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性恋》 第1章 《鱼性恋》作者:犬舌【cp完结】 简介: 程袤川发现了他讨厌的人的社交小号,一个报复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撬亲弟的墙角、伪装成陌生网友,步步为营,只为先让栗予爱上他、再被他无情抛弃、借此达到羞辱的目的。 然而一个月后—— 程袤川:求你不要和我分手 又程袤川:老婆开门我是我弟 还是程袤川:当我自己的替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前恶劣毒舌后恋爱脑男小三1x甜欲缺爱娇气漂亮0 程袤川x栗予 前期嘴硬死装后期勇当男小三,未来会有很多纹身,全是0文的。 *0缺爱但不卑微也不自卑,外表乖乖但有各处穿孔若干,表里不太一。 *炮灰攻是攻的双胞胎亲弟弟 *两个笨蛋双初恋幼稚puppylove *微狗血酸甜口土味玛丽苏 标签:甜宠 暗恋 破镜重圆 追妻火葬场 小甜饼 第1章 讨厌的人 当程袤川再一次踏入大学日语一级课程的教室时,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讨厌栗予这个人。 事实上他很少对人产生那么鲜明的厌恶,上一个令他如此难以忍受的人类是亲弟弟程袤山。 但是,自从第一次在课程分组名单上读到yuli这两个单音起,可能出于天生对一切海鲜河鲜的不喜,而yu的发音会令他产生类似的联想,程袤川的胃部莫名紧缩,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 很快,栗予用实际行动把程袤川毫无由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程袤川之所以选择日语,远非出于热爱,什么爱看日漫或爱听jpop一类,而是因为弟弟程袤山信誓旦旦的屁话,让他相信了这门课期末闭着眼都能拿到七十五以上。 刚好他双修经济和数学,两个专业的负担不小,能有门水课调剂一下,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大一的课程老师通常给分宽泛,日语也是拉高绩点的好选择。 然后程袤川就挂科了。 托栗予的福,小学到大一十三年,程袤川喜提人生第一次挂科。 现在他处于大二第一学期,正在重修这门“很水”的日语课,并且再也不会相信社交媒体上、同学口中、乃至亲弟弟的水课宣传。 不过平心而论,即使挂科,他也不认为这门课的负担大。 翻开课本,一排排熟悉的词汇映入眼帘,时间过去大半年,他仍对它们保有还算清晰的印象。 尽管挂科的主要原因是栗予,但和他不太好看的出勤与不上心也脱不开干系。这学期他打算好好出席小课,在老师面前认真刷脸。 程袤川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本学期的课程主页,突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瘦白的人影。 半长蓬松的齐肩发,唇钉辨识度极高,一身穿搭松松垮垮。 只见他没睡醒似的垂着头,绕过程袤川,在教室的第一排落座,不算起眼,却又额外出挑。 这人就算化成灰,程袤川也能认出来。 栗予。 程袤川的脸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怎么在这儿。 下一秒,程袤川打开课表,开始查看其他时间的小课是否还有空余的位置。 但很不幸,除了这节没人起得来的早九,剩下的课程全部满员。 加上早起的烦躁,他有骂脏话的冲动。 和栗予分进同一个口语小组,是程袤川厄运的开始。 进入大学后,延续高中时的社交习惯,他对参加社团、派对、兄弟会等各类活动乐此不疲。他是平时偶尔学习,考前集中突击的类型,所以一向也只在意考试能否拿到高分。这门日语水课,一个学期共三十六节,课堂出勤分却只占总分的百分之五,自然而然被他忽略。 但栗予显然不那么认为。 口语小组成立后,栗予每周都会在群里准时准点地提醒所有人进入线上交流会。 会议是硬性要求,主要是为期末的口语演讲做准备,所以绝大部分人都积极参加。 除了程袤川。 试想派对气氛的最热潮时,人群喧闹,酒意正酣,手机冷不防弹出一条“大家好(///▽///)我们二十分钟后zoom见”。 谁不觉得败兴。 当时,程袤川盯着消息里那串意义不明的符号看了足有三十秒,才缓慢地理解到这是一个笑脸表情。他戴上耳机勉为其难地点进会议链接,呆了五分钟,发现聊天内容全是哪里人什么星座mbti又是什么之类没营养的话题。他果断退出,之后整个学期,再没有参加过。 起初栗予还来单独戳过他几次,语气很软,附加很多费解的颜文字,问他是不是临时有事,并发来整理好的会议记录,告诉他小组整体的准备进度,提醒下次记得按时参加。 程袤川一开始回“好的,谢谢”,“ok”,后来变成“1”,再后来直接当没看见。 此时距离开学已经过去八个星期,恰逢期中假期,他在巴厘岛度假,眼前沙滩雪白、海水碧蓝、阳光热烈,多看一眼电子产品都觉得脏眼睛。他理所当然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又感到这人实在很烦,决定结课后就删掉。 最后一周的小组演讲前,程袤川也没多担心。 在其他人的基础上,他把稿子丢给chatgpt生成了自己的部分,通篇背诵,到现场已经熟记而流,心不在焉地讲完自己的部分,他和同学打过招呼,然后提前离场。 只记得离开前栗予抬头看了他一下,是有点圆的一双眼睛。 他注意到栗予脸上有颗银亮的小钉,缀在左下唇,偏头时一闪而过。 没过几天,程袤川准备复习笔记时,收到校学术廉政办公室的邮件。 文件中提出,他的口语演讲稿明显是由ai生成却没有注明引用来源,涉及学术诚信;其次,同学举报,程袤川完全没有参与小组作业,态度消极。结合他课的程严重缺勤,综上考虑,占比总分30%的口语考试,他被赋零分。 邮件的其中一份附件,是群聊记录和小组会议的录屏。下端还附了一段来自组员的证词,条理清晰地阐明他的缺席和不配合。 加上前几个小作业的失分,就算程袤川期末能拿满分,挂科也已经是板上钉钉。 通过的群聊记录的气泡颜色,他辨认出录制和截图的人,名叫栗予。 * 盯着第一排的那个背影,程袤川碾牙。 原来栗予也挂了,和他一样来重修。 他以为他有多厉害呢。 程袤川一向没什么表情,但此刻他平直的嘴角突然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上翘的冲动。 然而,还没等他正式高兴,只听台上的tutor开口:“这是yuli,去年他在我们的课程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今年,他作为助教来帮助大家,请和他多多交流。” 程袤川的脸又冷了回去,看着第一排栗予向大家鞠躬。 即使一站一坐,栗予在他面前依旧显得小小一个,这身宽松的穿搭还可能给他的体型加了水分,伶仃的肩胛骨从薄上衣底下透出个轮廓。 他暂停音乐,摘下单边耳机。 只见栗予走到台前,内敛地抿嘴笑了下,“大家好。” 去年,两人在线下说是毫无交际也不为过,程袤川理所应当地不记得栗予的声音。今天一听,那嗓音说甜,又沙沙的,说脆,可吐字又不太清,粘豆包似的腻着人的耳朵。 才三个字,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袤川的说话风格和他大相径庭,不使用任何语气词、从不委婉、直切重点,最受不了拐弯抹角,拖泥带水。 也就是栗予这种。 程袤川又把耳机塞了回去,后面再说的他都没听。 视线里栗予的嘴唇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如果忽略那颗唇钉,完全一副腼腆又温驯的样子,只看外貌也根本想不到栗予会有背后偷偷举报组员的骨气。 他把音乐声调得更大了,任由低音贝斯重锤他的鼓膜。 听着歌,程袤川在ipad上写写画画,把经济的第一周笔记整理了,又按照readinglist,把这学期要读的文献全部找了出来汇总到一起,打算留着回家看。 下课的时候,外头下起小雨,天空灰霾,草地绿得湿洇洇的,楼梯光洁的瓷砖也被踩得有些水渍。 空气潮湿微凉,程袤川挎起背包向外走,这里到停车场就几分钟,他懒得打伞。 一阵紧促又细碎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他下意识侧身让开道路。 扑通一声,有人重重摔倒在了他脚边,连着包里的东西都跟着倾泻出大半,狼狈到极点。 栗予半跪在泥泞地面上,吃痛地轻轻叫出声,他慞惶地把东西胡乱往书包里收拢,碎发间洁白的耳廓迅速涨红。 旁边路过的女生走近问栗予要不要紧,又蹲下帮他一起收。 程袤川偏开头,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 第2章 不漂亮吗 第2章 程袤川今天只有这一节课。 回到家,他在玄关处换鞋,俯身的间隙,一道黑影猛地窜出来给了他一口,然后跳到鞋柜上,卷着尾巴端坐,拿深蓝色眼瞳睥睨他。 对视了三秒,程袤川决定不和猫计较。 他放下背包坐上沙发,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手腕上的新鲜伤口以及诸多陈年老疤,拍了张照片发进群里。 这时猫倒好像知道错了,轻盈地跳过来,在他裤子上蹭脸。 程袤川把猫当空气,视若无睹地掸掉粘上来的猫毛。 猫转身走开。 这只雍容华贵的奶牛赛凯卷毛猫名叫公主,是他双胞胎弟弟程袤山的,一年前斥八千刀巨资购入。程袤川毫不怀疑程袤山是被宰了。 确实漂亮,还爱撒娇,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粘在人身上,但仅限于程袤山。 对于从小到大都对动物不感冒的程袤川,猫好像知道这只人不怎么善良似的,平时在家经过程袤川时都要绕路。 然而好巧不巧,上个月初,两人和往年一样南下滑雪,唯独这次,程袤山摔断了腿。 骨折一时半会痊愈不了,加上家人担心,程袤山干脆办了一学期休学,写作在家静养读作吃喝玩乐。 程袤山是回国了,可程袤山的猫还在这儿。 这边带猫出国的手续非常繁琐,再带回来更是难上加难。于是,照顾猫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程袤川头上。 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梳毛擦脸剪指甲,猫爬架猫抓板摆满半个房间,他甚至按照程袤山的指令,每周一次地带猫出门社会化。 猫开心的时候给程袤川一巴掌,不开心的时候给两巴掌附赠一口。 不到两分钟,程袤山回复,附带一张午饭照片,程母亲手烹饪的病号营养餐。 “又咬了?笑死。” 程袤川又拍了张新照片发过去,详细展示自己布满抓痕的胳膊,问:“你腿怎么还没好?” 他是真的对动物一点都不感冒。中学时,学校组织去动物园,所有人都围着抱在树上的考拉的灰色圆屁股直呼可爱得要命,唯独程袤川无动于衷地站在最角落,戴着耳机刷手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对猫的生命负责,而这只猫想要他的命。 “傻逼,我断的是肋骨。”程袤山回,又点了那张照片专门回复,“活该[玫瑰]”。 群里其他人也出来了,拢共五个,都是中学起认识的朋友,逮着程袤山使劲亲热。程袤川是不让他们去家里的,他们仨想公主也想程袤山。 程袤山语焉不详地发来个戴墨镜的黄豆表情。 朋友太了解程袤山这个情场浪子,就算回国也不会闲着,“又桃花朵朵开了是吧?” “没,”这句程袤山倒是认真回复了,“就一朵,回头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几人察觉有情况,大刷表情包。要知道程袤山几乎不拥有稳定的恋爱关系,主动说起介绍,情况非常罕见。 手机这头,程袤川也兴味地挑眉,他不八卦,但爱看亲弟弟的笑话。 程袤山嘴却奇严,只说:“等定下来。” 后面无非就是些起哄,然后话题跑偏,大聊一番球赛和女孩。 这类话题程袤川没有兴趣参与,他放下手机,从茶几底下掏出袋烟丝,还有个银烟盒,叼着滤嘴,慢条斯理地将烟丝裹进卷纸。 期间手机持续地震动着,也有人圈他问怎么不说话。 他一概不理。 程袤川和程袤山是同卵双胞胎,出生时间只相距十分钟。 两人肖似得出奇,五官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唯一的区别是程袤川的左耳垂上有颗耳洞似的小痣,寻常很难察觉。 但没人会将二人弄混。 程袤山热烈、外放、喜欢博取关注,给自己和公主都开了社交媒体账户,坐拥数十万粉丝。程袤川却冷漠、桀骜、自我,并且极端擅长拒绝,青春期的高频用语是“关我什么事”。 曾经有一次,程袤山背着他,偷偷把两人的生日合照上传到了公开的社交媒体。 两张一模一样、俊美得极富冲击力的脸,气质却迥异,一个明亮炙热,一个冷淡倨傲。 当晚,那条就直接流量爆炸,把程袤山的新手机卡得刷新都刷不动。程袤山邀功似的,把手机塞到程袤川鼻子底下,给他看那条万赞的图文。 当时,程袤山只听见他哥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辨喜怒,然后拿过他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等手机再回到程袤山手里,哪里还有什么帖子。 就连他的账号头像,都变回了灰白的默认—— 程袤川删除了贴文,并且把他近十万粉的账号,也一并注销了。 窗外雨停了,阳光正好。 叮一声脆响,程袤川擦亮火机,咬着烟去了阳台。 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程袤山的新任,三个人聊出了三十个人的效果。 这时,一条新弹窗跳出来,显示程袤山给他发了私聊。 他心不在焉地点开,发现是张账号截图,扫了一眼,是个什么博主。 他甩了个问号过去。 程袤山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发来一条语音,“好漂亮。” 恶心的少男思春语气,带给程袤川的反胃感和今天课上的栗予比起来只多不少。 所以这就是程袤山的那个新暧昧对象。 浅浅吸了口香烟,程袤川连浏览这人账号的欲望都没有,没甚么兴趣地又甩了个问号。 程袤山和他强调:“这次不一样,我认真的。” 程袤川回:“好,你认真的。” 他的敷衍成功激怒了程袤山,这回程袤山发了个视频录屏过来,“你看。” 程袤川发送了第三个问号,“?” 他为什么要看。 “难道不漂亮吗?” 程袤川无言,漂不漂亮和他有什么关系。 程袤山兀自喋喋不休,说他很特别,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样。 程袤川已然耐心全无,不准备再回复。 他也爱玩,但和程袤山不是同一种,这样热衷新鲜关系且生冷不忌的行为,他看不上。 未熄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两人的聊天界面,小框里依稀可见一段瘦白的轮廓。程袤川又点起根烟,没成想,把玩打火机时,他手指一滑,蹭上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无声地动了起来。 纤细的项颈,贫瘠的胸口,微微隆起一点的咽喉。 是个男人,或者说男孩。 程袤川首先意识到这点。 不过他只轻微讶异了半秒,然后由衷地想要微笑——要是让程父得知程袤山和男人搞在一起,程父非打死程袤山不可。 他继续观看视频。 男孩,却穿了件像裙子似的衣物,布料是薄而半透的轻盈质地,蕾丝垂坠,大量的绑带缚在身后,他拧过身调整。 视频是在阳光下拍摄的,有过曝般的亮度和梦境似的模糊滤镜。 烟气灌入肺腑,程袤川呼出口淡蓝的雾气。 他在刺目的阳光里眯起眼。 只见细白的手指缓慢拨弄着,片刻,那些杂乱的丝带在他手里驯服,紧密地绑缚住那片单薄的腰肢。 整理完毕,视频也即将结束。 手指探向镜头,拍摄者俯下身,准备关闭设备。 程袤川看到一段尖俏的下巴,嘴唇红软,右侧穿有一枚银环。 然后鼻尖、眉眼,乃至整张脸。 是栗予。 第3章 屏蔽了你 冬末的a市阴冷而潮湿,水汽仿佛在空气中凝成了实质,令人呼吸不畅。 程袤川挣扎起了床,翘课的愿望差一点就占据上风。 掐着眉心在床沿坐了五分钟,他才彻底清醒。 昨晚程袤川和朋友去了附近的club,音乐是他爱听的一类,冰冷机械的工业电子乐震感十足,他喝了十三还是十五个shot的烈酒,又约定下周同去某场大型rave。 凌晨一点回到家,又去健身房待了个把小时,接着早上八点起床,代价是他现在头疼欲裂。 欲望在下身叫嚣,程袤川烦躁地啧了声,灌下一大杯冰水,又冲了个冷水澡,那种感觉才消去个七七八八。 意识到今天是日语课,无可避免会见到某个人,没睡饱的躁郁卷土重来。 给公主热好早餐,他驱车前往学校。 咬着粒薄荷糖,程袤川踩着迟到的线进入教室。 一周过得太快,好像昨天刚上完日语,今天又上。 他对栗予没有任何好印象,但一个讨厌的人不至于占据他的心神。 过去一周他完完全全没想起过此人,除了程袤山在群里播报他的最新感情进度的时候。尽管本质是没有进度。 这一回,程袤山仿佛真的十分认真地在上头,前天晚上甚至发起微信视频,让他们帮忙出谋划策。 程袤川讥诮地想,程袤山和栗予,一个使他选择日语,一个使他挂掉日语,倒也算另类的般配。 第3章 那天,他看完视频,就把聊天框给划了。 程袤川习惯如此,不存聊天记录。 固然认出是栗予,但他完全不关心账号内容。不过短短几十秒的视频,栗予从头到尾都在搔首弄姿,最后的露脸更是刻意至极。不像穿搭博主,倒像是那种黑x账号。 他对栗予的负面印象难以避免地再次加剧。 坐在教室的角落,程袤川百无聊赖再次打开课表。第二周是最后的换课机会,其他时间仍没有空缺,他加入的等待列表也毫无动静。 如果不是可以覆盖挂科成绩,他绝不会选择重修。 栗予今天也准时出现在教室。 他半长的头发在后脑挽了个丸子,更显得苍白细佻,衣裤还是都是没个正形的oversize,和账号呈现的搭配风格倒不大一样。 表里不一。 还有背的包上,挂了足足三四个毛绒玩偶。 累赘而繁复。 程袤川移开视线,对程袤山的口味敬谢不敏。 这节日语的课上任务是拿新学的短语造句。大家稀稀拉拉地发出声音,栗予则在教室里到处走来走去,帮学生纠正发音和语法错误。 眼不见心不烦,栗予经过他们这桌时,程袤川低下头,假装在和同桌研究某一个单词的读音。 脚步却在他旁边停下了,问道:“你们怎么样啦?” 还是那把没骨头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程袤川:“很好——” 与此同时,邻桌的女生开口,“诶,yu你也是中国人吧,这个句子什么意思呀?” 程袤川皮笑肉不笑地闭上了嘴。 面前,栗予的圆眼睛变得弯弯,柔和地小声回答:“是的,不过抱歉,学校规定我们不可以在课上讲中文。” 他手里捧着本子和笔,笔记本的图案和他包上其中一只挂件一样,“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我会记住的。” 女生轻快道:“mia,也可以叫我刘心。” 程袤川装作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把脸转向另一边。 栗予却不放过他。 他稍微往前探了点身体,脸上的表情是很好欺负的那种,专注地看着程袤川:“你呢?” 程袤川看回去。 可栗予脸上的疑问不似作假,似乎彻底把他忘了个干净。 真的假的。 沉默了半秒,他硬邦邦地扔出三个字,“程袤川。” 栗予认真点头,在本子上写下几笔,又和两人确认了姓名的拼写是否正确,全程态度非常官方,对程袤川和女生也非常一视同仁。 确确实实是把他忘了。 居然把他忘了。 程袤川沉下脸。他和栗予交际是不多,但去年也是在线下见过足足两面的,一次刚开学那周,一次期末小组演讲,当天还对视过一眼。 他连栗予的唇钉都记得清清楚楚,栗予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女生的问题没完没了,她坐在靠里的位置,栗予和她说话时需要半弯下身体,手掌撑在程袤川的桌子上。 就连腰上别的工牌都被栗予粘了装饰贴纸,程袤川嗅到他身上乳脂感的香水,甜味被体温暖得带一点热气,他厌恶地屏住呼吸。 正回答着女生关于期末考试难度的疑问,忽然,栗予耳尖一痒,一个疏离而没有温度的嗓音响起,“老师。” 姿势的原因,说话的人的嘴巴刚好正冲他的耳朵,低沉地牵起共鸣。 “那一桌叫你,刚刚一直举手。” 栗予那边身体有点麻,不太坦荡地看了程袤川一下,抱起笔记本,“谢谢你告诉我,我马上去。” 半分钟后,程袤川心满意足地看到那一桌走神犯困的人被栗予叫醒,慌张解释自己没在睡觉。 临下课前,老师有事情叮嘱,额外多留了他们两分钟。 “我想提醒一下大家,口语考试占了总分的百分之三十,所以口语课的练习是非常重要的,请积极参与……” 程袤川撑着脸犯困,兴味索然的目光在教室里从一个点跳到另一点。 “……每周口语小组的作业也请大家主动参与,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都以为只需要通过考试就够了,但事实上,出勤和小组练习的积极程度也是我们评估的重要标准。” 等会回家就补觉。 “这是一个真实的例子,去年有位学生,只参加了考试,课程出席和小组作业却完全缺勤,最后我们不得不让他挂掉了这门课——” 蓦地,程袤川抬起眼帘,睡意全无。 刚好就在这一秒,老师说到“有位学生”的一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栗予下意识地向他瞟来了一眼。 视线甫一对上,栗予极不自然地慌张错开。 随后他欲盖弥彰般,再没往程袤川这里看过一眼。 他根本、绝对、百分之一千记得他。 而且,对举报还有他的挂科都一清二楚。 刚才的那副态度,全是装的。 仿佛一声轰然巨震响彻大脑,程袤川紧盯住他,碾着牙,陌生凶躁的情绪充斥大脑。 还没出教室,程袤川就给程袤山发去消息,“那人的账号你再发我一遍。” 走到停车场,程袤山才回复:“谁啊?” 程袤川没由来有点烦躁:“你那个。” 程袤山:“不早给你发过。” 程袤川按下情绪:“记录删了。” 程袤山发来一个撇嘴的表情,“不给呢。” “……” 程袤川额角青筋凸冒。 静坐在车里,他又想起电脑也一直登着微信,说不定聊天记录有同步过去。 好在确实有,他往上滑了几页,找到那张栗予的账号截图。 回去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他点开图片,仔细端详。 id是串令人费解的颜文字,程袤川皱眉辨认了好一阵,脸上四个三角,还有一左一右两个包,什么跟什么。 下面还有串数字账号,他戳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去。 滴滴—— 身后响起鸣笛,他看到绿灯,丢开手机踩下油门。 回到家。 今天公主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叼着小老鼠主动来找程袤川。 程袤川换过居家服,心不在焉地陪玩了一会,把他打发了,然后兑了杯白兰地苏打,加满冰。 他甩上卧室门,把自己往床上一丢。 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程袤川灌下一大口酒,冰冷的酒精顺着口腔一路炙进胃部。 他说不清这股探究欲从何而来,但等他注意到时,已经占据了全部心神。 蹭了蹭被凝结的水汽打湿的手指,程袤川点下搜索。 不需要他筛选,第一个出来的就是正确账号。 纯白色背景,纯白色头像,空白简介,唯一显示出个人信息的只有ip。 故作神秘。 他往下看,也不全是穿搭,日常照片也不少,不太露脸,整体风格和那天程袤山发的视频一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俗不可耐、乏善可陈。 随便点开一条,草草扫过那些无聊的照片,程袤川看向评论区。 有人问:“上一条怎么删啦?” 栗予回复:“太多gay来私信我>_” gay怎么了?都几几年了,还搞歧视这一套。程袤川心想,他自己虽然是直的,但敢保证对性少数群体不存在任何偏见。 那个人又回复了栗予的回复,“那不正好哈哈哈哈哈博主有福了。” ……? 等等。 后面的评论折叠了,程袤川点击展开。 栗予说:“都不是我的菜呢。” 呢。 程袤川深深拧眉,同性恋说话就是恶心。 忽然,程袤山正在追求栗予这件事,跳进他的脑海。 程袤山喜新厌旧的程度已经是众所周知,不过之前哪怕再花,也都是异性。 而栗予,是程袤山第一个追求的男性。 又翻看了其他一些帖子,他发现栗予的互联网形象极佳,并且相当懂得维持粉丝粘性。 如果说程袤山做博主纯粹是过度自恋的溢出,那栗予上网则像是为了交朋友,交流感、分享感、利他感全部很强。 这时,软件显示栗予有新帖发布,一组四张的拼图。 一杯淡绿色抹茶,一幅线条繁复而意识流的小画,一本摊开的书,一束程袤川不认得品种的鲜花。 构图协调色调统一,加了滤镜,有似梦非梦的柔光。 是有点审美的。 转眼,帖子就多出上十条评论。 其中有人问:“宝宝,你的腿怎么啦,是摔到了吗,看起来好痛。” 程袤川又翻回帖子,发现拍书的那张照片里,栗予露了腿。 照片是在树下长椅上拍的,栗予穿了条及膝的短裤,很没素质地把脚翘在了长椅的扶手上。 草地青翠,明亮的阳光从树影间透出,书页和栗予的膝盖上洒满光斑。 第4章 他的骨骼比程袤川想象得更细一些,膝盖圆润小巧,皮肤白得透光,唯一的瑕疵是有片青红结痂的擦伤。 程袤川移开目光。 再一刷新,评论区粉丝全在喊栗予“宝宝”。 靠包装出的美好形象,栗予收获了无数粉丝。 突如其来,某种念头升入程袤川的大脑。 哪怕之前再讨厌栗予,他也从未有过以牙还牙的想法,也不屑去做。可这股过盛的欲望太强烈,躁动得捕捉不到,在体内放电似的噼里啪啦乱窜,让他坐立不安。 他们知道栗予的本人实则和社媒呈现的东西相去甚远吗,擅长背后举报组员,阴奉阳违,虚伪矫揉。 不论粉丝还是程袤山,都该看看栗予的真面目。 鬼使神差地,程袤川点开栗予的私信,打字,“hi,你也在a市吗?”,然后发送。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程袤川扣下手机,去阳台点了根烟。 他没有烟瘾,只是单纯喜欢卷烟。拢起烟丝,卷紧封口,很需要细致和专注的过程。 抽完这根,他去漱口洗手,辛辣的薄荷漱口水刺激着口腔,确保彻底没有残余的烟味了,才从卫生间出来。 这周程袤川的课没什么作业,只有个小quiz,半小时不到,他答完交卷。 公主今天还没梳毛,他又按着困得睁不开眼的猫,拿排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理了三遍,确保每一根毛发都蓬松顺滑闪亮。 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后,程袤川真的无事可干了,他坐回床上,拿起手机点开软件。 消息没有收到回复。 他不自觉又输了个“hi”过去,气泡后面却跟了个红色叹号,奇怪。 点进栗予的主页,程袤川重新刷新。 照片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不太起眼的灰色小字,出现在他眼前。 屏蔽了你。 第4章 红色甲油 “哥^w^”。 程袤川还以为晃了眼,确认了一遍聊天对象后,他回:“说。” 要知道,程袤山十岁开始便不再主动叫他哥,除非有事相求。 程袤山:“能不能帮我个忙(///▽///)” 异常好声好气,语气谄媚得令程袤川恶心。 程袤山:“他今天不舒服,胃疼不想吃饭,你帮我点个水果送到这个地址。” 程袤川没有立刻回复。玖5依程袤山重发了一遍:“哥,可以请你帮我点个水果送到这个地址吗,非常感谢。” 程袤川:“自己买。” 栗予不舒服吗。上午下课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好好的。 程袤山:“我的卡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无法付款呜呜。” 这条后面紧跟着一张截屏,来自他们常用的一个生鲜软件,购物车被水果填满。 “买这些就好了,他一个人住,多了吃不完”。 连栗予一个人住都知道了。 程袤川粗略地扫了眼,有淡雪草莓、雪之佳人和龙眼,量少但贵,全挑的这边不太常见、价格也高的。 莫名暂时不太想理程袤山,他又切回栗予的主页。 刚刚被拉黑的那个账号程袤川已经摸索着注销,又重新注册了新的,这一次,他谨慎地只点了个关注。 还是那些色调朦胧的照片,充斥着极端主观的栗予个人审美。他有个新发现,在栗予端着抹茶的那只手上。 他的无名指,涂了红色指甲油。 程袤川的手指扫着屏幕来回刷新,烦躁愈演愈烈。 线下装不认识,线上无端拉黑。栗予的每一步行为,都精准地踩住了他界定冒犯的那条红线,而刚好他不算一个友善的人。 哪怕去年挂科的时候,程袤川也只是镇定接受明年需要重修的事实,并认为未来和栗予不会再有任何联系的可能。 可栗予却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程袤川的牙根一阵酸痒,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在某处蠢蠢欲动。这感觉他尚且理不明白,但前所未有地清晰确定了另一件事。 至少栗予应该付出代价。 意识到什么,他又回到和程袤山的聊天窗口:“他让你买的?” 指那些售价不菲的水果。 程袤山:“怎么可能,他才不是那种人。” “你们进展好像不错。” 罕见地,程袤川主动关心起他的感情进度,连日常冰冷的态度都软化了一些。 程袤山回了个捂脸害羞的表情包,“真的,我感觉指日可待了。” 没等程袤川进一步套他的话,他自己就漏勺似的发来新的聊天截图。 对面还是栗予没错,但界面既不是微信、也不是栗予做博主的那个平台。 程袤川:“这是什么?” 程袤山得意洋洋:“他的小号,我们平时一般在这儿聊。他只要在线,都会秒回我。” 程袤川沉默,然后转手把截屏丢给了chatgpt,询问是哪个软件。得知结果后,他下载注册关注,一气呵成。 “你怎么知道他小号的?”程袤川又问。 程袤山:“他前两年发过,我把他的大号翻到底了。”跟着一个侦探小狗表情包。 程袤川:“真恶心,stalker。” 程袤山:“滚我是明恋!!!” 不过程袤山最终没能买成水果。 因为程袤川发现,栗予给的地址是假的。 他在谷歌地图里仔细检索了一番,发现地址是由一条真实存在的街道加一个莫须有的门牌号拼接而成,确实真伪难辨。 他心道栗予还不算太蠢,知道不能向网友透露真实的个人信息。 他拍了拍程袤山:“还说自己不是stalker。” 程袤山惨遭欺骗,已然芳心大碎,直接不回程袤川了。 南半球的冬夜潮湿、寒冷、漫长,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静夜中,程袤川伫立在阳台,呼出的白雾弥散冷风里。 回到房间,他点进栗予的主页。 虽然已经决定好好报复一番栗予,但具体怎么折磨这个人他还没有详细计划,于是来到这里,试图寻找一些灵感。 比起大号,小号更加没有特别之处,一天数条,像电子版的日记本,充满流水账,毫无吸引力。 最新的更新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太痛了(っ),好想摘掉,但又舍不得。” 没有主语没有配图,程袤川看不懂。 底下有人亲昵地评论:“吹吹。” 程袤川不由皱眉。 什么痛,怎么摘,吹哪里。 他花了两分钟熟悉整个主页界面后,搜索“痛”和“摘”这两个关键字,但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奇妙的是,小号的内容完全不配图,但除了一只猫。 这只名叫blues的男性田园猫,眼睛半眯,毛色灰蓝,面庞肥圆。 栗予的相册被这只猫的大脸充满,各个角度不同距离,猫全是同一个表情,看起来慵懒而无吊所谓,但栗予拍得乐此不疲,不难看出他有多喜欢这只猫。 仿佛鬼上身一般,程袤川打开房门,走向猫爬架。 他揪起呼呼大睡的公主,把手机怼到公主面前,咔嚓,拍下一张照。 然后点开栗予的私信界面。 第5章 穿孔圣体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栗予看了眼文身店的窗外,天已经黑沉。 店长周炎正在里面收台,今天是个大图,足足做满六小时。 他过去帮忙收垃圾,“哥,我来吧。” 周炎道:“不用,我这就好了。”又腾出手,习惯性拍了把栗予的肩,“下班了,回家吧。” 周炎有一米九,身架精壮,栗予身体一歪,差点被他这一巴掌砸进地里,不过嘴里还是乖乖应道:“好,谢谢哥,那明天见。” 出了工作室,栗予向轻轨站走去。 这里离他家不远,只有两站的距离,上下班很方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去轻轨站需要经过一段照明很差的小路,他需要把手电筒开到最大,才能勉强看清。好在现在手机都自带手电筒,比他小时候方便许多。 栗予有遗传性的夜盲症,和他妈妈一样,一旦没有光源,视野便一片漆黑,所有东西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不过他整体视力受到的影响比较轻微,日常生活没什么障碍,日常只需要注意用眼、定期检查,病症恶化的概率很小。小心翼翼地走完这段路后,轻轨站近在眼前。 地图上显示车还有八分钟到,栗予坐上长椅,借着车站的照明,写起明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十点,学校有节讲座,下课后去周炎那里练几个小图,傍晚回家,给周五要交的一份报告收尾。还有个快递在邮局要去取,冰箱里鸡蛋只剩三个了,可以顺路去趟超市。 他缩在长椅一角,蜷起腿垫在本子底下,思考时喜欢咬住笔的末端。 在周炎的纹身店里开始当学徒,是两个月前的事。 第5章 那时十二月初,近三个月的暑假,他不计划回国,但无所事事又未免浪费。于是在某天穿新的孔时,他心念一动,询问店长这里招不招学徒,他有美术基础。 店长周炎是个爽朗高大的北方男人,写实风的作品像是打印机印出来的,在网上小有名气,店里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年底。看过栗予的作品集后,只考虑了半秒,就爽快地把他招了进来。 周炎为人像他的纹身基本功一样实在,技法都是手把手教,盯着一点点磨。 不过由于主业还是学生,栗予一周只能来个三五天,时间不够充裕,再加上他格外谨慎,所以手稿画了有一打了,还一直在练习皮上磨,直到现在都没扎过真人。有时栗予面对周炎难免愧疚,毕竟周炎招他是想让他帮忙,现在反而大把时间都拿来教他了。倒是周炎反过来安抚他,“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我们不图速度,学扎实最重要。” 除此之外,栗予还在学校担任了一门去年他考得还不错的课程的助教,负责周一的一节课以及考试批改试卷这之类的事。这两项工作把他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 写完明天的计划,车还有几分钟。 他掏出手机,点进主屏幕上的某个图标。 一瞬间,点赞与评论蜂拥而至,挤满收件箱。 清掉赞后,他查看起评论。 能回复的他都会尽可能回掉,又随手拉黑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奇怪的人。 开设这个账号是栗予高二时的无心之举。 四年前,栗予转学,独自来到a市,住进寄宿家庭。他本就内向安静,过去在学校常常被同性取笑排挤,之前也是和女生玩的更多。甫一到这个几乎全是白人的私立男校,加上不擅运动和先天的病症,栗予很久都没能交到朋友。 出于排解孤独的想法,他把这个社交软件同时当成了日记本和朋友。喜欢的歌、想分享的日常,但凡是漂亮的东西,都想往上发。没多久,软件热度增加,用户量井喷,连带栗予也收获了不少粉丝。 有人关注固然值得开心,栗予很珍惜他们,但也因此忐忑,担心辜负喜欢自己的人,不敢再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发布的东西都会经过精心准备和筛选。 所以。 回完评论,轻轨也刚好到站,栗予上车落座,打开了另一个软件。 他还有个小号,仅限关注很久的人知道。 他发了张上午拍的照片。 chestnut_being:“今天也摸到blues了^_^[图片]” 配图一辆圆胖的蓝猫。 这只蓝猫名叫blues,住在学校旁边,常常能够偶遇。据主人说,他是这附近的街区一霸,也是栗予的上学动力之一。 “博主好博主今天抓到几只蟑螂?” “怎么脸又圆了博主真的别再吃了。” 栗予太喜欢发blues,常常被开玩笑说这只猫才是真博主。 不过他不觉得冒犯,反倒忍俊不禁,比起粉丝,更把这些人当成互联网邻居。 进家门,闹钟刚好响起,提醒栗予该吃今日份的保健品。 他慢吞吞地走到书桌边,从玻璃罐里数出几颗。因为喉咙眼天生细,吞咽功能差,每次都需要满满一大杯水,把药一粒粒推下去。 拿冰箱里的剩寿司对付掉晚饭,他最近在努力早睡,便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脱上衣时,栗予一不小心,失手剐到了(乳)钉。 他呼痛着皱起鼻子,低下脸,查看穿孔的情况。 贫瘠的胸脯,玫瑰色尖端,横穿着一枚双头圆形银钉,还好没有出血。 唇钉是他的第一个穿孔,当时恢复速度之快,连穿孔师都惊讶不已,他也相当自得,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选穿孔人。谁知下一个(乳)钉就把他折磨得够呛,这里实在太脆弱,日常又难以避免摩擦,比唇钉难养护得多,打了三个多月都没能彻底恢复。 前几天,他在穿孔师的建议下换个新的短钉,居然又发炎。 他喷了点消肿药,小心贴好防水胶布。 是有点痛的。 然而他攥着衣服的手紧了又松,藏在黑发丝底下的耳朵却热了起来。 从浴室出来,栗予灌下一大杯水,脸颊被蒸汽熏得粉红。 他慢慢擦着头发,皮肤还残留着刚刚的余韵,一不小心蹭到后颈,他打了个哆嗦。 躺上床,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掀起衣服看了眼,又红又烫,折磨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没忍住,拿起手机,跑去和网友们聊天。 chestnut_being:“太痛了(っ),好想摘掉,但又舍不得。” 立刻就有人问:“又发炎了?快去涂药!” chestnut_being:“涂啦[亲亲]” 还有人回复:“摘掉好可惜,都打了那么久了。” chestnut_being:“对呀,而且真的好喜欢。” 知道他小号的人不多,栗予在这里畅所欲言。 聊过几句,没有新的评论弹出来,他这次真的准备睡觉了。 这时,手机一震,显示收到一条私信。 “blues很可爱吗?给你看这只猫。” 第6章 想要恋爱 “好漂亮(′‘)谢谢你和我分享。”栗予秒回。 所以不过如此。 程袤川一挑眉,破例给公主开了根每半年才能吃一次的猫条。 他道:“不谢,还有更多,你想看吗?”事实上他手机里一张公主的照片都没有,好在可以现拍。 谁知聊天框却陷入安静,栗予没有再理他。 等了片刻,程袤川看向时钟,还不到十一点。 联想到上午无缘无故就被拉黑,他脑内警钟大作,接连刷新了四五遍栗予的主页,确定没有被再次屏蔽,才放下心来。 可能睡了吧。 程袤川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自己正在浪费时间。 按他平时的效率,一个晚上,够他上楼游一小时泳,学掉一门课一周的内容,附加背几十个单词,而绝不是像今天一样,全部用来磨刀霍霍地谋划怎样报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也该睡觉了,他随手把手机丢到一旁,准备去洗澡。谁知这时,消息提示音响起,他只好又把手机拿了回来。 不过是程袤山。 程袤山说:“你好[得意]”,后跟截屏。 程袤川没有好预感,但手指先一步摁开了图片。 截图里,只见对他的消息置之不理的栗予,此刻却和程袤山聊得火热。 程袤山:“那个地址好像不存在诶,你是不是给错啦。” 一周前的程袤山还不是这么说话的,语气词是会传染吗。 栗予:“是的,对不起。” 出乎程袤川预料,栗予居然坦率地承认了。 他继续往下看。 “为什么[心碎][心碎][心碎],我今天本来想点水果给你个惊喜来着。” 程袤川有点想吐了。 栗予接连回了两条: “啊,抱歉!!” “因为我们还没有真的见过面,就不太放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你,所以给了一个不存在的地址,真的对不起[鞠躬],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程袤山:“不要道歉啊啊啊是我没考虑清楚我的问题我不该追问的。” 下一条还是程袤山:“已经好了!下个月就回去,刚刚买完机票,你答应过会和我见面的,对吧[可怜][害羞]” 下个月?程袤山和他们说的原计划是这学期都会呆在国内,所以现在为了栗予,打算提前回来了。 后面栗予的话程袤山没有截到,但不难猜测他做出了怎样的回复。 程袤川把截图又读了一遍,反胃感在重复的过程中越加强烈。 栗予不回他,原来是因为正和程袤山聊天,没工夫。 反倒促成这两个人感情升温了,他冷淡地嗤笑一声。 没想到,程袤山发现自己被骗后,还能接着舔上去。能被钓到这种地步,该说栗予手段惊人,还是程袤山实在没长大脑。 他没心情再聊下去,程袤山却不放过他,无休无止地发送着新消息。 程袤山是偶然刷到栗予的。 他每天高强度互联网冲浪,现实网上都左右逢源,但看到栗予的第一眼,他就再挪不开了。 当下程袤山头脑发热,想也不想就发送了私信,惊喜地得知对方竟然和他在同一个国家、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就更把这当成了天注定的缘分,殷殷向栗予示好。 “他一开始其实有点高冷,接触多了才发现温柔又可爱。” 当时程袤山甚至没有主意栗予的性别,聊了有一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噢,居然是同性。 “我之前是没跟男的试过,但他真的让我觉得,好像男的也不是不行。” 程袤川凝视着这句话,翻来覆去足足看了三遍。 程袤山眼里的栗予似乎有奇特的魅力,给人下了蛊似的,“虽然他现在对我还没那个意思,但我在努力追了,他真的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样”。 第6章 程袤川重点回复了这条,“不存在。” 没有哪里不一样,是程袤山滤镜太重。 他直白地建议程袤山再多考虑一下,毕竟社交媒体上呈现的东西都是博主乐于表现出的一面,看似美好,实则相当片面。 “你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至少这件事上,他知道的比程袤山更多一些。 程袤山油盐不进:“见面问问就知道啦。” 程袤川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程袤山,栗予本人的真实性格和网络形象到底有多截然相反,不知怎么,却说不出口。 他接着打出新一行:“而且大概率高p,你没发现他那些照片都很不真实吗。” 刚敲完这句话,突然,栗予那张脸相当没有礼貌地跳进他的脑海。 不太精神、遮住小半张脸的微卷的头发,大而朦胧的下垂眼,鼻梁细巧、嘴唇湿润饱满,建模一样精致,但又多出点……肉欲。 程袤川的手指一抖,短暂失灵,不太听使唤地删掉了整句话。 一连串键盘被按动的动态声中,他非常自然地转换了话题,“看公主吗?他好像胖了不少。” 洗过澡,程袤川靠在床头,定定望住天花板。 门外公主起床了,他的耳边充满公主到处跳来跳去时肉垫在地上砸出的咚咚声响。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些睡意,腿上一沉,公主窜上来,在他床上疯了似的乱蹦了一圈后又跑出去。 被搅得彻底清醒,程袤川心浮气躁,一把从床上坐起。 不由自主,他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我把他的账号翻到底了……”程袤山的话再次浮现。 有什么好看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程袤川又一次点进栗予的小号。 话太多了。他信手向下翻阅,几分钟过去,才看到上周。 睡眠质量、吃饭胃口这种事都要拿出来说,没见过比栗予更无聊的人。程袤川理解不了这种分享欲,他连朋友圈都没开。 吃饭,上课,打工。 他百无聊赖,一条条读下来,直到—— “好想谈恋爱,唉,好想。” 程袤川的瞳孔微微放大。 点开这一条,他没有对和栗予账号内容一样无聊的评论区抱有任何期待,却意外看到一个眼熟的id。 curtisccc。 curtis是程袤山的英文名。 毫无疑问,这是程袤山的账号。 只见程袤山没有发表文字内容,但隐晦地评论了一个“可怜”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联想到程袤山刚刚告诉他,他和栗予是半个月前认识的,而这条内容,刚好也发布在半个月前。 程袤川的面色冰冷而讥诮。 程袤山以为栗予对他没意思,他看未必。刚认识就发这样的内容,分明在暗示些什么,栗予那些推拒的说辞,根本就是在欲拒还迎。 戳开程袤山的账号,熟练地拉黑后,程袤川又回到栗予的博文。 “好想谈恋爱,唉,好想。” 他长久地冷眼看着那一串字。 光是看还不够,又在脑海里套上栗予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读。 盯久了眼花,每个字变得无限大,小人似的叉腰跳舞,围着他的脑袋转圈。 忽然间,一刹那,他福至心灵。 眼前犹如拨云见日,云销雨霁,困扰他许久的烦乱思绪一扫而空,大脑一片澄明。 栗予不是想谈恋爱吗。 既然想谈,那他就送栗予个恋爱谈谈。 第7章 190x175 吃早餐时,手机震动起来。 栗予不禁莞尔,看来今天也准时收到了那只名叫公主的开脸奶牛赛凯的照片。 他放下手里的巧克力可颂,点开照片一张张细看。 在他所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小猫里,公主显然不属于可爱的那一类。 它漂亮得很名贵,毛发闪亮,牙齿雪白,每个细节都透露出打理的痕迹。 相比之下,blues简直是街边流浪汉。 不过要说可爱,还是blues更可爱,栗予就喜欢流浪汉小猫。 想起这只奶牛猫的主人,栗予更是啼笑皆非。 对方好奇怪,仿佛把发猫的照片当成上班签到一般的任务,每天按时出现。 不光如此。 那天他在学校,又碰见blues,没多想便拍了照片发上小号。 谁知对方看见了,竟然跑过来质问他:“你为什么又去看blues了?” 距离对方第一次给他发照片也有一段时间了,来往这几天,栗予多少知道这人不是很常见,有点像没有社会化好的猫或狗。 他好笑地回复:“我没有去呀,只是刚好遇到了。” 对方很不满的样子,“我都每天给你发好多公主的照片了,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别的猫?” 还在公交车上,栗予差点笑出声来。 看个猫的事,怎么被这人说的好像出轨一样,遣词造句都在指责栗予是个渣男。 他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忍住笑意想了想,决定还是用那句万金油:“公主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猫。” 上一次,栗予就发现,其实看别的猫也没关系,只要搬出这句话,马上就能摆平对方,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果然,对方立刻不纠缠了,又发来一张新照片,奶牛猫骄矜地端坐在猫爬架上,像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栗予上网久了,算是什么人都见过,私信的人里,来骚扰他的gay占大多数。有和他差不多大的,也有年逾四十的,有些一上来就问他约不约,还有些先和他聊宇宙、摇滚乐、浪漫主义,然后问约不约。 所以栗予不怎么回私信,看到古怪的人就迅速拉黑。 但只发猫,一连七天,每天早晚各一次,并且变着法要求他承认很喜欢这只猫的人,栗予确实是第一次见。 最开始,他只是礼节性回复,后来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好玩,被好奇心驱动着,他格外有耐心地和对方聊起来,渐渐发现对方好像确实没有恶意,只是想炫耀他的猫。 可能是小孩子吧,偷拿家长的手机上网之类的,栗予心想。他的推断并非没有依据,对方不光只一味的发猫,有时栗予的回复用到颜文字,对方还会问什么意思他看不懂,各方面来说都像个不熟悉互联网但又网瘾很大的任性小学生。 珍惜地吃完最后一口巧克力可颂,栗予收拾起背包,准备出门。 想起今天是周一,他有点苦恼,还没上课,就先决定了下课后奖励自己一个开心果泡芙。。 昨天他再一次忘记带伞,淋了雨,背包里的东西都湿了,笔记本的第四页里,程袤川这三个字被水晕开,糊成了一滩无法辨识的淡蓝。 把这张和其余被水泡坏的几页一并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栗予决定继续装作不记得程袤川。一学期十二周,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最开始,程袤川从小组群聊里消失的时候,他还担心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程袤川只是单纯不想出现。课不来上,会议不参加,小组作业截止的前一天还不见踪影。 演讲当天倒是出现了,结果稿子和其他人牛头不对马嘴,逻辑混乱自说自话,没有一点人类的思考痕迹,一看就是chatgpt生成。 栗予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的发表主题是他选择的,所以也自觉承担了最多的任务,大纲和草稿都由他一个人完成。都是大一新生,其他人都在努力把自己的部分做到完美,程袤川却没有一点责任心和合作意识,全自动拖组员后腿。 组员们也都对程袤川玩消失行为不满了很久。几人愤愤不平地找导师商量过,最终,决定把程袤川的所做作为提交给学校。 没多久,栗予从老师处得知,这次大作业,他们的小组得分是而程袤川个人,判0分。 栗予满意这个结果,也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 谁曾想,第二年,他作为助教,步履轻快地再次踏入熟悉的教室,却在花名册上,看到似曾相识的“程袤川”三个字。 路过咖啡馆,栗予买了杯抹茶拿铁提神。 他心事重重地咬着吸管,想换换脑子,随手关心起公主的主人:“你吃早餐了吗?” 一向秒回的那边安静了一会,然后道:“吃了。” “吃的什么?” “水煮蛋,煎三文鱼,芦笋沙拉,咖啡。” 他不是一次性发来的,而是单个单个,报幕似的,隔几秒弹一个气泡。 栗予一下被逗笑,刚刚程袤川带来的那点阴霾一扫而空。 等了半分钟,确定对方发完了,他才打字:“好丰盛。” 对面又安静了一会,“还好。” 公车进站,栗予:“先不说啦,我要去上课了,你也好好学习噢。” 然后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掏出今天打算看的书。 好好学习? 第7章 坐在车里的程袤川,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确实是在学习没错。今天又是周一日语,他不小心到早了,还有半小时才上课,只好在车上等着。 左右无事可做,他重新把两人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遍。 他没有也不可能暴露一丝一毫个人信息,栗予不会知道每天和他聊天的人其实是程袤川,也不会知道程袤川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把他钓到手,再狠狠踢开。 忍辱负重,苦心孤诣,相比之下重修课程需要付出的金钱和时间都不算什么了,现在他唯一期待的,就是甩掉栗予的那一刻。 这一想法让他通体舒畅,连六点钟起床的困倦都一扫而空。 来到教室,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栗予站在窗边的讲台旁,手上整理着什么。 目光撞上,只见栗予怔了一下,随后向程袤川展露出一点笑意,温顺、示好和惊讶都恰到好处。 太阳斜照进来,他皮肤透白,嘴唇红润,打卷的发梢软软披在肩上,令人想起毛茸茸而温暖的东西。 放在之前,光是这充满表演意味的一笑,就足以把程袤川恶心出浑身的鸡皮疙瘩。和面目可憎的栗予身处同一个教室、呼吸同一片空气,他宁愿等在门外,也不会踏进教室一步。 可今天,仿佛从计划中汲取到了神秘力量似的,他挑衅似的走到栗予面前,“早上好。” 栗予的面部表情变得紧张而迟疑。 在栗予略显局促的视线里,程袤川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然后一点名册上的某处,“麻烦记一下我的出勤。” 栗予被解救了般低下头,在程袤川的名字后面打勾。 从程袤川的角度,刚好能把他圆圆的后脑勺尽收眼底,还有雪白的后颈,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攥过来。 他在角落落座,注视着栗予向后续到来的同学问好,又帮老师开电脑放ppt,虚伪而殷勤地忙来忙去,顺便再一次发觉栗予真的比他矮上不少,完全小小一个。 大概是眼睛在栗予身上停驻太久,课上到一半,栗予偷看了他一下。 尽管很小心,但还是被程袤川发现。 视线对上,程袤川淡漠地错开。 第8章 20x18 栗予几乎是用逃的离开教室。 吃错药了吧,一整节课,程袤川的目光都像要把他扎穿似的狠狠钉在他身上,直把他看得如芒在背,大脑一片空白。 更可怕的是,这节课有一道翻译题,老师抽了几个学生上前作答,好巧不巧,程袤川被选中。 栗予勉强先改完了其他学生的答案,最后才走到程袤川身边。 他硬着头皮浏览起程袤川的板书。 字体算得上美观但十分潦草,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分辨,出乎意料的是,程袤川的翻译相当精准。 忽然,栗予后颈轻轻一痒,仿佛有气流拂过。 他浑身一哆嗦,迟钝地意识到,程袤川高得简直有些霸道,宽阔的肩膀仿佛能压死人,他还喷了香水,强横辛辣的香气冲进栗予的鼻腔,他仿佛被一张大网困住,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由程袤川的身形和气味构建的阴影之下。 栗予僵硬地回过头。 “老师,我答对了吗。”程袤川知道学校的规定,但还是和他讲中文。他一边字正腔圆地发问,一边把手里的马克笔递给栗予。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现下不知为何刻意放轻,仿佛只说给栗予一个人听似的。 栗予被围困在这个充满程袤川的小空间里,耳朵一阵阵发烧。 他满脑子只想立刻逃跑,嗓音都有点颤抖了,语无伦次地回答:“对,没有错。” 程袤川却不放过他,扭头扫了眼别人的白板,又转回来继续看栗予。 栗予显然是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那一类老师,学生答得完美,他就打满分、画小花,学生答得不那么好,他就画加油表情和鼓励的大拇指。所有栗予看过的学生的回答旁,都留下了他笔触凌乱但可爱的涂鸦。 所以程袤川当然也要。 栗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过程袤川手里的马克笔。 一瞬间两人指尖触及,栗予被烫了般一颤。 他慌忙道歉:“对,对不起。” 谁知,程袤川也飞快缩回手,还嫌恶似的往后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终于不再长在栗予身上了,转而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总算挪开,栗予身上一轻,周围仿佛连光线都亮堂了不少,他劫后余生地暗暗深呼吸。 在程袤川的那块白板上随便画了个笑脸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 冲进洗手间,栗予把水龙头拧到最大。 水流冲刷过汗湿的手心,他重点搓洗起刚刚和程袤川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 他不是性格尖锐的人,每每遇到不友善的情况,都很擅长自我消化。搓着搓着,他想起等会要去文身店上班,看时间公交车快到了,这班赶不上的话,下一趟要等二十分钟。 栗予被怒火涨满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擦干手,耷拉着肩膀走向公交站。 上了车,栗予翻开书看起来。 三分钟后,他崩溃地把书一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程袤川的声音气味统统如影随形折磨着他。 他掏出手机,有气无力地打字发小号:“和讨厌的人相处真的好累tt,太恐怖了。” 托程袤川的福,栗予忘记买泡芙,空着肚子忙了一下午,从文身店出来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 咬着店长周炎给他的苹果,栗予推开家门,刚打开灯,眼前一个模糊的黑影飞速闪过去。 赫然是一只大蟑螂。 栗予差点跳起来,抄起杀虫剂一顿猛喷。 半分钟后,蟑螂被喷得半晕过去,密密麻麻的腿还在空中挥舞。 栗予强忍着恶心,拿纸巾把蟑螂包起来丢进抽水马桶。 来a市已经四年,每次看到蟑螂,他还是会大惊失色,因为实在是大,跑得也快。 他没办法开车,图交通便利,租在市中心附近一个很白人的老街区,房子老旧,楼下还有灌木,只要开窗户,就有引螂入室的风险。 他心有余悸,烧水的时候又把手烫到。 苹果配水煮蛋糊弄掉晚饭,栗予沮丧极了,觉得今天实在有点倒霉。 而倒霉的起点,始于程袤川。 * 这周气温额外低,一开阳台门,狂风卷着冷雨扑面而来。 哪怕室内开了空调,成日的阴雨还是令人心情抑郁。连公主都没劲捕猎程袤川了,在猫爬架上一睡一整天。 下午三点钟,程袤川补完觉,换过衣服,去楼上的健身。 他的私教是个嘴没把门的白男,和程袤山相当处得来,程袤川则像容忍一只没有边界感的金毛一样忍耐着他。 好在此人专业素质还算过硬,热汗湿透背心,照例练完了肩背后,还剩点时间,教练一拍手,“那我们来练下肢吧!要知道虽然练好上肢观赏性很强,但真正决定一个男人的xing能力的,还是下肢!” 程袤川默然无语。 结束后,他回到家中。 酸胀的肌肉在热水的冲刷下得以松解,程袤川洗完澡,捋起滴水的刘海,准备做晚饭。 他的厨艺算是中等,和家里厨师专门学过,大菜做不来,家常菜倒不赖,有几道甚至试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不过但凡程袤山在家,程袤川是一顿饭也不做的,宁可两个人三百六十五天地吃外卖。因为被程袤山吃一口他洗的水果,他都要觉得是自己在伺候程袤山,而想让他伺候程袤山,当然不可能。 热气激发出黄油的奶香味,程袤川在抽油烟机运转的嗡嗡声中,有条不紊地切胡萝卜。 不知什么时候,公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岛台上,安静看着他。他转身拿黑胡椒时才发现,被吓了一小跳。 突然,程袤川意识到,自己正在哼歌。 哼的还是约翰列侬的ohmylove。 要知道他上一次听摇滚还是中学时候,度过闲着没事也苦大仇深的青春期后,程袤川就再也不听这些无病呻吟的歌。 他手上的动作僵了僵,然后仿佛若无其事般继续切起他的西兰花,只不过这次嘴巴闭得很牢固。 饱餐一顿后,按照程袤山留下的喂养指南,他给今天的公主也奉上一碗骗水罐头汤。 拉开冰箱,还是白兰地,铺上小半杯,冰块加满,他坐上沙发,和低头咕咚咕咚喝汤的公主碰了个杯。 浅浅啜了口酒,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拿起手机。 不出意料,栗予今天也更新了。 程袤川按时间线,从下往上看。 第一条:“和讨厌的人相处真的好累tt,太恐怖了” 他就从来不会担心这种问题。 “希望全世界的蟑螂灭绝。” 多大了,还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第8章 不过嘲讽归嘲讽,程袤川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只是几天的照片发送,就让栗予的态度出现明显松动,今天早上甚至主动引入新话题,问他早餐吃了什么,有向他索取情绪价值的意味。在他看来,博取关注的本质是缺乏关注,而缺乏关注换言之就是缺爱。结论,栗予是一个缺爱的人。 从这一点入手,是时候进行下一步。 惯例发送了公主的照片、得到栗予的回复后,程袤川试探性地表示关心:“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啦。”这边,洗过澡的栗予心情已经完全恢复。 程袤川以为栗予会借机诉苦,刚好他能顺势安慰一番,谁知栗予不按常理出牌。他想了想,斟酌道:“为什么希望蟑螂灭绝?” 栗予大惊,“讨厌蟑螂还需要理由?你会喜欢蟑螂吗?”光是看到蟑螂这两个字,栗予都要毛骨悚然一番。 程袤川当然不喜欢,但只回“不喜欢”这三个字太单调,于是他说:“公主喜欢。” 每次家里进蟑螂苍蝇,公主都能玩半天。 尽管知道这是猫之常情,但栗予还是小小沉默了一会,“她开心就好。” 她? 程袤川皱眉,“公主不是女生。” “诶?” “因为是公公,所以决定取公开头的名字。”是程袤山的恶趣味。 栗予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出来。 程袤川补充:“三个月就绝育了。” 栗予:“你们好负责。” 程袤川:“那倒也没有,只是猫舍规定,否则不准带回家。” 栗予乐不可支。小学生确实有小学生的可爱,十句话有八句不按常理出牌。 他关心道:“怎么还没有睡觉,你是在写作业吗?” 这句话程袤川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听到过了,但看到桌面上亮着屏幕、停留在论文那一页的电脑,程袤川说:“对。” 栗予:“作业多吗?” 怕多说多错,程袤川:“还可以。” 栗予:“我听说你们现在都很忙,平时上课辛不辛苦,压力大不大呀?” 什么你、大不大,简直有伤风化。程袤川:“不大,挺闲的。” “那你要好好学习呀,别玩手机啦,很伤眼睛的,早点休息。”栗予自己眼部有先天缺陷,所以喜欢劝别人好好保护眼睛。 程袤川明天没课,不需要早睡,便如实回答:“我明天没有课。” 栗予讶异:“明天不是周二,怎么没有课?你几年级啦?” 程袤川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下,“十四年级。” “十四…?是大学的意思吗?” 不然呢,不过程袤川换成了更委婉的说法:“没错。” 栗予没回复,他又追问:“你以为?” 栗予:“我以为你还在读小学。” “……” 莫名其妙,程袤川的脸有点热,甚至隐隐恼怒。栗予的脑回路他实在不敢恭维。 “对不起嘛。” 看着这几个字,程袤川能想象出栗予是怎么用他那把软绵绵的嗓音,撒娇似的念出来的。 不过既然栗予已经道歉,他不好再追究,变通地利用栗予的愧疚心理,进一步拉近关系,“你几岁了?” 大概率和他同年。 “已经十八啦。” 十八。 也就是说,去年这时候,栗予还没有成年。 足足比他小了两岁。 不可思议的同时,程袤川又觉得很合理。因为栗予的骨骼很细,走路时显得十分轻盈,小鹿似的,是那种伶俐的少年感。 他走神的这几秒,栗予反过来问他:“你多大了?” 没等程袤川回答,他自说自话:“要么很小,要么很老。” 程袤川的注意力一下被拽了回去。 他被气笑了,“二十。” “什么?” “我不信。” 程袤川牙尖发痒,有咬一口什么的冲动,但他不是对方质疑就马上自证的人,反问:“有什么可不信的?” 栗予:“感觉不像呢^_^” 程袤川无端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种挑衅,那个笑脸更是格外刺眼,“那我要怎样你才觉得像?” 栗予:“证明给我看。” 程袤川不冷不热地回复:“凭什么。” 谁成想,发完这句后,栗予就像凭空蒸发了似的,不再回他。 十分钟后,程袤川打开摄像头。 栗予再拿起手机时,显示对面发来照片。 只见昏暗的暖色落地灯打亮空间一角,一只大手轻巧地持着只矮玻璃杯,琥珀色酒体在杯中荡漾。 栗予先解释刚刚的突然失踪:“不好意思我去洗澡了,没有看手机。” 程袤川仿佛很不在意地淡淡道:“没事。” 然后栗予点击照片回复:“好像网图,这不会真的是你吧,天,好装。” “……” 程袤川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这句话,指出重点:“看手能看出大概年龄吧?” 栗予:“不看脸不知道呢。” 程袤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同时无力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甚至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栗予怎么能做到线下和他对视都会胆怯的同时,又这样伶牙俐齿、滑不溜手。 他脸色阴沉,怀疑和栗予产生的任何交集,都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 这时,栗予又说。 “如果照片是真的的话,” 他话只说一半,打一段就要停一会,程袤川等得快要把手机都捏碎。 “我喜欢你的手。” 这句话跳进眼里,突然,程袤川出现了呼吸困难面部发热的症状。 怪不得从来只和辣妹酷姐谈恋爱的程袤山,这回能看上栗予。 因为栗予真是骚得没边了。 第9章 没不开心 程袤川一觉睡到上午十二点。 醒来时天空灰霾,他刚从浴室出来,阳台外大雨再次轰地倾泻而下。 他不爱去学校,所以把需要出勤的课密集地排在了周一周二这两天,剩下周三到周天,乐得过漫长周末。 喂过公主,程袤川连上音响。 他在渐进的旋律浩室里逐渐清醒,然后打开冰箱,思考起早餐吃什么。 在冰箱前出神地站了有一会,他转而拿起手机,点进某个近些日子使用频率极高的图标。 栗予和他的对话不再局限于公主,有时也聊起吃饭和天气。 程袤川正打算像平常一样先找栗予,打开软件,却发现多了个红点。 第一次,栗予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淋雨了^。” 程袤川辨认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流泪的表情,至于左右两边类似半圆的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面还跟着一张照片,米色长袖t恤和深灰色牛仔裤,裤脚湿透,浑身挂满深色的水点。照片露了拿伞的手和一段脖颈,指关节粉红,肌肤白得引人遐想。 栗予总穿宽大的oversizet恤,他知不知道,从上方俯视时,这种领口是能直直看进去的。 程袤川重又拉开刚刚关上的冰箱,取出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梳理好思路,他:“没带伞吗?” 栗予无语:“不要问这种明显的问题。” 程袤川思索了一会,“下次我会提醒你带伞。” 栗予没有回复便又消失。 比起程袤川每天喜欢一个人呆着,栗予的日程紧凑丰富得多,又是上班上学又是和朋友逛街吃饭,忙起来完全不用手机,失踪一天都属于正常。 最初他觉得是栗予晾他,就想着也晾回去,比如聊到一半假装忽然下线。可他很快发现,栗予不回他,他会等在手机前,他不回栗予,栗予却是丢下话题真就消失了。 他心烦意乱地磨牙。 再聊到一起,已经是晚上。 程袤川:“在干什么?” 快九点,他发完消息后就去洗了澡,躺上床又等了七八分钟,栗予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回你没关系。累不累?”按照chatgpt给出的指导打下关心的话,程袤川面无表情地点击发送。相较前几次一主动关心栗予便浑身不自在,今天的他已经熟练许多。 “还好,今天只有一位客人。”最近雨水多得反常,店里生意都没那么好了。大雨整日滂沱,送走客人后,栗予扎练习皮,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中,周炎在他对面画稿。 程袤川知道栗予在文身店打工,不过他对纹身穿孔兴趣乏乏,所以没有进一步了解的欲望,问起别的,“最近作业多吗?” 他们学校一过前三周,功课和作业难度都会剧增,连日语这种水课都有一周三个小测。程袤川这周都在赶作业,栗予应该也不轻松。 他没有立刻得到回复,栗予大概在同步和别人聊天。 程袤川丢开了手机。 第9章 和栗予聊天也有十多天了,基本说什么栗予都会回,可实质却没有一丁点进展。程袤山最近都没有主动谈起栗予,他也不好直接问。 程袤川说不清地焦躁,想加快两人进度,又无处下手,只好心想,栗予现在不理他又怎么样,反正未来也是要被他甩了的。 他颠来倒去把他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安定感似的。 等得有些不耐,程袤川捡回手机,随便点开本经济课的必读文献拿来催眠。 文件刚加载出来,手机上方蹦出个弹窗,显示“有一条新帖子”。 他不假思索戳进去。 还是拼图的形式和固定的调色,这次的主题是书桌桌面和栗予收集的玩偶合影,三丽鸥居多,其中几个包挂程袤川看到他带去日语课上过。 栗予每组图都有固定的主色调,上一条绿意盎然,这条则是粉白两色。 刷新了一下,今天的评论格外多。 往后一滑,程袤川才发现,还有一张对镜的自拍照。 领口宽敞的米白色毛衣,锁骨线条流丽,纤细的脖子上戴着只粉色土星挂坠的choker。 手机挡住栗予的小半张脸,滤镜也朦胧,但不影响看清他姣好的五官。 他发色和瞳色都浅,眼睛大得尤其特别,整体下垂,尾端却轻轻上扬,挑起眼看人时,有种隐晦地欲说还休。 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无名指上仍有红色的甲油。 程袤川无意识地沉沉出了口气,挪开视线,读起下面的评论。 栗予露脸很少,拍穿搭和生活照片更多,甫一发自拍,评论区热闹得过起年来。 “我靠怎么发自拍了栗子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你告诉我” 最初,栗予的网名就是本名的拼音,所以粉丝都这么叫他。后来关注的人多了,便改成了颜文字。 “你不许和男的亲嘴&%#*……” “这个真喷不了正脸像我老婆侧脸像我老婆……” 程袤川拧起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再往下就更离谱了。 栗予这张照片是在学校拍的,手里还抱着电脑和笔记本。 “如果这是我老师的话……” “老师能不能调/教我一下……” 后面跟着一水的复制粘贴。老师和调/教两个词,充满程袤川眼前的屏幕。 又过了一会,栗予现身评论区,八面玲珑地和粉丝们勾三搭四起来。 程袤川冷眼看着热火朝天的帖子。 显然,栗予不仅清楚自己有多受欢迎,甚至十分享受这种被凝视的感觉。 鬼使神差,程袤川又想到栗予那条博文。 “好想谈恋爱。” 但结合种种迹象,轻易可得出,栗予根本不缺恋爱谈。 至于为什么发这些没头没尾、让人多想的东西。 他思来想去,归根结底,只能说栗予实在太浪,也太有手段。 栗予再次理程袤川时,程袤川已经入睡失败,从床上又坐回书桌旁,整理完了整整两页代数笔记。 “我有在尽可能不拖延,所以还好?”他回复的是程袤川那句“作业多吗”,又问,“你呢?” 既然两人年龄差不多,程袤川应该也在读大学。 程袤川淡漠地答:“不多。” 栗予发了个小狗跳舞的表情,又说:“我发新帖子啦,有没有给我点赞。” 他不是真的要程袤川给他点赞,纯粹开玩笑的语气。 程袤川:“没有。” 他态度异常疏离,栗予察觉不对,“你不开心吗?” “没有。” 那就是有了。 栗予:“明明就有” 程袤川:“没有。” 一连三个没有,栗予那边安静下去。 正当程袤川以为到此为止了,聊天框里却弹出一条新的语音。 “不要这样,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吗……” 轻软的嗓音,即使很普通的话也被他说的像撒娇。这样直白的,一般人难以说出口的语言,就这样被栗予轻易讲出来,比起网上聊天,更像面对面的交谈。 程袤川从耳孔到骨头里都仿佛在发痒,浑身不适。他手指一动,不小心中断语音,又不得不再次点开,从头听起。 “……不过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你想了再告诉我就好。” 程袤川深吸了口气。 糖衣炮弹。 可还没等程袤川再次表示拒绝,栗予又发来一张图片。 半秒的加载后,照片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只见栗予很不讲究地坐在街边的路石上,捧着一个小小的蛋糕正在吃。他咬着叉子的嘴唇鲜润水红,脸颊晕着两团粉雾,眼睛弯弯地漾起笑,全是开心和满足。 栗予:“我今天去吃栗子奶油蛋糕了。” 他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好吃,喜欢。” “这张照片我不打算发出来的。” “只给你一个人看。” “……” 说生气,好像已经后继无力;说开心,可也远不到那个程度。好像自从认识栗予开始,他就变成了一只气球,被烦乱、压抑、困惑等种种说不清的情绪充盈,急遽地涨大。 可现在,仿佛有一枚小针悄悄地戳进来,气球不但没有像他预想一般爆炸,反而只有乏力的哧一声,就悄无声息瘪了下去。 程袤川没有再回复。 第二天一早。 程袤川是被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虽然是被吵醒,他却神清气爽,毫无负面情绪,说明昨晚的睡眠质量相当高。 门外,咚一声公主落地,不一会便饿鬼一样叫起来。 洗漱过后,他先看了眼栗予那边,没有新帖子新消息,这才打开热闹了有一阵的微信。 原来是之前约了一起去音乐节的朋友张蔚拉了个群,几个人聊得如火如荼。 他翻看手机日历,才记起来音乐节就在今晚。没想到张蔚还额外叫了好几个人。 程袤川罕见地纠结了片刻。 不去的话,这次电音节规模是a市每年最大的一场,请到不少国际知名的制作人,他提前三个月便买好了票,错过实在可惜。可去的话,他今晚就必然没有什么时间能使用手机。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毕竟和朋友有约在先,临时鸽人到底不太好。 还是健身房、洗澡、学习,无趣但不得不干的一套。下午他补了会觉,临出门前,拿逗猫棒让公主玩了个精疲力竭。 驱车前往会场的路上堵了好一阵,程袤川抵达时已接近晚八点。 扫了眼群里,张蔚和其他人都去舞台下面玩了,只有一个人在约定的碰面点休息。 程袤川打字:“马上到。” 群里那个人秒回:“好呢()不着急,我在这棵树下面坐着。” 附带一张他所在的具体位置的照片。 因为这串颜文字,程袤川的脚步顿了半拍,猛然有股微妙的预感。 他循着指示牌,找向集合点。 几步后,只见不远处的树荫底下,长凳上,有个人很乖地坐在那里,微卷的头发半长不短,皮肤白得尤为出众。 赫然是栗予。 第10章 草莓纸巾 栗予低下头,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局促。 他盯着鞋尖,不用猜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当然不是害羞。 刚刚照面时,程袤川一言未发,只向他一点头,随后落座。比起栗予脸上刷一下热了个透,他倒是表情都没有换一下。 眼睛对上的那秒,栗予连挨揍的情况都想到了,毕竟课堂上的程袤川,从未向他投以过善意的目光,而这里不是学校,程袤川有的是机会为所欲为。 可程袤川居然就这样镇定地坐下了。 那幅坦荡而淡漠的样子,仿佛不光不知道栗予是举报的人,好像就连他是日语课助教这件事都忘了似的,浑然把栗予当做一团不值得搭理的空气。 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透过刘海,栗予小心翼翼睨向对面。 程袤川的相貌,他是早就知道的。 去年日语小组成立时,栗予听到组员们兴奋地讨论,组里来了个大帅哥。他并未入耳,因为帅哥他实在见过太多。然而之后真的线下碰了面,他才发现,确实帅得很大。 高大精壮的身架带来的压迫感极强,五官轮廓锋锐,气质冷淡而桀骜,组成一种极有冲击力和攻击性的俊美。 所以,当时栗予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害怕。 现在也一样。只瞄了一眼,栗予便胆战心惊地收回视线,谁知程袤川忽地抬起头,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转过来。 栗予的后背寒毛直竖。 程袤川沉沉看着他。 栗予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越是冷场,他就越尴尬,越尴尬,就越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第10章 半晌,栗予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你,你今天是来看谁的?”两人之间的距离过分充裕,他尽可能大声地说完了整句话。 程袤川眉头一皱。 栗予的心跟着一紧。 只见程袤川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指了指舞台,掏出手机打下几行字,递到栗予面前。 “抱歉,我喉咙发炎,暂时没办法说话。你刚刚说什么?舞台声音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栗予看着“抱歉”两个字,感到一阵晕眩。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程袤川在手机上打下几个dj的名字。 栗予胡乱应和着点头。 气氛再次回到沉默。 栗予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小组作业这件事上,他问心无愧,可不妨碍他现在心如擂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直面程袤川。 他盯着自己放在台面上的黑屏的手机,无比希望随便谁都好,现在能发条消息拯救一下他。 手机界面一亮,显示有新信息。 栗予得救般立马拿起手机查看。 发消息的人是公主的爸爸,很简洁的一句,“在干吗?” 只是三个字,却让栗予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他赶快回复,“来看音乐节了。” “玩的开心吗?” 栗予不自觉打出一串大哭脸,又急急删掉。 最后发出去的是,“不错,挺开心的。” 冷不防,对面响起一声短促而低沉的轻笑。 像被拽了下尾巴似的,栗予紧张地抬头,却见程袤川也在玩手机,正专心看着他自己的屏幕。 那就是他听错了。 栗予又悄悄把头低了回去。 万幸,没过太久,张蔚几人回来,栗予马上迎过去,站到朋友身边。 朋友叶霏雨给他带了瓶喝的。 见到栗予,她把凉丝丝的汽水瓶往他脸上贴了一下,“小予,你脸怎么那么红?” 其实也不是红,是粉通通的那种,让人想咬一口。 栗予看到朋友就像看到主心骨,镇定许多。 他微微抿着嘴唇,解释道:“天气太热了。” 恍惚,栗予听到背后又传来一声低笑。 眼睛让栗予并不方便晚上出门,他也确实出得少。 但今年这次音乐节,居然请来了某支他喜爱多年的国内乐队,他从初中开始听他们,直到今年都还在循环,实在按捺不住,纠结许久后跟朋友一起买了票。 场地坐落在a市最大的一座公园的中心,设有多个舞台。 techno在年轻白人一代中盛行,所以音乐节请的dj更多,不过栗予对电子音乐不感冒,就守在indie的舞台底下,专心等他喜欢的乐队上场。 微风带着暖意,人群三三两两。 休息区照明充足,栗予捧着一份炸鱼薯条,坐在地上大快朵颐。 不一会,幕布背后传来试音声,人们向舞台下汇聚,栗予和朋友也跟着挤了进去。尽管听了这么多年歌,来看音乐节却是实实在在第一次。 乐队谢场时,栗予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脸颊滚热,才吃饱的肚子好像又饿了。 “这么开心。”朋友叶霏雨笑他。 栗予眼睛明亮,张开手臂狠狠拥抱她一下,“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叶霏雨:“什么话,光嘴上谢可不够,过两天请我吃饭。”其实是她自己也有想看的。 “吃什么你定。”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去找张蔚他们集合。 路上有些暗,还好有叶霏雨在,栗予不需要紧张 突然,叶霏雨脚步一停,看向不远处,“诶,这不是那个人,” 她一边和栗予说着,一边向对方招手。 栗予眯起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光线不好,他只能看见那里有一块黑乎乎的大影子,像块路牌般高。 影子穿过人流,缓慢向他们这里移动,越近越清晰,五官仿佛从水里一点点浮出来似的逐渐明朗。 影子长了一张程袤川的脸。 栗予脸上开心的表情收敛了,拘谨地朝程袤川一笑。 程袤川向两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这里到出口还有好一段路,这时,叶霏雨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看名字,立马接起。 来人是叶霏雨的女朋友,前不久被她抓到出轨,两人这几天正大闹分手。 栗予自觉地回避。 “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吃屎去吧你——!” 叶霏雨语气激昂地投入战场,这片人多,她快走了两步,率先领在前面。 程袤川个头高,步伐也大,排在第二。 栗予亦步亦趋紧跟在程袤川身后,他身上的汗还没干,风一吹,背后凉丝丝的。 小路一转,本就微弱的照明骤然暗了下去。 栗予的眼前陷入黑沉,脚下本能地一软,慌忙摸索起手机。 程袤川大步走在前面,忽地发觉不对,原本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的栗予不见了。 他立时回过头,看到栗予就站在不远处,却没跟上来。 只见他一双眼睛茫茫然大睁着,犹豫不安地定在原地。 栗予记得手机是放在背包侧袋的,但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他已经听不见程袤川的脚步声了,越急越乱,眼前只剩依稀的踵踵灰影。 慌张中,一只手拽住了他,紧接着脚下被光源点亮,耳边是叶霏雨的声音,“小予,这边。” 栗予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再抬头,程袤川似乎没发觉他们的异动,不紧不慢地又走到最前面去了。 场地够大也不完全都是优点,出入口十分遥远。 和张蔚他们汇合后,不知何时,天空密布起灰云,没几步,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顷刻瓢泼。 几人落汤鸡一般,狼狈地冲进车站。 “卧槽。”张蔚骂道,a市的天气预报就没准过,明明说不下雨。 程袤川脸色也不太好看,停车场离这儿还有段距离,可雨太大,只能先在轻轨站里避一阵。 栗予从包里翻出纸巾分给他们。 其他人一一接过,唯独递到程袤川时,对方没有立刻动作,视线低垂下去,定在栗予手上。 栗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里。 美乐蒂和piano的印花纸巾,草莓香味,是他千里迢迢特意从国内转运的,没有任何问题。 被俯视着,他有点奇怪也害怕,正犹豫着想收回来,却被程袤川截住。 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栗予的错觉,程袤川接过纸巾,做出“谢谢”的口型,随后微微侧过身,拿美乐蒂印花纸巾擦拭起滴水的脸庞。 暴雨加上散场高峰,小小的车站里人头攒动。 一连三趟轻轨,栗予都没能挤上去,和叶霏雨试着打车,结果软件显示预计等待时长半小时,最近的司机距离他们二十公里。 被困在这儿,几人正束手无策,张蔚提议:“要不去我家凑合一晚。” 他家在离这里步行十分钟的一个街区,是自己的房子,新建成的联排别墅,还没来得及招室友,两个次卧都空着。不算他两男两女,刚好两人一间。 “怎么样?”他先征求女生的意见。 叶霏雨和另一个女生都同意,她们和张蔚是老朋友了,对他的为人很放心。 张蔚把脸伸向剩下的人。 程袤川言简意赅地点头。 栗予有些迟疑。 他明天没课,不介意再多等一会,但雨实在太大,等也不一定能等到。 再者今晚实在不一样,如果住下,是要跟程袤川一间房的。 光是这个想象,就让他紧张得胃痛。 栗予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前面的程袤川垂眸看向他。 表情很冷,隐隐显出些不耐。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栗予脱口而出,“那,那就麻烦你了。” 张蔚笑:“不麻烦,我们走吧。” 在一旁的便利店里买了洗漱用品和卡片雨衣,几人顶着风走到张蔚家。 雨势丝毫不见小,哗啦一声,栗予从卫衣里拧出一大滩水。 还好张蔚家的旧衣服够多,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件t恤和大裤衩。把湿衣统一丢进洗衣机后,聊过几句,疲惫的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狭小的卧室里,灯光昏黄,羽绒被雪白蓬松。 唯一的吹风机拿给女生用了,程袤川站在桌边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把车钥匙往背包深处掖了掖。 这时,身后水声停歇,浴室门打开。 程袤川手上一顿,余光瞥见栗予快步走出浴室。 他的脸颊被热水熏得嫣红,愈发衬得剩下的地方哪里都很白。 奇怪的是,栗予似乎和平常有哪里不太一样。 印象中他的仪态轻捷漂亮,脊背笔直,现下却微微含起。刚出浴室,头发还湿着,他擦也不擦,便飞快钻进被窝,仿佛害羞似的。 第11章 程袤川若有所思地放下浴巾,拔掉还在充电的手机,打字。 第11章 睡一张床 淋过一场冷雨后,洗个热水澡,再钻进温暖的被窝大睡一觉,多么舒适幸福的事。 如果不是背后还有一个程袤川就好了。 栗予早就四肢酸软,意识昏沉,可仿佛有根弦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让他无法入眠。 如果说对程袤川的惧怕,还能解释为担心因为举报的行为被恶意报复,厌恶却无从谈起。 栗予是就事论事的人,不会因为一件错事而迁就这个人本身,可对程袤川的反感,似乎从去年的第一眼便已经定型。 无关外貌气质,栗予只能解释为,程袤川在小组作业中的表现实在太恶劣,以至于自己做不到人事分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背对背的姿势,并尽可能保持最远距离。 但气味却没有边界。 程袤川仿佛被腌透了似的,残留的香水侵略感极强。 冷冽苦涩的气味钻入鼻腔,栗予把下半张脸全埋进被子底下也抵挡不了,被侵扰得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在心底无声大叫三遍好烦,最终按捺不住,掏出手机发小号,一口气打了一整排哭脸。 这时他才发现,几分钟前他收到消息,来自公主的爸爸,问他吃晚饭了么。 正要回复,新的信息又来了,还是对方:“那么多哭脸,心情不好?” 栗予偷偷向后觑了一眼,以确保程袤川看不见他的屏幕。 现实不敢发出声音,好在线上还可以叹一口赛博电子气,他说:“唉,是啊。” 公主爸爸追问,“怎么了?” 认识那么久,栗予对他早不像最开始一样戒备,满面愁容地倾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对面秒回:“我信的。” 栗予删删改改,吞吞吐吐:“我莫名其妙和讨厌的人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对面当即就是一个问号,“?” 栗予苦中作乐:“是不是很像小绿书那种起号贴tt。” “音乐节之后下好大的雨,我们就住我朋友家来了。我原本不想来的,但大家都在,我就不好意思不点头。” 对面关注点却和栗予不太一样,着重在其中的四个字,“讨厌的人。” “是呀,好恐怖。” 对面保持陈述的语气,再次重复栗予的话:“好恐怖。” 栗予继续打字:“看面相他好凶,不会趁我睡着了揍我吧,我都不敢闭眼了。” 对方莫名不说话了。 明明之前一向积极的,等了一阵,栗予失落地把手机放到一边。 左后肩被一碰,栗予僵了僵,回过头。 总爱瞪着他的程袤川这次却看都没有看他,直接把手机塞到栗予眼睛底下,备忘录里打着两个大字,“熄灯。” 栗予连忙道:“好的,好的。”然后伸手去够床头的开关。 视野陷入灰暗前,他暗暗觑了眼程袤川。 还是那副冷漠又矜傲的模样,不过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心情比下午更差了。 黑暗中,程袤川睁着眼睛。 他把“讨厌的人”四个字,翻来覆去嚼了十遍,犬齿酸痒,有乱咬一通的冲动。 翻了个身,他面向右侧的栗予。 尖尖的下颔藏在被子底下,耳朵上闪亮亮的,程袤川逐一数过去。星星,十字架,土星,银环,最下面是一颗小巧的珍珠,缀在饱满白皙的耳垂的正中心。光是这一边,就有五个耳洞。 不自觉地,程袤川把身体又多往前探了一些。 只见栗予眼睛紧紧闭住,细长的睫毛却颤得厉害,是在装睡。 程袤川莫名有点想笑,但还是生气。 不过他不可能真的把人打一顿,所以恶狠狠地继续盯了一会,便躺回床上睡他的觉去了。 眼皮渐渐沉重,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床垫几不可查地一轻。 从声音判断,栗予正慢动作向卫生间移动。 卫生间的门把手被缓缓转动,忽然咚一声闷响,是人的骨头和肉撞在瓷砖上的声音。 程袤川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香。 可过了有一会,都没传来动静。 程袤川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推门,啪地摁开灯。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栗予抱着一只腿坐在地上,泪眼汪汪,脸皱得像一颗酸话梅。他撞到脚趾了,痛得想在地上打滚。 程袤川算不上清醒,只记得自己不能讲话,伸手就去捞栗予。 没多想,他两手穿过栗予肋下,动作粗鲁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谢谢,抱歉,吵醒你了。”栗予道谢着,撑住洗手池站稳,猛然间,程袤川恍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异样感来自他的掌心,不是寻常柔软的质感,也不似皮肤的温度。 隔着薄软的旧t恤,这稍显硬质的存在异常鲜明,像一粒甜而冰冷的糖,抵着蹭着硌着他。 栗予在他面前低头检查自己的脚,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射灯下,栗色的发间,耳钉和唇钉折射的光亮十分耀眼。 过电般的,程袤川后脊一片全麻了。 那句省略主语的“太痛了,所以好想摘掉”,他想他明白了。 程袤川佯作冷静地松手,撤开几步,然后在门口停下,拧过头注视栗予。 没说话,但栗予觉得自己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那个。” 程袤川过了几秒才有所反应。 他转身离开,顺便帮栗予带上了门。 回到卧室,栗予发现袤川又开开了灯,正背对着他玩手机。 他不敢置喙,轻手轻脚地躺上自己的那边。 空气诡异地安静,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横亘在两人之间。 床头手机一亮,公主爸爸再次出现,“睡了吗?” 栗予:“没有呢。” “我刚看到你的新照片。好多耳洞。” 是下午在音乐节拍的,有些热,栗予便把头发扎了起来,在脑后挽成个小揪,露出了平常盖在头发底下的耳朵。 栗予回了个开心的笑脸,“是呀,好看吗?” 对方避而不答,转问:“为什么左边有五个,但右边就两个?” 栗予:“我喜欢躺右边,如果打太多,压到会很痛。” 很合理的原因,对方接着问:“你一共有多少穿孔?” 减掉一之后,栗予把数字报给对方,“八个。” “只有耳钉和唇钉吗?” 栗予脸有点热,不知是因为撒了谎,还是别的什么,他拍拍对方的头像,“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有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栗予有意逗他,非得到承认不可,“好看吗?” 人却又不见了。 总是这样不想回答就逃避,栗予这次不打算放过他,冒出点坏心眼。 他用很自然地口吻,“公主爸爸,你去哪了?” 身后床垫一震,程袤川突然从床上坐起,把栗予吓一跳。 对面再次出现,态度不善:“你喊我什么?” 栗予就知道,按chasen的性格,绝不会把自己放到宠物的父母这一位置,说不定还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讨厌得不轻。 他把脸埋进被子,再抬起头时,打出来的字还是无辜又疑惑,“怎么啦?” 身后程袤川躺下了,但又莫名其妙一个深呼吸。 栗予默不作声往床的边缘挪了挪。 对面:“我有名字,chasen。” “终于告诉我你叫什么啦,”栗予说,“好(′e`),我会记住的。” chasen没有回复。 担心真的把人惹恼了,栗予讨好地转移话题:“刚刚发生了件事,吓死我了,你要不要听。” chasen:“什么事。” 简短,并有忍耐的意味在。 栗予声情并茂地打字:“我不是和你说我室友很讨厌嘛。” “刚刚我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半天都没有站起来,结果这个时候,他突然冲进来。” “我以为他因为我把他吵醒了,要过来骂我,谁知道,他居然是来帮我的。” “把我扶起来之后,他都没说话,就回去继续睡觉了。” 对面的反应却平平:“所以?” 栗予撇嘴:“你好烦,我说了那么多,你才打两个字。” 但他还是回复了这条:“所以,我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chasen过了几秒,才发来一个冷淡的“哦”。 栗予有点不满,锁屏,放下手机。 才熄灭的屏幕却又亮起来,“为什么会摔倒?” 栗予拿起手机,解锁,敲键盘:“我有夜盲症。” 对面像是思考了一下,随后回复了四个无聊的字:“原来如此。” 好敷衍,栗予心说。他想翻身,但翻了就得面对程袤川,只好腰酸背痛地缩在原处。 第12章 他也不是要chasen多热情,只是自己兴高采烈,对方却不冷不热,这种情绪上的不对等,任谁遇到都不会开心。 无趣并且擅长气人的那个人却不放他去睡觉,“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栗予不爽道:“还用问。他在旁边我根本睡不着。早知道我就该回自己家。” chasen:“既然知道他在就睡不着,一开始为什么答应。” “我朋友他们都来了。” chasen:“只是因为朋友在,所以你宁愿自己不舒服,也要跟着去吗。” 栗予委屈地解释:“我以为我可以忍的。” chasen:“为什么要忍?” 栗予受不了了,“你到底站哪边?” chasen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想做的事,一开始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别人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栗予盯住这句话,板着脸心想你说的轻松。 像是知道他不爱听这种充满教育意味的东西似的,这会chasen的语气又奇异地软化下来:“好了,我还没有问,你的眼睛是晚上完全看不见么,刚刚摔得疼不疼?” 栗予吃软不吃硬,老老实实回复:“能看见一点点,但是是你站在我对面我都认不出你是谁的那种程度。还有点疼。” 比chasen想象得严重,“刚刚为什么不开灯。” 怎么那么问题,像个古板的裁判。栗予闷闷不乐地解释:“因为我室友已经睡了,我不想吵到他。” chasen说:“你的眼睛看不见,应该他照顾你才对。” 栗予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肩膀被不轻不重地碰了碰。 程袤川的眼睛看看他,又垂向自己的屏幕。 栗予顺着望下去。 “我去客厅睡,你自便。” 然后程袤川就抱着被子,去睡了沙发。 第12章 不要吃醋 不再需要和程袤川共处一室,栗予松懈少许。 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却仍旧没有困意。他把原因归结于这一天情绪波动太大。 无聊地戳了戳chasen,栗予问:“公主在干嘛?” chasen:“睡觉。” “可以看看吗[可怜]”栗予现在正需要一些小猫能量。 十分爱发照片的chasen今晚却一态反常,“客厅熄灯了,明天吧。” 栗予:“好^_^我等着。” 平常睡觉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他却还有些不舍得放下手机,正巧,这时chasen又说话了。 “刚刚你说的那个讨厌的人,我有点好奇。” “怎么啦?” chasen一向话少,难得看到他解释这么一通,“听你说过的喜欢的人有很多,但讨厌的,好像就这么一个。”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喜欢过很多人?闻言栗予细细思索了一番,又特意翻去前面的聊天记录求证,震惊地发现chasen说的是真的。 咖啡店店主,blues,对他很好的老板,照顾他的学校老师,提起这些人时,栗予话尾统统跟着喜欢两个字。唯独程袤川得到一个讨厌。 栗予说:“那很恐怖,我以后再也不要主动谈起他。” chasen默然,片刻后说:“我不介意你谈他。” “什么建议,”栗予有点没听懂,“和你谈什么?” “就是……”chasen又组织了好一阵,“你为什么讨厌他?” 栗予更加莫名其妙,“之前小组作业有过一些不愉快……哎说了不说他的,我不想和你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chasen今晚打字好像格外慢,栗予干等了一阵,才收到回复。 “已经讨厌到谈都不想谈起这个人了吗。” 栗予真的读不明白他的话了,“好奇怪,你怎么这么介意他?” 对方立刻反驳:“没有。”紧接着又说,“好像你更在意。” 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栗予有些上火地打了个问号过去。 chasen没头没尾地强调了一句,“越不想聊某件事,越说明你在意。” 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栗予觉得自己好像被戏耍了似的。 他语气不太好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chasen却道:“对不起,不说了。” 仿佛恶疾一夜治好,那股阴阳怪气没了个干净。 栗予不太高兴,习惯性地回复“没关系”,心里还在犯嘀咕。 他忽然觉得chasen的行为就像是想吃糖的小孩在无理取闹,以此引起大人的注意。 联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上线,晚上还在大号发了许多和朋友玩乐的照片。 chasen他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无意间不小心冷落了他,栗予越理越觉得逻辑通顺,赶快上线,和chasen说:“你不要吃醋哦。” chasen明明在线,但安静,片刻后才道:“好。” 栗予说:“你是我关系最好的网友,没有之一,真的。” 一阵更长久的安静后。 chasen:“嗯。” 程袤川认为,或许距离他的计划成功实施,已经指日可待。 最近半个月,不说夜店酒吧,他连和朋友坚持许久的每周固定的两次网球都不去打了。 因为他正忙着回应栗予的情感需求。 如今他很确定,栗予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接触还不多的时候,栗予内向害羞,熟了以后,却变得爱撒娇又粘人,还喜欢发些没由来的脾气,然后等着程袤川来哄他。 不清楚是哪个举动或哪句话打动了栗予,也懒得探究背后原因,总之,栗予最近主动找他的频率,出现了明显的增加。 他朋友少但不是没朋友,可没有一个朋友会像栗予一样,每天吃什么干什么,雨停了花开了,碰见猫摸到狗,都要事无巨细讲给他。 不再需要程袤川自己绞尽脑汁地思考聊天内容,他由衷感到轻松。 时近初春,缠绵的雨季终于结束,太阳开始一周七天出勤。 公主的猫爬架就放在阳台推拉门后,透过玻璃,能欣赏到蓝天海景,还有楼下刚萌出绿芽的蓝花楹,但公主说不上满意。 凭什么程袤川能去阳台,他却不能。 公主跳下猫爬架,绕着门边喵喵地走。 阳台上,程袤川夹着烟,挥挥指尖赶他,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公主不想活了。” 他们家在九层,物业不允许,所以阳台没能封窗。 那头,栗予非常对不起公主地笑了出来。 “你不要这么说他。”他嗔怪程袤川,又在电话里软软地和猫说道,“公主,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又在撒娇。 程袤川在和暖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无所谓道:“他听不懂。” 话是这样没错。 如果单单只听chasen说过的话,栗予毫不怀疑,自己会把他归类于那种把宠物当成玩具而不是生命的、完全没有责任心的人。 但他同时知道,公主从小生骨肉喂养,牙齿雪白,厚实卷曲的被毛没有一处打结,更不用说每周都带出门社会化。不仅漂亮,并且稳定自信,足以看出主人多爱他。 栗予隐隐约约觉得,chasen只是说话比较难听而已。 互相通电话,是上周开始的事。 大概是因为气温回暖,白天又晒又热,栗予的做事效率显著下降。 他精力集中时间短,买过好多adhd小玩具,眼睛的缘故也让他不能长时间使用电子产品, 论文一个词都写不出来,文献看一眼就晕字,烦得栗予在网上发疯,问谁能把他关进不学习十二小时就出不去的房间。 推文刚显示发送成功,chasen第一时间出现。 “怎么了?” 栗予对着空白的文档页面,恼火地回复:“论文写不出来。” chasen:“马上就due了吗。” 栗予:“下个月中旬交。” chasen慢悠悠的:“那你急什么。” 栗予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什么事都要拖到最后一天。” 他已经完全摸清chasen的在线规律,除了睡觉基本全天都在,如果哪天突然失踪,肯定是当晚有作业要due。 chasen不和他争论,心平气和地反驳:“没有。” 他证明般发来一张word截图,字数显示两千,“我在提前写下周的论文。” 栗予立刻闭上眼睛。 自己学不进去的时候别人却能学得专心致志,他最看不得这个。 不过下一秒,他发现chasen的文档内容是全英文的。 “诶,”他睁大了眼,读了几句论文内容后,惊讶地问,“你也在海外?哪里?”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chasen却跳过了栗予的这句话,只说:“如果真的完全学不进去,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聊天时看漏也正常,栗予顾不得纠结,快交作业了但写不出来这件事对他来说问题更大。 他问:“怎么帮?” chasen回答:“打语音。” 第13章 铃声响起来时,栗予正在尝试把他的tangle扭成五角星的形状,手指不慎一抖,点了挂断。 他连忙丢开玩具回拨过去。 对面迅速接起,但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栗予开口。 安静中,栗予决定先道歉。 他的态度放得相当小心,毕竟虽然聊过不少天,chasen对他来说仍局限在素未谋面的网友,难免还是忐忑。 “刚刚不小心手滑,实在对不——” 对面打断了他,“你好。” 栗予的耳孔仿佛一凉,chasen低沉微哑的嗓音像一块冷冰冰的金属,滑进他的耳道。 怎么好像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听过一般。 但隔着听筒,失真也正常,这点疑惑只轻轻从栗予脑海中掠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栗予把自己的怔愣归结于对方嗓音出乎意料地悦耳,他不假思索夸道:“你的声音真好听。” 对面稍顿,然后礼貌道:“谢谢。” “叫我小予就好。” “好。” 又安静。 和打字聊天时的有来有回不太一样,栗予感到些许局促。 他抠着无名指上残余的指甲油,决定直奔主题,“你说可以帮我,是怎么帮呢。” chasen的语气仍旧疏离,好在这次没那么惜字如金,“我还有一篇论文,和你due的时间差不多,我们比谁先写完。” 什么。 栗予不寒而栗。 自打幼儿园开始,栗予的成绩便名列前茅,进入大学后,更是一直保持着年级前百分之一的成绩。但这种优异,并非是父母多擅长管教孩子,相反父母只会劝他别学了。是他自己,在学习这件事上力求完美,能力之内,他一定要做到他能做的最好。 栗予十分了解自己,如果答应了chasen说的,他今晚不睡觉也要先把论文写完。 这个人造压力的主意实在太馊。 他断然拒绝:“不行。” 话音刚落,听筒被气流拂动,chasen似乎笑了一下,“为什么?” 这笑声让栗予的态度稍微放肆了一些,理直气壮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小学生吗,还比赛学习。” chasen冷淡的口气里掺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我开玩笑的。” 介于羞窘和恼怒之间,栗予无话可说地又抠了抠手指。 似乎他一不高兴,chasen就会高兴,希望是他的错觉。 像感叹或是自言自语,chasen问:“不好意思拒绝朋友,那为什么拒绝我的时候那么干脆。” 又在逗他。 栗予耳朵痒了一下,拿肩膀蹭了蹭脸。 哪里怪怪的。 不像是正常朋友会问的问题。 决定不理会chasen这句古怪的话,栗予装聋作哑,翻看起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今天之前,他从未设想过chasen的声音。 一直以来他都把chasen当成很好的有趣网友,但也只是网友而已。网友可以有很多,和网友聊天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可网友提出监督他学习,这是什么小众玩法,还真是新鲜又奇怪的第一回。 再一次看到chasen先前那些读起来非常低情商的话,配上他好听的嗓音,似乎也不是那么硬邦邦冷冰冰了。 电话那头,chasen又说:“只是一个提议,你随时可以拒绝我。” “我们开语音,一起学,怎么样?” “如果你累了,可以找我说会话。” 捧着手机,最后一句不断回荡,低沉地撩拨着栗予的耳朵。 无缘无故的,栗予忽然脸颊发烫,并对之前一切向chasen发脾气的情景感到抱歉。 早知道两人差不多大,可直到今天,栗予才有了“chasen原来是同龄人”的实感,并且,是他有可能倾慕的同性。 不过栗予是从不和朋友一起学习的,哪怕关系再好,因为会忍不住聊天。 当下,他也打算婉言拒绝。 可一张嘴,舌头却不听使唤,栗予说:“好,那就按你说,说的,你不准偷偷挂电话。” 第13章 色迷心窍 色迷心窍。 当再一次和chasen连麦到深夜十二点,栗予神思恍惚地想。 好像也没聊什么具体的事,但时间已经切切实实地过去五小时。一天将近五分之一都花费在了这通电话上。 昨天chasen连游泳都带了手机过去,人在池子里,手机在岸上,栗予的听筒里像长出了一片海,不断传来水波拍打的声音。 不过健身时chasen倒是不给他听,很主动地挂断电话。栗予不知道自己是该遗憾还是庆幸。 但也不是只聊天的,一起赶作业的时间也占了小半。 在学习上,chasen和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格。栗予要求苛刻,会专门挑好用的笔漂亮的本子,一笔一画写笔记。他在电话里颇有成就感、并且略带炫耀意味地和chasen说了这件事后,chasen语调平平:“抄ppt是什么很厉害的事吗。” 栗予气得抓耳挠腮,噼里啪啦辩解了一大通,因为他容易走神,一边书写一边记忆是最有用的办法。chasen听完,散漫地哼笑一声,“没问你原因。” 又把栗予惹急眼。 chasen则是知识点理解了就行,至于语法错误引用格式错误计算错误,那些只是粗心,不叫犯错。 栗予说不过他,直接不和他说话了,跑去窗边远眺,再揉揉眼睛。 chasen听到他那边小动物一样窸窣作响,也合上笔记本,拿着手机走到阳台。这时他好像又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了,低声问:“怎么不讲话了,是我说错话,让你不高兴了吗。” 他的音色冷冷地沁着栗予的耳朵,带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栗予就这样轻易原谅了他。 下班回家的路上,栗予错过一趟轻轨,第一次因为没能赶上车而生气,因为他要回家之后才能和chasen打电话。 chasen倒不像他一样,总是淡漠而冷静,偶尔展露一点得来不易的柔和。怎么看也不属于爱聊天的人,但就是能和栗予讲得有来有回。 让栗予不解的是,chasen从来不回答有关外貌和所在地这一类的问题。 这时候,他才会想起来,彼此只是一起打发闲暇时间、并不会介入现实生活的网友而已。 随着电话挂断,栗予脸上的笑容慢慢沉寂。 半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 一方面,有人监督,效率确实是提高了不少。另一方面,栗予却至今连chasen长什么都不知道。 不光外貌,哪里人、在哪读大学,他统统一概不知。 一问起这些问题,对方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一句轻描淡写的“你猜”。 栗予不懂这些信息到底有什么好瞒的,可chasen越不告诉他,他越好奇,简直像枚挂了饵的鱼钩似的,明知会被钓住,还是想咬上去。 其余大部分时间,chasen也算不上热情,只有逗栗予的时候笑一两声。一旦栗予旁敲侧击打听那些事,他又恢复不远不近的态度。 可虽说冷淡,他找栗予的频次却又积极,回复速度仿佛根本不存在时差,唯一的不好是只要他愿意,三言两语就能把栗予惹急。 可恶。 摸着因使用太久而发烫的手机,栗予倒在床上唉声叹气。 他是一直单身没错,但没有迟钝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chasen和他的相处状态说不上暧昧,但也绝对突破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栗予不觉得chasen哪里有特别之处,除了特别好听的声音,特别会惹他生气。 血液莫名涌上脸颊,他卷起被子盖住脑袋,睡醒再说。 第二天一早。 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栗予讨厌晴天,像只夜行动物,专拣没有阳光的地方走。 他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怪梦,今早一路打哈欠,买抹茶拿铁时特意让对方多加了一泵抹茶。 教室里,学生还都没到,他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地玩手机。 “你到底是哪里人。”他拍拍chasen的头像。 “你猜。” 又是这句话。 栗予换个角度,又问:“你那边什么天气?” “晴天。” 他继续:“现在几点?” chasen:“八点五十。” 栗予抬头看了眼自己这边墙上的挂钟,也是八点五十。 他被气得笑出来,“你少来。” 他没掩饰过自己在哪读书,所以关注的人基本都知道他在a市,便想当然地觉得chasen是故意报的a市的天气时间。 栗予接着打字,“既然你也在a市的话,和我见面。” chasen停了停,然后道:“抱歉,没有见面的想法。” 看着这堆纯粹浪费时间的无效对话,栗予忽然莫名冒火。 装模作样,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好拙劣的伎俩,真有本事就别每天都主动来找他。 他灌下一大口冰拿铁,把吸管咬出好几个坑。 快到上课时间,教室外响起脚步声,学生们陆续进来。 第14章 栗予面色和煦,一一和他们打招呼,心底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他不懂chasen这样做的意义,更不懂自己这股无处而来、非要得到解答的旺盛好奇心。 不想主动回chasen,可也不想眼巴巴等着chasen来找他,栗予自暴自弃,第一次把登陆了两年都没退出过的小号退掉,尤觉不够,又干脆卸载软件。 做完这一切,刚好上课时间。 最后一个抵达教室的学生是程袤川,他戴着顶鸭舌帽,低头走进来。 那晚同宿之后,栗予对程袤川轻微改观。 他笑吟吟做好打招呼的准备。 但程袤川全程没有看他,安静地在教室最后一排落座。 今晚,叶霏雨庆祝恢复单身,请朋友们吃饭。 她和女友算是一段孽缘。两人分分合合四年,一个月前,叶霏雨发现女友背着她和家里安排的人相亲,当即决定分手。为此,她伤心许久,最近才彻底走出来,遂组织大喝一场,欢庆及时止损。 地点约在市中心的一家ktv。 栗予纹身店下班晚,到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叶霏雨抄着一瓶威士忌,正在肝肠寸断地唱《容易受伤的女人》。 栗予很少喝酒,今天是陪叶霏雨。兑了可乐和柠檬茶的威士忌尝起来甜丝丝的,他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喝了许多。 几首心碎情歌大合唱后,酒劲渐渐上来。 栗予热得发困,脱掉外套还是难受,坐立难安,哪里都不对劲。 直到独自去洗手间,他终于忍不住了,点开应用商店,盯着下载的圆圈转至满格,然后飞快输入账号密码。 四小时前,chasen发来一张公主的照片,之后便没有再出现。 什么嘛,只有一条消息。 栗予泄气地垂下肩膀。 他假装没看见chasen发的,为了表示自己开心又充实根本没空理他,特意发推文,“哈哈哈哈哈和朋友出来玩了。” 发完他醉眼朦胧把这行字读了一遍。 好做作,自己都没眼看,还是删掉更好。 他沮丧地洗了把脸,退出账号,卸载软件。 聚会结束时,栗予的大脑已经喝成了一团浆糊。 他机械地打车回家,洗澡睡觉。 醉醺醺躺在床上,他没想找chasen的,手指却不自觉又把软件下了回来。 回过神,他已经登上账号。 聊天框却不像栗予想象中那样安静。 他困倦地眨眨眼睛,有点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chasen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 从晚上九点起,隔一会儿便拨一次,最近的是十分钟前。 这时,新的语音电话又打进来。 栗予手忙脚乱接通,才张开嘴,同一时间,chasen开口,完全没有平常的那种懒散,“你不记得我们约好了每天八点吗。” 栗予呆了呆,被酒精浸透的大脑迟钝地转动。 还在运转的间隙,chasen又冷峻道:“你去哪了,一直不回消息,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一番思考后,栗予得出结论。 恶人先告状。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在脑袋里盘旋了一晚上的话,“你是不是故意在钓我。” chasen像是一怔,短暂的停顿后,说:“那么晚还在外面吗,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 既不严厉也不凶恶,只是语气稳固,丝毫没被栗予的疑问扰乱。 栗予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没得到回复,chasen又沉沉道:“玩的很开心?” 栗予呼出口带着酒意的热气。 明明是被指责,chasen的态度那么差,他的身体却慢慢沸腾。 他俯趴在床上,鼻尖抵着微凉的墙壁,小声回答:“还好,只要不去很黑的地方,都没关系。” chasen问:“去的哪?” 栗予乖乖交代:“ktv。” “和谁。” “朋,朋友。” 栗予依稀觉得哪里不对。 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又回到最开始,磕磕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在,在钓我。” 听筒那边安静片刻后,chasen说:“你喝酒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哪,一直让我猜。”栗予自说自话,“难受。” chasen:“家里有橙子或者柑橘一类吗,可以解酒。” 栗予又嘀咕:“就是故意的。” chasen可以肯定,栗予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栗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真讨厌。” chasen回敬他:“你也是。” 栗予被气得一窒。 说不清火气是从哪里来,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个温吞的人,和朋友相处时也是迁就让步的一方。 可chasen仿佛有股魔力似的,让栗予想探索接近,想对他毫无保留。 借着酒劲,栗予把积压许久的情绪统统发泄了出来,一股脑撒向对方:“你知道我叫什么我长什么样至少看过一百张我的照片,我连你在哪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chasen说:“我没有看过一百张你的照片。” 栗予语塞,无言以对,只好冷冷一哼。 他自认足够愤怒气势汹汹,酒精却影响了他的判断。 穿过听筒,被电流微微扭曲后,chasen听到一种撒娇般的,若有似无的哼声。 chasen微顿,“又怎么了。” 刚刚还恶狠狠的栗予,这会又弱下去,黏糊糊的嗓音像蘸了白糖的年糕,“什么都不告诉我。” chasen定了定情绪,镇静道:“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栗予大着舌头,“才没有。” “你有多少穿孔。” 栗予无意识咬着下唇内侧的唇钉底座,“有这里,有那里。” chasen说:“你看。” 他的口吻略微有些不耐和讽刺,但并不尖锐。 电话这头,栗予却像被他欺负狠了似的,脸颊绯红,眼睛湿润,好半天,才又梦呓般道:“还有那里……” chasen的呼吸错了半拍,“那里是哪里?” “啊……”栗予含糊着,脸颊憋得滚烫还是说不出口。 猛然他意识到自己又在被chasen套话,半是耍赖半是羞恼地喊了一声,啪地,挂断了语音。 chasen回拨,他扣掉,再回拨,再扣掉。 如此反复三次,chasen发来消息,“对不起。” 栗予才又接通。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栗予有一点点得意,自认扳回一局:“你错在哪儿?” 和chasen平缓的语调不同的是他有些压抑的呼吸声,:“……那里,刺穿的时候……疼不疼?……有没有流血?” 栗予刚降下一点温度的脸又热起来,“不原谅。” chasen:“我告诉你我在哪儿,好吗?” “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这个了。” chasen恳求一般:“那我该怎么做。” “除非,”栗予眼睛一转,“给我看你的照片。” 酒劲慢慢退去。 栗予头昏脑胀地趴在床上,不敢回想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chasen答应发照片后,说需要找找。 这一找就是一个小时,已经一点,栗予先前在酒精作用下发烧的身体,逐渐冷却,头脑也变得清醒。 栗予翻看起chasen的主页,一片空白,头像则是默认。 他从床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巴巴等待照片的样子,软弱,怯懦,消极,又仿佛回到了某个熟悉而恐惧的场景,栗予讨厌这样的自己。 栗予搓了搓脸,把这些坏情绪赶跑,强打起精神。 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戳戳chasen的头像,催促道,“到底长什么样。” chasen:“普通长相。” 后面紧跟一张图片消息。 栗予迫不及待地点开,下一秒却大失所望。 是张滑雪的照片,风镜和围脖遮住了大半张脸,仅仅露出画质模糊、不辨容貌的嘴唇。 只能从身架看出,是个挺高的男的。 他多等了一会,但chasen没再有表示,只有这样一张不带任何特点的照片。 他又被耍了。 低落感涨潮似的,重新漫延上来。 他情绪不高地打字,“看到了。” 刚刚在酒精作用下说出的那些话,栗予清醒的时候并不能讲出口。 chasen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没有错,网友就是网友,不是可以进一步寻求关系的可靠对象。 况且,他早就不对爱情抱有过高的期待,前车之鉴告诉他,主动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到别人手里,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即将被自厌的情绪吞没前,他看到了无名指的红指甲,鲜艳的正红张扬热烈,是会给他带来好运的颜色。 医生告诉过他的,最好的戒断方法,是远离那个特定环境。 栗予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接连发出几条。 第15章 “我要睡啦,今天用太久手机了,眼睛有点不舒服。” “不过不用担心我^o^,睡一觉就会好的。” “晚安。” 片刻后,chasen回复:“好。” 第14章 猫耳软帽 台上,老师正大讲特讲什么变换映射,台下,程袤川第数不清多少次拿起手机。 聊天界面一如既往地安静。 程袤川面无表情按下锁屏,心平气静地又听了几分钟,拎包起身走人。 今天来学校果然是个错误,可谁让栗予一大早就发了blues的照片,程袤川睁开眼便刷到这只灰扑扑的蓝猫。为了维护公主的地位,他只好在平常根本只有不记出勤的讲座的周三,驱车前往学校。 回到家,公主正潜伏在鞋柜上方, 程袤川进门时没能避开,被他咬了个正着。 他拎着公主的腋下,把猫抄起来,四眼相对,他轻声指责:“都怪你,不够漂亮。” 所以栗予才连猫的照片都不第一时间回复了。 公主不耐烦地甩甩尾巴,又给了他一口。 晚饭程袤川吃得简单,沙拉和水波蛋,洗过澡后,他端着酒,窝进沙发。 程袤川的计划里,是不包含暴露位置、长相或任何个人特征这些选项的。最理想的方式是全程线上打字交流,事情结束时,栗予连他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现在想想,是有些不切实际。 所以作为一种权宜之计,他发了照片。 尽管发送前,他忐忑了几秒,担心栗予认出他的身形。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要时做出一些牺牲,他也能够接受。 但他没想到的是,栗予的手段还是太了得。 刚发完照片,栗予的态度便飞速冷淡下来,把以退为进这一手用得驾轻就熟,着实让程袤川困顿了几天。 又在欲拒还迎。 不过,既然是欲拒还迎,那么有拒就有迎的时候,他只需要静观其变,等待栗予按捺不住先来找他。 好在栗予再怎么拒,也还没到不回复他消息的地步,只是客气又礼貌,外加很多累赘的颜文字,倒也别有一番意思。 一番梳理后,程袤川豁然开朗,决定就算这几天栗予主动来找他,他也不会立刻做出回应。 这时,手机锁屏一亮,他马上拿起查看。 是程袤山的消息。 “哥,我下个月这趟航班,你记得来机场接我。” 程袤川当作没看见,把手机放回原处。 很快到了周一的日语课。 上次音乐节意外碰面后,程袤川开始注意尽可能地避免线下的接触,比如上课卡最后一个到,坐最不起眼的角落。 几天没能通电话,栗予的声音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唇钉换成了环,笑起来时银环被牵动,在他唇边闪烁。 最近倒春寒,昨天下过一场冰雹雨后,气温降回冬季。 栗予今天戴了顶有猫耳装饰的软帽,针织材质,走路时,猫耳会幅度轻微地在他的头顶弹动。 程袤川盯着看了几秒,手心微有痒意,想揪住什么揉捏一番。 下课后,程袤川惯例第一个走,到了停车场,才发现把耳机落在了教室。 他又折返回去,刚靠近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栗予的声音。 “老师,我想问问,能不能加你的微信?”一个清亮明朗的男声询问道。 “诶,加我。”栗予惊讶。 程袤川微妙地扯了扯嘴角。 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还要这样重复一遍。 “我知道,那个,学校是不允许的,所以特意挑的下课之后,就是觉得老师你很可爱,所以想认识一下……”男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知道学校不允许还问。 程袤川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推开门直言不讳。 可出人意料的是,栗予思考了一阵后,答复道:“可以,但是要等我改完你们的所有作业,大概结课的时候。” 男生喜不胜收,连连感外加夸赞栗予可爱漂亮,出教室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让程袤川恶心。 他在拐角处等待了片刻,确定栗予也离开后,方才推开门,拿起自己落在座椅后的耳机。 当晚,程袤川躺在床上。 关灯已经三十分钟,他仍然没能入睡。 胸腔里的那枚气球仿佛又正鼓涨起来,快要接近爆炸。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恶狠狠地思考下一步,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任何名堂。 一筹莫展中,程袤川的眼皮渐沉,猛地,手机铃声锣鼓喧天地吵起来。 他抓起手机。 是程袤山的视频电话。 程袤川上火地要直接扣掉,转念一想,又接了起来。摸索着摁开灯,映入眼帘的却是父母的两张脸。 “已经睡了?”程明坤的嗓音响起。 程母林婕:“我都说了不要打,差两个小时呢。” 接着是身处屏幕外但也足够吵闹的程袤山,“这不是好不容易三个人都在家嘛,再说了他才不会睡那么早。” 程袤川总算适应了明亮的灯光,眉头压下来,很不客气地问:“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真是人越大脾气也渐长了。”林婕最看不得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画面外的程袤山制造出附和的声音,“就是就是。” 幼时程明坤和林婕工作繁忙,把他们丢给家里阿姨居多,程袤川又是大的那个,不知不觉养成了相当独立自主的性格,等林婕发现时为时已晚。 确实也很久没有联系了,程袤川不是不愿和他们说话,只是两边一切都好,便认为没有联系的必要。 不过他还是关心道:“你和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林婕和程明坤还不到五十,平素定期体检,注意养生,“你呢?开学之后很忙吧?” 就那样。程袤川把视频缩了小窗,正想一如既往地作出同样的回答,忽地手一滑,点到和栗予的聊天界面,先前栗予吃栗子蛋糕的照片,一下子跳进他眼前。 毫无理由的,程袤川的嘴角突兀抽搐了一下。 这点异常被林婕敏锐地察觉,笑问:“哎呀,想到什么了,看着这么开心。” 程袤川马上斩钉截铁地答:“没有。” “真的假的,”林婕笑眯眯的,“主意大了,知道瞒着爸爸妈妈了。” 程袤川不吃激将法这一套,八风吹不动。 “什么瞒着?”程袤山探头,生怕错过什么。 看到程袤山,程袤川不知怎的,可能太困了大脑不清醒,也可能是出于某种隐秘的竞争心理,仿佛被什么推着走一般,他脱口而出,“你和他怎么——” 然后生硬地刹住车。 另一边程袤山也瞪大了眼狂使眼色。 程明坤是个典型的北方父亲,疼孩子是真疼,但不妨碍他固执保守,以前甚至有把戒尺,专门用来揍两兄弟。虽然两人大了后好很多,但余威犹在,如果让程明坤知道程袤山喜欢上个男的,打断腿也不是没可能。 程袤川自然地改口:“你和他怎么回事,顾一瀚昨天又打语音把你骂了一通。” 顾一瀚是两人从小到大的朋友,程父程母都知道的。 程袤山流畅接道:“打游戏输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样。” 见程父程母没有起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聊天,两人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挂了视频,程袤山前来兴师问罪。 “我靠我要吓死了。” “你是山高皇帝远,不用怕,可他要是想揍我,是拎起来就能扇的。” 其实两人都比父亲高出不少了,但程袤山还是怯他。 程袤川言简意赅:“真有事我回去和你一起挨揍。” 程袤山一顿长吁短叹,程袤川按下性子敷衍,过了一会,终于听到他想听的东西。 “话说回来,他最近真的好忙,都没空理我了。” 因为空余时间都用来理我了,程袤川在心底无声地回复,然后打字:“是吗?” 程袤山倒是马上又想开了,“哎,还是等我先回去吧,见一面再说,光在网上聊天太难有实际进展。”他享受单方面暧昧的同时,对自己的脸也很自信。 程袤川心道,答应见面又怎么样,和栗予聊天的人是他。 这句话仿佛没有经过大脑一般,自然而然滑了出来。 他想完就一怔,回避似的摩挲了下手机壳,然后把话题引向自己身上。 “我最近也在和人接触,但是,” 程袤山本来都准备开游戏了,看到这句一下子来劲。要知道比起他酷爱拈花惹草,程袤川是真的洁身自好。这都不能叫铁树开花,应该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急头白脸地道:“但是什么但是什么,我经验多我给你出招。” 程袤川也是这个意思,把前几日的聊天记录掐头去尾,确保不露出半点栗予的痕迹后,打包发给了程袤山。 第16章 程袤山开始他的感情咨询业务,“男的女的?” “男的。” 程袤山先是大惊:“我靠你怎么也gay了。” 随后大喜:“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挨揍。” 他那么多段关系不是白谈的,三两下看完聊天记录,立刻敏锐地找出症结所在,“他能觉得你有意思才怪,我靠,你怎么和咱爸这么像啊,一股爹味,还死装。” 他好不容易能逮到一次教育程袤川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别说暧昧了,你这语气硬得从楼上扔下去能砸死三个人你知道吗,我看着都觉得累。” “bro神秘感不是这么保持的,不想发照片不想给位置,你怎么不干脆不想谈恋爱?” 程袤川程袤川握着手机的手隐隐攥出青筋,忍耐地保持微笑。 “不过,” 一大通阴阳之后,程袤山却又嘿嘿一声。 程袤川不由坐直了一些。 “当务之急就是别再摆谱了,主动点热情点。” “我教你一招,绝对奏效。” “虽然你说的话又臭又硬,但他居然不光忍受了你,还会反过来哄你。” “说明他多少有点喜欢你的。” “……” 静默中,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亟待爆炸的气球被轻轻放了气,缩成一块柔软而皱巴巴的橡胶皮。 好端端的,常年二十四度的家里,程袤川却觉得热,抬手关掉空调,又打开窗。 湿冷的空气席卷而来。 在逐渐降下来的室温里,程袤川拥有了这些天里最平静安定的几分钟,睡意温和上涌。 他驱动疲惫的手指,真心实意地向程袤山表示:“谢谢你。” 第15章 想被你摸 栗予又收到了chasen的消息。 不出意外,今天他还会再收到三十条左右。 几天前的清早,他又没睡好,萎靡地醒来,看到chasen那句无聊的“在干嘛”,非常自然而然地没有回复。 可接下来的一整天,chasen一改先前对自己避而不谈、守口如瓶的态度,隔三差五便来找他,并频繁分享一些栗予并不想看的日常生活。 只是一节课没用手机而已,栗予下课一看锁屏界面,满眼都是“chasen向你发送了一条信息”。 他那么积极,栗予却反而更加不开心,chasen把他当什么,公共汽车吗,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不过栗予也不是完全不理会chasen。 他还是有点博主包袱在身上的,chasen连他有那个钉都知道,真怕被倒打一耙,按什么撩骚渣男挂到网上去。 想到这里他又萎靡,果然人和人的交往还是应当保持距离,不然闹崩了你都不知道对方手里有多少你的把柄。 每天晚上,他会统一回复前一天积压的消息,不过格外疏远客气,只差把不想聊天写在脸上。 chasen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并迅速找到对策。 没过几天,消息便从纯文字改为图文混发,每张图下面都还跟着一行解释,譬如,“下雨,不出门写作业,你的论文写多少了,我三千字还差一千一”;再譬如“公主的午餐,蒸袋鼠肉鹌鹑蛋卷,薄切三文鱼,无盐牛肉汤”。 栗予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午饭。 一份小番茄,一碗kfg同款冲泡芙蓉蛋花汤。 他选中图片点击删除。 然而下一秒,栗予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汤喷出来。 顾不上疏远客气了,他冒火地打字骂人,“疯了吧!你发的这是什么!” chasen秒回,“刚刚在健身。” “谁问你这个了!” 栗予把手机反扣在怀里,做贼心虚地左右四处扫扫。 还好休息室的其他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三分钟的心理建设后,栗予再次拿起手机,藏在桌子底下,眯着眼,只用一点点缝隙去看。 是一张对镜自拍照。 宽松的深色背心下,沾着汗水的皮肤光洁白皙,臂膀健硕,胸肌饱满得恰到好处,将衣服顶起美观的弧度。 栗予感到天旋地转。 他急需降温,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猛灌芙蓉蛋花汤,被烫得冒眼泪,又去接了一大杯冰水喝,期间,手机契而不舍地嗡嗡震动。 栗予心浮气躁,一把抄起来。 只见chasen真挚而带一点委屈地道:“不要不理我,好吗?” “前几天的那张照片是我的疏忽。” “我特意去问了朋友,才明白过来。” “我确实不太方便露脸,但别的,如果你想看,我都不介意。” 什么别的想看都不介意,我才不想看。栗予脸又开始热。 “不露脸。”他嘴里念念有词,心想自己绝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然后恶狠狠道,“那你露*吧。” 对方沉默,半晌后道,“如果发这个不会被封号的话。” 栗予表情崩裂,忍不住骂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chesen又沉默,随即带一点疑惑地辩解:“我又没有给别人发过,只打算给你看。为什么说不要脸。” 栗予没能做出回复。 过了一会,chasen没等到栗予的消息,真的很困扰一般,向他征询,“发那种照片,真的算不要脸吗。” 栗予头昏脑胀。 他一边默念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遍,一边怕chasen真的发一张过来,遂说:“你放过我吧。” 对方不解,仿佛听不懂人话,“我怎么你了。” “你——”栗予说不出话了,怒火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火越烧越旺。 不过既然这样问了,那他也不客气了。 栗予直接拨通电话,和chasen一一细数:“一、每次聊天都是我在找话题,你从来只附和,我觉得很敷衍;二、你很爱贬低别人,刻薄不等于有趣;三、不告诉我你在哪就算了,还让我猜,答应露脸又发遮住脸的照片…… “你知道我的几乎全部信息,但我对你一无所知。 “一边若即若离,一边说让人误会的话、做让人误会的事,”说到这儿,栗予手指不自觉气息紊乱。 他破罐子破摔一般,“结果就是,我确实误会了。” 电话对面陷入寂静。 学校午休嘈杂的背景音中,chasen缓慢开口,声音仍是栗予喜欢的。 “你没有误会。” 当下栗予恼羞成怒地扣掉电话。 他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在被chasen牵着鼻子走。 他自认为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说难听些逆来顺受也不为过,唯独一碰上chasen,就理智尽失,爱发脾气。 对方连长相都没有暴露,他这边却已经像坐过山车一样高高低低忽上忽下,实在是没出息。 如今chasen越积极,栗予反而越觉得自己逃避的行为显得在乎又刻意。 左不是右不是,栗予越想越气,很希望能像删除一个拼错的单词一样,把chasen从他的世界一键删除。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就够心烦,栗予晚上刚到家,又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 一连几条都是国内的招聘信息,他看见就头疼,回复:“好的爸爸^_^我等下看看。” 栗予本科读的是西方艺术史,一个丝毫没有就业市场的专业。 他喜欢画画,纹身也在学着练着,自然是希望毕业之后能留在这边,从事相关的工作。 可不同于母亲的开明理解,父亲却相当不赞同。 在父亲眼里,纹身的都是地痞流氓,而纹身师这份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既不体面也不安全。 唇钉耳钉他都是瞒着父母穿的,当栗予带着唇钉悄无声息地在视频电话里冒头时,父亲几乎暴跳如雷,怒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之后,栗予进了纹身店当学徒,父亲明白了发火没用,便三不五时地往家庭群里发招聘文件,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谁家孩子进了什么企业,话里话外都在劝说栗予,将来应该找份更稳定的工作。 栗予是个在过度关爱下长大的孩子。 母亲身体不好,他是父母精心备孕的产物,所以从还未出生便被期待,诞生后更是备受呵护。 小时候,同学们放学后总能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零食,栗予却从不被允许,只能眼馋地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因为眼睛不好,电子产品完全不被允许使用,直到初中他才正儿八经第一次看电视刚来留学时,父母每天要给他打两个电话,确保他不会晚上和朋友偷偷溜出门或早恋,事无巨细地关心,委婉地干涉。 这种控制欲,仿佛一不留神他就会死掉似的。 栗予和他们吵过架,也哭过许多次,终于,他步入大学之后,父母才有所放松。 他能理解这是父母对他的保护,可这有些沉重的爱却并不是他想要的,有时甚至喘不过气来。 他希望能和父母坦白地好好聊一聊,却又担心自己的真实想法会令他们失望。 无可奈何地,栗予叹了口气,来来回回划动屏幕,打算从众多招聘帖中至少选出一篇读一读。 第17章 这时,手机跳出弹窗。 他的指尖刚好悬停在上方,一滑便点了进去。 下一秒栗予差点大叫出声。 他一把把手机丢开,心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 还是手机挡住脸的对镜自拍,色调调得昏暗晦涩。 只不过,这次黑背心换成了白的,被汗水湿成半透明,松松贴在身上,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什么在意逃避招聘信息,栗予统统抛之脑后了。 他能确定这是真实的照片而非网图,因为这几张里露出的手都是同一只。 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骨节宽大却并不粗犷,甲床优越,修剪得整洁干净。 栗予的脸又开始冒蒸汽,心想chasen真是太有心机,养鱼的手段已臻化境。 先是蓄意接近,放下钩子;等他咬钩,再忽冷忽热。如此循环,让人陷入内耗,患得患失。 栗予一早就看穿。 可是,可是。 chasen的身材,实在太好了。 脱离情色滤镜,仅仅从美术生的角度出发。chasen的四肢修长比例优越,体脂低的同时肌肉却并不贲张狰狞,和谐,协调,调情,情色。 不、不对。 栗予用力晃了晃脑袋。 收效甚微。 手机不远不近摆在床上,那张照片大剌剌躺着。 栗予看了一眼,光速挪开,又看了一眼,挪得慢了些,最后自甘堕落,拿起来,捧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个够。 看完,他心跳过速倒在床上,吝啬地赏给chasen两个字,“一般。”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事不过三,我允许你再发一张。” chasen带一点失落地回复:“是吗。” 栗予不屑地腹诽,看他这副熟练发送擦/边/照的样子,还不知道在多少人身上用过这招呢。 他不遗余力地打击chasen的自信,“特别一般。” 谁知chasen道:“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发?” 仿佛被戳穿了某种心事般,栗予恼羞成怒:“这么喜欢发,那就罚你发一百张。” chasen:“你又不喜欢。” “你还没发怎么知道。” chasen很介意地重复他上面的两个字,“你说一般。” 栗予不屑地一笑:“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评价。” chasen迅速道:“不想要什么,你喜欢就够了。” 先前的谨慎淡漠全然消失,他仿佛被什么高人指点了一般。 栗予卡壳了。 chasen接着:“今天是很忙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一整天一条帖子都没有发。” 栗予警惕:“关你什么事。” “我希望能关我的事。” “想都不要想。” 不知是不是话说的太绝,栗予发完这句,chasen便消失不见。 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懊恼。 但十分钟后,chasen却再次出现,带着肯定的语气,“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他那么笃定,一下把栗予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对方发来一个excel表。 栗予犹疑地点开,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 chasen把他过去两个月,每天的发帖数量,拉了个表。 说不清是毛骨悚然还是其他什么,栗予的心跳又快起来,“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chasen道,“只是你的数据统计显示,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会少说很多话。” 栗予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不准视奸我。” chasen发来一条语音,栗予犹豫了阵,点开。 低低的声线淌入耳朵。 “所以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吗?” 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 chasen接着道:“虽然说了之后还是可能不开心,但我预计你的不开心能够减少二分之一。” 安静。 栗予一边心想你算哪根葱还预计我,一边不自觉脱口而出:“别人如果让你不开心了,你会怎么办?” “别人不会让我不开心。” 栗予哑然,也是,chasen这种自我的性格,应该只会让别人不开心。 但他还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chasen绕口令一般回答:“那就让让我不开心的人也不开心。” 栗予失笑,忽然有些羡慕chasen身上那种天然的傲慢与刻薄。 可惜自己做不到,也并不能这么做,他没再回复,也不期望chasen再回复他。 可几分钟后,两人的聊天框里,却突然跳出两个距离甚远的“^..^”,然后又被急忙撤回。 栗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新消息发送过来。 一个巨大的聊天气泡,里面装着一只由标点符号组成的,呆呆扬起脸,看向栗予头像位置的小猫颜文字。 chasen说:“这是公主。” “公主说,想让你摸摸他。” 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般,栗予的指尖抬起,小心地轻轻凑近小猫圆鼓鼓的脸颊。 碰上去的一瞬,坏心情像被吹了一口气的蒲公英般烟消云散。 他忽然很想听到chasen的声音。 第16章 小狗床单 今天也收到了栗予主动发来的消息。 和好了。 程袤川不自觉松下口气。 程袤山得意洋洋:“哥,怎么样,我教的方法好用吧。” 那天,程袤山提出这个建议后,程袤川一边匪夷所思,一边怀抱不怎么谦虚的学习心态,上网检索了一番。 拿curtis和cheng的组合试了几个id后,他轻易找出程袤山的账号。 第一条置顶,就是程袤山说的那种照片。 假装对镜撩起衣服擦汗,刻意露出还没有程袤川练得好的线条,配文:没有天赋,那就反复。 程袤川不由恶寒。 原本他的账号一刷新,出来的会是栗予最新发布的图文,排左上角第一条,谁知这次搜完后,他的推荐页被大大小小的同类型擦/边男攻占,点开一看,评论区更是有辱斯文。 相比之下,程袤山居然算是不那么暴露的。 他长按“不感兴趣”,在“内容反馈”里,点击“色/情低/俗”。 程袤川不喜欢出汗的感觉,每次练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健身运动基本从不拍照,更对拍这种照片敬谢不敏。 程袤川做事从不犹豫,但在这件事上很难不踌躇。 但如果是只发给栗予的话,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当晚,等私教离开后,他模仿着程袤山的角度,迟疑地按下快门,然后选择发送。 栗予回他了。 二十年来,弟弟第一次没有给程袤川帮倒忙。 作为感谢,程袤川决定下个月去机场给程袤山接机。 程袤山还教他,“他怎么对待你,就说明他希望被怎么对待。” 差点忽略了某件事,程袤川心底升起一丝警觉,“你最近和他怎么样?” “他”就是指栗予。程袤山最好没有给栗予发过那种照片。 程袤山不语,发来几个哭脸表情。 程袤川放心了。 程袤川又在做饭。 过去两周以来,他频繁地外食,只有给公主做饭的时候才会开火。 他一边拿出一大块早上煮好的鸡胸肉,一边点开音乐软件,选择随机播放。 强节奏的贝斯打破寂静,前奏之后,唱词缠绵悱恻。 程袤川不怎么听太流行的歌,但这首既然放着也就让它放了。 烧水煮意面时,歌词淌入他的耳朵。 “anditburnsmymindthinkingofyou——” 他清楚地听懂。 仿佛被戳破了某种心事般,程袤川按下暂停。 刚刚还播得好好的歌戛然而止,他点击歌屁股后面的三个点,选择减少推荐。 谨记着程袤山的指导,他打开相机,拍下几张食材的照片。 栗予回复速度很快,但内容相当蠢:“这是公主的晚饭吗?” 程袤川被气笑了,“我的。” “不好意思,公主吃的太好了,所以真的分不清。” 鸡肉奶油酱已经炒好,意面还要煮一阵,程袤川索性放下锅铲,倚在岛台上和栗予聊天。 “公主吃不下那么多。”他又说,“你晚上吃的什么?” 栗予发来一张照片。 一杯绿得诡异的奶昔,一份连锁寿司店买的牛油果炸鸡寿司,米饭看起来很硬,炸鸡看起来很软。 简直有些可怜了。 怪不得那么瘦。 程袤川甚至有想给栗予做顿饭的冲动。 但他记得,他不能和栗予见面的。 几不可查的迷惘忽然攫住程袤川,未来得及细究,他又看到栗予问他,“你的饭做好了嘛。” 程袤川放下手机。 意面熟了,他夹起放进酱料里翻拌,然后盛出装盘。 倒好酒,又给自己切了颗通红的葡萄柚,他一起拍照,发给栗予。 第18章 “哇——好丰盛。” 可接着栗予说:“你吃的真多。” 程袤川读了两遍这句话,罕见陷入反思。 多么?蛋白质碳水膳食纤维俱全,按比例搭配。意面量算是中等,上面浇满吸饱了奶油的鸡肉,鸡肉是早上给公主煮骗水汤后剩下的。 他比栗予高一大截,也重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多吃很正常。 他回复:“是你太矮了。” 栗予发来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不理他,生气去了。 那么爱生气,性格真差劲,不知道生气的时候脸会不会跟着涨红。 肯定会的,栗予皮肤很薄,上课不小心用错语法时都要害羞脸红,更别说碰一下捏一下。 程袤川走神,直到意面从叉子上滑落。 “在干什么。”他打字。 “在床上躺着∠(」∠)_。”栗予道,只要在家,洗完澡他就会自动上床。 爱生气却又好哄,注意力也非常容易转移,仿佛记忆只有七秒钟。 程袤川:“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栗予:“天,不需要你告诉我,这种话我至少听到过一万遍。” 程袤川没有回复这句话。 过了一会,他又问了一遍,“现在呢,在干什么。” 只是这样打字聊天,程袤川总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栗予发来条语音,像个孩子似的,用向大人撒娇般的语气,埋怨他:“才刚问过又问,让你找话题,不是让你没话找话。”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在床上,紧接着,程袤川收到一张照片。 这边不讲究风水,公寓卧房里爱用玻璃镜当衣柜门,还摆在床对面,栗予家也不例外。 微暗的灯光下,照片画质有些模糊,透过雪亮的镜子,程袤川看到了栗予的大半个卧室。 很幼稚的床品。带有荷叶边的、清凉的薄荷蓝被单,印满小狗图案。 床上,栗予是趴着的。 他穿了件宽大的白t恤,很薄,顺服地贴在身上,露出一点侧脸,剩下大半被手机挡住。 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因此脊背微微凸起,再向下,线条却又软软地凹进去,饱满、肉感十足。 程袤川客观地想,栗予的个头其实不算矮,只是差自己太多了,骨骼也玲珑,趴在那里更显得小小一个,如果自己覆上去,栗予的身形能被他完全遮住。 对此程袤川并不惊讶。早在先前一次日语课的板书时,他已经完全知悉。 可他打字出来,却又变成了,“确实矮。” 栗予气得拨语音骂他。 “什么毛病,你很高吗?我有175好吗?”栗予盛气凌人地自证。 程袤川吃饱喝足,靠着椅背伸展懒腰,逐一回答他的问题,“185之后就没量过了。好。” 手机那头,栗予不说话了。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身高过五减三。” 程袤川:“所以你其实栗予好险没被气晕。 如此斗了阵嘴皮,栗予累了,闭上嘴,翻了个身瘫在床上。 程袤川只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很放松的叹气音,然后是闷闷不乐的嘟囔,“怎么长那么高的。” “多吃肉蛋奶,多运动。” 全是栗予不爱吃也不爱干的。 “我现在十八,二十三窜一窜,还有五年能长,你说我能不能到一米八。” 程袤川委婉地回答:“不知道。” 栗予发出不满的哼声。 程袤川顿了顿,才又问:“怎么了。” 栗予坦率地承认,“在看你的照片。” “怎么突然……”程袤川的语调低下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栗予的话却比他想象中纯洁得多,“果然骨架决定上限,你肯定小时候就是个大号儿童。” 这句话程袤川没否认,他和程袤山是剖腹产,因为个头太大。 程袤川还想说些什么,忽地,听筒里面传出一声正忍耐着什么似的喘息。 半压在嗓子里,黏得拉丝,甜甜地腻着程袤川的耳朵。 他没由来地有些慌乱,拿远了手机,问:“你在干什么。” 栗予说:“做伸展运动啊,不是你说的吗,多吃肉蛋奶多运动,哎呦我的背好硬。” 在栗予急促的呼吸和吃痛的抱怨声中,程袤川不能自己地,又看回刚刚那张照片。 满眼都是床单上纯真的小狗图案,程袤川却感到一种不纯真的热。 第17章 恋愛状況 a市一夜之间进入了夏天。 正午日光正好,程袤川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膝头的笔记本里几何作业刚写了一行。 下周就是期中假期,往年程袤川要么和朋友开车去周边玩,要么回国,但今年把这一整周都空了出来。 似乎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不好。 手机摆在桌上,是通话的界面,里面传来栗予走动时轻巧的脚步声。 程袤川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学校下周放假?刚刚刷到了。” “是呀,期中假。” 程袤川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你假期怎么安排?” “第一天和朋友吃饭,第二天去看画展,第三天去一个很远的区买一个据说很好吃的饭团……”如此一口气,一直报到第七天,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瞬间,程袤川对放假的期待被抹消了大半。 他怏怏夸道:“不错,很充实。” “还好还好。”栗予兴致勃勃,“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期中假?”程袤川臭着脸回答:“没关注过,作业太多了,放假也没空。” 栗予:“噢这样……” 他态度随意又敷衍,程袤川更加不悦了,硬邦邦问他:“你现在在家?” “是呀,我回评论呢。”栗予昨晚发了组新拍的照片。 “哦,你这么忙,还有空回评论。” “怎么阴阳怪气的,”栗予一心二用,“打几个字而已,不碍事的。” 说完又是一阵键盘音,程袤川不爽地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远处海面碧波如倾,他放空地看着海浪起伏,慢慢感觉一些困意。 报复计划…… 没了最开始灵光乍现时的迫切,现在再构想细节时,程袤川亦是兴趣缺缺。左右和栗予已经到了只差捅破窗户纸的地步,他想,那就不用急于一时,最稳妥的办法是徐徐图之。 忽然,腿边针扎似的一痛,公主不知什么时候从阳台留的一线小缝挤了出来,照着程袤川砰砰就是好几拳。 “找死。”程袤川单手把猫托起来,抄进屋里,按在猫爬架上剪指甲。 公主喵喵叫着,不太喜欢,但也不咬他。 剪完程袤川才想起来,手机还放在外面。 他出去拿,果然听到电话那头栗予在找他,不过一改先前的轻快,有些讪讪地说:“又挨骂了。” “什么。”程袤川问。 栗予解释,“就是我昨天发的照片……” 程袤川顺着他的话,翻去昨天那条新帖子。 很夏天的一组图片,绿茵茵的草地,栗予坐在野餐垫上笑得明媚。 他带点卷的头发松松软软地披在肩上,唇红齿白,眼睛实在很大,笑得那么开也显得圆。 程袤川总是呆在空调房,对天气变化其实不敏锐,栗予的照片却让他仿佛闻到一种树和草的汁液的青涩芳香,感到夏天正确实地走来。 评论区的高赞格外显眼。 “我靠,最近怎么天天都有照片看,博主绝对谈恋爱了。” “怎么可以偷偷谈恋爱我不允许[大哭]” 栗予下面回复,“还没有啦()” 程袤川默读了一遍,把重音放在“还”这个字上。 “还”属于副词,可以表示程度的递进,“还没有”的意思是“到目前为止还没,但未来会发生”。 程袤川得到一个相对满意的结论。 聊得多了,他现在也不再觉得颜文字难懂。这个脸蛋红红眼睛困困的表情,让他联想到音乐节那天早上,自己进房间拿车钥匙,床上栗予就是这个样子,阳光照在他脸上都没有醒,睫毛睡得乱乱的,又细又长。 正事要紧,循着栗予的话,程袤川找到了沉在下面的几条评论。 “怎么让我刷到这种东西,不男不女的,真晦气。” “女生喜欢这样的?眼睛瞎了。” “你想多了兄弟,人家是和男的。” 刚刚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不悦腾然升起。 没到怒火的地步,却像闷烟似的呛着程袤川,令他如鲠在喉。 “我看到了。”他说。 栗予不怎么开心地嗯了一声。 程袤川又道:“帮你骂回去。” 栗予却连声说不要,“没那个必要。我其实不生气的,你也不准生气。” 程袤川阴沉道:“为什么。” 栗予解释:“我不为这种人浪费时间,我只看到喜欢我的人。” 第19章 程袤川没说话。 “再说了,”栗予又道,“他们骂我几句,都只是口水而已,我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他倒是豁达。 这下程袤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生谁的气了。 也太好欺负,像个天生的受气包。 但是,“不生气”不代表“不难过”,程袤川点击这些评论,面无表情地一条条举报。 见程袤川仍情绪不高,栗予又安慰他,“真的没什么,我根本不怕挨骂,前几天我还被我爸骂了呢。” 程袤川问:“怎么回事。” 栗予偷笑了声,一副得逞的样子,“我爸妈想让我假期回国,我之前一直跟他们说我会回,直到昨天才告诉他们,我其实没买机票。” ……那确实挺该骂。 程袤川:“不想回吗?” “一半一半吧,”栗予想了想,“我挺想他们,但他们真的管我管的太严啦,一回家,就这不能吃,那不能干,很无聊的。” 程袤川梦游似的接了句,“那……他们知道,你是……吗。” 他略掉了“同性恋”三个字,好在栗予轻易地猜中。 有些不好意思,但栗予还是解答:“他们几年前就知道啦,我爸妈只管管得住的。这种事又不是他们想管就能管的,所以只好放弃咯。” 他的语调古灵精怪,显出一种天然的娇矜与放纵,可老老实实回答程袤川的问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套话的样子,又莫名地乖。 在爸爸妈妈面前装好孩子,背后却偷偷干坏事;看起来温驯而害羞,实际连那种位置的穿孔都有。 忽然,程袤川也有些想管教他一番。 栗予思维十分发散,不一会,话题扯到别的事上去。 “你知道吗,我今早特意去学校看blues了。” “特意?”程袤川知道栗予家离学校不近,要坐四十分钟公交车。 栗予欢快道:“我早上起床之后,突然特别想摸猫。正好今天周六没什么事,我就去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隐隐暗含一点期待地说:“要是……什么时候能摸到公主就好了。” 程袤川本该拉开距离,直接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 这周一是期中假期前的最后一节日语课。 清早,程袤川照常踩着迟到的线,驱车前往学校。 教室里却比寻常热闹许多,他一眼看见栗予坐在台下,正拿着几盒pocky和学生们分。 “老师,你最喜欢吃哪个味道?” 这声音程袤川很耳熟,循声望去,是那天找栗予要联系方式的男生。 男生对面,栗予撑着脸,没有任何和这个学生保持距离的意思。 他像遇上什么大难题似的想了一会,“很难选诶,草莓吧,有一个香橙白兰地的味道也不错,但是特别难买。” 说着,栗予看到了刚进教室的程袤川。 他扬脸向程袤川弯起唇角:“我们在提前庆祝下周的假期。我买了好多味道的pocky,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清亮的眼睛注视着程袤川,程袤川却十分没有礼貌地冷淡摇了摇头,便径直走向座位。 之前没有注意过,今天程袤川才发现,那个男生在课上的表现尤其积极,栗予的每句话他都有回应。 这一课的阅读小短文是有关恋爱的题材,以一个女孩的口吻,倾诉和男友的情感矛盾。 大概是因为快放假了,学生也都异常活跃,练口语时,有人大胆地问栗予,“先生の恋愛事情はどうですか。” 栗予带着点脸红,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学生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活跃的班级氛围,平易近人的漂亮老师。 在这欢快的气氛中,程袤川看着另一门课的课件,从踏进教室那一刻起便开始累积的烦躁却正趋于升级。 他的目光滑向栗予。 栗予正捧着课本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他今天穿了条短裤,露出一截细白纤长的腿,走路姿态更像小牝鹿似的了。 他和其他学生都能打成一片,随意地点人提问,唯独和程袤川眼光交错时,明显瑟缩一下又立刻偏移。 视线再对上,那种紧张,又被略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掩饰。 怎么看都是软弱好欺的一个人。 程袤川静静地想,看来举报自己,确实花费了栗予不少勇气。 第18章 鱼不上钩 隔天的清晨,程袤川向栗予发送去一张在自家阳台拍摄的海景照。 照片的右上角,他极不起眼,但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大桥。 成功发送后,程袤川数了二十个数,随即撤回。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栗予连珠炮般一股脑发来三条。 “不准撤回!” “我看见了!!” “已经看清楚了!!!” 栗予当然会看见。 程袤川就是卡准了时间,看到栗予上线之后才发送,又确定了他一定会看见之后才撤回。 “你怎么不说话?”程袤川这边一直没有动静,栗予激动连连又问,“你是来a市了吗??” 好像一只看见了食物的小狗,急得直扒主人的裤脚。 这时,程袤川才姗姗回复,“不小心发错了。” 栗予重复道:“那你是来a市了吗!” 程袤川三缄其口:“没有。” 气得栗予骂他,“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还是说……”栗予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你根本就在a市??” “不准装死!!你什么意思??” 程袤川的语调依旧沉着冷静,“就是字面意思。” 又在这儿卖关子。栗予的火气开始往上冲。 但太多的前车之鉴已经告诉栗予,chasen就是想看他着急。他绝不能轻而易举落入圈套,又让charen如意。 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些情绪后,栗予缓和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chasen又是不语,软硬不吃。 栗予说:“明白了。” 丢下这一句之后,他原地消失。 聊天框久无动静,程袤川深思熟虑后,拨通电话。 栗予立刻接通。 程袤川不动声色道:“我确实是在a市。” 栗予从床上跳起来,“我就知道!” 但他马上又做出一种无所谓的口气,“所以这有什么好瞒的。” 别管是真的还是装的,chasen既然不冷不热,那他也跟着不冷不热,但又按捺不住地多问了一句,“你在哪个大学?” chasen又说:“你猜。” 栗予偷偷咬牙。 换上副平淡的语气,他才接着道:“不说就不说吧。” 程袤川:“嗯,好。” 可是再怎么冷淡,也不能改变chasen和他在同一个城市的事实,或许在两方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产生过交集。 手机那端不知身在何处的神秘网友,变成了切实又触手可及的人。 栗予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质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他问了一个chasen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意料之中地没有收到回复。 如果放在之前,栗予想当然的会气恼着急。可如今,这些刻意的隐瞒、人为的距离感,反倒让chasen看起来似乎难以捉摸,更激起了栗予的某种好胜欲。 栗予并不气馁。 他心跳很快,鼓起勇气,带着点慎重地试探道:“那之前说的,如果有机会,可以和公主见面,还……算数吗?” 即便再竭力掩饰,他的期待和羞怯却怎么也藏不住。 灌进程袤川的耳朵里,像一大口柠檬汁在沸腾,冒出酸苦的气泡。 程袤川的手机因使用时间太长而过度发烫,灼烧着他的手心。 他努力屏蔽了那些感觉,若无其事地随口道:“算数的。” 然而栗予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假期走完一大半,他都没能约到chasen。 已经认识那么久,又在同一座城市,随时都能见面。他也明明答应过他的。 可每当栗予一问什么时候有空,chasen就说随便都行;一旦指定哪一天,回复又变成抱歉我那天刚好有安排,要去见朋友、写作业,又或者打球徒步。 平时倒是没过见他这么忙,栗予不是傻子,知道这些统统都是借口,失望之余,他也开始思考起新的对策。 尽管还在假期,栗予这几日也忙得团团转。 练习皮扎了有几十张了,稿子也把工作室的墙贴满一个角落,店长周炎说栗予行,栗予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准备好招些模特了。 要说市场,还是周炎这种写实风或school最受欢迎。 但栗予的风格在这边不算常见,是近几年新兴起的单针y2k的一种,梦幻、朦胧、意识流,所以稿子一发出去,居然得到了不少咨询。 第20章 招的是模特,因此完全免费。但栗予的每张稿件都不是一蹴而就,打磨得十分用心,所以也要筛选一二,尽量挑些皮肤质感好的客人。如果对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和他约个时间见面,当面讨论效率更高。 首当其冲的是叶霏雨。 栗予刚开始做学徒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找他约图的人。 叶霏雨想用自己的名字做主题,栗予便取了雨做主要元素,颜色则按叶这个字来。 按她的要求,和对她整个人的印象,栗予设计了一个雨字变形的蝴蝶。 笔刷是他自己做的,接近铅笔手绘的质感,蝴蝶的身体由一半水流一半藤蔓走成,清新的嫩绿和水蓝。“雨”的四个点栗予画成了错落的花苞,既模仿了蝴蝶翅膀的纹路,又有欲放的美好含义。 chasen再一次发来消息的时候,栗予正和周炎讨论,叶霏雨是橄榄皮,选哪个牌子的色料最能衬托肤色。 chasen问:“午饭吃的什么?” 栗予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句:“在工作室呢,还没吃。” “今天不是去买饭团吗?” 栗予又说:“等会再去。” 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一改先前急迫又殷切的态度。 左右和老板在聊工作,也不该走神,之后chasen再发什么,栗予干脆没有再回。 他是在今天早上洗澡时突然顿悟的。 不是自尊心作祟,也不是什么绞尽脑汁想出的高明手段,只不过,既然chasen喜欢不上不下地钓着人,那他不上钩就是了。 反正两人都在a市,chasen离毕业还早,短时间跑不掉,不必急于一时。 想通了这点,栗予身心舒畅,裹着浴巾跑出去给自己拿了个橘子,又打开莲蓬头,在热水底下,一边哼着歌一边剥橘子吃。 让周炎看着,栗予又把叶霏雨那幅图在练习皮上扎了一遍。 他走线偏慢,但手很稳,文完差不多一个小时,效果堪称完美。 只等叶霏雨有空,就能上身了。 走出工作室,栗予才拿起手机查看。 果然,已经积压了好几条来自chasen的消息。 不过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是一个叫curtis的男生,也是栗予在网上认识的。 曾经有段时间,栗予和他聊的还算有来有往,可是curtis性格太过开朗浪漫,话里话外又喜欢暗示些有的没的,像一只很清楚自己有多聪明帅气的自信边牧,栗予不太能应付得来这类人。 他先点开了curtis的信息。 许久没有联系,对方依旧亲昵:“小予,我马上回来啦,有没有空见面(),我知道几个还不错的餐厅。” 有人迫不及待想和他见面,有人躲着藏着避免接触。 偏偏他更倾向躲着藏着的那一个。 栗予奇怪地啼笑皆非。 又点开chasen的聊天框,都是些琐碎的日常,栗予不回,他就一直发。 独自填满聊天界面的行为有一点点可爱,怎么也不肯和栗予见面的样子却又可恨。 栗予气哼哼地想,你不愿意和我见面,殊不知想和我见面的人多的是。 他装作好脾气地仔细回复起前面chasen发的那些东西,是饭就夸好吃,是猫就夸好看,然后又主动道歉,说今天上午一直在忙,所以才没来得及理chasen。 “我准备去买饭团啦。”栗予和他汇报日程。 chasen问他喜欢吃什么口味,栗予挑出几个发给他,又让chasen有机会一定也要试试这家。 不一会,话题转到了渐热的天气上去,再几个来回,变成了新刷到的小猫视频,chasen句句都有回应,他不自觉想起他冷漠中透出一点温柔的嗓音。 这时,栗予状似无意地发出一张聊天截图。 chasen安静了。 栗予贴心地附上一句解释,“这个人也在a市,和我一个大学。他约我见一面呢。” “不可以。” 三个硬邦邦的大字,掷在地上能有咚一声响的那种。 栗予:“我还没答应。” 程袤川松了口气,但片刻后,仍不太放心地告诫道:“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见面。” 那边栗予却笑吟吟地说:“不算陌生人呀,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还长呢。” 程袤川一向巧舌如簧的嘴巴忽然失灵,半天只挤出一句,“那也不安全。” 只听栗予又道:“所以你不愿意和我见面,也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 听起来他的语气平和情绪稳定,程袤川一颗心却又提了回去,警惕地没有回答。 “你185往上,我才175,到底是谁该担心?”栗予的口吻甚至有点像在撒娇,但程袤川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又是半晌,程袤川才有所反应,“你什么意思。” “夸你高呢。”栗予说。 程袤川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栗予惜字如金,“字面意思。” 这话太过耳熟,程袤川自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现下被栗予原模原样地还了回来。 一天前还向他撒娇的栗予为什么变得难以捉摸。 程袤川只好斩钉截铁地强调:“总之,不可以和他见面。” 多亏了程袤山的自恋,决定把自己自认惊天大帅比的一张脸当作见面惊喜,和程袤川说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还沾沾自喜了好久。 如果让栗予知道两人根本就是双胞胎,程袤川平静地想,他弟弟应该会被当面拉黑。 固然亲弟弟被喜欢的人拉黑这件事他喜闻乐见,但栗予还是绝不能和程袤山见面。 电话那头,栗予仍旧口气温和,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直上火,“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程袤川仿佛不太能读懂这句话。 不过他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你为什么还和他有联系。” 栗予脑筋没转过来,“谁?” “那个curtis。”程袤川以为,就算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关系,栗予至少也该像他一样,保持一对一。 栗予一下子破功笑了出来,不过是被气的。 程袤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逾越正常的边界,“八月初的时候,你和他的互动很频繁。” “所以?”栗予不可置信,“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程袤川坚持和他各说各的,“那时候我刚认识你,看到过不少次你们在评论区说话,后来才慢慢变少。” “最近为什么又恢复了联系?” 这是什么抓奸似的问题。 隔着电话,栗予觉得不可理喻,“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已经问到这一步,程袤川却又沉默,像个锯嘴葫芦,誓不开口。 “能不能好好正常说话?”板着脸,栗予又问。 好一阵,程袤川才道,“……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栗予钦佩他的想象力的同时感到一阵窒息,只觉得无名火起,“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所以是什么关系。” 栗予不想和他像上次一样又冷战好多天,也不想和他绕口令似的转下去,压下情绪,退让道:“朋友而已。你误会了。” 程袤川却冷笑一声,“是吗。” 程袤山绝不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的,他不信栗予看不出这一点。 栗予问心无愧,“对啊。” 程袤川:“我不这么觉得。” 刚冷静点的头脑又热起来,栗予无话可说。 chasen又绕回最开始,“你答应我,不和他见面。” 栗予忍了又忍,可还是觉得仿佛脑子里轰一下,积压的情绪一瞬全部爆发。 可就算生气,他的语气也并不很强烈,反而有些委屈,“说了只是普通朋友。你在以什么身份管我?不和我见面,也不让我和别人见面,你不觉得你真的很过分吗?” 他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想透露个人信息,所以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问过你。我尊重你,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 “如果真的不想和我见面,就明明白白和我说‘对不起,我不想见面’,而不是一边嘴上答应,一边又找借口。” 栗予还在兀自撒着气,也存在有意刺激他的成分,“不让我和他见,那你和我见?你又不敢。” 忽地,chasen打断了他:“我们见面。” 栗予一下呆在原地,骤然得到想要的结果,他却并没有什么喜悦。 似乎自己刚刚说的有些太过,他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矛盾些什么。” 程袤川沉默地接受了这句话。 栗予耐心地循循善诱:“是不想,还是不能?” “都不,”程袤川有些难以启齿,“是……我有一些外貌上的缺陷。” 第19章 你喜欢吗 坐落在城市上东区的海湾公园,占地面积庞大,环抱一湾停满游艇的碧蓝海港。 但和a市其他大公园一样,这里也拥有相同的弊病,即照明不足。 第21章 只有主干道上设有零星几盏灰白的路灯,其余错综的小路,乃至公园的中心区域,为了不破坏草地生态,没有任何照明设施。 白日绿树茵茵,可一旦入夜,蓝天绿草的公园顷刻陷入黑暗,涨潮时的波涛向岸边呼啸而至,黑樾樾的树影张牙舞爪,有时还能见到狐狸和负鼠。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袤川算不上清楚。 听栗予说,这里宠物友好,他常在闲暇无事的傍晚来到这儿,和各种各样的大狗小狗一起玩。 曾在栗予的照片里出现过许多次的公园草地,如今正踩在程袤川的脚下。 而两个月以来,每一天存在于程袤川生活中的栗予,正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安静地进入程袤川的视线。 程袤川向电话里轻轻说:“我快到了。” “嗯。”栗予的声线有些发抖,和程袤川确认,“我关掉了。” 这是他们约定好了的,栗予很听话地遵守。 那一角的光源消失。 他熄灭了手电筒,整个人融入黑暗里。 程袤川视力很好,借着月光尚能看清大半,低声问他:“怕吗?” 他知道栗予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还好,我从小就习惯了,”栗予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快过来吧。”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放松下来,程袤川长长地深呼吸。 他没想到,即使自己提出了那么多苛刻得不近人情的要求,栗予都一一答应了。 当时,借口容貌自卑,他说不想栗予太过清楚地看到自己,希望见面能安排在晚上。电话那头,栗予的声音立刻低落下去,但还是说“好”。 他更进一步,提出会戴帽子口罩,没想到栗予也应下来,仿佛丝毫没意识到到程袤川的举动有多过分。 原本是想让栗予知难而退,现在骑虎难下的却变成了程袤川自己。 自从他说出“我们见面”四个字后,连日来栗予那一身时不时扎他一下的软刺,一瞬间被剥了个干净,像一颗圆滚滚的红毛丹,露出底下晶莹而清甜的果肉。 程袤川讨厌一切甜食。 但他在二十多度的天气里,为了掩盖身形,穿着卫衣厚外套,为了遮挡容貌,鸭舌帽外面套兜帽,驱车十公里,出现在栗予家附近的公园。 而罪魁祸首,就坐在他正前方黑暗无光的树下长椅上,抬头望天的样子有些天真,看影子,脚尖好像还在快乐地一荡一荡。 “我过来了。”程袤川特意把脚步放得很重,嗓音也比平常大了些许。 果然,栗予向身后的方向望过来。 尽管知道栗予现在视野几乎尽失,不存在的目光相触及时,他的呼吸仍旧一窒。 这是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视线明明轻飘飘的没有落脚点,程袤川的心脏却仿佛被攥了把似的,重重跳下一拍。 他不自觉停在了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听筒仍然保持着畅通。 “怎么啦。”栗予轻快地问,又有点怯怯地说,“你不准反悔。” “嗯。”程袤川说。 在栗予并不能看见的注视下,程袤川走到了距他一步远的位置。 他沉沉开口:“栗予。” 只见栗予小而圆润的头颅些微地转动,他依据程袤川的声音来源,努力地寻找着他的眼睛。 视线在一个他以为是眼睛,实则是鼻子的高度停下后,栗予满意地笑出了一点白牙,向空气伸手,“可以握手吗?” 说完,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有些紧张地等待。 好笨蛋的行为。 但程袤川依言,攥住了他。 一大一小两片手掌合在一起,栗予又笑了。 不是课上那种属于老师的工整的笑,也不是面向程袤川时讨好的笑,而是专属chasen的,那种娇气的,却又有点傻的笑。 知道栗予看不见他,程袤川放心地微微牵动嘴角。 栗予保持着仰脸的动作,对程袤川的鼻子说:“你确实是大号的呢。” 程袤川默默在心底应了一声。 栗予小而薄的手掌,仿佛骨头都是软的,安静地卧在他的掌心,触感细腻而温凉。 不是凉。 程袤川意识到,是他自己太热了。 他冷硬地对栗予说:“不准摸我。” 栗予的指尖在程袤川的掌心轻巧地搔弄,像小鸟啄食一般。 栗予不承认地飞快放开了他,“好嘛。” 仿佛有一匹柔软的缎子,从程袤川的手中流走。 相对无言的空气里,程袤川又道:“说点什么。” 栗予却害羞了,脸低下去,仿佛刚刚挠程袤川手心的根本不是他似的,“我不好意思……” 程袤川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仍坐在长椅上,双腿并拢,白皙的双手正正地摆放在膝头。 说栗予胆大,现在又连一句话都讲不出,说他胆小,但又敢和网友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地方见面,自己还是接近失明的状态。 就这样面对面,不尴不尬地站着,栗予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淡微甜的香气灌满程袤川的鼻腔。 “我脸好热,”栗予小声开口,“肯定很红吧。” 周围太黑,栗予的脸到底红不红,程袤川并不能辨认。 但他清楚地看见,栗予泛着水光的嘴唇正一张一合,仿佛花瓣一般,诱着人摘下。 “到底红不红?” 他安静太久,栗予又问。 程袤川浑身轻轻一震,如梦方醒。 “啊,差点忘了。”栗予轻声惊呼。 “我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他拧过身体,抓起身侧的小包,向里面摸索。 礼物还没摸到,咔哒一声,耳机盒从包里滑出来。 噼里啪啦,耳机盒碰上长凳下的石阶,被摔得开了口,耳机和耳机盒分家,各自滚开,隐没在草丛里。 几乎是急切的,程袤川开口:“我来。” 说着他弯下身去,在栗予脚下的草坪里摸索起来。 他是怕栗予会开手电筒。 仍不能放心,他又重申:“我能看得清。” 栗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可能添乱,有些局促地说:“麻烦你了。” 没一会,程袤川利落道:“找到了。” “找到了?”栗予重复。 程袤川没来得及起身,仍是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 只见栗予微微俯身,探向他的方向,脸上的神情犹犹豫豫,明知自己看不见,还是大睁着一双眼睛,很有参与感地左右探头。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程袤川忽然有想笑的冲动。 他低头把耳机放回盒子里,重新组装好后,言简意赅道:手。” 栗予就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捧在一块,并得很整齐,像emoji里的那双一样,郑重得不像在接一枚小小的耳机盒。 确定耳机盒平稳降落在自己的掌心后,栗予摩挲了两下,尝试找个话题,“你听歌吗?” “是指歌的类型,还是问我现在要不要听?” 栗予连忙补充:“类型。” “techno。”程袤川说,“你?” 聊这些私人喜好,栗予有种脱衣服的感觉,但还是努力地没话找话,“摇滚比较多,我最喜欢db,emo和朋克也听一些——” 程袤川:“好了,知道你音乐品味很小众很独特了。” 栗予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嘴巴不尴不尬地半张在那儿,脸颊迅速充血。 他羞恼地低下头,想骂人,又奇怪地不太好意思。 程袤川咳了一声,“抱歉,不是故意的。” 被耳机打了岔之后,两个人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 不过栗予好像已经把礼物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的思维太跳跃,无可奈何地,程袤川只好开口提醒他,“礼物呢。” “喔,差点——”栗予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还在生chasen的气,声音小下去,“不想给你了。” 程袤川失笑地看着他,再次道了遍歉,问:“那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栗予没说话,不过屁股往旁边挪挪,腾出空间的同时和他保持距离。 程袤川在长椅另一端落座。 期间栗予一直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 没有视线的辅助判断,栗予不知道自己以为幅度轻微的动作实则很明显,整个上半身都向程袤川倒去,又生气又好奇的。 程袤川安静地看着,悄无声息抬起一根手指,缓慢向栗予的肩膀靠近,然后,骤然轻轻一碰。 “啊!” 栗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出离愤怒,“你干什么!” 这下是真生气了。 程袤川乐观地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今晚的所有行为,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明知会让栗予不高兴的话和举动,他不加思考便做出来,仿佛变成了一只单细胞动物,栗予动一下,他就跟着反应一下。 第22章 但他还没有混蛋到不知分寸的地步,第一时间道歉并承诺:“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栗予的火气没有那么容易消失,他气鼓鼓地捂着刚刚被程袤川碰过的地方,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下去。 “你无不无聊?!”明知他看不到,还要这样捉弄。 “对不起。” “真的。” chasen就连道歉都像他本人一样,恶劣又幼稚,栗予不理他,他就一直说,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只不断重复对不起,试图用对不起充满栗予的周遭空间。 他的声音不似电话里那么低沉,更加疏离干净,十分悦耳,但也架不住这样和尚念经似的一遍遍废话。 栗予一把捂住耳朵,小声吼他:“你够了!” 还好这个点的公园除了偶尔有跑步的经过,不会有其他人,chasen就算了,他可不想也被当成精神病。 程袤川好整以暇道:“原谅我了?那可以给我看看我的礼——” 栗予没好气,“没有。” “对不——” “求你别说了。”如果不是真的看不见,栗予简直想去捂他的嘴了,无计可施地求他,“我把礼物给你,你闭嘴,好不好?” 世界安静了。 栗予不情不愿地去掏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程袤川看清那是一只银色的hellokitty毛绒挂件。 栗予十分小心地把它从包里捧出来,动作轻柔得不像在对待一个玩偶,而是一只真正的小猫。 摸着kitty头上的蝴蝶结,栗予的心情稍微变好一些,弯起点唇角,把玩偶向长椅另一端递过去。 程袤川摊开手掌,用掌心掂住了栗予送来的挂件。 “我松手咯。”栗予和他确认,不放心地又强调道,“小心,不要掉到地上。” 挂件还没有程袤川手掌的一半大,他握着这个小小的,松软的,还残留着栗予体温的毛绒玩具,几乎不敢用力去捏,怕碰坏了。 确定程袤川拿到后,栗予饱含期待地“注视”着他,“喜欢吗?” 程袤川对毛绒挂件一类,说是完全无感也不为过。 这只也不例外。 他清了清喉咙,“喜欢。” 栗予的眼角眉梢立刻雀跃起来。 “你的那只是银色的,我还有一个黑色的,就挂在这里。”他抓起自己的包,向程袤川展示拉链上的小玩意儿。 什么意思,情侣挂件吗。 程袤川无所适从地唔了一声。 “我觉得银色的更可爱,所以就留给你了。”栗予接着说,“你喜欢哪个?如果你更喜欢这个黑色的,我们也可以交换。” 他又略带紧张地补充:“都是我前几天新买的。” 程袤川回答:“不用,这个就挺好的。” 栗予放下心,又叮嘱他:“这个是限量的,很难买,你答应我,要好好爱惜。” 只是个玩具而已,怎么有那么多可废话的。 程袤川不明白。 眼前栗予喋喋不休的样子,像个舍不得喜欢的玩具,但又想和好朋友分享,左右为难的小孩。 六岁以后,程袤川就没有听到过这种话了,他莫名不适,齿根像烟瘾犯了似的发痒,愈发无从回应。 他一边把这种情况解释为栗予实在太过幼稚,以至于让自己觉得尴尬;一边想起小时候,他和程袤山之间从来没有分享,只有大打出手。 程袤川在这一分钟里,思来想去到了头疼的地步。 他没由来地冒出个念头,如果栗予是他的弟弟该有多好。但当然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不想让栗予做他的弟弟。 还好,栗予是个熟了之后话题十分密集的人,程袤川只需要适时附和就足够。 他知道了这是栗予每天回家路上必经的公园,傍晚六点钟时,夕阳会从他们头顶这几棵植物的树梢落下,海湾宁静碧蓝,桅杆在风中互相碰撞。 时间渐渐晚了。 栗予面对chasen时总是充满分享欲,说得口干舌燥。 忽然想起什么,他问道:“几点了?” 对面回答:“快十点了。” “好快啊。”栗予自语似的道。 chasen不置可否。 公园临海,树丛密集,太阳下山后,白天的余温一点点流逝,夜风清凉,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栗予有点冷,把腿蜷缩到了长椅上,抱住。 chasen虽然总爱捉弄他,似乎还有回避型的倾向,但至少是个诚实的人。 初见面时,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栗予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赴约的。 无人的公园,被剥夺的视力,只在网上聊过天的朋友,这种境况下,对方只要想,几乎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包括不轨的那些。 尽管chasen再三保证,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但一码归一码,栗予做不到无条件信任一个对自己有所保留的人。 他预先打开了手机的快捷报警键,chasen却出乎他的意料。 握上chasen的手的时刻,栗予确定了另一件事,那些照片都是真的。 他对体积和触觉十分敏感。chasen的手指修长而宽大,骨节嶙峋青筋起伏,暗含着力量,然而触碰他的时候却很轻,甚至没有完全握住,仅仅是松松的一挨,为他预留了十足的可供撤退的空间。 栗予很确定,他想要再见面。 可是还会有下次吗,他拿不准。一整晚都是他在说话,chasen不咸不淡地应和。 “我得回家了。”栗予恋恋不舍。 按他们事先约定好的,chasen会率先离开,之后栗予便可以打开手电筒,重新恢复光明。 “嗯,是有点晚了,”chasen说,“到家后和我说一声。” 栗予听见chasen毫无留恋地站了起来。 他把心一横,放胆道:“可不可以……抱一下。” 黑暗中,程袤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栗予,把他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栗予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好似被夜风吹得发冷。 仿佛找到了一个能让栗予不再那么冷的理由,程袤川答应了。 栗予站在原地,安然地等待。 一具柔软而温热的身体,嵌入了程袤川的臂膀之间。 栗予的双手探索着,轻轻环住程袤川,又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程袤川的胸腔里仿佛多出一只被困住的小鸟,正不懈地扑腾翅膀。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好啦。”栗予柔柔地推他,“我要喘不上气了。” 只听chasen低低“嗯?”了一声,迟缓地动了动,这才慢动作撤回勒在栗予身上的一双手臂。 第20章 最漂亮的 见面前的那个早上,程袤川告诉自己,仅有这一次例外。 当晚,他回到家,看着放在书桌上的kitty,久久失眠。 可爱的,软乎乎的,摆在他连床单都是黑色的房间里,那么格格不入。 公主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精准地跳上书桌。 公主自己的玩具很多,逗猫棒小球小老鼠,各种气味材质应有尽有,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程袤川的东西。 程袤川的房间早被他逛遍了,说是了如指掌也不为过,如今突然出现一样没见过的玩意儿,公主立刻锁定这只新鲜惹眼的玩具。 他刚蹑手蹑脚地碰了两下,还挺喜欢,刚准备用鼻子再细细品味一番,只见床上那个阴晴不定、专爱和他作对的大个子突然起身,一把把他抄起。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丢出门外,身后响起落锁的声音。 程袤川拿起挂件,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沾上猫毛或口水。 然后回到床上,继续摊煎饼。 某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旷日持久地缠绵在他的手臂之间,软而热的,有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曾以为那是香水,但今天细嗅一番后,恍然发觉这味道并非来自衣物的表面,而是根植于皮肤深处。 仿佛树叶或花瓣被揉碎的汁液,清新的,涩意的,湿漉漉的,饱蘸一种令程袤川不能具名的欲望。 失眠的状况,在看见栗予的照片后,得到彻底恶化。 是一张自拍。 昏暗的房间里,栗予侧卧在床上,被子拉到胸下,手臂平举。 照片像素偏低,反而显得更加暧昧。 他泛着潮气的头发散落在颈间,皮肤通透,脸颊粉红,略带笑意的眼睛似乎藏着隐晦的情愫。 栗予说:“今天见面好开心,希望还有下一次。” 程袤川做了一个混乱、潮热的梦,醒来时半身都浸在淋漓的热汗里,唯独一处,黏腻而湿冷。 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般,镇定换下被褥,却在栗予发来新消息时,急不可耐地回复了一句“今晚”。 依旧是那座公园,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没有过去二十四小时。 第23章 程袤川走向栗予,收到的第一句话是,“你先闭上眼睛,转身背对我。” 程袤川感谢自己发烫的大脑保持了最后一丝警觉,“干什么?” “我不会偷看的。”栗予歪头“仰视”着他。 程袤川配合地背过身,但脑袋半向后转,留下一丝余光。 “好了吗?”栗予的尾音轻盈上扬。 “嗯。” “让我先确认一下,”他向程袤川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程袤川的手臂反举向身后,为了表演出确实闭上了眼睛的样子,他抓了一会空气,屡次和栗予的指尖碰撞又错过之后,才把自己送进栗予的手心。 “抓住你了。”栗予明快地笑起来,细长的指尖轻轻捉住程袤川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并未就此停止,向上游走攀升。 掠过手腕时,这里皮肤薄嫩,被若有似无地痒痒搔弄着,程袤川气息一乱。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抽手,栗予却像预知了他的反应似的,一把紧紧攥住,“你不许动。” 好在天气还没热到能穿短袖,接下来的抚摸隔了层衣物,栗予一直探到他的手肘,确定了是反拧在身后的,才说:“好了。” “不准睁眼哦。”栗予又重申,“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程袤川就把另一只手给他。全程有种抽离感,这根木头一样呆站在原地随便栗予摆弄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 栗予的手本就小,现在一只要抓他一双,相当顾不过来,忙得乱七八糟。被反缚住双手的自己则更可笑,像个被警察抓捕的逃犯,又像在玩那种play。 还在胡思乱想,手心一凉,一枝包在塑料纸里的,细长冰凉的东西塞了进来。 “可以看啦。” 程袤川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送到眼前。 只听栗予欢快道:“花!送你的。” 程袤川漠然注视着手里的这支鲜花。 圆盘状的花朵开得饱满,粉红热烈层层叠叠,细弱纤长的茎干几乎无力支撑。 外面细心地包了层玻璃纸,将每一片花瓣都保护得完整而鲜嫩。 栗予欣然站在他面前,干净的眼睛圆睁着,翘首以盼。 程袤川听见了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传来,“谢谢,我很喜欢。” 栗予脸上慢慢绽开笑意,羞怯地眨眼。 程袤川听见自己又问,“这是什么花?” “洋牡丹,每年只有这个月才有。” “你是特意只买了一枝吗?” 栗予专注地“看”着他,“我买了一整束,挑出最漂亮的一支给你。”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挽了挽被夜风吹落的碎发。 “……谢谢。”程袤川看着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你经常买花?” 说完,他便发觉自己问了件多余的事。 在他所见的栗予的第一条帖子,左上角的图片就是束鲜花。 金鱼草,淡橙色,装在一樽细长的玻璃瓶里,安放在窗台上。 他原来那么清楚地记得。 两人又坐了一会。 栗予喜欢这样安静地呆着,温暖的夜风拂在面上,不说话也很舒服。 忽然,他听到chasen提议:“要不要走走?” 栗予有些为难,“这里太黑了,我真的完全看不见。” 身处黑暗的环境里,栗予总是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像沉在很深的,无光的水底,随着水波浮游。 chasen说:“我牵着你,绝对不会摔倒的。” 栗予踌躇了几秒,把手递出去。 chasen立刻接住他。 温暖宽大的手掌触及,栗予过电似的颤了颤,又马上掩饰住。 “抬腿,前面有台阶。” 栗予半信半疑地照做,无意间碰到对方的肢体,才发现chasen另一条手臂也没得闲,虚横在他腰后护着。 栗予放下心来,信任地大胆迈步。 没有视力辅助到底不一样,栗予走的不太流畅,磕磕绊绊地道:“好奇怪,好像在复建,有种半身不遂的感觉。” 只听chasen用他悦耳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呸。” 栗予扑哧笑出来,还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chasen耐心地解释,“说了不吉利的话之后,再说这个,就不作数。” 栗予笑得更加开怀。 然而笑过之后,先前好不容易打消的紧张,再次不易察觉地缓缓浮现。 闭上眼时,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明显。 海风里的咸味,摩挲着他鞋底的青草,还有chasen的一双手。 栗予脸颊升温,后背冒出层细密的热汗。 chasen又问:“看不见,是种什么感觉?” 栗予正需要转移注意力,思忖几秒后回答,“就像闭着眼游泳。你是不是经常游泳?” “也没有,一周两三次。你会游泳吗?”chasen问他。 “不怎么会。”栗予上次下水还是高中的体育课。 赶着他的话尾,chasen脱口而出:“我可以教你。” 安静。 怎么教呢,他连脸都不愿露。 chasen似乎也意识到说错了话,短暂噤声后,他道:“对不起。” 语气懊丧,简直到了生自己的气的地步。 不太确定般的,他又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栗予的指腹。 却见栗予看向他的方向,浅浅笑着,对他道:“我等你。” 一转眼,栗予该回家了。 他住的那条街紧邻红灯区,一到晚上十分混乱,程袤川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太晚回去。 “你先走吧,下次见。”栗予笑盈盈地说。 “好。”说着,程袤川站起身。 但栗予半晌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 等了一会,栗予扬声:“你还在吗?” 身后很近的位置,程袤川“嗯”了一声。 “怎么啦?”栗予扭过脸,趴在长椅背上,抬头“看”他。 “……你上次说,之后每次见面都有拥抱。” “什么?”栗予反问,茫然又困惑。 第一回见完面后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我才没有说——” 忽然,栗予茅塞顿开。 他恍然明白过来,“你好别扭。” chasen没有否认。 栗予向他摊开手臂,一个坦率又温柔的姿势,“抱一下。” 第21章 只准一口 假期余下的三天,程袤川和栗予没有一晚不在一起度过。 会面的时间也从最开始的八点出头,提前到了太阳落山的七点钟。 今天周一,但还在假期,所以没有日语课。 不用上班,栗予心情尤其美妙,哼着歌思考今晚带什么礼物。 也还好不用上班,这几天他满脑子都在二十四小时重播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chasen的气味、声音、触感无所不在地萦绕着他,根本无心学习工作。 想起这个,栗予的脸又开始发烫,晕晕乎乎拿起手机,和chasen说:“昨天你牵着我的时候,我手心出了好多汗。” chasen秒回他,“没关系,我没有感觉。” “真的假的?” chasen:“因为我也出了很多。” 没人看他,但栗予一脸甜蜜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很有表演天赋地捧着手机倒在了床上。 出门时,程袤川仍旧是卫衣帽子的搭配。 保险起见,他没有穿过任何曾在日语课上出现过的衣服。 但今晚暖和得不像春天,哪怕坐在车里开了空调,都实在很热。 开到一半,程袤川无计可施地折返回家,飞速冲了个澡,换上短袖。 抵达公园,太阳刚刚落山,距离见面时间还有半个钟头。 程袤川带了笔记本来写作业,因为以为还要等上好一阵,但刚在路边泊好车,便看见远处的草坪上,有个眼熟的身影。 栗予正和一只斑点狗玩得热火朝天,又是抢飞盘又是拔河。 一会儿,斑点狗的主人出现,是两位男性,和栗予笑说了几句后,栗予弯腰摸摸斑点狗的头,斑点狗被牵着离开。 很快又有新的小狗找上栗予,栗予一通爱抚后,不厌其烦陪玩一阵,然后目送小狗离开。 如此反复几遍,橙红的天空变为钴蓝,草地上的小狗也陆续离开。 别的小狗都回家了,只剩下栗予这一只。 那么孤零零的,独自留在空旷的草地上。 他看着栗予打开手电,照着脚下的路,慢吞吞走向他们约定见面的长椅,抱着包坐下。 胸腔里的那只小鸟又活了过来,不断啄食着程袤川的心脏。 可天还没完全黑,几分钟里,程袤川看了十多遍时间,被没有由头的焦躁笼罩。 夜空终于收束了最后一丝光线。 程袤川甩上车门,大步走过去。 他险些直接冲上前。 离栗予只剩最后一段距离时,他刹住脚步,平复着呼吸,发去信息,“我到了。” 第24章 栗予问:“怎么提前到了这么久?” 即使看不见,程袤川和他对话时仍能感觉到很强的交流感。 栗予总是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尽管美丽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程袤川摸了摸鼻子,“没事就提前过来了,没想到你也在。” 栗予并在膝上的手掌害羞地动了动。 “对啦,今天也给你带了礼物噢。”栗予说,“要不要猜一下是什么。” 他笑容甜美,程袤川却像生饮了一大口柠檬汁,酸得几乎要颤栗。 “花?” 栗予摇头。 “玩偶?”程袤川又试探。 “我才不会送重复的东西。”栗予气恼,他很会挑礼物的。 程袤川低声说:“对不起,我很无聊,所以猜不到。” “锵锵,”栗予说着,得意地捧出个圆形小盒子,“今天是中秋节诶,你好笨,这都猜不到。” 程袤川又道:“是的。” 怎么突然态度那么好。 栗予把月饼递过去的手一停,怀疑地说:“你吃错药了?” 程袤川没说话,接过月饼。 还好,他没和栗予说过自己不吃甜食这件事。 捏着这个被体温暖热了的小铁盒,程袤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我又看不见,怎么吃?”栗予抱怨他。 程袤川自有办法。 他打开还没有巴掌大的精致铁盒,取出里面配有的迷你刀叉,摆在膝上,将月饼分成工整的八份。 谨慎地叉起一块,他对栗予道:“张嘴。”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栗予的眼睛闪躲了一下,抿了抿唇。 “快点。”程袤川催促。 尽管因为害羞而不情不愿,栗予还是乖乖打开了嘴巴。 粉红的嘴唇,湿润的口腔,柔嫩的舌头。 程袤川初步判断,栗予是个刷牙很认真的人。 栗予张了半天,都不见有月饼进来,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程袤川的眼前,嫩红的口腔一下闭合。 程袤川正色:“关这么快干什么,这个月饼怎么那么容易碎,我刚插起来。” “哦,对不起。”栗予又呆呆张嘴。 这叉子实在太过迷你,程袤川像捏着一个属于蚂蚁的玩具,缓慢送向栗予嘴边。 月饼碰上嘴唇,栗予下意识往前凑了凑,无意间噙到程袤川的手指。 程袤川只觉得指尖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软弹地一压,又迅速撤开。 回过神,栗予已经无所察觉地吃完了月饼,“你也快尝尝,奶黄可是我最喜欢的馅。” 程袤川开了倍速似的塞下一块,感官和讨厌香菜的人吃香菜时没区别,然后说:“好吃。” 栗予开心:“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过中秋节的人。” 程袤川咽下喉头翻涌的反胃感,“嗯。” 这话栗予倒没说错,往年中秋,国内的父母都在忙于晚会应酬,程袤山则别管逢年过节,只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才想得起来自己还有个哥哥。 程袤川持续盯着自己的指尖。 一抬眼,只见栗予又朝他张开了嘴,笑眯眯地说:“好好吃,没吃够,还想再吃一口。” 程袤川回绝:“只准吃一口。” 他说一不二地扣上盒子。 咔哒一声,栗予还张着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啊?” 程袤川说:“既然送我了,那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剩下的几块,我要留着自己吃。” 栗予简直惊了,“怎么有你这种人,也太小气了。” “你没吃过月饼吗?这个我是在唐人街买的,左手边第一家糕点店,你要想吃还可以去买。” 程袤川没说话,栗予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栗予讪讪闭上嘴,“算了,我买了好几个呢。我回家吃我自己的。” 没能呆上更久,公园突然变了天。 头顶阴云聚拢,冰冷的海风呼啸。 栗予抱了下手臂。 “回家吧。”程袤川主动道。 栗予依依不舍,小声说:“那能不能多抱一会。” 程袤川用实际行动做出回答。 他抓着栗予的手把人从长椅上拉起来,然后嵌进自己怀里。 茂密的树影连圆月都挡住了,树底黑沉沉的,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 忽然,栗予感觉手底下的身体微微一动,像是个弯腰的动作。 接着对方的鼻息拂了上来。 栗予的心跳猛然失速。 但对方仅仅是碰了碰他。 就像小狗似的,拿鼻尖挨了挨栗予的脸颊。 “痒。”栗予笑着缩起脖子。 程袤川把栗予发抖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些。 今天的气温骤升骤降,程袤川和栗予都穿了短袖。 薄薄一层布料揉皱在两人之间,忽然,程袤川察觉,某个金属质感的东西,正隐约抵在他的前胸。 很小,但存在感异常强烈。 是栗予的穿环。 怪不得,他总是只穿宽松的衣物。 可栗予仿佛没有察觉,闭着眼,安心地趴在他的肩上,脸庞像睡着了似的纯净。 程袤川心浮气躁地意识到,再不拉开距离,被抵着的人就要变成栗予了。 他转过头,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两口附近的新鲜空气。 随即他放开栗予,把手机塞进他手里,“早点回去吧,下次见。” 他坐在车里,注视着栗予又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后,才打着手电筒离开。 担心会下雨,他驱车跟上,保持着一个足够遥远,但又能看清栗予的距离。 栗予没有直接回家。 出了公园后,他先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时手里多了兜橙子;路过宠物店,又在橱窗前仰着头默默站了一会;接着,是家已经关了门的花店,窗上起的层雾让摆在店里的鲜花看起来朦胧而柔美,栗予掏出手机,拍照,拍完看看,不满意删掉,换个角度,重拍。 如此一路,栗予带着头戴式的耳机,脚步愉悦,且走且听且走且停。 每当栗予停下时,程袤川都心想,这回该到家了吧。 然而栗予总能干会别的,再继续往前走。 程袤川跟了一路,不到八百米的距离,开了二十分钟。栗予停下五回,程袤川违反交规三次。 想到过几天得去交天价罚单,程袤川无话可说。 可所有的负面情绪,包括前不久勃发的欲望,全都悄无声息平息。 取而代之的,程袤川察觉到一种平和的,柔软的,比生理冲动更能触动他的东西。 第22章 到底多丑 程袤山回来了。 早上六点钟,程袤川从机场接到他。 晚上七点,程袤川准时出现在和栗予见面的公园。 “怎么啦?” 栗予察觉到他的疲惫,关切地碰碰程袤川的手指。 程袤川把他的手扯过来,握住,随便找了个借口,“昨晚没睡好。” 他心神不宁地揉着栗予的手心,软热的。 “那我们先……你回家吧,今天早点休息。” 程袤川摇头,又想起栗予看不到,说:“再呆会儿。” 栗予还想说些什么,程袤川抢先:“你纹身学的怎么样了?” 栗予的注意力十分容易被转移,“还不错诶,最近在招模特啦。” 程袤川强打起精神,“招到了吗?” “嗯嗯,不过我打算先给我朋友文。” “朋友?” “和你提过她的,就是刚和女朋友分手的那个。” “为什么要先给她文?”程袤川不懂这其中的区别。 “因为我是第一次扎人呀,”栗予理所当然地解答,“我觉得第一次很特殊,所以想选一个重要的人。刚回她也愿意,对我很信任。” “她真的很好。”栗予又眷恋地补充。叶霏雨是他在这边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人的友情从高中一直持续到现在。 程袤川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对啦。”栗予想起件事,“明天没有办法和你见面,我和她约了去植物园拍照。” 程袤川戳戳他的掌心,“你好忙,总是出门。” 栗予没心没肺地咧嘴:“确实。” 写作业备课画画,他的日程本每天都要写满一页。 不过他又反驳:“没有一直出门。我每周固定只和朋友出去两次的。” 程袤川提起些兴趣,问:“那如果两次用完了,怎么办?” 栗予很有规划:“那就排到下周。” “下周也满了呢?” “那就下下周。” 程袤川哑然失笑。 然而他掐指一算,好像不太对,这周栗予明明和他见过四次了。 他把疑惑说出了口。 栗予轻握住他一根手指,撒娇似的晃了晃,“因为你是特别的。” 第25章 不由自主地,程袤川牵起他的手送向唇边,又在嘴唇即将触碰上去的前一秒,刹住了车。 偏生栗予对着无知无觉,还以为他只是和寻常一样在摆弄他的手指玩,天真地向他笑。 又坐了一会,栗予见他兴致不高,想当然觉得是没休息好太累,便软硬兼施地把他赶回了家。 刚到电梯口,程袤川听见屋内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打开门,震耳欲聋的音浪直接掀翻他的神经。 走之前还正常平静的家里现在五颜六色,数盏氛围灯摆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公主拉着脸坐在玄关上。 知道他不喜欢人多,程袤川把他捉起来,放进程袤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回到客厅。 程袤川看向天花板上转着圈的迪斯科球,“这是什么?” 程袤山从朋友堆里转过头,嘻嘻哈哈地看向他哥,扯着嗓子问:“啊?” 音乐太大了,他听不见。 两张如出一辙、立体而俊美的脸对峙着,一个满脸笑容,一个面无表情。 程袤川扬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程袤山的表情俨然在骂程袤川是个土老帽儿,喊道:“disco球儿啊,我从淘宝买的,好不容易才塞进行李箱带过来的。” 程袤川没说话。 “哎。”看他哥脸色不好看,程袤山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这不是还不到十点吗,放心,十点钟我们准时安静。” 当然,这不是出于对他哥的尊重,而是因为超过十点再不关音乐,邻居有权报警。 程袤川挥开他的手。 “就回房间啊,一起玩会儿嘛好久不——” 只见程袤川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兑苏打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怎么啦?”见程袤川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程袤山贴心地调小了点音乐,跟着过去。 刚一坐下,程袤山的鼻尖敏锐地动了动,神色一变,“你干什么去了?” 两人香水是共用的,程袤山鼻子很灵,对每一款都了如指掌,刚刚他却在程袤川身上嗅到一股陌生的、带点甜的香气。 程袤川拉开距离。 他的举动坐实了程袤山的猜测,当即关上音乐,呼朋唤友,报告有大新闻。 几人围坐成一圈,等着听故事。 要知道这种哪怕是在自己家里的聚会,之前程袤川都基本不参与,房门一关谁也不理。今天能坐下来喝酒,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程袤山交换眼色,让他们灌程袤川的酒。 几人犹犹豫豫怕被骂,试探着劝了两句,谁知程袤川竟一杯不落地接了。 放之前他们是绝不敢灌他的,可今天程袤川不知怎么回事,明知他们故意的,还是喝下去。 他们和程袤山玩得很来,也都如出一辙地八卦得要死,只等程袤川喝多了口松些,好套他的话。 谁让有厌人症的程袤川居然出现了谈恋爱的迹象。 他们心照不宣地拖时间,顾左右而言他,一会扯作业多,一会又聊中秋节怎么过的有没有吃月饼。 说到月饼时,程袤川沉了一整晚的脸色忽地明朗,嘴角几不可查向上牵扯了下,依稀是个很淡的笑。 哪还有半点先前那副曲高和寡的清高样子,仿佛全然被甜蜜的爱情浸泡得晕头转向了。 可直到程袤川放下酒杯,回房间洗澡,他们都没能从程袤川嘴里得到一丝一毫有关他恋爱对象的信息。 程袤川捋起滴水的额发,顶着浴巾去了阳台醒酒。 火机叮地一响,他点了根烟。 今晚实在喝多了,醉意一阵翻涌,他拿起半个晚上都刻意没碰的手机。 一小时前,栗予问他:“到家了吗?” 半小时前,栗予又问:“是不是已经睡啦?” 程袤川顿然更加烦乱。 他颓丧地吸了口烟,手臂搭在栏杆上,凝望着下方漆黑翻涌的海浪。 不远处那棵蓝花楹的新叶已然长满,花期临近,羽毛似的叶簇在微风中起伏。 他答应过栗予,等开花了,会给他拍照。 满脑子都是栗予,他掐着隐隐钝痛的眉心,自暴自弃地拨通了电话。 他和自己说,但凡还有点良知和羞耻心,就该把所有事情都和栗予讲个明白,认认真真道歉,然后任由栗予处置。 或者,干脆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就这样能藏一日是一日,瞒到瞒不住的地步—— 够了。 程袤川一把掐熄这刚刚燃起的火苗,这样的胆小鬼,不要说栗予,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谁做的事就该由谁来承担后果。这是程袤川出生以来就在学习践行的道理,栗予如果真要打他骂他,他反倒甘之如饴,唯独不能接受的结果是—— “喂,你还没睡呀。” 甜美的、清澈的、独属于栗予的声音,流进程袤川的耳朵里。 “……嗯。”程袤川低声道。 “怎么啦?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你睡了吗?” “还没呢,我下周有个日语的口语考试,正在写稿子。” 见程袤川没说话,栗予又问:“有什么事吗?” 程袤川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想你。” 电话那头,键盘敲击的声音停下来了。 安静中,栗予声音很轻,悄悄话似的,“我也想你。” 叹出口带着酒意的热气,程袤川醺然地反驳:“没有我想。” “什么,”栗予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我想,我每一分钟都在想。你怎么一直呆在我的脑袋里不走?好烦人。” 程袤川的耳朵,乃至听筒贴着的那半边身体,全都麻了。 “到底怎么啦?”栗予又问。 程袤川昏沉道:“室友在开party,喝多了。” “好嘛!”栗予大喊了一声,活力十足,把程袤川的酒都震醒了几分。 嗓门简直和程袤山有的一拼,程袤川却奇怪地一点也不觉得吵闹。 栗予不太开心,指责他:“我早早放你回家,是让你去睡觉的,你怎么又跑去喝酒了。” 程袤川一笑,但这笑容转瞬即逝。 那么纯净又坦诚、勇敢又包容,程袤川在自己身上只能看到反义词,简直快到自惭形秽的地步。 他重又变得自厌,几个深呼吸后,他道:“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 栗予还在气他跑去喝酒的事:“不用如果,你现在就有事瞒着我。” 程袤川无奈:“不是说这个……” “啊?”栗予傻傻地重复,“不是这个,瞒着,瞒着……” 栗予好像有点明白了。 只听他嚣张跋扈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措辞也相当纠结,“你……到底长的有多丑?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下。” 程袤川说不出话了。 栗予犹自分析道:“我知道,一般声音好听的男的长相都不太方便见人,一般身材好的男的长相也会不太方便见人……” 而chasen是这两个buff的叠加。 栗予谨慎地问:“你的丑是二倍还是平方?” 仿佛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程袤川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不过,”栗予又说,“从那张滑雪照片看,至少你的鼻子眼睛嘴唇都没有长错位置,还待在应该在的地方,所以——” 程袤川打断他:“不丑,能看。” 栗予放下心来,还是按不住好奇,“到底长什么样?” “就是……”chasen说,“普通人长相,没有你百分之一漂亮。” 栗予美滋滋又傻兮兮地笑了一声。程袤川能想象出他嘴角半天都压不下去的模样。 他又担心程袤川真的因为容貌而自卑,安慰说:“不说长相,长相是最不重要的,你有很多其他优点呀。” 负面情绪奇妙地被冲淡,程袤川重又点起根烟,好整以暇,抱着种微妙的期待,道:“是吗,我有什么优点。” 栗予沉默了。 仿佛遇上大难题,但栗予还不肯承认这个很难,好半天,才找出一条:“你很善良。” 程袤川没有说话。 他又自顾自地自我肯定,“嗯。你很善良。” 程袤川反问:“我哪里善良?” 这次栗予没想太久,“你很喜欢小动物,就算你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很爱公主的。” 程袤川被逗笑:“我不爱公主。” 这是事实。 栗予却说:“别口是心非了,我知道你很爱的,不爱还能天天梳毛做饭,把他照顾得那么好?” “我不爱。” 照顾公主仅仅是出于责任。 栗予坚持:“你爱。” “我不爱。” 栗予斩钉截铁:“你爱。” 程袤川无话可说,又想笑了,不过被气的。 酒都有点被气醒,怎么才能让栗予相信,他是真的不喜欢公主,也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任何动物。 第26章 可是恶言恶语在舌尖打了几百遍转,他说出口的却是:“其实我不想让你摸公主。” 想被摸的另有其人。 不过栗予并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明明说好了的,结果怎么又变卦,急道:“小气鬼,你真的超级小气。” 一顿好骂。 但不妨碍程袤川被他可爱得头疼。 时近午夜,客厅里的人都散了。 安静的世界里,栗予的呼吸清晰可闻。 程袤川说:“可以见面吗?现在。” 第23章 奶油味吻 喝了酒没办法开车,程袤川打的过去的。 太晚了,他不放心让栗予独自去公园,商量几句后,把见面地点约在了栗予家附近一条没有照明的小巷。 出门前,程袤川翻箱倒柜,找遍了戒指项链手表,拆封的没拆封的,都没能挑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礼物。 最后,他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房,闪送了一个草莓蛋糕。 又刷了遍牙,确保没有酒气和烟味的残留,他才拎起蛋糕,避着程袤山,戴上口罩帽子下楼。 尽管叮嘱过栗予,让他等自己到了后再过来,但下车时,程袤川还是看到,栗予已经坐在暗巷的石阶上。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他脚下,程袤川看着那片明亮的区域,遽然被一种冲动操控,仿佛扑火的飞蛾,摘下口罩,无知无觉地直直走去。 他刻意发出很重的脚步声,在离栗予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停下。 栗予有所察觉地抬头望了一眼,匆忙熄灭手电筒,“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太信任他了。 说不清是低落还是庆幸,程袤川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 他解释:“我以为你还没到。” 栗予马上批评:“都这么近了,我半个瞎子只听声音都能认出是你,你眼睛那么好用,认不出是我?” 这幅娇气又蛮横的样子,是两个月前的程袤川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的。 他低三下四地认错:“……抱歉。” 栗予宽容大度:“原谅你了。” 然后只见他摸索周围,站起身,闭着眼就往程袤川的方向走。 程袤川一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他,“你干什么?” 栗予觉得他在明知故问:“找你啊。” 仿佛一块重石压抑在心头,程袤川语气不太好,“我不是在走过来了吗?” “你走的很慢,我不想等那么久,不行吗?”栗予居然还反过来说他,“真凶。” 一股无名火怎么也压不住,程袤川又说:“你急什么,又看不见,摔着了怎么办?” 栗予找到他的手,十分依赖、全然信任地握住,“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倒的。” 程袤川的那点火气没来得及窜起来,就被浇熄了个透。 他在栗予刚刚坐的地方坐下。 栗予被他牵着,很放松地站在他身前。 栗予平时伏案颇多,所以能躺不站,能站不坐,尽管当下失去视觉,但有程袤川牵着他便不怕,随心所欲地动作。 “对了,”程袤川差点忘记还有这回事,“给你带了蛋糕,草莓的。” “哇,”栗予夸张地发出欣喜的感叹,“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草莓。” 他的脸上笑意璨然,眼睛亮亮地“看”着程袤川。 “要吃吗?”程袤川问。 “啊——”栗予直接把嘴巴张得圆圆的。 程袤川十分受用,“等会再张,我先拆开。” 栗予又笑,牙齿晶亮整齐。 就算现在是睁眼瞎,他也不闲着,理直气壮地帮倒忙,细长的一双手探到程袤川面前。 这巷子本就暗得几近无光,许是为了对得起八十刀的虚高价格,蛋糕上面还打了个十分复杂精致的蝴蝶结,程袤川皱眉解了半天,不光没解开,还被眼前雪白的手指晃得头晕。 他不耐烦地一把捉住栗予的手腕。 小而圆的腕骨硌着程袤川,细得伶仃,他一只手就能抓住他一双。 栗予不动了。 他密长的睫毛覆下来,颤抖着,像慌张又像期待着什么。 程袤川转过头,把视线放回蛋糕上,松开他,“坐下,别添乱。” 那一双手听话地慢慢慢慢缩了回去。 犹如在发泄什么一般,程袤川无声地用力扯断缎带,终于把这个蝴蝶结杀死了。 刚把蛋糕弄出来,他的余光撇见栗予像只小鸭子似的撅着屁股,一点点地在找石阶在哪。 程袤川居心不良地伸出手臂。 栗予还在努力地屁股找凳子,猛然间腰上一紧,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坐进一个暖热的怀抱。 他的脸腾地烧得火烫,乱摆着四肢,想从程袤川怀里挣脱出来,却被牢牢按在他腿上,一点都动弹不得。 只听对方的声音一派镇定,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吃蛋糕吗?” 漆黑的暗巷里,栗予薄而粉红的耳朵上,几枚耳钉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折射出微末的光亮。 透明的塑料叉抵着唇瓣,奶油将这里涂抹得柔腻湿润。 蛋糕的甜香充斥鼻尖,栗予面色一片潮红,呼吸紊乱,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不是没被喂过,上次月饼那么正常,不过换成草莓蛋糕而已,怎么就大不同了。 “啊。” 忽然,chasen发出一声毫无情绪起伏的惊呼。 “奶油沾在嘴角了。” 栗予下意识去舔,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舌尖倏忽一探就缩了回去。 尽管不能看见,但不妨碍他感觉得到chasen的目光一眨不眨地钉在他身上,如有实质。 他整个人快要烧着了。 “我给你擦。” 不同于平常的冷淡,chasen语调看似稳定沉着,嗓音却沙哑。 栗予向后缩去,可往哪里躲都是chasen宽阔的臂膀。 粗糙的指腹揉上细嫩的唇瓣,滑腻的奶油被抹开来,栗予被电了似的的打了个哆嗦。 他发出微弱的反抗,声音细小:“不,不是这样吧,你在干什么。” “帮你擦掉奶油,”chasen不动声色地解释,温热的鼻息铺洒在栗予面上。 他的手热得惊人,牵着栗予向上游走,诱哄道:“我也让你摸……好不好?” 栗予明知这是个陷阱,但还是上当了。 他的指尖在碰到chasen嘴唇的一刹那便被噙住,先是啾一声轻吻,然后便被衔进齿间,轻咬了几下。 指尖传来一阵酥麻,栗予瘫软在他的怀里,无力眨动弥漫着水汽的眼睛。 “笨蛋。” 他听见chasen说道。 栗予软手软脚地挣扎:“我,我才不是……” 忽地,他眼睛一闭,勾住chasen的后颈,挑衅似的,不管不顾地将嘴唇撞上去。 他本意是想在chasen的鼻尖或脸颊上狠咬一口的,好证明这个正被随意摆弄的自己没有那么好欺负。 可嘴唇刚一穿越空气触及实体,另一片温热的东西便将他捉住,紧接着是一种湿滑的软物。 栗予呆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瞪大了眼,扑腾着四肢要挣开,发出唔唔的声音,却被chasen抓住空隙,扣着后脑勺,吻得快要窒息。 “不许……不许咬我!”栗予几乎带上哭腔。 在他羞于提及的臆想里,初吻该是轻轻一碰,一触即分,而绝对不是这样混乱仓促一塌糊涂,两张嘴唇湿乎乎打架,伸舌头就算了,还咬人。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栗予的后背冒出一层细汗,夹紧了双腿。 他虚咬住chasen的舌头,气喘吁吁地威胁:“放,放开我,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四处翻搅的软物一停。 chasen像是在考虑他的话,片刻,向后撤了撤。 分开时,黏腻的水声在无人的巷子里显得尤为清晰,栗予的心跳已经快到不能再快了。 他七手八脚地抹嘴,慌乱中chasen好像又凑上来,他鹌鹑似的连忙缩脖子一躲。 chasen低沉地笑了一下,这回没亲上来,只是揽在栗予后腰的手掌,隔着衣物,克制地揉捏那一片肌肤。 “蛋糕还吃吗?”chasen又问他。 不知为何,被chasen触碰过的地方全麻了,栗予上瘾一般,几近失神地沉溺其中,嘴唇焦渴,迫切地需要某种湿润的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栗予打了个抖,回过神来,咽下喘息,“不,不吃了。” chasen没再说话,一手圈着栗予,一手挖蛋糕,几乎不发出声音地在吃。 程袤川的胃部因为摄入了太多甜腻的奶油而不适地收紧抽搐,好在另一种反应被压下去了。 栗予暖热的身体蜷在他怀里,他的大脑和脚下轻飘飘的,希望这个蛋糕可以永远没有被吃完的时候。 可蛋糕还是一点点缩小。 期间,栗予乖得像个玩偶,总是说个不停的嘴巴紧闭着,圆眼睛骨碌碌乱转,“看看”程袤川,又飞快挪开。 第27章 程袤川进食的动作慢下来。 栗予似有所察觉,把脸转向他,眼睛却垂向下方,小声问:“吃完了吗。” 程袤川正递向自己嘴边的手一停。 还没来得及放下勺子,毫无预兆,只见栗予莽撞地凑上来。 软弹的嘴唇在程袤川的脸颊一挨。 他亲歪了,但程袤川像刚才一样,及时纠正了他。 谁知刚一碰上,栗予退开。 程袤川不明所以,又贴上去,栗予又退开。 鱼似的灵活,他想捉都没能捉住。 “……怎么了?” 栗予说:“这次我来,你不准乱动。” 程袤川没说话。 “这次我来,你不准动,”栗予重复了一遍,毫无威慑力地说,“不然没有下次。” 程袤川屏息。 栗予又亲歪了,柔软的触感在程袤川脸上向左再向右,好一阵,才找到程袤川的嘴唇。 嘴贴着嘴,栗予含糊地强调:“你不准动。” 灵活的舌尖撬开僵硬的齿关,他勾着程袤川,轻软地打着圈撩拨。 都是第一回,但比起程袤川那种不得章法的乱舔乱咬,他居然更高明一些,浅尝辄止,温柔缱绻,并不一味贴在一起,吻上一阵,拉开点距离,待双方呼吸平复,再覆上来。 栗予的胆量忽上忽下,一会儿心里怕得直打鼓,一会蠢蠢欲动想得到更多,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草莓奶油的清淡果香,在唇舌间萦绕交换。 “你抽烟?” 中场休息,栗予趴到了他肩上。 他吻得迂回,程袤川的心跳却剧烈。 “……嗯。”程袤川抚摸他光洁细滑的脸颊,“怎么发现的。” 栗予偏头,蹭蹭他的手,“你手指上有烟味。” “你抽吗?”程袤川只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气。 果然,“从来没试过。” “想试试吗?” 栗予原本是侧坐在他身上的,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两条腿跨在他腰上,和他鼻尖抵着鼻尖,额头蹭着额头。 过了一会,栗予才说:“好。” 发软的四肢好久才缓过劲来,栗予吃吃笑道:“你技术好差。” 程袤川上扬的嘴角平了。 栗予天真地问:“怎么啦?” 程袤川语气沉沉:“你和别人亲过?” “才没有,你不要多想。” 程袤川不说话。 “哎呀,不高兴了?过来,让我亲一下。” 程袤川还是不说话,但把嘴唇送了上去。 栗予的亲其实是指碰一下嘴唇的那种,谁知舌头又伸进来,要把他吃掉一般深吻。 好半天,程袤川心情才舒畅一些。 谁知一分开,又听到栗予指挥他,有点嫌弃地说:“那个蛋糕有没有给纸巾,我想擦一下嘴。” 程袤川臭着脸,动静很大地翻出纸巾,塞进他手里。 “累死了,我亲够了。蛋糕还剩吗?我刚刚没吃够。” 程袤川叉起一块草莓,堵住他的嘴。 等程袤川沉默得嘴巴都快生锈了,栗予才总算发现他不太开心。 “又怎么啦?”栗予拉拉他的衣襟。 “真难哄。”栗予拖长声音,给了程袤川他想要的。 两只潮热的手十指纠缠在一起,程袤川摸到他中指的笔茧。 品尝着栗予比奶油更甜美的唇舌,他隐约冒出个模糊的念头。 “不准给她纹身……你先不要给她纹,好不好?” 既然是特殊的第一次。有个冲动的想法在程袤川的脑海中蠢动。 栗予好几秒才有所回应,舌头缠在一块,实在不怎么好发声,“这,这不行的吧,我们约——” 不想听拒绝的话语,程袤川噙住他的嘴唇,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似的吮咬。 栗予的思考能力就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样融化了。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无一人,但谁也不想先回家。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栗予枕在程袤川肩上,手指停驻在他的下唇,那里刚刚被他咬破了个小口。 程袤川没有讲话。 栗予半真半假地发脾气,“你说不说?” 还是没声音,但栗予的指尖感受到他的嘴角正微微牵起。 “……讨厌你,胆小鬼。” 栗予把脸埋进程袤川的肩窝,倾耳听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还好我很勇敢。” 第24章 不许乱摸 新的一周,本学期第一次,程袤川翘掉了周一早九的日语课。 直到七天过去,确定嘴上的伤口彻底长好消失,他才重又出现在教室。 不过晚上的见面是一天也没有缺席的。 短假结束,栗予重新变得忙碌。纹身店客人少的时候还好,有时遇上要做八九个小时的大图,栗予跟着观摩学习,回到家已经十点十一点钟。 下班时间不固定,可也不愿让他再走那么远去公园,程袤川干脆把车停在他家楼下,抱着笔记本,开热点做作业,一边写一边等。 接过吻之后,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 如果说先前只是很单纯地想和栗予见面、想听栗予说话,现在却成了无时无刻都想贴在一起,最好四肢也缠得不分你我。 只要见面,就没办法忍住不去靠近。 程袤川猜栗予也是一样的。 白天太忙,见面的时候,栗予累得说话声音都小了,没精打采,仿佛下一秒就能在他怀里睡着。但嘴巴一碰到一起,就会立刻精神,仿佛一秒之内充满了电似的。 他最近新换上一枚唇环,纤细银亮,上面点缀着一颗极小的四芒星,棱角尖锐,把程袤川戳痛好几次。 再见面,就换回了唇钉,最基础的款式。 起初,程袤川碍手碍脚地不太碰这里,穿孔在左侧,他便单单在右边用力,把栗予的嘴巴都咬得不对称了,第二天在电话里向他抱怨没法见人。 栗予再三告诉他,这里早就恢复如初,怎么动也不会痛之后,程袤川的胆子才又大了回去。 硬质的金属刚一碰上,还带着些微的凉意,但很快就染上程袤川的体温,若即若离地轻轻蹭着他。 至于另一处的穿孔,程袤川主动回避,甚至在太近时,还会弓起背,不着痕迹地躲一下。 但在这件事上,栗予的胆子比他大许多,进步也快上许多。 毕竟是刚成年就确定了自己将来想做什么、人生的每一天都过得富有规划的优等生,无师自通便学会了动手动脚。 第一次被撩起衣摆,摸上侧腹时,程袤川浑身剧震,听见自己的大脑里传来一声嗡鸣。 “你确实,确实练的很好诶……照片是没有p……”栗予对他上下其手。 不看手上的动作,只说他那副样子,脸颊红红的,清纯得不谙世事,毫无攻击性,实际却又主动又挑逗,目标明确,主意大得很。 程袤川强忍着乱窜的欲望,一把把他作乱的手从自己衣服底下薅出来,人也从身上拎下去了,冷峻地斥责:“不许乱摸。” 看他那副故作冷淡严厉的样子,栗予就知道他又在装呢,没骨头似的又往他身上倒,当然被接了个满怀。 两个食髓知味的人又亲到一起去了。 白天的栗予则好像更胆小一些,换言之,就是有人要脸。 那天挂着语音,他给程袤川发来一条视频,是在狗公园拍的,视频里两只狗像是在用嘴筒打架,打得不可开交。 程袤川对一切动物行为一无所知,问:“它们在干什么。” “玩呀,咬嘴嘴,”栗予回答,“只有彼此很喜欢对方的小狗才会这样一起玩。” 程袤川说:“那我也想和你咬嘴巴。” 话音刚落,栗予捂着听筒压低嗓子叫了一声,然后羞愤地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然后到了晚上,栗予坐在程袤川的膝头,意识昏沉、浑身滚烫地和他咬嘴巴。 与此同时,程袤川的睡眠状况快要无药可救了。 栗予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认识到这点时,程袤川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不再提什么“想看你的脸”“你到底长什么样”之类的话,栗予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等待他愿意主动坦诚的那一天。 每一回见面前,程袤川都在想,就今晚,告诉栗予他应该知道的一切。 可每当触及栗予的眼睛,那里面装满了他,纯真又热烈的情感仿佛能将程袤川烧着,无数次话到嘴边,又生吞下去。 夜晚飞逝,回到家,程袤川辗转反侧。 大脑里的神经像一张紧绷的弓弦,同时被情难自禁和自我厌恶两种矛盾的情绪拉满,即将一触及断。 他仿佛被困在一张门后,竭尽全力地寻找着钥匙,却不知道门上根本没有锁。 怎么也睡不着,程袤川去摸烟盒。 第28章 这时,栗予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点开一看,是一张语焉不详的苹果照片。 “怎么了?”程袤川拨通语音。 栗予委婉地说:“我今天吃了一个苹果。” “嗯?”意思是他在听。 “吃到一半,我吃不下就先放那儿了,然后,你猜怎么样,”栗予像宣布什么大事似的,“十分钟后,我发现沾了口水的地方,氧化得特别快。” 程袤川还是没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栗予咳了咳,“那个,有时候可能亲太多了也不好。我这几天白天嘴巴好痛,好像上火了,唇膏都不够用。” 程袤川恼羞成怒:“不想就不想,不用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那倒也没有,你别生气呀,就是你别每次一上来就……” 程袤川不可置信,“主动的明明是你。” 啪地,栗予把他电话给扣了。 再回到床上,这一次,程袤川很快便睡着。 梦里像是现实的延续,他驱车去栗予家楼下,向他坦白真相,栗予大发一场脾气之后原谅了他,两人正式恋爱,一段时间后同居,每晚栗予软绵绵暖融融的身体都陷在他怀里。 多希望这场梦可以永远不必醒。 周一日语课,朗读课文的环节。 程袤川心烦意乱地翻着电子课本,居然没察觉栗予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 “你这个挂件好可爱,”栗予探头,他今天也穿的浅色衣服,颈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银链,看起来干净又美好,“我给我男朋友也买了一个。” 男朋友。 这一秒,程袤川有种还做梦般的恍惚感,心驰神荡。 不过他随即掩饰好情绪,坦然地打字:“是吗,可惜我没有男朋友女朋友送。这是我自己买的。” 栗予送的那个早被他小心收了起来,不然放在书桌上公主总惦记。这只是他自己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学着栗予的做法挂到了包上。所以不算撒谎。 “噢……”栗予被他逗笑,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你的嗓子还没好转吗?” 程袤川不动声色地回避了他的视线,接着打字给他看,“嗯,刚做完手术。” “这么严重。”栗予惊呼,又关心了他几句。 忽然,程袤川看到,栗予的衣摆不知道在哪里蹭上了一小截胶带。 黏糊糊的卷边胶带粘在干净的水蓝色t恤上,把衣服都弄脏了,那么碍眼。 鬼使神差的,程袤川伸手便去摘。 谁知,栗予非常突兀地躲了一下,面色紧张。 尽管被极快地掩饰,一眨眼栗予又是笑意盈盈,老师对学生的态度,向他道谢,然后自己摘掉了那截胶带,但那瞬异样仍像小针似的,不轻不重地扎在那儿,时刻提醒着程袤川。 总在晚上见面,程袤川几乎快要忘了,白天他们算得上是陌生人,而陌生人就该有陌生的社交距离。 白天他是栗予讨厌的,害怕的,曾举报过的同学,晚上的他却是栗予口中的男友,合理地和栗予做尽一切亲昵的举动。 这种割裂感仿佛将程袤川剖成两半,同时,他清晰而无力地意识到,对栗予而言,chasen是chasen,程袤川是程袤川。 第25章 可爱嘴巴 “和用嘴呼吸一样,把气息往下咽。” 程袤川捏着一截烟,抵在栗予嘴边。 栗予的嘴唇挨上去一下,又飞快拿开,“对吗?” “你都没吸,对什么对。”换成其他任何人这样磨蹭拖拉,程袤川的耐心早该欠费了。 “我不敢,我看他们第一次抽都好像会被呛得很厉害,我不想被呛。” “所以要往下咽,不是用鼻子。”程袤川重复,从栗予嘴边摘下烟,捏住他的鼻尖,“笨。” 不能呼吸,栗予就像鱼似的打开了嘴,水红的嘴巴微微嘟着。 这根烟都快烧到尽头了,栗予还没嘬进去一口。 程袤川把濡湿的烟嘴送到唇边,深深吸入肺腑,然后屏住呼吸,对着栗予覆了上去。 淡蓝的烟雾从两人的唇齿弥散上升,舌尖交缠的水声黏腻而暧昧。 程袤川退开,中间牵起条晶亮的水丝。 他面不改色,又衔着栗予湿润红嫩的下唇,响亮地吮了一口,“这不是会吗。” “好苦。”栗予红着脸,舔了舔嘴,菱角一样的饱满的嘴巴,小小的唇珠嵌在正中,无时无刻不在诱着程袤川亲下去。 程袤川淡淡移走视线,和他拉开距离,在长椅上坐下。 他把烟蒂掐灭,放进随身的烟灰缸,又重新点起一支,含住略带些甜味的烟嘴,咬在齿间碾磨。 “这是什么烟,烟都这么难抽吗?我以前觉得抽烟接吻什么的好性感,没想到是这种感觉。”栗予想入非非,“抽烟不如接吻。” 程袤川把手里的淡粉色烟盒递给他摸,“万宝路草莓。” “噢,”栗予恍然大悟,把扁扁的纸盒捏在指尖,探索着上面凸起的印花,“万宝路,我听说过的,我知道这个牌子的,那个,花语。” 程袤川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安然听着他讲。 “是menalwaysrememberlovebecauseofromanceonly的简写,对不对?”栗予仰起脸,期待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像个答出了老师的刁钻问题的孩子。 程袤川平时不抽万宝路,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因为栗予之前没抽过,所以挑的细支爆珠淡烟,粉色则是退而求其次,另一款据说口感更好的樱花口味这边没有货。 他盯着栗予开开合合的嘴巴,舌尖蹭了蹭犬齿。 栗予正说着今天纹身店花一百刀纹了颗痣的好玩客人,忽地,被轻轻拉了一把。 程袤川岔着一双长腿坐在长椅上,栗予不由分说地被拽到了他双腿之间,手臂松松环上腰际。 栗予顿了下。 他不能看见他,却能嗅到他的气味,吻到他的嘴唇。 栗予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很自然地,伸手圈住了程袤川的脖子。 明早栗予得去学校上课,又呆了会儿,便不得不分开。 和往常一样,程袤川驱车悄悄跟在后面,送他到楼下,才调转车头。 回到家,一推门,只见程袤山搂着公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时不时亲猫一口。 “哟,又约会去了。”程袤山很不见外地招呼。 程袤川没说话,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坐到沙发的另一端,给晚上在车里没能写完的作业收尾。 他刚有些思绪,程袤山漫不经心地抛出个炸弹,“这周末,我打算去找小予来着。” 打字的手一顿,程袤川:“……他不是之前没回你吗。” 程袤山的原计划里,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栗予,奈何栗予十分客气有礼地婉拒了他。再加上他忙着和狐朋狗友见面,过的昼夜颠倒,没什么时差也硬造出了个时差倒,状态不好他有包袱,见面也就一拖再拖。 “软磨硬泡呗。” 所以是答应见面了。 可栗予没有和他提过一个字。 胃部仿佛被一只手紧攥了一下,程袤川的脑中什么地方正慢慢腾起一股躁意。 反观程袤山,开心得不存在的尾巴都快摇起来,“我说特意为了他提前回来的,还给他精心选了礼物,他就不得不答应了。” 程袤川盯住程袤山,尖锐道:“你这是在绑架他。” “所以说才更喜欢啊,他人真的很好。”程袤山不好意思地咧嘴,丝毫没有察觉到程袤川的敌意,又主动关心他哥,“你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回家,一块儿吃个饭?” 程袤川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同时,不得不承认程袤山说得对。栗予就是很好,所以才会被自己用卑劣的伎俩欺骗。 “带不带回家,”他和程袤山说,“关你什么事。” “好好说着话呢,又怎么你了?吃炸药了。”好在程袤山对他哥阴晴不定的脾性已经见怪不怪。 他君子肚量,不和程袤川计较,低头对公主道:“你看这个人,敏感肌。” 说着,他在公主毛蓬蓬的小圆脸上亲了一口, 程袤川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般移开视线。 作业是写不下去了,程袤川撂下电脑,回房间洗澡。 淋着水,怒火逐渐找到合理的消退理由。 是程袤山厚颜无耻,非要和栗予见面,这不关栗予的事。 对了,没错,是这样。 出了浴室,程袤川的手机屏幕一亮。 是栗予发来的语音,心情很是低迷,“好倒霉,我们街区突然停电了,通知说要停到明天晚上十点。” 程袤川皱起眉头。高中还在母亲朋友家寄宿时,他们经历过一次山洪导致的停电,即使应急设施准备得十分全面,生活上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现在刚好是晚上,停电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黑一些,栗予却接近失明,定然更不方便。 第29章 他立刻拨通了栗予的电话。 “你那里怎么样?你还好吗?” 电话里,栗予的语气倒还算平稳,只有些担忧,“没想到会停电,我刚洗完澡,都还没来得及吹头发。” “有没有应急灯?”这是程袤川最关心的。 “没——” 忽地,栗予的声音终止,电话被掐断。 程袤川又拨回去,却始终都是一片忙音。 驶近栗予所住的那条街,果然,路边两排公寓大楼都是全黑的。 程袤川在网上搜到了有关的信息,显示本次停电是不在计划内的意外,正在努力抢修,市中心附近的区域都受到了影响,希望能够尽快恢复正常供电。 标准的废话,无任何实际用处。 栗予家楼下的大门敞开,连门禁都不工作了。大概是没事可干,零散的人群聚在楼下聊天。 程袤川把口罩拉高了一些,目光搜寻一番后,没看到栗予的身影。 希望是在家里。 他找到消防门,循着栗予之前和他提起过的门牌号,爬楼梯上去。 楼道里有应急照明,但对常人来说都不甚明亮,如果是栗予,恐怕更加勉强。 程袤川加快步伐,一步三个台阶,直奔八楼。 好容易到了栗予家门口,谁知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电话始终没有接通,联想到之前栗予在卫生间摔倒,平时也总毛手毛脚不看路,程袤川心里警铃大作,扬声对着门内,连喊了几声“栗予”。 心下越发焦急,他竭力平复着呼吸,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几家门前转了一遍,反复检查门牌号又确认没有找错。 这时,走廊末端的另一扇门打开,探出个形状圆圆头发卷卷的脑袋,不可置信地问:“chasen?是你吗?” 门里隐隐有暗光,栗予身后还站着个亚裔女孩。 他回身和女孩交流了几句,从房间里出来,关上了身后的门。 程袤川三步并两步,上前把他从人家门口拽到自己这边,“你干什么去了?” “我——” 没等他说完,程袤川抓着他的手,转陀螺似的把他绕了一圈,上上下下看完一遍,确定完好无损,又忍不住责备道:“看不见还乱跑。” 惊喜没了。顷刻间,栗予神采飞扬的眉眼耷拉下去,像只挨了训的小狗,“你这么凶干什么。” 这么委屈巴巴,被骂出一副可怜相,程袤川却没有同理心地有些想笑。 刚刚那股冲动的焦躁消失不见,被莫名的软意取代。 程袤川不太温柔地拉了拉他的手:“怎么不回电话?” 栗予把手抽出来,垮着脸,“不是故意,手机突然没电了。” 眼看真的不高兴了,程袤川的坏脾气能屈能伸,又捉回来,“我太担心了,所以才着急的,是我不对。” 栗予板着的嘴角动了一下。 “抱歉,别和我生气,好吗?” 栗予没忍住,甜丝丝地笑出来,“我就和你说过一次我家门牌号,记得那么清楚。” 程袤川无言以对。 还在犹自缄默,栗予温软的躯体轻轻依偎进他怀里。他只好抬手搭住栗予的肩膀,不小心擦过颈部的皮肤,光滑而带着点沐浴后的潮意。 栗予拿脸颊蹭蹭他,接着解释,“刚刚我手机没电了,才从邻居家借到充电宝,还没来得及开机。” 程袤川直觉自己该走了。 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栗予,“别用蜡烛,我给你带了个手电,还有吃的。现在天热,停电二十四小时的话,冰箱里冻的肉之类的都可以丢了。” 栗予仰头“看”他,下巴磕在他胸口,“你好细心。” 程袤川看着他扇动的长睫毛,一时入神。 再反应过来,只见栗予已经推开了他的家门,表情是如果被拒绝、就立刻哭给程袤川看的那种。 他笨拙地邀请道:“反正没有灯,我也看不见。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第26章 可爱眼睛 程袤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不了吧。” 栗予却像没有听见似的,直接圈着程袤川的手腕,松松拽了把。 程袤川脚下一跌,无法抗拒地被拖进门内。 栗予家是个空间很大的套间,厨房和卫生间单独隔开,床摆在窗边,对面是他曾给程袤川拍过照的玻璃门衣柜。 既然来都来了,程袤川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又叮嘱了栗予,让他在沙发上好好坐着,别乱跑。 栗予跟着他发出的声音左右转头,依赖地抿嘴向他笑。 程袤川环顾四周。 地板干净清洁,东西都摆得井然有序,不存在什么因为看不见而磕碰或失手打翻的风险。书桌上有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个粉色的烟盒,是他送的万宝路。 尽管学习抽烟失败,但烟盒被栗予很郑重地要走,说是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所以要留作纪念。 再看床上,被子枕头整整齐齐铺开,唯独有好几只玩偶,东躺西滚,几乎把床上的空间占满。 那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要抱毛绒玩具。 程袤川的语气有些难以言喻:“你睡哪。” 栗予摆出个明知故问、看笨蛋的表情,“床上。” 程袤川不发出声音地笑了笑。 栗予又用一种娇憨而纯稚的口吻,仔仔细细和他说明:“我喜欢被挤着睡,感觉很有安全感,所以床上会放很多玩偶。” 既然是喜欢“被挤着”,而不是这些玩具本身,程袤川冒出一个可以让他戒断这些玩具的方法。 不同于照片里的,床上的床品换了一套新的,柔和的奶黄色,磨毛质地,看起来亲肤而好睡。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栗予私密的生活痕迹。 像误入了一个根本没有进入资格的空间,程袤川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的脸不自在地偏移,把视线从栗予的床上搬开,才又开口问:“有没有垃圾?我帮你带下去。” “这么着急走?”栗予雾蒙蒙的圆眼睛弯起来,“只是二十四小时而已,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说话时,今晚格外粘人的他摸着程袤川的手指,一根根数过去,带来一种细密而亲昵的痒意。 程袤川坐不住了。 天气实在升温太快,他浮躁地站起来,去检查栗予的冰箱。 拉开柜门,残留的冷气扑面而来。 程袤川稍微好受了一些。 里面是接近空的,只有凌乱摆放的几盒水果和一包吐司。 总算找到了点事做,程袤川把杂七杂八大小不一的盒子从大到小摞到一起,摆得更整齐些。 正一心一意地和半盒不太听话的蓝莓做对,忽然,他背后一热。 栗予抱了上来。 清浅的呼吸喷洒在程袤川的后颈,他的呼吸倏地一紧,热意窜过全身。 他把栗予像撕一段胶带似的从身上扒下来,心平气和地警告:“不准过来。” 栗予理不直气也壮地黏了回来,“我不。” 他又扒,栗予又黏。 如此乐此不疲好几遍,栗予像把他当成了个智能玩具似的,笑得气都乱了,脸颊两团粉红,眼睛湿漉漉的。 对面不做声,栗予又抱上去,脸颊抵着后背,软绵绵地挑衅,嚣张地撒娇,“就不走开。” 忽地,他像煎饼似的被翻了个面。 晕头转向的,从后面被抱住的人成了栗予,一双手臂粗鲁地勒紧在他腰间,把他怼在墙上。 栗予气息不稳地泄出一声轻呼,只觉得身后的身躯高大得惊人,也热得惊人。 耳边的呼吸声粗重,他被摁在墙上动弹不得,对方用整具身体碾着他,每个部位都严丝合缝地嵌进来。 悬殊的力量差距前,栗予寒毛直竖,真的有点害怕了。 可这害怕中似乎又参杂些别的什么,让栗予手脚发软,意乱神迷,既怕他继续,又怕他不继续。 湿热的嘴唇强势地侵略,栗予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了。 他烂泥似的往地上掉,整个被半抱起来,双腿挂到了对方腰上。 吻从脸颊向下游走,碰一下栗予就打个哆嗦,雪白纤细的脖子紧绷着颤栗。 程袤川的声音里透出股冷淡的压抑,“不是很厉害吗?连我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敢和我见面。” 栗予挂在他身上,发出带着哭音的呻吟,引颈就戮般地把自己往他嘴边送。 仿佛有引力似的,程袤川喘着粗气,迷乱地吻了上去,“还敢让我进你家里。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栗予抽泣着,拼出几个字,“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程袤川的额角青筋凸起,粗鲁地把他抄进怀里,两人踉跄着往床上滚。 刚刚毫无由来的臆想得到了论证,这套床品确实很好睡,床上专属于栗予的香味将程袤川包围。 栗予手脚都还软着,仿佛一只刚刚娩出,四肢都还无力的小鹿,全身的体重都压在程袤川身上。 第30章 程袤川察觉到某种好似奶冻般勾人食欲的存在,随着两人窸窣的动作,无时无刻不在碰着程袤川。 栗予的眼角渗着泪,浑然不知的情态。 “……只是看看,可以吗?”程袤川哑着嗓子。 平常胆子那么大的栗予,现在却连话都不敢说了,把脸埋进枕头里。 程袤川低低笑出来,“喊我进门之前……没想过吗?” 栗予点点头又摇头,轻轻挑起眼,仿佛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长睫毛上挂着泪,食草动物般赢弱的一双眼睛,此刻却煽惑力十足地将程袤川诱捕。 他的嘴唇都被程袤川吃肿了,沾着不分你我的晶亮的涎液,颤抖着,甜蜜又慌张地,悄声对程袤川说:“好喜欢你……” 犹如烟花在耳畔齐声绽放,震耳欲聋,程袤川再也无法按捺,推搡着和栗予倒在床上。 栗予耳骨上的几枚银钉随着起伏的动作闪出细碎的钻光,身上t恤的宽大衣摆也被卷了上去,袒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程袤川痴迷地摩挲着他的每寸,恨不得把他像一片花瓣般揉碎在掌心,又将脸埋进他香软热滑的肚皮,竭尽所能地耸动鼻尖,将栗予的香气卷入肺腑。 栗予在发抖,但并不来自恐惧。 他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无力又徒然地抓紧身下的床单。 程袤川沉了沉紊乱的气息,梳理着栗予潮冷未干的头发,安抚道:“别怕,我不会的。” 栗予绯红的脸上全是失神,他蹭蹭程袤川的手心,迷蒙地摇头,“我……” 这时,程袤川的耳朵突兀地捕捉到一种嗡嗡声。 像是冰箱接入电源后开始运转的声音。 扑哧一声轻响,灯光大亮。 程袤川暴露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无所遁形。 第27章 可爱手指 那只紧攥着身下的床单的的手慢慢松开了。 因情动和吮吻而殷红的嘴唇血色一点点褪下,顷刻成了惨白。 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珠,迷惘地颤动着,最后缓缓聚焦,固定在程袤川的脸上。 尘埃落定。 程袤川如坠冰窖,却又冷静得出奇,注视着栗予,向他道歉:“……对不起。”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手替栗予整理好凌乱的衣物,又把自己的扣子也系上,确认不会失态后,才直起身,在床边坐下。 没由来的,他感到一阵异常的轻松,甚至庆幸,十分确定今晚之后的自己终于又能睡个好觉了。 突然,身后栗予动了动。 程袤川的神经仿佛弹簧般被扯紧。 啪地,整个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栗予关上了灯。 不必再承受栗予的目光,程袤川放心地任由自己陷入焦灼。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打我或者骂我吧,对不起。” 可是很爱冲chasen发脾气的栗予却始终一言不发,沉默着低下脸的样子,好像对面是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在煎熬中等待了许久,才听见栗予终于开口。 “一直是你吗?” 程袤川错愕地抬起头。 “一直是你吗?”栗予又问了一遍,语气中暗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期冀。 这一刻,程袤川不合时宜地,几乎要为栗予的天真笑出来。 他木然地承认:“……一直是我。” “最早的时候,我私信过你,问是不是也在a市,但你……把我,”他停了停,才能够继续,“把我拉黑了,所以后面我找到了你的那个小号。” 这类问题栗予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当然不会保有任何印象。 又是一阵沉默。 “我,我现在脑子很乱……”栗予转过身,无助地抱着被子,背对他,“你走吧。” 程袤川哑口无言。 “你走吧。”想起什么,栗予很小声地补充,“不用担心你的日语课成绩,我会公平地打分。你这学期表现很好,一定会过的。” 程袤川忽然不能呼吸。 打骂他也好,大哭也好,都好过这样的冷静,这样仿佛两人之间牵手接吻都不曾发生过的冷静。 程袤川固执地没有动。 栗予提起嗓子,用对他来说已经大得过分的声音,冲程袤川说:“你能不能走?” 说完,仿佛巍巍欲坠的大厦轰然倾塌般,他捂住了脸。 栗予的手掌覆盖在了脸上,肩膀也随之起伏很小地抽动起来。 这双手细长白皙,只有程袤川知道触感有多柔软,此刻脆弱又克制地随着哭泣的动作耸动,颤抖的样子漂亮得不可思议。 不光这里,哪里都漂亮得恰到好处,合心合意。 再产生这一想法的同时,程袤川迟来地发现自己有多无耻。 栗予伤心欲绝,而自己仿佛汲取养料的寄生者般,正观赏他的伤心欲绝。 程袤川从床上起身,低声抚慰道:“……你好好休息,等你想联系我了再找我,我会解释的,好吗?” 栗予没有拒绝,他又燃起一丝卑鄙的希望,“或者……明天等你下课之后,我再来——” “你听不懂人话吗?”与栗予软弱的状态不相符的,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也不关心,能听懂吗?” “我的意思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程袤川恍惚明白过来刚刚栗予为什么关灯,又为什么要背过身去。 原来是不想看到他。 一阵茫然后,他又徒劳地反复道:“抱歉,我其实——” 栗予打断他:“别说了。别再出现,比道歉强。” 仿佛语言失序一般,程袤川听见了这句话,却不能理解它的含义,“……刚刚,你说你喜欢——” “不要说。”栗予尖锐道,带着崩溃的哭腔,“我觉得很难堪、很丢人,你满意了吗?” 程袤川闭了闭眼,急切中,他的身体下意识倾向栗予,“怎么可能……” 床垫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察觉他的靠近,栗予猛地向后一撤,抓着手里的被单,浑身绷紧。 栗予在害怕。 害怕他的接近。 晃神的间隙,他看见栗予的嘴唇张合。 好半天,声音才传进程袤川的大脑。 栗予一字一顿,微弱但坚决地对他说:“如果再不走,我会报警。” a国法律在性同意的界定上相当严格,即使轻微越界,只要是令对方不适的行为,都可能被视作侵犯。 程袤川僵在原地。 对那么温和的栗予来说,这确实是能说出口的最强硬的话了。 他朝门边走去,关门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栗予在确认他的远离后,放下心,卸了浑身的力气,趴进玩偶堆里。 黑暗的走廊里,程袤川听着房内渐渐剧烈的抽泣,不知过了多久。 他把额头抵在门上,对并不能听见的栗予低声说:“别哭了,好吗。” 就在程袤川以为栗予已经哭着入睡的时候,里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门在他身后打开了一条小缝。 程袤川饱含期盼地翘首。 咔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程袤川脚边,栗予的家门随之在他身后关闭。 他捡起来拿在手心。 是那盒草莓爆珠的香烟,上面劝阻吸烟的可怖肺癌图案,被栗予用一张同色系的贴纸贴了起来。 原本该是很平整的,因为栗予总是那么仔细,可这张贴纸的边缘却凹凸不平,像是是被抠过,却没能弄下来的痕迹。 他把chasen的礼物还给了程袤川。 程袤川浅显地明白了栗予那句“别再出现”的一部分含义。 意思就是,栗予可爱的嘴巴不再吻他,可爱的手指不再牵他,可爱的眼睛不再看他。在名为“栗予”的国度里,他的一切权限都被收回了。 程袤川又在楼下坐了个把钟头。 某一时刻,刚刚亮起的灯光在一瞬间尽数熄灭,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最新消息,原来来电才是意外,停电仍将持续到明晚。 本可以避开的,但凡早来或晚来一些。 他竟然还怀有一丝可笑的侥幸。 所以他罪有应得,这是他卑劣行径本该受到的惩罚。 程袤川按了按酸胀的眉心,确定自己是可以驾驶的状态后,方才驱动汽车。 他家和栗予家位于城市的两端,因此没有受到停电的波及。 时近凌晨三点,房中却灯火通明。 推开门,一件银灰色的物体迎面袭来。 程袤川侧过头一避,硬物重重砸在门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声巨响吓得原本在打盹的公主猛然惊醒,四脚打着滑窜进沙发底下。 程袤川仿佛十分镇定自若地回身,关上门,说:“不要吵到邻居。” 迎接他的,是程袤山愤怒而讥讽的质问:“撬我墙角有意思吗?你可真是个好哥,给亲弟戴绿帽子。” 第31章 第28章 我更高贵 程袤川在看到自己的电脑时,心下便已经了然。 两人的电脑是去年年底一起换的,同一型号相同外观,并且都没有贴纸或保护壳一类的东西。 寻常在家,他们的东西不算规整,都是随手摆放。 所以大概是程袤山又不小心用成了他的,加上没有特意设置密码,想看便自然能全看见了。 程袤川俯身拾起电脑。 已经彻底摔坏,连开机都做不到了。 还好,手机也有和栗予的聊天记录的备份,不必担心数据丢失。 今晚他所有动作思维都比寻常要慢上一拍,反应过来时,程袤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往身后的门上掼。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体重也摆在那儿,门被撞出重重一声闷响。 他听见程袤山厉声问:“这是什么?!” 程袤川的目光从他充血的眼眶挪到了自己的身上。 锁骨位置,一对微微泛红的小巧牙印,因为咬得时候力道不怎么重,目前正趋于平复消失。某些特定场合下,他太喜欢咬栗予,栗予对此怨言颇多,他遂说你可以咬回来,于是不久前,栗予半吻半咬地在这里留下一口。 程袤川微微一笑:“你说呢?” 程袤山目眦欲裂,挥拳便向程袤川的鼻梁招来。 程袤川挡了一把,架起手臂,横在二人之间,“有必要吗?” 事实摆在那,程袤山不接受也没用。 何况他比程袤山高上两公分,肌肉量也比他大。虽说上中学后两人不再打架,但在打架这件事上,这么多年来,程袤山基本没有赢过他。 程袤山的眼睛仿佛快能喷出火来。 他说怎么原本和小予聊的好好的,后面对方却没有由来地便淡了。原来是有个不要脸的,用他教的招追求他喜欢的人。 拥有程袤川这样的哥哥,等于拥有一个沉稳可靠的后盾,但同时面前也多出一座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高山。 从小到大,两人在成绩、体育、父母面前的竞争有输有赢,但比起程袤山的较真,程袤川总是游刃有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输赢都云淡风轻。 所以任程袤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程袤川能那么无耻下作,靠几张聊天截屏,摸去对方的小号,半路挖走他的墙角。 具体什么时候挖的他不清楚,但按程袤川老谋深算阴险狡诈心机闷骚的程度,只怕从他发去的第一条视频起,程袤川便已经意动了。 他冲程袤川讥笑:“我他妈真是傻逼,才给你出谋划策。” 程袤川皱眉:“别这样,我没这么觉得。” 这句话他不能赞同,坦白讲,每次经验丰富的程袤山帮他时,他都是真心实意地感谢的。 程袤山要被他气疯了,吼道:“你还有脸说!小偷。” 可任他说什么侮辱的话,程袤川都是那副冷淡的死人脸,毫无反应更毫无愧疚之意。 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程袤山的呼吸平复些许,忽地笑了一声,拿起手机翻看,冒出个词:“做作。” “不感兴趣。” “这是男的还是女的。” “互联网博主在网上呈现的都很片面,实际形象很可能相去甚远。” 他在读最开始时,程袤川对栗予那些极度冒犯的评价。 仿佛脑子的某根血管突突跳动,程袤川站直了身体。 程袤山向他咧开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小予知道你这么说他吗?你猜如果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程袤川冰冷地盯住他,“继续说。” “是我先刷到的他。”程袤山失控道,“他不喜欢暧昧我就不那么频繁地找他,怕只在网上聊不够有诚意我就提前一个学期飞回来和他见面。不说追不追求,我是真心实意尊重他的。” 他冷笑一声,“你呢?你自己听听,‘你最漂亮’,‘想和你咬嘴巴’,一边趁虚而入,狗一样舔上去,一边嘴上说他做作矫情不像男的,这么两面三刀,恶不恶心?哈哈,还因为吻技差被小予嫌弃了——” 哐一声,程袤山被钉进沙发里,鼻血哗啦淌下来。 他抹了把脸,逼视着程袤川,“你就说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敢做不敢当?” 程袤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砸,“我比你更早认识他。” 程袤山嗤之以鼻,:“哦?所以?去年日语课认识的,因为你不好好做小组作业,被他举报挂科了是吧,纯属活该。” 直觉告诉程袤川哪里不对,可理智早就无影无踪了。 程袤山挥过来的拳头也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眉骨被痛击,他反手在程袤山脸上相同的位置招呼了一下。 扭打在一起也堵不住程袤山这张碎舌的嘴,“我说你怎么就忽然这么主动又上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一开始接近他,就目的不纯,你承认吗?” 程袤川反唇相讥,“目的不纯又怎么样?我和他几百遍都亲过了,你呢?连见个面都得求着。” “之前是这样没错,之后可不一定。”他又说,“你自己也清楚吧?二十了还玩什么网恋,脸都不敢露,还利用小予的病,怎么,怕他知道你是谁之后彻底没戏?单凭这点,我比你强不知道多少倍。” 最阴暗隐秘的心思被戳中,与之俱来的是即将彻底失去栗予的恐惧。 栗予哭泣的模样犹在眼前,他宁愿相信是中途换了人,也不想承认一开始chasen就等于程袤川。 这份胆怯时隔半个晚上后,终于击中了程袤川。 仿佛一定要证明栗予仍然在乎着他般,程袤川怒不可竭,“他是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但想见面的是他,主动的也是他,我本来是打算谈到手就——” 程袤川豁然噤声。 只见整晚都在不断挑衅他的程袤山,长眉讥诮地一扬。 程袤川心头一跳。 程袤山竖起两只手掌,做出个休战的手势,然后拿来一直放在近处的手机,摁亮屏幕,向程袤川展示。 通话界面。 通话时间三小时十五分。 通话对象,栗予。 早在他回家前,程袤山和栗予已经打了两个多钟头的语音。 程袤川劈手夺过手机,竭力按捺住不稳的嗓音,“你听说我——” 打断他的是栗予一声轻轻的抽泣,“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吗?” 愧疚与自责霎时几乎将程袤川撕裂。 他百口莫辩,并知道辩也没用。程袤山刻意激怒他,让他说出那些话,再被栗予听到。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该为自己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 栗予的鼻音很重,说的话也被哽咽声分割得支离破碎,“我又主动,又倒贴,是不是很好笑。” 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叩击程袤川。 “怎么会……我,你愿意接受我,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程袤川如鲠在喉,一句话都再说不出,因为栗予哭得停不下来。 栗予说:“我很后悔,那个时候举报你。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你满意了吗?” 第29章 刺穿疼吗 “来了。”程袤山端着两杯抹茶拿铁,摆到桌上,在栗予对面坐下。 栗予魂不守舍地拿起勺子搅动,“谢谢你。” 这几天,他过得像做梦似的恍惚。 入夏以来天气和煦,一夜之间,a市的蓝花楹全开了,仿佛一蓬蓬蓝紫的云朵。 栗予花粉过敏,也多亏了花粉过敏,这周以来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红肿着眼睛出现。 他把程袤川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却又来了一个程袤山,跟脚小狗似的围着他打转。 整件事太丢脸,他没办法和朋友讲,但实在想换换心情,思来想去,只有程袤山知道全部内情,便答应了和他见面。 不得不承认,程袤山的手段比他哥高明得多,每天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堪比杀猪盘。 他不会问栗予你还好吗、有没有好受些之类的空话,而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在逗栗予开心这件事上。 栗予喜欢公主,他就大讲公主的糗事,也是这时候,栗予才知道,公主原来不是程袤川的猫。 猫是假的,男朋友也是假的。 栗予不知道程袤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那晚,程袤川在他家门口站了许久,凌晨时分,楼下街道空无一人,气温也降下来。 栗予的大脑乱作一团,却做不到心软。 在他看来,早在他去年举报之后,事情就两清了。 何况,他对事不对人,并非有意要给程袤川添堵,只是想当然地觉得,没有付出努力的人不应该得到免费成果。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程袤川会直接因为这一项作业而挂掉整个科目,偶尔也忍不住想,是否真的做的有些过分。 尽管再见面时,他很清楚程袤川对自己的厌恶,也有些胆怯,但实际交际太少,他不曾过度关注过对方,程袤川对他来说几乎就是等同于陌生人的存在。 第32章 谁又能想到每天陪自己聊天的人,会是现实中讨厌自己的人呢。 他从公平公正出发的举措,原来让程袤川那么介怀。 他让程袤川花费了精力和金钱重修这门课程,所以程袤川反过来,也要让他同样不痛快。 栗予不能哭太久,不然眼睛受不了,一阵子之后就尽力忍住,从冰箱里翻出块还没化的冰淇淋,躺在床上冷敷。 他一边希望在明早上课前能小睡一会儿,一边控制不住去听门外的动静。 谁知程袤川前脚刚离开,后脚他便接到了程袤山的电话。 在对方激动又愤慨的叙述里,栗予呆在那儿,连哭都忘了。 像是遇上一句复杂的绕口令,他很慢才运转大脑。 chasen等于程袤川,curtis等于程袤山,程袤川是程袤山的双胞胎哥哥。 强忍着难堪,栗予和程袤山互通信息,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再之后,就是程袤川回家,和程袤山大打出手。 当那些话亲口从程袤川嘴里说出来时,栗予方意识到,从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起,chasen就不复存在了。 “冷不冷?” 乱糟糟的思绪被打断,栗予抬眸。 眼前,程袤山笑得明朗而英俊,明明是同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阳光灿烂,他们坐在树荫底下,这会儿起风了,便有些凉意。 栗予摇摇头,头又飞快低回去,盯着面前的抹茶拿铁,不太敢看他似的。 他知道两人是双胞胎,却没考虑到会那么相似。 看到程袤山的脸,他的嘴唇又有些白。 更让他不自在的是,这人把他和程袤川的聊天记录翻阅了一遍,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他全都看过。 栗予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嘴唇。 那里曾有个被程袤川咬破的伤口,尽管早已愈合。 程袤山把他局促不安的样子看在眼里,主动挑起话题,“小予,打唇钉疼不疼?” “还好,”栗予也在努力把程袤川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扯出个笑容,“不过刺穿的时候可能有点吓人。” 程袤山满脸好奇,“吓人?为什么这么说?是会流血吗?” “流血因人而异,我没有的。不过刺穿针很粗,穿过皮肤的时候你自己可以听到声音,噗嗤一下那种。” “啊?”程袤山害怕地说,“听起来就好痛。” 栗予浅浅笑道:“可以接受的程度。” 程袤山又问:“唇钉好适合你。看的我也想打了,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你如果有这个想法的话,可以来我们店,我让我同事帮你看一下。”栗予情绪低迷的同时没有忘记打广告。 “好啊,明天怎么样?” 这下换栗予惊讶了,“明天?这么快,我帮你问一下有没有时间。” 他掏出手机,询问穿孔师明天是否上班,期间对面的程袤山问题不断。 “你多久恢复好的?” “那耳钉呢?” “哪个位置最不疼?” 交流间,程袤山心痒地观察着栗予。 他打字时垂下头的样子显得后颈雪白而修长,说话声音也又轻又细。 网上的照片里,栗予的漂亮是那种人偶一般的过分精致,似乎随手一拍都没有死角。 程袤山原以为其中有修图的成分在,谁知见面一打眼,他那么擅长社交的一个人,竟然对着栗予愣了半秒,才说出话来。 性格更是软得不像样,不太喜欢对视,但程袤山问一句,他就会好脾气地答一句,像那种捏一下响一声的bb叫玩具。 说得过分些,程袤山全家四口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有耐心。 程袤川真不是人。 原本以为,程袤川是单纯从他发的那些图片和视频里喜欢上了栗予,但那天晚上,通过栗予的讲述,他才缓慢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的复杂一些。 按程袤川的条件,喜欢上谁,大大方方去追就好了。躲着藏着不敢露脸,弯弯绕绕碍手碍脚,这实在不符合程袤川的作风。 还在和栗予打着电话,直觉便告诉程袤山事情没那么简单。 中学六年,他们是在一所私立男校度过,白人占百分之九十,加上都处于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遇到歧视几乎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当时那伙人不敢明着来,就暗地里玩阴的,比赛前溜进更衣室往他们球服上浇牛奶,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骂脏话,偷偷往他们的课本里粘嚼过的口香糖。 早报告过老师,可学校也包庇他们。程袤山被气得在活动室里大喊大叫要和他们打一架,另一边程袤川却面不改色地写着实验报告,淡淡道没必要。 然而没过多久,这一情况被一家本地知名媒体曝光,条理清晰,证据确凿。那几名男孩被拉到他们霸凌过的人面前,一米八多的大个头,哭着当面鞠躬道歉。 大快人心,只是程袤山读着新闻,突然想起来件事,父亲的某位好友似乎在这家公司工作。 他向程袤川求证,得到程袤川一笑,“是找李叔帮了忙。” 那一刻,他觉得他哥太阴了。 所以那天晚上挨揍时,程袤山史无前例地能屈能伸,绞尽脑汁火上浇油,总算成功让程袤川说出了那些足够伤人、亦能让栗予和他彻底断个干净的话。 不知不觉,栗予和程袤山聊了很多。 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这是他一周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想起程袤川的十分钟。 程袤山外向到了恐怖的地步,是操控对话的高手。 不像程袤川,唯独故意惹他生气的时候妙语连珠,其余时间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就连讨好的话语都生硬又笨拙。 栗予闭上嘴,安静下来。 于是程袤山也不再说话,只托脸看着他,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心动。 栗予无所适从地垂下眼睛,回避这道鲜明的视线,“怎么了。” 程袤山刚动了动嘴唇,他慌张地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栗予往脸上扑了把冷水,拍拍脸颊,盯住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肿成了三眼皮,写满没休息好的憔悴。 已经在厕所里耽搁了十分钟,但还是不太想回去直面程袤山。 他这人就是这样,遇i则e遇e则i,窝里横还欺软怕硬,所以在chasen面前才敢特别嚣张。chasen总是纵容着他,他也不曾想过,这种纵容其实是表演出来的。 回到咖啡馆,程袤山竟然还惦记着刚刚没说完的话。 他的一双眼睛聚焦在栗予身上,很真诚地说:“你真漂亮。” 栗予讷讷道:“谢谢……” 程袤山就这么看着他,“谢谢你才是,愿意给我个见面的机会。” 栗予如坐针毡,端起抹茶喝了口。 程袤山扬唇微笑,“沾上奶盖了。” 栗予下意识舔了一下,没舔到。 程袤山半直起身,凑近说:“在这儿。” 他的脸忽地在栗予面前放大,栗予连忙别开身体,拿起纸巾,“我,我自己来。” 正擦拭着,莫名栗予察觉到一股极端强烈的视线。 只见程袤川站在街对面,面色森寒,对两人怒目而视。 穿过车流如织的街道,程袤川趋向栗予。越接近,那点微不足道的怒火随之收敛。 他从一边的空桌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栗予身旁坐下。 目光在栗予泛红的眼睑上停驻片刻后,他恳切道:“……我们聊聊,好吗?” 栗予如梦方醒,仿佛被烫了下似的,倏忽错开眼。 程袤川把手掌按在自己膝头,“……至少让我好好道个歉。” 栗予到处都把他拉黑了,甚至连学校邮箱都没有放过。无能为力下,他只好有空就开车来到栗予所住的街区乱逛,以期能偶遇一次。 栗予轻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 他不觉得傲慢如程袤川,能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 烟瘾犯了似的,程袤川焦躁地碾了碾牙。 属于chasen的栗予是敏感又甜美的。敏感地察觉他的自傲,所以愿意做主动的一方;甜美地包容他的隐瞒,连先天疾病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而如今,像是及时撤回了一条错发的消息般,栗予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程袤川是一个逻辑相当自洽的人,这件事上却怎么也想不通。chasen和程袤川明明、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栗予可以那么喜欢chasen的同时,却一点都不喜欢程袤川。 他自恃即便是最亲密的几晚,他也不曾丧失理性,现在却全凭一股冲动操控自己的行为。 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栗予。 他知道栗予不喜欢被旁人的眼光笼罩时的那种侵略感,所以极克制地,把视线局限在栗予捧着咖啡杯的一双手上。 栗予皮肤色调偏冷,缺乏血气时显出一种凉丝丝的白。 第33章 尽管纤细又脆弱,仿佛一折就断,但他连手指都透露出拒程袤川千里之外的冷淡。 但就算是只能说上几句话,程袤川也绝不要轻易离开。 乍然想起什么,他脱口道:“今天市中心有游行,轻轨停运,我记得你今天有课,我送你去学校吧?” 栗予果断摇头,像是被冒犯了般,浅淡的眉毛微微簇起。 程袤川闭上嘴,自觉说错了话。 似乎这辈子都没这么不安过,他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 蓦地,对面传来一声嗤笑。 程袤山嘲弄道:“当我是空气呢?” 连日来,明明住在同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两人硬是错开了所有可能见到彼此的时间,一次照面都没打过。 程袤川头也不回:“滚。” 然后素质伸缩自如,姿态放得很低,向栗予说:“对不起。” 被骂了,程袤山无所谓地耸肩,扬眉打量程袤川明显没休息好的难看脸色,心说活该这么狼狈。他摆出个殷勤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小予,别和他浪费时间,我送你。” 两人火药味十足地扫了眼对方,同时转向栗予。 栗予漂亮的眼睛却垂着,谁也不看,“我自己会打车。” 他又说:“我去结账。” 不可能让栗予花钱,两人立即跟上去,挡在柜台前谁也不让谁。 这家brunch开在街角,空间本就不大,桌椅都摆在户外。两个一米九的大号人类往那儿一站,把整家店都挡得暗无天日了。 程袤川与程袤山针锋相对,还在争执谁配花这个钱,一转眼,栗予却消失不见。 栗予已经上了计程车。 他脸还是红的,愤怒与难为情均匀分配,圆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空气。 再也不想和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 好丢人。 不过第二天,栗予还是陪同程袤山一起去了纹身店。 穿孔师是位三十出头的白女,栗予的所有钉子都是她打的,审美好,会根据客人五官建议打在哪里最合适,下手也快准狠。 最终,程袤山出于一些不可让栗予知晓的原因,没有选择唇钉。他打了耳垂,右边,比正常偏下些的位置,戴上一枚简单的枪黑色银钉。 “疼不疼?”栗予问他。 “疼。”程袤山老实说,然后又不老实说,“你陪我说说话,就不疼了。” 栗予不想驳他面子,只抿嘴微微一笑。 他的意思是陪程袤山穿完孔,他就回家了,程袤山倒也没有强送,只说陪他走到车站。 春夏交接的天气是最舒服的,微风拂面,头顶的蓝花楹开到荼靡,扑簌簌坠下来。 一路都是上坡,栗予的气息有些急促。 “我之前来这边玩过一次,又有公园,又靠海,环境真好。”程袤山还是一如既往地健谈,聊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作为新生,刚步入大一时的事。 他连比带划,夸张地说:“刚开学那会儿,我和程——咳,我报了个跑步社团,结果第一次社团活动,就是组织凌晨五点去海边晨跑。” 栗予配合地捧场:“这么早?天都没亮吧?” “可不是吗,说是什么迎着日出跑步,有病吧。” “那你去了吗?” “当然没有,五点我都还没睡呢。第二天我就把社团给退了,可惜入社费不给退。” 栗予忍俊不禁,浅红的嘴唇弯起来的样子,像一片姣美而柔嫩的花瓣。 可程袤山没能让他开心更久,没一会儿,这笑意便隐没下去。栗予的声音小得像是不小心泄露的心声,“那,那他去了……吗。” “……去了。四点就起床,洗澡声音大死了,把我和公主都吵醒了。” 又过了一阵,栗予才神情恍惚地有所反应,“对不起。” 一不小心思绪就会走偏,实在没能忍住,他又添上一句,“有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又在想他。” “没关系,”程袤山故作大度,很怕栗予哭出来,他轻快地补充,“别急,慢慢来,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栗予红着眼睛笑了一下。 程袤山驻足。 他一直落后栗予半个身位,一停下来,栗予有所察觉地回头。 程袤山踌躇地转动小指上的尾戒。 他是有过很多次约会,但也仅止步于约会。很难说是纯然的倾慕,还是掺杂些拯救般的心理,但栗予确实是第一个让他产生更进一步的欲望的人。 按他的交际敏锐度,现在不是一个可以说出某些话的好时机。 可当他看着眼前栗予的侧脸,浅色透亮的眼睛,长而纤细的睫毛微微扇动,这些字眼便像是长了脚似的,自动从他嘴里跑出来。 “我不敢说自己比他强多少……但我们绝对不一样。我知道程袤川对你做了很差劲的事,我是他的弟弟,还长得那么像……。 “如果你想迁怒,我其实很乐意。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愿意……试一试我吗?” 栗予耐心地聆听。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着程袤山。 总觉得太过相像,所以无法不去回避程袤山的面孔,如今看来,却发现区别大得悬殊。 程袤山热情、明亮、直率开朗;程袤川别扭,高傲,阴晴不定。 相较之下,高下立见。 可一等程袤山说完,栗予却没有犹豫,便道:“我不——” “等等!”程袤山打断,“你先告诉我,结果是好还是坏。” 栗予没有说话。 “……不用想也知道。那我不听了。”程袤山背后不存在的尾巴掉到了地上,他垂头丧气地跟在栗予身后,“但我还是……” 他的声音灰心地小下去。 栗予不想给他没有必要的期望,连安慰都省略了,默默走在前面。 忽然,他的背后程袤山又是一停。 接着,传来非常坚决的一句,“程袤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好似听到了一种全新的语言,栗予懵在那儿。 转过头,只见程袤山刚刚还很暗淡的眼睛重又亮起,气势昂扬:“不要白白放过他。” “既然他能想出那种手段来骗你,那反过来,我们也不能让他痛快。” 刷到那条朋友圈时,程袤川正在前往学校的路上。 周一的日语课成了他唯一能见到栗予的机会,必然要好好珍惜。 他几乎从不刷朋友圈,但今天不知怎么,在等红灯的间隙,不自觉点开。 迎面而来第一条,是程袤山发的。 文案只有一行,forthefirsttimeinforever。 配图两张。 第一张是程袤山的一张侧脸特写。 第二张是相同角度的栗予。 两人的耳垂上戴着相同款式的一副耳钉。 上面的小钻明晃晃的,光芒直刺进程袤川的眼睛。 第30章 我是我弟 当即,程袤川拨通程袤山的电话。 前三遍都被挂了,第四遍才接起来。 “……” 程袤山知道电话那头是谁,所以拒绝主动开口。 程袤川从他的沉默中嗅出一点隐晦的得意与炫耀,直切主题,质问:“你和栗予怎么回事?” 程袤山哼笑一声,“看见了?” 程袤川烦躁地按下喇叭,滴了把前面见缝插针别进来的一辆小车,“到底怎么回事?” 幸好,他知道程袤山昨日一整天都在家里,晚上也是在家过夜的。 “开车呢?”程袤山问,“那我就先不气你了,安全第一,拜拜——” “少来这一套。”程袤川耐心告罄,不善地警告。 “好嘛,”程袤山不想再挨一顿揍,打太极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程袤川深吸了口气,紧握住方向盘,“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程袤山反问。 程袤川语速极慢,确保程袤山能把每个字都听清,“因为栗予看不上你。” 深呼吸的人变成了程袤山,也不犯困了,“说得好像他看得上你似的。” “比你强。”程袤川冷冷讽道,“不然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你见面。” 被戳中痛点,程袤山跳脚地从床上坐起来,“我是昨天和他表白了。” 程袤川接道:“他没同意。” 程袤山:“但也没拒绝。” 差点闯了红灯,程袤川猛踩下一脚刹车。 在背后早高峰车流的鸣笛声中,他一言未发,扣掉程袤山的电话,绿灯后重重踩下油门,驶向学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要先见到栗予再说。 因为这通电话,程袤川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到学校时已经九点。 他疾步走进教室,却发现讲台上站着个陌生的面孔。 他正退出确认门牌号,听到讲台上那个老白男说:“进来吧,你没走错。我知道突然从年轻漂亮的yuli换成我这个老头,是件很难接受的事。” 第34章 学生们哄堂大笑。 已经进了教室,不好临时走人,程袤川阴着脸在最后一排坐下。 不同于栗予卡点上下课,并且只会从举手的学生里挑人回答问题。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代课老师便开始点学生上台听写单词,谁低着头就选谁。 程袤川毫无疑问地被选中。 老师一边调出ppt,一边和第一排的几个学生闲聊。 “yuli去哪了?放心,他下周就会回来。yuli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才临时找上我——” 话还没说完,他只见那个刚刚走到白板前的高个头男生,丢下马克笔便返回座位,拎起背包,出门左转走人。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开向栗予家的路,程袤川早就烂熟于胸,连有几个红绿灯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路飞驰到目的地,在楼下等了会,他跟在别人身后,蹭了门禁进去。 还是那张熟悉的门扉,这是程袤川第二次站在这里。 联想到上次不太好的回忆,他敲门的手停驻了片刻,但犹豫很快被急切想要见面的担忧取代。 笃笃笃,他谨慎地只敲了三下,屏息等待。 过了几秒,屋内才传来延迟的反应。 “谁呀?”栗予用英文问,声音闷闷的,拖沓而缓慢地向门边走来。 程袤川刚张开嘴,又迟疑地闭上。 如果让栗予知道是他,只怕连门都不会开。 清了清嗓子,他把语调抬高了些,尽可能地向印象中那种活力十足又飞扬的声音靠拢。 程袤川说:“是我,程袤山。” 门内停滞的脚步重又动起来。 “你怎么来了?说了没事。”听起来很困,像刚起床,也可能是生病没力气。 程袤川只“嗯”了一声。说多了要露馅。 锁孔轻轻转动,苍白而精致的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果然还没睡醒,眼睛垂着,微卷的半长发散乱地落在肩头。 不过这朦胧的一瞬只出现了半秒,紧接着,栗予像见鬼似的瞪圆了眼。 他惊慌失措地要关门,程袤川眼疾手快,把手卡进门缝,“——嘶。” 栗予停下,有点紧张地瞄了眼他被夹到的手指。 程袤川:“疼。” 栗予盯着自己脚下,唯唯诺诺地回复:“是你自己不小心,不关我的事。” 程袤川吃痛般皱起眉,“真的疼,不会骨裂吧?” 栗予悄悄看程袤川,他正专注地检查着手。 他偷偷瞪了他一眼,“骨裂就去医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程袤川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马上按下,“可是是你弄伤的。” 栗予绷着脸:“我不管。” 作势又要关门,程袤川撑住,不给他关。 栗予没有他力气大,把自己整个按在门上,和程袤川角力。 他气得两片脸颊粉通通的,嘴唇鲜红,比刚才开门时的气色好上许多。 想起他还在生病,程袤川正色,顺从地减小力气,让门只留一条小缝。 “我听说你不舒服,所以……来看看。” 栗予涨红着脸,从门缝里觑他,很犟地说:“我才没生病,只是不想看到你,才没去上课。” “……没生病就好。”程袤川说,“对不起,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栗予别开眼。他看不到属于程袤川的脸,但听到的是属于chasen的声音。 仿佛多日来在程袤川面前一直戴着的面具被撬开一角,他咬着嘴唇,半是恨,半是可怜,“你也知道。害我少挣一百五十刀。” 学校给助教开的工资很高,一百五十刀是一小时正课的薪水。 “还……在生气吗。”程袤川又说。 栗予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副还用问的表情,然后说:“没有,我不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嗯,我明白。”程袤川闭上了嘴。 欺骗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可怕。更可怕的是,欺骗的行为一旦被揭露,怀疑的种子将永久在两人之间种下。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栗予重新信任他。 隔着门,但栗予忽然觉得程袤川好像在生气。 程袤川确实是在生气。气自己那些不经大脑的举动和言语,气自己没能早早坦白,也气自己没有程袤山的一条巧舌,既不懂讨好,也说不出软话。 “对不起。”听着门内栗予的起伏呼吸声,程袤川说,“我知道这是废话,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真的。 “我一直心存侥幸,总想、总想等你更喜欢chasen一点,等你喜欢到可以因为chasen而无法拒绝程袤川的时候,再和你坦白。 “是我太差劲了。” 栗予没由来地强烈讨厌起眼前这道不够隔音的门。 难以再继续面对程袤川,他转身,仰起脸背靠在门上。 他的喉咙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怎么也咽不下,“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太喜欢,没办法更喜欢了。” 程袤川看着栗予抵在门上用力到青白的手指,多想能再牵一牵。 “确实很差劲。”栗予又说。 这句话仿佛是chasen面前的栗予又回来了,像在用耍小脾气的方式撒娇。 程袤川燃起一丝希望,手指蹭过去,不碰上地放在栗予的旁边,和他接触着同一小片空气。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不能让程袤川听见。 程袤川屏住气息,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 “……小组作业玩失踪,就连被学校挂了科都没意识到错的其实是自己,还想出个那么烂的报复方法,明明比我大整整两岁,聊天的时候总要我哄你。幼稚,傲慢,完全不为别人考虑,缺点多的我数不过来,你自己知不知道?” 他说什么程袤川都认,何况摆在他面前的这些本来就是事实。 “……我可以改的。” 栗予却摇头,“我不用你改。” 他只听见栗予接着道:“chasen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不过你也没有差到我说的地步。但是……你们就是不一样。你能明白吗?所以,哪怕现在,对我来说,你们始终不算是同一个人。” 程袤川睁大了眼,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什么意思?” “这些天,我一直在劝自己,把chasen当做一个ai虚拟男友,只是数据被我不小心删了。”栗予的眼睛又一次失禁。 他忍着泪,不想让程袤川听到他抽泣的喉音。chasen离他很近,程袤川却很远,“chasen是chasen,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程袤川怔在原地。 这些话称得上委婉,栗予的声音也并不冷酷,他却忽然喘不过气,甚至有堵住耳朵不再听下去的冲动。 从另一个侧面,程袤川论证了先前自己某个隐约的猜想。 为什么哪怕模糊地看到过他的身形,摸到过他的脸,栗予也从未认出他。 不是什么认出了但不愿戳破事实之类的肥皂泡幻想,只是纯粹地因为没有在乎过。 程袤川不是接过吻、牵过手的chasen,程袤川对栗予来说,是拖后腿的组员,是偶有几次照面的学生,是共处一室会让他不适,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也不值得投以关注的陌生人。 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让栗予心动的,从来都是完美的、虚构的chasen,而非“程袤川”本人。 还在犹自失魂落魄,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程袤川刚刚刻意模仿的那个。 “小予,我来看看你。” 程袤山出现。 栗予打开了门。 他的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睛刚刚哭过,睫毛还是湿的。 程袤川几乎不忍看他,胸腔里的小鸟拼命扇动翅膀。 “我看网上说,感冒的话最好吃清淡点儿,但又得营养全面,所以我打包了几份粤菜,有蛋白质有蔬菜,少油少盐,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程袤山像是才看到杵在门边的那么一大个程袤川,不阴不阳地说,“小予,你家还挺热闹。” “谢谢,辛苦你跑一趟了。”栗予说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暗中责怪地瞟了瞟程袤川。 他没让程袤山来,结果他自己跑过来了,都怪程袤川刚刚为了骗他开门胡说八道,结果现在人真来了。 他眼尾是上扬的走势,这轻飘飘又带点嗔怪的一眼,莫名让刚刚还像只接触不良的灯泡的程袤川,电路忽然走通,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不论喜欢或是讨厌,至少对栗予来说,他仍然是特别的。 喉头还有些发堵,程袤川闷声:“你不是说没生病吗……。” “小予鼻音都那么重了,你还听不出来?”程袤山呛道。 “……”程袤川破天荒没有以牙还牙。 “哑巴了?”程袤山上下打量了几眼他,又腆着脸问栗予,“小予,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程袤川幡然冷视程袤山。 栗予不懂拒绝,好在他很懂,“不行。” 第35章 “谁问你了?”程袤山说,“这是你家吗?” 程袤川原封不动地把这话还了回去:“这是你家吗?” 两人互不相让,你来我往难解难分,吵得栗予头疼欲裂,鼻子也通不上气,只能张着嘴口干舌燥地呼吸。 他想回床上大睡,最好一觉醒来,这两人根本没存在过。 左一句右一句,栗予脑子里仿佛嗡地一声尖鸣,彻底怒不可竭。 “要吵也别在这里,我不是你们两兄弟用来竞争攀比的玩具。” 他把门一摔。 世界清净。 第31章 水色耳钉 程袤山又在家里开派对。 他原本喊了栗予的,可栗予一听是去他们家,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尽管有些失望,但一码归一码,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许多,不必操之过急。 除了没有试过在恋爱关系中那些特定的事,吃饭、看电影、手工体验课这些,都做过一遍了。 程袤山很会把握先机,利用栗予软绵绵又不擅应对示好的性格。 日常栗予有拍摄的需求,他就直接买了台相机,和栗予说,是想要给他拍照,所以才特意买的;看电影、陶艺课这些,则直接订好两张票,告诉他如果不去的话票钱只能浪费;吃饭更是再简单不过,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校园又不算大,日常偶遇当然常有。 每次在学校捉栗予个正着时,栗予脸上那种头疼但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憋屈表情,他都觉得实在太可爱。 如果让程袤川知道这些,恐怕又要说他什么道德绑架之类的云云,但他和程袤川不一样,有好感就主动进攻,只要对方不拒绝就穷追猛打,利用一切潜在机会,在他看来都不是可耻的事。 程袤川还不知道,栗予不算是完全自愿的。 不过,光是看他朋友圈的几张照片,应该就够程袤川气得睡不着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程袤山开了瓶香槟,四溅的金色酒花将地板浇湿了大片,好友吹着口哨起哄。 气氛正热,程袤川房门打开,客厅里诡异地寂静了半秒。 这还得托程袤山刚刚一句话的福。 方才,朋友到齐后不见程袤川,便随口问了一句。 程袤山说:“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和嫂子吵架了?” 程袤山爽朗一笑,“什么嫂子,现在是弟妹了。” 音乐声不算大,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没人敢说话,看着程袤川走出房间,去了阳台。 原来只是出来抽烟。 他们默默松了口气,又过了会,气氛才恢复如常。 楼外那棵蓝花楹开了。 透过淡青色烟雾,程袤川盯着这棵繁茂的花树。 蓝紫层叠的一簇簇,即使是夜里也美得浓郁。 身后,阳台门发出响声。 来人是李晟,两兄弟中学便认识的多年同学。 李晟摊手向他要烟,“里头太吵了,呆不住。” 程袤川磕出一根给他。 “还是自己卷的?真有功夫。” 程袤川嘴角微微一动,“不怎么抽。” “不怎么抽?那怎么这几回来你家,光看你抽烟了。” 程袤川没理会,又去看那棵树。 “哎,你知道程袤山刚刚在屋里说什么吗?”李晟又搭话,有样学样地模仿,“‘现在是弟妹了’。” 程袤川仍是缄口。 “……真的假的?他胡说吧?”李晟试探地看他的脸色。 两兄弟看上同一个人,听起来像是能做个pdf分享的程度。刚刚程袤山敢说,他都没敢信。 可不管他说什么,程袤川都情绪淡淡的,自顾自抽他的闷烟,一副快遁入空门的表情。 看他这副样子,李晟算是知道,事实和程袤山的话只怕相差无几。 “得,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情种。” 李晟不说话了,又从程袤川那儿偷了根烟,两人对着楼下的草坪大海一起沉默地抽。 半晌,程袤川冒出句:“我性格怎么样?” 李晟一悚,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爱情真可怕。 程袤川又问了一遍。他和李晟关系不错,李晟爱贫,但懂边界感,程袤川不排斥这种人。 “就……很靠谱。”李晟绞尽脑汁,挤出几个字。 中学时,没人爱学习,都是程袤川先写完,给程袤山抄,然后他们再抄程袤山的。别管答案对错,他们的作业全是程袤川那份的子子孙孙。 如此六年,他们每学期都和程袤川选同样的课。 程袤川笑了笑,又来了句:“我幼稚、傲慢、目中无人。” 李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是病得不轻。 但这三个词和他印象中的程袤川出入太大,程袤川是一向我行我素,但为人并不差。 李晟想了想,开解他:“幼稚怎么了?大家都才成年两三岁,现在不幼稚等七老八十幼稚吗。 “傲慢和目中无人,也没有啊,你记得十年级那次实验课吗?咱俩一组,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差点把教室炸了。” 他开了话匣子:“还有我网球比赛那次,裁判偏心眼,还是你和他理论,最后我才能拿冠军的。” “还有一次,前年我们去蓝山,半路碰上只被撞得稀巴烂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鸟,你掉头送鸟去医院,还替鸟把医药费交了,虽然最后鸟活没活不知道……” 李晟滔滔不绝。 如果不是他主动说起,程袤川对这些事基本没有印象,也不会主动想起。 也许是今晚抽了太多烟,尼古丁中毒,程袤川的胃部感到一股强烈的难受,五脏六腑仿佛活了过来似的,在他的腹腔里翻江倒海。 他对无关的人、甚至动物,都能不吝地施予廉价的善意,却把最刻薄的部分留给了最喜欢的栗予。 栗予的感冒还没有好,头昏脑胀,浑身酸痛。 感情不顺,生活也没好到哪去。 临近期末,作业一个压一个,纹身店那边的工作不得不暂时终止。 周六那天,他原本有个已经沟通好的客户,对方却突然临时有事,说自己最近收到一家模特公司的面试,模特不太方便有纹身,问栗予能不能先等等他,如果他面试没过,再来文。 栗予啼笑皆非地拒绝。 他靠强力止疼药才能来上今天的课,趁学生还都没有到,趴在讲台上打瞌睡。 朦胧中,程袤川的话又一次拥挤地撑开他的大脑。 “虚假做作……不像男人……” 他在梦里四处遁逃,慌不择路,然而跑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些字眼,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却又无能为力。 栗予以为,做博主这几年下来,他早就对所有恶意的评价都能免疫,何况这些恶评只占很小一部分,绝大多数的人都善良又包容。 可这些喜欢也同时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像个被吹饱的气球似的轻飘飘涨起来,真的相信了自己多有魅力,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哄着捧着他。 栗予被教室外的人声吵醒。 他揉了下眼睛,打开手机照照自己,确定看不出异样后,才从桌面抬起头。 学期快结束了,这门日语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出勤要求,绝大多数人出勤够了便不再来上课。 栗予是不介意这种行为的,对着台下寥寥几个人,他反而更怡然自得。 如果程袤川不在,就更完美了。 往日从不抬头,甚至被他抓到过在日语课上写经济论文的程袤川,这节课却突发恶疾,每个问题都跃跃欲试地举手。 也或许之前是担心被栗予认出来,而现在不必再有顾忌。 栗予只当他不存在,平静地讲他的课,还是按往常的步调来。 可有一道题,偏难的语法填空,他问完后,全班都没人想回答,除了程袤川。 程袤川那么高,坐直身体再加举手,存在感无比明显,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栗予只得像购入一件价格大涨但不得不买的生活必需品般,不情不愿点了他。 还好,程袤川回答得很老实,也没看栗予,专心朗读题干。 大概因为不常张嘴,程袤川的发音有些生硬,但答案无可指摘。 这题结束,栗予大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隐蔽地递过去一眼。 谁知,程袤川仿佛专程等着那儿一般,目光立刻将他捕捉。 实现对上,栗予仿佛能听见蒸汽扑出来的声音,脸上又开始发热。 然而程袤川的眼睛里,没有抓住他偷看的促狭,只是很柔软地注视着。 片刻,只见程袤川的头颅轻轻一偏,像是个特意做给他看的动作,耳垂上,什么东西璀璨地一闪而过。 因为太过熟悉,栗予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有七个耳洞,日常需要频繁的清洁消炎,所以经常随手更换款式。 第36章 那么多刺穿中,只有左耳垂上的那枚耳钉几乎没变过,银色的土星,中间嵌着枚水色小钻,简洁又耐看。去年他不小心弄丢其中一个,又跑去买了对新的。 现在,一只一模一样的,正在程袤川的耳垂上闪烁。 第32章 男人善变 栗予背着双肩包,从朋友的车上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停车场另一端的那个出挑的身影。 他知道,美好的一日徒步还没开始就被毁了。 “这边。”程袤川看起来若无其事,坦荡地向他们扬手。 上次音乐节,栗予通过叶霏雨认识了张蔚,但后续并没有再和他有往来。 前几天,张蔚突然找上他们,主动问两人想不想出来,他最近刷到一条还不错的新手徒步线路,打算多喊几个人玩。 连日来栗予都在对着电脑熬夜,收到消息时,刚巧本学期最后一个作业收尾。 他查了查这条线,是丛林之间的栈道,地势基本平缓,一路还可以溯溪,好走又有趣。 入夏后天气闷热,城市里没有一丝风,栗予没多想,便和叶霏雨一块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现在栗予算是知道,这又是程袤川的诡计。 和程袤川的事,连叶霏雨都不知道,不必说其余的泛泛之交。栗予不想让旁人察觉异常,只好装出笑容满面的样子,和他们一起跟程袤川打招呼。 他的衣裤鞋都是以干净简单的白色调为主,在茂密深绿的树丛间十分亮眼,拍照也上镜。 好巧不巧,程袤川穿了黑色的冲锋衣和运动裤。 但衣服这种事也不好说是不是故意,栗予闷闷不乐地坠在队伍最末尾,边拨弄头发,好把耳钉遮挡得更严实一些。 那天下课之后,他回到家,被气得立刻就想摘下耳钉。可这款耳钉他已经戴了有四年,感情深厚,而特意换掉又会显得很在意,正中程袤川的下怀。有关程袤川的事,栗予一想就头痛,思来想去,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溪水淙淙,阳光透下来,树叶仿佛发着光一般。 空气清凉而湿润,栗予深深吸气,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对身后说:“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什么?”程袤川两大步迈上前,和他比肩,弯下腰,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抱歉,水声太吵了,我没有听清。” 熟悉而辛辣的香水味涌入鼻腔。 栗予自觉,他和程袤川的身高差不算太过分,仅仅十五公分而已。可程袤川向他倾身的动作却非常夸张,仿佛他是什么小矮人,光把耳朵挨上来还不够,漆黑的眼睛也斜向他,牢牢锁住他的嘴唇。 不同于栗予皮肤白皙、发丝浅棕,全身上下哪里的颜色都很淡,程袤川的眉眼发色都是浓黑的,配合他俊美深刻得不似亚洲人的五官,凑到面前时冲击力十足。 水蓝色小钻在栗予眼前摇动,这颜色一点都不适合程袤川,闪亮亮的光彩直晃得他心烦意乱。 不安地习惯性舔了舔嘴唇,他看见程袤川的目光变深了,狭长而残忍的眼睛目的性很强,像是某种猎食动物,过分侵略地在栗予露出的一点口腔黏膜上巡梭,仿佛那水红柔嫩的地方不是嘴唇而是别的什么。 根本不记得自己要说的话了,栗予一阵心慌,快步和他拉开距离,跑去了朋友身边。 这条路线宠物友好,他们碰上不少小狗,还有野生火鸡和吸蜜鹦鹉。 时近正午,太阳渐渐毒辣起来。 一路走走拍拍,他们中途还下水玩了一阵,这会儿刚走完大半。 突然,程袤川说:“我需要休息一下。” 张蔚有些奇怪,这种缓得像是平路的小坡,怎么也不该能累到程袤川。 他看了眼表:“我下午学校还有节课,有点儿来不及了。” 程袤川坚持:“那我们分两路,有事就先走。” 几人互相商量,栗予和叶霏雨也低声对话了几句。 线路本身不长,他们都倾向于尽快走完,再去附近的唐人街一块吃饭。 最后留下的,只有程袤川和栗予两个。 注视着前面一行人慢慢走远,直到脚步声也不能听见,程袤川转过头,问栗予:“吃早饭了吗?” 栗予白着脸,发际那一圈细碎的小绒毛被汗打湿,“吃了。” “吃的什么?” “抹茶拿铁。” 这也叫吃,程袤川没话说了,从包里翻出根蛋白棒,递过去。 没有和他犟,栗予接过拆开。 他是低血糖了,几分钟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心慌手抖,又冷又饿。 程袤川一路都在后面看着,敏锐地注意到他脸色不大对,出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便立刻叫停。 蛋白棒味道不怎么好,饱腹感也强,栗予嚼了两口就吃不下了,蜷起腿,小小一团缩在路边的石凳上,一副快要关机的呆样子。 程袤川皱起眉,抓着栗予的手腕,把蛋白棒怼到他嘴边,“吃,别不动。” 栗予机械地啃了一口,但还是不喜欢,咬一口嚼三十下。 程袤川站在对面,默不作声地数他嘴巴动的次数。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回温,栗予的脸色好了些,咬着头绳,把汗湿的发尾拢成一束。 发绳是纯黑的,他身上没有那么冷硬的颜色,衬得嘴唇饱满粉红,牙齿雪白。 湿漉漉的发梢被挽了起来,汗水洇湿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细微光泽。 程袤川压着语气,问:“既然难受,为什么不说。” 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栗予似乎根本不打算说。他总是这样,比起麻烦别人,更擅长自己忍受。 浑身不再冷冰冰又晕乎乎,栗予灌下大半杯水,舒了口气,把还剩半截的蛋白棒收进衣袋,认真和程袤川说:“谢谢。” 他忘了带吃的,多亏程袤川记得。 程袤川充耳不闻,直接把手伸进他的衣兜,抓出那根蛋白棒,又塞到栗予面前,“吃完。” 栗予看着那根蛋白棒,没有接过。 程袤川又问,“难受为什么不说。” 栗予解释:“我是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又不会真晕,而且再走半小时就到出口了。” 程袤川带着刺似的,“想坐救护车我现在就能帮你叫一辆,不用再等半小时。” 栗予说不过他,脸颊微不可查地被气红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算有数,是最近几次情绪大起大落,感冒又刚刚痊愈,加上期末太忙没能好好吃饭,今天才会体力不支。 想来想去,栗予说:“也不看看是谁的错。” 程袤川耳朵一动,不可思议,“你自己不吃早饭,怪我?” 栗予:“我没说是你。” 程袤川嗤道:“这儿就我和你,那你是和谁说话?” 栗予抬起脸,对着头顶在树梢上啾鸣的鹦鹉,说:“闭嘴。” “吃了。”程袤川又把蛋白棒怼过去。 “我吃饱了。”栗予保持抬头望天的姿势,不想看到程袤川一眼。昨天还伏低做小,今天就敢骂他了,真是善变。 程袤川冷下脸,凶道:“让你吃口东西而已,有完没完?” “再说一遍?”栗予气势汹汹地提高嗓门,正要反驳回去,后面传来脚步声。 是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走着,气氛和谐愉悦,看样貌是华人。 栗予闭上嘴,和程袤川拉开距离,余光看见他们走远,才又说:“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有人路过就和他装不认识,程袤川有些受不了,再说他明明用的是正常音量。 他气得直笑,“声音大怎么了?丢你脸了?” 既然栗予不吃,他把还余下一多半的蛋白棒送到嘴边,恶狠狠咬下一口。 栗予看着他吃自己剩的,心情奇妙地缓和了一些。 思考几秒后,他和程袤川商量:“耳钉你不准戴,现在就摘掉。” “我自己买的,凭什么不能戴。”程袤川说完,为了能使栗予更加生气,他转过身,向栗予展示自己背包上的包挂。 一看见那只银色的kitty,栗予原本还算得上和缓的脸色直接变了,只觉得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不堪回首,什么想亲你想抱你,现在回忆只想钻进地里。 他气得脸都要变形,跃跃欲试地想伺机冲上去把耳钉kitty全撕下来。 程袤川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强调:“这是我自己买的,私人财产,懂么?”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栗予看购买记录。 栗予喷火似的瞪着他。 他曾经以为两兄弟很不一样,现在看来,一个明着给他气受,一个暗地里让他憋屈,全是混账。 偏偏那耳钉的火彩实在璀璨。这牌子一向因合金锆石塑料珍珠的材质为人诟病,栗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颗小塑料钻怎么能这么闪,程袤川微微一动,他就被晃一下,直闪得眼睛疼。 “你还有理了?”说完,栗予怒瞪着眼,直接上手去摘。 第37章 程袤川矫健地躲开,栗予扑到他身上,又抓,谁知指甲和土星的小冠冕勾了个正着。 霎时,一道细而鲜红的血线,沿着程袤川的耳垂淌下来。 第33章 气人天才 “我……对不起……”栗予惶然地后退半步。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一下更白了,翻出纸巾塞进程袤川手里,嗫嚅着,“对不起。” “没事。”程袤川捉住栗予的手腕,执拗地问,“为什么我不能戴?” 细细的血流汇聚,顷刻间聚成饱胀的一大滴,啪嗒滴在程袤川的冲锋衣上。 栗予不敢看似的移开眼睛,手腕上程袤川攥着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你,你先擦擦。” “程袤山能戴,我不能戴?”程袤川执着于答案。 “你擦了再说!” 或许是穿孔的时候就没有注意避开血管,鲜血源源不断,也顾不得什么保持距离了,栗予抓着纸巾按在他的耳垂上。 薄薄的美乐蒂印花纸巾一下被洇透了,仿佛止不住似的,栗予有些焦急:“你这是在哪打的?技术一点都不好,根本不该这么快就换钉子的。” 程袤川只觉得,隔着一层,耳垂被轻轻捏住了,纸巾的草莓味充盈着他,更加鲜明的是眼前栗予手腕内侧白得透明的肌肤,以及皮肉里透出的香气。 他不着痕迹地耸动鼻尖,沉迷地半阖起眼,几乎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把脸蹭进栗予的手心。 有多久没被栗予触碰过了,十九天而已,他却觉得比一百九十天还要漫长,每一寸皮肤都恋恋地渴望着栗予。 程袤川在闻他。 意识到这件事时,栗予差点跳起来。 “你在,你在干什么?!” 他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耳钉被剐伤,流了一大摊血,光是想象栗予就能痛得缩起来,程袤川的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颧骨晕着点晒伤了似的红,深长的眼睛微眯着,直勾勾盯着栗予,薄唇张开一点,滚热的气流铺洒在栗予的手腕内侧。 栗予唰地抽回手,躲到石凳的另一侧。 恍惚地喘了口气,程袤川定神。他并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情。 他又问了一遍:“程袤山能戴,我不可以?” “你到底在说……?”栗予满脸莫名其妙。 带着一点委屈,程袤川给他看程袤山的朋友圈。 “他在乱发什么!”栗予大惊失色,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确认。 这条朋友圈程袤山把他屏蔽了。 栗予当即联系对方,飞快打字质问,“我让他赶快删掉。” “不着急。”程袤川却说,轻轻扯了下栗予的衣摆。能得到解释就够了,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共处时间,一秒都不想被无关的人占据。 和他面对面坐着,栗予垂下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那张照片,是我之前发在账号里的,去年还是前年,很早了,不是,不是特意和他拍的。”他又看看程袤川的耳朵,血刚刚止住,把银钉都染红了。 自己左边的高位耳骨钉曾有一次穿衣服时不小心挂到,情况和这差不多。栗予知道有多痛,视线一抖,“对不起……不过你这个最好先摘了,出那么多血,后面很难养好的。” “我不疼,不要想了,不是你的问题。”程袤川松弛道。穿这枚耳洞的当天,他没有选择店里提供的、更易于恢复的一些款式,而是执意让对方换上他自带的。穿孔师告诫过他一定会发炎,但程袤川异常固执。 细长而锋锐的针头刺进皮肤,和栗予说的一样,真的能够听到细小的、皮肤被穿透的声音。他的心跳微快,有疼痛的成分,不过更多是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即将变得和栗予一样的期待。 栗予知道他不会轻易摘下,想了想,在手机里打下几个字,给程袤川看,“可以去药房买这个牌子的药膏和药水,是消炎的,我经常用。日常保持创面干燥,最好忌口,恢复前不要吃发物。” 程袤川不自觉笑了下。 看着栗予的眼睛,他认真地说:“我记住了。” 又坐了一会,栗予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好。”程袤川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栗予放在一边的背包,“你走前面。” “我自己背。” “好。”程袤川又说,没和他争,拎着背包,把穿戴的那一面靠近栗予的后背。 栗予自动抬起手臂,先穿过右边肩带,再穿左边,穿完抓在手心,“好了。” 这时,程袤川才卸下力气,让并不重的背包缓缓落在了栗予肩上。 栗予迟钝地觉得,这一幕像是家长送小孩上学似的。 他小跑几步,站到前面的坡上,催促他,“你快点。” “你慢点。”程袤川不慌不忙,“我不想叫救护车。” 栗予的脸热了一下。 他走路时喜欢低头,盯着自己的溯溪鞋,米白的鞋尖沾上了一点泥土。 身后,程袤川和他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脚步徐缓沉稳,步伐很大。 一不小心,栗予就把想法说了出来,“刚刚,你是在关心我吗。” “……嗯?”程袤川抬起视线,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低血糖那一会儿,”栗予慢吞吞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对吗?而且没吃早饭确实是我的问题。但你为什么要那么凶?既然担心,就说你很担心啊,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不好吗?” 程袤川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栗予不太自在,但还是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网络延迟似的卡了有好一会,程袤川才刷新成功,道:“好。” “那你说一遍。”栗予有些小小的得意,向他扬了扬下巴,精巧的鼻尖跟着翘起来。 “说什么?” 栗予说:“对不起,我刚刚是在担心你。” 程袤川重复:“对不起,我刚刚是在担心你。” “这不是不难吗?”栗予的眼睛弯起来。 像夸一个日语课上正确回答了问题的学生一样,他夸程袤川,“很棒。” 栗予继续走在前面, 高大的树木与低矮的蕨类都是浓绿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形成一个个小圆亮斑。 栗予踩上去,亮斑从土地转移到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发着光一般,灵动而明亮。 不敢直视似的,程袤川低下头。 他好像一个出厂时便设置有误的软件,把每一个喜欢都翻译成了讨厌。他是个毋庸置疑的瑕疵品,而栗予是完美的爱人的天才。 只能在晚上见面,而日间的课则因为怕被发觉而避免视线接触,这似乎是程袤川第一次能在阳光下好好看一看栗予。 栗予漂亮得很打眼,是挑不出错的那种,反而会让人只顾着欣赏整体,而忽略了局部。 程袤川不懂比例这些东西,但能看出栗予似乎连骨骼都是流丽的,协调得赏心悦目。 总之哪里都合心合意、恰到好处,栗予今天穿了条及膝的运动短裤,没怎么接触过日晒的皮肤白得扎眼,小腿也相当纤长,尽管不高—— 刚一产生这个想法,程袤川想起栗予的介意,立刻在心里郑重道歉,并默默补充,尽管不高,但也不矮。 情不自禁地,程袤川神思飘忽,问道:“你的耳洞也经常发炎吗?疼不疼?……那唇钉和那里——” 只见上一秒还步伐轻快的栗予动作一僵,他一把捂住耳朵,“你不准说。” 连背影都透出害羞和惊惶,程袤川浑身一阵发烧。 “我……不说这个。”明明知道栗予已经不高兴了,他脚下却迫切地追了上去,“你和程袤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觉又要掉进名为程袤川的陷阱,栗予警惕地说:“关你什么事?” “……我很羡慕他。”很失落似的,程袤川垂下眼,但还是离栗予很近,身上霸道的香水味冲进栗予的鼻腔。 “你真的喜欢程袤山么?”程袤川追问,“我不信。” 那天程袤山提议后,栗予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不愧是两兄弟,笨蛋得如出一辙。但现在,栗予转了转眼睛,对程袤川说:“我就吃这一套,怎么了?” “吃这一套?”程袤川的眼睛猫科动物一般危险地眯起,转瞬又松下来,不屑一顾道,“那种幼稚鬼,给你当儿子还差不多。” 栗予的脸当即就绿了。 还当儿子,一米七五的他生不出一米九的儿子,不对等等,他一个男的为什么要幻想生孩子。脑袋里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栗予恼羞成怒,“不准胡说八——” 忽然,程袤川把他半拢进怀里,手掌虚虚盖住他的下半张脸,“有人。” 被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程袤川俊朗的五官无限放大。 他的手其实并未碰上来,栗予却透不过气似的,憋得脸红耳热。 第38章 待一行人走远,栗予猛地打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程袤川揉着自己被打红的指节,气定神闲,“你不是嫌被别人看见和我说话丢人吗?刚刚我特意提醒你,你怎么还反倒生气?” 是没被别人看见和程袤川说话,但被别人看见了和程袤川捂嘴又搂腰。 好像沾上了一张怎么也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栗予气急败坏的同时无可奈何。 今年不剩多久了,再之后,就该考试,放假,在炎热的夏季过圣诞节。 几周以来的日语课,程袤川每节都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一排,第十三周的时候,他已经从最后一排,挪到了第一排。 尽管还是被当作不存在,并且非必要不接触,他的积极性却没有减损一丝一毫。 耳洞还在发着漫长的炎症,摸起来滚烫而肿胀,不知栗予那么多枚穿孔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并没有买栗予建议的那款药膏,只是每天用酒精棉片清理。 但这天,栗予带着学生朗读课文时,忽然在他的桌边驻足,不着痕迹地放下一支药管。 有了消炎药的帮助,几天后,耳洞恢复如初。 程袤山也发现了程袤川的耳钉。 当他问起时,程袤川淡淡地道:“巧合。” 程袤山无所谓地一挑眉,反正在黑名单里的不是他,晚上他还约了和栗予一起吃饭。 同一时间,程袤川和他前后脚出门,电梯里,程袤川对他说:“巧合。” 两人一辆跑车一辆越野同时驱出地库,驶上同一条公路,程袤川在程袤山拨来的电话里说:“巧合。” 直到和栗予碰面,一起进入餐厅,一桌之隔,程袤川跟着落座。 只见他微微欠身,温文地向栗予一笑,“你能接受吃生食吗?这家餐厅有道松露和牛还不错。” 第34章 人湿漉漉 叶霏雨这学期没有考试,交完论文便提前回国了。 和前女友交往多年,当然是有孩子的,一猫一狗,猫判给了前任,狗暂且托付给栗予。 栗予假期也打算回家,所以只是短暂地帮她照顾两周,再送去寄养。这边宠物寄养价格昂贵,两周看似不长,但能给叶霏雨多省下小一千刀。 她的小狗是只甜美的玩具可卡布妹妹,名叫来米,是招财的洋气版。 来米很乖,会在外面上厕所,每天只需要定时定点溜三回。她已经两岁半,所以不像小狗崽似的精力旺盛高需求,会自己玩玩具,累了倒头就睡。 栗予一直想养只小动物,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再多一个。来米又乖又懂事,他看着她长大,喜欢还来不及,自然不觉得寄养是件麻烦事。 短暂地有了狗,栗予不太方便长时间出门,但好处是多了一个可以用来拒绝和程袤山见面的借口。 比起程袤川喜欢冷不丁在他家附近出现、不明所以地看上一会儿栗予之后就走人,程袤山的招数要热烈高调花哨得多。 甜言蜜语信息轰炸、说是吃饭结果栗予一上车就被载去海边还收到一束花、以及看电影但是那种需要躺在同一张床上的露天影院。 只是回忆,栗予就头皮发麻,这辈子第一次由于想不出新的拒绝理由而头疼。 可程袤山并没有做错什么,非要说的话,栗予反倒觉得问题出在自己。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过分热情的人格,因此错过了许多本可以严词拒绝的机会。 今天的气温高达三十七度,担心小狗中暑,栗予早上遛完来米之后便没再出门,窝在家里安心复习,晚上八点多才遛第二次。 暖热的微风吹拂,栗予带着来米,正悠然地散着步,身后车灯一闪。 栗予往边上让了让,听着歌继续往前走。 车灯又是一亮,照着他,银灰的越野一点点极慢地蹭上前,挨得很近,栗予的小腿肚几乎能感受到引擎的热气。 他抱起来米,不太确定地摘掉耳机。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程袤川冷淡而英俊的一张脸。 “……” 栗予扭头就走。 他不说话,程袤川便也不说,仿佛很享受这种安静似的,驱动汽车跟在他身后。 栗予却被这沉默刺得浑身发痒,哪里都不对劲,不用回头也知道程袤川又在看他,如芒在背。 偏偏程袤川不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单纯跟着。 经过一座环岛时,栗予故意绕了整整三圈,程袤川便也跟着绕,像一部很笨的机器。 多亏这里足够偏僻,晚上基本没车。 栗予忍不下去了,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住的街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程袤川的出现频率高得不像是偶遇。 程袤川也没有隐瞒,“多转一会儿就找到了。” 事实更夸张一些,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栗予家的楼下便碰见,运气不好的时候,等上两三个钟头也是有的。 “变态。”栗予小声骂他。 “嗯。”程袤川不否认,现在这种程度,是如果栗予报警,警察确实可以来抓他的。 正僵持不下,栗予鼻尖一湿。 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上来。”程袤川打开车门锁。 栗予当然不可能上,他还没有傻到自投罗网的地步,抱起来米便准备拔腿。这条街离他家不远,跑回去也就五分钟。 程袤川打了把方向盘,车头一横,将栗予的路挡得一干二净。 他看了看狗,说:“它不是前天刚美容过?淋湿岂不是白美了。” 栗予只好上车。 把来米在后座安顿好,栗予兴师问罪:“你视奸我。” 美容这件事他只在小号发过。 程袤川回答得光明磊落:“对。” 栗予是把他拉黑了没错,但不妨碍他能注册新的账号,只要不被栗予发现就好。 栗予臭着脸闭上嘴。 这里离栗予家太近,程袤川有意开得再慢,却也不得不抵达。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气温也没有因此降低。 栗予的公寓在街对面,楼下是禁停区,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车上没伞,程袤川利落道:“我送你。” 说着,不容栗予置喙,他抓起后座的外套。 栗予没想到程袤川说的送,居然是撑起外套盖在他头上,又用身体替他挡住剩下的大半雨势。 急步穿过这条街,两人在门廊下站定。 怀里的来米干干净净蓬松馨香,栗予只有裤脚湿了一点,程袤川却连头发丝都在滴水了。 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裤,栗予低下头,“你,你上来擦擦。” “没事,不用。”程袤川却拒绝,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去你家,你会不舒服吧。” 毕竟上一次的经历实在不算美妙。 说话时,一大滴饱满的雨珠从他的刘海滑落,啪嗒打在高挺的眉骨上。 程袤川半眯起左眼,揪起衣领囫囵擦了把,还是道:“没关系的。” 可是擦完这一滴,还有许多。他整个人都被浇透了,水珠七零八落地顺着脸颊往下滑。 又擦了一下,发现是徒劳后,程袤川干脆放弃,就这么湿漉漉地占在门廊下,散发出雨的气息。 炙热的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味,但栗予仍能从中分辨出独属于程袤川的部分。 察觉栗予的视线,程袤川温和地催促:“快回家吧,看你上去我就走。” 双腿很重似的抬不起来,栗予有一种安静的慌乱,“那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把伞。” “不用,等下回家洗个澡就……” “什么不用不用,”栗予打断,细而浅淡的眉毛冲程袤川横着,“你刚打的耳洞,雨水最脏了,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抄起来米跑向单元门。 进门前,他回身看看程袤川,不放心地重申,“你在这儿呆着,不准走。” 飞快安顿好来米,栗予噔噔冲进电梯。 看到程袤川还等在门前,他不自觉松了口气,把东西一股脑塞进程袤川怀里。 程袤川挨个翻看,纸巾、毛巾、雨伞、卡片雨衣,难为栗予能在三分钟内为他找齐那么多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拆开纸巾,还是栗予常用的那款,在草莓的气味里,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自语般叹息,“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啊,也没,没多好吧……”栗予还没有喘匀气,金鱼一样张着嘴巴呼吸。他可以坦然地说自己对chasen很好,但对程袤川,好像女和子的哪个笔画他都没有沾上。 程袤川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炙热地将他笼罩,“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直觉不太对劲,栗予的眼睛无处安放,“……你干什么?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很感谢你送我和来米回家。” 敏感又容易害羞的天性使然,栗予很不擅长应对眼神交流。可程袤川的字典里却压根不存在羞耻心这种东西,不光看,而且直白,赤诚,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求,用视线肆意侵犯栗予的边界。 第39章 将栗予有些慌乱的样子看在眼里,程袤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只是想到了那次音乐节,也是下雨。” 栗予咬了下嘴唇,“那个时候,你就用嗓子发炎来骗我了。” “对不起。”程袤川暗淡地垂下视线。 “但是……后面你因为我去睡沙发了,”栗予歪头想了想,措辞道,“一码归一码,这个我就原谅你了。” 像是很想把栗予拢进怀里,程袤川喉结一滚,指尖动了动,但忍下了。 不远处的主街上,车辆行驶的声音重又清晰,原来雨势渐小。 恍然回过神,栗予说:“我该回家了。” “好冷,”他抱起手臂,低着脸抽了下鼻子,“你也快回去吧。” 程袤川颔首,“好,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 怀里是栗予刚刚塞过来的那一堆小破烂,程袤川把他们从大到小码好,安然又整齐地摆在臂弯里。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栗予,他正缓慢远离,然后在门禁前驻足,摸索起钥匙。 栗予魂不守舍,摸完衣服的口袋,又摸裤子的,上上下下,来回重复了三遍。 无端,程袤川升起一种很难说是好是坏的预感。 又在原地加载了一会,栗予才转过头。 他漂亮的脸上一片空白,有点呆地说:“我刚刚把手机和钥匙都落在楼上了。” 已经这个时间,没有一家开锁公司营业,最早也要明天七点。而由于租房中介的硬性要求,栗予不被允许配备用钥匙。 万幸还有个程袤川,而非独身一人,不然真的要露宿街头。 栗予感到大难不死、逢凶化吉,并迅速想出个完美的解决方案,“附近就有酒店,你能不能帮我定间房,我住一晚,明早开锁公司帮我开门之后,我再把钱转给你,行不行?” 还好来米已经吃过晚饭也上过厕所,家里玩具很多,还有丰容盘,独自度过九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不行。”程袤川却道。 他慢悠悠地看了看栗予,“但你可以来我家。” 第35章 不是偷情千收感谢加更 栗予已经在洗手间里呆了十多分钟,迟迟没有出来。 刚刚他向程袤川借手机发信息,说想和家里人讲一声,以防父母联系不上他再担心。 没想到,短信前脚刚发出去,电话后脚就来了,栗予向程袤川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捂着听筒走进了洗手间。 这一聊就是一刻钟。 程袤川和父母不要说打电话,一周能联系一次都算频繁的了。但他又想到栗予才刚刚成年,父母多关心一些也是正常,还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程袤川靠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正胡思乱想着,浴室门被无声推开。 栗予一手拿着他的手机,一手拎着裤腰,别别扭扭地从里面走出来,“谢谢你。” “不谢。“程袤川接过栗予递来的手机,视线很自然地从栗予的下半身掠过,面上恰到好处流露出一丝歉意,“我再帮你找条裤子吧,我有抽绳的那种,应该好些。” 说着,他起身拉开衣柜门翻找。 “……不用。”栗予维持着拎裤腰的姿势,憋气似的,闷闷地说,“是内裤。” 身无分文,还是大半夜,他别无选择,只能跟着程袤川一起来到他家。 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洗过澡之后,换洗衣物却又成了个问题。 t恤和裤子都不是全新的,栗予不介意这些,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往身上套,但没有料到两人在尺码上差距那么大。 上衣还能凑合,裤腰却大了许多,一动就掉。栗予只好这么不尴不尬地提着,尽量避免行动。 程袤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但这件事上他也没有办法,掩饰般清了清嗓子,“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我刚刚放进烘干机,一个小时就能好,不会太久。” “嗯,麻烦你了……”栗予应道,“我可以坐在床上吗?” 尽管程袤川站得很远,根本挡不到栗予的路,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让了让,“你坐。” 栗予端正坐在床角,连手机都没得玩,两手空空地摆在膝盖上。 和徒步还有遛狗的时候不一样,这里不是开放的公共空间,两人共处封闭的一室,还要小心不被程袤山发现异状。 简直比音乐节那次还要糟糕。 三个月前的程袤川对他来说,莫名讨厌、轻微恐惧,栗予对他避之不及。 三个月后,讨厌和恐惧没能减少,却不再纯粹,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入其中,让栗予不愿直面。 拥抱、牵手、接吻,恋爱的事情一起体味过几百遍了,却重新做回陌生人。 但又不能算百分之百的陌生人。做过太亲密的举动,便不可能再回归普通的社交距离,程袤川的许多无意识的肢体接触都在提醒着栗予这一点。 栗予观察起程袤川的卧室。 父母出于投资的想法,在这边为两兄弟置了业。 和栗予的公寓一样,衣柜门也是设计成了大镜子,正冲着床。暗调的木地板,书桌衣架床品都是黑灰,大面积的深色让人有些压抑。 尽管色调冷硬,舒适性却没有受到影响。窗帘是最厚重遮光的材质,羊毛地毯铺满大半个房间,窗边有把绒面的单人功能沙发,看起来很适合午睡。 墙面上干干净净什么装饰都没有,而一墙之隔,是程袤山的房间。 多亏程袤川住主卧,卫生间在套内,大大减小了栗予暴露的风险。 即便如此,他还是轻手轻脚的,说话也用气音。 “不需要那么小声,即使有声音,程袤山也只会觉得是我在看电影。”程袤川拉开书桌前的转椅,离栗予远远地坐下。 栗予点点头。 客厅传来咔嗒一响。 两人同时朝门口望去。 一串溜溜哒哒的脚步声,几句夹着嗓子的“公主”之后,电视开始播放,薯片很脆,听起来没有受潮。 一个人也热闹非常,更把房间里衬托得安静到了凝重的地步。 和栗予对视一眼,程袤川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你放心,我们平时不进对方房间的,而且我把房门锁好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笃笃敲响。 程袤山的嗓门简直大到了可怕的地步,“程袤川?你把指甲剪放哪了?我要用!” “电视柜第一层。”程袤川扬声。 “没找到!” “你自己找,别喊我,我现在没空,在——”程袤川想说自己在赶作业。 “你在求导啊?”像是为了故意打断他的兴致,门把手被咔咔地疯狂转动几下。 “嘁——连房门都锁了。”程袤山走远,回到他的沙发上。 这下好,彻底安静。 程袤川绝望地发现,栗予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更明显了。 有一会儿,程袤川才又说话,尽可能讲的不那么像在找补,“平时他真的不来的。” 栗予抿起嘴唇,干巴巴地向他笑了一下。 “放部电影?反正还要等衣服洗好,”程袤川提议,“这样你也不用压着嗓子说话了。” 虽然栗予的表情明晃晃地在说不想看,但或许因为寄人篱下,他还是点了头。 程袤川把头顶的灯光略微调暗了几度,“能看清吗?” “可以。”栗予还是坐在床角,只占据很小一片区域。 在衣服上蹭了下并没有出汗的手心,程袤川掀开笔记本,根据首页推荐,随便选了部名字听起来很温暖的华语片。 反坐在椅子上,他推了把桌沿接力,滑到栗予身侧。 他原本是想有个电影作背景音,能稍微让栗予放松些,也好说上几句话。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栗予奇怪的别扭,只是住一晚而已,又不是偷情。 但栗予的身体仍是紧绷的,回避一般微微低着头,后颈到脊背的线条呈现出柔润而优美的弧度。 每天不是写作业看书就是画画刷手机,栗予脊椎的生理曲度却保持得很好。程袤川心想,如果让他的私教见到栗予的背,会怎样大加赞赏。 正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栗予,书桌上的电脑里传出一声迷-离的呻-吟。 程袤川浑身一僵,不明白刚刚还很正常在坐车的两个人怎么莫名就缠到一块去了。 “……换一部?”程袤川低声说,“这部是软件自动推荐的,我没有……” “没关系。”栗予说,“这部电影我听说过很久了,一直想看。” 于是就这么放了下去。 “吃薯片吗?” 程袤川没能安静太久,也怪客厅的程袤山咀嚼声太大。他自己是不吃从这种油炸膨化食品,所以体脂率控制得比程袤山低。 栗予盯着前方,像是已经进入了剧情,过了会,程袤川才等到回答。 “不用的,谢谢。” 程袤川闭上了嘴。 第40章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房间这样小,小到他能听见栗予细而轻的呼吸声,小到他能感受到栗予的身体散发出的热量。 他从里到外都穿的是他的衣物,过分宽大的裤腿袖管,显得四肢纤细到了有些孱弱的地步,沉静地坐在那儿,闻起来不太像平时的栗予,是热水、体温、还有一部分程袤川的沐浴乳,混合在一起后的复杂味道。 不是隔着手机、需要反复揣摩的的数据,也不是不能露脸、还要时刻小心旁人经过的公园,此刻坐在他身边的栗予太真实了,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触碰的欲望。 但来之前,他和栗予保证过的,只是单纯的借宿一晚,绝不做多余的事。他在栗予这里早已没有任何信誉,正因如此,才更要言出必行。 程袤川将椅子转了一圈,改成正坐的姿势,双腿交叠。 走神好一阵,电影的剧情他早就看不懂了。 他对电影里那种情绪的流动十分不敏感,没想到不过一会儿没看,居然开始死-人了。片名那么温馨,结果内容又是色-情又是自-杀的。 还好栗予接受良好,程袤川则根本没打算真看,又把视线移了回去。 比起一分钟前,栗予似乎悄无声息地远离了他一些,脸也转开,发丝垂下来,遮住大半张面孔。 定睛一看,栗予正在流眼泪。 “……!” 一瞬间,程袤川手忙脚乱,啪地暂停电影,刷刷抽出一大叠纸巾,想帮栗予擦但最终把手放下。 “怎么了?突然……”程袤川半蹲到他面前。 栗予像小孩子一样,用手背抹着湿红的眼角,“情节……很感人。” 程袤川把纸巾塞过去。 栗予低下头,纸巾团进手心,泪珠却源源不断地坠落。他没那么容易为虚构的故事流泪,但电影确实写实而尖锐,让他联想到一些东西。 他在难为情。 意识到这件事,程袤川背过身去,“你想哭就哭,想看就继续看,别不好意思,我不看你。”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传来。 忽然,栗予喃喃着抽泣了一声:“……我想要chasen。” 顷刻,许多天来,本就压抑在爆发边缘的东西喷涌而出,几乎将程袤川淹没。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栗予却顽固得像块石头,不接受、不承认。 他把这当成怒火,受伤地回过头。 栗予眼睛是向下的,细长的睫毛掩住了大半瞳孔,哭湿的脸却面向他,嘴唇张合,“我,我想听你说说话……可以吗。” 他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程袤川深吸一口气,明白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潜在含义。 栗予不想看到他的脸,只想听见他的声音。 温暖的室内,他却周身发冷,短促笑了声,“说什么。” “……都行。” 程袤川扫了眼笔记本,读字幕,语气生硬,“‘我从来都没有问题。’” 栗予没有说话。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让程袤川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窒息般的沉默中,栗予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说:“……能不能,把灯关了?” 心脏仿佛停跳几拍,程袤川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栗予的意思。 但他还是把灯关上了,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程袤川不发出声音地向栗予靠近了一些。 栗予终于抬起头,眼睛剔透,但是失焦的,好像只有不开灯的时候,他才能直面程袤川似的。 在外面月亮洒进来的一点微光下,程袤川看清了他脸上湿湿的水痕。 栗予细白的手指在床沿上一动,他站了起来。 因为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走得格外小心,足底蹭着地毯。 尽管看不见,但栗予似乎自有判断方法,准确地锁定程袤川的位置。 只见他惶然又无助,踉踉跄跄走过来,未等程袤川有所反应,便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一瞬程袤川失控地绷紧,手臂半举在空中,不知是否该落下。 栗予把头枕在了他肩上,声音里的哭音依然很重,“我好想你。” 他的姿态让人倾向于理解成一种默许。 意思是,程袤川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理智和尊严让程袤川想抓起栗予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不接受程袤川,却能接受程袤川“扮演”chasen,甚至主动暗示。开灯时的程袤川栗予唯恐避之不及,关灯后却能让栗予说出想你。 有一刻他觉得栗予真的病了,想摸摸他的脸看是不是还在发烧,以至于残忍地预备打开灯光,让栗予不准逃避、好好看看,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栗予抱他时,即使把全部体重都压到他身上,也是很轻的。 相比起从前那些拥抱,程袤川却察觉到细微的差别。 栗予的睫毛颤着,手臂并未完全圈紧,但好像已经把全部力量和勇气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 明明神情中写满紧张生涩,可程袤川分明觉得自己被引诱了。不过引诱不是引诱者的错,是他实在在特定的人面前自制力全无。 可这种病态的、脆弱的纠缠,绝不是程袤川想要的健康关系。 该怎么恰当地拒绝……才能把栗予的伤心控制在最小限度。 这样想着,程袤川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动作。 他把嘴唇轻轻印在了栗予的发顶,刚洗过的发丝蓬松柔软。 他用了栗予喜欢的那种、比正常说话略低一些的声线,向栗予印象中的chasen接近。 “……你需要我怎么做。” 第36章 泡热水澡 和泡澡的感觉尤为类似,水流温柔而暖热地包裹上来,将自己完全浸入,无知无觉地漂浮在浴缸里。 有夜盲症,所以太习惯黑暗。可黑暗总是固定在那里,不该是摇晃的。 前段时间感冒后,自己一直注意添衣、多喝热水,但好像还是重感了,所以他现在一阵热一阵冷,类似发烧的前兆。 晚上依稀下了场暴雨,他回家给程袤川拿伞,却把自己的钥匙和手机都落在了家里。 原来他现在在程袤川的家里。 可程袤川在哪呢。 仿佛溺水获救般,栗予猛然喘息,竭力获取新鲜的空气。 他昏聩而泪湿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看到像星星似的一点,但也只有那么模糊一点,这是他在夜里的视物极限,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反射的光,来自程袤川的大床对面,那张镜子。 仰面躺在床上,继续在黑暗中像只张着腿的青蛙一样泡热水澡,抽搐紧攥的手指被一只大手触及,缓慢而安抚地展开,最终交握在一起。 顺着这只炙热的手,宽大的骨节,起伏的筋脉,一直到手腕,栗予确定了程袤川在哪儿。 他半撑在栗予的上方,精悍的肩背弓起,头颅起伏着,舌头发出的舔舐声如在进食。 清醒稍纵即逝,栗予再一次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念头,是刚刚似乎还不是这样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 一开始,栗予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呼吸着程袤川身上熟悉的味道,仿佛回到那些难舍难分的夜晚,什么也看不见,却有种婴儿时期般才有的安全感。 程袤川回抱了他。 拥抱过太多次,不少时候甚至一整个晚上都抱在一起,栗予眷恋这种独属于程袤川的力道和温度,哪怕喘不上气也没关系。 流畅得像是个本该如此的动作,栗予摸索着抓住了程袤川的手指。 温暖、干燥、比他大上一号,却很顺从,驯服地和栗予十指相扣。 栗予不会告诉程袤川,他曾对他发来的第一张照片做过什么。那张照片里,暧昧的光影将手部线条修饰得格外锋利,虬结的关节和筋脉犹如地下奔涌的暗河,在放松的状态下,有克制的力量感。当时,他的双腿不自觉绞紧了被子。 只是个拥抱,就让栗予整个软在他双臂之间了,不自觉发出“唔”的一声,像是小动物安心时的叹气。 细得几乎不能捕捉,但仿佛是为了提醒栗予别忘记chasen是程袤川的一部分,程袤川道:“小点声,不然程袤山会听见。” 但栗予似乎比程袤川更知道程袤川的底线在哪,很小声,但不妨碍他的强硬,“不要说话。” 扰人的声音没有了。 栗予卸下全部力气,放松地靠在chasen怀里。 外面电视播放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程袤川和程袤山都像是不存在一般。 过了一会,栗予才意识到,程袤川驯顺得异常,简直到了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可能答允的地步。 可他很坏,程袤川越是给予、越是迁就,他就越贪心。 半阖着眼,栗予仰起脸,“想亲一下……。 “他又补充:“不要舌头。” 程袤川笑了一声,不辩喜怒。 第41章 带着薄荷漱口水气味的嘴唇印上来,栗予比他要热一些,但很快两者的温度变得一样。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栗予的手里,程袤川像一台机器般,执行着栗予输入的指令。 两人贴得很紧,栗予却像是觉得少些什么般蹙起眉,躁动不安地,舌尖从程袤川的唇缝一蹭而过。 程袤川原本还算平稳的鼻息骤然一窒。 后面的事情不再需要栗予操纵。 嘴巴被衔住,猛烈得甚至带来一丝痛楚,口涎沿着闭不上的嘴角滑落,栗予的脑袋过分地向后仰去,身体失衡地跌倒。 程袤川炙热的气息让他有些害怕,半推半就地挥舞着手臂,然后像只玩偶一样,被抓住手腕拉高,双手扣在头顶。 一手压制着他,程袤川的另一只也没有空余,急躁而大力地摩挲着,五指深陷进奶油般的肌理。 碰到哪儿,哪儿就红了,栗予吃不住地哆嗦,反抗的念头就此彻底熄灭。 一不留神,宽大的下衣滑脱下去,卡在个将掉未掉的位置。 大片柔润的皮肤白得透光。 粉红,湿润,晶莹,竖-直的,类似一颗被含过的水果糖。 程袤川的视线定在那里。 栗予沉没在蓬松的羽绒被间,难堪地捂住了脸。 “不要,不要看我。”栗予抽泣着。 “没看。”程袤川的口腔被占据,吐字不太清晰。 他是没有看栗予,但像盯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般,恐怖地紧盯着栗予镜子里的倒影,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反应。 深陷在属于程袤川的、尺寸过大的衣物里,栗予更显得薄薄一片了,几乎快被衣服吞没。 他纤细的手指半捂住脸颊,泫然欲泣地蜷缩在那儿,潮红的脸上全是泪水。 程袤川几乎有些不忍心,可胃部的饥渴感却让他无法自制。 做出这一举动时,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不像程袤山中学时甚至有过和一群男生聚在宿舍看片的经历,程袤川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从不把这个当成一件必须要被处理的重要事项。 但当下,仅仅用手似乎不够,他想让栗予更舒服,也想无限无限近地贴近,最好能把他吞进肚子里。 所以他无师自通,很快完成了生疏到娴熟的蜕变。 栗予不论哪里都像是和他完美契合,体积刚好够他全部放进口腔,触感柔软而脆弱。 将所有多余的空间压缩,如饥似渴地咂吸着,舌尖如同蛇一般钻弄,栗予越是啜泣,程袤川越像得到鼓励一般卖力。 好像碰到喉咙了。 栗予猛地弹动了一下。 黏膜滑过黏膜的触感太过刺激,栗予抽搐着,指甲挖进了自己手心的肉里,眼泪在一瞬间失禁。 刚刚那个澡大概白洗了,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浸在热汗中。 甘美的汁水流进程袤川的口腔,他贪婪地想索取更多,仿佛这是他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一下没有收好力道。 栗予崩溃地尖叫了一声。 客厅里,程袤山正看球赛,时不时发出昂扬的叫好声。 听到这声尖叫,他扬声问:“怎么了?”怀疑自己耳朵出错,程袤川居然能发出这么又嗲又甜的声音。 “在看鬼片。” 程袤川敷衍完他,紧接着低下头。 他连一秒钟也做不到放开栗予,用湿热的抚慰为他延长余韵。 半晌,栗予紧张的身体松软下去,失神地融化在床上。 听着他渐渐平复的呼吸,程袤川从床上跪坐起来,但仍爱不释手地轻轻拨弄栗予。 他的指节膝肘都是粉的,所以对这里的样子程袤川也说不上意外。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堪称丑陋,不值一提,可以忍耐,乐于遏抑。 程袤川的目光勾勒着栗予像是睡着了般,也可能是不愿直面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上翘的鼻尖,嘴巴微张,仍在虚弱又乏力地喘息。 唇角有些湿润,程袤川碰了下,察觉出是什么东西,立刻如获至宝地卷进口腔,啧着舌头回味。 他发现,即使栗予需要的是chasen,而不是程袤川,他也没有关系。 栗予想要什么样的人,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可以。 第37章 应召牛郎 栗予的上衣还是整齐的,只不过衣摆稍蹭上去了点,紧实白腻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 沿着衣领的间隙望进去,周遭太黑了,程袤川什么都没能看见。 说想在栗予全身都留下自己的牙印也不过分,但最想要的地方,还是想亲一亲那里。 他还没亲眼见过那枚银色的小钉,手指试探性地向上,栗予却死死拉住衣摆,不给他碰。 遗憾地寻求着替代的安慰品,程袤川又去啜他湿红的嘴唇。 刚碰上,栗予把嘴一抿,“先刷牙。” 他就这么抿着在说话,好像程袤川的嘴有毒一样。 程袤川顿了顿,下床,在卫生间使用巴氏刷牙法三分钟。 再次回到床上时,栗予已经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只不过还是没有力气的样子,软手软脚地趴在那儿。 程袤川从后面覆上去,抱住他,没再索吻,把鼻尖埋进的颈窝,深吸着他的气味。 片刻后,栗予开口,他今晚哭太多了,说话还是瓮声瓮气的,“你要不要……解决一下。” 他一直努力地不去在意自己后腰处的存在感,但那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体积,像个热水瓶似的,烫烫的贴着他。 换了个不碰到栗予的姿势,程袤川哑声说:“不用,过一会就好了。” 又躺了一阵。 从门的缝隙看出去,客厅的灯熄灭,程袤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程袤川说:“衣服应该烘好了。” 他下床,在门前踌躇了一下,“……要开灯吗?” 栗予清了清有些沙的嗓子,“打开吧。” 灯光乍亮。 栗予懵懂地睁开眼,适应着刺目的光线。 他密长的睫毛哭得湿成一片,头发乱乱的,脸颊两团粉雾,被欺负得神智不清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程袤川有些后悔开了灯。 黑暗时,栗予不能看见,程袤川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可一旦亮起来—— 仿佛怕自己的目光会弄脏他似的,程袤川垂下眼睛,迅速从房间逃离。 栗予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刚一站直,裤子又掉了。 他默默提起来,余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红润,眼睛含着水,他在欲-望这件事上一向坦诚,从不亏待自己,但无论哪一种,都比不过刚刚。 残余的感觉仍时刻提醒着他不久前的情-事,栗予捂住脸,羞愧又逃避地滑坐在了地上。 程袤川进来时,只见栗予坐在床边,样子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不过对于他的开灯不认人,程袤川早有预料。 放下衣服,他倒了杯水,“喝吗?” “谢谢。”栗予接过,双手捧着,仰起脸。 他喝得有些急,透过玻璃的折射,程袤川看到他被压得变了形的嘴巴张开,小巧的喉结滚动吞咽着。 哭了那么多眼泪,再加上出汗和高-潮,应该很缺水吧。 栗予喝光了一整杯。 程袤川接过空掉的玻璃杯,看了眼他被热水湿润的水红嘴唇,很希望他缺的不是水而是吻。 “我想再洗个澡。”栗予声音细微,说话时盯着脚下。 程袤川从两人缠在一起的衣物里翻出栗予的,递给他。 栗予洗完澡,坐回床角。 程袤川还是待在他对面的那把转椅上,两个人面对面,各怀鬼胎地沉默着。 时间不早了,但谁都没先提睡觉的事。 “饿吗?要不要吃东西,”想起栗予今晚体力消耗不小,程袤川很不经意地提起,“我可以给你做。” 栗予没什么兴致地说:“我不饿,谢谢。” 又过了一会,程袤川:“电影还看吗?” 栗予恹恹的,“不看了吧,谢谢。” 程袤川有点烦,在心底啧了一声。 现在倒讲礼貌了,刚刚他吸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开灯就装不熟,明明刚刚叫得嗓子都快哑掉。但没一会儿,他的心情又好起来。装就装吧,装也不能改变口了的事实。 “对了,”程袤川想起什么,“你要不要看公主?我把它抱进来。” “诶,可以吗?”栗予抬起头,眼睛有点亮。 进门的时候,担心被程袤山发现异常,两人一路蹑手蹑脚,没敢在客厅停留。栗予还以为今晚没有机会了。 “我给你去抱。”身处栗予期待的注视下,程袤川通体舒畅。 连公主咬他他都没计较,把挣扎的公主放到栗予旁边,“不用怕,他一般不咬人的。” 第42章 “哇……”栗予发出感叹。 公主被抱进来前正在睡觉,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浑身都乱七八糟的,像块漂亮的黑白小抹布。 “他好软……”是那种羊绒一样绵绵的手感。 栗予心都要化了,温柔地尝试抱起公主。 公主没有反抗,在栗予膝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趴下。 第一次摸到卷毛猫,栗予新奇极了,顺毛逆毛来回蹂躏,还时不时捏一捏公主粉红的小脚。 怎么样公主都不生气,乖乖贴在他怀里。 像是怕吵醒他似的,栗予用气音,“脾气真好。” 起初,程袤川表情柔软,温和地注视着栗予同猫亲昵。但没过多久,他问栗予“你很喜欢动物么”,谁知压根没人搭理他。 栗予全副心神都放在猫上,当他不存在,公主也是,眼睛已经闭上,像是今晚打算直接睡这儿不走了。 “好了,该睡了。”程袤川硬邦邦地说,看到栗予脸上不舍的表情,他补充,“都两点了,明天还要早起。” 想起独自在家的来米,栗予依依不舍地看着程袤川把公主放回客厅。 “你睡床。”程袤川已经想好怎么安排。 “你呢?” “我睡地毯。” 栗予欲言又止,程袤川说:“地毯每个月都蒸洗的,很干净。” 犹豫了下,栗予抓着手里的被角,“床很大,可以……可以一起睡。” 长达半分钟的安静。 好一会,程袤川终于攒够了拒绝的力气,“不用。” 栗予不太确定地点头。 “我熄灯了,如果半夜要用洗手间,直接开灯就好,不用顾忌我。” “好。” 黑暗中,程袤川听着床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栗予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睡着。 不知是不是认床,还是哪里不舒服,程袤川半真半假地问:“最后那一下……我是不是太用力?没受伤吧。” 被子刷地掀起,一声闷响,栗予蒙住了头。 程袤川悄无声息地微笑。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栗予的大脑却乱得停不下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边。 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程袤川就躺在那儿,披着薄毯一动不动,仿佛在尽力收敛起浑身的攻击性,减小存在感,好让栗予更自在些。 不知过了多久,栗予无知无觉地沉入睡眠。 程袤川静静睁开眼。 极小心的,他慢动作坐起来,一点一点将自己挪到床边。 栗予睡姿不太老实,上半身平躺,下半身别扭地歪着,细白的两条腿之间夹着被子。 程袤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甚至觉得自己能就这样看着他,一直看到明天早上。 睡着时的栗予更乖,漂亮得像个人偶,又纯真得像个孩子。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乖,实则富有主见、胆大包天。 他的脸太小,又白,陷在枕头里,程袤川莫名就把手伸了过去,想比比大小。 这时,栗予刚好翻身,脸颊撞进程袤川的手心。 柔滑而微凉的,轻轻压过来。 一时间,程袤川无法动弹。 默默无声地兵慌马乱了一会儿,他决定就这么让栗予枕着。 他迟钝地觉得,好像有些太快。一系列的事情应接不暇,做出了超过的事,栗予却尚且不愿和他进入正式的恋爱关系。 chasen已经追到过栗予,而程袤川需要从头开始。 但一种潜在的感觉让他笃定,既然能让栗予喜欢上自己一次,那么也能让他喜欢上第二次。 天快亮的时候,程袤川趴在床边睡着了。 清早,六点半。 闹钟还没响,程袤川准时叫醒栗予。 揉着眼睛适应了会儿照进房间的日光,栗予下床洗漱。 上车前,程袤川递给他一个包在烘焙纸里的三明治。 “这么早也有早餐店开门吗。”栗予不太清醒,随口谢过。 他只吃了两口便收了起来,打算当午餐。 剩下的一路,栗予都在不声不响地犯困,红绿灯的间隙,程袤川不住看他。 开锁公司等在楼下,这栋公寓的门锁不复杂,不到三分钟,问题迎刃而解。 来米激动地扑上来,栗予赶忙带她下楼上厕所,又遛了半个小时。 期间程袤川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来米体型小,掉电也快,一到家,吃完饭就又回窝里打盹去了。 “这两天麻烦你了。”栗予真心感谢程袤川,拿起钥匙,准备送他下楼。 “有多谢?” “非常谢。”栗予顺着他回答。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等程袤川走了后,他要好好补一天觉。 “既然很感谢——”程袤川话锋一转,强势道,“为什么不看着我道谢?” 栗予愣住,抬起眼帘,飞快地扫了他一下,“这不是看了。” 说完,他准备关门,“昨晚辛苦你了,我好困想睡了,你也快回家休息吧,” 程袤川伸腿挡住他的动作,“不准敷衍我。” 栗予有些傻眼,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的程袤川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程袤川好整以暇,靠着门,先把不好对付的架势摆了起来,抱着手臂俯视栗予。谁让栗予昨晚爽完就睡了,而他几乎没闭眼,整晚都在思考对策。 程袤川向前迈了半步,逼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想回答一般,栗予转开头。 程袤川重复了一遍。 栗予微弱地回答:“没有关系。” 怯懦得像只鹌鹑,否定得倒是爽快。 不过这在程袤川的预料之中。 他笑了一下,“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栗予大脑宕机了似的,“你小点声,昨晚……后面主动的人是你吧?” 程袤川步步紧逼:“一个巴掌拍的响么?睡完我就翻脸不认人?” “朋友,朋友行吗。”栗予结结巴巴的,不明白为什么昨晚还很温顺的程袤川一觉睡醒像是换了个人。 程袤川抬高声音,“你的朋友会给你口角啊?”他把那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这下栗予几乎是哀求了,“你,你不要这样,我邻居是中国人,会听见的。” 程袤川不置可否,但仍撑着门,低头看栗予,不得到满意的回答不罢休。 栗予手足无措,“要不,要不你先进来。” 太丢人,他仓皇地左右张望,祈祷邻居们不要忽然出现。 程袤川没那么好打发,“我就站这儿,不走了。” 栗予快哭了,“你有病吧?” 骂人也软绵绵的,程袤川很受用,默认了。 思来想去,栗予只能让步,“那你想怎么办?” “不能谈恋爱吗?”程袤川态度硬邦邦的,但其实有点乞求的意思在里面。 栗予目光游离,“……嗯,这个事情,就是……” 程袤川又被气笑。 好在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以退为进,多么大度似的,说:“好吧,既然你实在不想,那也没关系。” 他登堂入室,从书桌上撕下张便签,提笔写下一串数字。 栗予没睡醒的大脑像是一团浆糊。 把纸条留在了桌上,程袤川对他道:“如果有需求,可以找我。” 栗予像听不懂似的,缓缓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程袤川的脸上神色冷淡,很能唬人的那种。 但他站得极近,仿佛一俯身就能吻到栗予,眼中也充满暗示。 在他的注视下,尽管感到十分冒犯,栗予的脸却一点点红了。 他覆在栗予耳边,挑眉道:“……昨晚你不舒服吗,一个人和两个人,还是不太一样吧。” 程袤川走了。 糊里糊涂地抓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栗予生锈的大脑缓慢转动。 意识到被程袤川摆了一道,他气得立马想撕掉纸条,胡乱揉成一团。 但没一会儿,紧攥的手却缓缓松下来,栗予仰面倒在了床上。 程袤川大步走出栗予家,第一时间驱车离开,快得像是怕栗予反应过来,追上来找他反悔。 栗予嘴上答应了,但表情明显不太高兴,却又迫于程袤川的强势不敢说什么,暗自生气的样子让他怜爱又想笑。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悸动地撞击着胸腔。但果然,栗予吃硬不吃软,越是扮可怜,栗予越是理都不理,反倒一强硬起来,栗予就束手无策。不过比起纯粹的害怕,更像是害怕里夹杂着喜欢。 想起昨晚栗予暗示般在他唇缝的那一舔,程袤川眯了眯眼。 他并未马上回去补觉,而是前往市中心一家香水店。 是刚刚他在栗予书桌上瞥到的,桌上几瓶中,有一款剩得最少。 他循着品牌和名称买下一瓶。 回到家,冲了个澡,程袤川迫不及待拆封,将香水喷在被子和枕头上。 第43章 尽管和栗予被体温蒸热后的那种气味仍略有不同,但聊胜于无。 在甜蜜的香气中,程袤川做了个得偿所愿的美梦。 第38章 上门服务 没等栗予联系他,程袤川就自己送上门了。 快到期末结课,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考试周,担心到时抽不出空见面,这几日程袤川去得很勤。 另一方面,他知道程袤山没那么容易轻言放弃,栗予的闲暇时间就那么点儿,当然先下手为强。他甚至有些后悔,前段时间他一心一意地想着怎么顺着来能哄栗予开心,谁知栗予不吃这一套,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由账号内容和穿衣风格能够得出,栗予其实是个偏爱明显的人,就像喜欢抹茶拿铁,所以几乎每天都喝。这也意味着,只要能踩中那个点,栗予很容易被讨好。 现在,程袤川在抵达栗予家前,又加了一站。 是因为上一次他有些过分,失手把栗予新换的床单弄脏,栗予说了他两句,所以如今他会额外多做一手准备。 栗予还是不愿开灯,好在程袤川夜视能力优越,只靠窗外的一点月光也能看清。 他的牙尖碾着栗予丰润的下唇,搓磨着这一小片皮肤,低低问:“要我用哪里?” 栗予颤声:“手,用手。” 他趋利避害地选择了更温和的一种,但很遗憾,程袤川不常尊重栗予的决定,比起动手,他更喜欢动口。 出力的是程袤川,所以栗予没有权利干涉。 没过一会儿,栗予便快乐得泪水涟涟,不断喘吟。 事实证明,日常那些刻薄的恶言恶语确实让程袤川的舌头得到了有效锻炼。 一次是不够的。 第二回,程袤川遂了栗予的愿。 他常年健身打球,掌心的皮肤自然不可能细滑,粗糙地摩挲着。 太大力,栗予会失控叫出声,身体崩得像根一触即断的弦;而太小力,栗予难耐地夹紧他的手掌,猫一样拱起背,然后在程袤川的诱骗下说出很多清醒之后无颜回想的话。 察觉栗予快到了,程袤川松开收紧的掌心,一切戛然而止。 “嗯?”栗予发出又甜又黏的哼声,困惑而急切地蹭他。 程袤川掏出个不大的纸盒,从中拆出枚又圆又扁的小薄片,送进栗予的手心,让他猜,“这是什么?” “隐,隐形眼镜?”栗予迷迷朦朦地摸。被程袤川不上不下钓在那儿,他有点想发脾气了,“你干嘛呢,快点。” “不对,再猜。”程袤川吻着他的耳廓,粘滞的水声异常响亮。黑暗放大了他的声音特质,疏离冷淡,却吐出下-流的字眼。 栗予像过电似的哆嗦。 啪一声,程袤川按亮床头的夜灯。 栗予猛地闭上眼,把脸扎进被子里。 他的床品又换回了薄荷蓝小狗的那套,满床的小白狗,都睁着豆豆眼在看他们两个。 那么可爱的被单,而他们两个正在上面做一点也不可爱的事。 程袤川不住地啾啾吮栗予的后颈,他羞得全身都红了。 虚覆在他身上,程袤川的手伸下去,指尖轻轻蹭动栗予湿滑的一片,“睁开。” 连这里都那么漂亮,让人很想欺负。 他吐出的热气洒在栗予的颈侧,强迫栗予打开眼,指着外壳上的那一串日语,嗓音低沉而动听,“老师,这个怎么读?” 栗予紧紧咬着牙关,眼泪都被逼出来。 可他不读,程袤川就坏心眼地不配合,在即将抵达顶峰前撤开,甚至恶劣地堵住顶端的孔眼,“你用过吗?” “没…没有。”仿佛坐过山车,高高抛起重重落下,栗予难受地抽泣,大脑像着火般昏热。 “我也没有呢,到底该怎么用?”程袤川很苦恼似的。 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依稀是个雪白的小盒,上面印着银色和红色相间的图案,栗予终于微弱地念出了那段片假名的发音。 程袤川撕开外包装,将油滑的薄膜捋下。 栗予抽搐着弄在了里面。 这一次没有染脏床单。 一旁的垃圾桶里微微一响,甜蜜的折磨终于结束。 栗予一秒也不让程袤川在自己身上多待,整理好衣物,把床头的ipad够过来。 他的呼吸仍有些急促,趴在床的另一边,点开视频软件。 有个客人很喜欢他的画风,但人在国,就想曲线救国,找栗予约张纹身稿。本着有钱就挣的想法,栗予欣然答允。稿件主题是一部电影,他还没看过,这两天正在补。 “你还没给别人文吧?”程袤川半坐起来,看他在干什么。 栗予还在不-应-期,懒得搭理他,程袤川握着他的脚腕,直接把他拽回来,“回答我,不许不说话。” “……欸!”整个人被拖回去,程袤川把栗予的光挡得一干二净,“你烦不烦?” 程袤川没说话,栗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撑在栗予上方,只看脸和上半身,斯文而淡漠,但再往下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栗予有些心虚,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趴回去。 他虽偏瘦,但身上的线条很柔,放松地趴在那儿时,腰肢软软地凹下去,刚好形成个弧度。 程袤川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欲念像海底暗流一般汹涌。他承认自己得寸进尺,吃过白米就咽不下粗粮,尝过肉之后又看不上白米,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是在自己家,加上刚进行完一番有氧运动,栗予昏昏欲睡,看一会走神一会,还跟着配乐哼歌。 程袤川心痒却又无可奈何,他原本是支着手臂的,忽然卸掉力气,把自己重重压在栗予身上。 栗予啊地叫了一声,还以为房顶塌了,差点没喘上来气,“你不知道你有多沉吗。” 两个人像两张纸似的紧密贴在了一起,嵌得严丝合缝,程袤川餍足地闷哼,“不知道。” “你给我起来。”栗予直觉哪里不太对,殊不知程袤川没顶他已经是最大的克制。 又挣了两下,见程袤川虽不配合,但也没进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栗予继续看他的电影。 不甘心被这么忽视,程袤川问:“你下周哪几天有空?”他好安排自己的时间。 栗予头也不回,把周一到周天都报了一遍,然后说:“全都没空。 于是下一周,每天晚上,程袤川都出现在栗予家。 “怕了你了……我真的来不了了,”栗予蜷在墙角,扯着裤腰欲哭无泪,“我帮你,行吗?你一直不解决也不好,对不对?” “不用的,怎么了?”程袤川油盐不进,栗予往上拉他就向下拽,但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甚至伏低做小的,很贤惠地说,“我是觉得你这周这么忙,肯定压力很大,帮你纾解一下。” “你……你少来!”手忙脚乱地和他抢裤子,栗予有理说不清。 以往早晨醒来,神清气爽精神饱满,最近早晨醒来,四肢无力全身酸软。他不是个节制的人,也很享受这种事,从前一个人时还好,但自打多了个程袤川,光是那些暧昧的话语、缱绻的抚摸,都太有煽动力,让栗予自制力全无。 他不懂程袤川古怪的迷恋,都是男的,程袤川自己又不是没有,却变态一样爱吃他那里,还次次要求栗予弄进他嘴里。 栗予说不上排斥,因为真到那一步时,他早神志全无了,还有些怀疑,这是否又是程袤川的什么计谋,所以才每次都只弄栗予,却不让栗予反过来碰他。 程袤川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可不要说更进一步了,栗予连上衣都不让他脱。结束后裤子一提,一秒钟都不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袤川的心底泛起微弱又无力的怒火,他是不需要栗予帮他,可至少再抱一会,多吻几口。 示弱一样,他贴过去,把自己缩得很小,下巴磕在栗予肩上。 眼前薄薄的耳廓是粉红的,那么多耳钉,他想亲都不知道该在哪里下嘴。 气息扑在颈窝,栗予缩了下,“痒。” 隔着两人的衣物,程袤川轻蹭。 栗予横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说的不用吗?” “嗯……”程袤川答应的很好,肢体语言却是另一回事。栗予都顶他的嘴了,他只是顶下栗予的腿而已,不算过分吧。 他知道栗予最喜欢他的,或者说chasen的声音,于是蓄意贴着栗予的耳朵,发出有些哑的轻哼,“现在用了……还算不算数?” 栗予按下意动,“……是你说自愿帮我解决,但我没说愿意帮你吧?” “礼尚往来一次,总不碍事。” 看了眼挂钟,栗予冷酷地说:“你该回家了。再说了,谁让你这么快就把灯打开。”意思是开灯之后就是程袤川,不是chasen。 讨厌了,但不妨碍依旧觉得栗予很可爱,程袤川摆出被拒绝后的沮丧表情,“真坏。”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 第44章 栗予不过是自欺欺人,而程袤川很清楚,chasen等于程袤川,栗予喜欢chasen就等于喜欢程袤川。 这么想着,仗着体型优势,程袤川把栗予撞翻在床上。 房间里的灯又熄灭了。 结束后,栗予不甚清醒地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疲惫得立刻就能入睡。 盯着手心的浊液,怎么也无法按捺,仗着栗予看不见,程袤川飞快送到嘴边舔了一下。 时近凌晨一点,程袤川去阳台抽烟。 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夏夜的风温柔地吹拂着。 他近日抽烟抽得很凶,可即便是大量的尼古丁,也无法缓解某种似有若无的负面情绪。 这种轻微的焦躁存在感并不强,像藏在衣服里的一枚细针,冷不防扎他一下,却怎么都找不出在哪。 屋内,栗予正在重温某门课的讲座录播,他抱着膝盖端正地坐在床上,像是听得很入神,可仔细一看,眼睛已经闭上了。 有时程袤川看他就像在看一只新奇的小动物。不爱吃饭,几乎每顿都拿冷食速食应付,但能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从城市最东边跑到最西边,只为尝一尝偶然刷到的一家据说是全a市最好吃的饭团;穿那么多孔,在纹身店当学徒,却又不会抽烟,不爱喝酒,学习成绩更是好得可怕,让程袤川妄自菲薄。 指尖升起的烟雾在晚风中弥散。 程袤川翻起栗予的账号,这几天他一直在补,把四年来的每一条都仔细看过。 今天的位置刚好到了三个月前重遇的时候,那时他刚刚关注栗予。 其中一张照片他记忆犹新,一本书摊开在腿上,膝头有处紫红扎眼的擦伤。 是第一节课的那天,楼下的草坪刚绿起来,下着小雨,栗予在他身旁摔倒,他选择熟视无睹地路过。 记忆被重新唤醒,他才发觉自己当时有多冷漠,连一个从旁经过的路人都不如。 看着这张照片,身体的相同部位泛起类似的疼痛,他自虐般反复体味着。 他只是挂掉一门无关紧要的科目,栗予却收到了极不对等的实质性伤害,他是造成栗予所有不开心的罪魁祸首。 事到如今,程袤川终于有勇气承认,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报复,只是卑劣地试图得到栗予的关注,所以自私地把自己种种偏执的情绪强加在栗予身上,才有了如今不明不白的关系。 栗予柔软温和、不懂拒绝、经常委屈自己迁就他人,而他固执又自我的追求,满足的不过是他的私欲,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真的配得到栗予的爱情。 进入屋内,只见栗予小睡醒来,正把录播的进度条拉回去,重温刚刚睡着的那一段。 程袤川坐到床边,牵起栗予的脚腕,握在手心仔细查看。 泛着浅浅粉红的膝头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疤痕却没那么容易消失,安静而刺目地躺在那儿。 程袤川的拇指抚着这一小片皮肤,嘴唇贴上去轻轻摩挲,“对不起。” 栗予被这么拿着腿,感觉怪怪的,“什么啊?” 程袤川艰涩地解释,“这里……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摔倒的。” “哦,我知道。”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栗予收回腿,“你太高了,很起眼的,当时我不用抬头就知道你是谁。” “对不起。”程袤川重复。 “又不是你让我摔倒的。”栗予大度道,讲座刚好播到他没听懂的一句话,敷衍完程袤川,他便又低下头。 那种焦虑不安的感觉卷土重来。 显然比起他的患得患失,栗予乐得维持如今轻松又不必深究的关系。而自己尽管嘴上说着不需要负责,实则阴暗地希望栗予的眼睛永远只注视他一个。 他太清楚栗予全心全意喜欢chasen时是什么样,所以才更不能忍受这样的应付。 程袤川把他的手抓过来,捏着把玩。 印象中,栗予的无名指总是涂着鲜艳热烈的红甲油,最近也许太忙没来得及补,红色稍显斑驳。 程袤川第一次觉得斑驳的指甲油也这样美,问:“只涂红色吗?”他私以为栗予更偏爱冷调。 栗予补课补得头疼,随口回答:“心理医生建议的。” 程袤川怔了怔,很难不去关心,“发生什么了,要看心理医生?” “好早之前了,高中的时候的。” 栗予不过大二,高中毕业也就是一年前的事。 程袤川不依不饶,揉着他软热的手心,“那是为什么?” 栗予凝视着屏幕,恍若未闻。 程袤川又追问一遍。 他却见栗予很困扰一般,轻轻皱了下眉。 他把手从程袤川的那里抽了回去。 那种温热的触感一下流失了,程袤川的手空落落地举在空气中。 栗予:“我不想说。” 第39章 狗鼻子狗 程袤川一整天没有出现在栗予的生活中。 每晚一起度过,被烦不胜烦,栗予都快适应了,忽然失踪,他心里有点犯嘀咕。 栗予在学习这件事上一直很有计划,不堆积不拖延,以至于考前也和平常一样,甚至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其他人快要忙成乱转的陀螺,他不慌不忙地看书听歌。 往年的期末周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年程袤川却成了最大的变数。有份快交的拼贴海报作业,按他在日程本里写下的规划,本该三天前完成,却直到今晚都还剩个尾巴。 做完最后一点,栗予打着哈欠去洗澡,躺在床上,却没有入睡的念头。 要说全怪程袤川,不光天天来,回回还都要两三次才能罢休,最近他一看到程袤川的嘴唇和手指就觉得很怪异,好像身体快被折磨出条件反射。 栗予有点热,烦闷地翻来覆去。 又抱着被子发了会呆,他打开灯。 那天程袤川留下的纸条一直压在床头柜,没有刻意收起来,伸手便能够到。 栗予拿过来仔细端详。 他自己的字有些像日语的手写体,又圆又钝的那种。因为不求速度,所以整体看起来排列工整,既赏心悦目,又易于他人阅读。 程袤川的字则完全是他的反义词,看得出小时候应该被家长逼着练过,所以还算有章法,但他写日语时栗予都得花上点时间辨认一会,更不要说数字了,全是连笔,没有一个字独立成型,连在一起像一块融化拉丝的芝士。 什么嘛,说可以随时联系他,结果留下的电话号码根本看不清,毫无诚意。 不满地拧眉辨认了好一会儿,栗予拿起手机,推测着输入。 程袤川给的是国内的手机号,果然关联了微信。 说来好笑,认识这么久了,两人至今还没有加过微信。 栗予小号用的很频繁,不担心存在漏掉消息的情况,而程袤川还是chasen的时候,十有八九秒回他,所以也没有加的必要。不过栗予是想加的,但还没等他提出这个要求,程袤川就暴露了。 几秒的加载后,他得到一串十分简洁的微信号,英文加数字的组合,cmc腹诽着好无聊的id,栗予又仔细查看一番。 签名是没有的,头像是纯黑的,朋友圈是不对陌生人开放的。 所有躁动的想法一下全消失了,栗予郁闷地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已经十一点,看来程袤川今晚是真的不会来了。 顶着默认头像和自己聊天的chasen魅力究竟在哪,让自己那么着迷到患得患失的地步。 胡思乱想了一大遭,栗予点开小号,把程袤川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他打字:“明天我和程袤山约了去图书馆,别来找我。” 消息发送成功,栗予又动动手指,将程袤川再次设为屏蔽用户。 做完这一系列,他的心情莫名变好,准备熄灯睡觉。 手机叮一震。 栗予拿起查看。 是个头像和id均为默认的小号,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你想和谁见面我都不会干涉[爱心],我希望学着尊重你的选择[微笑]。” 有病吧。 第二天,栗予满面憔悴地出现在校园里,偏偏还是个他最讨厌的晴天。 程袤川把他一整晚的睡眠都毁了。 搞那种弱智计划的时候不说尊重,非要和他戴情侣耳钉的时候不说尊重,把他按在床上强制给他口角的时候不说尊重,现在来说这两个字,和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小予,这边。” 不远处,程袤山向他挥手。 两兄弟的脸实在太像,栗予不由恍惚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程袤川绝不会这样喊他,甚至好像连他的名字都还没有亲口叫过。 栗予加快脚步,“等了很久吗?” “没有,”程袤山爽朗地笑道,“我们先去吃饭?” 两人去了食堂。 “公主最近怎么样?”栗予将柠檬汁挤进面前的米粉。 “很好,昨天刚给他做好下一周的猫饭,”程袤川翻拌着自己的叉烧拉面,“又是切肉又是煮的,我和程……我自己,忙了快一下午。” 第45章 栗予没能忽略他话中明显的停顿,所以是因为太忙,程袤川昨天才不来的吗。 “公主一直都是生骨肉喂养?” “对啊,”程袤山骄傲地回答,“我们公主可是要冲击吉尼斯世界长寿小猫记录的。” 他又道:“你还没亲眼见过公主吧,有空欢迎随时来我家,公主很亲人的。” 栗予翻拌着米粉的筷子停了一下。 他知道公主有多亲人。 想起那晚在他家,自己和程袤川发生了什么,栗予抬不起头,假装嘴巴被米粉填得太满,过了会,才答应道:“好。” 程袤山一碗面吃不饱,又去加了份中东烤肉。 栗予没休息好,食欲也跟着受影响,吃得慢条斯理,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很是羡慕。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栗予还是抱着微弱的期望问:“你的身材……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们兄弟二人的肌肉都很漂亮,流畅精悍又不贲张。 “就……多去健身房。”程袤山卡了一下。 按常理来说,个头越高,越难练出肌肉,但他们两兄弟都是大骨架,从小一直运动,发育期营养摄入足量,多吃多动,效果是累积的,而非一蹴而成。 他看了眼栗予筷尖挑着根米粉、左看右看就是不吃的进食速度,“如果真的想增肌,可以试试先从多吃点东西开始。” 栗予赶紧大吃一口。 程袤山安慰他,“你才十八,还有的长。我青春期抽条的时候也特别瘦,后来身高稳定了,体重才慢慢追上来。” “你现在具体多高多重?” “190,体重不到九十,”为了多给栗予一个参考对象,他大方地主动提起程袤川,“他虽然看着比我瘦一点,但因为体脂率更低,所以反倒比我还重。” 从身高到体重,全是栗予遥不可及的数字。 一想到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这种身材,栗予筷子一放,彻底不想吃了。 聊得好好的,这时,身后的椅子被拖动,几个白男在他们后面那桌坐下。 几句还算正常的聊天后,对话急转直下,其中一个说起了自己昨晚的约炮经历,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声音不算高,但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她真的太棒了……我希望昨晚不是最后一次……” 栗予默默把筷子再次拿了起来,又是喝汤又是抽纸巾擦嘴。 程袤山倒不怎么尴尬,正想让这几人小点声,忽然发现栗予头都快埋进碗里了,眼睫轻轻颤着,粉红的脸颊让人想咬一口。 反正这群白人也听不懂中文,一时没能管住自己的嘴,程袤山信口胡言,“那个男的绝对是在吹牛。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鼻子很灵的,谁最近三天内有没有性生活,我都可以闻出来。” 说完,他自觉很好玩地哈哈大笑起来,并等着栗予也笑。 但他等了好一会儿,栗予都很安静。 再看栗予的神情,有些怀疑,又有些掩饰不住的僵硬,在他的注视下,脸色紧张得微微发红。 程袤山的笑容渐渐凝固。 大口吞下几根薯条,他问:“真的吗。” 栗予没说话。 程袤山又问:“和谁?” 栗予还是不开口。 但程袤山已经明白。 还能是和谁,怪不得程袤川这两周晚上一两点才回家。 深呼吸后,他一言不发地解决了盘中剩下的烤肉。 两人沉默地往外走。 这是条小路,夹道的花树落英缤纷,地上像铺了层蓝紫的茸毯,空气静得连花苞坠落的声音都能听清楚。 啪嗒一声轻响,栗予的学生证失手滑到地上,他弯下腰去捡。 再抬起来,只见程袤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衣领处。 “怎么了?”栗予询问。 对于程袤山,他是有些愧疚的,但也仅止于愧疚。很早前他就明确地拒绝过他,也没有打算刻意隐瞒和程袤川发生关系的事,而今天之后,他想程袤山应该不会再主动和他接触。 程袤山的眼睛却亮得不正常,闪烁其词,“你……那里,也有穿孔吗?” “……什么?”栗予怔了下,忽地想起自己身上这件衣服领口有些宽大。 所以程袤山看见了。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程袤山却仿佛被这躲避的动作刺中一般,冲动地捉住栗予的手腕,死死拽在手心,“怎么不回答我?” 他呈现的形象一直阳光又开朗,现下背光的面容却阴沉异常,强势的姿态和程袤川像得出奇。 攥着自己的手滚烫火热,这样的程袤山陌生得可怕,栗予畏惧地反抗,“你先松开,冷静点。” “程袤川很冷静是吗?”程袤山咄咄逼人,那些匆忙阅览过的,露骨又私密的聊天记录,不自觉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哥把栗予欺负得那么狠,坦白来说,他面对栗予时,总怀抱一种奇异的拯救心理。 眼前,栗予低垂着头,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扼就断,雪白的肤色在日光下有种玻璃般剔透而易碎的质感。 这条小路很少有人经过。 肢体领先意识,程袤山难以自控,猛地掐住栗予的腰,勒进自己怀里,喘着热气,“为什么程袤川可以,我就不行?我们不是长得一样吗?” 话音未落,他死死卡着栗予的下颔,做势要吻下来。 栗予被他的举动骇住,六神无主之下,慌不择路地狠狠在他的虎口咬下一口。 程袤山吃痛地嘶了声,劲力一泄。 栗予趁机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开。 手上的钝痛唤起了程袤山的理智。 后怕的感觉翻涌上来,他愣愣注视着这道并不深的伤口。 还好栗予咬了他一口,让他清醒。他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了,仿佛栗予有种能够激起人的阴暗面的特质,不知不觉便做出了侵犯的举动。从小他接受到的教育都是尊重弱势,而他刚刚差点用自己的力量犯下可怕的弥天大错。 栗予惊惧的模样尤在眼前,程袤山想道歉,追了两步,脚下却慢下来。 他知道已经没有追逐的必要。 最终,他拨通了程袤川的电话。 栗予一直跑到人流如织的大路上,才敢停下。 呼吸剧烈到胸口都在抽痛,他发着抖,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动。 是个有些眼熟的号码,扣掉,对面又拨来,反复数次,他想对面的人或许有急事,手指颤抖地接起。 是程袤川。 “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简短得只有寥寥数字,却让栗予感到安定而稳固的力量。 第40章 还能更差 程袤川在十五分钟内赶到。 他泊好车,为栗予拉开后座的门,看他抱着书包爬上去。 做完这些,他没有回驾驶位,而是扶着车门询问道:“你是想自己待会儿,还是……” 栗予没说话,但往里挪了挪。 程袤川顺势坐了过去,下意识想把他揽进怀里,又放下手臂。 束手无策地看着栗予噙着泪的眼睛,他安慰:“……别哭,好吗?” 还没等栗予有所反应,程袤川先变得更加消沉。他极度缺乏和他人共情的经验,而作出这种事的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接到程袤山的电话时,他正在给自己和公主准备晚饭,当即熄了炉子上的火,一路压在超速的边缘开来学校。他自认还算了解程袤山,才对他敢作出这样的举动更加震怒,但顾不得再考虑更多,他只想立刻赶到栗予身边。 可真的见了面,他才意识到语言有多无力。 “对不起。”程袤川苍白地说。 栗予摇头。后怕感翻涌着,程袤山的手掌的触感仍令人作呕地残留在皮肤上,他反复用力地擦拭着脸颊,“你道歉有什么用。” 那一小片皮肤被磨得红起来,直直扎进程袤川的眼睛,终于忍不下去,他劈手夺下那张纸巾,“别擦了。” 栗予撇过头,眼底盛着的泪像一片小小的雨洼,没了纸巾接住,很快顺着脸颊滑下。 那么多眼泪,程袤川像被掐住喉咙一般无法呼吸,“程袤山那边,我会……处理,也不会再让他来找你。” 栗予不知该说些什么。 由于外形和性格,他一直处于男性群体的生态下位,在国内高中时甚至因此有过很糟糕的回忆,但这种实打实的强迫性质的行为是第一次。 仿佛变成了一件没有自主能力的物品,那种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被完全钳制、对方可以为所欲为的恐怖感觉犹如附骨之蛆,他不想回忆,大脑却不断自动播放当时的场景。 现在想来,日常相处中,程袤山那些看似大大咧咧的言行,实际都在微妙地试探并侵犯他的边界,他把程袤山想得太好,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可不设防的原因,并非是栗予容易轻信。他本来是戒心很重的人。 第46章 栗予把目光转向远远坐在另一端、安慰人也只会重复别哭的程袤川身上。 “对不起,但你不要哭了,好吗?”程袤川低垂着头,栗予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消极的模样。 栗予吸了下鼻子,“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程袤川却认真解释,“我给了他接触你的机会。” 他自负地认定栗予不可能喜欢上程袤山,却没预料到程袤山冲动之下会作出强迫的举动。 “什么你给,我又不是你的东西。”栗予嗓音滞涩。 程袤川看着他绞在一起的手指,无名指尖的甲油像花瓣一样鲜妍。 好像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想法设法地得到栗予,却不曾考虑过栗予想要什么。固然,快餐爱情是获取快乐的最简易途径,毕业一拍两散,无需对彼此负责,但他不准备和栗予草率地开始、又草率地结束。 他未能得知栗予只涂红色的缘由,但愿意耐心等待栗予能讲出来的一天。 程袤川点头,“你当然不是。” 但栗予像是对他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又将脑袋扭开。 程袤川突发奇想,既然他们两个长得那么相仿,“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让你发泄一下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程袤山……来揍。” 栗予冷冰冰的,惜字如金,“我谁也不想揍。” 程袤川一筹莫展。 他的舌尖焦虑地抵着犬齿,突然,用一种确凿的语气问:“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栗予的眼泪还在睫毛上打颤,茫然地看向他。 程袤川低迷地说:“我知道你更喜欢chasen……如果我把脸遮起来,只让你听见声音,让他来安慰你,会不会好一些……?” 他等了很久,栗予都没有说话。 抬起头,只见栗予用一种复杂费解的表情在盯着他。 说恶狠狠,但又惹人怜爱地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一般瞪住他。 栗予抽抽嗒嗒地提起音量,“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连抱我一下都不会吗?” 猛然被勒住了,力气大得仿佛肺里的全部空气都被挤出来,栗予却浑身都松懈下来。 重获安全感,他没骨头似的把自己放在程袤川怀里,全由他的一双手臂支撑。 “你怎么这么……”栗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敏锐又迟钝,聪明又糊涂。 但他太想念这个怀抱了,不过一天没有见而已,栗予却仿佛渴了很久般,呼吸着汲取程袤川身上的气味。 程袤川缄默地拢住他。栗予薄薄的身躯在他的手掌下随着抽噎耸动,湿热的液体沾湿了领口的布料,仿佛要用眼泪把程袤川整个人都浇透。 “嘘,”程袤川轻轻拍着他,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竭尽全力地安抚,“他碰了你哪里?” 栗予细细的手指在程袤川的脸上游走,下颔,锁骨,他指尖点到哪儿,程袤川就在他脸上同样的位置,落下相应的吻。 最后,手指停在了唇角。 程袤川声音发紧,“他亲这里了?” 从小程袤山就不是省油的灯,二十年来闯过无数祸,但这无疑是最严重的一次。 栗予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他,圆圆的瞳孔显得很伶俐。 他靠在程袤川怀里,仰着被眼泪涂得乱七八糟的脸,软软地说:“没,但我想让你亲。” 这一瞬,程袤川的胸腔热得一塌糊涂,渴望把栗予整个吞下去,藏起来谁也不给看。那只总是挣扎不休的小鸟像是终于停歇了,在心头筑出一个温暖的巢穴,安谧地窝在里面。 炙烫的嘴唇快把栗予弄化,他醺醺然地竭力扬起头,去够程袤川的舌。 两人都是内敛的性格,十分注意外在形象,吻起来却混乱又粗糙,像要把对方的嘴唇咬下来似的。 “技术真差。”尽管自己也没高明到哪儿去,栗予还是哼出一丝笑意。 程袤川退开一点,眼睛紧盯着眼睛,“还能更差。” 这下,栗予不仅没有余裕开口嘲讽,连所有氧气都被掠夺了。再分开时,下半张脸满是水光、一塌糊涂。 尽管栗予有钻研过一些“如果掌控接吻节奏”之类的功课,但程袤川亲得太凶了,他还没来得及施展出万分之一,就昏昏沉沉地丧失思考能力。 见栗予仰头仰得吃力,程袤川把他掂到膝盖上。 得到了珍贵的喘息的空间,栗予见缝插针地发脾气:“你昨天为什么不来?还给我发那种短信。” “……我不该不来的。” 栗予很是不满,“你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你当我是什么?” 程袤川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做。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栗予不是一道供人解答的数学题,因此没有公式可以套用。 “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嗯。” “你打算怎么做?” “喜欢你。”程袤川的鼻尖蹭着栗予,发声时的低沉震颤传至他的皮肤。 栗予推开他的脸,“答非所问。” “一报还一报,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程袤川追上去,齿尖衔着他的手指厮磨,“我说会学着尊重你的选择,是真心的。” 栗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想起什么,“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喊我的名字。” “……我不想和程袤山一样。还有,”程袤川喉结滚动,难以启齿一般低声,“我在心里念过很多遍的,每次都觉得……像把你含在嘴里一样。” 有时候嘴很笨,有时候又能说会道得不行。 栗予缩了缩,身上那股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敢迎视程袤川深邃又温柔的目光,“……你怎么这么色。” “不是那个意思。”程袤川居然还诚恳地解释,“是真的这样觉得,所以才不好开口。” 栗予坐立难安,绯红着脸不想说话。 “我刚刚一直道歉,是因为怕你因为我们长得一样,所以连我也一起讨厌了。”程袤川再次贴近,去吮栗予紧闭的下唇,“讨厌他可以,不要讨厌我。” 栗予捧住他的脸,仔细又用力地看。 程袤川把脸颊依偎进他的手心,任由他打量。 看了良久,栗予挑起湿润的眼梢,绽出个浅浅的笑,“你们一点都不像。” 又抱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反应差不多消下去,程袤川问:“是回家,还是有别的安排?” “回家吧。”栗予说,即便留在学校也无心学习了。 “好。”程袤川的手指顺了下栗予的头发,“送你。” 他们挪去了前面。 两种香水混合后的气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车内,栗予坐在副驾,近得不可思议,程袤川甚至无需刻意转头,余光便能瞥见。他其实很不愿开车,因为只想把栗予再抱上一个宇宙诞生那么久。 发动汽车时,程袤川没由来地想要微笑。 栗予不会知道,昨晚他虽然回复的是“尊重你”,实则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好在可以预见,今晚一定会有个好觉。 他在楼下放下栗予,征求道:“我有个今晚交的作业还没写完,等写完就来找你,好吗?” 回到家,客厅乌烟瘴气,程袤山把火警报警器罩了起来,正在沙发上抽烟。 一见程袤川进来,他掐灭烟头,急迫地站起身,“小予怎么样?吓坏了吧。” 程袤川置若罔闻,没有半秒犹豫,拳头重重砸下去。 没过太久,栗予收到一条视频。 画面中,程袤山鼻青脸肿地站在那儿。 点击播放,画外响起程袤川不近人情的冷酷声音,“说。” 程袤山的面色像个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小偷。 只见他鞠躬道:“对不起,栗予,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别原谅我。我不会再私下接近你,如果未来还有机会,我希望能当面道歉。” 遛完来米,栗予往家走着,远远看见楼下那辆眼熟的车型。 不过两小时过去,他却有点不知该怎样面对程袤川。 如果一直待在一起也就算了,偏偏分开了一会儿。虽说时间不算长,但已足够栗予把自己说过的情话、邀吻的举动、还有程袤川的回答,没有遗漏地统统反刍一遍。 栗予刻意放慢了步伐,边走边默念不要脸红。 程袤川看起来倒还算从容,衣冠整齐,闻着像是来之前特意洗过澡,全然看不出不久前刚刚打过一架,或是说单方面的殴打。 傍晚的微风吹拂着,程袤川徐步向他走近,“早上好。”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依旧维持着冷峻而英挺的模样。 栗予没有拆穿,配合地点点头。 程袤川最近来得过于频繁,来米已经和他很熟,亲昵地扑上去。 “我来。”接过牵引绳,程袤川牵着狗,和栗予并肩。 两人默契地占据了电梯的对角线。 第47章 失去视觉意味着能回避掉很多东西,脸皮也因此厚一些,可一旦加上视觉,栗予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明明比告白过分一百倍的事情都做过,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后的程袤川却变得陌生,还有种无法言喻的新鲜感。 栗予非常感谢有来米的存在,才不至于冷场,“饿不饿,回家就可以吃晚饭了。” 来米听见晚饭两个字,机灵地动了动耳朵。 程袤川有些惊讶,“你还准备了晚饭吗。”他记得栗予只会煮泡面和速冻面点,一个月也开不了一次火。 栗予沉默了一下,可让程袤川尴尬是唯一的选项,“我在和来米说话。” “……好。”说完,程袤川抬头数起电梯里显示屏上跳动的楼层。 想了想,栗予关心地问:“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可以帮你点个外卖。” 程袤川答:“没有,但没关系。” 像隔着层磨砂玻璃似的,一切都雾蒙蒙的。 程袤川不会牵狗,拽得过紧,来米不太舒服,栗予见状又把狗绳接了回来。 电梯叮地抵达。 窗外太阳西斜,栗予摸索着打开了灯。 换水,加狗粮,把食盆端到客厅,先让来米坐,听到“yes”的口令后,她才可以开吃。 栗予走到哪儿,程袤川就亦步亦趋、碍手碍脚地跟到哪儿。 “你坐吧。”他家厨房很小,加上程袤川之后略显拥挤。 程袤川犹豫了下,“是在和我说话吗。” “……对,你随便坐,喝不喝饮料?”栗予打开冰箱,“果汁还是汽水?这个西瓜荔枝的还不错,不会太甜。” 程袤川弯下身体,作势和栗予一起往冰箱里看,嘴唇却挨得离他的耳朵极近,“哪个?” 栗予伸手的动作一顿,细微的气流扫在他的脸颊。 握着这瓶饮料,栗予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程袤川离得太近了,还没碰上,他的双腿已经发软。 何况厨房对两人来说都不陌生,上一次栗予在这里,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所以额外大胆,主动挑逗程袤川,反被怼在冰箱门上吻得几近窒息。 “我想喝别的,可以吗。”程袤川贴上他的耳尖,随着说话的动作,若有似无地蹭。 栗予打了个颤,轻轻嗯了一声。 第41章 你太快了 冰箱门还是开着的,冷气凉爽地扑在面上,而栗予的背后,程袤川的身躯热度惊人。 程袤川的吻一点点往前移,被他的嘴唇碰到过的地方全都过电似的战栗。 栗予踮脚踮得力竭,撑不住往下滑,被程袤川的大手卡着脖颈扼向后方,五指陷进莹白的皮肉里。 他太大力了,即使不是有意的。 栗予有些喘不上气,在缺氧带来的轻微晕眩中,他身体仿佛融化了一般懒惰,不再自主地呼吸。 颈部的皮肤被熨烫着,与手心粗粝的茧子摩挲,只要程袤川再用力一点,他即将彻底窒息。 耳边是来米快乐地咔咔嚼狗粮的声音,间或夹杂唇舌交接时发出的水响。 空气稀薄,某种界限正变得模糊不清,栗予几乎要溺死在这种感觉里。 程袤川自认肤色不深,但对比之下,栗予白得透明。手底的脖颈细得很漂亮,薄嫩的皮肤轻轻一碰便脆弱地泛起潮红。 忽地,他发觉栗予状态不对。 未来得及吞咽的涎液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湿润的口腔无力地吐着热气,舌尖搭在下齿,眼睛迷乱半阖,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回应程袤川。久陆玲3 环抱的手臂稍微一松,栗予整个人便烂泥般往地上栽倒,程袤川悚然架住他。 “栗予,栗予……!” 怎么都没反应。 程袤川慌神地把他翻了个面,不敢再动他,急忙翻找起手机。 就在急救电话即将拨出的前一秒,栗予的眼睛打开一条缝隙。 他恍惚而昏沉地注视着程袤川,过了几秒,才转动眼珠,缓慢想起自己在哪儿、刚刚又做了些什么。 “怎么回事?要去医院吗?”程袤川的手指还悬停在拨号键的上方。症状像低血糖或迷走神经晕厥,不过栗予的脸色倒是半点也不苍白。 栗予摇摇头,发际浮着层细汗,身体潮热。 程袤川还是不放心,像抱一只软绵绵的猫一样把他提在怀里,上下左右摸来摸去地检查。 突然,他的手一顿,转而掐住栗予的脸颊,质问地盯着他。 栗予万分羞愧,脸颊埋进程袤川胸口,不愿面对。 之前的栗予虽然也快,但总归需要花点时间抚慰一番,像今天这样只是亲了几下就结束,是第一次。 “……喜欢被碰这里?”程袤川似乎要量一量他的颈围般,又把手放了回去。 栗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动作,浓长的睫毛颤动。 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般,栗予闭上眼睛,全然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他。 细得仿佛用力一扼仿佛就能折断,栗予的脉搏在他的手底跳动,程袤川的心底骤然升起一股破坏欲。 他撕咬般吻起栗予雪白的皮肤,没轻没重地弄出许多嫣红的瘀血。 栗予痛的时候会微微躲一下,但毫不反抗,况且被粗暴地对待着,他有些疲乏的大脑竟然又窜起一股火苗,躁动地跳跃。 他一直睡的是张单人床,九十公分宽的面积原本就不大,加上七七八八塞满各个角落的玩偶,两个人躺上去的时候,只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交叠。 栗予从不否认父母对自己的爱,但他们确实控制欲很强。他穿了许多孔,在尖锐的疼痛与组织被穿透的声响中,感到一种隐秘的、重新拿回自我的控制权的掌控感。 可现在,这些地方正被程袤川掌控。 他难为情得几乎要烧起来,自从拥有ru钉后,他连游泳馆都不再去,衣服也只选宽松的款式,有时还会贴创可贴,像保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般,对所有人掩盖这里的存在。 银色的横钉被轻轻衔咬,浅粉的尖端很快覆上了一层水色,嫩生生地翘着,挺在空气里。 程袤川含吮的动作很轻,栗予的反应却大得吓人,灯太亮了,羞耻感翻了一倍。 “痛不痛?”程袤川顾忌着这枚穿孔。 他看着就替栗予疼,可又忍不住地吃。这片皮肤太嫩了,稍微用点力,便红得像要破皮一般。 不光这里,栗予从胸口到脚趾,都泛起艳丽的粉晕,已经说不出囫囵话,喘吟声支离破碎。 程袤川还没有舔够,下方圈起的右手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感到一股热流涌入掌心,他审视着栗予,懒洋洋笑了一声,“又结束了?也太快了。” 见栗予惭愧地泫然,他更过分地把右手送到自己嘴边,一边紧盯他,一边伸舌舔给他看。 好一会儿,栗予的颤动才平复下去。 程袤川柔柔地啄吻他的脸颊。 时间不早了,他想问问栗予能不能留宿。比起他对栗予的身体有无穷的探究欲,栗予倒像是有点害怕他的一般,所以他并不打算强迫栗予怎样,只是抱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 忽然,怀里栗予动了一动,用极小的气声,问:“要不要……做?” 尽管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过,但栗予看到实物的时候,还是一瞬间脸都白了。 上回买的套还剩两盒没有用,程袤川浮躁地胡乱扯着塑封,假装没有看到栗予的反应。 栗予心里直打鼓,拿脚踝碰了碰程袤川,谨小慎微地提议,“……要不算了。” 程袤川三只眼睛都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栗予看看他上面的眼睛,又看看下面怒张的,慌忙改口,“当我,当我没说。” 见栗予哆哆嗦嗦的,程袤川有点歉疚,“……我会轻的,别怕,好吗。” 他刚流露出一点不忍,栗予马上抓住,乞求道:“那还是再准备准备吧。” 程袤川不理会,捞着他的腰,行动力十足地连咬开几枚包装,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儿浇上去。 冰凉粘稠的水液触及,栗予缩着细腰乱躲。 还好床够小,跑到哪程袤川都能轻易把他抓回来。 “不是说个头高的人,都大树挂辣椒吗?你这个,不太对吧?” 眼前奶冻似的皮肤颤巍巍的,细嫩光滑,碰一下就掀起阵雪白的肉浪。 “要不再等会儿…!其实我还在不-应-期,你现在弄我,你体验肯定不好。” 可肉多也掩盖不了那里确实又窄又小的事实,程袤川的指尖饱蘸液体,慢慢入进去一段指节。 “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嗯……饿不饿,先吃点……唔,再继续?别一会儿没劲了。” 最后的“了”字,音调直接飞出去,栗予筛糠似的,仿佛只是一根手指,就够他受用。 缓缓推进着,栗予不说话了,紧绷的身体软下去,又软又滑地裹吸起程袤川。 第48章 “自己试过吗?”程袤川吻着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着痕迹地压上来。 “没,没有,这是,这是什么,等等——” 栗予眼前发晕,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零点五的自动铅笔,而零点七的笔芯正试图塞进来。 “不行。不行……不行!” 仿佛被从中间生生劈开,栗予发出一声哀鸣,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到床下,缩在地毯上。 程袤川无言以对地杵在那儿。 不肯看也不肯摸,栗予畏畏缩缩地威胁他,“你先把……把那个放回裤子里,不然不准和我说话。” 程袤川火冒三丈,不是怒火。 他原本就没打算做,是栗予先招他,把他搞得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又来反悔。 他按着脾气,“我再慢点,先给你舔开。” “你少来,我可不上当,”栗予心有余悸,已经开始穿衣服,“再说了,一直舔也没意思。” 程袤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 正僵持着,程袤川蠢蠢欲动,想把他抓回来乱咬一通。 这时,语音电话的铃声响起。 栗予抓起手机,一看来电人,如蒙大赦,“喂?妈妈,爸,我好想你们,吃饭了吗。” 听筒里父母问长问短,栗予乖巧地一一回答着,听到床那边传来咚一声闷响。 是程袤川。 他灰心地躺下,盖上被子,准备睡觉了。 尽管吻别许久,但离开时,程袤川仍然臭着脸。 栗予抱歉的同时十分庆幸,决定好好做一番功课后,再考虑向下一步推进。 临睡前,他点开软件,惯例回复起网友的评论。 有个互关说:“你的唇钉真漂亮,特别适合你。” 他跟栗予年龄相仿,账号体量也差不多,脸帅身材好,靠擦边在同类型里脱颖而出。两人半生不熟,偶尔刷到了,就在评论区互相捧场地客套几句。 栗予礼节性回复:“谢谢,你的舌钉也好好看。” 累了一天,回完消息之后,他便不知不觉失去意识,连灯都忘了关,劫后余生地睡得很香。 第二天,程袤川接他下课。 但还是不高兴,从上车到进家门,一句话也不说,拽得要命。 栗予拉拉他的手指,迁就道:“别这样,等考完没事了,我们再多试几次,好不好?” 程袤川一言不发。 他坐在沙发上,栗予顺势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揽着他的脖子,“我昨天太紧张了,但真的很痛,所以害怕……” 可无论他说什么,程袤川始终沉默。 栗予没招了,只好试探地和他碰了碰嘴唇。 程袤川没表现出抗拒。 栗予湿软的舌头画着小圈,分开他紧闭的齿列。 程袤川渐渐给出些反应。 突然,栗予碰到了个什么东西,圆润,坚硬。 他吃惊地退开,对那一瞬的触感不可置信。 程袤川的唇齿还维持着半张开的姿势,像是好让他看清似的。 鲜红的口腔里,一枚竖穿的银钉安静躺在程袤川的舌尖上。 第42章 家有仙妻 小睡之后,栗予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岔着腿走向卫生间。 浑身筋酥骨软,腿像两根煮过头的面条,但最鲜明的还是双腿之间,仿佛被撕开了一层表皮般,火辣辣的。 他一动,程袤川也醒了,打着哈欠跟过来。 “离我远点。”栗予警告,戒备地关上卫生间的门。 程袤川勾起嘴唇。 门外并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响起,栗予瞪了眼他的影子。 他是管不了程袤川了,睡前喝了太多水,生理问题亟待解决。 可在原地站了良久,此事都未能成功。 稍微用力,下面就仿佛被一枚尖锐的钩子猛拽一下,传来牵拉般的刺痛。 定睛一看,真的发炎了,又红又肿。 越痛越紧张,越紧张越出不来,几次尝试下来,栗予嘴唇有点哆嗦。 舌钉再怎么圆润,也改变不了是质地坚硬的金属的事实。栗予听店里客人聊过拥有舌钉的感受,硬颚被钉子磨破都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那里那么嫩的肉。 不知何时,程袤川进了卫生间,看了他一会后,从后面抱上来。 “难受?”程袤川吐字含混。舌头刚受过伤,就高强度使用了一番,还是有些痛的。 栗予伤心欲绝,“你给我闭嘴。”都是男人,这种地方受伤真的有损自尊。 他憋得膀胱都快炸了,可一用力就痛,两条腿直打抖。 再看罪魁祸首,睡得头发东翘一搓西卷一片,懒懒散散地靠在栗予肩上,让人想甩他一巴掌。 目光一对上,程袤川脸上直勾勾又餍足地盯着栗予那里的神情,立刻变换成恰到好处的惭愧,“……是我太过火了。” 栗予气得牙齿快要咬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程袤川咬着他的耳朵,“我帮你。” 他没给拒绝的余裕,直接上了手。 栗予差点跳起来,“不要!” 这和解决欲-望完全是两码事,程袤川不要脸他还要,怎么这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害臊。 被夹在他双臂之间,栗予左扭右扭挣不脱,忽然,后腰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抵了一下。 “别躲,”程袤川低低道,另一只手掌轻压在栗予小腹,“放松。” 栗予不动了。 程袤川的前胸紧贴他的后背,被稳健有力的心跳叩击着,栗予的身体惯性般发软。 明明屈辱又羞耻,思绪却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回到羊水里一般,温暖而充满安全感。 一阵热意蔓延上栗予的脸颊,他屏住呼吸,良久,水声断断续续响起,暧昧地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好一阵才终止。 顺带帮他提上了裤子,程袤川去洗手。 栗予神思恍惚地走出卫生间,全身火烤一般滚烫。他口干舌燥,跑去厨房接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往下灌。 程袤川擦着滴水的十指,提醒他:“少喝点,不然一会又要痛了。” 栗予意志消沉地倒在沙发上。 来米摇着尾巴跳上来,嗅着他的脸颊左闻右舔。 程袤川不客气地把狗抱下去,换成自己,压上来。 栗予家所有东西都是单人大小,程袤川放着空床不躺,非要来和他挤。 “等会晚饭吃什么?”程袤川心情颇好,已经开始计划。 栗予紧绷着脸,不想理他。 程袤川戳戳他的脸颊,掰掰他的手指,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好烦,别碰我。” “真小气。”程袤川说着,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栗予撇过头,不说话,只上下打量他。 程袤川凑近,和他碰碰鼻尖,“怎么了?” 栗予又看了一会,推开他的脸,嘀咕道:“丑死了。” 程袤川陷入沉默。 他不像程袤山一样自恋,能把自己发到网上等所有人来夸,但容貌方面,他至少不自卑。可栗予既觉得他丑,更像怕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讨厌他那里。 不过谁也没有栗予漂亮,这是事实。 程袤川把下巴搭在栗予肩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情绪不太高涨,“很丑吗。” 栗予躲在自己的臂弯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程袤川又蹭他。 一开始只是用鼻尖和嘴唇轻轻厮磨脸颊,蹭到后面,毫无征兆地咬了一口。 栗予被吓一跳,擦着脸没好气道:“干嘛?” 程袤川衔住他的手指,磨牙一样,“真的很丑吗。” “口水都弄我手上了,”栗予嫌弃地皱起鼻子,刚想把手指往外抽,程袤川夸张地嘶了一声。 “怎么?”栗予抬起眼皮,觉得他又在骗自己。 “碰到了。”程袤川紧皱起眉头,作出一副忍耐痛楚的表情。 栗予有些紧张,上次把程袤川耳朵弄出血的事他还心有余悸,也深知穿孔被不小心剐蹭到有多疼,“我,对不起,我以为我没怎么用力的,很疼吧?我看看。” 程袤川张开嘴,展示着有些肿胀的患处。 “下午的时候不是还不疼吗?”栗予问,“刚打完就这样刺激伤口,肯定要发炎的。” 程袤川说话时像含着颗糖似的吐字不清,“来找你之前吃了半片止疼药,现在药效过了。” “活该,你太乱来了。”栗予忧心忡忡地摸着他的嘴巴。 程袤川驯服地打开更多,任由栗予的手指掠过他的牙齿和舌尖,触碰里面的小圆金属钉。 “干嘛突然弄这种东西。”栗予没发觉自己现在的语气有多像他爸妈。 父母常常说他穿孔是在伤害自己,爱你的人看了只会心疼。栗予以前对这种话不以为意,觉得他们迂腐又保守,现在却能理解到一些。 程袤川趴在栗予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亲,“你不知道吗?” 第49章 栗予斟酌着,小声说:“如果是因为我……我更希望你能摘掉。” 他知道这种话显得很不领情,可和他不一样,程袤川原本并不对穿孔感兴趣,只是为了讨好他的话,栗予觉得没有必要。 果然,话音未落,程袤川的表情立刻变得有点糟糕。 但正因为很了解,栗予才更不希望他受这个罪,“恢复期很久的,吃饭和说话都会受影响,还容易反复发炎,而且如果硌到牙齿就麻烦了。” 程袤川转开脸,摆出副不想听的态度。 “看着我。”栗予又把他的头掰回来,“如果是因为那条评论,我把评论删掉,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摘掉,好吗?” 尽管是多个因素的叠加,不过那条评论确实是促使程袤川冲动之下穿了舌钉的直接原因。 但被毫不留情地拆穿这种微妙的竞争心理,程袤川很没面子,甚至有点想回家了。 他道:“什么评论,我不知道。我又不会天天看你的账号,是我自己想打。” 栗予点点头,从他身体底下钻出来,“还有你的耳洞,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涂药?”他从书桌的收纳柜里翻出枚酒精棉片,“不要戴这个了,这个牌子材质太差,好的很慢的,想戴等彻底长好了再说。我给你换一个。” 说着,栗予动作轻捷地取起程袤川的耳钉。 程袤川躲了一下,低低说:“疼。” “忍着。”栗予把酒精棉片按上去。 他嘴上说得冷酷无情,实际下手非常轻柔,小心翼翼地清洁着周边的皮肤。 冰凉的酒精迅速蒸发,程袤川不自觉向栗予那边偏头,把自己挨得离他更近。 被若有若无地碰着耳垂,程袤川怀疑栗予用的不是酒精而是什么腐蚀性药剂,不然自己怎么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溶解一般酸软。 “好了。” 耳边的手骤然撤开,程袤川如梦方醒,镜子里的他换上了一枚基础钉。 不舍地注视着栗予的手指,他正忙活着将桌上散乱的东西重新归置。 各式各样的玩偶和文具繁多却井井有条;摊开的首饰盒里,耳钉项链戒指分区,按颜色大小排列;丁晴手套、酒精和棉签之类的则整齐地收在一个洁净的亚克力矮柜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箱色料和针头,底下压着几张塑封的转印纸和练习皮。 一切都色彩缤纷,闪闪发亮。 而程袤川的家里只买必备的生活用品,相比之下无趣到庸俗的地步。 他妥协道:“好吧,可以摘,只要你拉黑那个人。” 栗予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谁,“你幼不幼稚。” 没得到爽快的应允,程袤川刚刚出点太阳的脸色又一次晴转多云。 他冷淡地说:“你自己穿了那么多,我穿一个都不行吗?” 栗予却看着他,通透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你为什么要和他比,你和他又不一样。” 程袤川的呼吸一顿。 栗予又坐到他腿上来了,软软地压着他。 “我不会心疼他,但我会心疼你。”他在程袤川的怀里仰起脸,“你比他重要的多,你自己不知道吗?” 程袤川还想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可嘴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上翘,只好保持在一个十分滑稽的状态。 舌头确实肿了,体感像被一团棉花塞满嘴巴,还又疼又痒。 不过不妨碍接吻,他太想亲栗予。 还没碰上去,只见栗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栗予刚锁上房门,门铃被按响。 程袤川在听筒里说:“打火机落你家了。” 栗予给他开了门。 进屋搜寻二十分钟后,程袤川在阳台很显眼的一处,找到了那个据他声称价值不菲的银黑色浮雕打火机。 栗予再一次送他下楼。 刚说完再见,程袤川喊住他:“我耳钉呢?” 是忘记给他了。 两人又上楼,栗予翻开首饰盒,“这么小,你小心不要丢了。” 程袤川满口答应,这次没让栗予送,自己离开。 翻出换洗衣物,栗予准备去洗澡,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程袤川就站在门口,兜里揣着打火机,指尖捏着耳钉,从上向下望着栗予,不说话。 栗予问:“你是不是想睡这儿。” 程袤川点点头。 “你明天有课吧?” “可以翘。” “床这么小,怎么睡?” “下午怎么睡的,晚上就怎么睡。” 九十公分宽的单人床上,栗予把自己缩到最小,冲着墙侧躺,昏昏欲睡。 他的身后,程袤川刚洗完澡,轻手轻脚地熄了灯,挤上来。 脑袋嵌进栗予的颈窝,手臂缠住栗予的肩膀,前胸抵着后心,就连双腿都弯曲出相同的弧度,确保两具身体每一处都贴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后,他抓来栗予的手,和自己的扣在一起。 窗外夏风拂动,树影婆娑。 床尾,来米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气,沉沉睡着了。 今天本学期的最后一节日语课,再之后,就是期末考试。 早上,两人从栗予家出发,抵达学校后,栗予做贼心虚地让程袤川不要和他一起进教室。 程袤川无话可说,活动着酸痛的肩背,等够了十分钟,临近迟到才下车。 栗予今天穿的衣服算是修身,出门前,程袤川看着他对镜比划半天,在如钉上贴下枚创可贴。 和这学期的每个周一一样,栗予欢快而轻盈地和学生打着招呼。 教室采光很好,他浅棕微卷的发丝被阳光打亮,唇环折射出晶亮的光芒。 今天的课文是讲绘文字与颜文字的区别,讲台上,栗予朗声领读。 程袤川在课本的遮掩下忙碌着,心不在焉地做口型而不发出声音,栗予发现后瞪他,他挑眉回视。 一边戴着耳机明目张胆走神,一边想起栗予特别爱发颜文字,但最近自己都没收到过。等放学之后,他需要栗予额外补课,逐一解释那些连串的长符号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原本以为,下课后就能直接回家,程袤川没想到,竟然好几个学生都围上讲台,啰里八嗦地和栗予说起道别的话,还准备了巧克力明信片之类的礼物。 鬼使神差地,程袤川也挤了过去。 栗予看见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绽开微笑。 短暂的踌躇后,程袤川看进他干净的浅色眼睛,“谢谢你一学期以来的教导。” 栗予颔首,“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作为一个比我们中的很多人年龄都要小的助教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栗予像个真正的老师那样,温和而鼓励地注视着他。 也许因为用的英语,没有母语羞耻,所以程袤川能够额外坦诚,“因为你,日语成了我大学以来最喜欢的科目,每个星期我都盼望着周一。 “谢谢你的出现,我……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栗予目光低下去,眼睫重重扇动了几下,但程袤川还是看到他的鼻尖微微泛起浅红。 旁边几个学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一时间此起彼伏。 过了很久很久,也可能是几秒,栗予重新看向程袤川,半真半假地笑道:“没有礼物吗?” 程袤川为自己的疏忽表示歉意。 又在众目睽睽下胡乱对话了几句,程袤川率先离开。 栗予不舍地一一送走学生,独自整理起讲台上的教案。 无法兼顾的原因,他已经决定明年不再做这份助教的工作,这是珍贵而唯一的一个学期。 正收拢着花名册,突然,纸页间啪嗒一声,掉出个什么小东西。 栗予拿起查看,算是知道了程袤川一整节课都在忙些什么。 是个小猫形状的折纸戒指,栗予试着戴上,推到指根,小猫就笑眯眯地抱住了他的无名指。 紧锣密鼓的期末周之后,两人结伴回国,然后在机场分别,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连续三天,每天视频通话十几个小时,打到手机滚烫也舍不得挂。 到第四天,程袤川忍不下去,跟父母说要和朋友出门旅游,订下最早一班机票,飞往栗予所在的城市。 第43章 你这是病 事发突然,程袤川没有预先告诉栗予,落地的时候,栗予刚准备吃午饭。 他让栗予来机场接他。 满屏都是栗予刷的大串尖叫,程袤川在休息区好整以暇地躺下,准备见面前先补个眠。 他的忍耐额度抵达极限的原因,并非是空穴来风。 昨晚拨通电话时,一开始他便觉得不太对劲。 栗予的嗓音比平常细小许多,急促而不稳,喘息和断句也都很奇怪。整整聊了七八句后,他才意识到,栗予似乎在进行某项不能对外宣告的事情,并且正把他的说话声当作配菜。 第50章 乍然,程袤川的后背如有电流窜过般,一阵发麻,“……你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知道隔着手机,程袤川拿他无可奈何,栗予因此格外大胆,“明知故问。” 诚然栗予的相关知识储备比程袤川丰富得多,但他是行动上的矮子,一旦亲到一起便即刻落下风。可现在没有实际接触,说不出话的人变成了程袤川。 耳边灌满了栗予刻意喘给他听的甜蜜气息,程袤川的心脏怦然一跳,“不准自己弄。” “哦——”栗予拖长尾音,娇气地挑衅,“不要。” 理论上,程袤川希望自己能够直接挂断,表现出不悦的态度。栗予的每一个身体部位都是属于他的,除他以外谁都不准触碰,包括栗予自己。 而事实是程袤川忽地沉默,栗予的呼吸和粘滞的隐约水声,犹如剧毒的糖浆,引诱着饥饿的他喝下去。 “你不会……没有自己做过吧。” 程袤川压抑着自己毫无理由的恼怒,“没有过又怎样。” “别生气嘛……”栗予的轻笑里夹杂一种若有若无的呻吟,像细巧的羽毛,漫不经心地搔着程袤川,“我可以教你。” 栗予用严谨的名词形容那些丑陋不堪的器官,鬼使神差的,原本没有兴趣动手的程袤川,在他悉心引领下,探向自己相同的位置。 他发现只要想象是栗予正在触摸他,乏味的事情很快变得失控起来。 栗予似哭非哭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欲望和眼泪一并倾倒一空。 他们来了两次,结束后,程袤川用肩膀夹着手机,去水龙头下冲洗数遍,又抽来纸巾,将十指一丝不苟地擦拭干净。 电话那头,栗予睡着了,发出无意识的梦呓。 静静听着,程袤川没有犹豫就决定了明天要见面。 好整以暇地在机场休息区等了两个小时,栗予终于姗姗来迟,甫一见面,直接往他身上一扑。 胳膊挂着脖子,双腿缠到腰上,动静不小,引得旁人侧目,程袤川更受用了,掂着栗予转了一圈,“总算来了。” 栗予恨不得啵啵亲上他好几口,“一路都堵车,急死我了。” 一收到消息,他开心得连午饭都吃不下了,让父母在家等着他,跑上跑下换衣服,急慌慌出了门。 对视好久,栗予发热的头脑降温些许,不好意思地拍拍程袤川,“放我下来吧。” 程袤川不情不愿地撒开手,“站稳了。” 栗予红着脸,低眉站在他面前,松松围巾,拽拽衣摆,别别扭扭地有点迟来的害羞。 南北半球季节相反,十二月的国内正值隆冬。程袤川认为栗予的城市比他在的北方暖和,下飞机时甚至觉得热,但栗予穿的比他想象中厚许多。 米白羽绒服,同色围巾,脖子上还像模像样地挂了副毫无用处的手套。栗予及肩的头发披散着,脸蛋红扑扑的,睫毛一闪一闪,那么单薄的一个人,硬是把自己裹得鼓鼓囊囊、珠圆玉润。 程袤川的牙齿又开始发痒,看不够地盯着栗予。 栗予扯扯他的袖子,“你还没吃饭吧?” 程袤川以为,栗予会带他去餐馆,或者直接在下榻的酒店点外卖,他都不介意。 网约车停在园区门口,两人坐上小区班车。小车慢吞吞地开了许久,最后在一家设计感十足的现代风双拼别墅前停下。 程袤川还在心想这家私厨面积不小,只见栗予掏出钥匙,熟门熟路穿过院子,边走边喊:“妈妈,爸,我回来了!” 大门从里面推开,先出来的是个状态很年轻的女人,程袤川一看到她的脸,便意识到她是谁。 没有来得及打招呼,栗予在他父母跟前站定,“这就是我,那个,男朋友。” 程袤川听见自己大脑里传来嗡的一声。 栗菡和丈夫面带得体的微笑,和程袤川打招呼。 程袤川欠身道:“叔叔阿姨,打扰了。” 然后机械地跟着栗予走进去,最后一个在沙发上落座。 他不是不想见栗予的父母,并且恰恰相反,既然家人对栗予的性向欣然接纳,那么他的拜访绝对是必要的。 但这种见面,不该发生在他一整晚失眠,坐了两个多小时飞机,衣服皱得不成样子,最后两手空空直接登门的情况下。 而一路上,他陶醉于总算见到栗予、栗予带他去哪都可以的状态里,而栗予则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一句预先说明都没有,就带他回了家。 好在程袤川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在长辈面前该怎么做他早就烂熟于胸。 栗予随妈妈姓,母亲栗菡是个颇有名气的油画家,连程袤川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都对她的名字略有耳闻,似乎还在拍卖会上见到过她的作品。父亲则在本地一所第一梯队的大学任教,温和谦逊。 两人都透露出一股不符合他们年龄的轻盈气质,把程袤川当作同辈一样,态度既尊重又随意,且没有因为程袤川是他们儿子的恋爱对象,就表现出过多的探究欲。程袤川算是明白,栗予仿佛天生让人喜欢的天赋究竟从何而来。 尽管聊得很流畅,但还是不妨碍程袤川度秒如年。一分钟等于六十年,他在栗予父母面前不尴不尬地坐了整整六百年。 栗菡和丈夫各自有事,小坐片刻后不得不离去。 程袤川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又只剩下他和栗予两个人。 三天时间,说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也不为过,程袤川却觉得仿佛和栗予分开好久。 他深深看着栗予,刚想说些什么,被兴奋的栗予打断,“去我房间吗?” 他拽起程袤川上楼。 栗予的房间完全由他个人支配,比他在a市的房子还要更极繁主义,但并不显得廉价或杂乱。 水蓝的墙漆搭配浅色调的家具,大量书籍与碟片唱片填满了一整墙柜子。它对面的墙上贴满栗予的画,幼童时期稚气十足的乱涂和如今充满栗予个人风格的笔触,铺陈在程袤川面前。 剩下的一柜,则全部挤挤挨挨地塞着玩偶,成色从旧到新排列,动物植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栗予在这个柜子前面打转,掂脚费力拉出其中一只,郑重地给程袤川介绍:“这是mr.peanut,我的第一个玩具。我小时候不抱着他,就睡不着觉。” 他对着手里的巨型毛绒花生道:“嗨,有没有想我?” 然后他把花生转过一圈,举到程袤川眼睛的高度,让程袤川和花生对视。 在栗予期待的目光下,程袤川硬着头皮对这个半旧不新的破玩具打招呼:“你好。” 栗予满意地点头。 沉浸在栗予莫名其妙的幼稚独角戏里,程袤川差点忘了正事。 栗予和父母相处时很随便,但不代表程袤川能和他一样,何况他无比希望能给栗予父母留下好印象。 他收起脸上的微笑,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把我带到你家来。” 栗予咧着嘴,露出一排晶亮雪白的牙齿,“你不想来吗?” “……我想。”程袤川不得不承认,尤其是已经来过,更知道了栗予的家究竟有多可爱,“但我什么都没准备,空手上门太不礼貌了。” 栗予笑得更开了,直冒傻气,“你还懂礼貌啊?我怎么不知道。” 程袤川气不过地闭上嘴。 栗予掂着脚,柜子里太拥挤,又高,好半天都没能把花生安置好。 郁闷的程袤川一把抓过,帮他怼回了原处。 早餐直接跳过,午餐是一杯飞机上的速溶咖啡,时近傍晚,栗予总算想起来,该给程袤川吃饭了。 不想让吃饭占用太多时间,两人遂前往附近一家日式拉面。 除甜食以外,程袤川不挑。他把菜单交给栗予,栗予一会看日语一会看中文地磨蹭。 程袤川趁机不经意地问起,“我们家那边的习俗,带恋爱对象回家的意思,就是准备结婚了,你们这边呢。” “噢,我们好像没有,是南北差异吧。”栗予不以为意,报出一大堆菜名,问,“够不够吃?” 程袤川看了眼他被茶水滋润得水红的嘴唇,点点头。 也不知道栗予是在和他装傻,还是不觉得有什么,似乎真的只是想让他和父母打个招呼而已,没有下文。 苦思冥想着这件事,程袤川饿了一天的胃口都不太好。 栗予知道他能喝酒,就给他点了小瓶的獭祭,清酒入口柔和,滑进胃里后却微微烧起来。 来的时候栗予一路都在喊饿,但拉面上来后基本不怎么吃,只吃掉了卤蛋,抿两口汤,就要看一看程袤川。 “看我干什么?”程袤川问。 “开心。”栗予满心欢喜,托着脸看他,“好像在做梦,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程袤川暗暗地笑,但面上不显。他抓起栗予的手指,送到嘴边,不客气地咬下一口,“疼吗?” 第51章 栗予的手吃痛地缩回去,揉着食指肚的牙印,“疼。” “那就不是在做梦。”程袤川简洁地回答,然后把自己的卤蛋也拨给他。 “干嘛?”栗予又拨回去。 程袤川说:“想长高就多吃蛋白质。” 不顶嘴了,栗予埋下头,认真对待起碗中粮食。 程袤川进食时有条有理,但速度并不慢,他先吃好,就开始看栗予吃饭。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吃面是要把每一根面都卷到筷子上,卷成整整齐齐像用梳子篦过一样的小卷,才肯放进嘴里。如果不整齐怎么办,那就散掉,从头卷起。 程袤川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栗予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一口拉面一口叉烧,吃相很好,也很像幼儿园刚学会吃饭的小孩。 这是要吃到猴年马月,可看着看着,栗予吃得双颊红红,鼻尖直冒细汗,嘴巴被撑满,湿软的舌尖偶尔扫一下唇边,也许是这里暖气开得太足了,程袤川的周身火烧火燎。 他无可救药地发现,栗予只是在吃饭而已,他却觉得很色-情。 竹筷和瓷碗碰出叮的轻响,栗予长舒一口气,“吃不下了。” 程袤也解脱一般,也跟着叹出口热气。 栗予非要结账,刚好程袤川不太方便站起来,就由着他去了。 他尚存一份良知,知道这是公共场合,栗予一离开,他立刻掏出手机,点进放假后就没打开过的学习软件,随便找到一份课程教材,全神贯注地浏览起来。 欧拉回路的定义是在一个连通图中……栗予雪白的手指仿佛瓷一样细腻;若存在连续映射使得x与y恒等映射……浓密的睫毛簇拥着的浅色瞳孔,好想让这双眼睛只注视自己一个人;曲面是由多个多边形组成的识别空间……嘴唇被打湿了,连同唇钉一起,将近下半张脸,都沾上了某种粘稠的液体物质。 程袤川的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餐厅生意兴旺,人来人往,但程袤川仍可以从中准确地识别出栗予步伐的节律。 栗予咬着薄荷糖回来,往程袤川手里塞进一粒。 他吃得酣足,有一点汗的手心又软又热地贴着程袤川。 “走不走?”栗予问,打算送程袤川回酒店。 程袤川没说话。 栗予站近了一点,发现程袤川的耳朵很红,“诶,你左耳垂中间有颗痣诶。” 他吃吃笑道:“刚好和右边对称了,好像耳洞,不过是马上要长拢的那种。” 程袤川微垂下头。 “怎么不说话?”栗予问着,把脸凑到程袤川眼前。 这样一挨,他看到了程袤川藏在桌子底下的异样。 栗予脸色一变。 “怎么办,怎么办。”在公共场所发-情的变态是程袤川,栗予却比他还要慌张,念叨着左看右看,脱下羽绒服,盖到程袤川膝头。 程袤川打算让栗予先留在这里,他借外套一用,买包烟去门口吹一吹冷风,再和栗予保持充足距离,应该过一会就能好。 可脸红又窘迫地对望着,栗予看看他,随即把目光滑向稍远一点的僻静角落。 那里有一个洗手间的标识。 拉面店地处一家大型商场内部,所以环境清洁,卫生工作十分到位。 实话实说,栗予觉得和程袤川的接吻体验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程袤川摆弄他时总是很轻的,像一只知道自己个头很大的动物,只有接吻时控制不好力道。 攻势凶猛,牙齿磕碰是常事,但自从多加了枚舌钉,总和栗予的牙齿打架,唇钉也不时被撞,两张嘴巴热闹非凡声东击西。 倒是不痛,但声音不小,担心被外面听见,栗予推开他,准备直奔主题。 刚做出解开的动作,程袤川弓着腰躲了一下,犹豫道:“我自己来吧,你去外面等我。” 栗予不理解也不同意。 “……你不是不喜欢吗。”程袤川说。 栗予笑出来,程袤川莫名地看着他。 栗予咬了下嘴唇,眨着眼睛,“你自己弄,出得来吗?” “……那一起。”说着,程袤川不容拒绝地把栗予捏进怀里,先脱了他的,像扶着一枝纤弱的花的茎干一般,扶住微微抬头的那里。 有点冷,栗予轻轻发抖,两个人面对着面,并在一起。 他对自己的部位,算是得心应手,可加上程袤川,就笨手笨脚了。 也怪程袤川的体积并不和他的手掌契合,顾东难顾西,顾头不顾尾。 栗予哼哧哼哧头昏脑热地搓了半天,他自己已经结束,而程袤川尚未开始,只好从头再来。 昨晚在电话里已经来过两次,今天再弄,栗予有点勉强,加上吃得太饱,他一边发饭晕,一边回光返照地坚挺了整整三分钟,然后又结束了。 程袤川没能忍住,笑了一声。 栗予一整天的好心情在此刻终结,臭着脸给程袤川扣帽子,“你这是迟+泻,是病,你知道吗?自己上网查查,很多坏处。” 程袤川咬着他的耳垂发笑,毫不留情,“是,澡泄好处多。” 气得栗予狠狠在他手腕上啃了一口。 又是许久。 宽敞的卫生间内,最后一间隔间传出细微的声音。 程袤川也笑不出来了,两人一站一坐,大眼瞪小眼,对着一根红热的棒槌相顾无言。 栗予跟它做工作,“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了,快点结束吧,求你。”然后又凶程袤川,“我说了是病吧?还有完没完,手都举酸了。” 程袤川的脸绷得吓人,已经到这一步,肉体享受而精神折磨。 “再试最后一次,不行你就自己这么回酒店吧。”栗予半真半假地威胁他,再次把掌心舔湿。 俯视着他的动作,程袤川努力地累积起感官刺激。 他并非无知无觉,而是刺激过了头,异常不舍得结束,所以有意控制。 刻意喘给栗予听时,他的表现说是大大方方也不为过。可一旦真的来了感觉,不像栗予想哭就哭,想叫就叫,程袤川很要面子地刻意压抑着错乱的气息,所以传入栗予耳朵里的,只有他时快时慢,时紧时松的呼吸音。 栗予一边动作一边走神。 手里凶神恶煞、装满热水的保温杯,看久了好像也就没那么吓人。尽管尺寸有所差距,但本质还是同一种东西,明明大差不差,不知道程袤川为什么那么喜欢吃他那里。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栗予懵然探出软舌,品尝冰淇淋一样舐了一口。 “难吃死了,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栗予从水龙头底下抬起一张滴水的脸,透过镜子怒瞪程袤川。又多又浓又黏又腥,差点弄进眼睛里,他擦了好久。 程袤川餍足地挂在他身后,肌肉和骨头都仿佛融化成一杯气泡水,咕嘟嘟冒出酸软的泡沫。 他送栗予到家后,步行回自己订的酒店。 程袤山打来电话,不无嫉妒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往年旅游都是两兄弟一起,今年只有程袤川去了,就显得很奇怪。父母有所怀疑,他替他瞒得很累。 “跨年之前。”程袤川保守地回答,他计划回家一趟,应付一番父母,然后再过来。 听筒那边安静了一会,明知程袤川不会说,但程袤山还是忍不住打听栗予。 程袤川心情很好地拿假消息敷衍着他。 他就连酒店都定的是离栗予最近的一家,正步入大堂,余光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栗予的母亲。 她和煦地微笑着,一双眼睛和栗予如出一辙,“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是关于你和小予的事,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第44章 所以出柜 栗菡语气柔和,目光却带着微妙的强势,这双眼睛蕴含的某种力量与栗予类似,让程袤川没有办法拒绝。 两人去了酒店十楼的公共会议室。 坐下后,栗菡向他解释:“是小予说你住在这里,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请你原谅我不请自来。” 程袤川恭敬地颔首,“我能理解。” “既然你不是拐弯抹角的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面前的热茶氤氲了栗菡的眉眼,“我需要知道,你父母对你和小予的事知情吗?” 几秒的沉默后,程袤川坦诚地摇头,“没有。” 栗菡正视着他,直切重点,“那他们能接受吗?” “……他们会接受。”程袤川答。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刚刚三十二天,他没想过栗予会这么快把他介绍给父母。粗略计划过的未来里,他原本打算下学期回a市后,再正式向父母出柜,这样山高皇帝远,他们管不到他。 “你和小予很像,喜欢自己做主。”栗菡无奈地展颜,示意程袤川不必过分紧张,“你放心,我和小予的父亲没有干涉你们感情的意思。” 程袤川的手指一动,不自觉坐直。 第52章 栗菡娓娓道:“只是小予是个很倔的孩子,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所以即使你的父母不赞成,他大概只会想方设法,争求他们的同意。我们没有权利左右小予的决定,但为人父母,我们不想看到小予受不必要的委屈,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程袤川没有过多思索,就懂了她在暗示什么。 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般,栗菡笔直的肩背微微松下来,“那就好。” 程袤川补充:“您放心,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让他来替我分担。” 他的话不加矫饰,沉稳而坦诚,栗菡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面色也随之柔和,“我很开心小予没有看错人。” 程袤川却有些回避地垂下视线,有些事情他无法让她知晓,但不代表他没有愧疚。栗予原谅了他,他却无法彻底原谅自己。 对面,栗菡却轻轻笑出声,“对了,我忘了问,你叫什么?也在a大读书吗?” 栗予着急忙慌地就把人带回了家,却连名字、哪里人这些基本信息,都忘记向父母介绍。 程袤川一一回答。 “小予很护着你呢,怕你不自在,特意叮嘱了我们,不许缠着你问东问西,打完招呼就发消息赶我们走,弄得我五味杂陈。”她掩唇道。 谈起栗予时,栗菡全然笼罩在母亲的光辉里,对自己孩子的爱意与欣赏溢于言表。 程袤川隐约看出,尽管栗菡隐藏得很好,但她说不上喜欢他,是为了栗予才来主动接触。 不过程袤川不介意,她参与了栗予迄今为止的全部人生,他想从她这里听到更多关于栗予的事。 “您很爱他。我还以为……你们是严厉的父母。”程袤川道。 栗菡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这话也没错。有一段时间,说他恨我们也不为过。” 她径直走向阳台,从银色扁型烟盒里取出一支通体雪白的细长香烟。 原来是遗传,栗予在这种生活细节上也十分考究,贴纸装饰的工牌、印花纸巾、同色系文具,围绕着他的一切都要符合他的审美。 突然,程袤川顿悟般福至心灵,所以栗予允许自己进入他的生活,也就意味着自己符合栗予的审美要求。 他过分愉悦地走了神,迟了一两秒,才想起掏出火机,替栗菡点上。 程袤川的家庭亲缘浅薄,孩子和父母的关系比起亲子更像上下级,而栗予出生在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环境。 栗菡尤其喜欢孩子,但身体不好,在有栗予前流产过两次。为了保住这个好不容易才来到她腹中的小生命,她中止了引以为傲的事业,打针、吃药、一整个孕期都躺在床上不能行动,八个月后,娩出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栗予。 这个孩子先天不足,和栗菡患有相同的疾病,爱哭不爱吃奶,哭声微弱得像小猫。那时,栗菡每天晚上都忧虑得睡不着觉,每隔半个钟头,就要把脸贴到栗予胸口,听听他的小心脏是否还在跳。 栗予在父母细致入微的监管下长大。免疫力低下,所以不准吃任何非天然的饮食,更不要说蛋糕糖果;眼睛有病,因此不仅不能看电视,连看书的时间都被严格限制;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磕碰受伤,也为防止学到坏习惯,他极少被允许和其他小朋友玩。 丈夫曾劝过栗菡,栗予是个男孩,应当吃点苦头,被她言辞激烈地驳斥回去。 尽管父母的控制欲早已超出正常范畴,但小小的栗予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不仅懂事地理解了父母的一片苦心,而且聪明伶俐,五岁上小学,中途跳了一级,学习上完全不用父母操心。 事情的转变始于青春期。 因为内向害羞的性格,小学六年,栗予只有一个好朋友,升学时,他和朋友约好了进入同一所中学,但因为那所学校离家遥远需要住宿,而被父母严厉拒绝。 那之后,栗予度过了独来独往的三年初中,直到升入高一,才重新交到朋友。父母为他高兴,说:“你看,在这里不也一样能有好朋友吗?” 栗予那时候还没发育,不到一米六,细胳膊细腿地陷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小声说:“我不想再吃这个。” 那是父母为他特意请来的营养师烹饪的素菜白肉粥,寡淡得像在吃卫生纸泡水。栗予吃了十几年这样少油少盐的饭菜,再怎么变着花样做,也都一样乏味了。 栗菡扬起眉毛,“上次你那么难受,是忘记了吗?”栗予前不久和朋友出去吃了顿油腻的烤肉,回家后上吐下泻,请了三天假。 她又柔下语气,“你看,爸爸妈妈不也一直在陪你,没有那么难吃的,对不对?” 栗予乖巧地点头。 直到某一天,栗菡正在画室忙碌,她的手机被拨通。老师在电话里尴尬而歉意地形容,栗予被几个男同学恶作剧,被堵在厕所,他们要扒他的裤子,还好被一个老师撞见拦下。 而事情的起因是栗予把自己的性向告诉了“唯一的朋友”,朋友惊奇之下向全班宣扬了这件事。 栗菡赶到的时候,只见从小那么爱干净的栗予,脸上粘着不知从哪来的灰,裤子上全是脚印,惊惶地缩在角落发抖,直到见到栗菡,他才敢哭出来。 之后,栗予失语了将近一个月。栗菡抱着他饮泣,他想安慰妈妈,着急地不断张嘴,却怎么都不能发出声音。 栗菡每天带他去见心理医生的同时,也给自己和丈夫约了疏导。 固然主要的过错方是那群品行低劣的男孩,事后栗菡拜托老师,把他们的家长约来了学校,让他们一个个给栗予鞠躬道歉,但他们身为父母也脱不开责任。 医生直言,是他们的过度干预让栗予失去了该有的社交和判断能力,加之栗予比同级生小了足足两岁,很容易沦为被欺负的对象。 栗予在家修养的期间,栗菡开始考虑之后的安排。她带着栗予去了许多地方的中学,最终栗予自己选定了其中一所。 要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出国,栗菡其实刚答应就后悔了,焦虑得又失眠,可栗予居然全然不为未来担心,在家里光着脚跑上跑下忙来忙去收拾行囊。 看着他乐观的样子,栗菡奇妙地感到一点安定。 不过该有的监管还是不少,她每晚都要和栗予打上许久视频,家里长期放着一份收拾好的行李,方便随时飞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栗予遇到的所有困难,语言学业、孤独、和寄宿家庭的交涉……他全都能靠自己克服。而且居然还长高了,一年窜了十多公分,食量也大了些,不再像之前那么弱不禁风。 程袤川夹着支烟,倚在围栏。 栗菡说起过去,眼里微微泛起泪光。她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却使用了错误的方式。 “栗予其实比阿姨您想象的……要厉害很多。”加以思索,程袤川细数起来,简直滔滔不绝,“他在学校当助教,学生都特别喜欢他,还身兼学业和好几份工作,刚成年就经济独立,穿孔那么疼他都不怕,又坚强又勇敢。” 栗菡的眼睛微亮着看他,“小予是最好的。” 程袤川感同身受,“对。” “我们是第一次当父母,做错了很多事,没能让他快乐地长大,是我一直以来都很愧疚的事。但我不需要小予原谅,我只想让他当下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就够了。” 相似的困顿仿佛云雾被微风吹散,程袤川的心底忽地通透。 他回家了,栗予依依不舍地送别。 当天晚上,栗予收到程袤山的消息。 程袤川毫无征兆和家里出柜,被勃然大怒的父亲动了拳脚,现在正在医院。 第45章 如果结婚 “你把我送到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留学的时候,没想到过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驾驶座上,程袤山惟妙惟肖地压低嗓子,模仿着程袤川的声音语气。 栗予和父母简短沟通过几句,当晚就飞来了程袤川所在的城市,程袤山在机场接的他。 这是那次险些强迫栗予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程袤山紧握着方向盘,余光不断瞥向栗予,但发现栗予纯粹把他当成一位司机,焦急不安地打听程袤川的情况。 回答着栗予,如果说之前还心存侥幸,现在程袤山算是彻底断绝了念想,一五一十讲起来龙去脉。 一开始,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程袤川风尘仆仆地赶到家,洗了个澡后,就把父母请到书房,说有事想商量。 程袤山在客厅打游戏,没有留意书房的动静。只是到了饭点,家政阿姨去敲门,三人出来时,面色都黑沉得异常。 餐桌前无比安静,只有碗筷的叮当碰撞声,毫无征兆地,程明坤提起他有个合伙人的孩子,女儿,和他们年龄差不多大,让程袤川去见见。 程袤山说:“爸,你怎么只给哥介绍不给我介绍?这么偏心?” 三个人都没有理他。 程明坤继续谈论那女孩,也在留学门当户对云云。 第53章 程袤川充耳不闻,只是埋头吃饭。 哐当一声巨响,程明坤一把掀翻摆了在程袤川面前的热汤。 顶着一身落花流水的蛋花,程袤川低声道:“对不起,爸,但我改不了。” 程袤山后背无端一凉,意识到三人刚刚在书房谈了什么。 只见程明坤怒不可竭,“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那男孩长得不男不女妖妖艳艳,你以为是什么好货色?” 程袤川原是垂着头,摆出的是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态度,听见这话,脸色凛然一变,抬头直视父亲,然后顶了那句同性婚姻合法的嘴,摆明是不光谈恋爱,还打算结婚了。 闻言,程明坤直接暴起,先是结结实实甩了程袤川一巴掌,随即抄起扫帚,就向程袤川的后背招呼去。 他当过兵,一直把孩子当手底下的兵管,动起手来半点不虚。 程袤山和林婕尖叫着去拉他,程袤川一躲不躲跪在那,任由棍棒结结实实地砸在背上。 发了一通脾气,程明坤甩手上楼,两人拽起程袤川,赶忙送他去医院。 林婕安排程袤川住进了另一处住所,最近先别回祖宅。 程袤山载着栗予直奔这座小区。 他轻车熟路地泊车,把栗予送到门口后,让栗予自己进去,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怎么了?”栗予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又迅速低垂,“辛苦你接我,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已经凌晨两点,今晚程袤山是最忙的,先送他哥去医院,接着马不停蹄赶往机场。 程袤山摸摸鼻子,是自觉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 距离第一次刷到栗予的照片,不过过去四个月,当时一眼定住的悸动至今萦绕不去。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栗予,漂亮得像一场轻软朦胧的梦,而他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程袤川能为栗予出柜,他却懦弱得连想都不敢想。 “你们说吧,我不打扰了。”不敢正视地冲栗予一点头,程袤山率先离开。 栗予深呼吸,定了定神,敲响房门。 “谁?” “是我。” 安静几秒后,门内疲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打开一条不宽的缝隙。 室内一片漆黑,程袤川躲在阴影里。 栗予还没有开口,眼睛已经酸热不堪,借着楼道的照明,依稀辨认出程袤川的身形在哪,“怎么不开灯?” 程袤川嗓音很哑,“担心吓到你。” 眼泪哗一下淌下来,栗予想抱住他,可又怕弄疼他,乱抓着空气,仓惶紧握住程袤川的手。 被牵着走向沙发,黑暗中茶几上的手机荧荧亮着,栗予隐约发现那似乎是自己的账号。 程袤川在看他的照片。 “你干嘛非要……”他攥着程袤川,借用他的手背擦眼泪。 程袤川避开所有迂回的出柜方式,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 程袤川拿起纸巾,小心地拭着栗予的脸颊,轻松笑道:“这不是还活着吗?” 林婕和程明坤爆发争吵,是程袤山陪他哥去的医院。他在车上将伤势和栗予讲得一清二楚,大腿烫伤,后背挫伤,不能趴不能躺,都不知道该怎么睡觉了。 栗予摸黑去碰程袤川,脸上果然是肿的,热得烫手,可想而知程明坤下手有多重。 “像不像浮雕?”程袤川逗道,如果开了灯,栗予就能看见他脸上现在浅红凸起的一个巴掌印。 栗予抽着鼻子,不知想哭想笑,点头又摇头,“涂,涂药了吗?” “嗯。”程袤川故意气他,“你来干什么?你来也帮不上忙。” 栗予想用看不见的眼睛瞪他,可连瞪他都舍不得了,“他怎么能……下手那么重。” 程袤川不禁莞尔,“我和程袤山是被揍大的,早习惯了。不用担心,只是看着严重,下周就好了。” “还要一周?”栗予噙着泪崩溃重复,程袤川那么难受,他却帮不到他任何,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别。”程袤川被他的想法吓一跳,程明坤能把栗予打死,“不许愧疚,知道吗?我既然这么做了,就考虑过后果。” 他心有余悸地威胁栗予,“你给我正常一点。” 程袤川的父母对孩子一直采取放养的态度,但犯错就会挨打,天经地义,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和栗予自愿出去上高中不同,他和程袤山算是被半强迫的,完全由父亲一手安排,十二岁就被丢去国外,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么多年,程袤川嘴上不提,但很难做到心无芥蒂。 可程家上一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他的祖父做实业起家,手段雷厉风行,管教孩子亦动辄打骂,程明坤和两兄弟拥有一样的童年。 栗予问:“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没有告诉过他吗?” 程袤川闻言,有一瞬忘了全身的疼痛,简直要为栗予的天真理想发笑。 他怜惜地抚着栗予的头发,“不是所有父母都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的。” 程明坤和他的父亲之间几乎不存在沟通,两兄弟也一样。 栗予清楚自己不该埋怨程袤川,可碰到他肿热的伤痕时,还是忍不住,“那你既然知道他这样,干嘛还……” “早说早放心。多给他点时间,他不得不慢慢接受。”程袤川之所以敢直截了当地和父母挑明,也是知道程明坤除了动手外没别的招。祖父去世前,将自己的一部分股份赠予了两兄弟,两人每年都能拿到分红,所以程明坤连断程袤川的生活费都做不到。 其次,就像栗予的母亲希望栗予能被他的家人承认,而程袤川也希望自己能被栗予的家人认可。但这一原因,包括背后的那次谈话,他都不打算让栗予知晓。 栗予几乎恨起素未谋面的程明坤,气冲冲地瞪着空气。 程袤川从侧面看着他白软的脸颊,突然不合时宜地理解了程袤山为什么那么爱把公主亲到喵喵响的地步。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泪水沾湿两个人的皮肤,黑暗过去是栗予最喜欢的、和程袤川亲昵时的环境,现在他却想打开灯,好好看一看程袤川的伤势。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对chasen那么固执地迷恋,是因为他一直刻意保持的神秘和距离感,让栗予觉得他比其他人特别。如今他却发现自己本末倒置,chasen的魅力完全由程袤川赋予,他喜欢程袤川,所以才喜欢chasen。 “那个学生……你给他联系方式没有?”程袤川用又低又慢的口吻问道。 思绪被中断,栗予一头雾水,“什么?” 程袤川一五一十地讲出自己的偷听经历。 “原来你当时就在门外……!”栗予羞窘道,有点生气又好笑地辩白,“但凡动一动大脑思考,你就该知道那就是拒绝的意思。出分要等到放假后,他永远都不可能有我的联系方式,他都明白了,你不明白吗。” 程袤川厘清原委,安心地啄着栗予的脸颊。 忽然,栗予退开一点,水蒙蒙的大眼睛仰视着程袤川,复又贴近。 “亲一下就不疼了。”原本直奔嘴唇,错亲成下巴,不过栗予立刻修正,吮出啾地响亮一声,“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程明坤出差,程袤川趁此机会,回家拿换洗衣服。 程袤山正巧在餐厅吃麻辣烫,看见程袤川忙里忙外,试试探探地问:“小……栗予还在吗?” 程袤川的伤势好转后,栗予就从酒店搬了出来,两人这些天一直住在一起。但程袤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平淡地通知起另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我打算提前半个月回学校找房子,开学就搬出去。” “搬出去。”程袤山重复着点头,搬出去好,他一个人住多爽,过了几秒,猛然回过味来,手里筷子差点掉地上,“搬出去?” 程袤川若无其事地将t恤叠成方块,收进行李箱。 “搬出去多花钱,”程袤山结巴了一下,“去酒,酒店不就得。” 程袤川似笑非笑地不看他,“总不能天天住酒店吧?” 程袤山憋红了脸,挤不出半个字。 回到公寓,栗予正趴在床上画画,下学期不用再做助教,纹身店那边的工作该正式开工了。 程袤川坐在旁边,打开手机摄像头,不挑角度地随意拍摄。 昨天晚上,他在阳台上给栗予拍了组闪光灯照片,没有提醒他颈部的红痕有点起眼。 照片发出去,之前怀疑过的粉丝全都确认下来,博主这回是真的谈恋爱了。 点进软件,反复品味着评论区美妙的哭天喊地,程袤川耐心等待,直到栗予画完手头的东西,蹭过来,趴到他的膝头。 栗予一眨不眨盯着程袤川。轮廓锋利俊美,眉眼狭长深刻,有种冷锐的压迫感,视线一对上,却被温柔溢满。 由着栗予趴在他腿上,程袤川拿起他的速写本翻阅,重新提起文身的想法。 “不要,我不给你扎。”栗予毫不犹豫地否决,举起手臂向程袤川展示自己空白干净的皮肤,“你看,我自己一个都没有。” 第54章 程袤川固执地盯着他。 栗予努力想要打消他的念头,“文身是会带一辈子的,不像穿孔想摘就摘,如果后悔了怎么办?” “我不会后悔。” 栗予退而求其次,“如果真的一定要文的话,那至少选对自己有意义的图案,这样也更不容易看腻。” 他的很多手稿都是随手画就的水流火焰脊骨一类图形,纯粹觉得好看所以画,没有具体含义。 程袤川不假思索,“但是你画的,你扎的,对我来说就是意义。” 栗予还是摇头。 程袤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悦道:“刚在一起几天,你就开始考虑分手的事了?” 立刻,栗予抿起嘴,是发脾气的前兆。 “对不起。”程袤川马上道歉。 栗予从他膝上坐起来,抢过速写本,转身背对程袤川。 注视着他缩起来只有小小一团的背影,程袤川冒出个想法。 他其实早有这个念头,不然也不会为了向栗菡证明自己的决心便贸然出柜,只是之前模糊得不敢细想,现在却有了底气。 程袤川说:“那如果是结婚之后呢。” 不可思议地,栗予看向他,还以为是句玩笑话。 在程袤川沉稳认真的眼神里,栗予惶惶然红了脸颊。 第46章 栗予主义 脸上没恢复好前,程袤川不许栗予白天过来,只准晚上看不到的时候见面,所以栗予现在对他的脸小别胜新婚。 盯了半天,程袤川压着他躺下,两个人枕在同一块枕头上。 栗予没有说答应与否,但抬起腰,暗示般软软挤了一下身上的他。 拜挨打烫伤后的大剂量消炎药所赐,程袤川的舌钉已经彻底恢复,怎么折腾都不再有感觉。 最近程袤川进步许多,下手知道轻重,不会几分钟就让栗予结束,开始执着于怎样能让栗予慢一些。 例如快抵达顶峰时,用舌钉的金属珠轻轻堵住即将释放的小孔;还有并不直接接触,而是让在空气中晾得冰冷的钉子,一下下磨蹭炙热娇嫩的表层皮肤。 下面哭得慢,上面哭得就快,栗予浑身如有火烧,抽搐地打着摆子,眼泪口水汗水不分你我,发丝凌乱。 程袤川慵懒地欣赏着他这副情态,并不进入,但执着于把他弄得更脏,把栗予雪白的那块涂得湿润黏滑,一塌糊涂。 洗过澡,栗予软成一滩化在床上,程袤川握着他浅粉的脚踝,帮他套上袜子。 栗予是今晚的飞机回家,小睡一阵后,他就该出发去机场了。 眼皮沉重,呼吸也匀长起来,这时,被折腾了一天的那处忽地一凉,传来无法忽略的疼痛与冰冷坚硬、压制收束的触感。 他爬起来往下看去,一个雪白的笼状物,他对这种东西不算一无所知,款式称得上新颖可爱,却不堪地正在把他那里困住。 程袤川像是笃定他不会反抗一般,有条不紊地插入钥匙,将它彻底锁死,然后将钥匙放入另一个小盒,递给栗予。 “是远程控制的,每天我会固定帮你开锁几次。你可以放心喝水,不用担心上厕所的问题。” 被注视着,被独属程袤川的气息缠绕,栗予轻微眩晕,不由发出颤抖的喘息。 程袤川轻轻掐住他的脖子,揉着那枚小巧青涩的喉结,“但是绝对不许自己偷偷弄。要见面之后全部留给我,知道了吗。” 夏末的a市炎热无风,空调孜孜不倦地供应冷气。 纹身机运转的嗡嗡声中,店长周炎拽下丁晴手套,往垃圾桶里一甩,“我这儿是纹身店,发-情请去酒店。” 栗予停下手里的机器,温声说:“我们休息一下。” 原本紧压在皮肤上的温热手指骤然撤开,程袤川很是不舍,“其实也没那么疼,可以继续。” 既然没那么疼,别隔五分钟就要求栗予亲一口行吗。周炎在这边生活数十年,也接待过不少同性情侣,栗予那么正常,程袤川却是最矫情的一个。 他重重翻了个白眼,“再那么多废话,往你嘴上贴胶带。” 程袤川看似抱歉但实则漫不经心地微笑。 休息的余裕,周炎拎着枚压舌板,在栗予刚刚割完的线条上比划,“这笔重了点,好了之后估计会晕。这儿开头没上色,等会得找补一下。” 这种细花体字最考验走线,稍有不慎,边缘就会参差不齐,很是难看。 栗予凝神时眉心不自觉纠结,边听边点头。 指点完,周炎拍拍他的肩,“第一次能扎成这样,之前那么多没白练。” 周炎出去抽烟,栗予还在检查程袤川后肘的走线,琢磨等会该怎么继续。人皮软薄,单针又是最细最锋利的,稍不注意,就把控不好刺入的深度。 程袤川撑头看着他严肃的模样。红润的嘴唇紧闭,无影灯下,透亮浅棕的眼仁里倒映着程袤川的身影。 还有一年半,栗予才满二十。 虽说这边十八就能结婚,但确实太小了,就算栗予自己同意,栗菡那里也不能通过,所以两人约定毕业后再从长计议。 不过文身的事,栗予最终点头,并且脑袋一热,准备和程袤川做情侣的。 对想文情侣文身的客户,他们店一般采取劝阻的态度。有钱不挣王八蛋,但热恋期的决定大多不理智,文完没过多久就分手的比比皆是,然后不得不洗掉或遮盖。栗予从没想过情侣文身这种东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稿件当然是他画的,两人的生日数字各自搭配钥匙和锁的设计,颜色一黑一白。 数字是细得纤美优雅、绕着圈的花体,钥匙和锁则是华丽繁复的洛可可风,加细链条与数字衔接,通体用单针来做。 极细的针尖划破皮肤,刺痛里夹杂着些微痒意。程袤川选了大臂后侧,肘关节上方的位置,穿短袖时,旁人能一眼看到。 这块皮肤偏薄,靠近骨头,做之前栗予告知过程袤川大概痛感,但不妨碍他借题发挥,时不时向栗予索吻。 趁周炎还没回来,栗予摘下口罩,和程袤川碰碰嘴唇,然后掰着他的胳膊,帮他上凡士林。 文出来的实际呈现和栗予期望的相差无几,字体是实的,钥匙则用针尖扫色,恢复好后会稍浅些,类似素描的质感。 他一边涂,一边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 涂凡士林是为了防止新鲜的开放伤口沾染空气里的灰尘,栗予抹得极细致,油滑的膏状物被揉开,体温穿透薄薄的手套洇过来。 说不上疼,但机器的震动像仍残留在皮肤上,带来一种类似痒的骚动,程袤川答:“可以接受的程度。” 栗予点头表示自己听见。 随手将披在肩上的头发挽成一束,他拿起地上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尽管拿几十张练习皮练过手,但人类真实的肌肤到底和硅胶不一样。加上下手的对象是程袤川,栗予嘴巴发干,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 还好图小,大致已经做完,只差填补细节和高光,而程袤川结束后,下一个就是他自己。 这时,程袤川起身,从后面松松揽住他,“怎么了?” “紧张。”栗予嘀咕着,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想到下一个这么疼的会是我,害怕。” 程袤川不由失笑。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栗予马上纠正,“我可没说后悔,你不准骂我。” 程袤川的手臂收紧了些。 店里放的是db那首rocknrollsuicide,栗予选的歌。低浅的吟唱流淌,外面的街道绿树茵茵,行人如织,都和他们不相干。 长时间集中精力太累,栗予疲惫地走着神,矿泉水瓶身上的冷凝水沿他细细的手腕滴下。 程袤川把他拢过来,靠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想文……也没关系。” 栗予捏着瓶子的手一顿。 程袤川又重复了遍。 纹身的痛感不是那种可以忽略的程度。他原本对此没有实感,切身体味过后,却有些后悔。 他舍不得栗予疼,栗予能答应,还亲笔画出稿子,他已经快乐又满足。 栗予闻言却板住一张脸,“谁说我不打算文了?我只是害怕而已。稿子都准备好了,你装什么大度。” 画稿期间,程袤川日催夜催,如果是别人,栗予早退钱不接了。何况他现在还被锁着呢,连门都不好意思出,怕在外面尿急。 “我说错话了。”程袤川低眉顺目,伸手梳理栗予耳边的碎发,指尖顺理成章滑到唇角,“我有时候……是不是太强迫你了。” 栗予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他,半晌,忽然踮起脚,微微探出点舌尖,让程袤川来吻。 栗予的发音被搅得含混不清,有样学样地说:“你有时候……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需要被揣摩,反复确认自己是最特别的一个,占有欲大得像不愿和旁人分享糖果的小孩,强势又脆弱。 第55章 程袤川紧抱住栗予,仿佛要把他勒进自己体内般,鼻尖探进颈侧,让栗予的气味深深填满自己的肺部。 门口的铃铛叮一响,周炎重重清了清嗓子,两人手忙脚乱地分开。 消毒清洁后,趴在纹身床上的人成了栗予。 程袤川的纹身可以让栗予做,但栗予自己的只能让周炎来。 周炎小声叮嘱了栗予些什么,随后俯身握住栗予的脚踝,比划着将转印纸摁上去。 察觉到程袤川针一样扎过来的视线,周炎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别看我,我结婚了。” 把程袤川恶心得够呛。 栗予选的位置在脚腕后侧,按周炎的指挥深呼吸了几次,纹身笔嗡嗡启动。 他的锁设计得比程袤川那枚钥匙更精巧一些,细钻和珍珠闪着亮缀上雪白的皮肤。 他的肤色太通透了,掐一下都要留指印,随着色料的渗入,细小的血珠冒出来,整片皮肉泛起艳丽的红。 白色是颗粒最粗的色料,所以相应的痛感也更强。 累积的疼痛很快让栗予皱起脸,本能想咬住嘴唇。 程袤川却抵着他的齿关,不做声地把自己的食指塞了进来。 纹身之后,出于促进伤口恢复的考量,需要多多休息,保持睡眠充足。 可程袤川自己不睡就算了,还不让栗予睡,跪坐在对面,握着他浅粉的脚掌,不住细看那蒙在修复膜之下的图案。 栗予原本是躺在床上抱着平板看电影的姿势,被他拎起腿,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看程袤川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扬起,珍重爱怜地亲吻摩挲,栗予就也跟着高兴,认为自己既画得好,又疼得值。 美滋滋的随他亲,过了会,栗予才察觉仿佛哪里不是很对。 嘴角还是翘的,然而仔细一看,怎么下面也是翘的。 栗予不禁瑟缩。 低下头像在思考,他嘴唇却嗫嚅着发出声音,“要不……试试?” 程袤川极慢地吻着他,手口并用,不时抬头查看栗予的情况。 栗予提心吊胆,白着脸大气都不敢出,反射地闭上眼。 然而等了许久,他恍然打开眼睛,迷蒙地感觉似乎不怎么疼。 程袤川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得细到了极致,栗予只觉得好像整个人被从内部缓缓碾开。 真的不疼,只是酸胀不堪,五脏六腑像挤得位移了般,栗予呼吸都有些费力,张嘴大口喘息。 给足了适应的时间,程袤川揉着栗予薄薄的前胸,软热的是肌肤,冷硬的是钉子,若有似无地碰在他的手心。 和穿孔类似,但没有皮肤被穿透时的痛楚。 浑身的骨头化成了水,栗予只觉得有条小鱼正沿着他的脊骨河流向上洄游,透明细小的尾鳍在他的体内骚动。 空调仿佛停工了一般,房间里闷得透不过气。 眼前的世界地震般撼动,漂浮在云里,栗予劫后余生地瘫软,失神喘吟了好一阵,想起程袤川似乎还没结束。 强烈不安的摇晃下,栗予哭得过分激烈,不住打哭隔,“还,还要,多久?” 哆哆嗦嗦地撑起上身一看,他恨不能当场晕倒。 程袤川状态清醒,手掌一直把握尺度般圈在自己的底端,有半截在外面,从头到尾都还没有进过。 很受委屈般,栗予的泪腺再度崩溃,程袤川哄他说快了,但实际行动完全是另一回事。 神智恍惚中,栗予原本和他扣在一起的十指被汗水滑开,茫然无助地在空中挥舞半天,摸到程袤川缠着修复膜的手臂。 光滑的表层被汗水蹭得发涩,下方的皮肤微微发热,肿着凸起一点。 程袤川欲求地盯着他,手掌安抚般轻拍着栗予的后背,附耳低语时,潮热的呼吸喷洒,“……只有我的钥匙,能打开你的锁。” 一年半后。 冬日的冷空气沁人心脾,碧绿厚实的草地上铺满阳光。 学士帽抛向半空,拍立得缓慢显影,程袤川和栗予的笑容定格在照片中。 “恭喜我们小予毕业。”栗菡捧着束偌大的鲜花,送向栗予。 栗予顺手把花束递给程袤川,紧紧拥住母亲。 两方家长是第一次见面,免不了问东问西,栗予一边笑盈盈地答着,一边把手伸进身旁程袤川的学士服底下,悄无声息地掐他。 原因是昨晚破天荒地吵架了。 晚饭的时候就闹了不高兴。程袤川做了鸡鸭鱼肉的一桌菜,计划两个人提前单独庆祝毕业,谁知快到饭点,栗予迟迟不归,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陪栗菡在商场吃过了。 食不知味地对付完一餐,又把倒好的两杯白兰地自己一口气喝掉,程袤川把仍冒着热气的菜包起来一一送进冰箱,洗过澡,上床补觉。 五个月前,他算是半正式地开始工作,公司业务涉及跨国,为了兼顾时差常常晚上开会,他的作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不像栗予就连午睡几分钟都要在日程本里写好,程袤川困了就往床上躺,不定闹钟,一觉睡到十点。 栗予动作轻,回家时没有吵醒他,程袤川一觉睡得酣然,舒展着肩膀从卧室走出来时,栗予坐在客厅办公桌旁,全神贯注地写写画画。 身后的落地窗外灯火辉煌,车流如织,栗予独自抱腿安静地坐在窗前。 看样子刚从浴室出来,他的脸颊被热水蒸得粉红,发尾还湿着,过长的刘海被一枚草莓发夹别在头顶,动几笔就停一停。 程袤川出神看着这一幕,喉结不易察觉地一滚,仿佛这样就能把过分悸动的心脏重新咽回胸腔。 然而再定睛一看,栗予左手边是盒开袋的薄巧夹心饼干,加一碗冒热气的牛奶,右手边是一包青苹果味特硬小熊软糖,嘴巴还在动,嚼得不亦乐乎。 程袤川一口气没上来,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全部没收,“要是饿,冰箱里还有菜,我下午做的。” “嗯。”栗予点点头,都没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笔下。草稿阶段,栗予一般要出三个方案供客人选择,现在刚好想到要紧处,分不出心神关注程袤川。 栗予不理自己,有气也无处撒,程袤川安静一会,转身去了厨房。 他把洗碗机里十几个脏碗碟全掏了出来,水流开到最大,乒铃乓啷地就开始洗。 一阵后,栗予果然被吵得无法专心,困惑地抬起头看他,“不是有洗碗机。” 此时,程袤川已经洗了八个碗五个盘以及筷子勺子若干,微笑回答,“洗碗机太费电了,不环保。” “是,那辛苦你,明天我洗。”栗予又低下脸。 他已经决定明年年初单干,压力自然比在周炎店里时要大。现在纹身行业拥挤,他要尽力做到让每一个顾客都能百分百满意。 有个小问题需要和客人沟通,栗予拿起手机,把稿件拍给对方过目,这时一双在冷水里泡得冰凉的大手猛地袭上他的腰,把他拎起来一把抄走。 “……诶!别闹,我还没画完。”栗予挣扎着。 程袤川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看看都几点了,明早还要去机场接他们。” 他自认生气生得有理有据,况且甜食有损视力,栗予本来就该少吃,两人一起逛超市时,他都不许栗予买,谁想到栗予自己偷吃。 今天敢偷吃,明天就敢偷人。如果毫无原则,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大后天栗予不得直接骑他脸上去。 又过了半小时,程袤川觉着栗予骑他脸上也可以,踩他脸上更不错。 于是毕业典礼的清晨,程袤川神清气爽,栗予却哈欠连天,肿着眼睛萎靡不振。 坐在副驾上,拿冰块冷敷眼睛,他决定一整天都不理程袤川。 直到典礼结束,两家吃过饭,程袤川把他们送回酒店,栗予都严格地保持着沉默,只和除了程袤川以外的所有人说话。 明天是周五,程袤川居家办公,不需要去公司,便懒散地趴在书桌另一端,执着于骚扰栗予。 桌上整齐地码着栗予大学期间几门主修课程的教材,铜版纸厚重而丝滑,程袤川信手翻阅,发现里面全都是自己看不懂的单词和画。 他边读边翻译,“minimalism,极简主义,expressionism,表现主义,dadaism,达达主义……你是什么主义?” 程袤川端正清晰的发音,喋喋不休地传进耳朵,栗予攥紧了手中铅笔。 把入目所及的各种主义读完一遍,程袤川下定义:“学艺术的都喜欢s-m。” 栗予:“闭嘴。” “你是什么主义?”程袤川又问一遍。 “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主义?”栗予现在已经掌握和程袤川吵架的诀窍,想不出呛人的词,那就重复程袤川的话。 他忍无可忍地抬头瞪视,下一秒,目光却停驻在程袤川的身后窗外。 栗予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晃晃程袤川的肩,“快看日落。”然后小跑到落地窗边,撑着玻璃,沉醉地远眺天际。 第56章 云彩大片金粉,远处海面波光粼粼,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粉红的夕阳里。 程袤川久久不来,栗予催促地回过头。 满天瑰丽的夕照,程袤川却没有看进眼里。 他沉甸甸的目光停驻在栗予身上,粲然一笑。 “那我是栗予主义。” 第47章 完结后记 省流版:感谢读者宝宝老师们、程袤川和栗予两个宝宝这八十五天的陪伴。 鱼性恋完结啦,是一篇很童话的轻松小文,但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全新的写作尝试,第一次写了大纲和人物线,第一次学着买商用素材制作封面,也是迄今为止我所有文里字数最多的一篇。 二五年四月,鱼性恋拥有了它的第一个一万字,但直到二五年七月,我下定决心签约,才再次开始梳理情节。 原本的设定中,小予的设定其实是那种有色博主,一切情节由本人的色-心驱动。后来考虑到网站尺度,改成普通小博主,尽管拥有粗略大纲,但没有妨碍情节依旧依据我的当日好-色程度决定。 我一度以为不能让他们两个砰砰,我一个字都写不出,但实际却相当流畅。因此字数比原计划多,完结却比我想象的早。 最先决定的是他们的名字。喜欢能够呼应的意向,所以这本我选了猫和鱼的谐音,可以说还没想好主体情节前,两位小朋友的可爱基础就已经奠定。 程袤川和栗予则是我从未尝试过的全新人设,是两个在其他事情上很敏锐、唯独察觉不到自己对对方好感的天然笨蛋。于是前大半本中,我设定的规则是不允许他们两个说出“喜欢”这一词,一旦说出口,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身上的魔法就会失效。 完善人设也很有意思。首先加入大量我最爱的身高差,接下来只要全部用反义词就好了,一个温柔完美很会为他人考虑,另一个别扭刻薄不管他人死活。但当两个人相处时,容易害羞的那个竟然敢主动出击,擅长外耗的人反而变成内耗的那一个,这是我在最初设定时并没有想到的,也许是他们两个自行生长出来的一部分人格。 刚签约时,这本的计划是随榜更,希望能够多走几个榜单,多获得一些曝光度、多一些读者喜欢他们。但一开始打字我就爽了,女子色程度指数级飙升,因此完全失去计划。比较愧疚的是连载期间每晚的更新都是早上现写,所以一旦有事只能请假,谢谢追更的你们不离不弃。 虽然是完全个人异食癖口味,但目前为止遇到的宝宝老师们都十分的好,我收获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夸奖和对他们两个人的有趣解读。很感谢的同时,我清楚我的水平在哪里,也希望下一本能够有所进步,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