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修仙:从凡人到无上仙朝》 第1章 冀北原雪 谭云生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跃。 夜色中,一道金光从荒野中腾起,又循著一道弧线坠落。 “啪嘰”一声,一本金书轻轻落在一户农家的后院里。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田舍,將茫茫大地连成一片。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雪,走开!” 金书里,谭云生有些恼怒,驱散了覆盖在金书上方落下的雪。 “好不容易找了个人家,把我盖住了让人家怎么看到我!” 风雪呼啸,冀北原上积雪越来越厚,唯有金书兀自躺在这户农家后院中,片雪不沾,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 谭云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到了这本金书里。 自己至今还记得,隨著病房监护仪那声刺耳的长鸣拉成直线,自己已经坦然接受了生命的终结。 却不曾料想,再睁眼时,竟落入了一方流光溢彩的未知空间。 空间里一缕自称“乔星君”的残识告诉他,此乃『元道宝籙』的內部空间,他落入此间,便是有缘。 想到这里,谭云生便不禁咬牙切齿。 “这位小友,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稟,將来必成大器,拯救世界维护宇宙正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接著,不等自己反应,一篇法诀便硬塞进脑海,那缕残识也隨之消散。 “就不能让我好好投个胎吗?”谭云生恨恨道。 从甦醒到现在,谭云生了整整三个月,靠著那星君留下的唯一法诀『鸿蒙律』,驱动著金书在深山老林里艰难穿行。 每一次跳跃不过数里,却要耗儘自己全部心神。 曾从悬崖坠落,被卡在溪流的石头缝里冲刷了三天三夜;也曾误入沼泽,差点被淤泥吞没。 这本『元道宝籙』虽然看起来轻巧,但里面蕴含的东西非同小可。 不然谭云生也不会折腾了三个月,才挪动了堪堪百余里,歷经日晒风吹雨淋,还被野狗叼来叼去,野猪拿来磨牙。 虽说自己修习过『鸿蒙律』后,靠著『元道宝籙』打死这些无礼的野兽不在话下,但在野外顛沛流离的日子还是不安生。 所以谭云生思来想去,还是找个好人家,自己被当个圣物被供奉起来也好,免得受雨淋日炙之苦。 至於那乔星君所说“拯救世界维护宇宙正义”,谭云生只当他是疯了,並不放在心上。 当下,谭云生便安心待在『元道宝籙』中,静静躺著守株待兔,只待天明。 …… …… 冀北原的雪总是在夜里悄悄地来。 晨光晞微,將房屋和田野模糊成一片银白色。 许兆丰推开大门,一股清凉乾爽的风卷著门上的雪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 院子里已经是积雪齐踝,透著一股清冽的寒气。 “兆丰,把衣服披上。” 妻子白氏跟了过来,拿著一件皮袄披在许兆丰肩头。 许兆丰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院子里。 大儿子许伯山早早地出门,在院子里扫起了雪。 在扫过的一片空地上,鬚髮皆白的老父亲正舞著一柄铁剑,招式刚劲有力,挥舞之间带起片片雪。 许老太爷虽然已经七十,但精神头足,行动利索,每天的晨练必不可少。 乡民一辈子操劳,到老一身暗病,能活足六十岁就不错了。 许老太爷有些修炼根基,年轻时就早早步入胎息境界。这在大家族里虽算不了什么,但在普通农家里已是相当不错。 “伯山啊,別扫了,来,让爷爷看看你那几招长进没有!”许老太爷收剑而立,笑著对正在扫雪的长孙许伯山招招手。 “好嘞,爷爷您可得手下留情。”许伯山直起腰,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將扫帚靠在墙边,大步走了过去。 “爹这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妻子白氏轻声说道。 “是啊。”许兆丰眼睛忽地一红,攥紧了拳头。 正是因为身体太硬朗,才让许兆丰心里越来越沉重。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陪自己的老父亲过完最后一个年。 吱呀一声,外门的院门被推开,两个少年背著空竹篓快步走了进来。 “大哥又在陪爷爷练剑呢。” 两个少年笑著拍拍手,穿过院子,来到许兆丰面前,正是二儿子仲丘和三儿子叔原。 大清早,两兄弟就出了门,將这几日採到的药草,交给冀北原的巡正罗家。 罗家作为巡正,监管著冀北原上近千户人家,说个命令,下面的百姓只能照办不误。因此这采的药草虽为罗家私用,各家各户也只能惟命是从。 “药草都交过去了?罗家那边怎么说?” 三儿子许叔原哈著气,眉毛上掛著白霜,跺了跺脚抖落掉腿上掛著的雪,回答道: “罗家要的药草越来越难找了,这次居然要含冬草和丹岐参,还说要七日內交齐!” 二儿子许仲丘拍了拍身上的雪,道: “罗家要找的药,药性越来越猛,估计罗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要我说,罗真吊著一口气不肯死,还要家家户户给他找药草续著命。咱们就算不给他找又能怎?难不成拼著最后一口气一掌拍死咱?” “话不能这样说。”许兆丰沉声道, “他罗真一日是冀北原上的巡正,他罗家一日是练气家族,各家各户就不能不听他家的號令。他罗真现在时日无多,可上面还有人在……” 二儿子许仲丘点了点头,“反正罗真也活不长了,换一个巡正来,也不用再受罗家的鸟气了。” 许兆丰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啊。” 罗真是冀北原上唯一一个练气修士,从许兆丰记事起,罗真就是冀北原上的巡正。 所谓巡正,便是替世家管理百姓的基层下吏,命令所出,所辖村户莫敢不从。 一方面是来自於世家的授权,而世家背后可是仙宗仙门。 另一方面,巡正必须练气境界,否则便难以约束乡民。练气修士的实力和凡人甚至胎息修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別。 否则,罗家掌管冀北原这四十多年间,手段严苛,不恤民力,引得各家各户苦不堪言,但权势根基却始终未曾动摇。 许兆丰年轻时气盛,还曾试图联合乡民和罗家对抗。可如今上有老下有小,再也不敢弄险,只能惟罗家之命是从。 眼下,在冀北原上做了四十多年巡正的罗真已是活不长了,而整个冀北原上却没有第二个练气。 必然是上面的世家派下一个练气修士下来,继续管著冀北原。 而新来的巡正,必然要依仗管治冀北原四十多年的罗家。 罗家的影响力,將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施加在冀北原上。 二儿子许仲丘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低声道: “爹,您若是能突破练气,我们就不用受这些巡正的鸟气,爷爷也不会被送走……” 许兆丰一听这话,脸便沉了下来。 许家並非世家大族,更不是什么仙人后裔。 只是靠著一点微薄传承,许家的男丁,除了许兆丰最小的儿子许季潭之外,都到了胎息境界,这在冀北原上倒也难得。也正因如此,罗家看许家从来不顺眼。 而胎息往上,便是练气境界。 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线之隔,但修行中人却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境之隔,实在是望山跑死马,对於许家这样的普通乡民家庭来说更是如此。 冀北原上,四十多年没出一个练气修士,难度由此可见一斑。 许兆丰虽早在多年前就是胎息大成,但无论如何不敢说有把握突破练气。 但不是练气,始终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修至练气,便能在世家那里掛上名號,虽然不一定能做上巡正,辖一方黎民,至少能庇护自己的家族。 未修行之人六十,胎息七十,阳寿未尽者,都需要被送去“登仙册”。 而若是练气家族,便能免了这条规矩,至少能给老人养老送终。 “登仙册”只是一个宽慰的说法,只说是寿数有限,仙门慈悲,准其魂归仙籍,名登仙册,免受轮迴之苦。 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过是仙门世家见不得老人徒费资源,趁著还有一口气,拿去利用罢了。 至於怎么利用,大家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许兆丰心中的沉重也是来自於此,许老爷子今年已经是七十,用乡民的话说,就要去“登仙册享福了”。 自己虽然从来没对几个孩子说,但想必他们心里都清楚。 “唉!” 许兆丰攥紧了拳头,嘆了口气,半是怨世道无情,半是怨自己无力。 二儿子仲丘这话,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也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罢了。 白氏见父子几个气氛沉闷,看著屋里捧著一卷书看得入神的小儿子许季潭,心中一动,柔声叫道: “潭儿,你去后院的柴房看看,房顶的雪是不是太厚了,別把柴房压塌了。顺便把墙角那捆木头抱进来,晚上给你爷爷烤火。” “好嘞,娘!”许季潭脆生生地应道,跳下凳子,一溜烟就跑向了后院。 白氏拍了拍仲丘和叔原两兄弟的肩膀,轻声道: “好啦好啦,剩下的事让你爹再慢慢考虑,先吃饭吧,吃饭。” 话音刚落,只听后院突然传来许季潭一声尖叫—— “哎呀!” 第2章 金书仙缘 许季潭是许兆丰的小儿子,今年刚交十二岁,长得乖巧伶俐,白净可爱,颇得父母兄长喜欢。 由於年纪尚幼,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家中事务倒也被父兄打理得妥帖,閒著没事便爱看些书。 当下听得母亲的吩咐,便小心放好手里的书卷,跑去后院。 大雪下了一夜,后院也是深深的积雪。 雪又松又软,脚踩上去嘎吱一声,没过脚踝。 鸡圈里的咯咯噠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躲在窝里没有出来。 许季潭打量了一下柴房的屋顶,並没有多厚的积雪,雪几乎都顺著斜屋面滑落到后院地上了,堆起厚厚的一堆。 这当儿,许季潭扭头看向院里,却无意间发现几步之外的雪地里有一片豁口,还正在腾腾地冒著热气。 许季潭纳闷,四处都有雪覆盖,怎么就这块地上坐不住雪? “咦?” 怀著好奇心,探著头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雪融之下並不是裸露的湿土。 却是一册金书,方正如匣,静静地躺在地里。 许季潭小心的环顾一下四周,又望了望天上,不知道这东西是地上长出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一册书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家院子里? 怪哉!许季潭挠挠头,这物件一看就知道是有来头的,也不像是自己家里的东西。 许季潭凑近一些,蹲下身来,睁大眼睛端详片刻,並看不出什么端倪。 金书封面上儘是看不懂的纹路,虽有几个大字,也不是许季潭所认识的文字,看起来颇为难懂。 “爹爹和几位哥哥兴许知道。” 许季潭捡起这册金书,正准备拿给父兄看看。 才刚起身,金书中忽然传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像一口锣鼓正敲在许季潭脑后,眼前轰的一下闪出一阵白光。 “哎呀!” 许季潭不由自主尖叫一声,手上一抖,金书又落到雪地上,又陷出一个洞来。 “潭儿,怎么啦?” 许季潭还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发愣,父母和两位哥哥早已冲了过来,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 三哥许叔原一把將许季潭搂过,关切地摸了摸头,捏了捏脸,发现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冬天大雪封山,山上的野兽流窜到村里偷吃家畜甚至吃人的事情每年都有发生,方才那一声尖叫著实把父母和几个哥哥嚇坏了。 “这是什么?” 许仲丘这才发现掉在地上的金书,正要弯腰拾起,许季潭赶紧出声拦住: “二哥別碰!” 许仲丘却是动作太快,弟弟话还来不及讲完,就已经把书捡在手里了。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许仲丘也是一头雾水,金书拿在手中似乎並无奇异之处,听见这话,一时感觉拿著也不是,丟掉也不是。 “这书……我刚刚碰到这书,好像有古怪。”许季潭这才訥訥地说道。 说话间,许老太爷和大哥许伯山也提著剑赶了过来,满脸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许老太爷自知是命不久矣,满心希望都寄托在后辈身上,还好赶过来並没看到坏场面,不然自己走也走得不安心。 许伯山更是在慢慢接过许兆丰身上的担子,承担家业,尤其对几个弟弟极为关怀。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许季潭咽了咽口水,简单地把自己发现金书、碰触金书时的感应讲了一遍。 几人闻言,俱是一怔。 “偏偏掉在我家后院里……” 许兆丰修为最高,年轻时又在城里打拼了些年,有些眼界,听许季潭一说,当即知道这东西的不凡。 “这个书不简单啊。”长子许伯山喃喃道。 许伯山兄弟几个虽都修至胎息,勉强算个修士,可也只有个强身健体、一身精气养得饱满的功效,此外和普通人相比並没有多大区別,胎息修士说到底只是略强一点的凡人罢了。 似金书这般的物什,却是见所未见,料想是练气甚至筑基以上的宝物。 许兆丰摇摇头,喉头动了动:“何止不简单,这是——” 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仙缘啊!” 不消多说解释,几人一听“仙缘”二字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恐怕家族之存亡兴衰只在反掌之间。 纵使是年幼如许季潭还未修行,此刻也感受到了父兄脸上的凝重和严肃,顿时明白这册金书的分量。 许兆丰警惕地望了一圈四周,確定无人窥探后才沉声道: “进屋,关门!” …… 许家三代同堂,都是住在四合院中,许兆丰夫妇住在正房,许老爷子独居西厢,四个儿子住在东厢。 此时许家七口人都挤在正房里屋,门窗紧闭,寂静无言,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七双眼睛都紧紧聚焦在木桌上的这册金书上。 金书放在眼前,许家几人才得以看得真切。书封上纹路玄奥,金光內敛,几次掉落却是纤尘不染。 这样的宝物出现在世代为农的许家后院里,是福是祸? 许兆丰心里也没底,唯恐应对不当,给全家带来祸事。 二儿子许仲丘开口打破了沉寂,乾脆利落地说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东西既然落在许家院里,就是我许家的缘法。取又如何?不取又如何?” 许仲丘虽年方十八,行事果决更胜其父。金书无论天授或是人授,能落在许家就是许家的机缘,没有不取的道理。 再者,许家並非什么了不得的家族,別人还用不到似金书这等宝物来祸害自家。 因此许仲丘一句话,將眾人心中的天平拨正,均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许兆丰点了点头,表示首肯,缓声道: “若能得仙缘,赌一把也是值得。只是此事关係非同小可,若有泄露,我家覆灭恐怕只在顷刻之间。” “爹,你放心。” 许仲丘斩截说道:“许家没有这等蠢货。” 许兆丰微微点头,他倒不是对家人有什么怀疑,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出言警示。 仙缘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仙人之神通妙用,长生久视,哪怕指缝里漏出一点来也够许家世世代代享用不尽了。 若是声张出去,无异於三岁孩童持金招摇於乱世,须臾就有灭顶之灾。 许兆丰定了定神,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起金书,环视四周的家人后,才鼓起勇气,欲打开金书一观。 “咦?” 许兆丰脸色有些古怪,这本金书摸上去绵软,可自己却无论如何翻不开。 似乎金书就不像是能翻开的样子,虽有厚度,但不见里面任何一页,只以封面示人。 老三许叔原看出父亲的神色,当即向季潭道: “小弟,你来试一下。” 这册金书毕竟只与许季潭有过感应,许兆丰和许仲丘都经过手,並没有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奇妙之处。 许季潭虽然第一次接触金书时的感觉有些骇人,但现在也明白这册金书对自己许家关係重大,心中顿时生出莫大勇气,大胆地接过了父亲手中的金书。 许季潭双手和金书接触的一瞬间,那种微妙的联繫又建立起来,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接管自己的意识。 这一次,许季潭显得镇静许多,金书不像是加害自己,而是要向自己传递些什么东西。 身边家人们小心翼翼地看著许季潭的反应,似乎隨时准备在出现异样时出手,儘管知道金书高深莫测,若有什么情况自己十有八九也无能为力。 良久之后,许季潭眼中精光一闪,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 “我……我看到仙人了。” 第3章 元道宝籙 籙中天地。 天光微亮,谭云生便放出神识,观察著周围环境。 这里是山前的一片小平原,有千余户人家依山开田,临水而居,形成一个不小的聚落。 原上人家多为土墙茅屋,砖瓦房只有少数。 而谭云生所在的这户人家,难得还有一个四合院,青砖黛瓦,门楣上还鐫刻著“耕读传家”四字,条件已经好过大多数农户。 对於凡人的意识,谭云生凭藉宝籙並不难探查,不多时便將几人的想法摸得七七八八。 这家人姓许,主人叫许兆丰,老父亲尚在,有妻子白氏,膝下共生养四子。 “一家七口皆是凡人,三代同堂,兄友弟恭,可称得上良善之家。” “倒是巧了,刚好落在此处,省得我费心思去寻了。” “就选了这许家吧!” “若是待得舒服,看得顺眼,日后传他家几篇道法,也好有些立身之本。” 谭云生也不怕这许家资质平庸,『元道宝籙』中的道韵至少能让许家人在修行上快人一步,只要心性不坏,能明事理,就算不错。 若是所託非人,大不了谭云生抹去他们的记忆,再去找个好人家。 “咦?” 就在谭云生盘算之时,一个小男孩蹲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把脸凑了过来。 方才一番探查,谭云生早已知道,这个小男孩是这家主人的幼子。 许家四个儿子按伯仲叔季、山丘原潭顺序取名,倒是好记。 这小男孩便是许家第四子,许季潭,年方十二岁。 许季潭睁大眼睛对著『元道宝籙』仔细端详一番,呢喃几句之后,伸手便將『元道宝籙』拾了起来。 “好一个近道的修行之体!”谭云生惊嘆道。 许季潭和『元道宝籙』接触的一瞬间,宝籙內的流光便纷纷聚拢过去,贴向他手掌落下的地方。 宝籙內这些蕴含著“道”的玄光,是那星君留下的最大遗產。 这漫天玄光也不知道那星君是从哪收集来的,端的玄奥无比。 在宝籙里三个多月,除了偶尔积攒精力搬搬家之外,谭云生的时间都在对这些流动玄光的研究上。 这些玄光中蕴含的能量和义理非同小可,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谭云生很自然便联想到了“道”! 而要看懂这些“道”颇为艰深,只能靠那星君传给自己的『鸿蒙律』。 谭云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只释读出几条最细微的道法。 眼下看来,这些大道似乎与许季潭颇为亲近。 谭云生一时兴起,也学著宝籙流光,將自己的一丝神念探了过去,想试试从里面触碰一下是何感觉。 “哎呀!” 许季潭尖叫一声,『元道宝籙』脱手落地。 留下外面许季潭一脸受惊嚇的模样。 谭云生一脸歉意,自己忘了这许季潭只是凡人,方才这一触摸不小心放出宝籙的一丝法力波动,將这小小的许季潭嚇得不轻。 继而外面嘈嘈杂杂脚步声响起,却是许家人纷纷围了过来,看著不知何处来的金书满脸惊异,手足无措。 “快捡我!快捡我!” 谭云生激动的想喊出来,只是宝籙外的人既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情况。 谭云生自然是比家主许兆丰更清楚,『元道宝籙』对於许家意味著什么。 只要持家有道,进退有据,许家之兴盛只在眼前,甚至能在这原上有著执牛耳的地位。 就看这泼天富贵,许家接不接得住了。 要是许家人胆小,不敢接这来路不明的仙缘,挖个坑把自己一埋,说不定就叫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 当然谭云生如今的手段自然不会让別人把自己埋了,只是自己实在不想再折腾。 既来之则安之,只盼望著许家有些眼力,莫浪费了这段机缘。 隨即,许仲丘双手恭敬地捧著宝籙,进了屋子,又毕恭毕敬地將宝籙放在桌案之上。 许家七人怀著忐忑地慢慢落座,一时间寂静无言。 谭云生在宝籙中,见到七双眼睛齐刷刷盯著自己,还有些怪不好意思。 此时自己是去是留还在两可之间,许家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谭云生也一样紧张了起来。 好在许仲丘一句话一锤定音,许家人终於是下定决心,收下这份仙缘了。 从谭云生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前许家最需要的是许兆丰突破练气。 如此一来,不仅许家能坐上冀北原的巡正之位,连带著也能保住许老太爷。 只是从宝籙內流光的运转来看,许兆丰的资质实在平平无奇。 谭云生在宝籙空间內暗暗摇头。 这许兆丰虽然修到了胎息大成,但也许是年轻时受过伤,体內的灵机已经固化,气血也隱隱有了衰败的跡象。 別说是一线之隔的练气,若无天大的机缘,他这辈子恐怕连这胎息境界都难再寸进。 所以许兆丰拿起『元道宝籙』翻来翻去,谭云生並不愿把自己所得珍贵的道韵传给他。 过了一阵儿,金书交到了许季潭手上。 在许季潭手里,谭云生却感觉到很舒服。宝籙里的大道亲近他,连带著自己也觉得很愜意。 谭云生更愿意和许季潭这样的近道之体讲话,因此放出神识,钻入了许季潭的识海当中。 “传给许季潭,將来效果比他爹许兆丰好一百倍啊!”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璞玉,若是將自己的第一缕道韵传给他,恐怕能让他一步练气,效果比给他爹好上百倍。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自己立刻否决。 一个十二岁的练气修士?这消息传出去,冀北原非得炸了锅不可。 当下许家不过青萍之末,离腾风而起还遥遥无期,能低调就低调,太过招摇惹人注意总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想当个甩手掌柜,就混吃等喝是不行了。”谭云生无奈地嘆了口气。 “也罢,就当是给你们的见面礼,顺便试一试这宝籙的妙用。” 谭云生定下心神,环顾宝籙空间中那片如星海般浩瀚的漫天大道。 按照星君留下的『鸿蒙律』,谭云生可以將自己释读出的“道”,化为『道韵』。 道韵分为微、清、玄、真、天五个品级,品级越高,效用越是不可思议。 以谭云生三个月来辛辛苦苦释读大道的积累,能分出一缕最低阶的“微韵”已是极限。 “先让这许兆丰突破,稳住局面,再徐徐图之吧。” 打定主意,仔细盘算一番后,谭云生缓缓將意念传入许季潭识海中,有样学样地化作一位星君模样…… 第4章 宝籙传法 许季潭得到“星君”点授,过了良久才从那如梦如幻的状態中恢復,缓缓睁眼,小脸上带著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庄重,吃吃说道: “我……我看到仙人了。” “什么?!” 话音一落,满室皆惊。 眾人一听到“仙人”二字,“霍”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儘管已经表现得极力克制,但六双猛然睁大的双眼中,那股震撼和不可思议的情绪仍是表露无疑。 虽然早已知道金书不是凡品,但现下从许家人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反倒是许季潭,在幻境中与“星君”面谈,得“仙人”亲授真言,此刻反倒显得一脸平静。 许季潭看著家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卷金书名为『元道宝籙』,仙人还有一道旨意,传给我许家。” 许兆丰一听,心中当即领悟,急搀著许老太爷,率妻儿恭敬退下几步,朝著桌案上的金书伏身拜下。 仙人法旨非比寻常,这必然是留给许家的莫大机缘! 只听许季潭的声音忽然变得宏大而悠远,仿佛变了个人: “吾乃仙庭乔星君,歷劫不灭,化身游尘。观尔许氏门风敦睦,孝悌传家,合该承此道缘。今授玄门正法,庇尔子孙。勤修勿怠,自有灵应;后世子孙,自有真诀点化。慎之!勉之!” 这话虽是从许季潭口中说出,但一气吐出,势如长虹,威严自生,仿佛是仙人亲临一般。 这自然是谭云生使的一点神通,好教许家人知晓这金书位格之高,先树立些威仪,自己以后在许家也省得许多事情。 “许家族裔谨遵法旨!”许兆丰领著全家,叩首应道。 许季潭的声音又恢復了童稚: “星君还嘱咐,让父亲沐浴更衣,焚香礼拜,宝籙將亲自赐下道韵,让父亲在年前……突破练气!” 许兆丰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声音颤抖,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兆丰……领法旨!”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决心和渴望,在场每一个许家人都能感同身受。 许兆丰恭敬再拜,这才率许家眾人缓缓起身。 转头看去,几个儿子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激动,许老太爷更是一双乾瘦的双手不住颤抖,热泪盈眶。 “上天眷顾,我许家……上天眷顾啊!” “爹……”许兆丰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说,本以为此生无缘踏足练气境界,未曾想天降仙缘,让自己还能再续道途。 这不仅对於许兆丰自己来说是天大的分量,对整个许家来说更是扭转命运的开端。 许兆丰紧紧握著父亲许老太爷乾枯却有劲的手,喉头哽咽,一时之间竟凝噎无言。 许老太爷显然更加感慨,沟壑般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许家来冀北原两百年了,从今天起,终於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了……” “列祖列宗在上,我许家……终於要出头了!” 许兆丰心知这宝籙不能为外人知晓,当下收拾了一下里屋,將宝籙供奉起来,待后面再辟一房间,妥当敬奉。 妻子白氏赶紧为许兆丰烧水沐浴,备好洁净衣物,好受宝籙道韵。 许伯山兄弟几个掣刀在手,把守著前后门,以防外人闯入。 许老太爷坐在堂屋里,一柄铁剑横在腿上,像一只老狼一样警惕地关注著內外一切风吹草动。 许家眾人各司其位,將院落守护得密不透风。 家族的兴旺,就在此一举了! 里屋內,许兆丰换上乾净衣裳,点燃三炷信香,对著桌案上的宝籙深深拜下,祷告道: “弟子许氏裔孙兆丰,诚叩宝籙。愿承妙法,求授点化。永持正道,不负仙恩。” 许家耕读传家,许兆丰並非粗野汉子,自己腹中仔细擬了几句祷文,足见敬重之意,不至言语失当,惹恼了仙人。 念毕祷文,敬上信香后,就在许兆丰抬头的一瞬间—— “嗡!” 宝籙发出一声悠扬轻鸣,一缕温润厚重的玄色光华从中涌出,瞬间便沿著许兆丰的手臂,匯入他的四肢百骸! 许兆丰凝神內视,只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生机在体內喷涌而出。 那困扰自己多年、坚如磐石的修行壁垒,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冰河解冻般,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原本早就停滯不前的修为,再次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增长! “息天关……鬆动了!” 许兆丰猛地收回手,满脸皆是震撼与狂喜之色。 现在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內多了一丝说难以言明的道韵,激起自己灵窍中沉寂已久的真元,朝著息天关壁垒发起衝击。 突破练气,已是指日可待! 许老太爷几人在屋外半是警惕地戒备,半是心焦地等待,听到身后房门推开,急忙转身,便看见许兆丰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成了吗?” 几人连忙围了上来。 “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必能突破练气!”许兆丰回应道,眉宇间的自信与喜悦再也无法掩饰。 “好!”许老爷子重重一掌拍在自己腿上,大声讚嘆。 许伯山几兄弟更是欣喜若狂。 练气修士是何等的强大与尊贵!这意味著以后在冀北原,再也没人敢骑在许家头上颐指气使了! 大哥许伯山猛地搂住几个弟弟的肩膀,眼眶中早已先红了,咧著嘴只是笑,欢喜地说不出话来。 许兆丰平復一下心情后,对几个儿子嘱託道: “只是这些日子,我须在静室中闭关突破,家中事情你们几兄弟商量著办,拿不准的就多问问爷爷,能拖的就等到我出关之后再说。” “放心吧爹,家里事情儘管交给我们,您安心突破!” 许伯山沉稳应下。 家里大小事务,许伯山这个长子要么已经能独自打理,要么也协从父亲一起办理过,代行家事十天半个月的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拖到父亲出关之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许兆丰欣慰地笑了笑,便准备闭关突破去了。 …… 宝籙之中。 谭云生看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凝聚出的一缕“微元道韵”就这么送了出去,不免有些肉疼。 “好了,新手大礼包发送完毕。”谭云生嘀咕道, “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至少,得先让我安安稳稳地待上几年吧。” 谭云生能感觉到,许兆丰身上的那缕道韵,与宝籙之间建立起了一丝微弱的联繫,自己才稍稍安下心来。 看来这笔投资,应该是稳了。 第5章 闭关守家 许兆丰闭关后的第一个清晨,许家院中的气氛和往常截然不同,安静中透著一丝克制的兴奋和紧张。 许老太爷在西厢闭著房门,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披著旧袄在炉边打盹,而是坐在一张朝著內院的藤椅上,一双老眼紧紧盯著房门,仿佛目光能隔著房门把外面看清楚一样。 许老太爷原本有四个子女。 大儿子死於瘟疫,二儿子死於兵乱,三女儿嫁出去后逢飢年得肿病死了,唯独小儿子兆丰爭气,娶妻置房还养活了四个孩子,对自己又孝顺的很,许老太爷早已慰然。 现在这个唯一也最倚重的儿子正在紧要关头,作为父亲的许老太爷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保他周全。 白氏手中依旧在做著针线活。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眼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心弔胆地期待丈夫突破练气,顺利出关。 隨著父亲的闭关,许伯山也开始了真正的主事。 “大哥,这几天我们还出门採药草吗?” 许仲丘和许叔原昨日从罗家领回来的命令,是要在七日內交十株含冬草和五颗丹岐参。 眼下父亲闭关,正是家中防备最需周全的时候,必须將所有情况都考虑到,做到万无一失。 当前兄弟四个,除了最小的许季潭还没有修行,三个大的都已经到了胎息境界,只是凝气有多有少罢了。 此时严守在家中,確实能够最大限度保证家里的稳定,来了什么事情,兄弟齐心也好对付。 只是罗家七日之內交送药草的命令,许家如今偏偏还不能违背,否则七日之后罗家若是找上门来,也不是兄弟几个能应付得过去的。 许伯山有些犹豫,父亲闭关得紧,这事倒未曾有过交待。 许家和罗家两家的关係,素来有些齟齬,作为长子的许伯山自然从父亲口中有所耳闻。 罗家主政这几十年来,苛捐杂税,名目繁多。 只是罗家有罗真这位练气修士坐镇,又有背后世家赋予的权柄,在冀北原上说一不二,底下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然轻则剋扣上缴的粮税,重则削减田地,普通老百姓哪有这本事和罗家去对抗? 在冀北原上,还有几斤硬骨头的,就只有许家等少数几家,在乡里间有些声望,更重要的是家里胎息修士多,原上许多事少了这几家还真做不成。 许老太爷和许兆丰当家的时候,都曾因苛捐杂税与罗家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好几次纠结起乡民硬是把罗家的命令顶了回去。 也正因如此,每次摊派劳役,许家往往都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如今若是违了罗家的命令,即使罗家不亲自出马,下面几个狗腿子也巴不得过来踩两脚。 “爹在闭关,家中万事以稳为先。” 许伯山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我们家要表现得一切如常。这药草,不能不交,否则罗家必然怀疑。” 许仲丘有些犹豫,沉思了半晌后说道: “如果我和三弟出去採药,万一家中有事,我们没法及时策应,岂不是误了大事?” 许叔原也点了点头,现在既要保持家中的绝对稳定,又要对外示以一切正常,確实是个两难的局面。 罗家要的药草需得去十几里外的深山里去寻,山路崎嶇不说,还时常冒出些野兽,所以往常都是许仲丘和许叔原两人承担採药草的任务,相互有个照应。 若是如今两人都不在家中,许家可恃的力量一下去其大半,著实有些冒险。 许伯山心中早有计较,说道: “仲丘,你和叔原今日照常出门,但不必去深山,只在近处林子转转,让外人看见即可。然后走小路绕回,从后门进院。” 他顿了顿,继续道: “至於药草,家里还存著几枚灵晶。叔原,你悄悄去一趟城里坊市,將药草足量买回来。” 许仲丘和许叔原面面相覷。 “拿灵晶?” 许伯山点了点头:“事急从权,和父亲突破练气相比,这点灵晶算不了什么。” 兄弟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点头。大哥此法,確实是眼下最稳妥的。 大哥许伯山在家里事务上,和几个弟弟比起来更有经验,看事也更准一些,如今许伯山拿定了主意,许仲丘和许叔原自无异议。 正谈话间,外院却响起敲门的声音。 “伯山?你们在家没有?” 一道熟悉洪亮嗓门从院外传来,许伯山急出门一看,只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手提著一只断了气的獐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润生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许伯山快步迎了上去,几个弟弟这才从房门中出来。 赵润生虽然年过三十,但赵家和许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係,赵润生还得叫许兆丰一声叔,所以虽然从年纪上看比许家兄弟要大不少,其实还算是一辈的。 和许家一样,赵家也住在冀北原东头,只是两家隔了有一二里地,所以来往得也並不太多,但关係极好。 赵润生举起手中的獐子,对著几兄弟笑道: “上次採药,多亏仲丘和叔原匀给我一株赤鳞草,这才凑齐了数,不然罗家狗腿子李卫那廝,又要寻个由头剋扣刁难。” “今早这畜生跑到我家的菜畦里啃白菜,刚好被我一箭撂倒了。这不,赶紧给你们送来尝个鲜!” 许伯山客气道:“一株药草而已,润生哥別这么见外。” 赵润生坚持把那一大只獐子递过来,嗓门洪亮: “伯山老弟,这叫什么见外!你们兄弟帮了我的急,我感谢一下怎么不行啊,来来来,拿著!” 许伯山无奈一笑,只得接过。 “哎哟,这只獐子得有四五十斤吧,过冬的獐子可真肥。来,叔原,你拿到后厨去。” 赵润生如今也是胎息修为,加上体格本来就粗壮,一身的气力就更大了,四五十斤的獐子掐住喉咙捏在手上就跟提著只鸡崽儿似的。 “欸?怎么没见我兆丰叔?” 赵润生左右探头瞧了瞧,问道。 “我爹妈去我姨父那儿了,这几天不在家。润生哥,天气冷,进来喝碗热茶?” 许伯山不动声色地轻轻揭过,让小弟季潭倒上茶水。人家提著东西来,不请进屋坐会实在说不过去。 赵润生一落座,灌了一大口热茶,兄弟几人问候一阵,便发牢骚道: “这个冬天可真是折腾够了,眼见要过年了也不安生。” 许伯山自然知道赵润生这是在讲罗家,顺著话头道: “罗老爷子若是去了,罗家没了主心骨那还得了,让下面折腾折腾,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赵润生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伯山也许不知,罗老爷子是练气修士,咱们采的这些药能顶得了什么呀,练气修士续命吃的可是灵丹妙药,哪能靠咱们采的这些草药。” “哦?” 许伯山颇为诧异,一旁的许仲丘和许叔原也竖起了耳朵。 “这么说,罗老爷子並不像传闻中说的……?” 赵润生撇撇嘴: “罗真快不行了確是真的,不过现在要我们找药草,猎野兽,无非是罗家和狗腿子李家在下台前猛捞一把罢了,你以为咱们交去的东西是拿来给罗真吊命啊?” “人家拿著咱们交上去的这些个东西,坊市上转手一卖就进自己腰包了。我爹昨天从坊市里回来,城里都传开了。” 许家兄弟面面相覷,眼神里既是惊诧又是怒意。 “这手段也太低了……” 第6章 许家麟儿 许家四兄弟中,老三许叔原行事最为稳当。 虽然二哥许仲丘时时嫌弃他性子温吞、少些锐气,但也不得不承认,遇事周全这一桩,自己远不如这个少年老成的弟弟。 所以许伯山將去坊市买药草的任务交在了许叔原手上,一则他口风紧,二则行事不露痕跡,如此最为稳妥,免得途中节外生枝,又惹事端。 许叔原也幸不辱命,低调地去了一趟坊市,来回八十多里路,了两块灵晶,悄无声息地买回来十株含冬草和五颗丹岐参。 灵晶是由灵石裂解而来,一块灵石可以解离成十块灵晶。由於灵石价值不菲,所以往往修士之间会用到灵晶来交易。 普通百姓家根本不会有灵石灵晶这类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或练气以上修士之间的交易才会用到。 许家的灵晶也是许兆丰早年在城里打熬的时候存下的,拢共不过区区六块。 所以拿出两块灵晶去买药草,已经是许家很大的手笔了。 眼见药草买回来了,许家几兄弟都鬆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罗家下派的採药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兄弟几个也能静下心来守住许家院子。 罗家强派各家各户採药草、猎野兽这事,无论是给罗真续命也好,敛財谋私也罢,许家现在都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照做。 要找罗家论论是非,至少也要等到父亲出关之后再说。 许伯山接过药草,小心地收好后,郑重说道: “药草我们先放著,等到罗家给的期限最后一天再去。这几天,我们什么都不做,守在院子里,就和往常一样。” “仲丘和叔原两个,还是和昨天一样,只要出门近处林子走一圈,让外人看见就行。然后抄小路绕回,从后门进院,別让人发现。” 仲丘和叔原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 “放心吧大哥,我们理会的。” 最小的许季潭倒是没什么要做的活,平时这时候也是坐在桌边看书,这时候也一样,捧著一册《山海异闻》津津有味地看著。 许仲丘望著看书入神的小弟,低声对大哥许伯山笑道: “还是我家潭弟有福气,將来前程不可限量!” 许伯山也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年幼天真的小弟,面带笑意道: “是啊,父亲练气之后,再来指导小弟开脉,自然是好过许多。” 许家三位兄弟的修行,都是在父亲和爷爷的指导下开始的,其中许多关窍多赖自悟,未得精要。 平心而论,许家人的天赋在冀北原上也算首屈一指了,硬是靠著寻常的引气法诀,爷孙里出了五个胎息。 整个冀北原四五千號人,胎息也不过半百,可见得许家人並非平庸之辈。 冀北原上影响力最大的当数巡正罗真所在的罗家,接下来便是罗家的爪牙李家,再往下就要数许家了。 只是许家一来传承太低,二来忙著生计,三来也缺乏修炼资源,所以许家迁到冀北原这两百年来总是大而不强,未曾出过一个练气修士。 而今许兆丰突破练气在即,许季潭又还没开脉修炼。 等许兆丰练气破关,再来指导许季潭修炼,自是再好不过了,几个哥哥哪有这样的待遇。 许仲丘听见哥哥这话,却一脸神秘地笑著摇了摇头,把头凑过去低声道: “大哥误会了,我是说那『元道宝籙』……” 许伯山恍然大悟,欲要击掌叫好又急忙收住了手,惊喜说道: “是极!是极!” 自家那册金书在大家手中都不亲近,唯独愿意和许季潭交流,显化神通。 那『元道宝籙』乃是仙人手中之物,何等高贵?自家这小弟深得金书信爱,未来又岂会止步练气? 想到这里,三位兄长相视而笑,没去打扰看书的许季潭,自去忙活去了。 …… …… 罗府踞在冀北原北首,青砖高墙裹著三进府邸,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朱门上金色门钉簇簇。 內院主屋里垂著茜色纱帷,光线昏暗,没有平日里的鶯歌燕舞,香炉中生出的裊裊烟气氤氳盘旋,罗旭百无聊赖斜倚在紫檀榻上,张嘴吃过侍女投来的橘瓣,面上无精打采。 屋里虽然沉闷,但和房外的腐朽气息、慌乱情绪相比,还算得上气定神閒。 罗旭作为罗家长孙,在罗真气机衰败,闭门不出后,便当起了罗家事实上的主人,管理著罗家府內府外大小事务。 在罗真四十多年巡正的经营积攒下,罗家的宅子越来越阔,田地越来越大,佃户和下人也越来越多。 从原来小小的一个四合院,到现在攒下三进府宅、十顷良田、上百佃户,罗家上下穿金带银、僕从如云,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为过。 练气修士寿命,短则一百,长则一百三四。 罗真如今已经高寿一百一十四岁,作为罗家长孙的罗旭也已经年过五旬。 罗旭的父亲也是胎息修为,活到了八十高寿才撒手归西,已经过世四五年了。 罗旭既没有什么当家的经验,也没有操持经营的耐性。 只是罗真儿子一辈没一个练气,早早就都入了土,其他孙辈更没个爭气的,再往下就更不用看了。 看在罗旭一身胎息圆满的修为上,才叫他出来撑起罗家场面。 罗真当家时,原上事务也多借李家之手,单靠罗家也料理不来这么大个冀北原。 等到罗旭自己当家,更不愿管那閒杂事情,索性都交给李家去办,自己只管到手的钱货无误。 李家长子李卫,便深得罗旭器重。 李卫倒也是个会来事的,每日跟著,寸步不离伺候,深討得罗旭欢喜。 “老爷,您看,这便是这一个月来,从原上收上来的『孝敬』,换来的灵石都在这里了。” 李卫將一个木匣轻轻打开,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灵石,少说也有二十来枚。 罗旭微微点头也没细看,只挥了挥手,李卫便躬了躬身,合上木匣小心放在一旁,恭敬地为罗旭续上茶盏中的茶。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光靠些灵石,想討好那位秦家的爷,怕是还不够吧?” 第7章 设计 罗家统管著冀北原一千余户,四五千人,在底下老实庄稼汉眼里已是顶了不得的家族了。 而罗家自己知道,在这冀北原经营不过是螺螄壳里作道场,像秦家这样的世家才算得上真正有头有脸的。 秦家管辖著整个云冀山脉,有筑基高修坐镇,背靠仙宗,手底下像罗家这样的练气家族有二三十个。 冀北原在秦家眼里,不过是地盘上普普通通的一角,说不上多要紧。 和秦家相比,罗家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只好在这冀北原上关起门来作威作福。 如今担任巡正的罗真已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诺大个冀北原上再找不出第二个练气的修士,照旧例秦家將会派一名练气修士来冀北原上镇守,担任巡正之职。 如此一来,罗家大权旁落,以往的进项没了不说,还得看新任巡正脸色行事。 罗家如今看上去是家大业大,可失去了巡正之职,以后的日子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这也就是为什么罗旭现要上赶著巴结那位秦家的爷,把未来的巡正伺候好了,罗家在冀北原上照样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李卫諂笑一声,说道: “老爷说的是。那可是筑基世家秦家的嫡系子弟,眼界高著呢。不过我已打探清楚,下一任来冀北原的巡正,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秦道標。” “此人虽是嫡系,但在秦家內部竞爭失利,才被『发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 “他来此地,求的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脸面和安逸。” 罗旭听得李卫一番话,满意地点点头,露出讚赏之色: “你这番话,倒也算说到点子上了。人在低处,最怕的不是穷,而是失了脸面;最想要的,也不是金银,而是被人捧著、敬著。咱们给他好处还在其次,给足他体面,他反倒更记咱们的情。” 李卫嘿嘿笑道: “小的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提前巴结,把姿態做足,日后他自然会倚重我们。” 罗旭端起的茶盏微微一顿,冷笑道: “倚重?李卫,你是想说,倚重你们李家吧?毕竟,你们李家当巡正的时候,和秦家也算有些香火情” 听到罗旭这话,李卫慌忙退后一步躬身道: “老爷哪里的话!我李家如今,一切唯罗家马首是瞻!我父亲常说,若无罗老爷子,便无我李家的今日。这冀北原,永远姓罗!” 罗家如此看重李家,无非也是也是因为在罗真之前,原上的巡正是这李家人。 李家前任巡正將死那几年,也是百般討好罗家,和今日罗家討好秦道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罗家接任巡正后,李家甘为爪牙,附庸罗家,正好省了罗真许多精力,便留著李家在罗家身边喝口汤。 李家担任巡正之时也少不得苦心经营,曾有一子拜入秦家修习,后来入赘秦家。虽然年深日久,关係淡漠,李家总归在秦家还算有一分香火情。 罗旭脸上那股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斜眼看了一眼李卫,笑道: “言重了,以后冀北原姓罗这话可休要再提,在秦大人面前须不好看。” “我只是觉得,这原上总有些不长眼的石头,硌得慌。” 李卫当即会意,微微蹲下身子凑了上来,问道: “老爷说的是?” 罗旭拿起丝绸,轻轻擦拭著隨身匕首,面色一转阴沉: “比如东头那家姓许的,姓赵的,还有南边陈、厉那两家,我爷爷当家时,就跟我们家有些不对付。现在老太爷病重,他们这几家,怕是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倒也罢,无非是背后讲几句閒话。只是日后罗家退了下来,这几家却是个麻烦。” 罗旭心中自然知道,罗家这几十年在冀北原上惹得底下怨声载道,虽然没人敢直接在罗家人耳边说,但罗旭心里还是一清二楚。 至於许家、赵家这些个有些傲气的,罗真当家时轻易不动他们,只是为了治理冀北原而已。 现在罗家马上要让出巡正的位置,让罗旭不得不考虑起日后的事情。这几家都不是善茬,现在不处理好,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更让罗旭担心的是,这秦道標来了冀北原能不能坐得稳呢? 许家、赵家等这几家可都是有胎息大成的修士,万一以后这几家里面出了个练气修士,秦道標做个顺水人情把巡正的位置让出来,自己拍拍屁股回了秦家,罗家在这冀北原上可就遭殃了。 李卫重新坐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道: “老爷说的是!不过依小的看来,其他几家都不打紧,唯独这许家是心腹大患!他许家一门五胎息,原上现在除了罗家和我李家,谁能比得上?” “尤其那许兆丰和他家那几个小子,既通文又习武,不可小覷。况且他家几个对罗家素来不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罗旭重重嘆了一口气,道: “可惜我家老爷子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將息,只有口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出不了手,不然寻个由头就把他李家人打杀了也好。” “就算被捅到上面怪罪下来,也强似以后费心提防。” 李卫沉吟一阵,眼珠一转,沉声道: “此事倒也不是不可。” “老爷,现今除了几个贴身人,没人知道罗老太爷身体具体如何,罗家的话他们还是不敢不听的。” “小的倒有条计策,让这许家就算死不绝,也要搭进去几条人命。” 罗旭一听便来了兴致,坐立起来,急问道: “快说!什么计策?” 李卫得意一笑,凑近罗旭耳旁,將计划和盘托出。 “……无论他们怎么选,都得脱层皮!正好借这个机会,敲山震虎!” 罗旭听完,思索一阵后,露出满意笑容: “此计可行,你妥当安排下去,务必要做得周全。等秦道標大人来了,我罗家,还有你李家,在这冀北原上,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啊……” 第8章 赴会 去坊市购回药草后,除仲丘和叔原两人每日还佯装出门採药,许家兄弟基本固守院子,並不外出。 后来听到原上闹妖兽,家家户户都有些提心弔胆,纷纷加固了自家围墙篱笆,唯恐妖兽进村伤人或偷吃家畜。 这样一来,许伯山几人更是顺理成章地闭门不出了,一来和其他人家保持一致,二来也防著妖兽闯进许家惊扰。 七日期限很快就到,吃过早饭,许伯山便准备好药草,束好行装,准备去罗家交药草。 前几次都是许仲丘和许叔原一同前去,採药草是一同采,交药草当然也一同去交。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大多家户去罗家交供奉,都是家中当家的前去。许兆丰和罗家那办事的差役有些不对付,所以往往只让家中孩子去。 只派一子前去又未免有些轻视了罗家,因此许兆丰往时都要求许仲丘和许叔原两人同去。 只是今时家中情况不比往常,院中须多些人护卫著才好。 许伯山决定由自己这位许家长子出面,將药草交去罗家,一来不至於显得轻视,二来家中还留著两位胎息境界的弟弟看守,更为稳当。 “你们两人在家中小心守护,我去交了药草便回。” 许伯山沉声叮嘱道,眉宇间已颇有几分当家的沉稳。 “去吧大哥,家里有我们呢。” 许伯山背上竹篓,正抬脚出门,却见一位罗家的差役却快步走了过来。 “许家的小哥儿,今日怎的是你过去?你家当家的呢?” 差役额头上有些细汗,喘息不定,像是一路赶来的。 许伯山见罗家来人,心中自有几分戒备,心中料想不是什么好事。 罗家的差役通常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胎息境界的修士在罗家也是被委以重任,总共也不过六七个。 眼前这一个连喘气都不匀的差役,显然是没有修为在身。 虽然如此,许伯山也是没有怠慢,上前一步拱手道: “这位大哥辛苦,不知有何要事?” 罗家差役摆了摆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急急忙忙地说道: “巡正有令,原上所有胎息家族的当家人,巳时务必到议事堂,商议要事,不得有误!” “不知是何要紧事情?” “我哪知道,这里把话带到了,你家看著办吧。” 说罢,他掉头就走,脚步匆匆,想必还要去通知下一家。 “大哥,这罗家又想折腾什么?” 许仲丘快步跟到门口,盯著那差役远去的背影,声音压得极低。 胎息家族议事,非有大事不会召开。以往,这都是父亲许兆丰亲自出席的场合。 许伯山面沉如水,沉默片刻后道:“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父亲不在,只能由我代为前往。你们安心在家,我自有分寸。” 许仲丘知道这等事情当然是许伯山出面最好,可总担心那罗家有什么么蛾子,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问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要不让爷爷和你一起去?” 许伯山顿时摇了摇头,断然否定道: “爷爷现在不宜出面,他这年纪……” 许伯山话虽说了半截,言外之意不言自喻。 许老太爷虽是身体矍鑠,当家经验又丰富,代表许家去议事自然不会有差错。 但问题是,许老太爷已经到了“登仙册”的年纪,论理说,罗家现在隨时可以把许老太爷带走,只是循著人情还会让老人在家中过完最后一个年。 万一在议事时有些不愉快,惹得罗家要拿人,如之奈何?家中软肋,绝不能主动递到人家刀口上。 许仲丘先是一愣,而后点头称是,嘆道: “那大哥你多加小心。” 许伯山点了点头,又交待了几句,这才离了许家,向著北边的罗家走去。 罗家离许家有个三四里的路,一个在冀北原最北边,一个在最东边。 原本北边山地不平,缺少水源,从地理上看还没有东边许家这块背靠山丘、面朝大片平原,又兼有一条东清河流过的地方好。 只是罗真坐上巡正后,把冀北原一眾集市、政务都迁到北边,如今北边看起来倒比东边景气多了。 冬日里,冀北原上一片萧瑟,唯有通往罗家的主道上,因是交纳供奉的日子,才多了些许人烟。 行至半途路过赵家时,刚好遇见赵弘德推门出来,背上也背著个竹篓,也是要去罗家。 赵弘德是赵家主人,也是赵润生的父亲,如今五十多岁,与许兆丰是同辈。 “赵伯,你也去罗家?哎唷,您这手怎么啦?” 许伯山一眼便瞅到赵弘德右手手掌缠著纱布,不由得心头一跳,好在看上去伤得不重。 赵弘德和许兆丰一样,也是早早就已经胎息大成,能伤到赵弘德的想必不是等閒之物。 “伯山贤侄啊,怎么,你爹不过去议事?” 赵弘德没先回答,拍了拍许伯山肩膀,一同上了路。 “我爹出门还没回来,这个点赶不过去了,只能由我这个小的代劳了。” 赵弘德哈哈笑道:“也好,早点熟悉些原上的事,以后接过你爹的担子就熟络些了。” 许伯山笑了笑,並没直接回应,再次看向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赵伯,您这手?” “嗐,皮外伤,不碍事。” 赵弘德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却在收回时,不经意地咧了咧嘴,显然还是牵动了伤口,顿了几息后接著道: “昨日罗家和李家几个修士上门来找我,说是最近闯来了一只胎息圆满猴狐,在原上伤了许多禽畜,邀我去逮住这种猴狐。” “我们四个胎息大成的修士联手围捕,竟都拿它不住,还人人掛了彩。” “不过,那畜生也挨了记狠的,重伤躲进一个山洞里,被罗家的人堵住了洞口。” 许伯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前几日原上传的妖兽就是这只猴狐啊,倒是有些手段。” 赵弘德笑道: “毕竟是胎息圆满的妖兽,想要不受点伤还真拿它不下。不过那只猴狐也跑不掉了,早晚能结果了它。” “而且……” 赵弘德低声道: “今日的议事十有八九就是和这只猴狐有关。” 第9章 李卫议事 许伯山早早將药草交到罗家,冒著寒风来到了议事堂。 冀北原上有胎息修士的人家二十多户,大多只有一两人,像许家一门五胎息、赵家一门四胎息这样的,屈指可数。 原上近五十位胎息修士,议事堂里已到了二十几位,可见胎息修士在冀北原上还是相当分散的。 快到巳时,各家已陆陆续续来齐,只等罗家主事露面了。 冀北原从北到南有六七里的距离,各家各户住得分散,如此聚在一起的机会一年当中也没多少次,堂下的寒暄声此起彼伏。 见到许伯山前来,周围几人都有些意外,也有几个问询许兆丰怎么没来的,许伯山都客气应付过去了。 巳时已至,堂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下面一眾寒喧声顿时消失。 眾人齐齐望去,只见几道身影从后堂走出。当看清为首之人的面容时,底下眾人都惊讶不已,隨即响起一片譁然。 走在最前毫不客气地坐上主位的,並非罗家家主罗旭,而是李卫。 “怎么是他?” “他凭什么坐那个位置?罗家没人了吗!” 堂下窃窃私语不断,多是不满的声音。 以往主持议事的不是罗真就是罗旭,他李卫算个什么东西,当了罗家的几天狗腿子还真以为自己是爷了。 李卫对堂下的骚动置若罔闻,神態自若地落座,右手托起一番小印,道: “列为稍安勿躁。罗旭大爷有要务在身,未便出席,托我召集各位议事。巡正印信在此,李某不敢妄言。” 眾人见李卫手中的印信,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堂下私语声渐渐平息,但眾人脸上不免还有不屑之色。 许伯山自然也清楚,罗家那些横徵暴敛,多经由李家之手在原上实施的,说李家是罗家之鹰犬也不为过。 议事堂中的胎息修士多在原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给他好脸色看。 李卫倒也不恼,直到堂下渐渐安静,他才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扫过全场,脸上仍掛著那副不温不火的笑意。 李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与各位商议。” 他顿了顿,满意地看著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眾位想必已经知晓,前几日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只成了气候的猴狐,惊扰了不少人家。” “昨日,罗、李两家联手,又有东头赵家的弘德兄鼎力相助,已將那妖狐重伤,堵在山洞之中。各家可以安寧了!” 堂下眾人多有此前不知道这消息的,当下频频称讚,罗家李家难得做了件好事。 李卫笑著压了压手,堂下再次安静下来。他脸上笑意更浓,话锋却陡然一转:“但,这只是其一。” 凡事最怕一个“但”字,许伯山竖起耳朵,想知道李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追杀那妖狐时,罗府修士曾杀入山洞中,可惜山洞逼仄,大家又受了些伤,只好勉强退出来。” “然而在那山洞中,竟发现了一株百年难遇的灵药——九死还元草!” “罗老太爷说了,他对原上各家为他寻药的辛劳深表感激。若能得此灵药,不仅对他的身子大有裨益,他老人家一高兴,便做主免去我冀北原今冬明春两季的所有供奉赋税,能取得者还可奖赏十枚灵石!”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顿时吃了一惊。 虽然大家没有想法去和那只妖狐较量,但无论谁取得,都能免掉所有人家半年的赋税。 半年赋税对於任何一家来说都不是小数目! 李卫顿了片刻,接著道:“所以取得九死还元草,不仅重重有赏,而且是有利乡民之事。只是那妖狐据守山洞,虽受重伤,也不可小覷,非胎息大成的修士去取不可。” “何况山洞逼仄,最好只一人进去,否则施展不开,反而不好。” 许伯山脑子转得飞快,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李家是衝著许家来的! 四个胎息大成都拿不下的妖狐,如今儘管重伤在山洞中,也不是隨便一个胎息修士敢去招惹的。 而胎息大成的修士,在原上不过六七人,自然也包括了许兆丰! 许伯山转头看了看赵弘德,见他也一脸意外,应当此前对什么九死还元草也並不知情。 “叶泰兄,可否由你去取那株药?”李卫望著堂下一人问道。 “我没到胎息大成,不便出手。” “秉生兄,可否由你去取那株药?”李卫又问道。 “昨日围攻那猴狐时,腿受了些伤,一时难以恢復。” “弘德兄,你呢?”李卫目光看向了坐在许伯山不远处的赵弘德。 赵弘德脸上有些古怪,显然不知道李卫究竟是何用意,只得举起自己纱布包扎的右手,摇了摇头並不言语。 “唉!”李卫惋惜地重重嘆了一口气,一脸遗憾。 “可惜原上好手都出不得手。罗真老爷子前几日才从秦府回来,受了些劳累,加之年岁又大,不好出手。看来这赏赐是领不得,这赋税,大家也只能照交了……” “李卫兄弟,你怎么把咱们原上那把好手忘了?”堂下一人朗声说道。 许伯山抬头一看,原来是罗家的人,十有八九是和安排好了和李卫一唱一和。 堂上李卫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连歉声道:“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胎息大成的许兆丰兄弟给忘了。快请兆丰兄出来说话!” 许伯山轻哼一声,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当真是衝著自家来的。 想必是罗家在下台前放心不下,拉著虎皮做大旗来坑害许家。 许伯山虽一时难以理清其中关窍,当下也只能起身回应到: “家父出门一时未归,由晚辈代为出席。” 李卫当即脸色一板,厉声道: “冀北原的胎息议事的规矩在此,岂容一个黄口小儿做主?来人!隨我亲自去许家,將许兆丰请过来!” 许伯山见这李卫行事还有些章法,若是应对不好,说不定还真会闯到许家去寻人。 “不必了。” 许伯山打断了他,目光迎著李卫的逼视,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代父亲出席,便可全权代表许家。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由我许家上下,一力承担。” “当真?” “在场各位叔伯可做见证!” 第10章 置之死地 李卫这才身子往后一仰,露出满意之色,道: “好!好一个一力承担。我看此事,非许兆丰去不可,上可为罗老太爷分忧,下可为全原乡邻免税。此等功德,贤侄可不要推却。” 这分明是把许家架在火上烤! 许伯山心中暗道不妙,后背已渗出冷汗,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寻找著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晚辈有一事不明。”他开口问道,“那山洞既在,何不用浓烟將那猴狐熏出,再入洞採药?岂不万全?” “天真!” 李卫嗤笑一声,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 “贤侄有所不知,九死还元草乃是至灵之物,最忌烟火,但凡被浊烟一燎,立刻化为凡草,药性全失!” 许伯山的心又沉下几分。 “家父归期不定,若贸然答应恐误了罗老太爷大事,不然等家父回来再作商议……” 李卫一拍桌案,怒哼一声道: “贤侄方才还说能做主的?你家父亲是要拂逆罗家,还是在家里关起门来做好大事?若是不允,那罗真老爷子稍后自会亲自上许家相请!” 许伯山闻言吃了一惊,李卫这是用霹雳手段,逼得自己不得不同意了。 关键是自家父亲现在不能露面,更不能容许他们去许家。若是知道父亲一连多日不露面,必会招惹李卫怀疑。 李卫又是这种鬼精鬼精的心思,要是遇到能上嘴咬一口的机会哪还会放过? 见许伯山一脸犹豫,李卫面色稍作缓和,道: “弘德兄是你许家的亲戚,他昨日和一同追剿了那妖狐,妖狐早已重伤,想必对兆丰兄而言並非难事,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家世伯吗?” “要拿那妖狐,只得一人在后面高举灵灯照亮妖狐身形,一人在前解决了那妖狐。所谓上阵父子兵,除了许家,別家还真做不得。” 好一个“上阵父子兵”! 许伯山咬牙,心中暗道这李卫倒是设计得周全。 不等许伯山回答,一旁的赵弘德却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卫兄弟,这事何必相逼?若是兆丰兄弟不在,等我这两天伤好一些,我亲自去砍了那妖狐!” 赵弘德虽然不清楚这李卫到底耍的什么招,但似乎觉得自己昨日的“除妖”,像是为了今天这场戏做铺垫。 李卫未料到这赵弘德竟有这般义气,隨即冷笑一声道: “弘德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是为罗老太爷分忧,为全原百姓谋利,何来逼迫一说?” “弘德兄自然知道,妖兽留下的伤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若是贸然进去给那妖狐作了血食,等它恢復之后就更是谁也拿不住了。” 赵弘德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喉头动了动却讲不出理由来,只得愤愤坐下。 隨著赵弘德被压下,周围有些人也开始起鬨: “贤侄,为了原上著想就答应了吧,你爹的本事绝对没问题。” “是啊,为了大家,就辛苦你许家一趟!” 许伯山心中气急,没想到自己千般算万般算,没料到今天居然被这李卫下了套。 “不知这药草几日之內取来,我好告知家父,有个准备。” 见许伯山终於鬆了口,李卫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方地说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五日之內去取来吧,罗府的人还在那山洞口守著呢。” 许伯山心中暗自盘算,父亲已经闭关七天,闭关之前曾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即可出关,自己还是多预留些日子才稳妥。 “还请宽限两日,七日之內如何?”许伯山道。 李卫摇摇头,道: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五天已是极长了。” 许伯山心中一横,姿態放低些,朝著李卫微微躬身道: “万望乞李大人宽限两天,等我父子在家中养精蓄锐,准备万全,好將那灵草采来。晚辈以许家上下老小担保,绝不误了罗老太爷的大事。” 李卫倒未曾料到这许家小子说出这般狠话来,眉头一挑,道: “不是我等逼你,实在是此事关係匪小,你既说话算数,有此担保,在座诸位都是见证。” “伯山!太冒失了!” 一旁的赵弘德还有几位交好的长辈都在朝著自己摇头示意,低声连道不可。 许伯山却像是没听见,朝著李卫点头道: “七日之后,仍在这议事堂,到时候必叫罗老太爷满意,不然许家上下任由处置!” …… …… 罗府內院。 李卫倒是没说假话,罗旭確实有要务在身,早上並不在冀北原,而是昨日便离了罗府,议事结束时才回来。 罗旭这一趟出门倒不是进山围猎,也不是巡视田庄,而是专程前往秦家,托关係拜访了冀北原未来的巡正大人秦道標。 除了这一个月攒下的二十灵石,他又从私库挪了八十,凑成一百,双手奉上,给秦道標做个见面礼。 秦道標不愧是大家族子弟,一身气度不凡,目光一扫,便让罗旭如芒在背。 罗旭在他面前倒像个进了城的乡巴佬,拘束不已,提前准备好的话也说得吞吞吐吐。 出了秦府,上了马车落下帘子,罗旭才缓缓挺直了腰背。 闭眼靠向车壁,罗旭把在秦府的一幕幕又翻出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浮现起秦道標接过灵石时那抹笑意。 罗旭满意地笑了笑,至少说明,这一百灵石的礼没打水漂。 刚回到罗府,李卫就不知道从哪贴了上来,连声道交待的事情办妥了。 “许家那小子真这么说的?”罗旭抬眼问道。 “千真万確啊老爷”李卫点头道,“当时在场的都听见了,许家这次跑不了了!” 罗旭微微点头,淡淡地瞟了瞟一旁躬身的李卫,开口道: “除掉了许家,记你大功一件。” 而后又顿了顿,冷声道: “若是给我惹出麻烦,决不轻饶。” 李卫得意笑道:“放心吧老爷,许兆丰若去取,当场就会被射杀;他若不去,罗李两家也能顺理成章拿下许家。我已经派人把许家看住,他们跑不了!” 罗旭低笑一声:“那就好!费那么大力气弄来一只猴狐,做足前戏……若除掉了许家,也不枉你这一条好计。” 第11章 存亡一线 议事堂外,冷风扑面。 许伯山刚走出议事堂大门,赵弘德便拉住许伯山,痛陈利弊: “伯山,你糊涂啊!这下可把你父亲陷於险境了!” 许伯山默然。 赵弘德將他拉到一旁,低声急切道: “李卫这小子能安什么好心,八成是要对付你许家!哎呀,我也冒失了,昨天猎猴狐时也没听见说有什么『九死还元草』啊。” 许伯山心中当然明白这是计,但无奈李卫步步紧逼,自己不得不答应下来。还好最后李卫鬆了口,愿意宽限两天,否则便极为凶险了。 “放心吧赵伯,您还信不过我爹这本事嘛。” “唉,你这孩子,这不是什么本事……” 赵弘德摇了摇头,嘆道: “你还小不懂得这里头的深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许伯山道:“多谢您方才仗义执言,但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別无选择。放心吧赵伯,我回去会和父亲商量的,谅那妖狐也不难对付。” 说罢,便紧往家中赶回。 看著许伯山走远,赵弘德不禁暗自又嘆了口气。 …… “砰!” 一回到家中,许伯山来不及多说,便先在院子外门上掛上“闭门”的牌子,隨即落下门閂紧锁住院门。 许伯山靠在门板上,调匀了气息,强自镇静下来后,便召集家人商议。 厢房里,许伯山將上午在议事堂一事细细道出,许家眾人皆是又惊又怒。 “他怎么敢!” 许仲丘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激愤道: “这李家摆明了要坑害我家,大哥,你糊涂啊,怎么就答应了!” “二哥,你先別急。”许叔原一把按住衝动的仲丘。 许叔原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沉声道: “大哥爭取了两日宽限,七日之后就是父亲闭关的第十四天,到时候父亲十有八九已经突破练气,何惧他们罗家。”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若是还没有呢?”许仲丘反问道。 修士闭关,其中的不確定性太大。虽是金书赐下的道法,但谁也不敢保证七天后一定能破关而出。 “若是那时父亲还没出关。”许伯山面色凝重说道: “只能备好刀枪,七日之后和罗李两家斗一场。” 许仲丘眼神中划过一丝凶厉,开口道: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李家弄残了,罗家也孤掌难鸣……” “不行!”许叔原断然否决,沉声道: “且不说现在罗真也许还有一战之力,现在我家前后恐怕都已经被盯得死死的。此时轻举妄动,正中李卫下怀。” “如今之计,便是不分昼夜护住宅院,以防他们闯入袭扰。这七天,我们闭门不出,操练备战,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真的要去做这件傻事。这样一来,罗旭李卫必然会放鬆警惕,认为我们已是瓮中之鱉。” “七日之后若父亲还没出关,也只能动起刀兵,殊死一搏了。如果罗真出不了手,又能取得赵家策应,我们扛住一两天不是问题,多少为父亲爭取些时间。” 一直沉默的许老太爷捻须点头道: “原儿这番安排至为稳妥,此乃骄兵之计,至少能保住这七天家中安稳,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许老太爷看著四个孙子,眼神中竟有些悲壮,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是真到了许家倾覆的时候,你们兄弟中一定要保住一个,打破你父亲的静室也要把宝籙取出来,走得越远越好。只要有宝籙在手,不仅大仇可报,许家也有再兴之日!” “爷爷!”许仲丘有些不安地说道,“还没到那一步……” 许老太爷勉强笑道:“若是能化险为夷自然最好,若真到了那一步也要为许家留下火种。岂不闻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许家兄弟几人点了点头,无论如何稳过这七天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中,许家三兄弟从早到晚,轮流安排守卫宅院。 白日里,许伯山兄弟几人每日都在院中引气修炼,演练刀剑。一来是做给在外监视许家的人听,二来也是为几日后万一的刀剑相向做准备。 到了夜晚,也总有两人留下,彻夜巡视。 “大哥,我也想修炼。” 许季潭见几位哥哥不分昼夜地严防死守,如临大敌,而许季潭又没有修为在身,只能看著干著急。 许伯山摸摸小弟的头,心中一痛,柔声道: “我们可不敢教你,你以后的机缘可大著呢。” 许季潭几次相求,许伯山等几个哥哥都不愿教,只得作罢。 若论修为,许伯山如今胎息六层,以家传的《清灵引气诀》引导小弟凝气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修行一事,若是开始时路子走低了,越往后越不济。 许家这《清灵引气诀》是最常见的引气法诀了,像冀北原这样的穷乡僻壤,有灵窍者若要修行,十个有七个用的都是这份法诀,品级太低。 自家这小弟与宝籙有如此机缘,拿《清灵引气诀》入门真是辱没了他。 许伯山还暗中决定,若是真到了最后一步,拼了性命,许家也要將许季潭送出去…… …… 籙种天地。 谭云生对许家的事並非一无所知,自己神识笼罩整个冀北原毫无问题,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谭云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安心待在宝籙中,释读这里的玄光大道。 唯一一缕道韵给了许兆丰,现在谭云生已经一无所有了,只能靠释读此处的大道来积累道韵。 没有道韵在身,谭云生在宝籙中也放出不了什么神通。 否则罗家李家那些杂毛要敢破门而入,谭云生一道神通就能送他们去见道祖。 所以许家人如今如临大敌,谭云生也不免有些紧张。就像一个押上全部赌注的赌徒,眼看就要开牌,却还有数不清的变数扰动。 令谭云生欣慰的是,许家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年轻一辈血气方刚有勇有谋,老一辈有定力,懂得审时度势。 只需要留给他们一些时间,许家必能壮大起来,而自己也能有个长久安稳的落脚处。 可惜许兆丰为了稳妥起见,將『元道宝籙』一同带进了静室。 不然谭云生还可以借宝籙,向许家显化一些信息。 眼下许兆丰正在以胎息圆满的境界,衝击著息天关。 息天关位於膻中之上,是內息转化为真息的门户。 只要將胎息九层时凝聚的九道天地灵气归於一体,化生阴阳,感应五行,待到九气皆成后,以自身先天真气將九道灵气捶打一体。 而后,先天元气与天地灵气沿任脉上冲,至膻中匯合,即可准备冲开息天关。 息天关如一道气锁,当两股气壮大无比时,便可以轰开息天关。 只要息天关一破,就算踏入练气境界,修为神通不可同日而语。 当下只期望著许兆丰能早些冲开息天关,解除一家之围了。 许兆丰此时就在谭云生眼皮底下,体內正拉动著一股庞大气息向息天关艰难而行。 许兆丰的资质实在平庸,就算借了一缕道韵,这股向上的气息仍是走走停停,险象环生,若是半途而竭,这股气息砸下气海,非把丹田废了不可。 谭云生也在宝籙之中为他暗暗捏一把汗。 “快啊……再快一点……” 许兆丰的庞大气息亦步亦趋地升起,道韵驱散了魔障,在宝籙气运的加持下,终於有惊无险来到了息天关之前。 忽然间,谭云生似乎隱约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波动,从许兆丰身上传来。 第12章 练气突破 第六日,夜。 许仲丘靠在游廊的廊柱上,拿著鹿皮仔细擦拭著一柄雪亮的佩剑,剑身中倒映出眉目间的忧心忡忡。 “大哥,李家的人下午又来催了一次。” 许仲丘有些忧虑地说道,“虽被我们用闭门的牌子搪塞了回去,但七日一到,他们肯定要破门而入。” 还有罗家虽然一直没有出面,但无疑也在暗中观察著,等到关键时刻一定会扑上来。 一旁的许叔原虽然一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此时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在跳动的火光下脸上隱隱有些不安。 “反正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急也没用。六天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晚,到时候无非手底下见真章!” 许伯山心里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当下自己代父亲管理著许家,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 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能为静室里的父亲,能多爭取哪怕一炷香的时间。 夜色渐深,万籟俱寂。 忽然,许叔原察觉到鬢角一缕髮丝轻轻飘动,隨即一阵愜意的暖风悄悄吹起,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紧接著,整个许家大院內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起来。 游廊下的灯笼开始朝著一个方向偏去,院中老树的枯枝也在风中吱吱作响,树上积雪飘然洒落。 周围充满生机的天地灵气,似乎都雀跃著地向同一个方向——父亲闭关的静室,匯聚而去! 眼前突生的异象让兄弟几人脸上皆露出惊喜的表情,对视一眼之后似乎都明白了这昭示著什么—— 父亲突破了! “去静室!” 许伯山兄弟几人立即赶到静室门口等待。 许老太爷和白氏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也匆匆赶来。一家人围在静室门口,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在眾人的屏息中,紧闭了七日的门从內缓缓打开。 一道月光投射进来,照见许兆丰缓缓走出静室,神色超然。 门口的几人见到出关的许兆丰,悬著的心终於重重落地,隨即心头涌上一股无以復加的激动和欣喜。 虽然容貌未变,但气质已截然不同,双目开合间精光流转,步履沉稳,显然已经成就了更高的境界。 “兆丰!” “爹!” 白氏和许老太爷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时哽咽无言。 几个儿子更是眼圈泛红,七日来积压的恐惧、压力和悲壮,在这一刻尽数释放了。 许兆丰看著家人一张张熟悉的脸激动不已,感受著体內前所未有的力量,深吸一口气,將所有的情感压下,沉稳有力地说道: “久等了!” …… …… 第七日,巳时时分,冀北原议事堂。 早早定下的胎息议事如期开始。 坐在上首主位的李卫脸上儘是得意之色,堂下胎息诸家的家主早已经到了,唯独少了许家人。 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这几日,李卫派出的探子回报,许家大院已成铁桶,既无人进也无人出,里面一副困兽犹斗的模样。 如今,更是公然违命缺席,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將许家连根拔起的完美藉口。 李卫左右两边坐著的,正是罗家和李家的十位胎息修士,两家中主要的胎息力量都在此。 接下来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原上胎息诸家面前歷数其罪,便能名正言顺地把许家人抓来,任由处置了。 “诸位,巳时已到,今日这会,只议一件事情,大家想必都知道。” 他悠然站起,踱步到堂前,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朗声说道: “七日之前,正是在这议事堂內,许家长子亲自允诺之事,大家都还记得,不用我多说了。” 李卫微微抬了抬下巴,眼中儘是凶光,洪声道: “七日期限已到,许家却迟迟未至!此乃其罪一也:抗命不遵,无视巡正法度!” 堂下眾人悄然无声,此时诸家心中想必也清楚,李卫今天是真要亮刀子了。 诸家之中,除了少数几家和罗家沆瀣一气的,其余各家都饱受搜刮之苦,心里不免对许家抱有些同情,但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 李卫环视眾人,声调更高: “许家空有实力,却在全原百姓的福祉面前畏缩不前,此乃其罪二也:自私自利,枉顾乡邻大义!” 紧接著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道: “立下血誓,却视同儿戏,误了罗老太爷的宝药,毫无信义可言!此乃其罪三也:言而无信,败坏我冀北原风气!” “对於这等家族,我提议,当诛首恶,以儆效尤!诸位以为如何?!” 李卫振臂高呼,言语间极具煽动性,堂下一些人已开始跟著叫好。 但大多数像赵弘德等与许家关係不错的家族仍是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对於此事,李卫也不想做得太难看,以免引起原上各家的反感。所以心中只计划著“诛其首恶”,至少除掉许兆丰和那许伯山。 剩下老的和几个小的,后面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虽然堂下响应者寥寥,但李卫要的只是师出有名,凭藉罗李两家的力量,铲掉他许家已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下面这些家族中並非没有支持罗家的,到时候再隨便抽两三个胎息修士添上,拿下许家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 李卫正准备调派修士去许家拿人时,后堂一个差役急急跑了上来。 “没看到我正在讲话吗!”李卫神色有些不满,显然是嫌弃这差役出现的不合时宜。 “不是啊老爷,那许兆丰……他家七口人都往议事堂这边来了!” 李卫颇感意外,不怒反笑: “哦吼?他倒是送上门来?也好,省得我去拿他了!” 话音刚落,议事堂的大门被推开,清晨的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眾人转头看去,只觉有些刺眼。 逆光中,许兆丰步履沉稳,一步步走了进来,身后跟著的是许老太爷,许妻白氏,还有在原上颇有些名气的许家四子。 一家七口,整整齐齐。 见到许兆丰进来,之前跟著李卫叫好的那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弘德等人脸色有些激动,却也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眼见两方撕破脸皮就要开干,自己到底是出手呢还是不出手呢? 许兆丰步伐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牵动著剑拔弩张的气氛,整个议事堂霎时鸦雀无声。 “许兆丰!你终於敢出来了么!怎么,是准备好带著全家来领罪了吗?” 李卫看这家人似乎当自己不存在,大大方方走了进来,被十足地拂了面子,有些恼羞成怒,指著许兆丰厉声嘲讽。 这许家人是失心疯了不成?整整齐齐送上门来,还一言不发,这派头都快赶上巡正了。 “左右,给我拿下!” 李卫自己虽然只是胎息三层,在胎息大成面前连三招都走不过。 但底下罗李两家十位胎息修士,拿下他李家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因此心中底气十足,並不怯场。 许兆丰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著李卫和准备衝上前的修士。 猛然间,一股磅礴的气息骤然释放,如狂风一般瞬间席捲了整个议事堂。 正欲衝上来的几位胎息修士迎上这股气息,登时浑身汗毛卓竖,身形一凝,齐齐闷哼一声,不敢妄动。 当面的李卫更是神色大变,惧怖不已。 “练……气!” 第13章 兔起鶻落 “李卫大人。” 许兆丰似笑非笑地看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的李卫,温声问道, “你费尽心思,布下这局,不就是想请我许家人前来吗?如今我们来了,你怎么……反倒坐到地上去了?” “小……小人只……” 软成一滩烂泥的李卫牙齿咯咯作响,犹如跌入冰窖,早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机关算尽,却万万没算到许兆丰竟然会突破练气! 先前做的重重安排,在练气修士的实力面前都变得无比可笑。此刻许兆丰如果打杀自己,只怕连手都不必抬,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许兆丰正欲再问时,却见两道身影仓皇地从堂后衝出,匆匆忙忙朝著自己这边赶来。 堂下眾人定睛细看,竟是罗旭搀扶著许久未曾露面、面无人色的巡正罗真。 许兆丰心中虽然对罗真没什么好感,但见到自小以来便主政冀北原的老巡正,心中情绪一时有些复杂,仍带著勉强的笑容拱了拱手道: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巡正大人。” 罗真看都不看瘫倒在地的李卫,疾走几步,在满堂寂静中,对著许兆丰,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嘶哑而恭敬: “见过道友。恭贺道友修道有成,踏入练气!” “道友”二字从罗真口中说出,议事堂內眾人彻底陷入呆滯。 罗真数月之前就已经自知不起,只在床上静臥,了家中大量灵石购取灵丹灵药,吊住性命。 甚至为了留住丹田中的一口气,也从不轻易开口说话。 就在刚才,大孙子罗旭还在自己床前匯报著罗家近来事务,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练气期威压从议事堂方向传来! 罗真活了一百多岁,瞬间便明白了一切,嚇得胆战心惊,开口大骂著罗旭蠢货,拼著最后一口气赶了过来。 好在议事堂和罗府离得近,稍晚半刻罗家就甩不掉这大麻烦了。 许兆丰却並不打算此事就此善了,瞥了眼地下的李卫,淡淡道: “府上这位李卫大人,奉命要捉拿我家,不知我家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府上?” 罗真老脸上满是歉意: “此事是我管教不严,也是方才才知晓此事,这贼子……” 罗真直起身,猛地转向李卫,老眼中杀机爆射: “好你个李卫!竟敢盗我印信,假传我名,在此构陷许家,意图挑起冀北原內乱!你可知罪!” “巡正大人饶命啊,小……小的也是……” 不待李卫说完,罗真枯瘦的手猛地抬起,却是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身边罗旭当即会意,立时凝聚全身气力,一掌劈出。 李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头颅便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一地。 眼见罗旭亲手格杀了慌不择言的李卫,罗真再次转向许兆丰,姿態放得更低: “道友,此獠已诛,皆是我罗家驭下不严之过。日后道友领冀北原巡正之职,上下诸家皆唯许家之命是从,还请道友……宽宏大量。” 许兆丰见李卫被杀,罗真一番话已是彻底將罗家和李卫切割,一口咬定李卫是盗走印信。 看著这番兔起鶻落的变故,许兆丰心中並无波澜,显然罗真这是在丟车保帅,將一切罪责都推给了死人。 如今死无对证,许家也不好进一步深究。 况且如今许家名义上还是奉罗家为巡正,此事大可等日后从容处理。 “既然首恶已除,许某就先行告辞了,日后再去府上拜会。” 许兆丰率许家眾人转身退去,走到门口,身形顿了顿,接著道: “今后原上的供奉,该改改了。” 罗真声音嘶哑著说道: “从今日起,原上罗家的供奉,全数免除。” 许兆丰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 许兆丰领著家人一回到许家院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金书,双手捧著,恭敬地將其重新供奉在香案之上。 宝籙上的金光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润,似乎也在嘉许著这一场胜利。 “宝籙在上,列祖列宗保佑……这一关,我许家,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许老太爷声音发颤,对著宝籙深深一拜。 一家人围著香案,既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有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的后怕,眾人心中情绪都复杂无比。 许兆丰昨夜突破,用了一晚上稳固境界后,早上怀揣著宝籙,带领全家去议事堂走了一遭,一锤定音。 如今只要有许兆丰在,许家便是安全无忧。 若是再晚一日,此时许家说不定已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许兆丰也会因为在闭关中被惊动而前功尽弃,经脉俱损。 好在当时许伯山要求宽延了两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堂屋,眾人各自安稳坐下后,一口浊气吐出,心中才彻底安定下来。 许仲丘仍觉得胸中有一股恶气未出,愤愤道: “爹,明眼人都知道李卫这毒计是罗家人的授意,今天没有深究真是便宜他们了!” 许叔原慢条斯理地笑道: “二哥这就不懂了,父亲此举,非是为了逞一时之勇,而是要谋百世之业。如今这般,是为立威而非树敌。那罗家吃进去的,迟早要老老实实吐出来。” 许仲丘心中稍渐平復,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就是心里不痛快。” 许伯山抚掌笑道:“不过今日,也算是让罗、李两家当著全冀北原的面,结结实实地吃了回苍蝇!爹这一手,可是为咱们,也为所有受气的乡邻,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许兆丰笑了笑,露出一丝久违的快意: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们兄弟几个,別总看你爹现在一副宽厚温吞的模样。” 一直含笑捻须的许老太爷,此刻开了口,含笑看著自己这位许家两百年来第一位练气的儿子,回忆道, “他年轻的时候,那脾气,可比仲丘你现在还要爆得多。当年为了对抗罗家,他可是正儿八经地面对面,打过擂台的。” 许家四子虽然知道自己父亲曾和罗家有过几场风波,可每次询问父亲总是顾左右而言它,这时爷爷一说,几人眼中都充满好奇地看著父亲。 许老太爷呷了口茶,悠然说道: “那时候,你爹也就二十出头,刚到胎息七层,年轻气盛,最是见不得罗家横徵暴敛。” “有一年,冀北原大旱,田里颗粒无收,罗家征完了上头的赋税还要同等收自家的供奉。你爹当时就火了,挨家挨户地去串联,硬是联合了原上几百號人,围在罗家府前,整整闹了一天一夜,声势浩大,连罗真那老傢伙都被惊动了。” “最后,罗家虽然被迫减了供奉,却也彻底记恨上了你爹。当时的罗家长子亲自放话,让他在冀北原上待不下去。无奈之下,你爹才一个人去了城里,在外头打熬了四五年,吃苦受罪,才攒下一点家底,回来原上娶妻生子……” 说到这里,许老太爷嘆了口气,看了看白氏,也看著几个孙子: “后来你爹有了家,有了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他才算收敛锋芒,再也没有和罗家有过牴牾。” “爹!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猛啊!” 许仲丘听得热血沸腾,脸上儘是崇拜。 “臭小子!” 许兆丰被老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佯装生气,却又忍不住笑意,挨个拍了拍几个儿子的肩膀,“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 “不过……” 许兆丰顿了顿,接著对几个儿子说: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挺猛的。” 几人愣了一息,隨即哄堂大笑,堂屋內外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好在如今可以站起来了。”许伯山感慨万千地说道。 “是啊……”许兆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许兆丰能感觉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敢与天爭的自己,在练气成功的这一刻,终於又慢慢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站在自己身后的,还有整个家族。 第14章 接任 翌日清晨,新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冀北原。 原上依旧是阡陌间鸡犬相闻,屋舍上炊烟裊裊,一如往常。 一辆由两头青麟马拉著的华贵车驾,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许家大院的门口。 车壁上,一个古朴“秦”字徽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下人放好了一块垫脚的鎏金踏板在车辕下,待踏板与地面稳稳接实后,才下来一名身著紫缎、面容英爽的中年男子。 跟著车驾一同前来的,还有秦家的差人,后面还跟著遭了瘟似的罗旭。 车驾到来之前,早早就有差役来许家通告过。因此许兆丰已是率领全家上下,恭敬地在一旁候著了。 许兆丰虽然知道自己接任巡正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秦家来得这么快。也就是说,老巡正罗真如今已经卒了,到了自己该上任的时候了。 “下民许兆丰,率许家上下恭迎秦大人驾临寒舍。” “不必多礼。”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走上前轻轻托起躬身作礼的许兆丰,表现得十分客气。 『这是……练气中期?』 两人碰触的一瞬间,许兆丰便感觉到此人气机之雄浑不是自己能比擬的,已经远超出练气初期。 『不愧是秦家,派来一位传令的都是练气中期的修为。』 “我乃秦家秦道標。此次前来,虽是代表秦家,但你我之间仍属平辈,不妨以道友相称。” “不敢,秦大人,请。” “请。” 秦家此次来人,正是罗家此前打探到可能调任冀北原的秦道標。 原本在罗真之后,冀北原断了练气修士,秦道標在秦家又没谋个中层职位,才不得不被秦家定为下一任的冀北原巡正。 如今许兆丰突破练气,罗真当晚身死,秦道標收到这个消息后高兴不已,因此自告奋勇来冀北原上传令,也算来这穷乡僻壤走一遭破破晦气,以后再也不来了。 堂屋中,秦道標和许兆丰分主次坐下。 许家也没有家僮,伶俐的小儿子季潭为父亲和来客沏上了香茶,便退到父亲许兆丰身后。 秦道標的目光掠过许兆丰,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许家眾人,称讚道: “许道友治家齐肃,家风敦厚,府上诸公子也是器宇不凡。” “秦大人谬讚。乡野小民,不諳礼仪,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秦道標见许兆丰应答之间颇为恭敬,不卑不亢,和前些日子罗旭来到自家府上那副拘谨模样全然不同,当下心中便有几分欣赏。 寒暄几句之后,秦道標开口道: “许道友,罗真老巡正,已於昨夜坐化了。” 许兆丰心中並无波澜,此事早在意料之中。 昨日在议事堂,许兆丰看罗真那副苍老的样子,就知道这老人已经是消耗著最后一点生机,在为罗家爭取活路了。 秦道標接著说道: “罗家执掌冀北原多年,虽有过,亦有功。如今老巡正仙逝,罗旭也已知错。我此番前来,想为罗家,向许道友求个情面。” 他看著许兆丰,语气诚恳, “还望道友看在我的薄面上,能给宽待些罗家,让他们安分守己,做个富家翁即可。” 许兆丰当然明白秦道標这话的含义,当下只能默然点了点头。 秦道標能说出这话来,必然是已经清楚了罗李设计坑害许家一事。但既然罗家能在秦道標那里有几分薄面,许家也不好动它了。 毕竟人家能和自己求情还算是看得起许家,否则以秦道標秦家人的身份,练气中期的修为,隨便给个命令,如今的许家也只好先应承下来。 罗旭闻言,身子一颤,猛地上前一步,对著许兆丰,深深一躬,声音沙哑: “家祖临终前曾言,罗家日后会安分守己,全力辅佐许家。昨日种种,都是罗家管教不严之过,还请许巡正……高抬贵手。” 许兆丰看著眼前这个几乎一夜白头的同辈人,心中那口恶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自己並非嗜杀之人,点到为止,恩威並施,方是长久之道。 “言重了。” 许兆丰转向秦道標,平静地说道,“昨日之事,首恶已诛。罗家既已知错,许某自不会再追究。” 换言之,罗家暂时不会追究,可李家这帐日后该算的还是得算。 “如此,多谢许道友。” 秦道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本就不愿来这穷乡僻壤,许兆丰的出现,正好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 如今对方又如此识大体,自然也乐得送些顺水人情。 “交接正事吧。” 秦道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铜印和一枚玉牌。 “这是巡正大印,及秦家特使的信物。日后冀北原若遇到你无法解决的祸事,可以此玉牌向秦家求援。” 许兆丰郑重接过。 秦道標接著道:“按规矩,冀北原每年需向秦家上缴灵米,此事,还需许道友费心。” “不知每年灵米数额是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每年不应低於二十万斤。” 这么多? 许家眾人心中俱是一惊。 虽然知道冀北原每年要上交不少钱粮赋税,但却不知道具体数目。如今秦道標说出,才知道如此惊人。 冀北原上的各家的耕种劳作,有一多半都是在灵稻上。灵稻既难打理,產量还极低,许家七口人一年也只能打下四百斤灵米。 二十万斤,就算摊到原上四千多人的头上,也是个惊人的数目。 秦道標似乎察觉到许家人的惊讶,补充道: “二十万斤看起来不少,但这么多年来冀北原每年都能超额完成,不用紧张。若將来实在有难处,秦某自会向上面求个情面,酌情削减一些。” 许兆丰心中一动,拱手道:“多谢秦大人。” “好说。” 秦道標心情甚好,又道, “还有一事。每任巡正上位,重划田亩乃是惯例。罗家如今虽已没落,还望许道友能给他们留下百亩薄田,以作安身立命之本。” 许兆丰点头应下。 许家如今七口人,才只有十几亩私田,罗家虽然人多,百亩田地也实在是不少。 不过既然秦道標亲自开口,这点面子,自然还是要给。 “最后,便是命灯与仙籍了。” 秦道標神色一肃, “请许道友取一滴精血於我,我好带回家族,为你立一盏命灯,自此你便是我秦家名录上的人了。” 许兆丰在城里时,便听过这命灯。只要人未死,命灯长明;若是命灯的主人身死道消,相隔千里命灯也会熄灭。 许兆丰依言照做,一滴殷红的精血,从指尖飞出,落入秦道標准备好的玉瓶中。 秦道標收好玉瓶,接著道: “许道友,最后一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事。” “冀北原户籍管理,须得依照旧例。除练气修士四代血亲及两代姻亲外,凡人年满六十,胎息修士年满七十,必须上报登仙册,每年分两批送入城中,秦家自会与你接应。此事关乎仙家,家族会不时有巡天宝镜照查,绝不可瞒报、漏报,切记,勿要有误!” 许兆丰心中一寒,试探问道: “不知老人登仙册是要……” “此事不宜多问,总之照例执行,不得有误。” 话未说完,就被秦道標冰冷打断。 见秦道標这不容置喙的口气,许兆丰只得艰难应下。 昨日自家还在为老父亲能安享晚年而高兴不已,无奈自己如今接任巡正,也是接下了一份拆离骨肉的脏活。 第15章 引气诀 籙中天地,浩瀚如初。 万千缕光华一如既往地在谭云生眼前周流不止,妙演精微道法,解义无上真玄。 在许兆丰突破息天关,抵达练气的那一剎那,籙中的谭云生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力量,顺著某种联繫进入到籙中世界自己身上。 这股力量並非从许兆丰身上传来,更像是『元道宝籙』或道韵的某种机制,在许兆丰跨越境界的一瞬间,从天地间凭空诞生,並回馈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要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让自己精神为之一振。 “真是奇妙啊!” 谭云生甫一获得这股力量,周身黯淡不明的道韵居然向著成形又增长了几分。 这缕尚未成形的道韵,是这近半个月来,自己昼夜释读这里的大道所积累下来的。 和此前那缕赐给许兆丰的道韵一样,原本预计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彻底凝聚成形。 隨著这股力量的加持,直接加快了一个月左右的进展,省了谭云生大量的打磨苦熬功夫。 “也就是说,道韵宿主的修为境界突破,宝籙便会回馈自己一部分道韵积累?” 谭云生对道韵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道韵不仅仅是加深宿主对修行之道的体悟,也不仅仅是一道推动修行的神通。 它更像是……一颗种子,自己种下去之后会隨著宿主的成长,对自己也有一定的回馈。 自己降下道韵,附在宿主身上,不仅对宿主有著莫大好处,对自己而言,就像是种下了一棵树。 宿主修为提升就像是树在慢慢长大,当到了结果子的时候,果实便会沿著某种联繫,回馈到籙中天地里,返回到自己身上。 当然,谭云生这也是第一次赐下道韵,对於其中的许多门道並不熟悉,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测。 总之,隨著许兆丰的突破,自己总算能有一个安稳的落脚地,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许家抓住了仙缘,逆天改命,即將成为冀北原上的主宰。而自己也能隨著许家的壮大,获得更多的反馈,进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谭云生把神识投向外界。 许家院里的欢声笑语,罗府中的恐慌悚惧,冀北原上山雨欲来之下各家各户不一而同的反应,尽收眼底。 谭云生不敢把神识放得过大,免得被这方世界的大能、天上的仙人察觉。 但在冀北原这方偏僻角落,穷乡僻壤,谭云生还是没什么可畏惧的。 对於许兆丰来说,只要自己不作死,坐稳江山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且许兆丰今年还未满五十,对於一个练气修士动輒一百多年的寿命来说,无疑还处於壮年。 对许兆丰这样已经能在冀北原上独当一面、说一不二的家主,谭云生並不打算过多干预,只需要让他经营好冀北原,能稳住许家即可。 过多的庇护反而违背了谭云生“躺平”的初心,而且对於许家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 谭云生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选上的家族,因为过於张扬,惹上什么不该惹的是非,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只要许家安分守己,薪火相传,能稳住冀北原上的治理,抵御外来的风波就足矣。 谭云生的心神落在了许家厢房中,缠著自家哥哥玩闹的许季潭身上。 这位第一眼发现『元道宝籙』的少年,也是得到过宝籙中大道亲近的“近道之体”,算起来他才是与自己最有缘分的人。 许兆丰是许家现在的顶樑柱,但终究年岁已大,根骨一般。 而许季潭则不同,他年方十二,又是难得的“近道之体”,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只要稍加引导,未来的成就,绝对远胜乃父。 此前出於无奈,將第一缕道韵降在许兆丰身上,一举將许家成为了练气家族。 现在危机已过,这位在这场风波中默默无闻的天才也该受到关注了。 “十二岁,根骨已定,经脉未开,正是引气修行的最佳时机。” 谭云生定下心神,开始盘算。 修行之路,始於胎息。 天地灵气,浩浩荡荡,遍布诸天境內却无象无形。 在胎息境界,须藉助灵窍將天地灵气引入体內。故无灵窍者不得与天地间灵气相通,而灵窍多者在修行上则有著先天之便利。 在胎息境界,最重要的就是引入九道灵气並凝结在身上的九处大穴之中,即百会、大椎、身柱、命门、长强、膻中、巨闕、神闕、中极。 故胎息又分九层,九道灵气俱凝结於身者,可称为胎息大成。 引气入体得到的气越纯澈,凝结於穴的气越精纯,则神气不衰,出入不竭,身康力健,鼻息渐微,神气內守,如胎儿藏於胞中;若得气不纯,则內外之气难以相应,日后破息天关更是难上加难。 而引气凝穴是否精纯,其中之关键在於引气功法。 作为修士接触的第一部功法,其品级高低,对未来的道途影响至深。 许家那部一品《清灵引气诀》,在谭云生看来,简直就是不入流的垃圾,污秽灵根的废纸。若让许季潭用那种功法开脉,纯属暴殄天物。 “还好我已经释读出来了几部引气的功法。” 周围这片浩瀚的金色星河之中,蕴含著无数的天地至理与道法真解。三个多月来,谭云生在宝籙內所作的最大努力,便是用『鸿蒙律』將这里的大道一丝一缕释读出来。 释读大道並不简单,所以谭云生只从最简单的入手,由易入难。 而最简单的,无疑便是引气的功法。 “功法,共分一至九品,九品为尊,一品最次。” 谭云生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相关的知识, “引气功法作为修行之始,尚不涉及五行阴阳,故而没有属性之分。但到了练气之后,修行便需要注意阴阳五行不同属性,选择起来,就需慎之又慎了。” “道来!” 谭云生心念一动,伸出右手,星河流光中便有三枚光点响应,从中飞出落到自己掌中。 释读出来的道法便能隨心所遣,此刻掌中这三个光点便是谭云生释读出来的三部引气的功法。 神识探入,三部法诀的信息便流入脑海。 《昆丘引气诀》,四品下。其诀取崑崙山脉厚重沉稳之意,引气入体,气息雄浑,根基扎实,后续若转修土、金两系,事半功倍。 《少商引气诀》,四品中。其诀取少商剑经肃杀锐利之意,所引之气锋锐无匹,於经脉开拓极具优势,修行速度较快,后续转修金、火两系,颇为契合。 《青华观引气诀》,四品上。其诀取青华长乐界生生不息之意,气息绵长温润,中正平和,滋养经脉,固本培元。此法不偏不倚,后续可转修任何一系,虽无专精之长,却有万融之妙,潜力最大。 谭云生仔细比较著三部功法。 许季潭是“近道之体”,其体质本身就与天地万道亲和,並无明显的属性偏向。若用《昆丘诀》或《少商诀》,固然能在前期获得一些优势,却也等於提前为他未来的道路设下了藩篱。 而这《青华观引气诀》虽然修行速度慢了些,但中正平和,正好能让许季潭这块璞玉,在未来修行之路上,隨心所欲地依靠自己天赋发展。 “就是它了!” 第16章 赐法 冀北原上,一连几日雪停风住的好天气。 许兆丰接任巡正之后,整个冀北原都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冬眠中甦醒过来。压在头顶的苛捐杂税没了,作威作福的罗、李两家也偃旗息鼓,对於乡民们来说,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开端。 虽然离年关还有大半个月,但冀北原上从南到北的热闹,比过年还要喜庆三分。 眼下,整个冀北原最引人瞩目的,莫过於“重划田亩”。 这等关係到每家切身利益的事情,自然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冀北原上的田地,分为私田和公田两类。 私田种地的收成,完全归自己,各家各户都是靠私田养活一家人。 而所谓公田並非共同耕种,而是在公田上种植灵稻,所得的灵米全部作为赋税上交。 各家自然是想要私田儘可能多,公田儘可能少。 如今到了重划田亩的时候,各家都自然都要爭一爭。 划的结果好,接下来几十年的日子过得就轻鬆了。如果划的结果不好,可能一家几代人都连带著要过苦日子。 而田亩如何划定,自然是由巡正说了算。眼下过了年就要到种植灵稻的时节,所以重划田亩早早地就提上了议程。 虽然原上的田地是有数的,总共八千余亩私田、六千余亩公田,但此次重划几乎所有人家都得了利。 新上任的许兆丰,为人公道,冀北原上早已人尽皆知。 更何况,罗、李两家被“吐”出来的上千亩肥田,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家都能分到一杯羹,无非是多与少的区別。 重划田亩是件麻烦事,许兆丰找来原上几户公道人家商议,定下规程之后,便把具体事务交给了长子许伯山去做。 许兆丰並非故意把麻烦丟给许伯山,自己做个甩手掌柜,而是有著自己的考虑。 首先,重划田亩该得罪的罗家、李家等,许兆丰自己早就摆平了,这几家为难不了许伯山。 其次,把罗、李几家的田地从他们口中挖出来,分给原上诸家,这无疑是一件锻炼能力、积攒声望、交结人缘的好差事。 许兆丰心中对许伯山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办好这一桩事不在话下。 现在自己这个大儿子二十岁,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此刻,许兆丰正信步走在通往东头田垄的青石板路上。 儘管別处积雪未消,但许家通往冀北原各个方向的大路,都被附近人家自发扫净了雪,露出光滑的石面。 “许大人。” “许大人好。” 路上眾人见到许兆丰走来,纷纷停下脚步,控背躬身,恭敬地问好。 许兆丰嘴角微翘,点了点头,並不停留,信步走了过去。 以前是街坊邻里,路上遇到了也会亲切地叫一声老许。如今坐上巡正之位毕竟不同,许兆丰这几日来也渐渐习惯了。 “这块界碑往东边移十五丈,这五块界碑连成一线,內里共计十七亩上好私田,自今日起,划归孙久文家……” 不远处的人群中央,许伯山手中正拿著鱼鳞册,划定田界。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农闻言,激动得浑身发抖。 周围的人群中,大多是喜笑顏开的,显然都得了实惠。 见到许兆丰走来,眾人纷纷让开,恭敬问好。 “爹,你怎么来了?”许伯山有些意外,停下手里的活。 “你这忙完了没?” “还早著呢,原东头今天还划不完。”许伯山展开手中的鱼鳞册,略览了几眼说道。 “明天再来吧,你回家收拾一下,等会儿去趟城里。” 许伯山愣了一会,隨后点头道:“是。” 眾人见许伯山跟著巡正远去后,才纷纷散去,嘆道: “巡正的大公子品性好,又公道,田地一划,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是啊,做梦都不敢想能分到这么多地!跟罗家那会儿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希望以后別变成罗家那样。” “嘘!说什么呢……” 远处,许伯山有些不解地问道: “父亲,家中是有什么事吗?” “先回家!” …… …… 其实,就在半个时辰前,许兆丰正在屋中吐纳炼气,稳固著破关后的境界。练气之后,五感六识远超从前。 忽然之间心有所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虚空中牵动自己,引得自己朝著里屋看去。 许兆丰福至心灵,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立马读懂了这缕传来的讯息,这是宝籙要传法了! 许兆丰立刻不动声色地让妻子去寻回三个儿子,又亲自去田埂边叫回了许伯山。 交待一番后,四人急忙沐浴更衣,来到正房里屋,看见供桌上『元道宝籙』表面若有若无地流动著金光。 “弟子许氏裔孙伯山/仲丘/叔原/季潭,诚叩宝籙。愿承妙法,求授点化。永持正道,不负仙恩。” 许家四子神色肃穆,恭敬地持著信香,朝著『元道宝籙』敬颂祷文。 宝籙中,正在释读道法的谭云生很快便感应到许家兄弟的祷念,转头透过宝籙向外望去,见许家兄弟四人都毕恭毕敬的拈香礼拜。 “四个都来了啊……” 谭云生愣了愣,自己记得在宝籙中,牵动许兆丰身上的道韵,和他说的是带第四子前来吧? 现在四子都乖乖地站在面前,谭云生有些无奈。自己应该没有记错,那就是许兆丰这个做父亲的一番苦心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罢,那就都传了吧,不过三个大的已经聚气几道了,后面还得很长时间一一替换,到时候岁月不饶人,恐怕成就也十分有限。” 谭云生神识一念之间化为四份,轻易便探入了许家四子的识海之中。 肃立在一旁的许兆丰,儘管已是炼气境界,对几个儿子的变化也丝毫没有察觉。 谭云生把引气诀直接印在四人的识海之中,並加了一重禁制,检查一番后,才收回神识。 兄弟四人眼神中瞬间恢復了清灵,相互对视一笑,一脸欣喜。 “怎么样?” 许兆丰迫不及待问道,才发现自己在宝籙面前失礼了,连声道失敬失敬,再三拜过之后,才领著几人退下。 “我得了四品的《昆丘引气诀》,以磅礴雄浑见长。”许伯山激动说道。 “我得的是四品的《少商引气诀》,以肃杀锐利见长!”许仲丘激动得满脸涨红,显然对这部引气诀的特性十分满意。 “我和大哥一样,也算《昆丘引气诀》。”许叔原相对沉稳地说道。 许季潭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稚声道:“我得的是四品《青华观引气诀》,里面说……它中正平和,好像没什么特点。” 许兆丰目光扫过四个儿子,听著他们口中接连冒出的“四品功法”,心中大快。 四品功法!別说冀北原,就是放眼整个云冀山脉,一部三品功法都足以引得无数家族爭得头破血流! 而自己的四个儿子,人手一部四品功法!这是何等的气运!何等的造化! “只不过……” 许伯山欣喜过后,又面带难色说道: “宝籙所授功法虽好,但若要转修,需得將我们体內已经凝聚的灵气气逐一替换,这个过程,恐怕耗时颇长,不知道值不值得……” 许伯山也是十二岁修炼,八年间才到胎息六层。而如今若是转用新法,需要再將六道聚气一一换过,又不知道要几年功夫。 许仲丘和许叔原相对而言还好一些,一个是胎息四层,一个是胎息三层,代价还没那么大。 最好的自然就是还未修炼的许季潭,直接以四品功法开始修炼,得到的好处比起几个哥哥来大多了。 许兆丰思索片刻,坚定道: “值得!有什么不值得的!四品引气诀绝非易得,料想秦家也未必有这等高阶功法,就算再十年也是值得!” 第17章 胎息 四月,从南方吹来的暖风结束了冀北原上短暂的春天,片片水地里的灵稻开始抽穗,锋利的叶片在风中挥舞,泛著嫩绿的光泽。 许季潭修炼引气诀四个月后,便成功凝聚了第一道气,修成胎息一层,速度之快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像许伯山等哥三个,四个月来还没有替换出一道气,也就是得法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实质进展。 这固然和三位兄长需要兼顾族中事务有关。父亲许兆丰作为巡正,诸多小事並不须亲自出面,而是把诸事交给许伯山去料理,自己安心修炼。 许仲丘则要负责冀北原上的防卫巡视,手下管理著原上抽调的四位胎息修士和一眾差役。许叔原掌管著帐簿收支,每日事情也是不少。 唯独小弟能够安心在家中修炼,心无旁騖,並无俗务打扰。 而许季潭也不负眾望,四个月就修得胎息一层,让几位兄长心中都和很欢喜。 “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炼到胎息一层的?”许仲丘笑盈盈地揽著季潭,转头问道。 许伯山苦笑一下,道: “我们三个都是修炼半年多才到的胎息一层。当时父亲还说,比起他人来不算慢了。” “那要看和谁比,和小弟比起来我们就差远了。”许叔原从房中踱步出来,轻摇手中的摺扇笑道。 “小弟以后修成筑基了可不要忘了哥哥们啊。”许仲丘轻轻捏了捏许季潭的小脸,狡黠笑道。 许季潭倚在许仲丘肩膀上,听几个兄长拿自己打趣,不好意思地脸颊一红,撅了撅嘴说道: “好没道理,你们自己慢吞吞地炼,倒拿我来取笑。” “哈哈哈哈……” 许伯山几人皆是一笑。 “有了修为,剑法也要跟上。来,跟二哥好好过几招。” 许伯山取下壁间长剑,和许季潭说道。 “正要请二哥指教!” 许季潭眼眸一亮,接过长剑,一个翻身来到院子中间空地上,双足踏开,左手捏著剑诀,右手长剑挺出,展开起式。 许伯山和许叔原看得小弟身姿矫健,有几分天成的灵动,一套飞身架剑耍的漂亮,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套家传的剑法叫作『连峰剑法』,虽然不甚高明,但胎息境界用来对敌已经够用。 许仲丘拿的却是竹剑,轻轻一跃,在半空中身子一转,竹剑便向许季潭点去。 毕竟是教习剑法,许仲丘竹剑出得飘洒写意,相当於在给小弟餵招。许伯山和许叔原在一旁也看得不亦乐乎。 …… …… 冀北原官道上,两匹青驄马一左一右正缓轡而行。 马鞍上两名乌衣男子,腰杆板正,眺目远望著冀北原。 左边的是赵家赵润生,右边的是许永怀,两人正是冀北原南片的巡首。 自从许兆丰上任巡正,许仲丘总管原上一切治安防卫事务之后,原先罗家用的巡丁、差役一概不用,全部重新选任。 赵家和许家关係匪浅,加上赵弘德在议事堂曾为许伯山出过头,隨著许家的上位,赵家自然也得到了重用。 不仅赵弘德被任命为东片的管事,管理著冀北原东边三百多户人家,赵润生也被选为原上的巡首,管理著南边的治安。赵家人一下便脱离了生產,成为冀北原上颇有话语权的家族。 许永怀虽也姓许,和许兆丰家也有点亲戚,但早已出了五服,若论关係还没有赵家和许兆丰家亲密。 许兆丰一成巡正,原上几十家姓许的像认祖归宗一样,顿时巴结了过来,绘声绘色讲述著连许老爷子都不知道的百年前许氏家族的温馨往事。 无奈,用许家人总比用罗家人好,许兆丰也示意许伯山,挑几个好点的给个差使,许永怀这才成了巡首,吃上了公家饭。 赵润生和许永怀搭伙,每日只骑著马在冀北原南境巡视三五遍,对內处理些乡民爭斗纠纷、偷盗赌博的事,对外则提防著是否有劫修、妖兽等闯入。 职责很重要,工作却很轻鬆。 许永怀拉了拉被汗水浸湿的领口,瞥了眼天上的太阳道: “润生兄,你说咱们每天这么巡视,也巡不到什么东西。大热的天,不如早些回去。” 赵润生双目扫视著四方,头也不回地道: “没有事就是最好的事,仲丘把南境防务交给我们,不是让我们来逛街的。越是平静,越不能鬆懈。出了事没防住我们才是罪责不小。” “罗家以前也没派人巡视……”许永怀撇了撇嘴道。 赵润生三十出头,比许永怀长几岁,修为又高一些,还深得许仲丘信任,所以两人之中以赵润生为首,许永怀只能听他命令行事。 “所以以前常有妖兽进村咬死了人,就去年冬天那只妖兽猴狐,不就把孙田岗一家连人带鸡都吃了去?” “哦,那只猴狐……”许永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我听我爹说,那是罗家李家设下的计谋,是要坑害兆丰大人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赵润生父亲还参与了猎捕猴狐,自己对此事自然熟悉,却没有透露更多消息。 “还好兆丰大人及时突破了练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话说回来,兆丰大人之前据说是胎息大成,还未到胎息圆满,怎得一下子踏破息天关突破练气了呢?莫不是有什么机缘……” “许永怀!” 赵润生转头怒目而视,显然是愤怒他对巡正如此多嘴,巡正的修行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许永怀登时闭嘴,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爹说要多做事少说话,看来以后不能多嘴了……』 正巡视间,前方不远传来一阵惊惶的呼喊声: “大人……大人!” 三名中年男子慌慌张张、一脸晦气地从山上树林间窜了出来,两人脸上还鼻青脸肿,身上大汗淋漓湿透了衣裳,沾泥带草,狼狈不堪。 “怎么了?”赵润生勒住马询问道。 脸上无伤的男子缓了几口气,这才开口说道: “小的陈昇,早上我们一行人,走了十几里去山上採药,正在百草坡采著药呢,就有一伙贼人出来把我们给拿了,说这是他们地盘,以后不许我们去了。” “我两个堂兄跟他们理论,反被他们打了一顿狠的。” 赵润生看了看另外两名男子,被打的鼻歪眼斜,確实被揍得够呛。 “对方好在没下死手,不然你们也回不来了。” “大人,那里一直是无主的地,我们多少辈人都在那採过药,他们现在强占了去,好不讲理!” “他们还说,冀北原的人再敢踏上百草坡一步,就打断我们的腿!” “好大的胆子!” 赵润生怒极反笑,“敢伤我冀北原的乡民!永怀,此事重大,立刻上报仲丘,请巡正定夺!” 第18章 侵占 “他们真这么说的?” 正在陪许季潭练剑的许仲丘,听到赵润生几人来报,顿时一脸惊怒。 “不像是寻常流匪的作为。”大哥许伯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分析道,“言语间如此狂妄,敢公然挑衅整个冀北原,背后怕是有些来头。” “恐怕要请父亲出面。”许叔原手中摺扇一合,点头道。 “何必劳烦父亲,我亲自带人上山,探一探他们的虚实。若是虚张声势的匪寇,正好一举拿下,为民除害!若真有些背景,再稟报父亲也不迟!”许仲丘愤愤道。 自己负责冀北原上的治安,虽说十几里外的百草丘已经出了冀北原地界,但总归是冀北原的人被打了,心里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还是我去看一下吧。” 许兆丰的声音从正房里传来,虽然不大但院中每个人却听得格外清楚,赵润生几人当即敛容肃立。 许兆丰虽然当上了巡正,可房子却一时没改,还是住在两进的小四合院里。 在静室中,许兆丰早已將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同样存有疑惑: 百草坡那片山林,灵机稀薄,野兽出没,向来是无人问津的荒僻之地,只偶尔会有人进山採药,为何会有人耗费心力去强占? 当下心念一动,正好自己修成练气以来还没怎么出过门,今日倒要去看看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打什么算盘。 “父亲!” “巡正大人!” 见到许兆丰出来,几人脸上俱是一振。 百草丘上那伙贼人打了陈昇几人倒也罢了,言语中竟对冀北原十足的藐视,几人心中多有不忿,真当冀北原的修士是泥捏的不成? 如今巡正亲自出马,倒要看看是谁打断谁的腿! “你叫陈昇?” “是,小人陈昇,拜见巡正大人。”陈昇受宠若惊,连忙跪下。 “起来说话。”许兆丰摆了摆手,问道,“你再仔细说说,那伙人在坡上具体做些什么?” 陈昇仔细回忆了片刻,开口道: “那行人四五个,有砍树的,有打桩的,还有人在走动,像是在丈量土地,穿的衣服都是一个制式。” “看来还真要在那安营扎寨了。”许伯山眉毛一挑,有些吃惊。 许兆丰双眉一垂,淡淡道: “人家都到家门口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行。仲丘,你隨我过去瞧瞧。” “是,父亲。”许许仲丘精神大振,隨即对一旁的陈昇道,“你也跟上,正好当面对质,若有捏造,拿你是问!” 走到门口,许兆丰回头交待说: “伯山,你们几个好生留在家中。” 许伯山当即会意,宝籙此刻还在家里,不能有所差池,当下应道: “父亲放心。” 许兆丰点了点头,右手搭著许仲丘,左手搭著陈昇,真元微提,如一阵风一般倏尔远去。 练气修士真气充盈,神行有术,一个时辰就是三百里。从许家到百草丘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不过半炷香时间就能到。 许仲丘只觉得眼前景色快速晃过,不辨南北,不由得闭上眼睛。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时,睁眼一看已是到了百草丘。 许仲丘对此处还颇为熟悉,此前罗家要各家採药草时,自己和三弟来过百草丘多次。 如今山坡上许多树已经被伐去不少,一座凉亭佇立在半山腰。围著百草丘似乎还打了一圈界桩,坡上一行人正在忙得热火朝天,情况与陈昇所说並无出入。 “就是这几人?”许仲丘问道。 “没错,就是这几个人!他们中间有个头,就是那边那个年轻一些的小子。”陈昇愤愤道。 许兆丰顺势望去,见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坐在凉亭中对著干活眾人指手画脚,虽然穿的衣服和其他人一样的制式,但明显要华贵一些。 “谁?” 似乎是察觉到了窥探的目光,那华服少年猛地转过头,警惕的站起身来,眼神锐利地盯著许兆丰三人。 他一声厉喝,坡上干活的汉子们瞬间丟下手中活计,纷纷按住腰间兵刃,警惕地將少年护在身后。 山坡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三道身影,自己一行人竟无一人察觉! “哦?” 那少年认出了陈昇,向前几步,目光挑衅似的向许兆丰和许仲丘两人望去,脸上甚是桀驁: “你不是被我轰下山去的那个吗?怎么,找来帮手了?” “小子,放尊重点!” 许仲丘自小受的是仁义礼智信的教导,虽然性格急躁了些,但从没有目中无人过,对眼前这张扬跋扈的少年,心里先自有几分看不起。 许兆丰並未动怒,迎著这少年的目光,向他的眸子看去,眼中精光一闪,惊得那少年浑身一颤。 身边护卫著他的那几人也知道来著绝非善士,急忙聚拢在一团,脸色难看。 “少爷,方才三老爷特地过来交待过不要惹事,如今可是骑虎难下了。” “住嘴!” 少年强撑著没有失態,开口道: “阁下是哪方高修?我乃青川镇巡正长子,这一方地界本是无主之地,如今被青川镇占了,阁下是要与青川镇过不去吗?” 青川镇? 许仲丘等人虽未听说过这地名,许兆丰倒是年轻时在城里待过,对周遭势力略有耳闻,知道这青川镇在冀北原南方,与冀北原相隔三十里,是个富庶的镇口。 许兆丰依旧没有回答,將手一挥,那华服少年本被眾人团团护住,却无形中有一股大力一般,自空中將那少年提起,丟到了许兆丰面前,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阁下……” 华服少年眼中终於有些慌乱,嘴唇不自主抖了起来,只呆呆地望著许兆丰不敢动。 “你既是青川镇巡正之子,那我问你,青川镇为何要圈下这些深山荒丘归你们所有,平白无故,將地界向我冀北原推进十几里,意欲何为?” 许兆丰从记事以来,冀北原就是这个模样,从未向外扩张过一丈地方,青川镇为何要占掉这些无主之地呢? 更何况,就算要在这等山上耕种,开荒、灌溉、施肥、防止妖兽等这些事就够麻烦的了,简直入不敷出。 少年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无主之地……自然是人人可以占的……” 许兆丰冷哼一声,再待问时,却见一道身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道友手下留情!” 这一声用上了丹田至纯的真元之力,嘹亮无比,响彻山间,震得许仲丘耳朵隱隱作疼,有这等手段的,必然是练气修士了。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已至面前,落在许兆丰深浅。却是一位中年男子,四十余岁年纪,虽不甚雄壮,但气息澎湃鼓盪,目蕴精光,修为不凡。 从衣著上看,显然是与华服少年这几人是一道的。 男子对著许兆丰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语气诚恳道: “此方多有得罪,还望道友见谅。敢问道友是否冀北原巡正?” 男子言语之间颇为客气,虽是练气修士,却不像那位少年一般盛气凌人。 许兆丰见来人言语温和,脸上冷峻便收敛了一些,拱了拱手道: “在下正是冀北原巡正许兆丰,想必道友就是青川镇巡正吧?” 见许兆丰並未发难,中年男子这才快步向前,一把將少年拽了过去,低声呵斥了一句,隨即对许兆丰哈哈笑道: “青川镇巡正是我大哥贺泉义,在下贺泉亭。这小子是我大哥的长子,脾气让我头疼,得罪了各位,泉亭在此代我大哥向兆丰兄赔个不是。” 第19章 外野之爭 许兆丰脸上神色一如平常,心中却吃了一惊。 一家双练气?这青川贺家倒是实力强劲,底蕴深厚,冀北原上两百年来也没听过哪一家能同时出两位练气修士。 “好说。不过百草丘方圆一带,百余年来都是冀北原乡民採药的故地,虽然荒野无主,百年来也约定俗成,不知青川镇何故要占下这百草丘?” 许兆丰拋出了心中的疑惑,没有咄咄逼人,却將“故地”与“约定俗成”几个字咬得清晰。虽未明说,语气上已是暗含不满。 各镇口之间的无主之地自古有之,青川镇如此推进,日后两家若是接壤,难免会有衝突。 贺泉亭一怔,微笑道: “此事確有误会,一时也难以说清,既然此山是冀北原採药故地,那青川镇自然不会占去。” 隨即转头向那华服少年一眾人交待道: “拔掉所有界桩,退出此山,你们回去向大老爷明言,就说北面地界到凤头山为止。” 华服少年闻言虽一脸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只能招呼一干人照做。 贺泉亭这才回过身来,脸上又恢復了春风般的笑容: “兆丰兄,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南边那座凤头山顶风景尚可,若不嫌弃,不如同去小坐片刻?” 许兆丰点了点头,自己练气之后,周遭各地还未曾游歷一遍,青川贺家也算是近邻,况且贺泉亭此人心思縝密,言行有度,从他口中了解些讯息也好。 “如此,便叨扰了。”许兆丰点了点头。 “仲丘,你带陈昇先回,路上小心。” 许仲丘虽有些不放心,但这是练气修士间的交谈,自己不便在场,只得沉声应下,领著陈昇下山去了。 贺泉亭哈哈一笑,走到半山那座凉亭旁,也不见如何作势,只弯下腰,右手往亭底一托,口中轻喝一声:“起!” 整座方圆两丈的亭子便被轻轻託了起来,稳稳架在右臂上,神色自若。 “兆丰兄,请吧。” 许兆丰见贺泉亭如此神力,心中自愧不如。 若说一手托起若此大的亭子,自己也许有这番气力,但绝难做到这样举重若轻,轻鬆写意。此人的真元之浑厚,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泉亭兄,请!” 两人借著风力,几息之间,便落脚到凤头山顶,贺泉亭虽托著万斤凉亭在手,速度却丝毫不慢。 贺泉亭轻轻放下凉亭,微微顿脚,四周土石便轻轻翻涌开合,紧紧含住凉亭基柱,片刻间整座凉亭便岿然不动地矗立在山巔。 许兆丰见贺泉亭这等操控土石的手段,便知道他同自己一样,也是修的戊土一行的真元。 “泉亭兄好手段!”许兆丰由衷赞了一句。 “让兆丰兄见笑了,请!” 贺泉亭拱手笑道,將许兆丰请入亭中。 许兆丰站在亭中,极目远眺,周围景色尽收眼底。放眼向南望去,顿时惊诧: “泉亭兄,这几片山坡,可都是青川镇在开荒?” 从百草丘往南,连绵不绝的山坡上,竟全是人影绰绰,热火朝天的景象。 数不尽的农夫正在砍伐林木,挖掘沟渠,引水上山,几乎每一座山头,都插上了青川镇的旗子。 “正是。”贺泉亭顺著他的目光望去,语气平静地道, “不止是我青川镇。兆丰道友你若往东面或西面看,附近的马头山、清河口等镇口,这些年也都在做同样的事。云冀山脉下的十六镇口,恐怕也只有冀北原,还守著祖辈留下的那点田地了。” 许兆丰心中一凛,没想到自家冀北原上风生水起,却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有如此变化。 许兆丰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各镇口可是遇到了饥饉?” 贺泉亭笑著摇了摇头,示意许兆丰入座,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这倒没有。这些年风调雨顺,各镇虽谈不上富得流油,却也无人挨饿。” “那这是?” 贺泉亭一摊手掌,脸上带著些许无奈地道: “实不相瞒,我们这也是……被逼的。” “兆丰道友新任巡正,对山中许多內情不甚了了,也在情理之中。恕我冒昧一问,贵族此前,想必未曾执掌过冀北原的巡正之位吧?” 许兆丰坦然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 贺泉亭抚了抚下頷的短须,“我贺家执掌青川镇巡正一职,已有两百余年。据我所知,冀北原两百年来四任巡正,皆出自不同家族,兆丰道友该是第五位了?” “不错。” 贺泉亭点了点头,道: “兆丰兄既能自行突破息天关,修成练气境界,想必天赋甚高。可多少修士没有这等天赋的,就算修至胎息大成境界,也是一样白头空老。若能得一枚遂元丹相助,补齐那一丝火候,一举破关的概率便大了许多。” 许兆丰摇头苦笑: “遂元丹哪有那么容易得,在坊市中也是买不到的。况且,能炼出遂元丹的,放眼云冀山脉,只有秦家了吧?” “这便是我要说的。”贺泉亭眼中一亮,接著道: “我们这些镇口,或是开矿,或是种灵植,或是养灵兽,总之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拼尽全力,所求的无非是在上供给秦家的赋税和年贡上,做出些亮眼的成绩。若能让秦家看到些意外之喜,十余年下来,便可能得蒙赏赐一枚『遂元丹』,以作嘉奖。” “如今这般疯狂扩张,无非是內卷了百年,那赏赐的门槛水涨船高。各家都不得不加大產出,爭先表现,说到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还有这等事?”许兆丰眼睛一亮,霎时间心头迷乱,冀北原同为云冀山下的镇口,可秦家却未曾同他说过此事。 一枚遂元丹,足以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 若罗家当年能得一粒此丹,罗旭早已踏入练气,自己就算突破,这巡正之位也绝无可能落到头上。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贺泉亭摇头道,“服用丹药毕竟是藉助外力,日后修行多有不足。更重要的是,若能在十六镇口中数十年名列前茅,让秦家看到你的潜力与忠心,秦家便会赐下高阶功法,这才是各家能连绵不断的根本!” “青川贺家能延续两百年练气修士不断,便是百余年前,侥倖获赐了一部《玉坛引气诀》,此事在云冀山脉,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知《玉坛引气诀》是几品功法?”许兆丰试探问道。 “不敢自夸,足称得上是二品上的功法。”贺泉亭虽然面上一如谦逊,眼中不免有几分得意之色。 许兆丰心中突突个不停,一部二品功法,就能延续贺家百余年来的练气?那……几个孩子得了四品功法,那不得起飞了哇? “今日才知道一部高阶引气诀竟有如此分量。”许兆丰颇有感慨,吃吃道。 “那是自然。”贺泉亭点了点头,“若以高阶引气诀开始修行,日后突破练气的概率会大许多,况且功法传於后世,福泽不断,比起一枚丹药来更是长久。” 许兆丰回过神来,忙问道: “此前秦家传令我接任巡正时,並未提及丹药、功法之事,只说让我冀北原好生种田,交足灵米即可,这是何道理?” 贺泉亭脸上有些微妙,犹豫了几息,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才缓缓说道: “道友,修士毕竟是要吃饭的。要是都去种灵植、开灵矿,那谁来种灵米呢?冀北原地势开阔平整,有东清河流过,虽然地脉中灵机平平,但尤为適合灵稻生长。冀北原便是云冀山脉的粮仓。” “故而叫你们老实种地,无非是保障云冀山中修士的口粮罢了。” 第20章 侦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兆丰听贺泉亭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复杂不已,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是有些幻想被戳破的失落。 原来在秦家乃至云冀山脉诸镇的眼中,冀北原不过是后院里一块被精心圈起来的肥美菜圃,而他这个巡正,说到底,只是个看守菜圃的园丁。 一个种地的园丁能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呢?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去和其他镇口去爭赏赐了。 难怪冀北原两百年四任巡正,没有一家能延续这个职位,原来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积累底蕴、向上攀爬的资格,和青川贺家这样一家双练气的家族没得比。 见许兆丰有些失魂落魄,贺泉亭倒有些不好意思,劝慰道: “兆丰兄,其实安居一隅也並非坏事。你看我们这些镇口,为了爭些修行的资源苦心经营,患得患失,家业大了之后反而身不由己,倒不如你们这样落得自在。” 许兆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语气中有些唏嘘: “泉亭道友误会了。我並非失落於那点赏赐,而是……想到冀北原上几任巡正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爭权夺利,原以为是家族的兴衰荣辱,现在看来不管是什么巡正还是农夫,统统不过是他人一器物耳。” 贺泉亭倒有些惊讶,本以为对方会执著於利益得失,却不想其心胸竟有这般见地,问道: “我还以为兆丰兄应当有所耳闻呢,上一任的罗巡正,难道未曾与你交接过吗?” 许兆丰一愣,看来原上罗家和许家的衝突还未传到贺泉亭耳中,自己也无意多言,只点点头道: “老巡正走得匆忙。” 贺泉亭哦了一声,也没多问,转而提醒道: “兆丰兄新晋练气,正该在山中各处多走动走动。你我两家既是近邻,理应多加亲近。日后若有用得上我贺家的地方,道友儘管开口。” 许兆丰拱手,面露感激道:“泉亭兄一席话,让许某获益良多,改日自当专程去府上相谢。” 心中却暗忖,贺泉亭今日又是让地,又是解惑。自己平白受他的好意,日后贺家恐怕是有要用到自己的地方,届时倒不好拒绝了。 贺泉亭笑眯眯地说道: “哪里的话,道友太客气了!” 初夏日太阳艷而不骄,山风习习,拂面清爽。亭中两人又聊到修行、治家、施政,谈话间颇为投机,直到日头偏西,才依依道別。 …… …… 许仲丘带著陈昇下了山,穿过深林,向著冀北原的方向返回。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已见土路。 陈昇一介凡夫,並无修为,许仲丘却耐不得和他慢悠悠地走,开口道: “这条路你走过多次,想必熟悉了,我往另一头看一看。你自回去吧。” 陈昇连连点头道: “小人认得路,公子儘管去。” “你自己小心。” 许仲丘双脚一点,施展身法,躥的一声便没影了。 今日和父亲来一趟百草丘,倒是也有些见识。 贺泉亭的出现,让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冀北原之外的世界。 青川贺家,一家双练气,其实力远非昔日的罗家可比。如今贺家又在边界大肆开荒,其意图不明,不得不防。 “若是这贺家派人溜进了冀北原,以后趁机发难,这可大大的不妙。” 想到这里,许仲丘心中有了几分警惕,调转方向,沿著冀北原外围一圈,准备亲自勘察一遍, 冀北原三面环山,东、西、南三面皆是群山高耸,林海幽深不见天日,古木盘根错节。唯有北面,是一些低矮丘陵。 这等地形,极易藏匿人马,也时常有野兽和妖兽出没。 许仲丘身形轻灵,双脚点地如飞,警惕打量著上下四方。 “看来是多虑了。” 巡视了大半个时辰,沿途十几里,並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跡。 想来贺家既为一方巡正,当不至於行此暗箭伤人的宵小之举。 突然,一阵怪啸声从头顶上传来,声音如泣,悽厉异常。 “什么玩意儿?!” 许仲丘心中一惊,想也不想,腰背猛然发力,双腿用力一蹬,急忙躲避,顿时跃开几丈开外。 堪堪站稳,转身一瞬间,只见头顶一道黑影尖叫著向自己扑来,速度极快。 情急之下,许仲丘甚至看不清来袭者的样貌,只凭著本能,手腕一翻,“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使出『连峰剑法』,剑脊向上精准地格挡在身前! “鐺!” 一声撞击宛如金铁交鸣,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虎口发麻,连退三步。 此时许仲丘才看清,偷袭自己的,竟是一头双目赤红的妖兽猴狐! 猴狐一击不成,毫不停留,四肢在粗壮的树干上灵巧一蹬,身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再度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扑来,双爪如鉤,寒光闪烁。 一人一兽速度极快,数息之间,许仲丘已是出剑十几招,招架之间伺机反攻。 这狐猴不知为何,狂躁不已,身上虽然已经受了几处剑伤,却仍猛攻不止。 猴狐双臂如鞭,左右开弓,攻势密不透风。许仲丘只能將『连峰剑法』使得绵密如网,全力挥剑抵挡,竟找不到放出求救信號的空当。 许仲丘的实力已是不弱,更何况修炼了『少商引气诀』,虽然还没有替换体內的聚气,但已平添了几分凌厉。 眼前这只狐猴,实力原本只在胎息三四层之间,竟凭著这种狂暴的状態,杀得胎息四层的许仲丘只能勉力招架。 更何况狐猴凭藉著周围大树的树干,腾挪跳跃,身形飘忽不定,让他数次凌厉的攻击都落了空。许仲丘伤不到它,只能被动防守。 许仲丘心中暗道不妙,自己的耐力可没有这种妖兽好,再被它耗下去,自己可就危险了。 “得赶紧走出树林,到空地上跟它斗才能占到便宜!” 许仲丘一咬牙,剑招陡变,不再固守,而是化作数道寒光逼向猴狐面门,趁其闪避的一瞬间,脚下发力,边打边退。 终於狼狈地衝出树林,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坡之上。 “畜生,到了空地上,看你怎么跳!” 手中长剑一扫,呲啦又是一道血光,正是中了这狐猴的腹部。虽然狐猴皮糙肉厚,但这一剑也让它老实吃了些苦头。 虽然见血,狐猴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愈加躁狂,发出一声悽厉的咆哮,不要命地向许仲丘攻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许仲丘脸色一沉,凝神聚气正准备殊死一搏时。 九天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越、高亢的鹤唳。 第21章 冲灵 云霄中传来的鹤唳清澈悠扬,却仿佛有著穿云裂石之威,直衝天灵。 余音未散,却已將那猴狐的癲狂与许仲丘的杀意一併镇住。 许仲丘毕竟灵台清明,只一瞬间便挣脱了那股灵威的压制,眼见猴狐仍然蠢然滯立不动,正欲催动全身真气发出致命一击。 可终究是慢了一瞬。 一道白影如惊鸿掣电,从天而降,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下一眼,那道白影轻飘飘地落在了许仲丘与猴狐之间,隔开一人一兽。 “退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烟火气。 许仲丘这才看清,来者竟是一位身著雪白长衫的少年,俊秀优雅,不染尘埃,如描如画。白皙的面孔上虽然平和,但一身气势犹如一座肃冷的雪山,高深莫测。 实力赫然已是练气境界! 此前狂暴的妖兽,此刻也畏缩匍匐在地,发出一阵阵呜咽,不敢向前一步。 许仲丘心中骇然无比,眼前这位少年从天而降,速度之快见所未见。况且年纪轻轻就一身练气修为,此等天资和背景远不是自己所能够想像的。 还好看上去对自己並无恶意,反而眉宇间显露出超凡脱俗的飘逸,倒与心中想像的仙人有几分相似。 白衣少年侧耳听了听猴狐的呜咽,隨即微微頷首,竟像是听懂了。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眨了眨,转过头来,对许仲丘淡然道: “它住的山被別人占了,族群被驱散,所以失心狂躁,我已经和它说以后不能隨便伤人了。” 许仲丘心中虽有万千惊疑,还是拱手谢道: “多谢前辈搭救,晚辈感激不尽!” 白衣少年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清越地说道: “我叫冲灵。” 许仲丘一愣,对这位练气前辈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我叫冲灵? 似乎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介绍自己吧。 但对方的实力与气场却做不得假。许仲丘不敢有丝毫怠慢,以练气高人的身份亲自调解他与妖兽的衝突,这份恩情已是极大。立刻躬身道: “晚辈许仲丘,家父是冀北原巡正。深感冲灵前辈大义,敢请前辈稍移玉趾,驾临寒舍,以谢前辈解围之恩。” 许仲丘言辞恳切,倒非刻意攀附,只是自己眼下衣衫破损,形容狼狈,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若能请回府中,由父亲出面郑重款待,方不失礼数。 冲灵依旧是一脸清冷,眼眸清澈地看著许仲丘,微微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 “好。” 许仲丘心中一喜,刚想开口引路,却听对方又补了三个字: “不用了。” “……” 许仲丘再次愣住,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这位冲灵前辈的“好”,是表示听懂了自己的话,而“不用了”,则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真是有些……高深莫测啊。 一时间,许仲丘竟不知如何接话。 场面陷入一种奇特的安静,许仲丘觉得有些尷尬了,可那白衣少年却似乎安之若素,仿佛沉默才是常態。 忽然,白衣少年腾空一起,一道白影快速冲向云霄。 许仲丘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睛时,半空中已然出现一只翼展数丈的巨大白鹤,通体雪白,神骏非凡。 在山顶盘旋一圈后,发出一声高亢清亮的鹤唳,而后双翅一振,消失在西边的天际之中。 留下许仲丘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刚刚那位冲灵,是白鹤化形的……灵兽? 许仲丘捏了捏自己的脸,似乎感觉有些不真实。原来之前那一声鹤唳,是这位冲灵发出来的,自己刚才一直在和一只鹤灵对话? “不愧是灵兽……” 猴狐见白衣少年离去,也不復那副凶横模样,忌惮地看了一眼许仲丘后,慢慢退入了山林中,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好险! 许仲丘长舒一口气,收回手中长剑,不再停留,急忙下山。 …… 宝籙中。 正在释读大道的谭云生感应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出现,一丝熟悉的因果联繫被触动,当即分出一缕神识来向西边望去。 “原来是那只白鹤!” 谭云生回想起,自己当初跌落山林,奋力一跃却从悬崖坠落,被倒霉地卡在溪流的石头缝里冲刷了三天三夜。 当时时值仲秋,一只开了灵识、尚未化形的白鹤正在从北向南飞,兴许是溪流间金书的闪烁引起了白鹤的注意,飞了下来將『元道宝籙』从石缝中叼出。 打量一阵后,白鹤並没发现这本金书有什么用,於是没有多作停留,振翅而去。 谭云生却在宝籙中感谢白鹤的相助脱困之恩,將当时自己在宝籙中的积累,作为一段机缘赠给了白鹤。 未曾料到这白鹤现在竟然已经修成练气,可以化身人形了。 谭云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加关注,只是在收回神识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惜是只雄的……” …… 许仲丘回到家中时,父亲早已回来,坐在堂上,脸色有些和往常不同。 自从父亲练气之后,许仲丘还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过这样失落和阴沉的表情。 “父亲?” 许仲丘心中一紧,也忘了自己身上的狼狈。 许兆丰抬头一看,见到许仲丘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头髮散乱,这才慌忙问道: “遇到什么事了?” 许仲丘便將自己遇到猴狐、得冲灵前辈搭救的事情,原原本本道了出来,听得许兆丰也是一惊。 “这等灵兽怎么会来到冀北原?” 莫说许仲丘,就是许兆丰也没见过灵兽。 绝大多数禽兽得了气运,开灵识之后仍是一口浊气在身,或贪慾血食,或魅惑採补,这种只能叫作妖兽。 能称得上灵兽的,並非嗜杀之类,而是和人一样,能够导引服气,甚至修成仙体。 许仲丘能遇到那位冲灵的搭救,也算是一份极大的机缘。 许兆丰郑重叮嘱道: “你能得一位灵兽道友搭救,是天大的机缘。这位冲灵道友虽不愿与我等深交,但这份善缘必须记下。日后若有缘再见,定要厚报。” 许仲丘点了点头,脑中又浮现出那位白衣少年超軼绝尘的身影,只怕以后再难相见了。 “父亲,今日那贺泉亭如何?” 许兆丰心中犹豫片刻,心知这些事也没必要瞒著几个开始参与治家的孩子,早些了解冀北原外的形势也好,便將贺泉亭那里听来的云冀山脉之事一一说出。 屋內的气氛,隨著许兆丰的讲述,一点点变得凝重。 出乎许兆丰意料的是,当自己说完之后,许伯山几兄弟的脸上,却没有自己那般的落寞,反倒是一副大有作为的模样。 “父亲,既然在秦家眼中,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粮仓,那冀北原便正好能置身於十六镇口同台竞爭的格局之外。关起门来发展自己的,他们爭得你死我活,与我们何干?许家如今身怀重宝,难道还怕没有底蕴吗?” 许伯山一眼便看出来,如今的格局对於许家而言,並非不利,而正是利好。 许叔原点点头表示同意,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大哥说得对。浑水才好摸鱼。他们爭斗不休,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甚至……还能在其中寻觅良机,有利可图。” 许兆丰听完几个儿子的话,心中才有豁然之感。自己被阴翳遮住了眼睛,倒不如几个初生牛犊看得清楚。自己的心气,倒不如这几个后辈看得通透了! “不错……是爹著相了。”许兆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的锐气重新凝聚起来。 “你们说得对,但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知己而不知彼』。” 许兆丰顿了顿,思索片刻,沉吟道: “我这半月,准备將这周边几个镇口都走上一遍,不能只听贺家的一面之词。我亲自去看一看,这盘棋,究竟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