈后,冻得谢稚才打了个寒战,他才意识到窗户开得太久了,便伸手将其合上。 地球另一端的谢家其乐融融,完全未察觉到屏幕前的他隐匿着怎样的心思。刑柳和谢愈显要去厨房忙活感恩节大餐,谢稚才在通话即将结束前,忽然叫住了谢幼敏。 “怎么啦?”她回头看他。 谢稚才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问道:“你上次……就是你离开榕港时,在机场,和计言铮说了什么?” 谢幼敏露出一脸坏笑:“你们俩在玩什么play?” 谢稚才硬着头皮扯了个笑,语气尽量自然:“你就告诉我吧。” 谢幼敏倒是很有原则:“那我不能卖了阿铮哥哥呀。” 谢稚才眼神微闪,话锋一转:“他早就告诉我了,但我怀疑他在胡说八道,所以找你对对答案。” 谢幼敏不轻易上当,警惕地眯着眼:“那你先说说,他到底跟你说啥了?” “他……他说,你说我性格上毛病很多,祝福他以后……要多体谅我。” 谢幼敏听完就用英语咒了一句,她情绪激动,完全没注意到屏幕里,她哥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怎么敢的啊!我可没有告你状!天地良心!”她撇撇嘴,随即又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抵抗了,“唉,算了算了,反正你们都结婚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是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肯定有戏,可又担心你们还因为几年前的互相不对付的事过不去,心里有心结,就想干脆告诉他算了。” “告诉他什么?” “就是,他从休斯顿走后,你突然开始认真学中文那些事啊,你为了练习不是还去学校新闻台当主播?其实后来neo出柜的时候,我和爸妈就大概猜到你也是了……你以前对他就挺有那个意思的嘛,但你也没什么表示。”她顿了顿,语气笃定,“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neo,是阿铮哥哥。” 说完,她见谢稚才许久未动,以为网卡了,连着“喂”了好几声,又试探性地喊了句:“hello?” 她正打算挂断,屏幕里的谢稚才忽然往前倾了些,轻轻开口:“……好的,我知道了。” “没卡啊?”谢幼敏愣了一下,但背后厨房里烤火鸡的香味愈发浓郁,她也没再多问,只最后调侃了一句:“那我是不是算你们的‘红娘’?是这么说的吧?” 谢稚才唇角微微上扬,轻点了下头:“对的,你中文有进步。” 此时刑柳在背景里喊她吃饭,谢幼敏应了一声。 “去吃吧。”谢稚才轻声道,“感恩节快乐。” 在去世晖now复工前,谢稚才有三天的调整假期,还是好不容易跟温曼争取来的,他先花了一整天把办公室整理到他习惯的状态,又给自己灌了几杯咖啡,想尽量延迟自己睡觉的时间。 没想到咖啡劲儿大了点,晚上十一点,他明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时间像黏稠的黑夜,一点一点地淌过去。最后实在忍不住,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三点半。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再过两天就要回到演播台,他必须尽快调整生物钟,确保自己状态良好。活了二十多年,他几乎没被失眠困扰过,因此也不清楚该如何应对。不过,他忽然想起,上个月飞休斯顿的时候,特地买了一瓶褪黑素,好在飞机上多睡一会儿调节时差。 他拧开床头柜上的灯,卧室里顿时升起一片暖黄。 他穿上拖鞋走进客厅,那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光渗透进来,映出一地散乱的搬家纸箱。有些还保持着原封不动的模样,有些则被随意拆开,放冬衣的箱子最凌乱,像是随手翻过,取走了需要的几件,剩下的歪歪扭扭堆在那里。 当时匆忙收拾,所有东西都混在一起,分类凌乱,箱子上的标签也被匆匆写下,字迹模糊。 那时候谢稚才随口说了一句:“反正马上要拆了重新装的,随便弄弄算啦。” 谢稚才屏着呼吸,摁开手机的手电筒,循着那束光开始寻找从休斯顿带回来的行李箱,因为这一个月胡乱地搬弄,它已经陷在了许多纸箱的深处。 他躲开路障,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找到了那只墨绿色的铝制箱——它敞开着,里面东西已经被取出了大半,但它的主人却任由它曝露在空气里。 谢稚才蹲下来,伸手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摸索,直到指尖触碰到一只褐色的药瓶,巴掌大小,瓶身微凉。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它,是在飞机上。 那时候,刚吃完机舱里的第一顿餐食,他已经准备入眠,为了加快入睡,他还特地向空姐要了一杯葡萄酒。窗外是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冰川,夜色如墨,他一口吞下褪黑素,兴冲冲地对旁边的人说:“我觉得开始困了。” 计言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质疑他说的不符合常理的话,只是笑了笑,说:“那就快睡吧。” 褪黑素吃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起效,谢稚才想赶紧回卧室吃了,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睡意降临。他把药瓶揣进睡裤口袋里,用手机照亮箱子间的缝隙,唯独没有照亮自己脚下。 他转身时,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只纸箱,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手机被甩了出去。他慌忙伸手撑住茶几,指尖擦过光滑的木面,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谢稚才单膝跪在地上,心跳急促,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栽进杂物堆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听见金属滚动的声音,清脆而冷硬,叮叮当当地滚了十几圈,最后在地板某处停下。 他皱眉站起身,循着手电筒的光扫过去,直到视线落在那一抹银白色的反光上—— 那是一枚戒指,在满地狼藉中反射着细碎的冷光。 他记得自己把它放在茶几上的。 休斯顿的婚礼结束后,他以工作有变为由,立刻改签了第二天的航班回国。那一路上,他没有再吃褪黑素,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作痛,一下一下撞击着颅骨,甚至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声。 咚咚咚,好痛。 他打车回到公寓,那里依旧像是等待搬家的模样。他随手把行李箱推进角落,麻木地走进浴室,任热水冲刷自己。 卧室早已清空,他只能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玄关蹲在地上在行李箱里翻找换洗的衣服。就在那一刻,他低头,看见无名指上仍然套着那道银色的圆弧。 水珠顺着戒圈滑落,滴答,滴答。 第61章 他盯着它看了片刻,最终,摘下戒指,将它放在了茶几上。 而现在,它躺在地上,孤零零的,银色的光泽冷静而沉默。 戒指被遗弃在茶几上的第二十天,侯向恩突然发消息给他,说有几个朋友很喜欢他,想要几张签名照。 「早安,榕港」本就是半综艺节目性质的栏目,节目组还真为谢稚才准备了合适的照片。他答应了侯向恩,签好名,对着成品拍了张照发给侯向恩,又问地址打算给她寄过去。 侯向恩大喜,谢了他好半天,又随口问道:“欸,你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怎么都不戴婚戒?” 这倒是不难解释,他们原本就商量好暂不公开婚讯,谢稚才打出那句早已排练过无数次的官方说辞,这也是他曾用来回复宁柠的:“戴着会有争议,因此工作时都会取下来。” 消息发出去不久,侯向恩又回了一句:“是吗?我那天在璞园撞见你老公了,人家可是兢兢业业戴着呢!” 谢稚才盯着那行字许久,久到侯向恩自己都忘了等待他的回复,只自顾自地把地址发了过来。 不过这桩意外事倒是提醒了他。 两天前,他去云履拜访程隽。他本打算从世晖直接出发,但是出门前提起要带的礼物时,他低头,忽然发现手指空空,最终不得不折返公寓,从茶几上拿起戒指戴上。 到了云履,他仍像往常那样叫程隽“外婆”,程隽听了,笑得慈祥而欣然。 刑柳在休斯顿时便替他备好的答谢礼,规矩得体。那条程隽赠送的蓝宝石钻链也乖顺地环在他手腕上,一切都挑不出错。 谢稚才突然很想说,外婆,那个古老的传统,并没能庇佑这场仓促又幼稚的结合。但他没有说,只是随便扯了个谎,搪塞了自己为什么没和计言铮一起来的理由。好在程隽也没有过问。 对着老人的眼睛说假话,谢稚才本能地抗拒,但他也别无选择,因为实话更伤人心。 此刻,谢稚才望着那抹银光,下意识地蹲着过去捡。 房间低处隔绝了窗外的亮光,周遭倏然暗下来,黑沉沉的。他一个恍然,仿佛跌进了记忆的隧道,回到那个花团锦簇的日子——计言铮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缓慢却坚定地,将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他们的手在颤抖,连带着身体也微微战栗。 此刻,那枚戒指近在咫尺,却像根细针般扎进他的眼里。 谢稚才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某种无形的利刃狠狠剖开,凌迟般地将他一点点割碎。他失控地跪下,膝盖重重撞击坚硬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手机掉落在旁,屏幕朝下,手电惨白的光束投向天花板。 在黑暗中,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忽地全炸开来。恍惚间,他怀疑自己做了错事——如果他一时忍耐,如果他反以为荣,他现在是不是可以在那个人的怀里安睡。 那样的甜蜜、安稳、幸福,它们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在他自己决定要和计言铮结婚的那几天,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在迎战千军万马的小人物,孤勇地闯入计言铮的生活圈层,毫无畏惧地一路狂奔,只因为他始终相信,计言铮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他以为,二十岁时他们那些幼稚的争执,可以换来如今的坦诚信任。 原来没有。原来那样的甜蜜、安稳、幸福是偷来的,是注定要失去的。 他始终跪着,膝盖生疼,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抬起僵直的四肢,挪动回卧室。睡裤里取出的药瓶并没有动过,来自四肢百骸的疲倦终于降临。 而那枚篆刻着他名字的铂金戒指仍旧躺在地板上,直至黑夜过去,晨光来袭。 -------------------- 这两章写了点惨惨的两个人,下一章两个人就接触了!!燥候!!! 第53章 你叫我最渴望 第二个休息日的清晨,谢稚才眉头紧皱,沉沉地陷在梦里。昨夜的失眠让他本就睡得不安稳,然而手机一阵持续的震颤,硬生生把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半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着“陈律师”,忙接了起来。 谢稚才仍未完全清醒,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陈律师重复了一遍,他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今天计言铮通过他的律师联系陈律师,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和谢稚才对话,打电话也行。这件事和离婚本身没关系。 谢稚才眼睛没有睁开,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说? 陈律师像是听出他刚醒,放慢了语速解释道:“谢先生,我一般不建议当事人直接对话,不过对方表示,如果你接这个电话,离婚的进度就可以往下推进。你可以考虑一下。” 谢稚才强撑着坐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昨晚始终没能睡踏实,此刻头痛欲裂,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说道:“好,你让他换个号码打给我。” 他缓了好久才起床,在洗脸台前,对着镜子里眼下的青黑,开始担心后天上镜的状态, 之后两个小时也没有接到计言铮的电话,谢稚才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后悔答应了他。正想着,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是榕港本地的一个固定电话。 “……我在泉汇办公室。” 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低沉,带着些许沙哑。谢稚才愣住了。 他记不得上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他把他联系方式都拉黑以后,计言铮来他楼下找他。他只来过一次,是在谢稚才下班回来的时候,他撞见他,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低着头,求计言铮走。 那时候计言铮似乎只是站着,没有说话,谢稚才知道他后来没有再来过。 谢稚才握紧手机,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要说什么事?” “外婆八十大寿,要办场宴席。”计言铮缓缓道,“她希望我们都去。” “人不会很多吗?” “两天有两场家宴,她知道你一直很忙,所以专门跟我说希望你在。”计言铮说得很诚恳,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谢稚才眼前一下子又浮现出程隽那双眼睛,宽容而又敏锐,他不忍再欺骗她,更不忍拂她的意。他想了想,说道:“好吧。” 电话里顿了一下,随后传来计言铮轻咳的声音,带着些喑哑和压抑的不适。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一开口,嗓音已经沙得不像样:“……谢谢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穿得合衬一点,我会让人送一套衣服去你公寓。” 谢稚才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计言铮的声音不对,低哑、鼻音重,带着病态的沉闷。他像是生病了。 谢稚才咬了咬下唇,指腹掐进掌心,逼着自己转移话题:“陈律师说,你那边一直在拖时间。”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瞬。然后,计言铮的声音轻了下来:“那你再陪我在外婆面前一次好吗?我不想她过生日还不高兴。” 谢稚才想起陈律师说的话,横下心说:“那你答应我,只要我陪完,你就配合我。” 他等着计言铮的回答,可对方却忽然开口,语速很快,带着几乎要失控的急促:“成成。” 谢稚才的心猛地一颤。 “成成,”计言铮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又急切,“我和邹麟什么都没有。哥伦布……当初也有我的心血,我不是只为了挽回他的公司——”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 谢稚才打断了他:“计言铮。”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在乎这个。我不在乎你帮的是谁,不在乎你和谁一起做了什么,我……” 他没能说下去。 计言铮不明白。他不是因为计言铮帮的是邹麟的公司才如此心痛,也许有那么一点,但那只是很小的部分。 他松开眉心,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说道:“我不想说了,我会把你从黑名单放出来,给外婆过生日有什么需要,你发消息给我吧。”说完他挂了电话。 下午,订制好的西装就送到了公寓里。 谢稚才拆开印有工作室logo的包装,西服烫得平平整整。他指尖拂过衣领,翻折,发现内衬的颜色、质地都和那次去侯向慈婚礼时定下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还是春天,谢稚才工作上遇到挫折,正是计言铮用行动鼓励了他。他从未想推翻那点初心。 他心下酸软,穿上衬衫把西服套上试了试。回榕港后他略微瘦了一些,但衣服的尺寸却刚刚好。那抹宝石蓝的内衬,隔着布料,紧贴着他的胸腔。 他在镜子前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脱下西装,将它好好地挂进了衣帽间。 晚上,谢稚才回到了世晖now的新闻室,同事们刚开完最后一场流程会,散会时见到他都相当震惊他休息日还来上班。 “我来倒倒时差,”谢稚才笑着解释,“不然明天你们有福了,我会在演播厅里直接睡过去。” 第62章 温曼颇为肯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晚是得好好睡一觉,不然明天我要跟化妆师说,把你那黑眼圈给遮全了。” 同事们一阵哄笑,谢稚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眼下。 宁柠凑过来,笑问:“要一起留下来看直播吗?今晚是鹭姐做你的栏目。” 谭晓鹭原是十点档「深度聚焦」的主持人,据说最近这个月常替谢稚才主持他的时段,今天是她代班的最后一晚。 谢稚才点点头:“当然,我该重新适应这个节奏了。” 宁柠故作夸张地环顾四周:“哎哟,大明星还记得你要回来播新闻啊?我原来还想不通你为啥去楼下的节目组,后来看你那么得心应手,就觉得你留那儿也不错。每天你下班,我上班,一起喝杯咖啡,多好。” 谢稚才知道她是说笑,也笑道:“我就是要回来烦你的。要你给我做一辈子新闻。” 宁柠手上抱了一沓子文件,重得她腾不出双手,只能努努嘴,然后又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欢迎回来。” 离直播还有一个多小时,谢稚才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在开放区找了个空位坐下。 周遭充斥着杂乱又有秩序的声音——新闻警报的提示音,电话接起又挂下的“咔哒”声,直播屏幕传来的节目信号,还有同事脚步和交谈的窸窣声。 这样的声音让他紧张,也让他兴奋,他需要在休整一个月以后回到他熟悉的氛围中去。他去茶水间泡了杯热茶,在熟悉的开场音乐和动画后,世晖now准点开始。 世界仍在轰鸣着前行——股市曲线起伏、科技边界不断突破、权力更迭。唯有这些冰冷却客观的真实,才能把他锚定在现实里。他轻轻摩挲着杯壁,掌心被热气烫得发烫。 「经济纵横」开播了。谭晓鹭身着一袭白套装配,利落的齐肩卷发,沉稳大方,以几大股指数据开播,一如既往的稳健。 “自动驾驶独角兽企业哥伦布科技今日在榕港新区智能网联汽车示范区,成功完成全球首个l4级自动驾驶城市开放道路压力测试。此次技术验证标志着完全无人驾驶领域取得重大突破。下面由本台记者今天在现场发回报道——” 听到“哥伦布”三个字,谢稚才猛地一惊。此时新闻画面也从世晖演播厅,切到了测试车辆自动避让横穿行人的画面。 画外音继续报道,这家刚完成4.5亿美元融资的企业,已联合合作方改造了20辆无人车,顺利完成8公里城市主干道、立交桥和地下隧道的测试。 镜头扫到公司管理层,邹麟出现在镜头里,谢稚才对邹麟的印象,还停留在最早他报道他入选的样子,现在看来差得不太多。 画面平移,是一个广场视角,带到了更多的人。接着某道几乎被镜头边缘吞噬的侧影让谢稚才瞳孔骤缩。 是计言铮。 很小甚至不起眼的身影,但是谢稚才不可能认不出。他站在一群人的另一侧,一身西装,胸前工作牌被风吹起来。他的表情看不清,但似乎是在看着测试路面。 谢稚才的脑袋里一阵嗡鸣,他的手用劲一攥,手中的热茶杯“咣当”一声倒了下来。 茶色的液体在桌面蔓延开来,好在这是个闲置的座位,只浸湿了桌上的几沓回收纸。 有同事听到动静围了过来,帮他拿了餐巾纸,谢稚才机械地擦拭着水渍,他脑子里却还在啸叫。 偶尔碰倒水杯不是什么大事,同事也没在意,谢稚才却在嘴上解释着:“刚才想拿手机,没注意。” 同事拍拍他的肩,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谢稚才却感到脊柱还在震颤般发麻,他抬起头看了看演播厅,玻璃幕墙里宁柠和温曼都挂着耳麦,凝神看着新闻台,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悄悄起身,疾步离开了演播厅。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早上在电话里,他明明告诉计言铮,他不是因为他和邹麟的关系,可现在又是什么? 是嫉妒吗? “嫉妒”在他和计言铮的关系里,不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二十岁的时候,他就是因为嫉妒发现自己对计言铮的喜欢。 他明明是为了自尊,是为他自己的职业道德,可是为什么看到计言铮和邹麟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他会是这个反应? 谢稚才打车回家,车窗外的榕港灯火流光,他把额头抵在车窗上,却抹不去他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个模糊的身影——计言铮,站在邹麟的旁边,仿佛一道永远挥之不去的鬼影。 他克制不住地想,当时计言铮说,他没能和邹麟往下走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舆论,因为家庭。 可现在他们是可以公开亮相的合作伙伴、计为升也已经同意了他和男人结婚,现在只要谢稚才下周去外婆的寿宴,律师就会推进离婚的进度,连谢稚才这个最后的阻碍也可以解决了。 他们似乎才是更好的一对…… 谢稚才,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千万种声音、画面、念头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他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冰凉的水泼到自己滚烫的脸上,牙关打得咯咯作响,才能遏制住强烈的反胃。 他分不清胸腔里的震颤究竟是什么?悔恨?嫉妒?不甘?还是……爱?他承受不了这些沉重的词,就像时隔一个月,他一眼认出计言铮,即使只有模糊的一帧像素。 他终于抬起头,镜面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苍白如纸,泛着不正常的红。接着,他的目光随即转向身后的衣帽间里,一件精致矜贵、完好无瑕的西装静静挂着。 他回到客厅,搬动纸箱,撕开胶带,手指翻过一样样杂物,被许多棱角划伤,他却全然不觉,最后,他终于找到一把厨房剪。 高级西服的布料紧实,很难剪开,他只能撕扯,布料发出裂帛的嘶鸣,线尾纷杂,缠在刀刃上,他索性用蛮力撕扯。 他只想毁了它。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直到他终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滴一滴,落入那堆狼藉的碎布中。 手机在一旁亮着光,屏幕停在和计言铮的对话框里。他打下最后一句话: “我去不了。我会自己向外婆解释的。” -------------------- 写完这章,忽然觉得我也重新认识了成成。以前虽然也经常用他的视角写故事,但好像没有走到他内心那么深的地方。他是有个有心气儿的人,所以才会在意,也因为真的爱计言铮,所以才会如此难过。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指责计言铮出现在试驾现场,我觉得我从来没暗示过计言铮和邹麟在短暂约会后分开还有什么藕断丝连,计言铮一直都说得很明白,划分界限也很清楚。但是他也是对自己的志向有追求的人。不过以后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大家接着看吧! 相信他们会好起来哒,再坚持一下!!! 第54章 却也叫我猜不中 圣诞节后,十二月底,榕港经历了罕见的寒潮,强对流天气带来的狂风席卷而过,还造成了一小部分地区的冰雹。因此几日后的周六,骤然的放晴显得尤为珍贵,气温虽尚未回暖,但市民们纷纷涌上街头,抓紧时间享受晴好。 云履的庭院幸运地躲过了冰雹洗礼,但不少树木依旧显出几分萧瑟。清晨,园丁们早早进场,忙着清理落叶,为树木加固防寒设施,动作一刻不停。 gigi的车刚驶入宅邸,就被等候在侧的公关公司人员围住。一行人疾步入内,边走边以极快语速核对着流程细节——程隽的两个儿子即将携家眷抵达,从接机车辆到客房布置,从午餐菜单到晚宴酒水,每一处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今年程隽的八十大寿,其实去年就谈起过,老人家本来说不想大操大办,本是以为省了一桩事。没成想上个月忽然又改了主意,好在只是家宴,不然这么临时通知,恐怕得再雇上两家公关公司才能应付。 计言铮抵达云履的时候,已临近晚宴时间。 父母下午就到了,计言铮拖到不能再拖,才让司机送他上了飞鹞山。他准备推脱是在外面谈事儿,借口很蹩脚,绝对会被计为升一眼看穿。但好在他爸如今也与他同一条船上,应该不会在外婆的寿宴上当场揭穿他,于是他便稍稍放了点胆。 他在院门口下车,难得的,远远便听到宅中传出阵阵热闹的笑闹声,走近些能分辨出是孩子们在嬉戏。除了他和明润,其他表哥表姐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上一次看到他的几个外甥外甥女,还是在他自己那场草草收场的婚礼上。 还未进门,便见何阿姨站在门口迎他,一脸关切:“少爷你怎么才来啊,谢先生都到好一会儿了。” “谢先生?”计言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阿姨没说话,只给了他一个略带嫌弃的眼神。 下一秒,谢稚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不是说了我先从台里过来吗?” 第63章 计言铮抬头,正好看见谢稚才推门而出。他西装内搭一件天蓝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松弛,带着点不经意的好看。 何阿姨笑着替计言铮打圆场:“肯定是少爷忙糊涂了!”一边说,一边伸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站在玄关暗影里,计言铮终于敢仔细看谢稚才。这人竟真真切切杵在眼前,白皙的面庞上,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正直直盯着计言铮。方才在何阿姨面前还维持着的笑容,此刻尚未完全褪去,哪怕是假的,也那么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计言铮脑子一片混沌,模模糊糊听见谢稚才说:“我来为了外婆来的,我让她不要提前告诉你。” 计言铮还在愣怔,谢稚才又补充道:“她以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对不起。” 计言铮猜谢稚才大概为了瞒着外婆愧疚,脱口而出:“该道歉的是我。”他这才稍微清醒过来,目光扫过对方单薄肩线,“怎么没穿我送过去那套衣服?” 谢稚才偏过脸,垂下眼睑:“不合身了。” 计言铮皱着眉:“怎么会,我是照你上镜时的身形让人改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谢稚才听不清,“我看你瘦了。” “快进来吧,就等你了。”谢稚才没回应,他轻声说着,转身走进暖黄灯光之中,袖口悄悄擦过计言铮的薄呢大衣。 施家上一次聚得这么齐全,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他们俩结婚时,最重要的程隽未能出席。如今,第二代第三代齐聚一堂,地上还有三四个洋娃娃似的小孩跑来跑去,真正像个堂堂正正的大家庭。 施明沛的女儿穿着一件浅绿色连衣裙,远远看见谢稚才,就像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扑了过来。大概是已经和他混熟了,刚刚不见人影还在焦急寻找,现在终于又逮着了人。 谢稚才立刻俯身,双手稳稳接住飞扑而来的小女孩,笑着唤出她的英文名。小女孩一转头,又看见了计言铮,顿时奶声奶气地喊:“舅舅,舅舅!” 计言铮伸手一抱,强劲的手臂稳稳托举着小外甥女。 谢稚才正准备上前,却被计言铮无名指上那一道银光晃了一下。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脚步。 小女孩手里握着一束红山茶花,她骄傲地举着花枝,献宝似的递给舅舅。 计言铮笑着哄她:“舅舅手都被你占着了,怎么拿呀?” 小女孩被难住了,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先看看计言铮,再瞄瞄谢稚才。谢稚才往计言铮的方向投了一瞥,小女孩立刻咧开嘴笑了,兴冲冲地把花插在了计言铮的耳边。 计言铮鬓边戴花的模样惹得小女孩乐不可支,然后她又从掌心中抽出一朵山茶花,递到谢稚才的鼻尖下:“舅舅。” “哎。”谢稚才应了一句。 小女孩蜜桃一样的脸蛋,她的旁边,是计言铮耳畔红云灼灼的山茶花。一大一小,两双眼睛一齐望着谢稚才,一双纯真无邪,一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谢稚才接过了那朵花,手指一捻,重瓣山茶转了个圈,像绽开起舞的裙摆。他心里像是被小动物踩了好几脚似的,他听见自己说:“真好看。” 远处忽然传来程隽的声音:“这花好在是养在温室里,前几天风雨交加都没事。言铮,怎么才来?” 听到外婆的呼唤,大的抱着小的一块往大厅走去与家人会合。计言铮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众人也没多问,只是调侃了他戴花的模样,一片笑声里便揭了过去。 晚餐摆在会客厅的大圆桌上,整整排了二十多副碗筷。程隽的两个儿子常年在国外,也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母亲和妹妹,讲了几句家长式的话后,主导着一家人先热热闹闹举了个杯。 程隽环顾一圈后,说道:“明天都别穿得这么正式了,光看着我就累。” 施明澄赶忙笑着应道:“放心吧外婆,明天一早我们去打高尔夫,回来肯定轻松得很。” “我明天和小妹一家子去赌马,”对面的施明澜一边替儿子夹菜,一边问道:“言铮怎么说?之前群里问你,一直没回我们。” 计言铮刚放下酒杯,顿了顿:“我?最近有点累,”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掠过谢稚才,“我,我和稚才上午就休息休息吧。” 原本他以为谢稚才不会来,这几天早就没心思安排什么活动,实在没法推脱的话,顶多去赛马场混一下。但谢稚才突然来了,又没提前问他意向,计言铮不好强拉人去不愿去的场合,只得先这样搪塞过去。 施明澄听了,对施明澜挑了挑眉:“人家新婚燕尔,巴不得有时间能二人世界待着呢,你非得拽着人出去跑。” 大表哥本来就是故意臊皮计言铮和谢稚才的,一开口全桌人都笑了,他们俩低头无言也就没人注意到。 好在今天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老的少的,话就没停过,根本轮不到计言铮和谢稚才插话,只管低头吃饭就行。 座位明明宽敞,可不知怎么,两人的手肘还是时不时碰在一起。谢稚才侧眼一瞥,忽然发现计言铮已经喝到第三杯了。 今天是大日子,桌上都是特级园的好酒,贪杯也正常。但计言铮平时很少这么喝,他总说自己爱开车,哪怕有司机在,也习惯性克制酒量。 谢稚才犹豫许久,直到看见他又抬手示意侍者添酒,才低声问:“怎么突然喝这么多?” 计言铮微微点头向侍者示意酒够了,这才回答:“最近不怎么开车,消息传出去,饭局上就总被灌酒。”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个笑,“喝着喝着,倒像是习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仍然沙哑,谢稚才不自觉皱了眉,喉头那句“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体”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甚至也忘了问他最近怎么不再开车了。 其实计言铮喝得多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一桌人里,除了他自己,谢稚才、计为升、程隽都知道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一顿晚饭,他吃得满腹心事。 可是更难熬的,还是两人在计言铮房间里独处的时候。 漫长的晚餐后,在廊间和表哥表姐们道了别,房门阖上的刹那,热闹的谈笑顷刻只剩尴尬的寂静。 谢稚才背抵着门。这个套间他半年前来过,那时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计言铮身上,如今才注意到,这个结合了餐厅与客厅的空间里,配有餐桌、吧台,还有两把设计师椅。 他往里走,里间除了衣帽间和浴室外,卧室里则摆着一张大床,床边还放着一条贵妃榻。 看到那张贵妃榻的瞬间,谢稚才悄然松了口气。毕竟这次来的人太多,听gigi说客房住满了,连偷偷占一个的机会都没有。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计言铮的声音:“你……” 谢稚才以为他要先分床位,没想到计言铮问的是:“你看到花了吗?” “花?”谢稚才微蹙眉头,随即想起那两朵红山茶,“哦,刚才你外甥女睡前想要,我把你那朵也一块儿还她了。” 计言铮眼里似有情绪翻涌,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好”,却没能出口,反而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咳得厉害,连胸腔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压着胸口,指节几乎要陷进锁骨。 谢稚才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病得不轻,而且根本没好,前头怕是忍了一整晚,又喝了那么多酒。 看他胸膛剧烈起伏,背脊也在耸动,谢稚才终究忍不住脚步,还是走了过去,试着把手放在他背心:“你还好吗?怎么咳成这样?” 计言铮硬是把咳意压了下去,脸色却愈发难看:“其实都快好了的……就是前两天降温,又复发了。” 这么大个人,怎么降个温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谢稚才想说计言铮几句,又怕像是关心他,只好找了个刁钻的角度:“都知道过两天要给外婆过生日,还不让自己精神点来。” “你也不来,”计言铮撑直脊背,呼吸勉强平稳了些,“我病倒的话,”他嘴角扬起一丝自嘲,“倒也不用来应付一这大家子了。” 谢稚才眉头越皱越紧,一方面被他这番逻辑气得无语,另一方面又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卖惨。但看他那副连呼吸都吃力的模样,心头还是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心脏被人捏住不放一样。 “那——”谢稚才的手还在计言铮的背上,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颤抖。等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结巴,“那你……怎么还是来了?” 计言铮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很难说是苦是涩。他低声道:“后来我安慰自己,你不来,也许是你也想再拖一拖离婚的事。这么想,就好多了。” -------------------- 好可怜的阿铮呜呜呜呜呜呜,不过也是有点心机的阿铮 在我的脑子里,小外甥女手里拿着红色山茶花和阿铮头戴着花,一起望向成成,是一副特别特别美的画面,我要是会画画就好了!!! 第64章 第55章 我们一直忘了要搭一座桥 这句话把谢稚才当时钉在了原地,他直直盯着对面垂首的计言铮,他紧绷的面庞在顶灯下是冷的,眼神却烫得惊人。 这人竟是认真的。 更可怕的是,这个念头也真实地在谢稚才自己的脑子疯长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谢稚才咬着后槽牙在心底咒骂:谢稚才你心软什么? 他猛地别开脸,脚步急促地往卧室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分开睡。” “那我睡沙发。”计言铮紧跟上来。 谢稚才拧眉瞪他:“你身体都这样了,没睡好明天状态不行怎么办。我睡沙发。” 他说得坚定,甚至带着些许埋怨,仿佛在责怪计言铮不懂事。 计言铮扫了一眼四周:“沙发连条毯子都没有。” “那正好,谁也别睡。”谢稚才伸手去抓床头电话,指尖刚碰到电话机就触电般缩回——要是让工人送被褥,岂不是会暴露了他们分床睡的事? “其实……”计言铮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来,“其实这床挺大的。” 谢稚才不理会他,径直有自己的计划:“我盖浴巾就行了,暖气再开高点。”他看计言铮要反驳,立刻堵住他,“你再有异议,我明早就说台里突发新闻要赶回去。” 计言铮马上就垂着手,不敢说话了。 谢稚才抄起洗漱包和睡衣就去了浴室。他心事繁杂,动作机械却迅速,因为他现在急需一场深度昏迷式的睡眠,只有在睡梦中,他才能不用时刻绷着那根弦,不用克制情绪,警惕自己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他草草擦干出来时,发梢还在滴水,浴巾往腰上一围才突然惊觉:这玩意儿晚上还得当被子用! 他懊悔了半天,只能赶紧穿上睡衣,抓过吹风机对着浴巾狂轰二十分钟,睡衣后背都被蒸腾的热气洇湿了一片。 推开卧室门,暖气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开得很高,暖融融得让人放松。周围很安静,谢稚才准备把浴巾放在贵妃榻上,突然发现榻上铺了一层雪白的垫被,明显是从主床拆下来的。旁边的枕头整齐地放着,旁边还有三卷新浴巾。 谢稚才握着热乎乎的浴巾,心里不禁自嘲,自己真够傻的,多要几条浴巾也不会被说什么。 这张贵妃榻倒真有些像张舒服的小床了。他看着这小小的安排,突然心头一软,想说句“谢谢”,转身时却看到计言铮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 谢稚才蹑着脚步走近,床褥因为被计言铮动过,略显凌乱。他是和衣睡下的,衬衫和西裤还在身上。领带解开,随意地丢在本来为谢稚才预留的位置上。 计言铮的身体歪着,呼吸沉重,眉头紧皱,仿佛睡梦中也在受着某种折磨。谢稚才伸手,下意识想要抚平那皱紧的眉心,但手指却在半途停住了。 他最后只是轻轻关掉床头灯,悄悄掖了掖被子。 夜色如墨,房间沉浸在深沉的黑暗中。谢稚才被悬丝般的清醒牵引了整整一天,终于在简陋的床榻上沉沉坠入睡眠。 然而不久后,他的意识再次苏醒。先于视觉复苏的是声音。五步开外,床架在震动,压抑的咳嗽如闷在陶罐中的蜂鸣。谢稚才猛地睁开眼。 是计言铮在咳嗽。 卧室里没有夜灯,窗帘拉得紧密,四周一片漆黑。谢稚才想撑起身子看看,却在刚支起手肘时,房间突然陷入死寂。 刹那间,浮动的尘埃仿佛凝固,空气中只剩下那刻意拉长的寂静。谢稚才猛地意识到,计言铮是怕吵醒他,硬是噤了声。 可是越安静的地方,一点点动静都昭然若揭,所有隐忍都被放大成惊雷。即使计言铮尽力压制,依然忍不住发出难耐的沉吟。 每一次呛咳,谢稚才的心脏都不自觉地抽动一下,用浴巾冒充的被单下,他的手指紧紧绞着。 直到,谢稚才的第一声假鼾刺破黑暗。起初只是试探的气音,后来索性破罐破摔,把呼噜打得山响。终于,对面床上传来窸窣响动,接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像要把肺都咳碎在夜色里。 谢稚才听得胸口疼痛,一边却还得加倍努力地假装熟睡。直到听到计言铮拿水杯喝水,呼吸渐渐平复,他这才疲惫地在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第二日是个晴日,谢稚才轻手轻脚起床,瞥见床上的计言铮似乎还在睡。 他料想昨晚计言铮辗转难眠,睡得估计也不好,现在不忍打扰他。于是自己洗漱完,便下楼和家人一起吃早饭。他叫阿姨给早饭送一份到房间里,又特意叮嘱要注意好保温。 吃完饭后有人出海,有人去马场,有人打高尔夫,最后一拨人离开云履的时候,施明润问谢稚才:“你一起来呗,在家里呆着多无聊呀!” 谢稚才笑笑说:“言铮不舒服,还没起,我就先不出去了。”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感叹。谢稚才抿着嘴唇,脸还是红了。 好在程隽要留在家里陪几个孙辈们儿玩儿,便唤谢稚才过去帮她应付几个小孩,算是帮他解了围。 大客厅里,三个男孩正全神贯注打着游戏,谢稚才与程隽陪着小外甥女玩桌游。粉裙小姑娘把骰子攥在手心,念念有词地摇晃着,娇憨可爱,逗得程隽笑逐颜开。 谢稚才嘴上哄着孩子,目光却频频掠过电梯方向。 约莫半小时后,电梯终于“叮”地一响。计言铮走了出来,微湿的黑发衬得他苍白的面容格外英俊,简单白衬衫束进靛蓝牛仔裤里,显出他挺拔的身形。 谢稚才呼吸微滞,仓促地别开了脸。 午饭时,孩子们吵嚷着把汤匙碰得叮当响,计言铮被两个外甥左右夹攻缠着打游戏,眉头紧皱。 谢稚才望着计言铮这个勉强舅舅,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当年计为升提议让他们收养孩子时,怕是从未考虑过他们俩的性格。 直到午后,保姆车载着这群小魔王呼啸向着游乐场而去,程隽站在门廊下目送了一阵。她转身时,计言铮已上前半步:“您下午想听戏还是打牌?我们都陪您。” “可饶了我吧。晚上要给我这个老太婆过生日,我得去休息了。”程隽短叹一声,就要往楼上走,忽又驻足回眸,“倒是有桩差事,崔记的点心你们跑腿去拿回来吧?今儿家里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反正你们也闲着。” 这话说得轻巧,可家里帮佣就有十来个,崔记茶楼自然也能差遣人来送,程隽的话明显就是想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程隽的语气和表情不同于表哥表姐们的打趣,没有起哄的意思。 谢稚才心里一空,忽然意识到程隽可能是知道些什么。 这样一想,谢稚才心下更是愧疚,计言铮还没说话,他便赶紧说道:“好,我们这就去。”瞥见廊下候着的司机,庆幸有外人在,总归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司机开了辆宾利添越送他们去城里崔记,后备箱够大足以放得下现做的点心。 待车驶出云履的院子,车厢内空气逐渐凝固,直到计言铮突兀的闷咳声刺破寂静。他虽然收拾得很精神,但难藏一丝外强中干。 谢稚才的手不自觉地扶上了中央岛台,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是不是从……从休斯顿回来就这样了?” 计言铮掩面的动作一顿,瞥了谢稚才一眼,沉默片刻后轻声“嗯”了一声,又随口说:“不用担心,之前太忙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说的像是他真的有能休息的时间似的。他那副不把身体当回事的样子令谢稚才十分光火,却又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生气。他越想越不爽,冷哼了一声:“嗯,我不会担心的,以后也再也不需要我担心了。” 他这话一说,触到了这一天一夜里他们粉饰的和平气氛中故意被隐藏的东西—— 他们就要分开了,这场婚姻会成为一个短促的笑话。 不知是什么巧合,连车外的天气似乎也变了,天边灰色的云悄然侵入,天色陡然暗了好几分,空气也变得灰暗而冰冷。 计言铮猛然撑住岛台,倾过身来,急切地叫了句:“成成。” 谢稚才眼眶一酸:“别这样叫我了。” 那一瞬间,计言铮看起来像是受了极致的痛,瞳孔外缘泛起血丝,像只累到了极致就要发狂的动物。同时他的目光,也像侵入谢稚才身体里的细钢刀,在一刀一刀地切割他、剖开他。 他不忍再看,转过望向窗外。此时车子已经行驶到静水湾的尽头,铅灰云浪吞没最后一丝天光,忽得一条闪电自空中劈下,防窥玻璃中,计言铮半明半暗的剪影突的浮现。 谢稚才以为出现幻觉,后颈汗毛都竖起来。 旁边计言铮哑声命令道:“老周,你进城里开到哪里停一下,然后你出去等我们。” “你——”谢稚才想拦住他,转向司机说道,“周师傅,继续开。” 老周在后视镜里为难地望着他,轻声说:“对不起,谢先生,这我得听少爷的。” 第65章 从盘山公路下来,有一处滨海的连接处,宾利的轮胎碾过,最终停在了海边,老周示意后便轻轻关门出了车。 “我只想好好和你说说话。”计言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乏力的示弱。 谢稚才不想和病人再置气,可心也早就如死灰,他叹口气:“我就想问,外婆是不是知道了?” 计言铮喉头滑动:“是。” 谢稚才忽然想笑:“所以她才一定要我来。” 计言铮的手在岛台上往前挪动了一下,指尖将将能触碰到谢稚才的衣袖,他并没敢再往前一点,只低头道:“是,外婆想给我们一个见面的机会,她说,见面三分情。” 谢稚才的心一紧,是,是有情。计言铮仍旧英俊体贴,家人也可亲可爱,谢稚才平心而论,离开他、离开这一家人,难免会有不舍。但可惜,在昨天之前,谢稚才就见到过计言铮了,虽然只是在屏幕里。 “我见过你啊,就站在邹麟旁边。”谢稚才突然转头,一双眼中凝着一团冷雾。 计言铮周身一震,眉心紧拧着,沉默后他忽地问道:“你是说哥伦布的试驾?”他从谢稚才的表情中看出他说的是对的,摇了摇头,暗哑地说:“我就知道不该去,但是这场试驾很重要,我……你要是说,绝对不会去的。” 谢稚才几乎是忍不住爆发:“别为我这样!” 计言铮还是不懂,他们之间横亘着即将生效的离婚协议,所有“为你”不过都是都是越界的利刃,剐蹭尚未结痂的伤口。 话出口的瞬间,谢稚才心中痛苦更甚。决定决裂是钝刀割肉,宣之于口却是活撕皮肉。 计言铮突然倾身扣住他手肘:“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成成,有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谢稚才瞳孔里倒映着计言铮通红的眼眶。 上一次见到他眼睛通红,含着眼泪是什么时候?哦,好像是上个春天,在我家楼下,他说他那么多年都心悸,担心他伤害了我。那夜的风我还能闻到味道,春日的草木气味是甜的。 谢稚才睁大眼睛直视着计言铮,这个那么多年铜墙铁壁从不哭的人,又要为我落泪了。 你真的什么都可以给我吗?真的吗?那之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我们要结婚的时候,还对我不坦诚,我为什么会不舍你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会因为看到你和那个意外搅合了我们婚姻的人在一起,会又痛又怒到发疯。 谢稚才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山体滑坡的轰鸣,一块一块碎石掉落,王国颠覆,殿堂损毁,他的五脏六腑也随着坠向深渊。 “那你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无数次我在想,如果你那时候心平气和地把你脑子里盘算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什么反应。但不管什么反应,都比现在好。”他的尾音已经哽咽,最后一秒,他偏过头,闭上眼睛。 他竟比计言铮先哭了。 -------------------- 前一半:哎呀怎么萌萌的 后一半:好痛,好爱,啊!!!!!! 第56章 心血在心瓣上乱爬 计言铮的手陡然松开,仿佛谢稚才的体温会灼伤他最后的勇气。 他的声音如游丝般:“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不让你误会。万一我说了,你放弃做那条新闻怎么办,我又想要最后的结果,又希望你是快乐的……我们那时候在筹备婚礼,你知道我有多怕最后是一场空吗?我怕对你说了,你会离开我……” 然而,最终,依然是一场空。 谢稚才的心如刀割,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你就一点都不相信我吗?” 计言铮嘴唇轻颤,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胸口深处撕裂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为我们之间,除了几年前在休斯顿的那些幼稚争执,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切来得太快,太快,我根本摸不透你,也摸不透我们。”他抬起眼,眼眸深处那颗泪珠依然停滞,仿佛压抑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痛苦,“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穿透谢稚才长久的疑虑。 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感到不安的人。一直以来,谢稚才以为那份怀疑,只藏在他的心里,深深隐匿。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计言铮是坚定的那个,所以才会信任他和自己一起走向未来。 他的心脏一阵剧痛,忽然明白当初他脑海中,那个面对千军万马的小人是多么可笑。他苦笑着,自嘲道:“是的,太快了,都怪我,怪我要和你结婚。” “不是这样的。”计言铮急切地伸手,收回中央岛台的阻隔,将谢稚才的手牢牢按住。 “我现在就要来纠正这个错误。”谢稚才语气冷静,低声说着,同时用力挣开计言铮的手,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计言铮低哑地喊道:“成成,别离开我。” 他力道加重,指节发白,谢稚才的虎口被扯得生疼。他胸口起伏,几乎是用气声问计言铮:“你说别离开你我就不离开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 “因为——”计言铮的声音低沉,充满挣扎。 谢稚才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可他却低下了头,胸口颓然地凹陷着,手上的力气也在消散。谢稚才的手,依旧困在他那颤抖的掌握中,仿佛也被冻结了,并没有抽走。 “因为,”计言铮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因为,我好像很爱你。”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猛然抬起头来,露出血红的眼睛和要滴下来的一滴泪。 “爱”,“很”,“好像”,这些字眼强烈的强烈,模糊的模糊,却远不及他那双湿红的眼睛,更加炽热,更加痛楚,如滚烫的烙铁,烙印进谢稚才的心底,一时间他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此刻,天上一声闷雷轰地炸开了。 浓墨般的乌云压下来,天色暗如黑夜,这辆宽敞的豪车忽然变成风浪中一片孤舟,随时会被吞噬,带向天边。 太迟了,太晚了,即使他以前从未盼望过计言铮说这样的话,之前的日子里,他们也从未慎重地考量过、表达过感情。可当真的听到“爱你”这样的话,那一瞬间,却像暴雨中的雷霆,直接炸开谢稚才的心脏。 他没有去管脸上已经滑落的泪水,只觉得外面和里面都是湿的。他低声问道:“有什么用?”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计言铮,“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计言铮的瞳孔映着车窗外的电光,仿佛有星火在眼底寸寸熄灭:“好。”他喉结滚动,将更多话语生生咽下,只留下最后两个字,像一声沉重的叹息:“我走。” 谢稚才还未答话,计言铮已经拨开车锁,车门推开的刹那,一阵呼啸的风撕开车内的暖意,又在车门重重闭合时戛然而止。 谢稚才直愣愣地看着车窗,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风雨中走远。雷再次炸响,雨骤然砸了下来,重重地敲在车顶与车窗上,转瞬间玻璃就被砸得模糊。 这时谢稚才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打开车门,雨顷刻间斜劈而至,将他上半身打得湿透。雨声、海浪声、气流起伏的声音,像厚重的绸缎般,将一切都隔绝开。 他睁着眼,视线被水浸没,模糊中只看见那抹白影仿佛一张薄纸,被天地的风卷走,瞬间消失无踪。 “计——!”谢稚才喊出声,却被风雨吞没,传不出一寸远。 他瞥见信号灯仍是绿的,正欲抬脚追去,却忽然被一双手挡住了去路。他一转头,看见周师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已被淋成落汤鸡。 轰隆雨中,谢稚才听见他问自己:“谢先生,怎么回事?” 谢稚才急得跺脚,大喊:“追计言铮啊!”他奋力抬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此时,一群海边游客在信号灯即将变红的间隙冲了过来,伞、水、人、车混杂成一团,唯独没有计言铮。 老周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的伞,撑在谢稚才头顶。雨水拍打在黑色的伞布上,如失控的鼓点。 “谢先生,您快上车吧!您浑身都湿了。”老周急切地劝道。 谢稚才僵直着身子,眼睛还在迷茫地四处找寻,能看见的只有雾蒙蒙的一片。 最终,他被老周老周半推半搀地带回车内。在咸涩的雨之后,车载香氛的气味显得如此不真实,谢稚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如雕塑般呆坐着。 “谢先生,岛台里有纸巾。”老周回头提醒他。 谢稚才机械地低下头,发现他浑身都在滴水,水珠顺着衣袖滴到漂亮的真皮座椅上。他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抽出纸巾,一点一点,小心又认真地擦着,像是执着地想把一切补救回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这个时候想起婚礼前一夜,他拿着湿巾,偷偷摸摸擦地板上水蜜桃润肤乳的印子。他胸中酸痛难当,已经分不清脸上泪水和雨水。 老周问道:“谢先生,咱们去哪儿找少爷?您知道他会去哪儿?” 谢稚才逼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尽力镇定下来。计言铮这么走了,可是他还得回去收拾残局。 第66章 他调整了表情,冷静道:“你别担心,周师傅,你不必管这事。我们先去崔记拿点心,你慢慢开。” 临近晚餐时间,倾盆的暴雨收了势,只余下带着寒意的雨丝潇潇而下。 谢稚才刚跨出电梯,就被客厅里飘来的暖意扑了满身。水晶吊灯下人影交错,伴着轻松的谈笑声,像一场岁月静好的幻梦。 半小时前,他拜托周师傅把车停在别墅的小门外,之后他悄悄潜回房间。此刻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谢稚才,佯装若无其事地下楼,但身上还残留着热水冲刷不去的战栗。 由于在外突逢暴雨,大家都是从各地赶着回来的,现在一边分享方才躲雨的趣事,一边品尝着谢稚才从崔记带回来的点心。 香甜的气息蔓延,谢稚才不动声色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想安静地融入这热闹的氛围,却还是被施南阁注意到了。 “听说是你和阿铮去的崔记呀?天气这么糟还跑去,辛苦了!”她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酥饼,语气柔和地问,“哎?阿铮人呢?” 谢稚才心神恍惚,勉强稳住神色,生怕一个表情泄露了情绪。他低声答道:“在城里时,他突然接到工作电话,说有急事,争取赶晚饭回来。” 原本正热络聊天的一家人顿时安静了几秒。 施明沛“咂”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急事?今晚可是要给奶奶切蛋糕呢。” 施南阁转头问计为升:“公司出了什么事?要不你问问看?” 计为升掰着酥饼的手一顿,清了清嗓子,说:“下这么大雨,工地那边出点状况,他不放心,亲自去看了。”察觉施南阁眼神不满,又补上一句,“我跟他说了别去了的。” 听着这明目张胆的掩饰,谢稚才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计为升也知道。 晚餐时,计言铮仍旧没有回来。 谢稚才无数次想给他发消息,问问“你还好吗”,却始终没有拿出手机。餐桌上,计为升镇定地说他已经联系过计言铮,并替儿子的缺席向全家致歉,将一切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 也许是怕谢稚才独自面对大家拘谨,亲戚们格外照顾他,免去了许多应酬敬酒。小外甥女粘着他,非要坐在他腿上吃饭,倒也帮他从紧绷中稍稍松了口气。 这终究是家宴,寿宴仪式简单温馨,毫无张扬。一家人簇拥着程隽,在烛光中唱祝寿歌,说吉祥话,就这么过去了。 几个孩子端着蛋糕到处乱跑,又吃又抹,弄得满屋狼藉,众人索性移步到会客厅,让佣人清扫。 晚些时候,会客厅摆了几张桌子,玩麻将的,打扑克牌的,各有各的热闹。 谢稚才身心俱疲,推说不会玩牌,想早点回房休息。可小外甥女偏不松手,非要拉着他和程隽一起玩“小猫钓鱼”。 他不忍拒绝小朋友,只好搬来一张小茶几,三代人分一副牌玩了起来。 谢稚才一边机械地分牌、收牌,偶尔回应小外甥女,心思却只想着计言铮到底去了哪儿。 这时,在他身边的程隽忽然轻声说道:“稚才,我在想,我执意要把你请来,是不是错了。” 谢稚才一个愣怔,抬头望着程隽,她的眸子里写着哀叹。他心口一滞,眼眶忽然湿了。 他让她失望了。他和计言铮,都让她失望了。 小外甥女看他们都不出牌了,跳下椅子,看看程隽,又看看谢稚才,疑惑地问:“舅舅你怎么哭啦?是因为晚上舅舅不在吗?” 她声音不算大,但把谢稚才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蹲下身来安抚她。好在牌桌上热闹非凡,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程隽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你把牌都赢完了,舅舅着急了。” 小女孩跳了起来,急忙把那一大沓扑克牌塞到谢稚才手里,嗲声嗲气地说道:“舅舅对不起,都给你!你别难过了。” 谢稚才把泪意咽下,收下了扑克牌,轻声谢谢了小外甥女。 程隽站起身来,轻轻唤过施明沛,让他照看好自己的孩子,然后领着谢稚才离开了喧嚣的会客厅。 他们一路走到云履的另一侧,进入了一个静谧的内厅。谢稚才第一次来到这里,四周没有丝毫的嘈杂,落地窗外,低矮的植物在黑暗中微微摇曳。 程隽先在沙发上坐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躺椅,缓缓开口:“阿铮就是在这里对我说,要和你结婚的。” 谢稚才在她身边坐下,脸却偏着,出神地望着躺椅。 程隽坦诚道:“那时候知道你们俩要结婚,我其实挺担心的。” 谢稚才有些愣住,他惊讶道:“您从来没说过……” 程隽淡然一笑:“我怎么会说呢?你们两个孩子站在一起那么美好。你们心里都是透明的,像是从同一个炉子里铸出来的。” 谢稚才欲言又止,试图否认,最后只能缓缓摇了摇头。他问道:“那您担心的是什么呢?” 程隽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把躺椅,眼神渐渐游离在窗外乌黑的夜色里。她轻声说道:“因为阿铮知道你不是因为爱他才要和他结婚的。他觉得,结婚对你来说不公平。” 谢稚才的后脖颈猛然一阵发麻。他明白,程隽不会骗他,那说明计言铮确实当初是这么想的。 他竟然想得这么深。 在今天之前,谢稚才从来没有把“爱”这个字眼放进他们的关系中过。决定结婚的时候没有,决定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可能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字眼太沉、太重、太难承受,太难背负了。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他们之前的纠结——所有的吸引、念想、恩意、怨怼、歉疚,太多太多,早已纠缠成了难以解开的死结,深深长在彼此的身体中,若要强行剥离,只会带骨连肉。 这血淋淋的会痛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爱。 一瞬间,谢稚才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他不再想分清谁对谁错,只觉得无比想念计言铮。 他到底去了哪儿? 窗外还在下着雨,山上凉意更胜,谢稚才不禁浑身一个战栗,那是来自骨髓深处的寒冷。 他低头,将头埋进手掌里,声音闷闷地从掌心中传出:“那他为什么还是结了?” 程隽的手轻柔地贴在谢稚才的背脊上,她轻声说道:“那你得亲口问他才知道。” -------------------- 计爹也不好当啊!怕老婆ing!——在激烈的感情冲突中忽然发了父母糖的一点蓝 第57章 心软在心死的当下 此时,谢稚才只能想到他在暴雨中对计言铮最后的一瞥。那眼神像是一场骤然沉默的告别,令他一时哽咽。 “其实除了阿铮自己犹豫不决,我也有我的顾虑。”她扶着谢稚才的肩膀,望进他眼里,“稚才,我想问你,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从前,谢稚才以为婚姻是他与计言铮并肩立于风霜刀剑前,迎战千军万马。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怔怔地摇了摇头。 好在程隽并未责怪他的迟钝,只是说道:“我的婚姻是父母之命,但我很幸运,和我先生情投意合,过了一生幸福的日子。唯一的遗憾,是他没能活到现在,和我一起享受现代社会和儿孙绕膝。”谈到亡夫,程隽脸上却并没有悲伤,只是微微一笑,“至于我那个女婿,你也是认识他的,知道他各种毛病多得很吧?” 在这样的时刻,谢稚才竟被老太太逗笑了。 说完计为升的坏话,程隽狡黠地眨了眨眼:“但是他对我女儿是真的死心塌地、无微不至的好。他们半生相伴,唯一的裂痕,是阿铮的取向,这道裂痕深刻,争执不断,大事小情都闹过。但他们俩从来没考虑过分开。我一直觉得阿铮那么坚定地选择了和你结婚,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他的父母让他相信有幸福婚姻的存在。可你知道,幸福婚姻的根基是什么吗?” 谢稚才沉思片刻,尝试回答:“爱?信任?” “这些,是凭空而来的吗?”程隽慈爱地望着他,“两个人不交流,不知道彼此的心事,爱得起来吗?信得下去吗?你们既然结了婚,哪怕是一时冲动,那也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了。不说话,能解决什么呢?答应外婆,好好聊聊,行吗?” 谢稚才沉默良久,眼神浮沉不定。 程隽轻声问道:“你还想解决这件事,对吧?” 谢稚才望向她那双慈祥而笃定的眼睛,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决绝正在悄然融化,他终于点了点头。 今晚过去,施家人将启程飞离榕港,程隽留下谢稚才在云履再过一夜。 卧室已被重新收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寂的静谧。谢稚才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在整整七年后,他也终于睡了计言铮的房间。 此刻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宿命回环,可是如今他们俩的境遇和当时天差地别。 他下午匆忙回来,现在才注意到沙发上为他铺的小床已经收起,枕头和垫被归位,多余的浴巾也被阿姨收走,整间屋子井井有条,恢复原貌。 第67章 计言铮这样一个无微不至的人,今天竟然会丢下一大家子人,说走就走,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他不敢去想,计言铮心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稚才坐立难安,怎么都放心不下计言铮,终于还是忍不住要给他发条消息。 他的手机在回云履的路上,因为怕被人发现,一时慌乱,失手掉进了地上的水洼。此刻他解锁屏幕,看上去没有大碍,但谨慎起见,仍想好好检查一遍。 刚一揭开手机壳,一张塑封薄片便飘落下来——是那张塑封的干花,七年前被踩坏的圣诞玫瑰,他们婚礼的“一点旧”。 那时,在休斯顿的公路边,他从计言铮手中接过这朵花,学他一样,插进手机壳,随身携带。 现代科技足以防水,手机毫发无损,可那张塑封却鼓起了气泡,水渗了进去,把原本干燥的花瓣沾湿。不用想就知道,它会因为暴露在空气和液体中,很快就走向衰败和腐烂。 美好的事物,毁灭起来竟如此轻易。 谢稚才手指颤抖,把塑封片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拿纸巾徒劳地吸着水。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冬雨凄冷,计言铮还带着感冒,一个病了整整一个月的人,竟在雨里不知淋了多久。现在,会不会病得更重了? 谢稚才难过极了,心快被焦灼撕裂了。他此刻的牵挂和担心,是给一个爱他的人,那就已经不能用对错来衡量。此时此刻,原则与道德都不再能约束、限制他,什么都不再管用了。 他握起那部在水中劫后余生的手机,给计言铮发了一条消息:「你是回自己公寓了吗?」 他一直等到凌晨,熬得眼睛都睁不开,最终在昏沉中睡去,手机仍紧握在手心。 而计言铮,始终没有回信。 第二天雨过天晴,谢稚才下午要进台里,一清早便和一家人告别,离开了云履。 来送他的还是周师傅,开的是一辆久违的宾利飞驰,坐进车里的时候,谢稚才担忧昨天那辆车湿成那样,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养护。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周师傅,忽然意识到现在这辆车怕不是要把他送到天璇,毕竟他说的回“家”,被默认是计言铮和他的新家也很合理。 “周师傅,”他踌躇地开口,“您一会儿把我送到到凤凰路和香颂路的交叉口吧,我在那儿有点事。” 老周在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说道:“您家不就在这个路口旁边吗?要不还是直接送您回家,方便点儿?” 谢稚才一愣:“我——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在那儿的?” 老周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谢先生您别介意,从云履到世晖再到您家,这一个月我都不知道开了多少趟了。” 电光火石间,谢稚才忽然明白过来,他轻声问道:“是计言铮?” “早上八点钟,您的节目结束,过一会,会下来和您同事一起去买杯咖啡。您下班一般在午饭后再过一个点儿钟,您会回在香颂的公寓。”老周的叙述很平静也很精准,接着他又开了个玩笑,“还好您上班少爷没要也陪着,不然每天三四点我可起不来啊!” 谢稚才已经感到胸口一抽一抽的疼痛,整个十二月都重新浮现在眼前,他的失落、挣扎和振作,原来计言铮一直在旁边。 他知道计言铮没有走到他面前,是因为怕惹他厌烦,怕被他再狠狠推开。他吸了下鼻子,问道:“那您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开车了吗?” “这个少爷没提过,就是有天突然把我调过去了,我猜……”老周谨慎地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太好吧。” 昨天老周已经见识了他们俩的决裂丑态,现在装样子也没有意义,谢稚才颓然地长叹了口气,尾音在晨光中微微发抖。 “他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老周吃了一惊,问道:“您联系不上少爷吗?” 谢稚才早上看到计言铮一夜未回消息,急的直接拨去两个语音和三个电话,都没能被接通。想到计言铮可能在雨里遭的罪,谢稚才就觉得难以支撑,他艰难地坐直身子,说道:“送我去天璇吧。我要去找他。” 婚礼前,谢稚才曾来过几次天璇,楼下的管家认得他,总会替他刷电梯卡。 此刻,他站在计言铮家门口,敲门的手指关节发痛,门铃的声响与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在走廊里交错回响。额头渗出细汗,他只恨当初没听计言铮的话,提前把指纹录进门锁。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还有直播,耽误不得。他只得咬牙离开,走前仍不死心地发了一条消息:「我去了你家,你不在,你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 去世晖的路上,谢稚才心神恍惚,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尽快结束工作,再想办法找人。不管计言铮是不是故意躲他,他都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错过了早高峰,电梯里只有寥寥几人,其中一个是他在「早安,榕港」的节目统筹,刚结束直播,下楼买了咖啡回来。 谢稚才强打精神,和他寒暄了几句。好在楼层很快到达,他长舒一口气,送走同事,准备卸下脸上的僵硬笑容。 可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忽然被前台柜台上的一盆花攫住了——五瓣重萼微张,泛着紫色丝绸般的光泽,茎叶茁壮,鲜活而灵动。 他认得它。他昨天还擦拭过干枯的它。 一瞬间,他脑海里仿佛有根弦“啪”地绷断了。电梯门正要合上,他猛地伸手,硬生生将金属缝隙撑开。 统筹同事被踉跄冲出的他吓了一跳:“稚才,有什么事找我吗?” 谢稚才已顾不上答话,径直冲到前台,一把攥住柜台边沿,声音急切:“这花是哪来的?” 前台行政被他突然出现吓得一呆,看了看那盆圣诞玫瑰,说:“是你上次说要分享粉丝礼物的时候我拿的。”她赶紧把它捧起来递给他,“你要?” 谢稚才机械地接住了,釉质花盆入手冰凉,冰绡般的花瓣擦过他颈侧。他顾不得西装蹭上的泥痕,立刻追问:“你拿的时候,花上有写牌子吗?” “牌子?”行政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又摇头:“没有啊……怎么了谢主播?这花有问题吗?” 谢稚才指尖几乎要掐进花盆里。 行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神一亮:“你那时候收的礼物,收发室都有登记!” 话音未落,谢稚才已匆匆说了声“谢谢”,抱着那盆花冲向电梯。 收发室里,同事为他找到了将近一个月前的收件记录。他低头顺着表格,一行一行地翻看,翻了好几页,依然没看到计言铮的名字。 见他焦急,旁边的同事问能不能帮忙找点什么。他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计言铮的秘书姓彭。果不其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 应该就是了,谢稚才觉得手一阵无力,怀中的花盆突然重若铅块,因为心慌,掌心都浮出一层汗,几乎要捧不住—— 这人不放牌子就算了,怎么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留一下?! 谢稚才突然对着空气冷笑了声,心里一阵苦涩。是啊,计言铮怎么可能署名?毕竟,若是在一个月前,他看到“计言铮”这三个字,指不定会一时冲动,把这盆花砸成粉碎。 谢稚才走进电梯,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机。计言铮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他无奈地拨通了电话,熟悉的忙音在耳边一遍遍响起。 突然,他心里有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计言铮不是故意不理他,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又脚步匆忙地走进世晖now的新闻室,敲开温曼办公室的门,说自己现在实在有急事要走,没办法参与今天新闻的准备,建议她找个替班,不然他不能保证晚上再来直播的工作质量。 他说话的语气急促,脸颊红得像烧着的炭,更别提他穿着西装抱着盆花的样子,属实不像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 温曼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拿起座机拨通电话:“你帮我问问谭晓鹭今晚七点半有没有空。” 谢稚才急忙丢下一句“万分感谢”,然后匆匆从门口消失。 谢稚才几乎是把圣诞玫瑰掷在了办公室的桌上,便夺门而出,冲出世晖大楼的同时,拨通了方才他从记录中找到的彭秘书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是——” 谢稚才打断他,语气急促得像是要从喉咙里喷薄而出:“我是谢稚才,计言铮在办公室吗?” 对方显然知道他是谁,电话那头顿了一拍,才迟疑地回答:“计总今天上午没来。” 心脏重重一跳,像被冰锥钉住。谢稚才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惶然,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紧:“你有他公寓的备用钥匙吗?” “有是有……”彭秘书声音里满是为难,“但我不能随便——” “我怀疑他出事了!”谢稚才几乎吼出来,站在街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你立刻带着钥匙去天璇。我是他合法丈夫,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第68章 他在天璇大堂等了五分钟,彭秘书才匆匆赶来,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被谢稚才一把夺过门卡。 计言铮家的门终于打开了。 迎接他的首先是一片阴冷,这在冬天很反常,偌大的公寓没有半点声响。谢稚才愣住了一瞬,这股空落落的感觉,不只是空气的冷,而是空间的空。他突然意识到,屋里这么空,是因为计言铮曾为他搬进来腾出了位置。 “计总不在……完了完了,我闯祸了……”彭秘书在他身后忐忑起来。 谢稚才管不上他,快步冲进屋内,刚走两步,脚下一滑,他踉跄一下低头看去,是一连串尚未干透的水迹,自玄关一路延伸进卧室的深处。 他的心猛地被攥紧,头皮发麻,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瞬间无声,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鞋底在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主卧的门半掩着,他一把推开。 计言铮在床上。 他竟还穿着昨天那身白衬衫,皱皱巴巴地贴在他弯曲的背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埋着,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头黑发,像极了某种濒临熄灭的火焰。 遮光帘紧闭,房间里昏暗如夜,他的蜷缩的身影显得更加突兀、脆弱、了无生机。 谢稚才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磕地发出闷响,他跪倒在床边,手刚触碰计言铮的脸,就被那滚烫的温度烫得猛地缩回。 “他发烧了!”他失声喊道,声音都哑了。 彭秘书也吓得脸色惨白,急忙掏出手机:“我叫车,车马上到!我们得送计总去医院!” 谢稚才只是点头,整个人已经快支撑不住。他缓缓坐上他们曾共度多少夜晚的婚床,把计言铮的头轻轻托起,放在自己膝上,手指抚过他泛着病态的红的面颊与干裂的唇。 他低下头,脸贴在那发烫的皮肤上,再也顾不得泪水。他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混着计言铮那已经湿冷的发丝。 为什么他会为这个人哭这么多?为什么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心的时候,那颗心还是会疼成这样? 他想喊他的名字,可张了张口,才发现声音卡在喉咙深处,连力气都被抽空了。 最后,只能一遍遍低声唤着,“计言铮……计言铮……”,就好像他从未如此用力地咬出这三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彭秘书急匆匆地走到床边,说车到了,让谢稚才和他一起把计言铮扶出去。 就在这时,他感觉掌心微微一动。紧接着,一道沙哑破碎的声音,自他指缝间传来,极轻,却震颤了他整个身体。 “成成……”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低低的,带着梦呓般的依恋。 “成成,你来了。” -------------------- 来自搜索引擎: 自古以来,圣诞玫瑰既是非常珍贵的草药花,又是含有剧毒的植物,正好符合了矛盾的特征。因此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也具备矛盾的性格。同时拥有孩子气与成熟的性格,令人捉摸不定。 圣诞玫瑰的花语还包括犹豫和矛盾,这可能与其作为草药和毒药的双重性质有关。它提醒人们在爱与抉择中保持谨慎。 真的很适合阿铮和成成。 以及,一天都在跑酷的成成……微信步数遥遥领先 第58章 少爷少奶奶亲热呢 计言铮从医院回家的第一天,几乎整天都在昏睡,只有谢稚才时不时地推醒他,他才会勉强撑起身,机械地喝点水或米粥。 前天昏迷时,那个清晰喊出他小名“成成”的人,此刻却仿佛不认识他了。每次计言铮的眼睛刚睁开,几乎立刻又闭上,继续陷入沉睡。 到了第二天清晨,谢稚才早早起来,拿着热水壶给他换热水。水杯刚一放下,侧卧在床沿的计言铮眼睛忽的睁开了。 他眼底泛出熟悉的闪光,目不转睛地地盯着谢稚才,目光灼灼像要把他烫出个洞来。 “能自己喝就别等人伺候。”谢稚才偏过头,故意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将保温杯轻轻搁在床头。 计言铮乖乖地爬起来,拿保温杯喝了几口,看上去精神好了些。他低声问:“我能起来洗漱一下吗?” 谢稚才知道他向来爱干净,便从衣帽间取了件厚毛衣开衫,调高了空调温度,说:“刷牙洗脸就行,不许洗澡!” 计言铮看了他一眼,像是被他的威严吓住了,低头接过衣服,默默从床上爬了下来。 没想到计言铮只是和他虚与委蛇,谢稚才出去以后很快就听见沙沙水声,开始还没在意,结果过了好几分钟还不停。 他狐疑走进卧室,站在浴室门口,水声愈加明显,油砂玻璃背后光影若影若现,这人就是去洗澡了! 谢稚才他攥着门把进退两难,气得在浴室门外来回踱步,只得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两句。 虽然违反了谢稚才的叮嘱,计言铮还是认认真真擦干了身子,马上出来就把头发吹得透干,做足弥补措施,尽量避免再惹谢稚才生气。。 他刚走到卧室,就撞见谢稚才抱臂坐在床沿,冷冷盯着他,眉头紧锁,仿佛能塞进刀片。 计言铮理亏,低声下气地说了句:“不洗澡太难受了。” 谢稚才眼刀剜过来:“你还在这儿站着干嘛,赶紧回来躺着。” 计言铮知道这时候不敢顶嘴,只得三步并作两步,掀开羽绒被躺回了床上。 谢稚才侧着瞥了他一眼,计言铮刚脸还泛着剃须后的青茬,高热褪去的面庞瘦削得凌厉,倒显出几分浴后特有的清俊。 他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指尖点着床面,轻声道:“你这床上怎么什么都没有,之前还得专门给你重新收拾的厚床单厚被子。” 计言铮的声音低低的:“因为我不睡这儿。” 谢稚才一愣,转头问:“那你睡哪儿了?” 计言铮咳了一声,才慢慢说道:“侧卧。” 谢稚才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空气突然凝滞,几秒钟内,计言铮静静地望着谢稚才:“我做不到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 谢稚才的气焰陡然熄灭了。而他自己公寓的客厅里,不也堆满了几乎原封不动的纸箱子? 他未曾察觉自己眼神已软了下来,轻易地就被计言铮的一双深眸钩住了。 悬在空中的视线交缠不知持续了多久,谢稚才突兀地截断了这缠绕的连结,站起身来,说:“你继续睡吧,午餐我再叫你。” 下午计言铮的体温又略有升高,谢稚才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心中对这个病人的责备。 不过计言铮裹着毛毯先低了头:“是我不该冲澡。” 谢稚才拿起体温计,从他嘴里取出后,消了毒,瞪了他一眼。 计言铮讨好做到底,仰着脸看着谢稚才,柔声说:“中午的粥煮得真好。” 假,这人假的时候太假了! 谢稚才脸上一热,低下头小声回应:“就我这厨艺也只能做点清汤寡水,一点营养都没有,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给你补回来,我去跟外婆请了何阿姨来。” 计言铮有点惊讶,问道:“已经到了?” “还没呢,下午来。”谢稚才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干嘛?” 计言铮立刻举手投降:“什么都没有。” 这时,谢稚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放过了还发低烧不安分的计言铮,走出卧室接起了电话。 是陈律师。 “谢先生,之前一直没能联系上您,”陈律师直截了当地开口,“恭喜您,我昨天接到对方律师通知,说条款不需要再修改了,我们可以往下推进了。” 谢稚才的心微微一震,原来计言铮从大雨中离开后,仍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承诺。他紧紧攥着手机,谨慎地措辞:“如果我跟您说,我现在需要您稍微拖延一下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陈律师没有像谢稚才预想的那样质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做,而是语气突然一转,说道:“我从事婚姻法已经很多年,参与过多少人的婚姻分合,已经数不清了。七年前的有一天,我回到家,太太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告诉我当天就得搬出去。” “她要和你离婚?”谢稚才有些吃惊。 “是。她说‘你永远在解决别人的问题’。我这才意识到,我每天忙着给为别的伴侣传话,却几乎没有好好跟太太说过话,已经很久很久了。”陈律师声音平静,像是回忆起一段久远的往事。 “然后呢?”谢稚才追问。 “然后呢,嗯……”陈律师轻轻一笑,“一夫一妻,一儿一女,一猫一狗。” 陈律师一向是公事公办的人,今天怎么突然讲起私事来,还跟程隽一样,说是劝解他,但怎么在他面前“秀恩爱”起来了。谢稚才哭笑不得,但也明白了陈律师的用意,他思索片刻,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陈律师似乎已经猜到他的意思,语气轻松地说道:“那我就回复‘暂缓’,一切等你通知?” 第69章 谢稚才点了点头,“嗯。”他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知道下次打电话给陈律师时,会说些什么。此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他站在露台,晚风拂过脸庞。 他缓缓开口:“因为我敲过柱子。” “什么?”陈律师显然没听懂。 谢稚才轻轻笑了笑,说:“没事,再见,陈律师,辛苦了。” 下午时,何阿姨伴随着锅碗瓢盆的碰撞脆响进了门,身后帮佣们也像流水一样将处理好的各种食材一一摆上台面,有鲜虾仁、珍珠米,火腿和各色蔬果。当最后一只珐琅炖锅稳稳落在流理台上,忽然就不再空荡的厨房中,何阿姨已系好围裙,如同将军披挂战甲般,将厨房圈作自己的领地。 谢稚才被这阵仗钉在原地,徘徊在结界外,小声问了句“阿姨好”,就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外面,垂着手装乖。 何阿姨指了指本来在炉灶上的小砂锅,问道:“这是用来煮什么的?” 谢稚才不好意地挠挠头:“我给他煮白粥的,但是熬不出外面卖的绵密口感。” “那也好啊,外面有的加了增稠剂,少爷生病抵抗力差不能乱吃的。”何阿姨又问他,“谢先生你爱吃什么菜?你的伙食我都包了。” “不用管我,阿姨,我好养活。”谢稚才小声说,像是怕被计言铮听见似的,“你做点……他爱吃的就行。” 何阿姨听了,忍不住笑了:“少爷爱吃的啊?我现在就准备给他做呢。” 谢稚才好奇地凑近:“什么啊?” 何阿姨拿出一个碗,神秘兮兮地说:“鸡蛋羹。” 这也太平凡了吧?谢稚才愣了一下,“啊?” “小时候少爷发着烧也要裹着毯子来厨房,眼巴巴等着这碗鸡蛋羹呢。”何阿姨道。 真是娇生惯养啊!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也不太为难人。谢稚才嘟囔了一句:“那也不难做啊。” “是不难。”何阿姨笑了笑,“少爷自己长大了也学会做了,不过他做得随便,精细做的话还是得有点步骤的。比如得用筛网筛得细细的,还得放点银杏果和火腿进去。” “那您做一次,我在旁边学学?”谢稚才问道。 “你跟我客气什么呢,我一步步教你就是了。”何阿姨招呼他走到灶台前。 不一会儿,一碗黄澄澄、细腻光滑的鸡蛋羹从蒸锅里端了出来,色香俱佳。谢稚才看着这碗完成的鸡蛋羹,心里暗自感到满意。 何阿姨在一旁切菜,此刻也停下刀,转头看着碗:“哎呀,做得真成功!” “是吧?”谢稚才露出笑容,心中有些自得,甚至忍不住想拿勺子尝一口。 何阿姨比他还兴奋,拉住他的手,晃了晃:“筛网这些我都留给你吧!少奶奶你学会了,我就放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松开了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几秒钟的沉默后,谢稚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阿姨双手合十,急忙给谢稚才鞠了一躬,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谢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叫错了!实在是……” 谢稚才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好笑,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他立马双手扶起何阿姨的肩膀,说道:“没事啦阿姨!” 前一天谢稚才只能做点粥和小菜,给计言铮放在床头就行了,今天何阿姨做了五六种菜,还这么吃也不方便。谢稚才不想他下床,就找了张小桌子可以支在床边。 何阿姨把翡翠芙蓉羹、三丝粥、燕窝雪梨盅和谢稚才亲手的鸡蛋羹,帮计言铮布好,问谢稚才:“谢先生要不要和少爷一起用?我把这几道菜也端过去。” 谢稚才慌忙摆手,说:“我怕我的菜太香,他看了会馋。” 何阿姨马上赞叹谢稚才体贴入微,却不知谢稚才其实只是还没做好与计言铮面对面的心理准备。 他本想邀请何阿姨与他一起吃饭,然而何阿姨坚持不肯,说她刚才已经简单吃过了。 “我刚才到几个房间里,发现有些死角还没打扫干净!这个家政团队真是不靠谱,要么就是图省事,也不知道少爷给他们付了多少钱!”她说着,已把厨房收拾得干净利落,拿起工具朝公寓深处走去,“我去再打扫一下。” 不一会儿,吸尘器的嗡鸣声从走廊深处传来。 谢稚才低头扒着碗里的八宝鸭,心里有些愧疚。他想着赶紧快吃,吃完可以趁何阿姨没回来,自己把碗给洗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做的是好事,他却心虚得可以,生怕被何阿姨抓个正着。 水声掩盖了吸尘器的声音,谢稚才不由得频频回头,洗到第三个碗时,他已经回头张望了四五次,心跳得飞快。 剩下最后一个碗,谢稚才再次检查了走廊,确认没什么异常后,他紧张的身体终于稍微松了些。可还没等他把洗好的碗放到沥水架上,突然,他听到一丝似乎从水声中透出来的动静。 他正要回身跟阿姨解释,然而侧颈忽的感到一丝微妙的暖意。 谢稚才浑身一僵,干燥柔软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侧颈。那触感起初只是轻得像片羽毛,而后忽然加重,带着湿热的吮吸,激得他脊椎窜上一阵酥麻。 他脑子里想着要给身后一个肘击,让那人滚远点,可身体却背叛了理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发软。 理智在叫嚣,但有一股令人痴迷的惯性,令他闭上了眼睛,扬起了脖颈,喉结滚动,像是纵容和邀请。 “当啷——” 最后一只瓷碗从他指间滑落,滚落进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袖口,凉丝丝的。 计言铮的手抚上他另一侧脸颊,将他的脸完全转了过来。 谢稚才紧紧闭着眼,睫毛在颤颤巍巍地抖动,像两只细密的羽扇。 计言铮爱不释手地轻轻摩挲着,可是最终只是克制地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谢稚才倏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中,理智似乎在一点点地回笼。可他却没有立刻挣开计言铮的怀抱,反而像是贪恋这份温度似的,含混地说了声:“你还是有点烫。” “所以没敢亲你嘴啊。” 这人真是……!谢稚才耳尖发烫,远处隐约传来家具搬动的声音,他慌乱地用手肘抵了抵计言铮:“何阿姨在呢!” 计言铮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笑道:“怎么了,少爷少奶奶在亲热呢。” 这浑话听得谢稚才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 计言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我还知道你听了偷着乐呢。” -------------------- 很关键的敲柱子!! 放心,没有这么糊涂就和好了!!!不过是小夫夫久别难耐罢了……身体不跟着理智走了…… 第59章 即使没有灯光也想和你燃 计言铮的得寸进尺让谢稚才瞬间清醒,他猛地后退一步,湿漉漉的手背在身后,水珠顺着指尖滴落。他绷紧身体,像只警觉的猫,不肯给计言铮半点可乘之机。 计言铮望着他冷冰冰的脸色,识相地举起双手投降。两人无声对峙,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弦,直到走廊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那股剑拔弩张才倏然一松。。 谢稚才立刻低头整理碗筷,动作利落却略显僵硬。计言铮也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站直了身子。 果不其然,他们都领受了何阿姨的一通数落。她先是问谢稚才怎么自己把洗碗了,又责备计言铮穿着这么单薄的睡衣就往外跑,要是再着凉了怎么办。 这话一说,谢稚才也是一愣,先前意乱情迷、气急败坏,他竟完全没注意到计言铮连件外套都没披。 计言铮立刻换上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我错了,何姨,主要是稚才做的鸡蛋羹太香了,我得当面夸夸他。” 何阿姨的表情果然稍微缓和,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但手上动作没停,推着他的后背往外赶:“别耍嘴皮子了,赶紧回床上躺着去!” 当晚何阿姨便返回了云履。第二天一早,她又回来烧了一桌格外丰盛的菜,说是要给两个辛苦的年轻人在假期补补身体。 直到这一刻,谢稚才才意识到,原来今天已经是12月31日。因为计言铮突如其来的高烧,他们竟把跨年的日子都给忘了。 不过跨年活动自然是泡汤了。计言铮生病的消息早传到了外婆和父母那儿,家里人都叮嘱他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 但这位病人显然没把医嘱放在心上。白天刚能下床,他就开始抱着电脑工作,吃饭也是草草几口便重返战场。直到深夜,谢稚才准备回侧卧休息时,发现主卧的灯还亮着,隐约还能听见计言铮压低着的开电话会的声音。 他在门外徘徊了片刻,见计言铮还在应付会议,便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早点睡。」 谢稚才洗漱完毕,正准备关灯,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第70章 他拉开门,计言铮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只有两侧卧室溢出的暖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这次总算披了件外套,只是忙了一整天,他好不容易养出点气色的脸上带着倦意。 “你要睡了吗?”计言铮开口,嗓音低哑,带着说了一天话后的沙砾感。 谢稚才心里暗自嘀咕:这得看你想干什么。但面上却只是淡淡回应:“快了。” “时间够的。”计言铮下意识向谢稚才伸手,见谢稚才条件反射般往后一躲,又讪讪收回去,“能来主卧一趟吗?” 谢稚才挑了挑眉,目光里满是怀疑。 “真的有事。”计言铮再次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甚至夸张地交叠着手腕贴在身前,“我发誓,从现在开始,绝对不碰你一根手指头。” 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谢稚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 他跟着计言铮走进主卧,房间里只亮着床头一盏阅读灯,光线幽暗。他还未完全适应这昏黄,计言铮忽然抬手,“啪”地一下关掉了灯。 谢稚才一惊,眼前陷入漆黑,一时几乎失明,刚要出口质问—— “咻——” 一道清越的啸鸣划破夜空。他蓦然转头,只见窗外一朵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中骤然绽开来,粉金色的光瀑如流霞倾泻,整个房间顿时忽明忽暗。 紧接着,更多烟花接踵而至,在玻璃窗上投下斑斓变幻的彩影。 “我家每年都能看到海边的新年烟花,这扇窗户角度最好。”计言铮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 计言铮眉目舒展,不断变换的焰色透过玻璃映在计言铮的脸上,电光蓝、荧绿、金黄、火红。 “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过新年。”计言铮的声音被烟花的爆裂声衬得分外低沉。 谢稚才喉头哽着什么,七年前的回忆再次鲜活起来——他们二十岁出头,站在休斯顿的小厨房中,四周五彩灯光闪烁,远处电视里传来模糊的倒计时,而计言铮的眼睛里也有似泪闪光。 计言铮忽然转头看他,一朵银紫色的烟花恰在此刻绽放,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星光。他轻声说:“新年快乐。” 窗外,整座榕港正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迈入崭新的一年。屋内,他们并肩而立。 那些悬而未决的难题、这场结局未卜的婚姻、与这几日偷来的安宁时光,全都被藏进这片短暂的黑夜里。 他们终究不能一直不去开灯。 但此刻,谢稚才胸口翻涌,目光落在计言铮被烟花照亮的眼里,终是轻轻回应:“新年快乐。” 对于两个大忙人来说,能偷来三天假期已是天赐的奇迹。再继续休下去,恐怕下一秒就会有一大票人堵在门口,把他们一前一后地押回泉汇和世晖。 新年伊始的清晨,谢稚才走进餐厅,餐桌上已摆好何阿姨准备的西式早餐,焦糖吐司烤得金黄酥脆,两只单面煎的煎蛋热气腾腾。 “谢先生您起啦?少爷一早就去公司了,也不等等你。”何阿姨一边收拾水杯,一边嘴上不忘替谢稚才抱不平。 谢稚才瞥了眼时间,自己也快迟到了,咬了一口吐司,含糊回应:“没事,反正我们都得上班。有饭吃就行,您也早点回外婆家吧,顺便帮我们报个平安。” 吃完早餐他把三天前他匆忙收拾来的行李又重新装回一个随身包里,直接就带去了世晖,准备回归工作。 出门之前,谢稚才感到一阵恍惚,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计言铮在高烧中蜷缩在空荡荡的床中央,水池边咫尺之间他的侧脸,还有昨夜,烟火绽放中,他眼底盛着辉光…… 然而,他们之间的问题仍悬而未决,不能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谢稚才深吸一口气,用力带上了门。 重返工作岗位的第一天意外的平静,仿佛整个世界并未经历他和计言铮共同跨过的那个跌宕起伏的年末。日常按部就班,节奏冷静如常。 直到推开家门,满客厅横七竖八的搬家纸箱猝不及防撞进视线。他愣在玄关,最终选择逃也似地钻进卧室,仿佛合上门就能将那些悬而未决的麻烦隔绝在外。 他离开天璇也算是不告而别,本以为会收到计言铮的质问,但微信对话框直到深夜都十分沉寂。 他想说服自己不在乎,但睡前还是把微信反复打开了好几次。躺在床上时,思绪比客厅的纸箱更凌乱。他们过去的记忆太清晰,他们的现在却显得模糊不清,而他们的未来更像是一连串支离破碎、不成逻辑的念头。 不过他最后入睡前的最后一秒,想的却是,计言铮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第二天他节目结束,换了衣服从新闻室里出来的时候是九点多。 天气这几天不错,只是夜风依然轻寒。谢稚才一步步走下世晖大楼门前的长阶梯,当视线扫到最下一级台阶时,他一时还以为是风把眼睛吹花了。 计言铮一身黑色长大衣,称得他一头乌发下的五官线条更如刀刻。他手插袋,低着头在缓慢地踱步。 等谢稚才注视他走完一个来回,计言铮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地抬头。 风把他额发吹起来一些,露出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确认来人后,他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谢稚才站在高阶之上,没有立刻下去。 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勾起了他许多相似的回忆:轰鸣的豪车引擎,内饰皮革混着车载香氛的气味,还有那个驾驶座上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计言铮。 如今却无影无踪。 有的只是现在这个站在风中,一见到他就会笑的男人。 谢稚才拾阶而下,脚步声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市中心零星的行人似乎认出了他们,频频回头张望,但两人都没有理会。 在即将与计言铮平视的台阶处,谢稚才停住脚步,语气直接:“你的车呢?” “生病了以后就没怎么开,”计言铮的回答坦率得出奇,“现在觉得不开也挺好的。” 谢稚才微微偏了偏头,开玩笑似的:“别把你那点很特别的魅力丢了好吗?” 计言铮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啊?原来你很在乎吗?”他侧头看另一边,“其实我是停在隔壁停车场了,你等下我开过来——” 谢稚才没忍住,笑出了声。 夜风带走了两人最后的一点故作严肃。等笑声渐渐落下,计言铮才轻声补完后半句:“只是觉得走路能和你好好说说话。” 谢稚才垂下眼睛:“知道了。” 从世晖大楼往东,地势渐高,他们乘坐扶手电梯,不多时便抵达飞鹞山的余脉地段。 再往上,是一段不算陡却颇为漫长的石阶,尽头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城市观景台。比起几百米外人头攒动的热门景点,这里被林木环抱,格外幽静。 计言铮和谢稚才的皮鞋都不太适合登山,却谁都没有停下。谢稚才走在前头,耳畔留意着身后人的呼吸——轻缓、平稳,比想象中要好得多,这让他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当他们终于登上最后一阶,整座城市的灯火猝然在眼前铺开。夜色浓重,树影斑驳,更显灯火辉煌,一轮上弦月静静悬挂于天幕之上。 更远处,是沉入夜色的海,黑得仿佛没有边界。只有几艘船只的航灯,在海面上游弋如萤,闪烁不定。 他们在山顶寻了处无人的栏杆并肩而立,夜风拂过,带着草木的微涩与远处人间的烟火气,谢稚才做了个深呼吸,感到身体都轻了一些。 灯火在脚下流淌,两人一时无话。计言铮忽然开了口:“前几天我让律师推进离婚手续了。”他顿了顿,“我答应过你。” “嗯。”谢稚才沉吟一声,又说,“我跟陈律师说了暂缓。” “我知道。”计言铮声音很低。 沉默再度蔓延,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微妙。 计言铮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思绪翻涌。他在想,谢稚才究竟是因为心软才暂缓,还是真的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牢牢抓住。 他眼前浮现出谢稚才搂着高热的他时颤抖的手臂,被亲得意乱情迷时的短暂纵容,还有新年烟花中欲言又止的眼神 “对不起。”计言铮突然出声,嗓音带着几分暗哑,“真的,对不起。” 谢稚才依然望着远方,神情没有变化,但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攥紧了栏杆,冰冷的金属寒意深入骨髓。 “我知道这三个字太轻飘飘了。但我必须说。”计言铮转向他,目光灼灼,“我比谁都清楚新闻对你的意义,却还是利用了你。绿弛的报道你本就想做,我该坦白我的私心,让你能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这时候谢稚才鼓起勇气转过头。计言铮正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逃避,只有最纯粹的坦诚。 两道目光交汇的一霎那,谢稚才几乎已经原谅了他,但他只是紧抿着嘴唇、沉默着。 第71章 计言铮顺势俯身撑在栏杆上,借着这个姿势靠谢稚才近了些。 “我接手泉汇以后,其实一直没放下哥伦布。但我一直避着不让我爸知道,怕他对我的忠诚度起疑,结果两头落空。因为我太优柔寡断,让我连对你都不敢坦诚。我做得太差了。” 逆着月光,计言铮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眸亮得惊人。 谢稚才知道,他对自己说的,都是从心里剖出来的真话。 -------------------- 让他们在山上再吹会儿风! 新年烟花那段的报菜名一样的颜色呼应的是婚礼时候的礼花,嘿嘿,同样的色彩在不同时刻都是不一样的 第60章 当冬夜渐暖 “我和邹麟几年前是短暂约会过,但那之后,他不过是我投资的公司的一名高管。我帮助哥伦布,也绝非出于任何私人感情——” “别说了。”谢稚才突兀地打断了他。 当初,他亲手将那套西装剪得粉碎时,心里就已如明镜,他对邹麟的嫉妒,不过是源自对失去计言铮的深深恐惧。所以当计言铮在车里哽咽着坦白,说自己不敢说出绿弛新闻的真相,是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们的婚约作废时,他才会那么惶恐,那种撕心裂肺的共鸣才会如此汹涌。 因为他懂了,彻底懂了,他和计言铮根本就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啊…… 但即便如此,他还没有勇气承认,残存的自尊像一道枷锁,让他迟迟无法卸下心防。 谢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海风灌入胸膛:“那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计言铮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 “外婆告诉我,我提结婚的时候,你其实犹豫过。你你觉得我不爱你?”谢稚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同意了?” 计言铮几乎没有半秒的思考和犹豫:“因为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想和我爱的人结婚。”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入寂静的夜色里。谢稚才猛地转头,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你那时候就…..?” “那时候就。”计言铮答得坦然,目光澄澈如月。 远处的海面平静如镜,谢稚才的胸腔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终于意识到,如果说方才他的自尊还太重,勇气还太少,那么此刻,计言铮的坦白无异于撬开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当初提结婚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那些日夜纠缠的冲动与渴望,怎么可能仅仅出于歉疚和好心?答案呼之欲出,简单得令人心悸。 “我那时候也”谢稚才终于低低吐出这几个字。 “也什么?”计言铮陡然直起身,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 谢稚才别过脸,眼睛眨了眨:“明知故问。” 计言铮突然笑开了,那笑容比海上的月光还要明亮。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谢稚才揽进怀里,低头轻轻蹭他的发顶:“我就知道。要是不爱我,怎么会气成这样?” 计言铮这话一出,像是突然开启了某个闸门。下一秒,谢稚才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 计言铮以为又是谢稚才的别扭脾气作祟,本能地收紧了怀抱,却感觉到胸前的捶打渐渐变得绵软无力,直到一声压抑的抽泣划破了寂静。 计言铮慌忙松手,只见怀中人低着头,肩膀不住地颤抖着。然后,谢稚才像是终于崩溃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泪水决了堤,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计言铮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脊,像安慰受惊的小动物般小心翼翼。他不敢出声,生怕打断这场迟来的宣泄。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调去早间新闻?”谢稚才突然抬起脸,泪痕斑驳,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从休斯顿回来后的每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黑暗太孤独,太可怕了。”他死死攥着计言铮的大衣衣领,“后来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刚回到晚上播新闻,结果就看到你和邹麟” 谢稚才哭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刺扎进计言铮的心,令他痛不欲生。他一时间慌不择言,脱口而出:“好好好,那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所有联系都发邮件,电话也不打了,好不好?” “那不行!”谢稚才猛地抬头,红着眼睛怒视他,“我有这么无理取闹吗,你这什么意思?你故意的是吧?不准你这样!” 计言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能将人重新按进怀里。他感受着怀中人渐渐平缓的呼吸,唇瓣轻轻蹭过对方汗湿的额发,轻声唤道:“成成。” 这一声呼唤,满满的都是化不开的柔情。 此刻,就算谢稚才要摘星揽月,计言铮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火箭去取。哪怕谢稚才要把云履后花园拔得精光,他也要当着外婆的面,亲手摘遍每一朵花,只为了哄他开心。 下山的路,他们走得很快。夜色深沉,昏黄的灯光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步伐却轻盈似风。尽管阶梯陡峭难行,他们的手始终十指紧扣,计言铮那干燥温暖的掌心将谢稚才的手完全包裹,时而轻轻揉捏。 他们终于踏上平坦的大路。此时已近午夜,街头行人稀稀落落。不远处,常年在街头卖艺的小提琴手还在,一首变奏的《茉莉花》悠悠飘来。 在路灯下,计言铮忽然举起他们交握的双手,谢稚才的左手在上,一抹铂金的银光闪闪发光。 “你戴着戒指。”计言铮的声音低沉,他轻轻晃动两人的手,让那抹银光在夜色中跳跃起来。 “中间拿下来过。”谢稚才的眼睛也被这闪烁攫住了,他低着头,说话声音还带着刚才大哭过的微哑,“后来是为了给外婆过生日才戴上的,然后,前面那几天何阿姨不是在吗……” “那昨天呢?怎么没有拿下来?今天又怎么还戴着?” 计言铮太会把握时机了,方才在山上,谢稚才已经将心事和盘托出,此刻被这样直白地追问,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拇指和食指狠狠掐了计言铮一下。 但此刻的计言铮,心情好得几乎要飞起来,让他怎么疼都可以。 计言铮本想要开车送他回去,可刚刚经历情绪大起大落的谢稚才实在筋疲力尽,连走到世晖大厦旁的停车场都觉得吃力。 “我打车回家吧。”谢稚才说。 计言铮没有坚持,只是默默陪着他走向路口。深夜的街道上,一排出租车正等待着从酒吧街下来的醉客。谢稚才走向最前面那辆,计言铮抢先一步为他拉开车门。 谢稚才钻进车厢,对司机说了目的地,转头却发现计言铮仍撑着车门,丝毫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中无声纠缠。连司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这车门开得未免太久了吧? 就在谢稚才以为计言铮终于要关门的瞬间,那人却突然一个俯身,毫无预兆地挤了进来。 “砰”的一声,车门重重关上,震得谢稚才心跳漏了一拍。 榕港的出租车,以司机高速的驾驶技巧和后座的逼仄出名,与计言铮平日开的豪车天差地别。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稚才猝不及防,尽管慌忙往角落里缩,两人的膝盖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谢稚才还没来得及呼痛,计言铮又在狭窄的空间里笨拙地调整姿势,手肘险些戳到谢稚才胸口,逼得他又往后缩了几分。 车子已经启动,一个急转弯驶上主路。惯性让两人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后视镜里,司机探究地瞥了他们好几眼。 两个人都脸皮薄,强作镇定地整理着其实根本无法舒展的坐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腿依然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谢稚才把发烫的脸转向窗外,心跳快得不像话。他正想质问计言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要送他回家直说不就好了? 可当他刚转过头,“你——”字刚出口尾音就瞬间被吞没了。 谢稚才无法定义这个吻。 平心而论,他们之间有过太多不寻常的吻。 玫瑰园里,计言铮意欲引诱的吻。车后座上,谢稚才试图安慰的吻。甚至还有婚礼那天,那个浸透了苦涩与心碎的吻。每一个都刻骨铭心。 而现在,被计言铮吻住的当下,出租车在疾驰,车身颠簸,他们仍旧无法保持平衡。可计言铮的手掌牢牢地扣住谢稚才的后颈,像是要将他锁进这个吻里。 谢稚才的手被夹在两人胸口之间,最终只能勉强揪住计言铮大衣下的衬衫领口,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 混乱之中,谢稚才却只能感到计言铮在这个吻中被拉扯。 一半是近乎失控的强硬,像是要把谢稚才拆吃入腹,连呼吸都掠夺干净。另一半,却是小心翼翼的克制,好像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伤到他、吓跑他。 而计言铮再也承受不起再失去他一次了。 就在谢稚才觉得自己整个人、连同灵魂都要被计言铮攫取殆尽的前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更想念那个毫无顾忌的计言铮。 第72章 他勉强地用抵在计言铮胸口的手,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了一点。抬眼的瞬间,他望进计言铮的眼底,那里面好深,像沉默的海,不知道暗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掌心下,计言铮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动的像一头挣扎的野兽。 谢稚才缓缓地、很轻地贴了过去,先是碰触,再厮磨着加深,舌尖伸进去、纠缠。 没几下计言铮就败下阵来,他猛地扣住谢稚才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但谢稚才这次痛得很快乐。 出租车在红灯前停下,惯性让他们不得不分开,可急促的呼吸仍纠缠在一起。计言铮恋恋不舍地松开钳制,用气声问道:“我要送你回家,是吗?” 那暗哑的嗓音和身。下明显的反应,让这句问话显得欲盖弥彰。 谢稚才满脸通红,但答非所问:“理论上我们还在离婚中。” 计言铮清了清嗓子,碰了碰谢稚才的脸,整个人后仰在座椅上,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直到抵达公寓,他们的手始终十指相扣。 计言铮跟着下了车,谢稚才挑眉:“怎么不坐车回去?” “你让我现在这样,”计言铮无奈地叹气,“还怎么跟那司机共处一车?” 谢稚才把自己嘴角的上扬藏了藏。 进了公寓大门,他没有直接乘电梯,而是走上二楼,透过落地窗俯瞰下方。 夜色中,计言铮的一袭黑色大衣几乎要隐匿进黑暗里,却仍能看到他徘徊的身影——他向前踱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谢稚才房间的方向,就这样如此反复。 谢稚才看着计言铮花了好久才从他的小区离开,他想:无所顾忌的计言铮固然令人无法拒绝,有所克制的他更是让人心痒难耐,而拉扯这样的计言铮居然是这样乐趣无穷。 第61章 笑话情节此刻变窝心故事 “这就是你死活不肯搬去我那儿的原因?” 计言铮立在谢稚才家的玄关,目光扫过眼前满地的狼藉。十几个被粗暴拆开的纸箱,像被飓风席卷过一般,凌乱地散落着。 自从那晚在山上言归于好,这半个月两人相处得出奇地平静。下班偶尔共进晚餐,各自律师那边的收尾工作也已妥善完成。谢稚才坚持要自己承担陈律师的费用,计言铮也就由着他去。 计言铮愿意慢慢来,反正他向来擅长自我安慰。可每当他试探着提起搬去天璇的事,谢稚才总能变着法子推脱,连他用“我一个人还是不敢住主卧”这等软硬兼施的苦肉计都没奏效。 他原以为谢稚才是仍有心结未解,直到今天被领到这个灾难现场,他才明白真正的症结所在——谢大主播不是不愿意搬家,他只是,实在不想收拾东西了! 面对计言铮的质问,谢稚才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最后倒打一耙:“还不是怪你?!” “是,怪我。”计言铮应得毫不犹豫。他轻巧地跨过两个箱子间的缝隙,往里走,环视一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身提议:“我叫专业收纳师来吧?上次就说要请的,你偏不让。” 婚前,计言铮确实提过这事。但他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早习惯了把生活琐事交给专业人士打理。而谢稚才,虽然本来不习惯陌生人翻检自己的私人物品,但此刻对着这个烂摊子,也开始动摇了。 就在这时,计言铮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瞥了眼来电显示,目光微妙地闪了闪,随机当着谢稚才的面接了起来。 通话极短,不到两分钟,计言铮全程只说了几个字:“嗯”,“好的”,“我知道了”。 逆光中,谢稚才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等计言铮挂断电话转身时,他的脸色明显变了。 “糟了,”他低声说,“我妈说要来天璇住几天。” “什么?”谢稚才心头一紧。 计言铮走近,无奈地长叹一声:“说新家头一个春节,得全家人一起过才算暖房。” 今年春节来得格外早,一月二十一便是除夕夜,谢稚才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只剩一星期了。 他一把抓住计言铮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请收纳师吧!” 七天后的除夕夜,外婆也要来吃年夜饭,因此年二十九当天,计为升和施南阁特意提前来检查准备情况。 明天年夜饭需要从云履和璞园各借一位厨师,于是今晚计言铮直接叫了附近酒店的中餐外送。 他公寓的餐厅从未如此热闹。四个人围坐长餐桌,表面其乐融融地讨论着节日安排,但计言铮和谢稚才的心始终悬着,生怕这七天仓促布置的“家”会露出一丝破绽。 谢稚才一只手一直不安地攥着,他迫切地想与计言铮交换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怕频繁对视反而显得可疑,只能强自按捺住不安。 “稚才,你们家之前怎么过年呀?”施南阁随口一问,“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菜?” “我们家啊?”谢稚才的筷子在半空顿了一下,“在美国春节不放假,电视台又难请假,通常就是匆忙吃顿年夜饭,没什么讲究。” “那这次,正好给你补个完整的春节。”施南阁笑着说。 这时,计为升忽然出声:“你们家——”他的目光扫向远处。 计言铮和谢稚才顿时一凛。 计为升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餐厅和客厅一角:餐厅岛台上谢稚才常用的马克杯,客厅照片墙上精心布置的合照,甚至还有几张连夜赶制的婚礼照片。按理说,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怎么了?”计言铮语气镇定。 “一点年味都没有啊。”计为升的筷子轻轻敲在碗沿,“福字呢?春联呢?哪里都是白的灰的,看着就冷冷清清的!” “哦哦!”谢稚才急忙接话,“叔叔,我下午就去买来贴。” 话音刚落,三道目光如箭矢般同时射来。计言铮父母眼中满是震惊与失望,而计言铮则露出一副功亏一篑的扼腕表情。 谢稚才顿时如遭雷击,连筷子都险些脱手。 施南阁轻轻咳了一声,道:“现在时代不同了,稚才,你想怎么称呼我们都行。” 谢稚才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外婆寿宴人多口杂,他还没机会当面称呼过二老,没想到婚后首次正式见面就捅了娄子。 计言铮的手适时地搭上他的肩膀,指尖轻轻捏了捏。他对着父母从容道:“他之前还特意问我该怎么改称呼。我跟他说,他是美国人,需要时间适应。这事怪我。” 计言铮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显得是长辈不够体谅谢稚才似的。谢稚才在心里暗赞计言铮的口才。 施南阁微微垂首,再抬眼时,目光缓缓掠过并肩的两人,轻声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你们这样,我也能稍微放心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有些怪,计言铮和谢稚才一时都噤了声。 施南阁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游移了一瞬,又道:“我也不是糊涂人,我知道你们俩前阵子出了点问题,因为我儿子的状态,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当妈的,瞒不过。” “啪”的一声,谢稚才的筷子跌落在餐桌上。计言铮在他肩头的手骤然收紧,他深吸了口气,向前倾去:“妈,我们俩其实——” “罢了。”施南阁抬手打断了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疲惫,“你们的事终究要自己解决。看你们今天的样子……应该是和好了吧?”她最后问得很轻。 其实两人之间尚有一些原则性的问题需要探讨,但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坚定点头,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是。” 施南阁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缓缓靠向椅背。计为升立刻倾身环住妻子,责备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但是,”施南阁还未说完,话锋一转,“你们上上下下都瞒着我,从我妈到我儿子,这比什么都让我难过。” 计为升与计言铮对视一瞬,又迅速避开。 计为升若无其事地握住妻子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妈,是我的错。”计言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我拜托外婆不要说的。而我和稚才之间所有的错也都在我。” “你……”施南阁望着儿子,满腹责备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前几个月,你每天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谢稚才张了张嘴,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却被计言铮在桌下悄然一按,制止了他的动作。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计言铮咧嘴一笑,然后故意夸张地揉揉肚子,“就是饿不得。” “是啊。”施南阁缓缓点头,像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菜都凉了。”她重新坐直身子,拾起了碗筷。 一顿饭吃得人心七上八下的。 饭后,计言铮去帮爸妈安置过年带来的行李,谢稚才本想跟上去搭把手,却在走廊被计为升拦住了去路。 谢稚才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站得笔直。廊间没有开灯,南北通透的格局让午后的阳光从两侧漫进来,柔和的光影落在计为升身上,削弱了几分他惯常的威严。 第73章 “这么怕我?”计为升挑眉,“当时在璞园把我拦下来,说你对计家有用时的劲头呢?” 谢稚才迟疑片刻,正斟酌着措辞,却听见计为升叹了口气:“前一阵子我都怕他要死了。” 他说的是计言铮。 谢稚才眼前浮现出那段时间计言铮咳得泛红的眼尾和始终苍白的面色,心口一痛。他稳了稳情绪,认真道:“以后不会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计为升点点头,作势要走,谢稚才却忽然叫住了他。 “您没参加婚礼,有些话我想当面说清楚。”他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真挚,“我爱计言铮,从未变过。我们不打算要孩子,我知道这违背了您的期待。可既然要过一辈子,我们希望您能理解并接受。” 计为升微微侧身,竟然笑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说不同意?” 谢稚才认真思索片刻:“我不知道。不过最好没有。” “你这孩子!”计为升虚点着他,走出几步又突然折返,“别以为是你俩说服我的,全都靠你们妈妈!” 谢稚才脸上的紧张也舒展开来:“谢谢您的理解,爸爸。” 计为升顿住脚步,深深看向谢稚才。 这时,计言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谢稚才和他父亲对立着,忙赶到了谢稚才身边:“我不是说了吗?都是我的错,怎么还在为难他?” “啪”的一声脆响,计为升弹了儿子的额头一下:“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他佯装恼怒,嘴角却有些挑起,“以后你也有自己的小家了,少来烦我们。我和你妈要好好过回二人世界了,就是因为你,你爸我少过了多少好日子?”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却意外地透着轻松。 推开主卧门的瞬间,计言铮和谢稚才还强绷着脸,房门刚咔哒一声合上,两人就像发条松开的手办般,同时倒进柔软的大床。他们笑作一团,刚才在外面强装的乖巧和紧绷的情绪都在笑声中释放出来。 “你爸居然还弹你脑门!”谢稚才笑得双颊泛红。他一个翻身跨坐在计言铮腰间,指尖快如闪电地在他额头又弹了个脆响。 计言铮咬着后槽牙,在对方第二次偷袭袭来的刹那,突然出手如电,牢牢扣住了这只想使坏的手腕。 谢稚才挣了挣,却像落入陷阱的猎物,任他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两人在无声地较了半天劲,直到计言铮腰身猛地一挺,手臂施了个巧劲,天旋地转间便重新占据了高处,双臂撑在谢稚才耳畔将他紧紧围困住。 谢稚才眨着那双葡萄眼,故作无辜地说道:“我刚才可是喊你爸‘爸爸’了哦。” 计言铮溢出低笑:“这么乖?” “少来这套。”谢稚才眼珠一转,“你下次见我爸妈,记得表现啊。” “那当然,”计言铮挑眉,“叫‘爷爷奶奶’都行。” 每当计言铮用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话,肚子里准憋着更坏的主意。谢稚才抬脚轻踹,斥道:“神经病啊你?” 突然,谢稚才听到又一声低笑,接着灼热的吻落在他颈侧。 计言铮欺身下来,带着笑意的呼吸像带着电流,酥酥麻麻地窜遍谢稚才全身。他仰起脖颈,喉结在计言铮贪婪的唇齿间艰难滑动:“爸妈还在外面呢” “你叫得还挺顺口”计言铮含混的低语淹没在布料摩擦声中,手指已经不管不顾地挑开衣领,“放心,这房子隔音好得很。” 谁曾想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不紧不慢的“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房内的两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凝滞了,四道目光齐刷刷钉向门板,仿佛那里随时会破开一个洞。 “阿铮啊,”是施南阁的声音,“我们去趟你田叔叔家,晚上不一定回不回来吃饭了,到时候告诉你啊。” “好。”计言铮稳住气息,回过头应了一声。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声遥远的关门声传来,房间里才重新恢复安静。 “我妈是不是不懂关着门的卧室是什么意思啊?”计言铮的表情活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小孩,眉头紧锁,满脸写着不爽。可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一低头就叼住谢稚才的耳垂,含住那块软肉嘬着,舔着,吮着,咬着,就好像这是他失而复得的蜜糖。 谢稚才的膝盖下意识想抬起来,可下半身还悬在床沿外,无处借力,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床上,只能任由计言铮摆布。他的额发被撩开,计言铮的指尖顺着脸颊滑下,掠过另一侧的耳廓,仅仅是这么一点触碰,谢稚才的身体就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像是一根被拨动的琴弦,震颤得不受控制。 谢稚才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这时他纠集起最后一点力气和自制力,奋力摇了摇头,咬着牙道:“停……停一下……” “嗯?”计言铮随意地回应了一声。他的手已经滑到了谢稚才的肩膀,指尖勾住那件浅蓝色薄毛衣的边缘,终于开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正事。 “计言铮!”谢稚才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终于从混沌中挣扎出一丝清醒,“我叫你停一下!” -------------------- 为什么突然写了点家庭情节……就是觉得还是需要有点交代的!! 我的天下一章终于要内个了,上一次内个还是水蜜桃,小两口真的要憋坏了(抹泪 第62章 用你深蓝色的臂窝 “怎么了?”计言铮稍稍回神,撑起上半身,目光在谢稚才脸上细细描摹,小心地从他潮红的脸上读出答案。 “我们还没约法三章。”谢稚才终于喘匀了气。 计言铮眉头一皱:“什么时候我们‘做’也要签条款了?” “什么跟什么啊!”谢稚才缓过劲儿来,手往床上一撑,整个人立刻坐直了,“我说的是工作!以后我的、你的,怎么分配,怎么协调,到现在还没掰扯清楚呢!这事不说开,你别想乱来。” 计言铮心里一凛。谢稚才说得对,这件事本该由他先提上议程,早在山上表白那晚就该摊开来讲的。可重逢的温存太醉人,他像跋涉了整座沙漠,终于见到了绿洲的旅人,只顾埋头啜饮甘泉,竟任由这桩真正的正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差一点,他们又要重蹈覆辙,像从前那样莽莽撞撞地扎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没有导航,不问方向。 还好这次,谢稚才是更理智的那个。 想到这里计言铮脊背窜上一丝凉意,竟有点后怕。他缓缓坐直,深深吸了口气,像要把那些躁动的、贪恋的情绪都压下去。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稳,“我们好好谈。” 虽然是谢稚才先提的议,但拟定条款终究是计言铮的长处。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将两人达成的共识一条条梳理成形: 若获得涉及对方工作领域的线索,必须第一时间申明潜在利益冲突 提供专业建议时需事先声明:仅从技术角度建议,不保证立场中立 不插手对方未求助的工作决策,尊重彼此的专业判断 若事后发现未披露的利益关联,24小时内主动说明情况 当感到被背叛,立即沟通,先处理情绪再处理工作 最后这条是谢稚才提议加上的。他盘腿坐在床上,膝盖时不时碰到计言铮的大腿,认真地说这是陈律师和外婆对他的说的:“结婚后沟通最重要,不然迟早要离。” 计言铮很是惊讶,没想到谢稚才的离婚律师倒是成了他们的婚姻守护神了,难不成真如外婆所说,陈律师早就是“他的人”了。 “拟好了,你审查一下。”计言铮将手机往谢稚才那边偏了偏。 谢稚才立刻凑过来,下巴搁在计言铮肩上,上上下下将条款来回扫视几遍,问道:“这算不算是‘约法五章’?” “小老外。”计言铮刮了下他的鼻子:“这典故最开始是三条,现在早就不限了。” “哦,知道了!”谢稚才阴阳怪气了一声,接着正色道,“我得把它们都写下来。” “要写下来?”计言铮有点惊讶。 “对啊,白纸黑字才有效果啊。我来写!”谢稚才跳下床,就要去书房拿纸笔。 他动作很快,毛衣下摆扬起一角,露出后腰若隐若现的腰窝。计言铮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曲线,突然觉得这些条款写得还是太客观、太理智、太保守了。 谢稚才拿着一叠印有泉汇集团抬头的信纸和一支黑色签字笔回到卧室。由于房间里没有书桌,他索性盘腿坐在地毯上,将信纸铺在矮矮的床头柜上开始誊写。 计言铮静静坐在他身旁。这是他第一次看谢稚才写中文,他的字迹十分特别,既不像成年人那般刻板工整,也不似孩童般稚嫩歪斜。每一笔都带着横平竖直的质朴本真,却又在转折处流露出独特的飘逸洒脱。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倾泻进来,为谢稚才的发梢、指尖,以及纸上跃动的字迹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第74章 他专注地誊抄了两份,签上自己中英文名字后,将笔递给计言铮。计言铮会意地接过,在谢稚才的签名旁郑重落下自己的名字。 “一人一份。”谢稚才举起两张纸左右端详,眼里闪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说实话,我写得怎么样?” 计言铮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谢稚才脸上,笑意盈盈:“特别好。” “让你看字,你看我干嘛?”谢稚才不满地抗议。 计言铮忍俊不禁,连忙双手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他细细品读每一个字,末了真诚地说:“比我写得好多了,我很久不写字,都快荒废了。” 谢稚才这才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心满意足的像是计言铮提前给了他压岁钱。 虽说刚才是为了能继续“做”才突然约法三章,但真的签完字了,先前的旖旎气氛也消失殆尽。此刻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微妙的尴尬。 计言铮率先打破沉默:“既然都答应我爸了,要不现在出去买些福字窗花?” 总比在家大眼瞪小眼好吧,谢稚才欣然答允。 两人换上休闲装,在楼下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便利店。今年是兔年,货架上摆满了应景的装饰,他们精心挑选了几副春联、烫金福字,还有几只憨态可掬、圆滚滚的卡通兔门神。 回到公寓后,他们才意识到低估了房子的面积。尽管已经豪气地买了一大堆,足够贴满所有门窗,但宽敞的大平层还是让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搬着凳子爬上爬下,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最后大功告成,他们挽着袖子、倚在玄关,欣赏着半小时的劳动成果——虽然这个性冷淡风格的房间配上这些大红的传统装饰略显突兀,但好歹是完成了要“有年味”的要求。 终于大功告成时,两人卷着袖子靠在玄关处,欣赏这半小时的劳动成果——极简主义的现代公寓突然披上大红大金的传统装扮,虽然略显违和,但总算满足了“要有年味”的要求。 计言铮正要高举双臂欢呼,谢稚才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大门还没贴呢!” 计言铮这才想起,他家的电梯直接入户,门外还有个私密的小前厅被他们遗漏了。 “没事,这不还剩一副吗?”计言铮从客厅茶几上翻出最后剩下的春联和福字,推开门准备完成最后一部分。 门廊位置偏高,计言铮虽然踮起脚尖勉强能够到,但总是不够稳当,调整位置也很吃力。谢稚才进屋翻找半天,终于寻到一张小矮凳,自告奋勇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他站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已经贴好胶带的春联,指挥计言铮:“往后退几步,帮我看看贴得正不正。” 谢稚才双臂伸展,按照计言铮的指示左右调整着位置。“可以了吗?”他问道。 “可以了。” 谢稚才仔细贴好胶带,低头时发现春联末端微微翘起,又唤道:“帮我按一下下面。” 计言铮拿着胶带走到谢稚才身前,顺着墙面将整幅春联服服帖帖地固定好。他仰起头:“好了。” 谢稚才却忽然怔住了。 此刻两人的站位很是奇妙,站在凳子上的谢稚才比计言铮高出半个头,两人的面庞前后错落着。或许正是这个错位,谢稚才觉得在灯光映照的背面,被自己身影笼罩下的计言铮,他扬起的下颌线,鲜明轮廓带来的阴影,都令他英俊非常。 谢稚才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鬼使神差地低头,在计言铮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计言铮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皮翁动着,而谢稚才觉得这样安静的计言铮格外有趣。他伸出还沾着春联金粉的手指,轻轻捧起计言铮的脸,又在那双唇上亲了一下。 空旷的前厅里,这个吻竟激起微弱的回响。 计言铮再度睁眼时,眼底已翻涌起暗潮。 他抬手钳住谢稚才的后颈,将人猛地拉近。他们上唇黏着下唇,下唇磨着上唇,灼热的呼吸在彼此唇齿间纠缠,最终化作一片凌乱的喘息。 天地之间,上下颠倒。 谢稚才溢出的喘息滚过耳膜,计言铮眼前,是他的前颈,那一片脆弱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绯色,像雪地上升起的艳火。 计言铮凝视着这片因他而生的红潮,胸腔里躁动的热意再难压制,或许也是仰头太久让血液倒灌,此刻他甘愿溺毙在缺氧的眩晕里。 计言铮猝然转身,有力的手臂一把箍住谢稚才劲瘦的腰身,掌根抵着尾椎将人凌空托起。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便重重踹上房门。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谢稚才本能地绞紧双腿,路过落地窗时,他瞥见他和计言铮倒影,更是羞得他耳尖充血,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计言铮的肩窝里。 刚被抱进卧室,谢稚才突然用腿弯夹了下计言铮的腰:“春联还有半截没贴呢!” 计言铮置若罔闻,直接将人抛进蓬松的被褥里。 床上还是两个人刚才未遂的胡闹后凌乱的样子,新换的床单散发着被冬日暖阳晒透后的气息,那股味道温暖又怀旧,令谢稚才浑身都松弛下来。 窗帘未掩,窗外冬日的夕阳正缓缓沉落,晚霞一览无遗地泼进来,浓烈的绛红与金橘中。还沁着一抹深邃的蓝。 谢稚才侧头望去,忽然被一阵强烈的déjàvu击中,这样的黄昏,这样的霞光,连即将将他拥入怀中的人,都与记忆迅速地重叠。 就在这时,计言铮取了东西回来了。 心知注定要发生什么,谢稚才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温顺接纳了他。 计言铮却像是要把错失的时光都补回来似的,动作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与贪婪,仿佛永远都不够,永远都无法餍足。 当窗外的浓霞逐渐褪去,在黄昏与夜晚交际的这个暧昧的时刻,战栗中的谢稚才再次强烈而清晰地回想起半年前的夏天。 彼时刚向计言铮求婚的他,满心忐忑,满腔冲动,甚至不能确定计言铮的想法。而此刻,他们的心终于像交。缠的身体一样,靠着、贴着、融化在一起,原来彼此相爱的人,是可以彼此交融的。 谢稚才喘息着、喟叹着,在高。潮的时候,他撑着计言铮的肩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再度如闪泪光,映出谢稚才潮湿的倒影。 原来这就叫心意相通。 在床上是一次,到浴室里又是一次,两人裹着早已纠缠成一团的被子,昏昏沉沉地睡去,连门铃响了数次都未曾察觉。 直到谢稚才猛地惊醒,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向门口。 门一开,先是施南阁的声音:“阿铮啊,哎哟,是稚才啊。”她眼里闪过惊讶,戴着羊皮手套的手里拎了只矮凳,“这门口怎么有个凳子呀,是不是你们忘这儿了?” 谢稚才一手胡乱扒拉着头发,一手接过凳子,干笑两声:“妈,我们贴春联来着,忘了拿进去了。” “春联?”计为升站在后面,抬头一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怎么只贴了一半?像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计言铮穿着帽衫和短裤就匆匆赶来。他一把揽过谢稚才的肩,手指悄悄扣住对方在身后攥紧的拳头,语气诚恳:“贴太多了,漏了一半,我待会儿就去补上。”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两天我给你们设个临时密码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时”两个字触动了计为升的神经,他冷哼一声,一边换鞋一边数落:“都多大的人了,结了婚还这么没条理!我像你们这年纪的时候,你——” 他的后半句话被眼疾手快的施南阁一掐胳膊,给掐没了。 趁着这空档,计言铮和谢稚才火速抄起剩下的春联溜出门,三下五除二贴完,却仍心有余悸,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敢进屋。 见谢稚才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计言铮凑过去逗他:“咱俩还不会过日子?我看挺会过的啊。” 谢稚才一肘子撞过去,耳根发烫:“你小点声!我可不想再被你爸训一顿!” 好在计为升和施南阁并未起疑,很快就回房歇下了。 不过计言铮和谢稚才因为没吃晚饭,现下饥肠辘辘,屏息凝神等到二老房间里没了动静,才蹑手蹑脚摸进厨房,将中午的剩菜偷偷热了吃。 他们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儿,回到卧室时还互相捂着对方的嘴憋笑。重新钻进被窝时,两人的嘴角都翘得压不下去。 卧室的灯灭了,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谢稚才偎在计言铮怀里,听着他叹道:“其实今天才算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休斯顿那晚,他们名义上的“新婚之夜”。 即便此刻相拥的幸福如此真实,回忆仍让他们后怕得浑身发冷。谢稚才突然用力抱紧计言铮,而对方也立刻回以几乎要勒断骨头的力度,都是一副死也不肯撒手的样子。 第75章 过了好一会儿,谢稚才才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拥抱里挣出半个脑袋,他脸又是红红的,问道:“能这么算吗?” 这副模样可爱得让计言铮险些忘记父母就在隔壁。他故意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笑意:“怎么不能?” 谢稚才的想法也很实际:“那以后人家问起,我们怎么解释不过真正那天?” 计言铮沉吟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最简单的答案——关起门来的事,何必向旁人交代?但最终只是蹭着怀中人的发顶笑道:“那就过两次。一次不够,就过双份的。” 黑暗中都能看出谢稚才翻了个白眼:“计言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 不知道阿铮什么时候能在家里翻到成成写过的满纸的自己的名字呢? 为了能发出来车尾气又显得那么抽象……我不是故意的!!!! 好甜好甜好甜啊啊啊啊,下一章要完结啦!!!!!好可爱好可爱的两个宝宝哦!! 第63章 要像个大男孩风吹又日晒 榕港的春天总是如此,明媚得几乎奢华,却又短暂得让人猝不及防。昨日还裹着大衣,今天阳光却早已透过车窗,热辣辣地洒在计言铮袖子挽起后露出的小臂上。 “开点窗吧。”他说。 瞬间,温暖的春风就迫不及待地吹进了车厢,将那股新换上的车载香氛,“雨后泥土”的气味吹得四散去。 自从谢稚才再次成为了这辆奥迪霍希副驾驶的固定乘客,他便热衷于收集各式车载香氛,像布置新家般精心打点着这个移动空间。 虽然周一晨起还有点没精神,但方向盘在握的感觉总能轻易唤醒计言铮的好心情。他熟练地驶向世晖大厦的方向,准备先把谢主播送去上班,再调头前往泉汇。 虽然后来谢稚才没有问,但是他知道,他们闹离婚那段时间,计言铮不愿开车的原因,大概和他不愿意一个人住主卧是一样的。 这人深情起来,怪叫人肉麻的。 谢稚才侧过头,瞥了计言铮一眼。他左手支在窗沿,额前的发被风轻轻挑起,又被随意撩上去,露出那对犹如雕刻般的出色眉目。 谢稚才确实很满意计言铮开车时的模样,早已不吝啬赞美之词。 回想起他们刚在榕港重逢时,他还觉得计言铮开车是装腔作势,现在却只剩下一连串——帅!这该死的魅力!再看一百年也不腻! 谢大主播轻飘飘地说了几句,计言铮当然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要当一辈子专属司机,计言铮也心甘情愿。 毕竟,有些习惯,像车载香氛的气味,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 车子即将驶入世晖大厦的转弯时,谢稚才突然开口:“我们的约法三章,怕是要迎来第一次考验了。” 计言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这反应,在谢稚才意料之中。世晖now计划,邀请智驾行业的高层讨论ai与交通的未来,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哥伦布作为行业领军人物,自然在邀请名单之中。 谢稚才侧目打量着计言铮紧绷的表情,故意拖长声调:“你说哥伦布会派他来吗?” “谁?” 谢稚才嘴角微扬:“你说呢?” 计言铮沉默了片刻,终于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邹麟技术实力过硬,但在宏观议题的表达上”他顿了顿,像是经过慎重考虑,“可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明白。”谢稚才一副认真模样,接着补充,“最终人选我们会和哥伦布协商确定,你的想法也会纳入考量。”可转头看见计言铮故作镇定的侧脸,他又忍不住倾身过去,在计言铮耳边轻笑道:“不过,还是谢谢老公的贴心建议。” 温热的呼吸划过耳廓,计言铮抿紧嘴唇没说话,但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已经用力到泛白。 算算时间,他们正式同居也有两个月了。两个从未与人同住的工作狂,原以为最大的挑战会是生活习惯的磨合,谁曾想最棘手的竟是——他们根本抵抗不了彼此的身体。 明明工作日程排得密不透风,回家时常常累得眼皮打架。可只要一个眼神交汇,只要指尖不经意地触碰,那些疲惫就能瞬间蒸发。卧室的门把手见证过太多急不可耐的瞬间,当然也并不止在卧室…… 更要命的是,谢稚才不知何时摸着了计言铮的命门,只要一声“老公”,计言铮就么就要把他就地正法,要么就是把心肝都掏给他。 此刻,谢稚才一脸狡黠,分明就是故意的。 “吱——” 轮胎在世晖大厦前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谢稚才凑过去,在计言铮唇上一记轻啄,便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般跳下了车。等他走上世晖门口的长阶梯,却故意放慢脚步,好像是让身后那道视线再多灼烧一会儿。 今天谢稚才是带着任务来上班的,他要跟温曼请几天假。 下个月他将被派往纽约,报道联合国金融科技峰会,恰好与计言铮在三州地区考察项目的行程重合。两人盘算着,等各自工作一结束,就一起度过一个短暂而迟来的蜜月。 “最多三天。”温曼竖起三根手指,“加上周末,赏你五天。” 谢稚才连忙答应,又在心里飞快盘算起来:真正属于两人的时光只有短短两天。因为之后谢家父母和妹妹谢幼敏就会飞来来纽约和他们团聚,这是他们婚礼之后第一次见面,倒也完美地避开了那场荒唐的离婚风波。 四月的纽约正从冬眠中苏醒,满城的草木抽着新绿,街角的玉兰开得没心没肺,整座城市仿佛都在诱人浪费时光。 计言铮大学时的母校离纽约不远,之前也来过不少次,但他始终对这座钢铁森林提不起兴趣,多次劝谢稚才改道别的城市。 然而,峰会报道常常突发状况,极耗体力,谢稚才心里有数,等工作一结束他多半懒得再挪窝。而且谢幼敏一向热衷逛博物馆,他也想陪小妹走走看看,只好拒绝了计言铮。 “承认吧,”谢稚才一语中的,“你就是受不了在纽约不能开车。” 计言铮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 看着他难得吃瘪的样子,谢稚才心里也过意不去:这哪算什么蜜月啊!于是暗自发誓,要在其他方面好好补偿他。 因此,当计言铮执意要和他挤在世晖安排的酒店标间里,明明在曼哈顿有套高级公寓却不肯去住时,谢稚才虽感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峰会连开一周,报道任务压得人透不过气。谢稚才每天天不亮就出发,经常为了配合官员和高管的采访时间工作到深夜。而计言铮在新泽西和康州跑项目,每晚也应酬缠身,难得早归。 那几天里,他们就像两辆夜归的车,总是在最深的夜色里才停到彼此旁边。 有时谢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刷开酒店房门,会看见计言铮已经在床的一侧沉沉睡去。偶尔他半夜惊醒,又会发现身侧多了个风尘仆仆的温暖身体。 酒店的标准双人床实在算不上宽敞,两个成年男子躺上去就占得满满当当,但他们却总是相拥而眠。 纵使纽约的夜晚从不真正沉寂,楼下的路人不止,远处似乎也总响着警鸣声。或许是因为知道有人就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在嘈杂的方寸之间,反而睡得分外安稳。 整一周的工作结束那天,谢稚才紧张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他和世晖的同事们在酒吧喝了好几轮,才被计言铮接回酒店。 谢稚才踉跄扑进计言铮怀里时,笑嘻嘻地交代:“我喝了四五个shots。” 冰凉的指尖掐住他脸颊软肉,计言铮挑眉:“那你脸皮真厚,一点都不红的。” 前一天还站在联合国前西装革履的专业新闻主播,这会儿却像条按不住的泥鳅,在计言铮臂弯中滚来滚去。 好不容易回到酒店,谢稚才又来了兴致,从迷你酒吧里翻出烈酒,硬要和计言铮喝第二轮。 奇怪的是,计言铮这晚意外地配合。他们用气泡饮料兑出一杯味道古怪的调酒,春夜的风卷着淡淡的凉意,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悬坐在钢铁消防梯上,皮鞋尖下是永不沉睡的不夜城。 谢稚才滔滔不绝说着这一周的趣事,意大利记者教他那不勒斯方言,差点误了时间和同事举着外设狂奔。他正说得兴起,忽然发现计言铮已经悄悄喝了好几杯。 只是那人始终很安静,只有在谢稚才手舞足蹈的时候,才伸出发烫的手掌,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怕他一个不稳掉下去。 在纽约永不停歇的城市夜色中,谢稚才晃着悬空的小腿,忽然在想,这座城市与休斯顿和榕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它不安静、不安全、日新月异又顽固如旧,但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无论是在休斯顿还是榕港,他们离父母家人都太近了,近得让谢稚才总有错觉,仿佛他们还是孩子,可以不管不顾地冲动和莽撞。 第76章 但现在不同了。 婚礼上那些“你们要有自己的小家庭了”的祝福,曾经被谢稚才当作耳旁风在此刻,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在这个喧嚣又瑰丽的大都市中,灯火明灭之际,他和计言铮就是彼此的全部世界。 谢稚才凝视着计言铮那双沉静又深情的眼睛,胸口涌起一阵滚烫的悸动。 他如此爱他。 他半阖着眼,手指攥紧计言铮的衣领,这个动作介于拉他入怀和投怀送抱之间,带着点醉意,又带着点认真。 他们接着吻,酒意拉长了时间的边界。唇齿间是威士忌混着干姜水的辛辣余味,耳边隐隐传来远处街头的爵士乐声。 那晚谢稚才确实醉得不轻。残存的记忆里,是计言铮半抱半拖地将他带回房间。他们踉跄着跌进柔软的床上,计言铮耐心地解开他的西装、衬衫,却被燥热难耐的他胡搅蛮缠。 他耍着赖,一边嘟囔着胡话,一边死死拽着计言铮的衣角不放,不让他去浴室给自己放浴缸热水。 后来不知道是磨了多久,计言铮终于妥协,在床上躺下,将谢稚才搂进怀里。只是这份温柔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从那之后直到天明,就只剩下计言铮在折磨他了…… 次日清晨,两人顶着宿醉的头痛,强打精神收拾行李搬往泉汇公寓。那里为他们和今天到达的谢家三口留了一间套房。 谢稚才瘫在车座上,不仅头痛欲裂,浑身更是酸痛难当。面对他的质问,计言铮面不改色地解释是谢稚才醉酒磕碰所致,如果他发现哪里青了紫了,都属正常。 酒醒后的谢稚才,记忆逐渐回笼,自然半个字都不信。但他早就决定了要纵容计言铮,便只是抿着嘴没拆穿。 直到站在林肯艺术中心旁的公寓里,谢稚才望着全景落地窗外的中央公园的树海,忍不住转身问道:“你前两天就放着这么好的房子,非要和我住酒店?” 他原以为会听到几句肉麻情话,没想到却被计言铮从背后环住。那人把下巴搁在他肩窝,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赧然:“我是想,我们都没体验过普通情侣在酒店开。房的感觉” 谢稚才瞬间涨红了脸,一记招牌肘击毫不留情撞向身后人的胸膛。 四月的纽约,气温攀升,中央公园的樱花盛放,在绿树之间悬浮着大片粉云。 谢稚才转眼又被窗外的花海吸引,拉着计言铮下楼散步,还边走边查天气,说要为明天带妈妈来探探路。 风轻轻吹过,碎玉一样的花瓣飘落在人们肩头,垂樱枝低低拂过发梢。他们没有特地安排赏樱路线,只是混在人群中随意闲逛。两人的手指从帽衫袖口下自然勾着,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年轻情侣。 路上人来人往,拍照声此起彼伏,有情侣在花下互相取景,其中一位女孩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男孩蹲在花树前,耐心为她抓拍,引来不少回头目光。 谢稚才也忍不住回望,正要移开视线,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语:“上次那个花太便宜了,难怪你会以为是别人送的。” 谢稚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哪回事。 那盆圣诞玫瑰,自谢稚才匆匆丢下、去天璇找计言铮后,就一直留在了他的办公室。每日在窗边沐浴阳光,还被谢稚才悉心浇灌,长得还挺健壮,对得起“铁筷子”的名号。 “你到底怎么想的,送我这个啊?”时隔许久,谢稚才忍不住调侃,语气轻松。 “病急乱投医。”计言铮回答得干脆,然后忽然停下脚步,松开他的手,“所以这次,我想送一个贵一点的。” 谢稚才低下头,只见一只浅蓝色的丝绒戒盒不知何时出现在计言铮的掌心。他瞳孔微微颤动,呼吸都忽然变得很轻。 “我觉得,还是该补个求婚。”计言铮展开盒盖,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与他们现在手上素戒不同的是,这枚戒指镶着一颗钻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谢稚才指尖发麻,几乎要就想伸手去碰。他轻声说:“能被你说这么不浪漫,也算是种本身。” “那我该怎么说?”计言铮反问道。 说你就是想求婚,你觉得这里很浪漫。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那场冲动到缺失所有恋爱范式的婚姻,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些只是谢稚才心里闪过的念头。 他抬眼看计言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计言铮似乎有些紧张——他呼吸很快,还有那双往常平静的眼睛,此刻眨得格外频繁。 谢稚才心顿时软了,决定饶过他。他伸出左手,指尖在春风中微微颤抖:“别跪,我怕被人围观。” 计言铮没有犹豫,立刻握住他的指尖。这下,谢稚才确信不是错觉,计言铮的手也在轻轻发抖。 微凉戒圈推进无名指时,一朵樱花花瓣随风飘落,摇摇晃晃划过碧蓝的天空,正落在谢稚才的指间,碾出一道柔软的红痕。 -------------------- 求婚本来是想安排在那种自然风光的地方的,但是想了想觉得我们阿铮和成成是活人气息很重的城市情侣! 文名来自叫《theothersideofparadise》的歌,歌词其实挺沉重的,但是byebyebabyblue的意思是告别纯真无邪的时光,我一直觉得计言铮和谢稚才相遇的时候是两个莽撞也不懂理解对方的小孩,他们相爱相处、度过难关、解决问题的过程,就像是成长。 最后这一章名字来自戴佩妮的《你要的爱》,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小时候看《流星花园》(暴露年龄),特别喜欢这句话:要像个大男孩,风吹又日晒,生活自由自在。包含着我对阿铮和成成的期许吧。 当然也希望宝宝们也可以做自由自在的女孩、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