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政天师》 第1章 林家道场 李翠莲回过头,用埋怨的目光狠狠刮著王伍贵的脸。 “我说老王,你能不能走快点?磨磨唧唧,跟个小脚娘们儿似的!”嗓门洪亮,震得路边的梧桐叶都簌簌发抖。 说话时,还用力晃了晃手里粉色的保温桶,以加强语气。 王伍贵两脚像粘了胶水,移动半分都费劲,特別是那张老脸,跟个苦瓜似的。 哪有心情走路。 “你个败家娘们,你自己惹出一摊事,我没有怪你。可你找律师就找正经律师,偏要找个阴阳神棍做律师,你脑袋被驴踢了吗?” “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王伍贵终於忍无可忍,把心里的苦水倒了出来。 “神棍怎么了?神棍总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屁老板强!” “你都穷成这个鬼样还有脸?脸能当饭吃吗?等房子都被那天杀的占了,你就抱著你的老脸睡大马路去!” 李翠莲连珠炮似的数落,王伍贵彻底没了脾气,只能认命地跟在后面。 李翠莲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其实我也不想找他,可別的律师张口就要三万两万,最少也得三五千,怎么请得起?” “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伍贵表示不认同婆娘的观点:“你以为收费少就一定好吗?现在是拿去打水漂,跟钱多钱少没有关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著嘴,一边慢慢往前走,终於来到林家道场门口。 一家单独的老房子,明显已有些年头。 清明刚过,天空中还漂浮著纸钱灰的味道。 暗红色的大门虚掩著,门板上的铜环光亮润滑,显然被无数人的手摩挲过。 王伍贵心想,摸过那铜环的,无非是来求他们做法事人的手,反正不会是想告状的人。 老两口在门外来来回回徘徊了三趟,都没有进去。 每次走到门口,两人都被香炉里飘出的檀香呛得后退。 道场里传来法器碰撞叮叮噹噹的脆响,夹杂著不知所云的经文吟唱声、吆喝声,甚至还有用脚跺地的声音。 怎么进? 人家在里面叮叮噹噹做著法事,念著经文,你推门进去说“你们停一下,先別念,帮我看个诉状先,我要请你当代理人,做律师帮我打场官司”? 实在七不搭八。 感觉真的十分违和。 这一点,李翠莲也是有认知的。 如果对方正歇著就好办点。 偏偏正叮叮噹噹敲著,摇头晃脑唱著。 “这种地方阴气重,活人还是少去招惹。”王伍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李翠莲心里更堵。 你个死鬼,你以为老娘乐意这样吗? 还不是因为穷…… 这时候。 “吱呀”一声道场门轴转动,一个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从门里走出来,手里拿著一只豁了口的白色瓷碗,往石阶上倒符灰水。 男子戴著绣有八卦的暗红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可以看到,露出的下頜线还沾著点香灰。 李翠莲注意到,男子倒符灰水时,手腕翻转的弧度有点特別,像在画什么画,又像打什么圈圈。 倒个符灰水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莫非在驱散某种秽气? 话说这世上真的有秽气吗?李翠莲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窝囊气。 男子倒了符水后,便一手拿著白瓷碗,一手提著道袍,施施然转过身去,活像戏文里演的那样。眼看就要重新进入屋里。 “哎,你就是……林师傅?”李翠莲情急之下,快步走过去问了句。她自己感觉,那声音比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还要虚。 男子回过身,摘了帽子,露出乱糟糟的一头乌髮和一对熊猫似的黑眼圈。 大约听到“师傅”两个字让他愣了愣,男子回头打量著眼前这个穿著布衫、一脸焦急的中年大妈,还有她背后畏畏缩缩的老男人。 確定都不认识。 嘴角便扯出点自嘲的笑来:“阿姨你好,你们找师傅是吧,我不是师傅,我是林默。你们找我爸?” “他这会正忙著,要不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下?” 声音很平静,带著一种程式化的客气。 这情境他早已司空见惯。来道场找“师傅”的,都是找他老爸林正方;找“大仙”的则是找他老妈苏婉。 从来没人到这里找过他。 李翠莲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我不找你爸,我找的就是你。” 林默好奇地重新看了看来人:“找我?” 你一个中年大妈,来这里找我做什么,莫不是又来说媒的吧? 就算说媒也不要这么急好不好,这是啥地方你不知道? 李翠莲赶紧解释道:“找你打官司。” 本来想补问一句“你到底会不会打官司”,感觉这个问题不是很科学,脑袋转了个弯,变成“是赵大胆介绍我来的。” 赵大胆? 听到这个名字,林默两眼亮了一下。 还真有人要打官司想到了他,还找到这里来。 李翠莲边说话边掏出几张皱巴巴的a4纸,打开后捋了捋递给林默。 林默接过来,把手里的白瓷碗放到地上,粗粗翻看一遍那几张a4纸。 是诉状副本,还有应诉通知之类。 显示这大妈確实要打官司。 “我这会没空呢。”林默轻声说了句,话里透著一种遗憾,手掌在道袍上擦了擦,身上带著的隱隱檀香味,顿时飘散开来。 他向屋里看了看。 刚才父亲似乎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交待,他正想倒了符灰水就过去。 被来人耽搁了。 只好幽幽地从道袍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给李翠莲。 后者接过一看,上面印著“默法律师工作室”的字样,她还注意到,名片上沾著几点硃砂。 再看林默的手指,应该是刚沾上的。 十分新鲜。 李翠莲盯著名片上“律师”两个字看了几秒,突然眼眶一红:“你真的……在做律师?” 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不兴誆我呀。 王伍贵走近两步,面无表情地进一步阐释他婆娘的意思:“我们的意思是,你不是明明在这儿做那个……先生吗,怎么又说是律师?” 用先生二字,已经够客气了。 “我两样都做的。”林默淡淡地答道,“看著是两条平行线,其实不少地方都有交叉……” 无语了。 这世界太魔幻。 闻过律师偷鸡摸狗,见过律师打架斗欧,没听说过律师跳大神啊。 李翠莲才不管大神不大神的,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她手里保温桶的提手被捏得变了形:“林律师,我听赵大胆说……你这儿收费很便宜?” 直接灵魂发问。 林默用沉默作为回答。 便宜不便宜只是表象好不好,关键是管不管事。 在一旁看著的王伍贵,无奈地摇摇头。 “跟我来吧。”林默又向屋里看了眼,见父亲那边没什么动静,估计事儿不是特別急,便对李翠莲说。 后者冲王伍贵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的跟过来。 第2章 第一个客户 林默说完转身,宽大的藏青色道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著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李翠莲偷偷笑了笑,这人怎么总像活在戏里? “跟我来吧。” 林默又重复一遍,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李翠莲看戏的心湖,让她瞬间安静下来。 身后的王伍贵还站著不动。 李翠莲递给他的眼色变成了刀子,那意思很明显:赶紧的,跟上!別掉链子! 王伍贵缩著脖子,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婆后面,踏进了这个掛著“林家道场”牌匾的院子。 李翠莲忽然压低声音,笑著跟她男人说:“哎,你发现没有,这个林律师好像有点闷骚?” 王伍贵一脸茫然:“没有啊,什么炆烧,你是不是想多了?” “嗨,我说闷骚。算了,说你也不懂。”李翠莲只顾得意地笑著,径直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乾净。 一棵老槐树亭亭如盖,树下摆著石桌石凳,角落里种著几丛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散发著清苦的气息。 正对著门的,是道场的主殿,朱红色的殿门紧闭,隱约能看到里面供奉著神像的轮廓。 林默没有带他们进主殿,而是绕过影壁,將两人领进了旁边的一间偏厅。 偏厅的布置,更是让王伍贵眼皮直跳。 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摆在正中,上面还残留著刚刚做完法事的痕跡。 三个红得发亮的苹果,一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饭,最扎眼的是,一双筷子直挺挺地竖插在那碗米饭中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肥猪走路,王伍贵知道,这叫“倒头饭”,是给亡人吃的。 吃了好上路。 王伍贵只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哪是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这分明就是阎王爷的饭堂! “坐。” 林默指了指桌边的两张太师椅,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茶水柜,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刚刚那场“过桥法事”,是为一位意外横死的年轻人引路,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他现在除了惦记著父亲的事,只想瘫在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做。 可到底来了客人,还是第一个。 只好接待了。 不由得又往父亲那边看看,没啥动静。 李翠莲看著那张铺著暗红色绒布、雕著繁复纹的太师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椅子,看著比她家里的床还金贵。 她侷促地搓著手,屁股只敢沾个边儿,腰杆挺得笔直,活像个隨时准备起立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王伍贵更是一直站著,说什么也不肯坐。 林默端著茶杯,一口气灌下半杯,冰凉的茶水顺著喉咙滑下,才將那股子疲惫压下去几分。 他掀起眼皮,扫了面前这对坐立不安的夫妻一眼,淡淡地开口。 “说说吧,什么事。”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 李翠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了一眼旁边木头桩子似的丈夫,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林律师,我……我叫李翠莲,在恆通公司做保洁。” 她的话有些断断续续,显然是紧张。 “我们老板,叫张诚,他办公室里摆著一个古董瓶,说是宋代的,值老钱了……” “前几天,我拖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就摔了。” “等我醒过来,人就在医院了,老板的人跟我说,我把那个瓶给撞碎了。” 说到这里,李翠莲的声音开始发颤,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腕,上面还缠著一层薄薄的纱布,隱约能看到下面的红肿。 “瓶碎了,我也受了伤,可老板……老板非说是我故意搞破坏,要我赔五十万!” “五十万啊!林律师,我们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凑不齐啊!” “他还把我给辞了,这个月的工资也扣下了,说要抵赔偿款!” 林默静静地听著,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壁上轻轻摩挲。 恆通公司,张诚。 这两样都没什么印象。 他不动声色,继续听著。 “可是,林律师,我……我记得很清楚!”李翠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丝绝望的肯定,“我摔倒的时候,离那个瓶还有好几步远!我根本就没碰到它!” “那有监控吗?”林默问出了关键。 “有!有的!”李翠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是……但是老板说,瓶那个位置,正好是监控的死角!监控里……只拍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然后瓶就倒了……” 黑影?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凝。 “治安队怎么说?” “治安队的人来看了,说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跡,监控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场,这……这就是个意外,让我们自己协商解决。” “那是五十万元呀,怎么协商?协不了。这不,他就把我告到法院了。” 李翠莲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律师,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些大律师事务所,一听我们这情况,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赵大胆说,只有您……只有您能帮我们了!” 她说著,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滴砸在八仙桌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旁边的王伍贵看著妻子落泪,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圈也红了,却只能笨拙地拍著她的后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李翠莲压抑的抽泣声。 林默没有立刻表態,他將杯中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站起身,走到那碗插著筷子的“倒头饭”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不偏不倚,正好夹住了李翠莲滴落在桌面上的那滴眼泪。 然后,他屈指一弹。 那滴眼泪,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那碗白米饭之中。 “嗡——” 一声常人无法听闻的低鸣,从饭碗中响起。 那碗原本洁白的米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中心开始,泛起了一层淡淡的、不祥的黑气。 黑气繚绕,如丝如缕,最后在饭碗上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挣扎扭曲的人形轮廓! 王伍贵嚇得“妈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李翠莲也止住了哭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这……这是什么情况?! 律师事务所里,还能见鬼不成?! 林默却像是没看到两人的反应,他只是盯著那团黑气,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翠莲和王伍贵的耳中。 “你说的黑影,是它吧?” 李翠莲嘴巴张得老大,呆呆地瞪著双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实话实说。 那团由怨气凝结的人形黑影,在饭碗上方痛苦地扭曲、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錮著。 林默的目光从黑影上移开,重新落回李翠莲煞白的脸上。 现在林默只是让黑影显形,黑影背后的东西,还需进一步探究。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变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戏法。 “不知道没关係。” 他淡淡地说道,“它知道就行。” 话音刚落,他並指如剑,对著那团黑气凌空一点! “噗!” 一声轻响,那团挣扎的黑影瞬间溃散,化作一缕缕黑烟,重新钻回了米饭之中。 偏厅里那股子阴冷不祥的气息,也隨之烟消云散。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第3章 古砚 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仿佛只是这对夫妻因为过度惊嚇而產生的幻觉。 王伍贵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只觉得两腿发软,抖的厉害。 李翠莲回过神来,看著林默的眼神,已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著恐惧、敬畏,又带著一丝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狂热。 这位林律师……不,这位林大师,绝对是高人! 她猛地想起什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拿起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粉色保温桶,拧开盖子。 一股子咸菜混合著冷馒头的朴素气味,瞬间瀰漫开来。 李翠莲从里面掏出几个用塑胶袋仔细裹好的咸菜疙瘩和两个干硬的白面馒头,双手捧著,颤巍巍地递到林默面前。 “林……林大师!我……我身上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这点乾粮,您要是不嫌弃……” 她的声音带著哭腔,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实在的东西了。 林默的目光没有看那些馒头,而是落在了她那只举著东西的右手上。 手腕上缠著廉价的纱布,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几根手指因为常年干粗活,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著洗不掉的污垢。 就是这样一双手,此刻却捧著她全部家当,想要换取一个公道。 林默心中微动,那股子因为做法事而產生的疲惫和烦躁,忽然就散去了不少。 他冲李翠莲摆了摆手,打断了她那带著哽咽的话。 然后,在李翠莲和王伍贵惊愕的目光中,他从那身宽大的藏青色道袍內袋里,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封包。 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李翠莲的手里。 “先去『民生鑑定所』做个工伤鑑定,就说是我介绍的。” 这个封包,是他今天下午那场“过桥法事”的酬劳,刚从后院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爹——林正方手里领的,还没捂热乎。 李翠莲低头一看,手里的红封包沉甸甸的,入手质感极好。 可当她看清上面用烫金毛笔字印著的四个大字时,差点没把封包给扔出去! ——“往生吉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这玩意儿也太嚇人了! 往生,不就是一个人死翘翘的意思吗,还吉祥个p。 “不不不!林律师,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翠莲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要把红封包推回去。 这钱拿著,晚上睡觉都得做噩梦! “拿著。”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直接將那个写著“往生吉祥”的红封包,轻轻放在了那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向墙边那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书架上没有《道藏》,也没有什么《符籙大全》,而是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法律典籍。 《刑法》《民法典》《公司法》……甚至还有一本《婚姻家庭编案例指导》。 林默精准地从中间层抽出了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劳动法释义》。 他单手拿著书,手指熟练地翻动著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最后,停在了某一页,用手指將那一页的页脚,轻轻折了起来。 他拿著书走回来,放到桌上,推到李翠莲面前。 “你这情况,属於工伤。” 他的语气,又从刚才那个神秘莫测的“林大师”,变回了那个沉稳冷静的“林律师”。 “按照法律规定,不仅不用你赔那个什么瓶,恆通公司还必须支付你的全部医疗费、误工费,以及相应的工伤赔偿金。” 他顿了顿,抬眼看著已经完全呆住的李翠莲还有他身旁的王伍贵,补充一句。 “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工作室来。” “带上你的身份证、劳动合同,还有以前的工资条,能找到的都带上。” 李翠莲下意识地问:“就……就是这里吗?” 问得心惊肉跳。 真的是怕了,她不想再来这里。 甚至有那么一闪念,就算放弃这个官司,也不想再来。 王伍贵也是眉头紧锁,心里像堵了把,闷得慌。 他嘴上没说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態度。 林默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似乎向上翘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的工作室,不是这里。”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城隍庙街38號,门口掛著一个『代写文书』的木牌。” “別走错了。” 待李翠莲和王伍贵走后,林默这才想起,父亲好像有什么顶重要的事。 赶紧回到正厅。 “那女人的命盘带著煞,流年不利,最近正犯小人,她碰上这事也不奇怪。”一见面,父亲林正方就说。 林默以为今天在偏厅那点事,他父亲压根不知道。 搞了半天,原来老头子躲在哪个角落里,把全程都给“监视”了。 老奸巨猾。 林默不由得在肚子里揶揄道。 他刚要开口,问有什么事。 父亲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打个手势,示意林默坐好,別乱说乱动。 事儿来了。 林默告诉自己,唯有噤声。 同时正了正坐姿。 只见父亲佝僂著腰走到边上的铁柜边,从裤带上取下钥匙打开铁柜,捧出一个用红布裹著的东西。 那红布很有年头,上面星星点点粘著不少硃砂。 揭开红布,里面是个漆黑的木盒子,木盒子更显老旧,却很结实。 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方深色古砚台。 这块砚台在整个家族的份量,丝毫不亚於身家性命。林默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接触过。 父亲每次用它写符时,所有人都得退避三舍。 “这是我们林家祖上传下的宝。”把砚台轻轻摆放到桌上,点了三炷香,拜过之后,林正方才开口,“我干不动了,现在我把它传给你。” 话中有遗憾,有期盼,有唏嘘和不舍,更有深深的嘱託。 林默脑袋“嗡”了一下。 此事万分重大。 曾听父亲说过,近年出现一个叫“天启会”的邪恶势力,既为害乡邻,更对正道不利,不可不防。 一旦遇上必是殊死之战。 同这样的东西爭斗,除了本事,还得有足够体力。 父亲说“干不动了”显然意有所指。 无需多言,接下来就是净手上香,三叩九拜。 林正方用硃砂將林默的生辰八字写在砚台背面,然后反过来把正面朝上,携林默再拜。 少倾,硃砂慢慢渗进砚体,但见黝黑的砚池中渐次浮现一片淡淡的乳白波纹。那波纹经久不散。 真箇是魔法砚台。 见此情景,林正方大喜过望。 “成了,成了!” 林默没有告诉父亲,这会儿他身体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第4章 一人观察团 次日,城隍庙街。 这条老街的青石板路,被南来北往的脚底板子盘了上百年,油光鋥亮,像抹了层包浆。 街两旁的铺子大多还保留著旧时的模样,卖香烛纸马的,算命看相的,还有几家专治跌打损伤的老药铺。 人间烟火与鬼神香火,在这里混杂得恰到好处。 38號。 门脸不大,甚至有些破败。 一块掉了漆的木牌子歪歪扭扭地掛著,上面是七个字。 “默法律师工作室”。 字是林默自己写的,楷体,一笔一划,却在收尾处带著点符籙才有的诡异弯鉤,透著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或者说,骚味。 但这块牌子,没几个人记得住。 大家记住的,是旁边那块更显眼的亚克力牌。 印刷体的“代写文书”四个大字,简单,粗暴,好记。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门框上掛著的黄铜风铃“叮铃”一声,清脆悦耳。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將门外的喧囂与门內的静謐彻底隔开。 整个空间,一眼望到头。 十五平米,不能再多了。 一半的地盘,被一排顶天立地的铁皮书架霸占,里面塞满了能把人砸死的法律典籍,厚得像城墙砖。 另一半,摆著一张桌面翘起了皮的摺叠桌,和一套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掉皮沙发。 空气中瀰漫著旧书、茶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林默刚用一个搪瓷缸子泡上一杯滚烫的“高碎”,李翠莲就到了。 她几乎是掐著点来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手里提著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鼓鼓囊囊,像是装著她全部的身家性命。 她侷促地站在门口,有些不敢进来,仿佛怕自己身上的风尘弄脏了这块小小的“净土”。 “进来,坐。” 林默头也没抬,指了指那套掉皮沙发。 李翠莲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布包放在腿上,坐得笔直。 她將一沓纸从包里掏出来,双手捧著,摊在摺叠桌上。 纸张大多皱巴巴的,带著岁月的摺痕。 劳动合同,是复印件,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工资条,只有最近三个月的,前几个月的早不知丟哪儿去了。 还有一张医院的诊断证明,上面龙飞凤舞地写著一行诊断: “腕关节软组织挫伤”。 林默拿起那张诊断证明,只扫了一眼,便將它放到一边。 现在我们把时间往回倒一下。 昨天晚上,王伍贵和婆娘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对劲。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自己构筑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怎么轻易被一个在道场搞迷信的小跟班砸碎了? 简直是笑话。 冷静下来之后,理性就占了上风。 什么黑影现形,什么不祥气息,那不过是姓林的在装神弄鬼,说得好听点,是变的戏法。 没错的,就是个戏法而已。 嗨,都一把年纪了,竟差点上当。 王伍贵將自己的想法跟李翠莲一说,后者也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真的有鬼,林默自己为什么那么淡定? 把嚇人的鬼影弄出来,就跟在手机放个小视频一样,轻轻鬆鬆,实在不合逻辑。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鬼影的事不用管,他林默要变什么戏法就变吧,至少他是个律师,能接自己的案子就得。 关键是,眼见他收费不会太高。別的律师,开口第一个字就是钱字,还是个大写的,能把自己压偏的钱字。 他林默却闭口不谈,甚至还要给自己一个……嚇人的封包。 总而言之,信与不信,也只有他了。 所以她决定赴约。 王伍贵拗不过,只能由著婆娘。 他自己是坚决不愿再去了,所以今天李翠莲算是单刀赴会。 姑且作为观察团吧,一个人那种。 林默不知道李翠莲家里昨晚的情况,这会儿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著他平静的脸。 “监控录像,我早上托人去看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著,调出一张手绘的平面图。 是恆通公司那层楼的布局。 “你负责打扫的区域,在茶水间和消防通道之间,是监控的死角边缘。” 他用滑鼠在图上画了一个红圈。 “你摔倒前后,有三秒钟的黑屏。张诚的解释是设备老化,瞬间故障。”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但我问过大楼的保安,那片区域的监控,上个月刚换了新的。” 听到这里,李翠莲这个一人观察团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疑惑地说道: “对了,林律师,我想起一件事。” “我当时在拖地,接近那个瓶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子腥臭味!” 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厌恶表情。 “就像……就像菜市场里那种死鱼烂虾堆在一起发酵的味道,闻著就想吐!” “然后,那个瓶自己晃了一下!” 她加重了语气,眼神里带著一丝后怕。 “真的!就好像……好像里面有东西在动!” 林默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 笔尖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墨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著李翠莲的眼睛。 “你確定,闻到了臭味?” “確定!我拿我儿子发誓!” 李翠莲用力点头,生怕他不信。 你让黑影现形的事很可能是变的戏法,但瓶的事,千真万確。 “跟我家楼下菜市场那个垃圾桶里烂掉的海鲜,一个味儿!” 林默收回目光,垂下眼瞼。 他在笔记本上,隨手画了一个简笔画的瓶。 然后在瓶旁边,重重地打上了一个问號。 顿一下,重新拿起笔,把问號描成个立体铁鉤,还是生了锈的。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墙角的铁皮柜前。 “嘎吱——”一声,柜门被拉开。 他从里面拿出一盒红色的印泥,和两份列印好的文件。 《法律服务委託代理合同》。 他將文件和印泥放到李翠莲面前。 “在这里,签字,按手印。” 他的声音恢復了律师的冷静与专业。 “授权我,全权调取恆通公司的监控原始数据,以及……那个叫张诚的,购买瓶的所有凭证和记录。” 上午的阳光,透过那扇蒙著一层薄灰的玻璃窗,斜斜地照了进来。 光束中,有无数微尘在飞舞。 光线刚好打在林默的侧脸上,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他低著头,神情专注,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李翠莲看著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林默啊林默,你可別誆我。 你变个戏法什么的,你闷骚就闷骚点,大妈我不在乎,只要你好好做我的案子就行。 第5章 这事我得管 李翠莲心情复杂地走了。 那份签了字的法律服务委託代理合同,是她心里仅存的一点亮光,唯一的希望。 能不能免除那五十万的赔偿,保住房子,让整个家不掉入深渊,就指望它了。 至於要对方给予自己工作赔偿,根本不敢想。 工作室內,林默把剩下的半杯“高碎”喝完,茶叶沫子都顺著喉咙滑了下去,有点剌嗓子。 他收拾好桌子,关上电脑,把那块“代写文书”的牌子翻过去,露出背面“今日休息”四个字。 想了想,又重新把牌子翻过来,还在上面吹口气,轻轻抹了抹。 刚开张就休息,不妥。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黄铜风铃“叮铃”一声,像是下班的打卡声。 夕阳把城隍庙街的青石板路染成了一片暖洋洋的橘红色。 街边的香烛店老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摇著蒲扇,跟隔壁药铺的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天。 人间烟火气,又一次压过了鬼神香火味。 林默没回道场,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院墙上爬满了青藤,木门虚掩著,门缝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和裊裊的炊烟。 这里是林家小院,林默真正的家。 他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 苏婉,他的母亲,正繫著围裙,在灶台前煎豆腐。 铁锅里的油“滋啦”作响,金黄色的豆腐块在锅里翻滚,香气霸道地钻进林默的鼻腔。 “妈,我回来了。” 苏婉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 她用锅铲將一块煎得外酥里嫩的豆腐铲起来,身子一侧,快准狠地塞进了刚进门的儿子嘴里。 “烫!” 林默被烫得直吸凉气,却捨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苏婉这才转过身,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往他衬衫口袋里一塞。 “刚画的平安符,明天出门记得带上。” 符纸是温的,还带著硃砂特有的、略带一丝腥气的味道。伏贴地躺在口袋里,像一块暖宝宝,熨帖著他的心口。 实际上这种符籙他自己也会画,何况刚刚接手了魔法——不对,是道法砚台。 不过母亲做事,不一定是从需要出发,更多是表达的需要。 收下就好。 林默也是真饿了,把符纸小心翼翼地按好,转身就去拿碗盛饭。 满满一大碗米饭,堆得冒了尖。 他端著碗凑到灶台边,一边扒饭,一边伸长了脖子去闻锅里的香味,活像只护食的小狼狗。 “爸呢?” 他习惯地问一句。 “后院练剑呢,老胳膊老腿的,一天不活动就难受。” 做法事跟活动身子,大概是两码事。 苏婉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豆腐,把他的饭碗堆得像座小山。 “听你爸说,你正式接手砚台了?” 苏婉的声音带著喜悦,那种“吾儿初长成”的喜悦。 林默点点头:“对,爸说他干不动了。” “听说你绑定砚台时,砚池里的波纹经久不散,是这样吗?”母亲又问。 “是的。”林默肯定地回道,“妈你不知道,爸都看呆了。”说著得意一笑。 苏婉听了,脸上满是喜色。 转而告诉林默:“你爷爷和你爸,在绑定砚台的时候,那波纹只出现一小会。” 接著轻嘆一声:“你爸三十五岁那年接手的砚台,现在六十五了,整整三十年,也只让六条砚纹变成金色。” 指的是砚台侧边十二条纹路。 接手砚台的人,能让那十二条纹路变成的金色越多,越接近奇蹟。 这是根据一张古老纱纸的记述推测而来的。 “听说爷爷变了八条。”林默说。 “是的。”苏婉轻嘆一声,不无遗憾地说,“据说祖上最多变过十一条,眼看就要成了,却终是止步於此。” “好了,往事已已。”抬头看著儿子,换上笑容,“未来就靠你嘍。” 满眼都是期许和鼓励。 从十一条到八条,再到六条。 “那岂不是……”林默没留意母亲的眼神,张口就来。 苏婉赶紧打个手势,挡住林默后面要说的內容。 林默的母亲苏婉,在这一带有个响亮的名號——“苏半仙”。 主要帮人看相批命,她不常出山,但只要一开口,十有九准。 林默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接话。 从小到大,他就像活在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世界裂缝里。 一边是母亲教他认天干地支、画符念咒。 另一边是学校老师教他背数理化、讲唯物主义。 一边是父亲带著他三更半夜去给亡魂做超度法事,听鬼哭狼嚎。 另一边是和同学们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八卦哪个明星又出了新专辑,哪个明星跟谁又分手了。 这种割裂感,在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用尽了全身的叛逆,在志愿表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法学”两个字。 他以为,自己终於可以逃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宿命。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司法考试,考了三次才勉强飘过。 开了个律师工作室,门可罗雀,三个月不开张。 到头来,还是得靠著“林家道场”这块金字招牌,靠著老爹老妈积攒下来的人脉,才能混口饭吃。 生活,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它会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你最沉重的打击。 就说那砚台吧,期望归期望,努力归努力,自己到底能让多少条纹路变成金色,真不好说。 “那瓶有问题。” 林默咽下嘴里的饭,放下碗筷,转移话题。 “李翠莲说,她摔倒前闻到了很浓的腥臭味,而且,那个瓶自己晃了一下。” 苏婉正在翻动豆腐的锅铲,停在了半空中。 锅里的油,发出一阵细微的爆鸣。 “老城区这些写字楼,大多是几十年前的旧楼改造的,地基不乾净,留了点东西下来,很正常。” 她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別多管閒事,安安心心办好你那个工伤案子,拿钱走人,就行了。” 说著,她擦了擦手,转身拉开旁边一个旧橱柜的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缝製得极为精致的锦囊。 锦囊是深红色的,上面用金线绣著一圈繁复的云纹。 她把锦囊塞到林默手里。 “这个给你,里面装了艾草和桃木屑,都是辟邪的。” “真碰到什么不乾净的东西,也能帮你挡一挡。” 锦囊入手,沉甸甸的。 林默捏了捏,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木屑的坚硬稜角,还有母亲的慈爱。 母亲嘴上说著让他別多管閒事,却已经用行动表明她的祈愿。 这个家里,总是这样。 关心的话从不多说。 该做的事情,一样不会少。 林默看著手里的锦囊,又想起了李翠莲那张布满愁苦的脸,和她眼神里最后燃起的那点希望。 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执拗。 “妈,这事我得管。” “那不是简单的工伤案。” “那是有人,在用邪术害人。” 事实上也不是他正义感爆棚,主要是工作室开业这么久,这是第一个客户,没理由不努把力。 开头就是兆头。 家里毕竟做著这一行,对类似的事情自然十分讲究。 第6章 一道模糊黑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城隍庙街的早点铺子刚支起摊子,热腾腾的豆浆味儿顺著晨风,飘了半条街。 林默已经收拾停当,换了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閒装,背著个半旧的电脑包,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到处找工作的普通大学生。 他没去工作室,也没去道场,而是坐上了最早一班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朝著市中心的方向去了。 恆通公司所在的“环球中心”大厦,是这片城区的標誌性建筑,玻璃幕墙在晨光下闪著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默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熟门熟路地绕过前台,直接按了负一楼的电梯。 物业管理处。 一股子劣质香菸和隔夜茶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管理处的王经理正翘著二郎腿,嘴里叼著根没点的烟,对著电脑屏幕上的斗地主的界面愁眉不展。 “王经理,早上好。” 林默笑呵呵地走过去,像个自来熟的晚辈。 王经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视线还黏在屏幕上那手烂牌上。 “我是默法律师工作室的,来了解一下李翠莲工伤的事,想调一下上个月15號,17楼走廊的监控原始数据。” 林默开门见山。 “调监控?” 王经理终於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眼,嘴角一撇,手一摆,动作乾脆利落。 “没了!” “早就刪了!我们这儿的监控,硬碟就那么点容量,按规定只保存七天。你那案子都过去快半个月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他一副“你別想了,赶紧走吧”的表情,说完就要把注意力转回他繁忙的斗地主事业上。 林默也不急,更没爭辩。 他慢悠悠地取下背包,拉开拉链,从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菊和枸杞的香气立刻瀰漫开来。 “王经理,天乾物燥,喝点茶润润嗓子。” 他把保温杯轻轻放在王经理的桌上,杯口正对著王经理的鼻子。 “我妈亲手泡的,清肝明目,您尝尝。” 王经理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动,但依旧端著架子。 一杯茶而已,就想把我的架子拿下? 你想多了。 林默像是没看见,继续把杯子往前推了推。 保温杯的杯底,压著一张薄薄的卡片,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王经理的手边。 蓝色的卡面,上面印著市里最大超市的logo。 卡片一角,小小的烫金数字清清楚楚——¥500。 这是林默这个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费,不对,应该是零钱。 王经理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光芒,比他屏幕上“超级加倍”的特效还要刺眼。 他咳嗽了一声,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一切好商量”的笑脸。 “哎呀,小林是吧?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盖住那张购物卡,顺势端起了保温杯,抿了一口。 “嗯……好茶!” 话锋一转,变得那叫一个顺滑。 “不过嘛……你说的这个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们这边,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嘛。” “技术部那边,我记得好像……还有个备份伺服器。我也不太懂,你等一会,我帮你去问问。” 半小时后。 林默坐在了技术部小张的电脑前。 小张是个戴著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一脸的技术宅男气质,竹竿一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找到了,15號,17楼b区走廊,下午两点十分左右。” 屏幕上,画面跳了出来。 穿著保洁服的李翠莲推著清洁车,小心翼翼地走进画面,开始擦拭那个摆在角落里的青瓷瓶。 一切正常。 然后,就在李翠莲的手即將碰到瓶的前一秒—— 滋啦! 屏幕猛地一黑。 纯粹的、没有任何信號的黑暗。 一秒。 两秒。 三秒。 画面恢復。 李翠莲已经摔倒在地,而那个宋代古瓶,碎了一地。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示意小张把视频放慢,一帧一帧地回放。 就在画面恢復后的第一帧,能清晰地看到,那只瓶的碎片在落地前,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向外晃动的轨跡。 更诡异的是,在瓶旁边的红木桌布上,有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那速度快得就像是摄像头的噪点,或者……是人的错觉。 “这黑影,有点奇怪。” 跟他在道场用李翠莲眼泪,弹到“倒头饭”上显形出来那个,是一样的。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技术宅小张推了推眼镜,指著屏幕上那三秒的黑暗。 “不像是设备故障断电,监控线路都是好的。倒像是……被人用强磁场之类的东西,瞬间干扰了摄像头。” 林默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他掏出一个u盘。 “小张哥,麻烦,帮我把这段拷贝一下。” “没问题。” 小张很爽快,三两下就把视频拷了进去。 林默收好u盘,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恆通那个张总,张诚,他这瓶什么时候买的?听说是宋代古董,值不少钱吧?” “古董?噗——” 小张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屑。 “就他?还宋代古董?那是上个月他刚从城隍庙那边的古玩市场淘来的,跟我们吹牛说是了三万块捡的漏。” “我看不懂古董,但就那成色,顶天了值五百块。” 小张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说: “对了,他去古玩市场买瓶那天,我正好在楼下抽菸看见了。” “他好像跟一个女的吵架,吵得特別凶。那女的哭得梨带雨的,揪著他衣服不放,闹著让他还钱。” “不知道什么原因。” 听到这里,林默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把u盘揣进兜里,谢过了小张,转身离开。 走出“环球中心”的大门,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衬衫口袋。 口袋里,那张被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微微发烫。 那温度,隔著一层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