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家产,资本家大小姐下乡边疆》 第一章 资本家小姐重生(新书求加书架) 大脑寄存处,本书架空,若有不符合內容请包涵~ 新书籤到处,签到的同志们都成为亿万富翁哦~ 1966年4月,沪市顾府百年老宅。 连绵的阴雨天气让墙根的青苔长得越发翠绿。 堂屋茶几上,放著一份《自愿下乡申请书》。 顾清如坐在茶几边上,手里攥著钢笔,指节泛白。 “签吧!”大哥顾青卫坐在她侧边,双手交握,语气沉重: “清如,委屈你了,为了家里好,你就签了这份申请书下乡吧。” “是啊,清如,你若是能主动报名下乡,咱家就能暂时不被审查。 父亲,也是为了我们才被下放的,你別怪你大哥狠心。 等你到了乡下,我们给你多寄点东西。 等情况一好转,就给你找关係调回来。”大嫂张红英站在大哥沙发旁边,附和道。 “放屁!” 顾清如猛地掀翻桌上的茶杯,热水泼在张红英的皮鞋上, “不是你们,爸怎么会被抓走? 怎么会下放到改造农场? 现在你们又嫌我在家碍事了?影响你们进步了? 我都怀疑,你还是不是我亲大哥? 大嫂,你不就是想用我的工作给你乡下的侄女铺路? 做梦!” 顾清如几句话连珠炮似得冒出来,狠狠地打击了大哥的自尊心, 他站起来一巴掌甩在了顾清如的脸上。 如此,顾青卫还不解气,抄起后母无意中递过来的鸡毛掸子,对著顾清如劈头盖脸砸下: “街道王主任说,你不走,下个月抄家的就是咱们!” 啪! 一道血痕从额角蜿蜒到锁骨。 顾清如撞翻条案,她恍惚看见后母周淑芳唇角转瞬即逝的笑。 “要死啊!”后母周淑芳扑过来假意拦著, “青卫快住手!到底是亲妹妹……” 顾清如突然笑出声。 她从地上爬起来,在申请书籤名,“顾清如”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勾生生划破纸面。 “工作给你们,家產给你们。”她摇摇晃晃站起来, “但我要拿回我爸的怀表。” —— 黑暗中有声音在锯骨头。 “牛鬼蛇神也配治病?抬出去埋了!” “这表倒是好东西,估计能换不少钱吧……” 顾清如猛然睁眼。 钢笔正握在手中,堂屋座钟显示三点一刻。 这里是熟悉的家,而不是寒冷的北大荒草垛。 堂屋茶几上放著一份《自愿下乡申请书》,对面坐著许久未见的大哥大嫂,后母和小弟,四人。 “你聋了?就一点也不为家里考虑?你这么自私!”大哥顾青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 火冒三丈,一巴掌扇了过来。 此时,顾清如有些发懵,没躲。 疼痛炸开的瞬间,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 前世,大哥大嫂劝说她下乡未果,她气不过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大哥竟然动起手来。 她从小娇生惯养,大哥从未曾对她动过手。 因为这一巴掌,她又气又伤心,衝动之下签了下乡申请书。 其实她心里明白,即使不签,户口攥在大哥手里,他们也能替她报名。 也因为有气,一向高傲的她直到下乡,都没有怎么和大哥大嫂说话。 大哥大嫂竟然也真狠心,两手空空的就让她下乡了。 除了转工作办手续的时候,大嫂假装好意买了一件薄衣给她。 她的工作,还是父亲捐赠大批物资获得的,在医院后勤的办公室工作,负责管理档案。 轻鬆又体面。 这样一份好工作,被大嫂侄女张书瑶顶替了,只用了一件衣。 大嫂侄女平白得了她的好工作,连句感谢都没有。 不仅如此,两手的她空空下乡后, 现实的残酷给她这个资本家千金的天真狠狠重击。 在乡下她忍飢受冻,睡大通铺,干苦力活。 等来的却是大哥他们一家卷家產逃亡香江的消息。 有了卷家產外逃香江的资本家亲人,她的处境就惨了。 从知青变成了黑五类,被逼从知青住处搬到了牛棚。 干最苦最累的活,一个秋收下来身体就熬垮了。 这还不算什么,三天两天被批斗,被剃阴阳头,甚至被村民泼粪便。 若是自己落单,还会受到村里无赖光棍的骚扰。 就在顾清如咬牙坚持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了父亲在农场去世的消息, 她不堪重负,一头撞死在了牛棚內。 死后,她看见张书瑶因为换工作,找到了家境不错工人结婚,在沪市过得很幸福。 看见大哥大嫂和后母一家到了香港,和和美美, 看见自己一头是血,倒在北大荒的牛棚草垛里。 衣衫襤褸,浑身骨瘦如柴,双手满是冻疮,村民把父亲的怀表抢走了。 她去寻找父亲,看见父亲曝尸荒野。 父亲本是红色资本家,手握大量捐赠证书,以为能躲过这次运动。 他们一家子小心谨慎,没想到,就在她下乡前几个月,父亲却被大哥举报了。 当天,一群革委会人衝到家里打砸一通,抓走了父亲,还拿走了家里所有的財物。 父亲被抓走后,大哥却升职了,从纺织厂普通工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职工会主席。 大哥的说法是他钱找关係疏通,求父亲写下断亲书,才勉强保住了他们几个和现在的家。 不然他们连住的地方都要被赶出去。 她將自己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挨个去找父亲的熟人疏通关係。 结果之前对他们热情的人家,对她囡囡叫著的声音还在耳边,却吃了不少闭门羹。 还好有两个叔叔收了钱,但是不能保证能救父亲出来。 最后的结果是,父亲將要被下放到边远农场改造。 得知这个消息的她一边忧心父亲,一边继续变卖自己私人物品,想要找关係给父亲寄些东西。 这天下班,大哥劝说自己主动报名下乡,他担心接下来顾家会成为重点审查对象,以此来换取喘息机会。 因为3月份沪市刚刚出台了新的政策规定:“主动报名下乡者,其家庭可暂缓阶级斗爭审查。” 看顾清如低头不说话,顾青卫有些不耐烦地敲著桌子。 后母周淑芳柔声劝道:“青卫,清清一时没想明白,你给她点时间。” “她还要多少时间,理由都掰碎了一一讲给她听了,她就是自私只考虑自己而已。” 这时,啪嗒一声, 顾清如將钢笔放在了桌子上—— 第2章 浴火重生 顾清如纤长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缓缓抬眸时,眼底的寒光让顾青卫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大哥。“她声音平静得像是討论今晚的窝头咸淡, “父亲虽说不在家里,但这个家有我的一份,你若是再隨意动手……” 她故意顿了顿:“我就去红委会说道说道,革命群眾被殴打这事,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刚评上的'积极分子'?“ 看著大哥瞬间铁青的脸色,她继续道:“要是你们敢背著我报名下乡...“ “咱们就鱼死网破试试! “ “反正这个家早就被你们闹散了。 我在医院劳动一整天,回来连口热粥都喝不上,真是...寒心啊。“ 说完这些,她就起身施施然上楼了。 踩著楼梯上楼时,她听见大嫂压低声音的说道:“青卫!我和堂兄那边都说好了,这工作名额要给书瑶的!你快想办法啊!“ 大哥顾青卫气急败坏,一拳砸在茶几上, “她要是真闹到红委会,我刚得的『积极分子』称號就完了!” 后母周淑芳有些疑惑,以往小妹脾气最是暴躁,稍微说几句她就会自乱阵脚,大发脾气,怎么这次这么冷静,还能反向拿捏住顾青卫? 这还是她认识的顾清如吗? 想归想,她赶紧出面装老好人,打圆场:“清如啊,你大哥这也是响应毛主席號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你看隔壁老黄家二姑娘,去了兵团还当上拖拉机手,光荣著呢!“ 不理会这些人,回到熟悉的房间,顾清如反锁上门,嘴角冷笑。 浴室放好水,她將整个身体泡入温热的水中,长长的舒了口气, 无数记忆碎片如气泡上浮—— 批斗会上父亲佝僂的脊背, 北大荒冻土里折断的锄头, 还有...张书瑶腕间那个银鐲子。 “哗啦!“ 顾清如破水而出,少女眼角带著前世不曾有过的凛冽。 她下乡死后,不知为何变为了阿飘。 她的怨气太甚,魂魄无处依存,只能四处漂泊。 看到了这场闹剧在76年会结束。 看著后世青年擼串喝酒的样子,她想起死在北大荒那年,隔壁知青偷了野兔烤著吃,看著他们被批斗时还在拼命往嘴里塞肉的样子。 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思想错误“,不过是飢饿催生的本能。 最让她著迷的是手机。 有个小姑娘在地铁上刷短视频,她凑过去看了一路。 那些精致的点心特写让她想起家里佣人吴妈製作的广式月饼—— 原来后世的人,连吃饭都要先让手机“验毒“。 不知飘了多久,她发现自己的怨气渐渐散了。 看著广场舞大妈们鲜艷的裙摆,突然觉得当年自己的自杀,简直蠢得可笑。 现在,顾清如盯著自己重生后依然白皙的手, 她故意用指甲掐了下虎口,看著泛白的印子慢慢变红。 上辈子飘著看別人吃红烧肉的日子,可算熬到头了。 作为资本家子女,开局地狱模式,那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资本家小姐,而是经歷过时代洪流冲刷的“过来人”。 这一世,她不会再傻傻地硬扛,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 66年的风,已经带著血腥味了。 父亲被下放,她若继续留在城里,迟早会被牵连,甚至被扣上“黑五子女”的帽子,连现有的工作都保不住。 与其被动等待被发配,不如主动报名下乡,至少还能爭取些谈判的筹码。 香江?她不是没想过。 但是偷渡风险太大,茫茫人海,多少人半路就被抓回来,甚至直接餵了鱼。 即便侥倖到了对岸,七十年代的香江,帮派横行,她一个孤身女子带著家財,没有靠山,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留在国內?更危险。 父亲下放,覬覦顾家家財的苍蝇臭虫就会蜂拥而至, 街道办、红委会、医院的积极分子……无数双眼睛盯著她,就等著揪她的错处。 与其被逼到绝路,不如自己选一条相对可控的路。 下乡。 但是去哪,却是个学问。 北大荒?斗爭最激烈的地方,知青们互相揭发、批斗,饿死、冻死的不在少数。 云省,內蒙古?太苦了,光是开荒就能把人累垮。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张《知识青年到边疆去》的宣传画上。 边疆兵团。 ——有组织,有纪律,至少不会饿死。 ——远离zz中心,斗爭相对缓和。 ——最重要的是,兵团有工资,有口粮,比插队落户强得多。 这里不错,只是还得確认父亲下放的地方再说,她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註定要下乡,那她就要选最有利的一条路。 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顾清如擦著湿发,楼下几人的算计,如今的她看得透透的。 大哥想要她主动下乡,给家里爭取喘息之机,好带著財產逃到香江。 大嫂张红英更是个妙人。 她那个在红委会当小头目的堂兄,最近正上躥下跳地很囂张。 堂兄正谋划著名给他乡下媳妇和子女转成城市户口,她侄女张书瑶要是能顶了顾清如的医院工位,就能变成城市户口。 从村姑变成工人,找对象也好找。 后妈看似老好人,其实也很毒的,將主意打在了她的嫁妆和財產继承权上了。 这时候政策规定,知青名下財產自动冻结,亲属可“代为保管“。 父亲给她备的嫁妆箱里,光是百达翡丽手錶就有三块,那一打厚厚的地契房契,那些金条玉器古董,更別说母亲压箱底的翡翠项炼、耳坠、戒指...... 上辈子她蠢啊! 死扛著一口气,两手空空下了乡。 后妈当天就撬了她的嫁妆箱子,大嫂更是连夜挑了几件母亲的首饰塞给了张书瑶。 那土丫头戴著银鐲去菜窖取白菜,竟触发了传说中的空间—— 七六年大旱时,这丫头靠倒卖空间里的鲜菜,竟混成了供销社主任。 毛巾重重摔在脸盆架上。 顾清如盯著镜子里杏眼桃腮的少女,突然笑出声。 这回她不仅要拿回嫁妆,还要让那些人把前世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第3章 抢回金手指 次日一早,顾清如穿上朴素的蓝布衣服,下楼。 餐桌上放著明显有別於往日的丰盛早餐,煎鸡蛋、粥、豆浆和小菜。 顾清如慢条斯理地咀嚼著,夹了第二个煎鸡蛋到碗里时,看到对面大嫂抽搐的眼角。 煎鸡蛋真香。 吃饱了她將一推碗筷,洗碗是不可能的,背著帆布包就准备出门去上班。 大嫂连忙走了上来,从衣裳口袋中掏出三百元钱,塞给顾清如, “清如,转工作的事情,你再考虑看看。这三百块钱是我的积蓄,都给你別嫌少。” 一旁的大哥、后妈低头吃著早餐没说话,却都在等著看顾清如反应。 看著递过来的皱巴巴三百块钱,有零有整的票子,顾清如摔了回去: “这点毛票就想买我的工作?” 大嫂脸色气白了,大哥听了皱了皱眉。 后母若有所思,继续餵小弟吃饭。 夜幕降临,顾清如回到家,看到客厅四人围坐的沙发圈像精心布置的审判台。 顾清如站在吊灯阴影里,抬手打断他们准备好的台词, “我可以去下乡,但是——” 一个但是,吊足了大哥大嫂的胃口。 大哥顾青卫率先说道:“清清,你若是肯下乡,有什么要求你儘管提,此外,我还会给你一笔安家费用。” 顾清如缓缓说道:“我这一去,距离沪市少说也有千里,何时能回来也不知道。 我要爸妈的几件东西留个念想。” “好说好说,你想要什么?” “爸的怀表,妈留给我的几件首饰,还有她留下的那几本医书。” 昨晚顾清如盘点了一下,她的手上没有什么钱票了,最后几样值钱东西,为了救爸爸全都搭了进去。 如今家里大部分財產是大哥和后母在保管。 顾清如知道,抄家之前大哥就准备好了,她刚才说的这几样东西他有办法保住。 顾青卫皱了皱眉,还不待开口, 大嫂张红英抢先说道:“清清啊,你糊涂啊,这些你带去下乡不是自找麻烦嘛? 万一被有心人看见,说你不忘资本享受怎么办? 听你大嫂一言,不如留在家里,等你回来结婚时再给你。” “怎么带,是我的事情,你们给还是不给? 不给,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她转身准备走。 “慢著,我答应你。” 大哥怕顾清如反悔,连忙答应。 他现在只希望顾清如能乖乖主动下乡,让盯著家里的那些人放鬆一会,他好转移財產。 此时舍点小財才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只是母亲的那几本医书,他本来准备用来贿赂红委会会长的。 算了,有了妹妹的工作给妻子堂兄,他应该能多关照顾家一些。 顾青卫如此想著,对张红英说道:“你去我书房拿父亲的怀表,母亲的首饰盒给清清,再拿一千块钱和一些票据给清清下乡用。” “一千块?!她去乡下哪的了这么多钱?”大嫂一听,忍不住阻拦道。 最重要的是那些首饰,母亲去世后一直是她在保管,她早就把这些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了,现在要她拿出来给小妹,无异於割她的心头肉。 顾青卫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这个家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说话。” 大嫂还想分辩几句,看著丈夫的眼色,还是转身上楼去拿钱。 没过多久,大嫂抱著首饰盒和钱下来了。 顾清如接过首饰盒,看见檀木匣子里零散躺著几件旧物。 她目光一扫便知,大嫂剋扣了些贵重首饰,但看到那只朴素的银鐲仍在其中,紧绷的心才稍稍放鬆。 这鐲子是最不起眼的物件,暗哑的银面上只刻著几道简朴的缠枝纹,却是太婆传下来的老物件。 指腹摩挲过內侧“慈心永驻“四个小字时,她眼底泛起涟漪。 ——这本该是母亲留给她的机缘啊。 “啪“地合上首饰盒,她转而清点桌上的钞票。 十元面额的“大黑十“整齐码好,工业券和粮票零星几张。 一千块,还不够买她那条被大嫂昧下的珍珠项炼。 “大哥,“见目的达成,她突然翻脸,將钞票往桌上一摔, “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下乡?“ “光母亲留给我的翡翠鐲子,就不只值这个数。“ 顾青卫:“清清,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家里很困难,那些...那些早被抄家...“ 他话未说完,顾清如转身欲走。 顾青卫急忙起身,转而將矛头指向张红英: “让你拿票据给清清,就拿这么一点。小妹要去乡下,什么都缺,多拿一些出来,尤其是工业券和粮票!” 张红英撇撇嘴,手指绞著衣角,眼神飘向別处,显然不情愿。 这时,后母周淑芳適时开口,声音温婉却暗藏锋芒:“清清啊,下乡是去磨炼的。若是你搞特殊化,钱还像在家里这样大手大脚,只怕会惹人非议。“ 她轻嘆一声,故作关切,“我不该多言,但下了乡,你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才安全啊。“ 顾清如掏掏耳朵,指尖轻弹,仿佛真的弹走了什么脏东西:“既然说了不该多言还要多说,那我就当某些人放屁。“ 五岁的小弟顾青松见状,小脸涨得通红,攥紧拳头衝过来:“你凭什么骂我妈妈!你眼里就知道钱,家里钱將来都是我的!“ 小弟此话一出,后母想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 “清如!“顾青卫一拍桌子,试图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点家教都没有!“ “啪!” 顾清如上前扇了顾青松一个耳瓜子。 顾青松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哇呜呜~!你,你凭什么打我!” 顾清如训斥道:“大哥说的对,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没有家教,长姐替父亲教育你。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教坏了,小小年纪就整天想著顾家家財了。” 后母在旁涨红了脸,她没想到这些私底下说的话会被顾青松听进去了。 见一旁顾青卫狐疑的看了过来,后母连忙抱起顾青松,辩解道:“清如,青松还小,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使说错了,你也不用这么对他吧?” “我这是替父亲教育他,这么小就口不择言,若是让外人听见了怎么想?” “你......以前真是看错你了,这么伶牙俐齿。” 顾青松在旁边嚎啕大哭,一时间堂屋里满是哭闹、吵架的声音。 “够了!” 第4章 谈条件要钱要物 “够了!”顾青卫一声怒喝。 后母和顾清如都很识相的住了嘴。 看到她们两人住了嘴,顾青卫对张红英说:“你再去给清如拿五千块钱的存摺,和三百斤全国粮票。” 说完这些,他起身附耳在张红英旁说了几句。 张红英见顾青卫动了真怒,点点头不再多言,去拿东西。 很快,一个五千块钱的存摺、三百斤全国粮票和一个黄色纸袋就拿了过来。 顾清如点了一下,这回大嫂没有缺斤短两,数目都对得上, 她打开黄色纸袋检查,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內心一阵激动,里面是三本母亲的医书以及一本笔记! 顾清如清点好这几样东西,满意的点点头:“谢谢大哥,我会签了下乡申请书, 只不过,大嫂侄女想要顶我的工作, 大哥你也知道,我这份工作在医院后勤坐办公室,又体面又清閒,是父亲了大笔钱替我准备的。 大嫂侄女若是想要,不能白拿,我就按照现在的行情价格来算吧。” ”清清!“顾青卫忍不住出声,“都是一家人,何必...“ “大哥,“顾清如打断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当初父亲了多少钱才给我弄到这个工作,现在我只按市场价来算,已经很顾念亲情了。“ 张红英急得直跺脚:“你堂兄那边我都说好了!再说家里还指望著他关照...“ “那是大嫂您的事。要么按市场价给钱,要么... 我明天就去医院办交接手续,把工作转给別人。“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帐。 顾清如医院后勤的工作,每个月工资有30块钱。 市场行情之前卖工作是要收五年的薪水总和。 也就是一千八百块钱。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可如今计划经济体制下,工作指標和城市户口都非常宝贵。 医院后勤工作属於“金饭碗”,不仅能提供稳定的收入和物资供应,还能避免下乡。 这样的工作一旦空缺,那真是能抢破头,价格也是高的离谱。 估计三、五千块都有人要! 顾清如父亲当初可是捐赠了一万两千块的纱布物资给医院,才获得了这个岗位。 三、五千块,对於他们家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对於普通工人家庭,可真是一笔巨款。 许多人工作十年,不吃不喝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周淑芳见状,连忙打圆场:“清清啊,你看...“ “周姨,“顾清如头也不抬,“您要是想替大嫂出这个钱,我倒是没意见。“ 周淑芳立刻闭上了嘴,訕訕地退到一旁。 顾清如连眼神都没给大嫂,只是盯著顾青卫青筋暴起的太阳穴: “大嫂侄女想要我的工作,可以,按照市场行情价格,我也不多要,三千块。 再加上一份断亲书——“ 她突然绽开个明媚的笑容,“你们也不想我下乡后给你们惹什么麻烦吧? 一份断亲书买你们后半辈子的清净,很划算不是吗?“ 顾青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 他望著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妹妹,今晚又是卖工作,又是要断亲书, 顾青卫突然意识到,或许清清早就看穿了他的打算。 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要吃的妹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绵里藏针的算计? 顾青卫嘆口气,说道:“清清,你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彼此彼此,都是和大哥你学的。”顾清如回敬道。 张红英终於崩溃了,尖声道:“顾清如!你別太过分!“ 三千块,她工作十几年的积蓄也没有这么多,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她经常偷偷贴补娘家。 她上哪拿这么多钱给顾清如。 本想她乖乖下乡,这个工作就可以顺利转给自家侄女了,哪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出? “红英!“顾青卫呵止。 “清清说得在理,当初这工作了我们家不少钱和关係。“ 他站起来伸手替张红英拢了拢散落的头髮 “你去和堂兄好好说说,这份恩情——他得认。“ 张红英听了这话,脸色一会红一会白。 顾青卫重新坐下来,面对小妹,嘆了口气说道:“既然你要断亲,那就写吧。” 顾清如快速从布包里拿出纸笔,写好断亲书,递给大哥。 顾青卫签字时钢笔尖刮破了纸张。 他猛地將断亲书推过来:“现在你满意了?可以下乡了吧?“ 顾清如点点头,见今晚达到了目的,见好就收,拿著这些钱物、医书和断亲书转身回到臥室。 一进臥室,她就反锁上房门。 將所有东西放在书桌上,她第一时间打开了那个黄色牛皮纸袋。 刚刚在下面没有来得及仔细看。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发颤,轻轻抚过泛黄的书页边缘。 那是母亲最珍视的《临证医案手札》,扉页上“悬壶济世“四个清雋小字依然清晰如昨。 翻开书,看见书页间夹著的乾枯药籤。 “竟然还在...“她喉头一哽,指尖抚过药籤。 那是七岁那年,她发著高烧仍闹著要跟母亲学认药材,母亲便用紫苏叶给她当书籤,叶脉间还残留著当年的体温。 她恍惚看见母亲穿著月白旗袍坐在灯下誊写药方的身影。 之前看情况不对,大哥就將家里一些古董物品收了去,其中就包括这几本医书。 这几本书后来被大哥送给了街道办主任,不识货的主任当废纸烧了。 如今终於失而復得。 母亲出自医学世家,她家族对中医研究颇深,这几本书是家族医学百年精粹,还有一本是母亲多年行医心得笔记。 顾清如自小醉心医学,一心想继承母亲的衣钵,对这几本医书更是视如珍宝。 去年这时候她还是一名沪市医科大学大一学生,是父亲察觉风向不对,给她办的休学。 想起父亲连夜从学校带回她的行李时,鬢角多出的白髮。 她却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如今看来,父亲才是家里唯一真心为她考虑的人。 顾清如猛地合上册子。 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父亲现在被关在看守所,她手里的钱是打通关係的敲门砖。 第5章 充满回忆的空间 顾清如拿起那个银鐲,看著银鐲在灯光下泛著幽幽冷光,內侧有“慈心永驻“四个小字。 张书瑶当初是怎么发现银鐲空间的呢? 顾清如发现时间过去太久,已经不记得了。 她拿起银鐲仔细端详,突然发现“慈心永驻“四个小字浮现出淡淡的血色。 “这是......“她呼吸一滯,指尖刚触到那行小字,银鐲突然变得滚烫。 一阵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拽入一片混沌之中。 再睁眼时,眼前出现一个十平米的堂屋。 堂屋內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椅子后的墙壁上悬掛著“悬壶济世“匾额。 顾清如看著这熟悉的布局,这分明是母亲生前在家里常用的药堂。 这套紫檀木桌椅,父亲和大哥怕惹来麻烦,私下清理掉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桌子上还放著那些母亲亲手誊写的脉案,墨色被岁月晕得微褐。 墙壁边还有那个紫檀药柜,每个小抽屉上都用金漆写著药材名。 上面写著有“板蓝根、苍朮……” “莫非……”她心情迫切的打开药柜小抽屉,可惜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书页翻动的声响,她转头看见书桌上放著母亲的医案手札。 那本手札自动摊开,空白处渐渐浮现出血色字跡: “慈心不灭,悬壶永续“ 字跡未乾,一滴血珠突然从纸上跃起,直直没入她的眉心。 剧痛中,无数药方脉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最后定格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太婆穿著月白旗袍,正在给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把脉。 还不待细看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外面突然传来张红英压低的咒骂声,顾清如心神一凛,瞬间回到臥室。 臥室门紧锁,张红英进不来,应该是在走道说话。 顾清如摩挲著手中的银鐲,看见银鐲上的小字不再泛红,只是“永“字的最后一点,变成了硃砂般的艷红。 看来她的银鐲空间是一个药堂,並不是张书瑶的那个种植空间。 別人拿了银鐲,可以激活空间却不是母亲的药堂空间。 母亲的脉案药方,都是留给她的。 心底泛起酸楚,以后,这个空间將是她的精神寄託。 拿著银鐲,她心念一动,银鐲便消失不见了。 再想著那个手鐲,银鐲又出现在手中。 拿臥室物品一一实验过空间功能后,顾清如发现只要手指接触过的物品就可以收进空间里。 那她接下来行事就方便多了。 下乡前,要找机会把家里的財宝全部搬空,不给他们留半根毛。 狠狠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顾清如將大哥给她的一千块钱、断亲书、三百斤全国粮票、和存摺统统收入空间。 又將母亲的首饰盒、医书和父亲的怀表也全部收入空间。 这些东西可以隨身带著,再也不用怕搜查、被人抢走了。 她又在房间四处翻找,將自己的家当全部收入空间。 之前红小兵和红委会来家里打砸,收走了明面上的东西。 这个匣子被她藏在暗室里,没有被收走,里面也就装著几十块钱,票2张,本地粮票30斤,油票2斤,布票20尺,还有一块手錶。 但最为珍贵的是一个青色小方布包,里面是一套银针,布料夹层里还有一套金针。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她一直好好收藏著。 看著这套针,脑海里竟然浮现了人体的各种穴位,以及各类病症该如何用的针法。 顾清如一阵激动。 缓了好一会,今晚和大哥大嫂后母小弟四人博弈,费心费力,她累了。 想了一遍明天要做的事情才安心睡去。 另一边,大嫂张红英心事重重地骑车回到沙加胡同的娘家。 这是个拥挤的四合院,住著张红英娘家、大伯家和三户旁人。 堂兄张铁柱——大伯家的儿子,原本只是个穷困的纺织厂工人,乡下有老婆孩子,却因户口问题一直无法进城。 运动兴起后,他如鱼得水,混进了红委会,心思也活络起来——他想把老婆孩子弄进城里,而顾家,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標。 那天,他不过轻描淡写地跟红英提了几句,就嚇得她魂不守舍。 回家和丈夫一合计,?顾青卫最终举报了自己的父亲。 而这只是第一步,趁此机会,张铁柱和红委会一群人去他家拿了好多钱財。 他又进一步暗示张红英想要顾清如的工作,此刻,正在家等著红英的好消息呢。 张红英推门进屋时,堂兄张铁柱正翘著腿坐在藤椅上抽菸,见她进来,眯著眼吐了口烟:“咋样?顾家鬆口没?” 张红英攥著衣角,声音发虚:“他们……他们要三千块钱。” “三千?!”张铁柱猛地拍桌,“他们顾家怕是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吧?一个破工作敢要这么多!” 一旁的张书瑶也变了脸色,她这次特地为了办工作进了城,此刻尖声道:“姑,你不会真答应了吧?咱家哪来这么多钱!” 张红英摇摇头:“顾家小妹坚持要卖工作,要是没有三千块,她说…她说就要卖给別人。” 张铁柱恨恨的说:“我看顾青卫是还没认清现实,不知道看守所的拳脚厉害。” 张红英一听,顿时哭诉道:“別啊,大哥,若是青卫进了看守所,我可怎么办? 我的家可就散了呀。 还有,跟顾青卫没关係啊,他不是没劝过她妹子,可他妹子坚持要卖工作。 实在不行,先答应她,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拿回来,你看这样行不?” 张书瑶听后,满怀期望的看著父亲,“爸,我要这份工作,医院后勤管理档案,说出去又体面又好。村长女儿王娟得要羡慕死我。” 张铁柱眼珠一转,这次顾家抄家,他们几个下面的人也跟著分了点东西。 他拿的虽然不多,但是作为穿针引线之人,头头额外给了他一笔八百元奖励。 这些杂七杂八的钱加起来,再把抄別人家私藏的东西拿到黑市去换,三千块凑凑也能拿出来。 可惜儿子张富贵还小,不然这份工作给儿子,自己也就不用再这么努力了。 不过闺女长得好,有了这份工作,將来嫁在城里,再把工作转给儿子也行。 总之先把这份好工作划拉到自家田地。 是这么个理儿。 张铁柱咬牙点点头,“行,你在家等著,我出去凑凑钱,在家等我回来。” 出门后,张铁柱眼神阴狠,顾清如,你让老子掏三千块买你的工作,老子让你有钱拿,没命! 第6章 五千元的陷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白线。 顾清如下楼时,大嫂张红英和张书瑶已经坐在沙发上,脸上堆著笑,眼神却像盯著一块肥肉。 “清清,你起来了?”张红英亲热的招呼著,语气近乎諂媚,“这是你妹妹书瑶,今天特意来看你的。” 顾清如目光淡淡地扫过去。 张书瑶侷促地坐在沙发边缘,穿著和她一样的蓝布衣裳,却显得格外拘谨。 她个子不高,约莫一米六,瘦瘦小小的,一张脸白净秀气,乍一看倒真像朵怯生生的小白。 可那双眼睛,却在偷偷打量顾清如——她身材修长,快有一米六五,明明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却衬得腰是腰、腿是腿,整个人透著股说不出的气质。 张书瑶心里又酸又妒,可转念一想, “得意什么?马上你就要下乡了,再有气质又如何,耕地劳作的苦,可有你受的。你的工作也是我的了!” 她咬了咬唇,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递过去时手指微微发抖—— 三千块! 这可是笔巨款! 张红英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顾清如反悔,直到钱真真切切递到她手里,才长舒一口气,脸上终於露出喜色:“那、那清清,你点点,没问题的话,咱们上午就去办手续?” 顾清如接过包袱,打开清点没有问题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们一眼:“行啊,我先去把钱收好。” 看著顾清如拿了钱上楼回房间,大嫂眼神一直尾隨著顾清如,背后的目光如芒在背。 顾清如吃好早饭,开口问大哥要户口本。 张红英立刻走了上来:“我陪清如和书瑶去办吧。” 大哥点点头,转身去书房取出户口本,没有给顾清如,而是给了大嫂。 顾清如不在意,户口本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哥大嫂是不会单独交给她的。 这时候转工作、报名下乡、银行取钱都需要户口本。 这时,大嫂装作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清如,昨天你大哥给你的存摺,你要不要一起去取了?” 说完,她特地晃了晃手里的户口本。 顾清如听后一愣。 本来她手里有一千块,想过几天再取钱,但是现在大嫂这么主动,显然没憋什么好屁。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低头眼珠一转,乾脆来个將计就计,看看大嫂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点点头,“今天取了吧,刚好我这几天要准备下乡的东西。” 大嫂张红英见顾清如上鉤了,笑了笑,“那我们先去转工作,然后陪你去取钱。” 旁边顾青卫乐得看著家里和谐,並且一切事情按他预想当中的那样,推进顺利。 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因为顾清如跟他要一条好烟,说去办转工作手续要给领导送礼。 顾青卫肉疼的从书房拿了一条烟出来交给了顾清如。 三个人出门,顾清如本想骑车去,平时他们一家五口,她和大哥大嫂都骑自行车上班。 “清如,你书瑶妹子不会骑车,路也不远,要不咱们仨坐公交车去吧?” 顾清如再次確认,大嫂一定有什么事情。 她假装疑惑:“没事,骑车快一点,我们快去快回,这样我骑车带著张书瑶,不就行了吗?” 大嫂闻言一愣,张书瑶机灵,连忙摆摆手说:“姐姐,我胆子小,不敢坐后面,我们还是坐公交去吧。” 顾清如无奈,假意配合。 三人坐公交到了医院门口。 顾清如停下脚步,转身对两人说:“你们先在外面等会儿。“ 她又对张书瑶说:“你把你的档案袋给我,我去找人事科领导说好,再来叫你们。” “为什么不一起进去?”张书瑶不解,紧紧抓著档案袋。 顾清如轻笑,“一看你就没工作经验。你们俩不是医院职工,我得先去跟领导通个气。“ 她瞥见张书瑶攥著材料的手指微微发白,“怎么?信不过我?高科长一会可有会,若是错过了,就下周再来吧。“ 张书瑶的睫毛轻颤,下意识看向张红英。 张红英拍了拍她的肩膀,对顾清点头:“应该的,我们就在这儿等。“ 顾清如接过档案袋走了进去。 到了医院隱蔽的地方,顾清如先將烟收进空间,隨后从档案袋里抽出张书瑶的材料。 她指尖轻轻摩挲著纸页,目光微沉,拿出钢笔在纸页不显眼的位置,写了一句话。 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將这些纸重新夹进档案袋中。 十分钟后,顾清如下楼將大嫂和张书瑶带了上来。 “这是我们人事科的高科长。” “高科长你好。”张红英和张书瑶本想和高科长寒暄客套几句,可高科长没给她们俩机会,挥手打断他们。 “我一会还有个会,你带的材料都齐全吧?” “介绍信、户口本、学歷证明、体检合格表这些都有吧。” 张书瑶点点头,“这些都在档案袋里。”说完她看了看顾清如。 顾清如站在一边,神色淡定的冲她点点头。 “那就把这份资料填了吧。”高科长从抽屉里拿了一张转岗审批表递给张书瑶。 张书瑶接过审批表,內心激动的填完了资料,没想到这么顺利。 张红英在旁替侄女高兴,但是也不忘询问:“高科长,请问她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今天是周五,下周一来不及了,再下周周一来报导吧。” “这么久?” 听了这话,高科长接过审批表的手一顿,严肃说道:“你们情况顾同志和我说了。 原本医院是不允许职工私下转工作的。 只不过顾同志要下乡,特殊情况才特事特办。 今天你们提交上来的材料还要经过医院工委会的审核通过,至少要三四天。我说的可不算。” 一听这话,大嫂態度立马软和了下来,“我们不急,麻烦高科长了。” 张书瑶在一旁主动拿起抹布,將高科长的办公桌擦得鋥亮。 高科长推了推眼镜,满意地点点头:“这丫头倒是勤快。“ 出了医院,顾清如看了看腕錶:“走吧,去银行把钱取了。“ 烈日当头,三人沿著树荫走到人民银行。 顾清如的五千元存摺是活期,加上利息一共5036.8块。 又是厚厚一大摞钞票,还好她出门时做好了准备,带的提包够大。 出了银行,张红英拉著张书瑶要走,“清如,书瑶难得来一趟城里,我带她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你先回家吧。” 顾清如点点头,看著大嫂急匆匆逃跑似的背影,她已经知道大嫂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第7章 巷战,消失的男人 顾清如看著大嫂逃也似的背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提包, 目光扫过街对面那个假装看报纸的男人。 那人从她进银行起就站在那里,现在报纸的角度微妙地调整著,始终对著她的方向。 “果然来了。“顾清如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故意放慢脚步,沿著梧桐树荫的人行道走著。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清如不用回头也知道,跟踪者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她故意朝著一条小巷走去,这条巷子四通八达,以前她上学时走过。 巷口的光线被两个身影挡住。 “小妹妹,一个人啊?“两名小混混拦住了她的去路,沙哑的男声带著刻意的轻佻。 顾清如假装惊慌地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突然消失。 矮胖子喘著粗气扑来时,汗臭味混著劣质菸草的气息先一步袭来,却在拐弯处愣住了——空荡荡的巷子里,哪还有顾清如的影子? “md,见鬼了?“其中一个矮胖混混挠著头。 “分头找!“另一个瘦高混混命令道。 就在两人分开的瞬间,一道银光闪过。 矮胖子突然觉得脖子一麻,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瘦高个听到动静转身,还没看清情况,脖子穴道已经被顾清如的针刺入。 意识顿时昏迷,身子软到在地。 “两个软脚虾。”顾清如从阴影中走出来,看著地上躺著的两个混混。 她警惕的看看四周,蹲下身,摸索起两个人的衣服。 矮胖子身上搜出一张钢铁厂澡票,两张皱巴巴的二两全国通用粮票。 瘦高个身上除了一张大光明电影院的废票根,在內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自行车购买券。 顾清如从空间取出半张工厂图纸,偷偷塞入瘦高个的衣服里。 正当她准备起身去喊人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是危险的味道! 她猛地侧身,一只锋利的三角銼擦著她的脸颊划过。 “臭丫头,有两下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堵住了巷子另一头,手持三角銼,他身旁是个板寸的年轻人,握著一把匕首。 顾清如暗叫不好,刚才太过自信,没注意到还有同伙。 她慢慢后退,手里滑出一把空间的匕首。 “把包交出来,让你少吃点苦头。“大汉狞笑著逼近。 顾清如计算著距离,就在两人离她只有三步远时,板寸突然加速衝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提包。 顾清如死死抓住包带,却被大汉从侧面撞了个趔趄。 “放手!“板寸使劲一扯,包带断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顾清如看著手提包落入对方手中。 她不再犹豫,右手握紧那柄冰凉的匕首。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砰!“ 板寸像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手提包脱手而出。 顾清如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大汉也已经捂著肚子跪倒在地,痛苦地乾呕著。 站在两个混混之间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他穿著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军绿色裤子,远处巷口倒著一辆自行车,看起来像是上班经过,但出手的狠辣程度却与这身打扮不相称。 大汉惊恐地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后退。 那男人上前几下子就制服了大汉,板寸想跑,顾清如反应迅速,用银针將他制服。 “同志,谢谢你救了我,你能看一下他们吗?我想將他们交给公安同志。” 顾清如捡起地上的手提包,这个手提包其实是障眼法,包里装著一叠厚厚的草纸和红宝书。 转眼间,男子已经將两个混混叠罗汉般压在地上,他的膝盖抵著大汉的后心,动作乾净利落。 听了顾清如的话,男子点了点头。 巷子里的光线昏暗,但顾清如还是看清了他的脸——轮廓分明如刀削,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冷峻,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是能吸走所有光。 见男子点头,顾清如跑出巷口,深吸一口气,用带著哭腔的音调大喊道:“革命群眾,快来抓坏分子啊!有人青天白日的打劫啊!” 巷子內的男子挑了挑眉,这柔弱的声音和刚才面对两名混混时的凶悍可不像同一个人。 最先响应的是街对面副食品商店门口的几个大妈。 她们正在排队买凭票供应的带鱼,听到喊声立刻丟下菜篮子衝过来。 领头的灰衣老太太,臂上套著“里弄纠察“的红布圈。 “哪来的小赤佬敢在光天化日作怪?“老太太举起铜哨,吹得震天响。 她身后三个大妈呈扇形包抄,其中一人手里还攥著刚买的芹菜。 “就在里面!“顾清如指向巷子深处,芹菜大妈立即把菜塞进裤兜,从怀里掏出红宝书高高举起,高喊红宝书语录。 巷子里,那名男子已经用裤腰带將几个混混的双手反绑。 看到大妈出现,他不动声色地退到阴影处。 几个大妈和围观群眾迅速上前围住那四名混混。 哨声尖锐,几名昏迷的混混也醒了过来,看到情形不对立即开始辩解求饶。 “误会啊,误会,我们是找这个女同志问路的。” “真的是一场误会啊。” “让开,让开,公安执法。”这时,两名穿著藏青色警服的公安同志走了过来。 “公安同志,这几个小青年吃了豹子胆,白日就敢打劫女同志,一定要关他们大牢。” 为首的红袖章大妈对公安说道。 “就是,一定是看这女同志长得漂亮,见色起意。” “真是世风日下啊。” 只见两名公安一来就被一群大妈围住,一时间七嘴八舌。 “怎么回事,谁是报案人?”年长的那位皱皱眉,率先发问。 “公安同志,是我报案的。” “地上这几个坏分子,他们想要抢我的手提包。被刚刚一个路过的同志制服了。”顾清如立即上前匯报案发过程。 年轻的公安看到顾清如,眼前一亮,眼前的女子虽然同样穿著朴素的蓝衣,但是明显有別於路人,身材姣好,皮肤白皙,面含粉黛。 如此,他语气都柔和了几分,“这位女同志,请出示你的工作证。“ 顾清如从提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医院工作证递了过去。 公安同志检查无误后,上前检查几名混混,確认都是无业游民后,给几名混混拷上了手銬。 顾清如此时想起来再去找刚刚那名见义勇为的男子,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第8章 收家產 红袖章大妈们和公安押著混混朝公安局走去。 顾清如被要求一同去公安局做了笔录。 “公安同志,事情过程是这样的。我准备报名下乡,家里给了一笔下乡安家费,去银行取钱的时候被人盯梢了。“ “还好钱我提前有所准备,怕路上不安全,已经托可信的同志带回去了。 我怀疑他们有人指使,巷子里拦住我上来就要抢我的包。“顾清如说道。 “谢谢你的信息,我们会追查,你在这里签个字。“老公安將记录好的笔录后递给她。 顾清如走出询问室后,年轻公安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小陈,“老公安在身后突然开口,“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同志了?“ 年轻公安苦笑,“师父,人家都要下乡了,別开我玩笑了。” 小陈內心一阵苦涩,今天看见顾清如,实在是惊艷的很。 还以为终於遇到自己的正缘,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姑娘,看到她的家庭成分后,只得打消了念头。 这些,顾清如都不知道,也更不会在意。 她出了公安局回到家中。 家里一片寂静。 大嫂和张书瑶还没有回来。 后妈和小弟也不在家。 顾清如进臥室,敏锐的发现,臥室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她对於物品摆放有自己的习惯,哪怕这个进来的人很小心,还是让她发现了端倪。 看来他们盯上的不只是那五千块钱。 顾清如又仔细检查了家里的门锁、窗台、墙角,果不其然,在后院墙角处发现了两个又黑又大的脚印。 顾清如嘴角冷冷一笑,既然是外贼,那她的机会来了。 她立即进入楼內开始行动。 家里的財產顾清如大概知道一些。 运动开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父亲就主动捐掉了家里的大部分財產。 家里的古董、名家字画、价值连城的珠宝这些全部换成了不值钱的货色。 父亲被抓那天,红小兵来家里打砸,抄走的也仅仅只是一些明面上的財物。 顾清如知道,家里有很多密室,並且大哥和后母既然准备逃去香江,就一定有所准备。 顾清如从大哥的房间开始搜起。 大哥和大嫂住在二楼东边,是全家最大的套间。 套间里除了臥室洗手间,还有一间小的起居室,一间更衣室,和一间书房。 顾清如径直走进大哥的书房,大哥书房內的红木家具已经撤走,如今的这套桌椅略显简陋。 如此这般情况下,书桌上的一对铜狮子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四处敲击墙壁地板,突然发现书桌上的左侧狮头的右眼珠比左眼暗淡,应该是常年被大哥摩挲导致。 她上前按压两只狮头的右眼时,书柜传来齿轮咬合的轻颤。 书柜最上层的《毛选》书脊微微凸起了半毫米。 但是並没有出现任何密室。 顾清如推测,这应该是个连环机关密室。 顾清如脱下脚上的拖鞋,赤脚踩在柚木地板上。 全屋走了一遍后,发现角落第三块木板在体重压下时,发出与其他木板不同的共鸣声。 她从空间取出一个铜簪,插入地板最宽的缝隙。 当簪尾触到金属时,她突然想起儿时大哥教她的上海童谣: “狮子眼睛眨三眨,金库门儿开半边...“ 她按童谣节奏轻叩簪子:噠—噠噠— 地板无声的下沉,露出了黑洞洞的入口。 顾清如踏入密室,潮湿的空气中瀰漫著樟脑与陈旧纸张的气味。 十几个木箱整齐堆叠,她掀开最上层的箱子,第一箱整整齐齐码著成捆的美金,用银行专用的白色捆钞纸封好,每一叠都是一万面额。 第二箱满满的香江幣,崭新得像是刚从银行取出。 这些就至少价值十几万。 其余箱子?她没再一一查看,但手指轻敲箱板,有的发出沉闷的声响,估计是金条。 有的则微微回弹,估计是珠宝或绸缎。 “大哥准备的还真充分。”?? 她冷笑一声,指尖在箱盖上轻轻一划,灰尘中留下清晰的痕跡。 “可惜,现在都是我的了。” 她没再耽搁,抬手一挥,將整堆箱子吞入虚空。 出了密室,顾清如转向大哥的衣帽间。 这里的好衣服西服、真丝绸缎等已经全部处理了,留下的都是普通蓝灰黑平纹布衣。 手指在衣柜背板上摸索,很快触到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缝隙。 指甲一挑,背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从那里面翻出劳力士手錶2块,一块黄金表链,一块白金錶盘。 猫眼石袖扣一副,田黄石印章三枚,美元金圆券一打。 一个银灰色的小布袋,打开一看,全是钻石,裸钻,一克拉以上,大约有二十多颗。 她毫不犹豫,全部收入空间。 搜刮完大哥的东西后,她开始仔细寻觅大嫂的私房钱。 最后,在臥室床架子下面发现绑著一个铁盒子。 她打开铁盒子,发现里面零散放著几样首饰, 钻石耳钉1对?,切割精细,在暗处仍闪烁著冷光。 红宝石戒指1枚?,红宝石项链一条。 一整套的翡翠头面,这些,都是母亲留给顾清如的首饰。 不管是大哥送的,还是大嫂私吞的,顾清如直接全部收走。 想带母亲给她的首饰去香江,没门。 铁盒子里面还有大嫂的存摺1本?,翻开一看,是人民银行的户头,上面三千多的余额数字让她挑了挑眉。 “看来大嫂也没少藏私房钱。”?? 她合上存摺,指尖轻轻一弹,全部收走。 顾清如从空间抽出一本日记。这是她模仿大哥笔跡偽造的,里面详细记录了“与港商接头“、“转移资產“等內容。 她迅速翻到最新一页,添上“4月5日,与红英商议处理最后一批首饰“。 隨后,她来到大嫂的梳妆檯前,轻轻敲击镜面。 声音空洞——后面有夹层。 顾清如勾起嘴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张印有英文的包装纸,教堂圣经封面。 “既然你们要玩,那就玩个大的。“她低声自语,將“证据“藏入镜框夹层。 第 9章 继续收財宝 搜刮完这些后,她去父亲房间继续寻宝。 父亲和后母住在一楼的东侧套间。 顾清如记得父亲臥室对外有一个小园,房间窗户望出去是一片绿色。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房间里还残留著父亲常用的龙井茶香,只是被后母用的刺鼻香水味掩盖了不少。 她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看似普通的五斗橱上。 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表面斑驳的漆痕下,隱约可见精美的螺鈿镶嵌。 她蹲下身,手指沿著抽屉底部摸索,在第三个抽屉的背面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铜片。 这是父亲当年特意改造的——只有將抽屉完全拉出,再以特定角度推回,才能触发机关。 “咔嗒“一声轻响,五斗橱整体向右移动了半尺,露出后面墙壁上的暗门。 暗门上的锁孔形状奇特,是一枚铜钱的样式。 顾清如从空间取出一枚特製的髮簪,簪头正是仿製光绪通宝的铜钱。 这是父亲在她十八岁生日时交给她的。 铜钱插入锁孔,顺时针旋转三圈,暗门应声而开。 扑面而来的是陈年檀香混合著羊皮纸的气息。 顾清如进入密室之中。 密室不大,但摆放井然有序: 左侧墙边立著几个樟木箱,箱盖上用硃砂写著“甲子““乙丑“等天干地支, 正中是一张红木案几,上面整齐码放著牛皮纸包裹的物件, 右侧的博古架上,陈列著几个青瓷罐, 顾清如首先打开最近的樟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著:大黄鱼(十两金条)五十条,每根都用红绸包裹, 上面还有用防潮油纸密封的文件,顾清如知道这里面是家里的地契和房契。 几本泛黄的帐册,记录著父亲在海外银行的户头信息。 下面的箱子不再仔细看了,统统收了。 案几上的包裹揭开后,是母亲陪嫁的田黄冻石印章,一套完整的明代青茶具,底部“大明宣德年制“的款识清晰可见。 用油布包裹的几卷古画,顾清如认出这是父亲最珍视的宋徽宗鸟图临摹本。 她伸手一挥,这些珍宝全部收入空间。 从密室出来,顾清如不死心,要找找后母的私房钱。 她在屋內搜寻,从衣柜到床底,从梳妆檯到书架,甚至连窗帘后面都没放过。 梳妆檯上的珠宝首饰顾清如全部都收了去。 但是钱物没有找到。 “不可能没有...“她咬著下唇喃喃自语。 顾清如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正准备放弃时,目光突然落在衣柜最上层的那个旧鞋盒上。 那个位置她之前检查过,只看到几双过季的鞋子,但此刻,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正好照在鞋盒边缘,隱约可见盒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心跳骤然加速,顾清如搬来椅子,踮起脚尖伸手够到那个鞋盒。 当她移开盒子时,一个暗红色的绒布包和一本深蓝色存摺赫然出现在眼前。 “找到了!“ 顾清如取下这两样东西,先打开了存摺。 当看到上面的数字时,她倒吸一口冷气—— 余额显示二万三千六百元。 这上面数字远超顾清如预计,后母竟然私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她嫁进来不过五年多,竟然扒在顾家身上吸了这么多血。 不管是父亲给她的,还是她私吞的,现在都归顾清如了。 这五年多后母辛苦积攒,都成全了顾清如。 她继续打开那个红色绒布包。 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泪目—— 那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一套珍珠首饰,包括项链、耳环、胸针和手链。 这套珍珠首饰颗颗莹润饱满,是父亲在拍卖会上拍得,价值不菲。 母亲去世前曾说过,这套首饰是留给她的嫁妆。 还以为被大嫂私吞了,没想到在后母这! 看来后母早就和大嫂串通一气了。 收完家產,有他们好看的。收! 忙完这些,她又去厨房密室將家里的粮食储备都收了。 厨房的密室不大,约莫五六平米,但每一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 靠墙的木架上整齐码放著二十几个陶瓮,每个瓮口都用蜡密封得严严实实。 顾清如揭开最近的一个瓮盖,饱满的米粒在灯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泽。 这些大米是父亲用最后的关係,从乡下偷偷换来的,每一粒都来之不易。 旁边的瓮里是麵粉,再往里的几个小瓮中则藏著腊肉、咸鱼和乾菜,都用盐醃得透透的,能保存很久。 还有几个罐子装的是盐、、油。 顾清如直接连同架子、大瓮和小罐子一起都收进空间。 此刻她的十平米空间是堆的满满的,好险能堆下这些东西。 隨后又去小弟房间收了点东西,將自己房间也翻乱了一些, 忙完这些回到客厅,顾清如发现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此时她顾不上吃午饭,直奔街道红委会。 顾清如站在街道红委会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王主任沙哑的声音。 顾清如推门而入,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焦急:“王主任,我家遭贼了!“ 王主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推了推老镜:“怎么回事?慢慢说。“ “今天上午我去银行取钱,回来就发现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顾清如声音微颤,“我攒的布票和粮票不见了...“ 王主任皱起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两个小时前。“ “王主任,您看要不要请公安局的同志来看看?“ 王主任沉吟片刻,拿起电话:“我让老李过来一趟。“ 半小时后,李公安带著两个年轻警员来到顾家。 巧了,来的正是上午的老公安和陈公安。 顾清如领著他们查看现场,重点指向几个关键痕跡: “您看这后院的鞋印子。“ 李公安眼神锐利询问顾清如:“顾同志,上午你从公安局回家,什么时候发现家里失窃?” 第10章 好戏刚开场 顾清如镇定自若,回答道:“我回家后已经中午了,先在厨房做饭吃完饭,直到回到臥室休息时才发现臥室的东西被人翻动过。一些钱票也丟失了。 隨后我第一时间检查了家里的门窗,看见后院的脚印,確认有人进来过。我就立刻去红委会找王主任报案了。 王主任在忙,我又等了一会。” 李公安沉吟,如此,时间倒也对得上。 这个窃贼行事確实蹊蹺,客厅厨房都没有翻动,主要是几个家属的臥室被偷了。 更像是目的性很明確的行窃,毫无疑问,这个窃贼手法老练,而且一定是团伙作案。 听顾清如报出大概损失后,他再次確认,这可是大案! 不是什么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 若是能侦破晋升一级都有可能。 於是,几个公安对视后,查案態度都更加积极了。 李公安他们在家里收集好证据线索后,出门去找邻居询问信息。 李公安负责询问,陈公安在旁仔细记录。別说,还真有邻居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巷口的刘婶拍著大腿道:“可不是嘛!上午有三个生面孔在电线桿下转悠!“ 看热闹的张老太在旁补充:“其中一个人还有点瘸。” 记录下这几个人的外貌特徵描述后,李公安和顾清如说道:“你再跟我们去公安局做个笔录吧。” 於是顾清如今天,第二次去了公安局。 不过也不算白去,从李公安处得到一条有用线索,他怀疑上午的混混和入室行窃的人是一伙的,都是被人指使的。 顾清如走出公安局时,暮色已沉。 她拢了拢衣领,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真正的戏码,现在才要开场。 顾清如推开家门时,屋內昏黄的灯光下已聚了几道人影。 她故意將门摔得重了些,铁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家里进贼了,我报了案,刚从公安局回来。“她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钉子般挨个盯过屋里的人。 大哥顾青卫刚下班回到家里,脱下外衣正端著搪瓷缸喝水,闻言他飞快地瞥了眼身旁刚刚回来的张红英。 张红英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顾清如一眼:“哦?丟...丟什么了?“ 顾清如说道:“就是一些钱物和票据都丟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著张红英。 大嫂张红英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隨即又强撑著瞪回来:“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招的贼?“ “我没说是你。“顾清如慢悠悠走到八仙桌前, “就是奇怪,贼怎么专挑臥室下手,客厅的收音机倒好好的。“ 后母周淑芳原本在厨房忙碌,听了顾清如的话,解下围裙, “噔噔噔“往自己屋里跑。 不过半分钟,就听见她变了调的尖嗓门:“天杀的!全完了!“ 她踉蹌著扑到客厅,手里攥著个空荡荡的绒布首饰袋,嘴唇哆嗦著:“我的金鐲子,还有你爸的手錶...全没了!“ 顾青卫的脸色瞬间铁青。 顾清如看见他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直跳,目光刀子似的剜向张红英。 顾青卫不再喝茶,站起身,也著急忙慌的回臥室去查看。 很快,臥室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张红英心虚的也赶紧跑进臥室。 很快,臥室內传来两人爭吵的声音, “你个蠢货!谁让你找张铁柱的?“顾青卫的咆哮隔著门板传来, “现在好了,公安都惊动了!“ “你当我愿意?“张红英的尖嗓门带著哭腔,“我的东西也全丟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截断了话头。 客厅里,后母枯坐在沙发上,嘴唇发白直哆嗦,顾清如心里爽翻了。 她慢悠悠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氤氳的热气模糊了她嘴角的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场。 夜色沉沉,窗外的爭吵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 偶尔还有后母的呜咽与咒骂声。 顾清如躺在床上仔细清点著今日收的物资。 有好几匹布和绢绸,十几副首饰头面,还有翡翠原石。 菸丝用油纸包得严实,茶叶罐打开里飘出淡淡的清香。 但最让她心安的,是那些藏在铁盒里的药品——云南白药、高锰酸钾片、磺胺嘧啶、四环素……甚至还有几支珍贵的盘尼西林,被小心地裹在里。 她摩挲著药瓶,心里终於踏实了几分。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这些就是命。 她在空间一阵忙碌,才將物品分门別类的收拾好。 环顾一圈,药堂10平米的空间塞的满满当当。 还好收了几个家里的架子,东西可以竖著摆上去。 筹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进入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梦见那些丑恶的嘴脸和血与火的片段。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就醒了。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穿上洗的发白的灰色布衣,头髮编成两条粗麻辫垂在胸前。 楼下静悄悄的,灶台冷清,没人有心思做早饭。 她也不在意,从空间里摸出几张钱票揣进兜里,径直出了门。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国营饭店门口已经排了三四个人,大多是赶早班的工人。 顾清如排在队尾,抬头看了眼墙上用红漆刷著的標语——?“为人民服务”?,底下贴著价目表: 豆浆(甜)?? 2分/碗 豆浆(咸)?? 3分/碗 大肉包子? 5分/个(收1两粮票) 素包子? 3分/个(收0.5两粮票) 油条? 4分/根(收0.5两粮票) “同志,要什么?”窗口里的服务员头也不抬,声音乾巴巴的。 “一碗甜豆浆,两根油条,一个大肉包子。”顾清如数出1角5分钱和2两粮票递过去。 服务员麻利地撕了张小票给她:“自己端,吃完把碗送回来。” 豆浆是温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豆皮,包子皮厚实,咬开能尝到一点肥肉丁的油香。 顾清如小口吃著,油条吃不下,问服务员要了一张油纸包起来,借著装包的机会收入空间。 刚好她要看看空间能不能存热食。 若是可以,就多准备一些,將来下乡可以拿出来吃。 出了国营饭店,她径直去了街道红委会。 不过这次,她不是去找王主任的。 她要找的,是张铁柱。父亲这时候还在看守所,张铁柱应该能让她见到人。 第11章 狱中见父亲 街道红委会徵用了一栋办公小楼。 顾清如在门卫处登记了后,站了不到十分钟,门卫让她进去。 “上楼右拐,第三间办公室就是张干事的办公室。” 张铁柱点燃了一根烟,盯著推门进来的顾清如,后槽牙咬得生疼。 这丫头居然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那就意味著昨天派去的四个混子全折了! 他脑子里闪过最坏的可能:是有人暗中护著她? 还是那几个废物临阵退缩? 更可怕的是……她会不会已经撬开了他们的嘴? “哟,这不是顾家的大小姐吗?”他故意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磕,恶狠狠说道: “这儿可不是你这种『黑五』家属该来的地方,我可不介意多抓一个关进看守所。“ 他故意表现得比平时更凶狠,才能压住心里那丝不安。 这年头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两种人:要么背后有人,要么手里有刀。 “张干事,请注意言辞,我现在是顾同志,和顾崇山也早已经断绝亲属关係了。”顾清如直接懟了回去。 张铁柱看到顾清如的手缓缓伸向挎包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混混的认罪书? 从他发小那儿搜来的证据? 还是…… 顾清如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布包里摸出一块沾著机油的金属碎屑—— 这是红星钢铁厂车间的特有標誌。 “张干事,昨天我家失窃了,我在家里的窗台发现了这个。” “你拿这个玩意儿来跟我说是什么意思?我很忙的。”他抽了一口烟,故作镇定。 “是啊,有意思的是,公安局的人说,昨天那帮混混身上也有这个。” 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过去,“你猜,要是他们查到这玩意儿是从你发小的……会怎么处理一个『勾结坏分子』的红委会干事?” 张铁柱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下意识想抢,顾清如却早一步收回手,碎屑在她指间一闪而逝。 走廊尽头有人经过,他不得不压低声音:“你tm想怎样?!” “很简单。”顾清如直视著他,“我要见顾崇山。” 张铁柱鬆了一口气,身子靠回椅背,“顾崇山啊,他现在可是已经被判经济贪污,马上要下放到农场,按会里规定,任何人不得探视。” 顾清如知道,这帮小人怕顾崇山找人帮忙,不让他见任何亲人。 上一世她求了很多人,送了很多钱物出去,都没能见到父亲一面。 只能在公开批斗会上远远看了几眼。 她拿著碎屑,在张铁柱眼前晃了晃。 张铁柱咬牙恶狠狠说道:“今天下午三点,时间只有十分钟。不准带任何东西。” 顾清如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推到张铁柱桌子上。 张铁柱看著桌上的这个包袱布,很眼熟。 “张干事,我也不让你难做。这里面的东西你拿去上下打点一下。 条件是,我要带一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一床被子进去。” 张铁柱犹豫半响,这可是三千块钱啊,自己派了四个混混都没拿到手,现在送上门了,他要是不拿就是g儿子。 有了这个钱,等於顾清如的工作白得的。 若是他给看守所老大送上五百块,估计可以通融。 “……行。”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看著顾清如脸上平淡的笑容,他狠狠掐灭手中的菸蒂。 下午三点,看守所。 看守所的走廊阴冷潮湿,墙壁上斑驳的“坦白从宽”標语已经褪色。 顾清如抱著被和衣物站在铁柵栏外,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那床被子夹层里,缝著一小包磺胺药粉。 进来前,毫无疑问,她被搜身了,带的东西也都被红袖章仔细检查过。 检查后,她悄悄从空间偷渡了一些东西夹在被和衣物里。 铁门哐当一响,两个戴红袖箍的民兵押著人走出来。 顾清如的呼吸瞬间凝滯。 三个月不见,父亲瘦得几乎脱了形。 灰白的头髮乱蓬蓬地支棱著,那件曾经体面的中山装如今沾满污渍,领口歪斜地敞著,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淤青。 他的鼻樑原本该架著眼镜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两道深陷的压痕。 “父……顾同志!”她下意识往前冲,却被民兵的枪桿横拦住。 顾崇山的精气神都快没了,浑浊的眼睛黯淡无光,“清如?” 顾崇山还以为是又一次的询问折磨,没想到竟然是女儿来看他了。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的……” “你受苦了……”顾清如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瞬间泪目。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父亲枉死农场,要照顾好父亲和自己。 “清如,我没事,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你大哥……我不怪他。 就怕我的事会连累到了你。”顾崇山知道见这一面有多难,此时开始交代最后的话。就怕他下放以后,会连累到女儿。 “我有办法,您別担心。”顾清如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酸楚。 这种时候,父亲都自身难保了,还是记掛著她和大哥。 大哥那个白眼狼,不提也罢。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墙上的掛钟,还有八分钟。 顾清如快速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敘旧的时候。 时间有限,要问父亲有没有谁能帮他。 重生之前,她一直是家里的娇小姐,父亲的生意往来她关注的不多,那些人脉关係哪些这时候还能用还得问父亲。 上辈子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询问,吃了不少闭门羹,也被骗了不少钱。 这次不一样了,至少她见到了父亲。 她將被和衣物塞进父亲怀里,指尖在布料上急促地敲了三下—— 这是小时候父女俩核对帐本时的暗號。 “顾同志,我能待的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要跟我或者大哥说嘛?我带你转达。” 在说到大哥时,她的食指又快速敲动两下。 动作不大,民兵没有看见。 顾崇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沙哑道:“让你大哥...去找老钟錶匠修怀表...就说...表芯要换瑞士钢...“ 顾清如仔细聆听著父亲的话,此时,民兵不耐烦地敲了敲铁门,“时间到了。” 顾清如感觉父亲隔著被子往她手里塞了个硬物,她顿时瞭然,攥紧那个硬物。 冲父亲点点头,“照顾好自己,我会想办法。” “清如,好好活著……” 第12章 破译父亲给的线索 顾清如看著民兵粗暴地將父亲押走。 出了会面室,顾清如再次被搜身。 所幸,父亲给的那个东西她早已收入空间。 出了看守所,顾清如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著。 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领,脚步未停,甚至故意在供销社门口驻足,假装要买红,余光却扫见街角一道人影迅速隱入巷子。 她被盯上了。 顾清如心里冷笑,面上却仍是一副娇弱模样,背著布包慢悠悠往家走。 家里空荡荡的,大哥大嫂和后母都不在。 顾清如猜大哥和后母在父亲被抓后,转移了部分財產,在外面另有藏財物之地。 回到臥室,顾清如轻轻挑开窗帘一角,目光向下扫去。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还站在巷口的槐树下,手里捏著半截烟,时不时抬头瞥向顾家院子。 ——果然在盯梢。 直到菸头被掐灭,男人终於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灰扑扑的街角。 安全了……暂时。 顾清如反锁房门,从空间里取出父亲塞给她的东西—— 一枚黄铜材质的扁圆形铁片,纽扣大小,边缘磨得发亮,显然常年被人摩挲。 指腹擦过表面,隱约触到凹凸的刻痕。 她凑近仔细辨认,数字“9”。 像是某种编號,刻痕细密工整,绝非隨手划就。 “老钟錶匠……瑞士钢……” 她喃喃重复父亲的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华侨银行! 前年夏天,父亲曾带她去外滩知名的咖啡馆喝咖啡,那家咖啡馆有一面巨大的雕玻璃。 坐在玻璃旁边的位置非常抢手,需要提前预定。 那天父亲预定了靠窗的位置,她留意到玻璃对面是一栋岗岩砌成的洋楼。 看她似乎很感兴趣,父亲喝著咖啡隨口说道: “这地方啊,用的全是瑞士保险柜。” “里头存的都是侨胞的紧要物件,比普通银行稳妥。” 顾清如猛地攥紧铁片。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铜片,而是华侨银行保险箱的存取凭证! 父亲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民兵眼皮底下! 他冒险將这个东西交给她,要么是他护不住了,要么是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顾清如推测,一定是后者。 至於父亲口中的老钟錶匠,是一个人,是一个能帮到他的人! 破解了父亲的话,顾清如心里涌起一丝希望。 这一世,全都不一样了。 她见到了父亲,也许能改变父亲上一世惨死的命运。 顾清如没有犹豫,立刻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压箱底的男装—— 这是她之前偷偷改的,原本想著万一家里出事,能扮成男人。 她利落地束起长发,扣上鸭舌帽,又在脸上抹了把煤灰。 镜中人顿时成了一个瘦高的年轻小伙。 从家后门出去,顾清如骑车直奔华侨银行。 她压了压帽檐,刻意粗著嗓子对柜檯后的职员道:“同志,麻烦取箱。” 那职员原本懒洋洋地翻著报纸,瞥见她推过去的铜牌时却猛地坐直了身子。 “9號箱……同志,您请稍等。” 態度恭敬得近乎诡异。 很快职员匆匆取来了一个牛皮纸袋。 顾清如接下,沉甸甸的,借著放入挎包的机会收入了空间。 她一路飞一样的骑著自行车疾驰回家,反锁房门的手指都在发抖。 撕开牛皮纸袋火漆封口的剎那,几张薄薄的纸片率先滑落。 她捡起那几张薄薄的纸,是六张船票。 上面写著“中兴轮—沪港特等舱,公平路码头启航”,票面上还盖有侨务办公室钢印。 时间是下周三的班次—— 这是父亲替全家准备的退路! 却被大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破坏了父亲的计划。 害的她和父亲上一世惨死! 她仔细收好船票,如今她们一家是用不上了,但也许还是能派上用场,毕竟这时候一张船票千金难求。 她继续检查牛皮纸袋里的东西。 厚厚的一打房契地契,有:沪市霞飞路的三套洋房地契、南京东路的十五套商铺房契,苏南区青浦县五百亩地的地契,苏州河畔仓库的房契。 还有厚厚一沓捐赠证明…… 最底下,一张瑞士银行的存单泛著淡蓝色光泽,金额后面的零多到让人眩晕。 而压箱底的,是张泛黄的老照片。 年轻的父亲穿著笔挺西装,身旁站著个穿旧式军装的男人。 照片上的父亲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军装男人也是一样。 两人肩並肩站在外滩码头,背后是1948年的朝阳。 照片背面,一行褪色的钢笔字: “与钟兄,生死託付。” 父亲一生谨慎,能让他用这样重的词,一定与这个钟兄有过深厚友谊。 照片右下角有署名,写著顾崇山、钟维恆。 “钟维恆......”顾清如觉得她在哪看见过这个名字。 她翻出家里积攒的旧报纸。 《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一页页泛黄的纸面上,铅字密密麻麻,全是“革命”“斗爭”之类的口號。 手指突然停住。 1965年11月的《解放军画报》,边疆建设兵团专题。 一张黑白照片占了大半个版面:“兵团副司令员钟维恆同志视察垦区”。 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方脸剑眉,旧式军装的风纪扣系得一丝不苟,正弯腰查看田。 ——和父亲照片里那个年轻军人,眉眼如出一辙。 顾清如呼吸发紧,急忙翻找近期报纸。 《沪市日报》角落里有则短讯: “边疆兵团钟维恆同志近日抵沪疗养,市红委会热情接待……” 日期是三天前。 “在沪疗养……” 她指尖轻叩报纸,思绪飞转—— 钟维恆如今是正师级干部,看在过去的交情,应该能帮到父亲。 自己当务之急,是要打听出钟维恆的行踪,想办法见到他一面。 正师级干部来沪疗养,住的地方不是锦江饭店就是东湖疗养院,都有持枪岗哨。 钟维恆到底住在哪呢? 顾清如想到主意,一身男装打扮,出家门直奔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往投幣口塞了两分钱。 第一通电话拨到锦江饭店总机: “喂,请问边疆兵团的钟首长住几號楼?我是他老部下女儿,来送材料的。” 接线员冷冰冰回应:“没有这个人。” “咔噠…嘟嘟嘟…”电话被掛断。 顾清如不气馁,第二通电话拨到东湖疗养院值班室: 她换了种嗓音:“市卫生局医疗处,確认明天钟维恆同志理疗时间,要派专家会诊。” 接电话的对方鬆懈了警惕:“明天上午9点,3號楼203,別迟到啊。 “好的,谢谢同志。” “哐当……” 顾清如掛了电话,嘴角勾了起来,信息到手。 至於如何混进去,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第13章 顾清如的美人计 次日清晨,东湖疗养院院门口。 顾清如身穿白色大褂,等候在角落,看到医护人员后,她跟著混进侧门。进了疗养院后,顾清如找到走廊尽头的203室门口,两名兵团警卫员正持枪而立。 顾清如镇定走上前去,“我来给钟首长看病。” 警卫皱眉打量她,正要开口—— 203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茶杯砸在地上。“医生!首长疼得厉害!” 警卫下意识回头,顾清如趁机闪到门边。指尖刚触到门把手,身后突然袭来一股男人特有的冷冽松木气息—— “同志,你的证件,我看一下。” 陆沉洲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一身草绿色军装。 顾清如转身看见来人,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因为拦住她的男人竟然是那天巷子里的那个男人。 她佯装镇定从白大褂中掏出母亲的医生证。 沪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生证,证件照里的女人齐耳短髮,眉眼温婉,眼角的位置有颗小痣,粗略看上去与她如出一辙。 陆沉洲的目光在证件和照片间游移,“李医生,你跟我来拿首长的药。” 顾清如点点头,跟在陆沉洲身后。 他带著她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无人办公室, 进门后,他一把扣住她手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说!谁派你来的?” “我……我是沪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是市卫生局特派专家,专门来会诊钟首长的病情。”顾清如镇定回答。 “1963年的证件,现在还没换新?” “沪市一院去年就统一更换了证件,你这张——是废纸。” 顾清如呼吸一滯,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大胆抬头直视他。 ——如果他真认定她是特务,早在走廊就该让警卫当场扣下她。 严刑拷打,定罪批斗,哪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刚才他在走廊上配合她,没有直接揭穿,而是让她进这间办公室里单独询问。 他,是此刻能帮她见到钟首长的人。 快速判断后,顾清如伸手想拿口袋里的那张照片解释,只是刚有动作,就被他钳制住。 她的双手被他扣住,睫毛轻颤,故意放软了声音:“你弄疼我了……” 陆沉洲扣著她手腕的力道丝毫未松,反而猛地將她往身前一带。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她能闻到他领口沾染的松木冷香,混著一丝硝烟味——像是刚从靶场回来。 “別动。”他低喝,单手將她双腕反剪到身后,另一只手探向她白大褂的口袋。 顾清如挣了挣,却被他膝盖抵住腿弯,整个人几乎被他半圈在怀里。 姿势曖昧得让她耳根发烫,可那双铁箍般的手却提醒她——这是审讯,不是调情。 当他发现口袋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还有钟首长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泛黄的相纸上,年轻的钟维恆与顾父並肩站在外滩江风里,背后那行小字清晰可见: “与钟兄,生死託付。——1948.10” 陆沉洲目光转向顾清如,在等她的解释。 “你看到了,这上面是我父亲和钟首长,如今我父亲蒙冤,我想请钟首长帮忙……” 顾清如皱了皱鼻子,表情很委屈,低头弱弱解释道。 陆沉洲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像是梔子混著药草的味道。 他猛地鬆开手,后退一步。 他可不认为眼前的女孩真如看上去这般是一个娇弱女子。 其实,陆沉洲在走廊就认出了她。 那天他外出办事,无意中发现几名混混尾隨这名少女,出於军人的正义,他才出手帮忙。 本只是顺手解救,却看见那少女转身时指尖银光一闪,三根银针精准刺入混混的穴位,对方当场瘫软如泥。 这个女孩要么习武,要么懂医术。 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她竟敢假扮医生混进高干疗养区! 即使是有原因的,也著实是个胆大妄为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顾清如抿了抿唇,疗养区苍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我...“ 陆沉洲打断她, “这里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他从后腰取出手銬, “得罪了。“ 动作乾脆利落,咔嗒一声,顾清如被单手拷在了输液架上。 她下意识挣了挣,铁链哗啦作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你在这等一下。“陆沉洲拿起她的证件和照片,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顾清如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低头揉了揉手腕,雪白肌肤上那圈红痕刺目得很。 真是粗鲁,要不是看在他帮了自己两次的份上,自己高低要给他几针。 不过也能理解他的做法,这么做也是为了钟首长的安全。 顾清如推测,他可能是钟首长的护卫或者勤务兵之类的。 没过多久,陆沉洲回到房间,看向她的眼神要柔和许多,他上前第一件事给顾清如解开了手銬。 顾清如揉了揉手腕,急切说道:“同志,我能见钟首长了吗?” 陆沉洲頷首:“钟首长要见你。刚才抱歉,我无法確认你的身份,才出此下策。一会你出来以后,继续偽装成李医生,拿上桌上的药。” 顾清如点点头,这样更好,这样她见钟首长的事情就可以隱瞒下来。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了钟首长的病房。 病床上的钟维恆比照片上苍老许多,两鬢斑白,但是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缓缓抬头,手里捏著的正是那张照片,“你是崇山的……女儿?” 声音沙哑,却带著久居高位的威压。 “首长,您需要静养,因为父亲蒙冤入狱,我不得已才……“ “不必解释。“钟维恆抬手打断,眼底竟闪过一丝讚赏,“能骗过警卫混进来,还能让沉洲替你传话——“他忽然咳嗽起来, “孝心可嘉,真是虎父无犬女。“ “听沉洲说你父亲蒙冤,和我说说你父亲的情况,我来想办法。” “首长,我父亲一直是支持革命的,他还捐赠了大量的钱和物资,本以为能顺利度过这场运动。可没想到的是,前几个月父亲被大哥举报了,紧接著红委会来家里打砸一通,父亲也被抓了进去。 父亲被判了贪污罪,就要下放到改造农场了。 我也是不得已,才混进来想请您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帮帮我父亲。” 说到这里,顾清如哽咽了,眼圈泛红。 钟维恆眉头轻皱,“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沉洲,你带顾小姐去旁边稍坐,我来打几个电话。” 钟维恆抓起床头电话,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正欲说话,却剧烈咳嗽了起来。 陆沉洲上前扶住钟维恆,给他递水,阻拦道:“首长,您的身体不宜……” 第14章 窃贼被抓 “只是打几个电话,死不了。”钟维恆摆摆手。 顾清如突然上前两步,在陆沉洲警惕的目光中,指尖轻轻搭上钟维恆的手腕。 “首长肺经瘀滯,是弹片残留引发的陈伤。“ 她声音很轻,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您半夜寅时总会咳醒,对吧?“ 钟维恆略微震惊——这症状连保健医生都不知道。 不等回应,顾清如已从內袋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我母亲研製的雪蛤三七丸。“ 她倒出三粒莹白的药丸,“若是您信得过我,用温水送服,能缓解您气管痉挛。“ 陆沉洲一把扣住她手腕:“首长不能乱用药!“ “让她来。“钟维恆制止陆沉洲,就著床边的水杯就吞服了下去, 片刻后竟真的止了咳,灰败的脸色也透出血色。 他长舒一口气,“不错,舒服多了。“ 钟首长拿起旁边的电话,陆沉洲领著顾清如去了病房旁的起居室。 厚重的窗帘半掩著,將午后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散落在深褐色的地板上。 起居室靠近病房,隱约能听见钟首长说话的声音,传来“调查”“手续”等词。 顾清如內心焦急,目光频频瞥向病房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 陆沉洲抱臂靠在窗边,军装笔挺,阴影下的侧脸线条冷硬。 突然,门被推开,一名年轻勤务兵端著茶盘进来,见到陆沉洲立刻绷直身体敬礼: “陆营长!” 顾清如吃惊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营长?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就有如此高的军职... 陆沉洲点点头,勤务兵放下茶水后出门了。 约莫半小时后,顾清如回到病房时,钟维恆正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敲打著床沿。 见她进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情况我都了解了。“ “若我能早些介入,你父亲的事,也许可以爭取无罪释放的。“ “但现在判决已下,沪市红委会的决议...“他摇了摇头, “我也无法介入。这个结果无法改变,我很抱歉。” 顾清如听到这里,心里一沉,但来之前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紧接著,钟维恆说道:“我已经托人安排你父亲去边疆农场改造,那里是我的管辖范围,多少能照顾一些。” 顾清如听了这话后,眼睛一亮,激动的抬起头来,“谢谢,谢谢钟首长!” 钟维恆重重靠回床头 “当年你父亲救了我,如今我却只能……“ 他猛地又咳起来,帕子上隱约有血跡,“连个公道都给不了。“ “钟首长,您能调我父亲去新疆农场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小丫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钟维恆看著顾清如,问道。 “首长,我准备父亲的事情落定后,就报名下乡去边疆,这样离我父亲近一些,能照顾他。” 陆沉洲双手抱臂,靠在墙壁边上。 原本面无表情的他,听了顾清如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下乡边疆,好啊!”老首长笑得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以你的医术,来我们兵团当卫生员,或者——“他故意拖长音调,“给我当保健医生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写推荐信?“ 面对钟维恆的橄欖枝,顾清如摇摇头,她还是希望自己下乡一事能低调些。 “首长您能帮助我的父亲,我已经很感激了。下乡的事情,我想自己来。” “好丫头,有志气。要是遇到困难,隨时来找我。” 顾清如点点头,因为父亲的事情有了转机,此时表情轻鬆愉悦了很多。 陆沉洲送顾清如离开疗养院后,出了大门,他询问道:“刚刚给钟首长的药……还有吗?” 顾清如摇摇头,看到陆沉洲眼底有些失望,又急忙补充道:“药丸没有了,但我可以配一些。” 她从白大褂口袋放著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刷刷写下家里地址:“三天后,你来这里取。“ 陆沉洲接过纸条,指尖碰到她微凉的皮肤,看见纸上的字写得工整娟秀。 —— 另一边,公安局內,经过一天一夜的审问,案件终於有了一些眉目。 几人被抓进监狱后,分开审问,稍加恐嚇后,公安就掌握了他们的身份信息。 那个矮胖子叫陈友发,是他们的组织者。 他给他们每人二十元钱,让他们抢劫顾清如。 至於为何是顾清如,陈友发咬死说是看她去银行,猜她身上有钱才会跟踪她。 对於这么明显的谎言,李公安冷笑一声。 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图纸,轻轻摊在桌上。 那是顾清如偷偷塞进瘦高个口袋的工厂供水系统图,右上角盖著鲜红的“绝密“印章。 “认识这个吗?“李公安的指尖在图纸上敲了敲,“三线建设重点工程的图纸,从王光林身上搜到的...若是你再不交代,这破坏三线建设的重罪可就是你主要承担了,要吃枪子的。“ 陈友发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太清楚这个罪名的分量了—— 去年厂里宣传栏还贴著公审大会的照片,几个“破坏分子“胸前掛著牌子,名字上打著鲜红的叉。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他突然崩溃地喊出声,“是张铁柱!他给了我两百块钱...“ “他说...说只要抢到钱...“陈友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图纸啊,公安同志!“ “顾清如家里的窃贼也你是安排的?” “也是……不是,是张铁柱让我找的人。我就想起赌场认识的这两个人,我给他们一人三十块,让他们去顾清如家里找钱。” “他们叫什么,家住哪里?” “公安同志,这我就不清楚了,在赌场见过,知道他们外號一个叫瘸子,一个叫刀子,我给他们一人三十块,他们就同意了。具体他们住在哪,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公安们到了矮胖子家附近蹲守,很快就看见了两个男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其中一个还有点瘸。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等李公安一声令下,三四名公安一拥而上。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公安按住了。 公安將两人銬住,扭送到了公安局。 听到动静,周围邻居都探出头来,见是公安抓人。 “出什么事情了,怎么来这么多公安?” “不知道,好像是去陈友发家里。” 陈老太的哭声从二楼传来,带著北方口音的哭腔在楼道里迴荡:“我的儿啊!叫你好好在厂里干活你不听!非要跟那些个二流子混...“ 哭喊声里夹杂著搪瓷盆摔在地上的脆响。 张铁柱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的身影刚出现在巷口,几个公安站了出来, “张铁柱同志。“李公安亮出证件, “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第15章 大嫂靠山倒了 顾清如在国营饭店吃了午饭回到家中,看见大哥大嫂和后妈小弟齐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和当初逼她下乡的架势一样。 她无视他们,转身准备上楼。 “顾清如!你给我站住!“ 大哥顾青卫一个箭步衝到顾清如身旁,身后跟著大嫂张红英。 两人一前一后堵住顾清如,眼神凶狠得像要活撕了她。 顾清如抬眸,唇角微勾:“大哥,火气这么大,不怕血压高?“ “少给我装蒜!“ “银行的存款呢?家里的金条、首饰呢?我的手錶还有那些钻石,你藏哪儿了?!“顾青卫猛地拍桌,震得茶盏叮噹响。 顾清如故作惊讶:“家里不是遭贼了吗?不是都被偷光了吗?“ “放屁!“??大嫂张红英尖声打断, “那小贼根本什么都没拿走!是你!是你把东西全藏起来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大嫂,你怎么知道贼没有拿到东西?说漏嘴了吧? 其实贼就是你找的吧? 怎么,没偷到东西,急了?“顾清如冷冷说道。 张红英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顾青卫。 顾青卫眯起眼,忽然一把拽住顾清如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顾清如,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天你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 “不然怎样?“?? 顾清如冷笑,“像举报爸那样,也举报我?“ 顾青卫瞳孔一缩,伸手又想打顾清如。 顾清如不会再让他打她,她反应比他更快,右手指尖握住银针扎入大哥手臂的穴道。 “啊!”顾青卫抱著手臂大喊一声。 张红英见状,上前连忙查看顾青卫的手臂,在旁尖声帮腔:“顾清如,你竟然敢伤害你大哥?父亲不在,长兄为父,他教训你是应该的。 倒是你,一个资本家小姐,藏著家里的財產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偷偷跑路?“ 顾清如不急不躁,“哼,我父亲还活著,还轮不到他来管我。 你怎么知道我想偷偷跑路,我知道了,这其实是你们的真实计划吧? 你们想逼我下乡,之后自己跑路对不对?” “你…”张红英吵不过顾清如,又被她说中心事,这时候只想抓顾清如的脸,但是又怕她的银针。 后母周淑芳瘫坐在沙发上,哭泣说道:“清如啊,要是你拿的,我也不全要,你还给我一半,不,三成也行啊。 你父亲眼看就要下放了,你弟弟才五岁,你就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话没说完,五岁岁的顾青松已经像头小狼崽似的冲了过来,抡起拳头就往顾清如身上捶:??“坏女人!让你欺负我娘!把钱还回来!“ 顾清如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要钱?你问大嫂要去!“ 她冷眼扫向站在一旁的大嫂张红英,??“刚才你可听清楚了,贼就是她找的。“ “叮咚……” 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打断了屋內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红英狠狠剜了顾清如一眼,转身去开门。 门一开,外头赫然站著两个哭天抹泪的妇女——她娘和大伯母! “娘,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张红英皱了皱眉。 “红英啊!青卫啊!“?? 大伯母一进门就扑向顾青卫,枯瘦的手指死死拽住他的袖口,??“你快救救铁柱吧! “ “对啊,青卫啊,你最有本事的了,你一定有办法。”顾青卫丈母娘说道。 屋內霎时乱成一团—— 后母的抽泣声戛然而止,一双泪眼滴溜溜地转著打量来人; 顾青松趁机挣脱顾清如的手,躲到母亲身后; 顾青卫被两个老妇人左右夹击,额头青筋暴起;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退到墙边,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大伯母,你先別慌,铁柱哥怎么了?”顾青卫扶住大伯母,这时候他对大伯母还是很恭敬的,他还指望这位堂兄多关照他。 他其实打心底里很看不起张红英一家,觉得他们没文化又粗俗,根本就配不上他。 可惜局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找工人家庭出身的张红英结婚,这样对他最有利。 好在,他娶了张红英之后,张红英的堂兄在红委会混得有模有样的。 他也跟著沾了不少光,在单位没有人敢欺负他。 大伯母忧心不已,她知道张红英在家都听顾青卫的,所以才直接求上了顾青卫。 “我家铁柱被公安抓走了……” “铁柱你知道他的,在家里横,出去可胆小的很。” “公安说是和什么入室行窃,破坏建设有关。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大伯母求你,你们点钱,去公安局先把人救出来行吗?” “什么?!“?? 大伯母每说一句,张红英心就往下更沉一分,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 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堂兄进去了,会不会牵扯到她? 顾青卫看著眼前的两个老太太,感觉头大,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请走。 他安慰两人道: “娘,大伯母,你们放心,堂兄的事情我知道了,应该没那么严重。” “青卫啊!“?? 张红英她娘拍著大腿哭嚎,??“现在公安说他是什么'抢劫团伙''破坏三线建设',要重判啊!“ 什么? 破坏三线建设? 堂兄究竟做了什么? 顾青卫听明白了,张铁柱很可能要完蛋了。 他可不能这时候和他扯上关係, 这可是重罪,参与进去那是有可能吃枪子的。 顾青卫摇摇头,“娘,大伯母,不是我不帮,你们也知道的,我家刚遭了贼,家里的钱財都被小偷偷了, 你们女婿我呢,也没什么大本事,我想帮也没办法啊。” 大伯母眼看著顾青卫一推四五六乾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了起来,“我不管,你们得救他,铁柱可是为了你们家的事才进去的!” 此话一出,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顾青卫感到头疼,他看看张红英,说道:“我头疼,这是你家的家事,你来处理吧。” 张红英嘴唇直哆嗦,“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拍门声—— “开门!公安局的!张红英在家吗?“ 张红英瞬间瘫软在地,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 顾清如整了整衣角,冲大哥微微一笑:“哥,看来……你得先处理家务事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 三名公安站在门外,和顾清如说明来意后,顾清如领著他们进了客厅, 中年公安展开一张盖著公章的纸:“顾青卫同志,张红英同志,你们涉嫌教唆抢劫行窃,破坏三线建设,请跟我们走一趟——“ 张红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16章 大哥大嫂被捕 顾青卫脸色铁青,一个箭步衝到公安面前:“冤枉啊!公安同志!我顾青卫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都是这个贱人!是她背著我乾的!“他猛地转身指向瘫软在地的张红英。 张红英的娘和大伯母在旁,看到公安来了很是害怕,待两人听明白了事情原委,顿时目露凶光。 “你这个丧门星!“ “让你害你堂兄!让你连累姑爷!“ 张红英娘一把揪住女儿的头髮,抡圆了胳膊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们老张家的脸都让你丟尽了!“ 大伯母也不甘示弱,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张红英身上抽。 张红英被打得抱头鼠窜,哭喊著求饶。 顾青卫见状,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公安一把按住肩膀:“顾青卫同志,请你配合调查。“ “我冤枉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顾青卫还在挣扎,声音却明显弱了几分。 为首的警官冷笑一声:“是不是冤枉,到局里说清楚。“ 说完一挥手,两名公安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顾青卫。 张红英也被从地上拽起来,脸上还留著鲜红的巴掌印。 两个老太还在她身边追打, “两位大婶,请不要影响我们办案,若是你们继续这样,就一起带走。” 公安一句话,两个老太顿时变成了鵪鶉。 大哥和大嫂被公安带走了。 公安一走,大嫂娘和大伯母对视一眼,想在顾家哭嚎一番,看能不能藉此事薅羊毛。 毕竟自家儿子是因为他们顾家才遭此大祸。 后母周淑芳直接拿个大扫把出来,將她们二人扫地出门了。 两人出了门后还继续骂骂咧咧,周淑芳在后面骂了一嗓子:“还不快滚!要不要我把你张家女儿做的好事和邻居们宣扬宣扬?” 两个老太太赶紧相互搀扶著离开了顾宅。 別看后母周淑芳面对两个老太太时凶悍泼辣,她转身面对顾清如,眼神却闪烁不定。 她看著顾清如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姑娘? 她承认,过去是她看走眼了。 周淑芳咽了咽唾沫,脸上挤出一丝討好的笑:“清如啊......“ 顾清如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著她,不喜不怒,却让周淑芳后背一凉。 周淑芳想到过去伙同顾青卫对顾清如做下的事情,心里不由地一紧,她赶紧带著青松回房间去了。 顾清如待在客厅,陷入沉思。 公安能这么快查到张铁柱身上,再牵扯上张红英和顾青卫,確实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她起身走向兄嫂的臥室,梳妆檯的暗格中那些精心准备的“罪证“用不上了。 偽造的日记本、英文资料、侨匯券存根...... 每一样都足以让兄嫂在牢里蹲上十年。 顾清如指尖轻点暗格,唇角微扬:“可惜了,这么好的棋子......“ 她原本打算等张铁柱被公安抓住,就举报兄嫂,没想到公安的效率这么高。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亲自动手。 之所以失窃报案时没有直接举报,是因为张铁柱还在。 他大小是个街道红委会的官,若是张铁柱在外活动,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他们三个都进去了,她才放心。 顾清如第一时间將夹层中的东西收入空间,又把大嫂藏起来的户口本找了出来。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將断亲书、逮捕通知抄件和自己的户口本塞进布包,出家门直奔街道红委会。 顾清如一到街道红委会,看见窗口办事员小李正在收拾文件,准备下班。 “同志!我大哥顾青卫犯罪,我痛心疾首! 这份断亲书我们早就签了,只是最近家里出事耽误了登报…… 求组织帮我紧急公示,我要和反动家庭彻底划清界限!“ 她快步上前,声音恰到好处的透露出焦急和哽咽。 说著,她递出了那份断亲书,同时,一包大前门悄悄地压在了断亲书后面。 小李本来已经收拾好,准备下班,皱了皱眉。 他伸手接过文件,指尖触到香菸的硬壳包装,眼神微微一动。 手一滑,那包烟就消失在了抽屉里。 “你这事得找王主任批!我带你去!“ 將断亲书还给顾清如,小李领著她上楼,示意她在王主任办公室外稍等。 他先进去,几秒后,门开了。 “你进去吧,王主任现在有时间。“ 顾清如一进门,就看见王主任坐在办公桌后,神色严肃。 “王主任,今天公安来家里,我才知道大哥大嫂涉及教唆行窃!他们已经被公安抓到公安局去了!” “王主任,这是我大哥藏的赃款,我一分不少上交组织!“ 顾清如从包里掏出900元现金,整齐地放在桌上, 王主任眉毛一挑,目光在钱上停留了一秒,又看向她。 900元相当於普通工人两年工资,是一笔足以引起重视的“政治献金“。 顾清如掏出那份断亲书,“王主任,这份断亲书我们早就签了,只是最近家里接连出事才耽误了登报…… 求组织帮我紧急公示,我要和反动家庭彻底划清界限!“ 王主任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终於开口: “小顾同志觉悟很高嘛!行,这事我给你特批,明天《解放日报》见报!“ 王主任將钱收好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写了一封立场坚定证明, “经查,顾清如同志主动揭发其兄顾青卫的犯罪行为,並申请登报断亲,立场坚定,符合革命要求。建议《解放日报》予以刊登。“ 写完以后,王主任拉开抽屉,取出公章盖了上去。 隨后王主任亲自打电话给报社,又去喊小李。 趁著这个空挡,顾清如撕下几张街道红委会白纸,“卡卡卡”公章盖好,收入空间。 坐著等了一会,王主任进来, “小李已经去把推荐信和断亲书送至报社,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要不是看在900元的份上,王主任可没这么好说话。 顾清如感激说道:“谢谢王主任!” 她继续哽咽补充道: “王主任…我还有个请求。 实不相瞒,我准备报名下乡,但怕因为家庭成分被卡住… 您能不能开个证明,说我是'主动揭发罪行'的先进青年?“ 说著,顾清如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露出两条大前门,將小布包慢慢推至桌角。 王主任瞄了一眼顾清如的大前门,心想已经收了900元了,再拿两条大前门……赚了。 开个证明而已,盖个章的事。 这丫头'大义灭亲',正好当典型宣传,对他的政绩也有好处。 “你能主动下乡,是好事啊。” 他拉开抽屉,把大前门扫了进去,然后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空白证明信,龙飞凤舞地写下《关於顾清如同志政治表现的证明》??。 “啪!“ 鲜红的公章重重盖下。 她双手接过证明,深深鞠躬: “谢谢组织培养!我一定继续提高觉悟!“ 转身时,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这张纸,就是她下乡翻身的通行证。 第17章 这姑娘思想觉悟高 次日一早,后母去报摊买了顾清如点名要的报纸放在餐桌上。 顾清如看到《解放日报》报纸头版右下角赫然印著: 《关於顾清如同志与家庭划清界限的声明》 她慢条斯理地喝著粥,指尖在报纸上轻轻一点,唇角微勾。 从今天起,顾青卫是顾青卫,她是她。 她折好报纸塞进布包,又检查了下包里的户口本和先进青年证,起身出门。 却发现张书瑶一身素净蓝布衫,眼眶通红,正站在顾家门口。 因著张书瑶的出现,顾清如发现周围邻居已经有不少在看热闹的。 看到顾清如出来,张书瑶眼睛一亮,立即哀求道: “清如姐,求你了,去公安局说句话吧!只要你能主动谅解,我父亲和你大哥就能轻判……” 张书瑶伸手想拉顾清如的袖子,却被冷冷避开。 顾清如面无表情:“若不是他们,我父亲怎么会被下放? 现在你让我去救他们? 有没有搞错啊?“ 张书瑶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她突然提高嗓门: “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大哥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哥啊!“ ——这一嗓子,直接把正在吃早饭还没上班的左邻右舍全引了出来。 弄堂口,几个端著饭碗的邻居凑过来,交头接耳: “哎哟,就是他们顾家哦!前脚儿子举报亲爹,后脚这姑娘把大哥送进局子!“ “嘖嘖,造孽啊……“ “听说这顾家丫头心狠著呢,连亲哥都往死里整!“ 张书瑶见有人撑腰,立刻哭得更悽惨: “清如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可你不能连亲大哥都不认啊!“ 张书瑶这一嗓子,明摆著要把顾清如钉死在“冷血无情的资本小姐“的耻辱柱上! 听著周围邻里的议论,顾清如眼底寒光一闪,瞬间看穿她的伎俩。 顾清如从包中抽出今日的《解放日报》,“唰“地抖开展示,声泪俱下: “顾青卫和你父亲张铁柱涉嫌抢劫、行窃以及破坏三线建设,是绝对的坏分子! 我和顾青卫早已断亲! 这是《解放日报》的公示!“ 她手指戳向报纸上鲜红的公章,声音拔高: “街道红委会都批准了!张书瑶,你难道要质疑组织的决定?!“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书瑶脸色“唰“地惨白。 顾清如趁势逼近一步,说话声音让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张书瑶,你是怎么顶替我的工作的? 要不要我宣传一下? 你那小学文化怎么能顶替我的医院名额? 我当初可是通过招考才进去的啊。“ 张书瑶浑身一抖,像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 “你、你胡说!“?? 她尖叫著后退。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没能继续念书。 她平时都假装自己是有知识的青年。 而父亲在城里,她却在农村长大,其实骨子里有很强的自卑心。 学歷低更是她的死穴,没想到被顾清如当眾揭短。 周围邻居都不傻。 “嘖嘖,还不就是仗著自己父亲在红委会的那点权力,逼著出身不好的人让出工作。真是……” “现在他父亲倒大霉了,也不知道工作要不要还给顾清如。” 张书瑶见周围邻居开始对她投射出鄙夷的目光,败下阵来,捂著脸落荒而逃。 顾清如拍拍双手,真是太容易对付了。 这在后世来说,就是典型的白莲一朵。 表面柔弱纯洁,內里一肚子坏水。 顾清如淡定地折好报纸收入挎包中,扫视一圈眾人,轻声道: “各位叔婶,我顾清如行的正坐的直,谁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我这可有红委会王主任给开具的先进青年证明。“ “那......哪里会啊。” 周围邻居訕笑著,端著碗各自回自己家去了。 顾清如揣著户口本先去了一趟银行,得赶紧把大嫂的钱给取出来。 一共是3375.42块,到手。 包里一共两本存摺,还有一本是后母的,后母的存摺里有二万三千六百元块。 这么大额的钱若是直接在银行取,一准被人举报。 她递过存摺和户口本,对柜员说,“同志,我取2000元,作为父亲劳改农场生活费。” 老柜员推了推眼镜,瞥见存摺上“周淑芳“的名字,突然压低声音: “劳改家属取款要街道证明,你有吗?“ 顾清如从包里取出盖有公章的《生活补助批准书》, 这是昨天在王主任办公室“窃”来的,內容则是顾清如自己写的。 有了街道证明,很快她就取了2000元钱出来。 顾清如见老柜员態度和善,並未因她劳改家属的身份而刁难。 她將存摺轻轻推向前,声音清润:“同志劳驾,我想再兑换些工业金条。“ 老柜员扶了扶老镜,从柜檯下取出价目表:“工业金条现价九十元一两,每人限兑二十两。不过...“他顿了顿,“也需要街道开的证明。“ “有的。“顾清如从包里拿出工业用金申请证明。 老柜员接过证明仔细核对,站起身。 不多时,他递给二十两黄澄澄的工业金条。 如此一番操作,存摺里还有19800元。 她收好钱和存摺,朝著公安局走去。 顾清如一到公安局,迎面就碰上了老熟人陈公安。 陈公安见她来了,眼前一亮,隨即走上前来:“顾同志,你大哥的案子现在正在审查阶段,按规定不能探视。“ “我不是来探视的。“ “我是来办理分户手续的。“ 陈公安愣了一下,隨即会意地点点头,也是,如今她大哥都被抓了,肯定要赶紧撇清关係。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陈公安领著她往户籍科走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陈公安和户籍科办事员打了一声招呼,那名办事员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对著户籍科的同志郑重其事地说:“同志,我大哥犯了严重错误,作为革命群眾,我必须和他划清界限! 请求组织批准我单独立户,这样我才能更好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思想!“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几个办事员都抬起头来,目光中带著几分讚许。 这姑娘思想觉悟高啊! 有了陈公安的关照,顾清如很快就拿到了自己单独的户口本。 看著户口本上的鲜红钢印,她突然想起前世那个被大哥逼迫无奈下乡的自己,那个死在牛棚的自己。 重活一世,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被逼的小可怜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户口本放进布包, 这一世,她终於把命运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 第18章 换工作 顾清如换好户口本,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大学好友,林小曼家。 筒子楼里,林小曼正坐在床边发呆,清秀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戴著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刚哭过。 因为这副样子没法工作,她才早退回家了。 “小曼在吗?我是清如。” “清如,你怎么来了?”林小曼很是意外,匆忙起身来开门。 两人医科大学同学,关係很好,可惜后来清如父亲帮她办了休学,两人渐渐见得少了。 但即使如此,林小曼还经常拿课堂的笔记和书给顾清如。 前世顾清如被大哥大嫂逼著下乡,无暇顾及林小曼,两人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但顾清如下乡后,收到过一笔二十元钱的匯款,署名是“曼”。 这二十元钱对於当时艰难处境的顾清如无异於雪中送炭。 林小曼很热情地將顾清如迎进家中。 “你坐一会,我去给你倒水。” “小曼別忙了,现在你家没人,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顾清如拉住林小曼的手。 却发现她的手变得粗糙了很多,触手有很多薄薄的老茧。 林小曼缩回手,笑了笑:“我的手是不是粗了很多? 没办法,父亲托人给我找的机械厂车间的工作,每天我要接触很多机械零件,还要干体力活。所以才…… 对了,?你父亲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若是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每个月工资我都攒著呢。” 林小曼以为顾清如今天是来求助的。 顾清如没回答,目光落在餐桌上摊开的《机械厂工作调动申请表》上,眼神一冷。 “这是陈明祥让你签的?” 林小曼咬了咬唇,低声道:“他说……只要我把岗位让给他弟弟,结婚后就给我调去后勤,不用再下车间。清如,你会不会因此瞧不起我,觉得我怕吃苦受累?” 顾清如胸口发闷。 前世,林小曼就是信了这番鬼话,傻傻地签了字。 结果没多久,她父亲因曾经留洋背景被审查,陈明祥翻脸不认人,利用手中权力,不仅没將工作还给林小曼,还迅速撇清关係。 失去工作的林小曼,街道办强制她下乡。 被分配到最穷的山村,因长得清秀,被村里的二赖子盯上,强行“处对象”。 她反抗逃跑,却被抓回,最终跳河自杀…… “小曼,这个工作不合適,可以想办法调换。 但是你要记住,男人是靠不住的,工作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林小曼苦笑:“你不知道,从我上班以后,就整天被车间领导和同事整,我快待不下去了。 要不是陈明祥时不时的关照…… 可惜弟弟才九岁,至少要七年才能接我的班,我……我是实在熬不下去了。” 顾清如知道,陈明祥p的关照! 他是机械厂小领导,从小曼一进工厂,就盯上她了。 就是看准林小曼家人丁单薄,没有背景,好拿捏。 若是陈明祥真的关照,车间领导和同事怎么敢抱团欺负小曼? 他的手段一目了然,背地里让林小曼领导和同事难为她,他则出面装好人,让林小曼依赖他,离不开他。 小曼才十九岁,再稍微加一些甜言蜜语哄骗,一份工作、甚至少女的清白就被骗到手了。 “我把我的工作转给你如何?医院后勤负档案管理,这个工作你完全可以胜任。”顾清如打断了小曼的话。 “什么?清如,那怎么行,你没有工作怎么行?” “我准备报名下乡了。” “清如,你...你要下乡?“林小曼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是...“ “小曼,“顾清如轻轻按住她的手,声音坚定而温柔,“我父亲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最近消息就会下来,我与其在这里被动等待被清算,不如主动出击。下乡对我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林小曼咬著下唇,眼镜后的眼睛泛起水光:“可是乡下农活又脏又累,你...“ “没事,我会想办法。你听我说。 之前红委会领导逼我让出工作给他女儿,如今他犯罪入狱了,转工作这件事情还在审核中,有可操作的空间。” “我都打听好了,医院负责人事的高科长家的小儿子今年高中毕业,正愁分配,他正四处替他儿子张罗工作。 我去和他谈,由他出面运作,把我的工作转给你,而你的机械厂岗位则给高科长儿子。 这样,高科长承了你的情,让他出面去敲打一下陈明祥,我想陈明祥不敢再多纠缠你。 他更不敢难为高科长的儿子。 到时候,你申请个医院宿舍,就可以彻底避开他的纠缠。” 听完林小曼的眼神都亮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对陈明祥有感激但是並不是男女之情,只不过在她想要提出拒绝的时候,车间就传出了他们处对象的风声了。 这时候,男女关係可是严肃的很,她没办法解释清楚,只能这样含糊著。 眼看著两家都要说亲了,林小曼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看著顾清如,两眼亮晶晶,以前怎么没发现清如这么有本事呢。 “小曼,你把陈明祥的详细信息,家庭住址,家庭成员,所有你掌握的信息写在纸上给我,我有用。” 顾清如和林小曼说好,看看时间不早,她的家人要回来了,就先离开了。 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高科长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高科长接了电话,以为顾清如是来催入职手续的,便说道:“今天是周一,李书记那边上午都在开会,我正准备让他们把张书瑶档案送过去……什么?不用送了?” “嗯,高科长,这件事真是麻烦您了,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您下午有时间吗?我再去找您一趟,说一下这个工作的事情。” “行,下午三点钟你来吧。” 掛了电话,高科长开始在心里反覆思量。 他算是听明白了,顾清如不想转工作。 之前跟著她一起来的,是她大嫂,看样子是她家里逼著她转的工作。现在档案还没送上去,理论上,这还是顾清如的工作。 若是不转给张书瑶,若是顾清如要下乡,这个工作就会空出来,那他儿子,会不会有机会? 现在高中生马上要毕业面临分配,这时候城里一个工作空出来,那可是要抢破头的。 高科长想到这里很心动,他拉开抽屉,数了数放在里面的钱票。 离下午三点还有时间,他得赶紧回家凑钱。 第19 收拾渣男 下午,医院人事科,高科长办公室。 看见顾清如进来,高科长格外热情地起身倒茶, “小顾啊,来来,喝水。“ 他脸上的皱纹堆出和善的弧度。 “高主任,我工作的事情麻烦您了。” 今天来,是有件事我得向您匯报。“顾清如接过茶缸, “张书瑶的父亲昨天被公安局带走了。“ “什么?因为什么罪名?“高科长完全没预料到转个工作会涉及到刑事案件,有些吃惊。 “盗窃、抢劫,还涉及破坏三线建设。“ “之前让她顶替我的工作,只怕政治审查不能过了。“ “哎呀!“ “幸亏上次你们来办手续是周五,李书记忙。转岗材料还在我抽屉里呢。“ “你看,章都没盖。要是再迟一点,我就要送上去了,那可就犯错误了。“ 他拉开铁皮柜,牛皮纸袋的封口还別著回形针, “真是不好意思,高科长。”顾清如道歉。 高科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下,说道:“小顾啊,咱们也算共事过一段时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 顾清如看高科长突然一副掏心窝子的举动,知道机会来了。 “高科长,不瞒您讲,家里出了这些事情,我准备下乡。” 高科长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时候避避风头,是聪明人的做法。那我就和你直说了,我小儿子今年高中毕业,正愁分配呢。若是你这工作空出来……” “高科长,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就是因为工作这件事情来找您的。” “我的大学同学林小曼,现在在机械厂车间工作,但她一个女孩子,实在做不惯车间的活。 听说我要下乡,她想顶替我的工作,她的车间岗位就空出来了,我就想到您了。” 高科长眼睛一亮,机械厂车间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正適合他那喜欢整天捣鼓机械的儿子。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有一点,顾清如的医院岗位若按市场价格,少说也得三四千,而这车间岗位,可就没这么值钱了。 三、四千块,可真不是一般家庭能一下子拿得出来的。 但是这么好的事情,顾清如为什么要送到他这? 他可不信天上掉馅饼那一套。 “你们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高科长,是这样的,我想报名下乡边疆,做卫生员需要推荐信,您看可以给我开一份吗?” 高科长点点头,小顾工作期间认真负责,没有犯什么错,开介绍信在他的权责范围內,也就盖个章的事情,完全可以。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情得麻烦您。林小曼被生產科的一个小领导纠缠,到处散播他们处对象的谣言。若您能......敲打敲打......” 说完,顾清如从挎包掏出那张陈明祥的信息资料递了过去。 高科长接过那张纸看了起来。 陈明祥,贫农出身,不过是靠著巴结领导在机械厂混了个小领导职位。 高科长秒懂,看来这个叫林小曼的姑娘在机械厂遇到了无赖,待不下去。 没办法才和顾清如换工作,而顾清如要下乡,这份工作才空出来。 他们是想藉助他的人脉关係,彻底解决这个无赖。 顾清如如实將这些事情相告,高科长反倒放下心来。 “明早八点,“高科长將资料锁进抽屉, “你给我来个电话。 若合適,咱们就去把工作手续转了。 你朋友那边,我会按照市场价格补给她钱,这份工作可得给我留著啊。“ “那是自然,谢谢高科长。” 顾清如明白高科长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的用意,他也是老江湖,肯定得亲自去打听一下这个陈明祥的家底。 即使是这样,这换工作这件事也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所以第二天清晨,顾清如和林小曼在医院门口和高科长通完电话,就带著林小曼进去办转岗手续了。 林小曼的手指在签字时微微发抖。 昨天她还因为工作受气在家想不开,准备签了协议將工作让给陈明祥弟弟,但是也失去了主动权。 没想到今天就得到了一份医院后勤的工作。 所以林小曼一直晕乎乎的。 “高科长,小曼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啊?” “下午我亲自將她的材料交上去,没问题明天就可以来上班。”高科长笑眯眯说道。 顾清如也如愿拿到了医院开具盖有公章的推荐信。 隨后,林小曼、高科长和他儿子三人一起去机械厂办理转工作的事情。 能在军区医院做到人事科主任,高科长人脉关係还是很广的。 到了机械厂,生產科主任老远就迎了出来。 “高主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热情地握住高科长的手。 “老李啊,带孩子办个入职手续。这是我媳妇娘家侄女,她有出息,考来我们医院工作了,她的工作就让我小儿子先顶上了。“高科长笑著拍了拍儿子的背,少年立刻挺直腰板。 生產科主任点点头,这时候可不能说买卖工作,都是亲属之间相互顶替。他更不去追究林小曼究竟是不是高科长侄女。 在生產科主任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办完了转工作手续。 出来后,高科长脚步一顿。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陈明祥正缩著脖子往这边张望,见他们看过来,立刻別过脸假装看墙上的公告。 那就是......?“高科长低声问。 林小曼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轻轻点头。 高科长冷笑一声,偏头对老李耳语几句。 老李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拍了拍高科长的肩。 当天下午,厂区喇叭正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时,一则通知突然插了进来: “原生產三组副组长陈明祥同志,因作风问题,即日起调任锅炉房司炉工......“ 车间里顿时炸开锅。 锅炉房里面热气朝天,司炉工可不是什么好工作。 那是出身不好的人才做的事情。 “陈明祥一定是得罪人了,从生產领导调到司炉工啊,嘖嘖……” “上个月他还在食堂拍桌子,说年底肯定能升主任呢!“ “你们记不记得他总吹嘘自己'上面有人'?这下可好,直接'有人'到锅炉房去了!“ “我说什么来著?那小子迟早要栽跟头!“ “快看!“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只见陈明祥正拖著工具箱往门口走,那张总是油光满面的脸此刻灰败得像抹了炉灰。 他经过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仿佛他带著什么传染病似的。 “活该!“包装组的小赵突然啐了一口,“上个月我妹子来送饭,这王八蛋还动手动脚......“ 甚至有人听说,前天陈明祥还拍著胸脯说,林小曼的岗位早晚是他弟弟的。 “干活了干活了!“车间主任突然敲著铁板走进来,但嘴角分明带著笑,“某些人吶,这就是现世报!“ 第20 陆沉洲来了 趁著林小曼他们去办手续,顾清如去了趟国营红旗饭店。 饭店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手里攥著铝製饭盒和搪瓷缸。 顾清如拎著两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铁皮饭盒,安静地站在队伍末尾。 轮到顾清如时,窗口里的胖师傅头也不抬:“要啥??” 她递过饭盒和票证: “10根油条、2碗豆浆,10个肉包,分开装。” 胖师傅皱眉抬头——这年头,普通人一次买两三根油条顶天了。 “同志,我要下乡,买了带在路上和同学一起吃的。”顾清如赶紧解释。 “知识分子下乡??”胖师傅压低声音,顺手多塞了1根油条,“路上吃。” 顾清如点头致谢,把滚烫的豆浆倒进饭盒,油条和包子用油纸包好,塞进帆布包最里层。 空间她已经实验过了,饭菜放进去再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所以这几天她要抓紧时间换著地方多买些饭菜。 买完早点,估摸著时间差不多,顾清如走回医院,在门口就看见了戴眼镜的文静姑娘。 “小曼,怎么样,手续办好了?” “嗯,清如,办好了。我能去你家一趟吗?有点事情。” 两人一起回到顾家。 “清如,这是高科长给我的两千块钱和票据,你收著吧。我家里还凑了一些粮票、油票和布票,都给你。” 顾清如看著林小曼递过来的钱和票,两千块钱——厚厚一沓大团结,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下面压著一大叠粮票、油票、布票,还有几张的工业券。 其实,在她看来,上辈子的“二十块钱”就已经值她这份工作了。 看到顾清如迟疑,林小曼脸色有些发红,慌忙解释道:“我知道,这些远远不能抵你的工作的价值,我的车间工作换了你的医院后勤,是我占你便宜了。 你放心,等我上班以后,我会慢慢还给你……” 顾清如收下了钱和票,“这些就够了,小曼,这么多票你都给了我,你们家这个月粮食够吗?” 林小曼看顾清如收下了钱和票,鬆了一口气,“家里还有,你放心。我父母知道这个消息,都很感激你。” 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他们一直不赞成我和陈明祥......“ “小曼,你值得更好的人,以后换了工作了,可別再被像陈明祥那样的贱男轻易拐走……”顾清如不得不提前点她。 话未说完,林小曼突然张开双臂,给了顾清如一个结实的拥抱。 顾清如猝不及防,这个拥抱很短,但顾清如分明感觉到——林小曼的胸腔在剧烈起伏,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又快又重。 “我知道,清如......“ “多亏了你。下乡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你写信!“ 林小曼没有说的是,在顾清如来家里之前,她总被噩梦中惊醒,梦见: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陈家明冷笑:“你的岗位归我弟了!” 她不知为何下了乡,村里二赖子拽著她的头髮,殴打,肆意践踏…… 梦见冰冷的河水,河面上飘著自己的红色围巾…… 河水刺骨冰凉,她却再也看不见阳光,父母和弟弟…… 而这些噩梦却在她转完工作后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一身轻鬆,再也没有因为夜半时分因为这些噩梦惊醒。 这些话,林小曼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怕被说宣扬封建迷信。 她只能通过这一个拥抱表达。 顾清如没有说的是,当初就在张书瑶的档案里做了手脚,暗示她有海外关係。 届时,自己会写匿名信给高科长,这样张书瑶档案审核不过关,一样拿不到工作。 两人依依不捨道別后,顾清如送林小曼出门。 送林小曼到院门口时,顾清如忽然瞥见一抹黑色身影立在巷口的槐树下。 陆沉洲身穿便服,但是仍然看出来背脊笔挺如松。 “陆营长,您来了,快请进来。” “打扰了。“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目光扫过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林小曼,“顾同志,我来取药。“ 林小曼立刻识趣地走了。 客厅里,陆沉洲一坐下,那张旧沙发顿时显得逼仄。 他两条长腿微微分开,长裤绷出紧绷的线条,双手搭在膝上——是个隨时能暴起制敌的姿势。 顾清如给他递茶时,注意到他虎口处有新添的擦伤。 “抱歉提前到访。不知……” “陆营长,请稍坐,我去给您拿药。” 顾清如转身进里屋,从空间取出羊脂玉药瓶。 这是她这几日连夜在空间炮製的药丸,里面装有六十粒雪蛤三七丸。 “这个药让钟首长每日早晚各吞服一粒,这是一个月的份例。若是咳血加重,可舌下含服两粒。” 陆沉洲接过药瓶,道谢。 递药的瞬间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领口残留的火药味,近到看见他冷峻眉宇间藏著一丝疲惫。 她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出任务,是昼夜兼程赶来的。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取药,还有一件事情钟首长让我告诉你。” 一听是钟首长的指示,顾清如立刻坐的端正,仔细聆听的架势。 “你父亲下放农场確定了,边疆阿拉尔农场,三日后押送。 那里有抗寒种试验田,你父亲会负责温室组。” 一听到这个消息,顾清如心里的大石鬆了下来, “谢谢您。“她鼻尖发酸,却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也替我谢谢钟伯伯。“ 陆沉洲呼吸一滯。 她笑起来时,左颊有个若隱若现的梨涡。 “押送前……我能见父亲一面吗?家属可以去探望吗?” 陆沉洲拉回思绪,“按规定,不可以。除非沪市红委会特批。” 顾清如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成功挤出笑容。 陆沉洲看著顾清如的表情,破例说道:“你有什么要带的,可以帮你转交。” “真的吗?“ 顾清如转身藉助五斗柜的遮掩,从空间取出一个包袱,“这里面是我准备的一件衣,一套换洗衣物以及洗漱用品。油纸包里是炒麵粉。若是能带给父亲……” 陆沉洲起身,打断顾清如的话:“我会想办法。“ 接过包袱后,陆沉洲转身离去。 “陆营长!“顾清如追到院门口,“之前两次您帮了我,还有这次,我不知怎么报答,至少让我请你吃个饭行吗?”她挽留道。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下次。“ 下回见,也许就是在边疆了。 陆沉洲大步流星的离去。 顾清如看著陆沉洲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內心一阵欣喜,父亲去了新疆农场,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接下来她可以报名下乡了。 这一世父女命运的轨跡,终於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第21章 天降机遇 陆沉洲走后,顾清如收拾好东西,去延安东路上的市红委会上山下乡工作组报名。 布包里装著户口本,还揣上了先进青年证和医院后勤开具的推荐信。 转过延安东路街角,顾清如发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音。 只见人群围成了一个圈,窃窃私语著: “这男的突然昏倒了!口吐白沫!” “是不是得马上送医院啊?” 顾清如脚步一顿。 透过人缝,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嘴角溢著白沫。 这是典型的癲癇发作。 若是不紧急救治,很可能窒息而亡。 一个身穿草绿色军装的年轻男子蹲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喊著:“李干事!李干事!” 人命关天,顾清如没犹豫,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大家让开!他需要空气!”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冷静。 围观的人下意识退后几步。 她迅速蹲下,从口袋里抽出手帕,三两下捲成条,塞进男人牙间。 “同志,帮忙按住他的肩膀!” 小兵愣了一下,隨即照做。 顾清如利落地將男人侧翻,清理他口腔里的分泌物,隨后拇指重重按压他虎口的合谷穴。 一下,两下…… 男人的抽搐渐渐平缓,青紫的脸色也褪去几分。 终於,他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 “李干事!你醒了?”?一旁的小兵如释重负。 “醒了,那男人醒了,没事了。” “看不出来,这个女同志还真有两下子。” 顾清如鬆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见地上的男子有好转,她起身离开。 小兵专注地盯著李干事,並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顾清如直奔上山下乡工作组。 到了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一个戴著套袖的中年妇女正低头织毛衣,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 “什么事?” “同志你好,我来諮询一下下乡的事情。” 中年妇女快速舞动毛衣针的手势突然停了, 她抬头眼睛一亮,像是终於等来了今天的业绩指標。 迅速拉开抽屉,抽出一沓表格,语气热络起来: “坐吧!叫什么?哪一届的?户口带了吗?” 顾清如把户口本递过去。 “65届毕业的,顾清如。” “65届?” 顾清如解释道:“我在医院后勤工作了一年,听说边疆缺医,我有医疗基础,愿扎根边疆”。” 中年妇女的嘴角微妙地撇了一下,像是听多了这种漂亮话。 “哦?这么说来,你也是想报名卫生员岗位?” “对。”??顾清如听了这话心里一沉,她知道卫生员岗位难得,但是没想到这么抢手。 顾清如从包里拿出先进青年证明和医院推荐信。 对方接过去,却没翻开,只是隨手搁在一边,翻开顾清如的户口本后,手指顿在户口页上,眉毛挑得老高,眼神从热情变成了审视。 她低头翻找档案册,语气变得冷淡: “卫生员岗位很少,基本没有了。” 空气凝滯了几秒。 中年妇女看著顾清如,眼神复杂,语气却公事公办: “这样吧,你先填个普通知青申请表,有消息再通知你。” 她推过来一张表格,??《自愿上山下乡登记表》?,最下面的分配意向栏里,??“卫生员”三个字被钢笔划掉了,只剩“服从组织安排”?。 顾清如盯著那张表,没动。 她知道,若是直接填了这个表,以她的家庭成份,等待她的可能就是北大荒的矿洞,或者云南的橡胶林。 就在顾清如大脑飞速运转之际, “同志,是你?!”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顾清如回头,只见刚才那个满头大汗的小兵正搀扶著男人走进来。 “太好了,李干事,刚才就是这个女同志救了你!” 顾清如下意识站起身,目光与那个刚刚甦醒的男人对上。 李卫东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声音低沉有些虚弱:“小张和我说了,刚才情况紧急,多亏你救了我。” 顾清如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当时的情况需要立即处理,我只是恰好懂得些急救常识。“ 她顿了顿,又谨慎地补充道:“您现在感觉如何?最好再休息片刻。“ “你懂急救?” “只是在医院后勤工作,见过一些……” 出于谨慎,顾清如没有透露过多自己懂医的事情。 “这是兵团招工组的李组长!“ 刚才还一脸公事公办的中年妇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了拉顾清如的臂膀。 顾清如心头一跳,刚才还一脸公事公办的中年妇女,这时候突然上前来来提点她,说明眼前的男子有决定卫生员岗位的职权。 並且,这女人表面在帮她,实际也是在李干事面前表现。 话音刚落,中年妇女朝著礼李卫东,语气里带著几分討好: “李干事,您身体有没有事,要不要到旁边办公室休息一下?” 李干事摆摆手,小兵端来倒好的白开水。 中年妇女接著回报导:“这位小同志刚来,她想报名边疆卫生员。只是……您也知道,现在卫生员岗位空缺不多了,还有很多干部子弟和烈士家属在……“ 顾清如心头一紧,敏锐地捕捉到中年妇女话中的试探。 她看见李卫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扫视。 “干部子弟?烈士家属?“ “我只看真本事。“他转向顾清如,目光如炬:“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如。“她轻声答道。 李卫东点点头:“把她的材料拿来我看看。“ 李卫东看完推荐信这些材料后,目光在顾清如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 “你想去兵团当卫生员?“ 顾清如点点头,她赶紧抓住机会:“我在医院后勤工作了一年,听说边疆缺医,我有医疗基础,愿终身扎根边疆”。” “只是我家庭成分不好……怕拖累组织。“ 第22章 报名后黑市清理物资 李卫东靠在椅背上,脸色仍带著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慑人。 他扶著桌子,抬手制止了要搀扶他的小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治病救人不论出身!“ “我看得出,你比那些只会喊口號的强。“ “李干事,您该休息...“中年妇女刚要劝阻,就被李卫东抬手打断。 “小同志,刚才...你急救时...“ “为什么...先解我风纪扣?“ 顾清如微微前倾,確保他能听清:“您刚才的症状容易呕吐,保持呼吸道通畅比军容重要。“ 李干事眼底闪过讚赏。 他冲中年妇女招手,耳语几句,那妇女转头看看顾清如,点点头。 小兵扶著李干事去休息了。 顾清如再次坐下来,这次,中年妇女改变了態度。 她重新拿了一张《自愿上山下乡登记表》?递给顾清如,表中最下面的分配意向栏里,??勾选了“卫生员”。 顾清如接过表后,愉快的填写了这张表。 没想到街上救人,这么巧,救了负责兵团招生的李干事,不然,这卫生员职位估计希望渺茫了。 填完表后,中年妇女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报名新疆的知青可以领八十块钱,包括50元安家费,20元服装费,10元路途补助,你確认一下,然后在这里签个字。” 顾清如拆开信封,里面崭新的纸幣整齐叠放——八张“大团结”?,外加一些零散的票券。 她低头签字。 “这个月提交申请,审批需要一个月,估计六月份你会收到录用通知。 通知上会標明去新疆的知青列车班次。 去新疆的列车由沪市红委会统一组织,出发前一天会发放乘车证,到时你凭户口本来这里领取。” 办完手续,顾清如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从布包里掏出一大把大白兔奶塞给中年妇女, “同志,刚才多谢您帮忙。“ 她將奶轻轻推过去,声音温软, “这些给家里孩子甜甜嘴。“ 中年妇女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她左右张望,见办公室里没旁人,这才飞快地將奶拢进袖口。 “你这丫头...倒是会来事。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李干事,这岗位你还真拿不到,刚才真不是我为难你,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卫生员岗位。卫生员家属每个月还能多领2斤油票呢。“ 说著,她弯腰从柜底摸出个小红布包,掀开露出一枚铜质徽章——五角星环绕麦穗,正中刻著“建设边疆”四个字。 “这是去年剩下的纪念章,给你一个。” 她將徽章別在顾清如的衣领上。 顾清如低头看著胸前这枚徽章,铜色在蓝布衣领上格外醒目。 告別上山下乡工作组大姐后,顾清如觉得是时候该处理一下空间物资了。 不然十平米的小空间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还要囤去边疆的物资,使用起来实在不方便。 如今她和父亲確定去边疆,那几张船票是用不上了。 这时候船票拿到黑市上可是抢手货。 后母的存摺,她不敢再冒险去银行取了,金额太大惹人注意,万一被有心人举报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大哥收集的美金外幣,她去边疆也用不上,还不如和船票一起换成手錶、菸酒这些硬通货实用。 珠宝古董瓷器这些可以放在空间保存,但是美金、香江幣和存摺,这些得在下乡前全部换成金条、稀缺物资才行。 距离开放还要十年,若是钱就这么放著,只会白白贬值。 並且,这些东西价值高,都只能在沪市的黑市消化掉。 沪市有钱人多,黑市交易量大数额高,她的东西拿出来不至於太惹人注意。 若是拿去新疆黑市,可就太惹眼了。 她想到了老周头。 老周头,姓周,从十几岁就在顾家服务,从小跑腿做到大管家。 一直在顾家服务了五十多年。 直到前几年运动起来了,顾父察觉不对,老周头年纪也大了,父亲给了他一大笔养老金,他就回家颐养天年了。 他负责顾府家里的採买,顾清如知道他在黑市上是有些门路的。 他人脉深厚,能联繫到可靠的黑市中间人,避免她直接交易暴露身份。 顾清如脚步匆匆地穿过沪市老巷,朝著老周头家的方向走去。 西南里胡同的老砖墙斑驳潮湿,墙角青苔蔓延, 胡同深处,灰砖小院门扉紧闭。 她叩了几下门。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老周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周叔,是我,我来看您了。” “大……” 老周头的眼睛瞪得滚圆,意识到不对改了口,隨即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一把將她拽进院子。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老爷……?”老周头压低声音说道。 “还是叫我顾同志吧,可別大小姐了,这是您爱吃的桂藕。”??顾清如笑了笑,从布包里拿出一包油纸裹著的桂藕,递过去。 老周头接过,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油纸,嘆了口气。 “父亲的事情定了,去新疆农场,我也刚刚报名去新疆下乡,到时候能就近照顾一些。” 老周头的手顿了一下, “这,这么远,边疆那里可穷的很。您和老爷,你们哪受得住这个罪啊, 您……决定了? 都是我这身子骨老了,老了不中用,不然我得陪著老爷一起去。” 顾清如点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决定了。周叔你可別这么说,这么说我父亲就犯错误了。” 老周头赶紧捂住了嘴,四处看看。 顾清如“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老周头还是这么可爱。 “小姐,你又逗我。” “我这有几张凤凰票,你能联繫到吃凤凰肉的人吗?” 顾清如说的是黑话。 话音刚落,老周头严肃起来,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锐利,声音压得很低: “大小姐是准备要清理置换一些物资?这件事交给我。 我老了,如今黑市的门路都在我儿子手里。 不过你放心,他做事靠谱。就算折进去,也绝不会有半句不该说的。” 顾清如握住老周头的手:“周叔,若是风声太紧,这件事寧可作罢。 不急於这一时。我现在手上的票够我和父亲生活的了。” 老周头点点头,朝里屋喊去:“周坤,过来这屋。” 阴影里应声走出个精瘦青年,左颊有道蜈蚣似的疤。 “爹,顾小姐。” 周坤顾清如有印象,以前来过家里接老周头。 顾清如看看老周头,便將船票信息、存摺数额以及美金和港幣的数额告诉了周坤。 周坤听了数额后,陷入沉思, “如此数额大的交易,得加上多重保险才行。” “三手交易,再加两道中间人。交易钱货不见面。” “就照你说的办。“ “顾小姐具体要换什么?“周坤压低声音, “金条、盘尼西林、手錶,全国粮票、永久车票、工业券这些。” 周坤点点头,“存摺兑换金条的话,黑市270元一两,还得剥层皮,抽一成。。” 不愧是黑市,银行官价才90元。 “拿去都兑了吧,存摺留五千块吧,给顾青松他们母子当生活费。” “其他的,你都帮我兑成金条。” “好,两天后还是这个时间,在这里交货。” 第23章 送后母去扫旱厕 在等候黑市交易的时候,大哥和大嫂的判决消息下来了。 顾青卫为自保,把所有罪责推给张红英,但公安已经掌握两人合谋的证据,谁都跑不掉。 张红英和顾青卫的“勾结坏分子“的罪名,下放西北农场改造十年。 知道大哥大嫂的下场后,后母很是忐忑了一段时间。 顾清如回到家中,周淑芳迎了上来,“清如回来了,要马上吃饭吗?” 顾清如摆摆手,“不著急,周姨,你和青松先坐下吧,我们聊聊。” 周淑芳拽著儿子衣袖坐下,两人只敢挨著沙发边缘。 周淑芳搓著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清如,是有你父亲的消息了吗?“ 顾清如將布包放在沙发上,声音平静:“父亲下放边疆农场,我也报名下乡支援边疆建设了。大哥大嫂你也知道了,要下放西北农场。“ 周淑芳脸色骤变:“你也要走,那、那这房子...“ “这房子是父亲名下的,你们守不住,我在也守不住。“顾清如直视继母的眼睛, “我已经和街道办谈妥,房子租给街道办做集体宿舍,每月租金十五元。 十五元租金我不拿,给你们当生活费。 你们留一间偏房住,青松可以继续在附近上学。“ 周淑芳一听就急了:“十五块?这哪够我们娘俩活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你爸走前可是留了钱的!“ 顾清如冷笑,“那个钱你还敢提,若是我拿去街道红委会,你知道你会被下放农场吗?” 周淑芳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瞬间老实了,因为这时候有巨额存摺就是原罪。 她不甘心啊!前些天听说有个资本家小姐去银行取钱,转头就被判了六年。 可她实在缺钱,咬咬牙还是带著私藏的一万多存摺去了银行。 结果刚把存摺递进窗口,街道办的王主任就带著人冲了进来。 “周淑芳同志,我们接到群眾举报,怀疑你涉嫌投机倒把!“ 王主任一把夺过存摺,“这钱,得先由组织保管审查!“ 周淑芳眼前一黑,差点瘫在地上。 她还不死心,当晚就摸去了黑市。 结果被人用假票子骗走最后一点私房钱,还差点被举报。 “那、那青松总是你亲弟弟...“她嘴唇发抖,做著最后的挣扎。 顾清如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有二十块钱和十五斤粮票,是给青松的抚养费。以后我每月会寄这么多来,但有一个条件。“ 周淑芳眼睛一亮:“什么条件?“ “这些钱必须用在青松身上,我会让街道办定期检查,你休想拿一分走,另外…… 我刚听说,王主任特別照顾你,安排你清理公共旱厕。” 周淑芳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 那些粪坑...那些蛆虫... 更重要的是,她做这个,周围邻居会怎么看她?...... 顾清如眼神锐利,“若让我知道你动什么歪心思...“ 她拉开布包,露出里面厚厚一叠检举材料:“这些足够送你去劳改农场陪父亲了。“ 周淑芬面如土色,终於彻底服软:“我、我答应你...“ 顾清如转身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后母去银行是她举报的,街道办王主任是她提前通知的,扫厕所的活也是她託付王主任安排的。 以后还会定期检查周淑芳的帐目。 她还给了邻居“热心大妈”张婶一笔钱盯著后母,她稍微偷懒就会被告发。 至於布包里的“检举材料“,不过是些旧报纸——但对付这个欺软怕硬的继母,已经足够了。 对於爱面子又虚荣的后母,干著掏大粪的活还要被邻居指指点点,这比杀了她还难受,顾清如心里暗爽。 至於钱,顾清如之所以没有一次给她,是因为怕她拿了钱跑路。 若是她跑路了,顾青松只能被送去福利院。 这是顾清如不愿意看见的,虽说和这个弟弟没有太多感情,但是还是有血脉的。 顾清如用每月三十五钱,吊著后母,让她动不了其它歪心思,只能留下来好好养育顾青松。 至於顾青松长大是不是棵歪脖子树,那跟她顾清如无关。 顾清如回臥室梳妆打扮一番,易容成了一个普通的小伙子。 压低帽子,从后门出去了,朝著老周头家走。 今晚是和周坤约定好的交易时间。 到了院门口,顾清如见左右没人,拿出一个大麻袋,扣响院门,三长两短,这是提前约好的暗號。 周坤探出头来,顾清如粗著嗓子道:“表哥,我来给周叔送点乡下特產嘞。” 周坤热情说道:“哎呀,是郭表弟啊,好久不见了,快进来。” 伸手接过地上的麻袋。 进了院门,在房间坐下后,周坤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找好吃凤凰肉的中间人了,六只全要,愿意用这个数换。” 周坤比划了一下,顾清如看懂了,三根大黄鱼、30支盘尼西林外加一块梅手錶交易。 至於那些美金和香江幣对方也想要,但是拿不出这么多金条,对方想用二十根金条、四十根小黄鱼、梅手錶10块、1000斤全国粮票和部分古董珠宝交易。 至於存摺,可以兑换四根大黄鱼加一根小黄鱼。 顾清如点点头,將布包里的六张船票和存摺取出,又指了指地上的麻袋—— “美金和香江幣都在里面,点一点?” 周坤咧嘴一笑,摆摆手:“自家人,信得过。” 但他还是蹲下身,掀开麻袋一角,手指在钞票堆里拨了拨,確认无误后,重新扎紧袋口。 “今晚就交货。” 周坤压低声音,“对方是南洋回来的侨商,急著送人出去,不会节外生枝。” 顾清如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思索片刻:“你去交货,还是我跟著?” 周坤摇头:“你別露面,这年头,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临时起意黑吃黑?” 顾清如坚持道:“交易时对方拿的珠宝我要验货,我扮成男装没事的。” 见顾清如坚持,周坤没再拒绝。 他从床板下摸出个铁盒,掀开盖子,里面躺著三根黄澄澄的金条,在煤油灯下泛著冷光。 “这是买家下的定金,先给你。” 周坤推过铁盒,“剩下的,一会去取。交易地点在城隍庙后巷的废弃茶仓。” 顾清如接过铁盒,指腹在金条上摩挲了一下——沉甸甸的,成色很足。 “行。” 她点头,仍然不放心叮嘱道:“一会行事以你为主,但是真遇到事情了还是人命重要,货丟了就丟了。” 周坤咧嘴一笑:“我办事,你放心。” 周坤背著麻袋在前,顾清如在后,两人脚步沉稳地穿过城隍庙后巷。 天色已暗,巷子里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出斑驳的砖墙和堆积的杂物。 他走到废弃茶仓门口,左右扫了一眼,確认无人跟踪,这才推开半掩的铁门。 “砰!” 门刚合上,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著是一声厉喝—— “站住!干什么的?!” 第24章 下乡前处理財產 周坤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见三个红袖章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在他脸上。 “两位同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 为首的瘦高个眯著眼,目光在他背上的麻袋上扫了一圈。 周坤咧嘴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恭敬地递过去: “几位同志辛苦了,抽根烟?” 瘦高个没接,冷冷道:??“少来这套!包里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周坤嘆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是给家里老人带的药,怕潮,不好打开啊。” “少废话!”?? 另一个红袖章不耐烦地上前,伸手就要扯麻袋。 周坤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袋口,苦著脸道: “同志,真不能开!我家老爷子得了癆病,这药是托人从乡下捎来的偏方,见了风就不灵了……” 红袖章们一听“癆病”,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周坤趁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不瞒几位,这病传染,街道办都知道我家情况,特意批了条子让我夜里来取药,就是怕白天嚇著人。” 他说著,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盖著模糊的红章—— 其实是前几年街道发的“防疫通知”,但夜里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內容。 红袖章们面面相覷,瘦高个犹豫了一下,最终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別在街上逗留!” 周坤连连点头,冲顾清如示意,背著麻袋快步离开。 转过巷角,他立刻闪进一条岔路,確认无人跟踪后,这才鬆了口气。 “刚才好险,还好我有准备。” 顾清如点点头,刚才若是对方执意要检查,她就冒险將美金收入空间之中。 这些外匯可是属於严重高压线,若是被发现,两人得吃枪子。 她执意要一同前来,不是信不过周坤,而是为了增加安全保障。 周坤按照约定,將麻袋放在茶仓角落的破木箱下,顺手摸走了对方留在箱底的布包—— 里面正是剩下的金条和药品。 离开交易地点,周坤带著顾清如穿进巷子,躲在暗处。 掀开布包,周坤检查了一下金条上的印记和之前给的定金金条对得上,没有被掉包。 他让顾清如快速清点,他则负责望风。 顾清如检查了一下布包里面一共:?二十四根大黄鱼、四十根小黄鱼,三十支盘尼西林、十一块梅表,全国粮票,还有些翠绿的首饰。一样不少。 珠宝她看了一下,卖家没有参假,三对清末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手鐲,五个名家篆刻田黄石印章,金丝楠木佛珠一串,五枚枚羊脂玉扳指,?一副鎏金累丝头面。 这些宝贝现在看来不值钱,这笔交易是她亏了。 但是顾清如知道十几二十年以后,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顾清如美滋滋地將布包塞进自己的挎包里,实际收入了空间。 周坤在前带路。 他绕路离开,確保没人跟踪后,才返回小院。 回到小院后,周坤反手閂上门,从墙角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蓝布包袱。 他蹲在煤油灯下,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皮,包袱皮解开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著药香散出来。 “顾小姐,您要的药,我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周坤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包袱上轻轻一划,露出几样精心偽装过的药品。 顾清如俯身查看,煤油灯的光在她睫毛下晃出一小片阴影。 ——印著?[沪市牌爽身粉]?的铁皮盒子里,装的却是云南白药。 ——高锰酸钾片混在消毒泡腾片里,两种药片形状相似,只是高锰酸钾的边缘更锋利些。 ——贴著?“润喉”?標籤的玻璃瓶里,实则装著磺胺嘧啶。瓶底的塞得严严实实,药片晃动时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周坤甚至特意选了上海食品厂的旧標籤,边角还故意撕破了一点,像是从供销社柜檯顺来的残次品。 ——包袱最底下压著十几板安乃近,药片排得整整齐齐,铝箔边缘用火柴烫过,封得死死的,防止受潮。 ——旁边是几盒上海產的?“龙虎牌”清凉油,铁盒上的老虎图案已经磨得发亮,看上去像是“旧货”。 顾清如很满意,周坤做事很细心周到。 周坤又取出一个存摺, “顾小姐,周淑芳名下的存摺钱已经全部取出,现在还剩三千元存在了我的名下,您隨时可以去取。” “不必了。“顾清如没接,反而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想托你每月寄二十块钱,还有十五斤全国粮票给我继母周淑芳的。“ “钱就从这上面扣,存在你名下操作方便。若是之后数额有变化或是大额临时支出,我就给你发电报。” 老周头的烟杆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 周坤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三千块在66年可是普通工人一生的积蓄,父亲这是在提醒自己。 “您放心。“周坤把纸条折好塞进衣服內袋,“每月五號一准寄到。什么时候不需要寄钱了您隨时来找我拿。“ 顾清如从挎包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跟小黄鱼,厚厚一叠全国粮票,最边上还躺著两支盘尼西林。 “这是......“ 顾清如將小布包递给周坤,“这是劳你跑腿的辛苦费。“ 老周头猛地站起来:“使不得!“ 老人烟杆指著儿子,“小畜生敢收顾小姐的东西,我打断他的腿!“ “爹!“周坤哭笑不得,连忙把小布包推了回去,“买家给的佣金够多了,再说顾家对咱们有恩......“ 见周坤父子俩执意不收,顾清如才作罢。 “周叔,我今天来还有事情麻烦您。” 她又取出个牛皮信封,倒出七八张泛黄的地契, “我在东四有间铺子,鼓楼那边还有处院子......“ “下乡后,边疆距离沪市千里之遥,我不在只怕护不住这些房產。 想託付你们代为照管。” 周坤眼睛忍不住往地契上瞟——好傢伙,光东四那铺面现在至少值万把块! “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了。“老周头喘匀气,突然把儿子往前一推,“让坤子给你管著!“ 周坤差点咬到舌头。 没等他推辞,父亲已经一瘸一拐进屋,转眼拿著笔墨出来:“白纸黑字立字据,房租全部归顾小姐,將来等大小姐回来再转给大小姐。“ 顾清如望著老周头佝僂的背影,眼圈忽然红了。 “周叔,若是立字据,七成房租归我,还有三成给坤子哥作为管理费用,这样我才签。” 老周头还要推辞,顾清如已经在字条上写清楚了条款:房子全部转到周坤名下,由他代为出租收租,房租三成作为周坤的管理费用。 若是將来政策鬆动,再转回到顾清如名下。 顾清如和周坤签好字,按了手印,顾清如收好字据,將房屋地契房契交给了周坤。 周坤仔细一一清点,查看地址。 顾清如飞快从小布包里取出那两支盘尼西林塞给老周头:“周叔,这个您留著......“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院。 周坤看见父亲的手在发抖。 这年头青霉素比黄金还金贵,黑市上能换三转一响。 第25章 下乡前大採购 清晨,街上的高音喇叭正播放著《大海航行靠舵手》,激昂的旋律混著红袖章们整齐的口號声。 顾清如低头避让,將衣领上的“建设边疆”纪念徽章扶正,快步拐进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商店。 清理完空间的几大箱物品后,她要採购下乡物资了。 第一站先到百货公司。 她快步走向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商店。 这里曾是顾家最常光顾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无產阶级的购物天堂”。 推开百货公司的玻璃门,柜檯后的售货员正懒洋洋的织毛衣,竹针在毛线间翻飞,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同志,你好。我报名下乡边疆,来买些日用品。” 顾清如走到日用品柜檯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正的清单。 售货员大姐这才抬眼,目光在徽章上停留了一瞬,手里的毛衣针朝墙上泛黄的价目表指了指:“都在上头了,自己看。” “大姐,我看您这柜檯摆得真整齐,比別的百货公司强多了。” 顾清如语气温软。 大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那是,我都在这干十年了,我们这儿可是沪市標杆。” “难怪呢!我听说第一百货的售货员眼光最好,东西也全。” 大姐终於放下毛衣,掸了掸袖口並不存在的灰:“你要买什么?” “卫生纸、卫生带、洗衣粉、肥皂。” 顾清如递上清单。 大姐扫了一眼:“卫生纸限购五卷,洗衣粉限购2袋,肥皂2块,要票。卫生带两条,也要票。” 顾清如嘆了口气,语气诚恳:“好的,都买。家里给攒了些票,到了边疆,怕是连票都没处使……还是咱们沪市好,什么都有。” “那是,我们这儿可是全国供应最全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柜檯下拿出几卷卫生纸,“你要普通纸还是『灯塔牌』的?灯塔的厚实,边疆风大,普通纸一吹就破。” 顾清如眼睛一亮:“大姐您真懂!就要灯塔牌的。” 大姐利落地包好东西,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卫生纸一毛五;卫生带八毛,工业券三张;蜂香皂三毛六一块,一张肥皂票;白猫洗衣粉两毛八一袋。一共三块六毛三,八张票。” 顾清如数出钱和票,又压低声音:“大姐,边疆蚊虫多,风又燥,我想带些露水和雪膏,和知青同志们一起用……” 大姐抬头看她,顾清如適时补了一句:“我是卫生员,得给大家备著点。” 这时候知青买露水和雪膏会被认为是资本主义风气,所以她得找些合理的藉口。 “卫生员?”大姐眼睛一亮,重新打量她,“技术岗啊!不错。” 她转身从柜檯最下层摸出两瓶六神露水,玻璃瓶上还贴著“处理品”標籤,“这瓶口有点瑕疵,但东西是好的,便宜两毛给你。” 顾清如感激地点头,付了钱又从兜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悄悄推过去:“大姐,您真是帮大忙了。” 大姐飞快地將扫进袖口,脸上笑意更浓:“等著,我再带你去看看別的。” 她领著顾清如绕到后面的?“內部柜檯”?,指著几盒標著“残次品”的友谊雪膏:“铁盒磕了个角,不影响用,五毛一盒,不要券。” “都要了,谢谢大姐。要不是您,还真买不到这么好又便宜的东西。” 顾清如小嘴倍甜,加上奶攻势,大姐顿时觉得和顾清如特別投缘。 更何况,大姐也不傻,眼前这小姑娘能选上新疆卫生员,那家里得是干部子弟或是烈士家属。 “小黄,你帮我盯一下,我妹子下乡做卫生员,我带她去买点东西。”当下,她喊了另一个售货员帮忙看柜檯,领著顾清如去採买。 “去边疆,你可得多带些劳保手套和厚鞋,一会到了柜檯那里大姐来说,你就在旁边看著就行。” 张大姐扯了扯顾清如的袖口, 顾清如立刻会意,將辫子往耳后別了別,眉眼低垂著跟在张大姐身后。 劳保柜檯的小李正登记库存,抬头看见张大姐:“哟,张姐!今儿带新人来认门“ “小李啊,我妹妹要去边疆当卫生员。我带她来买些东西。” “她可是主动报名去新疆支边的!“说著朝顾清如使了个眼色。 顾清如適时露出羞涩的微笑,从挎包里掏出两粒话梅推过去:“李同志辛苦了。“ “张大姐,您妹妹这么有出息!有本事!是这个!”小李接过,竖起了大拇指。 “那什么,我带她来你这看看劳保鞋、手套。” “劳保鞋要37码的,手套要五双。” 小李从货架里取出一双厚底鞋和一个纸箱,纸箱里堆满了手套。 “鞋12块,两张工业券,手套四毛八一双,要劳保券。” “自己挑,大小不管。“ 顾清如仔细挑了两双小的,三双大的,掏了钱。 张大姐突然咳嗽一声。 小李挠挠头,突然压低声音:“后仓还有两条处理品羊毛毯,染厂把藏青染成墨黑了,但羊毛是实打实的...“ 他比划了个“八“的手势,“內部价。“ 顾清如眼睫微动, “要,有狗皮帽子吗?” “二十八一顶,处理的,要啊?” 顾清如点点头。 五分钟后,她拎著捆好的鞋、帽子、手套和两条黑色羊毛毯和张大姐离开了劳保柜檯。 “小顾同志,手电筒和电池可不能不带,乡下天黑的早,用得著。” 顾清如眼眶微红:“张大姐,要不是您提醒,我真想不到这些……家里没老人指点,我什么都不懂。“ 这话一出,张大姐心里更篤定了—— 这姑娘准是烈士遗孤,父母怕是早些年就…… 她鼻头一酸,嗓门不由大了三分:“走!大姐再带你去五金柜檯!“ 第26章 1966採购清单 顾清如跟在张大姐身后,绕过拥挤的人群,直接从侧边进了五金柜檯。 售货员小刘正用砂纸打磨生锈的扳手,见张大姐过来:“张姐!您来了?“ “给我妹子配个结实的手电筒!”张大姐嗓门洪亮,“要那种摔不坏的!” 小刘会意,蹲下身从柜檯最底层掏出个铁皮手电筒,外壳漆著“军工特供”四个小字。 顾清如正要掏钱,张大姐突然按住她:“等等!“ 她转头瞪眼,“小刘,上次钢厂老李头买的防水布还有剩吧?“ 十分钟后,顾清如的网兜里多了: 虎头牌手电筒、六节天鹅牌电池和十尺防水塑料布?。 “这塑料布用来铺床底下防潮,裁两块还能当雨披。“张大姐得意的传授经验。 “哇,张大姐,你懂的真多!”顾清如真心实意地点讚。 “呵呵,也是你们知青来买的多,我才知道的。”张大姐压低声音, “一会到了布料柜檯,有劳动部和白布,你选劳动布做被子,白布娇气,洗三水就破了!“ 顾清如点头如捣蒜:“要不是大姐,我肯定选白布了!” “妹子,你听大姐的没错!” “嗯~~~!” 在张大姐的“特殊关照”下,顾清如用十二尺布票买到了十二尺半的劳动布,还获赠一个针线包。 在“麻专柜”,她又用十斤票换到了十一斤,外加两双羊毛袜。 最后,她还以处理价格收了很多百货公司內部產品。 有微瑕疵但不影响使用的牙膏牙刷1套;边角有磕碰的搪瓷盆1个;掉漆的搪瓷饭盒1个,破了一角的羊绒衫羊绒裤,处理的雨衣雨鞋雨披多个。 採买完后,张大姐帮顾清如把东西捆成行军背包的样式,拿到了百货公司后门的梧桐树下, “放这就行?你家人来帮你拿?”张大姐问。 “是的,大姐,这个您一定收下。刚才麻烦你了。“ 顾清如掏出个手帕包,里头是六颗大白兔奶和一盒蛤蜊油。 蛤蜊油在供销社可是抢手货。 张大姐推辞一番后还是笑眯眯地收了下来:“傻丫头,蛤蜊油留著自己用……“ “下次来找我,姐给你留处理品军用水壶。“ “好嘞,谢谢张姐~~!”顾清如笑得甜滋滋的。 张大姐挺直腰板回到柜檯,今天她可是帮了“有出息的妹子“,够在百货柜檯吹半年了! 看张姐走了,顾清如左右看看,確认没人注意后,將半人高的包袱收入空间。 顾清如捏著手里所剩不多的票证,快步走向街角的红星供销社。 灰扑扑的门脸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標语已经褪色,门口排著长队,几个挎著菜篮的大娘正踮脚张望柜檯里的动静。 她没去正门排队,而是绕到侧边的小窗口——那里贴著“凭票兑换处“的纸条,窗沿被无数双手磨得发亮。 “为人民服务,劳驾称几斤战略储备、粗盐和食用油。“顾清如將票据从窗口缝隙塞进去,特意將知青办发放的票据放在了前面。 窗內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一个沙哑的男声嘟囔:“白两斤票,菜油一斤票,粗盐半斤票……边疆知青?“ “是,去新疆支边。“ “同志,新疆那边缺物资,您看能不能……”顾清如回答道。 说著,她悄悄递进去两枚毛主席像章——这玩意儿在黑市能换三斤粮票。 窗內的手指一顿,像章瞬间消失。 片刻后,窗口推出: 两斤绵白?、半斤粗盐分別用旧练习本纸包成两个三角包, 一斤菜籽油?装在回收的葡萄玻璃瓶里,瓶塞是揉皱的报纸, 一小包红?用红纸裹著,这是用毛主席像章换的。 “同志,你这固体酱油有吗?”顾清如又递过去一些钱票,三毛加两张工业券。 “等著。“里面传来撕纸的声音。 片刻后,三块用褐色蜡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固体酱油被推了出来。 顾清如迅速把东西塞进帆布包,转身时撞见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男人。 “同志,要全国粮票吗?一比三换。“ 顾清如摇摇头快步离开,这年头,便衣最喜欢蹲供销社门口抓倒卖粮票的。 拐过两条街,?顾清如戴著口罩和帽子,走进了南京东路的国营第一饭店。 这是沪市少数仍供应优质餐点的场所,主要服务外宾和高级干部。 “同志,五份红烧肉,五份米饭。”她將皱巴巴的沪市粮票、肉票和钱推到柜檯。 梳著革命头的女服务员皱眉:“一次最多买一份!要单位证明!” 顾清如早有准备,从挎包里摸出一张盖蓝章的纸条:“我们厂红委会接待兄弟单位同志……这是介绍信。” 服务员接过纸条,狐疑地打量她,顾清如镇定补充:“我是帮刘主任带的,他爱人就在你们区红委会……” “刘主任的爱人?”她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哪个刘主任?” 顾清如心跳微滯,但面上不显:“区红委会的刘主任。” 还好来前,功课做的详细,没有露出破绽。 听到领导名號,服务员犹豫了,最终把铝勺往盆里重重一敲:“下不为例!自己拿搪瓷缸来装!” 不一会,红烧肉做好了,五个搪瓷缸整齐排列,每个里面都是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顾清如镇定地將它们拿起来,趁人不注意时,?瞬间存入空间。 走出饭店时,她的手心全是汗,但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掌控感。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如通过周坤的关係,用一根小黄鱼买到了: 五罐午餐肉、两罐炼乳和一大块巧克力;一斤腊肠、一只酱鸭;鸡蛋一百个,一桶奶粉和两斤大白兔奶。 干海带五斤,虾皮两斤,这可是好东西,可以补充盐分。 笋乾、香菇、木耳、梅乾菜这些下饭乾货各买了五斤。 竹编手工製品买了一些竹篮、竹筐、木桶,用来装乾货,还要了一团麻绳。 调味品又补充了盐两斤、固体酱油十块,红十斤。 就在顾清如忙著採购物资的时候, 另一边,她的卫生员申请被卡住了! 第 27章 空间升级了 顾清如的申请书送上去后,流程卡在了政委那里。 办公室里的掛钟咔嗒作响,政委赵志国戴著老镜,手指在顾清如的政审表上敲了敲,眉头紧锁: “这个同志的出身做卫生员……是不是不合適?” 他抬眼看向刘卫东,语气里带著审视。 刘卫东站在桌前,神色平静。 “赵政委,您知道的,边疆现在缺医少药,需要技术人才。” “十几日前,就是这位同志给我做的急救,不然站在师父您眼前的可就不是我了。” 赵政委听后一改严肃,面部线条柔软了许多。 “卫东啊……”他嘆了口气,语气里透出长辈的无奈,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风向,她父亲那件事,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 刘卫东没接话,只是从內兜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 赵政委瞪他一眼,却还是接了,就著徒弟凑上来的火柴点燃。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烟雾繚绕中,墙上的主席像显得模糊起来。 “这位同志我看行,有急救技术,是边疆需要的。” 他拿起钢笔,在顾清如的政审表上添了一行备註: “该同志急救技术过硬,可改造使用。” “下不为例。”最终赵政委拉开抽屉,钢印重重按在申请表上。 却在落款处偏了半分—— 这是他们师徒间的老暗號,意味著“有人盯著,自己小心”。 另一边,顾清如还在如火如荼的准备著去下乡的物资。 凌晨六点的国营菜市场,顾清如排在队伍后面。 想要买瘦肉,凌晨三四点就得来排队了。 售货员的铁鉤在案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递上肉票和知青证明:“猪板油,三斤。” 张一刀瞥了眼证明,突然压低声音:“知青啊?给你搭两根筒子骨,不算票。” “谢谢同志!”骨头和肥肉被报纸裹著塞进了网兜。 猪板油顾清如买回去炼油的,因为猪肉拌饭贼香! 顾清如拎著沉甸甸的猪板油和筒子骨刚拐进弄堂,就看见邮政局的绿色自行车停在她家门前。 邮递员小张正往门缝里塞通知单。 “同志,有你的信!“小张抹了把汗,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收到签个字。“ 她接过那封盖著“边疆建设兵团“红戳的信,打开看后心彻底放了下来。 同志:经组织审查批准,录取你为我兵团第七师卫生队卫生员(非干部编制)。请於1966年6月15日前,持本通知及户口迁移证至xx办事处报到。 信上还增补著一列手写批註:“6月20日统一乘军列进疆“。 由於顾清如將顾家老宅半捐半租给了街道红委会王主任,他大手一挥就给顾清如开了绿灯,很快办好了介绍信,和户口迁移手续。 “小顾同志,户口迁移手续我让小刘帮你跑。到时候办好了你来拿就行。” “边疆条件艰苦,你觉悟高啊,抓紧时间多置办点行李。” “你家房子的租户下个月才搬进来,你多住几天没关係。“ “谢谢王主任。” 接下来的日子,顾清如像一只忙碌的蚂蚁,穿梭在供销社、百货公司、国营饭店和家之间。 距离出发去新疆还有一个月,她必须抓紧时间囤货。 在外面採买好背著挎包回家后,顾清如反锁房门,闪身进入空间。 让顾清如欣喜的是,从她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的空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十平米的药堂,如今竟扩展成了一处一百多平的院子。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药堂终於恢復了本来面貌,一套桌椅、一个药柜。 推开药堂边上的木门,后面是一个青砖铺就的天井內院,院角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甘甜。 正对药堂的是三间屋子:一间宽敞的屋子作为储藏室、一间带土灶的厨房,还有一间带抽水马桶的洗手间,这在七十年代简直是奢侈。 尤其是洗手间,让顾清如欣喜不已,她是真的接受不了旱厕啊。 打开储藏室,三面墙都是实木货架,分门別类地码放著顾清如囤的物资—— 第一个货架是粮食储备:触手可及的地方整齐排列著二十多个陶罐,里面装著大米、麵粉、玉米面,还有咸肉、火腿和乾菜。 十几个小陶罐贴著红纸標籤,分別写著“盐“、““、“油“、“酱油“、“醋“。 几个竹筒里满满当当放著两百个鸡蛋,十斤猪排骨、五只老母鸡。 竹篮里是各种乾货、梅乾菜、香菇、海带等等。 最上层则用红绸布包著家里的古董首饰和几本家传医书,暂时用不上,但绝不能丟。 第二个货架是药品物资: 顾清如从黑市淘来的西药:安乃近、云南白药、消炎粉、纱布、酒精,盘尼西林。外科用品:手术刀片2把,油纸裹著、羊肠线、绷带、注射器等。 一排货架装著自製药品,有虎骨药酒,治风湿的;紫草膏,专门治冻疮;避瘟散,雄黄和苍朮,粉末包,野外可以防蛇虫。 上层则放著金条、地契、古董珠宝之类的。 第三个货架是日用品和熟食:最显眼的是两摞崭新的搪瓷缸,白底蓝边,印著“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这是她通过街道办的张大姐,用两条“大前门“香菸换来的內部供应品。 每个缸子都严严实实地盖著铝製饭盒盖,里面存著从国营饭店“囤“来的硬菜: 红烧肉10份——国营饭店大厨的绝活,每周限量供应两次,还是和老周头他们一起去买,才囤了这么多。肥瘦相间的五肉浸在琥珀色的酱汁里,凝结的猪油像一层保护膜; 红烧鱼30份——草鱼斩成段,鱼皮煎得金黄,汤汁里飘著葱姜; 肉末豆腐20份——嫩豆腐上铺著炒香的肉臊,还撒了胡椒粉; 时令素菜各20份:醋溜白菜酸香扑鼻、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相间…… 旁边几个大號玻璃罐是周坤从製药厂顺来的,原本装试剂,现在塞满白面馒头、卷和肉包,每个都用油纸隔开,防止粘连。 顾清如摸了摸最边上那个缸子—— 这是今早刚从饭店端回来的烧茄子,紫亮的茄块裹著酱汁,还带著锅气。 下面货架装著顾清如囤的1床厚被、厚袄、厚鞋、狗皮帽子、羊毛毯子1床。 还有一床厚被、羊毛毯和厚袄鞋帽都给父亲寄去了。 看著这些物资,顾清如觉得自己在空间生活一年都没问题。 院外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哭闹: “妈!我也要吃白面!“ 街道喇叭正在广播:“广大知青要发扬艰苦奋斗精神,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 天井內院的青石桌上,摆著刚从国营饭店端回来的烧茄子——紫亮的茄块裹著浓稠酱汁,蒜末炸得金黄,还冒著丝丝热气。 顾清如轻笑一声,从搪瓷缸夹出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丝缕分明。 她从玻璃罐里取出一个暄软的白面馒头,掰开蘸了蘸红烧肉肉汁,咬下去的瞬间,猪油混著酱油香在舌尖炸开。 明天,就要乘火车去边疆了!今天先补一补。 第28章 乘火车 天刚蒙蒙亮,火车站已挤满了送行的家属。 顾清如独自站在队伍里,编著两根麻辫,衣著蓝布衫。 她背著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手里提著父亲用过的旧皮箱—— 皮箱边角已经磨得泛白,正中有个铜锁。 在拿到火车票以后,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林小曼红著眼眶在家中硬塞给她一包大白兔奶:“你、你到了就写信……”; 老周头再三保证说一定会好好给她看好房產; 后母牵著弟弟在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依依不捨送別。 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顾清如都不关心。 绿皮车厢里瀰漫著汗臭和煤烟味,六张硬木板凳围著小桌板。 顾清如捏著车票挤到靠窗位置,这可是她用一包大前门换到的靠窗票。 就在顾清如整理行李的时候,其他座位的乘客也提著行李,陆陆续续的上了车。 顾清如正把皮箱塞进座位底下,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张志强站在过道里,手里拎著个军用挎包,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身上穿著时下最流行的草绿色军装,领口別著钢笔。 此人早已被顾清如忘到了脑后。 顾清如从悠久冗杂的记忆中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这个人。 张志强,顾清如小时候邻居,曾经爱慕顾清如。 沪市製药厂领导之子,加上两人同一所学校,两人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经歷。 后来运动来了,张志强父亲混成了製药厂红委会副会长,而顾清如家则一落千丈,张志强主动避嫌,不再联繫。 这个人,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这种人没什么不好,也是人之常情,顾清如不怪他。 但是也不想和他再產生任何一丝一缕的联繫。 “顾…清如,你也去边疆下乡?” 顾清如点点头,將帆布包抱在怀里,不愿意搭理张志强。 “同志,借过一下。“ 一个清冷的女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张志强这才注意到自己挡了路,连忙侧身让开。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清秀的姑娘,她將行李和网兜放在行李架上,坐在了顾清如对面靠窗的位置。 她坐下来后,看到顾清如,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顾清如敏锐的察觉到了。 紧接著,一个扛著被包袱的女生坐在了清秀姑娘旁边,那个女生指节粗大,看上去像是经常干农活的。 “同志,你坐这里?“ 顾清如转头,看见一个穿格子罩衫的姑娘正冲她笑,嘴角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標准。 这人从印著“奖“字的帆布包里掏出搪瓷水杯,放在餐桌上, “我叫周红梅。我的位置在你旁边,我容易晕车,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啊?“周红梅还没落座,就开了口。 顾清如看看周红梅的位置,此时走道的位置被一个男生占据,顾清如可不能忍受七天六晚夹在两个陌生人中间。 再说,自己这个位置可是用一包烟换的,凭什么她轻飘飘一句话,自己就要让? 她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也晕车。你看看有没有別的同志愿不愿意吧?” 周红梅被拒绝,明显脸上有些不悦,她看向对面靠窗的清秀女生,却见对方低著头捧著书看了起来。 压根不给她一个眼神。 周红梅气鼓鼓的嘟著小嘴坐了下来。 出发前她就让家里找人换票,可惜没能换成。 还是个夹在中间的位置,接下来这趟火车要走七天六夜,可怎么熬啊。 周红梅气愤的將搪瓷缸“哐”一声放在桌板上。 顾清如可不理她,她爱砸她的搪瓷缸是她的事情,砸坏了也算她的。 陆陆续续,六个位置都坐满后。 顾清如余光看见张志强已经坐在了斜对面过道的位置。 火车汽笛鸣起,列车缓缓开动。 他假装专注地整理挎包,可顾清如分明看见,他的目光每隔几秒就要往自己这边扫过。 隔壁包厢传来阵阵笑声,几个知青已经打成一片,正高声谈论著边疆的风光。 而他们这个包厢里,却安静得只剩下火车轮轨的“哐当“声。 “那个...“之前背著被的姑娘清了清嗓子, “火车还要走七天六晚,不如咱们认识一下?说不定將来分到一个连队呢。“ 她抬起一张晒得黝黑的脸,“我叫陶翠兰,沪市郊区来的。“ 话音未落,周红梅就迫不及待地接上:“好啊好啊!我叫周红梅,纺织厂子弟中学的。“ 张志强整了整军装领子,声音刻意压低显得稳重:“张志强,沪市製药厂子弟。“说这话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顾清如,又迅速移开。 “林知南。“清冷的声线从角落传来。 那个一直低头看书的姑娘终於抬起头,顾清如这才看清她的长相—— 瓷白的脸上嵌著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医学院附属中学。“ 林知南在听到张志强是沪市製药厂子弟时,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轮到顾清如时,她感觉六道目光同时刺了过来。“顾清如,“她顿了顿,“第七中学。“ 最后是那个一直沉默的小伙子。 他军帽下的捲髮倔强地翘著,声音沙哑:“徐晓阳,第三中学。“ 六个人算是相互认识了,气氛没有那么尷尬了。 陶翠兰继续引领著话题说道:“听说兵团冬天能到零下四十度呢。“ “我带了五斤,准备絮件厚袄子。“ 周红梅突然笑出声:“带多土啊!我爸托关係给我买了件军大衣,正宗部队后勤部的。“ 她羡慕的看看张志强的军装,“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陶翠兰脸色一僵。 话题就冷了下来。 周红梅见没人接话,撇撇嘴,拿起搪瓷缸去灌热水去了。 她灌好水回来,汽笛长鸣,车身猛地一晃。 周红梅“哎呀”一声,搪瓷缸里的水朝顾清如倾倒—— “小心!“顾清如早有防备,她一边惊呼著“帮忙“扶缸子,右手小指却精准勾住缸把暗劲一挑。 剩余半缸水划出优美弧线,全数泼在周红梅的帆布包上。 “我的包!“周红梅尖叫著去检查包包,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著帆布包上的水渍。 “你、你...“她手指指著顾清如, “你分明是故意的!“ 顾清如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周同志这话说的,明明是火车顛簸,我好心帮你扶住搪瓷缸呢。“ 她说著,还特意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说是不是?“ 陶翠兰低著头,肩膀可疑地抖了抖。 林知南则乾脆利落地翻了一页书,嘴角微微上扬。 张志强假装咳嗽,把脸转向窗外,但顾清如分明看到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你们!“周红梅气得直跺脚, “都是一伙的!“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帕擦拭,却不小心带出了几样东西——一包“大前门“香菸,一叠崭新的粮票,还有一盒雪膏。 这些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哟,“陶翠兰小声嘀咕,“不是说'知青下乡艰苦朴素'吗?“ 周红梅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慌慌张张地蹲下去捡,却不小心碰翻了搪瓷缸,空缸子“咣当“一声滚到过道上,引来隔壁包厢的探头张望。 顾清如体贴地弯腰帮她捡起雪膏,在递还时轻声说:“周同志,火车上要保管好自己的物品,若是被当成'资產阶级做派'可就不好了。“ 第29章 重生者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林知南低头翻著书,目光却透过额前碎发的缝隙,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对面座位的人。 ——不对劲。 前世这趟火车上,对面坐著的应该是个齐耳短髮的小姑娘,说自己是“被分到卫生所当卫生员”。 当时车上的知青都很羡慕她。 因为普通兵团知青每月是30斤粮食,大部分是粗粮,罕见荤腥。 而卫生员享受“技术岗“补助,每月多5斤细粮票(可换白面),每周有1次肉罐头供应。 卫生员的宿舍也是单独的,知青则是大通铺。 只是,后来林知南听说这个小姑娘在某个风雪夜出诊,再也没回来,连队的人只找到一只被狼撕烂的医药箱。 可现在,对面坐著的是顾清如。 是的,林知南她,重生了。 上辈子,她死在边疆天山山脉的一处悬崖下。 那时,知青点陆续有人出现怪病——头晕、呕吐、皮肤溃烂。 她略懂医术,怀疑是水源污染,便独自上山寻找解毒的草药。 结果,被人从背后推下了悬崖。 临死前,她只记得自己拼命抓住凶手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林知南的目光隱晦地扫过眼前的几人。 因为懂医,她很快发现了知青生病的秘密,她將这些发现全都记在了日记本里,也许她的死和日记本有关。 能知道她的秘密还暗害她的,只能是前世和她走的近的几个人。 是谁偷看了她的日记本? 陶翠兰,热情开朗的沪郊姑娘,上辈子和她同宿舍,总是帮她铺床打水,但是这也不能排除她暗中告密的可能。 周红梅,和他们一个宿舍,嘴甜心狠,最爱打小报告。 张志强,和他们一个连队,表面稳重,实则內里藏奸。 徐晓阳,沉默寡言,前世就没怎么说话,这个人后来没有和他们分在一个连队。只是听说徐晓阳后来惨死,但不知原因。 ……还有顾清如。 ——这个上辈子根本不在火车上的女人。 林知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书页。 上一世是谁杀了她? “呕——”陶翠兰突然捂住嘴,脸色煞白。 “晕车了?”周红梅递过茶缸,“喝点热水!”她又重新去打了热水,这一回手很稳。 林知南从包里摸出一小包药粉:“我带了点草药,能止吐。” ——她在试探。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给生病的知青配药,才被人盯上。 周红梅的眼神闪了闪:“你还懂医?” “不是很懂,”林知南淡淡道,“我家邻居是中医,看过一些。” 顾清如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这有晕车药,吃这个吧。”张志强从包里翻出了晕车药,拿了一粒给陶翠兰。 周红梅瞄了一眼张志强的行李:“呀!你带这么多黄连素?“ 张志强急忙合上箱子:“父亲在製药厂工作,担心我生病才给我多带了些。“ 到了午饭时间,大家拿出了自己家里给备的食物。 张志强的搪瓷饭盒是满满一盒炒饭,米油饱满,深处压著一截腊肠。 陶翠兰、徐晓阳、林知南啃著干硬的窝头,就著热水往下咽。 周红梅的铝饭盒里,酱油拌麵已经坨成了一团,蔫巴巴的麵条上零星粘著几粒葱。 她拿筷子搅了搅,?看著就难以下咽。 她偷眼瞥向斜对面的张志强。 他的饭盒里,?腊肠炒饭油光发亮,肥瘦相间的腊肠片泛著诱人的红褐色,米饭粒粒分明,裹著金黄的蛋。 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有半颗咸鸭蛋,筷子一戳,红油就溢了出来。 周红梅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张志强看向顾清如,看见顾清如拿出的是半个二合面馒头夹腐乳,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他怜惜的看向顾清如,“顾同志,我带的饭多,吃不下,分你一些吗?” 顾清如摇摇头,低头啃著自己的馒头。 “张同志,你吃的什么,看上去好香啊。” 周红梅赶紧接话,眼睛死死盯著张志强饭盒里的腊肠。 张志强筷子一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家里隨便准备的,没什么特別的。” 说完,他低头猛扒两口,三两下把饭盒里的炒饭扫了个乾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摆明了不想分她一口。 周红梅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骂一句“小气鬼”,脸上却还掛著笑: “哎呀,张同志吃饭真快,不愧是工人阶级的子弟,作风就是利索!” 张志强擦了擦嘴,没接话,只是把饭盒盖“咔嗒”一声扣上,塞回挎包。 周红梅撇撇嘴,低头搅著自己那碗酱油麵,越搅越没胃口。 凭什么他就能吃这么好?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瞥见坐在角落的顾清如。 周红梅心里顿时平衡了点,明显自己的酱油麵要好一些,她故意扬声道:“顾同志,你就吃这个啊?也太艰苦了吧!” 顾清如头都没抬,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啃馒头。 周红梅討了个没趣,悻悻地收回目光,又瞥向张志强的方向—— 他已经从包里悄悄摸出一颗大白兔奶,剥开纸塞进嘴里。 周红梅:“……” 更气了。 顾清如闻著各种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实在装不下去,將饭盒一收,拿著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厕所排队半小时,顾清如终於挤进厕所隔间,门栓“咔嗒”一声扣上。 火车厕所的蹲坑直通铁轨,凛冽的风从黑黢黢的洞口倒灌上来。 厕所里来回晃荡很难蹲下不说,厕所里的气味也一言难尽。 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会,就听见外面不断有人砸门:“掉茅坑里了?快点儿!” 她没理会,闪身进了空间。 还好空间有厕所,不然真是崩溃死。 解决完个人需求,天井里阳光正好,她抓起就著玻璃罐里的凉白开喝了一大口。 跺跺脚,才觉得好一些,空间的空气都比火车的好。 顾清如推开厕所门,迎面撞上七八双焦急的眼睛。 排队的人墙自动分开一条缝隙,她侧身挤过。 无视其他人焦急的目光,顾清如朝著餐车车厢走去。 然而她发现想要朝餐车走真是寸步难行。 车厢人满为患,行李架上、座椅底下全躺满人。 汗臭味、煤油味混杂著一丝呕吐腥味。 当然,还有先进青年在高声背诵著语录。 “借过。“她第n次重复时,声音已经哑了。 餐车的门框终於出现在视野里, 她排到窗口,炊事员头也不抬“要什么?“ “一碗阳春麵。?“ “一毛二加2两粮票。” 顾清如接过炊事员递来的饭盒。 她余光扫向餐车角落—— 敏锐地发现,那个戴蓝布帽的男人,不对劲。 第30章 抓捕敌特-改 戴蓝布帽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瘦削的脸。 他坐得笔直,饭放在一边,却一直看著手里的报纸。 顾清如垂下眼,挑了那个桌子的斜对角坐下,假装专注吃饭,耳朵却捕捉著那桌的动静。 一个男知青见餐车坐满了,走到蓝帽男座位和他拼桌。 那蓝帽男迅速將报纸收了起来。 男知青和他搭訕,“同志,您也是沪市来的吗?“ 蓝帽子男人明显僵了一下,隨即挤出个笑容:“阿拉沪市来的,分配到三连。” 声音低沉,却透著一丝生硬。 顾清如的筷子微微一顿。 ——沪市知青? 可他说“三连”时,尾音不自觉地上挑,带著东北人特有的腔调。 她没有立刻举报。 敌特敢混进知青专列,背后必然有接应。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火车轰隆著穿过隧道,车厢里忽明忽暗。 借著这短暂的黑暗,顾清如注意到蓝帽子迅速从兜里摸出一管牙膏,挤了一点在报纸边缘,然后用手指快速涂抹著什么。 “呕——“顾清如突然捂住嘴,做出要吐的样子, “同志,我过去一下?我有点晕车。“ 蓝帽子看到顾清如起身,慌忙收起牙膏。 顾清如踉蹌著从他身边蹭过,余光瞥见报纸上有一行用牙膏写的字跡。 她的心跳如擂鼓。 这分明是敌特分子的密写手段! 洗手间门口排著长队,顾清如排在队伍末尾,一边趁机观察蓝帽子的动向。 只见他將那张报纸折好,趁人不备塞给了过道里一个穿灰外套的男人。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灰外套立刻將报纸塞进怀里,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挤过人群找到正在查票的列车员王建军。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老铁路,脸上刻著风吹日晒的痕跡。 “同志,我有重要情况报告。“顾清如压低声音, “餐车车厢有个可疑分子,可能是敌特。“ 王建军眼神一凛:“你確定?“ 王建军立刻收起票夹:“跟我来。“ “他自称上海知青却有东北口音,还用牙膏在报纸上密写情报,刚刚传给同伙了。“ 乘务室里,列车长老周听完顾清如的敘述,脸色凝重。 “最近確实接到通报,说有敌特分子偽装成知青,探查兵团屯垦位置,利用铁路传递情报。“ 他转向王建军,“通知便衣组,准备行动。“ 顾清如被安排在乘务室等候。 透过小窗户,她看见王建军带著两个穿便衣的乘警朝餐车车厢走去。 车厢里依旧嘈杂喧闹,没人注意到一场暗流正在涌动。 便衣还没靠近蓝帽男,那男人猛地起身,朝车厢连接处狂奔。 便衣乘警立刻扑了上去。 混乱中,蓝帽子突然从鞋跟抽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寒光一闪,最前面的乘警胳膊上顿时见了红。 乘客们尖叫著四散躲避,行李架上的包裹噼里啪啦往下掉。 一名乘警劈手砸向蓝帽子的手腕,刀片噹啷落地。 王建军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將人死死按在座椅上。 “老实点!“王建军用膝盖顶住蓝帽子的后背,利落地反剪他的双手, “说,你的同伙在哪?“ 蓝帽子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另一边抓捕灰外套男子的行动却没有那么顺利。 知青专列超载严重,加上乘客时不时走动,乘车员只能以查票的名义逐个排查。 车厢里人挤人,汗味、烟味混杂著食物的气息,乘警们查票查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灰外套男子。 “他肯定换了衣服。”顾清如低声对王建军说,“而且,他很可能偽装成了知青。” 王建军皱眉:“可我们总不能挨个检查行李吧?” “会不会他察觉不对,跳车了?”一个乘警说道。 王建军摇摇头,这列列车满员超载,若是有人跳车,其他乘客早就发现了。 王建军咬牙:“再有四十分钟就到郑州了,一旦靠站,他混进人群就难抓了!” 列车长老周嘆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发愁的地方。 乘警急得摘下了大檐帽:“灰狗换了装,又没照片,这咋找?“ “周队长,要不我试试?”顾清如毛遂自荐。 王建军和周列车长对视一眼,周队长皱眉: “时间不多了,你有把握?” “有。” 顾清如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对乘务员道: “每节车厢找两、三个最积极的知青——就那些带头唱红歌、组织学习的。” 12节车厢,扣除蓝帽子的车厢,一共11节车厢。 11节车厢,30多名知青骨干轮流过来,顾清如只问一句: “你们车厢有没有明显『不合群』的人?比如 不参与知青聊天; 刻意迴避乘警视线; 行李异常少的。” “有!” 一个黑脸知青立刻举手, “9號车厢后排戴眼镜的,行李就个小布包,问他话也支支吾吾!” “5號车厢也有个闷葫芦!” “7號车厢靠窗的,连《东方红》都不会唱!” 顾清如和王建军对视——范围缩小到3人。 他们立即带著便衣先去了最靠近的九车厢。 到了九车厢,那知青附耳过来,低声说道: “就是那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顾清如顺著他说的位置看过去,发现对方虽然换了衣服、戴了眼镜,但看上去还是很神似之前那名灰衣男子! 为了保险起见,顾清如让那名知青去借火,观察他虎口是否有长期握枪磨出的硬茧? “同志,借个火?” 完成任务后,那名黑脸知青回头隱蔽的看向顾清如,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王建军眼神一凛,立刻带著乘警朝目標扑去。 第 31章 我和她不熟 乘警们立刻行动。当男青年察觉不对想逃时,王建军趁机扑上,一把將他按在座位上。 老周从男青年的內袋里搜出那张报纸,对著灯光仔细查看。 “確实是密写。“老周指著报纸边缘,“用特殊药水处理后,这些牙膏写的字就会显影。他们用这招传递了多少情报?“ 男青年顿时面如死灰。 另一边蓝帽子知道灰外套被抓了,密信被搜出,却突然暴起,一头撞向最近的乘警:“为了党国!“ 王建军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蓝帽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带下去,到站后移交公安机关。“ 老周进入乘务室,向顾清如,“同志,这次抓捕多亏你机警。能留下你的姓名和单位吗?我们需要记录在案。“ 顾清如:“顾清如,边疆兵团第七师卫生队卫生员。“ 老周露出讚许的笑容:“好同志!现在像你这样警惕性高知青不多。“ 老周在乘务室记录完案情,特意压低声音对顾清如说:“顾同志,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给你安排了臥铺。“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车票,用指节敲了敲上面红色的“上“字, “等会儿王建军会来带你,儘量別惊动其他人。“ 顾清如点点头,“谢谢列车长。” 真是意外惊喜,还有六天六晚,她確实受不了硬座位置了。 回到座位时,车厢里正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周红梅鼻翼突然抽动两下:“顾同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身上......有带鱼香味?“ 她故意提高嗓门,周围几个知青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 顾清如平静回应道:“我刚才去餐车车厢吃饭了。“ 说完不管周红梅的眼红,自顾自闭目养神了。 周红梅小声嘟囔著:“资產阶级享乐思想!“ 顾清如这才睁开眼,声音温柔说道:“周同志,“ “刚才我看见你的行李包里有双尼龙袜,是上海友谊商店买的吧?“ “是我、我表哥......“ 周红梅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在1966年的背景下,尼龙袜对於知青而言可是奢侈品。 尼龙袜主要由上海友谊商店销售,这些商店仅对外宾、华侨、高级干部开放,普通民眾无权进入。 並且购买进口商品需使用“侨匯券”,“侨匯券”是海外亲属匯款兑换的特殊票证,普通家庭极难获取。 周红梅彻底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该死!她怎么会注意到袜子?“ 那对尼龙袜是她偷偷托表哥从上海友谊商店弄来的,平时都藏在包袱最底层,只有晚上熄灯后才敢在被窝里摸一摸。 “要是她举报上去...“ 她眼前闪过连队大会上被批斗的场景,冷汗顺著后背滑下,浸湿了衬衣。 她偷瞄了一眼顾清如,对方已经闭目养神,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装什么清高!“ 周红梅心里恨恨地想,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咽下去,她比谁都清楚,一旦事情闹大,最先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对面的林知南一直在低头看书,但她的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內容上了。 她借著翻书的动作,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没想到啊...“ 她在心里轻笑,“周红梅也有今天。“ 林知南想起前世周红梅仗著亲戚是连队会计,处处刁难出身不好的知青... 而现在,她像只斗败的母鸡,缩在座位上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向顾清如,此时顾清如正闭著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安静又柔弱,美丽娇软,完全不像刚才那个一击必杀的人。 “顾清如……有意思。“ 张志强有些吃惊,他记忆里顾清如脾气很暴,像个美丽的小辣椒。 完全不似今日这般,简单几句话就能击败对方。 刚才他还准备若是顾清如被欺负,他就上前帮忙,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后,广播突然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郑州...“ 趁著车厢里骚动的间隙,王建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过道里。 他冲顾清如使了个眼色,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同志帮忙搭把手。“ 周红梅抬头只看见顾清如拿著行李的背影消失在连接处。 “又是餐车又是换座位,真是资本家小姐做派!“ 周红梅小声嘟囔著,。欢天喜地地摊开手脚,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 旁边站著的小知青怯生生地问:“同志,我能坐过去吗?“ 周红梅把包袱往空位上一摔,“没看见这儿放著东西吗?“ 列车刚启动,王建军又折返回来,身后跟著个足有一米八五的彪形大汉。 那人脸色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同志...我实在晕得厉害...能不能换个靠窗位置...“ “就这儿吧。“王建军指了指顾清如原来的座位。 周红梅还没反应过来,大汉已经一屁股坐下。 他浑身散发著浓重的呕吐味,刚坐下就“呕“地一声乾呕。 周红梅嚇得赶紧往旁边缩,可两边都有人往哪里缩呢? “对、对不住...“大汉又打了个嗝,带著葱蒜味的浊气直喷在周红梅脸上,“我...我儘量往窗外吐...“ 周红梅的脸都绿了。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继续前行。 硬臥车厢的灯早已熄灭,顾清如侧身躺在狭窄的上铺,闭上眼后,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虽然身下床板硬的像石头,但至少能伸直腿,不用和好几个人挤在一个小空间里。 让顾清如欣慰的是,这里的厕所也比硬座的要好很多。 排队人少,没有刺鼻异味和遍地异物。 应该是王建军特別关照过,硬臥的乘务员在熄灯后,还过来悄悄塞给她一杯热麦乳精。 顾清如半躺在上铺,小口喝著香甜的麦乳精,甜香驱散了车厢里的煤烟味。 而此时硬座车厢里,周红梅被大汉挤得蜷缩在座位上,难以入睡。 张志强的鞋被踩得全是脚印,行李饭盒里最后半根腊肠也被偷了。 “不知道顾同志去哪里了。“陶翠兰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著不安的光。 “哼,我看她一副资本家小姐做派,定是受不了我们这平民车厢。“ 周红梅撇撇嘴,声音里带著刻意的响亮, “说不定是钱补了臥铺票。“ “臥铺?“ “除非有特殊关係,否则是不能补办臥铺的。“ 张志强摇摇头,他父亲托关係都没能给他弄到一张臥铺票。 “会不会...是被乘警带走了?我昨天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 陶翠兰怯生生地插话: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连一直打瞌睡的徐晓阳都睁开了眼睛。 “我就说!她的身份,肯定有问题!“周红梅的眼睛亮得嚇人。 “周同志!“张志强厉声喝止,“这种话不能乱说!“ “你和顾同志什么关係,我看你们熟得很。“ 张志强涨红了脸,“我...我和她不熟,只是之前是一个学校的。“ 周红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再继续。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 第32章 张志强主动求和 轰隆隆...... 车轮滚滚,餐车车厢。 张志强挤去餐车吃饭。 一进餐车车厢,掀开门帘,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 他看见顾清如独坐一桌,头髮梳得整齐,一根麻辫垂在胸前,面前摆著一碗红烧肉麵。 红烧肉几乎堆满了碗里。肉块肥瘦相间,油光发亮,麵条根根分明,上面还撒了一把葱。 白嫩的小脸和香气扑鼻的肉,引得很多男知青同志的观望。 张志强整了整身上皱了的军装,高傲的走了过去:“顾同志,真巧啊。” 本以为眼前的美女会对他笑顏如,询问他吃了没有,主动將红烧肉分给他。 没想到顾清如眼皮都没抬,筷子尖挑著一块红烧肉,慢条斯理地送进自己嘴里。 张志强盯著她唇上沾的酱色,喉结滚动了一下。 “清如。“他突然压低声音,手肘撑在掉漆的饭桌上,“你还在怪我吗?“ “我父亲...你也知道他的立场。“ “他不让我联繫你,可我心里...“ 顾清如终於抬眼,打断了他的话: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早就忘记了。” 张志强攥著饭盒的手指节发白,她竟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从小到大,还没在女生面前碰过这样的钉子。 父亲是沪上製药厂的领导,家里条件优渥,再加上他生得白净斯文,在学校时就有不少女生偷偷往他课桌里塞情书。 这次来边疆,他原本想著不过是走个过场——父亲早就打点好了关係,一年后就能调回上海,说不定还能混个“先进知青”的称號镀镀金。 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顾清如。 顾清如啊…… 她曾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不仅成绩优异,更因那份美丽高贵的气质让不少男生望而却步。 他原以为,她家道中落,在这荒僻的边疆,她总该收敛些傲气,甚至……或许会需要他的照拂。 “若是能把她追到手……“ 他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话:“顾清如的母亲祖上那套《医案》,是民国时教会医院的珍藏,若能弄到手,对咱们厂的新药研发……” 可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她一句冰冷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堵了回来。 “装什么清高!“ 他心里暗恨,“不过是个资本家的小姐,还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大小姐?“ 他绷著脸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板。 可走出几步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离开,顾清如继续慢慢品尝著红烧肉麵,连个眼神都没再给他,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之后再在餐车看见顾清如,他没有再主动上前了。 只是他看向顾清如的眼神变得十分幽怨, 像一个被无情拋弃的怨男。 七天六夜的火车终於过去,到达了乌市。 车门一开,凛冽的西北风裹挟著细碎的沙尘扑面而来,颳得人脸颊生疼。 “到了!都下车!” 车厢里的知青们挤挤挨挨地站起来,腿脚因久坐而发麻,不少人刚踩上月台就踉蹌了一下。 有人低声惊呼:“怎么这么冷!” 儘管已是六月,乌市的清晨仍透著刺骨的寒意,与沪市潮湿闷热的天气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荒芜而陌生。 灰黄色的戈壁滩在远处延伸,与铅灰色的天空相接,几乎分不清界限。 站台上刷著“屯垦戍边,建设边疆”的红色標语,油漆斑驳,被风沙磨得发白。 几株瘦弱的白杨树歪斜地立在站台边缘,叶子蔫巴巴的,像是也被这乾燥的气候抽乾了水分。 顾清如从臥铺车厢下了火车,面色如常,连辫梢都还蓬鬆,仿佛这七天的旅途对她毫无影响。 “沪市知青!沪市知青到这里集合!“ 穿军绿色制服的兵团干部手持铁皮喇叭,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知青们拖著行李,茫然地聚集成堆。 有人裹紧了单薄的袄,有人望著远处低矮的土坯房发呆, 还有人小声嘀咕:“这地方……比想像中还要荒。” 顾清如拎著皮箱,从容地走向指定地点。 到了那,看见硬座的五个人已经到了。 张志强眼袋发青,军装皱得像醃菜,连胸前的钢笔都丟了,整个人灰头土脸。 周红梅头髮油成一綹一綹的,袖口沾著乾涸的酱油渍,眼神里全是疲惫和怨气。 陶翠兰和林知南也面有菜色,眼底青黑,显然没睡好。 林知南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七天六晚的硬座折磨得不轻。 下火车后,呼吸著冷冽的空气,看到前世熟悉的场景,她心里隱隱有些期待。 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同志,你...你这一路还好吗?“陶翠兰看见顾清如后,上前主动搭訕。 陶翠兰虽然是沪市郊区人,但是似乎格外地外向热情。 火车上也是她主动自我介绍,热络气氛的。 顾清如微微一笑:“还不错。“ 周红梅在一旁冷笑:“人家当然过得好,哪像我们挤在硬座车厢里连觉都睡不好。“ “红梅!“陶翠兰拉了拉她的袖子,“別这么说。“ 周红梅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其它地方。 她也怕顾清如举报她的尼龙袜子,可是还是图一时嘴快,忍不住吐槽。 突然,一阵骚动。 几个维吾尔族老汉推著木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堆著金黄的饢和灰扑扑的哈密瓜,他们用生硬的汉语吆喝:“饢!饢!知青同志,买饢!” 沪市来的知青们面面相覷——这东西能吃吗? 有人试探著掰了一小块,硬得差点硌掉牙。 林知南站在人群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左顾右盼。 她抬头望向远处——天山山脉的雪顶在晨光中若隱若现,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横亘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这里,將是他们未来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家”。 “安静!“干部厉声打断,“现在一起朝广场走。” 到了火车前广场,干部举起大喇叭:“安静,现在开始分配连队!“ 广场上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紧张地盯著干部手中的名单。 顾清如注意到那位干部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林知南、张志强、陶翠兰、顾清如、周红梅——23团7连!“ “什么?“周红梅失声说道,“7连?那不是最偏远的连队吗?“ “徐晓阳、李建国、陈为民——机修连......“ 第33章 她竟然是卫生员 张志强知道顾清如和他在一个连队,偷偷瞥了顾清如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他。 这个连队虽然偏远,却在製药厂分厂的附近,他父亲早就和製药厂分厂领队打过招呼了。 对於分到最偏远的连队,顾清如心里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来时火车上的六个人有五个都在一个连里。 分配结束后,人群开始骚动。 “现在发放基本物资!排好队!“ 另一个干部推著一辆木板车走来,上面堆满了搪瓷碗、绑腿和其他日用品。 队伍缓慢前进。 轮到周红梅时,她接过一个边缘掉漆的搪瓷碗和一副磨损严重的绑腿,脸色越来越难看。 当顾清如走上前时,干部从板车下方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她:“你的。“ 周红梅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等等!为什么她的东西是单独包装的?“ 顾清如平静地拆开包裹—— 崭新的搪瓷碗,“建设边疆“四个红字鲜艷夺目;绑腿是加厚的帆布材质。 “凭什么她的绑腿是新的?!“周红梅的说话声音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干部头也不抬,语气平淡:“这位同志是卫生员,卫生队优先。“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周红梅的脸涨得通红:“卫生队?她竟然是卫生员!“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一路的攀比有多么可笑。 顾清如能当卫生员,技术岗,说明要么是干部子弟,要么是烈士家属,要么背后有人! 张志强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他想起父亲警告他的话:“离那个资本家小姐远点,她家迟早要倒霉的。“ 同样是来边疆下乡,她却成了卫生员。 但现在看来,顾清如似乎比他想像中更有门路。 发好物资后,干部用大喇叭宣布,大家要暂时在此休息,等待各自连队派车来接。 男生全部安排在边疆大学空置的教室,住宿条件异常简陋,睡在用课桌拼成的通铺。 “这能睡人?” 有知青小声抱怨。 “闭嘴!” 带队的干部厉声呵斥,“兵团战士,天当被地当床!矫情什么!” 夜里,二十多个男生挤在一间教室,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张志强没受过这样的罪,翻身时,课桌发出“吱呀”惨叫,嚇得所有人一激灵。 女生全部安排在八一中学礼堂,每人发两床军用毯子。 礼堂的木质地板早已开裂,缝隙里积著经年的灰尘。 两床军用毯子发到手里,硬得像帆布,还带著浓重的樟脑味。 “我们在这睡吧。”陶翠兰生存技能很强,在其他人犹犹豫豫的时候,她率先选了个靠墙角落,招呼顾清如、林知南和周红梅一起过去。 顾清如点点头,拎著行李走过去,动作利落地將军用毯子铺在地上—— 毯子硬得像帆布,还带著浓重的樟脑味,像是从某个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陈年旧物。 “这地方也太脏了吧!” 周红梅站在一旁,捏著鼻子,满脸嫌弃,“这毯子硬得能当砂纸用,怎么睡人啊?” 没人搭理她。 这时候可没人隨身行李还带了抹布的,只能在此凑合几晚。 林知南也自如的布置起她的睡铺来。 “我都没带被子,晚上会不会冷,不是说会发被吗?就这两床毯子太薄了吧。”周红梅嘟嘟囔囔。 陶翠兰解开之前背著的厚被,拍了拍,对周红梅道:“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盖。” 周红梅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尷尬。 来时的火车上,她还笑话陶翠兰的被土气,说“谁下乡还带这么厚的被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可现在,这床“土气”的被,却成了唯一能抵御礼堂寒意的依靠。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慢慢挪了过去。 陶翠兰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被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夜渐深,礼堂里的灯熄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冷冷地照在地板上。 周红梅蜷缩在被里,听著身旁陶翠兰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在火车上累坏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顾清如从行李包里抽出一条羊毛毯子,轻轻抖开,铺在军用毯子上。 林知南靠在墙边,借著月光,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过。 她在等。 “嘘嘘嘘——!!!” 尖锐的哨声撕裂黑夜,知青们从梦中惊醒。 “所有知青起床打包背包,三横压两竖!带子要勒紧!” 值班员举著手电筒手衝进教室厉喝。 “打包好后,在操场集合!” 知青们睡眼惺忪,手忙脚乱地打背包。 有人裹著毯子就往外冲,结果散成一团;有人把鞋穿反了,跑两步就摔个跟头。顾清如、林知南动作利落,背包捆得方正正,周红梅却怎么也绑不好。 “周红梅!磨蹭什么!” 值班员怒斥。 周红梅苦著小脸快哭出来,陶翠兰绑好后,主动帮她绑,很快四个女生出去和大部队集合了。 还好她们四个没有迟到,若是迟到了还得罚跑步。 接下来几日,连队迟迟不来接人,知青们在等待中渐渐焦躁起来。 男生宿舍里,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教室后墙上的刻字。 斑驳的墙面上,用铅笔深深划著名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跡:“1965年9月,张卫国饿死在此“。 字跡旁还画著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瘮人。 “这...这是真的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声音发颤。 张志强强装镇定地嗤笑一声:“肯定是上届知青嚇唬人的。“ 但他的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夜深人静时,几个胆小的男生还是偷偷用粉笔把那行字涂掉了,可墙面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却怎么也抹不平。 女生们每日都是发的窝窝头,吃不饱的人偷偷用搪瓷缸煮玉米糊糊。 见有人这样做,陶翠兰也从包袱深处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著带来的玉米面。 “咱们煮点糊糊吧,“她压低声音说,“总比干啃窝头强。“ 顾清如和林知南贡献了杂粮面,在操场找些树枝,帮著生火。 周红梅本想嘲讽几句,可闻到玉米糊的香气时,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 “要...要加盐吗?“她彆扭地问,手里却已经递过来一个小纸包。 几人围著搪瓷缸,看著玉米糊咕嘟咕嘟冒著泡,一时竟有种难得的温馨。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衝到窗前,只见戈壁尽头扬起滚滚黄尘。 “七师的!上车!” 三辆军绿色卡车摇晃著驶来,车还没停稳,几个皮肤黝黑的兵团战士就跳了下来,粗声粗气地喊著集合。 林知南拎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八一中学斑驳的礼堂外墙。 顾清如已经利落地爬上了卡车。 卡车猛地一晃,发动机发出嘶吼,载著这群年轻人驶向茫茫戈壁。 黄沙漫天中,有人开始小声啜泣,有人高声唱起了革命歌曲,更多的人只是沉默。 真正的考验,確实才刚刚开始。 第 34章 初到连队 清晨,卡车在茫茫戈壁上顛簸前行,车轮捲起的黄沙像一条长龙,在车后绵延数里。 六月的戈壁滩,中午烈日灼人,早晚刺骨的寒风就呼啸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后,卡车后的知青们就被寒风吹的受不了了,纷纷拿出带的被子裹在身上。 “这鬼天气!“陶翠兰打了个哆嗦,解开被,她利落地將被子展开,一半裹在自己身上,一半搭在身旁瑟瑟发抖的周红梅。 周红梅扭扭捏捏的接过被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风越来越大,卷著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林知南从包袱里摸出一方洗得发白的蓝布方巾,熟练地包在头上,在下巴处打了个结。 “哎,这主意不错。“顾清如眼睛一亮,也从隨身的皮包里取出一条深蓝色的丝巾。 陶翠兰没有方巾,但她反应极快。 只见她直接从包袱里抽出一件上衣,三两下就把头和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样更挡风!“她声音闷在衣服里,却透著股不服输的劲儿。 林知南和顾清如都被她逗笑了。 周红梅撇了撇嘴:“丑死了...“ 她摸了摸自己今早精心编织的麻辫,终究没捨得用衣服包头。 直到寒风把她的耳朵吹得通红,眼泪都快冻出来了,才不情不愿地效仿起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卡车突然一个急剎,所有人都向前扑去。 “到五连了,五连的人,下车!“司机扯著嗓子喊道,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几个年轻人拎著行李跳下车,茫然的看著远处几间低矮的土房。 “轰……”卡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经过其他连队,有不少知青下了车。 四个多小时的顛簸后,卡车终於喘著粗气停在一片低矮的建筑群前。 “到七连了,七连的人下车。” 此时车上只有八个人了。 顾清如她们四个女生,张志强,还有一个女生,两个男生。 顾清如站起来,腿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她扒著车栏向外望去,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哪里是什么连队营地? 分明是在莽莽戈壁滩上硬生生刨出来的一片布满硷斑的绿色孤岛。 所谓的营房,是些大小不一、杂乱无章的地窝子——半截埋在土里的简陋土房,房顶上杂草丛生,像一群蹲伏在戈壁上的土黄色野兽。 偶尔有几间用土坯垒起来的泥房子,墙面上布满裂缝,仿佛隨时会坍塌。 “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周红梅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陶翠兰已经拎著厚被和行李跳下了车。 “总比睡露天强!“她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睛却不住地打量著四周,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知南深吸一口气,拎起自己的行李——她又来到了这里。 这一次,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同志们辛苦了!“一个穿著褪色军装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我是连队指导员马卫国,欢迎来到七连!“ 张志强上前一步,代表大家和马卫国握了手。 指导员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温暖有力。 “我是张志强,这是陶翠兰、周红梅、顾清如...“ 瘦高的男生叫夏时靖,矮胖的男生叫刘连福,另一个女生叫王明珠。 马卫国热情地拍著他的肩膀:“好!好!都是好青年!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们来对了地方!“ 他转头指向那些地窝子,“別看现在条件艰苦,等你们亲手建设起来,这里就是塞外江南!“ 周红梅小声嘀咕:“江南才不是这样...“被陶翠兰用手肘捅了一下,立刻噤声。 “来,先带你们看看住处。“ 马卫国领著他们走向一排地窝子, “男女分开住,四人一间。现在老知青们都在地里干活,晚上才能见到。“ 地窝子比远处看起来还要简陋。 低矮的土墙,巴掌大的窗户,推开门就是一股霉味混著土腥气扑面而来。 屋內是土炕,上面铺著粗糙的芦苇席,墙角堆著几个木箱全当衣柜。 周红梅、陶翠兰、林知南和王明珠住一间,张志强、夏时靖和刘连福住一间。 “这...这怎么住人啊?“进入到地窝子,周红梅终於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 林知南却已经放下行李,开始整理自己的铺位。 陶翠兰也利落地铺好了自己的铺位, “別哭了,眼泪省著点用,这儿水可金贵。“她半开玩笑地说,手上动作却不停。 马卫国分配好男女住处后,径直离开,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 “你是顾清如?你的住处在卫生室。“他带著顾清如朝著卫生室走去。 “到了,那就是卫生室。“马卫国指了指最边上那间灰扑扑的泥房子。 顾清如正要进去,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都站著干什么?卫生员刚到,还不让人进屋休息?“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三十多岁,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马卫国堆起笑容:“李连长,我正要带顾同志去熟悉卫生室呢。“ 李峰点点头,转向顾清如时眼神温和了些:“路上辛苦了。连队条件有限,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顾清如道了谢,李连长就大步流星般朝著知青地窝子走去。 顾清如跟著马卫国走进卫生室。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个药柜就是全部家当。 药柜里零星摆著几瓶药,纱布和酒精所剩无几。 “你的住处就在后面那间小屋。“马卫国指了指通往后院的一个小门。 “每天上午在这坐诊,其他时间你去地里田里巡诊。“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姜副连长特別交代,要你儘快熟悉工作,別辜负组织的信任。“ 顾清如听出了话外之音。 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我会尽力的。“ 马卫国离开后,顾清如简单收拾了住处。 卫生室的地窝子比知青集体宿舍稍小一些,一个小土炕、一个小木箱就是全部家当。 顾清如关上门,確认门閂已经插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能有单独住处,顾清如就已经很欣喜了,这样她进入空间方便。 她闪身进入空间,在小院水井取了一些水,水滑过喉咙,甘甜清冽,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顾清如又取了些水拍在脸上,被戈壁风吹得发红的皮肤立刻舒缓了许多。 她本想多待一会儿,却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赶紧闪身出了空间。 第35章 身份审查 “顾同志,你在里面吗?要一起去打水吗?“陶翠兰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顾清如迅速环顾四周,从空间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搪瓷脸盆、毛巾和肥皂摆在显眼位置,这才应道:“来了! 她拎著水桶出门时,看到陶翠兰、林知南、周红梅、张志强等七个人已经等在门外。 他们拎著四个水桶,顾清如带了一个,八人一起朝著水房走去。 几个女生走在了一起,男生殿后。 陶翠兰走在最前面,“马指导员说水房在连队西头,咱们得走十分钟。“ 周红梅闻言立刻苦了脸:“这么远?“ “知足吧,“陶翠兰回头笑道,“听马指导员说去年连队还没建水房,大家得去五公里外的河里挑水呢!“ 绕过几排地窝子,一个用红砖围起来的方形建筑出现在眼前。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腥涩的水汽。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谓的“水房“不过是个露天的大坑,里面蓄著浑浊的黄绿色液体,水面上漂浮著一层暗绿色的藻类,几只水黽在水面划出细碎的波纹。 坑边竖著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著“七连革命涝坝“。 “这...这是喝的水?“周红梅声音都变了调。 夏时靖皱起眉头,蹲下身仔细观察水面:“这应该是雨水积蓄的涝坝,戈壁滩上地下水太深,打井困难。“ “看那里。“王明珠突然指向涝坝一角。 那里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区域,水看起来稍微清澈一些。“马指导员说过,饮用水要取过滤区的水。“ 林知南已经拿起水桶,熟练地將绳子放下去:“先打上来看看。“ 水桶沉入水中,提上来时,桶底沉淀著一层细沙。水依然是浑浊的土黄色,凑近能闻到一股腥味。 “这怎么用啊...“周红梅带著哭腔说,“我寧可三天不洗脸也不用这种水!“ 陶翠兰也皱了皱眉头。 大家都是沪市来的,谁也没用过这样的水啊。 “好了。“林知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纱布,“我带了过滤布,回去再过滤一次应该会好些。“ 顾清如注意到她的动作顿了顿——那块纱布显然是特意准备的,边缘还缝著细密的针脚,像是从某件衣服上裁下来的。 回程路上,林知南拿著一块纱布递给顾清如:“水要过滤才能喝,你那里有纱布吗?” 顾清如点点头,“我这里有纱布,你的留著自己用吧。” 卫生员会备纱布並不稀奇,所以林知南收回了纱布。 “连队一天供应早晚两顿,中午食堂没饭。老知青们都去三十里外的农场运肥料去了。” 陶翠兰提醒道,顾清如点点头。 “晚上说要给知青们开个大会。”王明珠补充道。 “好,到时我们一起去。”顾清如笑笑。 卫生室的门一关,顾清如立刻卸下了在人前的谨慎姿態。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放下水桶,“得先清点药品。“ 她打开药柜,柜门掀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里面的药品少得可怜——几捲髮黄的绷带,半瓶碘酒,几板过期的土霉素,还有一包用报纸裹著的草药,已经生了虫。 顾清如皱了皱眉,取出一本笔记本,开始仔细记录: “绷带5卷,碘酒80ml,土霉素20片(过期8个月),柴胡、黄芩等中药材(虫蛀严重)...“ 顾清如整理药品时,窗外闪过一道人影。 记录完药品,顾清如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多了。 她洗了手和脸,在空间拿出一份红烧肉美美的吃了起来。 红烧肉还和刚从国营饭店出炉的时候一样,酥烂入味,棕红色的酱汁,肥瘦相间的五肉颤巍巍地抖动著,表面泛著诱人的油光。 顾清如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浇上两勺肉汁,再码上三大块红烧肉。 顾清如刚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咽下去,窗外突然传来脚步的声响。 她手腕一抖,酱汁从筷子尖甩落,在袖口溅开几点油星。 几乎同时,饭盒凭空消失,碘酒瓶已拧开在手—— “顾同志在吗?“ 门被推开时,消毒水正泼在袖口,刺鼻的气味瞬间盖住了肉香。 进来的人是马卫国, “马指导员?“顾清如站起身,碘酒瓶还捏在指间。 “我正在清点药柜。” 马卫国的目光从她袖口移到药柜,兵团医疗物资短缺是公开的难题。 “档案科催材料。“他从兜里拍出张纸,“你家庭成分表没交。“ “家庭成分表...“顾清如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成分连队並不知道。 她急中生智:“可能夹在沪市知青办的转接文件里了,我写信去找找。 或者我去营部政委那里问问。“ 马卫国点点头,“找不到就算了,其实档案科也就是走个流程。“ 他不再询问,卫生员的政审比普通知青要严格,顾清如既然是以卫生员身份来的连队,应该不存在成分问题。 他转身,像是自言自语,“能派到边疆的,哪个不是根正苗红?“ 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马卫国离开后,顾清如將卫生室和地窝子的卫生搞了一遍。 土炕上,她取出一大块塑料布铺满炕面,边缘用石块压住。 最上面,则是之前在眾人面前过了明路的羊毛毯。 收拾完床铺,她开始归置行李。 皮箱立在墙角,上面盖了块蓝布当临时桌子。 来时陌生的地窝子,勉强成了顾清如在边疆的第一处小家。 收拾完她坐在卫生室门口,看著戈壁的落日。 天空被染成绚丽的橙红色,远处的天山山脉披上一层金辉。 这是她在沪市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 看著落日,顾清如思绪也四处飘飞。 不知道父亲现在如何了? 不知这里离父亲的农场有多远? 若是托陆沉洲带的衣物和粮食父亲能收到,应该能度过这个冬天。 自己的身份是致命的弱点,不知刘卫东是怎么操作的,连队不知道她的家庭成份。 她要利用医术,想办法在此立足。 “顾同志,去食堂开会了,拿上你的饭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第36章 下马威 食堂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铺著发黑的芦苇席,四壁被油烟燻得泛黄。 顾清如端著搪瓷碗排在队伍中间。 “每人一碗糊糊,两个窝头,咸菜自取!“ 站在大铁锅旁的女知青声音清脆,手里的铁勺在锅边敲得噹噹响。 晚饭是苞米糊糊,一人一个黑面杂粮窝窝头。 林知南有经验,带著饭盒去的。 喊他们去吃饭的老知青看到他们几个都带了饭盒,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几人打了饭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饭。 陶翠兰坐在林知南身边,“林同志,还好你提醒带了饭盒。” 他们几个都没有想到要带饭盒,老知青也没提醒。 林知南笑笑,她的经验也是前世吃无数次亏换来的。 顾清如打了苞米糊糊坐在一边吃了起来,她咬了一口窝头,粗糙的口感让她差点噎住,连忙喝了一口糊糊衝下去。 “慢慢就习惯了,“林知南看她皱眉,在旁悄声说道。 顾清如点点头,边吃边打量著周围的人。 人群很好分,十多名家属工和老兵们聚集在一起吃饭。 四十多名知青三三两两坐在长条木凳上,男知青大多穿著褪色的蓝布工装,女知青们则清一色格子或深色上衣配深色裤子。 除了他们一起来的五个女生之外,还有八个女的。 大家髮型都差不多,都是梳成两个麻辫搭在胸前。 只有给他们打饭的那个女生是学生头,头髮刚刚到耳后。 她一头齐耳短髮,在清一色麻辫的女知青中格外显眼,黑白格子上衣洗得发白,却整齐地掖在藏青色裤子里,显得干练利落。 马指导员拿来一个铁皮炉子,烧著晒乾的骆驼刺,火光映照著每个人疲惫的脸。 “明天开始正式劳动,早上五点半吹起床號。“马指导员搓著手对著新来的几个知青说,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们今天打的水要省著用,下次供水要等三天后了。“ 周红梅立刻低声抗议:“三天?这怎么够!“ “不够也得够!“马指导员突然严肃起来, “七连现在有八十七口人,全靠这个涝坝。夏天蒸发快,冬天结冰厚,能用的水就这么多。“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 “等你们习惯了,就知道怎么省水了——洗脸水留著洗脚,洗脚水留著浇菜地...“ 食堂门突然被推开,一阵风卷著沙土刮进来。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前面的中年汉子李峰穿著旧军装,腰板笔直如松; 后面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李连长来了!“食堂里响起几声低呼,原本嘈杂的谈话声立刻低了下去。 短髮女生徐惠立刻放下勺子迎上去:“李连长,姜副连长,我给你们留了饭。“ 她动作麻利地接过两人的搪瓷碗,从锅里舀出明显更稠的糊糊,又特意挑了底部烤得焦黄的窝头。 李连长锐利的目光扫过食堂:“徐副指导员,知青们都到齐了吗?“ “一共四十五人,都在这了。“徐惠回答得乾脆利落,声音里带著几分自豪,仿佛能准確报出人数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李连长和姜副连长在专门预留的座位上坐下后,食堂里的谈话声才渐渐恢復。 顾清如注意到林知南的目光在疤脸副连长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连长端著饭碗,抓起黑窝窝头咬了一大口,一边嚼著一边扫视了眾人一圈,尤其在八位新知青脸上停留片刻。 他下巴往外一抬,脖子一挺,將嘴里的窝头咽下去,才开口, “同志们!今天这顿饭,咱们边吃边聊。“他举起手里的窝头晃了晃, “窝头硬,但咱们兵团的骨头更硬!“ “咱们7连,是塔木垦区最偏远的连队——往北30公里是戈壁,往南80公里才到团部!“ “但就是这样的地方,上级把两项重要任务交给了我们——保农场丰收,助製药攻坚!??“ “7月是什么时节?“ 他猛地拍向桌子, “头伏麦子二伏药!现在正是——“ “?三抢?!抢收小麦、抢种秋玉米、抢采麻黄草!“ “?三保?!保製药厂原料、保兵团战士健康、保过冬口粮!“ 7连的工作內容,老人都知道,今天新来的八个知青是新人,李连长是特地给他们的解释的。 他转向新来的知青,语气放缓但坚定, “咱们连队算上今日新来的八位知青,一共四十五位知青,女同志十三人。 我和马指导员、姜副连长商量决定,由新来的四位女知青配合炊事班完成每日的吃食和吃水问题。 原来炊事班的五位女知青调到生產组去。 林知南、周红梅、陶翠兰和王明珠,炊事班是连队的命脉——“ “从今天起,你们要管好87张嘴!不仅要让同志们吃饱,还要採集野菜,琢磨怎么用野菜掺玉米面蒸出暄乎馒头!“ 他瞥了眼老炊事员张大山,“老张会教你们认沙葱、摘蓯蓉,但——“ “谁要是把毒蘑菇混进锅里,我让她去戈壁滩上罚站岗!“ 此话一出,顾清如发现有几位女知青面色变了,她们应该是原本在炊事班帮厨的。 李峰连长展开姜副连长擬好的名单拿了出来。 “生產组听好了! 一共分三个组,农田组30人、药材组5人、製药厂支援组5人。 七月初是抢收的关键时期, 咱们七连有八百亩小麦等著收割,必须在雨季来临前完成。 新同志明天开始跟著老同志学习割麦,每人每天定额两亩。“ 说完,连长看看马指导员,说道:“老马,明天起我和你,还有后勤职工、家属工都去农田组帮忙。” 马指导员点点头。 顾清如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数字,心里默默计算:八百亩,农田组35人加上后勤以及家属工有六十人,每人每天两亩...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完成。 “任务再难,难不过1960年开荒! 条件再苦,苦不过红军长征两万五! “李连长接著说道。 “哗——“ 老知青们开始给连长鼓掌。 “除了麦收,还要准备秋播,“马指导员补充说,“玉米、大豆的种子已经运来了,收割完小麦立刻翻地播种。时间紧任务重,大家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徐惠“唰“地站起来,声音脆亮得像在喊队列口號: “连长、指导员放心!我们炊事班出来的女兵,拿得起大勺也抡得动镰刀!我们主动报名去农田组!“ 她突然压低声音,“就是新来的同志们…可別把咱们的麦子当韭菜割了。“ 几个老炊事班女知青“噗嗤“笑出声,新来的几个知青们顿时涨红了脸。 顾清如看懂了,她这是在给新来的知青下马威。 这时,李连长转向顾清如,“顾同志,是我们新来的卫生员,往后谁中暑发烧被蛇咬,全指著她救命!” 顾清如站了起来,学习徐惠那样喊口號:“我保证完成任务。” 徐惠转向顾清如,笑盈盈的开口道:“顾同志,话別说得太满了。“ “沪市来的娇娃娃,认得清戈壁滩的毒蛇和草药?別到时候——“ “救命不成,反误了性命。“ 徐惠话音未落,几个沪市来的知青都面色一僵。 第37章 矛盾初现 顾清如刚要开口,老炊事员张大山突然咳嗽一声站起来: “徐指导员啊,您这话让我想起当年我刚到兵团时——“ “当时老连长说'北京来的书呆子能干啥',结果呢?“ “我彻底扎根在新疆,每日忙活大家的饭食,我的孩子现在都在农机班开拖拉机了!“ 徐惠脸色难看却不好发作,李连长顺势打圆场: “老张说得对!兵团讲究'传帮带',以后顾同志多跟老同志学习!“ 见有台阶下,顾清如点点头,“好的,我一定跟张同志学习。” 坐下后,顾清如冲张大山感激的点头,她心里明白,张大山这是在帮她,若是她一来就和徐指导员发生衝突,不利於以后的工作开展。 “顾同志,你除了日常接诊,还要负责兵团饮食安全和饮水安全,以及夏日劳作防暑问题。” 顾清如点点头。 明日一早还要早起,李连长说完后就散会了。 散会后,徐惠带著新来的知青去仓库领工具。 林知南他们每人分到一把坎土曼。 “晚上自己磨一磨,“徐惠示范著磨刀的动作,“工具快才能省力气。 对了,早饭是六点开饭,明天你们几个女同志四点就要起床,別迟到了。“ 大家领完工具都朝著地窝子走去。 顾清如、周红梅、陶翠兰和林知南几个姑娘走在最后。 周红梅故意踢飞路上石子,压低嗓子道: “摆什么官架子!不就是个副指导…… “ 突然被陶翠兰捂住嘴。 周红梅挣开她的手,临行前母亲叮嘱“別得罪领导“,可胸腔里闷得慌,她非说不可: “凭什么沪市知青就要矮人一头?” “嘘——“?? 林知南突然蹲下,指尖掠过沙地上一丛灰绿色野草。 她拔起几株递给顾清如:??“你认认,这是不是艾草?“ 顾清如接过搓了搓,苦涩的清香立刻钻进鼻腔,“没错,是艾草。” 林知南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了起来。她立即俯身开始採集。 “采这个做什么?“陶翠兰好奇地凑过来,一边问一边也跟著蹲下。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手指不小心被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划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林知南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不停:“地窝子是半地下的,又闷又潮。 我观察过了,这边的蚊虫特別多。“ 她熟练地將採集的艾草分成小捆,“把这些掛在床头,可以驱蚊。“ 陶翠兰恍然大悟,也学著林知南的样子开始採集。 她的动作渐渐变得熟练,很快就收集了一小把。 周红梅想到地窝子的条件,也赶紧上前帮忙。 顾清如在旁看著说:“这几日我做几个防蚊的荷包给你们。” 陶翠兰和林知南都笑著道谢。 清晨五点半,尖锐的哨声划破戈壁滩的寂静。 顾清如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知青地窝子宿舍里更是一片忙乱,有人碰倒了脸盆,发出咣当一声响。 “快点!十分钟后操场集合!“徐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清如用冷水抹了把脸,跟著人群冲向操场。 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空气中还带著夜间的凉意。 顾清如注意到,不少人的脸上、脖子上都布满了红肿的蚊子包,有几个甚至把手臂都抓出了血痕。 周红梅、陶翠兰、王明珠和林知南几个人四点就去炊事班帮忙,精神还算饱满,而其他知青则个个顶著黑眼圈,不停地抓挠身上被蚊虫叮咬的红包。 “见鬼了,“张志强挠著脖子抱怨,“昨晚蚊子怎么专咬我?“ 晨会时,“报告连长!“农田组的崔玉宝突然举手, “我们宿舍昨晚被蚊子咬得根本睡不著,现在有卫生员了,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一脸期待的看著顾清如。 李连长点点头,也看向顾清如。 “报告指连长,“顾清如连忙站出来,“艾草、薄荷这些草药可以驱蚊。我可以去採集一些。“ 徐惠却不赞同:“怎么?连几只蚊子都受不了?“ 她故意提高音量,“当年红军长征时,爬雪山过草地都没叫过苦,你这点困难就受不了了? 他们能吃得苦我们也能吃。如今兵团缺医少药,顾卫生员要为生病的人採集药材。我个人觉得我们要传承前辈们的吃苦耐劳美德,集体在前,將个人享受放在后面。“ 徐惠集体主义和个人享受一出口,晨会气氛明显一僵。 这可是思想问题,可不是小事。 顾清如看到李连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她知道,这是连长在徐惠面前选择了退让。 作为连长,李峰绝不能让他管辖的地方出现利己主义。 晨会结束后,吃过早饭,各小组在操场上迅速列队。 “农田组,向右——转!“农田组组长陈荣贤吼著口令,六十多人的队伍齐刷刷转身,他们沿著被踩得发白的“革命道“前进。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队伍里立刻响起了《兵团战士之歌》的合唱:“天山脚下扎营盘,戈壁滩上建家园...“ 歌声惊起几只沙雀,扑稜稜飞向泛著鱼肚白的天空。 “药材组,出发!“药材在戈壁深处,走过去要半个小时。 药材组五人一组,组长是一位老兵,配枪同行,防止遇到狼。 “製药厂支援组,上车!“姜副连长的声音从拖拉机那边传来。 张志强第一个躥了上去,其余四个人像沙丁鱼似的挤在东方红拖拉机的车斗里。 拖拉机“突突“地喷著黑烟开走了,在土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车辙。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从药箱底层取出几个昨晚准备好的草药包。 这是她用艾草和薄荷叶製作的,每个都用粗布仔细包裹,散发著淡淡的药香。 顾清如装好这几个草药包朝著食堂走去。 到了食堂,看见陶翠兰和王明珠正在外面洗菜。 “给,“她悄悄塞给陶翠兰一个,“摆放在床头,能管几天。“ 陶翠兰惊喜地接过,凑近闻了闻:“好香啊!你怎么...“ “嘘——“顾清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 “別让徐指导员知道。这几个你分给林知南她们。“ “顾同志,你拿的什么!——” 第38章 纸条被人动过了 顾清如转头,是炊事班班长张大山,提在嗓子眼的心回到了肚子里。 她连忙拿出一个粗布包递给张大山, “给,我自己做的防蚊布包。” 张大山接过,他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压低声音,“你们要找驱蚊的草药?后山沟里有片湿地,长著好艾草。“ 顾清如抿了抿嘴,摇摇头:“暂时去不了了。“ “你也知道,去采艾草回来可就是享受主义了。“ 张大山摇摇头,明显不赞成徐惠,但是又无可奈何。 顾清如又从隨身布包中取出一小瓶药酒。 对於昨天张大山的帮忙,她投桃报李。 “张同志,“顾清如快速塞给张大山,“这是我用枸杞泡的药酒,对关节好。“ 张大山接过瓶子看了看,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顾同志有心了。“ 他拧开瓶盖嗅了嗅,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就好这个。“ 见张大山很满意,她笑笑:“张同志,我来检查下食堂的食物和水。” 张大山收好药酒,点点头,“应该的。” 顾清如走进食堂,扑面而来的是早上吃的玉米糊糊香气,混合著土灶里柴火燃烧的焦味。 林知南和周红梅正蹲在大铁锅旁刷洗。 帮厨工作看上去轻鬆,实际每天四点半就要起来,要忙全连87口人的饭食,並没有那么轻鬆。 顾清如目光扫过简陋的食堂。 斑驳的案板上堆著几袋杂粮,角落里放著一筐昨日採回来的野菜。 她蹲下身检查野菜,手指轻轻拨开筐里的灰灰菜和马齿莧。 又走向粮食袋,捻了捻,放在鼻尖嗅了嗅,点点头。 她走去检查水,水缸边沿结著深绿色的苔蘚。 顾清如用葫芦瓢捞出半杯水静置片刻,水底渐渐析出细沙般的沉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水最好再煮开十分钟。“她说著,林知南和周红梅在旁边点点头。 看著顾清如离去的身影,林知南有些忧虑。 不知那件事情爆发时,她能不能处理得了? 到时顾清如作为卫生员难辞其咎,只怕…… 离开食堂,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开始坐诊。 初来乍到,如她所料,没有人敢来找她看病。 难得的空閒时间,顾清如拿出纸笔,开始写药品申请单: “营部卫生处: 我连现有药品库存如下,绷带5卷,碘酒约80ml,土霉素20片,柴胡、黄芩等中药材(虫蛀严重)... 急需补充:阿司匹林、磺胺嘧啶、黄连素注射液、奎寧片、生理盐水......“ 写完这些,顾清如將纸条放在一边,这个要等连队內部审批后才能送到营部去。 送上去,也不指望能批多少药下来。 顾清如想到昨日李连长提到的夏日防暑工作,几种防暑草药——藿香、薄荷、金银,这些她空间里都有不少,但轻易拿出来难免惹人怀疑。 於是,顾清如在办工桌上留了张字条: “外出採药,急事请至后山寻“。 纸条上还压上了听诊器,防止被风吹走。 离开卫生室后,她背上药筐沿著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往后山走。 山脚下稀稀拉拉长著些耐旱的灌木,她蹲下身,用药锄轻轻拨开一丛沙蒿,可惜没有发现。 又朝山里走去,但顾清如一路计算著时间,她不敢走的太深。 走到一处乾涸的河床旁,突然发现几从茎秆泛紫的植物在砾石间摇曳。 她上前掐碎一片卵形叶,清凉气息瞬间裹住指尖。 “野薄荷!“她轻呼,这里的薄荷比江南品种叶片更窄,但香气更烈,药效也更强,最適合作防暑茶。 採集完野薄荷,顾清如在河床四周又仔细寻觅,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 担心有人找她,没有过多停留,她背著筐急匆匆朝卫生室走去。 戈壁滩的太阳升得很快,才一个小时不到,后背的衣裳就已经被汗浸透了。 顾清如刚踏进卫生室的门槛,就听见徐惠尖利的声: “你不在卫生室坐诊,四处跑什么?不是说了不让你去采艾草了!“ 徐惠正扶著面色苍白的女知青刘芳芳,见她进来,一双吊梢眼瞪得更大了。 刘芳芳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身子摇摇欲坠。 顾清如快步上前,汗来不及擦,药筐都来不及放下,直接蹲在刘芳芳面前。 她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触手滚烫,又轻轻掰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有些涣散。 “是中暑。“她冷静地判断, “得马上处理。“ 徐惠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擅离职守——“ “徐指导员,“顾清如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桌上留了字条,而且只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请將她平躺放下。” 她边说边麻利地从药筐里取出刚采的野薄荷,徐惠被噎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却见顾清如已经动作利落地忙活起来—— 將野薄荷揉碎,取出军用水壶,在搪瓷缸里放入野薄荷,倒入温水,顿时小屋內腾起一阵薄荷清香。 其实防暑茶薄荷配藿香效果更佳,但是徐惠在这,顾清如还是谨慎一点,没有拿出来自己带的藿香,只是用了新采的野薄荷。 卫生室很简陋,没有床,徐惠只能扶著刘芳芳躺在地上。 顾清如將布打湿,放在刘芳芳额头上, “喝下去。“她扶著刘芳芳的后颈,把薄荷水小心餵进去。 刘芳芳皱著脸咽了几口,突然“哇“地吐了出来。 徐惠急道:“你这药能行吗?她怎么吐了? “ 顾清如不为所动,继续餵药:“吐出来才好,把暑气带出来。“ 果然,刘芳芳吐完后脸色反而好转了些。 刘芳芳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虚弱地睁开眼:“顾同志...谢谢...“ 顾清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头看向徐惠:“徐指导员,我建议调整下作息,避开高温时段出工。另外...“ 她从药筐里拿出几捆野薄荷,“这些可以煮成大锅茶,预防中暑。“ 徐惠盯著那些新鲜的草药,嘴角抽了抽,最终只冷冷丟下一句: “我会和连长提这件事情,至於你,做好你分內的事!“便扶著刘芳芳离去。 顾清如望著她们离去的背影,注意到桌上那张字条不见了,听诊器的位置明显被动过。 也就是说,有人进来过,还拿走了这张纸条—— 第 39章 有人就是爱告状 顾清如起身收拾起背篓里的药材来,利落地將野薄荷分成两份: 取大半摊在竹筛上,摆在卫生室门口晾晒,让全连都看见她在积极防暑。 挑出最嫩的野薄荷枝叶,用石臼捣碎成泥,加入少许盐巴製成薄荷膏,这些准备傍晚给各宿舍分发。 做完这些,顾清如又拿出纸笔写下: “7月防暑建议: 建议调整劳作时间(12:00-15:00避暑), 每日供应薄荷茶(附配方), 改造装备?:將兵团配发的竹编安全帽內衬沙棘叶加薄荷。。。。。。 写完后,顾清如吃了一块芝麻饼,休息了一下,就背著药箱下田巡诊去了。 夕阳西沉,生產队的同志们陆续收工归来。 食堂门口飘来一阵清凉的薄荷香,疲惫的人们眼睛一亮。 “哟,今儿个有薄荷茶?“崔玉宝浑身大汗,他急忙掏出搪瓷缸,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已经斑驳,却被他擦得鋥亮。 “排队来打,都有都有,这是顾卫生员为大家准备的防暑茶。” 陶翠兰站在大锅旁,替同志们盛薄荷茶, “我采了薄荷叶,防暑茶是炊事班同志熬製的。” 顾清如站在长桌后,並不居功。 她拿出薄荷膏,分成小份,“这是用后山新采的薄荷做的,抹在太阳穴能提神,预防中暑,涂在蚊虫叮咬处能止痒。野薄荷不多,每个宿舍一份。“ 农田组的知青小王捧著茶缸挤过来,搪瓷缸磕在桌沿噹啷一响。 “顾同志,给我来点。“ “下午太阳毒,感觉脖子后面火辣辣的。“ 顾清如正准备给他擦薄荷膏, “顾同志,到连队办公室开个小会。”徐惠喊她开会。 顾清如將薄荷膏给了林知南,让她分发,朝著连队会议室走去。 连队办公室是一间土屋子,算是连队最好的房子了。 顾清如进入办公室,看见里面坐著李连长、马指导员、姜副连,徐惠,张大山还有几个老兵。 李连长坐在主位,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人都齐了?开始吧。” 徐惠抢先开口:“报告连长,今日刘芳芳的中暑提醒我们,建议调整劳作作息,中午最热的时候,全连在树荫下进行政治思想学习!” 她眼角余光扫向顾清如,声音陡然拔高,“还有今天这样,顾同志擅离职守,万一出了事——” 顾清如抬起头:“徐指导员,我因为重视防暑工作,去后山采防暑药材,在卫生室桌上留了字条,而且往返不超过一个小时。” 她顿了顿,“况且,野薄荷確实救了刘芳同志。” 李连长皱眉,抬手止住两人的话头:“好了,小顾这次情有可原,但下次必须报备。” 他转向顾清如,语气缓和了些,“防暑工作確实重要,但纪律也一样。” 顾清如点头:“是,连长。” 徐惠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李连长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抖了抖:“小顾的防暑方案我看过了,写得不错。” 他扫了一眼眾人,“明天开始执行,各组配合。” 徐惠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清如提前做好准备,李连长一回来,她就私下匯报过今日发生的事情,並且交上了这份防暑方案,就是防止徐惠在背后告状和抢功。 马指导员在一旁补充:“另外,团部下了任务,要走访连队周边牧民家庭,推广卫生习惯。” 他看向顾清如,“小顾,到时候你和张大山或者姜副连长一起去,他们几个懂哈萨克语。” “明白。”顾清如应下。 散会后,顾清如直接离开了,没有理会徐惠阴惻惻的目光。 夜里,?顾清如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匆忙穿好衣服,打开门,徐惠正满脸焦急地站在外面: “快!生產组好几个同志发高烧了!“ 顾清如见她神色焦急不像装的,急忙背著药箱,跟著徐惠快步朝著知青宿舍走去。 几间地窝子里,躺著两名男知青、三名女知青,个个面色潮红,额头滚烫。 顾清如上前一一检查后发现,他们身上不仅有蚊虫叮咬的痕跡,还有些人出现了皮疹。 顾清如摸到最严重的男知青腕脉时,指腹下的跳动又快又乱。 她掀开对方裤腿,小腿肚上密密麻麻排著十几个暗红斑疹,中间泛著可疑的青紫色。 “这是疟疾症状,是蚊虫叮咬传染导致的。“ 她转头对徐惠说,“得立即隔离,不然会传染更多人。“ 徐惠面色严肃:“顾同志,需要做什么,我来帮你,我不怕传染。” “卫生室能不能布置出简易病床,我可以就近照顾他们,也可以做到有效隔离。” 徐惠点点头,转身风风火火的就去办了。 顾清如取出一片鲜薄荷叶含在嘴里,戴上了纱布口罩。 又从空间取出几片安乃近,就著温水,给他们一人服了一片。 没多久,徐惠带著几个壮劳力在卫生室布置出了一个隔离间。 地上铺了几个蒲草床架子,架子上铺好了褥子。 她噔噔噔跑来:“卫生室腾出隔离间了!“ 几个壮劳力用布巾捂著口鼻,將发烧的人都背去了顾清如的卫生室。 顾清如紧隨其后。 进了卫生室,她取出银针,针尖在灯焰上掠过时,简易床上的女知青突然抽搐起来。 顾清如眼疾手快按住她的人中穴,银针精准刺入大椎、十宣、合谷这些穴道。 之后,她给每人都施了针。 渐渐地,也许是安乃近和针灸起了效果,隔离室的几个人没那么痛苦了,烧也有退去的跡象。 顾清如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看见李连长、姜副连长和徐惠的身影还等在门外。 她出了卫生室,李连长急忙询问:“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烧暂时控制住了,但是疟疾是传染性的,卫生室没有药……” “顾同志,有什么办法吗?后山可以採到药吗?”徐惠接话道 顾清如没有理睬徐匯,疟疾可大可小,哪里是自己采点药就能治疗的了的? 即使能,她也不能大包大揽,还是得要匯报营部,申请特效药才行。 她拿出自己白天写好的药品申请单,递给李连长,“这是我白天写的药品申请单,请李连长审查。” 李连长接过药单,郑重地折好塞进军装內袋。“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营部。“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就是跑断腿,也要把药给同志们带回来。“ 顾清如点点头:“还需要一些艾草,每个宿舍都得熏一熏才行。“ 话音未落,徐惠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就在今早,徐惠还以“个人享受“为由,阻止过顾清如採集艾草—— 第40章 有问题就改还是好同志 营地灶火的光影在徐惠脸上跳动,映照出她眼中的懊悔与不安。 但徐惠到底是聪明人。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向前迈了一步:“顾同志,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诚恳而清晰,“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只片面强调了思想问题。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严重。还好现在还来得及弥补,发烧同志的病情都控制住了,你们专业人士的意见,我以后一定虚心听取。“ 姜副连长在旁说道:“徐同志,有问题就改,还是好同志。” 李连长也点点头。 顾清如望著徐惠微微发红的面颊,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心的,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就回卫生室照顾生病知青了。 令她意外的是,本以为要熬通宵照顾病患,没想到徐惠跑过来坚持要守夜。 “顾同志,这件事虽说不是因为我而起,但是我也有责任,你也忙了半宿了,他们就由我来照顾吧。” “好,我去后面休息,若是他们情况有变,你来喊我。” 顾清如见她坚持要表现,就不再阻拦,知青们烧也控制住了,她拿出纱布口罩给她,就回后面的地窝子睡觉去了。 回到自己的小窝刚沾枕头,顾清如就睡著了。 第二天晨会上,李连长脸色凝重:“根据卫生员诊断,营地出现了传染性疾病。现在宣布,立即成立防疫小组,由顾清如同志担任组长!“ “炊事班帮厨的姑娘除了采野菜,还要去采艾草,给全连宿舍都要用艾草熏蒸。” 林知南、陶翠兰等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徐惠站出来说道:“报告连长,现有五名发热同志经过昨夜治疗,目前体温已趋稳定,证明我们採取的防治措施初现成效,若是用艾草熏蒸,一定能控制住疫病。” 按照徐惠的说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防疫小组组长是她。 李连长听后,斟酌了一下,“我今天去营部一趟,除了匯报这件事情就是向营部申请特效药,这样吧,顾同志,你和我一起去,將具体情况和营部说清楚。” 顾清如点点头:“好。” 徐惠脸色微变,但还是说道:“连长你们去,我们留在连队的同志一定照顾好病患同志。” 晨会吃过早饭后,生產小组的成员们扛著农具陆续离开营地,外出劳作。 卫生室,徐惠安排人手分工, “林知南、陶翠兰,你们去后山采艾草,要新鲜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多采些,全连宿舍都要熏蒸。“ “周红梅、王明珠,你们俩准备病患的吃食和药,但是也別耽误了全连的饭食。” “好。” 陶翠兰麻利地挽起裤腿,往腰间別了把镰刀。 林知南则默默拎起两个竹筐,两人朝著后山走去。 顾清如挑出药柜的黄芪和小柴胡,虽然虫蛀得厉害,但还能用。 “周红梅,“她递给正在熬粥的周红梅,“把这些煎了,大锅熬煮,给他们五人服用,你们接触病患的同志也要喝一些。“ 顾清如接著说:“徐指导员,若是再有人发烧,需要立刻隔离。用湿毛巾冷敷,服用黄芪小柴胡汤药,等我回来。” 徐惠点点头,“好的,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们。路上小心。” 说著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拽著顾清如的袖子快步走到卫生室后门的柴垛旁。 “顾同志,“徐惠压低声音,从內袋里摸出个手帕包,手帕解开是一叠边角捲曲的粮票和纸幣。 她將手帕包塞进顾清如手里,又递过一张用铅笔写的字条, “这些大家托我去办的,不得不麻烦你。你看...“ 顾清如展开纸条,上面写著卫生带、麵条、饼乾之类的,她点点头。 连队的环境顾清如也看到了,这里缺衣少食的厉害。 难得去一趟营部,买点东西私下开点小灶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估计徐惠以为她会去,结果李连长带了顾清如,才不得不將这件事情拜託给顾清如。 至於钱和票,顾清如也收了,因为营部供销社买东西要兵团特供券,这些顾清如没有。 见顾清如收下了,徐惠鬆了一口气,別看她平时掐尖要强,私底下也很注意给同志一些小恩小惠。 李连长三两口解决早饭,跳上驾驶座,老旧的拖拉机喷出一股黑烟,车身剧烈震颤了几下,终於“突突突”地发动起来。 顾清如听到声音背著布包跑了过来,手里攥著个窝窝头,三两下爬进拖斗。 她刚坐稳,拖拉机就猛地一顛,碾过坑洼的土路,朝营部方向驶去。 七连距离营部40多公里,他们需要先开拖拉机30多公里到磨盘山兵站,之后换乘马匹,骑马10多公里穿过山区,才能到营部。 拖拉机在崎嶇的土路上缓慢前行,履带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清晨的冷风夹著沙土,扑在脸上生疼。 顾清如拿出头巾,把头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开了两个小时后,拖拉机突然熄火,李连长骂了句,跳下车检查油路。 顾清如趁机跳下来活动僵硬的腿脚,顛了两个多小时,差点连骨头都垫散架了。 她喝了口军用水壶的水,顺手掰了半块窝窝头递给李连长。 李连长修好拖拉机,他们继续上路。 拖拉机在荒芜的戈壁上行驶著。 快十点,终於看到磨盘山兵站的旗子,拖拉机“突突”地喘著粗气,像匹累垮的老马。 兵站的战士早已备好两匹马。 “你会骑马吧?” 李连长拍了拍那匹枣红马的脖子,转身打量顾清如, 顾清如没说话,径直走向那匹灰马。 她伸手抚过马鬃,手指在鞍具上轻轻一按,左脚踩鐙,右腿利落地划过一道弧线,整个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灰马打了个响鼻,在她膝盖的轻夹下顺从地转了个圈。 李连长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 他原想著这城里来的女医生怕是连马鐙都踩不稳,少不得要与他共乘一骑。 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走!“李连长一抖韁绳,枣红马立刻小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骑著马,进山后,路越来越窄,马蹄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两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走了半小时后,前方山路突然中断—— 山洪衝垮了半边山体,碎石和断木横亘在路中央。 “下马!“李连长翻身落地,牵著枣红马往旁边的山坡绕行。 顾清如跟著下马,早上出门走得急,她脚下穿的是一双布鞋,忘记换鞋子了。 布鞋並不適合走山路。 平时顾清如都是布鞋和胶鞋换著穿,符合他们女知青勤俭节约的习惯。 走了半个多小时,踩在尖锐的碎石上,鞋底很快被磨穿。 她抿著嘴唇,脚底板很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中午十二点多,翻过最后一道山樑,远处终於出现了营部的灰瓦屋顶,烟囱里正飘著午饭的炊烟。 李连长抹了把脸上的汗,哑著嗓子说:“到了。” 第41章 营部再次遇见他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刚才在山里有遮掩,到了营部,太阳就火辣辣的悬在头顶。 顾清如抹了把脸上的汗,衣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 她和李峰连长从早上六点多出发,走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到营部。 到了营部,值班参谋一听是七连来匯报疫情, “周营长正在用饭,先带你们去食堂吃饭吧。“ 顾清如和李峰连长都没有带饭盒,参谋用自己的饭盒给他们打了四个黑面馒头,一大盒红烧土豆。 顾清如胃口小,吃了点红烧土豆,一个馒头就饱了, 见顾清如吃饱后,李连长放开来吃,用馒头蘸土豆汁,三两下就把三个馒头都吃完了。 这时候讲究光碟行动,爱惜粮食,所以没人惊讶於李连长的行为。 吃饱后,参谋带著顾清如和李连长去周营长办公室。 “营长现在有时间,你们进去吧。” 进入周营长办公室,顾清如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军官正俯身在军用地图上勾画。 周营长的办公室比顾清如想像中简陋得多——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把椅子,墙上贴著泛黄的地图。 唯一显眼的是桌上那个擦得鋥亮的炮弹壳,里面插著几支铅笔。 “报告!七连连长李峰,携卫生员顾清如前来匯报连队病情!“李连长脚跟一磕,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顾清如也在李连长身后行了一个不標准的军礼。 周营长皱著眉头听完匯报,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有五位同志都发烧了?“ “李峰,你確定是疟疾?“ 李峰挺直腰板:“顾卫生员诊断的,症状都对得上。“ 周营长转向顾清如:“用药了吗?“ “回营长,连队卫生室没有药品,我用了几片安乃近,给发烧严重的人吃了。“ 顾清如从挎包里取出病历本,“其他人只能用土方子退烧。“ 周营长翻开病历本,眉头越皱越紧。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表格,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 “拿这个去后勤处。“他把批条递给李峰,“批了五盒氯喹,两盒退烧药。“ “生產任务重要,同志们的健康也同样重要,抗病防疫这件事情一定要重视起来。”周营长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峰頷首,接过批条,脸上却没有喜色。 顾清如注意到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李峰带著顾清如出了营长办公室,朝后勤处走去。 后勤处的走廊又长又暗,尽头那扇门上掛著“药品管理科“的牌子。 走到药品管理科,李峰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办公桌后面坐著个圆脸干部,正翘著二郎腿看报纸。 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什么事?“ 李峰把批条递过去:“同志,七连领药,周营长批的。“ 那干部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接过批条扫了一眼: “现在药品紧张,得等下周调配。“ 顾清如急了:“我们连里有五位知青高烧不退,等不了那么久!“ “每个连都这么说。“干部把批条往桌上一扔,“排队吧,前面还有三个连队等著呢。“ 李峰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攥了又松。 顾清如知道他在忍,他们连队下面的人不好在营部和人发生衝突。 若是把关係搞僵了,以后七连的物资可就难了。 就在气氛僵持时,门突然被推开。 “王干事,七连的药我亲自来取。“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清如回头, 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军官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王干事的脸色立刻变了:“陆、陆营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也不知他在外面听了多久了。 顾清如没想到在营部,竟然遇见了陆沉洲。 时移世易,如今两个人的身份都有了变化。 陆沉洲大步走进来,军靴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疟疾耽误不得。“他拿起桌上的批条,扫了一眼,“五盒氯喹,两盒退烧药,现在就要。“ 王干事额头上渗出细汗:“可是库存...“ 他一边说著,一边犯愁,这位爷怎么亲自来了? 不是说他只是临时掛职,等整编结束就要回38军的吗? 王干事知道眼前这人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他想起张处长上周的叮嘱——“陆沉洲同志是带著军委调研组下来的“。 当时处长说这话时,还特意指了指天板。 妈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需要我打电话问后勤处长吗?“ 陆沉洲的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王干事又想到去年师部后勤部长不过怠慢了一位借调的作战参谋,第二天就被军区通报批评。 “马上办!“王干事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不到十分钟,药品就交到了顾清如手里。 她捧著那几盒珍贵的药品,出了办公室。 “谢谢您,陆营长。“走廊里,李峰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陆沉洲摆摆手:“你们连的情况我听说了。“ 他看向顾清如,“顾卫生员是吧?营部医生要去你们连队了解情况,情况紧急,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李峰却面露难色:“报告营长,我还得去匯报连队工作,並且要去趟军需处,领秋收的工具...“ “那顾同志先和营部医生先回去。“陆沉洲想了想,“我正好要去你们连队附近,顺路送她们。“ 顾清如刚要推辞,陆沉洲已经转身往外走:“半小时后大门口集合。“ 有车送当然好,这样就不用骑马、山里徒步、坐拖拉机折腾了。 看著陆沉洲转身离去的身影,顾清如才注意到自己今早一路赶路过来,风尘僕僕,麻辫都有些散开了。 李峰连长有事去办,顾清如赶紧找角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想起还要买连队同志的东西,又赶紧跑去营部供销社。 等顾清如匆匆去供销社买完同志们託付的东西——两条卫生带、三斤乾麵条、一大包饼乾——回到大门口时,陆沉洲已经站在吉普车旁等著了。 “上车吧。“他接过顾清如手里的网兜,放进后备箱。 顾清如刚要道谢,陆沉洲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包袱:“这些给你带上。“ 包袱里是一个崭新的军绿色暖水瓶,一双军用胶布鞋,两包压缩饼乾,还有一捆乾麵条。 “这...“顾清如愣住了。 第42章 他是不是对我有点特別 其实刚才在供销社里,顾清如看见暖水瓶时,也想买一个。 拿出全国粮票问了售货员,暖水瓶属於稀缺物资,要用兵团特供券才行。 虽说她的空间里有厨房能烧热水,但是在卫生室,若是隨时拿出热水,容易惹人怀疑。 有了暖水瓶作幌子,热水就能解释过去了。 刚才她还计划著用钱找人换些兵团特供券,再来一趟营部。 还有这双崭新的胶鞋,她的鞋底磨破了,出于谨慎一直没有换鞋。 到了营部也是一路忍痛跟著李峰走来走,忙著为连队申请药的。 可能走路姿势不自然,让陆营长发现了。 没想到他心思如此细腻。 但即使是她需要的,顾清如还是下意识想要推辞。 “暖水瓶和鞋子是新的,没人用过。“陆沉洲的声音依然平静, “这些你拿著吧,你给钟首长的药帮了大忙了。” 见陆沉洲这么说了,顾清如不再推辞。 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我父亲……”顾清如低声问道,这是她见到陆沉洲最想问的事情。 陆沉洲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东西送到了,他很好。” “你坐后排,我们要出发了。” 见陆沉洲岔开话题,顾清如连忙拿著包袱上了车子。 顾清如上车后才发现,前排副驾位置坐了一个小兵,后排坐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那位女医生约莫二十七八岁,齐耳短髮一丝不苟地別在耳后,白大褂下露出军装的绿领,整个人透著股干练劲儿。 对方看见顾清如上车,冲她笑著点点头: “你好,我是营部医生,蒋文娟。”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好,我是七连卫生员顾清如。” 连队出了疫情,营部医生要去现场核查,这个流程她知道。 车子发动时,顾清如收好包袱放在脚下。 脱下底子磨破了的旧布鞋,换上新胶鞋,大小刚刚好。 蒋文娟看见顾清如换上新胶鞋,在旁边笑笑没说话。 她以为是这小知青爱美,在营部新买的鞋就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顾清如打开饼乾铁盒——发现里面竟然放著几小块包著油纸的白。 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这简直是奢侈品。 她偷偷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到陆沉洲的脸——他五官立体,眉骨生得高,投下的阴影將那双深邃的眼睛藏在暗处。 下頜线条紧绷,目光专注地盯著前方,军帽下的眉峰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 暖水壶、大小合適的胶鞋…… 这些东西让顾清如难免有些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亲自送我去连队? 这些东西什么意思? 还有刚才后勤处的帮忙, 是不是……对我有点特別?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狠狠掐灭了。 “顾清如啊顾清如,“ “你一个背著'黑五子女'出身的连队卫生员,也敢肖想人家现役军官、兵团营长?“ “人家不过看在钟首长和你父亲的关係,才照顾你一些,別自作多情了。” 是啊,她在心里早把帐算得明明白白: 第一,陆沉洲要是真对她有半分心思,那就是拿自己的军旅生涯开玩笑; 第二,就算他昏了头,她顾清如也不会做任何人的政治包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十年她可以用来精进医术、照顾父亲。 到开放时,她才二十八岁,还有大好青春。 命运让她重生,这一世,她要做棵能经风霜的树,能照顾亲人、治病救人,就是她现在最大的理想。 爱情?那不过是人生锦缎上可有可无的绣。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吉普车在顛簸的路上行驶,车里一片沉默。 “陆营长,听说师部要组织野战医疗培训?“ 蒋文娟柔美的声音打断了车內的沉默。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柔和。 驾驶座上的陆沉洲目光依旧盯著前方山路,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 “我去年在军区医院进修时学过相关课程,如果需要协助...“蒋文娟继续道,手指不自觉地卷著白大褂的衣角。 顾清如敏锐地注意到蒋文娟说话时耳根微微发红,看向陆沉洲的眼神里藏著掩饰不住的倾慕。 她识趣地转向窗外,假装对路边的白杨树產生了浓厚兴趣。 “培训工作由作训科负责。“陆沉洲的回答公事公办,连后视镜都没看一眼。 车內一时陷入尷尬的沉默。副驾驶的小兵张了张嘴,似乎想缓解气氛,最终又闭上了。 蒋文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掛上职业性的微笑: “顾同志,你是刚到七连的吧?“ 顾清如收回目光,点点头:“是的,上周刚报到。“ “七连距离团部营部最远,条件艰苦,你能適应吗?“蒋文娟关切地问。 “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要去,七连战友们能扎根的地方,我也一定能做好工作。“ 顾清如笑了笑,眼角弯成两道月牙。 这个问题看似关心实则暗藏大坑,若是回答不好容易被人詬病。 蒋文娟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隨即笑著点头: “顾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 话未说完,车子突然一个急剎。 顾清如猝不及防向前扑去,额头差点撞上前座椅背。 稳住身形后,她抬头疑惑的向前看,正对上陆沉洲看向后视镜的眼睛,男人眉头紧锁:“前面有情况。“ 原来车前有一个捂著胸口的哈萨克族老人在拦车求救。 小兵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陆营长,我先去看看情况。“ 其余三人出於安全考虑,暂时留在车上。 不一会,小兵跑了回来,他满脸焦急说道: “陆营长,那个老人是连队附近的牧民,应该是心臟病或者是心绞痛发作,一直捂著胸口,蒋医生能不能去看看?” 陆沉洲已经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去看看。“ 顾清如和蒋文娟也迅速下车跟了上去。 老人痛苦蜷缩在路边,面色苍白,捂著胸口,呼吸急促。 顾清如跳下车时,听见他用带著浓重口音的汉语喊:“解放军...救救...“ 蒋文娟走上前去,从医药箱里取出听诊器检查著老人: “可能是心臟病发作,需要立即处理。“ 顾清如蹲下身,熟练地检查老人的脉搏和瞳孔。 陆沉洲站在一旁,目光在顾清如专业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 “需要送医院吗?“他沉声问道。 顾清如摇摇头:“需要服药,硝酸甘油片可以治疗。“ 蒋文娟突然插话: “我后备箱的药箱里有,我去拿。“ 她快步走向吉普车。 陆沉洲蹲下身帮顾清如扶住老人,两人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著枪油的气息。 这股味道很好闻,顾清如不自觉抬头看他,发现他右眉上方有道浅浅的疤痕,在阳光下泛著淡白色的光。 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 陆沉洲挑了挑眉,顾清如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盯著男同志看。 她急忙从布包中掏出手帕,却带出一枚黄铜书籤,“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陆沉洲弯腰拾起,瞳孔骤然收缩——书籤上鏨刻著“悬壶济世“四个字,边缘还有道显眼的凹痕。 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那道凹痕,他记得父亲也有一个这样的黄铜书籤, “这书籤...“他声音发紧。 第43 章 黄铜书籤 苍茫的戈壁土路上,一辆吉普停在路边。 小兵立在一旁,顾清如和陆沉洲扶著老人。 顾清如接过书籤,低头看了眼:“这枚黄铜书籤是我母亲的,是她最喜欢的书籤。“ 陆沉洲的手无意识握紧了一些。 他记得父亲的书桌抽屉里也珍藏著一个一摸一样的黄铜书籤,连凹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父亲曾说,这个带弹痕的黄铜书籤是一对,是战爭年代救过他性命的一位女医生留下的。 陆沉洲还欲询问,蒋文娟已经拿著药箱回来,她刻意挤进两人之间:“陆营长,帮我扶一下老人,你来餵下药?“ 她递药的动作带著明显的亲昵,指尖“不小心“划过陆沉洲的手背。 陆沉洲接过药片后立即转向顾清如:“你来帮忙用药。“ 这个微妙的转交让蒋文娟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清如尷尬的接过药片,她如何看不出蒋文娟对陆沉洲的好意。 陆沉洲啊,是不是故意不解风情。 这不是让蒋医生討厌她吗? 这么想著,顾清如还是赶紧蹲下身帮老人服下药,並用自己的军用水壶餵老人水,帮药片顺下去。 服药几分钟后,老人渐渐气息平稳了。 老人恢復过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感激说道:“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 顾清如意外的发现,陆沉洲竟然懂哈萨克语,他和老人交流后,得知他就住在七连附近:“我们送你回家。“ 小兵扶著老人上了车。 顾清如朝车上走的时候,不小心被泥坑绊了一下,陆沉洲在旁迅速用一只手臂拦住了她。 她急忙稳住身形,却不小心碰到了陆沉洲的手臂。 那触感结实有力,带著军人特有的力量感。 “抱歉。“她小声说道。 陆沉洲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走。 回程路上,车內气氛轻鬆了许多。 “顾同志的急救手法很专业。“蒋文娟夸讚道。 顾清如笑了笑:“我母亲曾经是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蒋医生也很专业。“ “令堂现在在哪里工作?“蒋文娟好奇的询问道。 顾清如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已经不在了。六年前因病去世。“ 车內一时安静下来。 陆沉洲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抱歉,顾同志,我不知道这件事。”蒋文娟连忙致歉。 “没关係的。”顾清如摇摇头,表示並不在意。 车內的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送完老人到了连队,陆沉洲拿著顾清如的包袱和网兜,大步朝著卫生室走去。 蒋文娟背著药箱,紧跟在顾清如和陆沉洲身后。 在卫生室门口,蒋文娟低头,面色微红,对陆沉洲说道: “陆营长,多谢你送我来,我进去检查一下,抱歉耽误你的事情了。” 陆沉洲点点头。 顾清如在旁听著,原来陆沉洲真的有事,原来,他送的人是她。 徐惠和周红梅听见声音,迎了出来。 “顾同志,你们回来了?” 顾清如点点头,介绍起来:“这位是陆营长、这位是营部蒋医生,他们是从营部下来核查病情的。” “你们好,我是七连副指导员徐惠。“徐惠取下口罩,利落地敬了个不太標准的军礼,转身推开卫生室的门帘, “按照顾卫生员的要求,病区已经做了隔离,发热的同志都安排在里面。“ 蒋文娟戴上口罩,从药箱取出口罩递给陆沉洲和小兵,跟著徐惠和顾清如一起往里走。 卫生室的简易病床架上,又增加了一名发烧的知青,几个知青面容苍白,神情萎顿。 林知南在给他们餵小柴胡汤药。 见到来人,几个知青挣扎著想要起身,药材组的於秀芬说道:“顾知青,之前发烧迷迷糊糊的,谢谢你的药。” 顾清如按住她,“不用谢。你们还在生病不要起来。这位是营部来的蒋医生,给你们检查。” 蒋文娟上前检查卫生室的安排、生病知青的情况。 顾清如也蹲下身来检查知青们的情况。 身后传来徐惠和蒋文娟低声交谈的声音: “你们连的消毒工作做得很到位。“ “都是李连长安排的好,这些艾草是今天我们新采的。“ “这个记录本...“ “顾卫生员要求每两小时记录一次体温,周红梅和王明珠白班,我负责值夜班。“ 陆沉洲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简陋的卫生室。 墙角堆著的草药捆得很整齐,病床之间的帘子略微破旧。 他的视线在顾清如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正俯身给一个知青量体温。 蒋文娟迅速检查了几个病人,確认他们的情况確实是疟疾,在笔记本上写上:七连疫病处理得当,用药后病情基本可以控制住。 “我会把疫情报告整理好,提交营部。”合上笔记本后,蒋文娟对顾清如说道。 顾清如点点头,“麻烦您了,蒋医生。” 陆沉洲始终沉默站在一旁。 蒋文娟检查好后,朝著陆沉洲走去,点点头。 这时,马卫国知道营部来人了,匆匆从农田赶来。 他满头是汗,裤脚沾满泥点子,搓著手说道:“营长、医生、辛苦你们来七连视察工作。 你们这个点回去的话,路上没有吃的,不如在我们连队食堂简单吃点吧?” 陆沉洲简短地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我们就先走一步,告辞。” 蒋文娟冲顾清如笑了笑,跟著陆沉洲上了车。 顾清如、徐惠、马卫国等人在后面送,看著吉普车扬尘而去。 顾清如转身走进卫生室,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深夜,顾清如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手指间还残留著艾草的苦涩气味。 整整一天,她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去营部再坐车赶回来,到连队后给发热的知青餵药、用艾草熏蒸病房、安排隔离区域…… 直到徐惠来接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快去睡吧,眼睛都红了。“徐惠接过她手里的登记本。 顾清如回到地窝子,刚沾到枕头,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沉。 梦境来得又快又急。 她看见一条泛著银光的小河,河岸长满芦苇。 河水中央站著一个男人,背对著她,水珠顺著他的脊沟滚落,在腰窝处短暂停留,最后没入晃动的河水中。 顾清如知道自己不该看,但脚像生了根。 男人转过身来——是陆沉洲。 水珠掛在他结实的胸肌上,顺著沟壑流到块垒分明的腹肌。 他抬手將湿发捋到脑后,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 那枚黄铜书籤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折射出细碎金光。 “顾同志,“陆沉洲的声音带著笑意,“看够了吗?—— 第44章 铁姑娘灭蚊队 顾清如猛地惊醒,从炕上弹坐起来。 她抓起手边搪瓷缸,灌下冷茶,却压不住喉咙里翻涌的燥热——怎么会梦见陆沉洲,还用那种...那种眼神看她? 一定是昨天太累了导致的,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回来的路上就不该胡思乱想的。 她起身穿白衬衫时,才发现纽扣扣错了两颗,又解开重来。 目光扫到炕沿陆沉洲送的新胶鞋,鞋帮沾了点昨日土路的灰。 她將这双鞋收入空间,取出一双自己的鞋穿上。 那双破的,准备换个鞋底继续穿。 这天早上李峰还没有回来,所以晨会暂停。 顾清如难得悠閒的洗漱好,看见林知南悄悄走进卫生室。 她以为林知南是来拿营部买的东西的,连忙说道:“林同志,你来帮我晒一下药材。” 林知南到了卫生室后院,顾清如拿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在营部供销社帮她们几个姑娘带的东西。 林知南是两斤饼乾,陶翠兰是一斤掛麵,周红梅买的卫生带。她们也没有兵团特供券,用全国粮票换的。 林知南接过小布包,凑到顾清如耳边低声道:“昨天你去营部,我发现后山那片洼地,水都发黄了,蚊子黑压压的,我怀疑是死水滋生的病菌。” 顾清如眉头微皱,“你带我去看看。” 她走进卫生室对徐惠道,“徐指导员,我去后山采些艾草,熏宿舍用。” 徐惠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顿了顿,眼角余光扫向顾清如的背影,又很快收回。 经过高烧事件,徐惠对顾清如越发忌惮了。 之前李峰去营部,就没带上她,她怕顾清如继续立功,以后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在连队的地位。 所以坚持要来守夜照顾病人,功劳不能全让她一个人抢走。 顾清如和林知南两人匯合,拿著镰刀和药筐到了后山。 林知南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指著不远处一片泛著油光的水洼:“你看。” 水面上浮著一层暗黄色的泡沫,蚊虫密密麻麻地盘旋,翅膀扇动的嗡嗡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顾清如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水面浮沫,水底沉淀著一层蓝灰色的渣滓,像是某种化学废料。 “这水不对劲。”她低声道。 林知南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迅速舀了一勺水样,又捞了几只肥硕的蚊幼虫装进去。 蚊虫的腹部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比寻常的幼虫大了近一倍。 “带回去看看。”顾清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得跟连里匯报。” 两人快去快回,回到营地时,大家都在食堂吃早饭。 连部办公室里,马卫国正翻著夏收进度的报表,姜副连长姜学兵和徐惠商量著劳作进度。 顾清如进来把发现死水的情况简单说了,又补充道:“我建议组织人手用灶膛灰拌石灰撒在水面上,既能灭蚊,又能改良土壤。” 马卫国点点头:“这法子不错,还能积肥。” 一向沉默的姜学兵却突然出声阻止:“现在劳力都要保夏收!哪有閒人干这个?” 此话一出,马卫国沉默了。 顾清如虽然没料到会有人阻挠,还是不慌不忙道:“这次去营部,周营长很重视连队的疫情,交代我们生產要抓,防疫的事情同样重要。 《人民日报》上个月才刊登了『除四害、讲卫生』的社论,灭蚊防病是当前的重要任务。如果连里抽不出男劳力,我们女同志可以自己干。” 姜学兵眯起眼: “你倒是很积极。” “为人民服务,应该的。”顾清如直视著他,语气平静。 徐惠在旁边左右看看,难得的没有说话。 马卫国看了看两人,出面作和事佬,拍板道:“行,那就让炊事班的女知青成立个『铁姑娘灭蚊队』,顾同志是防疫组组长,负责指导。” 姜学兵没再说话,只是盯著顾清如离开的背影,眼神阴鷙。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食堂,照在陶翠兰、林知南、周红梅、王明珠和顾清如五个姑娘身上。 陶翠兰站在一张长条凳上,手里举著一面用蓝布临时缝製的小旗子,旗面上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地写著“铁姑娘灭蚊队“六个大字。 “同志们!“顾清如的声音清脆响亮, “从今天起,咱们'铁姑娘灭蚊队'就正式成立了!“ 食堂里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 除了她们五个,还有几个来吃早饭的社员,正端著玉米面糊糊,饶有兴趣地看著这群姑娘。 “翠兰同志,你这旗子也太寒磣了。“周红梅撇撇嘴,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布,“我有块红丝巾,要是给我两斤饼乾,我就贡献出来。“ 陶翠兰瞪了她一眼:“红梅同志,咱们这是为人民服务,不是討价还价!“ 林知南站在一旁,眉头微皱。 她们去后山,一定会引起前世那个杀人凶手的注意。 后山,就是製药厂排污水的地方。 “知南,发什么呆呢?“王明珠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队长分配任务了。“ 林知南回过神来,看见顾清如正指著她说:“周同志和王同志去灶膛挖灰,我和陶同志、林同志去仓库领石灰和工具。“ 周红梅一听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她们去仓库?那儿凉快,挖灶灰多热啊!“ “仓库远,石灰沉,当然是我们去。“陶翠兰不容置疑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挖灰,可以跟知南换。“ 周红梅看了眼林知南,撇撇嘴:“算了算了,我还是挖灰吧。林知南那小胳膊小腿的,別累著了,还是我来吧。“ 王明珠已经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走吧红梅,早点干完就行。“ 两个姑娘找来一把铁锹和一个小簸箕,走向食堂后厨。 与此同时,陶翠兰、林知南和顾清如正走在去仓库的路上。 七月的骄阳炙烤著戈壁滩,陶翠兰摘下草帽扇著风:“听说城里都用'六六粉',那玩意儿往水沟里一撒,蚊子幼虫立马翻肚皮。咱们这灶灰石灰的,怕是连蚊子卵都杀不乾净。” 顾清如摇摇头说:“营部物资紧缺,昨天的药还是陆营长帮我们连要的。咱们先用土办法吧。“ “陆营长?“陶翠兰眼睛一亮,燃起八卦之火,“是不是昨天开吉普车送你回来的那位?“ 她用手肘捅了捅走在最后的林知南,“知南你也看见了是不是?那身板,嘖嘖,像白杨树似的挺拔!“ 林知南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我看陆营长八成是看上咱们顾清如了!“陶翠兰突然凑到顾清如耳边,故意拉长声调, “要不怎么专程送你们回来?营长不用特地开车送吧?“ 第45章 阴谋 还好顾清如对陶翠兰为人有些了解,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 若是別人说这些,顾清如是肯定要严肃澄清。 这时候男女风气严肃的很,若是传出自己追求陆营长,那可是要被关禁闭批斗的。 她笑笑,正准备解释,旁边的林知南却急了,声音都提高八度, “別乱说!“ 见两人都诧异地望过来,她急忙压低声音:“这种玩笑传出去要挨批评的......“ 她之所以如此焦急,因为前世队里就有一个姑娘被传出这样的閒话,说对姜副连长有意思,结果被下放农场改造了。 但是谣言传得跟真的一样。 顾清如点点头,“是啊,私下告诉你们,其实我听蒋医生说,陆营长是特地送她来的,所以我只是跟著沾了点光罢了。” “哇~蒋医生和陆营长也般配。“陶翠兰一听继续八卦道,“一个拿手术刀,一个握指挥刀,多像《英雄儿女》里的......“ 三个姑娘聊著天来到了仓库门口。 仓库保管员赵胜利正在抄录物资用品。 看见三个姑娘过来,站起身:“领什么?“ “赵同志,我们领点石灰,灭蚊用的。另外还需要粗布口罩、手套和草帽。“炊事班的姑娘平时不用劳作,只需要外出寻找野菜,所以没有发手套和草帽。 赵胜利看看顾清如,知道她是防疫小组组长,点点头,“稍等一下。” 很快她们就领到了一袋石灰,五个粗布口罩、五副帆布手套和印著“为人民服务“的草帽。 陶翠兰仔细摸了摸草帽和口罩,很是爱惜。 见顾清如和林知南俯身要去搬石灰,她连忙阻止,自己扛起那袋石灰。 林知南在后面帮她托著,减轻一些重量。 陶翠兰、林知南回到食堂时,王明珠和周红梅已经挖好了两筐灶灰。 几个姑娘找好装的木盆,正准备开始搅拌, 林知南转向顾清如,“队长,灶灰和石灰的比例最好是三比一,这样效果最好。“ 顾清如惊讶地看著她:“知南,你还懂这个?“ 林知南微微一顿,隨即笑道:“我学过一点化学知识。“ “太好了!“陶翠兰兴奋地说,“那咱们就按知南说的比例配。“ “等等,“顾清如突然说,“我们应该戴上口罩,这石灰对肺不好。“ 姑娘们开始忙碌起来。 王明珠陶翠兰力气大,负责搅拌;林知南心细,按比例分配材料;周红梅一边干活一边抱怨灰太大;顾清如则指挥全局,时不时给大家鼓劲。 中午时分,混合好的灭蚊药装满了五个大木盆。 铁姑娘灭蚊队扛著木盆,跟著顾清如一起去了后山那片洼地。 灶膛灰混著石灰,一捧一捧撒进死水洼里,水面很快浮起一层灰白色的膜,蚊虫挣扎著,渐渐没了动静。 铁姑娘灭蚊队忙的如火如荼,另一边,製药厂支援组的张志强正和厂领导站在围墙边抽菸。 领导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低声道: “最近別喝知青点的水。你晚上回去时我给你打点水。” 张志强一愣:“为什么?” 领导没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后山的方向。 ———— 此时的连队办公室墙角,站著两个人。 “这件事情结束,顾清如算是在连队站稳了。长得漂亮,又是卫生员,能治病救人,以后只怕大家都信服她。”姜学兵站在背阴处。 徐惠的睫毛颤了颤,“那又怎么样,我在连队一年多了,我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的。” 姜学兵冷笑一声, “李连长昨天去营部开会,带了顾清如去,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过几个月就要选工农兵大学名额了,你可別错过这次机会。“ 徐惠脸色一白,其他知青都才十六七八岁,包括顾清如,才18岁。 但她不一样,她已经24岁了,蹉跎不起。 这个偏僻的连队绝不是她野心的终点。 徐惠对自己的规划是获得推荐上工农兵大学,读完大学在营部或者师部发展。 姜学兵从衣襟里取出一块红布,露出里面藏青色封皮的书, “知道这是什么吗?“ 徐惠看清书目后,倒吸一口凉气。 《青春之歌》——那本被明令禁止的“毒草小说“,去年兵团大会上刚批斗过传阅这本书的知青。 “从她箱子里搜出来的?“徐惠声音发紧。 “不,“姜学兵突然抓住徐惠的手腕,將书重重拍在她掌心,“是放进去的。“ 徐惠想缩手,却被铁钳般的力道扣住。 “妇人之仁。“姜学兵凑近她耳边,“你忘了当初李满枝的事情了?“ “我...“ 下午四点多,“铁姑娘灭蚊队“满载而归。 顾清如走在最前头,裤管沾满泥浆,背上竹筐的带子勒出两道红痕。 林知南默默跟在后头,竹筐里装著紫色水样的玻璃瓶。 “同志们辛苦了!“李峰刚刚回到连队,从拖拉机上来,大步走来, “顾同志,生病的知青怎么样了?药用上了?” 顾清如站定,点点头:“昨日下午回到连队就给他们用上了,目前几个同志的情况都已经稳定。” 李峰紧绷的肩膀微微放鬆,他看看陶翠兰、周红梅几个人,说道:“那就好,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 陶翠兰:“李连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辛苦。” 李峰看向顾清如:“顾同志,这次的事,多亏有你。判断准確及时隔离病人,才没有產生恶劣影响。” 四个姑娘主动给顾清如鼓掌,掌声雷动中,顾清如的脸红了。 她没注意到人群外围,徐惠正死死攥著衣袖。 徐惠眼底阴惻惻一片,一股意味不明的神色闪过。 顾清如笑了笑:“李连长,是您果断去营部申请药,马指导和徐指导员熬药送水,炊事班的姑娘一起采艾草灭蚊,连里上下都出了力——我只是做了分內事。” 李峰盯著她看了两秒,嘴角微不可察地鬆了松,满意的点点头。 顾清如不居功自傲,这一点李峰很满意。 “好!这才是兵团战士的觉悟!“李峰夸讚道。 月光透过卫生室的窗欞。 今晚依然是徐惠主动值夜班。 她悄悄蹲在药柜前,掀开柜门—— 退烧药、纱布排列得一丝不苟,最下层放著顾清如的《赤脚医生手册》。 徐惠的呼吸急促起来。 窗外的杨树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徐惠的手悬在半空—— 第46章 有人举报 营部的药起了效,知青们的症状渐渐消退,纷纷从卫生室搬回了地窝子。 连队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节奏—— 天不亮上工,日落收工,日復一日的劳作里,只有偶尔的哨声和广播里的革命歌曲打破单调。 但有些东西变了。 地窝子里总飘著艾草熏烟的苦涩气味,驱赶著蚊虫。 食堂的大铁壶日日煮著防暑茶,褐色的药汤翻滚著,蒸腾的热气里裹挟著甘草和薄荷的味道,喝下去,捲走一身的燥热与疲惫。 走访牧民家庭的事,在马卫国的催促下也终於提上了日程。 清晨的风带著戈壁特有的乾燥,顾清如挎上药箱,连部门口张大山和民兵郑永岳已经等在那儿。 三匹军马拴在树干旁,马蹄不安分地刨著地,扬起细碎的沙尘。 郑永岳牵过一匹温顺的枣红马给她:“顾医生,这匹'红云'性子稳,你骑它。“ 顾清如道谢,手指抚过马颈,触感温热而柔韧。 她利落地踩鐙上马,动作乾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红云打了个响鼻,似乎对她的骑术很满意。 张大山咧嘴一笑:“哟,顾医生骑术不错啊。” 郑永岳说道:“是啊,没想到城里来的小知青,骑马还这么好。” 顾清如笑笑,眼睛弯成两个月牙:“骑马是必备的技能,尤其是来了我们草原戈壁。” 张大山笑笑,在前面带路。 三人骑马朝著连队附近的牧民家走去,马蹄踏过草甸时惊起几只云雀。 张大山指著远处炊烟:“那就是哈萨克族的夏牧场。“ 顾清如认出,这里就是前几日送生病老人回来的地方。 刚靠近牧民营地,几只牧羊犬就吠叫著冲了过来。 郑永岳正要掏枪,帐篷前突然传来惊喜的喊声—— 正是前些天在路边救下的那个老人。 老人呵斥住牧羊犬,快步上前。 “昨天我从营部回来的时候,路上遇见这位老人突发心臟病,我们救了他。”顾清如解释道。 郑永岳才放鬆下来,三人下马。 老人走到跟前,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哈萨克语夹杂著生硬的汉语: “医生!好!“ 张大山上前,用生硬的哈萨克语说明来意,两人交流起来。 老人阿肯知道他们来意后,浑浊的眼睛扫过民兵郑永岳军装上的红领章,沉默几秒后,邀请他们进入帐篷。 三人在阿肯的引领下,进入营地最大的帐篷。 帐篷內,一位银髮银须的老人在帐篷里,正用银匕首削著木勺,老人腰间的牛皮带上缀著狼牙——那是他年轻时独自猎狼的证明。 “这位是阿布都,是部落的首领。”阿肯介绍道,张大山翻译。 几人恭敬地冲阿布都行礼。 “塞勒梅特斯兹別,门顾清如。” 顾清如学著用哈萨克语问候,这是来时路上和张大山学的。 听到顾清如笨拙但真诚的发音,阿布都挑了挑眉。 阿肯躬身端出铜碗,马奶子在碗中微微晃动,浮著一层金黄的奶皮。 顾清如从后世手机上知道,这是哈萨克人夏季待客最尊贵的饮料。 马奶子以新鲜马奶为原料,经自然发酵製成,被誉为是“草原上的香檳”。 “喝。“阿布都將铜碗推到客人面前, 郑永岳接过碗,膻气猛地衝进鼻腔。 他皱眉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两下便放下碗。 张大山灌了一大口,喉间发出闷响,觉得膻味重有些喝不习惯。 顾清如按照后世学会的礼仪,双手接过铜碗。 马奶子的热气扑在脸上,带著一股草原特有的腥咸。 她仰头饮尽后,空碗放回桌上时“咚“的一响:“像天山融雪一样清甜。“ 阿肯翻译后,阿布都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像一朵菊绽开。 “你救了我们的人。“阿布都的汉语缓慢却清晰,枯枝般的手指解开麂皮包袱,露出晒乾的沙棘果和香薷, “这个,三碗水煮成一碗。“他做了个仰头喝药的动作,又指指烈日,“比你们的药片管用。“ 顾清如捡起其中一片灰绿色的植物询问:“请问阿布都大叔,这是什么?” 张大山翻译完,阿布都掀起皱褶纵横的眼皮:“这是香薷,香薷是雪山赐给牧人的礼物。” 老人掰开叶片露出背面银白的绒毛,“和野薄荷一起煮,骆驼喝了都能顶著日头走三十里。” 顾清如攥紧叶片,江南防暑用藿香,塞外竟有香薷—— 这发现让她眼前一亮,仿佛看见无数未曾命名的草药正在戈壁深处摇曳。 她將叶片放回麂皮包袱,挺直腰背,双手交叠在膝头, “阿布都大叔,我想跟您学认这些草药。“ “小顾医生你......“张大山有些吃惊,但是还是继续翻译道。 阿布都闻言后咧嘴笑了出来,缺了颗臼齿的牙床漏著风。 “可以啊,你下次来我教你。” 说完,阿布都面露担忧之色,“其实,我们也有事情想请兵团帮忙。这两年羊群常流產,草药也越来越难采,去年采的药,还不到往年的三成,不知是什么原因。” 顾清如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她想起前日跟著铁姑娘灭蚊队在后山见到的那片死水,浑浊的水面上漂浮著可疑的泡沫。 是土壤污染?还是水源出了问题? “阿布都大叔,“她郑重点点头,接过老人递来的香薷和沙棘果,草药特有的苦涩气息钻进鼻腔, “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匯报给连队。要是解决不了,我就去找营部、团部。“ 老人点点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远处传来羊群此起彼伏的叫声,在戈壁的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回到连队,郑永岳去拴马的时候,顾清如上前和张大山低语几句。 张大山满脸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清如刚回到卫生室,还没放下药箱,木门就被“砰“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一层墙灰。 姜学兵带著四个基干民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顾清如!“ “有人举报你私藏《青春之歌》等毒草书籍,现在奉命搜查!“ 姜学兵今日著装都与往日有著区別,风纪扣繫到最上一格,左臂还特地別上了红袖章。 顾清如看著眼前衝进来气势汹汹的几个人,余光瞥见徐惠缩在门外。 “姜副连长,“顾清如放下药箱,大声表明立场,声音清亮: “卫生室都是珍贵药材和药品,是给知青和战士看病的地方,不能隨便搜查。” “《青春之歌》?我怎么会私藏这样一本禁书,这不是诬告嘛?” “证据在哪里?举报人是谁?我要求和她当面对质。” “若是你拿不出来,总不能空口白牙就给人扣帽子,李连长同意你这样做吗?” “少拿李峰来压我!“姜学兵面色凶狠,脸上的疤痕狰狞,一挥手, “搜!!“ 一声令下,民兵已经掀翻了药柜,玻璃瓶相互碰撞的脆响中—— 第47章 被关禁闭室 民兵们將卫生室翻遍了,又衝进地窝子去检查,床铺、行李箱都被翻得一团乱。 卫生室被翻得一片狼藉,药材架轰然倒地,晒乾的草药散落一地。 “报告!没有发现禁书!“ 姜学兵闻言,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他伸出脚踹翻墙角的药材架,药材散落一地。 门外的徐惠听见了,脸色发白,指尖发抖,“怎么……怎么会,我明明……” “姜副连长好大的火气。“顾清如在旁抱著手臂冷冷看著。 这时,李峰和马卫国匆匆赶来。 李峰一进门,看到狼藉现场,眉头就皱了起来:“姜副连长,这是怎么回事?” 姜学兵行了一个军礼:“报告李连长,有人实名举报顾清如私藏禁书,我这是按规矩办事!” 马卫国扫了眼满地狼藉:“老薑啊,搜查归搜查,这卫生室可是要给战士们看病的,弄成这样不太合適吧?“ 李峰:“举报人是谁? “ 姜学兵脸色不太好看:“举报信是匿名的,但內容很具体...“ 李峰沉吟片刻:“既然连队里有人举报,查还是要查的,这也是在正连队风气。不过老薑啊,动作没必要这么大,我们要相信顾同志。“ 顾清如刚来,而姜学兵和他在一起搭班一年多了,孰轻孰重李峰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他的话里没有偏袒顾清如,也没有训斥姜学兵的意思。 顾清如听出来了,李峰明显是在和稀泥。 姜学兵梗著脖子:“李连长,马指导员,我也是为了连队著想。要是没鬼,她顾清如怕什么搜查?“ 李峰嘆了口气:“算了算了,既然查都查了...“ 他转向顾清如,歉意地笑笑,“小顾啊,既然你是清白的就不怕查,这样吧,只能先委屈你去禁闭室待两天,等事情查清楚就还你清白。小姜,命令民兵看守就好,谁也不准对顾同志动手。“ 马卫国点点头:“这样也好,既给了举报人交代,两天也不耽误卫生室工作。就是小顾啊,要委屈你了,老薑,你看呢?“ 姜学兵这才勉强同意:“行吧,就按李连长说的办。“ 顾清如行李被扣,人被关在了一间地窝子改造的禁闭室里。 狭小的地窝子禁闭室里阴暗潮湿,土墙渗著凉意,角落里结著蛛网。 屋子里仅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和一张小桌。 墙上的红色语录已经斑驳褪色,却仍能辨认出“坚决斗爭“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窗户很小,钉著几根铁条,阳光从缝隙里斜斜地切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光斑。 因为没有搜到证据,她的手没有被绑,但门外站岗的战士每隔半小时就会从铁窗的小孔往里看一眼,確保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顾清如坐在床边,神色平静。 前世,她曾在更恶劣的环境下熬过数日,她见过、经歷过比这更荒唐的批斗。 如今这点小风浪,不过是某些人拙劣的表演罢了。 不过今晚估计是没有人想起她没吃晚饭了。 顾清如指尖轻抚,一块酥香的芝麻饼便悄然出现在掌心。 她咬了几口,一边吃一边梳理线索。 后山水底布满蓝灰色渣滓的死水,阿布都大叔关於环境的担忧,最近卫生室接诊的三个知青,手臂上都长著相似的鳞状皮疹,涂什么药膏都不见效...... 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珍珠,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姜学兵作为製药支援组组长,怕是早和药厂勾结,偷偷在后山排放污水。 “难怪......“她轻嗤一声,想起自己坚持要去后山灭蚊时,姜学兵眼底闪过的慌乱。 那本突然出现在药柜的《青春之歌》,分明是狗急跳墙的栽赃。 林知南曾提醒过她:“最近小心些,你的药箱药柜,住的地方,每天都要检查。有任何蛛丝马跡都不能放过。” 她照做了,今早果然在药柜最底层发现了一本不属於她的《青春之歌》。 书早已被她收起来,姜学兵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窗外传来换岗的脚步声,顾清如迅速將最后一口饼咽下,她的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他们敢动手,就別怪她反击。 知青宿舍里,王明珠刚出门,周红梅就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愤怒: “这算什么事?什么都没搜到,只凭一封举报信,就关人禁闭了。” 她攥著拳头,指节发白,“李连长平时看著挺明白一人,怎么这次这么糊涂!” 陶翠兰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眼门外,声音细若蚊蝇: “红梅!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忘了?咱们来之前,有个女知青就因为『莫须有』的谣言,第二天就被送去了农场……” 周红梅急得直跺脚,眼眶都红了,“可顾清如怎么可能会看那种禁书?她平时连閒话都不多说一句!不行,我要去找李连长说说。” 林知南坐在角落的煤油灯下,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反覆描画著什么。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朝陶翠兰使了个眼色。 灯光下,她面前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天山雪莲“四个字,字跡从生涩到越来越像某个人的笔跡。 桌角还摊著一本翻开的笔记本——那是她前天从徐惠那里借来的工作记录。 陶翠兰拉住周红梅,硬是把她按回床边。 “红梅,你先別急。”林知南收好纸笔,开口劝道,“现在有举报信,李连长这么做,也是走程序。但——” 她顿了顿,眼神微深,“清如早有准备,咱们別坏事。?” 周红梅紧绷的肩膀终於鬆缓下来,她盯著林知南,声音发颤:“真的?” 林知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周红梅长舒一口气,低声喃喃:“我就说……她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人扣帽子。” 林知南看著她,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前世的周红梅总是咄咄逼人,处处爭强好胜,可现在,她竟也能收敛锋芒,甚至开始反思,经常露出可爱善良的一面。 原来,她不是本性难移,而是需要有人压得住她的性子,她也能成为一个踏实肯乾的好同志。 她再看看陶翠兰,就连陶翠兰也比前世更加积极开朗,看来顾清如带来的影响真的不小。 她想起前世那场高烧事件,李连长同样去营部申请药,可当时带的是徐惠,而不是卫生员。 结果空手而归,几个知青病情不断恶化,最终…… 但是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48章 又一封举报信 连队卫生室后的地窝子,姜学兵阴沉著脸,一把掀开顾清如的行李包,衣物和笔记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他粗暴地翻检著每一件物品,连针线包都不放过,手指捏著布料一寸寸摸索。 “再查一遍卫生室!“他厉声喝道,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每个药柜、每张纸片都给我翻过来!“ 几个民兵战战兢兢地应著,走去卫生室手忙脚乱地重新翻找。 徐惠站在一旁,脸色微微发白。 见民兵都走后,姜学兵盯著徐惠,“你確实看见了?” 徐惠的指尖不自觉地绞著衣角,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她强自镇定地抬头,眼眶泛红:“姜副连长,我確实看见了,就在药柜最底层那包纱布下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她明明亲手把那本书塞进了药柜,怎么会不见了?难道顾清如提前发现了? 那本书怎么神奇般的消失了? “废物!“姜学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禁闭室里,顾清如吃完芝麻饼,喝了点水。 检查了一下嘴角和衣服,確认没问题后,靠坐在床上闭目休息。 “砰!——” 姜学兵一脚踹开禁闭室的木门,门板重重砸在土墙上,震落簌簌的尘土。 “顾清如,老实交代,你把禁书藏在哪了?” 他俯身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住坐在床沿的身影, 顾清如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姜副连长好大的官威啊。“ “我看这本禁书——“她终於抬眼,瞳仁里映出男人扭曲的面容、狰狞的疤痕, “是你放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肯定有这本书呢?“ “哼,牙尖嘴利。“姜学兵一把將认罪书拍在木桌上, “你以为进了这里还有机会出去?“他压低声音, “李峰说关两天就放你?太天真了!“ 在这期间,你的行李会被搜查,若是找到任何……”他意有所指地摸了摸口袋。 顾清如忽然笑了。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米六五的个头在男人压迫性的身影前丝毫不显弱势: “姜副连长是不是忘了?我是兵团委派的卫生员,周营长亲自点的將,去营部和周营长匯报过疫情,陆营长还专程送我回连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是你能隨意处置的...阿猫阿狗。“ “好大的口气!“姜学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顾清如,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將认罪书拍在木桌上, “签了它,明天你就能回卫生室。“ 她翻了一个白眼, “我蠢才签,只怕我签了这个才出不了这个门呢。“ 姜学兵很快被顾清如激怒, 他猛地揪住顾清如的衣领,拳头带著风声挥向她的面门—— 与此同时,顾清如手指闪现银光,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个男人的大喝一声: “住手——!“ 姜学兵收住拳头,回身一看,是马卫国站在门口。 马卫国站在禁闭室门口,他手里端著冒热气的搪瓷缸,面上看不出喜怒:“老薑,李连长让你马上过去一下。“ 姜学兵鬆开手,怒瞪顾清如一眼,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禁闭室。 马卫国在进来,手里端著搪瓷缸,反手带上门。 “趁热喝。“他將搪瓷缸放在木桌上,眉头拧成疙瘩:“这里潮气重,你们女同志受不住。“ 她没碰搪瓷缸,整理了一下衣领,冲马卫国点点头,“刚才谢谢马指导。” 虽然她很想给姜学兵狠狠扎几针试试厉害。 马卫国突然压低声音:“小顾,你给我交个底。“ “要是真看过什么不该看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见顾清如瞳孔微缩,又急忙补充: “我不是套你话,是怕有人做文章。“ “你刚来连队不知道,之前连队的优秀知青李满枝,就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被下放农场,我这是担心你。” 顾清如抬头,正对上马卫国清明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试探,还有种老政工干部特有的审时度势。 窗外传来巡逻战士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沉默。 等脚步声远去,马卫国从內兜掏出半包大前门,想起禁闭室不能抽菸,又烦躁地塞回去。 顾清如:“马指导,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说的禁书。我是被冤枉的。” 马卫国怔了怔,点点头,“红水別浪费,我找小战士给你加床被子。“ 看著马卫国转身离去的身影,顾清如起身將红水倒了。 另一边,连队办公室。 姜学兵一进办公室,李峰捏著举报信,猛地將信拍在办公桌上, “姜学兵!“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山雨欲来的怒意, “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他指著信纸。 “咱们连成了马蜂窝?谁都来举报,谁都有禁书?“ 姜学兵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伸手去拿举报信。 当看见“徐惠床铺下藏有《青春之歌》“的字样,他忍不住说道:“李连长,这是诬告。” 李峰站起身来,“怎么,徐惠就是诬告,顾清如就是事实了? 你得给我理由,不然我也不能如此偏袒吧? 我看啊顾清如,关两天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反正你也没搜出任何证据。“ 姜学兵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他凑近半步,“连长,您糊涂啊,咱们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啊。“ 一听这话,李峰侧目看向姜学兵。 “若是能在连里抓出个现行反g命,立个反面案例,咱们连年底评优才有希望啊...“ 故意顿了顿,“您忘了前年我们连拿的优秀?忘了之前的李满枝? “ 窗玻璃上倒映出李峰突然绷直的身影。 “你...“李峰转过身,声音突然沙哑,“確定能把这件事情查实?“ 姜学兵见说动了李连长,低头整理袖口,藏住嘴角的弧度:“我保证办好这件事情。” “那就好,我再信你一次,我可不想再看见举报信出现在我的桌子上了。” 窗外传来熄灯號的声音,悠长的號声里,李峰慢慢走回桌前,把举报信递给了姜学兵。 姜学兵退出办公室时,走廊的阴影完美掩盖了他脸上的笑容, “蠢货,以后我才是真正的连长——” 第49章 连里组织了大会 次日清晨,连队上工的哨声响过不久。 女生宿舍里,姜学兵站在土炕前,从徐惠的床铺下翻出了一本书。 赫然就是那本他让徐惠栽赃顾清如的书! 看著眼前藏青色封皮的书——《青春之歌》, 徐惠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发抖:“这……这本书怎么在这,我明明放在卫生室药柜里了,这不是我的!一定是有人栽赃!” “啪!“ 一声闷响,他將举报信和那本《青春之歌》重重拍在木箱上,灰尘扬起。 “徐惠同志,“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徐惠拿起举报信,看到內容后,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发颤,“我是被诬陷的...“ 徐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姜副连长,你知道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顾清如乾的!是她故意栽赃陷害我的...“ 姜学兵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现在,这本书从你床下搜出来,举报信上的罪名也指向你……” 徐惠的眼泪终於滚下来,嗓音嘶哑: “姜副连长……求你……这真的是顾清如做的,我是无辜的!” 姜学兵看著眼前的徐惠,知道她彻底被他拿捏住了。 他鬆开手,坐在土炕上,轻笑出声,“放心,这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我想毁了你,就不会只有我来了。” 徐惠如蒙大赦,踉蹌著上前: “您说!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姜学兵从怀里抽出两张纸,递给她: “之后的会上,你当眾指认顾清如私藏这本书。” 他眯起眼: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些『证据』……永远只是『误会』。” 徐惠攥紧那两张纸,低头看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一份是“检举材料”,要求她签字画押,指控顾清如。 另一份,是“自白书”,承认书是顾清如塞给她的…… 看到第二封时,徐惠手指发抖,却不敢拒绝,只能哑声道: “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 顾清如在阴暗潮湿的禁闭室度过了漫长的两天。 每日清晨,铁门下方的小窗会准时打开,递进来一个干硬的窝窝头和一碗稀薄的玉米糊糊。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连一粒玉米渣都不剩。 窝窝头粗糙的触感磨著喉咙,她却品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前世被下到牛棚,可是连这个都吃不上。 姜学兵和马卫国不再来了,她像是被连队遗弃在禁闭室了一样。 但是晚上,却能清楚地听见隔壁禁闭室传来的哀嚎。 虽然连队最近根本没有人因为任何事情被关禁闭室。 顾清如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让被关禁闭的人產生焦虑,绝望,进而认罪。 第二天傍晚,禁闭室的铁门突然被推开,徐惠端著一碗冒著热气的白菜汤走进来,脸上掛著假惺惺的关切: “顾同志,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顾清如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碗汤——倒是比玉米糊稠多了。 徐惠看著倚靠在床边的顾清如,心里翻涌著不甘与嫉恨的情绪。 明明被关押了两天,没有水梳洗打扮,可顾清如她却只是髮丝微乱,衬著那张清丽的脸,反倒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不像自己,稍微熬个夜就脸色蜡黄、眼下发青。 凭什么?凭什么她总是这样从容不迫,连狼狈都显得好看? 和那个李满枝一样,都这么让人討厌。 可惜她的淡然也就保持到明天了,等到了农场和李满枝一起做苦力挑大粪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保持这份美丽和恬淡。 想到了这里,徐惠眼底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徐惠將汤碗放在她面前,嘆了口气: “你一定饿了吧,快吃了这碗汤麵吧。我刚让炊事班老张给你下的,里面还打了一个鸡蛋。这可是连里同志都吃比不上的美食啊。”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签个字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认罪书上已经写好“罪行”,只差签名。 顾清如没动,只是淡淡的说: “我根本就没有这本书,如何认罪?” 徐惠脸色一僵,隨即冷笑: “你以为坚持就有用吗?姜副连长会一直这么客气?你若是不签……明天可就没这么轻鬆了。” 顾清如闭目养神。 徐惠怒急站起身来,起身离开时,故意碰翻了那碗汤,热汤溅在顾清如裤脚上。 第三天清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门被踹开,两个人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著顾清如,將她推进食堂。 连队食堂里早已坐满了人。 顾清如被推进去,她肩膀一晃,却稳稳站定。 食堂里,李峰、姜学兵和马卫国三人站在前面。 姜学兵迫不及待地跨前一步开始发言。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今天,我们在这里聚集,是因为顾清如同志出了思想问题!“ 姜学兵得意地扬起手中那本书,“这就是证据!毒草!“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顾清如,“就藏在她负责的卫生室里!“ 徐惠站出来,表情激动,“我举报!顾清如在卫生室私藏禁书!“ “我亲眼看见她把书藏在药柜最底层!这是赤裸裸的思想腐蚀行为!“ “同志们!我们决不能让这样的d草污染我们纯洁的队伍! 顾清如必须深刻检討自己的思想!“她转向全场,眼中闪烁著光芒。 大家一片譁然。 “难怪她总爱看一些医书,有问题!”有人趁机压低声音在人群中捣乱。 之前被顾清如医治的人相互对视一眼,没敢说话。人群里的张志强暗自庆幸,来连队以后面对巨大的生活落差,他自顾不暇,根本无暇顾及顾清如那边。 还好无人知道他认识顾清如,他可千万不能和这样的人扯上关係。 “顾清如!证据確凿!“姜学兵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50章 团部送嘉奖 顾清如站在人群前面,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上四人—— 李峰眉头紧皱,徐惠眼神躲闪; 马卫国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而姜学兵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却掛著胜券在握的狞笑。 当李峰准备宣布对顾清如的处理决定时, 顾清如突然大声说道: “报告连长,我要举报真正的禁书拥有者!“ 在眾人震惊的目光中,顾清如说道: “这本书是徐惠同志私藏的,她为嫁祸於我,特意...“ 话音未落,徐惠尖锐嗓音响起:“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 徐惠急忙转向李峰:“李连长,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如果大家不信,请看书內,第57页。” 顾清如不疾不徐地说道。 李峰拿过书,当他翻到第57页时,瞳孔猛地收缩——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页边空白处赫然用蓝黑墨水写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爱情应当像天山雪莲般纯洁——徐惠“。 “这......“他抬头看向徐惠,前排几个知青已经伸长脖子张望,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姜学兵脸色骤变,一个箭步衝上来要夺书:“给我看看!“ 却被马卫国横插一步拦住,像座铁塔般挡在他面前,沉声道:“让大伙儿都看清楚。“ 书册在知青们手中传阅,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 “是徐副指导员的字跡没错!“ “上个月她写'破四旧'大字报,那个'惠'字的写法一模一样。“ “难怪最近总看她往卫生室跑......“ 徐惠面如死灰地瘫坐在长凳上,她嘴唇哆嗦著,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 “这不是我写的!是有人模仿——“ “够了!“姜学兵暴喝一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凶狠地瞪著徐惠,眼神像要活剐了她——这本確实是从徐惠床垫下搜出来的,他怎么没发现这个蠢货居然在书上留了字! 徐惠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著。 “这...这不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死死盯著那本《青春之歌》,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一年多前,她也是这样,拿著李满枝的日记本,在眾人面前声情並茂地朗读那些被曲解的文字。 当初李满枝也是这样,满脸惊恐地想要辩解,却被她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到现在她都记得李满枝充满恨意的眼神。 现在轮到她站在眾人的目光下,那些曾经让她得意的窃窃私语,此刻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背上。 她绝不愿重蹈李满枝的覆辙。 徐惠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火光,她衝到顾清如面前抬起手想要打她: “是你!你这个下贱胚子嫉妒我,模仿我的笔跡栽赃我!这本书明明是你的!“ 民兵们一时怔住,钳制顾清如的手不自觉地鬆开了。 顾清如左手拦住她的手,右手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徐惠脸上炸开, 这一巴掌將徐惠打翻在地。 “诬陷清白革命同志,罪加一等。“ 顾清如冷冷说道,目光却越过徐惠,落在姜学兵身上。 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扇,仿佛在说:这一巴掌,本该赏给你。 姜学兵浑身一颤,额角渗出冷汗。 眼前几人为了一己私利就隨意栽赃陷害他人,相信这样的事情他们做了不止一次。 如今也让他们尝尝被诬陷冤枉的滋味。 林知南站在人群边缘,冷冷看著这场闹剧。 从姜学兵和徐惠对顾清如动手,她就知道上一世是他们偷看了她的日记,並且趁她上山採药,从背后將她推下了悬崖。 林知南恨不得生吃他们血肉,如今有机会报復怎么能放过他们? 所以她模仿徐惠的字跡,並找机会將书偷偷放入了徐惠宿舍,也是她,匿名给李连长投的举报信。 林知南目光扫过姜学兵抽搐的额角。 可惜她没能找到机会把书塞进他的宿舍,否则此刻他脸上该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不过现在......看著地上的徐惠和姜学兵扭曲的表情,这个结果似乎也很妙。 “真是报应。“林知南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李连长,“顾清如突然提高声音,“现在能证明我的清白了么?“ 李连长紧锁眉头,目光在地上的徐惠和顾清如之间来回游移。 作为连队主官,他当然知道徐惠去年是怎么对待李满枝的,更清楚姜学兵打的什么算盘。 他不过是躲在后面轻易坐享渔翁之利,连队评了优秀,对他的政绩有利。 他已经38岁了,若是在不能往上再走一步,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放任底下人做一些手脚,反正对他来说没有顾清如还有李清如。 但眼下这局面... “李连长!“徐惠在地上匍匐几步,朝著李峰突然扑上去,声音里带著前所未有的慌乱, “您要相信我!这本书真的不是我的!这字也不是我写的。“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李连长的衣袖。 李连长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复杂地看向姜学兵。 姜学兵阴沉著脸走上前来, “李连长,这事关係到连队的政治立场...“ 姜学兵正要继续施压,突然—— 突然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卷著尘土疾驰而来,停在了连队营地门口。 车门“砰“地打开,率先跳下来的是刘卫东,他穿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手里攥著一份文件,表情严肃。 刘卫东带著两名干事快步走来。 李峰看见是刘卫东来了,立刻对大家宣布, “团部来人了,今天的大会先到这里,之后再说。” 姜学兵和徐惠听了双双鬆了一口气。 “徐惠先关在禁闭室!” 留下命令后,李峰立刻从食堂跑向刘卫东。 跑到跟前,李峰行了一个军礼后,殷切地问:“刘副政委,您怎么来了?” 马卫国和姜学兵也连忙上前迎接。 “李峰同志!马卫国同志!“刘卫东从包里掏出文件,“总场下来的通知文件。“ 李峰、马卫国和姜学兵簇拥著刘卫东走进食堂,食堂內鸦雀无声。 此时,顾清如认出,眼前的男子就是当初知青办的那名招生组组长。 他竟然是团部的副政委。 文件打开,刘卫东念得又快又硬,像在宣读作战命令: “关於23团7连顾清如同志在k348次知青专列上发现敌特分子的通报! 该同志警惕性高,及时报告乘警,成功阻止反革命分子破坏兵团垦区......“ 老知青们面面相覷,年轻些的已经激动地交头接耳。 刘卫东继续宣读:“总场党委决定——“ 所有人屏住呼吸。 第51章 暂停姜学兵职务 “授予顾清如同志'先进工作者'称號,记三等功一次,奖励现金壹佰元整,並推荐参加团部思想宣讲队。“ 刘卫东看向顾清如:“总场党委对你的表现给予高度肯定。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为革命事业贡献力量。“ 顾清如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清亮而坚定:“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继续努力!“ 她上前接过奖状和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百元钱,以及兵团特供券若干。 兵团特供券可以营部、团部供销社兑换紧缺的物资,比如白、布匹、麦乳精之类的。 “哗——“全场爆发出一阵惊呼。几个女知青忍不住捂住嘴。 知青们瞪大眼睛,窃窃私语: “特务?顾医生还抓过特务?!” “我就说顾知青不像是藏禁书的人,之前我发烧就是她治好的,怪不得她医术那么好,原来是思想觉悟高!” “那徐惠和姜副连长还说顾同志私藏禁书,她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李峰听完文件后,整个人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目光扫过嘈杂的人群,重重咳嗽一声—— 全场瞬间安静。 他挺直腰背,声音洪亮: “全体都有!” 知青和老兵们条件反射般立正,目光齐刷刷望向前方。 李峰深吸一口气,带头高呼: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爭!” 他的声音刚落,食堂里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爭!” 年轻知青们喊得尤其响亮,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几个老知青也跟著举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站在人群最后排的林知南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身旁的周红梅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抓住陶翠兰的手臂: “听见没!是咱们的顾同志!” 陶翠兰使劲点头,眼眶都有些发红: “我就知道!这是诬陷!我们沪市知青不会做这种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跟著喊了一遍口號,仿佛这份荣誉也属於她们自己。 在场十几名来自沪市的知青都特別自豪。 张志强有些傻眼,没想到短短时间內发生这么大变化,现在说自己和顾清如是髮小,还来得及吗? 他赶紧挺起胸膛,也跟著高喊起口號。 只有姜学兵脸色铁青,仍在强撑:“真的是我们连队的顾清如?她抓特务……” 刘卫东冷冷打断:“姜副连长,你是在质疑总场的决定?” 姜学兵噎住,嘴唇蠕动两下,终究没敢再吭声。 顾清如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刘政委,您来得正是时候。事实上,今天是关於我的批斗……” “大会”二字她还没说完,?李峰已经快步上前,高声宣布: “经过连队组织查证,顾清如同志被诬陷一事已查明,?她是清白的!?” 马卫国更是直接掏出一份调查报告,当眾宣读: “经核实,举报信內容不实,系有人恶意构陷。 组织决定,恢復顾清如同志名誉,並追究诬告者责任!?” 全场再次震动! 徐惠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姜学兵攥紧拳头,眼底阴鷙翻涌,却不敢再开口。 刘卫东环视一周,看明白了局面,目光在姜学兵铁青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向李峰:“李峰,这是怎么回事?” 李峰上前訕笑著,“刘政委,您大老远来,咱们办公室说。” “散会,各小组带队出工!” 食堂人群顿时如鸟兽散去。 连队办公室內?,气氛凝重。 刘卫东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件举报事件的影响极其恶劣!这是对无辜同志的恶意迫害!是对革命队伍的严重破坏!” 李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军装后背已经湿透。他站得笔直,声音却有些发颤:“是,刘政委!我们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容忍这种歪风邪气!“ 刘卫东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李连长,你们连队的政治审查工作,漏洞很大啊。“ “未核实证据的情况下,就隨意关同志禁闭,推动批斗,这是非常严重的工作错误!“ “我、我们也是被蒙蔽了...“李峰的声音越来越小。 “蒙蔽?“刘卫东猛地提高音量,“革命工作能靠'蒙蔽'二字推卸责任吗? 是谁给你们的权利这样对待同志?嗯?“ 办公室外,几个干事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峰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刘政委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深刻检討。” 刘卫东背著双手,语气稍微平缓,继续问道:“7连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李峰偷瞄了眼刘卫东的脸色,硬著头皮继续道:“我们建议先隔离姜学兵和徐惠,將这件事上报营部党委,由营部统一裁决。 同时组织全连学习中央关於'严禁诬告陷害'的最新指示...“ 刘卫东面色稍微缓和,拍板道:“暂停徐惠、姜学兵职务,报告上交营部审查。“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峰立正敬礼,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衣。 刘卫东走到窗前,语气稍缓:“李连长啊,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更要提高警惕。但警惕不等於可以冤枉好人,这个分寸,你这个当连长的要把握好。“ “是!我一定牢记政委的教导!“ “还有,“刘卫东转身,目光锐利,“顾清如同志受了委屈,连队要妥善安排。別寒了同志们的心。“ 李峰立即会意:“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李峰推开办公室的木门,擦擦汗。 他本想借这次“禁书事件”在营部露个脸,没成想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还好从头到尾都是姜学兵在衝锋陷阵,他不过是“按程序办事”。 一抬头,他看见顾清如正站在走廊拐角。 李峰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三步並作两步迎上去: “顾同志!真是对不住,我也是公事公办……”?? 他声音压得极低, “你可千万別往心里去啊!” 顾清如神色平静,仿佛之前被关禁闭、被批斗的人不是自己: “李连长言重了,我理解。” 李峰眼珠一转,忽然凑近半步: “你放心,迫害你的徐惠和姜学兵被暂停职务了,我肯定给你个交代。” “那个……一会儿见到刘政委,能不能……”?? 他搓著手指,笑得有些尷尬, “美言两句?毕竟你这嘉奖令下来,咱们连队也跟著光荣不是?” 第52章 解决身份问题 顾清如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点头道:“应该的。” 李峰如释重负,紧皱的眉头终於鬆开。 他用力拍拍顾清如的肩,力道大得差点让她踉蹌: “好同志!我让后勤给你特批半斤红!以后有什么需要,儘管找我!” 说完,他挺直腰板大步离开,军靴踏在木板走廊上咚咚作响—— 仿佛这样就能找回几分连长的威严。 顾清如望著他的背影,轻轻掸了掸被他拍过的肩头,转身走进连队办公室。 刘卫东看著走进办公室的顾清如,这个眼前这个看似漂亮柔弱的姑娘,却在短短半年內: 识破了特务的偽装,列车上协助抓捕特务; 控制了连队爆发的疟疾疫情; 现在又粉碎了一场精心设计的诬陷。 她显然比他想像的还要精明能干,外加,有那么点运气。 刘卫东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在纸面上敲了敲: “顾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他目光炯炯,语气中带著几分郑重: “这次,你可是为咱们兵团爭了光! 军部的嘉奖令,专门表彰你在抓捕特务中的突出贡献!“ “军部不知道你具体在哪个连队,辗转找了很久才送到团里。这是你的光荣,也是咱们23团的光荣!“ 顾清如立即起身,挺直腰板,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而坚定: “报告刘政委!我的一切成绩都归功於党的培养和兵团的教育! 没有组织的信任,就没有我的今天! 23团是我的家,团的荣誉高於一切!“ 顾清如接著激动说道:“感谢组织的关怀!更要感谢刘政委当初对我的帮助,让我有机会来到新疆兵团,为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刘卫东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讚许。 “坐吧。咱们隨便聊聊,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顾清如刚才说话太激动,小脸红扑扑的。 “这次你的表现確实让我刮目相看,没有枉费当初我为你担保,继续努力。” “可惜……这份嘉奖本该让你提干。“他略带惋惜,低声说道: “但上面有人压著,说你出身不好,不能破例。“ 顾清如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依然保持著得体的微笑:“我明白。“ 刘卫东继续低声说道:“当初分配连队,也是因为这一点,我不能在其中直接参与太多意见,希望你能理解。” “刘政委,我明白,我非常愿意来咱们七连连队做卫生员。” 刘卫东接著说道:“好在,上面也考虑到政策的灵活性。正所谓'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鑑於你的优秀表现,组织上已经重新认定了你的身份。“ 见顾清如神色微动,他继续解释道:“你当初是以'卫生技术人才支援边疆'的名义调来的,所以连队只能看到简化版本的个人履歷。“ 刘政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顾清如立即会意。 在兵团系统里,知青的家庭成分属於机密档案,通常只有团级以上政治处才能查阅。连队一级的干部,比如李峰连长,只能看到最基本的个人信息。 而很多出身不好的知青,是以下放的名义来的,所以哪些人出身不好,连里都知道。 “现在你的档案里多了一个'可教育好子女'的认定。“刘卫东压低声音,“这个標籤可不简单。“ 顾清如睫毛轻颤,她太明白这个標籤的含金量了。 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可教育好子女“意味著虽然家庭成分有问题,但本人表现优秀,是可以被改造好的对象。 有了这个官方认定,就等於获得了组织的背书。 “我理解组织的良苦用心。“顾清如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份新档案既是对我的约束,要求我继续严格要求自己。“ 刘卫东满意地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以后若是有人想找你麻烦,看到这个红头文件也得掂量掂量。“他顿了顿,“不过你要记住,这个身份不是免死金牌,关键还得靠你自己的表现。“ “谢谢组织关怀。“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会用实际表现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评价。“ 刘卫东露出满意的神色:“你是个明白人。记住,其他细节,不该问的人不会问,你也不必提。“ 顾清如注视著这位不苟言笑的政委,忽然发现他鬢角的白髮比半年前多了不少。 她从口袋中取出一瓶药丸,轻声道:“您帮了我这么多,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若是您相信我的医术的话,这瓶药是我配的'定癇丸',可以调理身体,减少减缓症状。“ 刘卫东伸手接过,低声说道: “其实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钟首长? ?。” “他曾经是我的老上级,之前招工时,他就叮嘱过我了。” 顾清如眸光微动——她早该想到的。 仅凭救人这一点,不值得刘卫东冒险,有可能因她背上政治污点。 背后原来又是钟首长的手笔。 她想起三个月前,钟首长在病房里对她说:“小顾,你父亲当年对我有恩,现在你有困难,我理应帮忙。“ 那时她婉拒了,表面上是说不想连累老首长,实则另有考量。 一来,父亲的事情已经麻烦钟首长了,若事事都靠钟首长出面,难免会让人觉得她贪得无厌。 这世道,人情用一分少一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消耗这份情谊。 二来,若让人知道她与钟首长关係密切,那些眼红的人更会变本加厉地找她麻烦。 她若再背上“攀附权贵“的罪名,处境会更艰难。 如今看来,钟首长到底还是暗中伸了手。 这份情,她记下了。 “请您代我问候钟首长,我的事情到底是让他费心了。” 顾清如想起林知南还在外面,她仔细斟酌著说道: “刘政委,还有一件事情,最近连队里有几名知青皮肤病发病,我查阅了资料,发现症状与化学中毒相似。 连里有一位知青需要向您当面匯报,是关於连队附近製药厂排污问题。“ 第53章 徐惠下放偏远哨所 顾清如之所以强调知青生病,连队附近製药厂属於兵团下属企业,由兵团后勤部工业处直接管辖。 刘卫东作为团副政委,分管知青工作和生產安全,若是这件事涉及到知青健康,那他肯定就要插手干涉。 顾清如喊林知南进来,小姑娘正静静等候在走廊阴影处。 林知南抱著几个贴著標籤的玻璃瓶走了进来。 她將瓶子轻轻放在桌上,行了一个军礼, “报告刘政委,这些是我分时段在后山採集的水样。 我怀疑製药厂直接將未经处理的污水排入后山,这会严重破坏当地生態环境。“ 刘卫东神色一凛,立即接过玻璃瓶仔细查看。 他拿起一个瓶子对著光线仔细观察,浑浊的液体中隱约可见诡异的色泽。刘卫东接过玻璃瓶,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目光沉冷地盯著瓶中浑浊的污水。 事情比他想像的更严重。 作为分管知青工作和生產安全的团副政委,他太清楚这意味著什么。 製药厂是兵团下属企业,归后勤部工业处管,但若真敢偷排污水,那就不只是生產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一是知青健康问题,如果污水已经导致皮肤病,那说明污染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必须立即控制。 二是生態破坏问题,后山是连队的水源地,一旦污染扩散,不仅影响兵团生產,还可能波及周边牧民。 三是政治风险,如果这事被捅到军部,整个兵团都要担责,尤其是他这个分管领导。 但更让他愤怒的是——製药厂竟敢瞒报! 兵团企业向来强调“?抓革命、促生產?“,但前提是不能危害群眾健康。製药厂若是为了省几个处理费就偷排污水,那就是典型的资產阶级思想作祟,必须严查到底! 他抬眼看向林知南和顾清如,两人神情严肃,目光坚定。 ——这两个姑娘,倒是有胆识。 换做旁人,可能怕得罪上级,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可她们不仅查了,还带著证据直接找上门来。 刘卫东心里已有决断。 他郑重地接过所有材料,声音沉稳有力: “这件事很严重,我会立即向师部匯报,组织专人调查。“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离开连队办公室时,林知南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重生以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此刻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缕久违的阳光。 她望著眼前苍茫的戈壁,想起前世那些因不明原因患病离世的知青们—— 这一次,自己终於能做出一些事情带了一些改变。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阳光在她们肩头跳跃,像是无声的誓言。 刘政委离开后不久,李峰就下令將徐惠和姜学兵分別关进了禁闭室。 两间地窝子临时改成的禁闭室相隔不远,却特意安排了不同的看守,以防他们串供。 “把门锁好,窗户也钉上木板。“李峰沉著脸交代执勤的民兵,“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准靠近。“ 马卫国抱著一叠信笺纸匆匆走来,压低声音道:“连长,我已经让文书准备好了问讯记录本。营部派来的联络员小王也出发了,最迟明天就能把报告送到周营长手上。“ 李峰和马卫国轮流审问了两人,但徐惠咬死笔记是偽造的。 而姜学兵则將这件事情全部推给了徐惠,他知道徐惠不敢反水,因为手里还握有徐惠的自白书。 “李连长,这真的是冤枉啊!我根本没见过这本书,更没有写过这样的字。至於为何诬陷顾清如同志,內容都是姜副连长口述的...他说这是组织上需要的材料...“ “胡说八道!““姜副连长说是你主动提供的诬告材料,你还想栽赃?“ 徐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自己成为了弃子。不光是姜学兵放弃了她,让她来背锅这件事情,李峰也放弃了她。 这件事捅到了团部刘政委那里,就必须有一个交代,她意识到自己的下场...... 三天后,营部的处理决定下来了。 徐惠因“诬陷革命同志,破坏团结“,被记大过处分,调往北疆最偏远的哨所连队。那里常年风雪肆虐,物资匱乏,几乎与世隔绝。 而姜学兵则因“被资產阶级思想迷惑,立场不坚定“,仅受到口头警告,从副连长降为副指导员,行政级別仍为副连级,留职察看。 营部的车来押送徐惠,两名持枪的卫兵站在车旁,面无表情。 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徐惠被带了出来。 她的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乾了生气。 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袖口还沾著几天前挣扎时蹭上的泥渍。 她死死攥著行李袋的带子,指节绷得发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 连队里的人三三两两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听说要发配到北疆最偏远的哨所……” “活该!诬陷同志,没枪毙算她走运!” 林知南站在角落,冷冷看著徐惠被送走。 徐惠的嘴唇颤抖著,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姜学兵身上。 ——他答应过会保她的。 可此刻,姜学兵只是站在一旁,面色阴沉,目光闪烁,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卫兵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上车!” 她踉蹌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两年的连队——这里的土墙、晒场、她曾经趾高气扬走过的每一条小路——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吉普车。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捲起一片尘土。 姜学兵站在原地,盯著远去的吉普车,心里盘算著: ——牺牲徐惠是不得已,但他自己绝不会倒。 “顾清如...“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眼神愈发阴冷。 他抬手整了整军装的领口。这身军装是他的护身符,更是他的登云梯。 师部那位老领导早就透过口风,这次调职不过是走个过场,等风头过去... 等风头过去,他照样能回到原来的位置,甚至……爬得更高。 想到这里,他整了整衣领,转身往连部走去,步伐依旧从容,仿佛他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副连长。 可惜,现实很快给了他狠狠一耳光。 就在处理结果下达的第三天清晨,一辆军用吉普驶入连队。 车门打开,一名身姿挺拔的英俊青年迈步下车。 ——新的副连长到了。 第54章 新来的宋副连长 从车上下来的那名青年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不像是在边疆风吹日晒过的。 穿著白衬衫,草绿色军裤,领口袖口都熨得笔挺,连解放鞋也刷得一尘不染。 李峰连长热情地迎上去,用力握住对方的手:“欢迎宋毅同志!以后七连的军事训练就交给你了!” 连队里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著这位空降而来的新领导。 “同志们好,我是宋毅,从军校毕业,奉命来七连担任副连长,以后请大家多指教。“他的声音清朗有力,目光扫过人群。 姜学兵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算降职,也依旧是连队里的三把手,可如今,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而他,却成了被“观察“的边缘人物…… 马卫国立即上前热情接待,將李峰地窝子旁边空的一处安排给了宋毅。 宋毅进去放行李,马卫国和李峰在外。 马卫国压低声音,“听说是个军校高材生,怎么分到咱们这种农业生產连队来了?“ 李峰没接话,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边疆兵团的生產连队,说是军人,乾的都是农民的活。 种地、养猪、修渠,一年到头没个閒时候。 但凡有点关係的军校毕业生,谁愿意来这种地方? “报告连长!报告指导员!副连长宋毅向您报到!“ 宋毅放好行李,出来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后,立刻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放鬆点。“李峰摆摆手,“咱们这儿不兴那么多规矩。吃早饭了吗?“ “报告连长,还没有。“宋毅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走,食堂去。“李峰带头往食堂走,忍不住又看了宋毅一眼。 这年轻人站姿如松,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好苗子。 可惜了,分到这种地方。 他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二十年前,他自己不也是这样? 军校毕业意气风发,结果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农业生產连队,一干就是半辈子。 食堂里飘著玉米面糊糊的香味。李峰给宋毅盛了一大碗,又拿了两个杂麵馒头: “將就著吃吧,咱们这儿条件艰苦。“ “谢谢连长。“宋毅接过碗,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 这让李峰有些意外。通常新来的军校生,头几天都吃不惯这种粗粮。 “你是哪儿人?“李峰问。 “报告连长,京市人。“ 李峰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京市人?那更不应该分到这儿来了。 京市卫戍区、机关大院,哪个不比这强?除非...除非是没背景的普通家庭。 “家里做什么的?“李峰装作不经意地问。 “父亲在部队工作。“宋毅回答得很简单。 李峰心里有了判断——大概是个普通部队干部的孩子,没什么实权。 不然怎么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好? “既来之则安之。“李峰拍拍宋毅的肩膀,“咱们这儿虽然条件差,但都是好同志。你有什么困难,儘管跟我说。“ 宋毅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李峰读不懂的情绪:“谢谢连长关心。不过我父亲常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链人。我是主动申请来边疆的。“ 李峰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年轻人就是爱面子,明明是分配来的,非说是主动申请。 他当年不也这么跟老连长说过类似的话? “好,有骨气!“李峰没拆穿他,“一会儿我带你在连队转转,熟悉熟悉情况。“ 食堂另一边,周红梅正手握窝窝头,站在人群中央,手舞足蹈地比划著名,仿佛抓特务的是她自己: “你们是没看见!火车上顾同志那叫一个厉害!那特务假装在餐车吃饭,被顾同志一眼看穿在传递信息,还从他身上闻到了草药味,判断他受伤了!” “然后呢?然后呢?”几个小知青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周红梅得意地一扬下巴:“然后?顾同志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套话,趁他不注意,一针扎在他穴位上,那特务当场就软了!等便衣公安衝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捆得跟粽子似的!” 眾人“哇”地惊嘆出声,看向顾清如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顾清如正低头喝著玉米糊糊,闻言无奈地摇头:“周红梅,你少夸张。” “哪儿夸张了?“周红梅把筷子往饭盒上一拍,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顾同志那会儿一个箭步上前,那特务还想跑...... 事后,列车员考虑顾同志的安全,还给她换了座位。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继续说说,我们爱听!“几个年轻知青眼睛发亮,饭都顾不上吃了,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顾同志太厉害了,要是我们也在车上就好了......“ 宋毅一边吃饭,一边將周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当听到顾清如如何识破特务的偽装时,他抬头多看了顾清如两眼。 人群中很容易就能看见顾清如,她皮肤白皙,梳著两个麻辫,垂头吃饭的时候,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李峰顺著宋毅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那可是我们连队一枝,卫生员顾清如。刚因为抓特务获得团部嘉奖,得了三等功!“ 宋毅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咸菜:“能抓住特务,確实厉害。“ 吃完饭,李峰带著宋毅往连队的农田走去。 露水还没散去,夏收刚过,麦茬整齐地排列在田野里,空气中还残留著秸秆的清香。 “咱们连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养了三十头猪。“李峰边走边介绍, “今年收成不错,亩產比去年多了三十斤。“ 李峰踢了踢地里的麦茬,脸上带著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准备种晚玉米,地已经犁过一遍了。“ 又补充道:“別看是生產连队,军事训练也不能落下。一周一次射击,一次战术演练。“ 宋毅蹲下身,抓起一把翻耕过的土壤在指间捻开。 黑褐色的土粒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在朝阳下泛著湿润的光泽。 “墒情不错,但有机质含量偏低。“宋毅將土壤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 “连长,我建议播种前每亩追加农家肥,再配合少量磷酸二銨做种肥。“ 李峰惊讶地看著这个京城来的年轻人:“你懂农业?“ 宋毅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时作训服下摆沾了些泥点:“我外公是农学员,小时候跟著他学过一些。“ 他笑了笑,那笑容乾净、清爽,与这粗獷的边疆格格不入。 第55 章 连队两大风云人物 如今七连有两大风云人物,一个是勇抓捕特务的顾清如,一个是新来的宋副连长。 抓特务的英勇事跡,加上顾清如本就美丽的面容,让卫生室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有人是真来看病,有人是来听故事,还有人……纯粹是想多看她两眼。 顾清如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从食堂刚回到卫生室,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捂著肚子蹭进来,哼哼唧唧地说:“顾、顾卫生员,我肚子疼……” 顾清如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肚子疼?刚才在食堂还活蹦乱跳地听故事呢。” 那小知青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就、就突然疼了……” 顾清如也不拆穿,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这儿疼?” “对对对!” “这儿呢?” “哎哟!疼!” 顾清如收回手,似笑非笑:“你指的那是胃,我按的是肝。” 小知青顿时涨红了脸,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鬨笑。 “行了,別装了。”顾清如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真閒得慌,不如去帮周红梅摘野菜。” 小知青接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走了。 而宋毅的出现,隱隱盖住了顾清如抓捕特务的风头,这让顾清如著实鬆了一口气。 事实上,宋毅的表现让全连上下刮目相看。 他白天跟著知青们一起下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含糊,扛麻袋、赶马车样样在行。 周五的军事训练日,宋毅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四百米障碍跑,他比连队纪录还快了五秒;手枪射击,五发子弹打了四十九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 李峰站在训练场边,看著宋毅矫健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疑惑——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发配到生產连队来了? 整个连队的女知青们更是因为他的出现,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活力。 每天清晨,女知青们爭先恐后地抢著打水洗漱,宿舍门口的水缸前常常排起长队。 “让让让让!该我打水了!“刘芳芳挤开同伴,把搪瓷盆往水缸里一舀,“昨天轮到你先用的!“ “你少打点!“王爱玲急得直跺脚,“我这头髮都七天没洗了!“ 水缸很快见了底,后来的人只能懊恼地跺脚。 连队指导员不得不召开临时会议,严肃强调要“节约用水,杜绝资產阶级享乐思想“—— 但第二天清晨,抢水的场面依旧火热。 “你们看,副连长今天又穿那件白衬衫!“晚休时分,刘芳芳突然压低声音,几个女知青立刻凑到一起。 於秀芬眯著眼睛数:“这都第三天了...他怎么洗得这么干净?“ “肯定是用香皂洗的!“王爱玲信誓旦旦,“我昨天路过男宿舍,闻到他晾的衣服有股清香!“ “胡说!“刘芳芳反驳,“香皂多金贵啊,我妈寄给我的那块我都捨不得用...“ 爭论间,宋毅恰好从食堂走过。 阳光透过白杨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捲起的袖口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隨著走动的节奏,手腕上的手錶偶尔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女知青们顿时噤了声,一个个低头扒饭,却又忍不住用余光追隨著那道挺拔的身影。 直到宋毅走远,刘芳芳才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 傍晚收工后,女宿舍里格外热闹。刘芳芳神秘兮兮地从箱底掏出一瓶雪膏,引得眾人惊呼。 “这是我妈从沪市买给我的!“她骄傲地宣布。 宿舍眾人羡慕的看著刘芳芳,这时候一瓶雪膏可是奢侈品。 几个女知青忍不住伸手想摸,刘芳芳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瓶子搂在怀里:“別碰!这可是稀罕物!“ “给我闻闻嘛!“年纪最小的王爱玲踮著脚,眼睛亮晶晶的。 刘芳芳犹豫了一下,终於拧开瓶盖。 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立刻瀰漫开来,女知青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奢侈的香味都吸进肺里。 “真香...“於秀芬陶醉地闭上眼睛, 田明丽站在人群外围,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鬱。 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自己开裂的嘴角,那里因为边疆乾燥的风而布满细小的裂口。 她的箱子底下只有半管快用完的蛤蜊油,是去年用三个鸡蛋跟老乡换的。 “芳芳,给我们试用一点唄?“於秀芬討好地笑著。 刘芳芳立刻把瓶盖拧紧,藏回枕头下面:“不行不行!等...等有重要场合再用!“她的脸颊泛起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绕著一缕头髮。 田明丽突然冷笑一声:“什么重要场合?是不是宋副连长来了,就是重要场合了?“ 宿舍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於秀芬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爱玲不知所措地看向门口,仿佛害怕有人听见。 刘芳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田明丽!你...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尖利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讲!“ 田明丽却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眼睛亮得嚇人:“哟,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跟宋副连长有什么,就是问问什么算'重要场合'。“ 她故意把“重要场合“四个字咬得很重,“难不成...你自己心里有鬼?“ “你!“刘芳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紧紧攥著床单,“你这是污衊!我要找指导员评理去!“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於秀芬赶紧打圆场,把刘芳芳按回床上, “田明丽你也真是的,这种玩笑能乱开吗?“ 宿舍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女知青们默契地散开,各自忙著手头的活计,没人敢再接话。 田明丽撇撇嘴,走到自己的床边,故意把搪瓷缸子摔得咣当响。 刘芳芳背对著大家,肩膀微微发抖。 她悄悄把雪膏从枕头下拿出来,塞回了箱底最深处。那个印著牡丹的漂亮瓶子,此刻却像个烫手山芋。 田明丽透过宿舍昏暗的光线,盯著刘芳芳窈窕的背影和乌黑油亮的辫子,心里像被无数蚂蚁啃噬。 她知道刘芳芳的父亲是县里的小干部,家里经常寄来各种稀罕物。。 “装什么清高。“田明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不就是有个好爹...“ 另一边,卫生室后的地窝子里,顾清如从雪膏罐子里捞出一大坨抹在了脸上。 膏体在掌心化开,馥郁的檀香味瞬间瀰漫开来,她將膏体轻轻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紧绷的皮肤终於舒展开来。 被关禁闭那几天,她硬是忍著没有洗漱。 不是不能,而是担心露馅。 她寧可咬牙忍著,直到回到自己的地窝子,才在空间里彻底清洗。 她回想起今日去领工资回来时碰到张志强时他说的话: “清如,来连队后,我可一直替你瞒著身份呢。大家肯定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竟然是资、本、家、小、姐——” 第 56章 发工资了 “顾同志,上个月的工资发了,你去领不?” 下午收工前,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口响起。 “来了!”顾清如收拾好桌面,背著布包出了卫生室的门,看见陶翠兰和周红梅在门外等她。 “林知南和王明珠呢?”不怪她这么问,因为她们四个姑娘都是炊事班的,总是形影不离。 “一会可能有知青回来吃饭,她们俩在那盯著,不然老张忙不过来。她们让我们先去领。”两个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都因为头一次领工资而激动。 顾清如和她们俩一起朝著连队会计室走去。 连队会计室就在连队仓库旁边。 到了会计室,陶翠兰和周红梅让顾清如先领。 因为顾清如是第一次来领工资,仓管兼连队会计赵胜利拨著算盘解释道: “兵团工资分三六九等,像你们卫生员是比照地方23级技术干部待遇,32块是標准工资。 要是团部医院的正式医师,能拿45块呢。“ 赵胜利说著从標著“特供“字样的木柜里取出几张淡蓝色的票,“这是医务系统专供的。这个月是肥皂票,下个月可能是战略储备。“ 战略储备就是白。 顾清如接过赵胜利递来的信封,指尖轻捻里面的票据——三十斤粮票、油票半斤、煤油票一斤,肉票六两。 她注意到那几张特殊的蓝色肉票,比普通肉票略厚,上面清晰地印著“医用特供“四个字。 “这是专供病號的。“赵胜利解释道,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又取出两个粗布小袋, “红是李连长特批的,白是之前控制疟疾疫情营部奖励。“ 顾清如签字后,收下装著钱和票的信封和粗布小袋子。 顾清如知道卫生员是技术岗位,不用做农活, 但是没想到卫生员的待遇这么好!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知青们实行的是工分制,没有工资,一个壮劳力干满一月也不过挣得20元左右的生活费。 炊事班、药材组和支援组每日基础工分为8个工分, 农田组满工分是10个工分。 每人还需扣除1分作为思想考核分,每10个工分折合0.8元生活费。 这种差异也体现在了票证配给上,顾清如是每月除30斤基本粮票外,还能获得医用特供的白票、肥皂票;而炊事班的周红梅她们,连每月半斤的肉票都要全组轮流使用。 领完工资,陶翠兰进入会计师,对赵胜利说:“赵会计,我们炊事班这个月的工分单子。“ 赵胜利翻开登记簿:“四个炊事班姑娘,考察期第一个月,按80%折算。每天5.6个工分,全勤168分。“ 他拨著算盘说,“换成生活费是...13块4毛4。“ 周红梅接过皱巴巴的钞票,小声嘀咕:“还不够买双胶鞋...“ 她指著墙上的公告栏,“夏时靖他们农田组的人满工分,一个月能拿24块呢。“ 赵胜利敲了敲桌子:“农田组早上四点就要下地!你们炊事班好歹不用淋雨晒太阳。“ 说著递过一叠票证,“三十斤粮票,粗粮占十四斤。肉票四两,油票半斤——可別像其他女知青那样拿去换头绳了。“ 周红梅被说了,脸一红,赶紧收好自己的钱票。 事实上,他们团部算好的了,这时候刚开始知青下乡,有些兵团內部管理混乱,甚至出现扣发或者不发生活费的情况。 三个姑娘回去的路上,周红梅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突然说:“这个月终於能吃上肉了……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陶翠兰噗嗤一笑,伸手戳她额头:“瞧你这点出息!“又压低声音道: “上回张大山偷藏了勺锅边油给我们,拌在饭里香得很——可惜就那一次。“ 说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又看看顾清如,“等下次有机会我们给你留点。” 顾清如笑笑,“你们吃吧,我每周都有肉包供给,下次分给你们。等我有机会去营部再给你们带点吃的来改善下伙食。” 每月逢五(5、15、25號),团部统一宰猪,各连队凭肉票去领肉。 而他们连队则定在逢二(2、12、22號),由各组小组长收齐肉票,统一由连队联络员去领。 “听说这周日要开'吃肉民主会'了。“周红梅眼睛亮晶晶的,“张班长说这次咱们组能多分些。“ 陶翠兰却撇撇嘴:“得了吧,上次不也说多分,结果他们老职工每人就多了一片——薄得能当窗贴。“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期待,之前没肉票的时候,只能眼巴巴看著老职工碗里的油星子。 现在终於能轮到自己了,哪怕只有三片,也够她们盼上好几天。 是的,知青每月的四两肉票,一个月只能吃两次肉,分到碗里才三片肉片。 忽然,一道人影从白杨树后闪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张志强双手插兜,嘴角掛著自以为迷人的笑,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脚步一顿,抬眼看他,她知道张志强来者不善。 “陶翠兰、周红梅,你俩炊事班不是忙吗,你们先走,我隨后追上你们。” “需要我们在边上等你吗?”陶翠兰问道。 顾清如想想,“也行。” 若是让人看见她单独和张志强说话,这传出去可不好。 陶翠兰和周红梅快走两步,走到一棵白杨树下,距离刚好听不见她和张志强的谈话,但是又不会让人误会顾清如。 张志强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顾同志,我可一直帮你隱瞒身份呢,大家都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是……” “是吗?”顾清如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你上初中时参加的那个『星火读书会』,我也没给你揭穿啊。” 张志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是他最大的把柄。 初中时,他年少轻狂,跟著几个高年级学生偷偷组织读书会,读了些“禁书”。 后来运动爆发,领头的人被批斗,他父亲打了他一顿,连夜烧了所有书,他更是绝口不提,假装从未参与。 若是顾清如说出去…… 他的脸色“唰”地白了,额头渗出冷汗。 “那、那是被人忽悠的!”他声音发颤,强撑著狡辩, “年少不懂事……早就不算数了!” 顾清如静静看著他,眼神里带著几分讥讽。 张志强蔫了…… 第 57章 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顾清如不再看他,朝著陶翠兰和周红梅点点头,三个姑娘径直离开。 张志强踢著石子走在回宿舍的土路上,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灰,他懊恼地拍了拍。 “清如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好呢...“他小声嘀咕,脑海里又响起父亲的电话——“只要拿到顾家的医书,立马给你办回沪市!“ 本想藉机会和顾清如拉近关係,可惜又黄了。 现在张志强只想儘快回沪市。 其实他现在每日支援组的工作相比其他知青轻鬆很多。 边疆製药厂是由兵团和沪市製药厂合作的,而製药厂的领导他父亲也都打过招呼了。 他每天去了製药厂,就被领导提走干活。 实际上是在阴凉的车间里转两圈,剩下的时间就躲在仓库打瞌睡。 中午还能吃到厂食堂的红烧肉,比连队清汤寡水的伙食强多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可一想到晚上又要和那三个臭烘烘的男知青挤大通铺,他顿时垮下脸来。 上周刘连福那双臭袜子,熏得他半夜跑到外面透气。 “我可是要回沪市的人...“他委屈地撇撇嘴,从兜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含在嘴里。 路过水坑时,他特意踮起脚尖跳过去,生怕泥点溅到新刷的白球鞋。 这双鞋可是从沪市背来的,整个连队独一份。 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沟里。 他忽然想到:顾清如要是一直不答应,难道真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几年时间?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英俊聪明,清如怎么可能不喜欢?肯定是害羞罢了。 他重新挺直腰板,哼著《红色娘子军》的小调往宿舍走去。 宋毅来连队后召开的第一次干部会议,顾清如被允许列席参加。 吃过晚饭后,李峰、宋毅、马卫国、姜学兵、张大山、顾清如和几个老兵几人围坐在连队办公室。 李峰將搪瓷缸往桌上一顿,开口说道: “这个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事件! 营部安排我们连队去石河农场在暴雨前抢收小麦! 连队距离石河农场不近,每天农场派车来接人,凌晨三点半从连队出发。“ “到了石河农场,四点就要下地! 镰刀磨快些,別学三连那帮软蛋——割个稻子还能划伤腿! 我们七连可一定要做最快最利索的那个!” 马卫国立刻接话:“咱们连可没孬种!” 他念起了《人民日报》社论:“寧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李峰满意的点点头,这时他瞥了眼角落里的顾清如, “顾卫生员,你也要参加,提前准备些防暑药。“ 顾清如点头,这並不是李峰为难她,而是夏收小麦本身属於高危作业,镰刀划伤、中暑、劳累昏厥、毒蛇虫咬隨时都有可能出现。 並且连队有规定,超出十个人外出上工必须配备隨行医务人员。 抢夏收可是全连的大事,到时除了后勤家属都要去。 李峰继续安排道:“药材组照旧挖甘草麻黄草,每日要上缴五十斤,製药厂催得紧,完不成任务扣全连口粮!” 药材组组长张建年补充道:“製药厂的验收员说了,甘草根系这时候营养最足,需深挖60厘米;麻黄草要求一定要清晨採收。” “那就照办吧,”说著李峰看向姜学兵,“至於製药支援组……” 姜学兵抢著发言:“报告连长,支援组的5人小组每日处理300公斤甘草切片。” 李峰点点头,顿了顿,朝向宋毅说道:“製药厂支援组组长主要负责协调药品运输和人员调配。” 姜学兵听了这话背脊瞬间绷直,这个位置油水多、活儿轻,他好不容易才捞到手,要是被新来的宋毅抢走…… 李峰的目光转向宋毅,语气缓和: “宋副连长,你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组织协调能力强,这个岗位交给你最合適。” 姜学兵的脸色“唰”地白了,“连长,宋副连长刚来不熟悉情况,支援组这边一直是我在带队……” 宋毅左右看看,主动开口道:“李连长,感谢组织的信任。不过——” “我申请担任农田组组长。” 李峰皱眉:“农田组?石河农场抢收属於时间紧任务又是最重,天天泡在泥水里,你刚来,还不熟悉……” 宋毅打断他,语气坚定: “兵团以农为本,粮食问题不解决,其他都是空谈。我既然来了,就该从最基层干起。 李连长,我愿意冲在第一线,任务优先,不怕苦不怕累。” 角落里,顾清如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她抬头,不著痕跡地多看了宋毅几眼。 李峰还想再劝,一旁的马卫国插嘴: “老李,宋副连长有觉悟是好事,你就別拦著了。” “年轻人嘛,就该多锻链。“ 李峰嘆了口气,他看到宋毅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他也是从副连长干了多少年才干上来的,本想关照一下小兄弟。 但是年轻人,刚来总是想要表现,这也能理解。 他最终拍板: “行!农田组归你管,但丑话说前头——完不成秋收任务,我第一个找你算帐!” 宋毅嘴角微扬:“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后,眾人陆续离开。 姜学兵落在最后,经过宋毅身边时,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 “宋副连长真是……高风亮节啊。” 宋毅头也不抬,整理著手中的文件: “姜指导员过奖了,为革命工作,不分轻重。“ 姜学兵噎住,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顾清如站在窗边,將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著宋毅挺拔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个新来的副连长果然不简单。 表面上看是个吃苦耐劳的愣头青,可方才那几句和姜学兵的对答,分明是个绵里藏针的主。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点起煤油灯,开始准备去石河农场的药箱,酒精、纱布、消炎药、退烧药、晒乾的野薄荷…… 木门被轻轻叩响时,顾清如正往本子上记录所剩的纱布数量。 她抬头看见宋毅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宋副连长?“她搁下笔,“有事?“ “打扰了。“他的声音比开会时低沉许多,“想起件事,会上忘了提——“ 第58章 发现惊天秘密 宋毅迈进门槛时不得不微微低头——卫生室的门框对普通战士来说刚好,对他这样高挑的身材却显得有些侷促。 “麦收时常见'芒种红肿',最好提前准备些冲洗的淡盐水。“ 顾清如手中的笔记本啪嗒一声合上,她確实忘了这茬。 之前连队里夏收时,连里有好几个知青因为麦芒刺入皮肤而红肿发炎,折腾了好几天。 “你说得对。“她快步走向药柜,从最下层取出一个褐色玻璃瓶,“我今天就配好冲洗液。“ “芒刺引起的接触性皮炎,用冷水冲洗比热水好,能减轻瘙痒。“ 这不像是一般军官会掌握的知识,她抬头,正对上宋毅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煤油灯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 “你懂医?“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直接。 宋毅却只是笑了笑:“家里有人从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会上没提这事,是觉得没必要耽误大家时间。你这边准备好就行。“ 窗外传来战士们下工回来的说笑声,隱约还能听见炊事班收拾锅碗的叮噹声。 顾清如突然意识到,宋毅是特意挑了这个大多数人都不在的时间过来提醒她。 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曳,將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宋毅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先走了,你忙。“ “宋副连长,“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谢谢提醒。“ 宋毅回头,“应该的。“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卫生室里,顾清如配好淡盐水,装入药箱。 刚才宋毅来提醒她这件事,让她看到了这位新来副连长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懂得知青们的疾苦,却不在会上夸夸其谈;懂得医学常识,却只是点到为止。 这让顾清如对这个新来的副连长好评增加了几分。 卫生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清如你的信。”联络员小王拿出一封信递给顾清如。 她接过信,签了接收单。 小王走后,顾清如打开信,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写著歪歪扭扭的字跡—— 这是后母的笔跡。 “父亲的旧物是不是在你手上?” 看著这样无厘头的信,顾清如陷入沉思。 后母为何会寄来这样一封信? 父亲的什么旧物?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在看守所见父亲时,他给她的黄铜片。 她再次拿出父亲存在华侨银行的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的地契给了周坤,照片给了钟首长,只剩下一本瑞士银行存摺、一沓捐赠证明。 一一检查过,並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 她的指甲划过纸袋边缘,突然触到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 有夹层! 一张透明如蝉翼的硫酸纸被抽出, 顾清如对著煤油灯举起时,模糊的字跡浮现: “1965.7.23,张文焕挪用外匯200万美金” 火光猛地一跳,顾清如手一抖,硫酸纸飘落在搪瓷缸里。 水渍浸透的瞬间,更多字跡狰狞地浮现: “证人:顾崇山” “钥匙在铜马” 煤油灯爆了个灯,映得她脸色惨白。 张文焕! 如今的计委副主任,在报纸上笑容可掬地与总理握手的人! 铜马,是父亲把玩的玩具小铜马,留在了沪市的家里。 原来前世父亲突然“病死”在劳改农场,根本不是意外! 大哥的举报、后母的迫害,全是有人幕后操纵! 一想到父亲可能还在危险当中,她就心急如焚。 她现在只是个连队卫生员,拿什么保护父亲? 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繫上父亲! 此时,顾清如却没有发现,信封被人提前拆开过了...... —— 深夜,周红梅睡得正熟,梦里还在啃著母亲寄来的桃酥,突然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醒醒!再不起来面都发过头了!”陶翠兰压低声音,手上力道却半点不含糊。 周红梅迷迷糊糊坐起身,手指触到冻硬的被角,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窗外还黑著,连队里静得嚇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炊事班的姑娘们已经窸窸窣窣穿好衣服。 虽然是八月,凌晨两点还是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几个姑娘都套上了厚袄。 在去食堂的路上,周红梅忍不住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低声抱怨:“天天半夜揉面,我手上全是裂口!” 陶翠兰往她手里塞了个窝头坯子:“赶紧捏!今儿要蒸两百多个,误了饭点李连长能扒了你的皮!” 林知南和王明珠都没吭声,他们这活已经算轻鬆的了,农田组的姑娘们要下地干农活,可比这个累多了。 灶房里,发好的玉米面掺著高粱粉和红薯乾粉,姑娘们麻利地团成窝头,每个掌心大小,里头特意多揉了盐和辣椒麵——这是老职工教的土法子,防著割麦时出汗脱力。 蒸笼一掀,热气扑面,周红梅被熏得眯起眼,恍惚间好像闻到了沪市家里蒸小笼包的香味。 “窝窝头蒸好了,赶紧装袋!男的四个女的三个。”周红梅拿著缝有“备战备荒”红字的乾粮袋出来开始装袋子。 “別忘了搭配咸菜疙瘩和土豆。”陶翠兰提醒道。 “知道了。” 炊事班姑娘们將蒸好的窝头按定量分装,每个粗布乾粮袋里装的是四个三合面窝头。 农田组一共五个女知青加炊事班姑娘们,她们的袋子里装的是三个窝头加一小块煮土豆。 乾粮袋里还塞一块咸菜疙瘩搭配著下饭。 至於干部的乾粮袋中,则是三个白面馒头一个窝头,外加一个鸡蛋。 顾清如是卫生员,按照连级干部標准供应伙食,所以是三个白面馒头外加一个鸡蛋。 “军用水壶已经装好砖茶水了。”林知南將连队同志们的水壶全部灌好。 砖茶水是用茶梗煮的,可以防暑。 林知南和王明珠將乾粮袋集中装在柳条筐里,她们两人背著柳条筐,陶翠兰和周红梅帮她们把行军锅、柴火、乾粮还有野菜全部运到了卡车集合点。 今天是林知南和王明珠两人跟车,她们四个人每天轮流去两人,留下的人还得准备其余连队成员饭食。 等她们將东西运到集合点,宋毅已经带著农田组的成员们等在那里了。 “南瓜带了吗?”林知南低声问。 王明珠拍了拍麻袋:“带了几个,还是炊事班偷偷藏的。” 第59章 连队抢收夏小麦 远处传来引擎声,农场的老旧卡车摇摇晃晃驶来,车灯刺破晨雾。 卡车来了以后,宋毅和知青们帮炊事班姑娘们將厨房炊具和柳条筐全部搬到车上。 “锅放这儿。”宋毅单手接过行军锅,稳稳卡在车斗角落,“你们上车先眯会儿。” 林知南和王明珠道谢,麻利地爬上车,裹著袄缩成一团。 马卫国和宋毅去了前面驾驶室。 顾清如和知青们一起爬上了卡车车斗。 卡车启动时,引擎的震颤混著柴火的乾燥气息,林知南和王明珠很快就睡著了。 卡车在山路顛簸行驶二十分钟后,石河农场的牌子逐渐清晰。 下了卡车,大家一起集合前进,等七连到了地头,已经有不少连队到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立即开始分发乾粮袋,王明珠负责发,林知南负责登记,每个人按小组名单领取,防止冒领。 领好乾粮袋,知青们將自己带的搪瓷缸、水壶和乾粮袋放在田边。 “呜——呜——呜——!” 在农场老式拖拉机汽笛响起连续三声长鸣后,开工了。 “两人一垄,綑扎间距要匀!”宋毅吩咐著,带著五十多名知青和老职工们手持镰刀一头扎进了麦地里。 顾清如领完乾粮袋后,沿著田埂走到农场指挥部旁,远远就看见中心医疗帐篷。 医疗帐篷有明显的標誌,掛著一个褪色的红十字旗,旗杆下还吊著一盏马灯,若是天黑灯会亮起来。 她掀开帐篷门帘时,团部医政干事老吴正用牙咬开捆药箱的麻绳。 “吴干事好,我是七连卫生员顾清如来报到。“ 她拿出连长李峰开具的外派医疗证明。 吴干事吐掉嘴里的绳屑,查看了证明之后,推过一个漆著红十字的木箱, “这是你们连的急救箱。 顾清如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急救箱——十滴水、硼酸水、紫药水、纱布、止泻药…… 不一会,四个连队的卫生员都到齐了。 吴干事开始安排卫生员的任务: “一连卫生员留在中心医疗点,配合黄医生处理重伤! 三连、四连、七连的卫生员全部下地巡诊! 重点盯防中暑、麦芒皮炎和镰刀外伤! 每两小时检查一次饮水点,確保每个知青都能喝到加了盐的凉白开。” 顾清如背上药箱,推著自行车朝七连骑了过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热浪扑面而来,麦田里的知青们已经挥汗如雨。 顾清如到了七连负责的地头,看著弯腰割麦的人们, 她发现宋毅虽然军校毕业,干起农活並不差,他已经割完半垄麦子了。 他的动作带著军校特有的韵律感——弯腰时脊椎弯成满弓,镰刀挥出时小臂肌肉如弹簧绷紧。 镰刀贴著地皮划过,麦秆整齐倒下。 有知青偷偷学他的姿势,却差点割到自己的腿。 “手腕发力,不是胳膊。”宋毅头也不抬地示范,汗珠顺著下頜滴在麦穗上, “割下的立刻捆好,別让麻雀盯上。” 刘芳芳的镰刀在麦秆上磨蹭了半天,才割下稀稀拉拉几束。 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宋毅那边瞟——他弯腰时绷紧的后背,挥镰时手臂鼓起的肌肉线条…… “刘芳芳!你磨洋工呢?!”农田三组小组长陈荣贤吼了一嗓子, “照你这速度,咱们组今天连『跃进汤』都喝不上!” 被组长点名,刘芳芳涨红了脸,她本就饿得眼前发飘,这会儿被当眾点名,手里的镰刀顿时失了准头—— “啊!” 一道血线顺著她的小腿肚蜿蜒而下,她立即蹲下身,捂住伤口上方。 陈荣贤脸色骤变,他一个箭步衝过来:“快叫顾——” “我在这儿。” 顾清如的声音从麦浪深处传来。 她背著药箱拨开麦秆奔到近前。 “快,扶她去急救站,处理一下伤口。” 田间一共设置了三个流动急救站,设在田间地头的树荫下。 急救站隨收割进度移动,提供快速消毒、包扎和防暑降温。 顾清如和王爱玲一左一右扶著刘芳芳到了不远处的急救站树荫下,陈荣贤跟在后面。 顾清如拧开军用水壶,先用清水冲洗伤口,再用紫药水球擦伤口,刘芳芳抱著腿,猛地倒抽冷气。 “伤口不深,但今天不能碰水。”顾清如將纱布打了个结,抬头看见刘芳芳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你的腿伤该休息。” “不…不用!”刘芳芳慌忙摆手, “我得下地割麦,我给我们组拖后腿了……” 她试著站起来,受伤的腿却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爱玲,对不起......我的腿能动,还能割......“ 王爱玲和刘芳芳一组,若是刘芳芳受伤,那垄地都得她割。 王爱玲不是不怨刘芳芳,是实在没力气了。 她今年才十六,个子矮小,比镰刀柄高不了多少,这会儿两条胳膊已经酸得直打颤。 陈荣贤:“你坐这儿捆麦秸!割麦的活我替你!” 他扭头冲其他知青吼,“都愣著干啥?今天任务完不成,全组喝西北风!” 那嗓子吼完,麦田里顿时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陈荣贤麻利地接替了刘芳芳的割麦位置, 唰!唰! 他割麦的架势像在拼命,麦茬留得齐齐的,刀刀见响。 刘芳芳咬著嘴唇,一瘸一拐地挪到陈荣贤身后。 “我能继续干,这边我来捆。” 受伤的腿不敢弯,她只能半蹲著,把割倒的麦子拢成堆,手指被麻绳勒出红印子也不敢停——组长替她割麦已经坏了规矩,她不能再当累赘。 “你捆鬆些,別扯著伤口。“陈荣贤头也不回地说,手里的镰刀抡得呼呼生风。 王爱玲有眼力价的去了隔壁垄,陈荣贤和夏时靖搭班负责的那垄。 刘芳芳受伤后,夏时靖第一时间顶替了组长的位置开始割麦子。 夏时靖和刚来连队时变化很大,黑瘦了很多,割麦也熟练了很多,像台小收割机。 此时田里已经铺满了金晃晃的麦穗。 王爱玲利落蹲在后面,收拢起一束麦子,綑扎起来。 “接著!“他忽然朝王爱玲拋来一团东西。 第60 章 中午喝跃进汤 王爱玲手忙脚乱地接住—— 是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手帕,里头裹著两颗野山楂,酸溜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昨天巡渠摘的,“夏时靖用袖子抹了把脸,立刻蹭出道泥印子, “吃了那个...有力气。“ 王爱玲低头攥紧手帕没说话,趁没人注意赶紧塞进衣兜。 农田组在地里忙活的时候,林知南和王明珠在田边支起了大灶。 一个多小时后,锅里的杂粮粥咕嘟冒泡。 《大海航行靠舵手》音乐在喇叭声中响起时,麦地里弯腰劳作的人都鬆了一口气。 大家不自觉的加快了手里的活。 音乐声音后,是两短一长的鸣笛声响起, “呜呜呜——!”这是休息的信號。 “排队!每人一勺!”林知南敲著锅沿。 7连知青们捧著搪瓷缸涌来,排成了长队。 打完粥后,知青们和连队职工们坐在田埂,打开自己的乾粮袋。 此时,乾粮袋里的窝头早已凉透,硬得像块石头。 知青们蹲在地头,捧著搪瓷缸,先喝两口热粥暖胃,再掰开窝头,就著咸菜下咽。 老职工们有经验,先掰开半个窝头藏进怀里,焐得温热。 等十点多在田里饿得发慌时,还能掏出来啃两口充飢。 而知青们没经验往往狼吞虎咽,只留一个窝头在乾粮袋里,饿了只能干熬著等午休。 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打粥时递上了顾清如开的病號批条, 林知南接过条子,舀了勺热粥水浇在窝头上,硬邦邦的窝头吸了水,渐渐变得鬆软。这是病號专属福利。 顾清如上前悄悄將剥好壳的鸡蛋压在他的粥底,那知青捧著碗,眼眶发红。 吃完早饭,大家又赶紧下地收割。 这时候得抢著多干些,因为到了下午,太阳毒,人更没有力气。 麦田里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知青们像被鞭子抽了的陀螺,弯腰扎进深深的金色麦浪里。 镰刀此起彼伏,麦秆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 不知不觉,太阳爬到了正中,麦田里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镰刀挥动的频率明显慢了。 顾清如戴著草帽,骑著自行车巡诊,草帽下的脸热的通红。 她巡诊到第三垄时,发现田明丽正偷偷用麦芒挑手掌上的水泡—— 那水泡有铜钱大,黄澄澄的,里头晃著半包脓血。 “別挑!“ “感染了会发烧。“ 她跳下自行车,背著药箱,拽著田明丽蹲到田埂背阴处,用淡盐水冲洗,从医药箱取出缝衣针—— 用酒精消毒后,针尖刺破水泡边缘时,田明丽浑身一抖。 挤出脓血后,挖出一点硼酸软膏,抹在伤口上。 用橡皮筋,捆住覆在伤口上的纱布块。 “今晚找我换药,“她往田明丽兜里塞了片大蒜,“嚼碎了咽下去,能防感染。“ 田明丽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侷促。 “谢、谢谢顾同志……”她声音有些发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这样感激的话。 顾清如摆摆手, “都是同志,应该的。” 她长腿一跨,重新骑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晒得发烫的土路,扬起尘埃。 树荫下,大铁锅咕嘟咕嘟冒著泡。 林知南和王明珠往早上分完杂粮粥的铁锅中加了水,水里飘著几根野菜,还有几块煮得稀烂的南瓜。 两个人在热锅旁忙的也是满头大汗。 水开后,林知南拿出一把炒麵撒进去,用大木勺搅动几下,稀薄的杂粮粥立刻变得浓稠起来,成为了兵团特有的“跃进汤”。 这时候兵团实行早晚两顿主餐,中午就喝跃进汤。 远处传来刺耳的鸣笛声,紧接著是宋毅沙哑的吼声:“全体休息!” 知青们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秆,稀里哗啦瘫倒在田埂边。 刘芳芳的辫子早就散了,湿漉漉地黏在晒得通红的脖颈上。她仰头灌了一口水,又递给身旁的人。军用水壶在人群里传递,壶嘴沾了汗渍和麦芒,没人顾得上擦。 夏时靖捧著搪瓷缸,蹲在锅边等汤凉,他后颈都晒脱了皮。 锅里的“跃进汤”冒著热气,浑浊的汤水上漂著几片煮烂的野菜,锅底沉著没淘乾净的麩皮。 王明珠拿铁勺搅了搅:“营养汤,管饱!” 没人吭声,这汤其实是刷锅水,知青们私底下叫它“马尿汤”——顏色像,味道也像。 王爱玲趁人不注意,往夏时靖缸子里丟了片醃姜。那是她娘去年冬天寄来的,用报纸包著,藏在枕头底下,一直捨不得吃完。 薑片黄澄澄的,在浑汤里格外扎眼。 “喝吧,防中暑。“她声音比蚊子还小,说完就躲进了人群里。 夏时靖愣了下,低头喝了一口。咸辣味混著跃进汤的涩,竟比往常好咽了些。 远处,马卫国背著手溜达过来,目光扫过这群东倒西歪的知青,鼻子里哼了一声:“娇气!” 知青们刚喘口气,马指导员已经拍著《红旗》杂誌站起来。 “现在开始批判『五家村黑帮』的反动言论!” 他环视眾人,目光在几个出身不好的知青脸上多停了两秒,“王小雨,你先发言!” 王小雨站起来,嘴唇发抖:“他们……他们反对……”声音越说越小。 “没吃饭吗!”马指导员厉声打断,“要带著阶级仇恨批斗!” 树荫下一片死寂,只有知了在嘶鸣。 宋毅突然开口:“马指导员,是不是该先明確具体罪行?不然同志们没法深入批判。” 马卫国脸色一僵——他其实也不知道“五家村”到底干了啥, 他只知道午休思想学习时间都是批判五家村黑帮…… 下午三点到六点,同志们继续抢收。 太阳像一顶烧红的铁锅倒扣在麦田上,空气烫得人喘不过气。 这时候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疲乏的时候。 “同志们!师部刚通知——”马卫国举著铁皮喇叭喊,“今日收割第一名的连队,奖励一斤红!第二名半斤白!” 人群“轰”地炸了。 田明丽赶紧低头割了起来。她的辫子早就被汗水浸透,镰刀柄在她手里不住地打滑——汗出得太凶。 麦田里蒸腾起的热气扭曲了视线,不少知青开始出现中暑甚至虚脱现象。 顾清如跪在田埂检查王建军时,发现他的手腕滚烫,脉搏快得像要跳出皮肤,瞳孔微微扩散——这是典型的热射病前兆。 热射病是中暑最严重的一种情况,人的身体彻底被高温“煮“坏了。 “快抬到树荫下!把他的衣服浇透水!” “出现晕眩的知青们必须立即停止劳动!“顾清如抬头对围观的知青们喊道, “到急救点用湿毛巾冷敷,喝点盐开水休息一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工?“马卫国骑著自行车衝过来,草帽下的脸涨得通红, “不知道现在是'抢收'的关键时刻吗——?!“ 第61章 今晚菜里有肉 顾清如没有起身,继续用湿毛巾给王建军擦汗: “马指导员,两名中暑,一例镰刀割伤感染,还有七个轻度中暑。 同志们的他们身体受不住了,休息一会吧。“ 马卫国一把掀开草帽,他抓起喇叭筒,声音顿时放大十倍: “轻伤不下火线!这是革命考验!暴雨抢收的任务完不成,谁负这个责任? 我们连已经比其它连队落后整整一垄了,你知道吗?“ 麦田里的知青们沉默地站著,汗水顺著他们皴裂的脸颊往下淌。 顾清如注意到刘芳芳的裤腿上有暗红的血跡——那是镰刀割伤后简单包扎的伤口又崩开了。 “伤口感染会导致败血症,中暑严重会脑损伤。“ 顾清如站起身,“这不是轻伤,是可能致残的重症!“ 马卫国的喇叭筒猛地懟到她面前: “顾清如同志!你这是小zc阶级软弱性!当年爬雪山过草地——“ 顾清如高声回应道:“《纪念白求恩》第三段。“ “'医疗工作者首先是革命战士,但战士的生命同样是革命財產!'“ 她直视马卫国的眼睛,“白求恩同志可不会让伤员带病衝锋。“ 麦浪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为这场对峙屏住了呼吸。 马卫国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马指导员,我有个建议。“ “宋副连长。“马卫国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你说。“ 宋毅的目光扫过瘫软的王建军,在刘芳芳渗血的裤腿上停留了一会。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我建议重新分组。“ “把出现中暑症状的同志调到晒穀场,那里有树荫,可以继续完成脱粒工作。“ “另外,让女同志负责运送麦捆,减轻体力消耗。“ 马卫国皱起眉头:“这样会影响进度...“ “《论持久战》中说,'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宋毅的声音不紧不慢, “如果今天倒下一半人,明天谁来收割?“ “至於我们落后的一垄,我会带著同志补上。” 顾清如惊讶地看了宋毅一眼。 这个昨天还在会议上强调“任务优先“的副连长,此刻居然在引用伟人著作支持她的医疗建议。 马卫国张了张嘴,最终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 “就按宋副连长说的办!但晚饭前必须完成我们连队的收割!“ 人群散开后,宋毅蹲下身帮顾清如抬起王建军。 “谢谢宋副连长。“她低声说。 宋毅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確保伤员不会被阳光直射: “不用谢我,晒穀场確实需要人手。“ 宋毅继续去地里,顾清如先用湿毛巾擦拭王建军的额头、颈部和腋下,然后又用酒精擦拭他的太阳穴和手腕內侧。 王建军的呼吸仍然急促,但抽搐减轻了一些。 顾清如小心地扶起王建军的头,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水。 “慢点喝,別呛著。“她轻声说。 王建军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谢谢...我没事...“ “別说话,休息一会儿。“顾清如又检查了他的脉搏,然后对围观的知青们说, “大家別都围在这儿,空气不流通。他休息一会,你们也要注意多喝水,感觉头晕就立刻休息。“ 人群散去后,顾清如塞给王建军一片野薄荷在舌下,“含著,能舒服点。” 又给他太阳穴擦了点藿香正气水。 六点的日头终於偏了西,麦田里蒸腾的热气稍稍散了些。 知青们拖著酸胀的腿,把一捆捆綑扎好的麦子码上马车。 宋毅割完了自己负责的那几垄,又点了几个壮劳力崔玉宝、夏时靖几个,大家一起合力,赶著晚饭前,把最后一垄麦地收完了。 夕阳西下,一日的辛苦劳作终於结束,只不过结束前照例要进行“晚匯报“。 马卫国站在田埂上,铁皮喇叭晒了一天,这会儿烫得他不停换手拿: “……今天收割任务顺利完成!但个別同志存在畏难情绪……“ 夕阳沉到了麦垛后面,把知青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人群原本蔫头耷脑地坐在田埂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饭来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一前一后抬著大铁桶,桶沿上掛著的铁勺叮叮噹噹直响。 王明珠的蓝头巾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嗓门却亮得很: “今晚菜里有肉!“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 搪瓷缸子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知青们跳起来,眨眼间就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大桶里,黄澄澄的盐水煮黄豆冒著热气,大铁锅腾起的是肉香和咸香——那是梅乾菜燉肥肉的蒸汽。 盛梅乾菜的锅里居然混合著不少米粒大小的肥肉,菜黑乎乎的,泛著油光。 “男的三个半!女的两个半!“林知南的勺子劈开高粱窝头。 老职工们都先把菜埋在窝头眼里,等咸味渗进去再吃;知青们却忍不住先挑菜吃,结果没等窝头吃完,菜早就没了。 田明丽蹲在最边上的田埂处,三两口就把窝头塞完了。 窝头渣子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头仔细舔乾净,连指缝里的碎屑都没放过。 宋副连长和马卫国指导员在指挥部帐篷用餐。 指挥部帐篷里飘著浓郁的饭菜香气。 宋毅和马卫国对坐在简易木桌前,铝製饭盒里盛著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油在煤油灯下泛著诱人的光泽。 马卫国刚扒了两口饭,抬头就见宋毅“啪“地合上饭盒。 “小宋,你这是...“ “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田埂旁边,刚才加班的几个壮劳力最后领的饭,这时候正就著凉水啃窝头。 见宋毅走来,眾人都愣住了。 他掀开饭盒,红烧肉的香气顿时在潮湿的空气中瀰漫开来。 “组长,这...“崔玉宝喉结动了动。 宋毅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几个辛苦,大家趁热吃。“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和其他卫生员们在医疗帐篷里统一用餐。 她拿著饭盒走进医疗帐篷时,其他三名卫生员、吴干事已经围坐在简易木箱拼成的餐桌旁吃起来了。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饭盒,里面盛著明显比知青灶精细的饭菜——白米饭上铺著两片腊肉,旁边是炒青菜和半勺辣椒酱。 这一天在外面,不方便进空间,骑著自行车到处巡诊,顾清如早就又累又饿。 帐篷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顾清如等最后几个卫生员也端著饭盒出去,才轻轻放下筷子。 “吴干事。“她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听说您常去各农场巡诊?——“ 第62章 规矩比刀利 正收拾医药箱的吴干事抬起头,“可不是嘛!上个月刚去了塔木三场。“ “怎么,有老乡在那边?“ “我听有知青在打听阿拉尔农场......有些好奇,您知道这里吗?“ “阿拉尔?这个农场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听过,但没去过,路程很远。“ 吴干事从他隨身带著的帆布包里摸出本卷边的《兵团医疗卫生分布图》。 泛黄的地图哗啦展开,他食指在塔克玛沙漠北缘划了道虚影:“得先到阿克苏,再坐兵团运输队的驴车往西...... 要是搭上运的卡车,天不亮出发天黑能……“ 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声音。 “吴干事!政委让立刻去核对药品清单!“ 吴干事把地图塞回药箱,临走前深深看了顾清如一眼:“那地方......“ 他话没说完,摇摇头,撩开帘子钻进夜色里。 那地方都是改造犯人,这姑娘怎么会问那里? 不过吴干事摇摇头,事不关己,不提也罢。 顾清如低头吃饭,天黑能到,那就是说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 卫生员和知青们一个月有两天休假,一天在月中,一天在月底,要大家轮著休。 上个月他们刚到连队,没有人提休息的事情。 顾清如有把握若是和李峰说她想休息两天,他应该会批。 至於父亲的证据要不要告诉钟首长,目前还不知道钟首长身边有没有张文焕的人。 若钟首长身边有张文焕的人,联繫可能暴露父亲“仍有价值”。 她现在在七连,消息闭塞的很,或许该爭取早日调去营部卫生所,那里能接触到更多信息和人脉。 正思索著,突然帐篷被掀开,傍晚的余暉斜斜地切了进来。 “陆营长?“顾清如的筷子顿在半空—— 陆沉洲站在光影交界处,军装下摆沾著泥点,裤管上溅著深一道浅一道的泥痕,像是刚从田间深处跋涉回来。 他的目光在她晒得发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想到刚才来找吴干事时在帐篷外听到的对话,再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胆大包天地混进东湖疗养院,只怕阿拉尔农场,她也敢去。 他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 “顾同志,你知道探视『反g命家属』的后果吗?” 界限划不清,轻则记过,重则判刑! 到时候別说卫生员,你连知青点都待不下去。” 顾清如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陆沉洲刚才在外面听到她和吴干事的对话了。 她也知道陆沉洲没嚇唬她——这个年代,规矩比刀还利, 若是她未经批准就去探视父亲,一旦被发现,后果严重不说,还可能连累父亲。 “抱歉,陆营长......“她声音发颤,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是我糊涂了。 帐篷外传来知青们收工的喧譁声,衬得帐篷里愈发安静。 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 “只是今天看见知青们劳作......“她顿了顿,喉头滚动, “父亲他......是不是也在烈日下佝僂著腰?胃病犯了是不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洲看著她低垂的头,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別开眼,沉默片刻,终於鬆口:“你放心,有钟首长关照,过得去。” 听了这话,顾清如一直悬著的心稍微鬆了一些。 顾清如抬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您,也...也替我谢谢钟首长“ 陆沉洲扫了眼帐篷外, “有什么话,“ 他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带。“ 顾清如低头,快速思索后说道:“上次他托我找的药,已经找到了,只是剂量不够,得再等等。” 陆沉洲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帐篷外却传来了集合哨声。 顾清如急忙低头从挎包里掏出几个小罐子塞给陆沉洲: “陆营长,这是我自己熬的防暑药,加了薄荷和冰片,抹在太阳穴能解暑。如果不嫌弃请收下。” 陆沉洲接过,补了一句:“话我会替你送到,但你別想著偷偷去。” 顾清如点头,转身赶紧跑去七连集合地点。 八点钟,卡车在浓稠的夜色中发动。 车厢里挤满了疲惫的知青,平日里最爱说笑的刘芳芳此刻蜷缩在角落。 顾清如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那是之前送她回连队时陆沉洲给她的。 她掀开盒子,二十块饼乾码的整整齐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油光。 “都分著吃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饼乾在黑暗中传递,每个人接过时都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 刘芳芳接过饼乾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鼻酸,她已经半年没尝过了。 她捨不得咽下去,直到那点甜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月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晒伤的皮肤、结著血痂的虎口、沾著泥浆的裤腿。 有人闭著眼咀嚼;有人把半块饼乾偷偷塞进兜里,也许是想留给明天。 角落里,老职工赵大柱突然开口:“58年咱们刚建兵团那会儿,这儿还狼群遍地呢。“ 他咂摸著饼乾渣,“半夜站岗得举火把,狼眼睛绿莹莹的,像鬼火似的飘。“ 车厢里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清如想起哈萨克族阿布都老人,上次离开时非要送她狼粪,说是可以驱虫…… “现在还有狼吗?“夏时靖哑著嗓子问。 赵大柱嘿嘿一笑:“去年冬储菜窖还叼走过一只羊。“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车帮,“这破车要是半路拋锚……“ 话没说完,卡车猛地一顛,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悬了起来。 月光下,远处荒原的轮廓像伏兽的脊背。 第二天,天还黑得浓稠,尖锐的哨声就撕破了寂静。 顾清如从土炕上翻身而起,在空间洗漱好,套上袄, 药箱早已收拾妥当,搪瓷缸里凝著连夜熬製的晒伤膏,泛著淡淡的青灰色。 昨天巡诊时,她看见太多知青晒脱了皮的后颈,回来后连夜准备了药膏。 顾清如急匆匆背著药箱离开卫生室,朝著连部门口走去。 此时,门口已经停著一辆卡车,卡车发动机“突突“地震著地面。 车斗里人头攒动,比昨日多出十多个人—— 昨夜回来后宋毅找李峰开了紧急会议,李峰把连队能调动的人手都安排上了,包括后勤职工。 连炊事班负责干部小灶的老王头都被叫来干农活了。 伤员如刘芳芳、王建军等都和药材组知青们调换了工作。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过来,冲她招手,喊了一句,“这里。” 第63章 救老人 陶翠兰接过顾清如的药箱,拉了她一把。 车开动时,凛冽的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周红梅裹著厚袄,怀里紧紧搂著咸菜罈子。 她困得脑袋直点,每次前倾都会撞到陶翠兰的肩膀。 卡车碾过土路,远处农场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排队,领乾粮!“ 陶翠兰大嗓门一吼之下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知青们排著队接过今天一天的粗布乾粮袋——里面装著四个高粱窝头和一块醃萝卜。 “呜呜呜——!” 开工汽笛声骤然响起,撕破晨雾,几百號人齐刷刷弯下腰。 顾清如从医疗帐篷出来,抬头望去,整个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身影。 李峰连长一个箭步冲在最前头,镰刀抡出半月形。 他割麦的姿势像在拼刺刀—— 左脚前踏压住麦丛,镰刀从右下往左上斜撩,手腕一抖就是整整齐齐一捆。 “看好了!“他吼著又甩出一捆麦子,“镰刀要像剃头似的贴著地皮走!“ 二十米开外,宋毅的镰刀同样虎虎生风。 他没李峰那股蛮劲儿,但每刀下去,麦茬高低分毫不差。 两个连长你追我赶,身后甩下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 知青们看得眼热,不知谁喊了嗓子:“向连长看齐!“ 整个麦田骤然沸腾。 一个上午,顾清如除了救治,就是一直骑著自行车巡诊, 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衬衫结了一层白的盐霜。 到了快中午,日头像烧红的烙铁,烤得麦田里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老头晕倒了!”有人喊。 顾清如抬头,看见田垄尽头围了一群人。 那里是农场改造人员的区域,和他们兵团连队隔著一条乾涸的水渠。 按理说,她不该管——可那人影直挺挺地倒在麦茬上,像截枯木。 她咬了咬牙,蹬上自行车冲了过去。 车轮碾过龟裂的田埂,顛得药箱哐当作响。 等她赶到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却没人伸手。 老人仰面躺著,脸色灰白,嘴唇乾裂出血,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典型的中暑脱水,再拖下去,隨时可能猝死。 一个穿褪色蓝布衫打著补丁的中年男人看见她背药箱,急忙拽她:“医生同志,你快给看看!” 周围立刻炸开七嘴八舌: “肯定是装的!” “反分子还想偷懒!” “下来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有人甚至故意踢起一捧土,扬在老人脸上。 顾清如攥紧了药箱带子,“快给他抬到树下,给他喝点水。” 人群一静。 “你疯了?”一个青年瞪眼,“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顾清如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兵团条例第十七条——任何劳动者出现工伤,必须及时救治。你们想违反纪律?” 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於有人啐了口唾沫,但还是和蓝布衫男子一起合力抬著老人到了树下。 顾清如快步跟上,却不见有人拿水过来。 那名蓝布衣男子面露尷尬之色,顾清如明白了,他们用水受限,估计没有多少水了。 顾清如迅速解开老人的衣领,用自己带的水壶將老人衣服打湿,又餵到老人嘴边, “喝一点。” 这是她备的淡盐水,趁人不注意,往水里又挤了两滴隨身带的薄荷油。 老人半睁著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小同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见老人醒了,大家都散去了。 蓝布衫男人也投入到割麦劳作中去了。 顾清如打湿了手绢,给老人头上、身上擦抹降温。 扶他坐起时,触到他枯瘦的手臂——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长期飢饿后的形销骨立。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突然僵住—— 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断口处是陈年的弹伤,疤痕狰狞。 ——这是一个老兵。 顾清如垂下眼,动作利落地给他的水壶灌满淡盐水,放在他手边,將一片薄荷叶给他含在舌下。 又趁人不备,摸出一小包晒乾的薄荷叶,塞进他的衣服口袋。 她低声说,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点了点,“薄荷,能防暑。” 老人怔了怔,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她没等他回应,又摸出一小袋白和盐,半块用油纸包著的玉米饼,塞进他衣兜。 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抽菸的看守,確保这些动作没有被看守看见。 “你在这休息一会。” 老人点点头。 顾清如骑著自行车回到负责的田间地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皮肤滚烫。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不是他们连队的知青,倒在她脚边时,嘴唇已经泛紫。 她掐他人中,灌淡盐水,动作机械而熟练——这样的场景,今天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知青哆嗦著抓住她的手腕,“我还能干……別记我缺勤……”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他扶到田埂边的树荫下。 又救治了几名中暑知青之后,农场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紧急哨声。 “嗶——嗶嗶——” 尖锐的哨声突然刺破闷热的空气。 知青们放下镰刀,赶紧在田埂处集合。 连长李峰站在运送麦子的马车车板上,后背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举著铁皮喇叭,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气象站紧急通知,两小时后有特大暴雨!全体人员取消午休,立即抢收!”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嘆,但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淹没,没人敢真的抱怨。 大家继续回到田里,机械的拿著镰刀在麦田中继续收割著。 可天色说变就变。 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转眼就被翻滚的乌云吞没。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云层里碾过铁軲轆。 晒场上堆著小山似的麦捆,金灿灿的,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快!去晒场!盖油毡布!” 李峰吼著,带头冲向堆在晒场边缘的防水材料。 顾清如跟著人群一起跑了过去。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足有黄豆那么大。 紧接著,几秒之后,暴雨倾盆而下。 顾清如看见李峰冲在最前面,用身体压住一块飞起的油毡布。 暴雨中,她注意到自己右侧也有一块油毡布被风掀起,她赶紧扑上前去。 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感觉抓住布角,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心!” 有人拽住她的后衣领—— 第64 章 宋毅受伤 她踉蹌著站稳,回头看见宋毅的侧脸。 他眉头紧锁,单手扯过油毡布,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去照顾伤员,”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里我来。” 风像发了疯的野兽,嘶吼著捲起晒场未固定的油毡布。 顾清如正往外退,眯著眼看见暴雨中,夏时靖接替宋毅后,宋毅纵身扑向不远处另一片飞扬的防水布—— 他的左臂却被油毡布下的一根铁钉划开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 伤口处淋了雨,鲜血瞬间被雨水冲淡,在麦堆上洇开一条蜿蜒的淡红色溪流—— 宋毅坚持没鬆手,反而用身体压住油毡布,朝呆立的人群喊: “愣著干什么?压石头!” 几个周围的男知青这才如梦初醒,抱起田埂边的石块衝过去。 石块重重压住最后一角油毡布,宋毅扶著手臂站起来,雨水冲刷著他左臂的伤口,血色在麦堆上晕开一片淡红。 顾清如逆著人流挤到跟前,暴雨如注,她身上衣服全部打湿了。 她衝过来要扶宋毅,却被他抬手制止。 顾清如喊:“宋副连长,您受伤了,得赶紧去医治!” “我没事。”宋毅从腰间扯下毛巾,利落地缠住伤口打了个死结。 “所有病號撤!”宋毅在雨中持续发令: “其余人按照农田小组分工——一组加固麦垛,二组綑扎麦捆,三组把倒伏的麦捆抢救回来!” “还愣著干什么,都按宋副连长说的去办!” 李峰踩著泥泞过来,暴雨中嘶吼。 他走近后,一把攥住宋毅右臂,压低声音说道: “小宋,这里有我。听顾卫生员的,快去医治,这伤口占了脏水可就不得了了。“ “麦子淋了雨,同志们之前的辛苦可全都白费了…….” 见宋毅还在坚持, “破伤风桿菌潜伏期是6小时。“顾清如说道,“你现在倒下,晒场损失会更大!“ 几个知青崔玉宝、夏时靖这时也都跑了过来,有人递上毛巾,有人举起蓑衣挡雨。 “是啊,副连长,你手臂的伤要赶紧去医治,听顾卫生员的吧。” “这里有我们。”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宋毅绷紧的下頜线。 他沉默地点头,跟著顾清如披著蓑衣穿过泥泞的晒场,朝著中心医疗帐篷走去。 他手臂的伤很深,需要缝合,得去医疗站处理。 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哗啦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 七连其他的知青们继续忙碌著。 抢收组的知青们弓著腰,镰刀在麦秆根部狠狠一拉。 缠在镰刀柄上的布条早已湿透,却仍被攥得死紧。 雷声淹没口號声,只剩镰刀砍秸杆的咔咔响。 綑扎组的女知青们跪在泥水里,草绳在湿漉漉的麦捆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药材组的於秀芬今天临时调来抢收,她额前的刘海糊在脸上,麦芒顺著领口钻进去,在脖颈上扎出一片细密的红点。 她咬著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汗水,或者眼泪。 运输组的情况更糟,晒穀场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小心“声。 他们忙著从马车上扛下麦捆。 崔玉宝脚下一滑,肩上的麦捆整个砸进泥里。麦穗瞬间裹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又被后面跟上来的人一脚踩进地里。 他想弯腰去捡,却被后面的人推著继续往前:“別管了!保住晒穀场的要紧!“ 医疗帐篷亮起了马灯,光束在暴雨中摇晃。 两人冒雨走进医疗帐篷,却发现帐篷內伤员几乎人满为患。 一连卫生员正按住一个知青血淋淋的小腿——那孩子收割时被镰刀划出二十公分长的口子,草屑还嵌在皮肉里。 黄医生在低头忙著缝合。 地上还横七竖八躺著几个伤员: 三四个被麦茬扎穿胶鞋的,脚底血肉模糊; 最严重的是个女知青,搬运麦捆时摔下板车,右臂不自然地扭曲著。 看见宋毅手臂的伤,黄医生抹了把汗,指著角落的木箱问顾清如: “会缝合吗?这俩孩子伤口太深,我得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好的,我来。“顾清如去拿桌上散落的缝合包。 宋毅退到角落木箱边坐下,染血的毛巾啪嗒掉在泥地上。 他试图用牙齿撕开急救包,被顾清如一把按住手腕。 “別动。“她声音很轻,镊子夹出伤口里的麻丝碎屑, “铁钉带锈,伤口边缘已经发黄。“ 顾清如跪在他面前,用酒精球清理伤口。 酒精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宋毅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宋毅皱眉,“我这是小伤。不著急,你去照顾连队其他伤员。“ 帐篷內煤油灯摇曳,將顾清如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帐篷的帆布在暴雨里噼啪作响。 她取出缝合针,用酒精球消毒后,又在煤油灯上撩了三秒。 穿针引线的手稳如磐石,针尖刺入皮肉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小伤?“顾清如笑, “再拖两小时,你这胳膊就得锯掉。“ 宋毅没吭声,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紧绷。 他本该盯著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上移—— 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隨呼吸轻轻颤动;她鼻尖凝著汗,嘴唇抿得发白,让他想起第一次在食堂见她时的样子。 帐篷外雷声轰鸣,他突然低声问:“为什么救那个老头?” 宋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帐篷外的雨声吞没。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他是中暑危象,会死。“ “他是下来的人,“宋毅声音更沉。 “你接触他,会有危险。“ 顾清如剪断缝合线,抬起眼直视他:“在我的医疗手册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人。” 帐篷內煤油灯照亮宋毅晦暗不明的表情。 顾清如没等他回应,低头继续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 “用这个。“她从药箱拿出纱布,宋毅却抬手挡住:“留给女同志用。“ “放心,“顾清如没停手,“这次抢收农场给了补给,纱布够用。“ 她將纱布绑在宋毅手臂缝合伤口上。 “缝合技术不错,小同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白大褂下摆沾著泥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既然处理好了,来这边帮我。“ 顾清如刚给宋毅包扎好,就被黄医生拉去给几个病员缝合。 宋毅坐在角落,看著忙碌的医疗帐篷,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清如回头,木箱上只剩染血的球,宋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第 65章 巡夜的安排 医疗帐篷內,煤油灯火苗闪烁。 顾清如低头在给一个老兵缝合,针尖刺入皮肉,线头隨著手腕轻巧的翻转,在伤口边缘拉出一道细密的痕跡。 血珠渗出,又被她迅速用纱布按去。 伤员的肌肉绷紧了,却没哼一声——是个硬骨头的老兵。 “你这手法倒是挺利落。“ 黄医生站在一旁,手里端著搪瓷缸,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在哪学的?“ 有了顾清如的帮忙,他才能稍微喘了一口气,喝点热水。 针线在顾清如指间顿了顿。 她垂下眼睫,灯光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当卫生员前,在医院接受过急救培训。“ 这话半真半假。她来新疆之前確实在医院后勤做过。 那些深夜在空间里偷偷翻看的母亲医书、外科缝合术,那些在药堂用猪皮练习的针法——都不能说。 黄医生咂了口茶,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几秒。 那双手很稳,虎口处却有层薄茧——不像拿针的手,倒像是握过笔的。 “可惜了。“他突然说。 “这么好的苗子,“黄医生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却没留在营部卫生所。“ —— 到了傍晚,暴雨终於停了,麦田里一片狼藉。 倒伏的麦秆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水里,被踩进泥里的麦穗沾满了褐色的泥浆。 田埂上深深浅浅的脚印里积著浑浊的雨水。 晒穀场上,抢收回来的麦子堆成了小山,油毡布被石块压得严严实实。 农场的民兵在来回巡视,胶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知青们在晒穀场旁边集合。 “一连!“ “到齐!“ “三连!“ “差三个,小王去医疗帐篷了!小李……“ “七连!” “差两个,宋副连长去医疗帐篷了!顾……” 此起彼伏的点名声结束后,知青们拖著疲惫的身子往仓库挪。 湿透的解放鞋每走一步都会挤出一股泥水,裤管上沾著的麦芒隨著走动簌簌往下掉。 仓库里,炭火盆烧得正旺。 铁丝上掛满了湿衣服,蒸腾的热气里混杂著汗臭、麦草和霉味。 地上铺著稻草,知青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有人小声抱怨腰酸背痛,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嚕。 周红梅、陶翠兰、田明丽、王爱玲、於秀芬几个女知青们缩在角落里,拧著湿漉漉的辫子,湿透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男知青们可以脱了上衣烤火,她们只能忍著身上粘著湿漉漉的衣服。 李峰和马卫国领了几件乾衣服回来,全都扔给了女知青:“先凑合穿上!“ “谢谢李连长、马指导员。” 女知青们接过衣服,纷纷挡在外面,让其中一人轮流在里面换衣服。 男知青们红著脸都自觉別过头去。 农场炊事班人员抬来了大铁锅,铁锅里薑汤翻滚著褐色的浪。 知青们拿著搪瓷缸,排著队去领薑汤,滚烫的薑汤辣得人直吐舌头。 经过暴雨的冲刷,浑身湿透了,这时喝上一口薑汤,也是一种幸福。 周红梅、陶翠兰几个沪市知青吃不惯辣,直吐舌头。 吃过晚饭,农场安排出卡车来送七连回去。 卡车碾过崎嶇的土路,夕阳的余暉渐渐褪去,暮色沉沉。 知青们经过下午暴雨中的抢收劳作,此时都像一群被抽乾了力气的稻草人,连平日里最爱闹腾的几个男知青都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里。 卡车沉闷,没有人说话。 到了连队门口,药材组和支援组的同志听见卡车声音早早等在连队门口迎接。 刘芳芳和王建军也在等候的人群中。 “李连长、马指导员、宋副连长,同志们都辛苦了!”姜学兵大步走来,他衣服乾爽裤脚乾净,和卡车上下来的灰头土脸的人们截然相反。 李峰点点头,在连队门口集合连队,沙哑著声音说道: “我们七连同志们幸不辱命,在暴雨前完成了抢收任务,同志们都辛苦了。” “明天所有参与抢收的人休息一天!“ 底下连欢呼声都稀稀拉拉的——大家实在累得连高兴的劲儿都没了。 “至於连队巡夜的人选——”李峰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瘫坐一地的知青。 “按值班表该农田组了,但农田组今天抢收太累,支援组谁自愿?” 姜学兵从人群里挤出来,主动请缨道:“还是我来吧,连长你们今日一天在农场抢收辛苦了,该歇歇。” 宋毅这时却站出来, “还是我来,医务帐篷躺了半天,该我出力。” 李峰看看宋毅带著纱布的手臂,嘆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太实诚了,伤著还主动扛活,是好苗子。 宋毅又开口补充道: “李连长,我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打手电。” 姜学兵眼角抽了抽——他没想到宋毅会横插一脚,今晚製药厂排污卡车要来后山,他必须亲自盯著。 正想再爭,李峰已经拍板:“成,宋毅上半夜,姜学兵后半夜。” 散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林知南跟著走了进来。 “给你留了饭。” 林知南端来一碗扣著的搪瓷缸。 打开来里面是稠厚的玉米糊,上面漂著几片醃萝卜。 顾清如捧起温热的搪瓷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暖。 她正吃著,抬头看见林知南紧皱的眉头,知道她是忧虑製药厂污染的事情。 “你別担心了,估计是刘政委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担心...“林知南欲言又止,最终只说:“暴雨过后,涝坝的水怕是脏了。“ 顾清如点点头:“明天我跟指导员说,让大伙儿把水多煮会儿。“ 林知南动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下了嘴里的话。 夜深了,连队陷入沉睡。 宋毅打著手电走在巡夜的路上,灯光在泥泞的小径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本该往粮仓去的他,脚步却偏向了製药厂方向。 在一棵杨树下,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远处传来卡车引擎的闷响,他借著月光记下时间和车。 夜风吹过,带著若有似无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將本子塞回衣襟,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第66章 姜学兵又出难题 抢收结束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太阳刚爬过山樑,连队的涝坝旁就已经热闹起来。 难得不用下地,知青们终於能喘口气,把农忙时攒了半个月的脏衣服一股脑儿翻出来。 马指导员特批,今日可以多打点水洗衣服。这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知青点。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整理药箱,登记药品, “清如!“周红梅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快,轮到我们打水了,一早陶翠兰林知南就去排队了。今天可得多打点,我的衣服都半个月没洗了。” 她夸张地皱起鼻子,“闻那味都餿了。” “好,来了。我也有好多衣服要洗呢。”顾清如放下笔,她弯腰拎起墙角的水桶,和周红梅走出了卫生室。 平时一些打水洗衣服的表面工作,顾清如还是要做一做的。她特地留了几件衣服没洗,就是等著和大家一起洗。这样的小心思,让她在这个集体里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今晚李连长特批,可以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周红梅红扑扑的脸上掛著汗珠,眼睛里闪著兴奋的光。 “说是大家在石河农场辛苦了,给同志们放鬆一下。” “真的吗?“顾清如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那我也要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期待。 顾清如笑笑,这个年代看场电影也是一种奢侈。李峰也懂得不能一味的压榨,该给还是要给。 两人兴冲冲地拎著水桶朝著涝坝走去,却看见姜学兵正冷著一张脸,站在食堂门口。 他穿著笔挺的干部装,胸前的口袋里插著两支钢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顾清如同志,“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块铁,“立刻去製药厂质检科,新到的一批甘草需要紧急检验。“ 周红梅惊讶地张大嘴:“姜副指导员,可是李连长已经批准我们休息...“ “工作要紧还是休息要紧?“姜学兵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盯著顾清如, “这批甘草关係到下周的生產计划,耽误不得。马上去连队门口集合。“ “我马上去。“顾清如平静地说, 周红梅看姜学兵走后,悄悄气得直跺脚:“他分明是故意的!谁不知道姜学兵一直刁难你!你去了准没好事。“ 顾清如捂住她的嘴:“算了,別说了。你赶紧去打水吧。我等回来再打。“ 周红梅叮嘱顾清如小心,悻悻离去。 顾清如將水桶放回卫生室,急忙走到连队门口。 到了门口,姜学兵等人已经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后车斗里张志强在,还有另外四名知青。 她爬上车斗,和几名知青都点点头,拖拉机轰鸣著出发了。 八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 到了製药厂门口,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个知青去了甘草切片的劳作间,姜学兵领著顾清如到了质检科。 质检科里瀰漫著浓重的药草味,三位老师傅围在长条桌前,对著一堆甘草样品在检验。 最年长的王药师正用放大镜观察切片。 “王师傅!“姜学兵三步並作两步上前,“听说您这缺人手,我把七连的卫生员调来了。“ 放大镜后的眼睛抬了抬,扫过顾清如纤细的手腕和年轻的面庞,又漠然地垂下去: “小姜啊,药材检验不是绣,光会包扎伤口可不够。“ 旁边两个药师发出闷笑,其中蓄著山羊鬍的张药师故意大声说: “现在的小年轻,认得甘草和柴火就不错嘍!“ 姜学兵跟著笑笑,不是很在意的说:“您看不行的话,我就领回去。“ 顾清如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姜学兵带她来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这时候她若是自己回连队,要顶著烈日步行至少半个小时。 “行了行了。“王药师摆摆手打断他,指著墙角一筐待检的甘草, “既然来了,就去把那筐的杂质挑出来。“ 顾清如安静地走到指定位置,发现那筐甘草粗枝大叶地混著泥土石块,工作內容根本不是什么质检,而是清理垃圾。 她仿若未觉,戴上白手套开始分拣泥土石块里的甘草。 当顾清如指尖触到筐子底下的“甘草“时突然顿住——这截根茎的断面纹理不对。 她將可疑的根茎凑近鼻尖,隱约嗅到一丝不该有的苦涩。 “那个...“她刚开口,山羊鬍药师走到门口,嗤笑道:“怎么?扎著手了?“ 王药师抬头,看见顾清如手里举著的根茎,老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等旁人反应,老人已经一个箭步衝过来夺过那截药材,对著阳光反覆查看。 “乌头!“王药师失声叫道,手竟有些发抖,“生乌头混在甘草里!“ 乌头,毛茛科植物,全株有毒,尤其是根部,含有乌头硷等剧毒成分,未经炮製或炮製不当可致人死亡。 整个质检科瞬间鸦雀无声。 张药师手里的镊子噹啷掉在桌上,姜学兵刚走到门口的背影猛地僵住。 顾清如在一片死寂中轻声补充:“断面呈灰白色,表皮有暗紫色细纹,应该是云南產的草乌。“ 她顿了顿,“未经炮製的生乌头,毒性极强。如果混入药品中...“ “立刻通知厂领导!“王药师脸色大变,“这批甘草必须全部重新检验!“ 王药师摘下老镜,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被他轻视的年轻姑娘:“你...怎么认出来的?“ “在医院培训时,老师特意强调过乌头和甘草的鑑別。“顾清如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余光看见姜学兵正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她故意补充道:“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摸到了混进去的那根。“ 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製药厂! 副厂长周建国亲自赶到质检科, “小顾同志,你可立了大功啊!“周副厂长激动地说,“这批甘草要是投入生產,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谦虚地低下头:“为人民服务,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67章 蛛丝马跡 “同志们!“周副厂长提高声音对围观的工人们说, “小顾同志专业!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態度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周建国转向顾清如, “小顾同志,以后你可以参与到我们质检科的核心工作中来。” 顾清如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感谢组织信任。我还要负责连队医疗工作,但是製药厂有需要我一定来。“ 她余光瞥见站在角落的姜学兵,他的脸色黑如锅底,眼中闪烁著愤怒和不甘。 周厂长离开后,整批甘草重新拿出来检验,工作一直持续著。 顾清如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白手套已经被药材粉末染成了浅褐色。 她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已经连续工作四个小时,將整批甘草摊在宽大的竹筛上,一遍遍过筛、分拣。 “这里!“顾清如轻呼一声,镊子尖精准地挑起一根偽装巧妙的乌头根茎。 王药师连忙凑过来,老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根乌头表皮被刻意刮,混在甘草里几乎能以假乱真。 张药师捧著登记簿的手微微发抖:“第十七根了...“ 正午十二点,张药师擦擦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走,吃饭去。” 王药师点点头,转头招呼顾清如:“小顾同志,一起去吧,今天食堂有肉菜。” 食堂窗口排著长队,尤其是肉菜的窗口。 製药厂食堂今天的肉菜是茄子烧肉,茄子油亮亮的,裹著酱色汤汁, 虽然不如沪市国营饭店大厨烧得酥烂入味,但香气扑鼻。 张药师特意多要了一勺,推到顾清如面前:“你们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顾清如没客气,低头扒饭。 肉燉得有些柴,酱油味重,但在边疆连队,这已经是难得的油水。 她吃得乾乾净净,连汤汁都蘸著馒头抹完了。 饭后,几个老药师吃完饭,打著哈欠去了隔壁的小办公室午睡。 木门虚掩著,隱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顾清如藉口忘拿笔记本返回质检室,走到档案架旁,假装整理资料,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掠过那些落灰的帐册。 《原料出入库登记簿》就夹在一堆泛黄的记录本中间,书脊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翻动。 她轻轻抽出来,快速翻找,翻到一页看到熟悉的签名时—— “4月20日 人参50kg(批號xxx)→红旗公社(经手人:姜学兵)” “5月3日 黄芪100kg(批號xxx)→县药材站(经手人:姜学兵)” “5月15日 甘草200kg(批號xxx)→七连知青点(经手人:姜学兵)” 她的手指猛地僵住。 七连既没有药房也没有药田,要这么多甘草做什么? “原来如此...“她心臟狂跳,顾清如瞬间明白过来, 姜学兵不仅帮製药厂掩盖排污,还偷梁换柱將优质药材运出去倒卖! 可这些药材最终流向了哪里? 谁在帮他销赃? 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她正想继续翻看,突然—— “啪嗒。”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清如闪身躲进试剂柜后的死角,从空间调出一台相机。 这是她父亲的老式莱卡,建国前通过海外关係买的。 “咔嚓!“ 相机发出细微的机械声,她连拍n张:登记簿、运输单、签名。 拍好后,走廊脚步声走远。 顾清如趁机放好登记簿,继续检验工作。 过了一会,几个老师傅午休结束,打著哈欠进入质检室,顾清如正戴著口罩,將一筐甘草倒进筛网,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 “小顾啊,你中午都没休息,歇会儿吧。“山羊鬍张药师递来一杯热茶, “你这都筛了三遍了,眼睛都要看了。“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热气氤氳中露出一个浅笑:“这批甘草有问题,得仔细查。“ “唉,你说这乌头是怎么混进去的?“张药师压低声音, “我在药厂干了二十年,从没出过这种岔子。“ 顾清如垂眸吹了吹茶沫,没接话。 这里面水可深得很,说不好得罪人。 这也是刚才她查原材料帐簿的原因,没想到意外挖出了姜学兵倒卖药材的证据。 喝完茶后,顾清如和三个老药师继续质检工作。 傍晚,姜学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顾清如摘下手套,小跑去门口:“姜副指导员,我这边的质检工作还没有结束。” 姜学兵的目光扫过她沾著甘草粉末的袖口,嘴角抽了抽:“连队纪律你是知道的。“ 他抬手看表, “没有提前打报告,我不能带五个知青为你破例。“ “我理解。“顾清如点头,“您先回吧,我完成工作后走路回去。“ 姜学兵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离开製药厂时,开拖拉机的姜学兵脸黑如炭。 顾清如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將整批甘草重新过筛,最终,他们在八百斤甘草中筛出了三公斤乌头。 这个数量如果混入药品,足以造成大规模中毒事件。 “作孽啊!“李药师捧著毒药材的手直发抖,“这要是混进止咳浆里……“ 山羊鬍张药师擼擼鬍鬚,沉默不语。 此时暮色笼罩四野,远处传来狼嚎声。 “坏了,耽误你回连队了,你怎么回去?”王药师一拍脑袋。 “天都黑了,这荒郊野岭的……“张药师在旁关心道。 顾清如正想说可以走回去,老药师已经扯著嗓子朝楼下喊:“老周!派两个带枪的,送小顾回去!“ 十分钟后,顾清如坐在自行车后座,身前是背著56式步枪的保卫科干事。 另一个保卫员骑著车跟在后面,车把上掛著的马灯隨著顛簸摇晃。 “顾同志坐稳嘍!“保卫员笑道,“王老头可发话了,要把你囫圇个儿送回去。“ 离开製药厂大门没多久,就在拐弯处,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 “老实点!別以为你是女同志我们就不敢动手!“ 保卫科张科长的粗嗓门在寂静的田野间格外刺耳。 顾清如朝那边望去。 只见三个保卫科的人押著个瘦小的身影,那人低著头,两条麻辫散乱地垂在肩上——是林知南! 第68章 林知南的危机 製药厂围栏边上,三个大男人正围著一个瘦小的女同志, “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林知南的声音细如蚊吶,却被张科长厉声打断: “放屁!铁丝网都让你扒开个口子,不是特务谁信?“ 他一把揪住林知南的衣领,“说!谁派你来的?“ 顾清如心头一紧, “快!保卫员同志,快停车,那是我们连队的人。” 自行车停了下来,顾清如和保卫员一起快步走上前去。 “张科长。”带著顾清如的保卫员上前说明情况。 张科长眯起眼睛,认出了她:“哦,就是今天查出乌头的那个?“ 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但手仍死死抓著林知南, “这女的可疑得很,在污水区转悠半天...“ “抱歉张科长,是我让她去的。“ “李连长批准我们採集艾草配药,用来防蚊虫的。“ 她故意提到李连长的名头,看到张科长眉头跳了跳。 林知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隨即会意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我走错路了...“ 张科长目光扫去,抓到林知南的时候,她確实背著药篓,药篓里装有一些艾草。 地上还掉落著一把锄头。 “胡闹!“张科长嘴上骂著,手却鬆开了, “采艾草跑污水区干什么?那里全是化学废料!“ 顾清如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林知南: “她是新来的知青,不认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菸,借著握手的姿势塞到张科长手里,低声道: “天热,您和保卫科同志们解解乏。” 张科长捏了捏烟盒,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远处传来哨声,是换岗时间到了。 “下不为例!“他恶狠狠地瞪了林知南一眼,带著手下匆匆离去。 “谢谢张科长。”顾清如拉著林知南朝张科长道谢。 “我们回去吧,不早了,还得回去熏艾呢。”顾清如朝林知南说道,低头捡起锄头。 林知南明显鬆了一口气,点点头。 两人坐上了保卫员的自行车,朝著连队方向骑去。 远处,七连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在浓稠的夜色中闪著微弱的光。 到了连队门口,顾清如又摸出半包黄金叶,借著握手塞进年长保卫员掌心。 对方指尖一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一进地窝子,林知南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上。 “谢谢...“她声音发抖。 顾清如蹲下身,递过自己的水壶: “你到底在干什么?製药厂那种地方怎么是能隨便去的...“ 林知南接过水壶,她灌了好几口水,才哑著嗓子开口: “刘政委那边一直没消息,我想找到一些確凿的证据,直接送举报信到师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这个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突然意识到,自此到了连队,林知南在其他事情上都很隨和,唯独对製药厂污水问题异常执著。 ——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连队里其他人最多抱怨两句水有异味难喝,唯独林知南,像是亲眼见过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上一世因为喝了污染的水而死? “可惜我刚刚找到污水区就被张科长他们发现了。”林知南的话打断了顾清如的思考。 “你也太冒险了。“顾清如皱眉, “製药厂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你別再去製药厂了,要是再被抓到,我也没办法救你出来。“ “我知道一个消息,月底有师部卫生检查团来,那是唯一机会...”林知南急切地说, “製药厂的车每周一、三、五会去后山,就在明天晚上,我要去后山蹲守,取证!到时一封举报信加上收集的污水,一定能让师部领导引起重视!不能让姜学兵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她猛地抬头,眼底烧著孤注一掷的火光。 “我可以帮你。“ 话一出口,顾清如自己都怔住了。 林知南瞪大眼睛:“为什么?“ 顾清如摸了摸今天拍到的姜学兵转卖药材的证据, “我今天在认识药厂质检科的人,能搞到更多证据。“ 顾清如没说的是,若是遇到危险,她可以躲进空间。 同时,这也是查清姜学兵那帮人勾当的好机会。 顾清如感觉到,有姜学兵在连队,就像是身边有一个隨时会引爆的地雷一样。 只有藉此机会彻底拔除才能安心! “顾同志,回来了吗,马上电影开始嘍~!”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外响起。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推门而出。 “知南?”陶翠兰吃惊的看著林知南从卫生室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下午都没看见你人影,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林知南低声说道:“我……采艾草去了……碰见顾清如。”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拎出装著一小筐艾草的药筐,悄悄往里面塞了一把艾草,笑道: “是啊,我让她去采的,她看我这里蚊虫多。 今天我回来晚了,製药厂保卫科送我,出来就看见知南还在采艾草。你说这傻姑娘,没找到艾草就寻了那么远,还好碰见了,保卫科顺道送我们俩回来了。” 陶翠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药筐上——几根新鲜的艾草叶还沾著露水。 她咧嘴一笑:“行吧!快走,电影马上开始了,你们刚好赶上!” 林知南悄悄鬆了口气。 顾清如:“等我回宿舍拿点吃的带上。” 她回宿舍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袱,往里面装了点炒南瓜仔、晒乾的山楂片。 炒南瓜仔是和炊事班张大山换的,山楂片是从沪市带的,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拿出来不惹眼。 想了想,又放了几块冰包进手帕——待会儿给周红梅,她最爱甜食。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连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食堂外。 几个男知青正帮著放映员扯幕布,白色的幕布在晚风里微微鼓动,像一面飘摇的旗。 长条凳已经摆好,前排是给连队领导和家属的,后排则是知青们的地盘。 周红梅远远地朝她们挥手:“这边!给你们占位置了!” 顾清如三人挤过去, “哎哟,顾同志总算来了!” 周红梅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冰,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就知道你有好东西!” 旁边的刘连福伸长脖子:“见者有份啊!” “去去去!”周红梅护食似的捂住口袋,“上次你偷吃我醃萝卜的事儿还没完呢!” 鬨笑声中,顾清如把山楂片和南瓜子分给眾人, “芳芳,別瞅啦,”於秀芬促狭地捅了捅刘芳芳,低声说道:“宋副连长今天跟车去县里拉化肥,回不来嘍!” 刘芳芳“哼”了一声,把辫子甩到肩后:“谁看他了?我是怕幕布被风吹歪!” 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路口瞟。 突然,幕布亮了起来,音乐声轰然响起——《红色娘子军》的片头映出鲜红的旗帜。 全场瞬间安静,只剩下嗑瓜子的“咔咔”声…… 第69章 汉人的针会吸走魂魄 清晨五点半,连队广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急促的哨音就划破了寂静。 “嗶——嗶——嗶——” 三声长哨,是兵团早晨集合的信號。 知青们从地窝子里鱼贯而出,一边繫著袄扣子,一边小跑著向广场集合。 顾清如作为卫生员,夜里要值班,早上不用出操。 但是她还是每天早上都去广场上集合,李峰对於这一点,很满意。 李峰正站在夯土垒成的台子上,脚上的解放鞋还沾著前几日暴雨中的泥巴。 他背著手,目光扫过列队的知青们和职工们,声音洪亮: “同志们!经过两天抢收,同志们都辛苦了!” “但是,革命工作不能鬆懈!从今天开始,全连恢復正常生產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 知青们异口同声道。 李峰从兜里掏出个红皮本子,沾著唾沫翻了两页,开始分配任务: “农田组!宋毅带队,负责玉米地除虫、人工授粉!每人发一顶防蜂帽,务必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药材组!张建年,你负责带队,带上水壶和防蛇药!今天去的药田是第一次採摘,都给我把裤脚扎紧嘍!” “支援组!工作照旧!配合好製药厂的生產任务!” “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家齐声回答。 李峰合上本子,最后高声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三声震天响的口號,在戈壁滩上迴荡。 散会后,人群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准备吃早饭。 人群中,顾清如和林知南遥遥对视一眼,就在今晚。 顾清如正准备去卫生室,却突然被李峰叫住:“顾卫生员!” 顾清如转身立正:“到!” 马卫国走上前两步,说道:“顾同志,还是走访牧民的事情,这个月月底要跟团部匯报进度,你和张大山、郑永岳再走一趟,宣传一下医疗知识和卫生习惯,傍晚前回来。” 顾清如点头应下。 她心里一动——刚好,她也想去找阿布都大叔了。 八月的草原,风里裹著青草和燥热。 顾清如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她头上裹著一个蓝布头纱,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抬头望向前方,碧蓝的天空下,哈萨克牧民的白色毡房像珍珠一样散落在绿毯般的草原上。 远处,天山雪峰在阳光下闪著银光。 “小顾知青,前面就是阿肯大叔家的夏牧场了。“张大山骑著一匹黑马,擦了下额头的汗水,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两条缝。 “这一片牧场都是阿肯大叔家的吗?还有冬牧场吗?“顾清如终於问出憋了一路的疑问。 张大山咧嘴笑了,介绍道:“哈族牧场是按家族分的! 说是阿肯大叔,其实是他们家族管这片夏牧场,在雪山脚下;阿依古丽大婶是他堂姐,他们家族管那片冬牧场。“他伸手遥指了一下, “连队周边三十里,就属阿肯大叔他家的牧场最肥。“ “到了!“张大山突然提高声音,指著前方几座毡房。 几只牧羊犬远远地吠叫起来,几个哈萨克族孩子从毡房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著这群陌生人。 “城里来的?“一个穿著传统哈萨克服饰的中年妇女走过来,眼神中带著审视。 张大山立刻上前,用哈萨克语与妇女交谈。 顾清如虽然听不懂,但从妇女逐渐舒展的眉头能看出,张大山正在向他们介绍医疗队。 “这是巴合提大婶,是阿肯大叔的妻子,她说阿肯大叔去城里了,我们可以在她家毡房休息,但是牧民们不太相信我们的医术。“张大山转头向顾清如翻译。 巴合提大婶摆摆手,让几人先进入毡房休息。 毡房外,牧民们看到有陌生人来了,三三两两聚在门口,低声交谈著,却没人踏进来。 因为阿肯大叔的关係,巴合提大婶热情的拿出奶茶招待几人。 大婶用铜壶给每人斟了奶茶,张大山却眉头紧皱。 “顾医生……“他压低声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任务完不成,马指导员那边……“ 顾清如没有立刻回答。 她注意到老阿嬤煮奶茶时的小动作,时不时的揉搓膝盖。 “大婶,“她突然开口,“您是不是经常关节疼?尤其是变天的时候?“ 张大山翻译后,大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终於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哈语。 “她说……“张大山赶紧翻译,“说是老毛病了,下雨前疼得像针扎。“ 顾清如:“我可以帮她医治。” 巴合提大婶闻言,有些犹豫。 她被关节炎困扰许久,一变天就疼痛难忍。 眼前这个小姑娘救过她的丈夫,医术很厉害,但是听说汉人的针会吸走人的魂魄…… 这时,毡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一个哈萨克族男孩突然衝进人群,焦急地说著什么,手指向不远处的毡房。 巴合提大婶放下铜壶,著急忙慌的出了帐篷。 “顾医生,快,那个男孩说,那边有人出事了。”张大山对顾清如说道。 顾清如连忙背著药箱,走出毡房。 医疗队三人跟著人群急匆匆去了另一座毡房,毡房內挤满了人。 顾清如看见一个五六岁男孩躺在地上,正抽搐著口吐白沫,四肢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一位哈族服饰的老阿嬤用哈语尖声念经,往孩子额头抹黄油。 周围的牧民妇女发出惊恐的低呼,有人已经开始用哈语念诵祈福经文。 “这孩子是惊厥!“顾清如拨开人群,走上前刚要跪下来把脉,却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猛地拦住。 “汉人的药会吸走魂魄!“一位穿黑条绒袷袢的牧民厉声喝道。 张大山急急用哈语解释, “这是我们连队的医生,这孩子是惊厥,她可以帮忙医治。” 毡房內围观的人群却骚动起来。 有人高喊一声,顾清如只听懂“胡大“二字,四周顿时响起附和声。 “够了!“一句声音如闷雷在毡房內炸响。 只见门口来的人是阿布都,他被几个年轻男子簇拥著走进了毡房。 阿布都上前一把攥住黑袷袢牧民的手腕, “赛力克,你儿子的命比不上你的倔?“ “让这个城里来的医生试试!” 赛力克肌肉绷紧,却挣不开老人铁钳般的手,最后终於阴沉著脸退开半步。 张大山还没翻译,顾清如看赛力克退开了,立刻上前给孩子把脉。 確定病情后,她从针包里取出一枚三棱针,在灯焰上飞快一燎,对准孩子人中穴刺下—— “啊!——“ 第70章 一封匿名信 躺在地上的男孩被针扎后,猛地抽气,眼皮剧烈颤动著。 周围围观的牧民也跟著“啊”地大叫了起来,仿佛被扎的是他们。 赛力克在边上急的满头大汗,想上前阻止,却被阿布都老人的凌厉眼神制止。 顾清如不管周围的动静,她专注的取出一根毫针刺在孩子的合谷穴上,边捻转边对张大山喊: “握住孩子脚踝!“ 当针尖第三次颤动时,孩子突然“哇“地哭出声,尿湿了羊毛毡。 顾清如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轻轻拔出银针,检查男孩瞳孔: “热极生风,要降肝火。“ 眼见孩子在顾清如医治下甦醒了过来,帐篷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吐气声、议论声。 几个年轻妇人纷纷在胸前划著名十字——这是草原上古老的驱邪手势。 阿布都看到孩子终於甦醒,眉头却拧成疙瘩,他喃喃自语道: “草原上的雏鹰从不得这种病...“ “除非喝了被魔鬼诅咒的水。“ 方才在旁阻拦的黑袷袢男人走上前来,张大山和郑永岳担心出事,急忙上前挡在顾清如前面。 那男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毡毯上。 张大山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用哈语交流。 “这是赛力克,阿肯大叔的堂弟。他谢谢你救了他的孩子。“ 顾清如收好针包,笑著摆摆手, “用马奶酒擦拭他滚烫的四肢,给他降温。” “三天內不能吃羊肉,多喝骆驼奶。如果再发热——“ 她做了个针刺的动作,“就来找我。“ 张大山翻译后,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热合买提(谢谢)“。 一位看著像是孩子母亲的牧民走上前来,偷偷塞奶疙瘩给顾清如表示谢意。 医疗队趁此机会展开了卫生宣传。 顾清如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个简易滤水装置,將纱布摺叠演示: “饮用水一定要过滤,煮开后再饮用。煮开的水要像保护马驹一样小心存放。“ 牧民们围成圈,认真听著,先前敌视的目光已化作信服的虔诚。 宣传结束之时,巴合提大婶不好意思的走上前,支支吾吾的用手比划著名膝盖。 顾清如明白过来,示意巴合提大婶坐下。 “关节炎,需要针灸和热敷。“ 顾清如取出银针,动作嫻熟地在巴合提大婶的膝盖周围扎了几针。 巴合提大婶起初紧张地闭著眼,过了一会儿,惊讶地睁开眼睛,说了几句哈萨克语。 “她说疼痛减轻了!“张大山惊喜地翻译。 顾清如微微一笑,继续行针。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神情专注而平静。 阳光透过毡房的天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结束行针后,顾清如叮嘱大婶要时常热敷,膝盖不能受凉。 巴合提大婶连连道谢,从箱子里翻出一小包羊毛,塞给了顾清如。 这时,阿布都掀开绣著鹿纹的毡帘,冲顾清如招手: “丫头,进来。“ 顾清如和张大山走进阿布都的毡房,郑永岳等在外面。 老人从木箱底取出一个马皮缝製的药囊,解开鹿筋绳结: “姑娘,看。“ 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手指从药囊中取出三样植物,在羊毛毡上排成一列。 顾清如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些植物在母亲医术和药堂记载中从未见过。 她下意识地屈膝半跪,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植物。 老人见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讚许的神色。 第一株是暗红色的狼毒,茎秆粗如小指,表皮皸裂如龟甲。 老人手指轻轻一掰,断裂处立刻渗出乳白色的汁液。 “止血用的。“ 老人用掌心接住汁液,做了个按压伤口的动作, “需要和骆驼奶调和。“ 顾清如两眼冒光,眼前闪过农场里那些被镰刀割伤的知青: 纱布紧缺时,卫生员甚至不得不用线头,压迫止血的惨叫声至今縈绕在耳畔。 若是能把这狼毒製成止血粉...... 张大山蹲在一旁翻译:“老阿布说,这比你们卫生队的磺胺粉管用。“ 老人指著第二株植物,阿魏草,根须上缠著褐色菌斑,散发著硫磺味。 “阿魏草,对於治疗拉肚子有奇效。“ “治跑肚拉稀,比黄连素还灵。需要在太阳没出来之前採摘。“张大山翻译著。 最奇特的是第三样——沙棘胶裹著旱獭油脂凝成的琥珀色块状物,在光线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质感。 “沙棘可是好东西,是草原的宝贝,沙棘叶和骆驼刺蜜可以治疗晒伤,沙棘胶和旱獭油脂可以治疗冻伤。” 顾清如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著,將这几株植物的样子、生长特性、採摘要点、治疗对症都一一记录下来。 临別时,顾清如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盐、茶和白送给阿布都——这些在草原上是比货幣更珍贵的硬通货。 老人笑了笑,接过这些东西,转身从毡房支柱上取下一大束灰绿色的乾草。 草茎上还掛著几颗苍耳似的刺球。 “防狼毒草,狼怕。“ 老人搓碎叶片,浓烈的樟脑味立刻驱散了药草香,“烧著更管用。“ 顾清如会意,郑重地收下防狼草。 告別阿布都老人,走出毡房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多了。 见两人出来,郑永岳快步上前, “走吧,我们回连队吧。“ 三匹马在灼热的戈壁上踏出连绵的烟尘。 夜晚,七连连队办公室。 煤油灯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晃,李峰正在写著人员分工计划。 “篤、篤!” 突然两声极轻的敲窗声。 他皱眉抬头,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戈壁的风卷著沙粒拍打玻璃。 “谁?” 李峰起身推开门,风灌进来,地上赫然躺著一封信封,没有署名,只用铅笔潦草写著:“李连长亲启”。 李峰关上门,用裁纸刀小心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从杂质纸上撕下的纸页,背面用不同字跡拼贴著举报內容: “李连长: 姜学兵与製药厂勾结,深夜排毒污水入河。 ——知情人” 纸页边缘还粘著几块乾涸的深蓝色污渍。 李峰的指节猛地攥紧,纸张皱出裂痕。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折起信纸。 把信锁进抽屉最底层。 第71 章 宋毅的真实身份 另一边,卫生室门外。 林知南贴著墙根的阴影移动,她停在卫生室后的地窝子前,指尖在门板上叩了三下——两长一短。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陶翠兰她们都睡了,没人发现我。” 她闪身钻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黑暗里。 地窝子里,顾清如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粗布衣—— 这是用旧工作服改的,袖口和裤腿都扎得严严实实。 桌上摆著两样东西:裹著红布的手电筒,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防虫粉。 林知南一把抢过防虫粉,眉头紧锁:“还是我去吧,我对后山更熟。” 顾清如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 “不行,你忘了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 《兵团反t条例》第十七条——夜间私自外出者,视同敌特行为。 这时期正值严打,若林知南再被抓,按《兵团反t条例》,她可直接被押送送劳改农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林知南的呼吸一滯。 “我好歹在周副厂长那里掛了名。” 顾清如鬆开手,往她怀里塞了两样东西,“你留在卫生室替我值班更重要。万一有人找我,就说我肚子疼在上茅厕。我快去快回。” 林知南看著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本病歷,一条白毛巾。 “掛窗口。”顾清如繫紧鞋带,“如果我回来时看见毛巾还在,就说明安全。” 她朝林知南点点头,转身推开门。 顾清如贴著墙根溜出卫生室,身上撒了防虫粉,手里攥著手电筒——用红布裹著灯头,只透出一点暗光。 林知南在地窝子借著昏暗的煤油灯光线,左手执笔,字跡歪歪扭扭地写著举报信。 “製药厂与七连姜学兵勾结,將未经处理的废料排入后山矿坑,污染水源……” 她的笔尖顿了顿,想起前世那些因污染而患病的知青,笔力陡然加重。 顾清如踩著湿滑的泥土,摸向后山矿坑。 月光被云层遮住,四周黑得几乎辨不清方向。 顾清如没等多久,果然,远处传来引擎的闷响——卡车来了。 她迅速蹲进灌木丛,屏住呼吸。 一辆军绿色解放卡车缓缓驶近,车尾接著粗黑的水管,几个黑影跳下车,熟练地將管子拖向矿坑。 “快点!天亮前得弄完!” 一个男人低声催促。 水管开始排放,蓝灰色的液体汩汩流入矿坑,空气中立刻瀰漫起刺鼻的酸腐味。 顾清如蹲在灌木丛后,双脚早已发麻。 她悄悄换了个姿势,左膝抵著潮湿的泥土,右腿微微伸展,试图缓解酸胀。 林知南还在卫生室……万一有突发医疗事件…… 这个念头闪过,她咬咬牙,从空间摸出一只玻璃瓶,悄悄弓著身朝废水坑走去。 走近废水坑,夜风掠过废水坑,腐臭味混著药剂的刺鼻,熏得她眼眶发酸。 她屏住呼吸,猫著腰向前挪了半步,瓶口对准泛著诡异萤光的污水正要採集—— “咔嚓!” 一根枯枝在她脚下断裂。 顾清如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谁?!” 一个黑影猛然转头,手电光扫过来。 顾清如刚要后退,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猛地捂住她的嘴,將她拽进旁边的岩石缝隙里。 “嘘,是我。” 宋毅的声音贴著她的耳畔响起,呼吸灼热。 缝隙极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顾清如的后背抵著宋毅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心跳快而稳,像某种蛰伏的兽,蓄势待发。 “他怎么会出现在排污口?“ 她在心里快速盘算著, “是巧合,还是...“ 她下意识往前保持一些距离,可前面是冰冷的岩石,后面是宋毅滚烫的体温,根本无处可逃。 “別动。” 宋毅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顾清如闻到了宋毅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麝香混合了肥皂的香味。 而她的髮丝间还残留著防虫粉的苦香,此刻正隨著急促的呼吸,一点点钻进宋毅的鼻腔。 宋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绷得更紧。 搜查的手电光在附近晃动,脚步声、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刚才明明听见动静……” 黑影朝著他们藏身的位置走来,靴底碾过碎石。 突然,宋毅的左手指尖一弹—— “哗啦!” 一颗石子精准击中远处的树梢,惊起几只夜鸟。 “妈的,竟然是鸟。” 黑影骂骂咧咧地踢了脚石头,手电光终於转向別处。 確认危险解除后,顾清如迅速滑出岩石缝隙。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呼吸都有些不稳。 “你怎么在这?!” 顾清如压低声音质问。 宋毅眯起眼,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这话该我问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玻璃瓶: “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拿过玻璃瓶,利落地转身,几步跨至废水坑边缘,动作快得几乎无声。 他的身形在林间穿梭,如一道暗影,脚步轻盈得连枯叶都未惊动分毫。 顾清如判断:这人身手绝非普通兵团战士。 宋毅俯身,手腕一翻,玻璃瓶舀起一汪蓝灰色的废水。 他转身回来,將瓶子递给她,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顾清如接过,迅速塞进布包。 宋毅没再多言,只低声道: “走。”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两人借著阴影的掩护,迅速撤离,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呼吸却仍因紧绷的神经而略显急促。 直到连队低矮的土墙轮廓在夜色中浮现,顾清如才稍稍放鬆,侧目看向宋毅,声音仍带著警惕: “谢谢宋副连长。” 月光下,宋毅眉眼分明,侧脸半明半暗,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情绪。 他语气低沉道:“你为什么去后山?” 顾清如心头一紧, 想到暴雨时奋不顾身飞身扑向油毡布的他, 是个认真工作、爱护同志的好副连长,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著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秘与危险气息。 “採药。“ 她故作镇定,拍了拍布包不存在的灰, “同志们晒伤了,需要些特殊药材。“ “採药?” 宋毅眉梢微挑,轻笑一声, “半夜一点?去排污口採药?” 顾清如抿唇不语。 夜风吹过,带著戈壁特有的乾燥气息。 宋毅突然上前一步,月光终於完整地照在他的脸上。 顾清如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盛著的不是怀疑,而是...担忧?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证件,封皮烫金——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第72章 三人联盟 顾清如接过证件,打著手电低头凑近了看封皮上的几个字,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证件的照片是他,红色印章,不似作假。 “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宋毅嗓音低沉,带著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查了三个月的药品案,线索直指七连——直到今晚,我看见你。” 顾清如心跳加速,但面上仍旧冷静: “师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抓人?” “因为这件事情背后有人,来头还不小,” “我需要铁证。” “既然你在查这件事,之前连队干部会议,李峰让你做製药厂支援组组长,你为何拒绝?” “因为这样姜学兵会有所察觉,他提前掩埋证据的话就不好查了。” 宋毅一一解答了顾清如的疑问,顾清如抬头看向他,见他神色坦然,不似偽装。 顾清如选择了相信他,到了卫生室,远远看见那条白毛巾在窗口,才带著宋毅进去。 林知南正在里面焦灼地踱步,见顾清如进来, “清如,你终於——”话音戛然而止。 顾清如身后,宋毅高大的身影堵住了窄门。 “宋…宋副连长他怎么在这?!” “嘘。” 顾清如一把扣住林知南的手腕,三人一起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顾清如低声解释道: “宋副连长是师部派下来的稽查员,他来七连是查药品案件的。” “我在后山,亲眼看见製药厂的卡车在排污,污水比我们之前取的样本浓度高十倍不止。” “取水的时候险些被那些人发现,还好宋副连长救了我。” 顾清如从布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瓶递给林知南,里面的液体浑浊黏稠,泛著蓝绿色。 林知南小心接过那瓶污水样本。 “不该让你冒险……谢谢宋副连长。” 听到了顾清如险些被发现,林知南嗓音发颤。 “宋副连长,我们之前和刘政委匯报过这件事情,您是不是和刘政委?…… ” 顾清如突然看向宋毅。 宋毅环抱手臂,扫视林知南和顾清如一眼, “你们找刘卫东匯报,差点惊动背后的大鱼。” “稽查处盯这案子三个月了——现在,刘卫东被『调去学习』,你们猜是谁的手笔?” 顾清如当然懂这潜台词——有人要捂盖子,甚至不惜动团部政委级別的干部。 顾清如急道:“那刘政委他,现在如何?这件事不影响他吧……” “只是暂时被调离,他没事。” 听闻此言,两个姑娘才鬆了一口气,她俩对视一眼,有些心有余悸。 宋毅看著眼前两个姑娘,还好今晚遇见他,来时听顾清如说了她们的计划,若是她们真的冒冒失失跑去师部递交举报信,撞上枪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知南將举报信和收集的证据摊在桌上, “这是我写的举报信,准备上交师部。” “宋副连长,我们这些证据……有用吗?” “这些够定姜学兵的罪吗?” 宋毅扫了一眼桌上的污水瓶和举报信,眉头紧锁: “能证明排污,但定不了姜学兵的罪。” 林知南心里一沉,接著说: “我今晚,还给李峰递交了一封揭发姜学兵的匿名举报信。” “信里混了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够姜学兵喝一壶了。” “你?!你就不怕被发现?” “姜学兵就是一只疯狗,若是他盯上你,你有没有考虑后果?”顾清如担忧道。 “我不怕,若是再让他继续疯狂下去,知青点会出事的。”林知南说道。 顾清如再次確定,林知南一定是重生的,上一世,七连一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宋毅抬头,语气严肃:“你们俩別再轻举妄动,也別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这事交给稽查处,我来想办法。” 顾清如沉默片刻,忽然从布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了过去: “如果我有姜学兵从製药厂大额採购药材的记录呢?” 宋毅一怔,接过笔记本,借著手电的光仔细查看—— 上面记录著药材名称、数量、经手人签字,甚至还有日期和批號。 “这是……” “今天我在质检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我就抄了下来。 这些药材的採购单上,经手人都是姜学兵。” 顾清如没有拿出相机和胶捲,在70年代相机是稀罕物,普通人很难拥有,她若是直接拿出来容易引起怀疑。 宋毅眼神一凝,他在查的药品案件,污水处理只是顺带,顾清如拿出来的证据,能解决很多问题。 若是根据她的笔记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很多线索。 “这个记录確实能帮上大忙。” 宋毅合上笔记本,迅速塞进军装內袋。 又將林知南放在桌上的证物和举报信都收了起来: “明天我会『请假探亲』,实际去师部匯报。你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 他看向顾清如:“姜学兵已经盯上你了,最近別落单。” 林知南急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纤细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唯有那双杏眼明亮如星。 顾清如同样凝视著他。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影,肩宽背直。她终於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可这个男人身上仍笼罩著一层迷雾。 两人目光在黑暗中交匯,一个带著审视,一个藏著试探。 片刻后,宋毅转身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晨会,宋毅果然没有出现。 连长李峰语气平淡: “宋副连长家里有事,请假离队几天。” 底下几个知青小声嘀咕: “宋副连长不是昨天还在查岗巡夜吗?” “听说他家里是军区大院的,该不会调走了吧?” 姜学兵站在前排,听到这个消息,笑的意味深长。 散会后,顾清如看见姜学兵和民兵李卫民站在草垛旁低声说著什么,两人神色凝重。 宋毅和李峰告假后,就带著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连队。 民兵陈訥开著拖拉机送宋毅去运输站,车斗里堆著今天要送的蔬菜。 “宋副连长,听说你娘病了?”陈訥问道。 宋毅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远处,师部在西北方向一百公里的奎屯,。 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运输站外,宋毅跳下车,拍了拍陈訥的肩膀: “替我向运输站的同志问好。” 运输站里,一辆满载的解放卡车正在热车。 司机老马——兵团有名的“活地图”——正蹲著检查轮胎,见宋毅过来,咧嘴一笑,被烟燻黄的牙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宋副连长,搭车啊?” 宋毅状似隨意地问: “马师傅今天跑哪条线?” 老马用油渍斑斑的手套指了指西北:“老规矩,奎屯货站。” 宋毅跳上副驾驶,老马上车后,一边掛挡一边絮叨:“这趟今天天黑前必须送到,师部后勤处那帮人,催得跟索命似的……” 宋毅“嗯”了一声,目光却不断地扫过后视镜—— 后窗玻璃外,从他们开出运输站后,有一辆没掛牌照的吉普车正远远跟著他们。 宋毅左手悄悄按在了配枪上。 他望著吉普车捲起的烟尘,眯起眼睛—— “老马,开快点。” 三十米外的水源地,一具旱獭尸体突兀地躺在泉眼边,褐毛上沾著诡异的蓝绿色粉末。 第73章 哈族求医 清晨,连队的起床哨撕破了寂静。 操场上已经集结了连队的队伍。 兵团知青们和职工们混杂著列队,顾清如小跑著站进队列。 “全体都有——跑步——走!“ 隨著李峰一声令下,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脚步声渐渐整齐。 “防风——!“李峰在前头喊出口令。 “当归!!“队伍齐声回应, 跑操喊药名是70年代边疆建设兵团的一大特色。 顾清如站在队列里,跟著节奏迈步,余光却总往连队大门瞟。 宋毅已经离开两天了,带著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黄芪——!” “远志!!” 跑操结束后,食堂里已经飘起了玉米糊的香气。 大铁锅里熬著的糊糊咕嘟咕嘟冒著泡,炊事班长张大山正用铁锹似的大铲子来回搅动。 知青们三三两两围坐在长条木桌旁,铝製饭盒和搪瓷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刘芳芳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搅著碗里的玉米糊,已经凉了的粥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的眼睛不住地往食堂门口瞟,每次有人推门进来,她的肩膀都会不自觉地绷紧。 “看什么呢?宋副连长又不会从粥桶里冒出来。“於秀芬凑过来低声打趣,顺手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疙瘩,“再不吃可就真凉透了。“ 刘芳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黑板报前,值日生夏时靖正踮著脚用力描粗那句“今日浪费粮食者,明日戈壁滩捡麦穗!”, “这標语比指导员训话还管用,昨儿个药材组那几个知青,愣是把碗底舔得能照人。“正在刷锅的陶翠兰看见了夸讚道。 王爱玲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夏时靖。 食堂角落里,周红梅正往铁皮漏斗里垫第三层纱布。 林知南拎著水桶,水流穿过层层过滤,最终滴进下面的水桶里。 “穷讲究!“隔壁桌的男知青啐了一口茶叶渣, “戈壁滩的水顶多泛点硷,当年我爹修红旗渠时,直接喝泥汤子都没事!“ 林知南的手顿了顿,水桶差点打翻。 周红梅赶紧扶住漏斗,抬头瞪了那人一眼:“张建年,你爹修渠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化工厂都建了三座了!“ “就是,“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知青小声附和,“上个月支援组的老王,不就是喝了没烧开的水,拉肚子拉到脱水?“ 张建年还想反驳,食堂的大喇叭突然刺啦刺啦响了起来:“全体注意,上午的政治学习改在食堂,各组带好笔记本......“ 晨光透过卫生室的窗户,洒在泥地上。 顾清如正低头整理著药箱,门口期期艾艾站著张志强,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显然是贪凉在涝坝里冲冷水澡感冒了。 “三十八度五。“顾清如把体温计从张志强腋下抽出来, 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自己配的小柴胡汤药粉,又掰了一片安乃近,“回去用热水冲服,捂汗,暂时不能再用冷水洗澡了。“ 张志强一听不能洗澡,脸立刻垮了下来。他这人最爱乾净,在连队里是出了名的讲究。 张志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阿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他赶紧拿著药离开了。 顾清如摇摇头,在登记簿上写下“风寒感冒“四个字。 张志强离开后不久,炊事班的李大国佝僂著腰进来,脸色发青。 他捂著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又偷吃生麵团了?“顾清如把听诊器捂热,金属探头贴上他的胃部时,传来咕嚕咕嚕的肠鸣声。 李大国訕笑著点头:“昨晚饿得慌...麵缸里还剩点...“ 顾清如嘆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病例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三天病假条,去食堂领稀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吃醃菜,下次就让你喝黄连水。“ 李大国如获至宝地捧著病例条子离开时,顾清如看见门后还躲著一位女知青。 顾清如:“进来吧。” 进来的人竟然是陶翠兰,她捂著肚子,皱著眉头,扭扭捏捏。 顾清如注意到她额头冒汗,裤脚沾著可疑的暗色。 “来月事了?“顾清如轻声问道,转身去拿搪瓷缸。 陶翠兰点点头。 顾清如从铁皮柜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红。 热水冲开时,甜腻的香气在卫生室里瀰漫开来。 “喝吧。“她把搪瓷缸递给陶翠兰。 陶翠兰小口啜饮著,热气在她眼前氤氳。 顾清如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月事带。 “给。“她递给陶翠兰,“你拿著用吧,比草木灰强。“ 陶翠兰看到月事带眼前一亮,却有些不好意思拿, “这个...很贵吧...要工业券,我不能拿你的。“ 顾清如笑笑:“我有一个多的,给你用吧。“ 她帮陶翠兰把月事带包好,“以后每个月这几天,儘量不要沾凉水。“ 对於不能沾凉水,顾清如知道她们炊事班的姑娘每天要洗菜洗锅,没办法。 农田组的女知青,即使是例假期间都还要下地呢。 傍晚下工的哨声刚响,连队门口的岗哨突然吹响了警戒哨。 李峰和马卫国正扛著坎土曼,往连队走,看见两个哈族牧民被巡逻的民兵拦在连队外。 “怎么回事?“两人丟下坎土曼快步走去。 “报告连长!报官指导员!“民兵小王敬了个礼,“这两位牧民同志说有急病號,要找卫生员。“ 年长的哈族汉子阿合买提急得直搓手,生硬的汉语夹著哈萨克语:“娃娃!发烧!吐绿水!“ “张大山!“李峰转头喊道,“来翻译一下具体情况!“ 炊事班的张大山小跑过来,用哈萨克语快速交流后匯报:“是牧场老阿帕的孙女,下午突然呕吐腹泻,现在昏迷不醒,呕吐物是蓝绿色的。“ 李峰眼神一凛,立即对小王说:“去叫顾卫生员准备出诊。“ 又转向张大山,“你跟著去,再叫上郑永岳护送。“ 当顾清如背著药箱跑来时,马卫国特意叮嘱:“带上急救药品,情况特殊,要注意安全。“ “明白。“顾清如点头称是。 “孩子什么症状?“顾清如一边上马一边急切地问道。 哈族汉子焦急地说著,粗糙的手指不停比划。 张大山翻译道:“下午开始的,一直噁心呕吐,腹痛腹泻,还发烧。“ 五人策马奔向牧场,马蹄扬起滚滚黄沙。 顾清如的辫子在风中散开,药箱在她背后隨著顛簸—— 第74章 毒源显现 几人赶到牧区时,最后一缕夕阳正从毡房的天窗溜走。 掀开毡帘,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混杂著呕吐物、羊奶和草药的气息。 小女孩热依汗正蜷缩在褥子里,额头滚烫,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 她的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紫,细瘦的脖颈上凸起的血管泛著诡异的蓝绿色,褥子上散落著蓝绿色的呕吐物。 老阿帕跪在褥子边,见哈族汉子进来带著顾清如,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用生涩的汉语重复著:“救救...孩子...“ 毡房內哈族人都看向了顾清如。 阿布都也在毡房內,他正用一块灰褐色的石头在木碗里研磨,隨后倒入水中。 “阿布都大叔。”顾清如上前。 阿布都点点头,將碗递给顾清如看,“这是猎鹰石,能验出毒。“ “猎鹰的胃石。“张大山在旁翻译, “哈萨克族的祖传验毒法。“ 只见碗里的水微微泛泡,但看不出太大变化。 阿布都推测孩子有可能是中毒,但是不知具体毒因。 老人又灌了孩子半碗马奶催吐,可热依汗只是乾呕了几声,症状丝毫未减。 顾清如上前伸手摸了摸热依汗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她翻开孩子的瞳孔,看见眼瞼下方隱约有一条灰绿色的细线。 她心头一紧,立刻抓起孩子的手。 指甲根部泛著诡异的青绿色,指腹按压后,顏色久久不褪。 她从药箱取出银针,在煤油灯上快速灼烧消毒。 “热依汗,张嘴。“ 她捏住孩子的下巴,银针稳稳压上舌根。 针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灰雾,像是被无形的毒气侵蚀。 確实是毒,至於毒因? 她的目光扫过毡房,突然停在火塘上的铜壶上——本该乌黑的壶身竟亮得刺眼。 “这壶...“ 顾清如抚过铜壶內壁,本该乌黑的表面竟像新铸般鋥亮,手指沾上一层蓝绿色粉末。 毡房里,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指著边上的铁皮罐子,“姐姐从新渠打的水!“ 顾清如低头去检查铁皮罐子的水,捞出来一点在鼻尖嗅了嗅,有细微的酸味,但是不明显。 这水,和后山的废水差不多。 她突然明白了——小女孩是喝了有污染的废水,是铜中毒。 “等等!“她拦住阿布都要倒掉的验毒水,重新倒入新鲜马奶。 这一次,奶液竟渐渐变成蓝绿色。 “这是中了铜毒!“ 阿布都沉默片刻,从马皮药囊里掏出一包绿色草药:“煮水喝,能解毒。“ 顾清如没有拒绝。 她接过这个草药检查,发现正是阿布都交给她认识的草药,阿魏草。 孩子的母亲双手接过草药,重新打来了水,煎成浓汁,餵给孩子。 之后又让孩子喝下大量马奶——蛋白质能结合铜毒。 女孩服下马奶后,吐出了一大滩蓝绿色的液体。 顾清如取出针灸包,在小女孩的合谷、足三里等穴位施针,帮助排毒。 银针在火光下微微颤动,半个小时候,热依汗终於不再发抖,嘴唇的紫色也褪去了一些。 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晒乾的黄连和甘草,她將草药递给老阿帕: “这几样药材煮水喝三天,也能解毒。“ 老阿帕鬆了一口气,上前双手接过,忠心道谢,立刻转身去重新拿水煮药。 毡房內围观的牧民们低声议论著,有人双手合十,有人抚胸行礼,眼中满是感激。 “这水...“顾清如指著铁皮罐子,声音发紧,“以后绝不能再喝。“ 又指了指铜壶,“这个也要埋掉。“ 牧民们纷纷点头,几个年轻人立刻拿著铜壶出了毡房。 阿布都却一直盯著热依汗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站起身, “带我去找那毒水的源头。“ 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相互对视, “我们也跟去看看。” 夜色已深,月光照在戈壁滩上,像洒了一层霜。 阿布都和两个哈族汉子骑马在前,张大山和郑永岳护著顾清如紧隨其后。 马蹄踏过乾涸的河床,扬起细碎的沙尘。 骑行不远,马队来到了一处洼地,哈族汉子指著不远处的水面。 顾清如几人下马,蹲在洼地边缘,指尖拨开水面漂浮的芦苇。 乍看之下,这汪泉水清澈见底,甚至能映出夜空的星子。 但当她掬起一捧水对著月光细看时,水纹间竟闪过一丝诡异的彩晕——像油膜,又像融化的金属。 “这水白天根本看不出异样,难怪会误喝了这里的水。“张大山用树枝搅动水面。 阿布都下马,將隨身携带的银碗浸入水中。 片刻后取出,碗底附著几不可察的淡蓝色水痕。几人上前,用手电打著,查看碗底。 “毒蛇的漂亮纹,最会骗人的眼睛。“老人用袍角擦拭,袍角被染上了淡淡的蓝色。 他转身解下腰带,系在最近的胡杨树上,打了个特殊的结: “这片水域,牛羊都不能靠近。“ “这水... 老郑,顾卫生员,咱们得赶紧回连队匯报!“张大山蹲在水边,面色凝重。 “这他妈不是意外——上游肯定有鬼。“郑永岳阴沉著脸扫视四周,他快速解下绑腿布条,系在另一棵树上打了个死结,做標记: “得通知下游牧场,不能再让人畜喝这水。“ “等等。“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玻璃瓶,蹲下身小心灌入水样。 “你取这做什么?“郑永岳皱眉。 “证据。“ “要证明水有问题,光靠我们嘴说可不行。“顾清如旋紧瓶盖,水样在玻璃中泛出浑浊的灰绿色。 “那孩子的情况就是铁证。“张大山点头。 阿布都翻身上马,铜铃在夜色中叮噹作响,老人手指指向下游: “我去通知族人。“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著上游黑黢黢的山影, “你们汉人的连队...“ “最好真能解决这事。“ 马蹄声远去时,郑永岳突然啐了一口:“老东西话里有话啊。“ 第75章 知青集体腹泻 几人连夜骑马赶回了连队。 连队办公室里,李峰听取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匯报牧区治病,污染水源的事情。 他听完匯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想到了之前收到的姜学兵製药厂排污的那封举报信。 “水样给我看看。“他伸手接过顾清如递来的玻璃瓶,对著灯光转动——看似清澈的水在晃动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彩晕。 张大山站在一旁,声音沙哑: “李连长,这水要是流到灌溉渠......“ 李峰快速做了决定,他写下几行字,撕下纸条递给郑永岳: “你带几个民兵班去下游牧区,务必拦住所有取水的人。“ 顾清如三人走后,连队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马卫国走了进来: “这事情要不要上报师部啊?“ 他压低声音,“万一是阶级敌人破坏......“ “你带人去查製药厂。“李峰打断马卫国,又压低声音:“別惊动...其他人。“ 马卫国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 “那姜副连长那边...“ “所以你悄悄去查,別让他知道。” 一夜无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卫生室的土坯房檐,顾清如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披上衣服开门,看见小知青李明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外。 “顾医生,张建年从半夜开始拉肚子,现在连炕都下不来了!“ 顾清如眉头一皱,迅速拎起药箱跟著李明往男知青宿舍跑去。 宿舍里瀰漫著酸腐的气味。 张建年蜷缩在炕角,脸色灰败,身下的被褥已经污浊不堪。 顾清如蹲下身,搭上他的脉搏。 “除了腹泻,还有什么症状?“ “腹……腹痛“,张建年虚弱地说,“浑身发冷...“ 顾清如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立刻被那灼热的温度惊到。 她迅速取出体温计,水银柱很快攀升到39度。 “腹部哪里痛?” “左……左下腹。” 顾清如扫视了一下他被褥污浊,典型的里急后重,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他这是细菌性痢疾。 痢疾要用抗生素,首选磺胺嘧啶或者土霉素,但是连队没有这些药, 药箱中到是有一板黄连素片,还是上次农场抢收发的。 顾清如给张建年服下一粒黄连素片, “李明同志,麻烦煮些淡盐水给他喝。“ “昨天一天有没有吃什么特別的食物?”顾清如又问张建年。 “没有,一天…都是在食堂里吃的。” 安顿好张建年,顾清如绕著知青点转了一圈,特別检查了食堂和连队涝坝。 “最近暴雨后,你们清理过水池吗?“她问正在劈柴的炊事员李大国。 “前几天下暴雨,水可清了,俺们就直接用了。“李大国抹了把汗。 顾清如的心一沉,张建年的症状,可以初步判断为细菌性痢疾。 但是昨日在牧区碰到的案例,让她不得不警惕,这也有可能是暴雨导致的涝坝水污染。 若是后者,整个连队都有可能受影响,必须立即匯报! “李连长!“顾清如一把推开连队办公室的木门,李峰正在安排工作计划。 “顾卫生员?出什么事了?“ “连队知青张建年腹泻严重,初步判断是细菌性痢疾。” “但暴雨后涝坝边的野草出现焦枯状,不完全排除重金属污染。“ “连队用水必须引起注意了!“ 李峰手中的钢笔“咔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三天前那封举报信——用歪歪扭扭的字跡控诉製药厂夜间排污的事。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 当时只觉得是知青们小题大做,隨手把信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顾清如还在说著什么,但是李峰耳边嗡嗡作响。 要是这事真和製药厂有关,上级追查起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封被刻意压下的举报信,会成为钉死他瀆职罪名的铁证。 “立即停用涝坝的水。“他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一把抓起桌上的铜哨, “炊事班!全员集合!“ 刺耳的哨声撕裂了连队上午的寂静。 “到!“张大山从食堂急匆匆跑出来,他身后跟著四个炊事班姑娘,周红梅还攥著半把没摘完的野菜。 “涝坝水有可能被污染,立即停止使用涝坝水源! 老张,你立即检查炊事班的用水。再带几个民兵班的,去五里外老井挑水用。“ 李峰顿了顿,补充道:“用战备水桶,加盖密封。“ “保证完成任务!“张大山脚跟猛地一碰。 没多久张大山带著两个炊事员,两个民兵去挑水。 四个姑娘扛著扁担小跑在后面跟上。 李峰和马卫国分头去农田和採药区,去通知知青们不能喝带的水。 顾清如则去男知青宿舍地窝子,看了看张建年的情况。 他吃了黄连素后,腹泻症状稍微好一些。 然而到了下午,顾清如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知青点茅厕排起了长队,茅厕外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个个面色惨白,有人抱著肚子呻吟,有人趴在地上呕吐。 顾清如当机立断:“所有出现呕吐腹泻的立即隔离! 没发病的也不要再喝生水!“ 卫生室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 顾清如一个人忙不过来,紧急抽调炊事班林知南、陶翠兰和周红梅来帮忙。 她们將症状最重的五个人安置在卫生室,其余人按病情轻重安置在知青地窝子。 这次发病,人员集中在农田组和药材组知青。 炊事班林知南平时用水十分注意,陶翠兰、周红梅、王明珠跟林知南,没有受影响。 製药厂支援组几个知青在製药厂打水,也没有受影响。 药箱里的黄连素和退烧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林知南拿著一个登记本在记录病人信息、症状。 她十分自责,上一世,直到知青发病很严重,都没有启用深井水,更没有人意识到是水污染。 这一世,虽然她一直在努力,情况也有了一些改变,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开始质疑重生意义,甚至怀疑命运是否真的能被改变。 现在她只能让自己不停的忙起来,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样,只有忙起来,才能不陷入消极情绪。 “从下午三点开始,陆续有人发病,现在已经有十七个人出现相同症状。“林知南匯报导。 顾清如蹲下身检查最近的病人——女知青徐晓春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態,嘴唇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牙齦上一条蓝灰色的铅线赫然在目。 “不是普通腹泻...“顾清如翻开徐晓春的眼皮,瞳孔微微扩散,“是中毒症状。“ “中毒?“闻讯赶来的马卫国脸色大变,“谁下的毒?“ 第76章 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顾清如摇头:“不是人为投毒,是水源长期污染导致的重金属中毒。张建年只是第一个出现症状的。“ 她闭了闭眼,胸口发闷——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位於戈壁边缘的知青点,饮用水全靠一个简易蓄水池收集雨水,被污染是早晚的事情。 李峰大步衝进卫生室,军装下摆还沾著泥点,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显然是刚从地里赶回来。 他盯著病床上抽搐的徐晓春,脸色铁青。 他喊顾清如和马卫国到了卫生室外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同志们现在怎么样?顾同志,你能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吗?“ ——他在试探她。 顾清如听出来了,李峰不想上报营部,他想让她自己解决。 顾清如同样声音压低,但是表情严肃道: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这不是普通的病,要紧急上报营部,看营部能不能派医生来或者送药。” “在营部支援到达前,我只能先用土方子以及针灸治疗。“ 顾清如故意这么说,她只是卫生员,並不是专业的医生。 连队里只有红药水、抗生素,而眼前是集体重金属中毒。 这种事情,顾清如不打算大包大揽,將这件事情捂在连队里。 因为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她。 “这……营部医院太远,药品紧缺,还是得在连队想想办法。”李峰语气犹豫,眼神闪烁。 ——上报营部?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是谁写的? 营部来人了,会不会再次举报? 这件事会重新浮出水面。 信里提到过“水质异常“,而他却没有重视。 现在出事,他难辞其咎。 马卫国就站在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他盯著李峰的后背,有些奇怪, ——上次知青发烧,李峰第一时间派人去营部申请药品,这次情况更严重,怎么反而犹豫了? 马卫国斟酌后开口道:“李连长,目前患病人数眾多,情况严重,確实不是小顾知青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建议还是上报给营部,派医生来。” 李峰沉默,丟下一句,“再观察观察。”转身离开。 马卫国和顾清如面面相覷,马卫国说:“你先盯著,我来劝劝他。” 顾清如点点头。 她知道李峰的担忧,是因为那封被压下来的匿名信。 但是,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马卫国追著李峰到了连队办公室。 “李连长,咱俩搭班那么久了,有什么事咱们敞开来说。” “我知道你担心这件事和污水厂以及姜学兵有关係,但是,若是我们上报,最多只是失察之责,但若是不上报,出了事,那可就是大错啊!” 李峰猛地回神,意识到这件事想捂在连队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只能希望,大家的症状不是因为製药厂污水。 他望向卫生室门口,排队等待诊治的队伍还在延长,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额头渗出细汗,咬牙道:“……立即派骑兵去营部!“ 李峰转身,走回到卫生室,面对顾清如,他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小顾同志,在营部医生来之前,你千万要稳住病情!“ 顾清如点头,声音平静:“李连长,我一定尽力。“ 林知南走上前来,“清如,黄连素只剩三片了。“ 顾清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果这是重金属中毒,常规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 金属中毒需要服用牛奶或鸡蛋清,蛋白质可结合重金属——牧民们还有马奶可以喝,但连队根本没有牛奶。 或者可以用活性炭吸附毒素——但眼下连队卫生室连医用炭都没有。 “食堂里还有鸡蛋吗?” 林知南正给一个呕吐的知青拍背,闻言立刻回答:“还有八个鸡蛋。“ 顿了顿,压低声音:“是给干部加餐的。“ 顾清如的指甲掐进掌心:“八个不够,病人太多了。“ “那馒头呢?有馒头吗?“ 林知南点头:“刚蒸了一屉白面的,十六个。“又补充道:“也是干部餐。“ 两人同时看向李峰。 李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告诉炊事班,全部拿出来给病患用。“ 他抹了把脸,看向马卫国:“我们和知青一起吃黑面窝头。“ 马卫国点了点头。 顾清如对林知南说道:“你把鸡蛋拿来,馒头烧焦,碾碎成黑粉,我有用。再煮一大锅甘草绿豆汤来。” “我一起去弄!”陶翠兰应声说道。 林知南和陶翠兰两人朝著食堂快步走去。 路上却被田明丽拉住:“林同志、陶同志,顾大夫...顾同志真的能行吗? 我听说她连正规医学院都没上过... 现在我们连队这么多人腹泻,呕吐,这可怎么办啊?“ “田明丽!“林知南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我们这么多人都指望顾清如,你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吗?” “別在这时候说丧气话!赶紧跟我去煮甘草绿豆汤!” 两个姑娘拉著田明丽一起朝食堂赶去。 林知南:“我来送鸡蛋,田明丽你烧馒头,陶翠兰你煮甘草绿豆汤。馒头要烤成黑炭,把碳灰碾碎留在碗里。” 林知南去后厨取了鸡蛋,又將整整一笼屉的馒头取出来,负责干部灶的老王看见了欲言又止, “这是干部的餐食……“ 林知南直接打断:“王同志,现在人命关天!李连长批准了,拿来给病患用。“ 田明丽在土灶边烧馒头,闻著馒头香味,她在灶边狠狠地咽著口水。 白面馒头的焦糊味引来几个饿著肚子的知青围观。 “別看了,这是顾大夫吩咐要用的药。“田明丽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不是生病了就能吃白面馒头了……”有知青躲在人群中低声说道。 “別傻了,怎么可能……” 田明丽低头看著烤焦的馒头没说话,她也想吃,都一年多没吃上白面馒头了。 林知南很快送来了鸡蛋,顾清如敲开几枚鸡蛋,蛋清混著少量盐水,强行灌入昏迷患者口中, “咽下去!蛋清能裹住毒!“ 第77章 知青点的谣言 没过多久,田明丽端著一碗焦黑的炭粉匆匆进来,碗沿还沾著灶灰。 她小心翼翼地问:“顾同志,这样可以吗?“ 顾清如点点头,“加入水,给其他没有分到蛋清的病人服用。” 卫生室的水早被她换成空间的井水了。 田明丽抱起暖水壶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摸了两下鋥亮的铁皮外壳。 这年头,能隨时喝上热水的都是一种幸福。 “接下来要针灸。“顾清如从药箱底层取出针包。她转向林知南: “你帮我按住病人。“ 林知南立刻上前,手掌稳稳压住一个不断抽搐的知青肩膀。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在银针上,顾清如將针尖在火焰中快速灼烧消毒,隨后精准刺入患者十宣穴。 “铜毒入血,只能先放一点是一点。“ 黑血珠慢慢从指尖渗出。 病人有二十多个,顾清如挨个扎针放血,忙的浑身是汗,都来不及擦。 却不知,此时知青点传开了谣言。 “听说了吗?顾大夫昨天去草原巡诊,带回了瘟病!“ 谣言像戈壁滩上的沙暴,一夜之间席捲了整个知青点。 女知青宿舍里,几个姑娘挤在炕角。 刘芳芳把被子裹到下巴,声音发颤: “我、我昨晚就开始拉肚子了...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被王爱玲打断: “別瞎说!顾同志给咱们熬的药不都管用吗?“ 食堂里,没有患病的几个知青在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 “顾清如采的草药沾了草原的邪气,就是喝了她的防暑茶,大家才会腹泻的。” “你知道吗,有人看见她熬的药汤得像黑乎乎的。” 炊事班的李大国把铁勺敲得鐺鐺响:“都別聚堆!传什么閒话!“ 到了晌午,谣言已经演变成三个版本。 最夸张的说法是顾清如用哈族巫术治病,才招来的灾祸。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顾清如半夜在涝坝边“撒符灰“。 “放他娘的屁!” 一声暴喝炸响,炊事班长张大山“哐当”把铁勺砸进菜盆,溅起的汤汁嚇得几个传谣的知青往后一缩。 他指著那帮传谣的知青骂道: “顾大夫要是真带瘟疫,老子也跟去了,我天天烧饭,你们早他妈病八百回了!” “谁再敢嚼舌根,以后打饭別想见著肉星!” 陶翠兰衝出来喊道:“你们別瞎说,我相信顾同志!“ 几个传谣的知青面面相覷,灰溜溜地端著饭缸溜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清如端著搪瓷缸站在那里。 “老张, 別动这么大的肝火,谣言而已。“ “你也是陶翠兰,彆气了。” 老炊事员用围裙擦著手:“你们小姑娘不懂,谣言最是杀人。“ 陶翠兰跺脚:“这些人太坏了,你在卫生室熬夜给大家治病,他们还有閒心思造你谣言。” 顾清如心里一暖,她如何不知谣言害人,只是现在连队病患眾多,有点焦头烂额。 “我知道你们为了我好。”她从空间摸出一小瓶药酒,塞给张大山,“留著慢慢喝。” 张大山眼睛一亮,迅速塞了起来,“嘿嘿,就好这一口,谢嘞。” 连队医务室的煤油灯亮了两天两夜。 新病患灌下馒头炭灰水,呛得直咳嗽,却不得不硬咽下去; 老病患则轮流服用甘草绿豆汤,再配合顾清如的针灸,勉强稳住病情; 呕吐物必须及时清理,否则气味会刺激更多人反胃; 高烧不退的,额头上敷著湿帕子,每隔半小时就要更换一次; 体温记录密密麻麻写满了几页纸,顾清如的笔跡从最初的工整,逐渐变得潦草。 顾清如和几个姑娘忙的脚跟离地。 深夜,顾清如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隨著灯芯的跳动忽长忽短。 她正俯身给张建年量体温。 “顾医生……”田明丽拽了拽她的衣角,“您歇会儿吧,眼都熬红了。” 她端起卫生室的搪瓷盆,“我去换乾净的水来。” 顾清如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体温后,又走向下一个知青。 田明丽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我还和他们一起质疑你的医术……真是对不起。” 顾清如测体温的手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声音很轻: “没事,你们也是害怕。” 田明丽端著水盆离开后,医务室又只剩下顾清如一个人。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病床上昏睡的知青们。 ——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煤油灯的火苗又跳动了一下,映在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睛里。 第三天破晓,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碾著晨雾停在了连队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药箱带子还斜掛在肩上。 李峰、马卫国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匆忙上前迎接。 两人带著医生匆匆来到了连队卫生室门口。 顾清如听见外面有陌生的说话声,推开卫生室的门,正看见一名中年医生站在连部门口,正在和李峰低声交谈。 她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黄医生,是您来了!” 黄医生转过身,脸上带著长途坐车的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 他冲顾清如点点头,声音沉稳:“小顾,你给我说说情况吧。” 顾清如引著他进入卫生室,卫生室浑浊的空气混合著汗味和药味。 “目前连队共有23例病患,最早发病的是张建年,三天前出现剧烈腹痛、腹泻,体温持续在38度以上,脉搏细速,尿液浑浊,之后,陆续有数名知青出现相同症状。” “我怀疑是水源重金属污染导致的中毒,尤其是铜和铅。” 李峰脸色一变,立刻出声打断: “顾同志,还是听黄医生的判断!” 他语气强硬,眼神却闪烁不定——他不想让“水污染”这个结论被坐实。 黄医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走到最近的病床前,翻开患者的眼瞼,仔细观察。 “角膜边缘有金绿色环……”他低声自语,隨后又按压患者的肝区,病人立刻痛苦地蜷缩起来。 检查完后,黄医生突然起身, “带我去七连涝坝。——“ 第78章 药品短缺 涝坝边的野草枯黄得刺眼。 黄医生捡起根树枝拨开水面的浮沫,仔细看水底下,带著浅浅的蓝绿色。 他蘸了点水在舌尖一碰,立刻吐在地上。 回到卫生室时,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知青们不安地交头接耳,几个传谣的躲在最后面,却伸长了脖子。 “黄医生,怎么样,是顾同志判断的那样吗?还是別的什么病?怎么大家都出现了呕吐腹泻症状?”李峰焦急的询问。 黄医生摆摆手,突然拍在了顾清如肩上。 “顾同志——“ “她的判断基本正確!“ “这確实是重金属中毒合併感染!“ 人群里“嗡”地炸开议论。 那几个传谣的知青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衣领里。 听了黄医生的话,李峰的脸一阵白一阵黄,不知在想什么。 人群后面,姜学兵更是脸色铁青,他本想通过舆论將知青生病这个锅丟给顾清如。眼下,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黄医生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葡萄注射液,十几盒针剂和几卷绷带。 “这些药先救急,兵团药库里的我都拿来了,就这么些。“ 看著桌上的葡萄药瓶,顾清如长长舒了口气。 顾清如一边记录病情、配合黄医生,一边暗中学习黄医生的手法: 他扎针时不看血管,全凭手指触感定位。 对於高热患者,採用酒精擦身物理疗法降温。 对於腹泻严重的,给予口服补液盐,配方也给了顾清如,是用盐加小苏打加葡萄,按一定比例调配。 黄医生清点著患病人数,眉头越皱越紧。 他带的药,只够救五、六个重症的,可七连已经有二十多例病患,並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对於药品短缺,顾清如没有多话,只是沉默的配合著黄医生,给最严重的几个病人先打上葡萄注射液。 徐晓春、张建年这些重症患者优先打上了葡萄注射液, 张建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 晚上,连队办公室的煤油灯忽明忽灭。 黄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镜框在鼻樑上压出两道红痕。 他展开一份手写的药品清单。 “盘尼西林只剩三支,葡萄注射液勉强还够两个重症用。” “我已经写好了加急调药报告,麻烦李连长赶紧命人送到营部,今天开车送我来的小王,我叫他去师部医院调药了,但调药我估计最快也要五天。” 李峰:“好,我一定全力配合。只是现在症状严重的知青,如果没有药,能不能等五天那么久?” 黄医生停顿了一会,比出三根手指,“他们最多能撑三天。” “黄医生,您还能再想想办法吗?” 黄医生扶了扶眼镜,陷入沉默。 李峰有些著急,他看向顾清如,“顾同志,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顾清如顿住记录的笔,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在牧区义诊时,见过哈萨克老人阿布都用一种植物,叫阿魏草的,解铜中毒。” 黄医生同样学医,对於草药自然十分感兴趣,他听了眼前一亮, “顾同志,你有阿魏草的样本吗?” 顾清如从笔记本里取出一片乾枯的草叶標本,叶片边缘锯齿状的纹路清晰可见。 黄医生接过標本,对著煤油灯仔细端详。 “有意思,这阿魏草......应该就是《西北药材志》上记载的铜草!碾碎吞服可以螯合重金属。“ “土方子有土方子的智慧。“他小心地收好標本,转向李峰, “我建议双管齐下——继续申请上级调药,同时採集阿魏草。“ 马卫国突然提出质疑: “採药?这会不会让连队同志们质疑我们在搞封建迷信?“ 黄医生和顾清如双双沉默。 李峰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咚、咚、咚。 若是平日,他决不允许连队搞“封建迷信,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现在,调药要五天时间,可重症患者可能撑不过三天。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现在成了悬在头顶的铡刀。 万一知青有个好歹,他的政治生涯將彻底结束! 等待他的將是劳改农场度过下半辈子! 他必须立刻切割责任。 “黄医生的建议很全面。“李峰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提高半度,“我们坚决执行上级指示!“ 他转向马卫国,“老马啊,特殊时期,治病救人才是头等大事!“ 他拍了拍马卫国的肩,手劲很大, “採药也不就是封建迷信, 主席教导我们'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 大庆工人用土法炼油,不也是自力更生?” 马卫国盯著李峰——他们搭班子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底线。 最终,马卫国缓缓点头: “……那就试试。“ 李峰鬆了口气,他的目光扫到顾清如身上, “哪里能找到阿魏草?” “白山崖背阴坡。” “这个草要在太阳出来前採摘,我们凌晨出发,估计中午前能赶回来。” 李峰点头,白山崖在去营部的路上,他也听说过,於是点了民兵班安排下去。 办公室角落的姜学兵適时补充道:“最近狼多,顾同志外出多带几个民兵吧。” ——语气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散会后,姜学兵站在角落阴影里,他盯著卫生室的方向,突然对身旁的民兵低声道: “白山崖的铜草,是不是长在'鹰嘴石'那边?“ 得到肯定答覆后,他摸出半包“大生產“香菸塞过去: “明天换岗,你'恰好'没事。“ —— 李峰安排下去后,郑永岳已经被派去下游牧区去了。 民兵班每天要抽调几人去五里地外的水井打水,最后確定陪同去的是李卫民和陈訥。 卫生室里,顾清如收拾著药篓、药锄,翻出几个布袋子,一卷绳子。 林知南站在门口,目光紧紧跟隨著她的动作。 前世坠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陡峭的崖壁、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林知南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不容忽视的坚决。 顾清如抬头,对上她那双担忧的眼睛。 “我得听连队安排,你留在这,在卫生室配合黄医生照顾病人。” 林知南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低声道: “……你一定要小心。” “尤其是走在崖边要小心!” 第79章 坏的是狼还是人心 林知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哨,哨身已经有些氧化,泛著暗沉的青绿色。 “若是遇到狼……”她將铜哨塞进顾清如的手心, “吹响它,能嚇退狼群。” 顾清如接过铜哨, “別担心,我有两个民兵护送,中午就回来了。” “別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连队民兵!”林知南低声提醒道。 顾清如听了这话虽然很诧异,但看著林知南凝重的表情,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將铜哨掛在脖子上,藏进衣领,又检查了一下空间的针、刀、匕首、药粉,都在顺手的位置。 “你先去后面睡一会,到点了我喊你。” 顾清如好几天没休息好,没拒绝,去后面地窝子补觉了。 马卫国的地窝子里,他掏出那本包著红塑料皮的日誌本,手指在“特殊事项“栏上反覆摩挲。 钢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洇出个小小的墨点,终於落下: “8月15日,知青点爆发传染性腹泻症状,营部医生诊断为水污染金属中毒。李峰同志面对突发状况时,暴露出严重的小zc阶级摇摆性。”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笔,从炕席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十几张类似的记录,最上面那张写著“王建军,3月21日,对垦荒任务有牴触情绪“。 马卫国把今天的记录塞进去时,特意將李峰那张摆在最上面。 —— 顾清如睡得很沉,直到林知南来喊她。 起来穿衣后不久,门外,李卫民的声音响起:“顾同志,要出发了!“ 凌晨两点,连队静得只剩风声。 顾清如紧了紧袄领口,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雾气,又被戈壁的冷风撕碎。 她踩住马鐙翻身上马。 身后,李卫民正往马鞍上掛马灯,动作慢条斯理,却总有意无意地扫视她的背影。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隱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陈訥把猎枪横在马背上,枪管泛著冷光。 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低声抱怨: “这鬼天气,晌午晒脱皮,半夜冻掉牙!“ “走了。”李卫民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三匹马踏过连队外围的荆棘丛。 跑了一段路后,李卫民突然勒住韁绳,猎枪管划过一道冷弧:“有东西!“ 顾清如顺著他枪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被月光照得发蓝的沙地上,几道新鲜的爪印延伸向远方。 “狼群刚过去。“李卫民右手始终按在配枪上,“这季节母狼护崽,见血就疯。“ 说著眼睛看了顾清如的方向。 三人骑马离开连队,朝著白崖山出发。 夜风掠过戈壁,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马腿,马蹄踏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人沿著乾涸的河床一路向北。 骑行一个多小时候,黑幕笼罩著大地,天上的眸子闪烁。 远处的山坡在朦朧中泛著灰影。 李卫民突然勒住韁绳,马匹喷著白气停下。他抬手指向远处—— “到了,那就是白崖山。” 三人骑马慢慢靠近白崖山,山脚的草丛渐深,逐渐没过了马膝。 “我们下马,爬上去。”李卫民翻身下马。 陈訥跟著翻身下马,他拍了拍马脖子,对顾清如、李卫民说道: “我在这儿守著马,你们快去快回。” 陈訥的担心,顾清如和李卫民都知道,若是將马留在这,只怕回来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两人点点头,將韁绳递给陈訥。 陈訥目光扫过李卫民,又补了一句,“小心点,这季节蛇多。” 李卫民没应声,只是拍了拍配枪。 两人开始爬山。 李卫民走在前面, 他右手握著打蛇棍和手电,左手虚按在腰间枪套上,枪带隨著步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顾清如背著药篓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她打著手电,光束扫过路边低矮的灌木,草叶上的夜露浸透裤脚,寒意顺著小腿爬上来。 “这里有狼粪!” 没走多远,前面的李卫民突然蹲下身来,手电光照向地面——一坨乾瘪的黑粪团,表面还黏著几根灰毛。 顾清如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那坨狼粪。 “白崖山南坡有狼窝。” 李卫民压低声音,手电光往远处晃了晃,刻意避开南坡方向,“我知道一条近路,跟我来!“ 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拐向北坡。 顾清如盯著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南坡明明更平缓好走一些,他为什么偏要走北坡? 真的是因为狼吗? 但出发时就说了,李卫民最熟悉地形,让採药队听他指挥。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沉默跟上。 山路越来越窄,一侧是陡壁,另一侧是黑黢黢的深谷。 顾清如將手电打向深谷,发现下面是很陡的一条坡,碎石鬆散,若是摔下去很难爬上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但面上不显。 ——这条路,根本不像常有人走的近路。 顾清如故意落后两步。 她看见李卫民每走过险峻处,就会用打蛇棍在岩壁上划出浅痕,在標记路线。 余光里,李卫民的手正悄悄摸向怀里,动作鬼祟。 李卫民回头看看顾清如有没有跟上。 “顾医生,你们懂医的,真是厉害。是不是连人有多少块骨头都能数得清?” “不像我们,都是粗人,只会舞刀弄枪。” “206块。怎么,李同志对这些也感兴趣?“ 李卫民低笑两声,回头看她时,眼里闪著兴奋的光:“我就是觉得可惜啊......“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像顾知青这样的人,本应该去更需要的地方,何必来这穷山沟呢?“ 话音未落,李卫民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啊——!” 他捂住脚踝,痛呼出声, “真、真倒霉......顾医生,我脚崴了......” 顾清如站在原地,做势要检查,他却连连摆手: “你先去前面採药,我慢慢跟上!“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 “你快去採药……別耽误了连队的任务,还有二十多人生著病…….不能因为我耽误连队任务。” 顾清如刚要走,忽然鼻尖一动——闻到一股血腥味。 第80章 反杀李卫民 浓重的血腥味,混在夜风里,直衝鼻腔。 手电光扫过地面,几块浸透羊血的布条散落在草丛里。 这是用来引狼的诱饵。 顾清如的手电光突然照到李卫民鞋底粘著的草叶——是狼毒草的残渣。 这种草煮水涂抹能驱狼,但会留下刺鼻气味。 难怪他一路都在搓手,原来是在掩盖手上的药味。 那些血布条都系在北坡的灌木上,正是夜风往断崖方向吹的路径。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眼睛却盯著顾清如, 他在等。 等顾清如走向断崖边缘,等“意外“发生,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狼,这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等他“悲痛万分“地回去报信,到时候,姜学兵会以“擅自偏离路线,遇到狼群”为由,给她下定论。 帮姜学兵除掉了眼中钉,他许诺回去以后他就是民兵班班长。 顾清如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故作惊慌,加快脚步向前: “那、那我先去前面看看!” 实则手里从空间摸出一小包药粉,麻醉草粉。 她突然脚下一滑,惊呼著扑向李卫民: “哎呦,拉我一把!” 借摔倒的瞬间,將草粉拍在他脸上! 李卫民没料到顾清如有这一手,没防备,吸入了药粉,很快头晕目眩。 他站起身来,踉蹌著后退。 顾清如“好心”去扶,却暗中將他往断崖边缘引: “小心!那边是悬崖!” 李卫民重心不稳,“啊!”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顾清如眼疾手快,趁他摔下去之前,將他的配枪夺了下来。 李卫民却重重摔下陡坡,在嶙峋的岩石上翻滚,最终“砰“的一声砸进山沟。 “c!老子的腿——!“ 他痛嚎著,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鲜血很快浸透裤管。 他挣扎著想要爬上来,但陡坡湿滑,碎石不断滚落,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顾同志,你快救我!” 顾清如站在崖边,冷眼俯视著他。 她手里捏著几块沾血的布条——那是李卫民沿路偷偷丟下的,用来引狼的诱饵。 “这是你掉的吧?李同志。“ 她一鬆手,布条飘落,正落在李卫民脸上。 顾清如拍拍手,掸掸灰,转身继续去找草药。 “顾同志,你別走啊,快救救我!” “救救我,求你了!” 李卫民的呼喊声渐渐融入黑夜。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李卫民撕心裂肺的惨叫—— “滚开!別过来!啊——!!“ 她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继续加快步伐离开现场。 某一刻,顾清如忽然停下。 “找到了。” 她蹲下身,手电光落在一片锯齿状的叶片上——阿魏草。 她戴著手套,指尖轻轻拨开叶片,草茎折断的瞬间,乳白色的汁液渗出,黏稠得像凝固的血,沾在她的手套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白痕。 她动作很快,几株阿魏草被利落剪下,药篓里渐渐堆起一小摞。 药篓已经装满,顾清如站起身。 顾清如背著药篓,拿著李卫民的枪走下山。 陈訥还站在山脚下,三匹马在他身旁不安地踏著蹄子,鼻息喷出团团白雾。 他远远看见顾清如一个人,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抬手挥了挥。 “李卫民人呢?“陈訥问。 顾清如脸色煞白,踉踉蹌蹌地跑向陈訥,声音颤抖: “狼……山里有狼! 李卫民他……跌下去了! 药採好了,回来时却遇到狼了!“ 她慌乱地將枪塞给陈訥,手指冰凉,眼神惊恐: “我们、我们得救他!“ 陈訥一听,脸色顿时变了,远处恰好传来狼嚎。 哐当一声,枪掉在了地上。 陈訥慌乱,低头捡枪, “狼……狼有多少只?” “大概五六只吧。”顾清如也不知道,隨口胡诌。 陈訥一听更加紧张了, 他望向陡坡方向,黑夜笼罩,远处传来狼嚎,此起彼伏。 去? 山上狼嚎阵阵,狼群至少有五六只,他一个人,枪法一般,就怕救不了李卫民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不去? 回连队以后该如何交代? “我、我们得回连队叫增援!“他声音发抖,像是说服自己, “只有我们两个人救不了!“ 突然一声狼嚎近在咫尺,陈訥猛地一颤,枪管撞在马鞍上“当“地脆响。 陈訥翻身上马,动作仓促,差点踩空马鐙。 “快走!“他冲顾清如吼道,声音里带著恐惧, “你想餵狼吗?!“ 顾清如“被迫“跟上,两人策马狂奔,谁都没有回头。 陈訥紧紧攥著两匹马的韁绳,却数次打滑,他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冷汗。 远处狼嚎炸响,像是催命的號角。 他猛地抽鞭,马匹惊窜而出,马背上的他却控制不住地乾呕起来。 两人三马朝著来时的路狂奔,直到离开白崖山一段路后,陈訥突然勒住韁绳。 他回头望向黑暗中的山影,声音发颤: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 “我不是逃避,“他急促地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枪法一般,还要保护你,根本没办法……“ 顾清如看著他惨白的脸色,仓皇道: “我也害怕,毕竟是狼群,我们能逃出来都不容易。“ “即使我们赶去,也救不了李同志。赶紧回去匯报给连队吧,你是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 陈訥紧绷的肩膀终於鬆懈下来,点了点头。 顾清如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能保住尊严的理由。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两人在戈壁滩的背风处停下。 陈訥的军用水壶早已见底,他用力晃了晃,最后几滴水落在乾裂的嘴唇上。 顾清如从药篓夹层掏出个粗布包,是临行前炊事班张大山偷偷塞的,打开后露出两个掺了麩皮的窝头,表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黑的蕎麦麵。 顾清如自己拿起一个,另一个给了陈訥。 陈訥狼吞虎咽地嚼著窝头。 顾清如小口啜饮著水壶的水。 远处传来沙狐的叫声,陈訥突然僵住,碎渣从指缝簌簌落下。 “得走了。“他哑著嗓子说,目光扫过东边天际线。 启明星还掛在那里,但戈壁滩上的阴影已经开始流动,像无数潜伏的兽脊。 第81章 生死一线 返程时,月光已经淡了,但天还没亮。 风卷著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陈訥突然勒住韁绳,马匹前蹄扬起,溅起一片碎石。 他盯著地面, “有狼粪。”陈訥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马灯的光照下,新鲜的黑粪团还冒著丝丝热气,腥臭味混在晨风里,刺鼻得让人皱眉。 不远处,岩缝间闪过绿莹莹的光,像鬼火,忽明忽暗。 顾清如把药篓绑死在马鞍上,听见陈訥“咔嗒”一声开了枪保险。 “走河床东侧。”陈訥啐了口唾沫,他急不可待地抽打马臀, “那边有牧人的陷阱,狼不敢追。” 马蹄声骤然急促。 两人三马沿著乾涸的河床狂奔,马蹄踏过碎石,溅起一片片火星。 顾清如伏低身子,药篓里的阿魏草隨顛簸沙沙作响。 可刚转过一道山坳,顾清如突然勒住马, 前方不远处,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低沉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狼群,真的来了。 狼群缓缓逼近,领头的公狼体型硕大,左耳缺了一块,狰狞的伤疤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它齜著森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著威胁的低吼。 陈訥的手死死攥住韁绳,指节发白,冷汗顺著鬢角滑落。 马匹不安的打著响鼻,蹄铁在碎石上磨出火星。 三匹马, 两个人, 七匹狼。 陈訥將其中一匹马的韁绳塞给顾清如,自己缓缓举起了枪,声音嘶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老子和你们拼了!“ 顾清如一把按住他的枪管: “先別浪费子弹!“ 她將两匹马的韁绳死死系在一起,迅速从药篓里掏出一个捆著乾枯防狼草的火把,用火石点燃。 草叶燃烧的瞬间,刺鼻的辛辣味瀰漫开来,狼群顿时骚动,不敢再围上来。 两人趁机抽打马臀,骑马狂奔。 但是狼群仍然跟在不远处的身后,紧紧咬著不放。 草叶有限,火光渐渐微弱,狼群也越来越近。 当草完全烧尽的时候,陈訥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他咬咬牙,突然低吼一声, “我来保护你!回去告诉李峰,我不是懦夫!“ “你带著草药先走!” 陈訥颤抖著举起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两枪落空,打伤了一匹狼的前腿,却激怒了整个狼群。 顾清如没有独自离开,她从脖颈掏出铜哨,试著吹响 “嗶——!“ 三长两短,听说,狼怕这样的哨音。 尖锐的哨声划破黑暗,狼群听见哨声,虽有怯意,却还是继续逼近。 陈訥的枪一共六发子弹,之前慌乱的扫射中用了一半。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隨意射击, 衝著顾清如喊道:“顾同志,你先走,我来垫后!” 顾清如看著眼前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之前在白崖山下,他还胆怯逃跑,如今却让自己先走,他来垫后。 她的脑海中有万千念头闪过, ——要不要跑,然后躲进空间? 三匹马是连队重要资產,陈訥若是也死了,她无法解释为何独自生还。 不回连队,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明,寸步难行。 狼群慢慢从三面围合上来,陈訥继续开枪,很快子弹用完了,却没有对狼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趁著顾清如吹哨间隙,他咬牙抽出李卫民的备用枪,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顾同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他冲顾清如绝望的嘶吼,额头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狼群慢慢逼两人三马进入岩壁死角。 顾清如摸出狼毒草药粉以及匕首,决定一搏: “我不走。” 头狼仰天长嚎,三匹灰狼同时腾空而起,其中两匹直扑马颈。 ——那是狼群猎杀大型牲畜的惯用伎俩,咬住气管后藉助体重將猎物拖倒。 陈訥经过之前的慌乱,深知这剩下的六颗子弹不能再轻易浪费。 这是他们生的希望。 他回忆兵团射击训练,用肩窝稳稳抵住枪托,瞄准,朝著狼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第一匹狼的身躯时, 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崩裂,却稳稳握住了枪。 狼尸应声倒地, “c你姥姥的!“他吼出的脏话混著血腥气。 第二发子弹擦著马鬃射入狼腹,畜生落地时肠子拖出半米长。 陈訥没注意到自己虎口震裂的血正顺著枪身流淌,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三匹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上,那獠牙已经咬上了马颈! 马匹重重倒地,前蹄在碎石上徒劳地刨出几道深痕,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哀鸣。 鲜血从它颈侧的撕裂伤喷涌而出,浓烈的铁锈味在寒风中炸开,狼群的绿眼在黑暗中骤亮,低吼声如潮水般逼近。 陈訥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过狼影,却击中了垂死的马。 它浑身痉挛,却在最后一刻猛然屈起前腿,用身躯为两人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濒死的战马昂起头颅,瞳孔扩散前仍死死盯著主人,仿佛在说:快走! 另外两匹马惊嘶著扬起前蹄,几乎要將他们甩下马背。 顾清如当机立断,一把扯住陈訥的衣领: “下马!” 两人翻滚落地,沙砾擦破掌心,却顾不得疼。 狼群已从三面包抄,最近的狼距离不过五步,獠牙间滴落的涎水清晰可闻。 顾清如闻到了它们身上的腥臊味,混合著戈壁特有的乾燥尘土气息。 两人躲在马尸后面,顾清如亮出匕首,陈訥的枪管滚烫髮红。 “快,背靠背!”陈訥低吼,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立即藉助马尸驾好步枪,隨时准备射击。 狼群在血雾中徘徊,试探著逼近,喉咙里滚动著嗜血的呜咽。 一匹狼扑向顾清如,顾清如用匕首挑开药粉包,那是用狼毒草根磨的粉,沾上狼鼻就会引发肌肉痉挛。 果然,那匹狼闻到草药粉后,前爪疯狂抓挠口鼻。 踉蹌著原地打转,可本该肌肉痉挛的畜生突然暴起! 原来毒粉量不足,反而刺激得它更加狂暴。 狼爪掠过顾清如左臂,袄撕裂声里,三道血痕瞬间渗出。 “顾知青!“陈訥的枪打偏了。 子弹擦著狼臀飞过,在岩壁上崩出火星。 他正要补枪,后背突然袭来剧痛——不知何时绕后的第四匹狼咬住了他的背! 狼牙已经刺透衣。 他反手用枪托猛砸,听见畜生鼻骨碎裂的闷响,可狼嘴仍死咬著不放。 “啊!”陈訥痛苦哀嚎。 顾清如取出匕首,利刃划破眼前狼的咽喉,狼重重倒地。 她急忙转身去帮陈訥,刀刃险些刺中狼背,却被狼狡猾的低声呜咽一声躲过。 领头的公狼低吼,突然从侧面向顾清如扑来, 速度极快,陈訥根本来不及上枪的保险瞄准,就在危机关头, “砰!“ 头狼的脑袋突然炸开血,重重栽倒在地。 狼群瞬间僵住,隨即低嚎著退入黑暗。 只见远处,有四人骑著马疾驰而来,火把的光亮驱散了夜色。 为首的人手中的步枪还冒著青烟,眼神扫过浑身是血的陈訥和握紧匕首的顾清如。 第82章 救援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四骑人马正从夜光中奔来,最前面的身影挺拔如戈壁上的胡杨。 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跳动的火焰映照著军装上的红星。 借著火光,顾清如这才看清领头的人——军帽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鬢,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眉骨很高,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愈发深邃,挺拔的鼻樑,紧抿的薄唇。 “陆营长!” 陆沉洲利落地翻身下马,军靴踏起一小片尘土。 “你们哨声很及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刚好我们在周围巡逻,看见信號烟,听见哨声和枪声就来了。“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腿发软,她顺著岩石滑坐在地上,匕首噹啷一声掉在砾石间。 陈訥早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气,枪也支撑不住,掉在一边。 陆沉洲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的一根麻辫已经鬆散开来,几缕乌黑的髮丝被汗水黏在瓷白的脸颊上,在火光映照下泛著细碎的光。 那双杏眼依然清亮倔强,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泄露了几分方才的惊惧。 她身上的蓝布衣被狼爪撕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絮,右臂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跡在靛蓝布料上洇开,像戈壁滩上突然绽放的野蔷薇。 她的手指攥紧,手背上沾著泥土和乾涸的血跡。 陆沉洲身后的民兵已经上前为陈訥处理伤口。 他本人则蹲在顾清如面前,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急救包。 “手臂给我看看。“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 顾清如脱下厚衣,里面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布衣,她乖乖伸出左臂,这才发现左臂伤口比想像中深。 陆沉洲的动作很轻,消毒时却还是疼得她倒吸冷气。 “忍一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很勇敢。“ 他想起第一次在沪市弄堂里遇见顾清如,她独自面对两个混混,如今在戈壁的星空下,同样的倔强从她眼中透出来。 陆沉洲不自觉地放柔了手上力道, 顾清如发现他的睫毛在火光中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隨著眨眼轻轻颤动。 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著枪油、皮革和戈壁艾草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另一边,陈訥正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 “其实就打中两只,另一只是顾知青用匕首...“ 陆沉洲回头看了眼那四只狼尸,讚许地点点头: “不错,都是正当年的公狼。你们今晚要是没两下子,等不到我们过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民兵,“这三只都是他们的,把那一只战利品带上,回去给你们记功。“ “是!” 顾清如注意到不远处倒毙的马——那是狼群最先袭击的目標,马颈处的伤口已经凝著黑红的血块,马鞍歪斜地掛在肚带上。 “是七连的马?“陆沉洲顺著她的目光望去。 他隨即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名民兵立刻提著工兵铲去不远处挖坑。 “戈壁滩上尸体腐烂快,会招来更多野兽。“ “你们记下马鞍编號,回了连队要报备。“ “你们为什么在这?七连怎么.......?”陆沉洲压低声音询问,剑眉微蹙。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转头看去,顾清如竟靠在他肩上睡著了,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陈訥抱著膝盖坐在对面,见状低声解释: “连队二十多人生病,顾知青三天没合眼了。“ 陆沉洲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挪开肩膀。 火把噼啪作响,他挺直脊背像一桿標枪,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意。 远处戈壁的地平线上,晨光正一点点蚕食黑夜。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时,金光恰好洒在顾清如脸上。 她眼瞼轻颤,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枕在陆沉洲的肩膀上。 “我睡过去了?“她慌忙直起身,扯到手臂伤口时轻嘶一声, “怎么不喊醒我?“ 她的耳尖通红。 陆沉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他站起身,伸手把顾清如拉起来,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却温暖乾燥。 “先喝点水吧。” 顾清如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著他的手,连忙鬆开。 陆沉洲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转身走到马尸面前。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蹲下来,利落地割断马鞍上的皮绳。 当民兵在三十米外的风蚀凹坑里撒生石灰时,陆沉洲从马褡褳里取出半袋苜蓿,均匀铺在尸体上。 “这是边疆的规矩,“他拍掉手套上的草屑,解释道, “牲口为主人死,总要让它带著粮草走。“ 远处传来铲土掩埋的闷响,混著民兵的简短悼词。 风卷著沙粒掠过新土堆,很快就把人工痕跡抹得模糊不清。 陆沉洲从军绿色挎包里取出几块压缩饼乾和一个军用水壶,递到顾清如和陈訥面前。 饼乾用油纸包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在挎包里装了许久。 “先垫垫肚子。“ 顾清如小口咬著饼乾,压缩粮食特有的硷味在舌尖化开,陈訥狼吞虎咽地吃著,碎屑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你们连队病號情况?”陆沉洲问。 顾清如简略说了知青点涝坝水被污染的事,说到二十多个知青上吐下泻时,声音像绷紧的弦。 “李卫民同志在白崖山遇到狼群...“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没能回来。“ 她省略了製药厂排污的细节,只说是意外,她不想再拖陆沉洲下水。 陆沉洲沉默地听完,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张建国,王向东先回营部报告。“他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七连可能有集体中毒事件,让卫生所准备二巰解毒剂。“ “能骑马吗?“他问,“我们送你们回连队。“ 顾清如点点头。 她看见陆沉洲转身对民兵们打手势,两个民兵利索地翻身上马。 顾清如看著陆沉洲指挥若定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荒凉的边疆之地,原来也有如此令人心安的风景。 第83章 向採药小组致敬 晨光微熹,四人四马在戈壁滩上疾驰,马蹄扬起阵阵黄沙。 顾清如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沉洲,男人刚毅的侧脸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边,下頜线条紧绷,眼神专注地望著前方。 想到连队里高烧不退的知青们,她不由得夹紧马腹,催促马儿再快一些。 清晨八点多,他们已能看到远处连队的轮廓。 陆沉洲突然勒住韁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 “我就送到这儿。“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营部还有任务。“ 顾清如也跟著下马,双脚落地时一阵刺痛传来。 刚才遇到狼时,紧急下马时她的脚踝扭伤了。 她强忍著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蹙眉。 陆沉洲从马背上解下三具狼尸——狼尸被粗麻绳捆得结实。 “狼尸,这是你们的战利品。“ 陈訥上前接过,却被重量压得踉蹌了一下。 他敏锐地注意到陆营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清如身上。 陈訥突然福至心灵。 “陆营长,“他上前一把抓过顾清如手中的韁绳, “您有话要交代顾卫生员吧?“不等回答,他已经拽著不明所以的民兵退到二十步开外的沙枣树下。 戈壁的风卷著细沙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沉洲的军装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之后...“他声音比平时低哑,“我会调回军部。你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古井,在顾清如眼底激起一圈涟漪。 “陆营长,您给我留你军队信息,我好给您写信。” 她赶紧从布包里掏出笔记本,记下陆沉洲的联络方式, 陆沉洲看著小姑娘低头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触动。 留下军队信息后,陆沉洲看著她包扎过的手臂。 “伤口记得换药。你的话我会替你带到。“ “嗯,谢谢陆营长。“ 陆沉洲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她一眼,“保重。“ 说完便调转马头,朝著营部方向疾驰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顾清如和陈訥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陈訥凑过来小声感嘆: “陆营长真像咱们课本里的董存瑞、黄继光一个样儿! “ 顾清如看著陈訥一脸钦佩的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时候,夸人就是以这些英雄作比喻。 “李卫民的事...“陈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清如牵著韁绳的手顿了顿: “他和我上山採药遇到狼群,不幸... 你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探查。山里有狼出没,我们只能赶紧离开。 如果不是陆营长,我们不也险些丧命吗?“ 陈訥闻言,点点头。 二人转身骑著马向连队走去。 当顾清如和陈訥牵著两匹马、驮著三具狼尸回到连队时,连队门口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在执勤的民兵看见了,立即高呼: “他们回来了!“ 声音惊动了整个连队, 没有患病的知青下地去了,李峰、马卫国和黄医生,几个轻症的知青从卫生室走了出来,炊事班四个姑娘和张大山从食堂走了出来。 “李卫民呢?“ 李峰走近后,看到只有两人两马回来,下意识开口询问。 但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了马背上捆著的狼尸,脸色瞬间变了。 陈訥踉蹌著上前,沾满泥土的布鞋併拢,行了个標准的军礼,他声音沙哑,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採药队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 只是……我们在白崖山遇到了狼,李卫民同志……牺牲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 人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知南挤到前面,眼中满是惊喜,她担心了一夜,但是看到陈訥和顾清如身上的伤倒吸冷气: “你们受伤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訥打断:“先別管我们!药採回来了!“ 顾清如取下马背上的药篓,双手递给黄医生。 黄医生拿起一株阿魏草,检查后举著阿魏草说道:“確实是铜草!” 李峰高声道:“全体都有!向採药小组致敬!“ 现场十多人齐刷刷地敬礼。 顾清如和陈訥跟著一起也行了军礼。 李峰安排道:“顾同志,陈同志,你们先去疗伤。等处理完伤口,再向连队详细匯报整件事情的经过。“ 顾清如点点头,知道这事还没完,还有一关要过。 一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只是可惜,李卫民这样的败类,死后竟能落个“因公牺牲“的名声。 炊事班的姑娘们纷纷围了上来,陶翠兰接过药篓, “我先和红梅去把草药洗了。“ 她晃了晃药篓,铜草发出沙沙声响,“井水刚打上来的,凉著呢。“ 到了卫生室,黄医生给顾清如和陈訥疗伤。 黄医生的镊子夹著球在顾清如手臂上擦过时,她只是轻轻“嘶“了一声。 但轮到陈訥时,黄医生的手突然顿住了——简单包扎的纱布下,狰狞的伤口正往外翻著粉红的肉。 “得缝七针。“ 黄医生从药箱里取出针,针尖在煤油灯上划过,便开始利落的缝合。 陈訥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一声不吭,汗水很快浸透了枕头。 最后要缠纱布的时候, “等一下。”顾清如突然从衣兜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黄色粉末。 她將黄色粉末洒在伤口上时,药粉混著血珠凝成淡黄的痂。 黄医生惊讶地“咦“了一声,似乎惊讶於药粉的效果: “这是?“ “这是哈族老人给我的方子,我製作成了止血粉。“ “草原上的狼毒晒乾磨的,可以止血。“顾清如回答道。 黄医生刚要凑近细看,在询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陶翠兰的喊声: “顾同志,铜草洗好了! “ “来嘞。”顾清如应道,和黄医生帮陈訥包扎好, 她走出卫生室时,陈訥已经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顾清如和陶翠兰一起去食堂,大铁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嘟作响。 顾清如將洗乾净的铜草按比例投入沸水之中。 渐渐地,一股草药香味瀰漫开来,苦涩中带著一丝清香。 铁锅里的水很快染成了琥珀色。 “是不是喝了这个,同志们的病就能好。”陶翠兰在烧火,脸熏得通红,满头汗水。 顾清如点点头,“希望吧。” 药熬好后,顾清如和林知南几个姑娘一起端给每个中毒的知青餵药。 “顾同志,李连长喊你去连队办公室问话——” 第84章 狼牙项炼 下午时分,顾清如和陈訥被轮流叫到连队办公室问话。 她一进去,正对面坐了四个人,分別是李峰、马卫国和两个连队老兵。 顾清如打了招呼后,镇定的走到四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顾同志,你和陈訥带回了草药,完成了採药队的任务。 但是李卫民却没有回来。按照惯例,需要进行询问,说说昨晚的情况。“马卫国面色严肃道。 连队办公室,面对四人审视的目光,顾清如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声音平稳: “我和陈訥、李卫民三人凌晨两点从连队出发去白崖山採药。 陈訥在山下看守马匹,我和李卫民两人爬山去採药。 走的是北坡却遇到了狼群,李卫民...没能逃出来。 我在逃跑途中,幸运的发现了铜草,並带了回来。 陈訥为了保护我和马,选择带著我一起离开。“她垂下眼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悲痛。 “为什么走的北坡?“ “李卫民发现了狼粪,他说南坡有狼窝,带我走的北坡。” 马卫国盯著她看了许久,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 顾清如对答如流,与陈訥的说法完全一致。 “你们身上的伤...“ “逃跑后,还是被狼群追上了,一共有七匹狼。“顾清如展示手臂上的抓伤, “陈訥的背被狼咬了一下。“ 问话持续了近一小时,最终马卫国合上笔记本: “组织上会调查清楚。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清如走出办公室,看到陈訥站在不远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各自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顾清如几乎没合眼,日夜照顾病中的知青。 哈族的土方子慢慢见效了,服下汤药的知青,呕吐出了蓝绿色的酸水,高烧的知青们陆续退烧了。 “小顾啊,这次多亏了你。 “黄医生拍著她的肩膀。 “都是跟哈族人学的土办法。“顾清如谦虚地笑笑。 “不管土办法洋办法,能治病就是好办法!“黄医生大笑, “我会上报营部,给你记一功!“ 黄医生收拾著药箱,七连病情缓和了,他也该离开了。 病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张建年撑著身子坐起来,他是最先病发的,黄医生来了以后打上了葡萄注射液。 但是看著其他同志没有药,只能硬挨著,心里很是难受。 还好第二天,顾清如採回了铜草,熬製了汤药。 他眼眶通红:“黄医生,顾知青...谢谢你们,“ “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人...“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快躺著!“顾清如连忙按住他肩膀, 角落里传来细弱的抽泣声。 徐晓春蜷在病床最里头,小姑娘烧得嘴唇起皮, “对不起,为了我们让你和陈訥冒险,李同志还…… 你们遇见狼的时候...怕不怕?“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 “想著你们还等著药呢,就顾不上怕了。“ 几个靠在墙边的男知青默默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挨个走到顾清如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连部食堂的黑板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株歪歪扭扭的草药,旁边写著“向採药英雄学习“七个大字。 那三具狼尸,按连队规矩,战利品归猎获者所有。 顾清如將一枚狼牙仔细清洗,用砂纸打磨得光滑,再用红绳一圈圈缠绕,做成了一条粗獷又別致的项链。 她戴在脖子上,狼牙垂在锁骨间,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野性的英气。 周红梅和陶翠兰见了,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狼牙可真威风!” 顾清如笑著摸了摸牙尖,语气里带著几分骄傲: “这可是咱亲手打的狼。” 剩下的狼牙,她没有全留著,而是用两颗加上两盒压缩饼乾,和陈訥换了一整张狼皮。 狼皮硝製得半干,毛色灰黑,摸上去又厚又韧。 她盘算著,等冬天来了,就请连队里会做皮活的老乡帮忙,给陆沉洲做一件狼皮背心。 在沪市,他救了她两次;在边疆,又是他替她挡了风沙和危险。 她想回馈点什么,可思来想去,陆沉洲似乎什么都不缺。 唯独这狼皮,既实用,又带著边疆独有的野性,衬他。 至於狼肉,她和陈訥谁都没留,全交给了炊事班。 张大山拎著砍刀,动作麻利地分解狼肉,肥厚的后腿肉被单独掛起来风乾,剩下的肉块在案板上堆成小山。 不一会儿,大铁锅里燉肉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连队。 今晚,全连都能吃上一顿难得的荤腥。 顾清如去涝坝清洗纱布,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清如。“ 顾清如回头,看到姜学兵站在几步之外,眼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 “姜副指导员,有事?“ 姜学兵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我知道李卫民怎么死的。“ 顾清如站起身, “组织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会给出结论。“ 姜学兵冷笑一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別想浑水摸鱼,李卫民是你杀的吧?” 顾清如挣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 “姜学兵,我们遇到狼群,李卫民不幸遇难,马也死了一匹。 不信你可以问陈訥,也可以去问陆营长。“ “是吗?“姜学兵冷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和陈訥安然无恙,只有李卫民死了? 为什么陈訥都不敢正眼看我?不用瞒我,我都知道。“ 姜学兵突然拽住她颈间的项链: “zc阶级小姐做派!“ 顾清如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姜学兵知道了什么? 她一把扯回项链: “姜学兵,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要你离开连队。“姜学兵逼近一步, “申请调走,否则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顾清如直视他的眼睛,突然笑了: “姜学兵,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指导员,你因为之前栽赃我不成,蓄意报復。“ 她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想想谁会相信一个屡次违反纪律的人?“ 姜学兵脸色变了变,他咬牙切齿道: “等著瞧。” 看著姜学兵愤然离去的背影,顾清如知道,姜学兵不会善罢甘休。 姜学兵提醒她了,狼牙是战利品,佩戴狼牙项链,可能被批判为“宣扬zc阶级猎奇思想“。 狼牙在民间有驱邪的说法,也可能被戴上封建思想的帽子。 她摩挲著脖颈间的狼牙项链,许久,还是摘了下来。 第85章 开始反击 傍晚,暮色沉沉,连队办公室的煤油灯摇曳。 李峰正伏案统计工分,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 顾清如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李峰抬头,放下笔: “顾知青,怎么了?是不是其他知青的病……” 顾清如摇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咚”地搁在桌上。 浊水晃动,蓝绿色沉淀在瓶底翻涌。 她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签名,最下方一行炭笔字跡格外刺眼:“毒水害死牛羊!” “李连长,这一瓶水是製药厂后山排放的污水。 这是哈萨克族牧民集体签名请愿书,他们要求连队彻查污水事件,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峰盯著桌上的几样东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顾清如继续补刀: “听说营部最近在查各连生產安全…… 我们连队出了集体中毒事件,恐怕,很快调查组就会下来。” 李峰面色一沉,声音低沉道: “……我知道了。” 顾清如离开后,只留下桌上那瓶浑浊的污水样本,在灯光下泛著诡异的金属光泽。 李峰死死盯著它,眼神阴晴不定。 调查组一旦下来,他这个连长首当其衝 轻则记过处分,重则撤职查办。 顾清如此举是在隱晦提醒他,要儘快切割责任。 姜学兵这人,仗著和师部有点关係,平时就没少搞小动作。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 倒卖药品、剋扣知青口粮,哪一桩不够他喝一壶的? 更別说这次製药厂排污的事,他作为製药厂支援组组长,绝对脱不了干係...... 他其实早就怀疑姜学兵,但一直隱忍不发,在等待最佳时机。 最重要的是,当看到连里知青病倒,发烧昏迷、口吐白沫时,他的手会发抖,他的心会痛,会想起自己刚入伍时的热血。 这时,马卫国推门进来,手里捏著一沓文件。 “製药厂查得怎么样了?”李峰询问。 马卫国:“我拿到排污证明,根本没走流程。” 他將文件摊开,指著一处空白: “按规定,排放工业废水必须由连队主官签字,但这份证明上……只有姜学兵的私章。” 李峰眼神一凛,盯著那份证明,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最终沉声道: “……明天召开支部会议。” 如今,就是揭穿姜学兵的最佳时机。 地窝子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顾清如指尖轻轻一捻下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静静地坐在炕沿,像一只蛰伏的夜行动物。 窗外传来巡逻民兵的脚步声,皮靴碾过砂石的声响渐渐远去。 姜学兵太过著急了。 安排李卫民在白崖山伏击她,却被她反手推下山崖餵了狼。 但这还不够。 今晚,她特地给李峰送去几样东西,就是在提醒他。 纸包不住火,若是再隱瞒下去会引火烧身。 李峰在听到“调查组“三个字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 他盯著污水瓶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姜学兵,就是那根迟早要被牺牲的稻草。 姜学兵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棋盘早已被调换。 现在,该轮到她和李峰联手,把这个祸害永远钉在“破坏生產“的耻辱柱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草原上,尖锐的晨起哨声就划破了连队的寂静。 连部门口却聚集了一大群牧民,为首的正是阿肯大叔和他的族人,还有一些是从下游牧场赶来的哈族牧民。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挥舞著拳头,正用哈语高声叫嚷著。 几个上了年纪的牧民蹲在墙根下,嘴里嚼著乾草根,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著愤怒的火光。 他们手指摩挲著腰间的匕首,目光死死盯著连部的大门。 守卫民兵慌忙跑去找李峰。 民兵跌跌撞撞地衝进办公室时,李峰正在整理文件。 “连长!不好了!“民兵气喘吁吁地扶著门框, “哈族牧民把连队大门围了!“ 李峰脸色骤变,一把抓起军帽就往外冲。 他昨晚才收到那份言辞激烈的请愿书,没想到牧民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晨会都来不及开,他带著张大山和马卫国三步並作两步赶到连队门口。 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哈族牧民们挥舞著鞭子,愤怒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李峰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装领口,抬手示意: “同志们,连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大山用哈语高声翻译著,可人群的骚动丝毫未减。 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壮汉突然推开人群衝到前面: “你们占了我们的家园,排的脏水把草原都毁了!“ “我家的羊群喝了水,死了三只!连热依汗都发烧咳嗽!你们这些人,滚出草原!“ “对!滚出草原!“牧民们齐声怒吼,声浪震得连队大门都在颤动。 李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地抬手: “同志们冷静!我们一定会...“ “我们听顾医生的!“一个妇女突然喊道,“顾医生救过我女儿的命,我们听她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上,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小了几分。 李峰连忙对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顾知青!“ 不一会儿,顾清如举著铁皮喇叭急匆匆赶来。她穿著藏蓝色的布衣,乌黑的辫子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顾清如走近后,看见李峰神情焦急,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他正在算政治帐——集体中毒事件还没结案,再闹出民族矛盾,他这个连长怕是要当到头了。 看到她的身影,骚动的人群奇蹟般地安静下来。 “乡亲们!“顾清如举起喇叭,清亮的声音在戈壁上迴荡, “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我知道你们心疼那些生病的羊,更担心热依汗的健康。“ “但请相信,李连长和营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覆。“ 她环视著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阿肯大叔身上。 阿肯大叔重重地哼了一声,但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汉族姑娘身上。 见有效果,李峰连忙接过喇叭,说道: “乡亲们,同志们,关於製药厂污水事件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我们连队今日召开大会,就是討论有关製药厂污水处理的事情,邀请各位参与。” 哈萨克族牧民们看向阿肯大叔,阿肯大叔点点头。 李峰鬆了一口气。 连队大喇叭刺啦一声响起: “今日上午召开党支部会议!全员参与,地点在食堂!——” 第86章 连队大会揭秘 连队大喇叭里传来急促的会议集合令。 知青们踢翻搪瓷脸盆衝出宿舍,职工们攥著铝製饭盒交头接耳,马卫国指引著牧民们朝食堂走去。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食堂。 食堂里长条凳早已坐满了人,战士们背靠贴著“农业学大寨“的斑驳標语墙,几个女知青被迫挤在打饭窗口的铁栏杆旁。 当李峰走到贴著主席像的台前时,有人碰倒了搪瓷缸,叮噹脆响让全场骤然安静。 李峰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低,显得沉重而痛心: “同志们,这段时间眾多知青因水污染中毒,经连队领导班子调查,是由於製药厂排污水,污染连队涝坝导致的。” 姜学兵举著一本红宝书,抢先定调:“涝坝问题是阶级敌人破坏!“ 知青们听了交头接耳,议论著。 李峰沉默了一下,没有理睬姜学兵,提高声音: “顾同志!请拿出污水样本,並当场检验给大家看!” 顾清如从布包里取出两个浑浊的玻璃瓶,瓶底沉淀著诡异的蓝绿色物质。 她缓步走到台前,举起玻璃瓶, “这里面,一个取自后山污水,一个取自连队涝坝。” 她接过老牧民递来的银碗,將污水缓缓倒入。 “哗——” 银碗內的水微微晃动,不一会,碗壁上便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黑色锈斑。 顾清如缓缓举起银碗,指尖微微发颤, “这水里含的铜离子,足够让十头牛肝衰竭。 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家喝了有污染的水,才会中毒生病。”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譁然。 几个知青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 他们来这里是响应號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奉献自己的青春,建设祖国,却差点在这异乡被污水毒死。 想到还等在家里的父母,群情激奋, “必须追查製药厂排污事件!” “必须找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牧民们也在一旁议论纷纷,老阿帕在一旁高呼: “我孙女就是喝了这水发烧的!污水污染了草原的水!” 张志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背一阵发凉.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製药厂的领导从不让他喝连队涝坝的水。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连福,那个平时总被他嫌弃袜子臭的室友,前阵子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此刻正脸色蜡黄地坐在角落里。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吗?“想到这里, 张志强心里猛地一揪。 林知南“腾“地站起来,发出灵魂三连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领导,我有疑问,製药厂污水为什么没有经过处理就排放? 製药厂为什么要把污水排到后山?是不是和连队的人有勾结? 污水排放,不是应该连队领导签字確认码?” “这是利益至上,忽视了群眾的生命安全,是zb主义思想在作祟!” 她呼吸急促,重生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终於能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还大家一个真相。 李峰深吸一口气,目光沉冷,缓缓点头: “问得好。“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最后死死钉在姜学兵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我们领导班子经过自查——” “发现姜学兵同志在製药厂管理上……存在严重瞒报行为!” “轰——“ 知青们瞬间炸了锅,几个战士也忍不住骂出声,牧民们爆发出一阵怒吼,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刺向姜学兵。 “竟然是姜学兵乾的?” “竟然勾结製药厂,肆意排污,污染草原,罪不可赦!” “他这是zb主义思想作祟!”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 “胡闹!河水脏关我什么事?!” 李峰冷笑一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纸,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我收到的一封匿名举报信!说你勾连製药厂,在后山排放毒水。” 姜学兵脸色一白。 马卫国適时站出来补刀,从怀里掏出一张盖著红章的排污记录,声音沉稳有力: “姜连长,这份排污记录,是你签的字吧?“ 他將记录举起,在眾人面前缓缓转了一圈,然后递给前排的知青传阅。 姜学兵脸色“唰“地惨白,嘴唇颤抖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啊......“一个女知青捂著嘴,声音发抖, “姜副指导员竟然......“ “我前几天上吐下泻差点没命!“ “原来都是因为他!“ “这种人,毫无原则,该不会是敌特分子吧?“角落里,有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牧民们在一旁愤怒不已,指著姜学兵说著一脸串的哈语。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突然衝上台,手里拽著一头口吐白沫的死羊,“咚“地一声砸在姜学兵脚边: “你倒的毒水!“ “我的羊死了!你赔!“ 老牧民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学兵脸上。 姜学兵向后躲闪, “不是我,你们诬陷gm同志!” 李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姜学兵勾结製药厂,肆意在连队后山排放污水,导致眾多知青中毒生病! 破坏军民团结,毒害牧民健康以及牧民牲畜!“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姜学兵心上。 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著台上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食堂里大家一起举著拳头异口同声高呼著,声浪响彻戈壁。 就在姜学兵被逼到墙角时, “吱——” 两辆军绿色吉普车急剎在食堂门口,轮胎碾过泥浆,溅起的水打湿了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標语。 车上下来一个穿著四个口袋干部服的干部,胸口別著钢笔, 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参谋带著几名干事大步走来,脸色阴沉。 王参谋扫视全场,目光在李峰脸上停留了一秒,隨即下令: “接到群眾举报,七连存在严重违纪问题!” “涝坝污染案,由我们接管!所有人不得离开!” “所有证据,由营部封存调查!” 两名干事立刻上前,收走污水瓶、血书、排污单…… 第87章 调查组的黑白局 营部调查组入驻后,进门就收缴了所有的证据,紧接著,营部参谋一挥手, “立即封锁连队涝坝!“ 民兵们小跑著拉开印有“军事禁区“字样的警戒线,封锁了连队涝坝。 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戴著橡胶手套,在军用相机的闪光灯下,將取样瓶缓缓浸入浑浊的水中,水面倒映著他们凝重的表情。 李峰上前:“王参谋,我们连队正在排查嫌疑,已经发现罪魁祸首,就是——” 却被王参谋抬手打断: “一切是非,交由我们营部调查组来评判。” 姜学兵嘴角微翘,立刻迎上去: “王参谋,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揪出破坏分子!” 王参谋点头,目光扫向顾清如: “这位女同志,你的污水样本,我们要重新审核。” 食堂里,调查组挨个收走水样、记录本、举报信,连顾清如的实验笔记也被列为“可疑材料“。 顾清如借著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挪到马卫国身后,拉拉他的衣角。 马卫国身形未动,只是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他压低嗓音,声音混在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 “排污记录单我留了备份。“ 站在一旁的李峰突然咳嗽两声,借著抬手掩唇的动作,嘴唇几乎没动: “举报信的原件,在我的毛主席语录夹层。“ 顾清如放下心来,她垂下眼睫,目光扫过食堂里正在大肆收缴证据的调查组成员,这过分刻意的阵仗,反倒让她心底警铃大作。 调查组收好证据后,王参谋大步上前,目光扫向牧民们, “各位同志,我是兵团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庆施,我们这次下来,就是来查清整件事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相信我,给我们三天时间调查此事。” 王参谋身旁的干事翻译后,牧民们看到来了一个比连队领导还大的干部,信服了几分,也就慢慢散去了。 安抚好牧民们之后,王参谋转身看向李峰, “李连长,请跟我们来一趟,放心,只是例行询问。” 李峰頷首,跟著王参谋走向连队办公室。 其余七连成员被留在食堂,民兵在外看守。 同志们纷纷忧虑,这调查组来到七连,这般雷霆做派,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连队办公室。 王参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桌面上的调查报告,每一声脆响都像锤在李峰心口上。 “李峰同志,“王参谋的声音低沉而压迫, “你们连队发生了严重的集体金属中毒事件,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的汗水留了下来, “发现有人发病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立即停用了涝坝水,改用五里地外的机井水......“ “我和马指导员亲自去製药厂调查过,发现他们在后山违规排污,很可能就是涝坝污染的源头......“ “够了!“一个年轻干事猛地拍案而起, “知青中毒已经是铁的事实!你的失察之责逃不掉!“ 他转向王参谋, “我建议在调查期间,暂停李峰同志的一切职务。“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的瞳孔骤然收缩,桌下的拳头攥得很紧。 王参谋微微頷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李峰的武装带和配枪被收缴,他的神情阴沉得可怕。 王参谋突然上前,状似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李连长,你太衝动了。这事牵扯的层面...比你想像的要深得多。“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有些事,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李峰猛地抬头,从王参谋看似关切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个危险的信號。 製药厂背后果然还有更大的保护伞,而王参谋此刻的“好意“,更像是在为某个大人物招揽棋子。 虽然李峰习惯了做政治谋算,但今日在大会上,面对那些病弱的知青和愤怒的牧民,他骨子里残存的那点血性被彻底点燃。 而现在,王参谋的威胁反而成了催化剂,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路必须走,哪怕粉身碎骨“,这场较量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凶险。 “多谢王参谋提醒。“ “不过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李峰声音沙哑,眼神却愈发锐利。 王参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 紧接著,姜学兵被叫到连队办公室,这回,是王参谋单独召见。 王参谋正背对著门站在窗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窗框。 听到脚步声,他声音压得极低: “帐本在哪?首长很关心。“ 姜学兵咧嘴一笑: “放心,原始帐本已经烧了,备份的……“他瞥了眼窗外。 王参谋转过身: “这边证据收集好后,我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你回营部。“ 他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姜学兵一支, “到了营部,首长会安排你去哈尔滨学习三个月。等风头过了......“ “明白。“姜学兵接过烟,就著王参谋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 “那帮知青的病例档案......“ “我会处理乾净了。“王参谋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他的眼神阴鷙, “记住,到了营部,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別说。“ … 食堂里瀰漫著玉米面窝头的粗糲香气,知青们围坐在长条木凳上,机械地咀嚼著,谁也没有说话。 陶翠兰捏著半块窝头,指尖微微发抖,声音压得极低: “这调查组一来就把我们全关在食堂,到底想干什么?“ 周红梅嘟囔著:“这哪是调查?分明是要把我们都捂死在这里!“ 刘芳芳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宋副连长什么时候回来……“ 顾清如指尖一顿,宋副连长离开已经快一周了,至今杳无音信。 他在师部是不是遇到了阻碍? 李峰被叫出去已经半小时了,迟迟未归。 顾清如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林知南悄悄走过来,脸上带著少有的凝重: “我刚不小心听见,王参谋收集完证据后,要把姜学兵带回营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一旦姜学兵被带走,证据就会被彻底掩盖! 七连知青集体金属中毒这件事只怕也会彻底被抹去。 所有生病的知青,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政绩、金钱,不过是可以隨意抹去的数字。 她想起宋毅临走时那句“一定要等我回来“,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就在这时,听见通讯员扯著嗓子大喊: “顾同志!你有家属来了!“ 又补一句: “说是您老家来的,姓周——“ 顾清如浑身一僵,后母周淑芳? 此刻竟出现在边疆? 第88章 我確实有资本家亲人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食堂的嘈杂。 顾清如脸色一变,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跌跌撞撞衝进来,蓝布衫上沾满黄泥,髮髻散了一半,头髮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她左手拎著个打著补丁的包袱,右手拽著个脏兮兮的男孩——那是顾清如同父异母的弟弟顾青松。 几个月不见,壮实犹如小马驹般的小孩子竟然瘦得像个竹竿,变得怯生生,脸上还掛著泪痕。 “清如啊——“周淑芳跑到食堂,看见顾清如,哭诉道: “你弟弟都要病死啦!“ 食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著这个突然闯入的婆子,又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顾清如。 周淑芳突然扑上前,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服, “这可是你亲弟弟啊,现在你弟弟生病要死了,你拋下他不管,倒在这儿装起活菩萨!” 顾青松看见顾清如,低下头,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声:“姐…” 顾清如脸色铁青, “周姨,青松生什么病了,有什么话我们到宿舍说!” 她拽住周淑芳的腕子,想要拉她到卫生室。 “我不去!” “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说!” 周淑芳甩开膀子,突然骂道: “你没良心啊,我嫁给你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照顾你们一家,你把全部家產捲走,还伙同街道办王主任让我扫厕所! 如今家里住满了人,拥挤的很,家里的钱和东西全让你给卷跑了。” 靠周淑芳近的张志强立刻捂住了鼻子,难怪,一股子怪味。 马卫国走了上来, “顾同志,你带家属去宿舍,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还有营部干部在,大吵大闹的,影响实在不好。” 林知南衝上来:“同志,您大老远来了,先去休息……” 说完她冲周红梅和陶翠兰使眼色,两人立即上前帮忙,想要架走周淑芳。 这时,姜学兵和王参谋並肩走了过来。 姜学兵上前一步拦住眾人,嘴角噙著若有似无的笑意: “等等,让她把话说完。“ 顾清如抬眸,正对上姜学兵眼底闪烁的冷光。 她忽然明白过来, 后母的突然出现,分明是姜学兵策划的。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上月那封蹊蹺的来信,信封边缘细微的拆封痕跡,此刻都在脑海中连成了清晰的线索。 姜学兵不仅私拆了她的信件,更循著地址找到了周淑芳。 想必还编造了父亲財物或者证物的谎言,才让这个贪婪的女人千里迢迢追到了边疆。 周淑芳趁机从包袱里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顾清如的母亲身穿旗袍,坐在三角钢琴前冲镜头微笑,旁边站著个金髮碧眼的外国人。 照片边角还印著“霞飞路王开照相馆“的斑驳烫金小字。 “大家看看!“ 周淑芳举著照片转圈,像展示战利品, “大伙儿都看看!这就是咱们的'人民好医生'! 她母亲穿旗袍会见外国友人,“ “她娘是资本家小姐,她爹是经济犯! 她全家都是吸劳动人民血的蛀虫!” 全场顿时一片譁然。 “真的假的?” “怪不得她懂那么多……” 周淑芳见火候到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抖得哗啦作响, “这是她爹当年和外国特务的通信!白纸黑字写著要出卖国家机密!” 她猛地將信拍在桌上,红著眼眶哽咽: “我虽然是后妈,但不能眼看她欺骗组织啊!” 姜学兵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王参谋,顾同志身份有问题,一定要严查! 我怀疑李峰和顾清如勾结,他们刚才就在诬陷革命同志!” 李峰听见吵闹声走了过来,恰好听见姜学兵的诬陷。 他脸色煞白,今日本想借著顾清如和马卫国的证词,一举揭穿姜学兵勾结製药厂排污的老底,谁曾想半路杀出个调查组,自己被撤职了,顾清如的身份还有问题! 马卫国作为指导员,需要掌握连队知青家庭情况,他赶紧解释道: “顾同志来时经过团部政委的严格审核,作为紧急人才调动的卫生员,档案里白纸黑字都写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群却开始窃窃私语。 “怪不得医术这么好,原来是资本家培养的...“ “听说她晚上还看书,全是外文...“ “那些药,会不会是...“ 人群中,张建年、徐晓春几人对视了一眼,张张嘴很想替顾清如辩解几句,却最终低下头。 林知南、陶翠兰、周红梅几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惊慌失措。 姜学兵: “同志们,冷静。顾医生的问题组织会调查清楚。“ “我们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坏分子混入我们的群体...“ “顾医生,为了避嫌,请你暂停卫生员职务,配合调查。“ 姜学兵手指在背后对通讯员打暗號,示意其去搜顾清如宿舍。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 “我们不用zc阶级大小姐假好心!“ “打倒zc阶级!“ 就在这时,一个裹著褪色袷袢的哈族老人挤进人群。 他粗糙的手里攥著一把草药,径直走到顾清如面前。 “丫头,“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我孙女的烧退了。“ 他把草药塞进顾清如手中,“给你的病人用。“ 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姜学兵皱眉:“老大叔,您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扫过眾人。 “她治病救人的时候,你们咋不喊?” 这句话就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一般。 顾清如看见几个曾被她治好的知青低下了头,还看见姜学兵阴沉下来的脸色。 马卫国脸色铁青:“顾清如同志,你有什么解释?” 顾清如不慌不忙走到台上,目光扫过周淑芳得意的脸、姜学兵阴险的笑、群眾怀疑的眼神…… 她忽然轻笑一声。 “周淑芳。” 她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这照片是我母亲?” 后母一愣:“当、当然!” 顾清如大步走向照片,指尖点在某处: “可这上面写的是1962年,我母亲1960年就病逝了,你拿张假照片,是想污衊人?” 全场寂静。 周淑芳脸色骤变,还没等她狡辩,顾清如已经一把抓起那封“密信”: “至於这个……” 她对著光一照,“字跡根本就是模仿的,我可以拿一份顾崇山的亲笔信给你们看看。 姜副指导员,你偽造证据能不能用点心?”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你胡说!” 顾清如从挎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 “周淑芳同志,你说得对,我確实有个『资本家小姐』的亲人—— 就是你!” 第89章 你才是敌人 顾清如当眾抖出证据: 先是一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周淑芳穿著精致的绣旗袍,颈间掛著珍珠项链,手腕上戴著玉鐲,正倚在一辆老式轿车旁巧笑嫣然。 “这些,是周淑芳同志早年的'光辉形象'。“ “典型的资產阶级享乐主义!“ 照片在人群中传递,引起一阵骚动。 “天哪!这旗袍料子,怕是抵得上我半年工资!“ “看看这珍珠项链,嘖嘖,资本家小姐的派头啊!“ 接著,顾清如又拿出一本存摺复印件,上面写著“周淑芳“三个字。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天文数字, “两万三千六百五十四元整!“ “请问一个普通职工,要如何'合法'积攒这么多钱?“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两万多?!“ “我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五,这得攒多少年啊!“ “肯定是投机倒把!“ 顾清如环视全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剪报,声音突然提高: “各位领导,我和我父亲早就登报划清界限了!“ “最新指示说得好: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她猛地转身,手指直指面色惨白的周淑芳: “而这位周淑芳同志,你偽造证据陷害革命同志,才是真正的阶级敌人!” “她污衊我,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问题!“ 顾清如的话,在会场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瘫坐在地上的周淑芳,那些目光里裹挟著震惊、愤怒,还有赤裸裸的鄙夷。 周淑芳的手指剧烈颤抖著,指向顾清如的指尖泛著不正常的青白。 她的嘴唇哆嗦著,翻来覆去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你诬陷我......“ 在这一刻,周淑芳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她太贪心了。 当收到姜学兵那封信时,她就该知道这事得徐徐图之。 可背后的人催得太紧,那个阴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迴响: “周淑芳,东西拿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她不得不仓促准备“诬陷证据”,动身来到这个该死的边疆。 她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 先和姜学兵联手,当眾揭穿顾清如的身份,再趁她被关禁闭时彻底搜查她的行李,一定能找到顾崇山那个死鬼藏起来的证据。 可现在...... 周淑芳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姜学兵正悄悄往人群后退。 她觉得浑身发冷,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是的!你们听我说!那张照片......“ 王参谋猛地一拍桌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厉声喝道: “带走!严加审查!“ 两名民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周淑芳。 她脸色煞白,想要辩解,却被推搡著押出门外,鞋跟在地上拖出凌乱的痕跡。 王参谋转向顾清如,眼神锐利如刀。 可还没等他开口,顾清如已经从容不迫地从挎包里又抽出一叠文件。 “领导请看。“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指尖点在最上方那份盖著街道红委会鲜红公章的文件上, “该同志立场坚定,准予先进青年称號。“ 紧接著,一枚沉甸甸的三等功奖章“啪“地拍在桌上。 配套的《荣誉奖状》上,墨跡清晰的表彰词格外刺眼: “顾清如同志在知青专列中成功抓捕特务,表现突出......“ 王参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凌厉的气势微微鬆动。 他沉吟片刻,最终沉声道: “顾同志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她的家庭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先暂时关禁闭室,组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 各位同志,散会。“ 大会草草收场。 连队禁闭室,阴暗潮湿,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 顾清如靠坐在床上,这是她第二次被关进这间屋子了。 “吱呀——“ 门被推开,民兵们搬进来三把椅子,营部调查组的三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面容严肃的王参谋,他身后跟著两名干事,其中年轻的那个戴著黑框眼镜,手里拿著记录本。 王参谋在木桌前的主座坐下,两名干事一左一右。 王参谋:“顾清如同志,关於你的家庭成份问题,组织上会进一步核实。“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 “现在,我们就连队知青集体金属中毒事件进行询问,请你据实回答。“ “你是怎么发现知青金属中毒的?“ “你事先就知道这件事吗?“ 顾清如:“因为牧区牧民求医时,已经出现了铜中毒的症状。“ “所以当知青们开始腹泻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即向李峰连长匯报了。 当时只是猜测,並不確定。“ 王参谋眼神锐利: “听说你在治疗过程中,使用了一些未经批准的土方和草药?“ 这个问题明显带著陷阱,顾清如沉默,没有回答。 王参谋正要继续追问,年轻干事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参谋,根据连队医务记录,顾清如同志確实是最早发现异常並上报的。“ 他翻开手中的记录本,“这里有李峰连长和营部黄医生的签字確认。“ 王参谋脸色一沉,年轻干事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关於用药问题,我查阅了相关规定,在紧急情况下,医务人员有权採取必要措施。“ “更何况,顾清如同志使用的都是经过验证的民间验方。“ “好了!“王参谋粗暴地打断, “询问记录,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年轻干事將记录本递给顾清如时,指尖在纸页边缘不著痕跡地划过,留下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摺痕。 顾清如接过钢笔,检查了一下询问记录,还算公正,签了字。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顾清如缓缓在禁闭室踱步。 王参谋的问话有陷阱。 他逼问她“是否私自使用违规草药”,却又刻意避开“製药厂排污”的问题。 这种问法,不像是调查,倒像是……替姜学兵遮掩什么。 顾清如脚步一顿。 王参谋,恐怕就是姜学兵背后的保护伞。 她想起食堂里那一幕——李峰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阴沉,却始终没开口。 若王参谋真是姜学兵的人,那李峰被叫去“问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暂停职务。 局势比她想的更糟。 但……那个年轻干事为什么帮她? 他递记录本时,食指在纸页上轻轻一压,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摺痕。 那是什么意思? 眼下,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他们限制了她的自由,若是再销毁了一切证据,姜学兵被带到营部,可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她想起被关禁闭前,塞给林知南的那张纸条,纸条上有宋毅的电话號码—— 第90章 她果然藏了东西 月光从地窝子的窗户照射进来,地上一片狼藉。 姜学兵在顾清如的宿舍翻找一通,旧衣服、发黄的笔记本、钢笔、一叠信纸……没有他想要的。 他烦躁地翻找,突然,在炕洞深处摸出一张纸片, 一张被烧掉一半的黑白照片。 照片边缘焦黑蜷曲,只剩半张男人的侧脸,背景有些模糊不清。 姜学兵眯起眼,指腹摩挲著照片,心跳加快。 “这女人……果然藏了东西。” 姜学兵来到连队办公室,后母的皮箱就放在地上,姜学兵一把粗暴地掀开。 里面东西更是少的可怜,几件大人和小孩的旧衣服、半块饢饼、几十块钱和十几斤粮铺……他一件件抖开,甚至撕开夹层, 空的。 姜学兵脸色阴沉,一脚踹翻皮箱。 “m的,藏得够深。” 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周淑芳蜷缩在床脚,头髮散乱。 听到动静,她抬头看向门口。 “姜副指导员,你终於来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姜学兵眯起眼睛,借著门外透进的微光打量著这个女人。 她看似狼狈,眼神却清明,丝毫没有囚徒应有的颓丧。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现在是王参谋在管理连队。放你出去不是不行...不过有条件。“ “只要你帮我整垮顾清如,我保证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淑芳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当然,我在顾家五年多,可以给你提供更多顾清如的资料。“ 周淑芳內心os:“呵,等证据到手,第一个送你见阎王。”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那里有半片碎玻璃,月光下泛著冷光。 姜学兵没注意到她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女人肯定还藏著什么……先假意合作,等拿到证据再处理掉她。”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两人达成了协议。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清晨五点半,刺耳的起床哨划破连队寂静。 知青们揉著惺忪睡眼照旧在操场列队,可是今日站在旗杆下等大家的却不是李峰,而是姜学兵。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姜学兵扯著嗓子喊道,声音里带著几分得意, “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大家的晨练!“ 队伍里响起几声不满的嘟囔。 跑操时,往常整齐的步伐变得七零八落,有人故意踩掉前面人的鞋跟,还有人把步子拖得老长。 姜学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吹响哨子, “立定!“ “都给我对著主席像好好反省!“ 知青们机械地举起红宝书,对著墙上斑驳的主席像挥舞。 跑操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往食堂走。 刘芳芳突然拽住於秀芬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顾清如居然是资本家的小姐!“ “难怪她那些药方子那么灵,肯定是以前家里有洋大夫教的!“ 於秀芬猛地甩开她的手: “胡说什么!这件事还没查清呢,別说了。 “ 田明丽抿著嘴没说话,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 昨晚她几乎没合眼,翻来覆去,最后爬起来把顾清如给的那盒防暑药膏塞进了炕洞最深处。 药膏铁盒冰凉,蹭了满手薄荷味,她搓了又搓,却总觉得洗不乾净。 其他人也都沉默著,只有晨风卷著地上的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芳芳见没人搭腔,訕訕地闭上了嘴。 林知南走在最后,眉头紧锁。 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指尖反覆摩挲著一张纸条。 昨天顾清如被关禁闭前,偷偷塞给她的。 纸条上的铅笔字已经有些晕开,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一串电话號码。 她认得这个字跡,和公分本上宋毅的签名如出一辙,最后一笔总是微微上扬,像把出鞘的刀。 这是宋毅留下的电话號码。 林知南知道,连队通讯室就有一台电话,但要碰到它很难。 通讯室,配有专门钥匙,只有连级干部以上才能用。 连队里,只有李峰有拨打电话的权利,他有钥匙。 普通知青连门都进不去,就算溜进去,也得先通过总机转接,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被识破。 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林知南都决定要试一下。 早饭刚过,炊事班难得有了片刻清閒。 林知南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凑到正在刷锅的周红梅身边,压低声音道: “红梅,我肚子疼,去趟茅房。” 周红梅头也不抬,手上刷锅的动作不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陶翠兰却从灶台后探出头,狐疑地盯著林知南: “刚吃完饭就肚子疼?” 周红梅立刻直起腰,挡在林知南前面,皱眉道: “翠兰,你管那么多干嘛?她不舒服,让她去就是了。” 陶翠兰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可眼神却一直追著林知南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食堂后门。 周红梅低头继续刷锅,心里却清楚,林知南哪是去茅房? 她一定是为顾清如的事去想办法了。 昨天傍晚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她偷偷藏了半个馒头,想趁人不备送去禁闭室。 可刚走到半路,就被陶翠兰拦住了。 “你疯了?”陶翠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营部调查组的人还在,李峰都被撤职了,你这时候去送东西,你想被批斗吗?” 周红梅咬著嘴唇没说话。 陶翠兰见她不动,语气软了几分: “红梅,我是为你好,若是你送东西被发现,顾同志也会被牵连,说不定问题更严重……” 周红梅最终没去成。 可她知道,林知南不会放弃。 林知南避开巡逻的民兵,一路小跑到了连队后头的菜地。 李峰正弯腰锄草,身上的旧军装沾满泥点,额头上全是汗。 没了连长的身份,他也要和普通知青一样下地干活。 林知南快步走过去,低声道: “李连长。” 李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 “我现在不是连长了。” “我知道。”林知南抿了抿唇, “但我还是得找您。” 李峰这才直起身,皱眉看她: “什么事?” “我想给师部打个电话。”林知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李峰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知南以为他要拒绝。 最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掉在菜地。 李峰扛著锄头转身就走,林知南隱约听见, “別让人看见。” 林知南看李峰走后,左右看看,捡起泥土里的钥匙,她攥紧钥匙,快步离开。 第91 章 冒险破局 师部的走廊,宋毅站在师部军务处主任办公室门外,军姿笔挺,双手紧贴著裤缝。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 “宋参谋,主任说今天需要开会,没时间见你了。“ 秘书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宋毅下頜绷紧,“开会间隙,我可以进行匯报。“ “別固执了,“秘书压低声音,“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宋毅转头,看见一位两鬢斑白的高级军官迎面走来,宋毅行礼,之后,这位军官走进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 “那是赵副军长,“秘书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更低了,“这件事情……“ 秘书的暗示点到即止。 宋毅已经猜到几分,难怪他提交的调查报告在军务处被压了五天都没动静。 七师作为兵团改制后保留的骨干师,虽然仍沿用兵团时期的番號,但自去年整编后,所有干部任免权都已收归军区政治部。 姜学兵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背后站著能左右师部决策的人物。 “赵副军长...“宋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作为分管兵团干部工作的实权派,確实能在不惊动作战系统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掐断一条稽查线索。 但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从製药厂的污染到药品黑市... 这条利益链背后,恐怕不止一个赵副军长这么简单。 回到办公室,宋毅从贴身的军装內袋里掏出那份已经翻皱的调查报告。 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著姜学兵倒卖药品物资的证据。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毅作为师部军务处稽查科的负责人,有一条野战专线直通办公室。 知道號码的人屈指可数,难道是?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男音之时,宋毅有些小失落,但他很快专注於电话: “宋毅,果然如你所料,王参谋也是那条线上的人。现在李峰被罢职,连队卫生员被关禁闭了!“ 宋毅心一沉: “卫生员被关禁闭?怎么回事?“ “那卫生员的后母来了,说她是资本家小姐,王参谋正在深挖她的家庭成分......“ 宋毅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滯。 他盯著墙上那张地图,红蓝箭头交错处正是七连驻地。 李峰被罢职,王参谋和姜学兵就能肆无忌惮地销毁证据,甚至,给无辜的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三天內到,盯好七连,也盯好……七连卫生员,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明白。“ “在连队散布消息,就说师长后天要带工作组来检查製药厂管理。“ “要確保这个消息传到王参谋耳朵里。“ 电话那头迟疑了:“你这是......?“ “声东击西。“ 掛断电话,宋毅拉开抽屉。 顾清如的档案静静躺在那里,旁边是她父亲顾崇山的材料。 照片上的姑娘美貌秀丽,嘴角抿著倔强的弧度,她会给伤员塞鸡蛋,救治接受改造的臭老九。 宋毅突然合上文件,不能再拖了,要想办法把材料送上去。 站在窗前,望著师部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军人。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绕过赵副军长和姜学兵关係网的途径。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大院,车头上插著的小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毅眯起眼睛——那是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的专车。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形。 清晨,宋毅换上了军装,对著镜子一丝不苟地系好风纪扣。 他要去拜访一位特殊的人物,军区司令员办公室的秘书,他军校时的同学李文。 吉普车驶入军区机关大院时,哨兵仔细核验了三次证件。 穿过几栋苏式建筑,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著,隱约能闻到铁观音的茶香。 “老宋?“李文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什么风把你吹到军区来了?“ 三分钟后,李文手中的茶杯“咔“地搁在茶几上: “你疯了吗?那可是赵副军长的人!“ 宋毅:“我听说...司令员和军长对三师的整编方案有不同意见?“ 李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消息倒是灵通。“ “如果我能提供一些...对军长不利的材料呢?“宋毅循循善诱, “比如他手下人的贪污证据?“ 李文若有所思: “司令员確实需要这样的筹码...但风险太大。“ 这里的风险既是为即將到来的政治风波而担忧,又是对於宋毅的担忧。 李文不想看多年的老同学,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搅入这样的浑水中。 “风险?你的领导当年带一个团横穿塔克拉玛干时,可没人跟他提风险。“ “再说,不冒点险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军校歷练呢?” 宋毅故意提起军校过往,打起感情牌。 李文沉默几息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我只帮你把材料交上去,“ “至於领导会如何...就跟我无关了。“ 宋毅嘴角微微上扬,从內袋取出个牛皮纸袋,轻轻推到办公桌中央。 墙上掛钟的秒针走了三十圈,走廊尽头传来文件柜开关的闷响。 “司令员召见。” 宋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著司令员司办公室走去。 走廊两侧墙上掛著歷年兵团开荒表彰名单,玻璃相框里泛黄的照片记录著戈壁变良田的歷程。 两名持枪哨兵立在门外,见有人走近,脚跟一磕,无声敬礼。 黑底金字的“司令员办公室”牌子下方,钉著一块手写木牌, “今日事今日毕”, 字跡遒劲,墨色已淡。 宋毅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声音沉稳: “报告司令员,兵团军务处稽查科宋毅,奉命匯报。” 他看向书桌后面的这位边疆军区司令员,约五十岁,方脸,鬢角已白,但短髮硬挺如钢刷。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落在他军装袖口上,磨出的毛边泛著灰白,此时,他正戴著眼镜看向手里的材料。 王茂之抬头,“宋同志,你好。” “材料我看过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樑,说话带著点江西口音, “证据確凿?”王茂之突然问。 “人证、物证、化验单,全在附件里。” 王茂之沉默片刻, “背后是谁,你查清楚了吗?” 宋毅喉结微动: “查了,但线索到赵副军长那儿……断了。” 王茂之:“你知不知道,这份材料递上去,会影响半个军区?” “知道。”宋毅声音很轻,但没犹豫,“但七连的战士等不起。” 王茂之盯著他,目光像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半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调令。 “明天,军区纪委会派人跟你回七连。” 宋毅脚跟一磕,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第92 章 听说师长要来 连队通讯室。 林知南左右看看,屏住呼吸,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细微的“咔噠”声。 通讯室的门缓缓推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她反手关上门,心跳如鼓,手指微微发抖地摸向桌上的手摇电话—— “谁准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林知南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年轻干事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镜片反射著森冷的光。 她的手还按在电话上,喉咙发紧: “我……我奉命来检修线路。” 年轻干事没说话,一步步走近。 林知南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后背渗出冷汗。 姚文召的手扣住她手腕时,她以为她完了。 批斗、禁闭……她甚至能想像到姜学兵那张得意的脸。 可下一秒,他的呼吸却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宋毅三天內到。“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 “別乱来。“ “等著。“ 林知南的心还在狂跳。 姚文召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睫毛湿漉漉的,在晨光下泛著细碎的光,嘴唇因为紧张咬得发白。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宋毅的担忧,为什么那人三番五次叮嘱他“盯紧七连”。 “难怪......“他心想, “要盯紧的怕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本书首发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01???????????.??????隨时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我是七连副连长,看到这样的小姑娘,怕是也会心软。 宋毅啊宋毅,你也有……“ 林知南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將手腕从他掌心里抽走,后退两步。 姚文召猛地回神,立刻张开双手,像是要证明自己毫无冒犯之意,甚至刻意侧身让开一步,拉开距离。 “快走。“他低声催促,两人迅速离开。 出了通讯室,隱蔽的角落, “谢谢你。” 林知南低头,声音压得极低。 姚文召微微頷首,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確认无人后,才同样低声开口: “我需要你替我办件事情。” 林知南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姚文召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气音: “传出消息——师部首长后天要来视察。” 林知南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问: “什么?要放出这种谣言?” 姚文召没回答,只是静静看著她。 两秒的沉默后,林知南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让姜学兵他们忙起来。 忙到焦头烂额,忙到无暇他顾,忙到…… 顾不上禁闭室里的顾清如。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交给我了,保证完成任务。” 林知南匆匆赶回食堂后厨,周红梅一见到她,紧绷的肩膀明显鬆了松。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帮厨和进进出出的知青,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低头继续洗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食堂的玻璃窗,將蒸笼上腾起的热气照得发亮。 林知南快步走向案板,开始准备蒸窝头。 她借著揉面的动作,將一张小纸条团塞进了窝头麵团里。 “宋三天內到。“ 字跡很小,折成方块,藏在窝头最里层的褶里。 陶翠兰的剪子“咔嚓“剪著捆麻袋的草绳,目光却钉在林知南手上。 她似乎看见那张小纸条,也看见林知南偷偷將特製的窝头放进另一个笼屉。 陶翠兰担忧的抿了抿嘴,没说话。 晚饭时间,炊事班的蒸汽混著苞米麵窝头的香气,知青们排著队敲打著搪瓷饭盆。 林知南站在大铁锅后分粥,木勺在稠粥里搅出漩涡。 老职工马大脚晃到粥桶前,低声道: “丫头,多捞点稠的!” 他敲了敲饭盆。 林知南突然手一抖,饭勺“扑通”掉进粥桶,热粥溅在马大脚的工装前襟上。 “哎哟马同志,对不住!” 她手忙脚乱掏出手帕,凑近时拂过马大耳畔: “听说师部首长后天要来……我这心里慌的……” 马大脚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 他一把攥住林知南的手帕: “啥?谁说的?” 林知南立刻“警觉”地闭嘴: “没、没谁……我瞎猜的。” 马大脚端著搪瓷缸坐在长条凳上,周围围著好几个老职工交头接耳,脑袋挨著脑袋,像一群等著啄食的麻雀。 林知南嘴角微微翘起。 马大脚,连队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士”,资歷老,嘴皮子快,最爱传些捕风捉影的閒话。 之前连队几次谣言满天飞,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她慢悠悠地晃过去,假装不经意地站在人群外围,竖起耳朵。 “我侄子在师部烧锅炉……” 马大脚吐著茶叶沫,神秘地压低嗓门,周围人脖子伸得老长。 “听说首长带著枪来的!” 嚯!流言迅速传开。 “肯定要整顿作风!上回三连刘会计咋进去的?就是查帐!” “听说了吗?首长要整顿作风,有人要倒霉了……” 老职工赵大柱嘀咕:“这年头上躥下跳的,都没好下场。 林知南低头抿嘴一笑,转身离开。 谣言已经种下,现在,就等它自己生根发芽了。 七连禁闭室。 “吱呀——“ 一声响,看守端著搪瓷缸走了进来,碗里只有一个干硬的窝头,连咸菜都没有。 “吃饭了!”看守粗声粗气地把碗往桌上一丟。 顾清如没动,还坐在床上。 看守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怎么,嫌少?不吃可就没得吃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別指望有人能救你,李峰已经被撤职了!” “我劝你,还是早点承认自己的罪行,签了认罪书,还能少吃点苦头。 否则……你一辈子出不去!”看守虚张声势的说道。 顾清如盯著他,忽然笑了: “一辈子?那你们可得管饭。” 看守脸色一沉,门被重重摔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出了门的看守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从怀里悄悄摸出半个烤土豆。 “犯错误的人,还吃好的? 没门,嘿嘿,只能便宜我了。” 他大口一张,快速咀嚼后,吞了下去。 顾清如等了一会儿,確认外面没人监视后,才慢慢捡起窝头。 她掰开干硬的表面,里面藏著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字跡潦草却熟悉: “宋三天內到。” 第93章 照片上的人是谁 七连,禁闭室。 “吱呀——!” 禁闭室的门打开,一个民兵搬著椅子进来,还没放稳,姜学兵已经大步跨入,手里拿著一张认罪书,军靴重重踏在地上。 他將认罪书拍在桌子上,推到顾清如面前, “顾同志,只要你签了认罪书,很快就能出去。” 顾清如看看眼前莫须有的认罪书,保持沉默。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躲避你的问题吗?” “啪!“ 一包晒乾的铜草被摔在木桌上,草药碎屑四溅。 “谁允许你私自採集这些毒草的?“ “搞封建迷信当巫医,你胆子不小啊!“ 顾清如缓缓抬头, “姜副指导员是不是记性不好?连队干部会议纪要第三页,白纸黑字批准我採集常用草药。 更何况,採集铜草也是经过干部会议集体通过的。“ “况且,我只是卫生员,开处方的黄医生可是营部派来的党员,您要连他一起审吗?“ “哼,牙尖嘴利。” 姜学兵从军装內袋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钢笔突然重重敲在档案袋上,金属笔帽反射的冷光正好照亮“资本家子女“五个朱红大字。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发黄的文件,故意让纸张在顾清如眼前晃了晃,才慢条斯理地摊开。 “你父亲顾崇山竟然是上海永丰纱厂的吸血股东! 你使用这些害人的偏方,是不是存著阶级报復的心思?“ 顾清如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泛黄的旧契,那是1952年的股权证明,早已作废多年。 “永丰纱厂1956年就公私合营了,现在叫国营第七纺织厂。 您拿十几年前的废纸定罪,是打算推翻改造成果?” 姜学兵脸色一沉,猛地拍桌: “少给我扣帽子!那些知青喝了你的药,上吐下泻——” “可他们现在都在痊癒。”顾清如打断他,眼神锐利, “真正害人的是製药厂排出的污水,污染了草原,毒死了牧民的羊! 姜同志,需要我帮您回忆吗?” 姜学兵忽然冷笑一声,俯身逼近: “顾清如,你以为自己贏了?”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半张烧焦的照片,甩在她面前。 “看看这是谁!” 顾清如瞳孔微缩,这是她故意塞在炕洞的假照片! 但她脸上却瞬间“惨白”,手指发抖: “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姜学兵得意地咧开嘴,以为终於捏住了她的命门: “现在知道怕了?老实交代,这男人是谁!是不是你爹的『同伙』?” 顾清如低头“慌乱”地绞著衣角,声音发颤: “我、我不能说……” 姜学兵一把掐住她下巴: “不说?別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上!” 他凑近她耳边,毒蛇般低语: “怎么样,还是老实交代吧。” 顾清如忽然抬起头,眼中的“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誚的冷笑。 “姜同志。” 她慢条斯理地问, “这是我无意捡到的,隨意丟在炕洞中。你要看完整的吗?我这里还有很多。”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完整的照片,这张照片没有被烧毁, 赫然是姜学兵自己! 他正站在卡车旁,鬼鬼祟祟的在排污水。 “这张照片,不就是你吗,姜学兵同志?” 姜学兵脸色瞬间铁青,后牙咬得咯咯响: “你……你阴我?!” 顾清如歪头一笑: “怎么?只准你搜我炕洞,不准我留个后手?” 姜学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周淑芳明明信誓旦旦说,这纱厂契书能证明顾家是“资本家”! 结果…… 这他m的居然是张废纸?! 更可恨的是,这女人竟然早就设好陷阱,就等著他跳进来! 他猛地掀翻桌子,暴怒咆哮: “顾清如!你找死!” 他扬手就要扇下—— “住手!” 姚文召的身影切入两人之间,姜学兵疑惑的看向营部调查组干事。 “姜同志,王参谋找您。快点去,別耽误了。” 姜学兵整理一下衣服,迅速收敛了怒容,怒瞪向顾清如,“你给我等著瞧!” 他怒气冲冲离开了禁闭室。 姚文召看著淡定的顾清如,摇摇头,也走出了禁闭室。 他在外面听了半程,只知道,这屋里关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 姜学兵走到连队办公室外,整了整领口,搓了搓脸,换上一副沉稳可靠的表情,推门而入。 王参谋正背著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听到门响,他头也不回:“你总算来了。” 姜学兵笑容一僵,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 “你听说了吗?师长要来视察。”王参谋转过身,冷冷道:“就在明天。” “明天?!”姜学兵瞳孔骤缩, “这……什么时候定的?”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们谁都没得到消息,七连连队成员却先知道了。 你说可不可笑?” “我立即去查,看到底是谁造的谣!” 姜学兵转身朝著门外走去。 “慢著!” 王参谋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 “这个谣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製药厂的所有药品记录,今晚必须销毁。” “相关人员的嘴,全部封死。” “后山的污水,连夜抽乾,一滴都不能剩。” 姜学兵:“明白,我这就去办。” “姜学兵。”王参谋盯著他,眼神阴鷙,“如果师长看到不该看的……” 姜学兵后背一凉,立刻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兵团师部。 宋軼踩著满地月光回到师部宿舍时, 他伸手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住——门锁上新鲜的划痕在月光下泛著金属光泽。 有人来过。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 缓缓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翻箱倒柜后的狼藉。 抽屉大敞著,文件散落一地,连床垫都被掀开。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他的眼神骤然转冷。 这时,从旁边猛然扑过来一个黑影—— 第94章 孩子收容所 顾青松站在连队仓库后的土墙边,眼泪正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这时,几个半大孩子围上来。 “资本家的小崽子!”二嘎子带著几个职工的孩子围著他,嬉笑著推搡, “你姐是坏分子! 你妈是破鞋! 你爸是臭老九!” 青松被推得踉蹌跌倒,手心蹭破了皮。 他咬著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哭什么哭!”二嘎子捡起一块土坷垃砸过来,“吃噎死你老子!” 土块砸在青松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 “干什么呢!” 姜学兵大喝一声大步走来,弯腰去拉青松:“没事吧?” 孩子们见大人来了,一鬨而散。 顾青松本能地往后缩,却被姜学兵一把攥住手腕! “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姜学兵手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却装得温和, “顺便……告诉我,你姐把『东西』藏哪儿了?” 青松浑身一颤。 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姜学兵虎口上! “啊!小畜生!” 姜学兵吃痛鬆手,青松趁机挣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向屋后。 他没防备,等想去追时,却没看见任何踪跡。 女生宿舍。 林之南走进屋里正准备换汗湿的衣服, 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蜷在箱子旁,正捂著嘴发抖。 幽暗的光线照出他青紫的嘴角和破皮的膝盖…… 林之南呼吸一滯。 是顾清如的弟弟! 她上前將孩子抚出来,反锁上门: “青松?谁打你的?!” 青松摇头,眼泪终於砸下来: “姜、姜连长要抓我……问我姐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就跑了。” 林之南心头剧震。 林知南蹲下身,轻轻擦掉青松脸上的泪,却发现他胳膊上的淤青—— 新旧交叠,有些已经发紫。 小孩子的衣服也不合体,明显衣袖裤脚都小了很多。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不疼?” 青松摇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林知南从枕头下摸出半块包在油纸里的,塞进青鬆手里。 “吃吧。”她揉了揉他的头髮, “姐姐给你吃。“ 青松捧著,突然“哇”地又哭了,抽噎著说: “我、我想我爸爸了……” 以前爸爸还在家时,他经常吃。 这一年变化很大。爸爸和大哥不在了,姐姐下乡,家里住进来很多陌生人。 妈妈每天很晚才回来,衣服一股臭味。 邻居都嫌她脏,街坊小孩见她经过就喊“臭婆娘来啦”,甚至往她身上丟石子。 妈妈变了,回家后经常拿他撒气,动手打他。 平时吃不饱不说,,更是再也没有吃到了。 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林姐姐,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知南蹲下身,与他平视: “很快。你身上的伤……是你妈妈打的?“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点点头。 林知南眼眶有些发热。 她找了块毛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灰土,指尖碰到他额角的淤青,手不由的放轻了一些, “在你妈妈和姐姐出来之前,你要听林姐姐话,好不好?“ 顾青松点点头。 “记住,“林知南压低声音,她捏了捏他的小手, “饿了我会给你拿吃的,呆在这里別乱跑。“ “也別信別人说的话,尤其是……“ “尤其是那些说能帮你见妈妈的人。“ 顾青松的眼里一下子涌上泪水,但他死死咬著嘴唇,重重点头。 林知南看著他这副模样,有些心疼。 顾清如从没提过,她有一个这么惹人心疼的弟弟。 不过林知南看她和她后母关係不好,猜到其中可能关係复杂。 这时,姜学兵一脚踹开旁边的女知青宿舍的门,目光阴鷙地扫过每一张床铺。 “顾青松!滚出来!” 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散落的衣物和被褥。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小崽子跑了! “搜!所有宿舍,一间不落!” 另一边,林之南正拽著青松的手腕,在连队小路上狂奔。 青松喘著气,声音发抖:“林、林姐……我们去哪儿?” 林知南已经跑的喘不上气,但是她不敢停下脚步。 姜学兵要抓顾青松,一定是要威胁顾清如,不能让他被抓到。 五岁的顾青鬆紧紧攥著她的衣角,小短腿拼命倒腾著跟上她的步伐。 身后姜学兵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伴隨著杂乱的脚步声。 “小兔崽子!把东西还来!“ 顾青松嚇得一个踉蹌,差点摔倒。 林之南一把捞起孩子,拐进窄巷。 孩子的身体在她怀里发抖,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前方的地窝子就是姚文召的临时宿舍,那个总是戴著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团部干事。 之前在通讯室帮过她一次,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唯一可能帮助她们的人。 她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抱著顾青松跌了进去。 姚文召正背对著门在脸盆前洗手,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转过身,眼镜片上还沾著水珠。 他愣了一秒,目光从满脸惊恐的林之南移到她怀里脏兮兮的小男孩。 “姚干事!救命!“ 林之南气息不稳,一缕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 窗外传来姜学兵指挥人分头搜索的叫喊声。 姚文召推了推眼镜,嘆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 “林之南同志……“ “我这儿是孩子收容所吗?“ 林之南刚要解释,怀里的顾青松突然啜泣起来: “姐姐,我、我想回家...“ 姚文召的表情微妙地软化了些。 他快步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隙观察外面。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姚干事!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他偷了我东西!“ 姜学兵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林之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望向姚文召。 姚文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床底下,朝林之南使了个眼色。 林之南会意,抱著顾青松迅速钻到床下。 第95章 夜色奔袭遇到埋伏 姚文召整理了一下衣领,从容地走到门口,开门后却主动站到了门外,用身体挡住门缝。 “姜副指导员,我没看见什么小孩。“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但是,您若是不完成王参谋的任务,只怕不好吧?“ 门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姚文召看了看手錶,继续道: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王参谋最討厌人拖延任务进度。“ 林之南在床下屏住呼吸。 灰尘钻进她的鼻孔,她拼命忍住打喷嚏的衝动。 “...知道了。“姜学兵的声音阴沉沉的, “要是看到那小崽子,记得通知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几分钟,姚文召才关上门,轻声道: “出来吧,安全了。“ 林之南抱著顾青松从床底爬出来,两人都灰头土脸的。 “谢谢你,又麻烦你一次。“ 林之南整理著顾青松的衣领,低声道谢。 姚文召递来一条湿毛巾:“擦擦脸吧。“ 他的目光在林之南脸上停留了几秒,这么温柔的小姑娘,可比禁闭室的母老虎好多了。 他又想起通讯室的事情了, 也不知宋毅到哪了? 戈壁滩的夜风卷著砂石,拍打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 宋毅和军区纪委特派员孙家明坐在吉普车后排,车身隨著崎嶇路面不住地顛簸。 车灯刺破浓墨般的夜色,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晚上在宿舍遇袭,被黑衣人逃掉了。 宋毅紧急上报后,纪委特派员和他连夜赶至七连。 “抱歉让您连夜出行,实在是情况紧急。“ 宋毅侧过头,语气中带著歉意。 孙家明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干部装裹著他略胖的身躯,身旁放著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鼻樑上架著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疲惫而微微眯起,却仍保持著严肃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被顛簸震得滑落的眼镜,心里暗自腹誹: 要不是老首长亲自点將,这种苦差事说什么也不能接。 这大半夜的,在家休息不好吗? 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但这些心思都被他完美地隱藏在敦厚的外表下。 他推了推眼镜,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回应: “宋同志客气了,公务紧急,可以理解。“ 声音不高不低,带著那个年代干部特有的沉稳。 司机老陈紧握方向盘,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两道车灯。 “两位领导,后面有人跟车。” 老陈嗓音沙哑,脚底油门猛踩。 宋毅眯眼回望——一辆无牌“解放”卡车正加速逼近,车斗里黑影攒动。 看来来者不善。 “砰——!” 卡车猛然加速,从侧面撞了上来,吉普车失控打滑,轮胎在砂石路上刮出刺耳尖啸。 宋毅反应迅速,一把拽过旁边的孙家明,踹开车门翻滚而出! 司机老陈也有些身手,他从驾驶位打开门,利落翻滚出去! 几乎同时,卡车二次衝撞,吉普车被顶翻在路边,油箱漏油,刺鼻的汽油味瀰漫开来。 几人刚刚落地站起来,就见六个蒙面人跳下卡车车斗,他们手里的匕首、砍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蒙面人为首者啐了口唾沫: “宋参谋,把军区纪委留下,留你全尸。” 孙家明刚颤巍巍地站起身,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樑上。 听到这话,他两腿一软,果然不该半夜出门! 干纪检这行仇家遍地,平日里他连军区大院的门都不轻易迈出。 宋毅冷笑,单手解开军装纽扣,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 他侧头对孙家明低喝: “躲车后,护好自己!” 孙家明点头如捣蒜,竟以不符合他臃肿身材的敏捷,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吉普车后方。 第一个黑衣人几步上前,匕首直取宋軼咽喉! 宋毅左掌如刀,精准切中对方腕骨,在匕首脱手的瞬间,右膝猛顶对方胃部! “呃啊——!” 黑衣人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跪地,呕出一口酸水。 第一个人被解决,只在眨眼之间! 剩余五人见状,眼神一厉,其中一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吼一声:“一起上!” 第二个黑衣人挥刀横斩,宋毅后仰成桥,刀刃堪堪掠过鼻尖。 他直接旋身,一记鞭腿扫向对方下盘。 在黑衣人失衡前扑的剎那,宋毅夺刀反掷—— “錚!“ 砍刀钉入第三个黑衣人脚前,刀柄犹自震颤,逼得对方仓皇后退! 第三人迅速甩出链锁缠向宋毅脖颈,铁链哗啦作响。 宋毅不躲反进,在锁链即將触及喉结的瞬间突然转体,手肘后击对方太阳穴! 黑衣人双眼翻白,像截烂木头般瘫软在地。 第四人趁机摸向吉普车后的孙家明。 宋毅身形如电,追上黑衣人凌空飞踢,“当“的一声將匕首踹飞十米开外。 落地时擒腕反折—— “咔嚓!“ 骨裂声与悽厉惨叫同时撕裂了夜的寂静! 第五、第六人见状,对视一眼,突然左右包抄! 一人挥拳直取宋軼面门,另一人矮身扫腿,封死退路! 宋軼冷笑,轻鬆解决两人,第六人闷哼一声,踉蹌两步,被老陈抡起扳手砸中后脑, “砰!” “啊呀!” 黑衣人扑倒在地,彻底昏死。 第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此时终於挣扎著爬起,掏枪上膛, “宋参谋小心!” 老陈暴喝。 千钧一髮之际,老陈抡起扳手砸中枪管—— “砰!” 子弹打偏,擦著宋軼肩头没入黑暗。 宋毅箭步上前,三指锁喉將其摜倒在地! “谁派你们的?” 宋毅脚碾其手腕,声音比戈壁夜风更冷。 黑衣人狞笑:“你猜……” 话音未落,蒙面人咬牙吞下药丸,顷刻口吐白沫。 宋軼冷眼扫过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对老陈点头: “谢了。” 老陈擦了把汗,咧嘴一笑: “这帮孙子,活该!” “孙特派员,你没事吧?“ “宋参谋,好身手啊!” 孙家明这时才走了出来,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镜片上还沾著沙尘。 吉普车侧翻在戈壁滩上,油箱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裂口,汽油汩汩流出。 老陈一把揪住卡车司机的衣领,將他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饶命啊!我是被他们挟持的!“ 司机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老陈看向宋毅和孙家明,宋毅发话: “捆了,丟在车斗后面,先赶路。” 老陈利落地用麻绳捆住他的手脚,像扔麻袋一样把他丟进卡车后厢。 几人迅速爬上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朝著七连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96章 姜学兵起杀心 “咔噠——!” 掛断电话,王参谋捏著电话听筒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铁青,刚才在师部的眼线通知他,確实有大人物要来七连。 然而,要来的不是师长,而是军区纪委特派员! 军区纪委特派员,这七个字像七颗子弹,每一颗都瞄准他的命门。 军区纪委特派员的到来意味著一场严重的政治审查,並且,这得是通过军区司令员这种大人物首肯才能来的。 王参谋知道自己身后的军长的分量,还不足以撼动司令员。 完了,一定是製药厂的事情捂不住了。 “纪委特派员?完了……那件事要是被查出来,枪毙都算轻的!“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夜走!“ “这里靠近边境,可以偽造通行证,逃到境外,这,將是唯一生路!” 他急忙在自己宿舍收拾好来时带的行李,匆匆上了一辆吉普车。 戈壁的夜风呼啸著,卷著风沙拍打在车子上。 王参谋攥著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吉普车在崎嶇的土路上疯狂顛簸,车灯刺破黑暗,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 “快点!”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读 】 “再快点!” 他咬牙低吼,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模糊成一片黑影。 这可真是,来的时候有多威风,逃跑时就有多仓皇。 ——他必须逃! 贪污的帐本、剋扣的军餉、偽造的档案……任何一条被查出来,都够他枪毙十次! 煤油灯在禁闭室里投下摇曳的光影,顾清如靠在斑驳的墙面上。 远处吉普车的引擎声隱约传来,越来越远。 她直起脊背,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开车离开连队? 铁窗外的树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另一边的禁闭室內。 周淑芳蜷缩在角落,摩挲著藏在袖口的碎玻璃,那是她趁看守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 她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呻吟: “同志……我、我胃疼,可能是胃出血了……” 看守不耐烦地走进来: “少装蒜!你给我安静点!” “刺啦!” 周淑芳暴起,碎玻璃狠狠划过看守的脖子! “啊——!” 鲜血喷溅,看守倒在地上,周淑芳趁机逃出禁闭室。 然而跑出禁闭室的周淑芳还没走几步,就顿住了脚步。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门外黑洞洞的枪口。 以及,举著枪的姚文召。 他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周淑芳,你要去哪?” … 后山的排污口。 两台抽水泵轰隆作响,浑浊的污水被强行抽进槽车。 姜学兵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姜连长,这水抽到哪儿去?”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问。 姜学兵冷冷扫他一眼:“倒进戈壁滩,渗乾净。” 工人不敢多问,低头干活。 姜学兵盯著工人抽完污水,朝著连队方向缓缓走去。 却看见一辆吉普车正疯狂驶离连队,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仓皇的轨跡。 定睛一看,正是王参谋的车! 姜学兵心头一跳,迎面追了上去。 王参谋看见迎面跑来的人是姜学兵,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住了剎车。 车窗降下,姜学兵急忙上前扒住车窗询问道: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您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营部吗?!” “怎么现在离开连队?” 王参谋面色铁青,只丟下一句: “军区纪委特派员要来,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是自谋出路吧!” “砰!” 车窗关上,吉普车猛地加速,捲起一片沙尘,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姜学兵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车尾气卷著沙粒拍打在脸上,生疼。 王参谋跑了,意味著…… 七连的天,要变了! 回到宿舍,姜学兵从炕洞下翻出那本烫手的帐册。 纸页在煤油灯下哗啦翻动,每一笔剋扣的粮食、每一袋倒卖的药材,都成了索命的铁证。 “姜连长,出什么事了?” 一名心腹在窗外低声问道。 姜学兵缓缓转头,眼神望向禁闭室的方向,阴鷙如毒蛇: “今晚,必须让顾清如『自杀』。” “是。” 窗外传来低沉的男音。 姜学兵在地窝子里点燃了火盆, “烧了!全烧了!“ 他低吼著,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的脸在阴影中扭曲如鬼魅。 窗外,戈壁的夜风呜咽如泣。 他攥紧拳头,眼神陷入绝望, “完了……” 另一边,王参谋的吉普车在土路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攥著方向盘,指节发白,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快了……再开八十里,就能到边境线!” 他咬牙低语,额头渗出冷汗。 可就在这时—— 刺目的车灯骤然亮起! 一辆大卡车横挡在路中央,像一堵铁墙,彻底封死了去路! 王参谋猛踩剎车,轮胎在沙石地上擦出尖锐的啸叫。 卡车驾驶室里,老陈叼著烟,眯眼盯著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王参谋,这大半夜的,急著去哪儿啊?” 王参谋脸色煞白,强作镇定: “让开!我有紧急军务!” 老陈嗤笑一声,菸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军务?跑路还差不多吧!” 车门“砰”地打开,宋毅持枪大步走来,冷峻的面容在车灯下如刀削般锋利: “王参谋,下车。” 完了! 王参谋瘫坐在驾驶座上,面如死灰。 … 七连执勤的新兵小李揉著惺忪睡眼来换岗时,发现本该在岗的老张不见了。 枪械架上少了一支手枪,登记本却显示完好。 “张班长说去查夜...“他嘟囔著翻开记录。 十几分钟后,宋毅驾驶著王参谋的越野车如猛兽般衝破封锁线。 小李刚要阻拦,车窗降下,一张司令员手令亮了出来, “奉上级命令,七连即刻由我接管!” 孙家明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姜学兵站在地窝子阴影里,盯著闯进来的吉普车。 他嘴角含著一丝冷笑。 可惜,顾清如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禁闭室外,夜风呜咽。 “咔嗒”一声轻响—— 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第97章 枪声惊破七连的寂静 “咔嗒——” 禁闭室的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勾勒出床上模糊的人形轮廓。 黑影屏住呼吸,手中麻绳绷紧,猛地扑向床铺—— 绳子狠狠勒进被褥,却只绞住一团。 “人呢?!” 黑影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在这儿。”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顾清如已从门后闪出,指尖银针寒光一闪,精准刺入他后颈的穴位! “啊——!” 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凶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蹌著跪倒在地。 但他很快咬牙忍痛,猛地从腰间掏出手枪—— 就在这时,禁闭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宋毅如猛虎般冲入,枪托狠狠砸向凶手后脑! “咚!” 闷响过后,凶手像截烂木头般栽倒,手枪“噹啷”一声滑落在地。 顾清如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她轻声说道: “宋副连长,你来了!” “你没事吧?”宋毅收起配枪,上前扶住她,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確认没有伤痕后,紧绷的下頜才稍稍放鬆。 顾清如摇摇头:“我没事。“ 宋毅扫过顾清如额角的冷汗,声音低沉: “抱歉,让你久等。”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姚文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宋毅眼神一凛,迅速鬆开她后退一步,恢復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宋参谋,孙特派员在找你,说是要紧急...“ 姚文召话说到一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了...“ 宋毅轻咳一声,正色道:“姚干事,你负责护送顾清如同志回宿舍。“ 姚文召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顾清如身边。 “时间紧迫,我得去抓姜学兵。” 顾清如点头,宋毅转身大步离开禁闭室,去与孙特派员匯合。 孙家明已经带领几名持枪战士无声散开,將姜学兵的宿舍团团围住。 “行动!” 见宋毅来了,孙特派员一声令下, 木门被猛地踹开,屋內浓烟滚滚。 姜学兵正跪在火盆前,疯狂焚烧帐本,火星四溅。 “姜学兵!立即停止销毁证据!” 孙家明厉声喝道,声音洪亮威严,哪还有半分怂样? 姜学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狠厉。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 “砰!” 孙家明果断开枪,子弹精准击中姜学兵持枪的手腕! 宋毅看向孙家明,但是他並不吃惊,能当纪检委的特派员,哪有怂包? “啊——!” 姜学兵捂著手腕,惨叫著跪倒在地,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將他按倒。 孙家明厉声道,厉声喝道: “姜学兵!你这个隱藏在gm队伍里的叛徒! 今天革命群眾要彻底清算你的罪行!“ 宋毅已经从火盆中抢救出了残余文件,快速瀏览著。 大部分被烧掉一角,但还能辨认出“药材“、“排污“和一连串数字! 姜学兵被按倒在地,脸贴著冰冷的水泥地。 当手銬“咔嗒“一声锁上时,他突然挣扎著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宋毅: “你以为抓了我就结束了? “ 宋毅的拳头猛地握紧,但孙家明按住了他的肩膀。 “带走。“孙特派员冷声道。 凌晨三点,七连的知青们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惊醒。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惊飞了棲息在连队周围树上的麻雀。 李峰猛地从床上坐起,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枪,才记起来已经被收缴。 “怎么回事?“ 隔壁床的马卫国已经翻身下地,声音里带著惊慌。 其他宿舍,知青也纷纷惊醒,有人点亮了煤油灯。 “快起来!可能是敌特!“ 李峰迅速套上外衣,一把抓起门后的铁锹。 去年邻县就发生过敌特分子破坏生產的事件,这个念头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宿舍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门冲了出去。 月光下,几个武装民兵已经包围了连队大院,他们手中的步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站在最前面的,是身材高大的宋毅副连长,他穿著整齐的军装,腰间別著手枪,面色冷峻。 “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宋毅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知青们陆续从各个宿舍跑出来,有人只穿著背心,有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女知青们挤在一起,惊恐地望著眼前的阵仗。 李峰注意到,宋毅身后站著的民兵,押著姜学兵和王参谋! 姜学兵脸色惨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同志们,“孙家明环视一周,声音沉稳, “从现在起,由宋毅接管七连。 我是军区纪委特派员,王庆施贪污军餉,姜学兵投机倒把、私自排放工业污水,已经被军区纪委批准逮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李峰和马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挤去。 宋毅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冲他们点点头。 “押往禁闭室!“孙家明一挥手,两个民兵立刻將姜学兵和王庆施押向禁闭室。 就在这时,姜学兵挣扎了一下,一支钢笔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人群边缘。 大多数人都在关注著宋毅和孙特派员,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除了赵大柱。 赵大柱眼尖地发现了那支钢笔。 他悄悄挪动脚步,趁人不备將钢笔捡起,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早说姜连长要栽跟头,“马大脚在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这下有好戏看了。“ 宋毅站在院子中央: “同志们,这是军区的正式文件。从今天起,由我担任驻七连工作组组长,负责姜学兵案件的调查和连队整顿工作。 姜学兵的罪行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 “调查期限60天,在调查期间,李峰同志继续履行连长职责,但重大决策需经工作组和党支部联席会议討论。” 知青们开始窃窃私语。 “现在,所有人回去休息,“宋毅看了看手錶, “天亮后照常出工。李峰、马卫国留下,其他人解散。“ 人群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久久不停。 李峰站在禁闭室外,看著姜学兵和王参谋被押进去,门“哐当”一声关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从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那封举报信和几张排污记录单。 马卫国则从裤兜里摸出一叠纸张,递过去:“还有这些。” 李峰接过来,低声念道: “姜学兵的举报信、私自排污证据……还有连队贪污粮食的记录。” 宋毅接过材料,快速翻看。 “你们做得很好。”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但事情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复杂。” 他抬眼,目光锐利:“姜学兵的背后……可能还有人。” 马卫国和李峰神情一肃—— 第98章 姜学兵的末路 审讯室內,凌晨四点。 一盏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房梁下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姜学兵被按坐在一张木椅上,手腕被粗糙的包扎,还透著血。 他的手銬与椅子腿相撞,发出“咔嗒”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他衣衫凌乱,领口扯开,袖口沾满泥污,和往日那个衣装笔挺、威风凛凛的副连长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孙特派员和宋毅坐在他对面,两双眼睛如刀般刺向他。 孙家明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 “姜学兵,交代你的罪行。” 姜学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没什么好说的。” 孙家明猛地將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木桌上—— “啪!” 纸张四散,露出密密麻麻的帐目、签名和红章。 “姜学兵,看看这些!” 孙家明冷声道, “药材倒卖、剋扣知青口粮、偽造生產报告……你还要狡辩?” 姜学兵扫了一眼,嗤笑一声: “就凭这些?你们能证明是我乾的?” 孙家明从文件里抽出一封信和一叠票据, “这是你与王参谋的密信,提到'压住知青中毒事件'。” “还有这些!你倒卖製药厂优质药材,甘草、人参……获取暴利!“ 姜学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孙家明又从文件堆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姜学兵面前。 照片上是成片的羊群牛群死亡,旁边牧民在痛哭。 “看著这些牧民的脸!你还睡得著觉吗?“ “你收了製药厂的钱,让他们往河里排废水,导致草原被污染!“ 姜学兵还想狡辩,宋毅直接甩出一份文件: “你三年前在兵团贪污的事,军区已经立案了。” 姜学兵突然瘫软,手銬哗啦作响。 但下一秒,他又神经质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们真以为贏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著疯狂的光芒, “孙特派,我背后是谁...您应该清楚。这案子深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毅注意到,连站在门口的民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孙家明缓缓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你指的是这位'靠山'?“ “赵副军长?他昨晚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文件上鲜红的印章和“隔离审查“四个大字刺痛了姜学兵的眼睛。 “不...不可能...“姜学兵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姜学兵意识到,自己彻底完了。 他以为的靠山,也有靠不住的一天。 等待他的將是刑场。 他的表情从狰狞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空洞的恐惧上。 孙家明厉声道:“今天將姜学兵押送到师部接受调查。” 另一边禁闭室里,周淑芳也被审讯著。 灯直射在周淑芳脸上,她双手交叠,指节发白。 “是姜学兵指使的。” 她声音颤抖,却吐字清晰, “他给我写信,说顾清如藏了一笔財產,价值不菲,怀疑是她父亲留下的。” “他让我用照片和偽造的信件举报顾清如……还说事成后给我一笔钱。” 她抬起泪眼,补上致命一句: “他说……『上面有人,能保我们』,领导同志,我真的是无辜被骗的,请相信我。” 姜学兵听了转述的周淑芳证词,整个人仍然陷在绝望中。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罪责。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通讯员小张匆匆走进来,在宋毅耳边低语几句。 宋毅眉头一皱,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李峰和马卫国焦急地等待著。 看到宋毅出来,李峰立刻上前: “宋组长,赵大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宋毅的声音骤然紧绷。 “就在一小时前。“马卫国递上一张纸条,“他留了这个。“ 宋毅展开纸条,上面潦草地写著: “钢笔已送走,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钢笔...“ 宋毅猛然想起抓捕姜学兵时掉落的钢笔, “立刻通知警卫连,封锁所有出入口!“ 就在这时,卫生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宋毅心头一紧,顾清如还在那里! 他丟下马卫国和李峰,拔腿就跑。 宋毅踹开卫生室木门的瞬间,看到姚文召正护在顾清如身前,而窗户大开著。 “有人想杀她...“ “从窗户跳出去了...“ 姚文召的声音透露著愤怒,他的眼镜碎了一地,额角有血跡。 宋毅衝到窗前,只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连队后面。 他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身走向顾清如。 看著顾清如苍白的脸色,手还死死攥著衣袖,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你没事吧?” 顾清如思维还有些涣散,还没从刚才的刺杀中回过神来。 若说禁闭室的杀手是姜学兵安排的,她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回到卫生室,就遭到了刺杀,並且对方直奔她而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会不会和父亲的证据有关? 是张文焕派来的? 还是和製药厂这件事有关? 她听到宋毅的问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声音: “我没事,多亏了姚干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场刺杀既不是开始,更不会是结束。 走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李峰和马卫国率先衝进来,紧接著孙特派员带著两名持枪战士破门而入,目光在凌乱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窗台上。 宋毅简短匯报了情况,孙特派员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钢笔里一定有东西...姜学兵的背后还有人。“他喃喃自语, 孙家明果断吩咐:“宋毅,立刻接管七连全面工作。李峰、马卫国,你们负责清查连队所有人员,特別是和姜学兵、赵大柱走得近的。“ 眾人齐声应下,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散开。 顾清如垂著眼睫,没有纠正孙特派员將杀手归为姜学兵同伙的判断——她不能说出那个更可怕的猜测。 宋毅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顾清如纤细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似乎很需要人保护。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事就喊人。“ 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咽下了后半句——我就在三十米外的办公室。 当宋毅踏出卫生室大门时,太阳已经出来,知青们扛著锄头、铁锹,三三两两走向田间,仿佛昨夜的血腥从未发生。 製药厂的烟囱依然在冒烟,草原的污染还没解决,而现在又多了赵大柱和那支神秘钢笔的谜团。 看似平常的七连,寧静下暗流涌动。 赵大柱逃走了,钢笔里的秘密被送出去了,而顾清如...她可能知道什么,才引来杀身之祸。 接下来,將是一场硬仗的开始。 第99章 后母的消息炸弹-改 姚文召通知顾清如, “周淑芳和姜学兵、王庆施今天下午要押送师部。” “周淑芳提出要见你一面。”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后母这时候见她,想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终於点头:“好。” 顾清如站在禁闭室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昏暗的室內,周淑芳蜷缩在墙角,听到声响猛地抬头。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照在她青白的脸上,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得格外骇人。 “你来了。“她踉蹌著站起来。 顾清如走昏暗潮湿的禁闭室,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只问一次,“ 她向前迈了一步,周淑芳不自觉地后退, “你背后的人是谁?“ 周淑芳乾裂的嘴唇颤抖著: “我...我不能说...“ “说了会死的!“ 顾清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 “在沪市我就该让你跟大哥一起被下放农场。“ “可惜我心软了,结果呢?你转头就咬了我一口。“ 周淑芳浑身发抖,泪水顺著脸滑落。 她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清如...我错了...看在我照顾青松的份上...能不能跟你们宋连长求求情,放了我?“ 顾清如不语反笑。 周淑芳的眼中闪过绝望,紧接著是一丝疯狂,她突然咧开嘴笑了: “清如!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会被下放?为什么会被举报?” 顾清如冷冷盯著她:“为什么? 周淑芳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掌握了某个大人物贪污外匯、倒卖兵团物资的证据!只要他把帐本交出来,大人物就能让他立刻全家死绝!” 顾清如內心震动,这一点,她在父亲的密信里早有所知,並且父亲也提示了——钥匙在铜马里! 看来这个铜马,必须想办法回沪市一趟,务必要拿到! 周淑芳接著说,“这些年,我也收集一些证据,应该可以帮到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照顾顾青松到成年!” 顾清如在心里衡量,顾青松才五岁,若是放任不管,將来见了父亲无法交代。 若是真的能用他换回一些扳倒大人物的有用证据,帮父亲平反,倒是也不亏。 她缓缓点头:“好。” “你签署一份放弃抚养证明,外加现在就给我一部分证据——否则免谈。我怎么知道你的证据是真是假?” 周淑芳咬牙,最终点头:“……好!”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 “我知道他们,想要秘密推翻兵团。” 顾清如瞳孔骤缩,根据后世记忆里,確实有灶反派的事,但边疆的消息太模糊…… 没想到,他们已经在暗中行动,而她竟身在其中! 周淑芳不意外顾清如的震惊,她笑了笑, “怎么样,这个消息有价值吧?这关係到顾青松,我怎么会作假?” 她颤抖著手,在皱巴巴的纸上写下放弃抚养权声明,並按了血手印。 她突然狞笑,又拋出一个重磅炸弹: “你以为你大哥是顾家的种?“ 她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里带著恶毒的快意, “他不过是矿上捡来的野种!“ “他是青山煤矿工的儿子,二十五年前死於矿难。你父亲看他可怜,才抱回来养。” “我早就知道,透露了他一些线索,他查到了……” 青山煤矿,確实是顾家的產业。 “所以大哥他...“ “他恨你父亲,恨顾家!所以他才会举报你父亲,逼你下乡!” 顾清如想起前世她下乡离家那晚,大哥站在楼梯拐角,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 难怪大哥曾经对她那么好,却在某个夜晚后,突然变得陌生。 原来,大哥竟然不是父亲亲生的! 难怪大哥要和后母联合来对付她! 后母却突然又哭起来: “清如……我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青松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帮我照顾青松,求你了。” 周淑芳突然扑上来,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领: “答应我!“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清如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我会照顾青松。“ … 很快,到了押送的时候。 现场,所有连队成员都在,人群骚动。 吉普车引擎轰鸣,押送周淑芳、姜学兵和王庆施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 突然—— “青松!让我见青松!” 周淑芳猛地挣扎起来,她的声音嘶哑破碎,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人群瞬间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扩散。 林知南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冰冷: “你还有脸提顾青松?” “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群眾瞬间沸腾了! 烂菜叶、土块砸向周淑芳,她疯狂摇头,头髮散乱,脸上沾满污秽,却仍死死盯著人群后方。 见她受到足够的惩罚,林知南牵著顾青松的手走了过来。 孩子睁大眼睛,在看到周淑芳的那一刻,挣脱了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 “妈妈!” 周淑芳被士兵押著,她低头看著扑到自己腿边的孩子,眼泪瞬间决堤。 “青松……” 她颤抖著蹲下身,手指抚过孩子稚嫩的脸颊,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姐姐的话…” 顾青松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要妈妈。” 可士兵已经架起周淑芳,强硬地將她拖向卡车。 她最后看了顾青松一眼,又看向顾清如,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隨后便被推上了车。 车门“砰”地关上,扬长而去。 孩子踉蹌著追了两步,却被林知南轻轻拦住。 汽车启动,车轮碾过土路,捲起漫天尘土。 顾青松挣脱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追著汽车,稚嫩的嗓音撕心裂肺: “妈妈!妈妈!” 孩子跑得太急,被石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擦破,血珠渗出来,混著泥土。 可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又追,眼泪糊了满脸,却仍固执地追著那辆远去的车。 直到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尽头。 顾清如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冷。 周淑芳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张文焕”。 许久,顾清如终於迈步,走向那个跪坐在尘土里、哭到发抖的小小身影。 她的影子笼罩住他。 “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连队卫生室,没有回头,却放慢了脚步。 身后,顾青松抽噎著,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 而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囚车上的周淑芳正对著姜学兵嘶吼: “都怪你那个蠢计划!现在全完了!“ 姜学兵冷笑: “你怎么不说说,你拿出的证据弱得像纸糊的?轻易就被人戳破?” “省点力气吧,等你到了西北农场...“ 周淑芳嘴唇颤抖著,却突然咧嘴笑了,笑容里带著恶毒的讥讽: “我至少还能去农场,你怕是刑场吧。” 姜学兵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 他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靠在车厢角落。 第100章 平反 七连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一大早,三辆军用吉普车轰鸣著驶入连队,车身上还带著新鲜的泥。 营部联合调查组来了。 调查组成员包括政治部副主任一名,组织处干事一名,营部会计一名,保卫科同事两名、党委秘书一名以及军装男子一名。 七人和孙家明、宋毅在连队办公室进行密谈。 “全体集合!“值班民兵的哨声刺破寧静。 知青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有人连锄头都来不及放下。 食堂里挤得水泄不通。 营部联合调查组已经站在台上,政治部赵主任戴著黑框眼镜,正在翻看材料。 组织处干事上前一步,展开红头文件,宣读道: “兵团党委第36號文件:经查,姜学兵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迫害知青,现决定开除党籍,移交军事法庭。“ “製药厂违规排污事件,经卫生处化验確认,系人为排放污水污染饮用水源所致。 现决定:一、患病知青每人补助富强粉一斤、鸡蛋五个;二、...“ 台下知青先是有些吃惊,接著有人默默低声啜泣。 知青张建年突然举手: “报告首长!我是农田组的张建年,我是连队第一个发病的...“他的声音哽咽了, “组织记著我们...值了...都值了...“ 话没说完就抹起了眼泪。 赵主任从中山装口袋掏出红皮笔记本,拧开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什么,之后转头对隨行干事说道: “把这次生病的同志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漏。” 他合上红皮笔记本,举起那本被翻烂的《焦同志》小册子, “咱们七连同志就像兰考的泡桐树,风沙越大根扎得越深!“ “你们和兰考人民一样,都是主席的好战士! 我们要学习焦同志,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说完这席话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周红梅、陶翠兰几人带头鼓掌,手都拍红了。 因为就在今年2月,《人民日报》头版发表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同志》,在全国掀起了一阵学习热潮。 所以对於赵主任將大家比作兰考人民,將知青中毒事件与焦同志事跡类比, 知青们都很激动,觉得与荣有焉。 最后,组织处干事提高声调: “关於顾清如同志的问题,经查证属诬告陷害,现决定:撤销处分,恢復名誉!恢復卫生员职务!“ 宣布撤销处分时,林知南、周红梅立即带头站起来鼓掌: “向顾清如同志学习!“ 掌声顿时响成一片。 宋毅看见顾清如低著头,嘴角微微上扬,像戈壁滩上倔强绽放的沙枣。 台下,刘芳芳的目光一直粘著宋毅,他站在台侧,白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军绿色长裤笔直,武装带束紧的腰线衬得他挺拔如松。 直到於秀芬悄悄拽了拽刘芳芳的袖子,她才猛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 这时,营部派来的军装男子——刘建军,大步走上台,正式宣布担任七连副连长。 他比宋毅矮半头,军装领口微敞,脸上掛著笑,却像是硬挤出来的,眼底藏著审视。 掌声仍在继续,但台下已经有人交换眼神, 七连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 会后,赵主任在连部办公室单独会见了顾清如。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比会上温和许多: “小顾同志,你那个土方子——用铜草汤解毒的事,黄医生专门向营部做了报告。“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 “营部卫生队下个月开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组织决定推荐你去。“ 顾清如闻言眼前一亮。 赤脚医生是时下基层医疗的主力,经过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习会颁发证书,到时候可以持证行医。 顾清如虽然懂医,但是一直“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个资格,她终於是真正的“顾医生”了。 並且现在,组织推荐她去,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平反的確认,说明她的“问题”已经不影响前途了。 “谢谢组织培养!我一定...“顾清如语气激动说道。 “不用表决心。“赵主任摆摆手打断她, “把本事学扎实,就是对党最好的报答。“ 顾清如对赵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室,正碰上林知南。 林知南拿著刚领的“五好战士“奖状,她脸颊泛红: “清如,因为举报製药厂污水和写举报信,连里评了我先进...“ “这份荣誉也有你的一份…” 顾清如明白这个红本本的分量,去年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知青,就是凭著这个。 她真心实意地说: “知南,製药厂污水是你一直坚持在查,这是属於你一个人的荣誉。 我真心替你开心。” “我还要多谢你,在我被关禁闭的时候,你冒险去连队通讯室打电话,还照顾我弟弟青松。” “说这些干啥。“林知南把奖状小心地夹进笔记本,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而李峰在散会后独自抽了支烟,手指微微发抖。 “组织上考虑到你主动检举姜学兵,决定保留你连长的职务。“ 姜学兵的罪行被揭发,但作为连长,他对连队出现这么大的贪污案负有“失察之责”。赵主任批评他“不够敏锐”,给予留职考察的口头处分。 这比他预想的轻多了。 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是宋毅帮了忙。 宋毅回家探亲前,还只是七连的副连长,可回来时,却摇身一变成了军务处稽查科负责人、调查组组长。 李峰原本以为他毫无背景,可现在看来,宋毅的身份远比他想的复杂。 他掐灭菸头,瞥见正在整理文件的宋毅,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 “好兄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七连,人心各异,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顾清如拎著水桶去涝坝打水洗衣服。 关禁闭时的那件衣服都臭了,但是她还是硬忍了三天。 看见顾清如在涝坝打水,往日议论她的刘芳芳,这次却主动凑过来,递上一块肥皂: “顾知青,用我的吧。” 顾清如抬眸看她,刘芳芳有些侷促地笑了笑,眼神闪烁,却又带著几分討好。 世態炎凉,人心易变。 顾清如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肥皂,“谢谢,我有,你留著用吧。” 这时,远处农田传来张志强的哭嚎声。 製药厂全面封锁等待审查,支援组的成员全部归入农田组。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留在上海当个街道工...“ 张志强蹲在田埂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他崭新的解放鞋已经沾满泥巴。 他死死攥著刚收到的家信, 信纸上写著: “你父亲停职审查,以后每月只能寄五块钱,省著用。“ 远处传来记工员的吆喝: “三组的,今天必须完成这垄追肥!“ 张志强茫然抬头,他分不清哪是麦子哪是杂草。 “磨蹭什么!“ 三组组长大吼一声, 张志强哆嗦著去扛化肥袋,五十斤的尿素压得他膝盖打颤,还没走到地头就瘫坐在田埂上哭起来。 第101章 弟弟的去留 顾清如洗完衣服拎著水桶往回走,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八月的阳光,即使是傍晚,也像烧红的铁板,烤得人皮肤发烫。 更別说还提著一桶重重的水走在路上,浑身冒汗,湿了乾乾了湿。 迎面碰见宋毅,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水桶,两人並肩朝著卫生室走去。 “谢谢宋组长。” 宋毅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客套话,只是淡淡道: “营部李会计和姚干事会留下来配合处理製药厂的事。到时候,要麻烦你检验药材质量。” “好的。” “明天早上,连部开会,你也一起参加。” 她点点头。 走到卫生室门口,宋毅把水桶放下,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 “你弟弟……什么打算?” “我准备留下他。” 宋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顾清如刚推开卫生室的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就衝进了鼻腔。 “怎么回事?“ 顾清如愣在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血压瞬间升高—— 药柜里的药品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被当成积木胡乱堆著。 酒精瓶倒在地上,珍贵的医用纱布散落一地,绑著奇怪的结扣。 墙角传来一声嗤笑。 顾清如转头看去,顾青松正蹲在那里,手里把玩著一支体温计,脸上掛著得意笑容。 “你乾的?“顾清如声音发颤,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给他一巴掌。 “是又怎样?“五岁的男孩站起来,指著她说道: “谁叫你陷害我妈妈去农场,你活该!”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开始收拾满地狼藉。 这些药品在戈壁滩上比黄金还珍贵,有些还是宋毅特意从师部医院申请来的。 她现在有点后悔留下弟弟的决定! 这哪是多了个亲人? 分明是给自己添堵! “为了父亲,为了父亲……”她在心里默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 “姐姐是坏蛋!“顾青松突然大声喊著跑出卫生室。 几个路过的职工闻声转头,眼神里带著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她欺负小孩!” 顾青松喊完,还故意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顾清如僵在原地,手里的药瓶攥得死紧,她看明白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引导舆论,故意在人前丑化她的形象。 这个熊孩子! 顾清如站起来,將顾青松拽回卫生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青松,从明天开始,你跟著连队知青一起下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兵团的!“ “就凭你吃我的住我的,还糟蹋我的药品。“ 顾清如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不是有力气搞破坏吗?那就把力气用在正道上。“ 晚上顾清如洗漱完,回到地窝子里,顾青松正躺在炕上,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歌,旁边顾清如的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 见顾清如进来,他立刻別过脸去,將头钻进被子里躲起来,露出屁股在外面。 “明天早上五点起床,“顾清如一边整理被褥一边说, “跟知青们一起去地。“ “我不去!“他一骨碌坐起来, “我要睡觉!“ “可以啊,“她平静地说, “那你就饿著肚子睡觉。从明天开始,不劳动的人没饭吃。“ 他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顾清如会这么强硬。 姐弟俩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顾清如去连队办公室开会。 宋毅:“……製药厂帐目必须重新核查,所有药品库存暂停发放……” 李峰:“今年试种的新陆早1號长势特殊,8月中旬铃就炸满了絮,比往年提早了20多天。“ “七月持续高温,导致铃发育比往年快。霜期可能要提前,准备组织全体明天开始抢收!'” 顾清如坐在角落,默默记录著。 会议快结束时,李峰突然看向顾清如, “顾知青,顾青松那个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清如站起来,说道: “李连长,弟弟我想带在身边,他的父母不具备抚养条件。 我可以提交一份亲属抚养申请书吗?” 刘建军突然插话: “按照兵团规定,原则上是不允许职工带家属的。” 会议室骤然安静。 宋毅发言: “他们的情况確实特殊,先打报告去营部吧。” 顾清如知道,兵团实行集体化管理,知青和卫生员属於“在编职工”, 统一住集体宿舍或地窝子,原则上不得携带家属。 只有特殊情况,若父母双亡或丧失抚养能力,经连队、营部两级批准,才可允许未成年弟妹隨行。 李峰见宋毅都发话了,顺水推舟给他个人情,说道: “孩子留队確实需要打报告,否则的话要按盲流处理。“ 马卫国问道: “顾知青,你有证明吗?” 顾清如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后母签字画押的《放弃抚养声明》。 李连长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 “行,我这几天去营部跑一趟。” 马卫国皱眉: “就算营部批准了,小孩子的住宿、口粮、看管都是问题。” 李连长:“地窝子可以隔出小间,现在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本来就是顾知青一个人住。口粮从她的定量里扣。” “白天顾知青出诊时,孩子可以托给炊事班老张家的,或者跟著下地捡。” 如此,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有李峰和宋毅作保,刘建军和马卫国不再有意见。 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地窝子,发现顾青松还在炕上呼呼大睡,被子踢成一团。 她皱眉,伸手就要把他拽起来, “咚咚。” 突然响起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顾清如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外,意外发现来人是马卫国。 两人走到一旁,马卫国低声道: “顾同志,刚才会上有些话不好说……我私下来跟你交个底。”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是因为咱们连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地窝子漏风,苞米麵粥都稀得照人影,他这么小的娃,连个学都没得上。” “这戈壁滩上,娃娃跟著咱们遭罪啊! ” “你当卫生员,半夜被喊起来救急都是常事,哪顾得上他? 不如……送到县福利院,县福利院再怎么样,好歹有热炕头,有识字班…” 马卫国语气诚恳,顾清如垂下眼睫,她知道马卫国是一片苦心。 只是对於顾青松的去留,她有她的打算。 先办下留队手续来。 她不会一直带在身边,张文焕的人在虎视眈眈,接下来运动也会越来越凶。 她准备等调到营部以后,就找找有没有合適的兵团干部家庭收养顾青松。 因为只有彻底划清阶级界限,加上有兵团家庭的庇护,才能护住他。 顾清如沉默片刻,轻声道: “谢谢马指导员。” 门后,顾青松死死咬住被角,眼泪洇湿了的枕巾。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做好了准备,我能照顾好他。” 马卫国望著她倔强的眼神,摇摇头,没再劝。 顾清如回到地窝子,炕上只剩一团凌乱的被子—— 孩子不见了! 第102章 拾花突击队 床上的孩子不见了。 顾清如心里一紧,快步检查了一圈,发现少了一包饼乾,还有一份她隨手写的信被撕毁了。 她急急走出地窝子,在连队四处寻找。 宋毅看见了,走上前来说,“怎么了,顾同志?” 顾清如说,“刚刚马指导员过来找我,建议將孩子送到福利院,可能让青松听见了,他不见了。” 宋毅安慰,“这附近荒的很,五岁的孩子跑不远。你先別急,我立刻安排人找。” 他带人往公路方向搜寻,知青们都上工去了,炊事班的姑娘们在连队的地窝子一间一间的找,又去田里一垄一垄地翻找。 直到傍晚,顾清如才在连队最东头的废弃地窝子里找到他。 顾青松蜷在发霉的麦草堆上睡著了,怀里还死死搂著那包饼乾,脸上掛著泪痕。 手电光晃过去时,他惊醒了一瞬,迷迷糊糊喊了声:“妈……” 又立刻闭嘴,把脸埋进膝盖里。 顾清如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平视著这个浑身是刺的孩子: “跟我回去。” 顾青松呆了呆,突然抓起饼乾砸向她: “你也要扔了我!” “我不会,我已经拒绝马指导员了。”顾清如反驳。 “跟我回去,明天我就提交亲属抚养申请书,你跟我留在队里。” 虽然顾青松才五岁,但是顾清如还是选择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顾青松愣住,手指揪住麦草说:“...真的?“ “真的。” 顾清如牵著小孩子出了地窝子,孩子的手心还黏著饼乾屑,却死死攥著她的两根手指不肯放。 宋毅提著马灯跑过来,灯光晃过顾青松脏兮兮的脸: (请记住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找到了就好!下次可不敢乱跑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这附近有狼,专叼小孩脚后跟!” 顾青松猛地一缩,整个人贴到顾清如腿后,布鞋后跟下意识蹭著地面。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连队的起床哨就刺破了戈壁滩的寂静。 顾清如把顾青松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地挣扎著,嘴里不乾不净地嘟囔著。 顾清如没理会,塞给他一个粗面馒头和一件旧衣服。 “穿上,叶子划人。“ 天还没亮,知青们和连队职工已经站在了地里。 地里,株上掛满了马灯,照著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和雪白的桃。 田边的土墙上,掛著马灯,照亮了横幅上的字。 “大干三十天,爭当拾標兵!” 底下还钉著一块木板,上面贴了张的纸——“拾工分公示榜”。 成人日拾60斤记为10工分,儿童按比例折算。 连队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他们腰间已经繫上了特製的小布兜。 二嘎子踮著脚,用脏兮兮的手指在榜上划拉: “我昨天捡了六公斤!记了2个工分!” 顾青松挤过去,仰著脑袋找了半天,瘪著嘴回头: “没有我的名字。” 人群里有人笑:“五岁娃娃还想上工分榜?” “集合了——!” 一声哨声响起,刚刚还在工分榜旁议论的人们迅速集合。 孩子们也在一旁列队。 顾清如拉著顾青松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田埂旁边,李连长踩著解放鞋站上土台,开始下田前的动员。 “同志们!”李连长声音洪亮,像一把锋利的铁锹,劈开燥热的空气, “今年铃发育比往年快,我们连队今天成立『拾突击队』,每人每天三十公斤!党员和积极分子要起带头作用!” “我们要大干三十天,夺取丰收!“ 台下立刻响起整齐的回应: “保证完成任务!” 知青们的喊声响彻戈壁滩,李峰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老弱病残身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身体实在吃不消的,可以申请去后勤组烧水送饭! 但能下地的,一个都不能少!”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真去报名去后勤。 因为报名后勤,第二天就等著上思想课,年底评先进直接除名! 女知青来例假,可以减少分量,可大家还是咬著牙硬撑著完成每日任务。 李峰踢了踢地头装满的样品袋: “看好了,60斤就这么多——比你们城里粮店的米包还大两圈。 完不成?晚饭减半。” 说完这句话后,李连长忽然抬高嗓门: “全体都有,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 “能不能完成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一把火,烧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散会后,人群拿著空麻袋,带著帆布手套,三三两两往田走。 李连长突然叫住顾清如说, “顾知青,这次抢收任务重,炊事班和卫生员都要下地,给你们定30斤任务,本职工作不能耽误。” “今年天热,已经有两个同志中暑了。” “按说你们应该定40斤任务,因为今年是第一年摘,才照顾了一些。” 这是宋毅在连队干部会议上提的,所有新来的知青摘任务减少10斤,算特殊照顾。 但是明年,就要和大家一样,完成60斤的任务了。 顾清如背著药箱点头:“谢谢李连长。十滴水、人丹都备齐了,保证完成工作,我这就去地里。” 李连长“嗯”了一声,刚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你弟弟……?” “也让他下地。” 李连长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是该这样。”他语气里带著赞同, “兵团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跟著拾、捡麦穗? 重活干不了,但总得学著干活。”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不过……五岁还是太小了点,別累著他。” 顾清如说:“连长放心,兵团的孩子能干,他也能干。” 李连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向田。 顾清如將药箱放在田埂边上,腰间缠上麻袋,布巾把头包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带上帆布手套。 全副武装后,她发给顾青松一个布兜,一顶小草帽和一副临时改的小孩手套: “把摘下来放进兜里,捡满半兜子才能吃午饭。“ “这么多?“他看著望不到边的田,脸色发白。 “这才哪到哪。“顾清如指了指远处几个兵糰子女, “他们一天能捡十公斤,给你的任务算少的了。“ 第103章 发现铜马 田里,女知青们跪地拾,腰上绑著麻袋,像蜗牛一样在垄间爬行。 男知青弓著身子,弯著腰摘。 太阳渐渐升高,戈壁滩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知青们头戴湿毛巾,腰间掛盐水竹筒,穿梭在垄间,手不停歇地採摘著桃。 汗水顺著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顾清如一边摘著,一边回头看到顾青松笨拙的身影,他动作生疏,时不时被株划到手臂,疼得齜牙咧嘴。 “哇——“他举起被壳划出三道红痕的手背,眼泪瞬间糊了满脸, “它咬我!“ 几个正在劳作的职工忍不住笑出声。 顾清如快步走过去,看见弟弟的草帽歪在一边,脸上沾著絮和泥痕,活像只炸毛的麻雀。 他面前散落著不到十朵,其中三朵还被踩进了土里。 “捡起来。“她指著那些沾泥的桃。 “不要!“顾青松突然抓起一把沙土扬向株, “破!烂!“ 天气燥热,顾清如忍不住想要发火。 这时,田垄那头传来清脆的童声:“羞羞脸!“ 六岁的红玲挎著半满的小布兜走过来,两根羊角辫上繫著头绳, “我都能捡二十朵了!“ 青松闻言,看看自己空空的布兜子,喊道: “可它总是咬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红玲忽然从自己兜里抓出几朵塞过来: “给你。“ 见顾青松呆住的样子,她老气横秋地补充: “我爸爸说,兵团的孩子不打架,要团结。“ 红玲教顾青松摘,“你要掐住下面,一扭就行了。” 有了红玲的带领,顾青鬆开始摘的有模有样起来。 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林知南和周红梅推著板车来送饭。 “开饭嘍——” 孩子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哨响,立刻丟下布兜,撒腿往地头跑。 平时兵团实行早晚两餐,丰收季炊事班会根据劳动强度和物资供应情况,提供兼具饱腹感和实用性的简餐。 “排队!排队!”林知南敲著铁勺, “一人一勺汤,一个饭糰,土豆自己拿!” 大铁桶里,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加萝卜片煮的清汤,飘著几点油星子,每人一勺扣在搪瓷饭盒里。 偶尔能捞到一片半透明的萝卜片,就算是走运。 高粱米饭糰用蒸笼布裹著,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带著粗粮特有的扎实感。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毕竟干了一上午活,窝窝头蘸菜汤都是香的。 顾青松捧著搪瓷饭盒,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汤,烫得直吐舌头,可还是捨不得放下。 “给。”红玲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小块咸鱼干,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著盐粒。 顾青松眼睛一亮:“哪来的?” “我爹省给我的。”红玲压低声音, “说是舟山来的,可香了。”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像两只小老鼠似的,珍惜地啃著那一丁点咸鱼干,咸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不远处,李连长端著饭盒,正跟几个老职工蹲在田埂上吃饭。 李连长可以吃干部灶,却坚持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林知南往他碗里多捞了一勺稠的,菜汤里的白菜帮子明显比別人多几片。 李连长直接把饭盒里的菜拨了一半给旁边的知青: “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红玲!” “来嘞!” 一个老职工招呼孩子过去,红玲朝著她爹跑去。 只剩顾青松小小一只坐在田埂上。 他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晒得黝黑的男孩像小马驹般衝过来,草帽歪戴在脑后,露出剃得短短的“锅盖头“。 是之前欺负他的二嘎子! 顾青松嚇得连忙站起来躲到树后面。 “我爸爸说你姐姐是好人。“ “这个给你!“ 二嘎子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那是个用杆扎成的风车,粗糙的杆子上绑著不知从哪撕来的纸。 风一吹,纸片就“哗啦啦“转起来,在阳光下甩出晃眼的光斑。 顾青松忘了哭,伸手去够那个转个不停的小玩意。 看著顾青松玩的开心,二嘎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要不要吃烤蚂蚱,可香了。“ 顾青松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几个孩子开始在田里追逐蚂蚱。 等顾清如给中暑的职工送完药回来,发现兵团的几个小傢伙竟在田埂树荫下睡成了一排。 下午的田像个蒸笼。 顾青松的布兜才装了薄薄一层,他的嘴唇乾裂起皮,小脸晒得通红。 有好几次顾清如看到他偷偷抹眼泪,但他没再喊苦喊累。 天黑以后,田里才响起收工的哨音。 顾青松勉强捡满半兜。 当他拖著布兜踉踉蹌蹌地走到田埂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记分员老赵蹲在田埂边,一笔一划地往工分纸上登记。 轮到顾青松时,老赵犯了难。 小男孩的布兜里,稀稀拉拉地铺了个底,连秤盘都没压下去多少。 老赵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连长、宋组长,欲言又止——这点分量,连半个工分都够不上。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五岁娃娃能捡多少?別记了吧……” 顾青松攥著布兜带子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一条线,却没吭声。 宋毅忽然走过来,伸手拎起那个小布兜,在掌心掂了掂。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下来, “兵团的孩子,捡一朵是一朵。” 说完,他从自己的麻袋里取了一把塞进去,掂了掂。 拿过老赵手里的粉笔,在工分榜最底下,儿童名单的顶上,工工整整写下: 顾青松 1公斤 0.5工分 顾青松盯著看了好久,突然伸手摸了摸,粉笔灰沾在指尖,像是某种神圣的印记。 二嘎子从背后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走!领窝头去!半个工分也能换半个窝头!” 两个小小的身影奔向炊事班的铁桶。 晚上顾青松期期艾艾的回到地窝子, 顾清如递给他一个水壶和一个窝头。 他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著,连掉在衣服上的渣都捡起来塞进嘴里。 “明天还去捡吗?“顾清如问。 他低著头,半晌才闷闷地说: “去。“ 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囂张气焰。 见顾青松终於没精力跟她作对,顾清如著实鬆了一口气。 看来让他参加劳动是对的。 劳动最能教育人。 也许在兵团这片热土上,连最顽劣的小树苗也能被扶正,长成笔直的白杨。 地窝子的煤油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顾清如坐在炕沿,顾青松已经睡著了。 顾清如开始盘算,若是顾青松住在这里,吃食不用担心,她的空间还有很多, 得检查一下他的包袱,有什么衣物,好提前准备。 顾清如轻手轻脚地挪过去,解开他小包袱的结。 几套旧布衣,几颗磨圆的石子,大概是他在沪市弄堂里捡的“宝贝”。 一个缺了耳朵的锡皮小兵,漆都快掉光了。 她的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物,拨开衣物一看—— 赫然是铜马——! 那尊本该在沪市顾家的铜马,此刻正静静躺在包袱最底层,这就是父亲说的证据钥匙—— 第104章 盐碱地的血汗 那只半个巴掌大的青铜小马,马鬃飞扬,四蹄腾空。 马腹底下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像是能拧开。 顾清如的呼吸一滯。 父亲的密信里提到过它—— “副纪委张文焕的贪污证据在…铜马是钥匙。” 没想到,竟被顾青松千里迢迢的从沪市带到了戈壁滩! 她捏著铜马,指尖微微发抖。 沪市的家里,是不是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她本想给周坤写信,可又怕信件被截获,一直没敢提铜马的事。 现在,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推了一把。 是后母周淑芳塞的,还是无意中被顾青松带来的?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 顾青松在梦里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妈妈”。 顾清如迅速把铜马收进空间,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小男孩无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窗外,戈壁滩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得地窝子的土墙泛著冷光。 这铜马,到底能打开什么? 等待著她的,將是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 接下来的十几天,七连迎来了最艰苦的拾季。 天还没亮,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七连的寂静,大喇叭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 微弱的灯光下,知青们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迅速穿衣、洗漱,机械而麻木。 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不用顾清如喊,顾青松自己就爬起来,换好衣服。 顾清如將一个煮鸡蛋塞进弟弟顾青鬆手里,低声叮嘱: “別让人知道你吃了鸡蛋。” 顾青松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完,漱一口水就衝出去找小伙伴了。 连队食堂黑板报上,写著“连续大干20天,日均突破70斤”。 顾清如匆匆咽下一个窝头,喝了一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跟著队伍向田进发。 连队的高音喇叭里,《我为祖国献》的歌声循环播放,激昂的旋律掩盖不住每个人脚步的沉重。 “各组注意!今天的目標是人均60斤!完不成任务的,晚上开思想检討会!“ 连长李峰站在田埂上,声音洪亮。 顾清如將药箱放在田埂上,蹲下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株只有半人高,知青们必须弯腰或跪著才能採摘。 但在这片盐硷地上,男知青和女知青的姿势,却截然不同。 男知青大多选择站著弯腰摘。 他们弓著背,像一张拉满的弓,时间久了,腰部吃不消。 “站著摘?那是活受罪!“ 男知青们嘴上抱怨,却没人敢跪下。 因为他们怕被嘲笑像娘们,兵团流传著“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训诫。 但站著摘的效率远不如跪著。 他们只能拼命加快速度,腰弯得更低。 女知青几乎全部跪著摘。 因为跪著摘摘的更快,才能勉强完成每日定额。 60斤的定额,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身上。 她们把旧军裤的膝盖处缝上厚布,腰上系麻袋,一寸寸往前挪。 盐硷地像砂纸,跪行十里,膝盖磨得见肉。 手头的布赶不上裤子磨破的速度。 没有布了,只能任由膝盖磨著。 第一天膝盖红肿,第三天血泡破裂,第七天伤口溃烂,沾上盐硷,疼的火辣辣。 却不能喊苦喊累,还是得照样完成60斤份额。 顾清如一开始蹲著摘,后来腿酸的受不了,也改为跪著摘。 虽然膝盖受苦,但至少腰、腿不会酸痛。 她拆了一个毯子,连夜赶製了很多对厚厚的膝盖垫,带在膝盖上。 磨破一双就换一双,如此,才比其他女知青要好一些。 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隨之飆升。 顾清如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著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匯成一道小溪。 她不敢抬手擦汗,生怕耽误採摘时间。 她当初在沪市百货囤了不少帆布手套,即使磨破了,夜里就著煤油灯拆一副补在旧手套上,说是有两副手套换著带。 其他知青眼热的很。 他们戴的都是仓库发的劳保手套,磨破了只能徒手摘。 尖锐的壳边缘划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 顾清如看到了以后,用籽油和纱布给她们包扎,但第二天还得继续。 “顾卫生员!三组有人晕倒了!“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 顾清如立刻放下手中的,抓起药箱向声音来源奔去。 王爱玲倒在田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 顾清如熟练地检查脉搏,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十滴水。 “中暑了,快把她抬到阴凉处!“ 顾清如指挥著周围的知青,同时掐住王爱玲的人中。 顾清如掐人中无效,就用缝衣针在指尖“十宣穴”放血,黑血珠一冒,人终於喘过气来。 “我...我的定额...“ 王爱玲气若游丝地说。 “別管定额了,先保住命要紧!“顾清如严厉地说,但心里一阵酸楚。 她知道王爱玲担心的是什么——完不成任务,不仅要挨批评,还会影响整个组的评比。 这时,不远处传来张志强的痛呼声。 他被铃虫钻了耳朵,疼得直撞树干。 李峰听到声音也走了过去,他举著手电,顾清如往他耳朵里灌香油,虫子被闷得往外爬,她用镊子夹出,足有小拇指粗。 处理完病员,顾清如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採摘。 她的进度已经落后了,必须加快速度。 正午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炙烤著大地,顾清如感到一阵阵眩晕,但她咬紧牙关坚持著。 她不能倒下,不仅因为定额,更因为她知道,如果连卫生员都倒下了,其他人就更没有保障了。 下午的劳作更加艰难。 顾清如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女知青跪著前行,身后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血跡——那是她们膝盖渗出的血浸透了裤子,又沾上了盐硷地的泥土。 知青们晒脱皮了,顾清如用籽油和石灰水调成“防暑膏”,涂在他们脖子、手背上,但还是有人起水泡,夜里疼得睡不著。 炊事班推著板车送饭,馒头夹咸菜,绿豆汤里漂著死虫子,但没人敢抱怨,因为完不成任务连咸菜都没得吃。 顾青松被编入“后勤小队”,跟著炊事班抬绿豆汤,小脸晒得黝黑,却硬是捡够了每日6斤的儿童任务量。 顾青松的小手也被壳扎出血,但硬是忍著捡够分量,晚上疼的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顾清如不得不抓过来给他上药。 第105 章 休息是奢侈品 持续二十天的採摘终於迎来了最后一天。 当夕阳西沉,连长吹响收工哨时,知青们一个接一个瘫倒在田里。 顾清如仰面朝天躺在盐硷地上,连抬手拂去脸上絮的力气都没有了。 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知青,像一片收割后倒伏的麦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二十天以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在盐硷地跪行十几里,手指被壳割得血肉模糊。 跪著的知青们膝盖都磨破了,站著的知青们腰也像是断了一样。 “通报嘉奖:七连提前完成上交任务,授予'拾突击队'红旗!“ 连队广播突然响起。 二十天来,这广播每天循环播放《我为祖国献》,此刻突然换了內容,让人恍惚觉得是幻听。 有人挣扎著坐了起来,声音沙哑: “红旗!我们拿到红旗了!“ 渐渐地,零星的掌声响起,继而连成一片。 顾清如看见身边的知青们机械地拍著手,眼泪顺著晒脱皮的脸颊滚下来。 连长李峰出现在田埂上,手里举著那面崭新的红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閒时看书选 101 看书网,101???????????.??????超愜意 】 夕阳把旗面染得血红,上面“拾突击队“五个金黄大字闪闪发亮。 “集合!准备授旗仪式!“ 他的声音沙哑,这二十多天,李峰以身作则冲在第一线,与知青们干在一起,吃在一起,贏得了群眾的拥护。 知青们互相搀扶著列队。 顾清如站在队伍中间,感觉双腿像两根灌了铅的木头。 她看著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突然想起第一天到兵团时,也是这样的红旗,这样的夕阳。 那时他们沪市知青站在操场上,意气风发地喊著“扎根边疆,建设祖国“的口號,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割麦子、壳和永远完不成的定额。 “现在,跟我一起喊口號!“ 李峰站上土台子,挥舞著拳头: “一不怕苦!“ “一不怕苦!“嘶哑的嗓音同时响起。 “二不怕死!“ “二不怕死!“ 仪式结束后,炊事班破天荒地做了红烧肉庆祝。 食堂里人头攒动,知青们捧著饭盒狼吞虎咽。 顾清如却没什么胃口,她的手指疼得握不住筷子,只能把馒头掰碎了泡在菜汤里。顾青松坐在旁边,林知南和周红梅坐在对面。 周红梅狼吞虎咽地吃著,突然停下来问: “你说,我们摘的这些,最后会做成什么?“ “可能是军大衣吧。“ “要是能发给我们每人一件袄就好了。“周红梅喃喃地说, “听说这里的冬天能冻掉耳朵。“ 顾清如正想回答,广播又响了: “全体注意!明天开始收玉米,各组早上五点集合!“ 食堂里的喧闹声瞬间凝固,继而爆发出一阵苦笑。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同时嘆了口气。 食堂的广播还在嗡嗡作响,宣布著明天的劳动任务。 林知南苦笑著掰手指:“摘跪二十天,收玉米站二十天,正好'劳逸结合'。“ 第二日一早,连队拉著一群疲惫不堪的知青们又来到了玉米地。 收割玉米的活儿,比摘更折磨人。 玉米秆高而密,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知青们的手臂和脸上很快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烈日炙烤下,玉米地里闷热得像蒸笼,汗水混著血水,浸透了衣襟。 极端疲惫下,知青们发现唯一能躺下的方法是“战术性昏厥“。 中暑晕倒可获准休息半天,但是需要卫生员开具证明。 於是,玉米地里的“昏厥病例”突然激增。 “顾卫生员,这里有人晕倒了。” “顾同志,有人晕倒了,快来看看!” 顾清如背著药箱,在玉米地里来回奔跑。 她心里清楚, 这些“晕倒“的知青里,至少有一半是装的。 但她不说破。 之前掐人中都不醒的人,她会用缝衣针放血。 现在也不放血了,只说是中暑,顺势让把人放在树荫下面。 “顾同志!你这中暑休息的诊断书也开的太多了吧?!“ “这么多知青都病了吗?收玉米的任务怎么办?” 刘建军扬著手里的一沓病歷,找了过来。 “报告刘副连长,他们確实是中暑症状。“ 顾清如站得笔直,声音平静。 刘建军气愤,转头去找李峰告状。 李峰正因为迟迟完不成的玉米收割任务心里焦急。 “这样下去,任务怎么完成?!“ 刘建军阴沉著脸: “李连长,我建议开思想大会,整整风气!这明显是有人在消极怠工!“ 宋毅皱眉,看了一眼瘫在树荫下的知青们,他们的脸被晒得脱皮,嘴唇乾裂出血,手指被玉米叶割得满是细小的伤口, 他沉声道: “建议休息,隔日再抢收!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李峰和刘建军同时看向他,眼神各异。 確实有“连续劳作15天后休息一天“的规定,但没有哪个连队敢执行。 因为这与当下“大干抢收、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相违背,若连长主动给知青放假,有可能会被扣上“纵容zb主义享乐思想“的帽子。 刘建军冷笑一声: “宋组长,你这是要带头破坏生產纪律?“ 宋毅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树荫下几个已经昏过去的知青: “刘副连长,如果明天《兵团日报》的標题是《七连知青过劳致死》,你觉得是『生產纪律』重要,还是我们七连的名声、知青们的性命重要?“ 三人僵持不下。 李峰咬牙,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再干两小时!明天休息一天。 但两小时活都完不成的,晚上开批斗会!“ 玉米地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明天休息一天。 这六个字像一针强心剂,原本瘫坐的知青们纷纷撑起身子,连被玉米叶割破的手指都顾不上疼,埋头加快了速度。 两小时。 只要熬过这两小时,就能换来一整天不用听刺耳的哨声,不用站在扎人的玉米地里,不用饿著肚子挨到天黑。 顾清如看明白了,李峰实际上採纳了宋毅的“休息“建议,他是在用批斗会来堵刘建军的嘴。 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多,比平时收工早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尖锐的哨声划破了玉米地上空—— “收工!“ 知青们愣了一瞬,隨即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一个接一个瘫倒在田埂上。 夏时靖直接仰面躺倒,草帽盖在脸上,胸口剧烈起伏。 张志强抖著手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饃,一点点掰碎了往嘴里塞。 几个女知青互相靠著,闭眼小憩,连裤管上沾的血跡都懒得擦。 没有人欢呼,甚至没人说话。 只是沉默地、贪婪地享受著这偷来的两小时休息。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整理著药箱。 林知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低声道: “清如,你还是得小心,万一李峰和刘建军要查你的诊断记录……“ 顾清如手一顿,隨即继续清点药品: “放心,我有准备。“ 诊断书上只写了症状,她早就留了后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卫生员!快!李连长晕倒了!“ 顾清如站起身。 李峰,那个铁打的汉子,怎么会突然晕倒? 是累的?病的?还是…… 第106章 李峰晕倒 夕阳西沉,玉米地的抢收终於结束。 知青们拖著疲惫的身体往回走,李峰走在最后,手里攥著记工本,脸色比往常更加阴沉。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阵发黑。 “连长?“ 旁边的知青刚开口,就见李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隨即轰然栽倒在地。 七连的铁血连长,竟然晕倒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顾清如背著药箱匆匆赶到时,李峰已经被知青们抬到了树荫下。 她单膝跪地,迅速检查。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呼吸急促。 她先是查看了一下瞳孔,他的瞳孔略微放大,对光反应迟钝,像是被一层灰雾蒙住的黑石子。 接著,她三指搭上他手腕寸关尺,寸脉浮数,关脉弦紧,尺脉沉涩。 顾清如眉头瞬间拧紧, 不对劲, 看著像是中暑,但是又不是中暑。 因为这根本不是中暑的脉象! 此刻指下如按弓弦,又急又硬,更像是…… 药物毒性攻心。 她下意识的去摸李峰的口袋,右侧裤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几粒药片,用发黄的油纸包著,纸上还印著模糊的“兵团製药“红章。 打开来以后,一共是六片药片,她用指甲轻轻刮过其中一片,碎屑沾在指尖,凑近时闻见苦味里混著甜腥,像是晒过头的杏仁混著铁锈。 她心头一跳,迅速將药片攥进手心,抬头对眾人说: “李连长应该是劳累昏厥,需要立刻送卫生室!“ 顾清如和眾人一起抬著李峰迴到了卫生室。 李峰的情况依然不稳定——面色青灰,呼吸急促,指尖的抽搐仍未停止。 在没有明確病因的情况下,她只能採取保守疗法: 灌薄荷水,冷敷额头,针刺人中、合谷。 但李峰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他是因为服用了药片才昏迷的吗? 那些药片看上去像是安乃近…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一辆兵团运输队的卡车停在连部门口,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推开,跳下来一个年轻战士,军装笔挺,眉眼锐利,手里拎著一只木箱,印著“兵团后勤处“的红漆字样。 他站定后,声音清朗地喊道: “七连的药品补给!找你们连队的卫生员签收!“ 执勤的战士立刻跑去喊顾清如。 “顾卫生员,营部药品运输队来了,要你亲自去签收。” 顾清如抬头扫视一圈,点了一名男知青在卫生室照顾李峰,匆匆去了连队门口。 那名年轻战士看见顾清如来了,递过来一张清单,一个小包裹。 “卫生员同志,签收一下?“ 顾清如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四环素片20粒、安乃近片30粒、纱布5卷,碘酒一瓶。 她低头核对小包裹里的东西,四环素片、安乃近片、纱布…… 纸面数字与包裹內容完全一致。 “数量没问题。”她签下名字,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 想到李峰的药片,她想检查一下药片, 对方却已经转身跳上车,只留下一句: “有问题找后勤处,我们只负责送货!“ 卡车扬长而去,对方似乎著急离开,顾清如攥紧清单和药物小包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回到卫生室,李峰依然昏迷不醒。 马卫国点了一名男知青留下来照顾李峰。 天色渐暗,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顾青松已经在炕上睡著了。 顾清如再次拿出李峰裤袋油纸包的药片,凑近了煤油灯仔细检查。 总觉得李峰的晕倒和这些药片有关。 她又拿出今天营部配送的安乃近药片。 惊讶的发现,两种药片大小几乎一致,只不过安乃近是白色片剂,而李峰的药片发白,边缘泛青,碎屑呈灰白色, 这究竟是什么药?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將油纸包收进空间。 抬头看见宋毅站在门口。 他一向整洁的白衬衫有了褶皱,眼圈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这几日,他时不时跟著知青们一起摘,也一直在製药厂、营部和牧区之间奔波——查帐、清点药材、处理污水问题、安抚受害的牧民,再赶回营部匯报协调。 “李连长,他怎么样了?” 顾清如走出门外,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道: “不太好……不是中暑,但是也没有查明原因。若是明日再不醒,就要联络营部了。” “我觉得有点像是中毒…”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连队这么多人,她竟对宋毅最为信任,连李峰的真实病情都如实告知。 要知道,李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药物中毒,这事暂时还不能在连队公开,因为不知道是他自己误食还是......有人蓄意下毒。 宋毅眉头微皱,“那明日还是儘快联繫营部卫生所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儘管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 隨后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姜学兵和周淑芳的结果出来了。” 姜学兵被判死刑, 周淑芳因诬告和歷史问题,被判劳改二十年,发配西北劳改农场。 製药厂领导全部落马,製药厂被封。 製药厂是沪市製药厂和兵团合作,这件事已经通报到沪市革委会。 顾清如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姜学兵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周淑芳在禁闭室歇斯底里的眼神。 时代像一台绞肉机,把所有人都卷进去,碾碎,再吐出来。 宋毅收起文件,语气缓和了些: “另外,一个好消息,营部批了你的申请,你弟弟能留在连队了。“ “谢谢宋组长。”顾清如感激的说,她知道没有宋毅,这份申请不会这么容易批下来。 “不必谢我,你弟弟確实情况特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对了,这几天我跑牧区时,阿布都大叔托我带话给你。过几天阿肯家族有一场草原婚礼,他们想邀请你一起去,感谢你曾经救了阿肯和热依汗。” “好,连里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去。”顾清如点头答应。 宋毅临走前,又看了看李峰的情况,叮嘱道: “如果明日还不醒,立刻联繫营部卫生所。“ “好的。” 这一夜,顾清如没怎么睡好。 她每隔几个小时就起来查看李峰的情况—— 他的呼吸依然急促,但脉搏稍微平稳了些, 面色依旧青灰,指尖不再抽搐,但体温仍然偏低。 那些药片……到底是什么? 她坐在煤油灯下,翻看李峰的记工本,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跡。 直到天亮—— 第107章 有人急著表现 第二日,李峰依然没有醒。 知青们难得休息一日,本该庆幸,但连长倒下的消息让整个连队笼罩在不安中。 一大早,卫生室门口围满了人。 “听说是突然晕倒的?“ “会不会是……之前製药厂污水的事情?“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探头张望,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站著,仿佛这样就能让李峰醒来。 他们当然恨过李峰—— 恨他天不亮就吹哨赶人下地, 恨他冷著脸记下每一个“消极怠工“的名字, 恨他在田地里,无情的压榨他们的血汗和劳动力, 恨他在批斗会上,毫不留情地念出“偷懒分子“的罪状。 可他们也清楚—— 他从不会剋扣病號饭, 暴雨天抢收时,他永远是第一个跳进泥水里的人, 之前连队疟疾,是李峰第一时间去营部申请的药。 要是真换一个领导上台,未必就比李峰好。 有可能日子更难过。 现在李峰突然倒下了,知青们和职工们都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没有了主心骨。 就连平时最刺头的王大宾都缩著脖子: “李连长……不会醒不过来吧?“ 没人回答他。 只有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像一声嘆息。 顾清如端著搪瓷盆出来倒水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卫生室外是站著、蹲著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沉默地挤在一起,眼神里混杂著担忧、不安和一丝茫然。 这一天本该是难得的休息日,可李峰的昏迷,却让所有人都无心享受。 顾清如不想大家一天宝贵的休息因此而泡汤,她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李峰连长的病情,他现在还没有甦醒。 宋毅组长今天会联繫营部卫生所,大家都回去休息,等通知。” 陶翠兰立刻会意,站出来拍了拍手: “都別杵在这儿了!连长要是醒了,看见你们在这儿耗著,肯定又要骂人!“ 张建年也附和道: “散了散了!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补觉的补觉!“ 在他们的劝说下,人群终於慢慢退去,三三两两地回到地窝子。 但顾清如知道,他们的心还悬著。 谁都不想李峰有事。 宋毅带著顾清如去了联络室,用专线电话联络营部卫生所。 电话接通后,顾清如接过听筒,详细描述了李峰的症状——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瞳孔放大,脉象异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才有了回应: “黄医生去团部参加学习班了,现在营部只有我值班。 李连长的情况,会不会是重度中暑?” 顾清如闻言,皱了皱眉说: “同志,我很確定,李连长不是中暑。”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许久才说,“送过来可以,先注射葡萄盐水。” 顾清如算是听出来了,电话里的这位也不能確定李峰是什么病症。 这种情况下,送到营部很有可能是耽误时间,甚至延误病情。 她试探的说: “营部还有阿托品吗?” 阿托品並不对症李峰的症状。阿托品作为兵团急救用药,有解毒的功效。 她会有此一问,是想要试探营部的药品储存,以及对方的药理知识。 对方沉默2秒,电流杂音中传来压低的声音: “昨晚被地方红委会调走了……你们最好直接去团部。” “咔噠——。” 电话被掛断。 宋毅果断沉声道: “我去安排车,我们直接去团部医院。你准备一下李连长的病歷和隨身物品。“ 顾清如点头,刚要走,又被他叫住—— “连队到团部80多公里,到了那有里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有可能在团部住一晚,你叫一个女知青跟你一起去。“ “三个人去,稳妥些。“ 顾清如明白他的意思。 避免孤男寡女,也避免落人口实。 “至於你弟弟...” 顾清如说,“我託付给张大山家的,让炊事班姑娘们也帮著一起照看。” 知青们七手八脚將李峰抬上吉普车,顾清如叫了林知南一起去。 炊事班班长张大山一听是送李峰去团部医院,立刻放人。 “你弟弟交给我,一定给你带好。” 吉普车轰鸣,驶离了连队,在泥土路上一路顛簸。 宋毅握著方向盘,突然开口: “李峰最近有没有异常?“ 顾清如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药片: “这是从李连长口袋里找到的,看著像安乃近,但是我检查过了,不是。“ 林知南接过那包药片,仔细看了看,补充说,“顏色不一致。” 宋毅扫了一眼,眉头紧锁: “到了团部,交给军医处理。” “现在还不能確定,这是不是导致李峰昏迷的药。” 顾清如点头,没再多问。 她明白宋毅的用意—— 一来这是什么药尚不明了,仅凭外表做出判断实在鲁莽,二来,正如宋毅所说,李峰昏迷的原因还未可知。 另一边,连队里,突然一阵急促的集合哨声响起。 知青们不明情况,但还是三三两两的来到了操场。 原来是副连长刘建军吹响了集合哨声。 副连长刘建军背著手,目光扫过人群: “李连长不在,任务不能停!所有人立刻去玉米地抢收!” 知青们面面相覷——休息一日的决定是李连长下的,李峰前脚刚被送医,后脚他的决定就被擅自修改了? 张建年举手说:“报告刘副连长,昨日李连长说大家可以休息一天,而且確实之前收有些疲累……” 刘建军眼神一厉,指著他:“你!多摘两筐!思想不积极,急需要劳动改造!” 张建年嘴巴动了动,没敢继续再说。 人群骚动,但无人敢反驳。 刘建军说:“现在拿上工具去玉米地。” 却没有人动。 刘建军见无人响应,猛地踹翻一旁的铁皮水桶,水溅了前排知青一身。 “聋了吗?立刻去玉米地!” 这时,马卫国从人群最后走出来。 “刘副连长, 你急什么?” 刘建军脖子一梗: “马指导员,李连长不在,生產任务不能耽误!” 马卫国说,“刘排长这么积极……是觉得李连长『决定休息』犯了错误?” 刘建军脸色骤变:“我没这么说!我是担心暴雨——” 马卫国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气象站预报未来三天晴。” 你非要违背科学,搞『拍脑袋决策』—— 这是想 『唯生產力论』?!” 刘建军还是太年轻,政治斗爭的经验远不如马卫国。 几句话就让他败下阵来。 刘建军额头滴汗,他听懂了潜台词: 再爭下去,下次学习会就要被批“路线错误”。 最终他一挥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解散!……按原计划执行!” 第108章 假药初现端倪 吉普车在泥土路上一路顛簸,顾清如不时担忧地看向一旁昏迷的李峰。 “再坚持五分钟。“宋毅沉声道。 团部灰白色的平房终於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团部院子,车刚停稳,宋毅就跳下车,三步並作两步衝进卫生所。 “快!有人昏迷!“ 急救站的木门“砰“地被撞开,两名护士抬著褪色的帆布担架衝出来。 宋毅几人帮著护士將人送到了急救室,穿著白大褂的军医张建国闻声而出。 急救室空间很狭小,只有大约15㎡, 宋毅等人在急救室门口被护士拦住: “同志留步!里面转不开身!“ 只有顾清如作为卫生员被允许进入协助。 急救室里,布满水渍的白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標语下方, 张建国医生正用力掐著李峰的人中穴。 见人没反应,他呵斥道:“血压!“ 护士赶紧把汞柱血压计绑上,水银柱在泛黄的刻度板上一跳一跳。 “血压多少?“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90/60,偏低。“ 张建国利落地翻检李峰的眼皮,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他將听诊器贴在李峰胸前,金属头在胸前缓缓移动。 顾清如注意到医生的眉头紧皱,他摘下听诊器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先掛葡萄。“ “小刘,准备静脉注射。“ 他对护士说完,转头拿起病例。 顾清如上前半步:“医生,能不能初步判断病因?” “病人因为虚弱昏迷,暂无生命危险,具体病因要等血检。“ 张建国打断她,转身去开处方。 “小刘,送3號病房掛盐水。“ 李峰被护士送入3號病房,病房位於走廊的尽头。 到了病房,趁护士转身配药之际,顾清如將药包塞进了宋毅手中。 宋毅立即会意。 他走上前,拿起病房的热水瓶,转身说,“我出去打点热水。” 顾清如说,“我也去,林同志你在这照看一下李连长。” 林知南点点头,“好。” 顾清如和宋毅一起走到走廊拐角,却没有去开水间,去的是消毒室。 张医生按照流程此时要去消毒室煮沸注射器。 果然,蒸汽瀰漫的消毒室里,张医生正用长钳翻煮著针头。 两人迅速进门,顾清如反手带上门,宋毅已经用身体挡住小窗。 张建国看见有人闯入有些诧异,立即关小煤油炉火苗,沸腾声渐弱。 “你们怎么来了,在病房等著。这里不允许进来。” “同志,”宋毅把药包推向张建国, “李连长可能是吃了这个药片才昏迷的,请看一下这药……” 听了这话,张建国才放鬆警惕。 他捏起药片,对著灯光眯眼看了看,拇指在药片边缘反覆摩挲。 “这药……” 宋毅立刻追问:“怎么了?” “看著像安乃近……” “安乃近光线下看应该是发黄,这药发青发白…” 张建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药片丟回宋毅手里,眼神往门外隱晦的瞟了一眼。 “我只能说,李连长的症状不像单纯中暑。” 他语气平淡,转身继续开启煤油炉火苗,用长钳翻煮著针头,刻意避开和宋毅对视。 军医的话语焉不详,顾清如在旁边却听懂了这位军医的潜台词—— 他发觉了这药有问题,但是不愿意说,怕惹事。 其实,来团部之前,顾清如就有了判断, 真药表面光滑,而手中的药片则明显边缘毛糙,侧面有细微气孔。 这绝对是假药。 兵团若是出现假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后勤处贪腐,有蛀虫为了一己私利而偷换药品,倒卖真药牟利。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兵团医疗体系崩溃,趁机製造混乱。 无论是哪种,捅破这件事的人,都可能“被失踪”。 稍微有点政治觉悟的人都不想沾染。 军医此番举动,越发证明了顾清如的猜想。 顾清如伸手拽了一下宋毅衣袖,两人退出消毒室,去了病房。 病房里,李峰正躺在病床上打著点滴,看样子一时半会还不会甦醒。 宋毅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 “一点二十了,先去吃饭吧。“ 三人赶到团部食堂时,窗口前已没什么人,炊事员正用铁勺刮著锅底。 “同志,打三份饭。” 宋毅从內兜摸出一张印著“军用供给”的硬纸票,递到窗口。 顾清如和林知南都隨身带了搪瓷饭盒,也一併放在窗口。 炊事员瞥了眼票证,又扫了扫宋毅,没说话,只是往搪瓷缸里多扣了半勺土豆。 打好饭,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主食是陈米蒸饭,泛著淡淡的霉味,但比连队的杂麵窝头软和不少。 配菜是清水煮苤蓝丝,漂著两三点油星,外加一小碟兵团特色酱醃沙葱,齁咸,但下饭。 面对这个菜色顾清如没嫌弃,认真低头扒饭。 这已经比连队伙食强多了。 宋毅说,“你觉得……军医刚才的话,有几分真?” 顾清如压低声音:“他认出是仿製药,但不敢明说。” 食堂周围嘈杂,所以三人谈话並不会被听见。 宋毅听了若有所思。 几人快速吃完饭,朝著卫生所走去。 回到卫生所,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向里面—— 李峰仍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背上插著静脉针,葡萄液一滴滴落下。 林知南和顾清如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等待著。 宋毅有事外出,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別乱跑”。 走廊尽头偶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病人家属的说话声音。 没过多久,军医张建国来了,手里拿著李峰的血检报告。 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情况並不乐观。 “白细胞激增,嗜酸细胞升高。” “初步判断是药物过敏导致的缺氧性昏迷。” 顾清如心里一沉,她知道,军医只能拿药物过敏当幌子。 军医给李峰开了一些激素类的治疗药物,护士將单子拿给顾清如去交钱拿药。 顾清如拿著单子交了钱后,在拿药窗口排队。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著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人晕倒了!” “医生——!” 顾清如转身,只见一个穿著藏蓝色列寧装的中年妇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四肢剧烈抽搐,脸色已经泛青。 她手中的药袋摔在地上,几片白色药片从纸袋中滚了出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几个排队的人惊慌后退,顾清如左看右看不见穿白大褂的人影,药房里的护士正手忙脚乱地翻找急救箱—— 第109章 牧民的药也有问题 “请让开!我是卫生员!“ 顾清如上前拨开围上来的人群,迅速蹲下身。 躺在地上的患者牙关紧咬,嘴角已经开始渗出白沫。 她立刻从包里抽出钢笔,將金属笔桿横著塞入患者齿间。 是突发癲癇。 “都散开!保持通风!“ 顾清如迅速解开患者衣服领口的口子。 她从隨身的布包里取出缝衣针,对准患者的人中穴稳稳刺入。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就倒了?“一个穿著蓝布工装的中年妇女小声问道。 “好像是后勤处王副主任的爱人,“旁边的人低声回答,“听说结婚三、四年了还没孩子...“ “原来是有病……” 顾清如第二针准確地刺入合谷穴。 患者的抽搐渐渐平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这时,一个穿著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挤进人群。他方脸阔额,皮肤黝黑,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眼尾刻著几道风沙磨出的皱纹。 “淑芬!淑芬你怎么了?“ 男人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爱人突发癲癇,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了。“ 王裕华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腕。 “小同志,太感谢你了,“王裕华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你是...“ “我是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她简短地回答。 医生终於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患者抬上担架。 王裕华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药片,脸色微微一变。 他迅速弯腰捡起药袋和药片。 那药顾清如认得,是治疗不孕的。 “顾同志,今天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明白。“顾清如点点头。 在那个年代,不孕症仍然是个敏感话题,更何况是干部家属。 王裕华鬆了口气,跟著担架匆匆离去。 顾清如收拾好自己的银针和钢笔,发现钢笔已经被咬得有些变形。 她苦笑著摇摇头,这笔还是父亲在她考上医学院时送的礼物。 走廊里的围观群眾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仍在继续。 “这女医生手法真利索。“ “听说是从省城调来的,专门支援我们团部的。“ “那针灸看著就疼...“ 顾清如捡起处方和药包,转身离开。 回到李峰病房,林知南仍然等在病房外。 顾清如將药给了护士,护士很快配好药液,换下了葡萄瓶。 药液顺著针管流入李峰的血管。 药物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李峰的脸色终於有了点血色,可眼皮仍在快速颤动,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顾清如轻轻嘆了口气,用沾了温水的纱布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林知南递来一杯热水,搪瓷缸外壁已经不那么烫手。 “歇会吧,刚才拿药排队人多吗?“ 顾清如接过水,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几个穿著褪色蒙古袍的牧民正慌乱地跑向医院大门,其中一位老者怀里抱著个裹在羊皮袄里的小小身影。 “是牧区的孩子。“ 还没等她们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喊声。 蒙语和汉语夹杂的求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迴荡: “大夫!救命啊!我儿子快不行了!“ “医生在哪里?快看看这孩子!“ “长生天啊,他的嘴唇都紫了!“ 只见小男孩面色铁青,蜷缩在父亲怀里,双手死死按著腹部,额头上全是冷汗。 值班医生闻声赶来,迅速指挥护士將孩子送进急诊室。 林知南和顾清如走到病房外,看著那几个牧民经过走廊。 男孩痛苦地呻吟著,父亲用生硬的汉语不断重复: “吃药,打虫药,肚子疼...“ 兵团所在的牧区卫生条件差,许多牧民体內都有寄生虫。 作为军民融合项目,兵团定期向周边牧民发放打虫药。 打虫药一般是给牧民的小孩吃。 急诊室的门关上了,但透过门上的玻璃,他们能看到医生正在给孩子做检查。 牧民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医生说著什么。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林知南突然说,“我去看看。“ 不等顾清如回应就快步走向急诊室。 顾清如想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她了解她——林知南一定是发现什么,才会有所行动。 透过玻璃,顾清如看到林知南装作帮忙的样子靠近病床,一边递毛巾一边观察医生手中的药包。 她今天穿著兵团统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乍看还真像医护人员。 约莫一个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 孩子被转到普通病房输液,脸色已经好转不少。 牧民父亲跟在后面,不停地向医生鞠躬道谢。 林知南快步走回顾清如身边,她悄悄张开手心——几粒白色药片躺在那里。 顾清如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 “你疯了吗?“ “私自拿药是违反纪律的!“ “嘘!“林知南迅速合上手, “你看这药片,是不是和李峰连长吃的那种很像?“ 顾清如皱眉仔细看去。 药片呈圆形,边缘有些粗糙,表面没有正规药品应有的刻痕或標识。 確实,和李峰的药丸有些相似,只是顏色略有不同。 “牧民说这是兵团上周发放的新一批打虫药,“林知南小声道, “孩子吃了三天,今天突然腹痛难忍,还呕吐不止。“ “刚才医生也没明说是什么原因,只含糊说有可能是药物过敏。” 顾清如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如果连发放给牧民的打虫药都有问题... 这不可能是偶然。 兵团內部有人故意发放假药? 为什么? “我们得告诉宋组长。“林知南说。 顾清如点点头,“林知南,我觉得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大阴谋。假药不仅出现在连队,还流向了牧民。这背后一定有组织有预谋。“ 两人继续回病房照顾李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军医张建国再次前来病房检查。 恰好此时,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军装笔挺。 “李峰怎么样了?“ 宋毅上前询问道, “药物见效了,应该明天就能甦醒,让他休息吧。”张建国收起听诊器, “今晚他得留在这儿观察。” 宋毅点点头,李峰被继续留在病房,由护士轮流照看。 顾清如三人则被安排留宿团部。 第110 章 团部夜话 团部的土坯房虽简陋,但至少比连队的地窝子强—— 墙刷了石灰,墙缝里塞著防潮的旧报纸,土炕下没有蝎子窝。 窗户糊了报纸挡风,虽然已经泛黄开裂。 “女同志住东屋,男同志住西屋。” 后勤干事递钥匙时,特意强调: “熄灯后別串门。” 顾清如知道,这时候男女作风问题抓得很紧,后勤干事也是好意提醒。 她微微頷首,接过钥匙:“谢谢同志,我们一定注意。“ 顾清如和林知南住东屋,进屋没多久,听见轻微的敲门声,顾清如打开门。 门外是宋毅。 宋毅进来后开门见山问道: “怎么了?下午你们在卫生所发现什么异常?“ 顾清如和林知南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知南轻咳一声,压低声音: “有个牧民男孩,服用打虫药后出现抽搐呕吐,我趁人不注意...把药片换出来了。“ “打虫药?“宋毅眉头紧锁, “兵团统一发放的那种?“ 林知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包著药片的手帕: “我们对比了一下,这药片和李峰吃的药几乎一样,只是顏色略有不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 宋毅接过手帕,小心地展开。 当他看清里面的药片时,眉头紧皱。 他迅速合上手帕,环顾窗外及门后,之后压低声音: “这件事情你们告诉我,就到此为止。 你们的任何猜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这个药片和李峰的药片我会送去化验,需要三天时间,到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在此期间,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会有危险,知道吗?”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点点头。 “上次你们夜探后山的事——“ 说到这里,眼前两个姑娘敢夜探后山,胆子实在是大,他不得不提出警告。 “我们保证听指挥。” 林知南和顾清如赶紧举手保证。 看时间快要熄灯了,宋毅离开屋子。 八月的北疆,白昼灼热,但太阳一落山,乾燥的风便卷著草籽从窗缝钻进来。 林知南蹲在地上,往搪瓷盆里倒水。 水是从团部锅炉房打来的,带著淡淡的铁锈味。 “清如,你先洗吧。“ 顾清如从包袱里摸出半块肥皂,她掰了一小块递给林知南。 两人轮流擦洗。 团部招待所没有浴室,她们用湿毛巾蘸著水,匆匆擦拭身体。 脸盆架上的盆叮噹作响,水溅到泥地上,很快被乾燥的空气吸乾。 洗完澡,顾清如换上睡衣,从包袱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 “给。“ 林知南眼睛一亮:“饼乾?!“ 顾清如压低声音,“我之前在供销社买的。“ 两人在搪瓷缸里到了凉白开,就著水,一人吃了一大块奶香味的饼乾。 熄灯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还有隱约的马嘶。 “清如,“林知南在黑暗里突然开口, “你说……宋毅查的那个药,真的会害死人吗?“ 顾清如盯著房樑上晃动的蜘蛛网,想起白天在医务室看到的那个嘴唇发紫的小孩牧民。半晌才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林知南压低声音说,“你说他们引起兵团內部混乱,是为了爭权?” 顾清如沉默,她明白林知南的担忧。 这背后是有组织的谋划,有可能是反对派,也有可能是敌特。 “不会的。” 顾清如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 “兵团……没那么容易倒。” “嗯……”林知南的呼吸渐渐平缓,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了。 墙外巡逻兵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戈壁呜咽的风声中。 顾清如回忆做游魂时的记忆,从电视剧中知道, 大城市的运动浪潮会越来越剧烈,甚至波及边疆。 县医院的红砖墙上,墨汁写就的“砸烂jiu世界“几个大字张牙舞爪。 而周淑芳也说了,张文焕他们准备推翻兵团体制, 顾清如大胆推测,会不会就是他们在背后做假药的事情, 通过以假换真,搅乱兵团的局势,谋取暴利的同时,趁机夺权? 夜风骤起,屋顶蛛网剧烈摇晃。 起风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陆沉洲。 他临走时告诉了她部队的联繫方式,纸条还收在空间里。 顾清如摸出纸条,月光下字跡有些模糊了。 “维吾自治区 喀什 叶县 边防六团三连 陆沉洲(收)” “有事给我写信。” 他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她该写什么? 说李峰差点被假药害死? 纸条被摸索著,却渐渐鬆开,顾清如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虽然很多事情压在心头,但是多日体力劳动的疲倦,还是让两个姑娘陷入沉睡之中。 顾清如睁开眼时,阳光已经从窗户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泥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號声,团部的早操已经开始,脚步声整齐得像在夯土。 这样规律的声响竟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没能吵醒疲惫的二人。 顾清如推了推身旁的林知南,两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林知南的头髮睡得翘起一撮,顾清如隨手沾了点水帮她压平。 她们迅速收拾好床铺和包袱, “砰砰砰“—— 推开门,宋毅已经等在门外。 “食堂还有二十分钟结束。” 他顺手接过两人的包袱,目光在她们疲惫的脸上扫过, “睡得好吗?“ 顾清如点点头,虽然梦境纷乱,但这是她来兵团后睡得最沉的一夜。 林知南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有些发红。 团部食堂早餐比连队丰盛多了,馒头管够,还有罕见的咸菜和稀粥。 顾清如小口啜著热粥。 宋毅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动作规整,体现著军人的素养。 三人迅速解决早餐,向卫生所走去。 清晨的团部已经开始忙碌,各连队的战士列队前往劳动地点,歌声嘹亮。 卫生所里瀰漫著消毒水的气味。 李峰的病房门口站著一名陌生男子——这是宋毅特意安排的。 推开门,李峰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是睁开的,正望著窗外出神。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乾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顾清如三人欣喜,“李连长,你醒了?!——” 第111章 王副主任来道谢 病房里,李峰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是清醒。 三人走到床边,宋毅俯身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 李峰苍白的嘴唇颤抖著说, “谢谢你们救了我,还送我到团部。” 他突然压低声音说, “宋组长...是不是我吃的安乃近药片...“ 顾清如立刻转身关上门。 宋毅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慢慢说,你想起什么了?“ “那天我头疼得厉害,旧伤也发作... 才会服用安乃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宋毅的目光扫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確认无人偷听后追问: “药是连队卫生室开的?“ “是...顾同志来之前的卫生员开的。“ “那位同志...调去营部卫生所了...“ “叫王...王秀兰“ 宋毅低头飞快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条线索,合上本子后说,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医生说你还需要住院观察三天。我们今天下午就回连队了。“ 他朝门外做了个手势,一个穿便装的精瘦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这是团部保卫科的小王,我们走后,他会照顾你。“ 李峰却挣扎著要坐起来,手背上的输液针被扯得歪斜, “谢谢宋组长,我今天就可以回连队,玉米地等不得人...“ 宋毅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逞什么能?七连缺你一个躺病床的连长?养好身体,回到连队还是那个铁人连长!” 林知南和顾清如点点头, “李连长,您总说『轻伤不下火线』,可您现在是內伤,需要调理,连队同志们等你养好身体。“ “是呀,李连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垮了,拿什么抓革命促生產?” 三人轮番劝说之下,李峰才没坚持。 顾清如看著病床上的虚弱的李峰,心情复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 这个曾经和姜学兵一起关她禁闭、想给她扣上看禁书罪名的人,后来又在污水案中和她一起揭发了姜学兵。 本以为已经是兵油子的他,面对中毒知青,也有了一丝血性。 现在,这个铁打的汉子虚弱地躺著,手背上还粘著输液胶布。 人怎么就能既顽固又赤诚,既可恨又可靠? 此刻,顾清如深切认识到人是复杂的,多变的。 “砰砰——” 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清如走出去一看,是王裕华,他手里还拎著一个网兜。 “王副主任。“ 顾清如走出病房,自然的关上了病房门,和王裕华走到走廊角落,她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 “您爱人情况好些了吗?“ 王裕华左右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护士正在低头整理病歷。 他迅速把网兜塞到顾清如手里, “我爱人淑芬让我来谢谢你,昨天多亏了你。“ “家里攒的肉票换了这两罐,你別嫌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王副主任太客气了,“她將网兜往对方怀里推了推, “我是卫生员,看到有人倒下,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该做的。“ 王裕华却执意按住她的手: “顾同志,这年头...能救命的人不多了。“ “淑芬说昨晚能睡个整觉,还有… 团部医院的赵主任说,若不是你那几针... 收下吧,叫人看见不好。“ 顾清如无奈,只能收下这个网兜。 “谢谢王副主任,您太客气了。” 王裕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同志,今天中午到家里吃个便饭吧。直接到家属院3排2號来。 淑芬醃的酸菜开胃,她想当面感谢你。“ 王副主任突然热情的邀请,顾清如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事有求於她? 她突然想起昨日围观妇女的窃窃私语,王副主任与爱人结婚七八年了,没有孩子… “您爱人还得静养些日子,我去打扰不合適吧?”顾清如客气道。 王裕华说,“一定要来。你们还有一起来的连队知青吧?一起来家吃顿便饭吧。” 王裕华都这么说了,顾清如推辞不过,最终答应了下来。 她和宋毅三人早上就商量著,今天上午看看李峰的情况,若是好的话,下午就赶回连队。 中午去王副主任家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王裕华是后勤处的,也许他知道关於药品的消息。 王裕华离开后,顾清如看看网兜里的是两罐梅林午餐肉。 这种沪市特供的罐头在边疆属於稀罕物,得用师级以上干部特批的“侨匯券“才能弄到,王副主任这份谢礼著实不轻。 她越发肯定,他们一定是有事相求。 回到病房,顾清如简单向宋毅解释了昨日救治王副主任爱人的事,以及午饭邀约。 王裕华,宋毅倒是听说过,为人作风正派,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並且是邀请知青们一起去,於是宋毅点头。 “你和林同志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之后,顾清如在团部卫生所找军医张建国开了单子,帮李峰交了之后几天的住院费,拿了药。 林知南帮著打热水、打病號饭。 忙到快中午,顾清如和林知南踩著滚烫的土路往家属区走。 “要登门,我们总不能空著手。“ 顾清如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到不远处的供销社招牌。 两人商量著,一起送两斤掛麵作为礼物。 这样既符合她们俩的身份,体面又不会过於贵重。 到了供销社门口,供销社的水泥台阶被晒得发烫。 门帘一掀,混杂著煤油、咸鱼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红要票,每人限购半斤。“ 见有人进来,售货员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顾清如和林知南各买了半斤红,这是要带回连队的。 两人合买了两斤掛麵。 因为昨天收了人家的礼,顾清如又添了两斤掛麵。 她指著柜檯里摞成塔状的纸包,“同志,你好,要四斤掛麵,那个印著红双喜的。“ 这种用兵团自產小麦压制的掛麵,一斤用粗黄纸包得方正正,两端各印著个褪色的喜字,是当地人走亲访友最常见的伴手礼。 售货员取下四包,草绳在柜檯上一甩,利索地捆成个工整的井字。 一共四斤掛麵——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买完东西两人一起朝著家属区走去。 第112 章 刘淑芬求医 团部家属区的土坯房排得齐整,每户门前都种著耐旱的沙枣树。 三排2號的那棵长得最好,青枣子已经结得有拇指大,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椏。 到了门口,顾清如轻轻叩了三下门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藏蓝列寧装的妇女来开门。 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齐耳短髮,圆润的脸庞被边疆的风沙磨出了细小的纹路,两颊泛著淡淡的高原红。 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这是长期失眠的症状。 顾清如已经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在卫生所救的那个女人。 见门外站著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刘淑芬有些愣神。 左边的姑娘个子略高,长相明艷大气,另一个肤白清秀,温温婉婉,更像是位江南女子。 一时之间不知哪个才是救命恩人。 “同志你好,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这是林知南同志。“ “冒昧打搅了,这是我们带的礼物,请收下。” 顾清如把四斤掛麵递给刘淑芬。 刘淑芬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才是昨天救了她的人。 “哎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快请进!” 刘淑芬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嘴上不停客气道。 刘淑芬指引著两人进入屋內。 顾清如环顾了一眼,屋內收拾得极乾净,窗台上晒著的枸杞子通红。 刘淑芬客气的让两人在木凳子坐下,倒了茶。 茶是加了红的枣茶,很清甜。 “顾同志,真是要多谢你,昨天是你救了我。” “刘同志,客气了,我是卫生员,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快別同志、同志了,多见外啊,你们叫我刘姐就行了。对了,我听团部赵主任说你的急救方法很专业,你是..懂医吗?” 说完刘淑芬才意识自己说的太直接了。 顾清如摆摆手,谦虚道,“一些简单的还行。” 刘淑芬正准备说话,王裕华提著铝饭盒进了房门。 她连忙打住了话头, “快,我家老王回来了,大家一起来吃饭。” 炕上,用旧报纸垫著的炕桌上,摆著几个装菜的搪瓷饭盆。 菜色很丰盛,一盘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一小碟酸菜,王裕华的铝饭盒打开,又添了两个菜。 他在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 这已经是很丰盛的菜了,在连队,过年都没有吃的这么好。 刘淑芬从厨房锅里夹出来一篓子白面馒头,还冒著白气。 林知南看著白面馒头上那层细腻的光泽,在七连,这样的精面只有病號才能分到小半碗。 王裕华热情的说,“快,小林知青和小顾知青,都是些家常便饭,今天都隨意一些。” 王裕华坐在里面,顾清如和林知南被邀请上炕,刘淑芬坐在炕沿方便布菜,几人吃了起来。 “尝尝这个。“刘淑芬热情的给几人布菜,她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到顾清如碗里,又夹给林知南。 “你们在七连,太偏僻了,估计吃食上也没什么吃的。看两个姑娘都瘦的,多吃点。“ 王裕华说,“尝尝淑芬醃的酸菜,很是开胃。” “嗯,確实很酸爽,下饭。” “刘姐你手艺真好。”顾清如和林知南一边说著,一边吹嘘著。 两人吃著蔬菜,偶尔夹一筷子炒鸡蛋,小口咬著白面馒头,刻意避开那盘油亮的红烧肉。 在物资紧缺的年月,这是做客的基本礼数。 王裕华闷头扒饭,吃到一半突然说: “小顾同志,你们卫生所...备著艾草没有?“ “有的。“顾清如放下筷子,“王主任关节疼?“ “我哪用得上...“王裕华瞥了眼妻子, “就是淑芬,总说腰腹发凉。“ “像揣著块冰坨子。“ 刘淑芬的耳根突然红了,起身去添茶。 顾清如会意说,“一会我帮刘姐把个脉吧。” 她知道今天的饭不是白吃的,这才是他们夫妻俩真正关心的事。 王裕华紧绷的肩膀明显鬆了松。 他们之所以想起来找连队卫生员看诊,无非是怕团部医院那些穿白大褂的嘴不紧。 担心医生们会把他们夫妻“不孕“的事情传成家属院茶余饭后的谈资。 找下面连队的,难得上来一次,碍於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传什么瞎话。 “对了,王主任,和您打听个消息,我们七连的青霉素缺很久了,是不是团部后勤都缺药?” 顾清如本是卫生员,有此一问並不奇怪,况且这个消息不属於机密,所以王裕华不介意卖她一个人情。 “沪厂的药这次都延迟了一个月...“ 王裕华嘆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唉,因为那边的运动闹的很凶。我听说,连质检系统都瘫痪了。“ 他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顾清如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裕华这个消息很重要。 因为要知道这批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药在沪市就出问题了。 若是药厂停產,或者质检系统被破坏,有可能趁机混入假药。 饭后,王裕华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朝门外努了努嘴: “我出去抽根烟。“ 林知南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捧著搪瓷缸。 茶是陈年的茉莉茶末,浮著几片茶梗。 她小口啜著,眼睛盯著墙上发黄的奖状看。 里屋的蓝布门帘半掩著。顾清如的指尖搭在刘淑芬手腕上。 指腹下传来细弱而涩滯的脉象,如轻刀刮竹,是典型的沉细弦脉。 “刘姐,你平日是不是常觉小腹冷痛?腰膝酸软得厉害?“ 她的指尖稍稍加力,感受到脉象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滑数之象。 刘淑芬点点头,她圆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入冬就疼,像揣著块冰坨子...“ “小顾知青別笑话我,你姐我的例假经常不准时,有时甚至不来,来的话实在疼痛难忍…” 她是1956年山东首批支边青年进疆,早年的辛苦劳作给身体留下了病根。 “五八年修建莫索湾引洪渠那会儿,“ “来例假也得赤脚踩冰碴...“刘淑芬声音发紧。 第113 章 远方的包裹 顾清如轻轻按住刘淑芳的手腕。 脉象中的弦紧之象愈发明显,这是寒邪直中胞宫,久郁化热的典型表现。 宫寒不孕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在於寒热错杂,扰动肝风——这才是她突发癲癇的根源。 “刘姐,你的病不严重。“ 顾清如翻开笔记本,低头写著药单。 “胞宫受寒,加上长期忧思,才导致月事不调。“ 她写下“温经汤“的主药,又添了一味茯神, “现在调养来得及。“ 窗外的沙枣树沙沙作响,顾清如的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味药:兵团常见的益母草。 这方子既能温经散寒,又可安神定志,正对她的症候。 她將写好的药单子递给刘淑芬, “按照我这个药调理三个月,保证你来例假不再痛。若是之后我再来团部,再给你调整药方。” 刘淑芬接过药单,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她眼圈还红著,却已经挤出个笑: “顾同志,谢谢…这事...“ 见对方欲言又止,顾清如说,“我懂。“ “我们卫生员看病,从来不多嘴。“ 刘淑芬才鬆了一口气。 她迅速抹了把脸,从炕柜里掏出两个旧报纸包的小包,报纸上还印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语。 “自家晒的沙枣,拿回去泡水喝。“ 顾清如出了门,林知南还坐在外间。 林知南看见两人出来了,立即站起来。 王裕华恰好此时走进来,“不再坐会?” 他看向刘淑芬,刘淑芳点点头,王裕华眼睛一亮。 王裕华大步上前, “小顾知青、林知青,下次来团部一定来家里坐坐!” “好。” 两人道別后,从家属院回到卫生所。 和宋毅一起,三人开车回连队。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顛簸。 车后扬起一片沙尘,迷了远处团部的轮廓。 回到连队,林知南下车后, 宋毅默默拿了一包麦乳精推给顾清如: “这是给顾青松的。“ “这……无功不受禄。” “麦乳精金贵,宋组长自己留著吧。”顾清如推拒。 “拿著。” 宋毅直接塞进她布袋, “孩子在长身体,晚上睡前喝一碗,睡得踏实。” 顾清如只得收下,这袋麦乳精她不会白拿,再想办法回礼回去。 顾清如说:“今天吃饭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沪市药厂停工了,运动闹的。“ “说是药品质检系统也瘫痪了。” 宋毅面色一沉。 “等检测结果,最迟三天就下来了。“ 顾清如刚回到卫生室放下包袱,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联络员小王抱著两个包裹走了进来。 “顾卫生员,来了你的包裹!两个!” 一个牛皮纸包得方正正,一个布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王同志!” 顾清如签收后,收下包裹,在地窝子里拆开了包裹。 牛皮纸包裹拆开,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 两罐梅林午餐肉,两罐麦乳精,两块蜂檀香皂,香味浓郁,一拿出来,整个地窝子里都飘著淡淡的檀木香,还有一盒百雀羚铁盒装的雪膏。 底下还压著一封信。 顾清如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顾同志: 房子一切安好,租金已存。 老周头说,注意防暑,天冷加衣。” 是周坤寄来的,她心里微微发紧,將信折好,塞进口袋。 另一个包裹用布紧紧裹著,系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被人拆开过。 顾清如一层层解开——布、油纸、防潮纸——直到最后,才露出里面的东西: 几卷雪白的纱布,比兵团配发的细腻得多,几副医用手套, 两盒消炎药,標籤被撕掉了,但顾清如一眼认出是她以前在医院常用的牌子。 一瓶藿香正气水,盖子边缘还贴著胶布,防止运输途中漏洒。 包裹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上面写著: “注意防暑,天冷加衣,都好,掛念。——曼” 这几样东西,在兵团確实是紧缺物资。 纱布可以给伤员换药,消炎药能救急,藿香正气水更是夏季连队劳作的“救命水”。 收到来自远方的包裹,顾清如觉得心里很温暖。 顾清如收拾好包裹,將这些都收入空间,提著两斤掛麵去炊事班接顾青松。 食堂后厨房的烟囱正冒著青灰色的烟,顾清如进入后厨房,扑面而来的是蒸馒头的麦香和燉酸菜的咸鲜。 周红梅和陶翠兰正在摘菜,看到顾清如,都停下来手里活。 “清如,你回来啦?” “李连长怎么样了?” 顾清如从布包掏出她们俩托她带的红,递给她们。 “李连长挺好的,还需要再休养几天就回连队。” 两人接过东西道谢。 张大山蹲在灶台后头添柴火,火光映得他黝黑的脸膛发亮,额头上还沾著麵粉。 “张班长,这几天麻烦你了。“ 顾清如从挎包里掏出两斤掛麵递了过去。 张大山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才接过来: “哎呦,太客气啦,就是看两天孩子而已。“ “青松这孩子乖著呢!“ 正说著,外头传来一串笑声。 顾清松和两个半大孩子衝进来。 后面两个孩子一个是栓子,是张大山的小儿子,还有一个是虎子。 栓子长得活像缩水版的张大山,圆脸上蹭著灶灰;虎子缺了颗门牙,一笑就漏风。 “姐!你看!“青松献宝似的举起草编蚂蚱,麦秆在夕阳下金灿灿的, “虎子哥教我的!能蹦这么高——“ 蚂蚱尾巴一弹,正巧落在姐姐肩头。 虎子挠著后脑勺傻笑,裤腿上还沾著猪食渣。 顾清如伸手摘弟弟头髮里的草屑,指腹触到湿漉漉的汗,准是又在草垛里钻来钻去。 “玩得这么野,还知道回家?“ 她故意板起脸,声音却软。 青松立刻拽住姐姐的手,扭头挺起小胸脯: “虎子哥、栓子哥,我姐回来啦!明天再玩!“ 活像只终於等到母鸡回窝的小鸡崽。 两人走在连队的土路上, 青松突然踮脚,小手拢成喇叭: “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张叔昨晚给我煮水蛋!“ “就给我一个人,虎子他们都没有!“ 土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渐渐融进暮色里。 第114章 药检报告下来了 清晨五点,尖锐的哨音划破戈壁滩的寂静。 顾清如睁开眼,地窝子里还是一片漆黑。 她摸索著点亮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弟弟顾青松蜷缩在炕边上。 “青松,起床了。“顾清如轻声唤道。 顾青松揉著眼睛坐起来,瘦小的身影在土墙上投下影子。 顾清如看著他,半个月前刚到连队时,这孩子瘦得像根麻杆,眼神怯生生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如今总算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血色。 “姐,我知道,今天早上要去收玉米。“顾青松一边套著蓝布褂子,一边说。 “嗯。“顾清如在顾青松的搪瓷脸盆里倒好水。 姐弟俩匆忙洗漱好,吃了点东西垫了下,朝著操场走去。 到了操场,已经有了不少人到了。 炊事班姑娘们也都在,秋收时,大家都要参与劳动。 李峰不在连队,是马卫国做的动员。 马卫国站在小土堆上,声音在晨雾中迴荡, “同志们!现在到了'三秋'会战最关键的时刻! 上级要求我们'虎口夺粮,颗粒归仓'!秋老虎发威不怕, 我们要发扬“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衝锋“的精神!“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又是这套...“ “说什么呢?!“马卫国犀利的目光扫过去, “王大宾,出列!“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知青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裤腿上还沾著昨夜的泥巴。 “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马卫国厉声道。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衝锋。“王大宾结结巴巴地回答。 “声音大点! “马卫国把喇叭懟到他面前。 王大宾涨红了脸,扯著嗓子喊: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衝锋!“ “这才像话!“马卫国满意地点点头,转向眾人, “李连长去团部看病了,大家仍然不能鬆懈。今天的任务我来安排。 现在开始下地,一组负责东边十亩玉米地,二组负责摘,三组……“ 田明丽突然举手: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报告!我们女同志请求参加玉米抢收!“ 连队女同志算上炊事班和卫生员,一共是十二个人,刚好够一个组,她们一起归在二组。 马卫国皱眉:“女同志力气小,而且还要负责烧饭和治病,你们还是去采...“ “妇女能顶半边天!“田明丽高声打断,引来一片附和。 “好!有志气!“马卫国突然笑了, “那就按田明丽同志说的办!不过——“ “完不成定额的,下午政治学习加倍!“ 马卫国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红旗,猛地插在土堆上: “今天开展劳动竞赛,优胜组奖励——“他故意拖长声调,“红半斤!“ “真的假的?“王大宾眼睛都直了。 “我马卫国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是团部特批的慰问品!不过——“ 他又来了个大喘气, “得完成双倍定额才行!“ 田明丽一把夺过红旗: “我们组接了!姐妹们,有没有信心?“ “有!“ 女知青们齐声响应,声音震得玉米地里的露珠簌簌落下。 田明丽主动挑头,其他女知青即使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若是表现出来,就是畏惧劳动,会被单独上思想课。 顾清如注意到马卫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马卫国接著宣布: “考虑到女同志体力问题,给你们配个壮劳力——王大宾!“ “啊?“王大宾傻眼了,“我跟一帮娘们儿...“ “怎么?瞧不起女同志?“马卫国板起脸, 王大宾立刻蔫了: “我干还不行吗...“ “好!出发!“马卫国一挥手, “记住毛主席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爭取胜利!'“ 知青们喊著口號走向田间。 玉米地里,晨露还未散去。 知青们已经分成几组,腰间绑著麻袋,双手在玉米秆间穿梭。 田明丽把红旗插在地头,率先投入劳动。 顾清如把药箱放在地头,也加入了收割队伍。 金黄的玉米棒子“啪啪“落入袋中,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顾清如弯腰摘著玉米,汗水顺著鬢角滑到下巴。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周红梅凑过来。 “清如,你知道田明丽为什么要抢著掰棒子么?“ 顾清如手上不停,眼睛却瞟向地头,田明丽正站地里摘玉米,手翻出了都。 往常这时候,她该在田里跪著摘二茬的。 周红梅突然掐了她一把: “听说了没?团里要给个工农兵学员名额!“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马卫国的咳嗽声。 周红梅立刻蹲下身,嘴里飞快地溜出最后一句: “她这是在抢著表现呢...“ 说完就窜到三垄开外去了。 对於周红梅的话,顾清如不去在意。她对这个工农兵大学名额不感兴趣,自然不会介意有谁去爭抢。 太阳渐渐升高,地里的温度急剧上升。 汗水顺著顾清如的额头滑下,在乾裂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在地里忙活著,时不时的去救治中暑或割伤的人。 中午开饭时,炊事班抬来了一桶掺麩皮的“革命饭“。 知青们欢呼著围上去。 革命饭,就是七成玉米面混著三成麩皮。 王大宾吃的时候嘴里还吐槽说,“这饭给猪吃还差不多。” 但嘴上没停,不吃没力气干活。 现在提倡政治学习,下午的政治学习比往常长了一个小时。 马卫国站在土堆上,挥舞著红宝书,声音嘶哑地念著最新指示。 “...所以,我们要把无產阶级文化大gm进行到底!“ 马卫国终於结束了讲话, “现在,继续秋收战斗!“ 知青们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田间。 第三天晚上收工后,戈壁滩上的风裹挟著沙尘,从窗户缝隙中吹入,吹得卫生室煤油灯摇晃不定。 顾清如刚洗净手上的泥灰,正用毛巾擦著,卫生室的门便被轻轻敲响,宋毅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宋毅没说话,只是从內袋里抽出一张摺叠的纸,递了过来。 顾清如展开一看,纸页上“滑石粉“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出。 “是用滑石粉和工业淀粉掺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著一股怒意,却又克制著不让它爆发。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发紧。 果然是假药。 地窝子里一时静默,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偶尔“噼啪“跳动一下。 宋毅说, “ 明天的牧区婚礼是个机会,军民融合办的张主任会来,他和我们一起去。” “到了牧区,我会找机会探查一下牧民假药的事。“ 顾清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抿了抿唇,认真点头:“我保证听指挥。“ 宋毅盯著她看了两秒,似乎在確认她的话。 最终,他微微頷首,拿著报告转身推门而出。 夜风卷著沙尘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著扭曲了一瞬。 顾清如低头,滑石粉、工业淀粉。 真是一群黑心的傢伙。 一定要揪出这假药背后的黑手了。 第115 章 去牧区参加婚礼 天刚蒙蒙亮,连队的土路上便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顾清如早上下地巡诊回来,正在脸盆架旁边洗手,听见动静,她甩甩手,急忙走出卫生室。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碾过碎石路,卷著尘土驶进连队。 “团部的车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知青们立刻放下锄头,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 车门“砰“地打开,保卫科小王先跳下来,伸手去扶后座的人。 李峰的身影出现,他瘦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 “李连长!“顾清如喊道。 李峰转过头,看见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小顾知青。“ 他摆摆手,推开小王搀扶的手, “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著,他迈开步子,虽然走得慢,但脚步很稳。 周围的连队成员顿时鬆了口气,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连长,身体咋样了?“ “团部医院伙食好不好?“ “药管用不?“ 李峰摆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多了,就是躺久了,骨头都懒了。“ “走,我跟你们一起下地!” 他活动了下手腕,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无声的感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 李峰被连队成员簇拥著离开。 宋毅来的时候,军民融合处的张主任正蹲在吉普车旁繫鞋带。 见他们来了,拍拍手站起来: “宋参谋,你们来了?” 他四十出头,脸晒得黝黑,领口別著主席像章和民族团结奖章。 在他旁边还站著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脖子前掛著一个相机,两条麻辫。 “这位是宣传科周干事,一起去拍摄一些宣传材料。”张主任介绍道。 周干事点点头,眼睛亮得像是装了星星,看宋毅时尤其亮。 “宋参谋!你们好,我是宣传科周丽,我带了相机,待会儿给你们和牧民同志拍合影呀!” 不愧是团部宣传科的干事,说话干练大气,一句话就拉近了距离。 宋毅介绍说,“这位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之前救治了几位牧民,这次婚礼牧民也邀请她去。” 周丽的笑容细微的僵了僵, “哦……连队卫生员啊。” 她把“连队”二字咬得极轻,像在舌尖掂了掂份量。 团部的人瞧不上连队的,尤其是偏远连队。 宋毅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是因为宋毅隶属师部,层级比他们高。 对於这些,顾清如不在意。 將弟弟再次託付给张大山,几人出发前往牧区。 宋毅开车,张主任坐副驾驶,周丽、顾清如和小王坐后排,周丽相机掛在脖子上晃啊晃。 周丽的半个身子探向前排, “宋组长,听说你去年军校比武拿了第一?” “比武的奖状能让我拍一张吗?” 宋毅没回头:“奖状糊墙上了,撕不下来。” “宋组长,谦虚啦……” 周丽给宋毅递军用水壶:“宋组长,开车辛苦,喝点水!” 顾清如突然觉得这车有点挤。 后视镜里,能看见宋毅的下頜线,以及白衬衫领口雪亮。 地抢收都没有晒黑他的皮肤,白衬衫配他的气质,乾净清爽。 在一眾军人和知青中,宋毅卓尔不群,难怪引得周丽频频献殷勤。 顾清如这么想著,却看见镜中的他忽然低头—— 精准地钉住了她偷看他的目光。 她心头一跳,慌忙转头,假装对窗外的树產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窗外的白杨树飞速后退, 周丽又开口了: “小顾同志,团部供销社新到了麦乳精……不过要师级批条才能买。” “你们哪次去团部一定要买一些哦。” 顾清如想到,宋毅上次买给她的正是麦乳精,原来是用了他的批条。 周丽说这些话,顾清如不傻,听出来了是在故意显摆, 她点点头说,“嗯,下次去买吧。” 正说著,车子开到了牧区外围,停了下来。 “前面路窄,我们下车步行。” 宋毅熄火,几人下车。 车尾还绑著送给牧区的“红色礼物”,几本《毛选》和印著標语的搪瓷盆。 保卫科小王拿上礼物,几人朝著毡房走去。 草原的八月,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般倾泻而下,將无边的草海染成一片灿烂的金黄。 顾清如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缓缓移动的羊群、。 她深吸一口气,草原特有的气息——青草、泥土味道充盈著她的肺部。 每次来牧区,虽然路远,但是顾清如觉得很自由。 一阵风卷著沙尘扑来,她眯起眼—— 不远处,几个牧民正往羊圈方向走。 “顾医生!“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清如转身,看见赛力克骑著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朝她奔来。 赛力克今天穿著正式的哈萨克族服饰,深蓝色的长袍,腰间繫著一条银色的腰带。 赛力克,阿肯大叔的堂弟,之前顾清如救治过的惊厥男孩的父亲。 “赛力克,你今天真精神。“ 顾清如由衷地讚嘆道。 赛力克利落地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 张主任主动上前翻译。 原来赛力克是阿布都派来迎接他们的。 “今天是我妹妹萨仁的婚礼,特地来邀请您参加。“张主任翻译道。 “那请隨我来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赛力克牵著马在前面引导,约莫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这里已经搭起了几座装饰华丽的大型毡房,周围停满了马匹,显然宾客已经来了不少。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白色的毡房,门上掛著红色的绸缎和彩色的哈达,顶部插著一面蓝色的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参谋、小顾知青!” 阿布都大叔掀开旁边一座毡房的毡帘,说著生硬的汉语。 “欢迎你们来参加萨仁的婚礼,你们都是贵客。 宋参谋为了我们牧民劳心劳力,小顾医生救治了好几个牧民的孩子。 来著这里,你们就当自己是草原的主人。” 对於阿布都的热情好客,几人都表示感谢。 “那就是喜棚,“阿布都指著那座特別的蒙古包解释道, “新娘现在就在里面,等待新郎来接。“ 此时距离婚礼仪式还有一会,阿布都掀开毡房门帘,招呼眾人进去歇脚。 萨仁的母亲笑著捧出一条洁白的布“萨拉玛“(哈萨克待客礼巾),布条两端用茜草染出淡淡的红条纹。 “尊贵的医生,“妇人將布巾搭在顾清如肩上, “这是新娘亲手染的吉祥纹。“ 其余几名妇人,也给宋毅、张主任他们几个围上了萨拉玛。 “来来来,喝碗热奶茶!“巴合提大婶手里的铜壶冒著腾腾热气。 阿肯大叔盘腿坐在羊毛毡上,用生硬的汉语和张主任寒暄。 张主任端著搪瓷碗,笑容满面地宣传军民融合政策: “咱们兵团和牧区,就像奶茶和盐巴,分不开!“ 阿布都和阿肯连连点头。 顾清如藉口解手走出毡房,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牧民“抬手捋头髮,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她正想细看,那人却往敖包后面走。 顾清如赶紧跟上。 可等她绕过经幡,只见满地骆驼刺在暮色中摇晃,哪还有人影? 第116章 敖包星空夜话 空阔的草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赛马开始了! 十几匹骏马箭一般衝出去,马蹄捲起的尘土像金色的雾。 阿肯大叔捋著白的鬍子,眯眼看向兵团来客这边: “友谊赛嘛,兵团也得来个巴郎子!“ 周丽眼珠一转,突然把宋毅往前一推: “让宋参谋去!他可是正规军校毕业的!“ 几个年轻的牧民不由分说,大笑著把宋毅推到一匹枣红马前。 马儿不耐烦地打著响鼻,前蹄刨著地面——这是匹烈马。 宋毅没说话,他单手按住马鞍,一踩鐙,整个人利落地翻身上马。 没有適应,没有试探,他刚一坐稳,那马就猛地躥了出去。 可宋毅的腰背像焊在了马鞍上,任凭马儿如何腾跃,他的身形始终稳如磐石。 “好!“ 围观的人群炸开喝彩。 叼羊环节更是热闹。 一只宰好的羊羔被扔在场中央,几十骑立刻围了上去。 宋毅的白衬衫在一片彩色袷袢中格外醒目。 他看准时机,突然俯身探出大半个身子,右手抄起羊羔的瞬间,左腿一甩,整个人几乎悬空掛在马侧—— “鐙里藏身!“有懂行的牧民惊呼。 赛力克大笑,蒲扇般的手掌把大腿拍得啪啪响: “兵团巴郎子,亚克西!(好样的)“ 尘土渐渐散去时,宋毅已经拎著羊羔回到起点。 他的裤脚沾满草屑,额头沁著汗珠,可神情恣意,像是回到了当年在军校和蒙古族同学纵马草原的日子。 周丽不知何时站到了顾清如身旁,看得入了迷: “这样的人物,谁配得上啊......“ 顾清如没接话,点了点头。 婚礼的仪式正式开始了。 先是新郎带领著一队骑手从远处奔驰而来,每个人都穿著节日盛装。 他们在喜棚前停下,开始唱起古老的迎亲歌谣。 “他们在唱什么?“ 顾清如小声问张主任。 “大意是讚美新娘的美丽,表达对新生活的嚮往。“张主任低声解释。 接下来是最精彩的“抢亲“环节。 按照传统,新娘的亲友们会假装阻拦新郎,双方要进行一番象徵性的“较量“。 “阻拦“的队伍,和新郎一方的小伙子们玩起了摔跤。 最终,新郎“突破重围“,成功进入喜棚。 当新娘萨仁被搀扶出来时,顾清如不禁屏住了呼吸。 萨仁穿著一身雪白的哈萨克族传统服饰,头上戴著银光闪闪的“萨吾克列“头饰,垂下的银链隨著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烁著迷人的光芒。 婚礼的高潮是新郎新娘共饮“结缘酒“。 在阿布都的祝福下,两人共用一个银碗喝下马奶酒,象徵著从此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顾清如看著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这种质朴而庄重的仪式,比城市里那些浮华的婚礼更能触动人心。 仪式结束后,盛大的宴席开始了。 长条桌上摆满了哈萨克族特色美食——手抓肉、包尔萨克、酥油茶、马奶酒... 阿布都细心地为顾清如介绍每道菜的寓意和吃法。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块金黄色的包尔萨克放在顾清如碗里, “婚礼上吃包尔萨克,象徵新婚夫妇的生活像蜜一样香甜。“ 顾清如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裹著蜂蜜的香甜立刻在口腔中扩散,“真好吃!“ 宴席间,宾客们轮流向新人敬酒、献哈达。 太阳渐渐西沉,婚礼进入了歌舞环节。 人们围著篝火跳起了传统的“卡拉角勒哈“舞,欢快的音乐和整齐的踏步声在暮色中迴荡。张主任被热情的牧民拉去跳舞,周丽一直拍摄记录著。 顾清如坐在篝火旁边, “在想什么?“宋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清如转头,看见宋毅在一旁,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很有神。 “我在想,这里的婚礼和我们城里真不一样。“ “没有繁文縟节,只有真诚的祝福。“ 宋毅轻笑一声: “是啊,牧民们活得简单纯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刚才阿布都大叔的话,你怎么看?“ 顾清如的表情严肃起来,刚才宋毅、顾清如和阿布都大叔三人单独在毡房密谈打虫药的事情。 “阿布都大叔说,阿肯家族用的是传统草药,所以没出事。但其他用了兵团药品的牧民...“ 一阵欢快的音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哈萨克族小伙子们开始表演“姑娘追“,笑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想看看草原的星空吗?今晚特別晴朗。“ 顾清如欣然点头,跟著他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坡。 那里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敖包,上面插著彩色的经幡,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他们並肩坐在敖包旁的草地上。 夜空如洗,繁星璀璨,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 “这里...“顾清如惊嘆地仰头望著星空,“太美了。“ 宋毅说,“到草原,我经常找机会看星星。 在城市里,永远看不到这么清晰的银河。“ “那颗特別亮的,叫天狼星。“他指著东南方一颗蓝白色的星,声音突然放轻, “看那边,勺柄指向的亮星,叫『指引星』。” 顾清如跟隨他的指尖,看去。 夜风渐凉,草尖凝起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 远处婚礼的篝火依然烧的很旺, 欢笑声、马蹄声、冬不拉的弦音混在一起。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座敖包, 这片星空, 和两颗年轻的心。 周丽在人群中频频左顾右盼,宋毅眉头一皱, 站起来拉顾清如: “走,回去吧。” 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宋毅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顾清如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宋毅蹲下身,看著泥地,顾清如也蹲下来,看见几个菸头。 “'大前门'香菸,牧民很少抽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张主任不抽菸,牧民中混入其他的汉人?! 顾清如想起刚才发现的那个可疑牧民,手腕间衣衫而过的银色, 那分明是手錶! 第117章 发现假牧民 顾清如抬眼看向四周,想寻找白天看到的那个牧民。 她突然拽住宋毅, 宋毅立刻停下脚步,警觉地顺著她的目光望去。 三十步外的羊圈旁,两个“牧民“正鬼鬼祟祟地走向羊圈。 他们用套马杆拨弄著羊群,动作却透著古怪。 “有问题。“宋毅压低声音。 顾清如点点头,两人借著毡房的掩护悄悄靠近。 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汉语对话,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怀疑。 “快点,天亮前要把这一片都处理完。“ 月光下,顾清如清楚地看到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里面的液体在月光下泛著诡异的蓝色。 “到时候死得越多,闹得越凶...“ 另一人狞笑著,粗鲁地按住一只羊的脖子,针头对准了羊的颈动脉。 宋毅的呼吸骤然加重。 他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这些人在给牲畜下毒! 他们准备毒杀羊群,然后转嫁祸给兵团。 目的是要挑起兵团与牧民的矛盾! 来不及多想,宋毅一个箭步衝出去, “住手! “ 宋毅一个利落的扫堂腿將两名偷袭者放倒,踩住对方持针的右手腕。 就在他俯身要卸掉其中一个人的关节时,另一名歹徒突然从衣服里抽出一柄土製火药枪—— 这种用无缝钢管改造的武器虽准头差,但三米內足以致命。 “小心!“ 顾清如的惊呼与枪声同时炸响。 宋毅本能侧身翻滚,铅弹擦著领口掠过,灼出焦痕。 正是这个闪避动作,让原本被制服的偷袭者抓住空隙,用针管猛地划过他未及收回的小臂。 这根本不是普通牧民会用的阴毒招式,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杀手法。 宋毅手臂被划开一个血口子,一滴暗红的血珠甩落在草叶上。 “兵团排出的毒水害死了我们的牛羊!“ 那人嘶吼著,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骨哨。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远处立即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至少有五、六骑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宋毅的右臂伤口灼烧般的痛感,但他牙关紧咬,左手仍死死钳住一名歹徒的咽喉。 另一人趁机挣脱,从腰间拔出匕首,挥舞著匕首朝宋毅划去。 危急时刻,顾清如闪至对方身后,药箱带子如套索般甩出,精准缠住其脚踝,再借力一拽! 歹徒重心失衡,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石块上,当场昏死。 制服两名歹徒后,顾清如扑到宋毅身边,拉开他的袖口。 月光下,他手臂伤口周围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针尖大小的出血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她的指尖沾上血跡轻轻一捻,黏腻的触感中带著一丝刺鼻的苦味。 “针头有毒! “ 她能感觉到宋毅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肌肉不自然地痉挛著。 这是中毒的初期症状。 顾清如拿出手帕,迅速扎紧他的上臂,减缓毒素扩散。 “別动!“ 她又从隨身的包里掏出银针,借著月光准確地找到宋毅手臂上的穴位,在宋毅肘窝、肩井穴连刺三下,减缓毒素上行。 紧接著,快速下针放血。 暗红的血珠流出,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一股刺鼻的气味瀰漫开来…… 像是发酵的草料,还带著一丝灼烧硫磺般的刺鼻。 远处马蹄声如闷雷般逼近,月光下五、六个骑手逐渐逼近。 为首之人蒙著面巾,眼窝深陷如骷髏——正是白天那个戴手錶的“牧民“! 见他们来者不善,顾清如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的严谨作风,架起宋毅未受伤的左臂,目光扫向不远处的篝火人群。 五十步外的篝火堆旁,牧民们仍然在尽情舞蹈著,欢腾的声浪盖过了这里剑拔弩张的呼吸声。 没有人察觉这里的异样。 “能走吗?“ 宋毅额角沁出冷汗,却推开她的手: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他们冲我来的...“ “不,一起走!“ 顾清如拽著宋毅走向人群方向,一只手取出之前林知南送她的哨子。 “嘘——!” 哨声撕破夜空。 篝火旁,张主任见势不妙站起身来,这个参加过剿匪的老兵反应极快,右手按开牛皮枪套的铜扣时,左手已经扯亮了手电筒。 保卫科小王反应更快,一个箭步窜出时已拉栓上膛。 几个牧民反应更是凶悍。 赛力克反手抽出插在烤羊上的匕首当飞鏢甩出去,二十步外直接扎穿一个骑手的马鞍皮绳。 马惊得前蹄腾空,把蒙面骑手甩进熊熊篝火。 火堆里顿时爆开一团火星,烧著的羊油滴在歹徒身上,滋滋作响。 那人惨叫著滚出火堆,身上的外套窜起火苗,在沙地上拖出焦黑的痕跡。 几个年轻牧民抄起套马杆、弓箭就往前里冲,牛皮鞭子在夜空炸响如枪声。 “围住!別放箭!“ 赛力克吹响牛角號,十几个牧羊犬从帐篷后窜出,狂吠著专咬马腿,这是牧民对付狼群的招数。 最壮实的黑犬直接扑倒领头那匹枣红马,马背上的歹徒刚举刀,就被小王一个点射击中手腕。 砍刀“噹啷“掉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张主任趁机带人包抄侧翼。 他专打马腿,三枪就撂倒两匹马。 摔落的骑手刚稳住身形去摸后腰,就被牧民们的套马索勒住脖子拖行。 不到五分钟,六个假牧民全栽了。 小王踩著其中一人的背收缴武器,突然脸色大变: “主任!他们的后槽牙......“ 丹师已经晚了。 五个歹徒嘴角同时溢出黑血,像被抽了骨头的蛇一样瘫软下去。 只有最开始中枪的那个歹徒被小王提前卸了下巴,这会儿正被赛力克用牛筋绳捆成粽子。 “当心有毒!“ 张主任上前,拦住小王,他从包里翻出一副劳保手套,开始翻检尸体。 其他人身上都一无所获,只从第三个人的衬衣夹层里扯出半张焦黄的纸。 纸条上残存的字跡被血渍晕开: “药品...替换...三连...“ 那血渍边缘有半个模糊的印章,像是...“团部“的“团“字。 第118章 毒与解药 帐篷里,牛油灯的火苗被渗进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混著腐草与血腥味的浊气在帐篷中瀰漫。 宋毅被平放在羊毛毡上,整条右臂泛著青白斑纹,伤口渗出的淡绿色黏液。 顾清如指尖轻触他的伤口边缘,挤了一些黏液凑到鼻尖, 这粘液苦中带腥,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 “乌头硷,可能还混了別的什么毒。” 她低声判断,声音绷紧。 帐篷里,张主任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周丽紧蹙著眉头站在一旁。 阿布都盘腿坐在毡上,身旁围著几位牧区长者。 “小王,立即去拷问那名敌特,他们用的什么毒药?有没有解药?”张主任吩咐道。 小王领命出了帐篷。 阿布都说,“咱们牧人祖传的法子,毒得用火攻,用银簪灼烧可以祛毒。” 张主任翻译著,却信不过牧民的土方子。 “用银簪灼烧,伤口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不行!现在急需要阿托品!团部卫生所有,我们立刻出发去团部!” 他顿了一下,想到宋毅现在的情况不能顛簸, “我立刻派人骑马去——” 顾清如打断他的话, “从这里开车去团部,至少要两个半小时,宋毅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宋毅睁开眼睛,他听见了阿布都和张主任方才的爭论, “试试……土方子!” 阿布都二话不说,拔下银簪,在牛油烛火上烧至通红: “忍著!” “嗤——”银簪烙上伤口的瞬间,皮肉焦糊的白烟腾起。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张主任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宋毅牙关咬得死紧,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额头冷汗涔涔,却愣是没哼一声。 阿布都用银簪灼烧伤口后,顾清如赶紧用消毒后的匕首刮除伤口焦黑坏死的组织。 用碘酒消毒后,敷上止血粉。 阿布都盯著渗出的液体顏色说: “不行,毒血发绿,还得继续放血!“ 他抽刀在宋毅肘窝划开十字口,黑绿色脓血顿时涌出,滴在准备好的热炭上“噼啪“炸响。 张主任看著逐渐转红的创面,沉默地掏出烟盒。 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对“土办法“低头。 放血后,顾清如迅速取出银针,针尖依次刺入人中穴、內关穴、涌泉穴,行针时指腹微微捻动,宋毅涣散的瞳孔终於渐渐聚焦。 顾清如又取出甘草和绿豆,交给一个妇人牧民: “熬成浓汤,越快越好。” 急救措施做完,宋毅的呼吸终於平稳了些,帐篷內眾人悬著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小王主动上前说:“我来守夜吧。” 顾清如说:“我懂医我也留下来,万一半夜高烧或者有任何情况,能及时处理。” 张主任点点头,“小王,你和顾卫生员今晚就辛苦一下,一定不能让宋参谋出事。” 夜深,小王在一旁打瞌睡,顾清如在羊毛毯旁边照顾宋毅。 牛油灯的火苗摇曳,映得宋毅的轮廓忽明忽暗。 见周围没有人,顾清如悄悄取出一个玻璃安瓿,针尖刺入宋毅臂膀静脉,药液缓缓推入。 这是阿托品,是顾清如在沪市时的囤货。 作为卫生员,她太清楚兵团药品的严格管控,每一支都要登记。 她若是在人前公然拿出一瓶连队不存在的药,以后被人查出来无法解释。 只能等眾人离开后,再给宋毅用药。 还好刚才阿布都大叔的土方子也有效果。 注射药液后,宋毅的呼吸变得平稳, 顾清如拧了块湿毛巾,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她正准备將水倒掉,突然,宋毅在昏沉中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疼她。 “……別走。” 他哑声呢喃,无意识的囈语里透著一丝罕见的脆弱。 顾清如一怔,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帐篷里牛油灯的火苗摇曳,照著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 清晨的微光透过毡房的缝隙洒落,顾清如捧著粗陶碗,小心地將甘草绿豆汤餵到宋毅唇边。 宋毅的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臂上那个细小的针眼——比针灸的痕跡更深,边缘泛著不自然的青紫。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周丽的影子投在毡布上,阴惻惻的声音响起: “小顾同志照顾得可真『周到』啊……连餵药都亲力亲为。“ 宋毅眼神一冷,强撑著坐起身: “咳咳,周丽,你若是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张主任等人掀开帐篷走了进来,看见宋毅清醒了,脸上带著欣喜。 “醒了?太好了!“ 他径直上前拍了拍宋毅的肩膀,压低声音, “你这次反应很快,师部会记功。“ 周丽訕訕退到一旁。 眾人转向阿布都老人,纷纷道谢,都说是他的土方子救了宋毅。 阿布都摸著白的鬍子,憨厚地笑了笑, “草原也有草原的智慧。“ 他顿了顿,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转向张主任: “有件事得请领导做主。“ 他从衣服里掏出几株被连根拔起的雪莲, “最近有人偷采雪莲,连幼苗都不放过。“ 枯黄的根须上还沾著土,显然是从高海拔处刚採下来的。 张主任接过雪莲,脸色沉了下来。 “雪莲被採光了,来年就再也长不出来了。草原的规矩,採药留根,生生不息。“ 张主任点头:“这事我一定严查。“ 中午时分,宋毅已经能勉强站立,几人准备回团部卫生所给宋毅再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 牧民们捧著哈达和马奶酒送行,阿肯的妻子巴合提大婶塞给顾清如一包晒乾的雪莲,叮嘱她留著以后给宋毅补身子。 小王押著那名俘虏走在最后,俘虏一直低著头,脚步虚浮。 这名俘虏嘴紧得很,无论小王怎么逼问都不说针管的毒。 突然,那名俘虏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嘴角溢出白沫,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抽搐倒地。 “怎么回事?!“小王惊呼,蹲下去检查。 俘虏的瞳孔已经扩散,脸色青紫,嘴角还残留著一点蜡状物——像是咬碎了什么。 顾清如迅速上前,掰开他的嘴,一股苦杏仁味扑面而来。 “氰化物……“她脸色骤变,“他服毒了!“ 张主任脸色铁青:“押送途中谁接触过他?“ 眾人面面相覷。 牧民中还藏有奸细! 第119章 风暴即將来袭 眾人决定兵分两路,由小王开车带著大家先回团部,张主任留在牧区继续追查线索。 小王开著吉普车在土路上顛簸,车轮捲起的黄尘扑在挡风玻璃上。 车里的几人都神情严肃,一路沉默无声。 暮色中的团部卫生所亮著惨白的灯光。 到了卫生所,大家直接陪宋毅去了急救室。 很巧,今天急救室值班的又是张建国医生。 “张医生,宋组长出任务的时候被歹徒划伤,凶器有毒,之前紧急处理过了,请您再给全面检查一下。” 张建国立刻让护士安排检查床,帮宋毅进行检查。 急救室瀰漫著酒精和血腥的味道,宋毅坐在检查床上,衬衫扣子解开三颗,露出胸膛。 周丽、顾清如站在床的一边。 张建国拿著听诊器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的上下挪动,一脸不可思议。 “真是奇了。“张建国推著眼镜反覆查看血检报告, “按理说没有用阿托品,毒素代谢不应该这么快。“ 他忽然凑近宋毅手臂尚未消退的针眼,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是......“ 顾清如心提到了嗓子眼。 宋毅淡淡解释说,“这是当时歹徒袭击造成的。” 歹徒袭击宋毅的武器就是用的针管,所以在场的人没有怀疑宋毅的话。 张建国感嘆,“宋组长你身体好,运气…运气也不错!” 周丽立刻凑上前, “宋参谋身体底子好!当然阿布都的土方子也功不可没!“ 保卫科小王听了宋毅没有事后,如释重负道: “看来要多向群眾学习啊,群眾的智慧真是无穷啊!“ 顾清如站在角落,没说话。 宋毅的余光在她身上游移了一瞬。 他比谁都清楚,是顾清如夜里用特殊药剂救了他。 他当时虽然昏迷,但是针刺入手臂的刺痛感还是能察觉的。 但是顾清如一直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饰了眼中的复杂情绪。 张建军医生在处方签上刷刷写著医嘱, “你住一號病房,掛瓶葡萄巩固一下。明天检查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 顾清如接过单子去拿药办住院手续。 当顾清如端著药盘推开病房门时,正好撞见周丽俯身在宋毅病床前。 她的手指正“不经意“地擦过宋毅握杯的指节,另一只手作势要整理本就不乱的被褥。 “周同志,“宋毅突然抽回手,搪瓷缸里的水晃出几滴, “我伤的是手臂,不是手。“ 他声音冷硬,目光越过周丽肩头,正对上站在门口的顾清如。 周丽訕訕直起身,却仍不死心地往床头凑: “宋连长別见外嘛,照顾伤员是我应该做的——“ 顾清如站在门口顿了顿,从行李里取出自己和宋毅的搪瓷缸: “我去食堂打饭。“ 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下正中周丽下怀,她可算逮著机会了,还要凑近宋毅说话时, 保卫科小王却拎著个网兜推门走了进来。 网眼里露出四个青皮梨子:“张医生送来的......“ 之后,小王一直在病房里给梨子削皮,周丽见没逮著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气得很。 顾清如走到团部食堂,给自己打了一份饭。 宋毅的是医生特批的病號饭,她將批条从窗口递了过去, “同志,麻烦一份病號饭。” 大师傅接过批条,说, “饭盒放在窗口,面煮好了给你装。” “好,谢谢。” 顾清如端著搪瓷缸,找了个位置,自己埋头吃了起来,准备吃完再给宋毅带回去。 “小顾知青?”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顾清如抬头,正对上黄医生。 “黄医生?” 看见熟人出现在团部,她有些意外,但很快想起之前营部电话里提过黄医生来团部学习。 黄医生和同行的人低语两句,便端著搪瓷饭盒坐到她的桌边。 “你也来团部了,是不是连队有人病了?” 顾清如点头,简单说了下宋毅的情况。 黄医生点点头,“不明毒物,那是得好好检查一下。” 两人边聊边吃。 见顾清如放下筷子后,黄医生突然压低声音说, “小顾知青,你那止血粉……还有吗?” 顾清如会意,从隨身带的布包取出一个装药粉的小包递给他。 黄医生曾救过连队中毒的知青,还教过她专业治疗手法,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他掂了掂止血粉小包,嘴角微扬: “最近底下闹的慌,正好用上。” 顾清如一愣——“闹得慌”? 黄医生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 “你还不知道啊?最近有股风,从大城市闹到了这里,有的人趁机闹腾…… 昨天三营卫生所被砸了,说是『清理四旧』。” 他声音压得极低, “那些装草药的柜子,全被劈了当柴烧。“ “说是封建y毒。“ “好在兵团现在还是以抓生產为主,不像这些人啊,变著法的折腾人。” 黄医生这话让顾清如想起来团部的路上, 那堵新刷上石灰水惨白的墙上,新鲜得还在往下淌红漆的標语: “砸烂b团独立王国!” 八个大字张牙舞爪,像要扑下来咬人的血盆大口。 石灰水还没干透就被覆盖,底下隱约能看见前几日“狠抓革命促生產“的旧標语轮廓。 现在想来,那不仅是標语,更像是血色宣战书。 “病號饭好了!” 窗口传来食堂大师傅的大嗓门。 病號饭是煮烂的麵条,配上几根青菜,还窝了一个鸡蛋。 顾清如和黄医生道別,端著搪瓷缸回卫生所。 回卫生所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戈壁滩的风卷著沙粒,打得路边铁丝网上的大字报哗啦作响。 原本顾清如以为在七连可以偏安一隅,实际上兵团早已暗流涌动。 有一群人,正在利用这场运动,在边疆掀起腥风血雨。 他们的目的就是推翻兵团军事管制,推翻屯垦戍边的传统,改为由红委会掌控的新秩序。 他们就是所谓的燥反派。 “嘀——!“ 她的思绪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 第120 章 宋毅的橄欖枝 几辆满载著红x兵的卡车呼啸而过,车斗里少年们挥舞红宝书,车上的高音喇叭正播放著激昂的歌曲。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顾清如想到,她做游魂的时候,透过电视屏幕看到的影像。 穿绿军装的红x兵抡起铁锤,药柜玻璃迸裂。 白髮苍苍的老医生跪在碎玻璃上,胸前铁皮牌子“fd学术权威“六个字被血染得模糊。 高烧的知青在漏风的仓库里抽搐,香灰混著井水灌进青紫的嘴唇...... 她看著远处团部的红旗旗帜,意识到,兵团是广大知青的保护网。 虽然劳作辛苦,生活条件差,但是基本医疗是可以保证的。 至少,不会丧命。 风卷著沙土扑在脸上,顾清如眯起眼。 她忽然明白了,她已经被卷进了风暴中心。 在这场风暴之中,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夕阳的余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清如端著搪瓷缸回到病房时,周丽还在病房里。 周丽主动上前接过搪瓷缸,给宋毅摆在病床桌板上, “快,宋参谋,饿了吧,赶紧吃。” 顾清如自觉道,“宋组长,好好休养,那我先回宿舍了。” 宋毅开口阻止,“等下,顾知青。” “周干事,你应该还有事情吧?我这里就不耽误你了。“ 宋毅的声音,冷冽而疏离。 周丽的手指绞著衣角,低头小声说道, “我可以留下来照顾......“ “小王。“宋毅头也不抬地打断,声音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送周干事回去。“ 周丽抬头看向宋毅,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小王拉开门,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吱呀“一声门响,周丽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嗒嗒“声。 顾清如意识到只有自己和宋毅两个人单独在病房內,她给宋毅倒好一杯水,说, “你吃完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明天我来洗。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 “等等。“ 宋毅突然抬头,窗外最后一缕暮光在他高挺的鼻樑与下頜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如,多谢你救了我。“ 顾清如抬头,他的称呼让她有些愣神。 平时都是顾同志,顾知青,今天怎么? 顾清如下意识闪躲,摆摆手说, “我没出什么力。“ “都是阿布都的土方子见效。“ “你不用解释,我懂。“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顾清如心头一跳, 他知道什么。 他当时正昏迷,注射药液应该不知道。 若是知道也没关係,就如实说是自己在沪市准备的,留著急用。 顾清如正在心里盘算著藉口之时, “你想去工农兵大学吗?“宋毅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 “我父亲可以安排。“ 窗外的沙枣树在晚风中摇曳,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清如立刻明白了,宋毅这是在报恩。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在这个年代比黄金还珍贵。 就在三天前,她亲眼看见田明丽为了表现积极,徒手掰玉米掰到指甲翻裂。 而现在,这份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她手里。 若是她接受了这个名额,救宋毅的恩情,他就回报了。 想到刚才黄医生的话,她若是去上大学,是不是就远离这场纷爭了? 顾清如犹豫后开口道: “谢谢宋组长好意,我想考虑一下。” 宋毅以为顾清如接受了这个请求,嘴角微微扬起, “你不用担心你的家庭,或者是弟弟,我可以找干部家庭收养他,这样,对他也好。” 宋毅说的隱晦,顾清如明白。 以她的家庭成份,虽然她做了很多努力,洗白了一些,但是追究起来,污点还是存在。 她弟弟的身份就更是尷尬,有一双父母在劳改农场,现在在连队没有人歧视他,但是將来长大呢? 会不会有有心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一切都不好说,只有找军人家庭收养,才是最好的方法。 宋毅为她考虑的很周全。 顾清如这么想著,抬头正撞进他盛满柔情的眼眸里。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想起游魂时见过的黄浦江旋涡,看似平静却暗藏致命的吸引力。 远处突然传来小王哼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跑调歌声,由远及近。 顾清如几乎是逃回宿舍的。 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她缓缓坐在炕上,挎包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月光从窗户缝隙间穿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宋毅眼里深浅的光。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碎胸腔。 缓了好一会儿,顾清如才站起身。 这次宿舍没有外人,她直接闪身进了空间。 热水冲刷身体时,她闭著眼睛,却怎么也冲不散脑海中那个画面。 暮色中,宋毅半倚在病床上,军装领口微敞,喉结隨著呼吸轻轻滚动... “我在想什么!“ 她猛地拍了下水,溅起的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躺在床上时,天板角落那只蜘蛛还在老位置结网。 她想起草原上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歹徒逼近,宋毅將她护在身后。 他那隔著粗布衬衫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得像是战鼓。 虽然重生一世,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她耳尖发烫。 不知不觉,顾清如睡著了。 睡意朦朧间,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仿佛又看见那部看过的纪录片: 红委会办公室里彻夜不熄的灯火, p斗会上此起彼伏的口號声, 还有那场震惊全兵团的武装衝突。 最难忘的是那位老首长——他颤抖的手捧著染血的军帽, 玻璃板下那张全家福里,穿军装的年轻人笑容还那么鲜活, 却白髮人送黑髮人... 儿子丧命后,老首长退休去了干休所, 没有老首长庇佑的兵团,很快被凿反派撕的粉碎。 “必须救下他!“ 顾清如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衣服。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暗中她攥紧被角,脑海中两个选择在撕扯著: 一边是宋毅递来的工农兵大学橄欖枝; 一边是那个即將在武斗衝突中牺牲的年轻人,以及隨之崩塌的兵团防线... 第121章 差点背锅 清晨,顾清如便踏进了病房。 推门时,正看见宋毅在整理军装领口,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顾知青。“宋毅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顾清如刚要开口提推荐信的事,张主任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鞋上还沾著牧场的泥巴。 他摘下军帽扇著风,“那几个闹事的是跟著其他牧区牧民混进来的,根本不是本地牧民...“ “昨天婚礼现场太混乱,才使他们有机会作乱。 但是是谁给俘虏下的毒,暂时还没有头绪…” 几人去食堂吃早饭。食堂的玉米粥冒著热气,三人各怀心事。 早饭后,宋毅要去师部匯报,张主任帮顾清如找到了运输队的便车回连队。 临走之时,顾清如说, “宋组长,关於那个大学名额...“ “我想留在兵团。“ 宋毅皱眉,有些诧异,他以为机会难得,她一定会同意。 顾清如解释道,“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凭我个人努力是无法实现的。 我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很珍惜。 只是,这里有我需要做的事。“ “並且,我的出身,在兵团还能被掩盖,去了大学...“ 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宋毅点点头,刻意找了一个理由说道: “也是,工农兵大学都是农学类,你的医术…可惜了。“ “若有医学类的,我帮你留意。“ “等我回来。” 顾清如点点头,看著宋毅上了一辆吉普车,扬尘而去。 她转身去搭运输队的卡车,回到连队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刚推开卫生室的门,还没来得及放下肩上包袱,林知南就急匆匆地冲了出来,额头上掛满汗珠,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一大片。 “你可算回来了!刘连福前天割麦子被镰刀划了腿,伤口本来不深,可今早突然变得严重……” 顾清如立刻放下包袱,她三步並作两步走到药柜前,迅速检查了一遍药品储备,然后利落地背上医药箱。 “他在哪?“ “在男生宿舍,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我们想送他去营部卫生所,可拖拉机去拉化肥了...“ 顾清如果断地说:“带路。“ 两人快步穿过晒穀场,九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著大地,顾清如的后颈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卫生员来了!“有人低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期待。 男生宿舍是几间低矮的地窝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浑浊的热气夹杂著汗臭和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室內,张志强和夏时靖围在靠墙的土炕边,见她们进来,立刻让开一条路。 炕沿边,刘连福蜷缩在一床发黄的被褥里,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脸色灰败得像旧报纸。 他的嘴唇乾裂起皮,额头上贴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髮。 听到动静,他勉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涣散。 顾清如蹲下身,轻轻掀开盖在他腿上的粗布。 当伤口暴露在眼前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道本应癒合的伤口此刻狰狞地外翻著,血肉模糊,脓液黄绿相间。 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肿胀得发亮。 顾清如凑近检查,闻到一股腐败的甜腥味混著汗臭直衝鼻腔。 这是典型的化脓性感染,再拖下去就是败血症。 “什么时候伤的?” 她掀开伤口上面黏连的纱布。 “前、前天割麦子……” 刘连福疼得直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镰刀锈了……当时没多想,就用水冲了冲……” 顾清如心里一沉。镰刀生锈了,这意味著伤口感染破伤风的风险极高。 “体温多少?“她头也不抬地问。 “中午量过,38.5度。“夏时靖回答, “刚才又烧起来了,我们拿湿毛巾敷著,可没什么用。“ 顾清如的手探向刘连福的额头,触手滚烫。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著治疗方案——必须立刻清创,注射青霉素和破伤风抗毒素。 “夏时靖,“她果断吩咐道, “去喊人把他抬到卫生室,要立刻注射青霉素。“ 夏时靖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跑。 “林知南,找两个人去井边打几桶乾净的水,烧开后送到卫生室。我需要乾净的热水。 张志强,你去找李峰批条子,就说病情严重,要用青霉素。“ 地窝子里的几人领命而去,顾清如则快步返回卫生室。 她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准备好药品和器械。 卫生室里,顾清如直奔药柜最底层,那里存放著连队仅剩的三支“青霉素“,是最后的应急储备。 按照规定,使用这类贵重药品必须经过连队领导批准。 她刚取出药盒,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马卫国和李峰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著凝重的表情。 “情况怎么样?“李峰开门见山地问,他身上的军绿色制服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伤口严重感染,伴有高烧,疑似破伤风初期症状。“ 顾清如简明扼要地匯报, “必须立即使用青霉素。“ 马卫国皱著眉头问:“一定要用青霉素吗?那药可珍贵著呢...“ “不用的话,病情恶化可能导致败血症或破伤风,到时候送去县医院都来不及。“ 这句话起了作用。 马卫国和李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头同意。 李峰在药品使用登记本上签了字, “用吧,但要做好详细记录。“ 得到批准后,顾清如立刻著手准备。 她取出一支青霉素,正准备使用,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瓶身上的钢印模糊不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她立刻凑近到煤油灯下,仔细检查, 正品应该清晰锐利,这瓶却像被砂纸磨过;再看瓶口封蜡,正品为浅黄色,这批却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 这是假药! 顾清如的眼神骤然变冷。 她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在瓶口划下一道痕跡,同时借著身体的遮挡,迅速將假药收入空间。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从空间里取出一支沪市带来的真药。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钟时间。 当她转身准备注射器时,卫生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几个男知青用门板抬著刘连福冲了进来。 “放在病床上!“顾清如指挥道,同时掰开青霉素的安瓿瓶。 刘连福被转移到病床上,他痛苦地呻吟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忍一下。” 她捏起刘连福的手腕,先进行皮试。 二十分钟观察期后,刘连福的手臂没有红肿。 確定没有过敏症状后,她用酒精球清洁了他的手臂皮肤,然后稳准狠地將针头扎入静脉。 药液缓缓推入,刘连福紧绷的肌肉逐渐放鬆下来。 “今晚他得留下来观察,“顾清如一边收拾器具一边说, “看后续会不会发烧。” “夏时靖、张志强,你们一个宿舍的,轮流照顾他,有情况立刻叫我或顾卫生员。“李峰安排著,刘连福毕竟是男同志,让顾清如一个女同志晚上单独照顾他不合適。 夏时靖和张志强点点头。 眾人陆续离开后,卫生室终於恢復了安静。 窗外,刘建军的影子从窗缝里缩回。 他盯著顾清如“用完”的假药空瓶,咧嘴一笑,转身没入黑暗。 第122 章 师部遇冷 师部的走廊,宋毅站在师部军务处肖主任办公室门外,军姿笔挺,在门上叩了三下。 “进来。” 肖主任的声音隔著门板传来。 宋毅推门而入。 办公室窗帘半拉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肖主任。” 宋毅敬了个礼,將材料放在桌上——李峰的药和打虫药的分析报告、牧区截获的密信、连队药品异常记录。 最上面那张密信,边缘焦黑,像是被人仓促烧毁过,纸角还凝著暗红的血渍。 “这是我们在牧区截获的密信。” “上面提到了药品替换的事情。” 肖主任抬头,目光落在宋毅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拿起密信,扫过“药品替换”那几个字,开口道, “小宋啊,这件事情办得不错。” “肖主任,是否立即成立调查组?”宋毅问。 肖主任將案前的材料一推,思考半晌才开口: “最近下面倒是有几个连队报告过药品失效的问题,但……” “各连队报上来的药品问题,都说是由於『保管不当』『运输受潮』导致的,按程序这个问题该归后勤部管。” 宋毅绷紧下頜,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这批假药明显是——” “证据呢?” “就凭几粒药片?连队的口头报告?还是你从牧民手里拿的『密信』?” 他忽然笑了笑,把宋毅交的材料塞进最底层的抽屉: “年轻人有衝劲是好事,但有些线……不能越。” 见宋毅仍钉在原地,肖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你先回七连,把製药厂的交接办好。至於调查……” 杯盖“叮”地磕在杯沿上, “组织上自有安排。” 宋毅敬了个礼,转身时拳头攥得死紧。 他本以为师部会立刻行动,可肖主任的態度却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组织上自有安排。” 那语气,仿佛在討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人命关天的假药案。 然而,命运抢先撕开了血腥的序幕。 … 夜深人静,卫生室里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顾清如轻轻合上刘连福的病历本,確认他的体温已经降到37.8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张志强在旁边的地铺上睡得正熟,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回到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顾青松也在炕上熟睡著。 她闪身进入空间,在药堂中,取出那支假青霉素, 又拿出一支从沪市带来的真药,放在铺著白纱布的托盘上。 真青霉素在玻璃瓶中呈现出无色透明的液体,对著灯光看,清澈得像水。 她小心地打开一支,用滴管吸取少许,凑近鼻尖——有股极淡的苦杏仁味,这是青霉素特有的气味。 她转而检查假药。 假药的液体在静止状態下看似透明,但当她轻轻摇晃瓶身,立刻能看到细微的悬浮物在液体中飘荡。 打开瓶盖后,没有任何气味。 顾清如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思索著检验方法。 忽然,她眼睛一亮,从药柜下层取出碘酒瓶。 用镊子夹起一团消毒球,滴上两滴假药液体,再滴上一滴碘酒。 顾清如將假药滴在碘酒球上,球立即变蓝。 “是淀粉!“ “果然!“ 球在接触到假药的瞬间变成了深蓝色——这是淀粉遇到碘酒的典型反应。 这批所谓的“青霉素“,不过是淀粉溶液偽造的! “太可恶了。”顾清如咬著下唇。 没有真正的抗生素,再小的伤口感染都可能致命。 这批假药要是用在更多知青身上... 若不是自己及时发现,刘连福恐怕生命有危险! 届时,自己这个卫生员百口莫辩,难逃罪责。 这件事细思极恐! 她仔细將变色的球包进手帕收入空间——这是证据。 还有两支假的青霉素紧紧躺在药柜里。 顾清如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切不可大意,涉及到用药一定要小心谨慎。 因为很有可能在连队里,就有张文焕的人在密切监视著! 次日清晨,一辆卡车咆哮著衝进师部。 担架上,知青小王面色潮红的嚇人,嘴唇乾裂,呼吸急促,这是典型的严重感染症状。 “他被镰刀划伤,我按流程做了皮试!也打了青霉素!” 三连卫生员张雷急急解释道,声音发抖, “可是今天凌晨他突然抽搐,伤口...伤口完全溃烂了...“ 军医掀开覆盖在伤口的纱布,顿时,一股恶臭在室內瀰漫。 伤口周围的组织已经发黑,黄绿色的脓血不断渗出,夹杂著坏死组织。 “40度高烧!脉搏细弱!“ 军医的额头沁出冷汗, “快!强心针!葡萄静推!“ 急救室里,护士手忙脚乱地准备药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败血症发展到这个程度,在1966年的医疗条件下,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两个小时后,那名知青在剧烈的抽搐中停止了呼吸。 临终前因高热惊厥,手指在床板上抓出深深血痕。 “这是典型的感染性休剋死亡病例。“ 军医疲惫地摘下听诊器, “青霉素治疗无效导致败血症...“ 三连卫生员张雷此刻已经瘫坐在地上,双眼失去焦距,嘴里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已经注射了青霉素,怎么可能会无效…?”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 “药,一定是药…药有问题!” 话音未落,保卫科的干事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扣住瘫坐在地上的张雷的手腕: “玩忽职守!延误送医,带走审查!“ “药有问题!药一定有问题!“ 卫生员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批青霉素是团部统一配发的!你们去查啊!“ 急救室外围满了人。 “这个卫生员,害死人啦!” “可怜啊,那个知青还这么年轻…” 宋毅此刻正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他的双手攥得死紧。 他死死盯著担架上那具年轻的尸体,又看向被拖走的卫生员, 这不是意外。 该来的,迟早会来。 第123章 知青去师部要说法 知青小王被镰刀割伤没抢救过来的消息,很快就在周围连队传开了。 三连的知青们起初只是在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议论著小王的死。 有人红著眼眶,有人攥著拳头,有人沉默地抽著劣质捲菸。 三连知青丁茂强站了出来, “同志们,青霉素失效不是意外,小王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丁茂强这句话一问出来,现场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抢收季节任务重,两头黑下地,人连著十几天在地里连轴转,吃得也不好。 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人干活容易出错,被割伤也是家常便饭。 只是之前运气好,擦点红药水就挨过去了。 这回谁都没想到小王竟然能因为割伤失去了生命。 关键是,这件事就发生在大家身边,前几天小王还是一起挥汗如雨抢收队伍中的一员。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了?… 连个说法都没有? 极度压抑沉默后,人群里爆出一声怒吼: “走,我们去师部討个说法!” “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只是镰刀割伤都能感染,给我们配的是假药!” 二十几个知青“哗”地站起来,锄头、镰刀噼里啪啦扔在地上。 有人扯下晾衣绳上的红被面,绑在木桿上就成了旗。 年轻的队伍扛著大旗,就往外冲。 经过五连麦地时,正在撒化肥的十几个知青看见了二话不说跟了上来;拐过机耕道,四连的拖拉机手直接熄火跳下车…… 等他们衝到师部门口时,二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壮大到近百人。 百名知青涌入师部大院时,军务处主任肖国忠正站在二楼窗口抽菸。 他眯眼看著那面刺眼的红旗,手指一抖,菸灰簌簌落在军装上。 “反了天了!“他转身踹开隔壁办公室的门, “纠察队呢?立刻把人轰出去!“ 楼下,知青们已经围住了办公楼。 丁茂强把旗杆往地上一杵,沙哑著嗓子喊: “师长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他身后的人群里,有人举起小王的遗照——那是个才十九岁的上海青年,照片里还穿著崭新的军便服,笑容靦腆。 “我们要见师长!“ “假药害人,必须严查!“ “我们知青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口號声此起彼伏。 “同志们,稍安勿躁。“刑科长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你们丟下生產任务跑到师部来找师长要说法,这是违反纪律的!“ “纪律?“丁茂强冷笑, “看著战友们吃假药,病死,就是遵守纪律?“ 刑科长的脸抽搐了一下: “经查,三连卫生员张雷玩忽职守,导致药品受潮失效,现已开除公职...“ 他的话被一阵怒吼淹没了。 “骗谁呢!“ “保管不当能让所有青霉素都失效?“ “分明是假药!“ 知青们炸了锅,他们不接受这样堂而皇之的说法,很明显这是出了事拿下面办事员顶锅。 有人甚至开始推搡保卫科的人墙。 邢科长猛地拍桌: “安静!这是医生的结论!谁再散布谣言,按破坏生產论处!“ 丁茂强站出来,手里举著一张旧报纸说, “去年总理还来兵团慰问,说一定要关心广大知青的医疗安全问题,你们就是这么关心的?” 一句话问的刑科长额头渗出了冷汗。 去年总理確实组织了考察团来边疆考察,重点就提到了知青医疗问题,一定要有所保障。 也因此,兵团才开始在各个连队设置卫生员岗位。 顾清如就是刚好赶上了这批扩招了。 与此同时,师部三楼会议室的窗户正对著骚动的人群。 师长刘世站在窗前,看著底下的骚动,这个参加过辽瀋战役的老军人此刻显出几分疲態。 “老肖,你必须给个交代!“卫生处处长突然拍案而起,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我们卫生系统不能背这口黑锅!“ 军务处肖主任:“交代?是你们卫生处没做好药品检验!“ “我们只负责使用,採购是军务处的职责!“ 刘世查看地图上三连的位置。 窗外口號声越来越响,玻璃窗嗡嗡震颤。 “这件事必须严查。“刘世的声音不大,却让爭吵戛然而止, “药品安全问题不能姑息。“ 他的目光落在肖主任身上。 肖国忠立刻停止了爭辩,站起身来,利落行了一个军礼, “是,保证完成任务。” 院子里的抗议声此起彼伏,群眾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直到七师师长刘世出现在师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时,骚动的人群才安静下来。 老军人没戴帽子,白的鬢角在阳光下像落了一层霜。 “孩子们,“刘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家到师部来反映问题,我知道了,辛苦大家了。” “我以十八年党龄保证,假药事件一定严查。这件事情绝不姑息。“ 他转向后勤处处长,“安排大家在食堂吃个饭,之后安全送回各个连队。“ “同志们,这件事我保证严查,但是连队正產不能耽误。” 骚动的人群,平息了下来。 大家都看向领头的丁茂强。 丁茂强站在人群前面,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散了吧,都去食堂吃饭。“ “回去该生產生產。” 后勤主任立刻上前挥挥手,像在赶一群不听话的兵, 一场抗议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与此同时,七连也得到了消息。 七连的知青们刚刚结束白天的抢收工作,三三两两地走向食堂。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后背,空气中瀰漫著疲惫与沉默。 “听说了吗?三连那边出大事了。“ 马大脚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张志强。 张志强抹了把脸上的汗,眯起眼睛: “什么事?“ “假药!“马大脚左右看了看,確保没人注意他们, “三连的青霉素全是假的,好几个受伤感染的知青用了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听说有个姓王的知青高烧不退,送到师部医院抢救都来不及,死了。“ 张志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前几天刘连福被镰刀割伤后感染髮烧的情景,当时顾清如也给他打了青霉素,第二天就退了烧。 现在看来,刘连福真是命大... “听说三连已经倒了五个了...“ “咱们连的青霉素不会也有问题吧?“ “刘连福不是用了药就好了吗?“ “嘘——“马大脚突然紧张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建军来了。“ 刘建军背著手从他们身边走过,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知青的脸。 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第124 章 要的是真相 师部军务处办公室。 宋毅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瀰漫著呛人的烟味。 肖国忠的办公桌上,菸灰缸堆满菸头。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刚才在三楼会议室,卫生处处长离开后,肖国忠就將宋毅上报的事情做了匯报。 刘师长知道后,拍著桌子骂得他抬不起头。 刘世將手中的药瓶重重拍在办公桌上。 “假药祸害子弟兵——“他盯著桌上那份標著“绝密“的调查报告, “这是动摇兵团根基!“ “立即成立专项调查组。“ “我亲自向兵团党委匯报——“ 肖国忠拉开抽屉,將一摞文件摔在桌上: “宋毅!製药厂的帐目这两天封存,假药案调查组由你牵头,这件事情会牵涉到卫生、地方公安联合查办——” 他话锋突然一转, “但记住,我们只查药品流通环节。” 那眼神分明在警告:有些线,不能越。 宋毅领命,脚跟一磕,敬了个標准的军礼,转身大步离开。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扬起一道沙尘,直奔七连。 宋毅推开卫生室门的时候,顾清如刚刚下地巡诊回来,正在脸盆架前面洗手。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看到宋毅回了连队,顾清如擦了擦手, “你要走了?” 她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食堂的那些小道消息她也听说了,三连的事情爆出来,一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成立调查组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也意味著,宋毅有可能会离开。 宋毅站在门口,裤脚上还沾著戈壁的沙尘。 他一路风尘僕僕的赶来,其实就是想见她一面。 之前在草原的生死相依,她救了他,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回到连队变得疏远,这些事情都像石头一样压在胸口。 听到顾清如的这句话,宋毅突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多日的石头鬆动了。 原来她最在意的竟是他要离开了。 “这次任务时间很紧,只有两周时间。“ 他抿住险些上扬的嘴角,从衣服口袋摸出一把钥匙, “这是连队通讯室的钥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號码给过你。“ 顾清如低头,沉默,伸手接过了钥匙。 钥匙上还沾著他的体温。 宋毅不放心的叮嘱道, “我不在的时候,涉及到用药你一定要小心。” “三连的卫生员,现在还关在师部的调查室里接受审查。” 刚出了刘连福的事情,顾清如知道,宋毅的话不是恐嚇,是在关心她。 “你去调查这件事也要小心。” 她压低声音,“有人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她的话点到即止,其实这件事她推测就是张文焕在背后默默推动,以假药来引发兵团混乱,谋取暴利的同时,趁机篡权。 但是出于谨慎,张文焕三个字只是在舌尖打转,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宋毅闻言,立即意识到,顾清如不只医术好,竟有著堪比师部参谋的政治嗅觉。 顾清如转身从药柜最里层取出两支安瓿瓶, “连队的青霉素也是假的。” 宋毅眸光微沉。 “你检测过了?” “嗯。掺了淀粉和滑石粉,注射后不仅无效,还会堵塞血管。” 宋毅思考片刻,沉声道, “走,去找李峰说一下这件事。” 自姜学兵事件后,李峰便成了统一战线的战友,更何况他那场蹊蹺的昏迷,早已洗清了这位七连连长的嫌疑。 两人一起去了李峰的宿舍。 顾清如將两支青霉素递给李峰, “李连长,之前刘连福出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药是假药。” “但是因为不清楚有没有连队內部的人牵涉其中,所以我没有对外多说什么。” 李峰皱眉,他接过药的手微微一颤,他前脚刚因假药昏迷送医,后脚就听说三连知青去师部抗议的事。 差一点,七连步了三连的后尘。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沉声道: “顾同志,还好你机警。“ 李峰指腹摩挲著瓶身模糊的钢印,眉头紧锁: “这药出问题,要么是营部送药时就是假药,要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说出口的是,连队有奸细。 三人都陷入沉默,地窝子里只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连部办公室里,姚文召早已候著,见宋毅推门进来,立刻起身递上一摞帐册: “所有帐目都查清了。” 姚文召压低声音, “姜学兵贪污的证据確凿——挪用公款、私改排污记录,甚至……” “这批『特殊採购』的化工原料,根本没有入库记录。” 宋毅目光一沉,手指在“化工原料”四个字上重重一敲: “和假药案有关?” 姚文召犹豫了一下,“时间对得上,但……” “今天之內收尾。” 宋毅合上帐册,语气不容置疑, “证据封存,涉事人员全部隔离审查。明天一早,你跟我回师部——”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查假药案。” 姚文召一怔,隨即明白了什么,低声问: “上面……肯让我们查到底?” 宋毅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摺叠的纸—— 盖著红头章的调查令,最下方却有个钢笔添加的“绝密”字样。 “肖主任要的是『结案』。” 宋毅冷笑, “我们要的是真相。” … 与此同时,张志强被刘建军单独叫到了角落。 “志强啊,“刘建军一反常態地递给他一支烟, “你老实告诉我——刘连福那针青霉素,到底怎么回事?“ 张志强接过烟,没有点燃: “刘副连长,顾卫生员就是正常给他打了针啊...“ “放屁!“刘建军突然一把攥住他的衣领,菸头几乎戳到他脸上, “三连死了人,七连却能退烧?你当我是傻子?“ “顾清如是不是用了別的药?“刘建军咄咄逼人。 “別的药?別的什么药?“张志强一脸懵逼。 “我当时也在,顾清如用的就是青霉素啊?” “我们七连的药品没问题!刘连福不是好好的吗?“ 刘建军眼睛紧盯著张志强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 许久,见张志强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问也是白问。 刘建军突然话锋一转, “你和卫生室的顾清如关係不错吧?“ 张志强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普通同志关係...“ “从明天开始,你多去卫生室帮帮忙。“刘建军意味深长地说, “特別是注意一下药品使用情况,有什么异常立即向我匯报。 以后,我安排你去菜窖值班。“ 张志强眼睛一亮。 菜窖值班可是肥差——不用晒太阳,还能顺手摸点土豆萝卜。 刘建军瞧出他的动摇,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半包“大前门”,塞进他手里: “怎么样?总比天天去晒场强吧?” 张志强捏了捏烟盒,喉结滚动。 晒场的活儿最累,一站就是一天,风一吹满脸都是灰。 走回地窝子的路上,张志强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明白,刘建军这是让他监视顾清如—— 第125章 名额不是靠爭抢得到 一转眼,宋毅离开七连一周了。 七连也有了一些新变化。 连队响应团部號召,设立了广播站,要一男一女两名广播员。 眾人推举时,有人提议, “夏时靖高中毕业文化好,农活做得也好。” “刘芳芳伶牙俐齿。” 其他人附和,於是两名广播员定了夏时靖和刘芳芳。 广播站设在连部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土坯房里,里面设备简陋。 一台老式扩音器,两个话筒,还有几张木椅。 第一天播报的时候快到了,有人来田埂边上喊, “夏时靖、刘芳芳,马指导员喊你们去广播室。” 两人才敢丟下锄头,离开田里。 一路小跑从地里到了广播站时,马卫国已经在里面等著他们了。 “来了?“马卫国点点头, “今天第一次广播,就按你们准备的稿子念。记住,声音要洪亮清晰,语速不要太快。“ 夏时靖和刘芳芳齐声应道:“是,指导员!“ 夕阳染红晒穀场之时 , 连部的喇叭里传来夏时靖颤巍巍地的声音: “七连全体同志们,下午好!这里是七连广播站,我是广播员夏时靖.. 七连通讯社今日成立,接下来播报今日玉米亩產...呃...亩產四、四...“ “四百斤”三个字卡了壳,广播里传来纸张翻动哗啦声。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突然爆出一句: “四百斤!革命形势一片大好!“ 周红梅正弯腰在田埂间除草,闻言“噗”地笑出声: “连產量数字都能卡壳,最后那句'革命形势大好'倒是喊得震天响!“ “'亩產四——百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喊革命口號呢!“ 周围几个女知青鬨笑起来。 “当初选他,就是看他说话清楚,怎么一上广播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 “就是……广播员,可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就在这时,在一旁的陶翠兰突然抬起头来, “红梅,你这话可不对。夏同志是头回广播,紧张些怎么了。 你之前头一次摘,还把三斤公'紧张'进自己兜里呢!” 田地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红梅涨红了脸,“那,那能一样吗…我那是不小心才…” 第一次摘时,周红梅想著重新絮下自己冬天的袄子,鬼使神差之下,就装了点在自己兜里。 这件事情只有陶翠兰和林知南知道,没想到她当眾揭了自己的短。 周红梅闹了个大红脸。 旁边王爱玲听著,她不像陶翠兰能言善辩,只能默默支持。 选广播员的时候,男广播员选的是夏时靖,王爱玲很想报名,可惜她初中都没读完,普通话说的不好。 广播里继续传来夏时靖手忙脚乱的声音,纸张哗啦作响,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念道: “抱歉,重来!今日玉米亩產四百斤,请各生產小组抓紧晾晒……” 电流声滋滋作响,衬得他的声音更加侷促。 刘芳芳接著播报了明天的劳动安排和注意事项。 第一次广播勉强进行顺利,结束时夏时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不错,继续保持。“马卫国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每天早晚各一次,內容要丰富些,可以读读报纸,宣传先进事跡。“ 几日后,夏时靖渐渐適应了播音工作,声音从最初的结结巴巴变得流畅自然。 清晨,天刚蒙蒙亮,他的声音便从连队的大喇叭里传出: “七连的同志们,新的一天开始了!今日天气晴朗,適宜田间作业……” 收工时分,夕阳染红戈壁,刘芳芳的声音紧隨其后,柔和却坚定: “今日劳动任务圆满完成,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 起初,连队里还有人打趣: “哟,夏时靖,你这播音腔,怕不是要当主持人了?” “刘芳芳,你这嗓子,不去唱样板戏可惜了!” 可渐渐地,嘲笑变成了认可。 老职工们听著广播调整作息,干活时还跟著哼几句广播里的革命歌曲。 知青们也习惯了晨起和收工时,喇叭里传来的熟悉声音。 每次播报的时候,陶翠兰都会停下手中的活,仔细听著广播里夏时靖的说话声音。 甚至有人打趣: “夏时靖,你要是哪天不播了,我们怕是要睡过头!” 不知不觉,广播员已经成为七连枯燥生活的一丝乐趣。 这一天结束广播,刘芳芳推开宿舍门时,田明丽正坐在炕沿上梳头,见她进来,手里的木梳“啪”地往桌上一搁。 “哟,咱们的『金嗓子』回来了?” 田明丽拖长了调子,眼睛斜睨著她, “和夏同志搭档播音,感觉如何呀?” 宿舍里於秀芬和王爱玲互相递了个眼色,没人接话。 刘芳芳没吭声,低头把广播稿放进抽屉,可田明丽不依不饶, “听说播音员表现好,能优先推荐工农兵大学呢——” 她故意拉长尾音, “芳芳,你可要加把劲啊。” 刘芳芳的手指一顿。 她知道田明丽在怕什么——田明丽早就盯上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平日里拼命表现,甚至不惜打小报告討好连队干部。 现在广播员突然成了“香餑餑”,她自然坐不住了。 “明丽,” 刘芳芳终於开口,声音平静, “播音只是临时工作,我没想那么多。” “广播员是连里选出来的,我们都服从组织安排。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是组织决定,不是靠爭抢就能得到的。“ 田明丽心事被人说中,顿时有些气恼,“你——!” 於秀芬上前劝架,“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田明丽突然笑了,“你说得对,名额是组织决定的。我们走著瞧。“ 说完她转身拿著搪瓷盆离开宿舍,一场口角才就此平息。 “她怎么这样...“刘芳芳咬著嘴唇,眼圈有些发红。 於秀芬拍拍她的肩膀: “別理她。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刘芳芳气的一屁股坐在炕上。 平心而论,谁不想上大学? 她们老知青来连队两年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名额,私底下下地都较著劲的表现。 刘芳芳也想借当广播员的机会,能够在领导面前露脸,兴许能获得上名额。 这可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谁也不想把大好的青春就此埋没在荒凉戈壁。 接下来的几天,广播工作逐渐步入正轨。 傍晚的广播站里,夏时靖正伏在木桌上整理稿纸,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清如走了进来。 “夏同志,团部最近有没有下发新的学习材料?“ 夏时靖抬头,“有,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文件,“你要看?“ 顾清如点点头,走到桌前,目光迅速扫过那些纸张。 “谢谢。“片刻后,她將材料放回原处,转身离开。 就在她推门出去的瞬间,刘芳芳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 第126章 背50条语录比收200斤棉花重要 刘芳芳和夏时靖按时开始广播。 结果中途却出了岔子。 刘芳芳在念到“我们要学习大寨精神,艰苦奋斗“之时,不知为何,將“大寨“的“寨“字念成了“大塞“。 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是极其严重的错误,轻则批评,重则处分。 念错之后,刘芳芳还是强打精神完成了播报工作。 夏时靖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总算没有再出错。 播完后,刘芳芳像被抽乾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得去找指导员解释...“她喃喃道。 “我陪你去。“夏时靖说。 两人刚走出广播站,就看见田明丽和几个女知青站在不远处。 田明丽高声说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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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今天咱们在这里开会,要討论的是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我们连队好几年都没有了,今年会有一个在我们连。 大家提议一下连队里平时表现比较优秀的知青。”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我推田明丽。” 刘建军敲了敲桌面,语气篤定, “田明丽同志三代贫农出身,根正苗红! 劳动表现更是没得说,今年秋收割麦子,她一个人干了全连第三的收割量!” 马卫国皱了皱眉, “田明丽农活是不错,但其他方面……好像没什么特別突出的吧?” 李峰点头附和, “是啊,光会干活可不够,工农兵大学要的是全面发展的苗子。” 爭论陷入僵局。 这时,马卫国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林知南不是刚拿了『优秀知青』的荣誉?论表现,她更合適。” 刘建军脸色一沉, “林知南?她成分可没田明丽好!” 田明丽父母是城市贫农,解放前逃荒进城,户籍仍然算农村户口。 解放后,父亲在街道小厂做临时工,母亲是家庭妇女,偶尔接些缝补活计。 当初下乡是因为父母没能力安排她工作,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养不起她。只能让她下乡自谋出路。 林知南家里是工人家庭出身,成分比城市贫农要差一些。 眼看几人爭执不下,顾清如抬起头,轻声道: “几位领导,我倒有个建议。” 她声音温和,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营部刚下发《突出政治表现十条》,要求各单位选拔人才时,必须注重政治理论水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峰和马卫国,见两人神色微动,便继续道: “不如搞个『背语录比赛』,谁背得多、背得准,谁就更有资格。 这样既公平,又能体现政治觉悟。” 顾清如这句话算说到李峰和马卫国心坎里去了。 这几日他们去了一趟营部学习,知道现在上面的风向变了。 更看重政治表现,能背50条语录比收200斤还重要。 因此,顾清如话音刚落,马卫国眼睛一亮, “这主意不错!思想觉悟高不高,语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峰也点头, “行,那就这么定了,连队组织个『红宝书大比武』,谁表现好,谁去!” 刘建军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好反对,只能阴沉著脸应下。 会议结束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 推门进去时,林知南正坐在木凳上,怀里抱著顾青松哄著。 林知南抬头,见是顾清如,连忙把孩子放到地窝子的炕上。 顾清如目光在卫生室门口和窗户扫了一圈,確认没人后,拿出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塞进林知南手里。 “马上连里要考核背语录,这涉及到上大学的名额,你可得抓紧啊。” 林知南低头一看,是手抄的《毛主席语录精选》,每一页都用红笔標註了重点段落。 “清如,你……你早就帮我准备好了?” “不,该你去上大学。” 顾清如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我走了,没有卫生员哪行? 你底子好,只要背熟这些,比赛肯定没问题。” “你之前拿了五好青年荣誉,你的希望很大。” 林知南紧紧抱住小册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林知南离开后,卫生室安静了下来。 顾清如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著桌面,眉头紧锁。 “兵团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如今她在七连这个偏僻的地方,根本接触不到兵团的高层。 她嘆了口气,翻开抽屉,从最底层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宋毅给她的兵团合影。 照片上,前排,有很多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军官。 “如果能找到他……” 她盯著照片,思绪翻涌。 可记忆像是蒙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那位首长的名字。 窗外,夜色深沉,顾清如收起照片,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第127章 红宝书大比武 连里要举办背语录大赛来选取工农兵大学名额,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遍七连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背语录比赛定在这个月月底!“ “营部派专人来监考,据说背得好的能直接记入档案!“ 知青们疯了似的开始背诵。 田间地头、食堂排队时,到处都能看见捧著红宝书的身影。 连平日最懒散的张志强,都隨时带著红宝书。 田明丽蹲在麦垛后头,攥著皱巴巴的语录小册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农业学大...大...“她卡在第三个字上,手指狠狠戳著纸页,指甲缝里还残留著收割时沾上的泥垢。 “大寨!“旁边传来嗤笑,刘芳芳抱著草料经过,故意提高声调: “田同志,这都第五天了,第一页还没背完呢?“ 田明丽猛地合上册子,瞪了她一眼。 刘芳芳耸耸肩,走了过去。 她突然意识到,那篇被篡改的广播稿,把“大寨“改成“大塞“的人,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连“寨“字都认不全的田明丽。 改她稿子的另有其人。 她的稿子放在宿舍,除了於秀芬就是王爱玲… 刘芳芳怀疑,会不会是王爱玲? 隨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王爱玲年级小,心思单纯,在人多的地方连话都不敢多说。 她不会做出这件事。 除了宿舍的几个人,还会是谁? 煤油灯在女知青宿舍投下摇晃的光晕。 田明丽用被子蒙住头,手电筒的光从被缝里漏出来,照著她用炭笔在掌心写的歪扭字跡:“要斗私批修“。 隔壁地窝子里传来翻页的沙沙声,张建年和另外两个老知青也在熬夜背诵。 这些老知青来边疆两年多了,每天睁眼就是干不完的农活,他们不想放弃这次上大学的机会。 白天不能光明正大的学,只能晚上偷偷学。 林知南每日下了工去卫生室,表面上说是帮忙带孩子,实际上是顾清如给她辅导语录。 到了七连红宝书大比武这天,食堂里挤满了人。 长条木桌被临时拼成评委席,李峰、刘建军还有一位营部干事坐著评委席上。 马卫国站在最前面,手里拿著红宝书,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同志们!” 马卫国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今天的比赛,不仅是为了选拔工农兵大学的推荐人选,更是检验我们七连知青的政治觉悟和文化水平!” “此次红宝书大比武,我们採取三轮淘汰制!” 台下乌泱泱挤著四十多名知青,有的神情亢奋,有的紧张地搓著手,有的面露愁容,还在翻著最后几页语录,嘴里念念有词。 还有几个躲在后面偷偷打哈欠。 田明丽坐在角落,脸色发白。 她这几天晚上几乎没睡,终於把整本语录啃了下来。 顾清如坐在前排,她侧头看了眼林知南,她安静地坐在角落,膝上摊开一本手抄的语录集,纸页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第一轮,语录接龙,每人连续背诵五条语录。背错了,或者卡顿超过五秒就淘汰。” “第二轮,情景应用题,第三轮,抢答释义题。 所有知青都要参与到其中来,前三名,可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台下顿时安静下来,连那几个打哈欠的都竖起了耳朵。 “过年的时候回城探亲半个月!“ “哗——“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张建年站在人群中间,感觉心臟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回城探亲! 他已经两年没见过父母了,家里来信说妈妈生了场大病,他日思夜想能回去看看。 “安静!安静!“马卫国敲了敲搪瓷缸子, “现在比赛开始!按名单顺序上台!“ 第一个上台的是张建年,高中毕业的“高材生“。 他昂首挺胸走到台中央,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像在喊口號: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產党!'、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枪桿子里面出政权!'...“ 他一口气背完五条,字正腔圆,连个磕巴都不打。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马卫国满意地在记分本上画了个五角星。 接下来包括陶翠兰在內的几个知青表现也不错,虽然有人声音发抖,但好歹都完整背下来了。 轮到第五个周红梅时,情况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周红梅背到第三条时突然卡壳,脸涨得通红, “『排除万难...排除万难...'“ “去爭取胜利!“台下有人小声提醒。 “对对对!'去爭取胜利!'“周红梅如蒙大赦,赶紧接上, “呃...第四条是...第四条...“ 马卫国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周红梅急得直跺脚,突然灵光一现: “'妇女能顶半边天'!“ 台下哄堂大笑。 马卫国摇摇头:“错了,这是第五条,你跳过第四条了。淘汰!“ 周红梅垂头丧气地下了台,边走边懊恼地拍自己脑袋: “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 比赛继续进行,有人背得飞快像念经一样,有人紧张得把两条语录混在一起,驴头不对马嘴。 还有个男知青背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后面的词全喷忘了。 田明丽站在队伍中间,手心全是汗。 她这几天点灯熬夜,狠狠下了功夫,背语录还算熟练,但一上台就紧张。 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下一个,田明丽!“ 听到自己的名字,田明丽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土台子,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她刚背完第一条,第二条就卡在喉咙里, “凡是...“ 台下安静得可怕。田明丽感觉额头上的汗珠顺著脸颊往下滑,脑子里一片空白。 “毒草!“后排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田明丽如获大赦: “『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 她一口气背完剩下的三条,虽然声音发抖,但总算没出错。 第一轮结束,四十多名知青淘汰了十几个。 第128章 推荐名额的裂痕 “第二轮,情景应用题!“ 马卫国拿出一沓纸条, “抽到什么场景,就用主席的话来解决。评委根据应用恰当程度打分。“ 这次第一个上台的是张志强,他抽到的题目是: “收割时有人偷懒,你怎么用主席的话教育他?“ 张志强挠挠头,突然指著台下大喊: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爭』!你、你就是落后分子!“ 台下嘘声一片。 马卫国皱眉: “张知青,你这是扣帽子,不是解决问题。淘汰!“ 接下来几个表现平平,要么是机械地背诵语录,要么是牵强附会。 直到林知南上台, 她抽到的是: “生產队分粮有爭议,如何用语录化解矛盾?“ 林知南略一思索,微笑道: “『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我们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但也照顾老弱病残。 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评委们交换眼神,纷纷点头。 这个回答既坚持原则又有人情味,获得一致好评。 轮到田明丽时,她抽到了同样的题目。 她灵机一动: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咱们別爭了,明年多种两亩试验田,產量上去了,大家分的都多!“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马卫国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 “好!田知青这个主意实在!通过!“ 第二轮结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田明丽偷偷掐了下大腿,確认不是在做梦。 她暗暗下决心,就差一轮一定要胜出。 “第三轮,抢答释义题!“马卫国请来营部干事当考官。 营部干事戴著眼镜,慢条斯理地念出语录片段,知青们举手抢答出处和含义。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知南第一个举手: “出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意思是革命力量虽小,但终將发展壮大!“ “正確!加十分!“ 比赛如火如荼,题目越来越难。 有人把“为人民服务“说成是《论持久战》里的,引来鬨笑; 有人解释“实事求是“时说“就是別瞎编“,被评委批评太过通俗。 渐渐地,场上只剩下五个人:张建年、林知南、陶翠兰、田明丽和夏时靖。 干事推了推眼镜,念出最后一道题: “『粪土当年万户侯』,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见解。“ 田明丽急切想得到第一,题目都没有听清就举手了, “这、这说的是积肥?粪土...万户侯...是不是'万糊侯'?就是把各种粪便混合发酵,提高肥效?“ 全场静默两秒,隨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 几个评委笑得直拍大腿,马卫国眼泪都笑出来了。指著田明丽半天说不出话。 陶翠兰回道: “我认为这句话是批判旧社会地主阶级的奢侈浪费,粪土象徵劳动人民的辛勤付出,而『万户侯』则是剥削阶级的代表。” 张建年挠挠头,结结巴巴地补充: “那个……粪土是不是指……肥料很重要?万户侯就是……就是以前的官老爷?” 评委们摇头,显然不满意。 就在这时,林知南沉稳举手,这句诗顾清如给她辅导过。 她声音清朗: “出自《沁园春·长沙》,意思是把当年的权贵视如粪土,表达了蔑视旧统治阶级的革命豪情!“ “回答正確!“ 干事高声宣布,马卫国带头鼓掌。 最终,林知南以绝对优势获得第一,陶翠兰第二,张建年获得第三名。 当马卫国宣布林知南红宝书比武获得第一名,並得到工农兵大学推荐资格时, 食堂里响起一阵掌声。 田明丽站在人群里,感觉一股热血直衝脑门。 她死死盯著林知南,又看向坐在前排的顾清如——后者正低头,嘴角却微微扬起。 “不公平!” 田明丽突然喊出声。 食堂里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马卫国皱起眉头,搪瓷缸子在桌上重重一顿: “田明丽同志,你对评选结果有意见?“ 田明丽感觉喉咙发紧。 她攥紧拳头,突然想起刘建军对她说的话: “你是三代贫农,这是你的护身符。这次评选大学名额一定是你的。“ “我...“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但越说越流利, “我家是正经贫农!爷爷给地主扛活累断了腰,爹七岁就下地干活。“ 她指向台上的林知南, “她家不过是纺厂工人,能比我们和地主真刀真枪斗过的人更懂阶级苦?“ “凭什么她能获得大学名额?” 食堂里顿时嗡嗡作响。 几个老知青交头接耳,后排有人小声附和:“说得在理...“ 马卫国脸色沉了下来。 营部干事抬起头说, “田同志,评选標准是综合考量。林知南同志对主席著作理解最透彻,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田明丽脱口而出, “要论结合实际,我们贫下中农子弟才最知道怎么把语录用在生產上!“ “胡闹!“李峰一拍桌子, “成分好更要起模范作用!你这是在搞特殊化!“ “今天大赛到此结束,散会!” 散会后,人群渐渐散去。 林知南被顾清如、周红梅围著道贺,夏时靖也上前祝贺林知南,林知南脸上带著靦腆的笑。 陶翠兰站在一边,有些失落。 刘芳芳挽著於秀芬快步离开,王爱玲跟在后面,没人理会田明丽。 田明丽独自走出食堂,戈壁的风沙刮在脸上,生疼。 次日清晨,炊事班蒸笼腾起白雾时,广播里响起了夏时靖的声音: “经连队决定,林知南同志获得工农兵大学推荐——“ 陶翠兰正在帮厨师李大国包扎烫伤的手。 她的手指骤然一僵。 “哎哟!”李大国痛呼一声,猛地抽回手, “翠兰同志,你——” 陶翠兰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眼睛仍盯著广播喇叭的方向,嘴角的笑容纹丝未变,只是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第129章 谁改的稿子 红宝书大比武结束后,知青们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刘芳芳因为广播员被撤,又错失了工农兵大学名额,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想起那天傍晚,自己广播站话筒前,手里攥著精心准备的稿子。 可当她念到一半时,却將“大寨”念成了“大塞”。 她愣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稿子上原本工整的字跡,不知何时被涂改过,关键的字眼被替换了。她强打精神完成了接下来的播报。 出了卫生站,田明丽对她冷嘲热讽。 那一刻,她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马指导员都训斥她, “刘芳芳!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能念错?!”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可马指导员已经不耐烦地挥手: “行了,暂时先不要播报了!” 广播员的职位,就这样没了。 刘芳芳躺在床上,盯著宿舍斑驳的天板,手指紧紧攥著被角。 她一向爱面子,即使条件艰苦,对自己要求也是很高。 当上广播员的那几天,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发音,把稿子读得滚瓜烂熟,连马指导员都说她“进步很快”。 可偏偏,稿子出了问题。 那个被涂改的“寨”字,让她在全连面前出了丑。 她不甘心。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动了她的广播稿子? 是田明丽? 不可能。田明丽连“大寨”两个字都不认识,背红宝书都磕磕绊绊的,这是她亲眼看见的。 还是於秀芬? 她们是一起从山东来的知青,睡一张炕,吃一锅饭,於秀芬甚至在她生病时帮她洗过衣服。 (请记住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又或是王爱玲? 王爱玲年纪小,心思单纯,在人多的地方连话都不敢多说,更別说干这种事了。 排除了宿舍里的人,她突然想起了一条线索—— 那天去广播室,她曾经和顾清如擦肩而过, 顾清如手里拿著一叠纸,神色平静地从广播室出来,对她点了点头。 当时她没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 “顾清如下午来过广播站。” 夏时靖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那篇惹祸的通讯稿,那个被涂改的“寨“字, 一下子全都串起来了! 刘芳芳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顾清如……” 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於找到“凶手”了。 她想起平反大会那天,阳光刺眼,顾清如站在人群前面,宋毅就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是公事公办的审视,而是一种她刘芳芳从未得到过的专注。 当时刘芳芳就站在人群里,她的指甲陷入手掌。 她知道顾清如很优秀,不仅医术,人也漂亮。 连队里的男知青私下都说,顾清如是“七连一枝“。 而她刘芳芳呢? 她只能一遍遍地练习广播稿,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字正腔圆,就盼著哪天宋毅路过广播站时,能听见她的声音,能多看她一眼。 直到前几日宋毅离开前,破天荒地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让她整晚没睡著,翻来覆去地想他是不是终於注意到了自己。 是不是终於发现,她刘芳芳也不比顾清如差? 可现在呢? 就因为这一眼,顾清如就要毁了她? 连这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要掐灭吗? 她想起自己站在广播站门口,马指导员失望的眼神,知青们的窃窃私语。 那个被涂改的“寨“字,像一把刀,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骄傲,捅得鲜血淋漓。 …… “砰——!” 玉米地里,刘芳芳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迷糊间,她听见王爱玲惊慌的喊声: “刘芳芳!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刘芳芳晕倒了!“ 卫生室里,顾清如正低头整理药材。 门被猛地推开,王爱玲和徐晓春一左一右架著刘芳芳冲了进来。 刘芳芳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乾裂得起了皮。 顾清如抬头,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中的药材: “扶她到病床上。“ 卫生室现在被顾清如简易改造了一下,靠里面拉了一个布帘,布帘后是两张简易的病床。 靠外面,依然是那个药柜、一张书桌和椅子。 王爱玲扶刘芳芳躺在卫生室的病床上,急得快哭了: “刘芳芳突然就晕倒了!在地里干著活,一下子就栽下去了!“ 顾清如伸手摸了摸刘芳芳的额头,眉头微蹙:“发烧了。“ 她转身去拿体温计,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冷笑: “装什么好心……“ 她正半闭著眼睛,呼吸急促,却仍倔强地別过脸,不肯看顾清如。 “我不要你管……”她声音虚弱,却带著刺, “你……你嫉妒我……” 王爱玲和顾清如对视一眼,都有些尷尬。 王爱玲低声劝道: “芳芳,你烧糊涂了?清如是在给你看病。” 顾清如神色平静,甩了甩体温计,看了一眼: “三十八度二。” 她伸手去探刘芳芳的脉搏,指尖刚搭上,刘芳芳就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別碰我!”她声音嘶哑,眼眶泛红, “你巴不得我病得更重,是不是?” 顾清如收回手,眉头微蹙: “鬱结於心,肝火又旺。” “低烧,喝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顾清如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几味常见的草药,她抓了把柴胡,又添两片陈皮, “三碗水熬成一碗。“ 刘芳芳盯著她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林知南也在卫生室,她闻言主动接过药包: “我刚好回厨房,我去煎吧。“ 王爱玲和徐晓春安顿好刘芳芳,回地里去忙活了。 林知南拿著药包,去了食堂后厨。 她將药材放入一个瓦罐里,舀了三碗水。 土灶前,药罐咕嘟咕嘟冒著泡,林知南正看著火。 陶翠兰背著菜篓子突然出现说: “知南,刘副连长急著找你填大学推荐表呢!“ 见林知南迟疑,她说: “是刘芳芳的药吧?我来帮你看著火,你快去吧。別耽误了正事。“ 第130章 当场拆穿药里加了巴豆 等林知南匆匆回厨房时,陶翠兰正用抹布擦著灶台: “刚才溢锅了,我减了些柴。“ “谢谢你,翠兰。”林知南道谢。 药煎好后,林知南將褐色的药汁倒入搪瓷缸里,她端著缸子,正要往卫生室走,陶翠兰忽然擦擦手,从后面跟上来,脸上堆著笑: “知南,我和你一起去吧,刘芳芳烧得厉害,得有人帮忙扶著。刚好现在食堂不忙了。“ 林知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卫生室。 刘芳芳正躺在床上,脸色潮红,额头上覆著湿毛巾,呼吸粗重。 顾清如坐在床边,正在给她换冷敷的毛巾。 “药好了,刚熬的,趁热喝效果最好。“ 陶翠兰热络地说著,伸手就要去接林知南手里的搪瓷缸。 顾清如点头,正要扶起烧得昏沉的刘芳芳,突然想起宋毅临走前的叮嘱—— “小心药。“ 她动作一顿。 “怎么了?快让芳芳喝药啊。“ 陶翠兰催促道,眼神闪烁。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拿起床头的小勺,舀起一勺药汤,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不对。 本该清苦的药味里,混著一丝若有若无甜腥。 她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端著搪瓷缸走向外间。 林知南和陶翠兰对视一眼,跟了出来。 “知南,“顾清如端著药,声音平静, “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有离开过吗?“ 林知南闻言有些诧异,还是如实说: “是我熬的,不过中间刘副连长找我,我出去了一下,陶翠兰替我看著火。“ 此话一出,陶翠兰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来。 顾清如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陶翠兰: “翠兰,林知南离开后,是你看的药?有其他人动过吗?“ 陶翠兰的笑容僵了僵: “是啊,是我看的,怎么了?“ “没什么,“顾清如忽然笑了,將搪瓷缸递过去, “就是觉得这药味道有点特別,要不你先尝尝?“ 陶翠兰脸色刷地白了,后退半步: “这、这是给芳芳的药,我怎么能......“ “怕什么?“顾清如逼近一步, “如果真的没问题,你喝一口证明清白,不是更好?“ “我......“陶翠兰的嘴唇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忽然冷笑一声: “巴豆味道这么冲,你当我鼻子失灵?“ “要不要咱们一起到李连长那里去说说这件事?” 听了这话,林知南嚇了一跳,药里竟然被加了东西! 哐当! 陶翠兰猛地挥手打翻了搪瓷缸,药汁“哗啦”一声泼了一地,溅在她的裤脚和布鞋上,留下一片褐色的污渍。 她慌乱地后退,声音发颤: “清如,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不是什么?“顾清如冷冷道, “不是想害刘芳芳病情加重?不是想让我背上'治坏病人'的罪名?“ 陶翠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我是因为刘芳芳和夏时靖作风不正,才一时糊涂,思想出了点岔子......“ 她说著,伸手去拉顾清如的袖子,做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 “我以后不会了,你们能原谅我吗?“ 顾清如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 “作风不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举报?非要偷偷下药?“ 陶翠兰被噎住,嘴唇哆嗦著,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卫生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夏时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他听说刘芳芳病了,准备给刘芳芳送水,恰好听到了陶翠兰的话。 “陶翠兰!“他怒喝一声, “你胡说什么?!我和刘芳芳清清白白,你凭什么污衊我们?!“ 陶翠兰浑身一抖。 她没想到自己的谎话当场被拆穿,更没想到夏时靖会突然出现在卫生室。 尤其是这件事竟然被夏时靖知道了,陶翠兰顿时脸色惨白。 顾清如冷笑一声,火上浇油: “陶翠兰,你刚才不是说他们'作风不正'吗? 现在当事人来了,不如当面说清楚?“ 陶翠兰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我瞎说的......“ 夏时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瞎说?你这是造谣!我要去找马指导员,必须还我和刘芳芳一个清白!“ 陶翠兰彻底慌了,扑上去想拉住夏时靖: “別!別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夏时靖一把甩开她,厌恶地拍了拍袖子: “请你以后慎言,不然的话…!“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陶翠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顾清如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走向药柜: “我去重新熬药。至於你——“ 她回头瞥了陶翠兰一眼,语气讽刺: “好好反思吧。“ 陶翠兰捂著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鞋都跑掉了一只,狼狈至极。 刘芳芳躺在里间的病床上,把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陶翠兰?那个整天大嗓门喊著“为人民服务“的陶翠兰? 居然在药里下巴豆?! 刘芳芳后怕地摸了摸肚子。 要不是顾清如鼻子灵,自己这会儿怕是已经拉到虚脱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意—— 要是真喝了那碗药,让顾清如背上“治坏病人“的罪名...... 她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疯了吗?那可是巴豆! 卫生室后院,林知南走到正在熬药的顾清如身边,低声道: “她刚才说因为刘芳芳和夏时靖……真的只是这样?“ 顾清如头也不抬,声音冷静: “我猜,还因为她想上大学。“ 林知南一愣:“什么?“ 顾清如抬眼看她:“你別忘了,之前的红宝书比武,陶翠兰是第二名。“ 林知南瞬间明白了——如果她因为“下药害人“被取消资格,那陶翠兰就能顺位顶上! 她浑身发冷,声音都有些抖:“所以……她真正想害的是我?“ 顾清如点头,抓住她的手,语气严肃: “现在名额已经报上去了,就等营部下通知。你最近吃饭喝水都要小心,谁知道她还会不会使別的手段?“ 林知南喉头髮紧,用力点头。 她忽然觉得庆幸——还好,顾清如信她。 第131章 真相浮出水面 药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著热气,新熬的药汤漆黑浓稠,散发著苦涩的气味。 顾清如將药汁滤进搪瓷缸里,端到刘芳芳床前。 “药好了,趁热喝。“ 她语气平静,仿佛没听见刘芳芳先前的指责。 刘芳芳躺在病床上,背对著她,死死闭著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不喝!谁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我看就是你想害我!”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还是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不理睬刘芳芳,转身去整理药柜。 对於刘芳芳的態度,顾清如真的有些搞不清,自己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 顾清如打定主意, 她就当刘芳芳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太美好就是了。 可接下来,顾清如低估了刘芳芳对她的恨意。 刘芳芳虽然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可嘴皮子却利索的很。 每当有病人来卫生室,她就虚弱地咳嗽两声,然后“好心“提醒: “小心啊...顾清如用的都是偏方...我喝了她的药,差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这病啊,是好不了了…” “偏方害人吶…你们还敢找她开药…” 话只说半截,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几个老职工听了,看顾清如的眼神都变了,拿了药就匆匆离开,连句谢谢都不说。 顾清如握紧了手中的笔,厉声道, “刘芳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我哪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中伤我?!” 刘芳芳躺在病床上,冷声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就天衣无缝?其实早被我们都知道了。” 她故意提高声音,让门外的人都能听见: “哼,还医生,治病救人,实际上啊......“ “你!不可理喻——“顾清如气得发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王爱玲和於秀芬端著病號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爭吵。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推门进来。 顾清如转身去收拾药柜。 一见王爱玲和於秀芬,刘芳芳立刻眼圈发红,躺在床上,两眼无神。 於秀芬一眼看见靠墙的里面,刘芳芳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还覆著一块湿毛巾。 顿时有些心疼,“芳芳,你好点了吗?” 她快步走到床边,手里端著热腾腾的麵条: “起来吃点东西吧,吃了才能好起来。“ 搪瓷缸里的麵条还冒著热气,金黄的蛋在汤里微微浮动,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王爱玲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但刘芳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摇了摇头,她盯著天板,眼神空洞,耳边是於秀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於秀芬嘆了口气,將搪瓷缸小心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芳芳,多少吃一点吧……” 王爱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芳芳,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刘芳芳终於转过脸看她:“什么事?” 王爱玲压低声音: “你广播那天,陶翠兰来过咱们宿舍。” 刘芳芳猛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就是你去广播站之前。”王爱玲回忆道, “她说来找你借针线,但你不在,她就站在你床边翻了一会儿东西。” 刘芳芳呼吸一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她翻我东西?” 王爱玲点头:“我当时在整理衣服,没太注意,但后来想想……她好像碰过你的广播稿。” 刘芳芳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陶翠兰碰过她的稿子! 那稿子上的字,是她改的。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王爱玲的手腕:“你確定?!” 王爱玲被她嚇了一跳,结结巴巴道: “我、我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但她確实在你床边站了好一会儿……” 刘芳芳鬆开手,胸口剧烈起伏。 她想起陶翠兰平时对她的“热情”,想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广播站的事,原来,她是看上夏时靖了,嫉妒自己和夏同志一起广播,才… 刚才她还在药里下巴豆,也是真想害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陶翠兰的算计! 而她,竟然傻乎乎地把帐算在了顾清如头上! 刘芳芳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底燃著一簇冷火。 陶翠兰,你等著! 她突然转头对於秀芬说: “我要吃饭。“ 於秀芬先是一愣,隨即喜出望外: “哎哎,吃饭好!吃了饭才能恢復!“ 刘芳芳接过搪瓷缸,狼吞虎咽地將麵条扒了个精光,连最后一点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当顾清如端著新熬的药进来时,刘芳芳二话不说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著喉咙滚下去,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要养好身体。 养精蓄锐,才能与敌人战斗! 顾清如有些诧异地看著空碗,本以为刘芳芳还会冷嘲热讽,就听刘芳芳低声道: “顾清如,对不起。我郑重的和你道歉。“ “什么?“ “我误会你了。“刘芳芳抬起头,眼神清明了许多, “因为我广播出错的那天,你也去过广播站,我就以为是你改的稿子......“ 她攥紧被角, “所以刚才处处和你不对付,对不起。” “我好了以后,会帮你闢谣,跟刚才来的那几个职工解释清楚。” “现在我知道了,是陶翠兰改的广播稿。“ 顾清如沉默片刻,原来刘芳芳的针对是因为她去了广播站,以为是她改的稿子。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好,真相被人揭露了,不然她还得背锅呢。 刚刚巴豆的事情,她没有追究陶翠兰,是因为没想到她背地里竟然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原来除了在药里加巴豆,还偷偷改了刘芳芳的广播稿。 真是人不可貌相。 作为当初一个火车来的知青,她总是有几分熟悉感,如今看来,这些好感都打了水漂了。 顾清如轻轻点头:“不管怎么说,你烧退了就好。“ 刘芳芳紧绷的肩膀终於放鬆下来——顾清如没有记恨她。 王爱玲听了这话才知道,为何刚才刘芳芳一直语气带刺。 “等我好了,“刘芳芳攥紧拳头,眼底燃起一簇火, “有陶翠兰好看!“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林知南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著个小布袋。 “这是刚才熬药的药渣,也许能看出她放了什么?” 第132 章 刘芳芳的怒火 顾清如接过小布袋,眸光一冷: “我来检验下,看是不是巴豆,不过八九不离十。 这下子证据確凿,看她怎么狡辩。“ 林知南却皱眉: “但光凭这个,她大可以说只是看火,还有別人做了手脚也说不定......“ “不止这个。“刘芳芳突然掀开被子下床,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锐利, “广播稿的事,我越想越不对劲——“ 刘芳芳不愧是广播员,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串了个通透—— 从陶翠兰偷偷爱慕夏时靖,到嫉妒她: 从她偷偷翻她广播稿,到巴豆下药; 从故意挑拨她和顾清如的关係,到想顶替大学名额...... “她以为我刘芳芳是软柿子?!“ 王爱玲和於秀芬两个人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她们没想到刘芳芳生病在卫生室,还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抓过顾清如手中的袋子,指节捏得死紧。 “陶、翠、兰!“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底烧著两团火, “我今天就要找你算帐!” 说完,刘芳芳就怒气冲冲的衝出了卫生室,半点看不出是刚才还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人。 王爱玲和於秀芬对视一眼,两人转身赶紧追上刘芳芳。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全手打无错站 “芳芳!你病还没好全——“林知南想拦,却被顾清如轻轻拉住。 “让她去。“顾清如望著刘芳芳杀气腾腾的背影, “有些气,憋久了会要命。“ 刘芳芳就是气病的,出了这口气,自然就好了。 林知南一跺脚,“不行,这件事陶翠兰针对的是我,我也得找她! 不然她以为我林知南好欺负!” 说完林知南也怒气冲冲地朝著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里,陶翠兰正鬼鬼祟祟往包袱里塞东西,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了。 刘芳芳像阵旋风般衝进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揪住陶翠兰的麻辫,狠狠往后一拽! “啊——!“ 陶翠兰痛得仰起头,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 “你害我念错字,广播员职位被撤,还让我冤枉顾清如?!“ “还想害我拉肚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陶翠兰脸上,直接把她打懵了。 全宿舍鸦雀无声。 周红梅手里的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王明珠张大的嘴能塞进鸡蛋。 “你,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你有什么证据!” 陶翠兰的麻辫都散了,像头狼般扑上来。 刘芳芳毕竟还在病中,脚步虚浮,被撞得踉蹌后退, 於秀芬和王爱玲衝进宿舍,二话不说赶紧帮忙,一个人钳住陶翠兰右手,一个人抓著陶翠兰左臂。 “证据?“林知南隨后像一阵风衝进宿舍,她抓起掉落的药渣袋子,把药渣袋子拍在陶翠兰脸上, “证据確凿!你就等著全连通报批评吧!“ 陶翠兰被药渣袋子砸得脸一偏,粉末沾了一脸,呛得咳嗽起来。 她挣扎著抬头,目光扫过屋內眾人——刘芳芳、林知南怒目而视,於秀芬和王爱玲一脸愤慨,周红梅和王明珠站在一边睁大了眼睛,顾清如站在门口,眼神冰冷。 完了。 她浑身一软,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 狭小的地窝子一下子挤进八个人,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於秀芬和王爱玲见陶翠兰不再反抗,便鬆开了钳制,但仍警惕地站在两侧,防止她逃跑。 陶翠兰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颤抖著声音道: “是张志强逼我的!他说只要加一点药,就让我有机会上大学......“ “他没说这药会害芳芳拉肚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 顾清如冷笑一声:“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陶翠兰猛地抬头,眼神慌乱:“我、我不是......“ 刘芳芳说,“你若是不说,马上和我去见指导员,我们在马指导员面前分辨个清楚。” 陶翠兰瑟缩了一下,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抱住刘芳芳的腿: “芳芳!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给夏时靖洗衣服被他看见了...他说要告到马指导员那去...“ “那药粉也是他给的!我哪有门路搞这些...“ 张志强父亲在沪市製药厂工作,弄点巴豆轻而易举。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陶翠兰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宿舍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干什么呢?!”马指导员站在木门口,脸色阴沉, “不好好上工,在这里搞內斗?!” 刘芳芳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桌上的药渣袋子,快言快语道: “马指导员!陶翠兰在药里下巴豆害我,还偷偷改我广播稿!”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抖了个乾净,马指导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盯著陶翠兰,冷声道: “你有什么话说?” 陶翠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马指导员冷哼一声: “陶翠兰,你太让我失望了!年底评先进,你別想了! 大学名额的事,也到此为止!” 陶翠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 於秀芬扶著刘芳芳回到卫生室,捅了捅刘芳芳: “芳芳,你病好了?也不晕了?” 刘芳芳一愣,隨即“哎呀”一声,捂著额头往床边倒: “不行不行,我还得躺躺......头好晕......” “噗——” 王爱玲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著,整个卫生室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可顾清如却隱隱觉得不安。 眾人都离开后,她坐在桌前沉思。 陶翠兰指认背后之人是张志强,张志强確实覬覦她的医书不假,但他没这个胆子。 她太了解张志强,这人胆小,做事情瞻前顾后,怎么会突然有胆量给人下药害人? 再说之前他参加星火读书会的事情,小辫子还捏在自己手里,他怎么敢? 这件事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夜风卷著枯叶掠过连队角落的草垛,隱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陶翠兰这个蠢货!下个药都能被发现!” 张志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刘建军冷笑一声: “慌什么?过几天营部军医下来巡诊,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 月光被乌云吞没的剎那,刘建军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指节在张志强胸口重重一戳: “巡诊当天,把这掺进她开的药里。“ 张志强触电般后退: “这...这是什么,不会闹出人命吧?!“ “怕什么,我自有安排。” 刘建军强硬塞给张志强。 张志强指尖颤抖,他是真的怕了。 他觉得刘建军有些疯狂,后悔当初答应他。 草垛后,一只野猫倏地窜过,惊起一片飞虫。 第133章 小辣椒对决营部专家 “同志们,战天斗地夺丰收,革命豪情冲云霄!“ 连队的喇叭里,周红梅的声音带著几分生涩,却格外响亮。 刘芳芳被撤职之后,周红梅意外获得了推荐,成为了新的广播员。 炊事班班长张大山咧著嘴笑, “咱炊事班这几个姑娘,属她嘴皮子最利索。” 初次广播,周红梅说得磕磕绊绊,夏时靖忍不住调侃,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呢?” 可没过几天,她的声音就变得流畅有力,甚至带上了几分鏗鏘的节奏感。 这广播声,伴隨著七连的秋收大会战,日復一日地响彻麦场。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已经尘埃落定,连队知青们像是失去了目標,只能埋头投入秋收的战斗中。 连轴转的劳动强度下,腰酸腿痛成了“工伤標配”。 连队唯一的卫生室,比农忙时还要繁忙几分。 白日里,顾清如除了要下地完成定额,还要背著药箱,穿梭在瀰漫著草屑和汗味的麦场上,给腰伤腿痛的职工们临时处理伤痛。 可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收工,宿舍里依然哀嚎声四起—— “哎哟!轻点踩!” “不行了不行了,腰要断了!” 知青们只能相互踩背,用最原始的方式缓解白日劳作带来的腰酸背痛。 顾清如这几日给知青们试用了营部发的常用镇痛药膏,但效果寥寥。 那药膏不光酒精味浓重刺鼻,还容易引发皮肤过敏。 顾清如坐在卫生室,煤油灯下,她秀眉微蹙。 “还在为连队的事发愁?“林知南推门进来。 顾清如嘆了口气,指著药膏说: “这东西根本不管用。 老张他们腰疼得整宿睡不著,再这样下去会影响秋收进度。“ 林知南若有所思地说, “我小时候,老人们常用辣椒泡酒治关节痛...“ “辣椒?!“顾清如猛地坐直身子,煤油灯的火苗跟著晃了晃。 她脑海中闪过医书上关於“辣椒性热,能驱寒散瘀“的记载,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浮现。 若是能將辣椒的有效成分提纯... 她腾地站起身, “我去找李连长!“ 她跑向连部,向李峰打报告。 “李连长!我想用菜地里的辣椒熬药膏,试试能不能缓解同志们的腰伤!“ 李峰从报表里抬头,眉头紧锁: “辣椒?那不是调料吗?“ “辣椒素能促进血液循环,对寒湿型疼痛特別有效。“顾清如语速飞快, “我保证只用边角料的辣椒,绝不会影响伙食供应!“ 李峰犹豫了几秒,终於点头, “行,但不准超过一斤!秋收醃菜还指著它!“ “明白!“ 她去菜地采了一筐辣椒后,回卫生室,在院子架起铁锅,將辣椒到进去慢慢熬煮。 辛辣的气息瀰漫开来,呛得人连连咳嗽,她专注地盯著锅里逐渐浓缩的红色油液。 辣椒素油,成了! 之后她又加入橙黄色的薑黄粉混著三七末,在辛辣冲鼻的辣椒素油里渐渐调和成一种浓稠均匀、色泽火红的药膏。 这红色的药膏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带著热烈药性的气味,既不像普通药油那么呛人,又带著一股强劲的穿透力。 第二天,连队老职工劳模王叔是最先捂腰叫唤的。 他常年劳作积下的腰伤,每逢大忙就犯了天条似的疼,此刻几乎直不起身。 “王叔,您这老腰又抗议了?” 顾清如扶他在一堆乾净的麦秸垛旁坐下。 王叔齜牙咧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成了核桃: “可不咋地,顾同志,快给我瞅瞅,这老傢伙要罢工!” 顾清如没有马上拿药油,而是仔细询问了疼痛的具体位置和感觉,又按压检查了腰椎周围。 “王叔,您稍等会儿,我给您用我做的药膏试试。” 顾清如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是她自製的辣椒药膏。 就在麦垛旁,眾目睽睽之下,大家看著这罐红艷艷的药膏。 “这顏色,气味……这是用辣椒做的?”旁边一个年轻知青好奇地探过头。 顾清如点头, “嗯,提纯过,浓度很高,但能避免灼伤皮肤,关键是它的『热』能快速透进去通经络。” 王叔盯著那红艷艷的药膏,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头回听说辣椒能治病,顾医生,真能行?“ 这时,营部巡诊医疗队的白大褂出现在田埂尽头。 秋收时节,各个连队伤情病患增多,营部卫生照例要下连队巡诊。 队伍末尾的蒋文娟格外显眼,齐耳短髮用黑髮卡別得一丝不苟,雪白的大褂衣领挺括,在灰扑扑的劳作人群中像只矜贵的白鷺。 她笑吟吟地走近:“顾知青,我们又见面啦。“ 顾清如合上药罐,笑著点点头说:“蒋医生好。“ 她想起刚来七连时,连队突发疟疾,就是蒋文娟和陆沉洲来连队核查病情的。 时间真快,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蒋文娟看了眼顾清如手中的红色药膏,她笑著从药箱掏出一个小铝罐说, “土方子治標不治本,还是用营部发的科学配方镇痛剂。” 顾清如笑笑,没过多解释,將红药罐往药箱里收。 王叔搓著皸裂的手,在两人之间犹豫片刻,终究转向蒋文娟:“蒋医生,我这老腰……“ “顾知青!“ 张大山拨开人群,扶著腰一瘸一拐挤过来, “俺这老腰最近疼得睡不了觉!你那什么辣椒,给我抹点。“ “张叔,可以啊,但是您可別半路喊疼。“ “不怕,哪有晚上腰疼睡不著难受呢, 谁要是能治好我的腰疼,我珍藏的药酒给他!” 围观的老职工们鬨笑起来,有人起鬨: “老张你那酒泡的是鱼骨吧?“ 顾清如用小竹片剜了一小团药膏,均匀涂抹在张大山疼痛最烈的腰眼附近。 张大山先是“嘶——”地吸了口气,隨即眼睛猛地睁大了。 “哎哟!好傢伙!这……这劲儿!” 他先是感觉到一阵短暂却强烈的、类似灼热的“刺痛感”,隨即这感觉便迅速化开,像是冰雪消融,腰眼那块冻僵似的僵直感竟然真的在几息之间活络起来! 沉重酸麻的坠痛感迅速减轻。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腰,竟觉得轻鬆了大半! “神了!” 张大山激动地尝试站起身,虽然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但那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 “顾同志,你这红药膏可真是个宝贝!暖烘烘的,透进去了!比那科学药膏管用多了!” 他甚至忍不住原地扭了扭腰,引得周围人嘖嘖称奇。 围观的老职工和知青们亲眼见证了这“奇效”,都围了过来。 另一边,蒋文娟正在给王叔腰上上药。 王叔看见了张大山都能扭腰了,顿时有些后悔相信营部医生,没有尝试顾清如的药膏了。 因为蒋文娟擦的药膏刺鼻,还难闻。 “啪!“王叔一把拍开蒋文娟的手,弓著腰,像只虾米似的躥到顾清如跟前: “快!给俺也整点那红膏药!腰快要断了!“ 蒋文娟僵在原地,白大褂袖口还沾著刚才被推开的药膏。 雪白的膏体混著麦灰,活像落了毛的孔雀尾巴。 王叔的腰抹了药以后,也舒缓了很多。 这天下午,顾清如药箱里那个小药罐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一时间, “小辣椒大夫!“ “顾卫生员的辣椒神药” 在麦场上传开了。 第134章 配方不能给 蒋文娟看著顾清如手中红色药膏的效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想起营部那些老职工,每次阴雨天就疼得齜牙咧嘴,若是能拿到这个方子... 她现在说是营部医生,其实也是卫生员身份。 只不过她平时总穿一身白大褂,看著很唬人,不知道的都喊她蒋医生。 若是有了这个药膏… 她深吸一口气,踱步过来,带著一副亲切的笑容: “顾知青,刚才看你用的这个药膏效果真快。 这是我们营部新研发的方子吗?顏色真特別。” “里面加了什么特殊药材? 这股药气闻著就很有劲儿,药效能这么直接地透进去,配方一定很有讲究吧?” 她凑得很近,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那小小的瓷罐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和探究。 话里话外都在套问配方。 顾清如心中警铃微作。 在兵团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用土方子並不违规。 若是实用的方子,尤其是有確切疗效的,往往就是安身立命甚至换取资源的本钱。 这红药膏虽是她自己琢磨的改良品,但灵感来自她母亲辛苦收集甚至冒险保存的中医手稿,其中辣椒素提纯的简陋“工艺”更是她反覆试验才掌握的。 蒋文娟这看似友好的“请教”,隱藏著直接窃取药膏成果的风险。 “蒋医生说笑了,”顾清如手上动作不停,把瓷罐盖好放回药箱,语气平淡自然, “不是什么营部新药,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土法子。 土方子,上不得台面。 我想著秋收大家腰痛的多,就地取材用上咱们连种的辣椒试了试,又加了点常见的三七粉之类的活血药。 蒙对了些,主要还是靠辣椒的『辛热』劲儿帮忙散寒。” 她巧妙地把核心的创新点模糊成“辣椒加常见药”,闭口不提浓度、辅料比例和提纯的关键。 蒋文娟脸上的笑容滯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浮起更热情的微笑: “土法子才最显本事呢!顾知青真是有心又有能力。 以后有机会,真想跟你多请教请教这些实用的经验。” 她说著场面话,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顾清如的药箱。 顾清如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 “互相学习。” 她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这红药膏的核心秘密,绝不能轻易透露。 在他们不远处,副连长刘建军踩过麦茬,三步並作两步走到了蒋文娟跟前。 他停在蒋文娟面前搓了搓手: “蒋医生辛苦!我是七连副连长刘建军,上个月在营部学习班,您讲流行病防控那课可太实用了。” 蒋文娟听了恭维的话,脸色稍缓,矜持的点点头, “刘副连长,您好。” 刘建军转头看向顾清如,语气陡然严肃, “顾知青,咱们无產阶级讲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么好的方子藏著掖著,这思想觉悟可要不得!” 顾清如听出来了,刘建军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都听见,是想用集体主义压人。 她不慌不忙地说, “刘副连长,照您这么说,厨师的家传菜谱也都应该交出来大家共享,是这样嘛?” 她语气平静,但话里带刺,直指刘建军刚才话里的偷换概念。 现在虽然是共產主义,但是还是可以允许有自己的方子的。 民间验方、菜谱等属於个人智力劳动成果,不在强制公有范围內。 李峰在一边解围道:“药膏配方,確实是小顾知青自己琢磨的,没道理一定要拿出来。” 蒋文娟自知理亏,主动缓和气氛说道, “配方的事...確实要尊重顾同志的劳动。” 刘建军被懟得一时语塞,脸色阴沉,但碍於李峰在场,不好发作。 最终,他只能悻悻闭嘴。 之后,刘建军同志一直围在蒋文娟旁边转悠, 不知不觉,刘建军陪著蒋文娟走到无人角落。 蒋文娟察觉到后,正准备转身,忽然听见刘建军状似隨意地问: “听说营里十月底要办赤脚医生培训班?“ “是有这回事。“蒋文娟眼睛微微一亮,又迅速垂下眼帘,“不过名额有限。“ 他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蒋医生,你想不想参加这个培训?“ 蒋文娟呼吸一滯, “我...当然想。但名额...“ “名额的事,我来想办法。“刘建军眯起眼睛。 蒋文娟闻言,眼前一亮,“真的吗,你有什么办法?” 刘建军卖了一个关子,“你等我消息。” 稍晚时分,麦场边上暂时休息。 刘芳芳、周红梅、林知南聚在一起喝水。 看清楚陶翠兰的真面目后,周红梅、林知南和刘芳芳走的更近了一些。 周红梅看著刘建军围著新来的营部医生转悠,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位女医生估计有啥背景吧,不然刘副连长怎么跟个见到肉的狗一样?” 林知南和刘芳芳低声笑了起来。 刘芳芳压低声音,眼里闪著促狭的光: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给张志强点厉害看看?” 之前陶翠兰指认是张志强指使她加巴豆的。 可惜没有证据,没有让张志强付出代价。 林知南闻言,眉头微微动了动。 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几个姑娘心里萌芽了。 她们凑近嘀咕了几句,眼神亮了起来。 此刻,麦场上正热火朝天地搬运捆好的麦子。 张志强沉默地和刘连福配合著,將一个沉重的麦捆抬上拖拉机拖斗。 几个女知青“恰好”在他身后不远处,帮忙清理散落的麦秆。 在张志强又一次弓腰去抬下一个麦捆的瞬间,一直负责盯著周围的周红梅使了个眼色。 站在张志强斜后方的刘芳芳,似乎是被脚下的麦秆绊了一下,轻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蹌,她手中那捆看似鬆散扎著、里面却故意掺了些硬茬麦秸杆的麦束,就势“无意”地朝前一送! “哎哟!” “噗通!” 几乎同时,一声压抑的惊呼伴著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张志强只觉得右小腿外侧猛地一阵尖锐刺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混著碎秸的泥土地上,脸色霎时惨白。 “怎么回事?!”周围的知青赶紧围上来—— 第135 章 这腿伤,挨得值! 张志强又一次弓腰去抬下一个麦捆的瞬间,一直负责盯著周围的周红梅使了个眼色。 站在张志强斜后方的刘芳芳,似乎是被脚下的麦秆绊了一下,轻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她手中那捆看似鬆散扎著、里面却故意掺了些硬茬麦秸杆的麦束,就势“无意”地朝前一送! “哎哟!” “噗通!” 几乎同时,一声压抑的惊呼伴著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张志强只觉得右小腿外侧猛地一阵尖锐刺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混著碎秸的泥土地上,脸色霎时惨白。 “怎么回事?!”周围的知青赶紧围上来。 刘建军也被惊动,皱著眉头跑过来,当他看清坐在地上捂著右小腿外侧、裤脚迅速渗出血跡的张志强时,脸上闪过一丝慍怒和不耐烦。 伤的不是时候,耽误他的事情了! 他懊恼的是,本想叫张志强再去探探顾清如的药罐子送给蒋文娟的, 本准备给顾清如的药里加点东西,打击顾清如的同时趁机让蒋医生出出风头,结果全泡汤了。 “张志强!你咋搞的?看著点啊!”刘建军语气带著责难。 张志强额头渗出冷汗,捂著小腿疼得说不出话。 肇事者刘芳芳和其他几个女知青一脸惊慌和愧疚地围上来。 她们只是想捉弄一下张志强,没想真的伤害他。 但他却不知为何倒在地上,让腿伤更严重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同志!我不是故意的!脚滑了一下!” 刘芳芳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天哪!出血了!快看看!”周红梅也焦急地喊著。 连队干部和营部的巡诊队也被惊动了,迅速过来查看。 蒋文娟跟著营部医生也赶了过来。 营部医生初步检查,伤口深且被不洁的麦秆刺入,需要彻底清创消毒,连队条件不够,建议立即送营部卫生所处理。 “谁扶一下?送卫生员那包扎下赶紧送营部吧!”连长李峰安排道。 他话音未落,张志强却挣扎著自己试图站起来,一脸痛苦却努力稳住声音: “我……我自己能走……” 隨即又痛得蹲了下去,冷汗涔涔。 营部医生皱著眉: “这哪行?抬著也难走……” “蒋同志,麻烦你陪他回营部卫生所走一趟。” 蒋文娟闻言,点点头。 顾清如捕捉到张志强在被扶起的那一瞬,疼痛扭曲的脸上,眼神却极快地、若有似无地在蒋文娟那身崭新挺括的白大褂上扫了一眼。 顾清如简单处理包扎后,人群簇拥著帮忙把张志强扶上了一辆运粮改载人的拖拉机后斗。 蒋文娟也跟著坐上去照顾。 车子启动,扬起一路尘土。 车厢顛簸摇晃,张志强靠在车斗边,脸色因疼痛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在疼痛的遮掩下,张志强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当那个笨拙的“意外”发生时,他眼角余光其实已经瞥到了身后那不自然的踉蹌和麦捆递出的方向。 他完全可以躲开。 但是他没有。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暂时逃离连队,暂时摆脱刘建军令人烦躁又暗藏风险的指令。 刘建军让他將不明药物下在顾清如的药中,他不敢不听,但若是这么做,只怕下场会跟徐惠一样。 他更不敢向李峰和马卫国举报,怕刘建军反咬一口。 若是得罪了刘建军,他用副连长的身份对他进行打击报復,那他在连队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所以,当刘芳芳送上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就把握住了。 本想著能在连队卫生室躺几天也是好的。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顺理成章去营部的机会! 真是天助我也。 收到家书后,他一直想找机会联繫家里,不知道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真的像家书里写的那样吗? 另外,张志强想到刚才,刘建军在田里的行为暗示蒋文娟背景不一样…… 如同一簇新的火苗,在他原本灰暗的心底“腾”地燃起! 顛簸的车厢里,张志强压抑著腿上的剧痛,目光落在蒋文娟略显清高却柔和的侧脸上, 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尽力挤出一个格外真挚和脆弱的笑容,声音虚弱却带著恰到好处的感激: “蒋医生……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要不是您帮忙照顾著,这一路顛簸过去……我真怕撑不住。 您……您人真好。 到底是营部来的卫生员……就是特別……专业可靠。 等我伤好了,一定好好谢谢您。” 他声音微颤,目光诚恳而带著一丝依赖。 他知道这话语里暗示的对比和对她专业背景的吹捧,很可能会触动这位看起来有些清高的女卫生员。 蒋文娟闻言,果然抬眼,看到张志强那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依赖时,原本被拒绝配方后的些许不快也消散了大半。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且略带矜持的笑容: “张同志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养伤要紧。” 她心里对这份来自“受害者”的认可和感激很是受用。 张志强低声道了句谢,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因伤痛难忍。 然而在那长长的睫毛遮掩下,他眼底深处跳跃的却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片重新燃起的、算计的精光—— 一个模糊但充满诱惑力、试图抓住这根带著“背景”浮木向上攀爬的新计划,已然成形。 这腿伤,挨得值! 刘建军站在连部门口,眯眼盯著远去的拖拉机捲起的黄土烟尘,眼底晦涩。 张志强这一伤,不光打乱了他的计划,还让蒋文娟跟著去营部卫生所照顾,那可是他这次想趁机搭上的机会! 蒋家,市医药工业局供销科科长,手里捏著药品调配权。 他本打算借著蒋文娟这条线,把手里的盘尼西林和麻醉剂倒腾出去,现在全泡汤了。 指间的菸捲被掐得变形,刘建军狠狠啐了一口:“废物!” 第136 章 离別馈赠 下工后,连队卫生室。 几个姑娘围坐在桌旁,桌上摊著炒南瓜子,还有一小包的山楂糕。 刘芳芳捏著块山楂糕,却半天没往嘴里送,手指无意识地把油纸捻得沙沙响。 “我真没想让他伤那么重……” “就想用麦茬扎他一下,谁让他给我下泻药?可谁知道他摔得那么狠……” 周红梅往嘴里丟了颗瓜子,咔嚓一声咬开: “张志强平时猴精猴精的,翻墙偷萝卜都没摔过,这回倒跟个麻袋似的直接栽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知南正在剥瓜子的手指突然一顿。 灯光下,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他摔倒时,你们注意他手撑地的动作了吗?” “什么动作?” 刘芳芳和周红梅同时转头看向她。 “正常人摔倒会本能用手缓衝,可他是先蜷起胳膊,用肩膀和腿外侧著地。” 刘芳芳手里的山楂糕啪嗒掉在桌上。 “还有件事情,最近……”周红梅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 “王明珠说,看见张志强和刘建军总在连部后面的草垛旁说话,神神秘秘的。” 一阵沉默。 顾清如没说话,指尖轻轻敲著桌面。 她想起白天刘建军看到张志强受伤时,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责骂: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语气里的恼火,不像是装的。 明显是张志强破坏了刘建军的计划,才让他恼羞成怒的。 刘建军什么样的计划让张志强避之不及,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呢? 除非…… 顾清如目光微沉,看向窗外。 今天当著大家的面拒绝给刘建军配方,以他那样小心眼的性格,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 只怕他事后会找机会发难… 其他几个姑娘走了,林知南藉口留了下来。 虽然连队还没有公开宣布,但是李峰早几天已经透露给林知南了,她的大学名额批准了。 林知南用一包烟一瓶好酒说服了李峰,让他拖到今晚再宣布。 此刻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先去团部报到,再从团部转车去乌鲁木齐。 她还留在卫生室,是想和顾清如道別。 “明天天不亮我就要走了,连队里,刘建军刚来想要立威,不知为何总是有意无意找你麻烦,你可得小心啊。” “还有李峰李连长,他出了名老好人,谁也不得罪,但若是触碰到他的利益,他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陶翠兰虽然有些坏心思…” 顾清如抬眼看著絮絮叨叨的林知南,主动打断她, “行了,我知道。” “你可是马上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连队这些事情不要再操心了。 看你的眉头都多了多少道皱纹了? 行李收拾好了吗?” 她说著,从抽屉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六个个煮鸡蛋和四张大饼。 “你带著这些路上吃。” 林知南接过小包袱,低头沉默片刻, “我很高兴又来了连队,还认识了你。” 顾清如笑笑没说话,她早就看出来林知南是重生的。 林知南从隨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本手抄的笔记本,她郑重地递给顾清如: “这个给你。” 顾清如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著《林氏草药方》,字跡清秀却力道沉稳。 “这是我凭记忆默写下来的,”林知南轻声解释, “我家祖上的医书……早些年烧的烧、丟的丟,原版一本都没留下。我父母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是我爷爷看我有几分天赋,才教过我。这些方子,是我小时候背过的。” 顾清如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详细记载著一种治疗冻疮的方子,不仅详细列出了七味主药的精確配比,连炮製方法都標註得清清楚楚: “川乌需用陈醋浸泡七日,去其燥性而存其温通之效“。 “若遇溃烂者,加白及三分,以蜜调敷“。 这哪里是普通的药方? 分明是一本凝聚了几代人心血的医家至宝! 顾清如虽然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些医书,但多是基础理论,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临床验方? 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这些方子...是你爷爷毕生的心血吧?“ “这些方子...“林知南轻抚著纸页,眼中闪著泪光, “爷爷临终前说,与其让它们烂在我肚子里,不如交给真正懂行的人。“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爷爷常说,医者仁心,药方只有在救人时才有价值。“ “他若知道这些方子能帮到你,能救治更多人,一定会欣慰的。“ 顾清如合上笔记本,將它紧紧贴在胸前, “谢谢你,我会好好用。” 顾清如吹灭卫生室的煤油灯,两人正准备离开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顾医生!“ 顾清如抬头,看见姚文召站在门口,手里拎著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沉甸甸的样子。 姚文召依然带著那副黑框眼镜,他挑眉嘆气,语气中带著几分无奈, “给你捎点东西。” 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袱。 这时林知南也从里面走出来,姚文召看到她,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静。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人误会什么,急忙解释道: “这里面是你托他找的东西,我才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得收下。“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除了宋毅,还能有谁会让姚文召大老远跑来送东西? 包袱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一颤,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肯定是宋毅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 姚文召见她沉默,嘴角扬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太重了,我帮你送到地窝子去吧。“ 顾清如跟了上去,林知南则留在了卫生室。 到了地窝子,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宋同志让我带话给你,事情查到沪市了,他得亲自去一趟。“ 她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替我谢谢他,也谢谢你。去沪市……一定要小心。“ 他们既然查到沪市了,顾清如希望能查到张文焕身上。 哪怕不能扳倒张文焕,能伤他的臂膀也是好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但姚文召显然明白这句话是带给宋毅的。 他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就在这时,顾清如注意到姚文召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林知南那边飘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她瞬间瞭然,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们,你们在里面聊著。“ 第 137章 刘建军出难题 连队卫生室里,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姚文召站在药柜旁,有些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 他看见林知南同样有些尷尬,连忙说,“林同志,请坐下。” 见林知南在椅子上坐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说, “听说林同志要去上大学了?“ “祝贺你。“ 黑框眼镜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强压著什么情绪。 林知南坐在椅子上,她抬起头,看见姚文召肩膀的线条在军装下绷得笔直。 卫生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许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递到姚文召面前。 姚文召诧异,“这是......“ “能不能......“ “把你的联繫方式给我。“林知南低著头, “到了学校......我给你报平安。“ 这句话说完,她的耳尖已经红得像是要滴血,煤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阴影。 姚文召愣了两秒,突然笑开了。 他接过笔记本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知南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他刷刷写下地址和电话,笔跡比平时工整许多。 他把笔记本递迴去,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我等你报平安。“ 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 连部的食堂土墙上,“农业学大寨“的標语已经褪色。 晚饭后,李峰敲了敲搪瓷缸, “同志们,静一静,我宣布两件事情。” 食堂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大家都望向李峰。 李峰清了清嗓子说, “经营部批覆下来,林知南同志,获得了工农兵大学名额, 顾清如同志拿到了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习资格,下个月会去参加培训。 这是咱们连的荣誉,大家要向她们两位学习!” 周红梅、刘芳芳、於秀芬和王爱玲激动的鼓掌。 林知南和顾清如都站起来,冲大家和李峰敬了一个军礼。 掌声稀稀拉拉地蔓延开来,夹杂著交头接耳的议论。 有人羡慕地咂嘴,有人酸溜溜地撇嘴。 这时,刘建军站起来,带著笑说: “好!林知南同志是我们连队培养的,能代表连队去上大学,这是全连的光荣。 “林同志,去了大学可不能忘记兵团的优良作风啊!“ “是,副连长!“林知南声音清脆回应道,嘴角掛著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的释然。 刘建军还在滔滔不绝地强调著“连队培养、连队荣誉“,但她耳边只听见窗外白杨树叶的沙沙声。 明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开往津市的绿皮火车上。 只需要顺利度过今晚,七连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將被拋下。 等待她的不再是无休止的劳作和食堂的烟雾繚绕。 上一世坠崖时的刺骨寒风仿佛还在记忆里呼啸,而此刻掌心传来的却是掌握命运的温度。 林知南望了一眼七连斑驳的土墙。 这里埋葬过她的性命,也孕育了她的新生。 这一世,揭晓了真相,还交到了好朋友。 明天当车轮碾过天山脚下的碎石路时,她將带著两世的记忆奔赴远方—— 这时,刘建军笑著转向顾清如说, “顾清如同志思想进步,学习积极,组织上信任她,给她这个机会,我们当然全力支持! 但是——!” 他话锋一转, “同志们,革命工作是块试金石! 没有过硬的思想和实践考验,这荣誉它拿在手里也不踏实! 眼前啥最紧急?冬储!” “『农业学大寨』!学啥?学艰苦奋斗! 咱连去年挖的窖,开春塌了一半,剩下的返潮渗硷,烂了上千斤土豆! 今年,除了把剩下4个窖进行修復,必须在冻土封死前,抢挖出3个防冻抗硷的新窖! 这活儿技术性强,非思想硬、肯钻研的骨干不可!” 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顾清如身上,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清如同志!你是咱连唯一的卫生积极分子,思想觉悟高,更要响应『学习实践相结合』的最新指示! 这么光荣、这么关键的带头任务,组织上交给你! 由你带领姑娘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你得用实际行动证明,这宝贵的学习名额给得值!大家说,是不是?” 旁边的马大脚立刻接口,声音响亮却有点盲目: “刘副连长说得对!这活儿除了顾同志带,谁能拿下来?顾同志行!肯定行!” 一片附和声响起。 顾清如微垂著眼,將眼底那抹冷意盖得严严实实。 刘副连长这“信任”的帽子太大,拒绝就是“挑轻怕重”,牢骚就是“思想落后”。 白天她拒绝了给蒋文娟药膏配方,他就在这等著她,趁机打击报復呢。 挖地窖这个活,仅凭十来个姑娘根本不可能按期完成。 他刚好可以说她革命意志薄弱,趁机夺了她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 既然他出招了,顾清如自然接招。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带上一种被“信任”激发的、带著点决然的激动: “感谢组织信任…可、可眼下確实难啊! 李连长,刘副连长,姑娘队现在满打满算就11个姐妹! 锄头、镐头断的断,豁口的豁口,拢共剩不下几把能出力的。 去年冬储,三十个壮劳力干足月才存两万斤菜…” 顾清如话锋一转,显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既然是组织考验,是革命需要,再硬的骨头也得啃! 我,顾清如,接下这军令状!” 食堂角落传来张大山家的小声嘀咕: “往年挖窖都是男工班扛大樑,今年咋全甩给姑娘家了?那冻土疙瘩...” 刘建军脸上刚绽开胜利的得意笑容:“这就对——” “不过!” 顾清如的声音清脆地截断了他,带著一丝“为了完成任务必须解决困难”的恳切与耿直: “刘副连长!为了保质量、赶进度,完满完成组织交办的重任,我需要您批准两件事: 第一,紧急借调男劳力20人,支援十天! 第二,请拨发20把结实耐用的新锄头和十字镐! 少一样,这任务我怕…就要愧对组织的信任了!” 第138 章 挖地窖攻坚战(1) 刘建军一时语塞,脸色微僵。 他本想借“光荣任务”的名头,把挖地窖的重担推给顾清如,好让她在重压下出错,没想到她竟敢当眾討要壮劳力。 就在刘建军喉结滚动,搜刮词句想压下这“无理要求”的当口,李峰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副连长说得在理啊。” 李峰起身,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眾人,最终落在刘建军僵硬的脸上,也落在角落几个已显忧虑之色的女知青身上。 “挖地窖这种夯冻土、扛重梁的硬骨头活计,正是顾同志你用实际行动向组织证明的机会。不过——” 李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这活计往年都是男同志扛的,咱们也不能把全连最苦最险的担子,硬压在一群姑娘们的肩膀上? 这是在扇咱全连男同志的巴掌!” 底下一波人群一阵骚动。 “李连长这话在理!让娘们去刨冻土?像什么话!” 炊事班厨师李大国狠狠吐了口唾沫,满脸不平。 李峰趁热打铁,直接拍板, “就按刘副连长说的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 二十个劳力?赵强,记下来——” 李峰直接点名连队会计, “调二十人! 另外,新工具后勤库房立刻足额拨发! 明天一早,我带头去现场!” 李峰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刘建军台阶下,又照顾了女知青们的实际情况。 他的脸上始终掛著朴实的笑容,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男同志们,都打起精神来!可別让女同志们小瞧了咱们!“ 在场的男知青们闻言都挺直了腰板,有几个还故意擼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 女知青们也都鬆了口气。 刘建军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阴沉著脸点了点头。 散会后,顾清如找到炊事班张大山媳妇,將狼皮给了她,託付她做一件男式背心。 ...... 深夜连部,李峰对心腹赵强感慨: “刘建军蠢啊…让几个姑娘挖地窖,若是完不成任务,最后三万斤冬储菜若是烂了,上级追责的是我!” 食堂会议,刘建军的算盘他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这“不可能的任务”逼垮顾清如。 但问题是真让姑娘们去挖那地窖? 万一累垮一个,伤著一个,甚至…塌方出了人命? 还有,这三万斤菜不是他刘建军的菜,是他李峰这个连长的乌纱帽! 菜烂在窖里,营部追责板子第一个抽的就是他李峰! 让顾清如背锅?她背不起整个连队的过失,最后帐还得算到他头上。 必须快刀斩乱麻,把活干好,把人稳住。 这才是根本! 顾清如能顶起这任务最好,顶不起,也得让男人们顶! 他的位置和全连的冬菜,绝不能陪刘建军玩这险棋! …… 清晨,连队操场。 “嘘——!” 尖锐的集合哨刺破晨雾,惊起场院边啄食的麻雀。 李峰站在夯土台子上,军装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 他手里捏著名单,目光扫过人群,声音乾脆利落: “秋收收尾的,这几天抓紧干完! 念到名单的人都到冬储队来。 冬储队分两拨—— 一拨伐木备料,修復旧窖,一拨跟我挖新窖!” 他念到顾清如的名字时顿了顿: “姑娘队由顾清如同志带队,配合挖新窖。“ 人群迅速分流,二十五名壮劳力和十一位姑娘在操场前排开。 9月底的北疆,昼夜温差大,白天炎热,夜晚却已寒气逼人。 秋收接近尾声,初冬的气息悄然逼近。 冻土层尚未形成,但再过半个月,到了十月中下旬,土地就会彻底封冻。 连队必须在寒潮来临前完成两件事——挖好新地窖,储足冬菜。 否则,一旦冻土形成,挖掘难度倍增,而储存不当的蔬菜也会在寒冬中腐烂。 北疆的农事节奏向来严苛: 秋分收菜,寒露晒菜,霜降醃菜,立冬入窖。 时间不等人。 早会后,一部分人扛著工具去后山伐木了,几个老职工去选新窖的地址。 连队的老职工王叔早就在背风坡等著了。 他脚边放著一把磨得鋥亮的铁锹。 见李峰带人过来,他指著不远处: “就这儿,背风,入口朝南,冬暖夏凉。“ 他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沿著边缘划出窖口的位置。 一共三个地窖,距离二三十米一个。 李峰蹲下来,手指戳进土里试了试湿度,又捏起一撮土搓了搓——乾湿度正好,黏性也够。 “行,就这儿。“李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开挖!“ 李峰抡起铁镐,镐尖楔进干硬的土层,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猛地一撬—— 土块崩裂,碎渣飞溅,扑簌簌滚进刚挖出的浅坑里。 “赶在霜降前,必须挖够三座新窖!“ 身后几个男知青喘著粗气跟上,铁锹铲进土里,发出“嚓——“的摩擦声。 太阳升起后,气温逐渐升高。 北疆九月的太阳依然毒辣,明明已近深秋,却仍晒得人后颈发烫。 汗水顺著眉骨往下淌,蛰得眼睛生疼,隨手一抹,手背上全是黑黄的泥痕。 “这土……比铁还硬!“ 张建年啐了口唾沫,掌心磨出的水泡早已破裂,血丝混著泥土,黏在锹柄上。 李峰没接话,弯腰抓起一把土,指腹搓了搓——还好,还没冻上。 要是等到十月下旬,冻土像铁板一样,一镐下去只能砸出个白印子,那时候再挖,就不是流汗,而是流血了。 “加把劲!“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盪出去老远, 男人们闷头应了一声,铁器凿土的声音更密了。 “咚!“ 土块四溅,新窖的轮廓,又深了一寸。 不远处,姑娘队单独分到一个地窖选址,八、九个姑娘的身影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奋力挖窖。 她们力气不如男知青,但没人喊苦。 铁锹一次次铲进坚硬的土层,姑娘们的手掌早已磨出血泡。 汗水顺著通红的脸颊滚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顾清如在手上缠了几圈粗布,带头用力铲土,布条很快就被磨出了毛边,隱约透出里面的血渍。 铁锹一次次铲下去,虎口震得发麻,掌心磨出血泡,却仍咬牙坚持。 汗水浸透了她们的衣衫,脸颊被晒得通红,可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清如姐,你的手...你的手还得治病呢。“ 王爱玲她自己的掌心已经磨出了三个血泡,其中一个已经破了,混著泥土黏在锹把上。 顾清如头也不抬,继续用力铲土: “没事,接著干。“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汗水顺著她的下巴滴落,在乾燥的土块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另一边此时连队后山。 刘建军踩著枯枝,每一步都刻意放轻。 远处,一个菸头的红光在风里晃了晃。 “货呢?”阴影里传来沙哑的嗓音。 刘建军从衣服內袋里掏出一个小包, “盘尼西林,十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还有两瓶麻醉剂,团部卫生所刚到的——” 第139 章 地窖攻坚战(2) 正午哨响,眾人在土堆旁啃窝头。 王叔把铝饭盒往膝头一搁,指著姑娘队对李峰说: “晌午头太阳毒,让女娃娃们运土吧?“ “男的壮劳力可以分三组齐头挖,让姑娘队推车运渣土,保管日头落山能多刨出半个地窖。“ 王叔加了这么一句,表明他考虑的是挖地窖的进度,而不是照顾女同志。 因为若是公然提出反对意见,那就是在反对刘副连长。 李峰捏窝头的手顿了顿, “行,为保证冬储任务顺利完成,咱就科学调配劳力一回!” 李峰咽下最后一口窝头,起身大步走向姑娘队。 “顾知青,下午你们姑娘队分成三组,负责运男同志这边的碎土,第三个地窖让男同志挖。“ 顾清如放下搪瓷缸,刚要开口, 田明丽已抢先挺直腰杆: “李连长,我们姑娘队不怕苦不怕累,我们靠自己也能挖出一个地窖来!“ 田明丽身后的几个女知青闻言都挺直了腰板,只是发颤的腿肚子和灰白的面色暴露了疲態。 顾清如目光扫过姑娘们的手,早晨还齐整的布条,此刻沾满泥浆和暗红的血渍,端搪瓷缸子都控制不住地哆嗦。 但田明丽的话语代表著这个年代的特质,一股脑的“妇女能顶半边天“豪情,却忽略了肩上压著的是整个天空的重量。 “李连长,“顾清如站起来,截断田明丽还想爭辩的话头,声音不高却清晰, “我们姑娘队保证运好土,不比男队少一方。“ 李峰点点头,若是顾清如也这么死脑筋,他即使再想帮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好,她是个会看情况、会变通的聪明人。 身后的几个姑娘其实也偷偷鬆了一口气。 让她们抬醃菜缸子,醃渍一冬的菜手冻得通红也没怨过; 可这抡锹挖窖的活儿,实打实的一锹下去,虎口震得发麻,掌心血泡混著泥沙, 不是凭一口热气就能填平的沟堑,更不是靠革命意志坚定就能弥补的了的。 中午休息过后,李峰重新调配人手。 男人们分成三组继续挖地窖,姑娘们则负责运送挖出来的土方。 姑娘队也分成了三组,每组配一辆独轮车。 周红梅示范了推车要领:“两手握紧车把,腰要挺直,重心放低。“ 这是炊事班张大山教她的,平时她们下田里送饭都用的独轮车。 独轮车在鬆软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前行,几个姑娘试了几次才掌握平衡。 田明丽那组最卖力,她们把车装得冒尖,推起来时手臂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汗水顺著她们通红的脸颊往下淌,在衣领上洇出一片深色。 有个姑娘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车翻进沟里,被顾清如一把拽住。 “慢点,不著急。“顾清如帮她们卸掉一些土, “这活儿要的是耐力,不是蛮力。“ 另一组的王爱玲干活细致,几个姑娘轮流装土、推车、倒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太阳渐渐西斜,姑娘们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们的手掌磨出了新的水泡,但谁也没喊疼,因为都知道,男同志更辛苦。 男人们挖的地窖已经有了些雏形,而姑娘们运送的土方也堆成了小山。 李峰检查进度,看著姑娘们磨破的手掌和晒伤的脸,难得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 另一边,伐木队拖著从后山砍的四五根木头回到了连队。 李峰带著顾清如和几个伐木队的壮劳力去查看连队的四个旧地窖。 旧地窖一打开,霉味混著腐菜气直衝鼻腔。 李峰身先士卒,抓了根麻绳往腰上一缠,踩著窖壁凸起的土疙瘩就跳了下去。 有的地方淤泥没到小腿,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摸过发黑的木樑: “白蚁蛀空了,全得换!“ 地面上,顾清如探头往下看,只瞧见黑黢黢的窖底和李峰模糊的身影。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锹,心里盘算著:四个地窖勉强能用,另外一半全塌了,至少得再挖三个新的。 陈粮、越冬种子、醃菜缸、蔬菜……每一样都得有地方安置。 叶菜不能和块茎混放,醃製品更是得单独存,否则串了味,一冬的口粮就毁了。 李峰爬上来时,裤腿和靴子上全是泥,他抹了把脸,冲小伙子们一挥手: “木樑都得换,淤泥烂菜也得清理。“ 李峰吩咐老职工陈荣贤带著张建年、夏时靖、刘连福几个人修整旧地窖。 老职工陈荣贤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眯眼打量著地窖顶部那些发黑的木樑,开口安排道, “张建年,你带人先撑住东墙。“ “刘连福,徐连成,咱们几个换主梁。“ 张建年不是头一年修地窖了,去年来七连就干过一回。 所以他驾轻就熟,立刻带著几个小伙子扛来碗口粗的木桩,在窖壁旁支起三角架。 木桩插入淤泥时发出“咕唧“的声响,溅起的黑水点子沾满了他们的裤腿。 陈荣贤抡起斧头狠狠劈向腐朽的樑柱。 “咔嚓“一声,蛀空的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的虫眼。 烂木头轰然坠落。 刘连福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浆,把新梁木扛上肩头。 这根木头被削成樑柱大小,他和几个小伙子一起抬起来。 当新梁终於严丝合缝地卡进槽口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地窖口的草帘子。 …… 连队卫生室,煤油灯的火苗將顾清如伏案的剪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顾清如在翻看《林氏草药方》,指尖在“辣椒药油“那一页停住。 “辣椒性热,能祛湿散寒,配以推拿可通经络...“ 顾清如轻声念著,原来林知南那日的提醒並非偶然,这丫头早就知道辣椒的妙用。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上扬,继续往后翻阅。 突然,她的呼吸一滯。 在“金疮止血散“那一页,记载著一个与她研究相似的配方,却多了几味意想不到的药材。 三七、白及、地榆...这些她都试过,但林氏祖传的秘方里,竟还加入了焙烤过的血余炭和微量五倍子。书中还提到,也可以提取黄连素用於止血。 顾清如立即闪身进入药堂空间,按照书上的方子取出药材。 先是將血余炭细细研磨,又小心称量五倍子,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方子上的记载。 “原来差在这一味...“她喃喃自语,暗红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著奇异的光泽。 经实验发现,这与她之前配製的止血粉不同,药性更温和,却隱隱透著更强的收敛之力。 顾清如合上药柜门,原本整齐码放的药材如今稀稀落落,尤其是装三七的藤编笸箩,只剩下薄薄一层暗黄色的药末。 她轻轻嘆了口气——这些珍贵的药材,还是当初托周坤从黑市悄悄搞来的。 眼下地窖工程正到紧要关头,连队里磕碰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药柜却快要见底了。 奇古县,那是离七连最近的县城,骑马要小半天路程。 听老职工说,每月初五那里有集市,附近山里的採药人也会去那里交易。 她盘算著等地窖任务验收完毕,下个月初五,就找李峰批个假条,藉口去县城置办些私人物品总说得过去。 第140章 暗暗过招 第二天,李峰没来挖地窖,作为连长,他有很多事务要盯著。 刘建军就开始偷偷整么蛾子了。 冬储队去领工具的时候,仓库门口排了长队。 顾清如带著姑娘们站在队伍里,远远就看见刘建军叼著根草杆,斜靠在仓库门框上,手里捏著本工具登记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著。 轮到冬储队时,刘建军眼皮都没抬,隨手往墙角一指: “镐子在那儿,自己拿。“ 姑娘们走过去一看——豁口的、卷刃的、木柄裂开的旧镐子堆了一地,昨天新领的那批连影子都没见著。 周红梅拎起一把镐子,刃口缺了老大一块,活像被狗啃过。 她皱眉:“刘副连长,新镐子呢?“ 刘建军吐掉嘴里的草杆,咧嘴一笑: “新镐子优先给秋收队,挖窖的用旧货!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嘛!“ 他特意把“革命工作“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睛却瞟向顾清如,想从她脸上看出点恼怒来。 可顾清如只是平静地接过那把豁口镐子,掂了掂,转头对姑娘们说: “旧镐子磨一磨一样用,走吧。“ 到了地窖工地,顾清如才发现——冬储队最能干的几个男劳力全不见了。 “刘副连长说秋收队缺人手,临时调他们过去帮忙。“ 一个瘦弱的男青年搓著手解释,他是今早刚被塞进冬储队的,说话时都不敢看顾清如的眼睛。 周红梅气得攥紧了镐子把:“刘建军这是存心的!“ 顾清如扫了一眼新调来的几个男劳力,不是体弱的就是年纪大的,有个甚至咳得直不起腰。 她心里明镜似的,却只是淡淡地说: “既然来了,就一起干。革命工作,確实不分轻重。“ 少了几个壮劳力,冬储队的进度却不能落下。 顾清如把剩下的男知青集中起来,指著地上的三个坑说: “咱们先集中力量挖这两个主窖,剩下的那个窖等收尾时再补。“ 男知青们点点头,没人抱怨。 这几个月来,谁没受过顾大夫的恩惠? 张振国记得自己高烧不退时,是顾清如连夜采来柴胡熬药, 就连最油滑的王大宾,也忘不了自己闹肚子疼得打滚时,顾大夫那碗掺了炒盐的薑汤。 少了几个人,冬储队照样干得热火朝天。 那几个体弱的男知青被安排去泡芦苇,这是王叔教的土法子。 用盐水泡过的芦苇编蓆子,铺在地窖里,防潮效果能翻倍。 姑娘们继续帮著用簸箕、独轮车运土。 挖到一人深时,王叔指挥著在窖壁两侧挖出凹槽,再把捆好的红柳枝嵌进去,横竖交错,像给地窖搭了一副骨架。 “这样窖壁不会塌?“顾清如有些怀疑。 王叔哼了一声:“当年我们在戈壁滩上挖地窝子,连木头都没有,全靠红柳和芦苇撑住整面墙! 这玩意儿比木头抗蛀,二十年都塌不了!“ 下工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慢慢解开手上缠著的布条。 布条已经被血和汗浸透,乾涸后变得硬邦邦的,有几处甚至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她咬著牙,一点一点地撕开。 手上这几天挥铁锹锄头磨出了血泡,有几个已经破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她打来一盆热水,將双手慢慢浸入。 温热的水一碰到伤口,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热水带来的舒適感渐渐压过了疼痛。 她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用乾净的毛巾轻轻擦乾。 “姐,给。“顾青松在旁边递上了签和碘酒,眼睛盯著她手上的伤口,小脸皱成一团。 他没跟著挖地窖,白天跟著二嘎子他们下地去了,回来时裤腿上还沾著麦芒。 “没事,就破了点皮。“ 她强忍著碘酒带来的刺痛,动作利落地给伤口消毒。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一大一小才出门。 顾清如抬头看了看天色,西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明天应该又是个晴天。 五天后,两个新地窖初具规模。 顾清如蹲在新挖的窖底,手指抚过夯实的土壁,忽然抬头问王叔: “要是咱们在窖壁上再掏个小窖,专门存菜,能行吗?“ 王叔正敲打红柳枝,闻言眯起眼笑了: “丫头机灵!这叫复合窖,大窖套小窖,省工省料还保温!“ “在这儿掏个龕,大小够摆两筐白菜就成。“ 李峰闻讯赶来,听完方案后眼睛一亮: “这法子好!原本要挖三个新窖,现在两个半就够用!“ 他转头对顾清如说, “你们先试著挖一个,成了再推广。“ 也就是说,若是顾清如的方法行得通,他们只要挖出两个复合窖,最后那个就可以挖的小一些,节约不少工作量。 冬储队立即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周红梅抡起短镐,在夯实的窖壁上凿出第一道痕跡。 姑娘们两人一组,一个凿壁一个运土,动作麻利。 刘建军远远地站在土坡上,眯著眼睛看著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原以为会看到一群手忙脚乱的女知青,却不想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转念一想,没有好的工具和壮劳力,看她怎么如期完成。 第二天清晨,刘建军故意晃悠到工地,想看看笑话,正撞见顾清如猫腰钻进菜龕。 复合窖已经基本成形。 主窖方正宽敞,侧面的菜龕巧妙地嵌在土层中,几个姑娘正利落地用草绳固定支撑架。 顾清如从菜龕里钻出来,脸上沾著泥灰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屑,发梢还掛著几根乾草: “王叔,您看这个设计,菜龕温度比主窖高2-3度,正好存放怕冻的萝卜...“ 刘建军喉结滚动,盯著那精巧的结构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挑刺,却发现这设计確实无可挑剔,既节省了挖掘量,又扩大了存储种类。 他勉强嗤笑一声:“兵团讲究实用,净整些活儿!“ 却听见身后传来李峰的讚嘆: “这设计该记一功!“ 李峰转头对记分员喊道: “记下来!这个复合窖设计,至少省了二十个工!“ 周围的姑娘们欢呼起来。 周红梅故意提高嗓门:“有些人啊,就会站著说风凉话!“ 引得眾人一阵鬨笑。 刘建军脸色铁青。 他盯著顾清如沾满泥土却神采飞扬的脸,拳头在口袋里攥得生疼。 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难对付? 他看向李峰,若是李峰不在连队,估计就能联合连队干部对付她了吧? 刘建军深吸一口气,这个机会,得等—— 第141 章 地窖塌方救援 这天收工时分,暮色已经笼罩了连队。 食堂里飘来一阵久违的油香,隱约还能听见炊事班的人大声说笑。 今天是中秋节,连队特意加餐,每人能分到半块月饼。 收工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往食堂赶。 顾清如回卫生室简单清洗了一下,带著弟弟去了食堂。 七连的中秋晚宴在食堂举行,四张长条木桌拼在一起,每人的搪瓷碗旁,摆著半块油纸包著的月饼,是五仁馅的。 知青们看见月饼,眼睛都亮了起来。 月饼的甜香勾起了久违的味觉记忆,要知道很多人已经一年多没尝过的滋味了。 “开饭嘍!“炊事班长张大山敲著铁盆喊。 知青和职工们呼啦啦围上来,却都规规矩矩排队。 李峰端著碗白菜燉粉条,挨个给眾人添菜。 知青们快速吃完了饭,小心的拿起了月饼。 月饼入口的浓香,抚慰了劳作的辛苦,也撩起了想家的情绪。 不知谁起了个头,食堂里突然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东方红,太阳升——“ 眾人跟著唱起来,声音在简陋的食堂里迴荡。 歌声刚落,马卫国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给大家念一段《为人民服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读了起来。 知青们安静地听著,有几个还在小声跟著默念。 顾清如把分到的月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弟弟。 当初在沪市虽说囤了不少东西,还是有疏漏,月饼就没有囤。 顾清如更加期待去一趟奇古县集市了。 月光从食堂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每个人朴实的笑脸上。 虽然只有半块月饼,但这份难得的甜意,让这个远离家乡的中秋节多了几分温暖。 不少人的人眼圈偷偷红了,是想家了。 李峰突然站起来,军用水壶里晃著连队自酿的野葡萄酒:“敬远方!“ “敬远方!“ 搪瓷缸子撞在一起,惊散了满地月光。 中秋夜后,马卫国暂时离开,去营部参加学习会。 挖地窖任务继续进行的热火朝天。 李峰来巡视工作,看到工地现场的两个初具规模的地窖,满意的点点头。 “同志们,继续加油,要在五天內挖好地窖!” 李峰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建年已经像阵风似的颳了过来,脸色煞白: “李连长!旧窖塌了!刘连福还在下面!“ 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东南角那个存种子的老窖,“张建年继续跑著,喘著粗气, “刘连福他们下去换梁,刚进去就——“ 顾清如已经抓起医药箱冲了出去—— 塌方现场尘土瀰漫。 半截窖顶像被巨兽咬了一口,断裂的芦苇席耷拉著,碎土还在簌簌往下掉。 陈荣贤正趴在窖口吼:“刘连福!应个声!“ 土层深处传来“咚、咚、咚“的闷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眾人心上。 几个先跑出来的男知青瘫坐在一旁,脸上糊满了泥灰,眼神呆滯。 徐连成嘴唇发抖:“连福在最里面...突然就...“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混著泥土在脸上衝出两道痕跡。 陈荣贤在有可能坍塌的地窖边上,正准备下去,李峰二话不说將绳索紧紧缠在腰间,声音沉稳有力: “陈荣贤带人固定绳索,其他人分三组轮换著挖!“ 他的指令像一剂强心针,让慌乱的眾人立刻行动起来。 老职工们闻讯跑来,裤腿上还沾著田地的泥星子。 陈荣贤一把夺过年轻人手里的长柄锹, “都让开!救援得按规矩来!“ 塌方地窖救援时,不能用长柄锹,改用短柄铲斜著挖,避免震动引发二次塌方。 几个老把式立刻分成三拨: 一拨扛来门板抵住塌方边缘,一拨用红柳枝编支护网,动作麻利得像在织渔网。 老职工弯著腰,握著短铲贴著土层“唰唰“地刮。 可惜连队只有几把短铲,几个人挖了半个小时才进去不到一米深。 但救援时必须爭分夺秒! “里头声音弱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李峰乾脆把锹一扔,跪下来用手抠土。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徒手刨起来,指甲劈了也顾不上疼,更多的人加入到刨土工作中。 王叔一把拽住想去挖土的顾清如,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拖出人堆: “丫头別添乱!“ “等会儿人挖出来,还得靠你这双巧手救命呢!“ 顾清如踉蹌著退到安全处,飞快摊开医药包,又吩咐几个围在外面的知青, “快,准备门板,一会人出来了抬他。” 顾清如又找来一些芦苇杆,用布条缠紧缝隙,插入土层后,另一端对著芦苇杆拼命扇动草帽,试图將空气扇进去。 “坚持住!我们马上挖通!“ 周红梅几个人一看就懂了,赶紧上来帮忙。 她余光瞥见周红梅已经扯下草帽,正对著插进土层的芦苇杆拼命扇风。 草帽、木板、甚至脱下的外套都成了扇风的工具,知青们轮番上阵,扇出的气流带著泥土腥味灌进缝隙。 顾清如跪在通道旁,耳朵紧贴芦苇杆。 当听到微弱的咳嗽声时,她猛地抬头: “左侧!有声音!“ 成员们立刻围了过来,他们不顾隨时可能再次塌方的危险,跪在废墟里徒手扒开埋住刘连福的土块。 “能看见了!“夏时靖突然大喊。 眾人发疯似的刨起来,指甲劈了,血水混著泥浆留下来也顾不上疼。 终於,刘连福被挖了出来,腿却被横樑压住了。 眾人废了好大力气,才將他挪出来。 陈荣贤趴在他的胸口,听了一会,鬆了一口气, “刘连福,是个福大的!” “快,顾知青,你给看看。” 刘连福的裤子已被血浸透,眼睛还闭著,却死死护著怀里的布袋, “土豆种...春播用的...“ 顾清如迅速用纱布在刘连福大腿根部紧紧扎住。 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但她知道这只能暂时延缓失血。 她抬头对窖口喊道:“快!准备担架!“ 几个男知青抬来了门板。 刘连福被抬上去以后,顾清如用剪刀剪开他的裤腿,腿上被横樑砸的青紫一片,好在没有骨折,但是有一个大血口子。 她用乾净的布轻轻擦拭乾净伤口表面,发现血污去除后,伤口边缘翻卷著,露出里面嵌著的碎石和木屑。 顾清如洒了一些自己研製的止血粉在伤口上,好歹止住了伤势的出血。 “伤口里面有杂物,卫生室没有处理条件,必须马上送到营部卫生所。” “我来送。“李峰跳上拖拉机,发动机的轰鸣震得车斗嗡嗡作响。 夏时靖抱著被衝过来,他利落地铺好被子,眾人將刘连福扶上拖拉机, 顾清如教夏时靖手指按在大腿伤口上方三寸: “这里,用力按。到了营部先打破伤风,告诉医生,伤口里有腐木屑,要彻底清创。“ 夏时靖重重点头。 远去的拖拉机捲起的一阵尘土飞扬。 刘建军眯起眼睛。 李峰这一去至少两三天不在连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终於等到这个机会。 第142 章 你家的泡菜罈子是你的吗? 第二天清晨,顾清如发现卫生室门外围了很多人。 “姐!快来看!“ 顾青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著压抑不住的愤怒。 顾清如拉开门,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 只见卫生室斑驳的黄泥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鲜红的大字宝。 “顾清如同志守著'灵丹妙药'不贡献,这是zc阶级技术垄断思想!“ 落款处“七连革命群眾“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顾青松又气又怕,垫脚伸手就要撕: “邻居黄叔被贴了这个,没几天就被红委会的人抓走了。“ “別碰!“顾清如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这些留著,是证据。“ “去把药箱收拾好。“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连部肯定要开会。“ 连部会议室里烟雾繚绕。 刘建军坐在长桌尽头,他面前摆著个搪瓷缸子,里面泡著茶叶梗子。 底下坐著的,都是连队骨干,老职工们。 顾清如推门进来时,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顾卫生员来了啊。“刘建军皮笑肉不笑地说, “坐吧,咱们好好谈谈群眾意见。“ 顾清如刚坐下,刘建军直接发难, “顾清如同志!“他声音陡然提高, “全连多少腰疼腿疼的同志? 你的辣椒方子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营部要求技术共享,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顾清如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担忧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她不紧不慢地从布包掏出一份文件, “刘副连长,“ “您家醃泡菜的罈子,也是从食堂拿公家的吗?“ 刘建军皱眉,“我在说的是方子,你跟我提我家泡菜罈子干嘛?” “你家的泡菜罈子是你的, 我的方子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刘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顾清如不等他发作,將手中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我整理的《辣椒药膏临床观察计划》。 按照科学方法,需要完成200例双盲对照试验,目前只记录了17例。 另外,不同成熟期的辣椒药效差异很大,需要系统测定。“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在场每一个人: “ 这份报告我已经提交到营部,如果营部批准,我愿意在指导下进行规范研究。“ 他抓起顾清如提交的《辣椒药膏临床观察计划》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一声,將文件重重摔在桌上。 “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他拍案而起,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翻了桌上的茶杯。 黄色的茶叶水染上了计划书。 “顾同志不適合继续担任卫生员的职位。”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的职位是团部批的,“她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里,“不是你张嘴就能下的。“ 刘建军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顾清如!你这是对抗组织决定!“ “请问这是连党支部的集体决定吗?“顾清如环视在场每一个人, “还是有营部d委的正式文件?“ 会议室鸦雀无声。 当然没有,这是他刘建军的个人意见,他想通过这个会议恐嚇顾清如,逼她交出药方。 “你——“ 他刚要继续发作, 陈荣贤却咳嗽一声,打圆场道: “这个嘛……刘副连长也是从工作角度考虑,大家都是为了连队建设嘛!“ 顾清如微微一笑,“既然是工作討论,我提的这个计划书,已经提交营部卫生所备案。 刘副连长觉得有必要推广,可以请营部组织专家论证。 如果刘副连长有疑问,可以按组织程序向营部反映。“ 会议不欢而散。 顾清如走在回卫生所的路上, 刘建军没说错,这份报告確实是她精心设计的缓兵之计。 那些需要三个月观察期的“对照实验“,那些必须“连续採集四季样本“的药材,都是她为保护药方爭取的时间。 远远看见周红梅走了过来,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凑到她耳边: “地窖今天停工了,“ “刘建军安排他们去秋收那边,王铁柱他们都不敢来上工...“ 顾清如心头一沉,若是停工,只怕没办法按时完成工期。 她拿著铁锹走到地窖工地,果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顾清如乾脆回卫生室去,等李峰迴来,要追责,也是刘建军背锅。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发现药柜被人翻过,装著辣椒药膏的陶罐不翼而飞。 她深吸一口气,从空间取出一份档案袋。 档案袋上面用铅笔写著“刘建军“三个字,这是宋毅的笔跡。 档案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入伍登记表,一张夹在中间的便条突然滑落。 顾清如弯腰捡起,上面是宋毅潦草的笔记: “据查,1966年5月12日,三连盘尼西林缺失二十支,当日值班刘建军。 后由指导员王洪波签字核销,註明'运输损耗'。“ 窗外传来脚步声,顾清如迅速將档案袋收入空间。 门被推开时,她已经坐在桌前,正在整理一叠处方单。 “顾卫生员。“刘建军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地窖停工的事,你知道了吧?“ 顾清如头也不抬:“连里安排,我当然服从。“ 刘建军踱步进来, “秋收任务重,全连都要服从调配。你那地窖...“ “等秋收完再说吧。“ 顾清如不置可否,反正没几天李峰就回来了,看他怎么和李峰交代。 “对了,听说你的偏方很灵?怎么不拿出来给同志们见识见识?“ “药膏用完了。“顾清如平静地说, “刘副连长要是腰疼,我可以给你扎几针。“ 刘建军冷笑一声,突然俯身撑在桌面上, “你弟弟呢?那小子今天没来上工。“ 顾清如心里一沉。 刘建军特地来卫生室打探,是因为刚才在后山…… 后山,河滩上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影。 顾青松在后山捡柴火。 他弯腰捡起一根枯枝时,突然听到压低的人声从下游传来。 出於好奇,顾青松悄悄靠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刘建军正和一个镶著金牙的陌生男人交谈。 两人脚边放著一个木箱,刘建军正从里面取出几个小玻璃瓶递给金牙男。 “这批盘尼西林纯度更高,“ “老价钱,一分不能少。“ 顾青松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刘建军厉声喝道。 顾青松转身就跑,耳边是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他拼命往林子方向跑,却听见金牙男抽刀的金属声。 “小兔崽子,站住!“ 顾青松的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姐姐。 就在他即將衝进树林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冰凉的河水瞬间灌入他的口鼻,沉重的衣像铅块一样拖著他下沉。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顾青松看见自己的帽子漂在水面上,远处传来悽厉的狼嚎声... 第143 章 弟弟获救 到营部的第一天,张志强就给家里去了电报。 之后几天,他每天都去电报收发室查回信。 直到,终於收到了父亲给他寄来的电报, “风波已过,安。父字。“ 简短的七个字,却让他心里大石落了地。 他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吸了口气。 这趟来营部没白来,不仅联繫上了家里,更得知父亲在沪市已经平安度过审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他在七连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之前在製药厂支援组的悠閒日子,每天只需在实验室装模作样地记录几个数据,剩下的时间都能躲在仓库里偷懒。 而现在呢? 天不亮就要跟著农田组下地,从摘到掰玉米,那双握笔的手如今布满老茧。 他下意识摩挲著掌心的硬茧,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父亲復职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过。相信 父亲会替他想办法,他很快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几天后,一个印著“沪上製药“字样的木箱送到了营部。 张志强当著教导员的面打开,十二盒青霉素整齐排列在稻草垫子上。 在1966年的边疆,这些比黄金更珍贵的药品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青霉素属於管制药品,需营级以上的卫生所批准使用。 即使是营部卫生所,青霉素储存量也十分有限。 这十二盒青霉素,弥足珍贵。 “我父亲听说咱们这儿开春容易闹肺炎,“ “特意从厂里紧急调拨的。“张志强的声音带著一丝恰到好处地带著谦逊, 他故意略去了父亲为这批药动用了多少关係,但教导员眼中闪过的瞭然让他知道,这个情分对方记下了。 当天下午,本该搭车回连队的张志强,收到了营部调岗的通知。 握著这份通知,他看著自己甲缝里还残留著七连水田的泥垢,知道这一切都要成为过去。 他盯著通知上的“营部后勤处”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扯。 张志强此时巴不得再也不要回七连。 荒芜的田地,漏风的地窝子,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还有那群灰头土脸的知青。 他甚至不想再踏进那个破败的连队一步,连自己留在宿舍的东西都不想拿。 但是一想到自己留在宿舍的小白鞋、手錶,心就在滴血… 没过多久,卫生所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张志强抬头,看见李峰、夏时靖和几个护士推著担架冲了进来了,担架上人,竟然是刘连福。 此时,刘连福脸色惨白,右腿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顺著担架边缘滴落。 “医生!快给看看!“李峰的声音透露著焦急。 几个白大褂闻声赶来,迅速將刘连福推进了急救室。 直到急救灯亮起,李峰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跌坐在长椅上。 夏时靖的右手还在不自然地颤抖著,这一路他都紧紧按著刘连福的腿。 “李连长,夏时靖...“ “刘连福他这是怎么了?伤的不轻啊?“张志强犹豫著走近,作为曾经的舍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夏时靖和李峰抬头看到了张志强,並不意外,他腿伤来的营部卫生所。 夏时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声音沙哑: “连队旧地窖突然塌了,一根樑柱砸在他腿上...“ “本来他镰刀的伤口都快好了,这下子...“ “对了,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张志强连忙解释道, “李连长,我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 我今天下午准备搭车回连队的,但是我这边收到了营部的调令,才没有回去。” 他从兜里掏出那封红头文件,递给了李峰。 李峰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好,我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的折好文件,递还给张志强, “营部后勤处…是个好去处。” “到了新岗位,好好干。” 既然是营部调令,他李峰无权留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夏时靖愣了一下,当即扯出笑容: “恭喜啊,志强。“ 他挠挠头,“可惜这次来的太急,不然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我还可以帮你带一趟呢。” 两人商议决定,等夏时靖回宿舍后,会帮张志强將他放在宿舍的行李收好,邮寄到营部。 邮寄费用由张志强出。 …… 傍晚,卫生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清如,快来看看!” 周红梅和王明珠踉蹌著衝进来,怀里抱著个湿漉漉的人影。 顾清如猛然站起身来,看到那个蜷缩在军大衣里瑟瑟发抖的,分明是顾青松! “我们去后山挖野菜,在河边发现的,“ “他整个人泡在水里,就剩一只手扒著岸边的树根......“ 周红梅的辫子还在滴水,声音发颤, 顾清如一把接过弟弟,男孩双眼紧闭,嘴唇泛著青紫,湿透的袄沉得像铁。 她迅速探了探颈动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稍鬆口气。 “谢谢,多谢你们。走,我们到后面地窝子去。 红梅你身上也湿了,在这换件衣裳再走。” 顾清如掏出薑片,让王明珠在后院用之前搭的灶烧一锅姜水。 三人到了地窝子里,在搪瓷盆里倒了热水,顾清如找出一套自己的衣衫给周红梅换上。 顾清如將顾青松身上的湿衣服都脱掉,利落地拧乾热毛巾,用热毛巾擦拭小小的身子后,给他换上一套乾爽的衣服。 头髮也用干毛巾擦拭乾水分。 “喝点薑汤吧。“王明珠端著两个搪瓷缸走进地窝子,缸子里装著热气腾腾的薑茶。 地窝子里一下子瀰漫著薑汤辛辣的热气。 周红梅接过后,坐在炕上小口小口的喝下。 顾清如將弟弟扶起靠在臂弯,用瓷勺贴著他的嘴唇,吮入口中。 顾青松无意识地皱起眉头,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 灌下薑茶后,周红梅才觉得稍微好一些。 十月的北疆,早晚开始凉了,河里的温度更是低。 “十月的河水...“王明珠搓著冻红的手指低语, “能活下来真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顾青松身上,他躺在炕上,脸稍微恢復了一些血色。 顾青松这是命大,硬生生捡回了一条命。 顾清如突然想起白天刘建军在卫生室门口的打听,可能那时候他就知道弟弟掉河了。 她咬咬牙,记下这个仇。 转身从炕柜深处摸出个包袱:“这些你们带回去。“ 包袱皮打开,里面装著两个水果罐头和两个肉罐头。 周红梅拒绝,这可是十分金贵的东西。 她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是並不是不知轻重。 “不用,我们救你弟弟也是顺手,要不是他自己抓著树根…” “快收下,他落河的事,我还得麻烦你们,谁也別说。” 周红梅不好意思的收下, 顾清如又拿出两粒安乃近递给周红梅, “回去以后,若是发烧了,就吃这个。若是还不舒服就来卫生室找我。” 周红梅收下,王明珠拎著包袱,两人悄悄离开地窝子回宿舍了。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连队广播突然播报: “请全体知青明早集合,学习最新指示精神!“ 顾清如正在给弟弟换冰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煤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寒意。 这哪是什么学习会?分明是刘建军迫不及待要发起的又一次围攻。 她转头看向炕上昏睡的顾青松,男孩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还带著未乾的泪痕。 弟弟破碎的囈语中那些“金牙“、“药箱“的字眼,让她警觉,这很可能是弟弟在后山捡柴火发现了什么。 並且,很可能和刘建军有关。 第144章 硝烟里的白梅 然而第二天,七连会议並没能如期举行,因为七连来了两辆军车。 晨雾还未散,一辆吉普车以及一辆军用卡车歪斜地停在操场上,卡车车头凹陷处冒著青烟,车身全是划痕,轮胎上还沾著新鲜的血跡和泥浆。 吉普车车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下车, 男人的轮廓如刀削锋利,深绿色的军装紧贴著他挺拔的身躯,肩线被宽厚的肩膀撑得笔直,腰带束出精瘦的腰身,衬得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凌厉。 火药灰粘在他稜角分明的下頜上,却更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他抬手抹了把脸,袖口沾著暗褐色的血跡,腰间別著手枪套以及一把匕首。 而比起刘建军那身不离身,隨时穿著板正的军装,他的制服上满是尘土和火药灼烧的痕跡,却奇异地更显军人本色。 就像一把真正上过战场的枪,掩不住的硝烟味。 裤腿利落地扎进高帮军靴里,每一步都带著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操场,在看到墙上“打倒技术垄断“的鲜红大字报时,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卡车车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一个士兵探出头,声音嘶哑: “队长,王参谋快撑不住了...“ 七连的执勤人员慌忙跑去喊顾清如, “顾卫生员!快!救人!“ 顾清如拎著药箱从卫生室飞奔而来。 身后跟著闻讯赶来的周红梅、王爱玲等人。 操场上一片混乱。 车厢里横七竖八躺著七八个军人,最严重的那个腹部被豁开一道口子,肠管几乎都能看见。 顾清如刚跑近,一道人影突然横插过来—— “站住!“ 刘建军张开双臂拦住她,面向七连闻讯赶来的群眾,声音刻意拔高, “顾清如已经不是卫生员了!她用的都是害人的偏方!“ 他没看到的是,身后那个高大男人的眼神骤然转冷。 “咔嗒。“ 枪套弹开的轻响让所有人一静。 高大男人大步走上前来,右手揪住刘建军的领子,左手枪管直接抵上他下巴,金属的寒意激得刘建军一个哆嗦。 “要么滚,“陆沉洲的声音冰冷,“要么吃枪子儿。“ 刘建军喉结滚动,冷汗顺著太阳穴往下淌。 军车的队长,正是陆沉洲。 顾清如冲陆沉洲点点头,看都没看刘建军,背著药箱衝过去, 衝到车厢门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打量了一下车內情况,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医生,先救王参谋。” 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挣扎著让开位置,露出身后那个腹部重伤的战友。 那是个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军官,虽然面色惨白,但眉宇间仍透著不凡的气度。 周围士兵紧张的神情和下意识保护的动作,都暗示著此人身份特殊。 他的伤势却最为骇人,腹部被豁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腹部肠管已经部分外露,隨著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顾清如毫不犹豫地跪进血泊中,取出针包,银针稳准刺入“膻中““关元“等穴位。隨著针尾轻颤,喷涌的血流逐渐变成缓慢渗漏。 “清如,要帮忙吗?“ 周红梅带著几个女知青冲了过来,看到这么多伤员,紧张的声音发颤。 顾清如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准备热水,把纱布煮沸送过来。“ “王爱玲,你给轻伤那几个军人处理下伤口。” “我这就去!“ 周红梅转身就往食堂跑,脚步又快又稳。 王爱玲想上前帮忙,却在看到流血伤口时,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 “不行...我、我看见血就发晕...” “你去帮红梅烧水,这里我们来。” 於秀芬一把拉开她,利落地挽起袖子。 刘芳芳已经麻利地打开医药箱,取出剪刀和绷带: “我俩来处理轻伤员。“ 给腹部受伤的年轻军官针灸后,顾清如打开药瓶,將暗红色的止血粉洒在狰狞的伤口上。 令人震惊的是,原本汩汩冒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了一层凝胶膜。“血止住了!”周围的士兵中有人惊呼。 “清如,纱布煮好了。”王爱玲直接端来一个锅。 “按住他肩膀!“她对最近的士兵喊道,同时用竹镊夹起煮沸的纱布,吹凉后,轻柔覆盖在外露的肠管上, “这只是临时处理,必须送营部手术,现在缝合会害死他!“ 顾清如飞速打开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了一张字条別在伤员衣领: “未清创,禁饮食“ 顾清如正俯身写字条时,王振军在朦朧的意识中,隱约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容。 晨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她的眉头微蹙,专注而沉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像一株生长在硝烟里的白梅。 这个念头在王振军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顾清如闻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隨即恢復专业的冷静:“別动,保存体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清水落入乾涸的土壤。 王振军还想说什么,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黑暗再次席捲而来。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记住了她耳畔那一缕散落的髮丝,在阳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 顾清如顾不上鬆口气,转向下一个重伤员,这名战士的大腿动脉被弹片划破,腿上虽然做了紧急处理,但是扎著的布上几乎全是血。 顾清如眉头微皱,动脉破裂,针灸无法在短时间內完全阻断高压血流。 直接压迫加止血带是战场急救的黄金標准。 她用手掌压住伤员大腿根部,衝车外的王爱玲喊道, “王爱玲!把棍子给我!“ 顾清如用绷带在伤口上方十厘米的地方紧紧缠绕三圈,王爱玲手忙脚乱的递过来几根木棍。 顾清如將半截断木棍插入绷带间隙,用力旋转绞紧。 伤员发出痛苦的闷哼,但喷涌的血流终於变成了缓慢的渗漏。 之后,利落的剪开裤子,给伤口上撒上止血药粉。 止血药粉在此时立了大功。若不是有这个粉,只怕就七连卫生室简陋的条件来说,这些伤员有一大半挨不到送营部。 “这什么粉末,太神奇了。洒上就止血了。” 边上有个小兵看著惊呼道,眼睛瞪得溜圆。 他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刚撒上药粉,血就奇蹟般地止住了,只在纱布上留下淡淡的褐色痕跡。 “是啊,太厉害了吧,止血神药啊!~~” 第145章 幕后执棋者 另一个满脸是灰的小战士也凑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他刚才亲眼看著药粉撒在战友血肉模糊的腿上,转眼间血就凝住了。 士兵们躺在车厢內,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惊嘆声让顾清如嘴角微微上扬,但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继续麻利地为下一个伤员清创包扎。 那边在忙著医治伤员的时候, 刘建军还被枪管子抵著,他慢慢推开枪,声音諂媚道: “这位首长,我是七连副连长刘建军,別误会,我是为你们好……” 陆沉洲冷眼扫过刘建军: “边防缉私队办案,再阻挠救援,按战时条例处置。“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刘建军张了张嘴,最终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僵在原地。 顾清如头也不抬,继续为伤员做著紧急止血的包扎。 她的裤子、衣服下摆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 当最后一个结扣繫紧时,她终於直起腰,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抬手用手背抹了把脸,对陆沉洲简短道: “陆营长,紧急救治都完成了。 血,都止住了,但重伤员必须立即送营部进一步处理。“ 她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来称呼陆沉洲,因为不知道他现在的职务。 陆沉洲点点头。 刘建军在一旁听了暗自鬆了口气,心想这个瘟神总算要走了。 陆沉洲扫视了一眼连队的大字宝,转头对身旁一名士兵吩咐: “小王,你开车带著他们去营部卫生所,务必保证大家及时送医。” “是,保证完成任务!” 引擎轰鸣声中,卡车载著几名重伤员驶离了七连。 令刘建军始料未及的是,陆沉洲和另外两名士兵留了下来。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两名士兵还押著一个戴著黑布头套的瘦高男人。 刘建军的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沉洲冷峻的目光扫过在场眾人,最后落在刘建军身上。 他突然发问, “盘尼西林的流向,你最好现在交代清楚。“ “什么盘…尼...西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建军还想狡辩。 陆沉洲一枪托砸在他膝弯, 刘建军“扑通“跪地,痛得面目扭曲。 陆沉洲从怀里甩出一张交易清单,上面有刘建军的签名。 陆沉洲一个手势, 两名士兵拖著那名一个五大绑的瘦高男人走来,一把扯下了瘦高男人的头套。 阳光刺得男人眯起眼睛,但当他看清刘建军时,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 “刘哥!你答应过会保我的!“ 刘建军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那张缺了颗门牙、带著金牙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金牙男鼻青脸肿地指认: “就是他!刘副连长让我把药卖给黑市!“ 刘建军脸色煞白,踉蹌后退: “你、你血口喷人!” 围观的知青譁然, “刘副连长,竟然是这样的人……” “难怪看他总往后山去…” 顾清如站在一旁,她冷眼看著刘建军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早在刘建军来了连队,顾清如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在给牧区孩子治病时,偶然从阿布都口中得知,有人在黑市倒卖药品,价格翻了三倍。 两周前,林知南去后山拾柴,无意撞见刘建军与一个镶金牙的男人在河滩交接木箱。 直到顾清如发现卫生室假青霉素时,才將两件事联繫起来。 她將这些线索都整理成密信,通过姚文召转交给了宋毅。 她原以为要等上十天半月,甚至做好了长期周旋的准备。 没想到边防缉私队来了。 队长,竟然还是熟人,陆沉洲! 边防缉私队,顾清如知道,专门管辖边境走私,专查药品和军火黑市的铁血部队,直属军区保卫部,必要时甚至有先斩后奏之权。 七连地处偏僻,三不管的地界,恰好成了某些人阴谋滋生的温床。 而刘建军——这个表面道貌岸然的副连长,背地里竟是“灶反派“的骨干,专门將部队的真药偷梁换柱,贩卖给黑市谋取暴利。 所有线索,终於在这一刻串成了夺命的锁链。 几名士兵上前,当场扒下刘建军的军装领章, 陆沉洲宣布: “即日起,刘建军羈押候审!“ 他转身,面向顾清如,“啪”地敬了一个標准军礼: “感谢顾同志配合军方行动!” 这一礼,敬的是她的医术,更因为,刘建军贩售药品给黑市是她提供的线索。 人群炸开了。 他们没想到是顾清如提供的线索。 “什么?是顾医生举报的?“ “难怪上个月她总往营部送药材清单...“ “刘建军这王八蛋!居然把伤员用的药倒卖给黑市!“ 曾经被刘建军欺负的知青们鼓掌欢呼,有人朝他吐口水。 有人甚至抓起地上的泥块狠狠砸向刘建军。 “活该!” “贩卖军需药片,你是卖国贼!” 周红梅衝上去,把一盆涮过绷带的血水“哗啦”泼在他脸上: “这水都比你乾净!” 刘建军一身狼藉,如落汤鸡一般,此时再不见往日的威风。 顾清如平静地收拾药箱,她抬头看向陆沉洲,目光落在他被血浸透的袖口: “陆营长,您身上的伤,也得包扎一下。“ 陆沉洲皱眉看了眼腕錶,正要拒绝,顾清如已经提著药箱, “很快,只要五分钟,不耽搁你们赶去营部。“ 陆沉洲跟著顾清如去了卫生室。 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顾清如的签刚碰到伤口,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我在追踪一批被盗盘尼西林, 这批盘尼西林贴著军需標籤,却走私到了境外。 追查半个月,线索都指向兵团內部。 直到三天前—— 宋参谋递来了一份线索。” 顾清如低头忙著手上的活,她想起递交给宋毅的密信。 “我们追踪走私团伙到鹰嘴崖,遭遇了伏击,几名队员重伤,最近的救援点就是七连。” 他微微侧首,示意门外被押著的金牙男, “他们俩,只是小虾米,背后还有大鱼。“ 第146章 这一局,她贏了 从陆沉洲的话中,顾清如知道了此次边防缉私队的到来,原来背后是宋毅的安排。 是他將查到的线索递交给了缉私队,才有了今日刘建军被捕。 顺便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还听出来那群人竟猖狂至此,不仅倒卖药品,还敢走私禁运物资。 难怪,之前在草原缴获的钱包里,当时搜出有几张卢布。 药品、黑市、走私、武斗——这些散落的珠子,一下子被串了起来。 接下来两派斗爭愈发激烈,演变升级至武斗。 而武斗需要什么? 需要的是大量的器械。 买器械的钱从哪来? 就是从药品走私、贩卖禁运品上来。 这些人一方面用假药挑起军民矛盾,另一方面走私贩卖牟取暴利。 实在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顾清如一边思索著,一边打了个利落的结。 她抬眼望向窗外,刘建军正被押上军车,狼狈地耷拉著脑袋。 这场突如其来的缉私行动,破坏了刘建军在七连的计划, 顾清如轻轻勾起唇角。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是她贏了。 看见陆沉洲,就想起了之前託付他带给父亲的话, 不知父亲怎么样了。 顾清如包扎好伤口后,收拾了一下桌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父亲......他还好吗?“ 陆沉洲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 “去部队前,我特意绕道去看了他。“ “虽然在农场劳作辛苦,但吃住都有保障。他让我转告你——“ “別擅自行动,保全自己最要紧。“ 顾清如鼻尖一酸,她多想衝去农场,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父亲一眼。 可是不行。 现在的政策很严,若是被发现私自探望,不仅她会受处分,连父亲也会被加重惩罚。 即使她手里握著张文焕的贪污证据,宋毅也在查药品案,但是,证据没有办法拿出来。 拿出来会被轻鬆湮灭,还会连累宋毅。 她心里很清楚,现在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台上耀武扬威。 如果此时贸然出手,不仅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被反咬一口。 只有慢慢往上爬,只有站得够高,声音才能被听见。 只有手握足够的筹码,才能在关键时刻一击必中。 顾清如从抽屉拿出一瓶药,“陆营长,这是给钟司令调理的药,和上次的一样。他对我们父女的帮助,我很感激,请一定帮忙带到。” 陆沉洲接过药瓶时,看到顾清如手上缠著的纱布。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双手他记得,曾经纤细白皙,如今却缠满绷带。 陆沉洲突然发现她晒黑了不少,原先瓷白的肌肤现在泛著小麦色,倒是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了。 在生產连队,即使是卫生员,农忙时也要帮忙。 “我会亲自送到。“ 陆沉洲沉声说道。 顾清如想起之前让张大山媳妇准备的狼皮背心,刚好当面交给他。 这件狼皮背心张大山媳妇做的很用心。 她用半斤红酬谢,那妇人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这个......“她拿出一个布包,双手平托,递向陆沉洲。 布包展开后,狼皮背心泛著暗金色的光。 陆沉洲顺著她的动作看去,眼前这件狼皮背心,皮毛光亮顺滑,针脚细密。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 顾清如坐在油灯下,纤细的手指捏著骨针,一针一线地缝製......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烫。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看这针脚,一看就是熟练工。 他看著那件狼皮背心,“是上次打的狼?” 顾清如点头,语气郑重, “是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次也是你帮了我。请收下。 尺寸应该是合適的。” “你带著吧,边疆夜里风硬。” 陆沉洲沉默片刻,收下了装著狼皮背心的布包, “我会用上,时间不早了。“ “得在天黑前把人押到军区。“ 他顿了顿,说道:“你有我的地址,若是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顾清如点点头。 两人匆匆道別后,押著刘建军的吉普车碾过碎石路,扬起一片尘烟。 顾清如望著远去的吉普车出神... 顾青松不知何时站在了卫生所门口。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復呢。”顾清如说道。 顾青松望著远去的军车眼睛发亮, “姐,我...我以后能像那个大哥哥一样当兵吗?“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男孩声音低了下去, “我是不是永远都当不了兵?”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顾清如有些诧异。 “二嘎子说...“顾青松低头,鞋尖碾著地上的土块, “说我的家庭成分...当不了兵。“ 顾清如蹲下身,手指轻轻拂去弟弟衣领上的草屑,她將弟弟手拢在自己掌心, “別听他们胡说。只要你有一颗坚持正义的心,你也可以当兵。“ “真的吗?我也想像那个大哥哥一样,用枪收拾坏人。” 顾青松扬起头来,比划了一个枪的动作。 顾清如轻笑出声,站起身来,摸了摸弟弟的头。 两人回到地窝子,弟弟的烧刚退,小脸还泛著不健康的潮红。 顾清如给他煮了碗鸡蛋面,金黄的蛋浮在清汤上,撒了把翠绿的野葱。 “快吃吧,这是病號饭。生病了才有的吃的。” “別和別人说你吃了什么。” 看著他乖乖吃完躺下,她才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朝著地窖工地的方向走去,顾清如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工地此时有没有人。 到了工地,却发现大家已经热火朝天干起来了。 铁锹与土碰撞的声响格外清脆。 连之前被调走的几个壮劳力都回来了,王铁柱正抡著镐头,结实的后背腾起白蒙蒙的热气。 看见顾清如过来,他们都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 “清如!“周红梅从土坑里探出头,脸上沾著泥点子, “快来帮我运土!“ 她声音亮得像只云雀,惊飞了旁边杨树上蹲著的麻雀。 “来嘞!“顾清如小跑过去,接过柳条筐时,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抬起满筐的土。 两天后,三个地窖工程圆满完工,而李峰他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要拿到假条,去一趟奇古县—— 第147章 连队会议稳定军心 李峰和夏时靖踏著夕阳的余暉回到七连时,远远就听见晒场边知青们压低的议论声, “刘副连长被缉私队带走了!“ 李峰脚步一顿,眉头微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陈荣贤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李峰身边, “报告连长,两天前缉私队来连队,当场抓捕了刘建军,罪名是倒卖药品。“ 李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 李峰的反应並不激烈。事实上对於刘健军,李峰早有怀疑。 刘建军到七连才一个多月,几乎不热衷於参与劳动,总找藉口往外跑。 李峰记得很清楚,上个月秋收最忙的时候,刘建军以“去营部匯报工作“为由,连续三天不见人影。 回来时,裤脚却沾著红土,那是只有奇古县才有的赤陶土。 他当时没戳破,只是暗中让陈荣贤盯著,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如今缉私队直接来连队抓人,说明事情比他想的更严重。 “连长...“陈荣贤欲言又止。 李峰转身, “通知全体,晚饭后连队一起开个会。“ 晚上食堂內,煤油灯的光晕在眾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知青们端著搪瓷碗,低声议论著刘建军被抓的事,空气中瀰漫著玉米糊糊的热气和隱隱的不安。 对於接连的波折,连队时不时冒出的犯罪分子这件事情,大家都有些惶恐不安。 李峰站在全连面前,抬手示意眾人安静,他语气冷硬: “同志们,刘建军违法乱纪,是他个人的问题,与七连无关。 七连是兵团先进生產连队,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们不允许有这样的同志存在,谁要是学他,下场只会更惨!” 说著,李峰目光扫过几个和刘建军走得近的知青。 那几个人都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徐连成赶紧低头,他之前帮刘建军跑过腿,现在有些心虚,怕大家把他和刘建军归到一个队伍里头去。 说完这些,李峰语气缓和了不少, “旧地窖塌方时,咱们怎么救人的?靠的是全连一条心。” “陈荣贤固定抢救木桩,肩膀磨出血都没鬆手;周红梅女同志跪著扒土指甲都劈了。” 陈荣贤和周红梅没想到李峰会点到自己,听了都挺了挺脊背,很是骄傲。 食堂眾人也看向他们,带著一丝钦佩、艷羡。 李峰接著说, “七连的荣誉,是大家用血汗拼出来,不是靠耍心眼! 若是有耍心眼的人,我们也容不下他。” 食堂有些人点点头,有几个老职工们最烦內部斗爭。 这刘建军走了,走了也好,省的连队纷爭不断。 王铁柱把搪瓷碗砸在桌上:“连长说得对!咱们七连不搞那些歪门邪道!” 顾清如听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李峰,他的这几句话,既做到了敲打警告宵小,又安抚团结了人心。 见食堂眾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有些低迷,李峰话题一转, “之前连队里贴大字宝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是刘建军诬陷无辜的同志。” “顾清如同志是连队优秀知青,她带领的三个地窖工程全部验收通过,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清如站了起来,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 掌声响了起来。 周红梅激动地拉了拉顾清如的手。 最后,李峰不忘提振士气, “七连秋收圆满完成、挖地窖工程也完成了,明天加餐,猪肉燉粉条!”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食堂的气氛瞬间热了起来。 散会后,李峰留了顾清如下来, “顾同志,刘建军的事,你怎么看?” 顾清如神色平静:“他心思不在连队,出事是迟早的。” 李峰盯著她几秒,忽然笑了: “是啊,有些人的狐狸尾巴,藏也藏不住的。” “顾同志,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 这件事,因为我不在连队,让你受委屈了。” 顾清如闻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李连长,为连队做事,不委屈。” “不过刘建军之前不光贴大字宝,还在连部会议上要撤我的职,有些影响我的工作状態。要是能喘口气,调整下状態,我就能更好地服务同志们。” 李峰挑眉,瞬间会意, “……行,准你三天假。” “现在我就给你批假条!” 两人走进连队办公室,李峰拉开抽屉,拿出连队假条,刷刷写了几笔,撕下假条拿给她。 “这是休假条,你来连队这么久还没有休假,去县里转转也好。” 顾清如接过纸条,嘴角微翘,“谢谢李连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 她走出连队办公室大门,摸了摸兜里的批条,嘴角的笑意更深。 三天,足够去一趟奇古县了。 奇古县,位於兵团七连、牧区与苏联边境的交匯处,是方圆两百里內最大的商贸集散地,也是兵团、牧民、少数民族和边境商人的重要交易中心。 张大山告诉顾清如,每月初五奇古县集市,全县人潮涌动。 那里既有供销社,又有民间自由市场。 现在正是社会主义深化改革的一年,但是边疆因为民族政策的特殊性,仍保留著部分传统经营模式。 集体摊位、灰色流动摊位,比如贩卖民族特色食品,是被默许存在。 周围连队的知青也会去,用一些粮票、工业券换些零食、皮货。 最重要的是,张大山透露奇古县有黑市的消息,让她格外心动。 在沪市就把各种票的差不多了, 屯的熟菜也全都消耗殆尽,十几个搪瓷缸都空了。 这次除了要囤些粮食,还得买些日用品和皮货,最好能买些票。 回到卫生室,周红梅还等在那,她眼巴巴地看著顾清如的假条,羡慕的砸吧嘴, “还是顾姐有面子,连长亲自批假!还是三天!” 要知道,他们这些知青每个月统共就休息两天,还得分开休。 月中一天月底一天。 赶上农忙时节,连续干上十几二十天都是常事。 更別说七连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好些知青来了之后连一天假都没休过。 第148章 空间再次升级 营部卫生所。 蒋文娟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刘建军的消息。 眼看著距离培训日期越来越近,刘建军却整个人消失了一般。 她的心从充满希望,雀跃,到慢慢沉入了谷底。 “骗子!”蒋文娟暗暗骂道,真是没有信用的小人。 诊室外传来脚步声,蒋文娟抬头, 是王秀兰。 那个从七连调上来的卫生员,正和几个护士说笑著走过。 她手里拿著的纸,正是培训通知单。 鲜红的公章,刺得蒋文娟眼睛发疼。 凭什么? 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凭什么能去省城进修? 这次卫生所有一个名额,所长提名的王秀兰。 而她蒋文娟,父亲是供销科科长,却没有得到这次名额。 “会不会,她和所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係?——” “蒋医生,忙著呢?” 张志强推门进来,脸上堆著殷勤的笑。 蒋文娟的思绪被打断,瞥了他一眼,没接话,没好气的说: “有事?” 张志强凑近半步,从兜里掏出两盒雪膏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 “之前多谢蒋医生救治,这是我家里寄来的。 我一个大小伙子用不合適,就想著给你带来了。” 蒋文娟低头扫了一眼,桌上是两盒精致的雪膏,瓷白的盒子上印著淡粉色的玉兰,盖子边缘还镶著金边。 是沪市女人最追捧的“玉兰香”系列。 蒋文娟有些心动,这种雪膏她用过,是父亲去沪市出差带回来的。 沪市的东西,在边疆可是稀罕物。 但她怎么会被区区两盒雪膏收买? 她故作矜持的拒绝道,“张同志,我只是陪你到了卫生所,不用感谢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张志强也不恼,推到她面前: “一点心意……我刚调到营部后勤处,以后还请蒋医生多关照。” “你调到营部后勤处了?” “是,上周刚调过来,管仓库。” 听了张志强的话,蒋文娟抬头重新审视起了面前站著的张志强。 眼前的高大少年皮肤还算白皙,穿著崭新的军装,领口熨得笔挺。 这么看,还算个英俊的男人。 她在心里暗暗评估道。 说实话,之前因为他是下面连队的知青,蒋文娟根本没拿正眼瞧过。 没想到几日不见,他竟然调到营部后勤处了。 这说明他家里有一定背景,背景还挺硬的,后勤处,可是肥缺。 面前的这两盒雪膏,蒋文娟明白,是一种示好。 原本她看上了军区调来的陆营长。 陆营长不仅身材高大,给人安全感十足,还带有一种军人的野性魅力。 说实话,好多营部单身未婚的小姑娘都偷偷看上他了,但是没多久,就传出他是铁石一块的谣言。 並且,还没等她靠近,陆营长就调走了。 剩下的单身男同志里面,无论蒋文娟怎么巴拉,都挑不出来一个能与她匹配的。 要么是连队里灰头土脸的知青,要么是营部那些眼高於天的干部子弟。 这么想著,心隨意动,蒋文娟指尖动了动,最终將桌上的两盒雪膏收进了抽屉。 “张同志,”她忽然笑了,语气柔和下来,“以后有空,多来卫生所坐坐。” 张志强眼睛一亮,立刻点头:“一定!一定!” …… 拿到假条后,顾清如的意识沉入空间。 她要盘点一下库存物资,看看去奇古县要补充些什么。 没想到,这次进入空间,竟然有意外之喜! 空间升级了! 原本的一百多平的四合院,前屋是药堂,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后面是一间正房,西厢房是一间厨房和一间厕所。 而东厢房和后院一直被一层灰雾笼罩,呈现出未解锁的状態。 如今,后院突然清晰起来,推开木门, 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畜牧区! 畜牧区有分隔围栏,围栏內的地面铺著乾燥的稻草,旁边配置有自动饮水槽和饲料槽。 当她走入这个区域,围栏外面有一块牌子, 上面自动浮现信息: - 当前可饲养:鸡(上限5只)、羊(上限2只) - 特殊加成:幼崽生长速度+50%,肉质/蛋质提升。 顾清如心跳加速, 这个畜牧区的出现,正是及时雨。 之前父亲的囤货被她收了,大米和白面有几百斤,这些物资,够她和弟弟吃几年的了。 但是边疆连队最缺的是什么? 是新鲜的肉、蛋和奶。 在沪市,虽然供应受限,但是还是有渠道获得。 在这里,有钱和票都不一定能买到肉、蛋。 眼看著库存的鸡蛋即將告罄,有了这畜牧区,她可以养几只鸡和羊,就有了鸡蛋和羊奶的供应。 而且必要时,还可以宰杀改善一下伙食。 更重要的是,黑市上,羊肉和羊皮可是硬通货。 这几个月在连队,老职工也会传授一些养殖经验。 顾清如盘算著,鸡就养芦鸡,不仅下蛋率高还好养。 至於羊,能换一只怀孕母山羊最好。 打定主意后,顾清如快速復盘了一下两次空间升级的共同点, 第一次空间升级,是自己拿到兵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她从“黑五子女“变成兵团卫生员,身份合法化, 当时她推测,是改变命运或身份的时候能升级空间。 这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空间升级? 顾清如第一直觉是因为刘建军被抓。 但是之前姜学兵被抓,空间並没有升级。 看来还有什么別的触发的点,是她没有想明白的。 既然没想通,就暂时不想。 她没忘记自己进空间的原因,是要盘点一下物资。 顾清如走到正屋储物架前,一眼扫过去,一排搪瓷缸,原本塞满红烧肉十几个缸子,如今空空如也。 那些在沪市饭店囤的饭菜早就吃完了。 熟食全部消耗光了,好在这几个月她时不时给自己开小灶,做饭手艺有提升。 主食囤货还有很多,缺水果、蔬菜和油水。 她从一个大大的樟木箱子里,在一堆丝绸、锦缎中翻出一匹藏青色的布,可以给弟弟做身过冬袄。 但是她还是放在了一边,这块布是细布,做袄有些扎眼。 等去奇古县看能不能换到布票,买点布。 还要买一些,毡袜,燃料、皮货这些过冬物资。 这么一算,要置办的东西还真不少,到时候,可能得去黑市走一趟。 但是顾清如告诫自己,去黑市交易还是得谨慎。 现在手头的物资,足够她和弟弟在边疆安稳过几年,最多生活差点,但也比其它知青要好太多了。 没必要为了多一口肉、多一件衣冒太大风险。 “安全第一。“ 她合上箱子,心里默默盘算著去奇古县要买的东西。 第149章 奇古县逛集市 凌晨四点,连队门口。 寒风肆虐,顾清如斜挎著一个布包,裹紧了身上的薄袄。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车灯划破黑暗,兵团的大卡车来了。 司机老张叼著烟,眯眼检查她的批条:“去县城?” 顾清如点头,递上一张粮票:“张师傅,麻烦了。” 老张咧嘴一笑,菸灰抖在方向盘上:“上来吧,女同志优待!” 她爬上副驾驶,车座冰凉,但总比蹲车斗吃灰强。 兵团定期派车运送物资,每月2趟,知青们手持连队批条可申请搭乘。 搭乘军车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女同志出一斤粮票可以坐驾驶室,男同志则是蹲车斗,免费但是一路上吃灰。 对於这个规矩,顾清如举双手赞成,出一点粮票,有个座位可以休息。 她爬上副驾驶位置,还没等坐稳,卡车已经轰鸣著驶离了连队。 一路上,顛簸的土路,好几次她都差点撞在了车窗上。 但她知道,这也比坐车斗强。 中途,经过两个连队,卡车停下来又上来几个人。 两个半小时后,奇古县到了。 顾清如施施然从副驾驶下来,看到后车斗下来的几个男知青冻得耳朵通红,直跺脚。 她看看手錶,才早上六点半。这时天刚蒙蒙亮,集市却已人声鼎沸。 顾清如穿著藏蓝色的薄袄,挎著军绿布包,两条麻辫垂在胸前,一副典型知青装扮,低调不惹眼。她朝著集市中走去,快速消融在人群中。 集市里,维吾尔族大叔的饢坑冒著热气,金黄酥脆的烤饢堆成了小山。 哈萨克大娘的木桶里,马奶子酸奶浓稠地能掛勺。 最热闹的还属回族老汉的羊肉串摊位,周围挤满了人。 看上去,有不少都是周边连队来的知青。 这些知青们看著烤串,两眼发光,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亮光。 难得来一趟县城,肯定要吃几串羊肉串改善一下伙食。 顾清如挤到羊肉串摊前,炭火炙烤的羊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扑鼻。 她刚想开口,旁边一个穿著褪色军装的年轻人抢先问道:“同志,羊肉串咋卖?“ 回族老汉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五分钱一串。”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年轻人掏出五毛钱,豪气地说:“给我来十串!“ 老汉却摇摇头,朝不远处戴著红袖章的稽查员看了一下: “不行,每人最多买五串。“ “同志,我难得从连队休假进城,“年轻人压低声音解释, “我们连队在戈壁滩上,来一趟得赶早班车,四点半就出发了……“ 老汉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翻动著烤架上的肉串。 稽查员的目光扫过来,年轻人立刻噤声,訕訕地递过去两毛五分钱:“那、那就五串吧。“ 顾清如见状,也递上两毛五分钱:“我也要五串。“ 老汉接过钱,从烤架上取下焦香四溢的羊肉串,肥瘦相间,撒上孜然和辣椒麵,递了过来。 顾清如咬了一口,羊肉鲜嫩多汁,香料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吃完肉串,她又买了饢饼和酸奶,饢饼刚出锅,烤的边缘酥脆,中间柔软,带著小麦的甜香; 酸奶盛在粗陶碗里,表面结著一层淡黄色奶皮,酸中带甜,正好解了羊肉的油腻。 吃了一个饢饼和一碗酸奶,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逛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新宰牛羊的血腥味、乾草的清香、熟透瓜果的甜香,还有不知从哪个摊位飘来的莫合烟辛辣气息。 顾清如注意到,集市是一条由南往北的大街,入口处,也就是南侧,多是牧民自產的农產品摊位。 摆在地上的毡毯上放著奶疙瘩、野蜂蜜、晒乾的沙枣,这些凭钱、票可以购买。 一个包著头巾的哈萨克族妇女正用木勺舀著蜂蜜装进顾客带来的玻璃瓶里。 顾清如用三块八毛钱块钱换了十斤沙枣,十斤奶疙瘩,和一斤野蜂蜜。 她將这些特產装入军绿挎包中。 顾清如走到水果摊位前,几个知青正围著瓜堆挑挑拣拣,手在瓜皮上敲打,听声辨熟。 “这个不甜!“一个扎麻辫的女知青撇著嘴,把瓜放回去, “上次买的瓤都是白的。“ 卖瓜的老汉蹲在摊子后头,叼著旱菸,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抬。 顾清如没吭声,蹲下身,指尖轻轻叩了叩一个青皮西瓜。 “咚、咚“——声音闷中带脆,是好瓜。 在连队,水果是稀罕物。 供销社偶尔到货,也是先紧著兵团干部,普通知青一年能分到两片西瓜就算不错了。 她之前在沪市囤的苹果、橘子早吃完了,嘴里干得发苦。 也不知空间再次升级能不能有种植区,这样她就可以实现蔬菜水果自由了。 这么畅想著,老汉见她一直站在摊位前,询问,“要买什么?” “西瓜和哈密瓜怎么卖?” “西瓜五分一斤,哈密瓜一毛一斤,每人每种限购两个。” “呵——” 周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西瓜至少8-10斤,也就是说一个瓜就要四毛钱,四毛钱都能在国营饭店吃一个荤菜了。哈密瓜的价格就更贵了。 吃不起吃不起啊。 扎麻辫的女知青率先撇撇嘴,离开了瓜摊。刚才她是故意这么说,想压压价格的。 还有几个围著的知青,摸摸口袋默默地离开了。 顾清如没走,低声问:“要是买得多,能便宜吗?“ 老汉挑眉,“你要几个?” “西瓜两个,哈密瓜两个。” 一上午,瓜摊前面是问多买少,都嫌太贵。 老汉犹豫一下,每种限购两个,她这不算破坏规矩。 想了,比划了一个八,“西瓜不能少,哈密瓜这个数一斤。” 顾清如点点头, “大叔,您这瓜看起来真不错,是周围公社的吗?” 老汉“嗯“了一声,態度好了不少,“这是我们红旗公社的瓜,我是代表大队来集市换东西的。” 说著,他手脚麻利的从筐里挑出她刚才敲过的西瓜,又拣了一个大西瓜、两个纹路均匀的哈密瓜,动作麻利地用草绳编了个网兜,把瓜重量称好。 “西瓜十六斤,八毛钱,哈密瓜十二斤,九毛六。一共是一块七毛六。” 顾清如点点头,从內兜摸出钞票,数了一块七毛六递过去。 顾清如接过网兜,她还想多买,就怕这老汉转身给她举报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拎著四个瓜和土特產,她找到一个僻静的巷子,一头扎进去,看周围没人注意,將东西都收入空间。 出来后,继续逛了大半天,找到了药农的摊位。 一个背著竹篓的老汉蹲在地上,竹篓里是刚从山里采来的药材。 顾清如蹲下身,仔细翻看,看到了肉蓯蓉、甘草、麻黄等几味药材。 当她翻到一包用樺树皮裹著的东西时,被药农制止了。 原来里面是麝香,她出示了兵团卫生室批条,用十斤全国粮票和两包盐换到了这些药材。 第150 章 继续买买买 她继续逛著集市,国营摊位集中在集市北侧。 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分发苞谷面和高粱面,这些凭粮票可以购买。 队伍排得很长,有人不耐烦地跺著脚。 顾清如没有去排队。 转过一个卖马具的摊位,看到有趣的一幕: 一个戴著眼镜的知青正和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躲在马车后面交易。 知青从鞋垫底下抽出几张全国粮票,小伙子则脱下了身上的羊皮袄递过去。 两人动作迅速,交易完成后立即分开,各自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顾清如不禁莞尔。 这些知青真会想办法,全国粮票在边疆可是硬通货,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她自己身上也还存著一些,就看奇古县有没有值得买的东西了。 逛完集市,顾清如准备去买这次来奇古县的最重要目的:鸡和羊。 集市的角落,几个穿著蓝色劳动布衣服的男人蹲在一起抽菸,眼睛却不停地扫视过往人群。 顾清如经过时,突然被其中一个男人尾隨,並跟了上来,他低声问: 101看书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便捷 全手打无错站 “同志,要苏联手錶吗?全新的。“ 他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金属錶带。 顾清如摇头后迅速走开。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拦住了另一个穿著体面的中年男子,两人正低头交谈。 要知道,走私物品交易风险极大,一旦被抓到,倒卖“苏修“物品的罪名可不轻。 但边疆地区离苏联近,这类走私货其实一直暗中流通。 她听周红梅说,连队里就有人戴著不知来歷的苏联手錶,只是从不在公开场合显露。 她摇摇头,继续朝著活禽区走去。 一些活禽摊位,就摆在供销社外墙的土墙边。 这里的空气瀰漫著羽毛和乾草的气味,地上散落著穀粒和菜叶,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笼子堆叠在一起,里面关著各色家禽,麻羽鸡、白鹅、鸭,大多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 卖家多是包著头巾的少数民族妇女,因为只有少数民族是可以合法售卖活禽。 顾清如扫视一圈,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竹笼吸引。 笼子里关著一只精神抖擞的芦母鸡,羽毛呈现出异常分明的黑白相间纹,鸡冠鲜红挺立,眼睛黑亮有神。 与其他蔫头耷脑的家禽不同,这只鸡显得格外机警,当顾清如靠近时,它立刻竖起脖子,发出“咯咯“的警告声。 “同志,这只鸡怎么换?” “三块钱,有肉票或者粮票可以少。” 包著头巾的维吾尔族妇女蹲在笼子旁,生硬地报出价格。 顾清如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敲了敲笼子,芦鸡立刻扑棱翅膀,铁喙精准地啄向她的手指,力道凶猛。 她收回手,语气平静,“三块钱可以,但是要搭十个蛋。” 妇女皱眉,显然对这个价格不满意。 顾清如不急,又补了一句:“我下午还找你,换。” 妇女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確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 “鸡蛋只能给你五个。” “我要能孵小鸡的。” 妇女眯起眼,打量她片刻,终於掀开袍子,从內袋掏出个粗布包,数出五枚麻壳蛋。 交易完成时,笼里的芦鸡突然炸毛尖叫,翅膀扑腾得竹笼哗啦作响。 那妇女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鸡翅膀根,母鸡在她手里僵成块木头,黑豆眼却死死盯著她装蛋的布兜。 “这鸡认蛋。” 妇女嘟囔著递过麻绳, “我给你绑紧点,不然半路跑了可不管。” 顾清如接过绳子和蛋,迅速离开摊位。 她走入偏僻巷子,將芦母鸡和五枚蛋都收入空间。 意识沉入,她看见母鸡在畜牧区里抖了抖羽毛,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环视一圈,隨后踱步到水槽边,低头啜饮水。 吃饱喝足后,它径直走向角落的草窝,翅膀微张,稳稳地蹲在蛋上。 “倒是省心。” 顾清如收回意识,继续朝卖羊的牧民那边走去。 一番討价还价后,她用十六块钱和牧民换了一只怀孕的小母羊和一只小公羊。 回到无人处,顾清如將两只羊分別收入空间。 看看时间不早了,在国营饭店吃过饭后,她背著挎包直奔县城招待所。 招待所的前台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正翘著腿看报纸,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介绍信。” 顾清如从怀里摸出连队介绍信,递了过去。 “同志你好,我是七连的,要在这住两晚。” 说著,她在批条下面夹带了一包大前门。 那人扫了一眼,冷淡说:“通铺,一晚五毛。” 顾清如將批条往前送了送, 眼镜男这才抬头,上下打量她后,接过批条。 眼镜男盯著烟看了两秒,拉开抽屉,把烟扫进去,然后从墙上摘下一把钥匙:“203,靠西,安静。一晚一块,两晚是两块。” 顾清如掏出两块钱,钥匙丟了过来,她接住转身要走,听见身后又补了一句: “晚上九点后別出门,最近查得严。” 她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找到203房间,在走廊尾端,打开房门后,顾清如环视一圈,还算满意。 203房间应该是干部房间,比想像中乾净,一张木床,一张桌子,窗户朝西,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顾清如关上门,反锁,放下帆布包,开始清点在集市的收穫。 沙枣、奶疙瘩各十斤,一斤蜂蜜、四个瓜,將这些东西一一在货架上按种类归置好,她又去后院查看。 小母羊被安置在畜牧区左侧,它正低头嗅了嗅地上的干苜蓿,隨即大口咀嚼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嚕声。 小公羊则被隔开在右侧围栏,它昂头叫了两声,见无人回应,便低头去舔水槽里的水。 顾清如查看了一下畜牧区的情况,牌子上显示: 【畜牧区运转正常】【当前饲养:芦鸡x1(孵蛋中)、奶山羊(孕)x1、公山羊x1】【饲料储备:82%(建议补充盐砖)】 顾清如嘴角微扬——这下,肉、蛋、奶都不缺了。 但现在这些囤货还远远不够。 看来只能寄希望於黑市了。 黑市在哪儿?怎么找? 顾清如眯了眯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那是张大山悄悄塞给她的,写著一行小字: “夜半东风巷,暗语。” 她盯著那行字,今晚,得去碰碰运气了。 第151章 夜探黑市 下午,顾清如在招待所小憩后,换装出门。 她选择低调、不起眼的装扮,避免引起注意。 她穿著一身褪色的灰布褂子,下身著黑裤子,踩著旧布鞋,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兵团女工。 到了活禽区又和大妈买了麻鸭一只、鸡蛋十枚。 集市上买入奶疙瘩十斤,野蜂蜜两斤、羊肉串、饢饼、羊皮靴子一双、鹿皮手套一副、儿童帽子手套一套。 买到这些可不容易,还得防著红袖章的检查,直到快注意她,才作罢。 採购的同时,顾清如不忘去东风巷踩点。 凌晨三点,县城里黑漆漆一片。 顾清如裹紧头巾,贴著墙根,走到了东风巷。 寒风卷著沙砾,脚步声被风声吞没。 直到走到东风巷第三棵沙枣树下,一个黑影蹲在那里,菸头的红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见有人过来,男人发问, “黑喇嘛的雪莲开了吗?” 顾清如压低声音:“开了,但只认金子。” 男人站起身,他侧身让开路,顾清如摸出五分钱塞给他。 这是进入黑市的手续费,人家不能白给望风。 男人將钱塞入口袋,“新来的?规矩懂?” “钱货两清,不问来路。” 男人满意地点头,领她进了巷子。 顾清如看到,巷子两侧摆著不少摊位,卖粮食、鸡蛋的不少,拿出来展示的不多,货物一般都盖在破麻袋下。 本书首发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黑市里有不少人在转悠,买卖的人都压著嗓子说话。 这条巷子里,最惹眼的就属那个卖肉的摊位。 摊位上,一只羊头倒掛在木架上,新鲜宰好的羔羊被剖成两扇。 顾清如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肥膘最厚的右后腿,正要上前询问, 旁边一个低沉粗獷的男声:“这腿,我先看中的。” 顾清如侧头,一个穿著普通的蓝色工装的男人正盯著她。 那男人右眼下有一道刀疤,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凶狠,让顾清如心头一紧。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羊腿上。 空气凝固了一瞬。 顾清如耸耸肩,“行,你要右腿,我要左腿。” 疤脸男人眯了眯眼,没再说话,付完钱拎起羊腿就走。 摊主是个戴狗皮帽的牧民汉子,见刚摆摊就来了两个大客户,咧嘴露出金牙, “都有都有,左腿右腿一样的。 诚惠左腿三十斤,没票十八块,有票十五块。” 国营肉摊的羊肉,四毛四一斤还要肉票,黑市要贵一些,但胜在不要票,还不限购。 顾清如余光瞥见摊子角落堆著一整套羊下水,有羊肚、羊心、羊蹄,甚至还有一副完整的羊肠,只是少了羊肝。 “行,十八块,送我一斤羊油,这副羊下水算作搭头。” 摊主没料到眼前的小姑娘还价还挺厉害的,不光要羊油还要下水。 之前那个刀疤男人倒是爽快,没怎么还价就买了。 他一副肉痛的样子,但是他带的肉多,风险不小。 牧民汉子咬牙点点头,“行,十八块给你。” 羊下水在黑市不算稀罕物,除了个別会吃的,大多数人嫌腥膻。 他切好羊腿,用麻绳一串,三十斤羊腿、一斤羊油和全套下水沉甸甸地坠在手里。 顾清如来时带了一个背篓,借著背篓的掩饰將羊腿收入空间。 她环顾四周,看见有个揣著手的男青年,身边什么也没有,就蹲在墙角。 男青年见她看过来,便慢吞吞的將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指缝中夹著几张票晃了晃。 顾清如眼前一亮,居然是卖票的。 “都有什么票,怎么卖?”她赶紧走上前询问。 “工业券一块钱一张,本地粮票三毛一斤,全国粮票四毛一斤,票六毛。” “肉票、布票和票有吗?” 男青年手一抖,抽出几张票,“有七尺布票,三斤票。肉票没有。” 顾清如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七尺布票,刚好够做一件袄,三斤够絮里子。 肉票,没有倒也还好,今天买了羊腿够吃一阵子了。 而且很快,空间就能產肉了。 “布票票我都要了,本地粮票要十斤,全国要十斤,票要五张,工业券要五张。” 她顿了顿,接著说道, “肥皂票、牙膏票、副食品票、煤油票有的话,我都要了。” 男子一听,重新打量这个瘦小的姑娘,大主顾啊! 男子再开口时態度恭敬了不少, “我现在手上这么多,副食品票只有两张,煤油票半斤,你都要的话,肥皂牙膏票送你。你明天再来,我多带一些。” “可以,你现在有的都要了。” “布票一块四,票一块八,工业券五块钱,粮票七块钱,票三块,副食品票六毛,煤油票八毛……一共是十九块六。” 男子边算,边从內袋里掏出票据。 顾清如在心里口算了一下,没有问题后,掏出十九块六毛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钱,数出票递给她。 顾清如点清楚了票,发现他不光送了肥皂牙膏票,还送了她半斤油票。 男青年突然凑近:“粮票其实还有多的,本地算你两毛八,全国三毛五,要吗?” “要,各二十斤。” 她又数出十二块六。 那男子见顾清如掏钱爽快,很是满意。 他又神神秘秘的问她, “手錶,我有好货,要吗?” 他手一抖,一块银色的手錶出现在手上。 顾清如想起牧区收的那块沪市牌男式手錶,她收著一直觉得膈应。 乾脆趁这个机会出掉。 “手錶不要。我这有一块,家里亲戚的,你收吗?” 男子一愣,隨即说道,“我要看货。” 她拿出来手錶给男子看,那男子接过手錶,对著光一转,錶盘泛蓝,秒针走时精准,背壳刻著“沪市”钢印。 真货! “你多少钱出?” 顾清如说,“八十。” “便宜点,这都有用过的痕跡了。” 最后男子和她还价六十收了这块表。 那两把匕首顾清如也想拿出来,但是怕暴露痕跡,还是作罢。 顾清如收下票据,背著背篓正准备离开时,看见有个老实巴交戴毡帽的老汉蹲在一边,面前的麻袋里装著苞谷面。 她上前抓起一把苞谷面搓了搓——金黄细腻,没有砂砾,颗粒均匀,甚至能闻到新粮特有的甜香,明显是今年新下来的粮食。 和连队食堂那些掺糠皮、带霉味的陈年旧粮完全不同。 卖粮老汉,见有人驻足,他立刻压低声音: “这是今年新粮,磨得很细,三毛一斤。” 兵团粮站苞谷面才八分一斤,但那是陈粮, 还限购,每人每月就15斤,根本不够吃。而且常掺糠皮、砂石,需反覆淘洗。 黑市玉米面多是牧民私磨或者知青偷屯,所以成本更高。 价格几乎是官方的三到四倍。 顾清如捏起一撮面,又仔细看了看,没有杂质,颗粒均匀,確实是精磨的好货。 “两毛五。” 她放下苞谷面,拍了拍手,“你这个麻袋有多少?我全要。” 老汉眼睛一亮,但嘴上还坚持: “两毛八!八十多斤呢,算你八十斤整。” “两毛五,八十斤,二十块整。” 她语气平静,“再搭我这个麻袋。” 老汉摇摇头。 顾清如转身欲走。 “哎,等等。” “算了,天怪冷的,就卖给你了。小姑娘太会还价了。” 老汉嘆口气。 “粮食你家人来背,还是…” “你帮我放背篓里,我背走。” 顾清如数出二十块递给老汉,老汉诧异,看著眼前的瘦小姑娘。 第152 章 发现仓库,收! 老汉吃惊归吃惊,还是將面前的麻袋扎紧,扛起来放进顾清如的背篓里。 顾清如往上面盖了一块破布,背起背篓的瞬间,一部分苞米麵进了空间。 她背起背篓,在老汉吃惊的目光中轻鬆离去。 顾清如背著背篓正准备离开集市,看见之前买羊腿的疤脸男人居然还在黑市。 他脚边放著一个麻袋,麻袋的口子露出了羊腿。 只不过这次他是卖家,只见他从內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买家。 那个小盒子不过巴掌大,却被买家如获至宝地揣进怀里。 买家递过去一样东西,疤脸男人很快收下了。 那一闪而过的黄光,分明是小黄鱼。 顾清如从小盒子的体积和价值判断,这是在卖药品。 很可能是稀缺的盘尼西林。 她突然想起李峰曾经说过的话: “刘建军被抓前,经常藉口去营部,实际上都来了奇古县...“ 顾清如咬了咬嘴唇,做出了决定。 她走到巷口,在那蹲守。 好在黑市是凌晨四点结束,没等多久,黑市渐渐冷清下来,摊主们收好竹筐和麻袋起身离开。 那疤脸男人扛起羊腿麻袋,走了。 她迅速收起背篓,远远地跟上了那个男人。 男人背著羊腿走得急,不时回头张望。 顾清如不得不保持距离,利用建筑物作掩护。 她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男人穿过几条小巷,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仓库区。 跟踪到仓库时,差不多快五点了,已近天亮。 这里人跡罕至,几排灰扑扑的平房排列整齐,门上掛著编號牌。 男人在7號仓库前停下,左右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顾清如躲在暗处,看到男人打开门,闪身进去,门隨即关上。 看著眼前的仓库,顾清如怀疑此处就是刘建军团伙的据点,可能藏有走私药品、军需品。 此时仓库外有人放哨,內部隱约传出交谈声。 她避开放哨的人,小心地从缝隙探头看去,只见六、七个男人围在一张木箱拼成的桌子旁,桌上摊著一张地图。 那个买羊腿的男人正用手指在地图上划著名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內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靠墙堆放著数十个鼓鼓的麻袋,上面印著“麵粉“字样;旁边是整齐码放的木箱,有几个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玻璃瓶——那是药品! “老李回来了,不错啊,这个羊腿,够我们吃几天的了。” “嘿嘿,我馋肉好久了。” “吃了要开始干活了。” “...这批货明天晚上必须运走,老大说了,不能再拖。“是那个买羊腿的男人的声音。 “公安查得紧,现在出去太危险。“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你懂什么!这些东西留在这就是定时炸弹!“ “老王、老张,你们几个上午九点去西码头接货。小黄、小孙,你们盯住这里。” 这是买羊腿的男人的声音。 也就是说他们明晚就要搬走仓库里的东西。 必须在明晚之前行动。 “7號仓库...“她想起自己口袋里也有一把钥匙,上面也有编號。 拿出那把钥匙,上面刻著的数字正是“3-7“。 这把钥匙是上次在牧区抓住假牧民时缴获的。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看到仓库里面的男人,有的开始处理羊腿,有的在清点物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离开。 她乾脆闪身进空间补觉。 睡觉前,定了九点的闹钟。 一觉睡醒起来之后,发现仓库里的那些人都不见了,估计去西码头接货了。 顾清如看见仓库里现在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出了门,在外巡逻。 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开始打盹。 眼下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她用头巾蒙住了脸,又等了一会,等巡逻的人绕到仓库后面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到仓库门前。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果然,是这里的钥匙,假牧民和他们都是一伙的。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缝,侧身溜了进去。 进来以后,悄悄关上门,椅子上的人还在打盹。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箱子和麻袋,形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虽然有窗,还是有些昏暗。 她仔细打量仓库里的物资,正准备伸手开始收东西, “谁在那里?!“在外面巡逻的守卫突然进来了,手电光扫过货架。 顾清如浑身一僵,迅速缩回身子躲在货架后面。 “你tm疑神疑鬼的,哪有人?“打盹的守卫被吵醒,不耐烦地说。 “我明明听到动静...“ “耗子吧?这破仓库哪天没耗子?“ 那人挥挥手, “你要閒得慌,出去转两圈!“ 手电光终於移开。 顾清如听著骂骂咧咧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打盹的守卫又陷入梦乡,顾清如继续行动, 收收收! 仓库里的物资开始无声无息地消失。 箱子、麻袋...一件接一件被她收入空间。 標有“麵粉”字样的麻袋一摞摞凭空蒸发,地上只留下压痕和少许麵粉。 顾清如指尖轻触,盘尼西林连木箱一起消失, 最后,仓库空空如也,就剩打盹守卫身边还有几个木箱子了。 她听见仓库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仓库里的守卫开始揉眼睛。 顾清如迅速退到门口,轻轻拉开门溜了出去。 她刚把门带上,溜到仓库侧边,就听到 “老黄他们到了!快开门!“ 椅子上的守卫一个激灵跳起来,赶紧去开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货呢?!货怎么不见了!“ 顾清如不敢停留, 这时,她看见了他们开的吉普车停在了路边,正准备卸货的几个人听见了声音急忙跑去了仓库, 车门和后车厢还开著, 顾清如看见吉普车后座堆著七八个密封木箱,印著“农机零件-保密“字样。 机会! 顾清如猫腰靠近吉普车。 却在靠近时猝不及防对上巡逻守卫的脸! 两人同时愣住。 “抓——“ 守卫的喊声还没出口,顾清如猛地扬手—— “哗啦!“ 一把苞米麵洒了对方满头,呛得他涕泪横流。 一根银针趁机刺入他脖颈的穴位,很快巡逻守卫软倒在地。 还好,她戴著头巾蒙住了脸,对方没有看见顾清如的脸。 顾清如迅速收了车后座的木箱,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疤脸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 “货呢?!老子的货怎么没了!“ “有人偷货!拦住那个小偷!“ 第153章 盘点物资 疤脸男人大步走到吉普车旁,一把掀开后备箱车门,里面同样空空如也。 他狰狞地掏出手枪:“给我活捉!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顾清如狂奔过两个巷口, “分头包抄!这小子他跑不了!” 眼看追兵逼近,一转过巷口,她咬牙闪身躲进空间。 听著外界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见鬼了!明明看他拐进来的!“ “继续搜!肯定藏哪儿了!“ 顾清如乾脆在空间內补觉。 两个小时后,外面彻底安静。 她谨慎地窥探—— 吉普车还停在原地,但守卫们已分散搜寻。 確认安全后,顾清如换了一身装扮从空间出来,特地绕远路回了招待所。 进屋、锁门,一气呵成。 从招待所窗户向外看去,没有跟踪的人,才终於鬆了一口气。 她拉上窗帘,坐在床边,意识沉入空间,开始检查今天的“战利品“。 印著“麵粉”字样的麻袋里装著的是上等白面, 五十斤一包的白面有二十包! 好几个码放整齐的木箱里装著的是药品,里面有盘尼西林三十盒、云南白药三十瓶、麻醉剂十支等等。 一个木箱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天山雪莲,还带著泥土痕跡,看上去刚採摘不久。 想到之前在牧区,阿布都大叔提到的偷采雪莲的事情, 顾清如气的牙痒痒,这些人真是坏事做尽,不过现在都归她了。 继续清点, 全新的军大衣十件,內衬里还缝著“北疆军区“的標籤。 这东西顾清如知道,在黑市上能换三十斤全国粮票。 兵团知青们以冬天有一件军大衣为荣,这玩意御寒,毕竟边疆的冬天可不是闹著玩的。 苏联望远镜五个,黄铜镜筒上刻著“cccp“字样,附带皮质背带。 她试了试,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很远,绝对是军用级別的。 一个箱子里装有伏特加二十瓶、玻璃瓶上印著红五星,酒液澄澈。 苏联香菸二十条、“黑海牌“的镀金烟盒,闻著有股松木香。 不用说,都是硬通货。 特供白二十斤,包纸的牛皮纸包装上还盖著“內部特供“的钢印。 一个印著俄文的铁皮箱,箱子里整齐码放的可不是肉罐头,而是鱼子酱罐头! 足足有五十瓶。 这些应该是走私物资。 她撬开一小罐鱼子酱,黑珍珠般的鱼子酱在光线下泛著油光,挖了一小勺,鲜味在舌尖炸开。 “这帮人倒是会享受……“ 一个大木箱里装的都是古董杂货。 估计是抄家吞的“四旧”,里面什么都有。 羊脂白玉佩一枚,触手生温。 鎏金鼻烟壶三个,轻轻一晃还能听见沙沙声。 翡翠手鐲一对,水头极好,对著光能看见里头飘著绿丝。 金色头面两副,有金项链、金手鐲、金耳环成套,拿起来沉甸甸的。 翻到箱子最底层,顾清如突然摸到个牛皮纸包,拆开后, 十根大黄鱼,一叠美钞,最大面额100美元,总共一万块。 “这次发了……“ 她喃喃自语,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些都和之前家里的古董玉器收在一起。 最吃惊的就要数吉普车后车厢收的那几个箱子。 印著“农机零件-保密“的木箱里,装著的竟然是木仓! 长短不一的木仓零件有五把,顾清如都不认识! 还有子弹匣,子弹有两百三百个。 这次冒险太值得了! 顾清如现在百分百確定,他们这伙人和刘建军是一伙的。 而自己这次直接將他们的走私物资全部一锅端了! 清点完物资,顾清如吃了点东西,看时间快一点了。 她继续补觉,倒在招待所硬板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7號仓库。 疤脸男人一脚踹翻椅子,木腿砸在小黄膝盖上,发出“咔嚓” 一声。 “一仓库的货!眼皮子底下飞了?!” 他揪住小孙的领子,“你tm说没听见动静?!” 负责巡逻的小孙说,“真…真的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我进来查看了一下,进来时货架还满著!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 黄…黄哥说有可能是耗子,叫我出去巡逻。我就…” 刚才椅子上瞌睡的小黄怒斥,“你別给我扣s盆子,我一直在仓库盯著货。” 小黄看见疤脸男人面色不善,顿时气焰弱了几分,解释道, “我真的半点没有走神。就撒泡尿的功夫,回来就全空了……” 一个瘦小男子,绰號老鼠,蹲下检查,指尖擦过地板,眉头紧锁。 “没有脚印,没有拖痕,连一粒麵粉都没洒……” 此时仓库內货架全空了,只剩下守卫坐的椅子附近还有几个的大箱子。 他们的物资全丟了。 而且丟失的方式很离奇。 他抬头看气窗,铁柵栏上的蜘蛛网都完好无损,他们中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可以说,对方这次行动连只苍蝇都没有惊动。 这太可怕了。 老鼠走到疤脸男身边,眼神闪烁, “陈哥,这不对劲。” “能在这么短时间內搬空仓库,还不惊动小黄和小孙,绝对不是一个人干的…至少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疤脸男陈三脸色阴沉,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最后那个露尾巴的小子,估计只是个盯梢的。” 老鼠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压低声音: “出了这事,咱们都活不了。” 必须找个替罪羊。 老鼠眼珠一转,凑近陈三耳边: “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干的?” 陈三心领神会,那边的人,指的是苏联特务,也可能是国內特务乾的。 陈三眼神一厉,隨即缓缓点头。 “对,他们早就眼红咱们的货……这次说不定是藉机黑吃黑!” 他明白,这时候只有推卸责任才能保命。 他走到单间,拨通了一个號码。 “於主任,7號库出事了。” “我们怀疑…是那边动的手。”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於主任冰冷的声音: “证据呢?” 老鼠赶紧凑近,补充道: “仓库没留下任何痕跡,连蜘蛛网都没破!这手法,绝对是专业队伍!” 於主任冷笑一声: “我给公安局杨所打过电话了,你们和杨所联繫。 最后那个露头的小子,一定要找出来! 这批货,绝不能离开奇古县!” “啪”一声,电话掛断, 陈三和老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胆怯。 第154 章 夜半敲门声 顾清如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招待所窗帘拉上,光线昏暗。 一时之间,不知是在连队还是哪里。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套上件蓝布褂子,咕噥著, “得把黑市的票证完...“ 她出招待所大门时,留心观察了一下,確定没有人盯梢,才安定了不少。 接著她直奔国营供销社。 推开供销社掉漆的木门,掛在门框上的铜铃鐺“噹啷“响了一声。 国营供销社里,玻璃柜上满是灰尘。 柜檯后面的售货员织著毛衣,有人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顾清如清了清嗓子:“同志,麻烦您...“ “急什么。“织毛衣的姑娘头也不抬,针脚又走了三个来回才把毛线团往搪瓷缸里一扔,“要啥?“ 顾清如也不恼,这就是现在的特色。 她展开一份誊抄的清单:“同志,我难得来一次县城,要半斤生油、七尺藏蓝格子布...“ 售货员听完点点头,说,“油每人每月二两定额,你一个人的话,只能买二两。” 顾清如点点头,“行,就二两吧。” 售货员指著几块不同顏色的布,“你要哪匹?” 顾清如选了藏蓝色格子的。 售货员低头写单子,边写边打听:“同志是兵团来的知青?买这么多东西啊...“ 顾清如靦腆一笑:“我们连长媳妇要生了,这些是大傢伙儿凑份子的。这次我来县城,大家都托我买,不然我一个可买不了这么老多。“ 听到合理的解释,售货员才不再询问。 她写好单子后,撕了一联单子给顾清如,顾清如拿著单子到收款处交了钱和票。將黑市换的票据的七七八八。 凭会计盖章单据返回柜檯,售货员核对后,开始扯布。 她利落的用剪子“刺啦“撕下布头。 又转身拿顾清如要的其它东西,二两生油,二两辣椒粉,七尺藏蓝格子布,三斤,牙膏、肥皂、两双毡袜,一斤红,一斤桃酥,一斤芝麻。 买完这些顾清如去国营饭店吃了饭,还打包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白菜烧肉。 明天回连队的车是下午两点,上午还有半天的集市,但她不准备再四处逛了。 为了避免被那些人认出来,她决定老老实实待在招待所里。 回到招待所,眼镜男正伏在柜檯前记帐,听到脚步声,语气比昨天熟稔了些: “回来了?” 顾清如“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搪瓷缸。 显示她是吃过饭回来的。 回到房间锁上房门,顾清如闪身进入空间。 现在才晚上六点,到明天下午两点,这段时间顾清如准备做一些熟食。 厨房里,她挽起袖子,將麵粉倒进大铁盆。 仓库缴获的麵粉雪白细腻,是连队根本吃不到的好货。 发麵的时候,她取出上次蒸馒头时留下的老面头,兑温水化开后,揉进麵粉中。 面揉好后,在盆口盖上一块浸湿的粗麻布,搁在厨房里。 等待发麵的时候,顾清如將大铁锅烧热,倒入麵粉后用小火翻炒。 待麵粉泛黄时撒入白和粗盐粒,香气瞬间爆开。 她將炒好的面装进几个搪瓷饭盒里,放在储藏室货架上。 储藏室的时间近乎静止,她想吃的时候隨时取用就可以了。 炒完面,看麵团还没有发好,顾清如去后院看看鸡羊。 她没忘记,自己现在也算是农场主了。 蹲在鸡舍前,芦鸡警觉地抬头,绿豆眼瞪得溜圆。鸡屁股的毛支棱著 顾清如给它取名阿。 阿似乎对环境很满意,刚进空间的时候还敌意满满,如今正安静地蹲在草窝孵蛋,甚至允许顾清如摸它的背。 虽然摸屁股还是会挨啄。 这么想著,顾清如还是伸手摸了摸阿的屁股。 阿立刻炸开羽毛,喙如闪电般啄向她的手指。 “嘖,脾气真大。” 她缩回手,指尖还残留著阿啄击的微痛。 草窝的蛋,原本五个,现在是六个。 阿,那只凶悍的芦鸡,正警惕地瞪著她,绿豆眼里闪烁著护食的光。 顾清如伸手想摸摸多出来的蛋, 但在阿警惕的注视下,她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集市换的五十枚蛋,够吃几天了,暂时不需要动窝里的。 並且,还不確定能孵出几只小鸡呢。 这个鸡舍可以容纳五只鸡,六个蛋总能孵出四只小鸡。 旁边围栏里两只羊正啃著饲料。 顾清如看了下,饲料可能是苜蓿混著豆饼渣特製的。 她挤了小半桶羊奶,拎著桶回到厨房,將羊奶煮沸后存进搪瓷缸。 顾清如掀开搪瓷盆上的湿纱布,麵团已经膨胀得鼓鼓囊囊,散发出发酵特有的微酸麦香。 她往案板上撒了把粗糲的玉米面防粘,手腕一翻將麵团扣了出来。 揉面的节奏像在给打包,掌心能感受到麵筋舒展的韧性。 顾清如也有些自豪,想想之前还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兵团几个月就锻链出来了。 她快速揪出剂子,每个小麵团在掌心滚三圈就变得溜圆,整齐码在抹了油的蒸屉上, 一个蒸屉摆满了,水开,顾清如把蒸屉架上去。 等待蒸馒头的时候,她继续揉面,揪剂子,搓麵团,又码了一个蒸屉才作罢。 当麦香压过水汽时,她掀开锅盖。 四十多个馒头在雾气中若隱若现。 她將馒头夹出来,晾在竹匾上,像雪白的丘陵。 第二个蒸屉上锅蒸的时候,她捧著现蒸好的馒头慢慢啃。 真甜,是边疆春小麦特有的回甘。 一口气蒸了八十多个馒头,顾清如才准备休息。 她洗漱后,躺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见敲门声和厉喝穿透门板, “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她浑身一凛,瞬间惊醒。 听声音是公安查房,现在在查走廊的其它房间。 顾清如快速起身穿好衣服,环顾房间,从空间拿出集市上买的奶疙瘩、沙枣,又拿出供销社买的红、桃酥放在桌子上。 床下放著一双布鞋和一个空脸盆,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准备好这些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就到了门口。 “咚咚咚!“ “203的同志,开一下门,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第155章 翻遍奇古县,也没找到 “咚咚咚!“ “203的同志,开一下门,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顾清如揉著眼睛拉开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门外站著两名公安,旁边的是招待所的前台眼镜男。 老公安眯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她: “单身女同志?介绍信呢?“ 顾清如赶紧拿出连队批条和介绍信,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困惑。 眼镜男在旁边解释道,“她是兵团七连的卫生员,李股长特批的…说万一有人身体不舒服…方便照顾。“ 顾清如点头附和,声音沙哑带著一丝疲惫, “对,我是七连卫生员。” 另一名公安很明显地朝顾清如屋里扫视了一眼。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全貌, 硬板床上的被褥被掀开一角,床下放著一双布鞋,一个脸盆。 木桌上摆著奶疙瘩、沙枣这些集市牧区特產,还有供销社出品的红以及一个搪瓷杯。 椅子上是一件藏蓝色外套和一个军绿挎包。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点点头。 公安收起记录本,语气冷淡,“你的假条是三天,明天回去?” 顾清如点点头,“对,明天下午搭乘兵团的卡车回去。” 公安点点头,离开前说道,“最近县里查得严,没事不要乱走。” 顾清如乖巧地点头:“好的,我明白。“ 他们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早上,顾清如睡到了自然醒。 她在空间吃了早饭,继续忙活发麵。 等待发麵的时候,又拿出之前黑市买的羊下水,开始处理起来。 她舀了半瓢粗盐,又抓了两把玉米面,蹲在搪瓷盆前搓洗。 羊肠翻过来时,黏腻的油脂和杂质混著麵粉被搓成灰白色的泥,顺著指缝滑进盆底。 羊肉剁碎,加入盐、葱和碾碎的椒麵调味。 羊肠衣套在竹筒上,羊肉一勺勺灌进去,灌好后,抽出竹筒用线扎紧。 很快,一节节血肠就灌好了。 灌好的血肠盘在蒸屉里,待会儿和馒头一起上锅蒸。 羊蹄洗乾净后,先在炉火上燎过,再將焦黑的表皮刮乾净,露出淡黄的蹄筋。 处理好的羊蹄丟进陶罐,加葱姜、干辣椒和一小把黄豆,小火慢燉。 燉到蹄筋软糯,汤色奶白,撒一把香菜末,鲜得能让人连喝三碗。 顾清如盛了一碗羊蹄汤,其余的连大陶罐一起存放在储藏室。 羊心和雪菜切片,干辣椒掰成段,热油锅里“刺啦“一声爆香。 羊心下锅快炒,加入雪菜。 雪菜的酸香和辣椒的呛辣裹著羊心,出锅前淋上一勺陈醋。 酸辣鲜嫩。 馒头蒸了两大锅,白胖胖的挤在竹匾上。 血肠的咸鲜、羊蹄汤的浓郁,在小小的厨房里蒸腾出一团雾气。 就著馒头,喝著羊汤,忙活了一上午的顾清如美美的吃了一顿。 看看时间,她收拾好挎包,离开了招待所。 兵团卡车集合的地点在县城老榆树下, 正停著三辆运化肥的解放卡车。 其中一辆去七连方向,很巧,卡车司机还是来时的张师傅。 顾清如给了他一斤本地粮票后,和另一个女知青挤在驾驶位。 张师傅叼著香菸说:“坐稳嘍!“ 卡车猛地一顛,三人的脑袋同时撞上车顶,开始了顛簸的旅程。 车轮碾过戈壁滩的碎石,扬起的黄沙扑打著车窗。 顾清如坐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缝隙望著逐渐远去的奇古县城墙,嘴角微微上扬。 她盘算著回连队后要给顾青松安排任务,让他去抓些小虫子,给阿补补身子。 这样每天至少每天能收穫一个鸡蛋。 卡车扬起一路尘土,而此时的奇古县里,疤脸男陈三正带著几个手下把县城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蹲守在县城的几个主要出入口,眼睛死死盯著过往的每一辆车、每一件货物。 “公安查了招待所,根本没找到那个瘦小男人,也没发现可疑物品。 咱们兄弟几个蹲守这么久,却根本没有货物。陈哥,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啊?” 老鼠臊眉耷眼的凑到陈三面前。 陈三狠狠啐了一口,脸上的疤痕格外狰狞: “妈的,还是让他们给溜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那伙人抢了货就立刻出城了? 可这速度也太快了... 想到於主任那张阴沉的脸,陈三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货丟了,这个责任...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咬著牙对手下吼道:“继续搜!就是把奇古县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货给我找出来!“ 而此时,兵团卡车已经驶上了通往连队的土路,顾清如轻轻哼起了小调。 之前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光线不好。 这次是下午回去,坐在驾驶室还能欣赏一路的北疆风光。 途经建设兵团的地时,看见知青们正弯腰拾,雪白的桃在他们身后的粗布包袱里堆成小山。 到了连队,已经是傍晚五点多。 顾清如放下包袱,拎起提前分装好的小布包,径直去了连部。 敲门进去时,李峰正伏在桌前写材料。 抬头见是顾清如,眉头微松: “顾同志,回来了?路上没出岔子吧?” “谢谢李连长,一切顺利。” “集市上捎的,一点心意,您尝尝。” 顾清如笑笑,从布包里掏出一包奶疙瘩和沙枣, 李峰接过,“有心了,回去收拾吧,明天还得上工。” 从办公室出来后,顾清如察觉到李峰似乎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连队又有什么事发生? 从连部出来,顾清如转道去了食堂后院。 炊事班正忙得热火朝天,这时候要准备全连的晚饭。 大铁锅里燉著的玉米糊糊,蒸笼摞得足有半人高。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赶紧转身躲避开,周红梅则是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 “清如你回来啦?” “嗯,我来找张大山同志,晚上你和刘芳芳来拿东西。” “好嘞。” 去奇古县之前,周红梅和刘芳芳托她带了点掛麵和红。 第156章 连队失踪了一个人 顾清如走到后院,张大山媳妇正蹲在井台边刷洗搪瓷盆,围裙上溅满了洗碗水。 见顾清如过来,她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得眼角皱起细纹: “顾知青回来啦!你家青松跟我家虎子结伴去后山捡柴火去了,这会儿该往回走了。” 顾清如把用报纸裹好的掛麵和一包沙枣递过去: “给虎子带了点儿零嘴。” 张大山媳妇搓著手不肯接,直到顾清如直接把东西塞进她围裙兜里,才红著脸嘟囔: “这咋好意思……上回给的红和掛麵还没吃完哩……” “没关係,你们帮我照顾顾青松,麻烦你们了。” 张大山媳妇笑的更开心了。 “他们回来估计还要一会,到时候我让青松直接回卫生室?” “好嘞,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地窝子三天没住人,可得好好收拾一下,明天还得上工呢。” 顾清如刚刚走回到卫生室,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嘘——嘘——”的哨声。 下工了。 顾青松推开卫生室地窝子的门,手里端著两个搪瓷缸,里面盛著刚打回来的晚饭,黄澄澄的玉米糊糊,表面一小撮咸菜丝,还有四个窝头。 “姐,你回来了!”看到顾清如他眼睛一亮。 “这是张婶帮忙打的,她说你刚回来要收拾,打回来吃不用去食堂了。” 顾清如刚才就在忙著打扫地窝子,这里三天没住人了,边疆风大,屋里落得都是灰。 顾青松进来时,打扫的已经差不多了。 她利索擦好炕,架上小桌子,接过搪瓷缸, “放这吧,吃饭。” 顾青鬆脱鞋上炕,顾清如从包袱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三个搪瓷缸,里面装著血肠, 雪菜炒羊心,以及羊汤,奶白的汤麵,底下沉著软糯的蹄筋。 最后又摸出两个白面馒头,姐弟俩一人一个。 “吃吧。” 顾青松“哇”地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这……这是从县里带的?” “吃你的,別问。”顾清如將馒头塞给他, “吃了啥,出了地窝子就不要说,虎子张大叔也不能说,要是让连里知道咱们搞特殊化……” “知道了!谁也不说。”顾青松埋头猛吃,羊汤的热气糊了他一脸。 吃完饭后,顾清如打开窗户散掉肉味,姐弟俩一人嚼一片野薄荷叶。 顾青松含住叶片,清凉的滋味炸开在舌尖。 他蹦跳著躥出门,又扒著门框探头:“姐!我去找二嘎子玩了。” 他如一只小兽,在连队土路上快乐的奔跑著。 他觉得,在连队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沪市的时候,母亲周淑芳总念叨: “你姐在兵团吃的是掺沙子的窝头,睡的是漏风的地窝子,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苦,和沪市差远了……” 说这话时,母亲带著一种古怪的快意,仿佛顾清如过得越苦,她就越高兴。 但是现在看来,姐姐过得日子在他看来几乎在天堂一般。 在沪市时,他只能缩在弄堂里数蚂蚁,偶尔捡到半块水果,都要被租他家房子的大孩子抢走。 在连队虽然要下地,但能光脚踩进泥里,和二嘎子他们比赛谁刨的土豆多! 下工后,和二嘎子他们烤蚂蚱,用草茎斗蟋蟀。 还有帮张大婶烧火时能蹭到烤土豆,至於肉…… 顾青松舔舔嘴唇,想起刚才那碗羊汤。 “姐姐最厉害了!” 小小的身影蹦跳著融入黑夜。 地窝子里顾清如刚洗乾净碗筷,周红梅和刘芳芳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別说,顾清如看她俩性子还真投缘。 地窝子里早就准备好了,小炕桌上放著一盘血肠,还有奶疙瘩和沙枣。 “来啦,快进来坐。” 周红梅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血肠: “哎哟!清如,你去趟县城这是发財了?又是奶疙瘩又是血肠的!” 刘芳芳比她矜持些,但坐下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嘀咕: “哇,这得多少肉票啊……” 顾清如瞪了周红梅一眼, “这是特地拿出来招待你们的,快来尝尝我在集市买的特產。” 確实被你说中了,姐確实是发財了,但不能告诉你。 周红梅捏著血肠,突然红了眼眶:“阿拉姆妈过年才做这个...“ 刘芳芳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 “这血肠真香!肥瘦正好,咸淡也合適,比咱们食堂的猪油渣强多了!” 顾清如推过盘子:“喜欢就多吃点,县里大师傅手艺好。” 周红梅狼吞虎咽地嚼著,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休假我也要去奇古县!这大师傅在哪个国营饭店?太好吃了吧,我得去拜师!” 刘芳芳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星子,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清如,你这……太破费了。” 周红梅含混地:“就是!这一盘子血肠,够换三斤粮票了吧?” 顾清如摆摆手:“没事,反正我也难得去一趟县城,大家高兴就行。这盆都是切给你们吃的,快吃吧。” 刘芳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又捏了块奶疙瘩:“这奶疙瘩也好吃,好香啊。” 周红梅已经伸手去够第三片血肠:“芳芳!你慢点!给我留一块!” 顾清如隨口问:“对了,我不在这几天,连里有啥新鲜事没?” 周红梅嘴里含糊不清,冲冲刘芳芳挤挤眼睛,刘芳芳会意,咽下奶疙瘩后, “还真有!你离开这几天,连队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刘芳芳紧张地看了眼门口,確认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说道: “王铁军不见了!” “前天晚上还在,第二天早操点名,人就没了。” “大家都猜,他和刘建军走得近,是不是看他被抓所以逃了?” 周红梅终於咽下嘴里的肉,补充了一句, “有人看见,王铁军失踪前去过后山。” “更嚇人的是,还有人说,在山里捡柴火的时候看到过熊。不会是被熊……” 说著,周红梅捂住了嘴巴。 顾清如心里一沉,白天她回来的时候去连部,李峰可半个字都没透露。 还跟没事人一样。 “连队少了一个人,李峰怎么说?就没安排人去附近找嘛?” 刘芳芳撇撇嘴:“当时他脸色怪嚇人的,啥也没说,半天就说『组织上有安排,不许传谣』,別的啥也不提。” “李连长都说了,是组织上有安排,大家都猜测,是不是被团部带走了。有人事后说看见前天半夜,团部的吉普车来过。” 周红梅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得,打了个寒颤:“清如,你说……王铁军会不会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被当成“反gm”抓走了? 第157章 上山捡柴火 关於连队王铁柱的失踪,顾清如捏著搪瓷缸陷入沉思。 宋毅离开连队时,曾经和李峰说过假药的事情,李峰是知情者。 刘建军前脚被抓,王铁军后脚就失踪了,很有可能是因为涉事其中而被人灭了口。 李峰知道了这件事,第一反应选择是“捂盖子”,这也符合他之前一贯的作风,只抓生產,不碰是非。在连队是非面前习惯装好人、装糊涂。 只有当这件事情牵涉到他个人利益时,他才会站出来。 周红梅和刘芳芳还在低声爭论王铁军的去向。 是逃了?遇到熊了?还是被“处理”了? 但无论哪种猜测,都裹著一层挥之不去的寒意。 顾清如若有所思,安慰两个姑娘道:“先別乱猜,说不定是调走了。” 地窝子一下子安静了。 周红梅和刘芳芳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有些事,点到即止。 周红梅为了缓解气氛,故意夸张地咬了口沙枣: “哎呀!这沙枣也好甜!清如,你下次去县城,再帮我带点唄?” 刘芳芳:“对,带点回来,咱们偷偷放在卫生室,馋了就来蹭一口。” 顾清如笑著点头:行,下次给你们带一麻袋。” 两人起身告辞时,她翻出她们托她带的掛麵和红。 周红梅接过掛麵,“对了,明天下工后,咱们去后山捡柴火,一起不?” “去。”顾清如应得乾脆。 看著两人消失的背影,顾清如喊顾青松回来洗漱休息。 睡觉前,她检查了一下背篓,除了柴刀,还特意准备了辣椒粉和铁皮饭盒。 这些都是防熊用的。 刚才听她们说有人看见山里有熊,这时候野果正是成熟的时候,熊爱吃野果,会有熊出没不奇怪。 煤油灯被吹灭的剎那, 地窝子陷入一片黑暗…… 十月的边疆,寒风已带著凛冽的预兆。 秋收刚过,顾清如的任务单里就添了一个新条目:捡柴火。 这时候囤积的柴火,都是留著冬天烧炕用的。 老职工们常说,北疆的冬天很冷很长。 从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炕火一熄,屋里眨眼就能结霜。 有经验的,夏天进山就顺手捎回枯枝;而像顾清如这样的新知青,直到冷风咬耳朵了,才慌慌张张跟著大部队往山里钻。 连队有规定,活树是不能砍的。 连队近处的乾柴早被捡光了,只剩些扎手的刺条子。 顾清如和弟弟顾青松跟著老职工们翻过山樑,寻找立枯木和风倒木。 “今天运气不错啊!“老职工王叔擦了擦额头的汗,指著前方一小片枯木林笑道。 男知青们立刻抡著斧子,找准目標开始劈砍枯木,沉闷的劈砍声在山谷间迴荡。 女知青们则站在一边,等树砍倒,麻利地修理著砍下的枝杈。 顾青松年纪小,力气不足,顾清如便让他负责捡柴火和捆柴。 “姐,再捡一捆够吧?”顾青松缩著脖子,怀里抱著一小捆乾柴。 “嗯,今天差不多了。”顾清如点点头,目光却扫向不远处的枯木林。 那里地上还倒著几根粗壮的枯木,足够烧两天。 她环顾四周,其它知青都在各自忙碌著,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她走过去弯腰假装整理柴捆,指尖悄悄碰触地面。 唰—— 几根枯木瞬间消失,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空间。 枯木砍好后,眾人开始往回走。 男知青们弓著腰,扛著碗口粗的枯木,喘著粗气往前挪。 女知青们扛不动枯木,背上背著砍下来的枝杈。 顾清如走在队伍末尾,背著一捆枯枝,顾青松怀里抱著一小捆细枝。 明面上,她只背了一小捆柴火,看著比別人少多了。 但没人知道,她的空间里已经堆了足够烧半个月的乾柴。 “再……再走半小时……就到连队了……”张建年咬牙道,汗水直滴。 这时候,眾人会一起唱歌,仿佛唱歌就能提起力量似得。 “团结就是力量——!” 粗獷的嗓音在山谷里迴荡,惊起几只寒鸦。 有时候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会,老职工会讲些连队旧事。 张大山蹲在倒木上,点了支烟,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几个年轻知青围坐一圈。 “六二年那会儿,咱们连还没通电,冬天全靠烧柴……” “那时候,柴火就是命。” “有一年,雪下得早,十月底就封了山。 连队存的柴不够,炕火一断,屋里眨眼就能冻裂搪瓷缸。” 张建年听得入神, “那咋办?” 张大山嘬了口烟,咧嘴一笑, “咋办?拆唄。” “拆门板,先卸食堂的,再拆仓库的,最后连队部的办公桌都劈了烧。” “挖树根,雪地里刨出老树墩子,烧起来油性大,烟能燻黑半边天。” “后来师部知道了,把连长骂得狗血淋头。” 他弹了弹菸灰, 周红梅插嘴:“要是现在又封山呢?” 张大山把菸头摁灭在树皮上,咧嘴笑了:“那就看谁先拆了李连长的办公桌嘍。” 眾人鬨笑。 休息后,男知青们继续扛著枯木前行,也许是张大山的故事起了效果,大家都干劲十足。 张大山走在顾清如旁边,突然压低声音: “顾知青,你进山採药要小心点,天山里有熊瞎子。尤其是秋天,出没的多一些。” 他指了指远处山崖。 “专在野狍子经过的小路上方蹲守,搬起石头砸猎物。” 顾青松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柴火差点掉地上。 周红梅笑著说,“班长,你別嚇唬小孩子。” 张大山笑笑,没说话。 顾清如眯起眼,看向他指的方向, 陡峭的山崖上,几块鬆动的岩石悬在边缘,像是隨时会滚落。 夜幕降临,顾清如闪身进入空间,迎面便听见一阵细弱的“啾啾“声。 阿正昂首挺胸地领著一群毛茸茸的小绒球在鸡舍里巡视,儼然一副威严母亲的模样。 她蹲下仔细观察,三只芦小鸡,毛茸茸的挤作一团,黄褐色的绒毛上点缀著黑色条纹。 它们嘰嘰喳喳地叫著,不时啄食地上的碎穀粒。 然而第四只却与其它三只不一样,它浑身漆黑,喙和爪子呈暗红色。 这小傢伙破壳当天就显露出凶性,把一只芦小鸡的翅膀啄出了血。 顾清如只得將它单独隔开。 奇怪的是,这只黑羽小鸡对她却格外亲昵。 一见她靠近,就迫不及待地挤到围栏边,用脑袋轻轻蹭她的裤脚,暗红色的喙发出轻柔的“咯咯“声。 还有两个蛋静静躺在鸡窝,正当顾清如准备检查最后两颗蛋时,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脆响。 第五个蛋壳自行裂开一道缝隙,紧接著第六个蛋也相继破裂。 然而里面既没有小鸡,也没有蛋黄,只有一摊黏稠的金色液体。 阿立即扑腾翅膀衝过去,疯狂地啄食起液体。 十分钟后,它的羽毛变得油亮,眼神变得睿智一些。 顾清如尝试给出一些简单指令,比如蹲下、回鸡窝等命令,它不光完成了还轻轻“咕”一声作为回应。 看来那金色液体有神奇的作用,阿居然变得聪明了。 顾清如吩咐它照顾好小鸡,就离开了空间。 第158章 山里遇到熊 连队食堂后头的空地上,十几个大缸整齐排开。 这是要开始醃菜了,漫长的冬季这些醃菜缸就是连队八十几口的命根子。 寒冬里,没有新鲜的蔬菜,就靠吃醃菜。 所以醃菜的时候,全连都很重视。 马卫国站在缸边,伸手拍了拍缸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头对正在搬运白菜的知青们喊道: “这缸去年醃的酸菜,开春时捞最后一棵都还脆生。“ “都仔细著点!烂叶子一片都不能要,带土的菜帮子给我刮乾净嘍!“ “好嘞。” 王大宾难得积极主动一回。 他平时干农活不积极,但这醃菜可涉及到冬季口粮,这可是大事。 醃菜时,也有分工,女知青们负责洗菜、切菜、码菜,男知青负责搬运白菜、洒盐。 “今年白菜长得好,得多醃两缸。“ “这霜打过的白菜最甜,醃出来脆生。“ 王婶繫著粗布围裙,她粗糙的手指掰开菜帮子检查。 一边指挥著几个女知青把砍下来的白菜往缸里码。 男知青举著盐袋子往缸里撒粗盐。 刘芳芳抡著木铲,將盐粒均匀的在缸底铺成薄薄一层。 顾清如挽著袖子,和周红梅、王明珠几个女知青蹲在厨房后院子水池边刷洗萝卜。 水是从五里地外的水井打来的。 冰凉的井水冻得手指发红,萝卜须上的泥星子却怎么都洗不乾净。 顾清如悄悄用旧牙刷刷著萝卜须,才洗乾净。 醃菜还得放点辣椒麵,但是辣椒麵限量供给,连队也没有多少。 老职工们发明了土办法,把秋天晒乾的红辣椒用搪瓷缸子在火炕上焙脆,再用酒瓶子碾碎。 这样製作成的辣椒粉虽然比不上供销社买的细腻,但炒土豆丝时撒上一把,也能辣得人额头冒汗。 连队醃菜队乾的热火朝天,下工后捡柴火队也没閒著。 下工哨音刚响过,顾清如就带著弟弟顾青松,跟几个老职工和几个知青,背著麻绳和斧头往山樑那边赶。 顾清如得多跑几趟,才能解释她后院的柴火来源。 夕阳把整片山林染成了橘红色,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柴火队伍男知青在前面扛著枯木,顾清如和弟弟背著柴火捆走在后面。 “姐!地上有爪印!” 顾青松突然拽住她的袖子,声音发抖。 顾清如低头, 潮湿的泥土上,赫然印著几个碗口大的爪印,像是刚踩过。 不远处被翻开的蚁穴, 树皮上还有深深的抓痕,树梢的松果被掰得七零八落。 她闻到一股腥臊味,听到了树枝断裂声。 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折断树枝。 张建年抡起斧头,咧嘴一笑:“准是又倒了一棵枯树,咱们运气不错啊!“ 可顾清如却觉得不对劲。那声音太规律了,不像是自然倒伏。 她刚要开口,走在中间的於秀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踉蹌著后退几步,撞进了后面人的怀里。 二十步开外的空地上,一头棕熊正背对著他们,前爪按著一棵倒下的枯树,正在撕扯树皮下的虫卵。 听到动静,它缓缓转过身来。 那熊足有两米高,熊鼻翕动,浑浊的黄眼睛锁定了这群两脚兽。 空气瞬间凝固了。 “草……” 不知是谁骂了句脏话,接著就是斧头落地的闷响。 男知青们慌忙將肩上的枯木丟下,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有的嚇得丟下斧头就想逃命。 女知青里胆小的已经尖叫出声,周红梅反手抄起斧头,嘴唇咬得发白,硬是没挪脚。 张大山还算镇定,一把按住两个想往前冲的小年轻,哑著嗓子吼: “別乱跑!大家聚在一起!” “大家慢慢朝后退,千万別乱跑。跑得越快死的越快。” 知青们开始慢慢朝后退去。 顾清如没动,她盯著不远处的熊,注意著它的动作,慢慢摸出了辣椒粉, 只见那头熊发出低沉的吼声,朝著知青们扑了过来。 顾清如確定了风向,就是现在! 她猛地扬手,辣椒粉在空中飞扬,被风吹到了熊的方向。 “吼——!” 熊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硕大的脑袋疯狂甩动,前爪胡乱拍打著脸,最后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转身踉蹌著钻回树丛。 几个知青们顿住了脚步,看见熊消失的背影,张大山指挥道, “大家一起慢慢向前走。”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攥紧顾青松的手腕,跟著缓缓离开。 直到退出百米开外,眾人才鬆了一口气。 “幸好它逃了……” 顾青松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声音还在发抖: “姐,你、你隨身带辣椒粉?” 顾清如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防熊用的。” “还是顾卫生员有先见之明。”周红梅拍著胸脯,竖起了大拇指。 回到连队,张大山说,“顾知青,今天多亏了你有准备。那什么…辣椒粉,我和李峰连长匯报,多准备一些,下回大家进山都得带著。” 顾清如摆摆手,“是该备著点,这回还好大家都没事。” 回到卫生室后院,顾清如卸下肩上那捆枯枝,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碎木屑。 她严肃的看向顾青松说,“青松,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后山,更別单独去捡柴。” 顾青松缩缩脖子,“可是…怕柴火不够用…” “放心,姐有办法。”她语气放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看,前几天王大宾肚子疼,我给他开了药,他不就送了一捆柴火来?” 顾青松眨了眨眼,想起那天的事, 王大宾捂著肚子,疼得脸色煞白,顾清如熬了一碗苦药灌下去,第二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第三天,王大宾扛著一捆乾柴,哐当扔在后院,“顾医生,谢了!” “嗯!”顾青松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经歷过掉落河里、撞上黑熊,他早就对山林怕得要命。 如今姐姐说有办法,他自然乐得听话。 顾清如看著弟弟信服的样子,鬆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 以后就算柴火突然多出来,也可以用“病人送的”搪塞过去。 “姐给你安排个任务,以后每天给我多抓点虫子。我有用。” “好!” 第159章 调令下来了 军区首长办公室。 王茂之背对窗户,手里捏著一份案情结案报告。 王茂之转过身,將文件放在桌上,双手交握,目光锐利说道: “小宋,案子办得漂亮。” 他声音低沉,似乎有股怒气在其中,“但是…蛀虫肯定不止这几个。” “有些人趁著眼下的运动风气,就想浑水摸鱼,搅得整个兵团乌烟瘴气,药品更是重灾区。” “他们若是动了其它,我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是药品……”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痛心: “战士们在前线流血流汗,知青们在边疆开荒拓土,可受伤生病了……用的却是偽劣药品。” “这怎能让人不痛心?” 宋毅立正,说:“首长,我请求继续深挖案件。” 王茂之看向宋毅,说,“你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吗?涉及京市的高官。 甚至……可能是…连我都动不了的人。” 宋毅神色凝重,“我知道。” 王茂之盯著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 他话锋一转,“后勤的那群老油条,是该清一清了……我调你去后勤稽查药品组,直接对我负责。” 宋毅迟疑:“可我是军务出身,不懂药。” 王茂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这把『新刀』,没沾过油水的,才砍得动烂根子。” 宋毅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 宋毅知道,王茂之安排他进军区后勤稽查科药品组,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可,也是制衡后勤系统旧势力的手段。 假药案一事,牵出藤蔓扯著瓜,上百人牵涉其中。 这时候急需专业稽查人员,宋毅的“半路出家”反而让高层觉得他无利益瓜葛。 並且药品组隶属后勤但独立运作,直接向军区首长匯报,避免被后勤內部人干扰。 宋毅出了首长办公室,迎面就撞上了秘书李文。 李文斜倚在走廊窗台边,手里转著一支钢笔,嘴角掛著揶揄的笑: “哟,宋参谋,哦不对,现在该叫『宋组长』了吧?” 宋毅瞥他一眼,没接话,径直往前走。 李文快步跟上,胳膊肘一拐他: “你这可是『一步登天』啊!以后师部见著你,是不是得立正敬礼?” 宋毅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他: “敬礼就算了,叫一声哥听听。” “哥!我恨不得你是我的亲哥!” 李文打蛇隨棍上,笑嘻嘻地凑近,“以后查药库的时候,可別查到我头上啊!” 宋毅嗤笑一声,抬手拍开他: “得了吧你,没皮没脸的。” 李文却突然压低声音,正经了几分: “说真的,你这回可是从营级升到了副团级,级別提了不说,手里还捏著全兵团的药品命脉。” 他掰著手指头数: “以前你在师部军务处,顶多管管士兵喝酒打架、军容风纪。” “现在呢?全军区医院、卫生所、药库,哪个不得看你的脸色?” “听说连师级干部的『特供药品』,你都能直接叫停?” 宋毅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说: “权力越大,得罪的人越多。” 李文咂咂嘴,意味深长的说,“也就你有这个能力能担任这个职务了。王首长真是慧眼识英雄。你以后,是、得小心一些。” “不过嘛……” 他忽然咧嘴一笑,“要是再立一功,说不定直接调总后勤部,去北京吃皇粮!” 宋毅挑眉: “你倒是门儿清。” 李文摊手,一脸无辜: “谁让我是首长的秘书呢?” 宋毅摇摇头,没再搭理他,大步离开。 身后,李文的声音悠悠传来: “宋哥,你这升职了记得请我喝酒啊!” …… 第二天,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治疗病人,忽然有人在外喊道, “顾知青,李连长让你去一下连部。” “哎,来嘞。” 顾清如將开好的药递给小李,起身去了连部。 敲门后,听见里面传来李峰的声音。 “进来。” 顾清如推开连部木门,连部办公室內,除了李峰还有许久未见的宋毅。 看见许久未见的宋毅,顾清如很高兴。 “宋组长、李连长,你们好。” 宋毅看见顾清如,则是眼前一亮。 但是当著李峰的面,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李峰站了起来,从抽屉中取出一封盖有红章的调令, “顾知青,恭喜你,营部下来文件,你赤脚医生培训的课程结束后,直接调营部卫生所担任助理医务员。” 顾清如一愣,接过李峰递过来的那张调令,看见上面写著: “兹有七连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参与破获假药案有功,赤脚医生培训考核后,调任营部卫生所担任助理医务员(正式编制)。” 手里轻飘飘的一张纸,但顾清如知道它的重量。 在连队,她只有一个药箱,而营部有更系统化的医疗条件,需要应对更为复杂的伤病,比如训练事故、枪伤处理,还能接触更高层级的信息。 可以说是职责与权限更大了,她的医术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施展。 营部卫生员除了日常门诊值班,要管理药品,包括给下面连队发放药品,遇到重大灾害疾病要宣传防疫,战时还要参加战地救护。 李峰转身对宋毅说,语气带了几分敬畏,“也恭喜宋组长,这回立了大功,调到军区后勤稽查科药品组了,年纪轻轻就管理全兵团的药品,真是前途无量啊。” 说这话时,李峰心里五味杂陈。 想当初宋毅刚来连队时,他还以为只是个背景全无的毛头小子。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这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师部调查组组长,而现在更是直接升任副团级干部。 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了。 哎,李峰在心里羡慕不已。 “李连长客气了。“宋毅微微一笑, “一切都是组织安排,稽查科任务重,我这半个月就没睡过囫圇觉。” 顾清如看向宋毅,屋外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她这才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应该是查假药案没休息好。 李峰和宋毅又寒暄几句,摸摸鼻子,识趣的掏出半包烟晃了晃, “宋组长,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第160章 调令到手,危险却逼近!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墙上掛著的作战地图已经泛黄,办公桌上李峰给宋毅倒水的搪瓷杯里,茶水还冒著裊裊热气。 宋毅站起身,军装笔挺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多谢宋组长。”顾清如拿著调令,轻声感谢道。 她手里捏著这份的调令,没有宋毅在其中帮忙,以她的成份估计很难拿到。 这一点,相信李峰也看出来了。 宋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斟酌开口道, “有些事情,电话里面不方便说。所以我下来连队一趟。 如今假药案虽说已经收网,在兵团內部抓住了一些蛀虫。但是越是追查,这件案子背后涉事的人就越多,可以说, 这件案子水深的很,背后的大鱼,暂时是我、甚至兵团司令也没有办法去动的。” 顾清如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微微失落,本想藉助这次案件,损伤张文焕一臂,没想到他们势力顽固,难以撼动。 但是她很快心情又平復了。 她早就准备好用十年时间来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眼下不过一个小小的波折。 宋毅继续说,“不过,这次的案件多亏你和林知南提供的一些线索。 你们提供的线索我也向上匯报了,军区大领导对於这件事很重视,对你的表现更是讚赏有加。所以,你特批调入营部卫生所。林知南,她也去读大学了。” 原来,林知南去读大学,里面还有宋毅的推波助澜。 他是匯报人,他完全可以直接抹掉她和林知南的功绩,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宋毅也不屑这样做。 “这个案子,我还会继续查下去。” 他的话语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顾清如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顾清如抬眼,正撞上他目光,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眼前的男子,清风朗月般站在那里。 李峰说的没错,他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副团级干部,將来更是前途无量。 眼下,她虽隱约猜到了这个案子背后的主谋,甚至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武斗和兵团混乱。 但是不能和他说,会连累他。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將那些话语又咽了回去。 宋毅似乎察觉了她的犹豫,眸光微动,又补充了一句, “以后,我会定期去营部抽查药品的。” 顾清如瞬间意会,这意味著以后她的工作也会和宋毅有交集。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窗外,一阵风掠过白杨树梢,沙沙的声响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军区司机小张来到军部办公室敲了敲门,敲门声打破了屋內的寧静, 他轻声道,“宋组长,我们该走了。” “好,稍等我一下。” 宋毅伸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推到她面前。 “给你的。” 顾清如解开缠绳,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实用药物手册》。 看到这本书,顾清如眼前一亮。 这本书是去年才印发的专业书籍,只有专业医务人员和干部才能拿到,应该费了宋毅不少精力。 “谢谢。” 她抬眼看他,“我会……好好用好这本书,也会整理好药品。” 这句话,一语双关。 宋毅听懂了,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曖昧的气息立即在室內瀰漫。 他抬手戴上了军帽,阴影遮住了突然发烫的耳根。 “走了。” 他转身推门离去。 顾清如站在连部门口,怀里抱著那本《实用药物手册》,看著宋毅的吉普车远去,心里暖暖的。 他带回了营部的调令,也带回了她一直期盼的机会。 顾清如低头看著这本书,只见扉页上写著, “对症下药,治病救人。” 笔锋凌厉,一如他这个人——理智、果断,却又在细微处藏著温度。 不得不说,她很欣赏宋毅。 欣赏他查案时的果决縝密, 欣赏他对人不卑不亢的態度, 欣赏他穿白衬衫的样子。 但欣赏归欣赏,她不会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 顾清如的理智回笼,营部对於她来说不是终点,假药案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影。 宋毅的升职意味著更重的责任,也意味著更深的危险。 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她深吸一口气,將书小心地塞进包袱,转身走向卫生室。 接下来要顺利通过赤脚医生的培训,正式调到营部卫生所,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在培训中,努力建立她的医疗人脉关係,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將为深入探查假药案件铺路。 还有顾青松如何安排,太多事情要做。 兵团制度严格,培训是不能带家属的,她只能暂时將顾青松寄养在张大山家。 之前几次外出,都是他家照顾的,两家往来多次,关係亲近了不少。 顾清如將布和拿给张大山媳妇帮忙,给顾青松赶製了一件袄。因为她十月底就离开连队了,到时候天已经开始冷了。 对於缝製衣服这件事情,所以张婶很乐意接这个活。因为每次顾清如找她帮忙,回礼都不薄。 … 宋毅离开后的几天,李峰安排人在后山象徵性地搜查一通,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到。 王铁军失踪一事被李峰定性为“私自逃离连队,按逃兵处理。” 一个大活人在连队失踪,就这么草草了事。 私底下,周红梅並不相信,她在卫生室和顾清如吐槽, “王铁军连铺盖和行李都没带,怎么可能就私自逃离呢?怎么就不再去找找呢?” 对於这一点,顾清如讳莫如深,她不能告诉周红梅她的猜测,王铁军很可能因为知道什么,被灭口了。 而李峰,选择了“私自逃离”这个藉口,可比“谋杀”受到的牵连小。 若是连队出了谋杀案,他这个连长也要受到责罚。 顾清如推测,他很可能知道什么,所以选择不再深究这件事。 但若是周红梅继续纠缠,对她、对连队都不好。 她只能安抚周红梅,“既然李连长这么说了,他有他的理由,他总归是为连队考虑的。” 周红梅见顾清如也替李峰说话,不再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直觉似乎有什么阴谋一直笼罩著连队。 之前林知南要走了,现在,就连顾清如也要离开连队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双尼龙袜子。 “清如,在连队多谢了你的照顾,这是新的,我没穿过。 这可是我珍藏很久的宝贝,送给你。” 顾清如盯著这双尼龙袜子,想到了两个人当初在知青专列上的“不打不相识”。 “我可不敢收,” 她故意挑眉,“別转身你给我举报咯。” 周红梅破涕为笑,一拳头捶在她肩上:“你个没良心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叮嘱道,“最近儘量別外出。” “我昨天在连队附近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似乎在找什么人,脸上有一道很恐怖的疤,看著就怪嚇人的。” 顾清如心里一沉,他们竟然查到这里了? 第161章 离开连队 听了周红梅的消息,距离顾清如离开连队还有三天, 她的神经绷紧,如弓弦一般。 她將防狼粉、辣椒粉、匕首,甚至木仓都准备好,隨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而这几天,顾青松像条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黏在顾清如身后。 她晾衣服,他就蹲在旁边递衣架; 她整理药箱,他就帮著数纱布卷; 连她去茅厕,他都要蹲在门外数蚂蚁,生怕一眨眼姐姐就不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清如掖了掖弟弟的被角, 对弟弟说,“姐不在的这一个月,你要乖乖听王婶的话。” 她压低声音,手指指了指弟弟掛在墙上的新袄, “你的衣內袋里,我给你缝了个小口袋,里面是给你留的钱票。如果有需要,你就拿里面的钱用。你记住了,这件袄可別沾水。” 她又將把一包药粉塞进他裤腰暗袋: “记住这个是痒痒粉,遇到坏人才能用,撒完就跑。” 顾青松钻进被窝,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要是有陌生人问你我去哪,你说我去团部了。” “知道了。” 没过多久,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顾清如嘆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那颗埋在被子里的脑袋: “等姐回来,给你带大白兔奶。 “ 被窝里的抽噎声停了片刻,传来吸鼻子的响动。 顾清如摸摸他的头,感觉像是自己养的另一个阿。 说起阿,现在可是畜牧区的模范母亲。 每天雷打不动下一个蛋不说,把那四只毛茸茸的小鸡崽也带得服服帖帖的。 就连向来霸道的小黑,在阿的管教下也收敛了脾气,不再追著別的小鸡啄了。 这一大家子整日在鸡舍里踱步,阿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活像个带著卫兵巡视领地的將军。 顾青松和几个半大孩子最近迷上了挖虫子,天天揣著罐头盒往草垛子底下钻。 有人问起,他就一本正经地板著小脸:“给我姐做药材研究用的。“ 临行前一天,夕阳將地窝子的土墙染成橘红色。 顾清如看著这间小屋,几个月时间真快。 竟然还有了些许留念。 还好,她的担心,没有成真。 疤脸男或许真如周红梅所说,来过连队,但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已经离开。 但她不敢放鬆警惕。 顾清如將卫生室和地窝子里属於自己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就连柴火也收起来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给了张大山一家。 明天天不亮,她就要搭车去营部了。行李早就打包好了,只剩一床被子还铺在床上。 墙角的小皮箱里,装著暖水瓶,暖水瓶被旧毛衣仔细包裹著,以及其他一些衣物、用品。 还有一个网兜,里面装著脸盆、搪瓷缸等日用品。 至於另一个大包袱,则是顾青松的。 “顾知青,都收拾好了?“李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清如走到卫生室,从抽屉里取出药品记录清单和卫生室钥匙。 “盘尼西林还剩三支,安乃近...“她一项项指给李峰看。 李峰草草扫了眼清单就签了字,抬头时脸上堆著笑: “去了营部好好干。“ “原本应该给你举办个欢送会,但是现在……连队接连出了一些事情,上级也不提倡形式主义,所以……” 对於顾清如,李峰不愿意得罪,所以多解释一句,以免小姑娘多心。 “多谢连长照顾。不用什么欢送会,我不过是连队卫生员,默默离开就好了。“顾清如將卫生室的钥匙递给了李峰。 李峰闻言鬆了口气。 “我安排了陈訥送你去运输站,到时候你们五点在晒穀场开拖拉机去。” “好,谢谢李连长。” 李峰走后,顾清如拎著顾青松的包袱,去了张大山家。 不大的地窝子里,煤油灯的光晕燃著土墙,映出一圈暖黄色。 顾青松和虎子趴在地上斗蚂蚁,两根草茎拨弄著几只黑蚁。 张大山媳妇坐在炕沿纳鞋底,见她进门,针尖在头髮上蹭了蹭,咧嘴一笑: “顾知青来了?” 她放下鞋底和针线,站起身来,接过顾青松的包袱, “你放心將他交给我就是了。我一定当自家孩子照顾!” “青松跟我家虎子睡一炕!半大小子火力壮,冻不著!” 顾清如甜甜一笑,递过去一斤白和十几个鸡蛋, “张婶,这一个月我不在连队,麻烦你了。” 张婶“哎哟”一声,手指一捻装的袋子就估出了分量,她笑得眼睛眯成缝: “哟,这可是绵白……营部供销社也难得有的……” 她推了两次,最终还是收下了,声音都软了几分: “顾知青你也太客气了!你放心,青松在我这儿,保管比在家还舒坦!” 一斤白可是有些人家三四个月的份额,鸡蛋在连队更是稀罕物,顾清如这礼確实不算轻。 只有这样,她才放心。 顾清如点头,“谢谢张婶,青松要是淘气,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別惯著。” 张婶笑了起来,转身从炕柜里掏出两罐醃菜: “他乖的很,婶我看著喜欢。哪里需要打,不会的,不会的。 这个你带著路上吃!婶我的手艺还行,放三个月都不坏!” 旁边顾青松听到这里,瘪著嘴要哭。 虎子一把拽住他: “哭啥!看我新逮的蟈蟈,比你的蚂蚁厉害多了!” 他从兜里掏出个竹编小笼,里头一只翠绿的蟈蟈正振翅鸣叫。 顾青松眼泪还掛在脸上,转眼又笑起来,凑过去戳笼子。 顾清如看著两个孩子在玩,默默转身离开,张婶送她到门口,往她手里塞了一小包晒乾的沙枣,突然压低嗓子说, “营部可都是人精,不像在连队,你去了那以后……留个心眼。” 顾清如点点头,“谢谢张婶,我会注意的。若是青松有什么事,可以去营部找我。这一个月就麻烦您和张大叔代为照顾了。” 张婶摆摆手,顾清如道別离去。 凌晨五点,天边刚泛起一层微光。 顾清如裹著袄,背著捆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手里提著沉甸甸的小皮箱和一个网兜,走向晒穀场。 陈訥看见顾清如走了过来,提前发动了拖拉机,传来突突声。 他跳下车,军大衣上还沾著夜露,一见顾清如就笑了: “顾知青!“ 他三步並作两步上前,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这么沉!你把卫生室都搬走了吧?“ 顾清如也笑了,“哪能啊,就些日常用品。” 培训的时候住的是集体宿舍,顾清如不得不装很多东西在箱子里,以后要用什么也好说是箱子带的。 她爬上车斗,看著陈訥把行李稳稳地绑在拖拉机后斗,又跑去开车。 拖拉机轰鸣著离开了连队,顾清如抓紧车斗边缘,看著连队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第162章 初入培训营 十月底的戈壁,拖拉机轰鸣著在砂石路上顛簸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撕破了荒原的寂静。 顾清如裹紧身上的袄,髮丝在风中飞舞,她摸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陈訥边开车,边大声说,声音盖过发动机的轰鸣, “顾知青,时间过得真快啊。“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依然洪亮, “我还记得咱们之前一起去白崖山採药遇狼那次。“ “要不是你用匕首扎在狼身上,我早就死在戈壁滩了。” 顾清如看著远处起伏的沙丘说, “我们是並肩作战的战友,那天没有你的那几枪,我也活不下来。” “你现在不挺好,听说都当上民兵组长了。” 陈訥哈哈大笑起来,带著几分边疆军人的豪迈。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新兵了,经歷了遇狼的生死危机,他成熟了许多。 两人说著话,不远处,运输站的轮廓隱约可见。 到了运输站,陈訥踩下剎车,跳下车帮她解行李。 他陪顾清如找到了去团部的卡车,將她的行李放在了后车斗。 “就送到这儿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给,晒的蘑菇干,营部食堂可没咱们连队的味道。“ 顾清如接过还带著体温的布包,“谢谢你,陈訥。后会有期。“ 她没忘记这个小战士的勇气与无畏,是一个可以託付后背的战友。 “到了营部好好干!“陈訥摆摆手, “咱们连队出去的,到哪儿都不能怂!顾知青,再见!“ 他转身跳上拖拉机,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驾离了运输站。 顾清如看著陈訥远去的身影,搭上了去营部的卡车。 一路顛簸,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土坡,顾清如透过车窗,终於看到了三营的营部。 这时是早上七点多,天已经亮了。 晨光斜斜地洒在低矮的建筑群上,土黄色的墙面与周围广袤的田野几乎融为一体。 卡车“嘎吱“一声停下,顾清如提著小皮箱下了卡车。 司机师傅和卡车里的男知青帮著把拿行李,一个铺盖卷和网兜被递了下来。 顾清如道谢后,司机师傅开著卡车扬尘而去。 营部门口的哨兵检查完介绍信后,抬手指著西南角说, “赤脚医生培训在粮仓那里,看见没? 就那间最大的红砖房,屋脊上还竖著铁皮风车的。“ 她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 五间红砖平房排成“工“字排列,前排三间,后排两间。 前排正中的平房门楣上,一颗褪色的五角星依稀可见,门口掛著“三营营部“的木牌。 顾清如记得上次和李峰来营部时,去的就是这。 两侧各有一间同样规制的红砖平房,而后排的两间平房,一间是干部宿舍,还有一间就是粮仓。 她拎起行李往粮仓走去,网兜里的搪瓷缸和醃菜隨著步伐“叮噹“作响。 绕过营部平房,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正中是操场,几个早起的学员正在单槓上翻腾。 东侧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烟囱里冒著炊烟,应该是食堂;西侧则是一排半埋在地下地窝子,屋顶只高出地面不到一米,上面覆盖著厚厚的茅草。 即使是这样,看起来也比连队的地窝子条件好一些。 粮仓门口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有男有女,男的多一些。 他们三三两两站著,有的则是蹲靠在墙角,脚边是铺盖和包袱。 “那是地窝子,咱们女学员就住那。“ 一个操著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顾清如转头,看见一个圆脸姑娘正冲她笑,两个酒窝在晒得发红的脸上格外明显。 “我叫王秀兰,营部卫生员。你也是来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吧?“ 王秀兰? 顾清如记得这个人,之前李峰晕倒,醒来后提到过。 王秀兰正是她来连队之前的卫生员,而他的安乃近,就是王秀兰给的。 顾清如笑著回应道, “你好,我是顾清如,是七连的卫生员。” “是嘛,那太巧了,我之前也是七连卫生员,今年六月才调到营部的。” 圆脸女生表现的更加热情了, “李峰还好吗?我在七连的时候他很照顾我。” 顾清如刚要回答,一个穿著褪色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著名册。 “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在这里集合!男左女右,按名单分配住处!“ 点名结束后,男知青们被带往粮仓改造成的宿舍,而包括顾清如在內的几个女知青则被王秀兰领著走向地窝子。 去的路上,王秀兰热情的介绍著, “这次培训是封闭式的,所有学员都要住在营部。” “咱们要一起住一个月,巧的是,我们俩还都是七连出来的。” “咱们这儿条件有限,但营部还是比连队强上不少。“ 她一边介绍一边顺手接过顾清如的行李, “我帮你拿吧。“ 顾清如没拒绝,笑笑让她帮忙。 “你这行李还挺沉的,带不少东西吧?” “是啊,要住一个月,所以多带了点东西。” 顾清如特地强调自己带的东西多,就是为了有个幌子。 之后她无论拿出什么,都可以说是箱子里带的。 到了地窝子,她和另一个女生,还有王秀兰住一间地窝子。 另外四个女生去了旁边的一个地窝子。 顾清如跟著王秀兰钻进去,眼前骤然一暗。 等眼睛適应了昏暗的光线,她看清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半地下空间,放著四张木板床,门口还有个大铁皮炉子。 王秀兰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她將自己的包袱丟在最靠里面的床上, “靠铁皮炉子暖和,你们选吧,我睡觉浅,就选最里面吧。” 另一个女生环顾房间,將行李放在了王秀兰旁边的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靠门边的两张床了。 靠门口,开门关门漏风、没隱私不说,还有个铁皮炉子,夜里烧柴火的声音噼里啪啦。 而且,靠门口的床位夜里还得管著火。 若是熄了还得起来添柴,到时候休息不好。 顾清如选了门口靠里的那张床,刚准备放下行李。 地窝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人都到齐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163章 都是人精 顾清如回头,看见一个齐耳短髮的姑娘站在地窝子入口,穿著军装,腰间束著皮带,显得格外精神。 那姑娘外貌颇为出眾,方脸略带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 “郭...郭庆仪?“ 王秀兰认出后进来的人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是住营部干部宿舍吗?“ “我申请调到知青集体宿舍了,不好带头搞特殊化的。” 说著,郭庆仪弯腰钻进地窝子,身后跟著一个扛著行李的小战士。 郭庆仪环视地窝子,看到仅剩的门口床位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个位置正对著木门,草帘子一掀,什么隱私都没了。 王秀兰最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郭同志,你要是喜欢静,这个靠里面的床位就给你睡吧。” 说著她拿著自己的小包袱挪到了门口的床位。 “门口进出方便,我早上起得早,不用担心吵醒你们。“ “夜里还能给大家看著火,省得炉子灭了受凉。“ 顾清如垂下眼瞼,掩住眼中的讶异。 就在五分钟前,王秀兰还说自己睡觉浅怕吵,特意选了一个最安静的床位。 现在这番说辞,倒显得她很大度,处处为人著想似的。 看样子,这个王秀兰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而她前后反差大的原因,顾清如推测,郭庆仪估计是干部子女。 面对王秀兰主动让出的床位,郭庆仪盯著王秀兰看了两秒, “好,王同志,谢谢你的主动谦让。“ 她接过小战士肩上的行李,“我睡觉浅,怕睡不好影响白天学习。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谢谢。“ 郭庆仪语气乾脆利落,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 王秀兰点点头,已经打开包袱,开始整理床铺了。 似乎换床位这件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反而有一丝帮助別人的自豪。 她收拾好之后,看著顾清如又笑了笑, “都是一个班培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同学之间更要互相体谅嘛! 咱俩都是七连来的,这下子咱们俩睡的还近了。” 顾清如笑了笑。 若是顾清如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听著王秀兰的话,会觉得她很大度,识大体,有奉献精神。 觉得郭庆仪后来的人抢了她的铺位,是个霸道的人。 甚至不明真相的还会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可惜顾清如不是。 她也两世为人了,怎么会看不出王秀兰的把戏呢。 树立高风亮节人设,在郭庆仪那里留个好印象,实在会钻营。 难怪能从偏僻的七连调到营部。 这个人宋毅后来也查过,提过一句,並没有什么重大功绩或者贡献。 顾清如顿时起疑,那这个王秀兰当初是藉助什么机会调到营部的呢? 是背后有关係,还是? 顾清如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姑娘,她一直低著头整理铺位。 这个姑娘穿著一身半旧蓝布衫,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齐耳短髮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 脸庞瘦削,颧骨有点高,显得有几分苦相,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异常沉静。 刚才这一幕她也看见了,但全程没吭声。 顾清如笑笑,王婶没说错,营部確实都是人精吶。 四个女生放下行李,整理好铺位,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地窝子。 王秀兰还特地帮郭庆仪把箱子塞到了床底下。 郭庆仪说著不用,却阻止不了她的热情,只得道谢,催著大家去粮仓集合。 四个姑娘一起去了粮仓。 推开厚重的粮仓木门,里面光线竟比预想的要亮堂。 北侧墙壁上的窗户应该是后开的,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地面。 粮仓內高大空旷,带著淡淡的穀物沉香。 最醒目的,就是正对著门口的那面墙上,贴著“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字样的横幅。 屋子正中央,摆著几张长条木桌和木凳。前面架著一块简易的黑板,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个月学习理论知识的课堂了。 粮仓的西南角用苇席和木板搭著一个简易临时的隔间。 苇席那边隱约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和走动声,那里就是男学员们的住处了,里面是八张结实的双层木床。 此时,学员们基本都到了。 顾清如的目光扫过这群即將朝夕相处的“同学”。 如同她之前报到时匆匆一瞥的印象,大部分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穿著洗得发白、甚至带著补丁的粗布衣衫。 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劳作在第一线的痕跡。 应该是下面连队的老卫生员了。 许多人脸上带著点侷促和靦腆,找到位置坐下后,只是安静地搓著手,或者好奇又略显紧张地打量著这简陋的教室。 其中有几个明显年龄大一些的,穿著褪色旧军装、身板挺拔,应该是復员军人转业当得卫生员。 王秀兰挨著郭庆仪坐下来,“郭同志,咱们这次培训可太有意义了!” 郭庆仪只是“嗯”了一声,对王秀兰的殷勤显得不甚在意。 这时,刚才点名的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步伐有力地走上讲台,声音洪亮: “同志们!请全体起立!” 眾人哗啦啦站起。 他带领大家齐声诵读了一段语录,之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同志们,我叫张廉深,是你们这次培训的教导员。 营部组织此次培训,是响应'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號召!” “咱们要培养的是'靠得住、养得起、用得上'的卫生员!“ 粮仓里顿时响起掌声。 张教导员抄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赤脚医生”四个字。 “什么叫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就是半农半医,脚上带泥,心里装著阶级兄弟! 既要学习新技术,也要重视土方土法,做到『土洋结合』,用最经济的办法解决最多的困难!” 张教导员说著,下面已经有学员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做笔记了。 他补充道,“最后,这次培训结业成绩优秀者,將获得师部医院的调令名额!”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眾人激动地鼓掌。 只有几个復员军人態度平和,估计他们知道来这里是来恶补医疗知识的。 其中一人正了正军帽,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咱们能把伤口包扎搞明白就不错。“ 另一人跟著点点头。 “现在点名!“ “念到名的同志喊'到',报上原单位!“ “郭庆仪!“ “到!三营后勤处!“清脆的女声传来,几个男知青忍不住回头张望。 王秀兰!“ “到——!三营卫生所卫生员。“ “黄丽珍!“ “到!”角落里传来应答。顾清如看过去,原来刚才宿舍的那个女生叫黄丽珍。 “李三才!“ “到!十、十三连!“一个浓重的乡音,年纪不大的青年站起来。 “赵明!” “孙德胜!” “郑建平!” 点名结束后,黄医生走了进来,他开始给大家讲一些连队常见病的防治。 第164章 空间使用难 几天后,顾清如渐渐適应了营部培训的生活作息。 王秀兰总是宿舍里起的最早的一个,哨音还没响就窸窸窣窣地收拾起来。 顾清如闭著眼,听著她轻手轻脚地穿鞋、叠被,但木床板的吱呀声还是格外刺耳。 这就是宿舍生活,没有秘密,也没有真正的安静。 清晨六点,哨音响起。 这时候晚上开始冷了,接近零度,但是宿舍的铁皮炉子还没有烧。 铁皮炉子有规定,要等到零下十度才能开始使用。 顾清如晚上睡觉的时候,直接套上明天要穿的衣服,一床毛毯垫在下边,上面是一床被,还盖了一件大袄。 这样才勉强度过寒冷的初冬夜晚。 黄丽珍和郭庆仪看顾清如这样做,她们两个晚上睡觉也这么做。 哨音响起来的时候,顾清如爬起来直接套上厚袄,用暖水瓶的水洗漱。 六点一刻,操场跑步。 学员们排著队跑圈。 早上六点四十食堂吃早饭。 早饭一般是玉米面糊糊配盐渍芥菜丝。 玉米糊糊很稀,顾清如从兜里掏出张婶给的醃萝卜,咬一口,酸辣味冲淡了糊糊的寡淡。 周围不少学员也都摸出自家的醃菜,有咸菜疙瘩、辣白菜等。 小小的醃菜罐,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 七点到十二点在粮仓上理论课。 下午两点到五点是政治课,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实操。 赤脚医生培训的內容以防治常见病、战场急救、中草药识別、简单西药使用、卫生防疫、针灸新针法为主,分別由不同的医生来讲。 顾清如对战场急救、中草药知识这几项比较感兴趣。 防治常见病、简单西药是营部黄医生来讲, 战场急救和卫生防疫是团部卫生所的张建国军医来讲,他的战场急救课最受欢迎。 他演示止血带用法时,绷带勒得紧,学员齜牙咧嘴却不敢喊疼。 中草药识別和针灸针法,则是一位白髮苍苍的老医生,陈老来讲。 陈老的中草药课像讲故事。 他枯瘦的手指捏著一株蒲公英:“这叫婆婆丁,能消炎,也能要命,看你怎么用。” “去年有个生產队, 拿它当野菜吃,连吃三天,结果全队拉肚子拉到脱水。“ 教室里二十多个卫生员发出低声惊嘆。 “可你要是懂得炮製,它就是一味好药。“ “你们记住,草药是活的学问,用对了救人,用错了害人。“ 顾清如迅速记下要点,在她左侧,黄丽珍边写笔记边点头,右侧的郭庆仪坐得笔直,专注的听著陈老讲课。 下课后,学员们去食堂吃午餐,营部食堂供应三餐制。 中午一般是高粱米饭配白菜燉冻豆腐。 每周三、周日菜里面会加荤腥。 所谓的荤腥就是一些荤油飘在表面,运气好的能吃到薄薄的肉片。 这天下午两点到五点的政治学习课上,张教导员正带著大家学习纪念白求恩。 他的声音像催眠曲:“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大家都挺直腰板,眼睛盯著书本,时不时点头。 顾清如一边盯著课本,一边思想在开小差。 无意看见窗外不远处的房子烟囱冒著白烟。 估计那里就是营部澡堂了。 营部有澡堂,里面有热水供应,但是要洗澡票才能进。 她的刘海有点油了,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而王秀兰昨天下午就在宿舍炫耀过了。 作为营部卫生员,她每月发四张洗澡票,每周可以去洗一次。 这一点还是挺让人羡慕的,培训学员们没有澡票,但每周二、五供应热水。 她和黄丽珍只能利用这些热水在宿舍擦洗一下。 顾清如有空间可以洗漱,但是集体生活让她丧失私人空间。 在宿舍,三个人六只眼睛盯著,很难有私人空间,空间使用起来不像在连队那么方便了。 只有厕所这个相对封闭空间能给她片刻自由。 顾清如每天趁上厕所的时候,快速进入空间,捡鸡蛋,挤羊奶,洗漱。 但是他们学员二十多人,厕所有限,若是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一长,外面就排长队。 顾清如只能加快速度,头髮也有三天没洗了。 上完政治课,顾清如藉口肚子疼去了厕所。 她快步走向厕所,锁上隔间门,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空间。 阿带著小鸡们迎上来,小黑兴奋地绕著她转圈。 顾清如匆匆摸了摸它们,捡好鸡蛋,挤好羊奶,立刻奔向洗手间。 这一次,她洗了头髮,温热的水衝过髮丝,带走了油腻和灰尘。 回到厕所隔间,顾清如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確定没有声音后,才推开门快步走回宿舍。 当顾清如神清气爽地回到宿舍时,郭庆仪在床上靠著看书,黄丽珍正在用热水擦洗身子。 见顾清如进来,黄丽珍背了身过去。 看见她盆里少的可怜的热水,黄丽珍冻得直打哆嗦, 顾清如扬扬手里的暖水壶说, “需要热水吗,我洗过了,还剩一点。” 黄丽珍背著身子,微微转头颇为感谢的说,“谢谢。” 顾清如將剩下的热水倒了一部分给黄丽珍。 黄丽珍边洗边说,“你刚才在厕所?” 顾清如將暖水壶搁在桌子上,“我去了一趟洗衣房,洗了头髮。所以时间有点久。” “王秀兰想找你一起去打热水,她等了你一会,说你怎么去厕所这么久,她就自己先走了。” 顾清如点点头,面上不显。 看来以后用厕所为藉口出入空间也要谨慎,不能待的时间太久。 以免引起人的怀疑。 也许是借热水的关係,一向沉默寡言的黄丽珍洗完后,又开口说道, “清如,你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昨天那段包扎手法我没记全。“ 顾清如点点头,从枕头下抽出笔记本递过去。 黄丽珍道谢接过。 郭庆仪刚才一直在床上看书。 听了她们俩的话,居然难得合上书,主动走过来,看了一会顾清如的笔记, “顾同志,你的笔记记得很全面,还有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一段包扎手法我也没记全,一会黄同志看完,能借我看看嘛?” 顾清如自无不可,点点头。 “那我先谢谢了。”郭庆仪笑了笑,拿著水桶出门去打水了。 等郭庆仪出门,黄丽珍压低声音说: “清如,你知道吗?郭同志今天被营长叫去谈话了,听说她就是內定师部医院的人。“ 顾清如闻言,並不感到意外。 在这个处处讲关係的年代,郭庆仪作为营长侄女,这样的背景自然有特权。 郭庆仪是营长侄女这件事,还是王秀兰告诉她们的。 经过这几天接触下来,郭庆仪还好,並没有很多干部子女的架子。 “她人其实挺好的。“黄丽珍继续说,“昨天她还偷偷给了我一块红。“ 顾清如想起刚才她主动夸讚自己的笔记,点了点头。 也许郭庆仪並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高傲冷漠。 正说著,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秀兰提著热水瓶走了进来, “顾知青,我本想等你一起去打水的。” “你在厕所里……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啊?” 第165章 教室里有蛇出没 面对王秀兰的询问,顾清如面不改色, “我去了一趟洗衣房,在那边洗头的。” 看到顾清如湿漉漉的头髮,王秀兰惊讶地问:“你用的什么水洗的?“ 顾清如早有准备,“用的井水,打了一桶。“ 王秀兰狐疑地看著她:“井水多冷啊,你不怕感冒?“ “我在连队也用冷水洗,我习惯了。“ 王秀兰继续问道,“你是不舒服吗,怎么老去厕所,还一去就时间很长。” 顾清如心一沉,“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但现在好了。” “奥,这样啊。” 王秀兰没再问什么,躺在了自己的床铺。 顾清如暗暗告诫自己,这几天频繁出入厕所的行为已经引起王秀兰的注意,之后自己一定要小心。 她决定还是等大家都睡觉了,或者早上吹哨前,再利用厕所进空间。 这个年代人人相互监视,背后举报更是是家常便饭,不得不提防。 郭庆仪很快回来了,手里拎著一桶井水。 她动作利落地擦洗了一番,然后早早地上了床。 顾清如和黄丽珍也相继洗漱完毕。 很快熄灯哨音响起,地窝子里陷入黑暗。 …… “今天练习针灸穴位。“陈老敲了敲黑板, “两人一组,互相扎合谷穴。“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嘆。 顾清如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已经找好了搭档,黄丽珍和郭庆仪一组,王秀兰她不想选,正犹豫著,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能...能和你一组吗?“ 顾清如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那儿,手指绞著衣角。 她记得这个姑娘叫孙景云,来自四连,平时几乎不开口说话。 “当然。“顾清如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孙景云感激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坐下。 陈老开始分发银针和酒精。 顾清如接过器材,小声问:“你以前学过针灸吗?“ 孙景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只看我爷爷做过。“ 她伸出左手,手腕纤细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你先来吧。“ 顾清如捏著银针,在孙景云虎口处按了按:“这里就是合谷穴,主治头痛、牙痛...“ 针尖轻轻刺入皮肤,孙景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疼吗?“顾清如问。 “不疼,有点胀。“孙景云的声音几乎像耳语,“你手法很好。“ 轮到孙景云时,她的手指出奇地稳。 针尖刺入的瞬间,顾清如感到一股微妙的酸胀感从手部蔓延到手臂。 “你以前真的没学过?“顾清如惊讶地问。 孙景云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教室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蛇!有蛇!“ 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顾清如看见一个灰布包袱从李三才的课桌里掉出来,一条黑黄相间的蛇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狰狞地张著嘴。 “都別动!“郑建平一声暴喝,一个箭步衝上去,铁钳般的大手精准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他的动作乾净利落,显然是练过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郑建平皱了皱眉,突然鬆开手:“死的?“ 李三才这才从惊嚇中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晒的药材...“ 郑建平提起那条僵硬的蛇,果然已经风乾了。 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尷尬。 张教导员闻讯赶来,“李三才!你带这玩意儿来教室干什么?“ “蛇胆...蛇胆能明目...“李三才缩著脖子解释。 陈老走过来,接过那条死蛇仔细端详 “乌梢蛇,確实能入药。“ “但你不该带到教室来。“ 李三才低著头,囁嚅著道歉。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郑建平却在旁不依不饶, “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就该彻底清除!“ “蛇胆明目是中医理论,不是迷信。“ 陈老平静地说,但语气不容置疑, “不过李三才確实不该擅自携带。“ 张教导员严厉地批评了李三才,並没收了那条死蛇。 课堂秩序恢復后,陈老继续讲解针灸技法,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变了。 顾清如发现孙景云一直盯著李三才看。 “你认识他?“顾清如小声问。 孙景云轻轻点头:“他爷爷是我们连队附近村子的赤脚医生。“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懂很多草药。“ 下课铃响起时,陈老叫住了顾清如和孙景云:“你们两个,留下来帮我整理器材。“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陈老说,“你们俩之前有基础的吧?” 顾清如和孙景云面面相覷。 孙景云鼓起勇气说:“跟我爷爷学过一点。“ 陈老转向顾清如,“你呢?“ 顾清如:“我母亲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 陈老眼前一亮,“你们俩基础不错,好好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推荐你们进营部卫生所。” “我...我不行的...“孙景云声音发颤。 “我说你行就行。“陈老不容反驳地说, “顾清如心细识穴准,你手稳。你俩算学员里手法好的了,对自己自信一些。“ “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走出教室,孙景云轻声说了一句,“陈老的话,別和別的学员说,我怕…” 顾清如点头,“明白。” 食堂门口,她们碰到了正往外走的郑建平和李三才。 郑建平还在说李三才:“...再让我看见你搞这些歪门邪道,小心我报告教导员!“ 李三才低著头,手里攥著个破布包,一言不发地挨训。 看到顾清如和孙景云,郑建平立刻换上笑脸:“顾同志,孙同志,下课了?“ 顾清如点点头,拉著孙景云快步走开。 食堂里人声鼎沸,王秀兰在远处找了个座位,朝她们招手。 打好饭坐下后,王秀兰迫不及待地问: “陈老留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要给你们开小灶?“ 顾清如和孙景云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让我们帮忙整理器材。“顾清如轻描淡写地说。 王秀兰狐疑地看著她们,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第166章 谣言开始发酵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顾清如远远看见了张志强和蒋文娟。 两人並肩正从另一个方向走向食堂,手里各拿著一个饭盒,不知说到什么,蒋文娟掩嘴笑了起来,张志强则微微倾身,一副体贴模样。 “你认识他们?”王秀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 顾清如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不是很熟,那个男生以前是七连的。” “哦~“王秀兰拖长了音调,“听说他们快订婚了。张志强家里有关係,从七连调到营部后勤的。 “ 顾清如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 张志强竟然愿意在边疆找对象?他不是一直想回沪市的吗? 那年她家出了事,第二天约好见面,这人就“突发急病”没来。从此见面只当不认识。 如今倒好,竟肯在戈壁滩上定下来了? 看来蒋文娟家里背景一定很厚,不然张志强不会愿意定下来。 顾清如、王秀兰和黄丽珍打好饭坐了下来开始吃。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清如?“ 张志强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崭新的军装,脸上带著惊喜的笑容。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张志强在她旁边坐下,饭盒往桌上一放, “听说你在营部参加赤脚医生培训了?“ 顾清如点点头,“上周刚来。“ 她的目光越过张志强,看到蒋文娟正朝这边走来。 “文娟,你看这是谁!“张志强招手道。 蒋文娟走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顾同志,好久不见。“ 她没想到张志强和顾清如也认识,这两人这么熟悉,不会在连队就… 蒋文娟有些怀疑,因为顾清如很漂亮,是男人喜欢的那种漂亮,她不得不提防。 “好久不见。“顾清如微笑。 张志强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我和文娟就要订婚了……说起来,咱们好歹同学一场,提前告诉你一声。” 顾清如大方的笑笑,带著诚意恭贺道:“那我要恭喜你们俩了,祝你们在伟大主席指引下,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蒋文娟的脸一下子红了。 原来是她想多了,顾清如的反应看起来落落大方,估计对他没有那层意思。 张志强没预料到顾清如反应如此平静,他挠挠头: “还没定呢,得等组织批准...“ 顾清如低头扒饭,懒得理他。 希望这货看出她的嫌弃,赶紧走,若不是看在蒋文娟的面子上,她才不愿意搭理这货。 但张志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哎,清如,文娟也很想参加培训,我替她问问——” 他左右看看, “你是怎么拿到名额的?是不是……认识团部的人?” 王秀兰的勺子停在半空,黄丽珍的咀嚼声也停了。 顾清如缓缓抬头,眼神充满了冰冷与不屑: “我的名额团部正规走程序批准的,你要有疑问,现在就去查档案,我等你。” 张志强脸色一僵, “文娟本来也该有名额的!她爹可是——” “张志强!” 蒋文娟猛地拽他袖子,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用力拉著他站起来,低声呵斥: “別丟人了!” 张志强还想爭辩,但被蒋文娟狠狠瞪了一眼,最终悻悻闭嘴,跟著她灰溜溜地走了。 同桌的黄丽珍没说话,继续低头扒饭, 王秀兰若有所思的看著顾清如。 晚上九点多,顾清如洗漱后推门走进宿舍。 黄丽珍和王秀兰正挤在一张床上,头挨著头小声嘀咕。 见她进门,两人立刻分开,各自假装忙自己的事情, 黄丽珍坐起身来,手肘不小心碰翻了搪瓷缸,“軲轆軲轆”在地上滚著。 王秀兰回到她自己的铺位,把整齐的床铺上下又拍了拍。 郭庆仪虽然没有参与,靠在床头手里捧著书,见她进来,也迅速翻动著书。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清如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们刚才在议论她。 她几乎能猜到原因,白天在食堂时遇到张志强,他说的那些话发酵成了恶毒的版本。 这是有心人在拿它做文章。 也许是“她靠举报上位”,也许是“她勾搭了团部领导”…… 无所谓。 只要没当著她的面说,她就懒得解释。 谣言止於智者,越是辩解,越是显得心虚。 她弯腰捡起搪瓷缸,把缸子还给黄丽珍。 黄丽珍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不自然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黄丽珍和郭庆仪还好,还会掩饰一下,但王秀兰不同。 她直接盯著顾清如,眼神里充满不屑,嘴角微微上扬,带著一丝讥讽。 她自己也是通过一些手段才拿到培训名额的,可看著顾清如那张秀丽的脸,她忍不住往別处想—— “凭什么她能这么顺利?” “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顾清如无视她的目光,自顾自地走到脸盆架前,放下搪瓷盆,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课时间到了,宿舍三个女生都没有等她,郭庆仪自己去的,黄丽珍和王秀兰一起去的粮仓。 然而,谣言显然还在发酵之中。 顾清如背著挎包走进粮仓教室时,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突然低了几度。 王秀兰和另一个女学员交换眼神,迅速別开脸。 几个女学员瞥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假装没看见。 一个男学员故意把凳子往后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顾清如面色如常,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注意到自己座位周围没有学员过来坐,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就连孙景云也在她目光扫视的时候低下了头。 这天晚上练习伤口缝合。 没有人奢侈的用猪皮,都是拿纱布,练习缝合伤口。 “孙德胜同志,你的针脚太鬆了。“张教员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说的是那个復员军人。 孙德胜赶紧调整针法,却依旧歪歪斜斜。 “顾清如同志,请你来示范一下。“张教员看向顾清如,示意她用前台的猪皮演示,顾清如站起身,走到前面。 粮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台下的窃窃私语像蚊子般嗡嗡作响—— “听说她靠关係拿的名额……” “看她能缝出个啥!” “別把猪皮戳烂了……” 第167章 用实力说话 对於这些低声议论,顾清如充耳不闻,她走到讲台前,检查了一下材料。 拿起那块被割开的猪皮,她捏起穿线,缝合,打结,指尖翻飞,一气呵成。 这一刻,她感谢那些在空间里独自练习的夜晚,她缝过一百次,一千次,直到指尖磨出薄茧。 粮仓里,她的针尖在猪皮上轻盈游走,像一只灵巧的燕子掠过水麵。 三分钟,仅仅三分钟—— 猪皮上的裂口消失无踪,缝合线细密整齐,几乎与皮纹融为一体。 而台下议论声不断, “看著像是那么回事,还不知道能缝出来个啥呢...” “等缝出来就知道了,不是这么容易的。” 顾清如缝好后將猪皮交给张教导员,张教导员看了后,有些吃惊。 “好!” 张教员一把抓起猪皮,高举著传阅, “顾同志的缝合手法老练,堪比老大夫,十分优秀。” “大家要向顾清如同志学习!” 台下学员看见了,都发出了惊呼。 “这手法……比县医院的医生还利索!” “根本看不出走线!” 那些原本带著轻蔑的眼神, 此刻全变成了震惊和钦佩! 原本以为她靠的是关係,没想到人家靠的是实力! 顾清如的缝合手法惊艷了全场!! 王秀兰脸色铁青,没想到顾清如的缝合手法这么好,都快赶上营部卫生所的黄医生了。 她的內心產生一阵嫉妒与怨恨。 虽说她心里清楚,顾清如是顾清如,她是她。 但是她们同样是七连出来的卫生员,她又忍不住的想要去攀比。 凭什么她能轻鬆获得赤脚医生培训名额? 这次赤脚医生培训的名额,是她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若是她有这技术,哪里需要……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轻鬆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张教员当场將用作练习的一份猪皮材料和银针奖励给了顾清如。 这让在场学员们都艷羡不已,要知道,他们只能用纱布来练习。 纱布手感和真实程度和猪皮比差远了。 九点整,下课铃响起,天已经开始黑了。 学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粮仓。 “顾同志。“郭庆仪主动站在了她身边,开口道, “一起回去吧。“ “好”顾清如点头,这是头一次郭庆仪主动提出一起走,平时她都是独来独往。 黄丽珍和孙景云也默默跟在后面,一起朝著宿舍走去。 “昨天我去食堂看见你旁边的人,你认识那个男同志?“郭庆仪突然问道。 顾清如说:“之前在七连的同事。“ 郭庆仪“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追问。 到了宿舍门口,孙景云突然喊住了顾清如, 她声音细得像蚊子,手指绞著衣角: “顾同志……他们传的那些话,我其实不信。” 顾清如回头,看见她脸颊涨红,眼神认真: “你的针灸手法很好……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 她突然鞠了一躬:“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跑。 顾清如看著孙景云的身影,笑了笑。 回到宿舍,王秀兰正在翻箱倒柜。 “我的洗澡票到哪去了?黄丽珍,你看见了吗?” 看见顾清如进来,王秀兰又问, “顾同志,你看见一张粉色的洗澡票了吗?” 顾清如摇摇头。 王秀兰噘嘴,继续低头翻找。 很快,她从箱子里举起一张粉色的洗澡票,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她故意拖长音调,把票举到煤油灯下晃了晃: “今天可是特供热水日,不去就浪费了!” 她快速收拾好换洗衣物, 端著搪瓷盆对宿舍几人说,“我得去洗澡了。” 对於王秀兰这副做派,顾清如有点反感,她明知宿舍只有她和郭庆仪有洗澡票,还要特地炫耀出来。 只能说,她的內心有些自卑,需要靠这个来平衡自己虚荣的內心。 澡堂热水限时十分钟,她的空间热水可是无限量,怎么会羡慕去挤人那么多的澡堂? 顾清如低头整理著自己的床铺,假装没看见。 黄丽珍礼貌性地笑了笑:“真好啊。“ “郭同志,你什么时候去洗?咱们可以一起。“王秀兰凑到正在看书的郭庆仪身边。 郭庆仪头也不抬:“我就在宿舍简单擦擦就好。“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 王秀兰自討没趣,拿著搪瓷盆走了。 郭庆仪继续看著书。 她忽然合上书,说:“你们要洗澡票吗,我有积攒的多的,给你们几张吧。” 说著,她从包里抽出两张洗澡票,递给了顾清如和黄丽珍一人一张。 黄丽珍眼睛一亮,接过票后却犹豫道: “郭同志,白拿你的票多不好意思……要不我们换吧?” “你需要什么票,我和顾同志换给你。” 她转头看向顾清如,顾清如点点头。 郭庆仪略一思索,点点头道,“行,粮票、油票这些换都可以的。” 於是黄丽珍和顾清如一人拿了一斤粮票给郭庆仪。 郭庆仪也愉快的收下了。 宿舍气氛很和谐。 几人洗漱后躺下休息,王秀兰洗完澡回来,没说话直接睡觉了。 熄灯后,宿舍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王秀兰就起床了。 她点亮煤油灯,翻开红宝书,开始大声朗读: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顾清如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黄丽珍也翻了个身,发出不满的嘟囔。 “王秀兰同志,“郭庆仪冷冷的声音从对面床上传来, “现在才五点,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別人的感受?“ 王秀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我是想抓紧时间学习...“ “要学习去外面学。“郭庆仪的语气不容置疑。 煤油灯被吹灭,王秀兰訕訕地出了门。 宿舍重新陷入黑暗,但顾清如已经睡意全无。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拿起脸盆、暖水壶和毛巾,准备去厕所“洗漱“。 清晨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食堂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顾清如锁上厕所隔间的门,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空间。 “咯咯噠!“阿扑棱著翅膀向她跑来,身后跟著四只毛茸茸的小鸡。 小黑也兴奋地围著她打转,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顾清如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的头:“乖,今天有没有好好看家?“ 她走到鸡舍,果然在稻草窝里发现了一枚还温热的鸡蛋。 小母羊“咩“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她该挤奶了。 顾清如带著一桶鲜羊奶和一个鸡蛋放在储藏室。 她检查了一下空间里的新增存货:十二个鸡蛋,三升羊奶。 煮了两个鸡蛋,就著新鲜的羊奶,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餐。 当顾清如回到宿舍时,王秀兰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生闷气。 看到顾清如,王秀兰拿著书气呼呼的出去了。 第168章 王秀兰的异常 而当顾清如朝著粮仓走的时候, 却在拐角处看到王秀兰鬼鬼祟祟地钻进粮仓后面的小树林。 一个穿干部服的男人等在那里,两人迅速隱入树影中。 树丛里传来压低的隱约爭执声。 看到这一幕,顾清如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 九点钟下课后,顾清如拎著暖水瓶回来时,正碰上黄丽珍坐在小马扎上泡脚。 见顾清如回来,她说:“回来啦?我打了热水,够用,你们也来泡泡吧,解乏。“ 顾清如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暖水瓶,“我也打了,谢谢丽珍。” 她把暖瓶放在墙边。 郭庆仪则提著空桶站起身:“你们用吧,我打点冷水就成。” 她说著便朝门口走,恰好与正推门进来的王秀兰擦肩而过。 王秀兰进来时,面色阴沉的能滴下来水。 白日里粮仓边树林中的爭执显然没有结果,反给她添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 她一言不发,用脚踢了一下搪瓷盆,发出“哐当”一声响。 铁器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她走到自己床铺边,重重坐下,目光却无意中被黄丽珍枕头下露出的一角扎眼的粉色吸引。 那分明是张澡堂洗澡票! 而她王秀兰,前几日刚巧弄丟了一张!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將她本就紧绷的神经燎得更旺。 “黄丽珍,” 王秀兰的声音又冷又硬,带著压抑不住的怒火, 101看书 閒时看书选 101 看书网,101???????????.??????超愜意 全手打无错站 “看不出来啊,手脚这么不乾净!” 黄丽珍泡著脚的动作一僵,茫然抬头,“秀兰,你说啥?” 王秀兰指著那抹粉色,“装什么傻?” “你枕头下的那张票,哪里来的?偷的吧?” 黄丽珍瞬间涨红了脸,慌乱摆手:“不是偷的,是郭庆仪给我的!” 黄丽珍没有说用粮票换,怕被抓把柄。 王秀兰一把掀开枕头,粉票在她掌心攥得死紧,她压根不信, “这么珍贵的票她会给你?別撒谎了。” 黄丽珍急的快哭了,求助地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同样的粉色票: “巧了,我也有一张。” 她两指夹著票,在王秀兰眼前晃了晃: “喏,王同志看清楚,这张也是偷你的?” “那天你不在宿舍,郭庆仪主动送给我们的,我和丽珍一人一张。” 王秀兰被顾清如的话语噎住了,然而强烈的自尊和失控的愤怒让她无法承认自己的误判和衝动。 她强撑著那股扭曲的狠劲:“哼!我那天丟了两张!就是你们!快还给我!” 顾清如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確定吗,王秀兰同志? 诬告可是严重错误。要不,我们现在就找郭庆仪,一起去张教导员办公室,当面、把票的来源和数量都核对清楚?” “张教导员”四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王秀兰的火焰。 她还没蠢到为了两张洗澡票闹到教导员面前自取其辱,尤其顾、黄、郭三人明显是站在一起的。 王秀兰怂了,她原本只是有些怨气想要发出来,才会情绪失控。 但是,极度的难堪瞬间催化出她心底的恶意。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凑近一步,压低嗓音, “別以为你贏了,我知道你的秘密,顾同志。“ 顾清如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秘密?” 王秀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你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去厕所,一待就是半小时。“ “你在里面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搞什么反革命的迷信活动? 我可以举报你!马上就能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她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当然,要是你现在把洗澡票都给我,再跪下来给我道个歉,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顾清如看向王秀兰,知道她表里不一,但是没想到她如此恶毒。 她能用如此恶毒的政治帽子上纲上线,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指控一旦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顾清如也不怕她,因为一切只是她的推测而已,並没有证据。 自己大可以说是肚子不舒服。 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原来王同志这么无聊,这么关心我的如厕问题?” “举报我用厕所时间长?请便。“ “最好写清楚时间地点,详细说明一个女同志在女厕所里待久了哪里不正当。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报告?省得你明天跑一趟?” 王秀兰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不要以为——” 门“吱呀”一声开了。 郭庆仪拎著半桶水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僵持的几人,看见王秀兰抓著的洗澡票,黄丽珍解释了大概事情的始末后,郭庆仪笑了: “呵,”她把手里的水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溅出几点水。 隨后,她从兜里抽出三张粉色票: “王秀兰,你丟的票长这样吗?只要別人有澡票就是偷你的?” “我叔叔多给了几张,我嫌麻烦,全给她们了。” “这个票,我这还有很多。” 看著那些粉色票,王秀兰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视为珍贵的澡票,郭庆仪隨手就能送人,並且,大家都在一个宿舍,她送了她们却没有给她。 她苦心经营,接近郭庆仪的种种努力在这一刻显得可笑无比。 她精心维持的尊严,碎了一地。 她最终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弄错了。” 说完转身就走,门摔得哐当响。 “……什么人吶……”黄丽珍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 郭庆仪冷冷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没说话,弯腰开始洗脚。 顾清如也默默拧开了暖水瓶盖,倒水洗脸。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晚自习练习静脉注射。 顾清如看著王秀兰有些心不在焉,摆动针管的样子,越发觉得王秀兰有些反常。 她有时突然从宿舍消失,有时突然傻笑,有时又咬牙切齿。 还有昨天秘密在粮仓小树林与穿著干部服男人见面的事情。 “想什么呢?笔都快咬断了。“孙景云的声音把顾清如拉回现实。 顾清如摇摇头:“没什么。“ 下课铃响起,王秀兰第一个衝出教室。 顾清如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注意到王秀兰的抽屉里掉出一张纸条。 她趁人不备捡起来,上面潦草地写著: “明晚老地方,最后一次——“ 字跡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断。 第169章 又作妖了 看著手里的这张纸条,顾清如的心跳加速。 这个纸条是不是就是上次王秀兰在小树林密会的那个男人的? 王秀兰到底藏著什么样的秘密? 她和那个男人是恋人关係?还是? 顾清如把纸条塞进空间,摇摇头,跟她没关係。 培训仍然在继续著。 晚上是缝合、打针的小测试。 张教导说,“现在进行外伤缝合实操考核!“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郭庆仪身上: “郭庆仪,你来给大家演示一下缝合!” 郭庆仪点点头,大步走到台前,抓起缝合针和线, 手腕一翻,线头拉紧,打结, 动作乾脆,没有半点犹豫,一气呵成。 郭庆仪將针尖刺入猪皮,第一针,第二针、第三针,针脚几乎均匀,间距適中,虽然比不上顾清如的標准,但胜在利落、手快。 张教导员背著手凑近,盯著她的手法,微微点头:“嗯,看著像那么回事,比上次强多了。” 郭庆仪笑著说,“最近下课晚上回去都会练。” 顾清如在旁边看著,点点头。 她知道郭庆仪最近每晚回去后,除了看书,都会偷偷拿旧布条练缝合,手指上还留著几道细小的针眼。 张教导员敲了敲桌子:“都看见没?这就是苦练的结果!你们以为顾清如天生就会?人家也是练出来的!”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有人起鬨: “郭庆仪,顾清如,你们教教我们唄!” 张教导员轻咳一声,“好了下一个,陈梁山,你来示范缝合手法。” 陈梁山,十二连的卫生员,三十多岁,转做卫生员之前是一名兽医。 他大步上前,捏起缝合针,抓起练习用的猪皮,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看著很像那么回事。 他的老练手法吸引了大家的注视,但是,他突然皱眉嘟囔道: “这伤口得像缝骡子那样缝......“ 话一出口,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鬨笑。 老陈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俺、俺以前是公社兽医站的......不小心说顺嘴了。“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被此起彼伏的学牲口叫唤声淹没。 “安静!”陈教导员呵斥几次,教室才安静下来。 “陈梁山缝合的也可以,合格!” “下一个,郑建平!打针测试。“ 张教导员点名后,一向五大三粗的郑建平走了上前来。 只见他哆哆嗦嗦拿起针管,针头还没碰到橡胶管,自己先开始打摆子似的发抖。 “手腕要稳!“张教导员拍桌子的声音惊得郑建平一个激灵,针头“啪“地扎进自己拇指。 “嗷——“他惨叫一声,看著拇指冒出的血珠子,两眼翻白直接栽倒在前台。 课堂瞬间乱成一团。 几个学员慌忙衝上去,七手八脚地掐人中、拍脸,还有人抓起银针就要“急救”。 “等等!扎人中!”有人喊。 “不对不对,扎合谷!” 结果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的银针“哧”地一下,直接戳进了郑建平的膝盖窝。 “错了错了!那是治腿软的穴位!”张教导员急得直跺脚。 “哎呀——!”郑建平被扎得“诈尸”般弹起来,捂著大腿根蜷成虾米,疼得直抽气。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我不是故意的。”手拿银针的学员满脸通红站在一旁。 “咳咳……”学员们拼命压制住笑意,有的弯腰弓成了虾米。 这时,陈梁山走上前来,先扶起郑建平,接著用手帕按住郑建平指尖的针眼止血,向大家解释说,“若是有酒精,可以进行消毒。” 张教导员紧皱的眉头才微微的舒展开,“嗯,处理得还算像样。” 陈梁山没抬头,继续专注地包扎,嘴里却嘀咕:“我给猪打针时也这样,扎错了就得赶紧按住,不然血飆老高……” 眾人:“……” 郑建平虚弱地睁开眼,颤巍巍地问:“……你拿我跟猪比?” 陈梁山理直气壮:“咋了?不都是活物吗?止血方式都是一样的!” 课堂里又是一阵爆笑。 张教导员无奈扶额,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好了!都安静!陈梁山虽然比喻不恰当,但处理方式是对的!你们都得学学,急救时別光顾著慌,得动脑子!” 下课回到宿舍,地窝子一片安静。 王秀兰、黄丽珍和郭庆仪都不在,顾清如赶紧进空间,抓紧时间洗漱。 她刚闪身出空间,隨手將毛巾搭在脸盆架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 “是我,孙景云,清如你在宿舍吗?我方便进来一下吗?” “请进。” 门开了,探头进来人正是孙景云。 孙景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顾清如,我想借你的草药笔记看看……昨天上课没有记全,张教导员说明天要抽查。“ 顾清如点点头说,“可以,我拿给你。” 她走向书桌,突然顿住脚步。 她记得草药笔记本早上明明整齐地摆在《赤脚医生手册》旁边,现在却斜斜地压在一叠信纸上。 笔记本的摆放角度和原来的不一样。 笔记被人动过了。 顾清如拿起草药笔记本,快速地翻阅检查,还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天课堂的草药笔记在最后三页。“顾清如將笔记本递过去,状似隨意地问,“刚才有人来过我们宿舍吗?“ “没有啊。我也是才刚来。对了,我看王秀兰回来一会又出去了。” “谢谢,我一会写完了还给你。” 孙景云接过笔记道谢离去。 王秀兰,回来过又出去了。 谁动过笔记? 门刚关上不到三分钟,黄丽珍端著搪瓷脸盆走了进来。 她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眼睛里燃著两簇小火苗。 看见顾清如突然压低声音抱怨道:“王秀兰怎么老这样!“ “怎么了?”顾清如疑惑。 “今天下午在井台,我在洗衣服,她非说我偷用了她的香皂!“ “你猜怎么著?结果找了半天,香皂就藏在她自己的毛巾里!“ 郭庆仪进门了,她反手把门关上,看见黄丽珍有些生气,郭庆仪说:“王秀兰她又作什么妖了?“ 第170章 王秀兰之死 宿舍里,黄丽珍一边拧著湿漉漉的头髮,一边压低声音对郭庆仪说: “下午洗衣服的时候,王秀兰又闹起来了,非说我用了她的肥皂。“ 郭庆仪撇撇嘴,把毛巾往架子上一搭: “別管她,这人最近越来越怪了。“ 你们发现没有?“黄丽珍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两人,声音压得更低了, “她最近下课总偷偷出去,前天半夜我起夜,看见她床上空著。“ 顾清如整理被褥的手微微一顿,看来黄丽珍也注意到了王秀兰的反常。 她抬头看向两人,只见郭庆仪脸上闪过一丝瞭然的神色。 郭庆仪环顾四周,犹豫半响,还是没有说话。 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秀兰带著一身凉气走了进来,她看到聚在一起的三人,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宿舍里,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洗漱上床睡觉。 “今晚我值夜班。“ “明天早上直接去上课,不回来了。“ 王秀兰打破沉默,宣布道,语气平静。 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著红宝书和笔记本, 郭庆仪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从王秀兰脸上扫到那个包袱: “营部值班不是不带私人物品吗?“ 王秀兰的手抖了一下:“这...这是学习材料。“ 郭庆仪没再说什么。 黄丽珍则是一直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熄灯后的营地陷入一片沉寂。 顾清如仰臥在床铺上,双眼盯著斑驳的顶棚,耳边是黄丽珍均匀的呼吸声。 那张纸条上的字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晚老地方“。 就是现在,王秀兰有可能去见那个人了。 月光透过窗欞,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银白光斑。 顾清如数到三百,黄丽珍的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 她悄悄起身,躡手躡脚地出了门,蹲在地窝子外的泥地上,打开手电。 昏黄的光束扫过地面,在岔路口的石灰粉上,几不可见的脚印若隱若现。 方向是,废弃仓库。 顾清如关掉手电,废弃仓库那边没有灯火,只有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攥紧手电筒,却终究跟上去。 营地的纪律严明,夜间擅自活动是要记过的。 更何况,若真撞破什么不该看的秘密…… 顾清如抿了抿嘴唇,转身往厕所走。 她快步走向厕所,锁上隔间门进入了空间。 阿带著小鸡们迎上来,小黑兴奋地绕著她转圈。 顾清如匆匆摸了摸它们,捡好鸡蛋,挤好羊奶后,回到厕所隔间。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確认无人后,她轻轻推开门—— “用好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顾清如愣住,看见郭庆仪竟然站在洗手池边。 她点点头,故作镇定的侧身出了厕所,回到了宿舍。 没多久,郭庆仪也轻手轻脚的走了回来,躺了下来。 顾清如心想,郭庆仪发现了什么? 不过今天她没有洗澡,应该没露馅,这么想著,迷迷糊糊睡去。 尖锐的哨声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全体集合!紧急集合!“ 顾清如猛地坐起,发现黄丽珍已经穿戴整齐,脸色惨白: “出大事了!王秀兰...王秀兰死了!“ 顾清如吃了一惊,她下意识看向王秀兰的床铺。 她的铺位还是昨晚她离开时的那样,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没有皱摺。 她去营部值班,一夜没回。 郭庆仪的铺位没有人,看来她已经去操场了。 黄丽珍和顾清如出了地窝子朝著操场走去。 此时,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起伏。 顾清如看到几个干部神色凝重地进出澡堂,那里拉起了警戒线。 两个戴红袖標的保卫科干部正抬著担架出来,白布下隱约显出轮廓。 看见郭庆仪,她们俩走了上去。 “怎么回事?“顾清如小声问郭庆仪。 郭庆仪声音压得极低,“集合哨吹响前,我去打水,看见保卫科带人往澡堂跑,似乎是澡堂出事了。” 这时执勤的民兵吹响了哨子: “全体注意!立正!” 执勤民兵的吼声压过操场的嘈杂,待操场上的队伍完全肃静后继续宣布: “今晨五时四十分,营部发生一起意外事件。 卫生员王秀兰同志因公殉职。各连队即刻起:“ “一、停止一切非必要活动“ “二、所有人员不得私下议论“ “三、党员骨干到会议室集合“ “解散!“ 操场上顿时炸开压抑的惊呼。 这时,张教导员铁青著脸站在一旁: “顾清如,郭庆仪,黄丽珍,立刻到营部办公室来!“ 营部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张教导员带著三人走进询问室,两名保卫科干部坐在桌前,脸色阴沉。 “你们是王秀兰的室友,“保卫科干部开门见山,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郭庆仪平静地回答:“昨晚九点半,她去值夜班前。“ “顾清如同志?“ 顾清如说:“同样时间。” “黄丽珍同志?” “同...同样时间。“ “你们谁平时和王秀兰有矛盾?” 三人对视一眼,郭庆仪抿了抿嘴唇,主动开口, “前几天晚上我们因为洗澡票有点误会。 我给了她们两几张洗澡票,王秀兰看见了,她误会以为是她的洗澡票。 但是误会很快就解除了,我们在一起住的这段时间,平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调查员低头记录,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隨后又问: “王秀兰这几天,有没有什么行为异常?” 黄丽珍的指尖轻轻颤抖,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颤: “她……她下课以后经常不在宿舍。”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但別的……我没发现什么异常。” 郭庆仪也跟著摇头:“我也没发现什么。” 顾清如在一旁,沉默不语。 她想起那天在小树林里,王秀兰和那个陌生男子的低声交谈,以及她不小心遗漏的那张纸条。 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保卫科干部突然看向顾清如, “顾同志,有人反映,看见你昨晚十二点去过澡堂附近。“ 第171章 凶手要找的东西 “顾同志,有人反映,看见你昨晚十二点去过澡堂附近。“ 听到这话,顾清如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她面色平静的说:“没有!我昨晚只去过厕所。“ 对方立即追问, “谁能证明?“ 深更半夜,去厕所,要找到一个证人还真难。 顾清如沉默片刻,郭庆仪开口了, “我可以证明。“ “我起夜时看见她从厕所出来,大概十二点左右。“ 两个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沉声问道: “黄丽珍,昨晚十二点你在哪里?” 黄丽珍手指绞著衣角,声音发颤: “我、我当时在宿舍睡著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然被嚇得不轻。 干部又问了几个例行问题,见三人什么也不知道,最终摆摆手: “先回去吧,有需要再找你们。” 回宿舍的路上,黄丽珍紧紧抓著顾清如的袖子,声音发抖: “清如,王秀兰她……怎么会死在澡堂?她昨晚明明说要去营部值班啊!” “前天晚上,咱们是跟她吵过架,怎么会……?” 顾清如没有回答。 她手放在口袋里,摸著王秀兰遗留的那张纸条。 郭庆仪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声音沉稳, “这事跟咱们没关係,你镇定一些。没事的,营部会查出真相。” 对於郭庆仪的话,顾清如持保留態度。 但是她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观点,因为大家立场不同。 现在嫌疑最大的人,其实就是那个和王秀兰约见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 当时隱约看见他的背影,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在人群中找不到的普通人。 如果他是营部的人,刚才审问的干部里,会不会有他? 还有王秀兰的死亡疑点, 昨晚王秀兰声称去值班,根据脚印判断,去的是废弃仓库,却死在了澡堂。 澡堂不是第一现场? 但是她没有办法接近现场,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晚,顾清如记得王秀兰带走的包裹,但是现场並没有看见,里面装了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它? 如果凶手知道她捡了纸条,下一个目標,会不会就是她? 黄丽珍突然捂住脸抽泣起来: “你们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了,昨天还好好的啊…….” 顾清如一把拽住她,压低声音: “冷静点!你越慌,越显得心虚!” 她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操场, 不远处,有几个人正朝这边张望。 黄丽珍听了顾清如的话,擦擦眼泪,点点头,稍微平復了一些情绪。 这不怪她,任何人身边出了这种事都会惊慌。 都还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姑娘,也就顾清如和郭庆仪心理素质算好一点的了。 顾清如攥紧口袋里的纸条。 要不要交出去? 如果是凶手是营部高层,比如刚才审问她的两个人之一,恐怕她立刻会成为“灭口目標”。 藏起来?但王秀兰的死明显和这张纸条有关。 但营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纸条现在拿出来,恐怕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並且,刚才保卫科干部询问时,明显有偏颇,似乎有人在背后针对她。 她不得不提防。 三个姑娘走回宿舍,推开宿舍门,黄丽珍惊叫出声,郭庆仪浑身一僵—— 宿舍里,一片狼藉! 被褥被丟在地上,顾清如的枕头被撕开,絮散落一地。 王秀兰的床铺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的搪瓷缸滚到墙角。 郭庆仪在看到书,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也被翻开,隨意的丟在地上。 郭庆仪脸色骤变,声音却异常冷静: “別动这里面的任何东西,我去找张教导员。” 说完,她快步离开,脚步声急促远去。 顾清如迅速扫视宿舍,她首先检查自己的东西。 她的被褥被粗暴翻过,枕头歪斜丟在地上,她的小皮箱的锁被撬过,但没撬开,锁扣上有新鲜的金属刮痕。 黄丽珍来时带的是一个大蓝布包袱,包袱整个被斗开,衣服散乱一地,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衣和一条布裤子上还留著几个脏兮兮的脚印。黄丽珍向来节俭,包袱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显然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郭庆仪的床铺和被褥被翻开,箱子没有被动。 看来时间太短,凶手还没来得及的下手。 她的视线突然停在自己床铺的地上,那里是她的枕头,枕套边缘却露出了半截黑色封皮的小册子。 她很確定,那不是她的东西! 黄丽珍站在地窝子外面不敢进来,怕凶手还没走。 顾清如状似隨意的走进去,“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著郭庆仪回来。” 黄丽珍赶紧点点头。 她侧身,从黄丽珍看不见的角度快速將那本黑色封皮小册子收入空间。 又挪动几步,走到王秀兰的床铺,她的床铺,枕头被撕开,被被隔开一个大口子,絮外翻。 她一边用余光观察黄丽珍,一边手悄悄掀起床垫边缘。 她发现下面缝著一个巴掌大的暗袋,指尖一探,摸到一本硬皮小册子。 顾清如之所以如此快速找到这个暗袋,是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看见王秀兰在无人时,会不自觉地摩挲床垫边缘,像是在確认什么重要东西的安全。 深夜时看到过王秀兰用被子蒙著头,打著手电在被窝里面写写画画。 当时顾清如就怀疑她是不是在床垫里藏了什么东西,果然。 “顾同志,你、你在找什么?“黄丽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没什么,“顾清如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顺势拍了拍床垫,“看看有没有丟东西。“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这本笔记,很可能就是凶手要找的东西! 她手在床沿一蹭, 小册子瞬间消失,落入空间。 顾清如推测,凶手应该是翻箱倒柜时,听到外面有人靠近,匆忙离开。 凶手以为重要东西会藏在箱子里,忽略了床垫的隱蔽性。 並且王秀兰用针线在床垫下缝了个夹层,只有摸到特定位置才能发现。 第172章 王秀兰的日记本 顾清如刚走到门口,迎面撞见郭庆仪带著张教导员和两个保卫科的同志匆匆赶来。 张教导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两个保卫科的同志手里拎著勘查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宿舍里有没有人进来动过东西?” 其中一个保卫科干部开门见山地问。 顾清如和黄丽珍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两个保卫科的同志没再多问,戴上白手套就钻进了地窝子。 他们动作麻利得很,先是从王秀兰的床位开始检查,连木板缝都没放过。 接著又检查其他几个人的被褥,箱子、墙角,搜集凶手留下的痕跡和线索。 张教导员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掏出烟盒想点一支,看了眼保卫科的同志,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 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今年这期赤脚医生培训是他负责的,现在闹出人命,他这教导员怕是当到头了。 等两名保卫科同志离开后,张教导员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这两天培训的课先暂停,你们收拾一下宿舍吧。” 101看书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 “这事……別往外传,营部会处理。” 黄丽珍手指绞著衣角,声音发抖:“教导员,王秀兰她……真的没救了吗?” 张教导员摇头,她眼泪“唰”地下来了。 黄丽珍用手掩面,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虽说和王秀兰有点小矛盾,但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人就没了。 郭庆仪镇定走进地窝子,捡起地上散落的被褥,平静道: “我们赶紧收拾吧,晚上还要睡。” 顾清如嘆口气,走进地窝子,开始收拾。 见两人开始忙碌起来,黄丽珍擦擦眼泪,平復了情绪,也进来收拾。 三人把被面和褥子套全都拆了下来,打了井水,在井台边上捶打冲洗。 黄丽珍一直哭丧著脸,麻木的洗著被套。 下午培训课暂停,所有学员挨个去张教导员那里问话。 洗完被套,三人去食堂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宿舍了。 顾清如藉口去厕所,进了厕所隔间,她闪身进入空间。 来不及去看阿和小黑, 她先打开那本出现在她枕头里,但是並不属於她的黑色封皮小册子。 天!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扭曲太阳状符號, 旁边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中文批註: “打倒xx!” “摧毁xx堡垒!” 字跡竟和王秀兰有五六分相似! 这是反动宣传物! 而且是被精心偽造、足以让她顾清如万劫不復的“铁证”! 不用猜,肯定是王秀兰乾的。 王秀兰竟然偷藏著这种东西,还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这不只是陷害,这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那个威胁,王秀兰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真的动手了! 就在刚才,若不是顾清如谨慎进入地窝子检查,只要被人“无意”中发现,顾清如就彻底完了! 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清如的贴身衣服! 王秀兰疯了! 她绝对是疯了! 顾清如自问,在宿舍这段时间,虽然和王秀兰有爭执,但是並没有產生这么深的仇怨,她为何如此仇视自己? 还是说,她是被人指使的? 营部里,有人想害她? 想到上午保卫科干部询问时的言语针对,顾清如越发觉得,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指使著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在营部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却接连几次感受到威胁。 之前的谣言、调查时的针对,现在的黑封皮小册子,一切都透露著阴谋。 她决定,要给宋毅打一个电话。 宋毅是军区后勤稽查科的人,可以参与这次的案件调查。若是再不联繫,只能被人拿捏。 这么想著,她又快速翻开王秀兰床垫下的笔记本。 王秀兰的笔记本边角已经磨得发毛,可见她经常使用。 打开后,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蝇头小字,字跡有些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顾清如仔细辨认著上面的字跡: “3月15日:今天清点药品时发现,新到的一批青霉素標籤有问题。 批號对不上,药片顏色也不对劲。 我偷偷留了两片,准备找机会对比...“ 下一页的日期直接跳到了三天后。 “3月18日:今天帮村里的赤脚医生晒草药,趁机把药片给他看。 老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说真药的刻痕应该更深。他还要去报告,被我拦住了。这个傻子,也不想想谁能动药品的主意...“ 顾清如翻过几页,字跡突然变得急促: “3月20日:確认了!这批药是假的!我托县医院的表哥看了,他说这根本就是淀粉压的片。连队卫生室的药品本就十分有限,仅有的药竟然还是偽劣的... 晚上睡不著,数了数库存,光是这批假青霉素就少了三盒。这些药去哪了?“ 接下来的几页记录著日常琐事,字跡变得轻鬆许多,甚至画了朵小。 但在“6月2日“这页,笔锋突然变得尖锐: “6月2日:今天藉机会向营部领导'老鹰'匯报工作之时,故意提到发现药品有问题。他脸色都变了... 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匯报工作。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七连太偏僻,我怎么能虚度时光在戈壁滩……“ “6月5日:果然,他们答应调我去营部卫生所了。但这还不够……“ 笔记本中间夹著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著几个数字,像是某种密码。 顾清如小心地展开,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他们贪得太多了,除了药品还有粮食,光药品这一项,每个月至少...“ 此处字跡被涂黑,看不清楚。 最后几页的字跡颤抖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晕开: “9月10日:'老鹰'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对...我可能太贪心了。但这是唯一获得培训名额的机会... 晚上把帐本抄了一份,他们要是敢动我...“ “11月3日:那个新来的顾清如,也是七连的,缝合手法这么好,很可疑。宿舍里总盯著我看。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得想办法...“ “11月5日:他们知道了...我知道得太多了。那个帐本...如果出事,三营的药品帐...来不及了…“ 第173章 哥,你注意身体 11月五號,就是王秀兰死前两天。 也是她最后的记录。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清如合上日记本,出了空间。 离开厕所,她径直朝著营部电话室走去。 在路上问了几个小兵,才找到营部电话室所在位置。 营部电话室在总部旁边的平房里,墙上用红漆刷著“通讯重地“四个大字。 门口排著七八个人,都是等著打电话的人,顾清如排在队尾。 排队时,她不断地回想著王秀兰的日记本里的內容。 原来,王秀兰在七连时就发现了药品有问题,借著向营部领导匯报的机会,抓住把柄,藉此跳到了营部。 她应该是归顺了他们这一伙人,他们需要一个內部的人员,利用卫生员的身份,帮著调换药。 但是她的野心太大,一次要挟不止,再次要挟並获得了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 顾清如推测,正是因为王秀兰不断地要挟,惹怒了背后之人,他才痛下杀手。 想起王秀兰死前古怪的脾气,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吧? 她日记里提到的帐本,又放在了哪里呢? 顾清如站在营部电话室外的队伍里,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打电话。 她排到前面后,才看见电话室里摆著一张掉漆的木头桌子,上面放著部黑色手摇电话机。 接线员是个扎著麻辫的姑娘,正对著话筒喊:“喂,要三营二连,对,对,接过去!“ 她脖子上掛著一串用麻绳串起来的电话费票,每张票上都盖著红章。 轮到顾清如时,接线员抬头问:“打哪儿?市里还是团部?“ “市里。“顾清如掏出两毛钱,“要农机厂的宋毅同志。“ 这是宋毅给她的单人专线,她从没使用过。 接线员麻利地摇动手柄:“市里三分钟两毛,超时加钱啊。“ 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接著是宋毅熟悉的声音: “餵?农机厂生產科。“ “喂,哥?”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閒聊,“我在营部培训呢,给你报个平安。”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宋毅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清如,你还好吗?“ “还行。“她瞥了一眼桌子,接线员正低头织毛衣, “就是最近天气不好,昨晚风大,把宿舍窗户吹开了,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 “连王秀兰同志之前借我的衣服都吹跑了。” “王秀兰?“宋毅显然记得这个名字,“你们七连之前的那个卫生员?“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宋毅立刻反应过来说:“风大,要不要我送件厚衣服给你?“ “不用了哥,我这儿衣服够穿。”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了,你上次说的那本《实用医药手册》,我找到了,回头带给你。” 她说话时,能听见身后排队的人在小声议论,还有人不停看腕上的手錶。 宋毅立刻会意:“好,我明天去取。” 实用医药手册,是上次宋毅送给她的书。 这时,接线员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三分钟到了。” 顾清如点头,对著话筒最后道:“那我先掛了,哥你注意身体。” 掛断电话后,接线员撕下一张盖著“已通话“的票子递给她: “两分五十秒,刚好。“ 顾清如把票子揣进兜里。 她转身时背后传来接线员的嘟囔:“兄妹感情挺好,还特意打电话……” 走出电话室时,看见后面排队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了电话机前。 虽然她说的隱晦,但宋毅应该能听出来,她这里出事了,而且和之前药品案件中的王秀兰有关。 虽然她明知王秀兰是被杀的,但是人微言轻,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以她目前学员的身份,没办法参与调查。 若是將王秀兰私会营部干部的事情说出去还可能会引来危险。 只能等宋毅来,由他出面介入调查。 话筒里传来“咔嗒”一声掛断音, “哥。”顾清如那声称呼在宋毅耳边迴响,这个称呼烫得他胸口发紧。 她从未这样叫过他。 但是,他也立刻就猜测到了,她那边可能出事了,才会打这个电话。 她在连队遇到刘建军为难,都没有打过电话给他。 想到这里,宋毅有些心急,他猛然站了起来。 桌上的文件被他的动作带落,哗啦散了一地。 同事王振军探头:“宋组长,怎么了?” “请假。”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三营一趟。” 王振军“嘖”了一声,起身拦住他:“您走了,今晚仓库突击检查谁主持?李主任刚下的通知。” 宋毅的脚步生生剎住。 他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鬆开,下頜绷得死紧。 李主任的检查不能耽误。 但顾清如那边……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重重地把外套摔在椅子上。 沉吟一会,他抓起电话拨通运输科: “请备车,明天最早的车,四点出发去三营。” 掛断后,王振军抱臂靠在门框上,有些好奇, “三营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咱们宋组长这么著急的? “ 宋毅没接话,只冷冷扫他一眼。 王振军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眼中的促狭丝毫未减:“得,我这就回去干活。“ 说完便转身回了座位。 宋毅看向王振军,王茂之的独子。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间带著高干子弟特有的矜贵气。 可人不可貌相,这傢伙明明可以在父辈的余荫下躺著,却硬是去边防缉私队混了两年。边防缉私队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不法走私分子,枪林弹雨、风餐露宿是常事。 直到几个月前他在一次缉私队行动中遭遇了武装走私团伙,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王茂之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儿子涉险了,硬是把他调到后勤部,名义上是宋毅的副手,实则也是想让宋毅多照应一些。 如今他慢慢適应办公室生活,不知是不是心里有情绪,干起活来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毅面对这个紈絝子弟,有时也有些头疼。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掛钟上,时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他心上划下一道。 第174章 深夜贼人闯入 三营营部。 顾清如打完电话回到地窝子里,一开门就看见王秀兰的床铺已经空了。 只剩一张光禿禿的木板,褥子、行李都被保卫科收走。 王秀兰在宿舍的痕跡,隨著她人的消失全部被抹除。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黄丽珍呆呆坐在自己的床沿,机械地叠著一件已经叠了三遍的衬衣。 郭庆仪靠在床头,手里捧著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却半天没翻一页。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是孙景云,顾同志在吗?” 顾清如去开门,孙景云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李三才被关在隔离室了!“孙景云声音里带著哭腔,手指揪著衣角, “保卫科说他是重要嫌疑人!“ 顾清如心头一紧。 她眼前闪过那个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瘦小身影,李三才,那个说话带著浓重陕北口音,每次被点名回答问题时都会结巴的少年。 “怎么回事?“郭庆仪直起身子。 孙景云走进宿舍,红著眼睛说:“王秀兰...王秀兰死之前找过他开药方。李三才说,就是要了些甘草和枇杷叶...“ “可现在,保卫科说怀疑是李三才杀了王秀兰...“ “李三才不会杀人的!“ “他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顾清如说:“孙景云同志,你冷静一点,如果李三才只是开了药方而已,保卫科又凭什么认定是他?“ 孙景云抹了把眼泪:“他们说就...就凭……“ “他承认那天晚上去过澡堂附近...“ 这话一说出口,宿舍几人都有些吃惊,他竟然半夜去过澡堂附近! 孙景云却补充道,“但他说了,当时是去那边抓蛇的……” “我从隔离室远远看了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黄丽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用了暴力审问啊…… 李三才若真是为了抓蛇,顶多算个违纪。 若是因此被扣上杀人的帽子,那可就严重了。 郭庆仪放下书, “这也叫证据?要照这个查法,全营一半人都得关起来!” “这样吧,我去找李股长。“ “他是后勤负责人,也是我的老领导,我去找找他看看,李三才的事,他应该能说上话。“ 看著郭庆仪离开后,孙景云怯生生地问:“她......她应该有办法吧?“ 宿舍里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沉默。 培训学员都知道,郭庆仪是营长侄女,有些人脉。 …… 后勤办公室。 李股长李必德正在收拾文件准备下班,抬头看见郭庆仪站在门口,笑容和煦: “小郭?有事?“ 郭庆仪可是营长侄女,这个年轻人去年分到他的手下,原本他担心是个娇生惯养的关係户,没想到姑娘做事特別踏实,从不仗著身份偷懒耍滑,想到这里他的笑容更和蔼积分。 郭庆仪直奔主题:“李股长,我来是想麻烦您一件事情。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员李三才,也就是我这次培训的同学,被保卫科抓了,说是害了王秀兰。“ 李必德嘆气:“这事我听说了,办案要讲纪律,我们不能干涉保卫科工作。“ “李叔,李三才要是真有问题,我无话可说。但听说证据只是他给王秀兰开过药以及曾经半夜去过澡堂附近,保卫科就抓人。 他是我们同学,要是真是冤案,诬陷了无辜同志,那问题可就大了,我们后勤部脸上也无光吧? “ 李必德眼神微动,有些无奈看著郭庆仪,终於点头: “行,看来是有人求到你跟前了。我去问问情况,若是能帮,我一定帮忙。“ “在不妨碍保卫科办案的前提下。”他接著补充了一句。 郭庆仪连连道谢,“谢谢李叔,麻烦您了。” 后勤股股长是连级干部,管理物品分发,在营部大家都要看他几分薄面的。 郭庆仪离开余光瞥见李股长拨了个电话,她才鬆了一口气。 她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几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因为营部出了事情,食堂里几乎没有人说话,打饭的队列出奇地安静,连勺子碰撞搪瓷碗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吃完饭回到宿舍,黄丽珍走进宿舍后,四处看看, “清如,庆仪,你们说,他们……他们会不会再来?” 她的声音发颤,目光不断瞟向门口。 顾清如目光扫了下门口,“我去找东西,把门抵上。” 她走出宿舍,在附近转了一圈。確认四下无人,从空间拿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棒,那是在七连砍柴时收进去的木质坚硬,一头还带著分叉,刚好用来卡住门框。 回到宿舍,她將木棒斜顶在门后,分叉端死死卡住门栓。 “这样除非是用很大的力气撞门,不然从外面推不开。撞门的话,我们也能听见了。“顾清如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郭庆仪看见了以后,放了个搪瓷缸倒扣在窗台边缘。她又走到门边,將一个搪瓷盆斜靠在门缝处。 黄丽珍看到郭庆仪的行动后,犹豫后说,“你其实可以回干部宿舍去住,那里更安全。” 郭庆仪走回自己的床铺, “我是培训学员,就按照培训的规矩来。你们能住,我就能住。” “而且,我有防身的傢伙。” 郭庆仪说著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小柴刀,握在手里。 黄丽珍倒吸一口冷气, “防身用。”郭庆仪淡淡道,“你最好也找一件。” 黄丽珍点点头,郭庆仪此时给人安全感十足。她慌乱地在行李里翻找,最终抓起一把铁勺,握在手里。 熄灯后,地窝子里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风声。 顾清如闭著眼,呼吸平稳,手里握著把匕首。 她仔细回忆王秀兰死前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晚上,王秀兰离开宿舍特意收拾包袱,说是“学习材料“,却神色慌张。 那个包袱,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特地拿出去? 写著“老地方”的纸条,是废弃仓库,澡堂,还是营部的某个地方? 还有,那个最大嫌疑人,王秀兰日记中的“老鹰”究竟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窗台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顾清如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她听见郭庆仪的呼吸声骤然一滯,紧接著是黄丽珍压抑的抽气声。 三人谁都没动,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又是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到了窗外的枯枝。 顾清如的手指无声地收紧匕首,目光死死盯著窗户。 月光透过窗缝,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有人在窗外! 黄丽珍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死死攥著铁勺。 郭庆仪缓缓从床上坐起,柴刀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顾清如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们別出声。 窗外的人似乎也在试探,没有立刻动作。 寂静中,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吹得窗框微微震颤。 突然—— “咚!“ 第175章 替罪羊 “咚——!” 一声闷响从门的方向传来,像是有人轻轻撞了一下。 黄丽珍差点惊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郭庆仪已经无声地滑下床,贴著墙根向门口移动,柴刀横在胸前。 顾清如也悄然起身,匕首反握,目光紧锁门缝。 门外的动静停了。 几秒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台传来,像是有人在摸索窗栓。 顾清如闪身至窗台,她看向郭庆仪,后者也已经猫著腰靠近窗户,手里的柴刀蓄势待发。 “咔嚓——“ 窗栓被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窗缝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郭庆仪猛地扑上去,柴刀狠狠劈向窗框! “砰!“ 木屑飞溅,窗外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隨即是慌乱的脚步声。 那人逃了。 “来人啊!有贼!有贼!”黄丽珍大喊,声音尖锐,撕裂寂静的营部夜色。 她浑身发抖,却死死守在门后,铁勺勺子把对准门缝,如果有人闯进来,她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 “嘘——!” 听到喊声,保卫科的人迅速吹著口哨举著手电赶来了。 保卫科人赶到后,只看到窗台上的血跡。 他们举著手电筒在宿舍周围转了一圈,检查了窗台上的血跡,又盘问了几个听到动静跑来的学员,最终一无所获。 暂时没有其他好办法,保卫科的同志决定加派人手,在她们的地窝子附近加强巡视。 確认保卫科走远后,三个姑娘锁死门窗,重新加固了门窗。 黄丽珍重新躺在床上,低声询问,“你们说,他们……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然怎么来我们宿舍好几次了?” “我也这么认为,王秀兰一定留下了什么。”郭庆仪低声道, “凶手夜探宿舍,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找东西。” 黄丽珍说,“可她的东西都被保卫科带走了,他们还在找什么呢?” 顾清如的思绪飞速转动: 王秀兰最后离开宿舍拿的那个包袱里,很可能有重要的东西。 她临死前把东西藏了起来,而凶手尚未得手。 凶手下午和晚上连续两次冒险潜入,说明证据极其致命。 本以为经过了贼人夜闯宿舍,会睡不踏实,结果三个姑娘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第二日,培训班学员依旧接受例行审问,只不过,这次被审问的都是重点嫌疑对象。 顾清如本想去废弃仓库查看,却一大早也被叫到了询问室。 询问室內,张教导员坐在正中,两侧各坐著一名保卫科干部。 左侧那位满脸横肉,右侧的则是个年轻面孔,正低头翻著记录本。 “坐。”张教导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 顾清如刚坐下,左侧那名保卫科干部就开始询问, “顾清如同志,你和王秀兰在宿舍发生过激烈爭吵,对吧?” 顾清如点头:“前几天,大家是和她有过爭执。” 对方立即追问,“根据黄丽珍同志的证词,前天晚上你们发生了爭吵,王秀兰曾威胁要揭发你的'秘密'!是不是因为这一点,你对她怀恨在心?“ 顾清如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微微蹙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同志,您说的『爭吵』,恐怕是搞错人了。 其实是黄丽珍和王秀兰因为洗澡票起了衝突,我只是劝架。” “郭同志给了我和黄丽珍一人一张洗澡票,被王秀兰看见了,她误会了是黄丽珍同志偷的,所以她们俩吵起来了。 我只是旁边帮著黄丽珍作证,澡票是郭同志送的。这事宿舍都知道,郭庆仪同志可以作证。“ “至於『秘密』……王秀兰同志当时说我『上厕所时间太长』,这算秘密吗?” 右边保卫科干部突然插话,声音低沉:“顾同志,有人看见你在案发时,在澡堂附近出现过。” “几点?“顾清如反问。 “十二点二十左右。“ 顾清如突然笑了:“我十二点去厕所,出来时看见了郭庆仪同志,我就回宿舍了。没多久,郭庆仪也回宿舍了。这个同样郭庆仪同志可以作证。“ “这些我在上次询问的时候,都如实说过了,郭庆仪同志也证明了我的话。” “至於澡堂,澡堂我根本就没进去过,里面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张教导员听著,眉头越皱越紧,“这,既然顾同志有不在场证明,我们——” 右边的年轻干部突然打断张教导员的话说:“那这个怎么解释?“ 他甩出一个小本子,和她收入空间那个一样! 顾清如心跳漏了半拍,但面上不显:“这是什么?“ “从你枕头下搜出来的!“ “不可能。“顾清如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我的床铺昨天確实被进来的人翻过,但根本没这东西。除非...“她故意停顿,“是有人趁乱栽赃。“ 此刻,她明確了一个念头,有人在背后捣鬼。 要么是凶手,想要找替罪羊, 要么是另一伙人,想要害她。 年轻干部猛地站起来:“你狡辩!“ “那就验指纹。“顾清如突然说, “这种光面纸最容易留指纹了。我的东西都有定期整理的习惯,如果上面有我的指纹,应该遍布整本。 但如果只有封面有几枚新鲜的...“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三人,“那就很有意思了。“ 顾清如知道,1950年代就开始有指纹技术,这时候公安查重大案件的时候,也会用到指纹。 她根本没碰过他拿出来的这个本子,自然不怕他的诬陷。 办公室突然陷入死寂。 那两名保卫科干部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顾清如会提出“验指纹”这件事情。 他们自然不敢验指纹。 缓了一会,张教导员左右看看,有些为难,斟酌后最终开口: “顾同志,调查王秀兰案件是组织决定,所有嫌疑人都要配合调查。请理解。 即日起,你禁足在宿舍,不得与外界联繫。“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沉声说话的声音,“谁要禁足?” 第176章 组织上还你清白 询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来人是周营长,他大步踏入,四十多岁,身材魁梧,不说话皱眉的样子带著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身后跟著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正是宋毅。 张教导员和两名干部慌忙站了起来,“周…周营长!” 张教导员解释说,“我们正在按程序调查王秀兰案件。 叫顾同志来,是因为有人说看过她出现在澡堂附近,所以……” 周营长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顾清如身边,抓起桌上那本“反动册子”掂了掂: “小陈,你当保卫科是旧社会衙门?” “什么是指纹技术,懂吗?这都不懂还学人栽赃?” 他啪地把册子甩在年轻干部胸口。 看来这场审讯的过程,周营长也听了不少。 最后这个本子,他们连指纹都不敢验,这明显是在栽赃。 那名年轻干部额头沁出冷汗:“这、这……周营长,我可以解释。” “这都是误会,是……” 左侧干部犹豫半天,硬著头皮插话,“周营长,顾同志和王秀兰確实有过爭执——” 周营长打断保卫干部的话,“老李,顾同志有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就是郭庆仪。” “你是在质疑组织成员的证词?” 保卫科老李哑口无言。 “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权利,去栽赃诬陷一名同志?” “如果今天不是宋毅同志来营部视察,我都不知道你们办案是这么办的,用莫须有的罪名和证据隨意扣在无辜同志身上。” 两名保卫科的同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冷汗直冒。 一片死寂中,周营长身后的一名年轻副手上前,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姚文召。 姚文召戴著一副黑框眼镜,递过来一份文件, “营党委决定,保卫科两位同志暂停职务,配合调查。” 两位保卫科同志瞬间面如死灰,被人带走了。 张教导员看著左右两人被带走,踉蹌上前一步,他立刻表明了態度, “周营长,顾同志是被冤枉的,我会在培训班替她正名。” 周营长闻言頷首,转向顾清如,语气缓和不少, “顾同志,组织上会还你清白。” “谢谢周营长,宋组长。”顾清如道谢。 周营长转身离去。 姚文召走到顾清如面前,低声道,“一会在营长办公室开个小会。” 顾清如点点头,宋毅示意顾清如跟他走。 顾清如离开询问室之前,看了看张教导员。 张教导员正低头擦额头的汗,看见顾清如在看他,瞬间移开了目光。 顾清如和宋毅並肩走在去营部办公室的路上,十一月的寒风捲起地上的枯叶,在脚边打著旋儿。 “宋组长,谢谢你这次来得及时。对不起,我又惹麻烦了。刚刚的调查,很明显是有人在诬陷我。” 顾清如低著头,声音压低,心情不是很好。 宋毅侧目看她,刚才在询问室还义正言辞问得几个保卫科大男人哑口无言的女知青,此刻缩在宽大的军袄里,竟显出几分单薄。 她抿著嘴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白猫,明明受了委屈,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宋毅放慢脚步,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没事,你的电话打得及时。而且刚才即使不是我来,你也抓住了他们的漏洞了,不是嘛?” “我那是...“顾清如下意识抬头辩解,却撞进宋毅含笑的眼眸。 那笑容和平日里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同,眼角微微弯起,像是早看透了她强撑的坚强。 她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头盯著自己的鞋尖,“被他们逼得没办法才...“ “你很厉害,两个大男人被你问的哑口无言。”宋毅轻声说著。 顾清如忍不住笑了,她抬头看著宋毅,才发觉他看她的笑,有点奇怪。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著宋毅。 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电话里称呼宋毅为“哥”的这件事情。 当时事情急迫,为了掩人耳目在电话里称呼他为“哥”,现在两人见了面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到这里,她低头摸了摸辫子。 宋毅的视线在顾清如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这才调转视线。 到了营部办公室。 周营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指节叩击桌面,眉头紧锁。 他对面还站著两个人,一个是李三才,一个就是郭庆仪。 李三才看起来有点惨,脸上青紫,一只眼睛都肿起来了。 郭庆仪看见顾清如进来,冲她点点头。 “宋同志、顾同志,坐。”周营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低沉。 顾清如和宋毅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姚文召,你也留一下。”周营长叫住准备离开的姚文召,目光环视眾人, “现在人都到齐了。” 周营长看向顾清如, “顾同志,我记得你,你是七连的卫生员。 七连疟疾时,你和李峰来营部申请过药。” 顾清如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 “是,周营长,当时您批准了我们连的紧急用药。” 周营长点点头,又看向李三才,说,“李同志,你是十三连的卫生员。” 李三才连忙敬礼,“周营长好。” 周营长点点头,继续说, “小顾同志和小李同志是被冤枉的,现在事实基本清楚了。” “营部里发生了命案,一个活生生的同志被害,我们却差点冤枉了好同志。 这个案件,之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导致线索和证据有一定破坏,我要检討这件事情。” 宋毅適时开口,“周营长,这件事背后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儘快结案,推出李同志、顾同志来顶罪。我建议重新勘察王秀兰死亡现场。” 周营长頷首,他看向姚文召说, “姚文召——” 姚文召立正,“有。” “营部成立专案调查小组,调查王秀兰这件事,由你全面负责。”周营长面容沉稳,语气深沉。 姚文召啪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周营长转向宋毅,语气转为慎重,“宋组长,您是稽查专家,三营的这个案子需要你的帮助。“ 看到宋毅点头后,周营长继续说道,“ 为了不打草惊蛇,名义上,我会对外宣布你是军区派来参加』赤脚医生急救培训'的专家。” 宋毅点点头,“既然来了,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我会严查此案。“ “严查,而且要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搅乱三营的风气。” 周营长眼底有些怒意,散发出高位的威严。 第177章 搬入两人宿舍 会议室,郭庆仪將贼人两次闯入宿舍找东西的事情,和周营长匯报了。 “报告周营长,凶手两次闯入宿舍,目標明確。第一次趁我们被询问时在宿舍乱翻,第二次是昨天夜里有人撬窗,想要闯入宿舍未遂。” “这说明,王秀兰生前很有可能掌握一些重要证据,並且被她藏了起来,凶手至今未能得手,才会一再的来宿舍寻找。” 虽然郭庆仪是周营长侄女,但会议上,郭庆仪並没有叫他叔叔,而是公事公办,全程站著说话。 周营长沉吟片刻,决断道,“考虑到顾清如同志刚才被诬陷,昨晚又遭遇袭击,组织上决定加强你的安全。” 他看向郭庆仪:“郭庆仪,你原本住的单间,现在空著。这样吧,顾同志你就和郭庆仪搬去一起住吧。干部宿舍周围保卫更加严密,也会更安全一些。” 他接著解释道,“庆仪她负责后勤紧急用品,夜里有时要拿物品,所以住单间,省的影响其他女同志。” 他对大家这般解释著,刻意略过亲戚关係。 郭庆仪神色平静:“是,周营长。我服从组织安排。” 顾清如微微頷首,能住干部宿舍,那可是平房,虽说两人一间,那也比地窝子四人宿舍强。 並且,出了那件事情,那间地窝子,住著实在是有些渗人。 顾清如连忙道谢,“谢谢组织关心。” 周营长又安排了一些事情后,会议结束。 离开营部办公室后,顾清如和郭庆仪回到地窝子收拾行李。 地窝子里,黄丽珍看到顾清如进来,眼底有一瞬间的惊诧。她从床铺上慌忙站起身来,站在一旁,手指绞著衣角,脸色有点发白。 顾清如没说话,径直走进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黄丽珍看著顾清如和郭庆仪在收拾东西,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小声问道:“你们这是……都搬走吗?” 顾清如叠好最后一件衣服,头也没抬:“嗯。” 黄丽珍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没再出声。 顾清如知道她在害怕。 但是刚才的审问中,保卫科干部说的王秀兰威胁她的事情,只有黄丽珍知道。 既然黄丽珍將这些事情告诉了保卫科的人,顾清如就没打算再管她。 现在,她得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很快,一床铺盖,一个小皮箱和一个网兜就收拾好了。 来时什么样,走时还是什么样。 宋毅站在门口,很自然的接过顾清如的包袱。 “谢谢。”顾清如抬眼看他,嘴角微微翘起。 宋毅轻咳一声,拎著包袱的手臂绷紧了些。 他板著脸,一副“我是你哥,帮你拿行李天经地义“的模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郭庆仪收拾得很快,她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她拎起包袱,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道:“走吧。“ 三人离开地窝子,黄丽珍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著他们走远。 干部宿舍的那栋平房里,有十来间房间,是营部营长、副营长、营部干事、参谋住的。 郭庆仪的宿舍是一间十平米的小平房,比地窝子要敞亮许多。 推开门,里面摆著两张木板床,中间是一张掉了漆的木桌,桌角还垫著一块碎砖,勉强保持平衡。 靠墙立著一个铁皮炉子,可以烧柴取暖。 虽然简陋,但至少乾净、明亮,窗户朝南,阳光能照进来。 比起阴暗地窝子,这里已经算是好地方了。 宋毅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是道:“你们先安顿,我去找姚文召,等下过来商量一下。” 顾清如点点头,看著他转身离开。 她把包袱放在没有被褥的床上,环顾一圈,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郭庆仪把包袱放在桌上,转身去整理床铺。 她的动作利落,三两下就把被褥铺好,枕头摆正。 顾清如也没閒著,擦乾净床铺后,把洗漱用品摆了出来。 她看著郭庆仪麻利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这铺床的手艺,比我们连標兵还利索。“ 郭庆仪头也不抬地回道:“在老家时,我娘总说,一个姑娘家要是连床都铺不好,將来怎么当家?“ 说著,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对了,这是我娘给我寄来的辣椒酱,特別好吃,一会吃饭的时候你尝尝。“ 顾清如没客气,接过小罐子拧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辣椒香气立刻飘散开来, “真香啊!这可是好东西,食堂饭菜太清淡,我都好久没吃辣了。“ 她犹豫了一下,“不过... “ “怕什么,“郭庆仪爽朗地笑了,“我叔说了,只要不违反纪律,该吃吃该喝喝。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这罐子我藏得好著呢,连指导员都找不著。“ 顾清如被逗笑了,也学著郭庆仪的样子压低声音:“那咱们可得把'赃物'藏严实点。“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鬆了许多。 郭庆仪一边收拾一边说:“其实我早就想找个伴儿了。这屋子一个人住怪冷清的。你搬到这儿来住,也安全一些。“ “那我可算是沾你光了。“顾清如把毛巾掛在墙上的钉子上,郭庆仪摆摆手。两人很快收拾好了宿舍。 半小时后,姚文召和宋毅来了。 姚文召关上门,拉上窗帘,確保外面没人偷听,才转身看向其他三人。 他转身时,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这事不能再拖了。“ “刚才我去保卫科了解了下现在掌握的证据和线索,王秀兰的案子已经过去两天了,很多线索都被破坏了,要从头查起,很难。” “我去了一趟卫生所拿到了尸检报告,报告上写的是溺亡,我多方打探,检查的医生才透露疑似毒杀,脖颈处有细微勒痕,只是被水泡发了轻易看不出来。” 宿舍里陷入一片寂静。 宋毅靠在墙边,开口道,“王秀兰有没有和营部什么人走的比较近?她当初是怎么从七连调到营部的?这上面查一查也许有线索。” 姚文召点点头,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一一记下了这几条线索。 顾清如环顾了一下屋內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可以信任的。 第178章 一招引蛇出洞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的郭庆仪开口说道,“关於这个案子,我有两个线索可以提供。” 此话一出,姚文召顿时转向郭庆仪。 郭庆仪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天王秀兰离开宿舍去值班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袱,按照规定,营部值班是不能带私人物品的,我觉得奇怪,就跟著去看了看。 发现那天王秀兰离开宿舍后,没有去营部办公室,而是去的废弃仓库方向。 我怀疑她可能男女作风有问题,但是当时已经很晚了,由於营部纪律,我没有继续跟上去查看。事发后,在澡堂现场,我也並没有看见她的那个包袱。” 郭庆仪提供的这两个线索,都很关键。 顾清如一直在想王秀兰离开宿舍时带著的包袱,很有可能是重要证物。 並且,那天查看她的足跡,去的是废弃仓库。若是郭庆仪不说,顾清如准备找个藉口说出来这件事,如此,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姚文召点点头,“看来接下来首要要查的就是废弃仓库,澡堂也许並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个包袱,保卫科的人没有找到,如此,確实可疑。” 眾人陷入沉思之际,顾清如从怀里掏出王秀兰的日记和书桌的纸条, 將这两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我这里有几样东西要上交。” “这张纸条是前几天在教室捡到的,从王秀兰课桌里掉出来的。我曾经看见过王秀兰在粮仓后面的小树林秘密会见一个男人。 我猜,应该是那个男人给她的。 不过当时我看见了他们,只是觉得奇怪,並没有继续观察。 至於这个本子,昨天上午我们三人被叫去询问,回到宿舍时,我无意中注意到王秀兰床垫中藏著这个本子,猜测可能是凶手在找的东西,就收起来了。 现在成立了调查组,我就交给调查组组长。” 姚文召接过日记,刚翻两页就变了脸色。 他將王秀兰的日记本递给了宋毅,宋毅如今负责全军区药品管理,这个案子,他有权知晓。 宋毅接过本子,仔细翻阅著。 姚文召眉头微皱,“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那个写纸条的人嫌疑最大。” “郭同志和顾同志提供的线索都很重要,棘手的是……案发过去已经有两日之久,足够凶手销毁所有关键罪证。” 郭庆仪点头,“可惜这个人除了一张纸条,没有其他线索。都怪我……那天我要是跟去查看,也许……” 姚文召打断她,“郭同志,別这么说,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 宋毅轻轻合上王秀兰的笔记本,“从这些记录来看,王秀兰的死和药品贪腐有关。她察觉到了凶手的態度,提前留了后手,藏起了帐本。所以事后,有人几次想要去你们宿舍翻找,就是在找这个帐本。 顾清如灵光一闪,“既然凶手这么著急在找帐本,我们不如……让他以为我们找到了。” 宋毅闻言抬起头:“你是说,引蛇出洞?“ 顾清如点点头, “对,做个假的包袱。” “里面放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然后故意大肆宣扬出来,我们发现了王秀兰的包袱。让凶手著急。” 郭庆仪接话: “凶手要是真以为我们掌握了证据,一定会坐不住。” 姚文召摸著下巴,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计划是不错,不过......“他欲言又止。 宋毅直起身子:“不过什么?“ “不过得有人去当这个'明靶子'。“姚文召苦笑,“我猜这个人选就是我了?“ 宋毅嘴角微勾:“你是调查组组长,最合適。“ “我就知道。“姚文召嘆了口气,却也没推辞,“说吧,具体怎么安排?“ 宋毅语气平静,“明天一早,你大张旗鼓带人去废弃仓库『取证』,故意让人看见你拿著包袱。之后,自然就等凶手上鉤。” 姚文召突然问:“要是凶手不上鉤呢?“ “那就再加把火。“顾清如眯起眼睛,“放风说你在包袱里发现了名单。“ 宋毅轻笑:“够狠。“ 四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接下来,几人忙碌了起来。 郭庆仪负责仿造王秀兰的笔跡,在空白帐本上写几行模稜两可的记录,顾清如从行李里找出一块相似的布,把那本假帐本和几个空药瓶包成包袱。 姚文召將假包袱揣进怀里,鬼祟的出去了。 宋毅也离开了,离开前,宋毅特別叮嘱, “明天你们两別参与这件事,姚文召盯著就可以了,你们继续参加培训。“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看著顾清如。 顾清如別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日,姚文召大张旗鼓带人去废弃仓库“取证“。 “小张,把警戒线拉起来!“姚文召站在仓库门口,故意提高嗓门, “这可是重要证据,谁都不许靠近!“ 他的声音引得早起训练的战士们纷纷侧目。 仓库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姚文召带著人走进去,故意让门大敞著。 废弃仓库里,堆著一些木料和建筑废料。 他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检查著地面、墙面,小张和几个小战士翻找著废料。 “组长,这样真的能引蛇出洞吗?“小张压低声音问道。 姚文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大声说,“这些证据很关键,一定要找到!“ “组长,找到了!” 很快,几名小战士在一堆废料里翻找出一个蓝布包袱。 包袱上都是灰,包袱鼓鼓囊囊,装著一些东西。 姚文召拿著包袱,大摇大摆带人的离开了仓库。 中午时分,姚文召故意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落在办公室,然后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离开。 实际他带了一队人马躲在后窗,仔细观察著里面的动静。 夜已深了,营区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月光被云层遮住,整个办公区笼罩在一片朦朧的黑暗中。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办公室门前,左右张望了一下,推开了虚掩的门。 確认没人发现后,他躡手躡脚地溜了进去,直奔办公桌。 借著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快速翻开桌上的包袱。 看到有帐本看了一眼,他慌慌张张地把帐本揣入怀中,转身就要往外跑。 就在他转身要逃的瞬间—— 第179章 抓到一个小毛贼 “行动!“ 姚文召一个手势之后,埋伏在四周的战士立刻从不同方向包抄过去。 有人从门后现身,还有人直接从窗外翻进来。 那个黑影嚇得魂飞魄散,见势不妙拔腿就往营区后门跑,却被早就守在那里的两个战士逮个正著。 两个战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姚组长,这个人,是通讯连的小刘!“一名战士报告道。 “跑什么?“姚文召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小刘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告...我就是...就是好奇...“ 姚文召冷笑一声,丟出一个空白帐本:“就这个?就值得你跑这么快?“ 小刘闻言,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姚文召满意地看著这个反应,转头对战士们说: “带走!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同志。” 两个战士立刻会意,架著小刘的胳膊把他拖了起来,朝著审讯室走去。 …… 另一边,儘管王秀兰的死给营部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培训课程仍在继续。 只不过课堂的气氛相比之前要凝重很多。 顾清如来到课堂,目光触及黄丽珍之时,看到她下意识的眼神躲闪。 从孙景云那得知,黄丽珍已经搬到孙景云她们宿舍去住了。 之前她们住的那间地窝子已经彻底空了下来。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学员中蔓延。 张教导员大步走进来,身后跟著一个挺拔的身影。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1?1??????.???超讚 】 宋毅手里拿著一本《急救手册》,军装笔挺,肩线利落,衬得整个人挺拔如松。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学员悄悄坐直了身子,眼神忍不住往讲台上瞟。郭庆仪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顾清如,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张教导员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这位是军区后勤部的药品稽查组组长宋毅同志,是营部特意邀请来给大家做战地急救技术培训的。” 宋毅走到讲台前,目光扫过教室,在顾清如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他抬起右手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同志们好,我是宋毅。”他声音低沉有力, “这次主要给大家讲解药品管理与急救规范。”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宋毅翻开封皮手册,说道:“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有谁知道,为什么我们军队要特別重视药品的管理?“ 后排的李三才举手:“报告!因为药品是救命的物资!“ 宋毅微微頷首,“说得对,但不全面。“ “药品不仅是物资,更是战士们的生命线。一粒药片,可能就是一条命。“ “在朝鲜战场时,我们的部队曾经为了一箱青霉素,牺牲了三个侦察兵。“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以,在野战环境下,药品的保存更要特別注意防潮、防高温。“ “下面我们来看药品分类管理的要点...“ 宋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遒劲的大字。他的军装隨著动作绷紧,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线条。 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宋技术员讲得真清楚……” “听说他是军区派来的专家,不知有没有对象了。” 顾清如笔尖一顿,抬头瞥了一眼讲台,她收回视线,继续写笔记。 课程结束,学员们陆续离开。 几名女学员不愿意离开,三三两两地聚在讲台周围。 其中一人红著脸地上笔记本,“宋组长,这个药品检查步骤我不是太清楚...“ 宋毅接过笔记本, “这里,先从外包装检查开始……“ 郭庆仪和顾清如低声耳语,“宋组长真受欢迎,其它老师的课也没见到有这么多女学员提问的。” 顾清如笑笑没说话。 收拾好书本,她们两人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就听见宋毅在讲台边叫她: “顾同志,郭同志,留一下。” 几个女学员回头看她们,眼神里带著好奇和一丝羡慕。 她们还围在宋毅周围,顾清如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心里却忍不住想笑。 “宋技术员,请问有什么事?”她问。 宋毅大步走来,衣摆带风,“去食堂再说。” 他目不斜视地从女学员中间穿过,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们。 三人离开教室,留下几个女学员羡慕的看著。 食堂里铝饭盒碰撞声此起彼伏。 宋毅、郭庆仪和顾清如端著饭菜,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宋毅压低声音说,“对方果然中招了,昨天我们抓到了一个摸进办公室的小贼。” 顾清如和郭庆仪不约而同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顾清如的眼睛亮了起来,郭庆仪则抿了抿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终於有线索了! 若是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凶手…… “真的?”郭庆仪眼睛发亮,声音压得更低,“那傢伙交代什么了?” 宋毅摇摇头,话锋一转, “这只是个小嘍囉,背后的大鱼还没上鉤。“ 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宋毅话里有话:“你是担心会...打草惊蛇?“ 宋毅讚许地看了她一眼, 顾清如问,“接下来怎么办?” 宋毅转而看向郭庆仪:“郭同志,你是营部后勤的,有没有办法不通过李股长,检查现在的药品库存?“ “你是不想惊动李股长?“郭庆仪夹起一块豆腐,在米饭上顿了顿,她小声確认,声音里带著一丝犹豫。 李股长是叔叔的老部下,在后勤干了十几年,是她信赖的领导,更是如亲人般的长辈,要是连他都...她不敢往下想。 顾清如抬眼环顾四周,几个炊事班的战士正在不远处说笑,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见宋毅点头,郭庆仪略一沉吟,犹豫后说道: “马上十二月了,按规定该季度清点了。“ “这样吧,我可以以这个名义,去库房把药品都核查一遍。“ 郭庆仪接著说:“时间就选个人少的时候......五点到七点吧,这个时间点营部职工要么休息,要么在食堂吃饭,我们可以去查。“ 宋毅点点头,“那就今天五点,药品仓库后门集合。” 第180章 居然是他 后勤部药品仓库。 宋毅、郭庆仪和顾清如仔细核对著每一箱药品的批號和数量。 三人默契地分工合作,顾清如、郭庆仪负责清点实物,宋毅则对照著帐本记录。 可惜,一番检查后,几乎一无所获。 “这批青霉素少了一盒。“顾清如压低声音道, “但帐面上是平的。“ 郭庆仪刚才搬了几箱药品,此时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如果只是一盒的出入,有可能是谁拿了还没有来得及登记。严格来说,这算不上异常......“ 她突然噤声,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三人立刻停下动作,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毅蹲下身,指尖抚过货架上的灰尘:“看这里。“ 他示意两人靠近,“这几箱的积灰痕跡明显比其他箱子浅,应该是最近才搬动过。“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了,他掩盖了所有的证据。“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挫败。 宋毅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环视整个仓库,確保没人注意到他们来过的异常。 他做了个撤离的手势,三人默契地清理完痕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仓库。 宋毅去找姚文召,顾清如和郭庆仪回粮仓继续上课。 下课后,顾清如和郭庆仪去了姚文召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著。 姚文召正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军装领口被他扯开了两颗扣子。 看到两人进来,他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 “md,这个小刘的嘴比河蚌还紧!“ “审了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只承认收了別人100块钱,让他去办公室取一样东西,他还一口咬死了说是走错了办公室......“ 宋毅判断,“对方很老练,应该用的都是单线联繫。“ “小刘这种小角色,恐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姚文召点头,“对。这个小刘说,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顾清如若有所思地点头:“小刘甚至有可能是对方故意送过来了,就像下棋时故意送的卒子...“ 她的话没说完,但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刘被抓,但是线索还是中断了。 这个对手很厉害,预判了他们的招数。 他们面对的,是个把活人当棋子用的狠角色。 宋毅靠在窗边,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 “药品库存检查也完全没有问题,看痕跡是有人提前去过库房了,把所有罪证都掩埋得乾乾净净。看来对方很熟悉营部的运作,而且...我来了之后,他们立刻切断了所有线索。“ 郭庆仪听了,后背汗毛直竖,这么心思縝密的人居然一直隱藏在营部。她来营部快三年了,从没察觉身边藏著这样一號人物。 就在这时,通讯员匆匆跑来:“宋组长,王振军同志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王振军? 听到这个名字,顾清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王振军,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般劈开了记忆中的迷雾,那些脑海里模糊的报导与新闻,突然清晰起来。 “年轻军官,首长的儿子王振军,在武斗中不幸牺牲...“ 那个將在明年一月牺牲的年轻军官,记忆中这个人就是叫王振军! 顾清如想尽各种办法去找的人,此刻竟忽然出现在眼前。 会是他吗? 她立刻急切地看向门口,这个细微的表情被宋毅敏锐地捕捉到了。 王振军大步走进办公室,军装笔挺,风纪扣却隨意地敞著。 看到宋毅后,他先冲宋毅敬了个利落的军礼,隨即上前两步,声音压低: “宋组长,急令!76號哨所的防御部署图必须在天亮前送到。“ “稽查药品组在那边发现了异常药品运输记录,怀疑有人借医疗物资夹带情报。“ 宋毅眉头一蹙:“药品组怎么掺和进边防事务了?“ 王振军从內兜掏出一张对摺的纸条, “昨晚截获的,密码写在磺胺药瓶標籤背面。“ “上面点名要你亲自押送,说是...信不过通讯连的保密线路。“ 宋毅扫了眼纸条,上面画著戈壁滩的某个坐標。 顾清如在一旁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在王振军身上。 年龄对得上,名字对得上,只要確认他父亲是不是首长,就能確定他是不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年轻人了。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王振军下意识侧身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你...“他的声音很轻,隨即像是確认了什么,突然提高声调: “是你!七连的卫生员!那个...白梅同志!“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失言,急忙剎住话头,却掩不住脸上绽开的笑容。 顾清如微微一怔,“白梅?”这是什么,代號还是化名? 王振军解释道:“上次受伤昏迷后,战友们说陆沉洲队长带我们去了七连,多亏一位医术高超的卫生员...当时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说著说著,声音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曾在他高烧迷糊时如仙女般的身影,此刻竟真实地站在面前。 伤好后,他不是没有想要去找“白梅”同志,却被父亲强制要求在军区后勤上班。 没想到今天竟然无意中在三营遇见! 这是上天的安排,给他和白梅同志一个机会。 顾清如这才恍然大悟,和他居然已有过一面之缘。 “是你,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腹部受了严重的伤。” 王振军夸张地比划著名:“是啊,军医说肠子都出来了,要不是你紧急止血,拖延到医生抢救,只怕我小命都没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清如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弯成了月牙,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笑容落在宋毅眼里,让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宋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宋毅突然咳嗽一声。 王振军立刻立正,却悄悄对顾清如眨眨眼。 第181章 误会了 宋毅站在窗边,他看了一眼对面谈笑的王振军和顾清如,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按捺下心头的情绪,对姚文召说, “临时收到紧急任务,得离开三营几天。麻烦你向周营长替我请假,等事情办完了我亲自去找周营长。” 顾清如正被王振军逗笑,听到宋毅要离开的话,转头看向宋毅。 只见宋毅站在背光阴影处,面色冷峻,眼睛看不出情绪。 宋毅继续说道:“这个案子继续找王秀兰藏起来的帐本。另外,查查王秀兰是怎么调到营部的,经过谁的手,以及她在营部有没有密切接触的人。” 姚文召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些许火药味,赶紧打圆场: “你有急事就先去忙,营部有我。“ 他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还在发愣的郭庆仪。 “啊,对!“郭庆仪如梦初醒,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宋组长放心,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王振军却浑然不觉,还在一旁热情地对顾清如说著:“顾同志,上次多亏了你...“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顾清如,宋毅看在眼里,太阳穴突突直跳。 宋毅的目光扫过顾清如,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顾清如微微一愣,看著宋毅远去的背影和眼前的王振军,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追了出去。 “宋毅,你等我一下。”她想从宋毅口中打听一下王振军的家世背景。 之所以没有直接问王振军,这个年代,隨意打探领导干部家庭背景会被视为政治摸底,是极其严重的错误。直接问王振军肯定不合適。 王振军伸手想拦:“哎,顾同志......“ 但话未说完,顾清如已经跑出了办公室。他迟疑了一下,走出办公室朝著车子走去。 办公室,郭庆仪和姚文召目睹了几人的离去,两人面面相覷,气氛有些微妙。 郭庆仪压低声音道: “姚组长,宋组长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姚文召正端著搪瓷缸喝茶,闻言呛了一口,茶水溅在桌子上。 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神往外面瞟了一眼,又飞快收回,乾咳一声: “咳,別瞎打听。“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又往屋外瞥,宋毅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冷得像块冰;顾清如还一脸茫然。 郭庆仪眨了眨眼,小声嘀咕:“宋组长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姚文召放下搪瓷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郭同志,有些事,不该问的別问。“ 郭庆仪偷偷瞄他一眼,发现姚文召的表情比刚才更微妙了,像是憋著笑,又像是头疼。 “姚组长,咱们……还继续討论案情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姚文召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先到这里,回去休息吧。“ …… 顾清如快步追出办公室。 她眯起眼睛,看见宋毅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拐角处。 “宋组长,等一下!” 宋毅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完全停下。 在营房拐角处,顾清如快步追上宋毅, “宋组长,我有话要说,王振军同志他——“ 话未说完,宋毅突然一个急转身。 顾清如猝不及防,差点撞进他怀里。 男人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混合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她慌乱抬头,正对上宋毅近在咫尺的冷麵俊脸,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咚“地撞在墙上。 宋毅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沉得可怕。 “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他的背景很复杂,你最好不要和他有过多接触。“ 顾清如一时语塞,正想解释,宋毅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阴沉?”这副表情,顾清如还从未从宋毅脸上看见,即使是之前查污水案、假药案时也没有这样过。 难道...这次的任务比以往都要危险? 还是说,他误会她询问王振军的目的了? 这个念头让顾清如心头一跳。 想起方才和王振军说话时,自己確实笑得有些......过分灿烂了? “唉......“顾清如重重嘆了口气,望著宋毅远去的背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必须確认王振军的身份,如果真是那个人,她绝不能袖手旁观。 顾清如继续朝著宋毅宿舍走去。 宿舍门口,王振军去了一趟车里,回来后,手里多了一盒铁皮饼乾。 宋毅的宿舍內正冷著脸收拾行李,他扯开了领口的风纪扣,却觉得呼吸仍然有些不畅。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了王振军的说话声音。 “顾同志,上次多亏你救了我一命,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 伤好后,我想去七连当面感谢你,刚养好伤就调到了军区后勤,现在时间仓促,我也没想到在三营能遇见你。 这是隨身带著的饼乾,只是一点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谢谢,不过...“顾清如刚要推辞,王振军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一盒铁皮饼乾塞进她手里。 宋毅快速收好东西出来时,正好看到两人因为一盒饼乾,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强压下胸口的酸涩,拿著行李走到车边,看向王振军催促道: “王振军,该走了。” 王振军將饼乾塞入顾清如怀里,转身跑到车边,冲顾清如摆摆手,“顾同志,下次再见。” 看著两人要上车了,顾清如赶紧小跑到车前,在宋毅关门的瞬间,一把抵住门缝。 “宋组长,请给我一分钟。”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不容拒绝的坚决。 顾清如也知道自己此举著实有些莽撞,但是她不能再等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距离记忆里的那场武斗发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甚至不確定武斗的具体日期,只记得报纸讣告上冰冷的“一月“二字。 她必须確认王振军是不是那个人,若是今天不问清楚让他们离开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宋毅皱眉,垂眸看了眼顾清如,又下意识扫了眼四周,幸好停车的地方偏僻,只有王振军在吉普车旁等待。 借著微弱的月光,宋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眼神里的急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认识的顾清如从来冷静自持,从不会像现在这么莽撞当眾拦住一个男人。 “稍等我一会。“宋毅对王振军喊道,声音刻意提高, “营部的案子可能有新线索。“ 王振军点点头。 第182章 路遇敌特 顾清如和宋毅走到不远处树下的阴影里。 “什么事情这么急?”宋毅停下脚步。 “我...我觉得王振军同志很面熟,“顾清如斟酌著词句,“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宋毅双手抱臂,眉头微挑。 顾清如觉得有些编不下去了。 她压低声音:“我想问问王振军同志的家庭情况......“ 话未说完,宋毅呼吸一滯,他想起京市大院那些姑娘,她们也总爱打探家世,眼里盛著精心算计的光。 他突然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姑娘,他的家世一点不比王振军差。这些他从未对人提起的事,此刻却像潮水般涌上喉头。 隨即他苦笑了一下,喉结滚动,將那些幼稚的炫耀咽了回去。 他宋毅什么时候需要用家世来证明自己了? 他扫了眼四周,確认无人后,声音冷了下来: “顾清如同志,你知道打听领导干部家世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顾清如抿了抿嘴唇,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当然知道这个年代,打听首长家世会被视为政治摸底,是极其严重的错误。 但那张讣告上的日期就像悬在头顶的刀,让她不得不冒险。 “我......“她刚要解释,身后传来脚步声。 姚文召急匆匆跑了过来,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宋毅,“宋毅,你的文件,还好你还没走。” 走到近前他脸上带著困惑: “怎么了?是案子又有什么线索吗? “ 宋毅不动声色地拉开与顾清如的距离:“没什么,其它工作上的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宋毅收下文件,他看了眼手錶,“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吉普车旁,王振军见他走来, “聊完了? “ 月光透过树丛阴影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有些晦涩不明。 引擎轰鸣声中,宋毅透过扬起的尘土望向顾清如。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转弯处才消失不见。 宋毅看向坐在一旁吊儿郎当哼著歌的王振军,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她怎么会对初次见面的王振军这么感兴趣? 王振军忽然发现了宋毅的目光, “宋哥?“他疑惑地唤道。 宋毅没有回答,只是將油门踩得更深。 吉普车在砂石路上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宛如一柄出鞘的军刀。 一个小时后,离76號哨所很近了,吉普车的大灯在漆黑的戈壁滩划出两道光柱。 王振军摊在副驾驶上,嘴里哼著荒腔走板的《打靶归来》,手指在车门上敲著不存在的鼓点。 宋毅握著方向盘,眉头微蹙:“坐没坐相。“ “反正黑灯瞎火的,又没女同志看见~“王振军嬉皮笑脸地说。 宋毅没说话,目光扫过后视镜,远处似乎有手电灯光一闪而灭。 王振军顺著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哼歌的调子没停,右手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突然,前方的土路旁,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冲了出来,拼命挥手。 宋毅猛地踩下剎车,车轮在砂石路上滑出几米远。 车灯照亮了拦路的女子,她扎著麻辫,穿著洗得发白的薄袄,髮丝凌乱,脸上沾著尘土,嘴唇乾裂。 “同志!救救我!“她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喝水,“我是76哨所的知青,从营部回哨所迷路了,能不能搭个车去哨所?“ 宋毅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振军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王振军下车,拉开后车车门,“同志,上车吧。” 女子感激地点头,踉蹌著爬上车。 王振军紧跟著一同在后排座位坐下,女子明显有些诧异,但很快低下头,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王振军从后备箱里取出军用水壶和压缩饼乾,面容亲切:“同志,先吃点东西。“ 女子接过食物,大口吃起来,她缓过一口气,感激道: “谢谢同志,我是去年分到哨所的知青。“ “哦?“ “哪个生產队的?“王振军开始装作不经意询问道。 “三队。“ “队长姓什么?“ “姓李。“ 王振军点点头,又问道:“哨所西边的水井,还能用吗?“ 女子愣了一下:“能...能用。“ 王振军眼神一暗,水井去年冬天就乾涸了,早废了,这人根本就不是哨所的知青。 王振军继续閒聊般问道:“你们知青点最近种了什么菜?“ “土豆…白菜……” 车子继续前行,王振军突然捂著肚子“哎哟“一声: “老宋,我肚子疼,得下车解决一下。“ 宋毅皱眉:“事儿多。“但还是靠边停了车。 王振军跳下车,假装往远处的沙丘后走去。 宋毅则熄了火,靠在车门上点了根烟,余光却一直盯著后座的女子。 果然,女子悄悄摸向自己的衣兜—— “別动!“宋毅突然转身,枪口直指她的眉心。 与此同时,王振军从沙丘后绕回来,手里拎著一根麻绳,笑得痞里痞气: “同志,你这兜里装的啥?让我看看?“ 女子脸色骤变,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但还没等她动作,王振军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麻利地一拧—— “咔嚓!“ 小刀掉在地上, “谁派你来的?“宋毅冷声问。 女子咬牙不语。 “特务?演技太差了。“王振军挑眉,他嘆了口气,慢悠悠地说: “不说也行,反正哨所的人会撬开你的嘴。“ 见问不出什么,宋毅顺手卸了这个女子的下巴以防她吞毒自尽,女子疼得脸色煞白。 王振军开始搜身,从她衣兜里搜出一台微型相机, “看来,我们的行动被敌方知道了,她混上车,是想偷拍哨所部署图。” 王振军对宋毅道:“老宋,咱这趟任务,看来不简单啊。“ 宋毅拍了一下他的头,“叫宋哥,什么老宋、老宋的。” 王振军摸摸头,咧嘴一笑,把女子捆结实了扔进后备箱。 王振军重新坐到副驾驶位置,宋毅发动了车子。 “走吧,“他淡淡道,“天亮前到哨所。“ 第183章 打探消息 顾清如望著宋毅离去的背影,她知道这次太冒失了。 姚文召关切地问:“顾同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顾清如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那先回宿舍休息吧,一会要熄灯了。” 顾清如点头,转身往宿舍走去,心里却在盘算著下一步该怎么打听消息。 十点整,营部上空准时响起了了熄灯哨音。 顾清如赶在熄灯哨吹响前回到了宿舍。 郭庆仪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看书,看见顾清如进来,她坐起身来, “宋组长他们走了?” “嗯,走了。” “我帮你打好了水了,就在脸盆旁边。要熄灯了,你先洗漱吧。” 顾清如道谢,拎起热水瓶走到搪瓷盆旁边开始洗漱。 郭庆仪没有多问他们后来的事情,熄灯后,拉上两张床之间的床帘就休息了。 搬进来的第一天,她们俩在屋顶上钉了几个钉子,掛了一个布帘子。平时白天拉开,换衣服、擦洗时再拉上,这样也有一点隱私。这就是两人宿舍的好处。 顾清如躺在床上,盯著天板上的一道裂缝,怎么也睡不著。 “庆仪,你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你还在想王秀兰的案子吗?”郭庆仪的声音从对面床上传来,带著些许倦意。 顾清如说,“嗯,有点,睡不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谁说不是呢。有这么个杀人凶手藏在营部,完全不知道是谁,关键是我还和这个人做了三年同事,想想太恐怖了。” 顾清如翻了个身,隨意说道,“李三才被保卫科抓那天,你找的李股长?” 郭庆仪也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作响:“对啊,李股长管著后勤,其它部门都要给几分面子的,我才去找他帮忙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誒,说到李股长,我听说他跟首长王司令家还有点关係呢。“ 顾清如心头一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关係啊?“ “好像是远房表亲什么的。“郭庆仪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庆仪,你知道王司令家的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聊到了就隨便问问唄。” “不知道,那可是头號大人物,我只知道王司令家就一个独子,在师部当参谋,听说挺能干的。“ “哦?“顾清如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閒聊,“多大年纪啊?“ “二十出头吧。“郭庆仪突然轻笑一声,“怎么,咱们顾医生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顾清如说:“还不是你起的头!我就是好奇李股长这层关係,说不定对查案有帮助。“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郭庆仪笑著討饶,“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呢。“ 黑暗中,顾清如悄悄鬆了口气。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秀兰案子的线索断了,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背后之人远比想像的隱藏得要深,像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痕跡。 她轻轻嘆了口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脑海中又浮现出报纸上的那则讣告:1966年1月,师部参谋王振军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年仅23岁... 宋毅那句王振军“背景复杂”,加上郭庆仪说的“二十出头”,这么多线索都对上了。 这个人可能就是他。 “要想办法改变那个结局才行...“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树影在墙上摇曳。 宋毅走后的第二天,姚文召去查王秀兰平时密切接触的人,培训课则在继续著。 顾清如抱著课本朝著粮仓走去, “顾知青!” 她转身看见不远处,一个高瘦的黝黑青年站在小树林前面,看样子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你是?”顾清如没印象自己在营部认识这样一个人。 那青年走上前来,手里拿著一个小布包,阳光下,他那头倔强的捲髮似乎更加彭鬆了,脸上还有未消的晒伤痕跡。他自我介绍道: “我是徐晓阳,营部机修连的。你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来边疆,知青专列上我们坐在同一排。 你们七连的知青,徐晓春,是我的姐姐。之前她水污染中毒上吐下泻,病的很严重,我听说是你救的她,特地来感谢你。” 顾清如想来了,这个叫徐晓阳的男生確实和她坐同一排,在周红梅旁边。 只是列车全程,他基本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他居然是徐晓春的弟弟,这世界太小了吧。 顾清如笑笑,“我想起来,是你。没事的,你不用特地道谢。我是七连的卫生员,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职工作。” 徐晓阳向前走了几步,有些侷促地递上那个布包:“这是...我自己摘的野果,晒乾了。我没什么好东西...就是想谢谢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顾清如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晒得乾瘪但顏色鲜艷的沙棘果。 这在物资匱乏的年代是难得的零食。 “你自己摘的?“顾清如有些惊讶,“听说沙棘树都长在陡坡上。“ 徐晓阳的耳根微微发红:“嗯...不费事。“ 顾清如接过,“谢谢你。“ 徐晓阳闻言,鬆了一口气。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清如注意到徐晓阳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你手受伤了?“ 徐晓阳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干活时不小心划的,没事。“ “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顾清如转身走到粮仓门口。 徐晓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顾清如让他坐在木凳上,从包里取出消毒用品。 “可能会有点疼。“她轻声提醒,然后用沾了酒精的球轻轻擦拭伤口。 徐晓阳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但他一声不吭。 “顾知青,你...什么时候学的医?“徐晓阳突然问道。 顾清如一边包扎一边回答:“从小跟著我母亲学的。“ “所以你才来边疆?“ “一部分原因吧。“顾清如没有多说,“你呢?为什么来?“ 徐晓阳的目光落在远处:“家里成分不好,姐姐说...来这里能重新开始。“ 顾清如点点头,没有追问。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包扎完毕,徐晓阳站起身:“谢谢。我...我该回去了,连里还有活。“ “伤口儘量別沾水。 “顾清如叮嘱道。 徐晓阳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顾知青...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到机修连找我。谢谢你救了我姐。“ 徐晓阳离开后,粮仓里的学员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郭庆仪適时地走过来询问,“顾同志,刚才那位是?” 顾清如会议,故意提高一点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是七连知青同志的弟弟,之前我救过他姐姐,特地来道谢。我看他手受伤了,就简单处理一下。” 郭庆仪点点头,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几个女学员里,尤其是李菊,一直在假装低头翻书,耳朵却竖得老高。 “哦,原来是这样。“郭庆仪笑了笑。 周围的学员见没什么八卦可挖,纷纷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第184章 找到帐本 陈老背著手踱步走进教室,手里还捏著一截红柳枝,他往讲台上一站,整个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今天讲边疆的土药材。城里来的同志总以为没西药就治不了病,那是你们没见过戈壁滩上的本事!” “作为连队卫生员,光会开药可不行。” “现在全国药品紧张,边疆更是紧缺。下面连队经常面临缺医少药的情况,咱们得学会向戈壁滩要药。” 他说完这句话,很多卫生员都点点头,连队太缺药了,有的连队只有红蓝药水和纱布。 因此,听了陈老这话,不少卫生员都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聆听。 他举起红柳枝:“认识这个吗?“ 台下有人小声回答:“烧火用的...“ 陈老冷笑一声:“烧火?“ “红柳枝煮的水能消炎,用来退烧的效果不比青霉素差!“ 陈老又陆续介绍了骆驼刺止血、苦豆子治痢疾等十几种边疆常见药材的用法。 “记住,在这里当大夫,得学会就地取材。“ “有时候一根缝衣针比手术刀还管用。“ “接下来继续讲讲针灸。针灸前针要消毒,若是没有酒精,就用土法消毒。 针尖用火撩,之后蘸白酒消毒。遇上晕过去的,先扎人中,再不行就放十宣血!......“ 讲完后,陈老宣布明天会进行考核,让大家提前准备。 课堂一阵哀嚎。 下课时,李三才走到郭庆仪旁边,低著头有些靦腆,压低声音说, “郭同志,我听说……之前我被保卫科扣下的时候,是你找人保的我,谢谢。” 郭庆仪摆了摆手,“別谢我,要谢你就谢孙景云,你出事了她是最紧张的。” 李三才一愣,耳根突然红了:“孙……孙景云?“ 他和孙景云,说起来算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李三才和孙景云在一个村子住。 李三才的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孙景云经常跟著他学草药。有一次,村里的孩子王欺负她,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李三才抄起捣药杵就冲了出去,结果两人一起被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孙景云的父母来接她离开了村子,李三才跟隨爷爷一起,爷俩流浪到了边疆才算站住了脚。 长大后的两人,因缘际会都做了边疆兵团的卫生员,只不过一个去了四连,而他,则被分去了十三连。 两人明明同在一个兵团,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从未见过。 兵团培训再遇时,李三才几乎认不出她来。 后来两人虽然认出了彼此,但是因为都生性害羞,没有主动,所以这么久都没说过话。 直到王秀兰出事李三才被抓…… 李三才的思绪发散到这,突然想起来他找郭庆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看看周围,突然声音压低, “王秀兰……生前找我要过一些甘草。” “她说要治疗咳嗽,但是,我诊过她的脉,她根本不咳嗽。” 说完这句话,李三才就转身离开了。 郭庆仪眼神一凛,不咳嗽却需要甘草…… 郭庆仪將这件事告诉顾清如,两人推测这可能跟她藏匿帐本有关。 办公室里,姚文召正焦头烂额地翻著一摞档案,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们来了,王秀兰的调动程序正规,手续合理,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办这事的人很谨慎。” 他重重合上档案,嘆了口气: “至於她密切接触的人,就卫生所那几个,查了一圈,也没发现异常。” 这个案子,线索居然全断了。 郭庆仪和顾清如对视一眼,隨后,郭庆仪压低声音道: “姚干事,我们可能找到新线索了。” 她將李三才提供的“甘草”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清如接过话,冷静分析: “甘草除了止咳,还能防潮……王秀兰特意要甘草,会不会是因为她存放帐本的地方,需要防潮?” 作为卫生员,肯定知道甘草的用处,若是她还在卫生所自然有机会获取甘草。但是培训期间,没有机会回卫生所,所以她编造了一个理由找的李三才。 姚文召闻言猛地抬头,眼睛一亮: “有道理!” “那她可能把帐本藏在—— 澡堂、营部涝坝、水井或者后山水洼这些地方!” 虽然范围仍然很大,但至少有了方向。 几人围在桌边,迅速排查,澡堂已经搜过了,排除。 营部涝坝白天人多眼杂,在那里藏东西太冒险。 那就很可能在后山水洼或者水井。 姚文召压低声音,“那口老井,去年就废弃了。在那里藏东西可能性很大。” 顾清如点头:“位置隱蔽,又靠近卫生所,王秀兰完全有机会藏东西。” 郭庆仪咬了咬唇:“可井底都是水,帐本怎么藏?” 姚文召目光一闪:“甘草……井壁可能有暗格。” 下课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水井位於营部西侧的荒地上,荒废后无人打理,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三人借著昏暗的天色,避开巡逻的哨兵,沿著墙根悄悄摸到井边。 井口黑洞洞的,井沿上还留著几道深深的绳痕,是当年打水时磨出来的。 姚文召从军装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他谨慎地四下张望,確认无人后,才按下开关。 昏黄的光束扫过斑驳的井壁,青砖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跡,有些地方还留著当年砌井时抹的水泥印子。 “有刮痕!“郭庆仪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指向井壁上一道新鲜的划痕。 那痕跡很新,周围的青苔都被蹭掉了,露出里面浅色的砖面。 顾清如探身往下看,她伸手摸了摸那块砖石,指尖传来鬆动的触感。 砖缝里的灰浆已经有些脱落,轻轻一推就能活动。 “找到了。”她用力一推,砖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向后滑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面静静地躺著一个铁皮小盒子,盒盖上还沾著些水汽。 姚文召小心地取出盒子,掀开盖子,一本帐册赫然在目,下面铺著厚厚一层甘草。 姚文召將帐本小心收进內兜,他目光扫过顾清如和郭庆仪,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今晚的事,谁都別说。” “这帐本牵扯的人,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麻烦。” “我会直接和周营长匯报。” 说完,姚文召转身消失在夜色。 回宿舍的路上,郭庆仪难掩兴奋: “有了这帐本,一定能揪出幕后黑手!” 顾清如却没那么乐观,王秀兰六月份才调来营部,帐本最多记录半年的帐目,而且那个人很可能不会留下把柄。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下午,顾清如正在宿舍整理药箱,突然听见通讯员在门外喊: “顾知青!有你的包裹!“ 顾清如签收后,仔细查看包裹,发现包裹是从军区寄来的,落款是“王振军“。 第185章 一条粉色的围巾 包裹是从军区寄来的,落款是“王振军“。 看到这三个字,顾清如心头一喜,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她低声喃喃,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几天,她正愁著怎么和王振军搭上话,没想到他竟主动寄来了包裹。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手抄的《战地急救手册》,还有一条粉红色的羊毛围巾。 手抄本字跡工整,显然是精心誊写的,扉页写著“赠顾同志,共同进步。” 那条粉色羊毛围巾触手柔软,顏色少女,在边疆这片灰扑扑的天地里,显得格外扎眼。兵团里,大家常穿的衣裳顏色不是藏蓝就是蓝绿,要么就是灰色、黑色,这么娇嫩的顏色,有钱有票也买不到。 显然,王振军为了准备这份礼物,了不少心思。 郭庆仪看到了粉色围巾,眼睛一亮,凑过来打趣道:“哇,这顏色可真俏!咱们兵团供销社可没见过有顏色这么鲜亮的围巾。我上次去供销社排队三小时,连条绿围巾都没抢到!” 顾清仪噗呲一笑,想想也可以理解,郭庆仪虽然书不离手,说话老沉,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哪有姑娘不爱俏的。 她大方地把围巾递过去,“你喜欢?给你戴吧。” 郭庆仪一愣,她刚才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顾清如这么爽快。 她连忙摆手,“哎,我哪能要你的东西!这是人家送给你的……” 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围巾上瞟。 顾清如直接把围巾塞进她手里: “你试试看,要是喜欢就给你戴。” 郭庆仪接过围巾,小心翼翼的在脖子上围了两圈,又拿出小镜子照了又照。 只是粉色的羊毛衬著她的脸颊,却莫名显得不太协调,她生得英气,眉目凌厉,这种娇嫩的顏色反而不衬她的气质。 她对著镜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摘下来,笑著摇头: “算了,还是你戴著好看。你皮肤白適合这个顏色,我配不上这么娇艷的顏色。” 顾清如看了看,確实如此,郭庆仪是那种颯爽利落的长相,粉色在她身上反而显得突兀。 “你是巾幗不让鬚眉,颯爽利落型的,这粉红色確实不太衬你。” 她接过围巾,轻轻折好,放进皮箱里,笑道: “等哪天想戴了,你再来拿。” 郭庆仪听了顾清如的恭维,心里开心,因为顾清如的大方,她也更亲近了一些。 她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是不是宋组长送的?他平时冷著张脸,没想到这么会挑礼物!” 顾清如耳根一热,连忙摇头:“別瞎说,是王振军同志寄的。因为他之前伤重,我救过他,他才特意寄包裹感谢我的。” 顾清如特地咬重“感谢”二字。 郭庆仪笑嘻嘻走开,拎著水桶出去了,“我去打水,你慢慢看。” 看著郭庆仪走出去,顾清如打开那本手册,发现里面夹著一张纸条。 “顾同志医术精湛,听闻你在边疆表现突出,甚慰。冬季將至,注意保暖。有事可来信。——王振军“ 顾清如轻轻抚摸著纸条。 王振军有可能是首长的儿子,也是她计划中改变歷史的关键人物。 而现在,这条联络线终於建立起来了。 当晚,顾清如伏在煤油灯下写信: “王振军同志:感谢你寄来的物品,特別是《战地急救手册》,对我帮助很大。听闻冬季任务繁重,务必注意安全...“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 直接警告他明年一月会有危险? 那太冒险了。 若是保持通信,掌握他的行踪,想办法阻止他参加一月份的武斗,就可以改变悲剧的结局。 想了想,她提笔写下“盼覆信”三个字。 几日后,军区后勤办公室, “王振军同志:感谢你寄来的物品,特別是……边疆风寒正好用上...“ 信纸上的字跡清秀工整,像她这个人一样。 王振军看著这封回信,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这条围巾可不是普通货,是他托朋友从沪市捎来的,了大价钱。 原本是母亲叮嘱他以后留著相亲用的。 如今他私下寄给了顾清如,顾同志皮肤白皙,面若桃,若是戴上粉色的围巾一定更漂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参谋!师部电话,紧急情况!“ 王振军皱了皱眉,將信纸小心翼翼压在了桌上的搪瓷缸下。 却没注意到,走时碰到了桌角,搪瓷缸下的信纸被风吹到了地上。 十分钟后,宋毅走进办公室,看到了地上的信纸。 他俯身捡起信纸的时候突然僵住,这娟秀的字跡他太熟悉了。 “王振军同志,粉红色围巾……边疆冬季寒冷……盼覆信,顾清如” 他呼吸一滯,捏著信纸的手指突然攥紧 ,信纸被捏皱。 他们俩,都开始通信了? 他脑海里不断的冒出来顾清如围著粉红围巾,扎著两个麻辫,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弯弯月牙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 该死的,这王振军太会送礼物了吧?! 他第一反应想抓起信纸,揉烂了丟出去。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是王振军的私人物品,他没资格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信,將信放回桌上,用搪瓷缸重新压好。 回到办公室的王振军发现信纸被人动过了,他立刻察觉到是宋毅看了信。 “顾同志字写得真好看啊~“ 他当著宋毅的面大声朗读,反正办公室没別人, “'边疆风寒,红围巾正好用上。冬季任务紧张,要我注意休息,別太劳累了。' 哎老宋,你別走啊…… 我还没读完呢……“ 王振军贱兮兮地举著信纸,另一只手做势阻拦宋毅, 宋毅冷著脸,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直接绕过他往外走。 门板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王振军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仰后合,拍著大腿: “哈哈哈!咱们宋组长也有今天!” 很快,王振军就笑不出来了。 宋毅折返了回来,手里拿著一份夜间巡逻排班表,面无表情地拍在他面前: “王振军,今晚你值夜。” 王振军笑容僵在脸上,捂著肚子装可怜: “不是吧老宋?我还是伤员啊!医生说我不能受凉——” 宋毅冷笑一声,手指点了点排班表上的红章: “组织命令,有意见找首长反映。” 王振军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86章 考核插曲 赤脚医生培训课的最后一天,窗外呼啸的北风卷著沙砾拍打著玻璃。 粮仓內,早就点起了大铁皮炉子。 顾清如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目光落在讲台旁的那口樟木箱上,箱体上印著“战备医疗物资“的红漆已经斑驳。 “现在开始针灸考核。“张教导员站在讲台前,打开樟木箱子,里面整齐码著二十多个针包。 “为防止作弊,针具统一发放。“ “每人三根银针,保管好了,若是少一根都要写检討。“ 学员们排队领取针包时,顾清如注意到孙景云接过针包转身时,后面的人突然一个踉蹌,胳膊肘撞在孙景云手肘上。 “当心!“顾清如箭步上前扶住孙景云,顺势接过针包。 指尖触到针包的瞬间,她察觉到一丝异样,针包內层布料比往常潮湿,手指上沾上了可疑的白色粉末。 “怎么了?“孙景云揉著手肘问道。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將针包放在桌上:“没事,先消毒。“ 她从医药箱取出酒精球,阳光透过针尖,照出细微的锈蚀纹路,这是被盐水浸泡后又烘乾的特徵。 “针有问题。“顾清如声音压低,这针体已经被腐蚀,看似正常但易断裂,实操时若是断针容易造成恐慌。 孙景云倒吸一口冷气:“这针...“ “会断在肉里。“顾清如冷静道,从袖里摸出一根缝衣针,“用我的。“ 这时,坐在顾清如不远处的一个女知青李菊,突然站起来举手举报,两条短辫激动地晃动。 “报告张指导员,顾清如同志私自换针,违反考核规定。” 张教导员大步走了过来,询问道,“顾同志,孙同志,为什么不用统一发的针包?” 顾清如平静的说,“教导员,这针有问题。” 张教导员皱眉,“这是统一发放的针包,怎么会有问题,私自换针,你的成绩不能算。” “张教导员,请看一下。” 顾清如將银针扎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上, “咔——!” 针尖在本子上断成了两截。 全场譁然。 陈老踱步到上前,拾起断针眯眼细看:“泡过盐水的银针会锈蚀断裂。银针若是断在肉里,会引发病人恐慌,还有可能引发感染。“ 他扫视全场,“顾清如同志及时发现问题,值得表扬。“ “这才是真正的'一根针精神'!大家在施针之前,都要向顾清如同志这样,格外注意自己手中的工具,工具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说完这些,陈老眼神锐利看向张教导员,“是谁负责消毒保存针具的?” “可能是保管不当,最近仓库返潮...“张教导员掏出手帕擦汗, “我会彻查此事。“ 他转向李菊,“你反应及时,但要注意调查清楚再匯报。“ 李菊涨红了脸,低头摆弄著衣角。 “这个李菊可要小心了。“ 坐在后排的老张低声对旁边人嘀咕,“听说来培训前还把他们连队的知青举报了呢。“ “嘘——“同伴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朝李菊方向使了个眼色。 李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老张立刻噤声,低头假装整理衣领。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像李菊这样的人,虽然人人避之不及,却总能靠著打小报告在领导面前露脸,甚至混得风生水起。 没过多久,张教导员回来了,给出调查结果, “是仓库保管员疏忽了,误將报废的针当成了考核针具发放了。” 这个理由虽然漏洞百出,陈老也不愿和张教导员闹得太僵,就这样过去了。 考核后,顾清如將“优秀“的成绩单折好收进內兜,指尖触到那几根锈针,这是她特意留下的证据。 她和郭庆仪离开两人离开粮仓,抄近路穿过营部去食堂。 走出教室,寒风卷著沙粒拍在脸上,这时候是十一月底了,大家都穿上了厚袄,宿舍的铁皮炉子晚上也开始用起来了。 顾清如心里清楚,这次针包被动手脚的事,背后绝对有张教导员的影子。 至於原因,很可能是上次在审讯室,周营长亲自出面,保下了顾清如,还当眾逮捕了两名保卫科同志。 这件事,周营长当眾驳了他的面子,张教导员觉得自尊心受辱,不好直接对抗周营长,就拿顾清如来撒气,私下里做手脚。 银针被盐水泡过,生锈不说,容易断裂,还容易感染。 若是施针的时候针断裂,他可以趁机诬陷她技艺不精。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顾清如不好受。 偏偏这些小动作他做的隱晦,算准了顾清如不能去找周营长告状。 顾清如决定等以后抓住张教导员的小辫子,再狠狠回击! 吃完饭,郭庆仪一边收拾饭盒,一边说: “培训课上完了,听说接下来就要开始派我们去各个连队巡诊了,不知道会被分到哪儿……” 赤脚医生培训的安排是十一月上理论课,十二月巡诊实践,十二月底会公布大家分配的连队,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大部分是返回原来连队。 一月则是冬训学习月,在营部集中培训,次年二月化冻后,再赴各连队正式上岗。 顾清如闻言指尖一顿。 巡诊是好事,能离开营部透口气,但她得罪了张教导员,恐怕……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心態好了不少。 下午,张教导员拿著一张名单走了进来,“全体集合!” 顾清如小跑著站到队列中,郭庆仪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站在了一起。 张教导员站在台前,声音清朗, “下面宣布接下来去各个连队巡诊的安排。“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一连,孙景云;二连,李菊;三连,郭庆仪;四连,顾清如...“ 连队一般在营部附近,安排女学员去。 牧业连一般都地处偏远,都是安排男同志去巡诊。 就在张教导员准备宣布牧业连的安排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一名通讯员走了进来,手里捏著一张纸条,神色严肃: “报告教导员,牧业三连有紧急报告,有知青高烧不退,急需药品和医生!” 张教导员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名单,眉头微皱: “原本安排牧业连巡诊的同志是三天后出发,如此看来,必须要马上出发。” “这样吧,这批学员里,顾清如同志的医术是最为精湛的,本来安排你去四连,现在就由你领任务去牧业三连。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和民兵护卫一起出发。” 顾清如缓缓说道:“好,我接受组织的安排。” 听到这里,郭庆仪皱了皱眉,想要举手。 顾清如悄悄拽住了她的衣袖,冲她无言的摇摇头,郭庆仪最终放下了手。 解散后,郭庆仪还是跑去找张教导员, “张教导员,牧业三连路途遥远,离边境哨所就二十里地,不是一向派男同志去吗?天气恶劣,女同志单独执行任务风险太高。” 张教导员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是组织的安排。牧业连现在有同志生病了,那里急需要医生,而顾清如同志的技术最过硬。” “而且营部会派两名民兵持枪护送,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可气象站……刚发了白毛风预警……是否改派男同志更稳妥一些?” 第187章 出发前的准备 白毛风,是边疆一种猛烈的暴风雪,暴风雪起的时候,能见度骤降至为零,气温也急剧下降,暴露在风雪里的话,短时间內就能让人冻僵甚至丧命。 张教导员平静的对郭庆仪说:“兵团同志不分男女,並且你说的天气因素我已经考虑到了。让他们明天一早再出发,避开最恶劣的天气。” 郭庆仪被噎住,顾清如上前拉住郭庆仪,“庆仪,不用替我担心。” 说完顾清如看向张教导员说,“既然是组织安排,我服从命令。”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抗议,也没服软。 她看向郭庆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爭。兵团纪律严明,命令一旦下达就必须执行,郭庆仪能为她说话,已经很感谢了。 张教导员不忘叮嘱道,“顾同志一会去领好药品,明日一早再出发。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啊。” 顾清如平静的说,“我会按时出发,绝不耽误任务。” 张教导员刚离开,孙景云就快步走到顾清如身边, “我们连队巡诊都是过几天再去,你明天就要走,还是那么远的牧业连。清如,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顾清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平静: “我会平安回来的,你们別担心。” 下课后,顾清如和郭庆仪抄近路朝宿舍走去。 远远地,她们看见一群人围在草垛旁,推搡著一个瘦高的身影,那人是徐晓阳。 “臭老九的崽子!谁准你动收割机?“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知青抢过徐晓阳手里的扳手,狠狠砸在地上。 徐晓阳低著头,攥紧拳头,却没还手。 他声音沙哑:“……陈连长让我检修。” 那男知青冷笑:“撒谎!收割机明明是我们三排负责!” 顾清如皱眉,身边的郭庆仪却冲了过去, “干什么呢!“她声音清脆, “兵团纪律第七条,禁止私斗!要我喊保卫科的人来评评理吗?“ 那群人一见是她,顿时訕訕地散了。 郭庆仪是周营长的侄女,在营里没人敢惹。 徐晓阳弯腰捡起扳手,拍了拍上面的土,低声道:“谢谢郭同志。“ 郭庆仪摆摆手:“没事儿!下回他们再欺负你,直接报我名字!“ 顾清如走过来,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徐晓阳: “擦擦手,伤口沾土容易感染。“ 徐晓阳摇摇头,低声说,“没事,我都习惯了,谢谢你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 说完后,他拿著扳手默默离开了。 顾清如望著他的背影,胸口发闷。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都自身难保了,又能帮谁呢? 郭庆仪嘆了口气,低声道:“这种事太多了,管不过来的。我也是衝动了,刚才在张教导员那里憋了一肚子的气,才忍不住撒出来了。这个张教导员,我总觉得他是不是有点针对你啊?为何执意要安排你去牧业三连?” 顾清如低声將周营长审讯室解围以及针包被做手脚的事情告诉了郭庆仪。 郭庆仪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因为这点事就记恨你?“ “真是个小人!我叔叔是好心办坏事了。“ “要不要我……” 郭庆仪没说完,意思是要不要告诉周营长。 顾清如摇摇头,“不用。审讯的事情不怪周营长,他也没料到下面的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再说张做的隱蔽,即使是针包的事情,他也大可以推给仓库保管员。这次同样,牧业三连有同志生病了,紧急任务,这时候你去找周营长也是让他难做。” 但是,若是遇到白毛风,那时候,张教导员就要负主要责任了。 郭庆仪听后眉头紧皱,作为营长的侄女,她从未经歷过这些蝇营狗苟,周围的人对她阿諛奉承都来不及,哪敢使什么绊子? 正因如此,二十岁的郭庆仪还保留著难得的赤子之心,看人总先看好的一面。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与兵团其他同志最大的不同。 两人沉默地走到食堂,草草扒完了晚饭。 吃完饭后郭庆仪说,“我去看看民兵排班表,看看明天是谁和你一起去,確认了才放心。”说完后就走了。 顾清如回到宿舍,想到明天要去牧业三连,她闪身进空间准备一下物资。 凡事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她的好习惯。 一些防寒装备,军大衣、狗皮帽子、羊毛袜子和羊皮靴子都准备至少两套。 若是遇险,找不到掩体,需要就地挖掘洞穴,铁锹和雪铲也都有。 火柴、柴火若干,这些物品清点出来以后放在显眼的位置。 指南针、望远镜、哨子、枪都备好,她又提前烧好一大壶热水,一大壶薑茶放在储藏室,以便隨时取用。 对於可能出现的冻伤,她准备了一个军用水壶装满四十度的淡盐水。 又找出几个热水袋,分別灌了几个热水袋,还灌了四十多度的温水袋。 准备好这些东西,顾清如心里稍安。 她在储藏室看到之前在奇古县缴获的十件男式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厚实挺括,摸上去有种粗糲的质感,她拎起一件,沉甸甸的,內衬是羊毛的。突然想到,宋毅帮了她这么多还没有感谢过。將將军大衣叠好,这份谢礼应该够诚意了。 刚好前几天周坤给她寄了一个大包裹,大家都看到了,这件军大衣也有出处。 又翻出角落里的伏特加,天寒地冻的戈壁滩上,这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 看郭庆仪还没有回来,顾清如去了畜牧区。 五只鸡已经长大,羽毛油亮,精神抖擞。 看到顾清如,阿带著它们咕咕叫著围上来。 小黑最威风,昂首挺胸,像个巡视领地的將军,每次顾清如一进来,它就“咯咯“叫著衝过来,仿佛在邀功。 阿最聪明,能听懂顾清如的吩咐,照顾其它小鸡。 顾清如弯腰捡起今天的三个鸡蛋,又挤了半壶羊奶。她每天清晨时,都会给自己加餐一个煮鸡蛋,再热一碗羊奶。吃完的鸡蛋壳也不浪费,碾碎了混进鸡饲料里。 可以自豪的说,在边疆1970年代,她实现了鸡蛋自由! 听到脚步声响起,顾清如出了空间,郭庆仪从外面匆匆回到宿舍,带进来一阵刺骨的寒气。 她压低声音道:“我打听到了,明天是王排长带队,他在边疆待了八年,是个可靠的老兵。“ “要是路上真起了白毛风,你一定要跟紧王排长,別落单了。” 郭庆仪的担忧並不是过度的,因为曾经就有战士在白毛风起的时候迷了路,最后被发现冻僵在距离营部300米的地方。 顾清如点点头,递给郭庆仪一个包袱,“这是给宋组长的,他帮了我好多次,我都没当面感谢他。若是我不在营部期间,你看见他麻烦转交。” 郭庆仪接过,没有查看,郑重的点头。 窗外,风声越来越急,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远处传来隱约的狼嚎,又很快被风声吞没。 第188章 出发去牧业三连 第二日一早,顾清如领了药品,就去营部门口和王排长集合。 营部门口的旗杆下,顾清如跺了跺脚,她头戴狗皮帽子,穿著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这件军大衣的內衬,有一层厚厚的皮毛背心。 “顾同志!这边!“ 不远处,王排长牵著三匹马走来,马鼻子喷著白雾。同行的小兵郭海洋不过十六、七岁,笨拙地往马鞍上捆乾粮袋。 “王排长好。”打过招呼后,顾清如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马。 “顾同志,骑马的时候可得扶稳咯。“王排长说, “冬天戈壁滩的风颳得跟刀子似的,去年有个卫生员连人带药箱摔进沟里。“ 顾清如戴著手套,默默紧了紧绳子。 “上马!“王排长骑上一匹栗色马,“晌午前得赶到黑山子口!“ 马蹄踏著晨霜,三人骑马沿著乾涸的古河道向北而行。 十一月末的戈壁滩,皸裂的地表缝隙里蜷缩著最后的枯草。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砂纸般磨得疼。 顾清如將脸缩进军大衣的立领里。 她在马背上记下沿途標记,七点钟方向的风蚀岩像臥骆驼,十一点位置的枯胡杨树上掛著破布条。 两个多小时后,王排长举起手示意休息。 这时候,顾清如下马时感觉脸、手和脚都已经冻僵了。 下马后,几人跺跺脚,小郭从马鞍袋掏出冻硬的玉米饼,顾清如摇摇头,从大衣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饼子,啃了起来。 王排长吃了玉米饼,又解下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 “这条道我走了八年,夏天蹚水冬天蹚雪。“ “您是去牧业三连送药物?”顾清如问。 “有时是药,大多数时候是动物粮草和人的粮食。他们放牧不种地,吃的都得靠咱们营部提供。有时候冰雪封山的时候,粮食送不过去,他们就只能挨著。” “牧业连就是苦啊,所以好多人不愿意过去,都是身份不好的或者改造的。” 听著王排长的话,顾清如呵气暖著手指,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堆发白的兽骨。 不知是野狼还是黄羊的残骸,在这片连乌鸦都绕道的荒原上,死亡也显得稀鬆平常。 “继续出发!再走个把小时就到了。“ 三人继续前行, 寒风呼啸著掠过戈壁滩,捲起细碎的沙石打在顾清如的脸上。 顾清如眯起眼睛,把药箱带子往肩上提了提,羊皮手套里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 天地间只剩下三种顏色,头顶灰色的云层,脚下褐色的冻土,以及视线尽头那抹摇摇欲坠的淡青色。 没有牧人的炊烟,没有飞鸟的痕跡,连传说中的沙狐都销声匿跡。 只有风,永无止息的风,把盐硷地刮出裂纹,把芨芨草吹得东倒西歪。 “顾同志,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牧业三连了。“带队的王排长回头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顾清如点点头,这个牧业三连真是荒凉。 想想这些战士和知青,驻扎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每日出去放牧,感觉像是活在世界的另一端。 马蹄踏过最后一道坡,牧业三连的地窝子终於出现在视野里,低矮的土房半埋在戈壁滩上,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到了,那就是牧业三连。“ 顾清如鬆了口气,下马活动了下冻僵的手和脚。 连队没有土坯的房子,全是地窝子,一眼望过去地面隆起大概十几个地窝子。 牲畜棚就是一个草皮棚子,漏风的厉害,牛马们就这么拴在棚子里,皮毛上结了一层冰碴。 “王排长!”一声粗獷的呼喊传来。 牧业三连赵连长从地窝子里钻出来,披著一件半旧的羊皮袄。 他身后跟著几个“牛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的单薄,冻得直哆嗦。 他们的脸都有著高原红,身上的衣物也都很单薄破旧。 “药可算来了!“赵连长大步走上掐来,一把攥住王排长的手,转头朝地窝子大喊: “小周!把马牵去棚里,餵上!“ 那个叫小周的牛倌接过韁绳,牵到马棚,马棚是用枯胡杨枝搭的,顶棚的茅草被风掀走大半,几匹瘦马在里头瑟瑟发抖。 “这是我们营部派来的卫生员,顾同志。”王排长介绍道。 “顾同志,这边走。我们有一位知青同志从前天开始发高烧,我看著严重,就赶紧给营部去了电话。我们牧业三连没有卫生员,更缺药的厉害啊。” 赵连长在前面引路,掀开地窝子的草帘子,一股混杂著汗酸和腥膻的热气扑面而来。 十平米的地窝子里挤著六张铺,所谓的“床“不过是垫了层芨芨草的土台子。有个知青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的被已经板结成硬块,边缘露出发黑的絮。 屋子里有些昏暗,还有几个知青坐在床上,看见顾清如进来,都给她让地方。 地窝子里,虽然烧著铁皮炉子,但是还是有风不断地灌进来,好在发烧的知青被安置在最靠近铁皮炉子的地方。 顾清如蹲下身,给发烧的知青检查。那名生病的知青嘴唇乾裂,颧骨上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三十九度五。“顾清如甩了甩体温计,取出几片安乃近, “有热水吗,给他服药。” “有。”一个知青拿著个搪瓷缸,这个一直放在铁皮炉子上,水烧的正热。 发烧知青被扶了起来,就著热水吃下了药。 顾清如拿出从营部带的药交给赵连长,交代了用法,赵连长小心翼翼的接过。 她注意到,包括赵连长在內,同志们手上全是冻疮,裂开的伤口渗著血。她又从药箱里拿出自製的冻疮膏分给他们。 见发烧知青吃药后出了一身汗,面色潮红终於退去,体温得到了控制,赵连长这才长舒一口气, “王排长,顾卫生员,这都晌午了,大老远的来了留下来吃饭吧。” 王排长摆摆手, “不麻烦连里了,我们带著乾粮呢。“ 说著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小郭!把乾粮包袱拿来!“ 小郭应声跑进来,怀里抱著个蓝布包袱。 赵连长冲外面喊:“老杨,把同志们的乾粮去热一下。” 转头又搓著手,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现在冬天不用放牧,大家晌午都只喝顿稀的,若是不嫌弃……” 第189章 返程遇到白毛风 王排长已经解开乾粮包袱,六个冻得梆硬的玉米窝头滚落在老杨递过来的搪瓷盆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摆摆手打断赵连长:“老赵,咱们自己人不说这个。我们自己带了乾粮了,別客气。“ 赵连长訕訕的收回手,带著他们去了一间大一点的地窝子,这间地窝子有土灶,应该就是食堂了。 灶膛里的火苗窜起来后,不多时,热汽裹著玉米的甜香在空气中瀰漫,冻硬的窝头渐渐变得鬆软。 顾清如正要把窝头掰开,忽然听见角落传来“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响动。 几个瘦弱的知青蜷在土灶旁,脏兮兮的袄袖口磨得发亮。 见顾清如看过去,他们慌忙低头。他们面前的粗陶碗里盛著灰绿色的糊糊,漂著几片枯黄的菜叶。牧业连以照顾牛马,放牧为主,平时吃的都要靠连队供给,吃食上很紧。不像之前他们七连,虽然条件艰苦,每顿都能吃上玉米窝头。 “给他们分了吧,我还不饿。“顾清如站起来,將两个窝窝头放在灶台子上, 赵连长急得直摆手:“这哪成!你们赶远路的,路上还得走大半天......“ 王排长没说话,把自己的窝头掰成两半,大的那块扔进煮糊糊的铁锅:“我们来时路上吃过了。“ 小郭见状,也默默分出一个来。 四个黄橙橙的玉米窝头在铁锅里沉浮,老杨用勺子小心地搅碎,稀糊糊瞬间浓稠了起来,泛出些许粮食的香气。 赵连长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发哑: “谢谢你们……我也没办法,连队苦啊,二十几口人没有吃的,只能挖些野菜度日。” 地窝子里气氛凝重,没人接话,只有炉火“噼啪”响了两声。 顾清如藉口去看看马吃了没,起身走出屋子。 寒风卷著雪粒子扑在脸上,她拢了拢袄,快步走向马厩。 小周正抱著一捆乾草餵马,见她过来,憨厚地笑了笑: “顾大夫,马餵著呢,別担心。” 顾清如上前,从马鞍袋里卸下一包玉米面,又解下一包袱冻得硬邦邦的土豆。 “小周,这个你收著,一点粮食。”她压低声音,“等我们走了再拿出来,就说是……我和王排长的一点心意。” 小周愣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才敢接,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吸了吸鼻子,最终只憋出一句: “……顾大夫,你们路上小心。” 王排长几口吞下那个剩下的窝头,仰头喝完热水,隨手把搪瓷缸塞进大衣口袋。 他抬头看向地窝子外面,眉头拧成疙瘩。 戈壁尽头的地平线上,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残阳。 他拍掉掌心的碎屑, “要变天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回营部去。“ 小郭快速吃完,抹了把嘴跑去牵马,赵连长是老牧民了,他也看出天气不好,不再过多挽留。 顾清如翻身上马,骑行一段,回头望去,牧业连的地窝子在漫天黄沙中渐渐模糊。 赵连长和小周,还有几个人还站在连队门口,看到顾清如回头,冲她拼命摆手。估计是知道她留粮食的事情了。 顾清如觉得心里苦涩,也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起七连还要差不少,知青们睡的是铺著芨芨草的土台子,喝的是带著硷味的苦水。 但是牧业三连也有牧业连的好。 这里远离人烟与各种是非,没有批斗会,没有大字报,有的只是生存本身。 返程时,风愈发尖利。 顾清如把药箱绑在背上,双手紧握韁绳。 天色骤暗,马匹突然焦躁不安,脚步越来越慢。 戈壁滩上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只是细碎的雪粒子,转眼间,狂风便卷著雪沫子呼啸而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色。 王排长勒住韁绳,眯起眼睛往前看,能见度已经不足五米,连马都开始不安地喷著鼻息,蹄子不断在雪地上刨动。 “排长!“郭海洋的声音被风撕得断断续续,“这风太大了!“ “不好,要起白毛风了!“王排长突然大喊,“都跟紧了,千万別掉队!“ 他刚吼完,天地间突然翻涌起浑浊的白色巨浪。 顾清如还没反应过来,狂风卷著雪粒子已劈头盖脸砸来! 周围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一米,药箱背带勒进肩膀的疼痛都被麻木取代。 顾清如听见小郭在喊什么,声音却像隔了层毛玻璃。 “下马——!“王排长的呼喊被风雪撕碎。 顾清如的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药箱重重撞在后腰上。 在坠马的瞬间,她闪身进入空间。 王排长和郭海洋迅速翻身下马,两人將腰带紧紧绑在了一起。 马匹不安地喷著白气,蹄子深深陷进雪里,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无形的巨浪。 “顾知青——!”小郭的喊声刚出口就被风撕碎。 他们原本想沿路寻找顾清如,可风雪太大,连方向都辨不清。 突然,王排长的栗色马一声嘶鸣,前蹄猛地扬起,雪窝里暗藏的冰棱划伤了腿,鲜血刚涌出就冻成了红冰碴子。 “cao!用绑腿布把马嘴绑起来,不然会引来狼!”王排长扑过去按住马脖子,小郭解下绑腿布,三两下缠住马嘴。 马疼得浑身发抖,却因嘴被捆住,只能从鼻腔里发出闷闷的呜咽。 “马不行了……风雪太大,先找地方躲!”王排长抹了把脸上的冰霜。 王排长在前面领路,他拽紧马的韁绳,在风雪中勉强辨认方向,不远处有一道低矮的土坡,勉强能挡风。 郭海洋踉蹌著跟了过来,要不是两人绑著腰带,他差点被风雪吹翻在地, 两人抵御著寒风,摸索的走到了那处低矮土坡,即使知道顾清如没有跟上,王排长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王排长牵著马,推著郭海洋,“快,挖雪窝子!“ 风雪中能见度极低,他们俩再暴露在外,有瞬间失温的风险。 郭海洋立刻去挖,冻僵的手几乎握不住军铲。 王排长没废话,夺过铲子,半跪在雪地里,一铲一铲地刨。 雪沫子扑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直到挖出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坑。 “进去!“他推了郭海洋一把,將马绑在背风坡的石头处,自己也紧跟著钻了进去。 第190章 暴风雪中避险 顾清如坐在空间里,大口喘著气,缓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药箱已经丟了。 她低估了白毛风,听当地老兵的多次警告,都不如亲身经歷一次。 当真正面对自然灾难时,才知道人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 在暴风雪中与队伍失散的她,此时正面临著生死攸关的抉择。 躲在空间? 绝对安全,但会和王排长和小郭错过。到时候营部必定会派搜救队,搜救来了她如何解释? 並且搜救队浪费人力物力不说,王排长和郭海洋还会因为“失职”受处分。 万一再错过营部救援,她能在冰天雪地之中,一个人走回营部吗? 风雪中徒步几十公里,她撑不到一半就会失温倒下。 就算侥倖回去,怎么解释自己脱险? 没有食物和水,却在风雪中坚持数天…… 疑点太多,她的卫生员生涯很可能就此断送。 “必须出空间,靠自己找到庇护所……”她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风雪中主动搜寻王排长和小郭无疑困难和风险极大,最佳方案是找到一个临时庇护所,在那里等待王排长和小郭。 必须儘快找到庇护所,因为遇到白毛风最危险的就是失温,风雪中的温度低达零下三十度,若是暴露在风雪中,三十分钟內会导致失温致命。 顾清如闪身出了空间,风雪立刻像野兽般扑来,她整个人一头栽进了雪堆里。 雪粒钻进领口,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 手指在雪地里扒拉,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枯草、石块,哪怕是一截断木也好。可除了鬆软的雪,什么也没有。 抬头望去,发现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呼啸,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淹没在狂风的嘶吼中。 马早已不见了踪影,药箱不见了,王排长和小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排长——!“顾清如扯著嗓子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风撕碎。 “郭海洋——!”没有回应。 她站起来,裹紧身上的军大衣,伏低身子,她眯著眼睛,睫毛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视线被风雪搅得一片混沌。 再这样下去,会冻死的。 她想到兵团培训时曾说过,白毛风最危险的就是暴露在风口。 在风口处即使挖出雪窝子,也会有被风雪掩埋的风险。 必须找到背风坡。 她咬紧牙关,顶著狂风,一步一步往前走。 雪粒钻进领口,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的血痕,又被体温融化成冰水,顺著脊背往下淌。 突然,她感觉到风势稍缓,是地形的变化! 隱约看见前方有一道隆起的土坡,风雪在坡顶形成一道翻滚的白色涡流,但坡底却相对平静。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手脚並用爬了过去。 寒风呼啸著掠过背风坡,將积雪刮成一道道波纹。背风坡的雪层被风压实,像一道天然的屏障。 顾清如抵御著风雪,缓慢前行,终於走到了坡底下,她瘫软在坡底,大口喘息。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右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只能用牙齿咬住手套扯下来,摸出一瓶军用水壶装的淡盐水,咬开瓶盖,大口灌了一口下去。温润的水滋润了喉咙,盐水补充了些许体力。 蜷缩在背风处,她用冻僵的手指扒开积雪,露出底下的冻土。 这里的风小了很多,但温度依然极低。 必须儘快挖好雪窝子,生火,否则还是会失温。 顾清如跪在雪地里,开始用雪铲挖雪坑,机械地扒拉著,指尖冰凉的早已失去知觉。可她的力气不大,再怎么挖,冻土坚硬如铁,使尽浑身力气,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坑。 就在她几乎撑不住的时候,膝盖突然撞上了什么硬物,是木头! 她猛地抬头,在风雪中隱约看到一扇半埋在雪里的破旧木门。 是一处废弃的地窝子! 虽然门板早已腐朽,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但至少是个遮蔽处。 顾清如用尽全力扑向地窝子,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 另一边,郭海洋和王排长的庇护所雪窝子比外面强不了多少,但至少风小了些。 还好郭海洋才十六七岁,身形瘦小,这个狭窄的雪窝子勉强容两个人蜷缩。 他们把伤马挡在洞口御寒,马身上的体温成了唯一的热源。 郭海洋儘量蜷缩著自己身体,低声道,“王排长,顾知青没跟上来……” 王排长面色阴沉,他们俩要不是及时挖出雪窝子,只怕也有生命危险。 “只能等风雪过去再去找。” 王排长从怀里摸出一块压缩饼乾,掰开,递了一半给郭海洋。 “吃。“ 郭海洋接过来,塞进嘴里干嚼。 “排长,“他咽下一口,声音发颤,“咱们能撑到天亮吗?“ 王排长没回答,从怀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水早就冻成了冰碴子,他只能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开。 他喝完后递给了郭海洋, “省著点力气,“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沉,“別说话。“ 郭海洋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外面的风还在吼,雪粒子打在雪窝子的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雪洞里的温度仍在下降。 “排长,太冷了,活、活不成了吧……”小郭的牙齿咯咯打架, “放屁!”王排长回头瞪他,“你一个爷们怂个球!” 王排长嘴里骂著,却把马背有温度的位置让出来一大半都给了郭海洋,自己背靠著雪窝子。 离天亮,还有整整一夜。 又过了许久,暴雪还在肆虐,温度越来越低了。 郭海洋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皮半耷拉著,嘴唇青紫,手指僵硬得连蜷缩都做不到。 “小郭!別睡!”王排长用力拍他的脸,可郭海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已经模糊。 王排长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俩都得冻死在这儿。 第191章 饮马血求生 地窝子里漆黑一片,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陈年羊粪的酸腐味,但至少挡住了肆虐的风雪。 顾清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凛冽的寒风已经將肺腑冻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冰碴子在气管里摩擦,疼的她蜷缩起来。 缓了一会,她撑著土墙想站起来,发现军大衣早已冻成硬壳,隨著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时候,浑身都冻僵了,不能进空间。 空间温度高,骤然回暖会让冻伤的皮肤坏死,必须先用外部手段缓慢回温。 第一件事是生火。 她从空间摸出一根木棍,捆上纱布,纱布上倒了整整半瓶消毒酒精。 这种“奢侈“的做法若被陈老看见,定要骂她败家,但此刻保命要紧。 大衣口袋里就有一盒火柴,她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將火柴盒取出来。 拿著火柴,努力去划著名,可由於温度太低,火柴连续划了三、四根,才点燃了微弱的火苗,火苗舔舐纱布时发出“嗤嗤“声。举起火把,微弱的火光映出了地窝子的轮廓。 地窝子的墙壁是夯土和乾草垒的,角落里堆著几捆发霉的乾草和柴火,地上散落著几块碎陶片,像是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墙壁上还有被人写写画画的痕跡,很多都已经模糊,顾清如看见其中一行字写著“1965年,张建军在此躲避风雪。” 看来曾经也有人在此遇到暴风雪,躲在这里避险。 看到这里,顾清如突然觉得自己並不孤单。 確认地窝子里安全后,她从空间取出一个铁罐,將火把插进铁罐。 火光在罐中摇曳,映得地窝子的土墙忽明忽暗。 她找出一些乾草和破布塞进破旧门板的漏风处,又把碎瓷片塞在夯土墙缝隙里,防止冷风灌进来。 做完这一切,顾清如鬆了一口气,这里就是她的临时庇护所了。 第二件事,检查一下身体。 她发现右腿有些不对劲。 有轻微冻伤的跡象,麻木中还有一丝刺痛。 她拖著冻僵的腿,挪到最靠里的角落,那里的地面相对乾燥,没有被风雪浸透的湿气。 清理出一块相对乾净的位置,铺上乾净的乾草和被,坐了上去。 她捲起裤腿,借著火光查看,小腿皮肤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触感僵硬,按下去没有弹性,指印久久不褪。脚趾更是已经麻木,蜷缩在湿透的袜子里,冻得发紫。 她试著动了动脚踝, “嘶——” 顾清如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停下来,这是轻微冻伤了。 她咬牙脱下鞋子和湿袜子,寒气立刻从脚底窜了上来。赶紧从空间取出一双乾燥的羊毛袜换上,新袜子厚实柔软,裹住冰凉的脚,总算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身体冻伤的时候千万不能烤火,得让体温慢慢回升。 地窝子里,隔绝了风雪,又有火把,温度要比外面高一些。 顾清如静静坐在角落,换了一件乾爽的军大衣,等待体温回升。 外面是暴虐的风雪,地窝子里是一片昏黄与寧静。 本来准备挖雪坑的,现在能有这么一间地窝子庇护,可太好了。 她摸出一块巧克力,慢慢含化在嘴里,又拿出那壶淡盐水喝了起来。 体温渐渐稳定后,她开始处理冻伤。 从空间取出冻伤膏,药膏挤出来时已经有些凝固,她搓热手心,將药膏捂化,再一点点涂抹在小腿冻伤的地方。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火辣辣的疼,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她咬著唇,手指微微发抖,却还是坚持將药膏涂匀,最后用乾燥的纱布松松包裹。 做完这些,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又从空间取出两个温水袋,隔著一层羊毛袜,敷在小腿肚上。 温水只有40度,不会烫伤冻僵的皮肤,但足以让血液慢慢回流。她解开军大衣的纽扣,让身体自然散热。 感觉体温恢復以后,她撑著地站起来,拖著冻伤的腿,慢慢挪到火把旁。 火把的光开始渐渐微弱, 她要点燃一处火堆。 从空间抓出一把乾草,又拿了几块碎木,堆成一个小丘。火把凑近乾草,“嗤“地一声燃起了火,火苗顺著木柴蔓延,渐渐旺盛起来。 火光渐盛,映亮了地窝子低矮的顶棚。 顾清如特意將火堆挪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又把烧剩的火把头斜插在土墙上。 这样既能防止烟雾倒灌,又能让火光透过木门透出去。 万一有人经过,能看见这里有光。 火苗渐渐稳定,她开始慢慢往里面添一些乾草,热量一点点在地窝子里扩散。 地窝子入口处的积雪被热气融化,形成一道泥泞的水痕。 她坐回到角落,裹紧被,盯著跳动的火焰。 接下来怎么办? 外面白毛风依然在咆哮,能见度几乎为零。 顾清如摸出手錶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王排长他们要么已经挖了雪窝子避险,要么…..就是遇到麻烦了。 “只能在这里继续等待,若是贸然行动,再次迷失在风雪中,风险更大……也不知道王排长和小郭怎么样了?” 恍惚间似乎听见马蹄声,但仔细分辨,不过是风掠过门板的呜咽。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风雪反而更急了。 …… 下半夜的雪窝子里,温度骤降,小郭眼看著快不行了。 洞口,那匹伤马已经奄奄一息,腿上的伤口冻成了黑紫色的冰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气。 王排长盯著马,突然咬牙抽出刺刀。 “对不住了,老伙计……”他低声说了一句,刀刃猛地刺进马颈侧的血管。 马剧烈抽搐了一下,但嘴被绑著,连嘶鸣都发不出,只能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血涌出来,冒著丝丝热气,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迅速凝结。 王排长赶紧掏出大衣口袋的搪瓷缸接住,暗红色的液体在缸子里积满。 “小郭!喝下去!”王排长托起郭海洋的头,把搪瓷缸凑到他嘴边。 郭海洋半昏迷中本能地吞咽,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咳嗽起来,但至少喉咙里有了点热乎气。 王排长自己也灌了一口。马血又腥又咸,带著铁锈般的味道,滑进胃里时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灼得他浑身一激灵。 “活下来……必须活下来……”他抹了把嘴,血渍在脸上冻成冰渣。 靠著马血的热量,两人勉强撑过了后半夜。 郭海洋恢復了些许意识,但身体仍然抖得像筛糠。王排长把他搂紧,用体温帮他取暖。 天边终於透出一丝灰白时,那匹马已经彻底僵硬。 出了雪窝子,王排长摸了摸它的脖子,低声道:“谢了,兄弟。” 第192章 营部组织救援 天刚蒙蒙亮,肆虐了一夜的白毛风终於渐渐平息。 营部的土墙上结著厚厚的冰霜,屋檐下掛著一排锋利的冰溜子,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郭庆仪在宿舍焦急等待了一夜。昨晚她就跟周营长匯报了,可周营长也只能摇头:“现在出去搜,就是送死。“ “再等等,“他当时说,“明天白天要是还不见人……“ 话没说完,但郭庆仪懂,天亮要是还不见人,活著的希望就渺茫了。 快到中午,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值班小战士跑得气喘吁吁, “郭同志,牧业三连的巡诊队回来了!” 郭庆仪一把拉开门,寒风颳得脸生疼:“真的吗?顾清如他们回来了?“ 小战士缩了缩脖子,“只、只有王排长和郭海洋回来了……两人都冻伤了,在卫生所。” 郭庆仪听了后,有点著急,她踩著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所赶。 刚推开门,就看见王排长和小郭坐在长凳上,医生正给小郭脱靴子检查冻伤的脚趾。 王排长手里正端著一个冒热气的搪瓷缸,手上泛著青白色,那是在雪窝子里蜷缩整晚留下的冻伤。 王排长和小郭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换,还套著冻硬的军大衣,袖口结著冰碴,隨著抬臂的动作簌簌往下掉冰屑。 郭庆仪四处看看,著急询问,“王排长,顾清如人呢?“ 王排长抬起头,那张被风霜割裂的脸上满是疲惫。 “我们从牧业三连回来的路上,突然颳起了白毛风。顾同志……和我们走散了,我和小郭没有找到她……白毛风里根本辨不清方向……“ “我们挖了一个雪窝子撑到天亮,天亮后雪停了,我和小郭回到失散的地点去找顾同志,只找到了这个。”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说著,他抬手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医药箱。 “后来小郭同志的脚趾冻伤实在严重,我只能先送他回营部治疗,和营部匯报这件事。” 说完,王排长低下头,他们出去的任务是保护顾同志,却没能平安带回来,还死了一匹马,这些事情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的压在他心头。 小郭蜷缩在长凳上,脸色惨白,三个脚趾青紫肿胀,有些地方已经发黑。 护士正用温水小心地浸泡著,每碰一下,小郭就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咯咯响。 小郭开口,嗓音沙哑,“对不起,没能找到顾同志,是我拖累了……都怪我。” 郭庆仪著急说道,“胡说什么,你们能回来已是万幸。王排长您这也是紧急情况的办法,我这就去和营长匯报组织救援队!” 郭庆仪转身衝出卫生所,想到顾清如没有回来,她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到了营部办公室,秘书过来阻拦,“周营长现在有事。” 郭庆仪焦急说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进来。”办公室里面传来周营长浑厚的声音。 营长办公室里,周营长不是一个人,他正俯身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点著某处沟壑纵横的区域。宋毅站在桌边,两人在討论著事情。 “报告营长,王排长回来,但是顾同志和他们失散了!“一进办公室,郭庆仪顾不得和宋毅打招呼,这些话像子弹一样说了出来,又快又急。 周营长眉头拧成个“川“字,“庆仪,你別急,慢慢说。” 郭庆仪咽了口唾沫,擼顺了说道, “刚才我去了卫生所,王排长和小郭已经回来了。他们说返程时遇到了白毛风,和顾清如同志走散了……他们俩挖了雪窝子躲过了暴风雪。早上雪停后还是没找到人,小郭冻伤严重,只能先回来报信了。“ 宋毅是今早雪停后才到的营部,之前说好要亲自和周营长匯报的。居然听到顾清如失踪了,他背影骤然僵住,脸色变了。 周营长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人,具体是在哪儿失散的?“ “距离牧业三连十五里,哈拉沟附近的戈壁滩...“郭庆仪快速说道, “王排长他们在那找到了药箱……但人不见了。“ 宋毅站起身来,已经穿上外套,沉声道,“周营长,我申请带队去找顾同志。” 一想到顾清如下落不明,可能还被困在风雪里,宋毅胸口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哈拉沟附近去找顾清如。 脑海中一瞬间,很多不好的想法冒了出来,他不敢想下去。 马上要去找人! “等等!“周营长一把按住电话摇柄, “通讯班!通知骑兵班集合!机修连准备好雪地拖拉机,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搜救!“ 宋毅已经大步走到了门口,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郭庆仪,“王排长人在哪里?“ 去找顾清如必须要带著王排长,只有他知道人具体是在哪里失散的。 “报告!” 王排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靴子上的积雪在门槛处化成一滩水渍。 脸上新涂的冻伤膏泛著油光,手上缠著渗血的绷带。他肩上挎著步枪,枪管上还沾著未化的雪粒, “我熟悉地形,能找到和顾知青失散的位置。“ 宋毅冲他点点头,“你叫什么?” 王排长明显一愣,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报告长官,三连四排排长王铁跟。” 宋毅的军礼乾脆利落, “辛苦王排长。“ “再带我走一次哈拉沟!“ 周营长抓起帽扣在头上:“宋毅,你们两作为先锋带五名骑兵班的同志去,我隨后带支援组的同志去。“ 他瞥见宋毅身上单薄的军大衣,一把扯下墙上的羊皮袄扔过去: “穿上!別人没找到先冻成冰棍!“ 宋毅接过羊皮袄,却没往自己身上披,而是反手塞给了王排长: “你穿上,別冻坏。“ 王排长愣了一下,没推辞,直接脱下冻得梆硬的军大衣,將羊皮袄裹在身上,繫紧了腰带。 周营长从抽屉里抓出三枚信號弹,塞进宋毅手里: “带著,我们分头找,先找到的人发信號。“ “记住,红色是找到人,绿色是请求支援,黄色是……撤退休整。“ 宋毅握紧信號弹,周营长盯著他的眼睛,语气加重: “外面天寒地冻,若是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必须回营部。“ 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零下十几度的戈壁滩,夜里露宿在外等於送死。 其实,现在顾清如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周营长是从大局出发,他重视战士们的生命,不希望再有无谓的牺牲。 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宋毅心口。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现在是中午,再快的速度赶到那里至少要三个小时。 天黑前赶回营部,也就是说,最多也只有三、四个小时时间找人。 “明白。”宋毅的声音沙哑。 他將信號弹塞进衣服口袋。 第193章 雪中救援 远处传来急促的集合哨声,战士们迅速列队,马蹄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全体集合!“周营长的声音嘹亮,在营部上空响起, “带上十字镐、绳索,再扛两箱二锅头!“ 机修连临时改装了辆东方红拖拉机,履带上缠著防滑链。拖斗里装著的是备用马料、被与担架,周营长亲自带兵作为支援跟著一起去搜救。 宋毅点了五名熟悉地形的骑兵班战士,全部骑乘耐寒的伊犁马。马背上捆著羊皮睡袋、急救包、马灯、乾粮和二锅头。 王排长牵著两匹马跑了过来,一匹是自己的老战马,另一匹是营部最快的黑鬃马。 郭庆仪挤过人群跑来,她怀里抱著顾清如给的包袱,还有两个军用水壶和乾粮袋。 她跑到宋毅面前,不由分说地將东西塞进他手里:“吃点乾粮再走。一会你们要去雪地里找人,胃里没有点热的,可不行。“ 水壶还是温的,隔著手套都能感觉到热度。 乾粮袋很沉,宋毅打开一看,除了常规的玉米窝头,油纸包的土豆块、咸菜和两个鸡蛋,还有几块用油纸仔细包著的块。 他恨不得立刻翻身上马寻找顾清如,可理智却让他攥紧了袋子,没有立刻行动。 他转头看向王排长,这个老兵昨天一夜在雪窝子度过,上午带著小郭从外面回来,脸上新涂的冻伤膏还没干透,手上缠著的绷带渗著血丝,显然还没来得及休息。 一会他还要再骑马奔波三四个小时,若是空著肚子,怕是撑不到天黑人就先不行了。 宋毅二话不说,將乾粮袋和水壶丟给王排长,“你吃一些,垫一垫。” 王排长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我不用……“ 宋毅声音低沉,不容反驳,“快吃吧,你要是半路上饿晕了,谁来带路?“ 王排长张了张嘴,最终没再推辞,仰头喝了水字后,迅速抓起一块玉米窝头大口啃了起来。 郭庆仪指著其中一个包袱说,“这是顾同志特意嘱咐给你的。“ 宋毅接过包袱,打开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厚实挺括,领口內衬一层羔羊毛。 “嗬!“王排长凑过来, “这可比咱们配发的强多了!“ 看到军大衣之后,宋毅的心头一暖。之前误会顾清如和王振军,顿时涌起一阵愧疚。 郭庆仪在旁边说,“宋组长,你不如换上这件大衣吧,你们去找人,外面冰天雪地的还是穿厚实一些。” 宋毅沉默地换上衣服,他之前穿的那件大衣没有这件厚实。新的军大衣上身后,衬的他越发挺拔,如雪地的白杨。 王排长三两口快速吃好,准备上马。 郭庆仪担忧的说,“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顾同志……” “一定能找回来。”宋毅翻身上马。 这时。听见周营长在喊:“全体注意!紧急搜救队——” 后半句被呼啸的风吞没。 宋毅狠狠一夹马腹,黑鬃马嘶鸣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一片雪雾。 王排长的马蹄声紧隨其后,其余五名骑兵也跟上,七人身影很快变成茫茫戈壁上的黑点。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戈壁滩由原来的枯黄,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王排长和宋毅戴著铁丝纱网眼罩,五名骑兵班战士蒙著红纱布,这是防雪盲症的措施。马鞍袋里备有用盐水浸泡的纱布,也是为了缓解雪盲症准备的。 王排长伏在马背上,眯著眼睛辨认方向,睫毛上很快结了一层细碎的冰霜。 几人在戈壁滩上骑行了两个多小时,雪原一望无际,偶尔有几丛枯黄的骆驼刺从雪里探出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就是这儿。“王排长突然勒住韁绳,指著不远处一片雪地, “走到这里时,突然颳起白毛风,能见度瞬间降到零。“ 宋毅跳下马,靴子深深陷进雪里。 他寻了一处,蹲下身,用手拨开积雪,露出底下被踩实的雪层,是人为的痕跡。 “这里,我和小郭挖的雪洞。“王排长用枪管指了指不远处,旁边一处微微隆起的雪堆,“我们在里面挨了一晚上。“ 洞口处,那匹伤马已经冻成了冰雕。马颈上的伤口凝结著暗红的冰碴,那是昨夜王排长割开的地方。 王排长犹豫一会说,“这匹马受伤了,快不行了…….我和小郭昨天晚上差点冻死,我们俩……是靠喝马血撑下来的。” 他知道,这件事是违反规定的。 战马是集体財產,擅自宰杀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更何况,他们没能保护好顾清如,还让她在白毛风里失联。等待他的,可能是处分,甚至更严厉的处罚。 身后五名骑兵看著洞口冻成冰雕的马,下意识攥紧了韁绳,马就是他们的伙伴。 宋毅听完,沉默了一瞬。他没有指责王排长,而是微微頷首宽慰道,“情况危急,可以理解。” 可他心里一沉,他们靠马血活下来,顾清如呢? “风是哪个方向刮的?“宋毅接著问,声音低沉。 王排长眯起眼睛,指向西北:“风是从那边刮来的,她应该去的背风坡的方向。“ 宋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翻身上马:“走!“ 几人沿著风向继续前行,马蹄踏碎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宋毅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跡。 一块被风吹动的破布、一串模糊的脚印、甚至是一截折断的枯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人搜寻了很久,可惜天色渐暗还是没有找到顾清如的踪跡。 听到不远处周营长他们拖拉机轰鸣的声音传来,王排长勒住韁绳,老马喷著白雾停下,蹄子深深陷进雪里。 “宋组长,“王铁根的声音沙哑,“天快黑了,再找下去太危险了。“ 宋毅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韁绳,他盯著远处起伏的雪丘,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顾清如,你到底在哪儿? “你们先去和周营长匯合,给他们带路。“ 宋毅终於开口,声音低沉,“我……再找一会儿。“ 他知道王排长昨天一夜是在雪窝子里度过的,今天又来寻找,已经到了极限。 王铁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嘆了口气, 他调转马头,临走前丟下一句::“宋组长,我先去和周营长他们匯合,看周营长他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宋毅没应声,只是轻轻踢了踢马腹,黑鬃马“闪电“继续向前迈步。 雪,越来越深。 风,越来越冷。 “顾——清——如——“ 呼喊声刚出口就被狂风按回喉咙。 就在宋毅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抹蓝色突然闯入视线—— 第194章 误会终於解开 一块被风吹动的蓝布条,系在枯死的胡杨树枝上,在风雪中倔强地飘荡。 宋毅的心猛地一跳,他的视线继续搜寻,不远处,又看见一个蓝布条。 他顺著布条的方向,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一抹微弱的橘色光点正在风雪中明灭。 宋毅踹开地窝子腐朽的木门,风雪裹著寒气灌进来,火堆的火苗剧烈摇晃,几乎要被扑灭。 逆光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冰雕成的,军大衣上覆著一层厚厚的雪,睫毛和眉峰上结满了冰霜,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角落,顾清如正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找到人的喜悦又被担心所覆盖,宋毅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宋毅耳边响起一句话:“冻伤最怕睡过去,要有人不停说话...“ 他扑过去,单膝砸在地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顾清如!“ “顾清如!“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1?1??????.???超讚 】 顾清如眼皮颤了颤,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宋……毅?!“她一副刚刚甦醒的样子,声音里带著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讶, “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她轻声说,撑著地面想坐起来,“就是有点冷……“ 宋毅的手扶著她的后背,帮她慢慢坐直, 看到顾清如醒了过来,宋毅悬著的心终於落回原处,但是想起刚才看见她倒在地窝子里虚弱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他单膝跪在她身旁,军大衣下摆沾满了雪泥,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我——?“ 他瞬间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出格,咬住了后半句。 两人对视一瞬,又都迅速移开了视线,就像被烫到一样。 地窝子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沉默在地窝子里蔓延,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在这个讲究“革命友谊“的年代,宋毅刚才的话近乎直白。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直以来也很欣赏宋毅,同样,被这么优秀的男子喜欢,她心里也在暗喜。 可是,认识这么久,她察觉出了宋毅家里背景不一般,理智告诉她,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不是她不自信,而是任何时候不能忽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做决定。 现在可不是2025年,这个年代的成分论足以对一个人的前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宋毅刚才提到的危险,她承认,这次是她冒进了。 一方面她依仗空间,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张教导员一个教训。 这次出来確实是將自己置於危险之中,尤其是还有这么多人在担心她,冒著风雪来寻找她。 宋毅视线落在顾清如冻得发红的脸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你怎么样,还好吗?有受伤吗? “ 顾清如低声说,“除了右腿有点冻伤,其它都还好。” 她借著宋毅的搀扶慢慢站起身来,军大衣上的冰碴隨著动作簌簌掉落。 “昨晚暴雪来的时候,和王排长他们分散了,但我很快找到了这间地窝子。“ 她轻声解释, “这里有现成的乾草和柴火,我一直保持火堆不灭,这才熬过来了。“ 宋毅的目光扫过地窝子,注意到角落里堆放的柴火確实所剩不多,这些细节都印证著她的说法。 今早暴雪停歇后,顾清如出来寻找过王排长他们,她一路走一路沿途在枯枝上系蓝布条。因为担心在雪中迷失了方向,加上腿伤未愈,没走多远后还是回到了地窝子。 刚才在地窝子里,藉助望远镜她早已看见了马匹踪影,听见了马蹄声。 確定是营部救援后,赶紧收拾好地窝子,换上了之前的军大衣。 火堆的乾柴早已抽出,剩下的乾草燃烧殆尽,火光渐渐微弱。 宋毅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块压缩饼乾,递给她。 “你先垫一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发信號弹。“ 宋毅走出地窝子,从腰间抽出信號枪,对著门外扣动扳机—— “砰!“ 红色的信號弹划破风雪,在灰暗的天空中炸开。 枪声在雪原上迴荡,惊起远处松林里的寒鸦。 人找到了。 顾清如吃著压缩饼乾,看见宋毅走回来,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衬得他肩膀更加挺拔,领口的羔羊毛泛著光泽。 “郭庆仪把包袱给你了?你穿这件大衣真好看。“ 宋毅脚步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部表情复杂,一会皱眉,又鬆开,犹豫一会,还是说道,“我听说王振军送你了一条红围巾……” 顾清如抬起头,正对上宋毅深邃的目光。 她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加上两人刚才的沉默,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直视著宋毅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振军是军区首长的儿子吧?” “我询问王振军的家庭情况,不是出於男女私情,“ “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有危险。“ 宋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但听到的瞬间,不知为何,立刻就信了。 之前所有不愉快的情绪全部都消散了,如果是这个原因,倒是能解释顾清如在听到王振军三个字之后的异样。 宋毅点点头,“他確实是司令员的儿子。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见自己没有猜错,顾清如接著说, “我没办法给你任何確凿的证据,但是我很確定,明年一月王振军有危险。” 宋毅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王振军是王茂之的独子,王茂之是军区的首领,也是兵团的顶樑柱,若是独子出事…… 对他的打击会非常大,若是他倒下,会不会被有心人篡权? 究竟是什么人胆敢打主意到王振军身上,背后所谋算的,实在是大。 尤其是现在时局混乱,有一些营部被红x兵肆意打砸,破坏兵团生產。 若有人想从王振军身上打开缺口... 他不敢再想下去。 寒风卷著沙粒从地窝子的门板透进来,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寒意。 “今年一月会发生什么?“宋毅向前逼近一步,想確认清楚。 第195章 风雪中的暗涌 昏暗的地窝子里,寒风卷著沙粒从门缝钻进来。 宋毅盯著顾清如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宋毅的追问,顾清如摇摇头,“具体说不上来,但明年一月,绝不能让他参加危险任务。” 顾清如看著宋毅,希望他能相信她的话。 宋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他看见坦诚,还有一丝丝急切,不似作偽。 “我信你。”他微微頷首,“这事交给我。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这事要保密。” 顾清如肩膀微微一松。有了宋毅的承诺,她觉得忽然有了靠山一样。 宋毅想起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误会解开后,有一种喷涌的情绪在心里,几乎压抑不住。 在这片雪地里经歷了生死,似乎一些世俗的条条框框都不再重要了。 宋毅犹豫一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一怔。 “顾清如,我其实——“ 她猛地抽回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宋毅的手僵在半空,指节还保持著握姿。 “宋毅,我父亲还在改造农场。”她声音很轻,却浇灭了曖昧的气氛。 宋毅怔住了,隨即反应过来,她在提醒他两人的出身和家庭差异。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疏远,是因为这个。 不知为何,他心头那股一直以来的紧绷的窒息感竟鬆了几分,不是她不喜欢他。 偏偏此时的地窝子外,拖拉机的轰鸣声和马匹的嘶声逼近,宋毅手臂僵在半空中,“……我们先回营部再说。” 顾清如默默点头。 马蹄声、拖拉机声由远及近,周营长带著救援队从松林里衝出来。 周营长带人赶到时,宋毅已经扶著顾清如走出地窝子。 顾清如的腿伤处理过,但是走路还是有些踉蹌,宋毅便半揽著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周营长那件旧军大衣上掛满了冰溜子,下巴上的胡茬都结著霜,却在看到顾清如的瞬间明显鬆了口气:“终於找到了,差点把哈拉沟翻个底朝天!“ “谢谢周营长和宋组长,谢谢大家冒著风雪天来找我。“顾清如假装虚弱,勉强笑了笑,冲大家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是真心的,冰天雪地里,大家不顾严寒来找她,她很感动。 周营长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挥手示意战士们开拖拉机过来: “顾同志上拖拉机,先回营部,天快黑了。“ 宋毅扶著顾清如走到拖拉机,扶她上了拖拉机,又用被仔细將腿盖好。 这时候,虽然男女之间大防,但是在紧急救援、伤病或极端环境,如暴风雪、迷路的情况下,出於生命安全考虑,男女相互搀扶、甚至共乘都是被默许的。 所以对於宋毅的举动,没人提出异议。 宋毅又將水壶和乾粮给了顾清如,细心叮嘱她若是顶不住了就吃一点。 返程时顾清如坐在拖拉机里,看见宋毅在前面骑著黑鬃马,马上身影依然挺拔。 她攥紧水壶,这是宋毅的水壶,壶身还残留著他的体温。 她很清楚他们两的差距很大。 资本家子女出身,註定是他们之间越不过的山。 所以她及时阻止了宋毅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打开水壶慢慢喝了一点水,又吃了一点乾粮,心里却慢慢沉了下去。 马蹄、拖拉机扬起一阵雪雾。 回到营部,天都黑了。 救援队刚抵达营部,一群人跑了过来,团团围住了救援队。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顾知青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拖拉机上,赶紧送卫生所!” “太好了,找到了就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著,郭庆仪也在人群之中。 她跑到拖拉机旁边,看见顾清如,眼睛飞快地上下扫视,確认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才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气。 郭庆仪一把拉住顾清如冰凉的手:“你可算回来了!冻坏了吧?“ 顾清如摇摇头,嘴唇还有些发白:“没事,就是有点冷。“ 身后突然传来张教导员故作镇定的咳嗽声。 他背著手踱过来,脸上的笑容像是冻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 “顾同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眼神飘忽,在顾清如和郭庆仪之间来回游移。 这两天,他都没睡好,他觉得自己才是营部最提心弔胆的人。 命令是他下的,要是真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原本只想给顾清如找点麻烦,谁知道会碰上白毛风。现在他眼底布满血丝,连假笑都挤得勉强。 顾清如平静地说, “托您的福,“ “差点交代在哈拉沟。“ 张教导员嘴角抽了抽,正想辩解几句,宋毅已经大步走来。 他直接绕过张教导员,拉开拖拉机的门:“顾同志,我送你去卫生所。” 顾清如看向宋毅,发现他神色如常,悄悄鬆了一口气。 周营长面对战士们宣布: “全体都有——“ “搜救队同志们辛苦了,所有人,食堂开饭——!“ 骑兵们欢呼一声,冰天雪地里找人找了这么久,此时是又冷又饿,急需要补充一点热量,哪怕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也好啊。 人群散开时,周营长走到张教导员面前,脸色铁青: “你,到我办公室来。“ 营长办公室里,周营长看著张廉深, 张廉深此时哪里还有在粮仓课堂上的威严,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地上有个缝的话,巴不得钻进地缝里。 周营长沉声道:“张廉深,你脑子里进的是马尿吗?!“ “白毛风预警是摆设?这种情况下派女同志出去,出事你担得起吗?!“ 张教导员低头缩著脖子,手上握著一封检討书, “对不起,周营长,是我冒进了……这是我昨晚熬夜写的检討书,请您……“ “跟我道歉没用,你想想怎么在党委会上交代吧。”周营长断然道。 张教导员立刻额头冷汗直冒,顾清如雪地里失踪,营部动用了搜救队,回来以后按照程序是要进行组织匯报的。 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是他明知白毛风预警还坚持派他们去的……. 第196章 他不放手 风雪夜的寒气似乎还凝在骨缝里,顾清如的腿隱隱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上。 郭庆仪和宋毅一左一右搀著她,穿过营部结冰的土路。 “冻伤还好你紧急处理过了,不算严重,但这两天別碰冷水。今天晚上,要注意观察体温。“医务室的医生给顾清如的小腿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膏,又用纱布缠在腿上。 顾清如是卫生员,自然清楚该怎么处理。医生也没多留她,只是又叮嘱了几句,便放她回去了。 回了宿舍,比外头暖和些,儘管铁皮炉子还没烧热。 郭庆仪扶顾清如坐到床上,顺手扯过军大衣给她盖上腿。 宋毅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缠著纱布的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去食堂给你打点饭来。“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 顾清如连忙推了推郭庆仪:“不好麻烦宋组长的,让庆仪帮我打就好了。“ 郭庆仪立刻接过搪瓷缸:“对,我去打,我去打!“ 说完,她识趣的走了,给他们留下一点空间。 宋毅站在门口没动,火光映著顾清如苍白的脸,却在她耳尖镀了层薄红,像雪地里冒出的野梅。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顾清如抬眸,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又同时错开。 “今晚好好休息。“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雪地里说的事,我会安排。“ “明早我……要先离开营部,你……等我回来。“ 顾清如攥紧大衣衣角, 雪地里说过两件事:王振军的命,和他们之间那道跨不过的出身鸿沟。 宋毅转身时,军大衣带起的风扑在她脸上。 等门关上,她才发觉,那阵风不仅带起了门,还把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也一併带走了。 宋毅靠在男宿舍走廊的阴影里,指尖夹著一支烟。 他平时不碰这玩意儿,今天却破例了。 菸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映著他紧绷的下頜线。 雪地地窝子里顾清如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打转,有王振军的事情,还有原来她躲著他,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怕连累他。 菸灰积了老长一截,他都没发觉。直到菸头烧到手指,他才猛地甩开。 火星子溅在雪地上,嗤的一声灭了。 宋毅用雪搓了搓发烫的手指,当时他没有说一些虚无縹緲的承诺,但是这两件事,他非得想法子解决不可。 …… 食堂里,炊事班特意熬了一大锅羊肉汤,热气在冰冷的食堂里结成白雾。 郭庆仪捧著搪瓷饭盒在打饭,她听见身后排队的几个小战士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张教导员被营长骂得狗血淋头……“ “活该!白毛风预警还派女同志出去,这不是害人吗?“ “听说王排长和郭海洋能活著,是因为喝了马血……” 郭庆仪没回头,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真的假的?马血能喝?” “骗你干啥?我老乡在卫生所帮忙,亲眼看见郭海洋的袄上全是血渍……” “那顾卫生员呢?她咋活下来的?” “谁知道……听说她找到一间地窝子,一个人在地窝子里熬了一夜……” “那也太走运了吧?” 郭庆仪转身,目光冷冷地扫过去。 几个小战士立刻噤声,不敢再吭声。 郭庆仪端著搪瓷缸回到宿舍,看到宋毅已经走了。 “快喝吧,今晚炊事班破例,做了羊肉汤!这可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她一脚带上门,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顾清如抬头,伸手接过饭盒。 掀开盖子,热气混著羊肉汤的香味扑面而来,汤麵上果然浮著两片薄薄的羊肉,油脂在灯光下泛著诱人的光泽。 確实难得。 郭庆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哎,你知道我在食堂听见什么了吗?” 她凑近顾清如,神秘兮兮地说: “张教导员被营长骂了!” 顾清如喝著汤,嘴角嘴角微微扬起,等的就是这时候。 不枉费她在雪地的一番艰辛。 现在的她势单力薄,只能以身犯险才能给张教导员一个教训! 当然,以后她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那是自然,命令是他下的,他肯定要负责任。” 郭庆仪忽然嘆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 “不过,清如,你得小心点。张廉深这人记仇,他栽这么大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清如点点头,眼神沉了沉:“我知道。” 喝完羊肉汤,她放下饭盒,转身从床底下拖出小皮箱,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著几包铁皮饼乾、一罐蜂蜜、几盒肉罐头还有几包包著油纸的水果。 “庆仪,这个给你。” 她將一个蜂蜜罐子、一个饼乾铁盒塞进郭庆仪手里,轻声道,“我失踪的时候,辛苦你去周营长那里报信,他们才能来的这么及时。” 郭庆仪瞪大眼睛,连忙推拒:“我不要,饼乾和蜂蜜多稀罕!你自己留著!” 顾清如却固执地按住她的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我在连队是带著弟弟一起的,他才五岁……家里实在没人了。接下来我打算接弟弟来营部,但他再大一点我会送他去团部上小学,不会一直住在这。只是这段时间,得在营部跟我一起。若是你觉得不方便,我就另找一间宿舍……” 郭庆仪一愣,隨即反应过来,一把接过饼乾盒子和蜂蜜罐头, “住这儿就行!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她比划著名床铺:“再说了,五岁的小娃娃能占多大地方?晚上睡觉也就占这么一小块儿!“ “这些就当是你弟弟的『住宿费』,我收下啦!” “不过下次別这么见外了!” 蜂蜜罐的盖子被她利落地拧开。 她舀了一小勺蜂蜜含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真甜......“ 突然她想起什么,歪头看向顾清如:“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在这个物资匱乏的年代,甜食对谁都是稀罕物。郭庆仪嗜甜的小秘密,早被她看在眼里。 蜂蜜的甜香在屋里瀰漫开来。顾清如看著郭庆仪满足的样子,心里却隱约浮起一丝不安,这样轻鬆甜蜜的时光,在这风雨欲来的兵团里,还能持续多久? 第197章 现世报来得快 风雪停歇的第三天,营部党委会会议室里的铁皮炉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屋內的寒意和凝重气氛。周营长、郭庆仪、王排长、郭海洋都出席了会议。 顾清如坐在前排,腿上盖著郭庆仪给她的军毯。她的冻伤已经处理过,但小腿仍裹著厚厚的纱布,隱隱作痛。 张教导员被两名战士押著,踉蹌地走到会议室前面。 三天前还趾高气扬的张教导员,此刻像条丧家犬似的佝僂著背。 周营长沉声道:“顾清如同志,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顾清如撑著桌子站起来, “周营长,各位党委会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 前天中午,张教导员派我、王排长和郭海洋去牧业三连送药。” “当时,郭庆仪同志提醒他气象站发布了白毛风预警,张教导员明知白毛风要来的天气条件下,仍坚持派我外出执行任务。“ “到牧业三连医治完病患送完药后,我们返程时,风雪加大,王排长立刻决定停止前进。可风雪太急太快,我的马受惊导致我摔了下来,也因此和王排长他们失散了。” “我们出发时装备准备不足,没有携带信號弹,导致失联后无法及时定位。“ 王排长和郭海洋都低著头,脸色紧绷。 顾清如看了他们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当时情况危急,风雪太大,王排长和郭海洋同志他们没能找到我,选择避险是对的。只有他们活下来回营部报信,我才有救。“ 王铁根听了顾清如的话,紧绷的肩膀微微放鬆,攥紧的拳头也鬆开了,眼里满是愧疚。 张教导员脸色一变,立刻辩解:“当时情况紧急,我派你们出去,是因为牧业三连的知青高烧不退! “ “至於配备不足……王铁根,出发前是你检查的装备吧?信號弹没带,是不是你的失职?!” 会议室內骤然一静。 就在此时,骑兵班参加搜救的小刘突然站起来,声音发抖: “报告营长!郭海洋同志和王铁跟同志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那天晚上喝了马血!” “他们俩的雪窝子洞口拴著一匹冻死的马。” 全场一片譁然。 张教导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高声道: “听见了吗?他们擅自宰杀战马!这是严重违纪!”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若是能將会议的焦点转移,就能减轻他的处分。 王排长的脸色瞬间惨白。 突然,郭海洋站了起来,“报告营长!当时是我快冻死了,王排长为了救我才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哽咽,结著血痂的嘴唇直哆嗦:“那匹马……那匹马在白毛风里摔断了腿……“ 一位党委会成员这时也站了出来, “根据他们所说的当时的情况,有同志出现生病危险,並且马已经受伤了,这时候为了同志的生命取马血,也是情有可原的。”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人都要冻死了……” “马本身也活不成……“ “这能算违纪?“ “可战马是营部宝贵资源,隨意宰杀违反规定......” 几名党委干部快速交换意见,写了张纸条递给周营长。 周营长扫了一眼之后,拍了拍桌子,“王铁跟取马血是危急情况下的权宜之计,现在会议要討论的是——张廉深,你身上存在的问题!” 张教导员瑟缩了一下。 郭庆仪適时站起来说,“当时张教导员安排任务,我就质疑过,气象站明明已经发布了白毛风预警,他还坚持派女同志外出!当时全班学员都在场,可以作证。“ 角落里几个学员立刻点头如捣蒜。 王排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报告周营长……出发前,张教导员特意交代我『別耽误,送完药立刻回来』…… “ 他声音越来越低:“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提白毛风的事。所以我们巡诊队装备不足,也没有带信號弹。“ 周营长坐在主位上,声音低沉, “张廉深,你明知白毛风预警还派兵,坚持派女卫生员外出,是瀆职!” 张廉深脸色灰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煤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不久,一名年轻的干事起身,面无表情地念出营党委的决议: “第一,暂停张廉深同志的教导员职务,下放养猪场劳动一个月。” 话音刚落,角落里立刻响起几声压低的叫好。 “第二,档案记录留根,在极端天气决策中犯冒进主义错误。” 写入档案,这意味著张廉深接下来几年的晋升全都泡汤了,他听了之后,脸色煞白。 “第三,基於他的表现,予以全营通报批评。” 张廉深踉蹌后退,撞翻了椅子,他嘴唇哆嗦著想辩解,却说不出半个字。 决议宣读完毕,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干事清了清嗓子,继续宣读决议: “经过营党委会討论决定,即日起,所有巡逻队增配酒精、应急火柴等应急物资。” “王排长、郭海洋同志在冻伤情况下仍坚持回营报信,並参与搜救——” 王排长和郭海洋的背脊绷得笔直。 “不予处分,但需要提供书面说明。” 王排长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 “顾清如同志免除劳动一周,按伤病员待遇休养。” 周围的同志纷纷看向她,眼神里带著敬佩。这个女卫生员,在暴风雪里独自活了下来。郭庆仪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著欣慰的笑意。 党委会结束,张教导员盯著决议书的红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养猪场缺个猪倌的,你正合適。”郭海洋故意提高嗓门说。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闷笑。 张教导员被两个战士押著往外走。经过顾清如身边时,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郭庆仪直接挡在顾清如前头,“餵猪时注意著,別摔著!“ 走廊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郭庆仪搀扶顾清如,“一会去一下周营长办公室。” 第198章 临时调令 营部办公室的门半掩著,周营长刚脱下外套,见她们进来,抬头招呼道:“来了?坐吧。” 郭庆仪扶著顾清如坐下,鬆开手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她转身出门,轻轻掩上了门,但没有完全关上,留了一条缝隙。 男女单独谈话,门不能关严。 这是规矩,也是避嫌。 周营长倒了杯热水递给顾清如:“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顾清如接过杯子,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谢谢营长关心。” 周营长坐下来,“这次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顾清如没接话,只是低头看著杯子里晃动的热水。 “不过……”周营长顿了顿,“有些事,別太逞强。” 顾清如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周营长的眼神很平静,但话里有话:“营部的情况,你也知道。有些人,我也压不住,儘量別得罪。”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我明白。” 原来顾清如的心思,周营长全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提罢了。 他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自作聪明。 在张教导员这件事情上周营长站在了顾清如这边,若是下次,换个人,未必是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现实。人人都要考虑利益。 还好这次,是顾清如赌对了,下次结果如何,不好说。 想到这次营部出动了这么多战士、战马来找她,她就有些羞愧。 周营长点点头,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这是军区临时下的一份调令,你看看。” 顾清如接过纸条,上面写著: “抽调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参与军区临时医疗任务。” 没有具体时间,没有任务內容,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任务细节,到时候会通知你。”周营长说,“好好养伤,准备一下。” 顾清如折好纸条,放进兜里:“是。我服从组织安排。” 周营长点点头,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顾清如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 “营长,去了军区是跟哪位领导?” 周营长摇了摇头: “军区直接下的通知,具体是谁,暂时还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能抽调你去,说明任务不简单,你提前做好准备。” 顾清如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茶杯边缘,心里隱约有些猜测。 “是,周营长。” 周营长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这次调令是临时性的,等开春以后,你还是去营部卫生所报到。“ “对於这次的任务,你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帮忙解决的吗?” 顾清如抬头观察了一下周营长的脸色,不像会议上那么阴沉,眉间皱纹也鬆开了,才开口说道: “周营长,我確实有个困难...“ “你说。“ “是我弟弟顾青松隨我生活的事......他翻过年就六岁了,家里没人,之前我在连队,打过申请报告让弟弟隨我在连队生活,经过营部批准的。现在我调到营部,能不能...“ 还没等她说完,周营长就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他把文件摊在桌上, “你弟弟的事情早安排好了,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宋组长提前打过招呼的。“ 顾清如接过文件,是一份家属安置申请表,签署审批的日期赫然是她刚到兵团的第一周。 顾清如眼睛一亮, “谢谢周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语气恢復了平常的严肃: “去吧,好好养伤。別耽误任务。你弟弟的事,我会让后勤安排。” 办公室门外,郭庆仪靠在墙边,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见王排长走了过来。 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排长,此刻脚步却有些迟疑,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郭同志,顾同志的伤……没事吧?” 郭庆仪说:“冻伤不算严重,但需要休息。” 她的目光扫过他冻得通红的手背,“王排长,你的手也该上点药。“ 王铁跟点点头,欲言又止。 郭庆仪看了他一眼:“有事?” “我……”王铁跟搓了搓手,“我想谢谢她。要不是她,我们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郭庆仪懂了。 “等她出来,你跟她说吧。”郭庆仪笑了笑。 王铁跟“嗯”了一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从办公室出来,王铁跟向顾清如郑重敬了一个军礼,道谢后离开。 对於王排长,顾清如打从心底里佩服他,是一名铁血战士。 “他是个真汉子。风雪里能平安带回小郭,他才是真英雄。“顾清如轻声说,郭庆仪点点头。 出了营部平房,顾清如和郭庆仪並肩走著,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这时候才上午九点多,营部各个部门已经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几个战士正在操场边铲雪,铁锹刮过冻土的声响刺耳又规律。 他们看见顾清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立刻抬头望过来,眼神里带著几分好奇和敬佩。 自从白毛风那件事后,一夜之间仿佛全营都认识她了。 一个女卫生员,竟然独自在白毛风里活了下来,大家看见她都止不住的敬佩。 炊事班的大厨老李正拎著一桶热水往食堂走,瞧见她,立刻停下脚步,咧嘴一笑:“顾同志,腿好些没?待会儿来喝碗热薑汤!” 顾清如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谢谢李班长。” 路过训练场时,新兵连正在练习雪地匍匐前进。教官的吼声混著新兵们的喘息,白气一团团地喷在冷空气里。有个小战士动作慢了半拍,被教官拎著后领拽起来,一抬头,正巧和顾清如对上视线。 他愣了一下,突然挺直腰板,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顾、顾卫生员好!” 顾清如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应,教官已经一巴掌拍在那新兵后脑勺上:“看什么看!继续练!” 小战士红著脸趴回去,但顾清如走远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那可是一个人在地窝子里,熬过白毛风的顾卫生员……” 第199章 给连队爭光 天还没亮透,营部的起床號就吹响了。 顾清如裹著被翻了个身,听见旁边床的郭庆仪窸窸窣窣地穿衣叠被,动作又快又轻。 她並没有跟著起身,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养伤休息,不用跟著早起。 没过多久,郭庆仪就推门出去了。 培训班不上理论课后,学员们要得跟营部士兵一样作息。 每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早操加政治学习。 早操就是背著砖块在雪地里跑步,冻硬的雪粒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跑完步,班长会领读《人民日报》最新社论,大家还要完成批评与自我批评,“xx思想不够进步”“劳动態度不积极”,诸如此类。 顾清如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直到门再次被推开。 “清如?” 郭庆仪的声音压的低,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热气的红小米粥进来,粥面上浮著层晶亮的米油,甜香混著热气在冷空气里格外明显。 顾清如被这动静吵醒,睫毛颤了颤,睁开眼。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郭庆仪歉疚地笑了笑,把粥碗放在床头的小木箱上, “炊事班今天熬了红粥,这可是你独有的,我给你盛了一碗,趁热喝。” 顾清如將被上披著御寒的军大衣先在被窝里穿上,再坐起身, “谢谢。” 她轻声说,抬眼看向郭庆仪,“你今天不是要跟三排去巡诊吗?怎么还有空给我送粥?” “出发推迟了,说是排长他们昨晚训练太狠,今早一堆人冻伤了脚,医务室忙不过来。” 她说著,一屁股坐在顾清如床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对了,你猜我刚才在食堂听见什么了?” 顾清如挑眉:“什么?” “张教导员——” 郭庆仪故意拖长音调,“被分去养猪场后,今早餵猪的时候,被那头最凶的老母猪追得满圈跑,最后摔进了粪坑!” 顾清如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连忙捂住嘴,眼角却忍不住弯起。 郭庆仪吐槽,“活该!” “你慢慢吃,我得走了,今儿得走二十里地去三连巡诊!“ 说著,郭庆仪利落起身走后,顾清如坐在桌边端起粥,舀了一勺小米粥送入口中。 甜丝丝的红味在舌尖化开,这质朴的味道让她莫名安心。 收拾好自己,裹著军大衣,顾清如拄著拐杖,慢慢走出宿舍。 清晨八点多,北疆的太阳才刚刚爬过地平线,微白的光线斜斜地照在营部的土墙上,屋檐下的冰溜子泛著冷冽的晶光。 顾清如裹紧军大衣,踩著冻得发硬的雪地,朝通讯室走去。 好不容易挪到营部通讯室,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顾清如。 101看书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电话接通后,电流声夹杂著嘈杂回音, “李连长,你好,我是顾清如。” 连长李峰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哦,顾知青啊,连队已经收到消息,你这次可是给咱们七连爭光了!一个人在白毛风里活下来,全营都在传呢!听说你腿冻伤了,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谢谢连长关心,冻伤不严重。养几天就好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歉意: “这段时间我不在连队,弟弟青松……麻烦你们照顾了。” 其实来了营部以后,她才意识自己的安排有些欠妥。 一来,培训班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结业后还要参加巡诊和冬训,她根本没机会回连队。 二来,她人不在连队,弟弟却留在那里,吃著连队的口粮,占著连队的床位。虽说是託付给张大山一家照顾,但是终究张大山一家住的也是连队的地方,免不了传出一些閒话。 好在她在连队的那几个月医治了不少知青,积攒了还不错的口碑,所以没人跳出来挑事。 不然,连队里早闹起来了,大家都不够分一口吃的,却让一名连队家属白吃。 电话那头的李峰说, “顾知青,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周红梅和夏时靖他们两马上要调到营部广播室了,过几天就走,正好顺路把你弟弟带过去!” “你就別折腾著回来了,雪大路滑,你那腿还没好利索呢!” 顾清如怔了一下,隨即胸口涌上一股暖意。 “太好了,谢谢李连长!” “小事情,不用谢!你给连队爭光了,我出去也有面子。”李峰笑笑,又接著说道, “还有件事情,到时候你十月和十一月的工资我也让周红梅一起带给你。我提个建议啊。” “你最好和营部后勤问问,能不能把人事关係转过去,不然工资结算你还得回来。” 李峰提到的人事关係,这確实是一个问题。 顾清如虽然人在营部培训,但是人事关係还在七连,工资自然也是七连发放,只不过每月要扣除五块钱的营部伙食费。 可现在,培训结束后,她不会再回七连,要留在营部卫生所,但是明年二月才正式上岗,在此期间,人事关係若不转,以后每个月还得七连发钱,营部扣费,帐目来回折腾,迟早要出紕漏。 顾清如说,“谢谢李连长提醒,我一会就去后勤问清楚。” 李峰说,“成!你问好了给我回个电话,我这边直接给你签字。” 他的语气乾脆利落,没有半点推諉的意思。 这让顾清如心里一暖。 顾清如认真道:“李连长,这次真的多谢您了。” 李峰说,“客气啥!” 李连长这是明摆著在给她开绿灯。 顾清如知道,在兵团,人事调动向来繁琐,连队主官若存心刁难,拖上三五个月都是常事。 借条培训人员工资被扣,或者存在纠纷更是常有的事情。 可李峰却主动提醒她,还承诺立刻签字,显然是真心想帮她省去麻烦。 他也是想留个人情给顾清如,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顾清如说,“对了,李连长,我能和周红梅说几句吗?想交代她点事情。” “行!她现在应该在厨房帮忙,我喊人去叫她,你等著!” 李峰爽快地答应,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吆喝:“小张!去厨房把周红梅叫来!” 他放下电话,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心里其实挺高兴。 他没想到,顾清如去了营部,不仅没给七连丟脸,反而成了全营的焦点。一个女卫生员,独自在白毛风里活下来,这事儿够提气的! 连里那几个总嘀咕“女知青拖后腿”的老兵,现在都闭了嘴。 更何况,顾清如的弟弟顾青松年纪小,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在连里也没惹事,餵马、扫雪,什么杂活都肯干。 连队多他一张嘴吃饭,其实不算什么。 这顺水人情,做得值! 第200章 周红梅要来营部 电话这头,顾清如握著听筒,耳边是漫长的等待音。 窗外的阳光透过结霜的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盯著那片光,思绪有些飘远。 弟弟要来了,周红梅竟然也要来了。 一下子,营里多了亲人和好友,感觉温暖了许多,对未来也多了几分期许。 接下来她还得提前准备好, 宿舍的床不够宽,得准备一张小床…… 正想著,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是周红梅微微喘息的嗓音: “清如?是你吗?” “是我。恭喜你,听李连长说,你也要来营部了!” “嗨,那算什么。你才厉害呢,能挨过白毛风的女英雄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 周红梅嗓门大,语调轻快,连电流杂音都盖不住那股子爽利劲儿。 顾清如忍不住笑了:“红梅,你消息倒是灵通。” “那可不!我们七连虽然偏僻,但是有马大脚这个消息灵通人士,营部什么事发生都能立刻知晓。对了,你身体怎么样,没冻到吧?” 周红梅这才收敛了打趣的心思,关心起顾清如的身体来了。 “嗯,正想和你说这事。我腿冻伤了,行走不方便。” “李连长说你要调来营部,能不能顺路带他过来?” “嗨,这还用问?” 周红梅一口答应,“你放心,保管给你家小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髮丝都冻不著!你在营部好好养伤,就別冰天雪地的折腾了。” “不过清如……你弟弟去了营部住哪儿?我听说营部没家属院。” 顾清如说:“我现在住的两人间,合住的那名女知青郭庆仪同意让他住我们宿舍。” “哟,那就行了!” 周红梅的嗓门又扬了起来,“还有什么在连队需要我替你办的不?” “红梅,还有一个时间。刚才李连长说,会將我十月、十一月的工资让你一起带过来。到时你在里面拿出十块钱,交给李峰,算是我弟弟这一个多月给连队交的伙食费。” 大人伙食费才五元,顾清如拿出十块钱,不算少。 周红梅说,“就这件事情啊,我一定给你办妥。电话费挺贵的吧?掛了啊!” 掛断电话后,顾清如从口袋摸出了三毛钱,递给电话接线员。 接线员还是上次那个圆脸姑娘,接过钱后,顺手往记帐本上划了一笔。 確定好弟弟要来这件事,顾清如裹紧衣,拄著拐杖,慢慢朝著营部后勤处走去。 天冷得厉害,从食堂走出来没多久,睫毛上就结了一层细霜,她眯著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之前周营长说,弟弟来的事情后勤会安排,她得去后勤落实一下。 问问弟弟来了的住宿问题,她和郭庆仪的宿舍不大,在她的床尾挤一挤还能放下一张小床。 还有弟弟来以后上学问题,连队条件有限,弟弟每天白天跟著小伙伴下地,时间过得很快。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营部虽然没有小学,但是她跟郭庆仪打听过了,营部有託儿所。 託儿所是几个职工家属自发组织的,就在炊事班后面的小院里,每天管两顿饭,还能学几个字。等他再大一些,就想办法送到团部小学去。 至於吃饭问题,营部职工的孩子口粮是单独算的,每月多交五块钱伙食费,炊事班就会多给一份饭。她得去司务长那里登记交钱。 正想著,后勤处的门已经近在眼前。 后勤处的门半掩著,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她敲了敲门,里头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进来!” 推开门, 后勤处的李股长正在办公桌前整理著一沓钱票,听见动静抬起头,看清是她,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来: “哟,是顾卫生员啊!腿好些没,快坐吧。” 李股长很热情,顾清如放下心来,其实她这是第一次和这个李股长打交道,虽然郭庆仪提起过好几次。 她先是轻声道:“好多了,谢谢李股长关心。” 才在李股长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股长將手里钱票整理好,放在抽屉里,抬头询问道: “顾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吗?” 顾清如说,“李股长,我弟弟过几天要来营部,想问问……孩子来了以后,怎么安排?” 李股长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 “这件事我听周营长说了。孩子多大了?” “五岁,翻过年六岁了。” 李股长“嘖”了一声,挠挠头:“这么小啊……营部没小学,最近的学校在三十里外的团部。” “有了!营部有个职工办的託儿所,大点的孩子每天上午上课,教认字和算术,下午劳动。你要不先让他跟著学?等孩子大一些再送团部小学去。” 李股长的提议和顾清如不谋而合,她连忙点头:“行,那就先这样。” 李股长低头撕了一张条子递给顾清如,又说: “至於住的地方……我听说你跟郭庆仪住一屋?她那脾气,能同意?” 顾清如接过纸条,看了下是参加託儿所的凭证,笑了笑:“郭同志她说没问题。” “那就好!” 李股长一拍大腿,“不过五岁娃娃总不能跟你挤一张床吧?这样,营部职工每年有一张家具票,可以换一个大件。你刚来又是带著弟弟工作,我这边给你批个条子,你去找营部木匠老刘,让他给你打个小床。” 他顺手从抽屉里扯了张条子,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顾清如: “拿这个去,就说我李股长介绍的,都是营部职工木料按內部价算!” 周营长特地打过招呼了,李股长不介意卖个人情。 顾清如接过纸条道谢,弟弟的事情都问清楚了,还有就是她的人事关係了。 她將人事关係这件事和李股长解释了一下, 李股长沉思一会之后,取出一份人事关係调动表来, “这份表格需要周营长签字,周营长签字后需要你们连长签好字,再拿到我这里归档案。办好这些手续以后,你的工资就可以直接从营部发了。” “一会我问问周营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直接就给你办了省的你还得再跑一趟。” 听到这里,这李股长还真像郭庆仪所说的那样,待人热情,做事面面俱到。 李股长打电话確认周营长有时间后,站起身来领著顾清如去营长办公室签了字。 起身看到李股长的背影时,顾清如不知为何,觉得似曾相识。 第201章 千里查案 李股长带著顾清如到了营长办公室。 这件事本就是已经敲定下来的事情,不过走个流程,周营长那里大笔一挥,就签好了。 很快李股长就带著表格出来了, “小顾同志,这份表格我一会让同事寄到七连,等你们连长签好,再拿给我归档就行。” “谢谢李股长。” 今天办事都格外顺利,办完这些事情,日头已经近午。 顾清如又匆匆给李峰打了一个电话,確定好人事关係表签字的事情。 电话那头,李峰的声音依旧爽朗,听她说完情况,二话不说便应下: “行,要是这份表格寄到连队,在周红梅出发前,我就让她捎给你,这样更放心。” 他答应得乾脆利落,没有半点要卡手续的意思。 顾清如心里一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谢谢李连长,等哪天您来了营部,一定告诉我,我请您吃饭!” “哈哈,好嘞。我可记著。” 掛断电话,顾清如从兜里摸出一毛钱,递给通讯室的值班员。 到食堂时,人已经不多了。 吃了几天病號饭,窗口的大婶都已经认得她了。 见她过来,接过她的饭盒,往里面盛了满满一碗白菜汤麵,还额外加了一个蛋。 顾清如接过来,轻声道谢,这可是病號饭待遇。 热腾腾的麵条上飘著翠绿的葱,白菜燉得软烂,金黄的蛋裹著汤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別的桌子同志闻见了她碗里鸡蛋香,拼命往下咽口水。 她找到位置坐下来,低头喝了一口汤,暖意顿时从胃里扩散到全身。捧著饭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一上午的奔波,总算没白费。 弟弟的床有了著落,工资和人事关係的问题也解决了,甚至周红梅也要来营部了,还答应顺路把弟弟带过来…… 意外的顺利。 李连长的善意提醒,李股长的办事公道,周营长的爽快签字,炊事班大婶的帮忙装饭…… 这些细微的善意,像是风雪里零星的火光,虽不炽热,却足以让人熬过寒冬。 接下来,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月份的临时抽调,周营长没有明说,但她隱约猜到…… 那个“军区任务”,恐怕和王振军有关。 …… 师部宿舍区。 冬日的阳光苍白,照在雪地上泛著刺眼的光。 宋毅站在通讯室的角落,那里有一台电话,直通京市专线。 几个在通讯社打电话的女知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掛断电话,想起刚才的那通给家里的电话,说了顾清如的事情。 父亲知道了顾清如的家庭出身,略有犹豫,宋毅在电话中直接坦诚,“爸,她救过我的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自己想清楚。“ 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应。 但宋毅听懂了,父亲不会阻拦,但他要自己承担所有一切的后果。 “听说那姑娘家庭成分不好?“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依旧温柔,却带著一丝他熟悉的试探。 “她父亲是冤枉的,我正在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嘆,“你別耽误自己前途……“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宋毅知道她的担忧。 “妈,“他低声说,“我心里有数。“ 通讯室里,他盯著黑色的电话机,手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刚才和父亲通话,父亲的话在他脑海中迴响:“沪市革委会档案室的李主任,是你爷爷的老部下。有时间给你李叔叔问候一下。“ 父亲这是在帮他,他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纸条上父亲给的李叔叔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李叔叔,我是宋毅。“ “小毅啊,你那边下雪了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带著长辈特有的温和, “下了,李叔叔,很长时间没联繫了,我想麻烦您一件事情。” “我知道了,你父亲打过招呼了,说你要查顾崇山的案子?“ “是的,李叔叔。麻烦您,六六年四月沪市顾崇山案,当时案件的经办人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小毅啊,我可以调出档案给你,但是叔劝你,这案子你別碰。 已经被判了经济罪的人,只要本人认罪,就是铁案,没有再翻盘的可能了。再加上现在的局势,你懂的。“ “叔,我明白。是我朋友家里的事情,所以我帮著问问。” “你等等。” 纸张翻动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 “案卷我调出来了,“李叔叔的声音突然压低,带著几分谨慎, “这个案子...有些蹊蹺。“ 宋毅:“怎么说?“ “这个案子……顾崇山是红色资本家,档案里清楚记录著他捐赠过三批军用物资,但最后却以经济罪判刑,这不合常理。” 宋毅用肩膀夹住听筒,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嗯…….当时的判决依据是什么?“ “主要是顾崇山的一些亲友、公司职工签了证明书。“李叔叔的声音更低了, “至於当时的专案组早就解散了,组长叫陈保国。证明人有五个......“ 宋毅追问道:“是哪五个人?“ “王世杰、李国栋、黄志明...“李叔叔每报一个名字,宋毅就快速记下, “还有两个需要再確认。“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门开关的声音,李叔叔的声音立刻恢復正常: “这样吧,我去详细查查这五个人的下落,有消息再联繫你。“ “谢谢李叔。“宋毅的声音里带著感激。 掛断电话后,宋毅盯著笔记本上墨跡未乾的五个名字,窗外的风拍打著通讯室的玻璃。 …… 京市,宋宅。 客厅的座钟来回摆动,宋长河放下手里的报纸,眉头紧皱。 林秀芳端著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目光落在丈夫紧锁的眉头上。 “还在担心小毅刚才说的事情?”她柔声问。 宋长河摘下老镜,揉了揉眉心,嘆口气说,“孩子大了,我们管不了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她低声呢喃,眼里满是担忧。 “先是拒绝家里安排,没有留在京市,去了边疆那么远的地方,现在又…..” 宋长河看向墙上的合影,照片里,十岁的宋毅穿著小军装,腰板笔直,“让他碰碰钉子也好。” 说完,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报纸。 但那一页,他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翻过去。 第202章 喜与忧 三营营部。 顾清如完全不知道宋毅在查父亲的案子,她拄著拐杖,踩著半融的雪泥往木匠铺走,得去问问弟弟床的事情。 木匠铺在营部最西头,训练场上,还有士兵在喊著口號。 走到木匠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锯木头的“吱嘎”声。 她打开门,木匠师傅老刘正弓著腰,在锯木头,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谁啊?等著,这马上好!” 顾清如没吭声,安静地站在一旁。 屋子里瀰漫著木头的清香,刨散落一地。墙角处堆著几件半成品,一个带雕的木箱、一个矮柜、两个脸盆架,还有几个箍著铁圈的木桶,估计都是別人定好的。 她看了看地上这些木製品,心里盘算著, 她和郭庆仪的宿舍两个人谁都没有额外添置东西,平时衣服都塞在皮箱里,每次翻找都麻烦。弟弟来了以后,更需要有放东西的箱子。 老刘终於忙完了手里的活,朝顾清如走了过来。 顾清如將李股长给的字条递过去说, “刘师傅,我想定一张小床,两个木箱,加一个洗脸架。” 这张纸条是李股长特批的,按规矩能换一个大件,但顾清如特地多添了几样小件,想看看老刘会不会通融。 老刘收下字条,见是李股长介绍来的,也没多问,爽快地应下, “行,既然是李股长交代,我给你安排。五岁的孩子是吧,床我给你打一张一米二长、七十宽,够他睡到十来岁。” 顾清如点点头,主要宿舍太小,床做大了也放不下。 “木料我给你选獐子木,防虫防蛀,比松木结实。” “价格嘛,既然李股长打了招呼,床八块,木箱两块,脸盆架一块,一共是十三块。 “主要是床用料多,价格高一些,床的余料刚好可以做木箱和脸盆架。” “你先给五块钱定金,剩下的取货时再付。” 顾清如明白了,原来做床剩下的材料刚好做一些小件,所以老刘才通融的。 因为是营部木匠铺,还是李股长介绍的,她没有还价,直接从口袋掏出五块钱,递了过去: “谢谢,麻烦刘师傅费心了。这是定金,剩下的取货时给您。” 老刘接过钱,数了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订单收据,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上金额和交货日期,递给她: “三天后就能做好,到时凭单子来取货。” 顾清如道了谢,正要离开,却听老刘低声抱怨了一句: “最近木料不好弄,李部长扣了一批,说是要搭皮斗台……” 顾清如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紧。 三营也要开始搞这些了? 她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木匠铺,寒风扑面而来,她攥紧了手里的订单收据,心里沉甸甸的。 皮斗台…… 这意味著,营部很快也要不太平了。 …… 几天后的清晨,营部门口的风依旧冷硬,顾清如站在那里,望著远处缓缓驶来的卡车。 周红梅第一个跳下车,手里拎著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冲她挥了挥手。 夏时靖紧隨其后,肩上扛著一个更大的行李卷,走得稳稳噹噹。 弟弟顾青松在后面,穿成了一个球,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姐!” 小男孩一头扎进她怀里,帽子都歪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脸蛋。 顾清如蹲下身,一把搂住他,掌心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忍不住笑了:“路上冷不冷?” 弟弟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冷!周姐姐给我裹了毯子!” 周红梅说,“你来了多久了?昨天打电话给你不是说了天冷不要出来接吗?” 顾清如抬头看向周红梅,对方正搓著手呵气,鼻尖冻得发红, “没事,我没来多久。” “你这腿咋样了?走路还瘸?” 现在顾清如已经不用拄拐了,就是走路还有点瘸。 “比之前好多了,轻微冻伤,快好了。” 顾清如站起身, “走,行李先放我宿舍吧,你们再去报到。” 夏时靖点点头。 宿舍里,铁皮炉子烧的正热,郭庆仪在五连巡诊,因为路远,昨天去的,要今天才能回来。她很懊悔错过了顾清如弟弟来营部的日子,顾清如安慰她回来就能看见了。 到了宿舍,夏时靖自觉没有进来,行李递给周红梅放进来以后, “我先去了解一下要办那些手续,周同志你们聊会天再来也行。” “好嘞,我正好有点事要和顾清如说,一会去找你。” 弟弟脱了帽子,站在床边,好奇地打量著宿舍。 顾清如笑笑,“你的床我在木匠铺定製了,到时候你单独睡一张床。” “真的吗?我有自己的床?”小孩子高兴的一蹦三丈高。 顾清如发现,在连队这几个月,弟弟变了,比在沪市活泼好动了很多。 周红梅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將装有李连长签字表的信封递给顾清如,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 “你的工资我先给你,一共是四十九块,还有一些钱票。”周红梅把钱推到她面前, “李连长说,你两个月工资一共五十四块。” 顾清如一怔:“不是应该是四十四块吗?” 当初她和周红梅讲好要给连队十块钱作为顾青松一个月的伙食费。 周红梅撇撇嘴:“李连长死活不肯收,后来磨了半天,他才勉强收了五块。” “这事还在连队会上提了,说是『不能让同志们误会你占了连队便宜』。” 顾清如闻言,笑了笑。 將钱和信收起来。 “算了,下次李连长来营部的时候,我请他吃顿饭。” 她站起身,拍了拍周红梅的肩膀:“对了,你们怎么突然调来营部了?” 周红梅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你还记得上次红宝书大比武不?营部来的那个张干事,听了我和夏时靖的广播,觉得不错!正好营部广播站缺人,就这么定了!” 顾清如唇角微扬:“真是金子在哪都发光。” 她拿起桌上的信封,冲周红梅晃了晃:“走,先去后勤,我这封信得交给李股长归档。夏时靖等你该著急了,办好手续回来我们再慢慢说!” 周红梅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外走。 “明天中午给你们接风!” “太棒啦!”周红梅眼睛弯成月牙,脚步轻快地跟上。 第203章 归置新家 到了后勤部,顾清如將有周营长签字和李峰签字的人事关係表交给李股长,从下个月开始,她的工资就从营部领取了。 周红梅和夏时靖也办好了入职手续,他们俩现在算是营部职工,开春前都算试用期。 这可比连队知青要好不少,虽然还要下地干活,但是两人工资都涨了不少, 后勤的人带他们去看宿舍。地窝子就在顾清如宿舍后面,走过去没几步路。 夏时靖分到的宿舍,很巧的是竟然和徐晓阳一间。 周红梅住另一间四人合住的女生宿舍。 等后勤的人走远,周红梅小声嘀咕:“我还以为营部待遇好,都住平房呢,结果和连队一个样。“ 说完赶紧左右看看。周红梅也知道,到了营部说话得小心些,毕竟她不是在连队了。 徐晓阳走出宿舍,迎面撞上了顾清如和周红梅。 “是你,徐晓阳?你是来边疆知青专列上坐我旁边的那个人?”周红梅一眼就认出了徐晓阳。 徐晓阳点点头,他也认出了周红梅,“是我。” 顾清如发现几天不见,他又瘦了一圈。 夏时靖从后面跟上来, “哟,巧了,都是沪市来的。” 四人相视一笑,他们四个人都是一起从沪市来的知青,还真挺巧的。 “中午能来帮我搬家具吗?我给弟弟打了一张小床。“顾清如问夏时靖和徐晓阳。 两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周红梅插嘴:“我也去!正好看看新床长啥样。” “行。”顾清如答应得乾脆。 办完报到手续,周红梅和夏时靖在宿舍收拾行李。 看看时间快到中午,顾清如牵著弟弟的手往食堂后面走。 营部託儿所在食堂后面的几间土坯房里,两个女老师正搬著打饭的铁皮桶。託儿所的老师都是营部职工家属。 见他们过来,一位女老师进去看孩子,另一位女老师站起身走了过来。 顾清如把批条递过去,那个老师接过来看了看,又蹲下身子和顾青松说话。 “几岁啦?“ “五岁。翻过年六岁了。“弟弟奶声奶气的说著,边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屋里传来碗勺碰撞声,几个孩子扒在窗沿张望。 顾清如看看了,屋內,四五个小孩正围著小木桌吃饭,最大的和顾青松差不多,最小的才一岁多。 见有新的孩子来,他们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明天开始来这跟小朋友玩好不好?“老师摸摸顾青松的头。 青松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著屋里那些孩子。 见弟弟並不反感营部託儿所,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 午后的阳光把雪地照得刺眼。徐晓阳和夏时靖踩著冰碴走来,周红梅也来了。 顾清如带他们去了一趟木匠铺,把定做好的家具都搬回来。 徐晓阳主动扛起最重的床,夏时靖帮忙搬两个大箱子。 周红梅一边搬脸盆架一边调侃:“顾同志,你这待遇就是不一样,连家具都有人抢著搬。” 顾清如瞥她一眼,“怎么干活都堵不住你的嘴?看来我得找点吃的来了。” 两人很熟了,所以开开笑玩笑也无伤大雅。 小床摆在顾清如床尾,刚好够弟弟睡。两个大木箱一边一个,塞在了床底下。 弟弟兴奋地在木床上蹦跳,被顾清如轻声制止:“小心別摔著了。” 刚收拾完,郭庆仪就背著药箱风尘僕僕的进来了。 “郭庆仪,你回来得正好,“顾清如拍拍手上的灰,“徐晓阳,你认识的,这是顾青松,我弟弟。这两位是夏时靖和周红梅,他们俩是我在七连的朋友,刚调到营部的。这是郭庆仪,我培训班的同学,也是营部后勤职员。“ 郭庆仪笑著点点头,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递给他们:“辛苦了,都擦擦手吧。“ 徐晓阳摆摆手,手在衣服上隨意地揩了几下,“没事,我得去上工了。” 周红梅和夏时靖也识趣的没用她乾净的毛巾,他们俩藉口还要回去收拾行李,转身往外走。 顾清如叫住他们:“明天中午都来我这儿吃饭,庆祝你们调到营部。还有你,徐晓阳,你也一起来吧。“ 兵团有正当理由是可以宴请朋友的,时间一般都选在中午,因为晚上查寢严格。人数要控制在四到六人,人多了容易被举报搞小团体。算上徐晓阳也才六个人,不超標。 徐晓阳搓著手:“这怎么好意思,就是搬点东西...“ “別客气,“顾清如打断他,“都是沪市来的知青,大家一起聚一下。“ 她注意到徐晓阳手腕上凸出的骨节,又补了句:“人来就行,你们都不用带东西。“ 等人都散了,屋里只剩下顾清如、弟弟和郭庆仪。 弟弟揪著衣角站在床边,眼睛偷偷瞟向墙角的小木床,有些侷促。 郭庆仪笑了,从兜里掏出一包水果, “伸手!“她抖出两颗水果,“托人从上海捎的,橘子味。“ 弟弟咽了下口水,却先抬头看姐姐。直到顾清如点头,他才小心翼翼接过,纸窸窣声里混著细如蚊吶的:“谢谢郭姐姐。“ “你弟弟看著真乖。” 郭庆仪揉揉弟弟刺蝟似的短髮。 顾清如正铺开褥子,闻言失笑,“那是刚搬来,在七连和小伙伴们一起整天疯玩,掏鸟窝,摔得一身泥。也就睡觉像个小猪崽,不打呼不踢被,一觉到天亮。” “宿舍我也就晚上回来,再说我睡眠好,你知道的。说起来你也太客气了,“郭庆仪指著床底的木箱, “这个要不少钱吧?还得用家具票才能买吧?家具票可金贵,我攒的几张你先拿去….. “ “不用给我。“顾清如按住她手腕。 “刘师傅说是用做小床的边角料做的,不费事。打个箱子放衣服也方便。“ 郭庆仪才作罢,“那我就不客气啦。“ “姐,这是我睡的床吗?”顾青松见姐姐们说完话,才指了指墙角的小木床。 顾清如点点头:“对,我在营部木匠铺特意给你定做的。” 弟弟欢呼一声,立刻跑过去摸了摸床板光滑的木头,又蹲下来研究床下的抽屉。 刘师傅手很巧,在床底还做了几个抽屉,可以放东西。 “这里面能藏东西吗?”他仰头问。 顾清如笑了:“能,你想藏什么?” 弟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告诉你!” 郭庆仪噗嗤一笑:“小鬼头,还挺会藏的。” 她打开药箱,神神秘秘的说,“顾清如,给你看看这是什么?” 顾清如探头一看,一块油纸包著的风乾羊肉,很大一块,几乎塞满了整个药箱。 “哇,这是你在哪搞到的?” “嘘——!这是我去五连,那里有牧民来交换盐和生活用品,我拿两双劳保手套换的。” 这块羊肉肯定不止郭庆仪说的两双手套,但是谁也没说破这件事。 “明天聚会,我也是东道主,不能白吃。我们就吃这个,加个肉菜。” 顾清如给她竖起了大拇指,“郭姐大气!” 第204章 接风宴 中午在宿舍组织的这次聚餐,顾清如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了。 她每天去食堂打饭时,都会用粮票多换几张玉米面饼子。现在攒下了二十多张,整整齐齐码在乾净的搪瓷盆里。天冷,坏不了。 昨天下午,她趁著人少时去了后厨。老李正在收拾灶台,见她进来,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扫了一眼。顾清如把准备好的钱和粮票塞进他围裙口袋。 “李班长,有朋友调来营部,明天中午。“ 老李点点头,从案板下拿出块咸肉晃了晃,“明白。给你安排个肉菜,再加个炒生。“ 在兵团,知青们偶尔会这样打点后厨。老李早就见怪不怪,这也是他们这些炊事员赚外快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顾清如来食堂时,老李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掀开一角,咸肉燉白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底下还压著盒炒生。 从食堂回来的路上,顾清如在无人的角落,又从空间又拿出一盒炒鸡蛋,鸡蛋满满当当地塞满了铁皮饭盒。 將这三个饭盒叠在一起,重新系好包袱。 她还准备了冻梨,这个时节的冻梨可是抢手货,供销社的冻梨一到货被买光了。顾清如托徐晓阳天没亮就去排队,总算抢到两斤。 回到宿舍,她把冻梨放进搪瓷缸里,搁在铁皮炉子上煮。往里面加了勺红,甜香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郭庆仪取出的那块风乾羊肉,用刀子切成薄片,放在铁皮炉子上煎。羊肉很快发出“滋滋”响声,肉香在宿舍飘散。 铁皮炉子上的搪瓷缸里,冻梨正咕嘟咕嘟冒著甜香。 “哟,老李这次可真大方。“郭庆仪看到顾清如打开饭盒,端出一盒炒鸡蛋, “这鸡蛋炒得真不错,金黄鬆软。“ 顾清如笑而不语。她把玉米饼也热好了,一摞摞码在搪瓷盆里。 中午人都到齐后,小小的宿舍顿时热闹起来。 徐晓阳手里拎著个布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不是说不用带东西吗?“顾清如接过布包,发现里面是沙棘果,这东西酸酸甜甜,很多兵团女知青都爱吃,也不知徐晓阳在哪里摘来的。 周红梅不知从哪弄来的炒黄豆,夏时靖从怀里掏出两个苹果,表皮已经有些发皱。 “这是家里寄来的。“他不好意思地说,“放得有点久了。“ 周红梅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床边,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分给弟弟。 宿舍唯一的小桌子很快摆得满满当当:金黄的玉米饼冒著香气、咸肉燉白菜泛著油光、焦香的风乾羊肉、金黄的炒鸡蛋,炒生和黄豆混在一起,还有那缸冒著甜香的冻梨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小小的木桌上,咸香、甜香、油香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顾清如又开了两个肉罐头,她准备的这些菜色虽然比不上城里饭馆,但在冰天雪地的兵团,这已经是难得盛宴了。 “哇,这也太丰盛了吧!”周红梅直呼。 “羊肉是郭庆仪准备的~” “郭同志太大气了!”大家纷纷夸讚,有的吃,彩虹屁不断冒出来。 宿舍椅子不够,几人就围著床边坐下,桌上摆满了菜,冒著热气。 顾清如举起搪瓷缸,“来,祝贺周同志和夏同志调到营部!” “也祝贺顾清如同志调来营部!“周红梅笑著接话。 “还有我!“顾青松赶紧举起自己的小缸子。 “祝贺顾青松同志调来营部!“眾人笑著碰杯。 同桌吃饭,大家热络了许多。 “你姐姐居然是徐晓春?”周红梅夹了一筷子白菜,惊讶道,“太巧了吧?我还和她一起干过农活呢。人爽利,干活也勤快。” 徐晓阳低头扒饭,“嗯。她去年报名下乡的,我比她晚了一年。” 顾清如给弟弟盛了碗汤,隨口问:“机修连的活累不累?” “还行。”徐晓阳终於抬起头,“我挺喜欢修拖拉机的。” 大家边说边聊著,慢慢的话题从徐晓阳身上,转到了局势上,这也是大家都关心的事情。 “最近营部不太平,昨天三连又有人被贴了大字报。“郭庆仪说著她去巡诊的事情。 “牧业三连倒是清净。“顾清如说,“虽然条件苦,至少没人搞这些...“ 徐晓阳听到了若有所思。 刚开始吃饭时,男同志们都挺斯文的。 等三个女同志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放开手脚,风捲残云般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吃完饭,夏时靖和徐晓阳主动揽下洗碗的活。 郭庆仪打开窗户,透透气,把宿舍的饭菜香味赶紧透出去。要是这时候有教导员来查宿舍,一查一个准。 等夏时靖端著碗出去后,周红梅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夏时靖要调走的消息传开后,连队里多少女知青哭了吗?“ 顾清如挑了挑眉:“嗯?“ 郭庆仪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见有听眾,周红梅摆出了说相声的架势, “夏同志虽然没有宋毅同志风流倜儻、面如冠玉……” 直到顾清如打了周红梅一下,周红梅才止住了话头, “咳咳,可也算是我们七连的一棵小白杨了。” “他调走的消息下来后,多少女同志垂头丧气。陶翠兰在炊事班干活都没精打采的,王爱玲晚上还偷偷抹眼泪。” 周红梅摇摇头,“可惜啊,除非她们也想办法调来营部,否则……”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兵团的日子就是这样,聚散无常。 郭庆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看向门外,夏时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清如调侃:“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周红梅得意:“我在七连炊事班,有什么消息听不到?” 饭后,周红梅、徐晓阳和夏时靖一起往回走。夜风刺骨,三人裹紧袄,踩著积雪往宿舍走。 刚拐过墙角,就听见徐晓阳的舍友李强和何云生站在宿舍门口嘀咕: “哟,臭老九的崽子也有朋友?” “嘖,还跟女同志走这么近,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徐晓阳低著头,就跟没听见似得,快走几步,拉开了和夏时靖、周红梅的距离。 周红梅刚要上前,夏时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周红梅想想还是忍住了,这里是营部,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並且,这两个人也是夏时靖的舍友,若是这时候爆发爭吵,还会连累夏时靖。 夏时靖看了一眼徐晓阳的背影,声音很轻:“別衝动,现在闹起来对他没好处。” 第205章 案子有了进展 师部通讯室,墙上掛著一排老式电话机。 宋毅站在电话前,听筒紧贴著耳朵,电流杂音里夹杂著李叔的声音,断断续续。 窗外,雪粒子拍打著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通讯兵坐在角落的桌前,低头抄写著什么。 电话那头,李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著几分凝重: “小毅啊,那几个人我查清楚了,经办人陈保国经过这个案子之后高升了,现在是沪市革委会的小头目。“ “五个证明人,“李叔继续道,“三个已经调离沪市,李国栋病逝,黄志明被下放,现在在边疆农五师劳改农场。“ 通信室的灯泡滋滋响著,投下昏黄的光。宋毅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在地图上锁定了农五师的位置。农五师同样在北疆,距离他们所在的兵团驻地,卡车需要走大半天。 “人在农五师,李叔,这个消息可靠吗?” “確定。黄志明三十八岁,原是顾崇山纺织厂的会计。妻子病逝后,带著十六岁女儿生活。顾崇山案发后,他因包庇罪和做假帐被判劳改,下放边疆农场。这件事情不久之后,他的女儿黄小娟主动报名下乡。“ “有黄志明的具体番號吗?” “没有。农场管理混乱,很多犯人只有代號。“ “他女儿能查到具体下乡位置吗?” “我去查一下。” “谢谢,麻烦李叔了。” 掛断电话,回到办公室,宋毅盯著地图沉思,他的手指在“农五师“的位置点了点。这个黄志明是一个切入点。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王振军大步走进来。 “老宋,76號哨所那个特务招了…….” 正说著,他扫了眼地图,眉毛挑得老高。 “怎么,对农五师有兴趣?“ 宋毅没回头:“农五师你有熟人?“ “巧了。“王振军把文件丟在桌上,“我表哥在农五师后勤处,管物资调拨。“ 宋毅转身,看见王振军从兜里摸出半包烟。 “这烟就是他上个月捎给我的。“王振军弹出一根,“要找人?“ 宋毅盯著他看了几秒,突然道:“关键时刻,你还能有点用处。“ 王振军笑了:“怎么,现在才知道我的好了?跨师部找人可不容易,还是得通过熟人关係才行。写个条子,我让表哥查。“ …… 三营营部。 夜里,雪下了一夜,清晨起来,营部白茫茫一片,屋顶的雪很厚,地上也全是雪。 顾清如牵著弟弟往託儿所走,弟弟的小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今天学数数。“弟弟仰头,鼻尖冻得通红,“王老师说,数到十就能得小红。“ 顾清如蹲下来,给他重新繫紧围巾:“那你要认真学。“ 围巾是张大山家媳妇给顾青松织的,厚实绵软。 “嗯!“弟弟点头,“我还要教小芳数数,她老把三和八弄混。“ 小芳是弟弟在託儿所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的母亲在营部后勤工作,父亲在连队做会计。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像两只小麻雀。 走到食堂后面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墙上刷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標语。窗户上贴著孩子们剪的红色窗,经过一夜的风雪,有些发白。 屋里生著铁皮炉子,炉筒子通到窗外,冒著淡淡的煤烟。 五六个孩子围坐在木桌旁。 託儿所门口,陈叔正在修炉子。他是营部的老职工,负责给託儿所挑水、生火。 王老师正在扫雪,见他们来了,笑著招手:“顾青松,快来!“ 王老师也是上海知青,原来在下面连队。后来腿伤了干不了重活,被安排到託儿所带孩子教书了。 同是上海知青,她看见顾清如总是会格外亲厚一些。 顾清如递上一个小布兜, “王老师,这是我之前在县城买的,给孩子们一起用。“ 布兜里是几支铅笔和几个本子,託儿所缺这些缺得厉害。王老师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孩子们在地上写字,手都冻坏了,你可帮了大忙。“ 弟弟顾青松一直乖巧地站在旁边,他鬆开姐姐的手,向屋里跑了两步又回头:“姐,放学你能来接我吗?“ “好。“顾清如挥挥手,“好好听老师话。 她看著弟弟跑进屋,和孩子们挤在一起。 小芳冲他招手,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不知在嘀咕什么,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傍晚,顾清如接弟弟回宿舍。 路过男知青宿舍时,她看见徐晓阳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被子湿漉漉的,在寒风中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硬邦邦地掛在晾衣绳上。 “被子怎么湿成这样?“顾清如停下脚步。 徐晓阳扯了扯嘴角:“昨晚窗户没关,雪飘进来了。“ 地窝子的条件本就简陋,下雨下雪时屋顶漏雨是常有的事。但眼前这条被子上的水跡,却让顾清如皱起了眉头。 水跡很大一片,不像是雪浸的,倒像是人为泼上去的。雪水浸湿的被子,水跡应该是斑驳的、不规则的,而眼前这块水痕却像是一整盆水直接倒上去的。 水已经渗进了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这样的被子,就算晒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干透。 徐晓阳不说,顾清如就不问。 弟弟仰头问:“徐哥哥,那你晚上睡觉怎么办?“ 徐晓阳揉了揉他的头髮,“没事,晒晒就干了。我晚上盖大衣凑合一晚吧。你们快回去吧,外面冷。“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顾清如没再多说什么,牵著弟弟离开了。 弟弟仰头问她:“姐,徐哥哥没有被子盖,晚上肯定冷吧?咱们被子不会被雪淋湿吧?“ “不用担心,我们住的平房,不会漏雨。“她轻声回答。 弟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不会多想。但顾清如知道,徐晓阳的处境比她想像的更艰难。 出身不好的人,在哪儿都容易被欺负。 连队如此,营部也不例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徐晓阳正站在院子里,低头拧著被角的水。 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顾清如收回视线,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但一床被子,还是有的。 第206章 密谋 回到宿舍,顾清如从床底下拖出木箱,箱子里装著是一床备用被。 她摸了摸被面,絮厚实,还算暖和。 “姐,你要把这床被子给徐哥哥吗?“弟弟蹲在旁边问。 “嗯。“顾清如点头,“他的被子湿了,晚上会冷。“ 弟弟眨了眨眼,突然说:“那我也要帮忙!“ 他跑到自己的小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奶:“这个给徐哥哥,吃了就不冷了!“ 顾清如笑了笑,接过,顺手揉了揉他的头髮:“好,一会儿让周姐姐带过去。“ 她把被子叠好,用绳子捆起来。 “你去找周姐姐,“她对弟弟说,“让她过来一下。“ 弟弟点点头,跑出门去。 很快周红梅来了,听了后皱眉道,“好好的,徐晓阳被子怎么会湿的,地窝子顶棚漏雪了?那一个宿舍都得遭殃,但我没听夏时靖说他的被子湿了呀?” 顾清如无奈,“他不肯说,只说是窗户没关。他不愿意说我就没有多问了。“ 周红梅想到了什么,有些气愤,“肯定是他宿舍的人干的!我之前就看他那几个舍友对他態度很差。我还以为营部的人素质高,没想到哪里都有老鼠屎。” 顾清如没接话,“这被子要是直接给他,他肯定不收。“ “我让夏时靖去送,“周红梅接过被子,“晚上悄悄给他,明早再拿回来。“ 她抱著被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清如:“徐晓阳性子倔,但咱们不能看著他冻病。好歹是一起从沪市来的知青。“ 顾清如点点头。在这样的年月里,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夜深了以后,夜风卷著雪粒子从缝隙里钻进来。 徐晓阳蜷在铺位上,裹著军大衣,冻得手指发僵。另外两个舍友早已鼾声如雷,没人管他被子湿透的事。 他翻了个身,把大衣又裹紧了些,可冷气还是从脚底窜上来。 夏时靖看那两个舍友睡著了,悄悄拿出那床被,轻轻把被子抖开,盖在徐晓阳身上。徐晓阳立刻翻身坐起,夏时靖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顾清如借你的,“夏时靖压低声音,“明早我再还回去。“ 说完,也许是怕他尷尬,夏时靖就躺下睡觉了。 徐晓阳怔怔地看著身上的被子,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角。 他慢慢躺回去,把脸埋进被子里。 絮蓬鬆,带著淡淡的阳光味道,像是被人特意晒过才送来的。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窗欞微微震动。 被窝里的温度一点点渗进皮肤,冻僵的指尖终於有了知觉。 他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意。 这份情,他记下了。 ……. 经过短暂培训,夏时靖和周红梅今天是正式到岗的日子。 两人规规矩矩站在广播站里,面对著一台老旧的扩音器,像是两个刚入伍的新兵。 周红梅清了清嗓子,对著麦克风念稿,“今天播报《人民日报》社论……“ 夏时靖站在一旁,手里也拿著一份稿子,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准备衔接顺畅。 站长老张背著手站在门口,趁广播间隙说:“说得不错,但语速再慢点,吐字要更清晰。“ 周红梅点头,但心里嘀咕:“念那么慢,会不会听著像催眠?” 在连队时,他们隨便念念,马指导员都觉得挺好。可到了营部,连个標点符號都不能有错。 播完一段,老张终於离开,周红梅低声说: “营部广播要求比连队严格多了。“ 夏时靖点点头,“我也发现了,这里要求更规范一些,努力適应吧。” 周红梅心中暗暗鼓劲,“既然调到了营部,就不能被退回去,不然太丟脸了。“ 傍晚,广播站的人都走了,周红梅还留在里面。她对著空荡荡的屋子,一遍遍练习明天的稿子。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迴荡。夏时靖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她对著麦克风皱眉。 “还没走?“ 他问。 周红梅抬头:“再练练,不想被站长挑说咱们不专业。“ 夏时靖走到她旁边,拿起一份稿子:“我也练。“ 两人对著麦克风,一句一句地纠正起发音和语调。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红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页稿子准备好:“总算弄完了。“ 夏时靖收起稿子:“走吧,八点多了该回宿舍了。听说营部查寢也比连队严格,赶紧回去。“ 两人走出广播站,夜风裹著雪粒子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远处食堂的窗户还透出一点微光。 他们沿著墙根往宿舍走,靴子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周红梅和夏时靖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墙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徐晓阳那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周红梅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拽住夏时靖的袖子。 “嘘——“ 夏时靖低头看她,眉头微皱。周红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別出声。 墙后的人继续说著,声音压得很低,却带著恶意的兴奋。 “就是,臭老九的儿子,也配跟我们住一个宿舍?“ “你知道最近营里要组织学习会了吗?要抓典型,不如……? “ 周红梅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两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我们直接举报他?“ “急什么?“ 另一个声音冷笑,“证据呢?“ “把他箱子撬开,塞点东西进去不就完了?“ “嘿嘿,你这主意…….“ 周红梅呼吸一滯,她回头看了夏时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臭老九的儿子,早该收拾了。“ “对,让他滚去劳改队!“ 听到这里,夏时靖拽了拽周红梅的胳膊,示意她离开。 周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被他拉走了。 周红梅和夏时靖两人沿著墙根快步离开,那里雪踩得紧实。 走了一会,周红梅回头,確认没人跟来,才长舒一口气。 周红梅压低声音:“他们说的是徐晓阳!“ 夏时靖点头:“我和他一个宿舍,听李强说徐晓阳父亲是老师,去年被批斗了,现在谁都能踩他一脚。“ “怎么办?“周红梅咬了咬嘴唇,“总不能看著他被诬陷吧?“ 夏时靖犹豫一会,开口,“得让他防备著。“ 第207章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晚上九点多,营部职工们基本都回到宿舍,周红梅和夏时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夏时靖抬头望向平房区:“先告诉顾清如吧,她来营部比我们久,更熟悉营部的情况。“ 周红梅点头,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散开,“这样,你去告诉徐晓阳,我去找顾清如。”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夏时靖的身影很快隱入黑暗,周红梅则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宿舍灯还亮著,昏黄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 周红梅站在顾清如宿舍门口,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谁啊?” “是我,红梅。” 门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露出来。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是顾青松,“周姐姐。” 屋內,顾清如坐在床边补袜子,弟弟的袜补到一半。 郭庆仪坐在一旁翻书,见周红梅进来似乎有话要找顾清如,合上书站起身:“我带青松去洗漱。” 周红梅点点头,等他们离开后,才走到顾清如面前。 “怎么啦?”顾清如看她神色不对,轻声问。 周红梅压低声音,“徐晓阳那两个舍友要栽赃他!我和夏时靖刚才回宿舍听到了。“ “就这两天!他们打算塞禁书,然后举报他! “ “夏时靖已经去徐晓阳报信了。” 顾清如沉默一会,將针线放下,抬头看向周红梅, 周红梅这人,外表泼辣,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可骨子里却是个实心眼。 她刚来营部,和徐晓阳又是老乡,见不得他受欺负,总想伸手帮一把。 可帮人,也得看时机,看方法。 “这件事,我们不好插手。” 周红梅一愣:“什么?“ “这次帮了,下次呢?“顾清如劝她,“他得自己立起来。夏时靖既然回去告诉徐晓阳了,他就会有所防备,不一定会著了他们的道。“ 周红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顾清如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们帮一次,能帮他一辈子吗? 这件事情,夏时靖已经提前告诉徐晓阳了,若他连这种事都应付不了,以后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 顾清如看她神色有些鬆动,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他向我们求助,能力范围內的,我们可以帮。但在这之前……”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最好不要擅自插手管他的事情。” 周红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她忽然明白了顾清如的意思。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男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夏时靖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徐晓阳正弯腰铺床,听到动静抬头,手里的被子折到一半。 夏时靖看看宿舍,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有事?”徐晓阳看夏时靖推门进来,面色不好。 夏时靖点点头,回头看了眼门外,確定没人后反手带上门,才低声说道:“我听见李强和何云生说要整你。“ 徐晓阳整理被子的手顿了顿:“嗯。“ “他们打算往你箱子里塞一些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別的。“ 徐晓阳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復平静。他慢慢直起腰,床单在他手下绷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好,知道了。“ 夏时靖侧头看他:“需要帮忙吗?“ 徐晓阳摇头, “不用,我可以应付。“ 夏时靖盯著他看了几秒,突然嘆了口气, “行。“ 他转身时,听见徐晓阳在身后低声说:“谢了。“ 夏时靖点点头,也开始伏低身子收拾起床铺来,同为沪市老乡,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两人刚说完话不久,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李强和何云生一前一后走进来,身上带著风雪的凉意。 李强的目光在徐晓阳身上停了一瞬,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说话。何云生则低头拍打著裤腿上的灰,眼神却时不时往徐晓阳的箱子上瞟。 徐晓阳坐在床边,手里拿著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著脸,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男生宿舍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三点,机修连的柴油机正发出刺耳的轰鸣。 徐晓阳蹲在拖拉机底盘下,用扳手在修理。 看无人注意,他从兜里摸出一点草根,塞进嘴里。 徐晓阳嚼著发苦的草根,吞下肚子没多久就感觉腹部微微绞痛,冷汗顺著脊椎往下淌。这是“鉤吻”也叫断肠草,微量服用会导致面色苍白、盗汗、轻微腹痛。 他一直防著宿舍两人做手脚,经常找藉口中途回宿舍检查。 咬牙坚持检修好以后,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连长身边。 “连长,我肚子疼。“他走到来机修连长身边,微微弓著腰,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可能是早上吃的醃菜不乾净。“ 连长正叼著半截烟检查零件清单,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徐晓阳的脸色確实难看的紧,嘴唇白得泛青。 “又是醃菜闹的?“连长吐掉菸头,用鞋底碾了碾,“这月第三回了。“ 徐晓阳捂著肚子,没吭声。 “去吧。“连长摆摆手,“实在严重还是去一趟卫生所看看,开点药別怕钱。“ “看在你小子勤快的份上,別人我可不准假的。” “哎,谢谢连长!” 徐晓阳点头,转身捂著肚子小跑著离开。 机修连连长看著徐晓阳的背影摇摇头,这小伙子算是连里最勤快能吃苦的,手艺也不错,就是,总吃坏肚子。 徐晓阳没去卫生所。他跑到厕所,绕到后院的废料堆,蹲下身,从一堆报废轴承里摸出半截钢筋,这是他上周偷偷埋在这里的。 钢筋一头磨得尖锐,在阳光下泛著冷光。 將这半截钢筋藏在怀里,他踩著墙根的碎砖翻进宿舍区。 推门时,他警惕的看了下屋內,没有人。 床底下他的半旧皮箱还在那里,他蹲在那里,发现皮箱的位置比早上偏移了两寸。 有人动过他的箱子了。 手指抚过锁扣,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轻轻掀开箱盖,两本《红楼梦》端正地摆在最上层,徐晓阳拿起书后抖了抖,几张对摺的纸片飘落在地。 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反d学术权威z该万死“ “臭老九的zz滚出兵团“ 徐晓阳盯著那些字看了很久。 这样的反动话语,会让他万劫不復。 將纸条揣进怀里,徐晓阳快速跑回后院废料堆,將那截钢筋又埋了回去。 又去了一趟卫生所,以腹痛名义开了点甘草,甘草可以解毒。 办好这些事情后,继续回连队上工。 第208章 將计就计 当天晚上,夏时靖从广播站回宿舍时,看见徐晓阳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悬著的心这才放下。 “没事吧?“夏时靖压低声音问道。 徐晓阳睁开眼,冲他微微摇头,还没等两人多说,宿舍门被推开。 两名舍友,李强和何云生走了进来。 煤油灯的火苗在跳动,將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见两人进来,徐晓阳站起身来,拿起床边的搪瓷盆正欲转身,却看见李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徐晓阳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听说你爹是高级教师?“ 他踢了踢床腿,“怎么教出个总吃坏肚子的废物?“ 徐晓阳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强:“我爹还教过我一句话。“ “什么?“ “好狗不挡道。“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没料到徐晓阳也会骂他,拳头捏得咯咯响。 何云生赶紧拉住他:“算了算了,跟个书呆子较什么劲。“ 李强突然暴起,挥手將徐晓阳手中的脸盆打在地上,搪瓷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徐晓阳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李强看著徐晓阳的眼神,被这个眼神刺的一激灵, 隨即有些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把揪住徐晓阳的衣领, “你tm瞪谁?“ “原来你之前的怂样都是装的?“ 夏时靖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你们要干什么?“ “滚开!“李强一把推开夏时靖,“今晚就要这个狗崽子现原形!“ “你偷藏禁书,我看你还能神气到几时!” “禁书,什么禁书?”徐晓阳闻言大惊失色。 看到徐晓阳的慌张神色,李强气顺了许多,仿佛已经抓住徐晓阳把柄一般。 何云生蹲下拽徐晓阳的箱子:“让我们看看'教书育人老师'的儿子藏了什么宝贝——“ “啪!“ 徐晓阳的脚猛地踩住箱盖。 何云生抬头,正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 “要看可以。先去打报告。你们凭什么隨意翻我的私人物品?“ 李强一把推开徐晓阳:“滚开!老子今天偏要找。“ 徐晓阳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又恢復平静。 他坐在床边,看著李强和何云生粗暴地翻找,嘴角甚至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云生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能...明明昨天...“ “找啊!继续找啊!“夏时靖冷笑道,“不是说要找禁书吗?“ 李强突然一把揪住徐晓阳的衣领:“你他妈把书藏哪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猛地踹开。 “不许动!保卫科!“ 三道手电筒的光柱直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强还保持著揪衣领的姿势,脸上的狞笑还没褪去。 保卫科长大步走进来,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李强揪著徐晓阳衣领的手上,以及地上散落一地的衣物。 他冷声道:“李强、何云生,跟我们走一趟。“ “凭什么?“李强梗著脖子,“我们犯什么事了?“ 保卫科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字跡,是你们的吧?“ 李强低头一看,如遭雷击—— 信的背面,是他昨天写“反动诗“的草稿。 “带走!“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强的手开始发抖,“这封信怎么会...“ “带走!“保卫科长一挥手。 两名民兵上前架住李强,他这才如梦初醒,疯狂挣扎起来:“徐晓阳!你阴我!“ 何云生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科长,我是被逼的...都是李强指使我...“ 保卫科长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话,去审讯室说。“ 当两人被拖出去时,李强的咒骂声还在走廊里迴荡。 宿舍里终於恢復了平静,只剩下地上散落的衣物和翻倒的箱子。 夏时靖长舒一口气,徐晓阳坐在床边,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他轻轻拍了拍被揪皱的衣领,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被带走后,夏时靖帮著徐晓阳一起,把箱子的东西收拾好。 李强和何云生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过宿舍。 他们的东西被保卫科的人全部拿走了。 写一些反动言论,是很严重的思想问题。 徐晓阳依旧沉默地上工、吃饭、睡觉。 三天后,处理结果贴在公告栏。 【李强、何云生诬告同志,破坏团结,下放劳改农场】 周红梅踮著脚,看清了处分通知,发生了什么,可以推想出来。 由於夏时靖的通风报信,他知道了李强他们要做什么,於是將计就计,在背后推了一把。 这两个人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虽说恶有恶报,但是周红梅回头望向公告栏,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那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儿,在这些人眼里,可能幼稚得可笑。 周红梅想起昨天顾清如说的话—— “这次帮了,下次呢?他得自己立起来。” 当时她还觉得顾清如冷漠,可现在才明白,顾清如不是不帮,而是比她想得更深。 而她呢? 她只会莽撞地衝上去,喊著“我们要帮他”,却根本没想过,也许徐晓阳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周红梅咬了咬嘴唇,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她错怪了顾清如,也低估了徐晓阳。 她想起平时徐晓阳的样子,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忍受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挤。 她以为那是懦弱,是逆来顺受。 可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懦弱,而是蛰伏。 他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平时不露锋芒,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 李强和何云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以为徐晓阳好欺负,以为他不敢反抗,却没想到,他早就挖好了坑,等著他们自己跳进去。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让他们自食恶果。 周红梅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她以前觉得徐晓阳可怜,现在却觉得……可怕。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被逼到绝境,会做出什么事? 她不敢想。 周红梅攥紧了拳头,她需要成长。 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第209章 新弹弓 清晨的寒气还未散尽,顾清如站在训练场边缘,听著营部晨训的哨声。 这是她伤愈后第一次参加集体训练,晨练是负重跑步。班长照顾顾清如,只让她跟著队伍走。 训练结束时,几个战士从她身边跑过,有人冲她点点头。 还有一个小战士和她擦身而过时,突然塞给她一样东西,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小盒冻伤膏,包装上歪歪扭扭写著“卫生所发的“。 她抬头,看见那几个年轻战士已经跑远,背影在晨雾里模糊成一片。 “顾知青!“徐晓阳站在训练场边缘,走上前来。 “你弟弟,青松呢?“他问。 顾清如指了指宿舍方向:“天太早了,小孩子贪睡我没喊醒他,怎么了?“ 徐晓阳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弹弓,弓架打磨得光滑,橡皮筋是用报废轮胎內芯改的。 “这个送给他玩。“他递过来,“我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顾清如接过弹弓,手柄精巧,能看出做的人很用心, “你手真巧,还会做木工?” “青松看到这个一定很高兴,你直接送给他吧。” 徐晓阳见顾清如没有拒绝,鬆了一口气,他嘴角微扬:“我爷爷教的。“ 晨训后,距离上工还有一段休息时间,两人並肩往宿舍走。 “牧业三连……“徐晓阳突然询问,声音压得很低,“顾知青你去过,那边怎么样?“ 顾清如脚步微顿,侧头看他,徐晓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她明白他问的不是风景,而是那里是否容得下一个出身不好的人。 顾清如斟酌著词句,“偏远,条件比营部要艰苦许多,吃食紧张。” 徐晓阳的嘴角扯了扯,像是早料到这答案。 “但站在草坡上,能看见戈壁的苍茫,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徐晓阳的眼神闪了闪,没再说话。 顾清如知道他在权衡,牧业三连有苦,也有好。 那里因为条件太艰苦,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或许对於徐晓阳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路怎么走,要他自己决定。 到了宿舍,弟弟顾青松已经起床了,他看见了新弹弓,眼睛瞪得溜圆。他早就羡慕连队二嘎子他们的弹弓了,现在终於有了自己的。 “姐!徐大哥给我做的!“他举著弹弓满屋子蹦躂,差点打翻搪瓷脸盆。 “徐大哥,你教教我怎么用!” 顾清如说,“你徐大哥一会还要去上工,別占用他太多时间。” “知道了。” 徐晓阳蹲在宿舍外的空地上,手把手教顾青松: “拇指压这里,食指勾住皮筋。別对著人,瞄准那根木桩。“ “手腕要定住,“他声音不高,却带著罕见的耐心,“像这样——” 弟弟屏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 “嗖!“ 石子飞出去,在木桩上留下个白印子。 “中了!“弟弟欢呼著。 顾清如看著空地上的弟弟和徐晓阳,他嘴角突然扬起。不是平时那种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真真切切的笑,面容舒展。 弟弟蹦跳著去捡石子,徐晓阳撑著膝盖起身,目光撞上顾清如的瞬间,他嘴角的笑像退潮般消失,肩膀又缩回那副木訥的壳里。 “好了,顾青松来洗手吧,要去食堂吃饭了,吃完送你去託儿所了。” “谢谢你,徐晓阳,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我有空再来教弹弓。” 时间不早了,徐晓阳转身离开。 去食堂吃早饭前,顾清如给弟弟洗手时严肃道:“记住三条规矩。第一,不准对著人打;第二,不准打营部的玻璃;第三……“ “知道啦!“弟弟抢著说,“违反任何一条就没收弹弓!“ 他凑近姐姐耳边悄悄说:“徐大哥刚都教过我了,他还说等我练好了,带我去打野兔子!“ 知青们打野兔子打牙祭改善伙食,这点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雪地上。 老师带著託儿所的孩子们在仓库后面的空地晒太阳。 弟弟顾青松坐在小木凳上,手心攥著弹弓,小芳和其他孩子都很羡慕。 “小松,就玩一下嘛!我们看看。“小芳拽他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弟弟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颗圆溜溜的石子,那是徐晓阳帮他挑的子弹,大小刚好,边缘光滑不硌手。 “只能打一下哦。“他学著徐晓阳的样子拉开皮筋,眯起一只眼睛瞄准树梢的麻雀。 “嗖——啪!“ 石子没打中麻雀,却砸在后勤处仓库的灰墙上,惊起一群麻雀。 弟弟跑过去捡石子,透过窗户缝隙能看到里面堆著高高的木料,还有……几个奇怪的铁疙瘩,上面缠著黑乎乎的线。 他踮起脚,鼻尖几乎贴上玻璃。那些铁疙瘩像极了拖拉机用的零件,但更旧,更脏,还沾著些红褐色的痕跡,像是…… “干什么呢!“ 一声厉喝嚇得弟弟一哆嗦。 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小孩子別在这瞎晃悠!“徐建民一把拎起弟弟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溜到空地上,“再乱跑告诉你们老师!“ 弟弟双脚离地,嚇得手脚乱蹬,衣领勒得脖子发红。 徐建民见他真被嚇著了,手劲鬆了松,將他放回地上,蹲下身与他平视。 顾青松嚇得不敢跑。 徐建民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颗水果。 纸皱巴巴的,边缘已经泛黄,像是揣了很久。 “拿著。“他硬邦邦地说,把塞进弟弟手心,“別再来这儿。“ 弟弟瘪著嘴,攥在手里没敢吃。他往回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建民正扯著一块脏布掛在缝隙处,像是要阻挡外面的视线。 那铁疙瘩是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意被人看见? 弟弟回到孩子堆里,小芳凑过来,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她小声说,“都是我不好,那个伯伯好凶。“ 弟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他摇摇头,把塞给小芳。 “算了,我们玩別的吧。“ 小芳破涕为笑,孩子们又“咯咯“笑著跑开了,像一群扑稜稜的麻雀,转眼就把刚才的惊嚇拋到了脑后。 第210章 事情有了转机 傍晚的营部安静得只剩风声,姚文召在办公室整理著卷宗,门外突然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 姚文召从文件堆里抬头,看见宋毅站在门口。 “宋组长,稀客啊,怎么来营部了?你这是开了一天的车?怎么看上去像是累坏了。” 他放下手头的文件,站起身来给宋毅倒了一杯热水。 宋毅刚从76號哨所赶来,这段时间都在忙边境药品的案子。 他看看姚文召同样疲惫的神情,目光扫过桌上那摞凌乱的案卷,关心问道: “最近忙什么?” 姚文召摇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能有什么?儘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他隨手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档案,指节敲了敲纸面,嘆了口气,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 “前两天,三连的春播种子被人掺了沙子,查了半天,结果发现是保管员老李和他侄子闹矛盾,故意使绊子。”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春播耽误了,全连的口粮都得受影响。” 既然姚文召提到了案子,宋毅顺势问道, “那件案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姚文召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眼神沉了沉,从抽屉里抽出份档案,封皮上“王秀兰“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王秀兰的案子,我们找到了她藏匿的帐本,可惜的是,里面记录只有半年,而且都不是核心帐目。” 本书首发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档案被摊开在桌上,帐页上的数字密密麻麻。 “关键线索已经都被破坏,周营长决定暂时按下去,等有线索继续追查。“姚文召合上档案,“也许他们再次出手,露出痕跡就能抓到人了。“ 办公室內沉默了一会,窗外传来广播声,正在播报“抓革命、促生產“的最新指示。 宋毅走到窗前,这个案子背后之人心思縝密,下手果断,竟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一想到这样的人还隱藏在g命队伍中,就令人脊背发寒。 他看见远处几个战士正搭皮斗台,木架子上“阶级斗箏“的横幅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压低声音:“三营也开始搞这些了?营里要组织学习会了?” 他问的隱晦,但姚文召还是听明白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学习材料,最上面那张写著《关於深入开展批l批k运动的通知》。 “大势所趋,运动还是从內地蔓延到这了。” “现在营里有些同志开始站队了,不过周营长一直压著,学习会还是以学习文件为主。別的营部……听说有的学习会开到半夜,甚至已经明著闹起来了,这样下去,生產任务可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话没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三营现在还能稳住,全靠周营长压著,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人按捺不住。 有些人想要借著运动闹起来,爭夺兵团管理的权利,甚至不惜破坏屯垦戍边的传统。 因此,兵团分裂成了两派。 生產派认为,兵团的首要任务是建设边疆、巩固边防,绝不能耽误春耕秋收。 斗爭派则想藉机整人,搞串联、搞p斗,把兵团搅得乌烟瘴气。 两边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正说著,门外传来脚步声,姚文召迅速合上抽屉,神色如常地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顾清如推开姚文召办公室的门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宋毅,他站在窗前,军装笔挺,帽檐压得很低,但眉宇间的疲惫藏不住。窗外的夕阳將他的影子拉的修长。 她想起两人雪地的对话,也是这样的黄昏。 姚文召笑著说,“顾知青来了?正好,宋组长找你有点事情。“ 顾清如想起之前雪地里,他不顾安危在冰天雪地里去找寻她,如今却只能生硬的点头,“宋组长,姚干事,你们好。“ 顾清如还不知道宋毅已经將她的事情和家里说了,更不知道宋毅在查她父亲的案子。 宋毅自顾清如进门,就一动不动的看著她。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宋毅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瞳仁在阳光下泛著浅棕色,像戈壁滩上被雨水洗过的琥珀石。 姚文召识趣的倒好茶,藉口查房离开,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桌上的搪瓷缸冒著热气,茶叶梗浮浮沉沉。 看著顾清如走进来,宋毅没多说什么,而是从內袋取出个信封,推到顾清如面前。 “周营长应该提前和你说了,一月临时抽调你去军区完成任务。” “下个月兵团组织后勤稽查交流,你將隨行队伍一起去农五师,实际任务是保护王振军同志。“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她鬆了口气,绷紧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鬆了松。 顾清如接过信封,里面装著的是军区调令。 看著调令上鲜红的公章,她呼吸微微一滯。 他没有追问, 没有要求她解释为何篤定王振军有危险, 也没有让她拿出证据, 而是选择相信,並且做出了合適的安排。 原来被人无条件相信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走在悬崖边时,突然发现身后繫著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不必回头確认,就知道它一定牢牢拴在某处。 顾清如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回忆有关王振军的事情, 记忆竟然越发的清晰,回忆中,他是在武斗现场被土炸弹爆炸导致的牺牲。 谁都没有料到,两派的武力爭斗,竟然会用上土炸弹。 炸弹爆发的瞬间,王振军的隨行保卫员扑上去救他,可惜,但是还能护住他的命。 现场死伤眾多,实在惨烈。 若说这件事是一个意外,令人难以置信。 可惜,这件事不能告诉宋毅。 目前为止她只能用“王振军有危险”来隱晦提示。 现在,宋毅的安排下,她將陪同王振军去五师交流,若是如此,她有信心阻止事情的发生。 “谢谢你相信我,宋毅。”她低头说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操练口號声淹没。 但宋毅点了点头,仿佛她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 “另外。“宋毅突然转了话题,从衬衣口袋摸出一张对摺的纸条, “我托朋友查了你父亲的案子,这是我查到的线索——“ 第211章 父亲案子的新线索 宋毅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张字条,慢慢展开。 纸条上面写著六个名字,第三个被划掉了,第五个旁边画了个星號。 “你父亲的案子经办人是陈保国,他现在是沪市红委会一个小头头。五个证明人,三个已经调离沪市,一个病逝了,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第五个画星號的名字,“黄志明,现在在农五师的劳改农场。” “一月的隨行交流就在农五师,到时,我会安排你和黄志明见一面。” 顾清如的呼吸滯住了,她盯著纸条上的名字——黄志明。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纺织厂的旧办公室里,戴著圆框眼镜的黄会计,总爱用算盘珠子逗她玩。 “小清如,来,叔叔教你打『凤凰三点头』!”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黄叔叔,竟然也是指证父亲的人之一? 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著纸条,纸张很薄,却像烙铁般烫手。 这五个人,可以说都是父亲的挚友、亲人,却背叛了他。 他们一起给父亲定了罪。 经办人,陈保国,这个名字她记下了。 顾清如一直委託周坤在沪市调查父亲的案子。可惜,这时候是有钱也撬不开一些口子,对於经济犯罪案子更是人人自危。 周坤在红委会没有什么关係,这么久了,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甚至连案子的经办人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宋毅就这样把线索放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护送王振军去农五师交流,既是保护王振军避开危险,也是……给她创造接触黄志明的机会,安排这一切,他著实煞费苦心。 她攥紧纸条,抬眼看向宋毅,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可以说清她的感激,谢谢这个词太轻。 “宋毅,谢谢你,这些信息要查到……” “要不少功夫吧?谢谢你,这些对我很重要。” 屋內突然安静下来,窗外高音喇叭正播著《大海航行靠舵手》,激昂的旋律撞在玻璃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搪瓷缸里的热水微微晃动,水面倒映著两人的影子, 她低头摩挲著纸条,他凝视著她发顶那个小小的旋儿。 宋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望著顾清如低垂的睫毛,髮丝在暮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泽。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抬手抚上她的发顶,想感受那乌黑髮丝是否如想像中般柔软,更想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攥紧了拳头,又鬆开。 等他们从五师回来……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宋毅起身,“调令就在一周后,你…..准备一下。” 他起身时,军装下摆带起一阵微风,搪瓷缸里的水面又晃了晃,两人的倒影碎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走到门口时顿了顿,没回头:“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顾清如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肩章有些歪了。 大概是连日奔波,连整理的时间都没有。 她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扶正,但最终只是攥紧了那张纸条。 看著他离去的身影,顾清如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雪地里说的事情,他都在办。 他让她等他,不是空口承诺。 心里不经意间涌起一股暖意。 眼下,父亲的案子有了进展,这个黄志明,一定要当面问他,为何要诬陷父亲。 黄志明,农五师。 …… 天还没亮,营部的哨声划破了寂静。 听到是医疗紧急哨后,顾清如和郭庆仪裹紧袄衝出门。 到操场上时,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值班民兵拎著马灯,光晕里浮动著细碎的雪沫。 “牧区冬羔难產,需要支援!” 黄医生背著药箱匆匆赶来,点了培训班的顾清如、陈梁山和郑建平一起去。 陈梁山和郑建平都是顾清如培训班的同学,陈梁山,做卫生员之前是兽医,郑建平,是復员军人。 郭庆仪冲顾清如点点头,“我会帮你照看弟弟。” 被点到的三人小跑著去营部门口集合等候上卡车。 出发前,营部大门口,顾清如裹紧袄,哈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霜。 陈梁山背著褪色的医药箱,郑建平拎著麻绳和剪刀,嘟囔著:“我又不是兽医,叫我去干啥?” 陈梁山瞪他一眼:“人手不够!还不知道是几只羊难產呢。你会烧开水不?会按羊腿不?会就上车!” 郑建平嘟囔几句,倒也没有再说。 没多久,卡车上又爬上来一位营部干事,是翻译,以及两名带枪民兵。 卡车在雪地里顛簸,车斗的铁皮哐当作响。 车斗里,寒风刺骨。 顾清如用输液瓶灌了热水,揣在大衣里取暖,陈梁山裹紧旧军大衣,缩在角落里。 郑建平搓著手哈气:“陈卫生员,我们三个也就你有兽医经验,传授我们一些?” 陈梁山开口,哈出一口白气,“行,聊聊天感觉时间快一些。” 他伸出三根手指, “接羔子,最怕三种情况。” “头卡產道、臀位倒生、双羔缠一块儿,跟麻似的,扯都扯不开。” 郑建平崇拜的看著陈梁山:“陈卫生员,这些问题都怎么解决?你给动物接生时这些情况你都遇到过?” 陈梁山挠挠头,“这些我是听之前的兽医师傅讲的,我也就给村里的牛接生过一次。” 车斗里瞬间安静,只剩寒风呼啸。 陈梁山没有察觉到,他神色如常从箱底掏出根麻绳,打了个活结:“我那次碰见的母牛难產是臀位,就这么套住后腿,趁母牛镇痛时往外拽。” “要顺著劲儿,跟拔萝卜似的,扯猛了,肠子都能带出来!” 郑建平脸色发青:“到时,我、我还是负责烧开水吧……” 车斗里只剩柴油机的轰鸣,和几声压抑的吞咽声。 卡车突然剎住,远处传来牧羊犬的狂吠。 到了牧场,天刚蒙蒙亮。牧民家的羊圈里,几十只母羊躁动不安。 一只难產的母羊瘫在乾草堆上,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还有几只大著肚子的母羊,在旁边焦躁的走动著。 老牧民哈森守在乾草堆旁边,手里攥著把匕首,却一直在发抖。 他盯著母羊痛苦抽搐的后腹,准备实在生不下来,就剖腹救羔,但是又狠不下心来。 “胡大啊……”他颤抖著念叨,却迟迟不敢落下。 第212章 学硝制皮子 远处传来脚步声,哈森看见来人,大鬆一口气, “兵团的大夫们,你们可算来了!” 黄医生放下医药箱,“没事,这里交给我们。” 他走上前单膝跪地,手掌摸了摸母羊剧烈起伏的肚子,指尖在湿漉漉的羊毛间摸索。 黄医生收回了手,转头看向陈梁山, “胎位不正出不来,陈梁山,你来试试。” “好。”陈梁山摘下帽,寒气在他发梢凝成白霜,他蹲下身戴上手套后,直接伸手探了进去。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指尖在羊腹內拨弄,母羊不適的挣扎著。 “卡住了,得转半圈。”他一边安抚母羊,一边手臂轻轻拨动。 母羊的哀叫混著毡房外呼啸的风声,乾草堆上的血渍正一点点晕开。 寒风呼啸,陈梁山额头上却冒出大颗汗珠。 哈森在旁边急得不行,“大夫,怎么样?” 听到母羊的哀叫以及哈森的催促,陈梁山更加紧张,“黄医生,还是您来吧。” 他抽出了手,让黄医生上去。 没多久,黄医生点点头,“现在!” 只听“哗啦”一声,羊羔连著胎衣滑了出来,湿漉漉地瘫在乾草堆上。 “生了!”顾清如忍不住轻呼,瞳孔里映著晨光下颤动的小生命。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生命降临,小羊的绒毛还黏著胎液,泛著水光。 小羊羔出来了,却没有叫声,在肚子里卡的太久了。 黄医生一把抄起它,拇指撬开紧闭的嘴,扯出一团青紫色的黏液。 他手指在羔羊胸口轻压两下,羔羊猛地一颤,发出细弱的“咩”声。 风声卷著新生命的啼叫,掠过十二月结霜的草原。 听到小羊的叫声,母羊挣扎著要站起来。 黄医生把羔羊放到它嘴边,母羊立刻伸出舌头,粗糙的舌头一下下舔舐著幼崽。 老牧民哈森蹲在旁边,布满老茧的手抚过母羊颤抖的脊背。 “胡大保佑……” 顾清如看著小羊四条细腿微微抽搐著,挣扎著想要站起来。 好不容易颤巍巍站起,前腿一软又跌进乾草堆,后腿蹬了三次,终於颤巍巍抵住大地。 母羊的舌头始终追著它,像道温暖的浪,一次次托起这个初临人世的小生命。 陈梁山甩了甩手上的血水,皱眉道:“黄医生,里头还有一只。” 黄医生点点头,他冲顾清如和郑建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难產的母羊。 “顾同志,郑同志,你们俩过来看看。” “肚子里面的这一只胎位不正,羔子卡在盆骨,你摸这里,能感觉到蹄尖。”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学著陈梁山的样子伸手,羊腹內的温热让她指尖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 “对,就这个位置,”黄医生点头,“趁母羊宫缩时,轻轻把羔子推回腹腔,调整胎位。” 哈森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焦急的看著。 顾清如照做,额头沁出细汗,许久之后, “成了!”黄医生抚摸著羊腹部,咧嘴一笑,“现在顺著劲儿往外带。” 几人配合,终於將羔子顺利接生。 第二只小羊湿漉漉地瘫在草堆上,母羊立刻低头舔舐起来。 郑建平远远站著,五大三粗的男人却面色发白不敢过来,他咽咽唾沫: “我、我还是去烧水吧……” 黄医生看著郑建平逃也似的背影,摇摇头。 他带著顾清如、陈梁山继续给其它母羊接生。 忙到晌午,七只羔子平安落地。 “快进来暖暖!”老牧民的妻子古丽,招呼他们进毡房喝奶茶。 进到毡房里,一股热气、腥膻味混著奶茶的甜香扑面而来。 顾清如踩了踩冻僵的脚,一上午羊圈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毡房的热浪衝散。 睫毛上的冰霜融化了,脚趾最先有了暖意,在靴子里有点发痒。 黄医生、郑建平、顾清如和陈梁山洗净手,接过粗瓷碗。 奶茶滚烫,奶皮子裹著茶香滑进喉咙时,一股暖意从胃里蔓延到指尖。 “奶茶里我加了盐和酥油,”古丽笑著解释,“一碗热奶茶驱寒最好。” “多亏你们,母羊保住了。汉人大夫厉害。”营部干事在旁边翻译著。 顾清如捧著碗,鼻尖被热气熏得发红,小口啜饮著。暖意从掌心渗入,冻僵的指节终於有了知觉。 “多亏你们,”古丽大婶给每人又添了一碗奶茶。 火塘边掛著半张硝好的羊皮,古丽大婶添完奶茶之后,坐在火塘边用木刀轻轻刮著皮子上残留的脂肪。 火塘里的柴烧得正旺,火光映在古丽粗糙却温和的脸上。 见几人端著碗,好奇的看著她手上的活计,古丽大婶笑笑说,“这羊皮子再泡三天酸奶就能软,到时候能做靴子、袄子,御寒。” 陈梁山上前,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皮子:“这手艺好!咱们兵团养的羊,皮子浪费了可惜。” “能教教我们硝制皮子的方法吗?以后我们自己养的羊,皮子也能用上。” 古丽点点头,她示范著,刀锋顺著毛根轻轻滑过皮面, “新鲜的羊皮要用钝刀。” “用钝刀刮乾净脂肪和筋膜,这样刮不伤毛囊,逆著刮,皮子就废了。” 黄医生和郑建平对硝制皮子兴趣缺缺,坐在角落默默喝茶。 顾清如凑近看,她可是养著两只羊的人,硝制羊皮用得上。她发现羊皮內侧还沾著细碎的脂肪,像一层半透明的纱。 古丽主动抓起顾清如的手,把木刀塞进她掌心:“你试试!” 顾清如握著木刀接过皮子,只是刀尖刚碰到皮子就飘了,力道轻得像在描。 古丽噗嗤笑了,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带劲:“用腕力!当是在削土豆皮!” 刀锋终於吃进脂肪层,刮出“沙沙”的声响。 陈梁山也好奇的接过皮子,颳了起来,几次之后才掌握技巧。 见两人都学会了,古丽收回皮子掛好,继续道, “刮乾净后,皮子浸在酸奶桶里,压上石块,泡上个三天。酸奶里面还可以加一些苦豆草,防虫,或者沙棘汁,增强韧性。” “最后一步最要紧,”古丽指向毡房外的木架,“皮子泡软以后,要绷紧阴乾,不能晒,晒了的皮子比饢还硬!” 她说完这些,陈梁山就哈哈的大笑起来。 陈梁山和顾清如记下这些皮子硝制的步骤,“谢谢您教我们硝制。” 古丽摆摆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不算什么,你们救了羊,就是救了我们的日子。” 第213章 路是自己走的 毡房顶上积著厚厚的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兵团战士老赵盘腿坐在毡房前的大石块上,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结了一层冰碴子。 牧民家的两个孩子裹著羊皮袄蹲在旁边玩著石头,两个孩子脸蛋冻得通红,鼻尖上掛著亮晶晶的冰溜子。大的那个约莫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裹得像颗圆滚滚的毛球,时不时吸溜一下快冻住的鼻涕。 见两个孩子没什么玩具,老赵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枚训练弹壳。 他又拿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在弹壳壳底刻出细槽。 大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看著老赵手里的动作。 “看好了——”老赵咧嘴一笑,他对著弹壳吹气,尖锐的哨声撕开了寒风。 小的那个孩子“哇”地叫出声,伸手就要上来抓,却被哥哥一把拽住袍子后襟:“不能乱摸!” 老赵哈哈笑著,把弹壳哨子递过去:“拿著,试试,给你们玩的。” 牧民孩子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学著老赵的样子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噗!”哨子只发出闷闷的漏气声。 老赵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得用巧劲儿,像这样——” 孩子再试,这回哨声尖利地划破寒风,惊得拴在桩子上的马匹打了个响鼻。 小的那个乐得直蹦,伸手直拉哥哥的衣袍,“给我,给我。” 这是十分珍贵的玩具。 哥哥將弹壳哨子递给弟弟,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哨声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原。 喝完奶茶后,古丽一家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招待兵团来的客人。 羊肉汤浮著翠绿的野葱,香气扑鼻。 顾清如几人和民兵围坐火塘边,捧著碗小口啜饮,却没人动筷子夹肉。 兵团纪律严,谁都不肯越线。 老牧民哈森看在眼里,把肉块舀进他们碗里:“汤里没肉不香!” 黄医生默默避开了碗,笑道:“汤够鲜了,肉留给孩子们吧。” 顾清如也不贪嘴,她自己羊圈里就有两只羊,不缺肉吃。 临別时,哈森抱来一只健壮的羔羊,拴在卡车车斗上。 “按规矩,接生的人该分这批最好的活羔。这只羊羔,你们带走。”他拍了拍羊背。 黄医生摇头,解开绳子把羊塞到哈森怀里:“兵团纪律不许拿群眾一针一线,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哈森有些著急,一把拽住韁绳,那只羔羊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 “快收下吧,胡大知道了,会责怪我们不知感恩。” 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照出眼底的执拗,在牧区,拒绝礼物近乎一种羞辱。 顾清如上前半步,指向毡房外晾晒的羊皮, “大叔,古丽大婶教会了我们硝制皮子,已经算是谢礼了!” “等开春羔子长大,我们再来喝奶酒,您可得藏好最烈的马奶酒,等我们来。” 哈森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 “那就说定了!开春不见不散!” 卡车在雪原上碾出深深的车辙。顾清如回头看去,哈森和古丽还在站原地。 隨著卡车的远去,身影渐渐模糊。 顾清如经歷过生命降生的感动后,觉的心境已经发生改变。 突然想起一句话,“成分是別人定的,路是自己走的。” 当时她只当是安慰,可现在却品出另一层意味…… …… 营部广播站,周红梅来到广播室门口看见了糊满浆糊的墙,三张崭新的大字报並排贴著,墨汁还没干透。 “又是这个!“她皱眉。 纸上写著一行字,“坚决达倒zb主义反冻权威!“,和昨天、前天贴的一模一样,连感嘆號都分毫不差。 周红梅见周围没人注意,一把扯下最左边的大字报,揉成一团隨手把纸团扔在地上。 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纸团砸翻了搪瓷缸,水泼了一地。 被浸湿的纸团慢慢舒展,背面浮现出几行浅褐色字跡: “一月五日,等羊群入圈。” 周红梅看著地上大字宝的字样,觉得蹊蹺。 如果只是放羊,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偷偷传递。 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和同伙在传达什么信息。 她左右看看,確定没人注意之后,將这张大字报迅速揉成小团,塞进了衣兜里。 …… 暮色四合,顾清如踩著最后一丝天光回到营部。 推开宿舍门时,郭庆仪正倚在床头翻书。 她抬头,嘴角扯出笑:“回来啦?热水帮你打好了。” “你弟弟青松刚才周红梅接走了,说要带他去捡一些小石子。。” “嗯,好,听到卡车声音知道我回来了,就会送回来。”顾清如放下药箱,拿起暖水瓶在搪瓷盆里倒水,腾起一小片白雾。 “牧区接生还顺利吗?” 顾清如將冻僵的手指慢慢浸在水里,“还行,陈梁山到底是当过兽医的,他懂得多一些。这次我们过去一共接生了七只小羊。 刚出生的小羊绵绵软软的,没多久就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生命真是顽强。” 郭庆仪放下书,听著顾清如的话,“听上去很有趣,有机会我也想学学怎么给羊接生。” “你放心,肯定有机会的。” 郭庆仪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之前你托我打听的团部小学的事……我朋友说,营部小学不收『待观察』的孩子。” 顾清如听后,面色如常,“行,这事麻烦你了,我会再想想办法。” 郭庆仪说的含蓄,但两人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出身。 就像当初她被分到最偏远的七连一样。 但现在,她的心態早已不同。 出身不能改变,但路可以自己走出来。 她不就已经从七连走到营部了吗? 弟弟青松每天回宿舍都笑嘻嘻的,可王老师私下告诉她,託儿所也是分成分的。 他的座位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分饭也是最后分。 铅笔总是被小朋友抢走,只有小芳愿意陪他玩。 顾清如刚洗好手,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著弟弟咯咯的笑。 “姐!”弟弟像颗小炮弹衝进来,手里握著徐晓阳送的弹弓,“红梅姐姐说我能当神枪手!” 顾清如擦乾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没给红梅姐姐添乱吧?” 弟弟抱著顾清如的腿,仰起小脸求证,“我可乖了,红梅姐姐是不是?” 周红梅跟在后面,连忙作证,“青松没有捣蛋。” 她的手揣在衣兜里,指尖摩挲著那张大字宝。 她想將这些发现告诉顾清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最近营部......可能要出事。“周红梅最终只挤出这句含糊的提醒。 顾清如瞭然地点头:“又要开学习会了?“ “我......我先回去了。“周红梅含糊点头。 望著周红梅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如若有所思。 自徐晓阳那件事后,这姑娘確实沉稳了许多。 第214章 他们確定了恋爱关係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二十多名培训学员已在粮仓前列队站好。 由於张教导员还在农场养猪缺席,改由黄医生宣读分配名单。他站在斑驳的粮仓木门前,手里捏著盖有红头文件的纸张,呼出阵阵白气。 “顾清如、郭庆仪,分到营部卫生所。“ 当听到这里时,前排的李菊回头,圆脸上那双眼睛此刻瞪得通红。 令人意外的是孙景云没留下,反倒是沉默寡言的李三才留了下来。 黄医生抖了抖名单,继续道:“今年师部医院暂无选调名额。没有安排到的学员,立即返回原连队报导!“ 队伍里泛起轻微的骚动,又很快平息。多数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能来参加培训已是难得,横竖都是回原单位,不过是继续背药箱、发药片的差事。 几个男学员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搭哪辆拖拉机返程。 “黄医生,“解散时李菊拽住黄医生的袖口,声音带著哭腔,“我理论考试比李三才高五分!还是顾同志,她明明成分不好……“ 黄医生甩开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李菊同志,这是组织安排,要服从安排。“ 黄丽珍赶忙把李菊往后拉。两人走远时,还能听见李菊带著哭腔的嘟囔:“这么分配不公平...“ 郭庆仪和顾清如去宿舍送別孙景云,孙景云正在綑扎铺盖卷。 今天她离开后,几人就很难再见到了。 能在培训班认识,很是难得。 兵团里聚散无常。 孙景云没穿惯常穿的那件半旧的绿色袄,换了件枣红色对襟罩衫,梳著两条乌黑的辫子。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许多,脸上还带著一丝丝甜蜜的神情。 而李三才就在宿舍外面等著,见她们出来,他猛地挺直腰板,帽檐下的耳根红得发亮。 他走上前去一把接过孙景云的包袱,而孙景云则在旁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你们这是……?!”顾清如和郭庆仪眼含笑意,看著他们俩。 见两人的互动,顾清如和郭庆仪已经猜到,他们俩確定恋爱关係了! 孙景云抿嘴一笑,从包里抽出一张对摺的公文纸,右下角盖著鲜红的营部公章,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我们的恋爱申请表才刚刚下来,介绍人正是陈老。陈老说...说我们这叫'革命伴侣共同进步'。“ 顾清如心里清楚,兵团男女恋爱纪律严明,男女不得私自接触,需要经过介绍人,向组织递交恋爱申请表,经过审批才可以正式接触。结婚更要组织批准。 介绍人一般是由政委和指导员担任,由於张教导的事情,陈老才破例做了一次介绍人。 郭庆仪稀罕的接过这封恋爱申请公文,仔细的看了又看。 “之前陈老推荐我留在营部……”孙景云瞥了眼李三才,“名额我让给他了。” 李三才点点头,“等我们结婚了,我打报告调她来营部……女方隨调,符合规定。”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兵团里,女方跟隨男方调动更加常见一些。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孙景云不好意思的捶打了李三才一下。 “恭喜啊!就是我们知道的有些仓促了,来不及给你们准备庆贺礼物!” 郭庆仪和顾清如纷纷祝福两人,李三才和孙景云闹了个大红脸。 在去营部门口的路上,孙景云一边走,一边小声向郭庆仪和顾清如两个单身女青年解释兵团的婚恋制度: “要先写恋爱申请,组织调查双方成分……” “批准后每周能见两次,每次见面得在公开场合……” “即使是恋爱关係,也不能私下见面…..” “恋爱到结婚要有一年时间以上,称为考察期……” 郭庆仪听得认真,全当提前取经,时不时还追问两句。 孙景云转头看向顾清如,本想再补充几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话到嘴边猛地剎住,捂了下嘴。 顾清如的成分,在培训班早就传开了,恐怕会影响她的恋爱。 顾清如察觉到她的停顿,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的。” 送別孙景云后,郭庆仪、顾清如和李三才三人径直前往营部卫生所报到。 眼下正值寒冬,卫生所的工作並不算繁忙,三人暂时被安排做些基础杂活,整理药材、清点库存、给针具消毒。 卫生所人员配置很简单,除了一名所长之外,有两名医生,分別是陈老和黄医生,还有四个卫生员。除了新来的三人,还有一位就是蒋文娟。 卫生员原本还有一位男卫生员,调到团部去了。 顾清如他们的职责不仅仅是给营部战士看病拿药,还要负责:防疫工作、巡诊任务、以及紧急救护。 三营的编制不小,除了营部直属的两个生產连外,还管著十五个农业连队,分布在垦区各处,以及三个牧业连队,牧业连队常年在草原上流动放牧。 这意味著,等开春后,他们很可能要背著药箱,骑马或坐拖拉机去各个连队巡诊。 几人忙到快傍晚时,郭庆仪抱著她整理好的三连巡诊记录表去找黄医生。 “黄医生,这是这段时间三连的冻疮情况匯报。”她將本子递过去。 黄医生推了推眼镜,扫了一眼记录:“比上个月的巡诊记录好多了,你记录的很详细。还得继续观察。” 他合上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领料单:“新到了一批医用纱布,你去仓库领一下。” 郭庆仪点头接过,离开卫生所后,裹紧袄朝著仓库走去。 仓库的门半掩著,墙上刷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斑驳標语,屋顶上是厚厚的积雪。 郭庆仪走近仓库,却无意中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从仓库拐角传来。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正看见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墙根。 对面站著个穿蓝布衫的男人,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 “……王振军来那天,羊群要放出来……“ 郭庆仪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领料单。 王振军要来营部? 徐建民也认识王振军? 羊群…… 她屏住呼吸,贴著墙根挪了几步,躲在拐角继续听。 蓝布衫男子的声音继续传来:“三號桩的引线够长吗?” “哗——!“ 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播放《东方红》的歌曲旋律,瞬间淹没了蓝布衫男子的后半句话。 第215章 摸清仓库周围的情况 仓库角落里,郭庆仪只听见“三號桩”几个字,她也被广播《东方红》的声音嚇了一跳,捂住了胸口。 “羊群,估计在说的是防疫工作……“ 她想起之前去三连巡诊闹羊瘟的事,估计是在安排消毒隔离。 牲口消毒,需要石灰石,这些都在后勤仓库领取。 如此想罢,郭庆仪轻手轻脚的走了,《东方红》的广播声音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在门外等了一会,郭庆仪才敲响了仓库的门。 “谁在外面?”徐建民拉开门。 郭庆仪举起领料单,神色如常:“黄医生让我来领纱布。” 徐建民神色慌张盯著她看了两秒,见她没发现什么,冷静了下来。 他接过领料单后核实了一下,点点头,“稍微等一会,我去给你拿。” 徐建民去拿纱布时,郭庆仪往仓库里面看了看,蓝布衫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领完纱布,郭庆仪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 天黑了,营部点亮了一盏盏煤油灯,在窗格间摇曳。 宿舍里,郭庆仪拧乾毛巾,隨口问了句, “王振军最近要来营部吗?” 听到郭庆仪的话,顾清如正低头搓著肥皂的手一顿, 她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武斗的事,郭庆仪怎么会突然提起王振军? 她面色如常的说,“没有啊,我没听说他要来营部的事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郭庆仪把毛巾掛好,凑近了些:“我今天去仓库领纱布,听见徐建民和人说话,提到了王振军要来。” “后面两人还说了什么,但是广播响了我就走了。” “所以我才隨口这么一问,我还以为王振军要来呢。” 顾清如点点头,用毛巾擦乾净手。 心里回味著郭庆仪的话,徐建民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人聊天提起了王振军?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1?1??????.???超讚 】 “那个叔叔不坏!”弟弟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上次我弹弓打到仓库墙上去捡石子,他还给我呢!” 顾清如和郭庆仪同时转头。 “什么时候的事?”顾清如问。 弟弟掰著手指:“就是徐大哥给我弹弓那天……对了!我还看见仓库里地上有一些棕色的粉末,亮晶晶的!” 棕色的粉末? 想到郭庆仪刚才说的徐建民提到了王振军,这棕色的粉末,不会是火药吧? 这个徐建民到底在仓库藏了什么? 顾清如表情严肃看向郭庆仪,“你再好好想想,他们当时还说了什么?” 郭庆仪努力去回想白天在仓库角落听到的谈话內容, “他们好像在说……羊群要放出来……三號桩……” “后面的话被广播放的《东方红》盖住了,就没听见了。” 羊群,三號桩? 顾清如点点头,洗好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是出事的时间,不得不小心。 “青松,这几天別去仓库玩了,好吗?”顾清如蹲下来,平视弟弟的眼睛。 弟弟眨眨眼,把头埋进被子,“好……” 熄灯后不久,弟弟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小手还攥著弹弓不放。 夜逐渐深了,屋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清如盯著天板,耳边交替迴荡著—— “棕色顏料……” “羊群……” “三號桩……” 这些零碎的词句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没睡?“郭庆仪翻了个身,被发出窸窣的声响。 顾清如轻轻“嗯“了一声。 “仓库是有什么不对吗?我看你听到以后表情都不对了。” 听到郭庆仪的问题,顾清如沉默片刻,斟酌著语句, “那个徐建民……你说他提到王振军,王振军在军区后勤,很少来营部,徐建民怎么会认识他?还有,青松说的棕色顏料,我怀疑仓库那边可能……有问题。” 听了顾清如的话,郭庆仪想起白天徐建民的反常表现,还有她记得自己敲门时徐建民明显的心虚表情,是有点不对劲。 郭庆仪支起胳膊,月光透过窗缝,照出她紧蹙的眉头。 之前王秀兰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她亲眼看见顾清如半夜悄悄溜出去。她知道这个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很大胆。 “清如,“郭庆仪突然正色道,“你可別做什么傻事。巡逻队最近查得严,更別说那两条狼犬......“ “刚才我提的那些,也许只是听错了,仓库真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白天找藉口去探查。“ “想什么呢?“顾清如轻笑一声,声音里带著恰到好处的疲乏,“我就是隨口问问。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郭庆仪將信將疑地躺下,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层,营区陷入更深的寂静。 顾清如躺在床上没有睡,她不会在夜里去探查仓库,这样危险性太高。 在营部,夜里没有原因私自行动,一旦被抓到就是以敌特活动定罪。 她会想其他办法。 连续三天,顾清如利用午休、晚休把仓库周围摸了个遍。 第一天午休,她假装散步,慢悠悠绕到仓库后墙。 远远望去,仓库的窗户上竟然蒙了一层破布,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上次弟弟误闯,让他们警觉了......“顾清如心里暗想。她不动声色地记下窗户的位置,又注意到墙角堆著几个空木箱,雪地上还留有斑驳的脚印,最近有人频繁搬运东西。 她绕到仓库后门,没记错的话,那里的墙角有个狗棚子。 狗棚里,兵团的两条军犬,黑风和啸天正蔫头耷脑地趴著,它们俩夜间巡逻,白天补眠。 顾清如从空间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冒著热气的羊肉片。 肉香飘出来,两只狗立刻耳朵竖起,鼻翼疯狂翕动,铁链哗哗作响。 “吃吧。“她把肉倒进饭盆,看著它们狼吞虎咽,尾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狗和人一样,一年也难沾上荤腥,更何况是这么香的羊肉。 第二天傍晚,她背著药箱,接下了给小战士治病的活,回卫生所时她又绕到狗棚,去给啸天和黑风加餐。 第三天,顾清如再次路过狗棚时,啸天已经认得她了,前爪搭在柵栏上,尾巴摇得像风车。 黑风还是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似乎不屑与啸天为伍。 顾清如蹲下身,摸了摸啸天的脑袋,顺手往它嘴里塞了块肉乾。 狗的眼睛亮晶晶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嚕声。 饲养员小张按点去给军犬餵饭,拿起小半碗没吃完的狗饭,嘀咕著: “奇怪,这几天啸天和黑风怎么对伙食不感兴趣了?是我看错了吗,它们俩怎么还胖了一些?” 第216章 所有线索串成线 晚上九点多,营部的灯光渐次熄灭。 寒风卷著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拍打著宿舍的玻璃窗。 远处的岗哨上,战士裹紧大衣,呵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散。 宿舍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忙著洗漱。 顾清如早早给弟弟洗漱好,让他在床上摆弄一个木雕的小马。 安顿好弟弟,她从空间摸出一张纸,垫在笔记本上,借著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用笔在纸上画出仓库的平面图。 巡逻线路用虚线標出,四十分钟一趟;交接空档期是五分钟。 狗棚的位置標註了星號。 她又在窗户和门锁的位置打了几个问號,这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確认。 “差不多了......“顾清如收起图纸,嘴角微微上扬。 接下来,就等合適的时机行动了。 做这些的时候,她和郭庆仪的床之间的帘子是拉著的,郭庆仪看不见。 此时,郭庆仪正靠在床头,面前的书虽然摊开,但那一页许久没有翻过去。 她盯著泛黄的书页,目光却没有聚焦在文字上。 最近营部里暗流涌动,几个连队干部公开反对她叔叔制定的生產计划,甚至在大会上针锋相对地提出质疑。 周营长的命令不再像过去一样有效,不断有人打著运动的旗號站出来反对他的命令。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连带著整个营部的氛围都变得紧绷起来。 郭庆仪想起昨天傍晚去给叔叔送饭时,看见他独自站在办公室地图前抽菸的背影,那包烟如今已经下去大半。叔叔从不在她面前抽菸,那天却破例了,菸灰缸里堆满了菸头,桌上的茶早就凉透。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打破了宿舍的寂静。 “谁啊?” “是我,红梅,我来借一点肥皂。” 顾清如迅速收起摊开的草图,起身穿鞋开门。 周红梅站在门外,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確认走廊无人后,才闪身进屋,反手將门关紧。 “怎么了?“顾清如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周红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拿起顾清如的搪瓷缸倒了杯水。 “谢谢,我不渴。“顾清如疑惑地看著她。 周红梅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大字报,铺在桌子上。 她將杯子里的水洒在纸上,水渍晕开,纸张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跡, “你看这个。“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一月五日,集合行动,等羊入羊圈。” “这些纸...“周红梅的手指微微发抖,“每张背面都有这样的字。“ 那天她发现大字报有问题后,就又偷偷收集了几张,发现每张都有同样的字跡。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寢食难安,连夏时靖都看出了她的异常。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找顾清如商量一下。 顾清如接过纸条,看著纸条上的字跡,眉头渐渐拧紧。 看著大字宝上面的字眼,她想起了郭庆仪听到的“羊群、王振军”,弟弟发现的棕色顏料,再到今天,这些零散的线索就像散落的珠子,如今终於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一月五日,就是武斗发生的时间,羊群就是武斗群眾,他们的目標是——王振军! 郭庆仪合上书,好奇的走过来,看到大字宝的字眼,“这里也是羊群?……” 他们在密谋著什么不可告人的运动?! 徐建民確实有问题! 郭庆仪抬头和顾清如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一个信號——仓库有问题。 顾清如转头看向周红梅,“这件事,你跟谁说过?” 周红梅摇摇头,脸色煞白,“没有,就跟你们俩说过。” “那就好,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也別再去动那些大字宝了。” 顾清如看了眼弟弟,发现他已经睡著了,走上前去给他盖好被子。 屋內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顾清如抬起头,目光在周红梅和郭庆仪脸上扫过,声音压得极低: “我决定去仓库探查一下。“ 郭庆仪低声反对,“若是被发现,这是违反纪律的,我们应该立即上报组织。” 周红梅攥著衣角,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顾清如轻声说,“我去仓库只是取证不行动,拿到確凿证据立刻上报组织。” 她的手指指了指大字宝上“羊”字眼,“最近营里不太平,若是贸然上报……” 话未说完,三人都沉默了,煤油灯的光晕在她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郭庆仪犹豫半晌,之前王秀兰的案子,因为周营长的重视,邀请了宋毅的参与探查。 可等他们去查案的时候各种线索已经被对方销毁,背后之人明显能收到各种消息,並做出行动。 她又想到最近营部的纷乱,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叔叔夹在其中的难做。若是没有確凿证据,仅凭她们现在掌握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就上报到叔叔那里,一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是,若是被那群人知道了,打草惊蛇。 终於她呼出一口气,“可以,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清如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没等她开口,郭庆仪已经继续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不过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周红梅立即说道,“我也要去,我可以给你们放风。” 郭庆仪点头,“好,我们这次行动,必须立三条规矩,不单独行动,不留文字记录,一旦暴露立即停止。”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端起搪瓷缸。温水在缸子里晃荡,映出三张年轻而坚定的脸。 约定好了探查仓库的事情后,顾清如將这几天的调查分享了一下,主要是巡逻时间、仓库后面的军犬,以及仓库布局。郭庆仪见她早已准备齐全,对这次行动更加放心了。 一番討论后,三人確认了行动的分工。 郭庆仪找藉口引开徐建民,顾清如趁机潜入,周红梅放风,若是发现不对劲,立即唱红歌示警。 月光下,三个姑娘的脑袋凑近了些,细碎的耳语声融进了寒冬的夜风中。 第217章 仓库探查行动 晌午的阳光晒著营部,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著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顾清如蹲在仓库后墙的角落,手里攥著个油纸包,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啸天早就闻到了肉香,尾巴摇得像拨浪鼓,黑风则是睁开了眼睛。 顾清如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確认无人后,才把油纸包打开。 “吃吧。“她把掺了安眠药的肉包子丟进狗食盆,看著两条狼犬狼吞虎咽。 啸天吃得急,肉渣沾在鬍鬚上,不过半分钟,它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歪倒在狗棚里。黑风勉强多撑了几秒,也瘫软下来,发出轻微的鼾声。 包子里的药性不多,最多熟睡一两个小时,不会引起饲养员的怀疑。狗狗熟睡后,她潜入仓库就不会被发现了。 顾清如轻手轻脚地绕到仓库正门,远远看见郭庆仪抱著纱布,一脸焦急地跑去敲门。 “咚咚咚——“ 徐建民正在午睡,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耐烦地拉开门:“怎么了?“ “徐同志!之前我领到的这批纱布有问题!“郭庆仪声音拔高,引得附近几个知青都往这边看, “昨天包扎的伤员伤口感染了,黄医生怀疑是储存不合格!“ 徐建民一愣,他手忙脚乱地翻著登记簿:“不、不可能啊,这批纱布是上个月新到的......“ “黄医生让您立刻去医务室解释!“郭庆仪不由分说拽住他,“走,伤员都发烧了!“ “这不可能!“徐建民提高了嗓门, “这批纱布上个月新到,一直封存,不可能有问题!“ 徐建民挠了挠头,他很確定这批纱布没问题,但碍於她是周营长侄女,不好直接拒绝。 看见郭庆仪一本正经的拉住徐建民,顾清如给她的演技点讚。 今天黄医生外出巡诊了,不在卫生所,她才用的这个藉口。也不是真的拉他去解释,半途再找其它藉口,目的就是让他离开仓库一段时间。 仓库门口渐渐聚集了一群人,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有人小声议论。趁著这阵骚动,顾清如闪身钻进仓库。 昏暗的仓库里堆满了木箱和麻袋,空气中瀰漫著药材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扇蒙著破布的小窗。 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地板上新鲜的拖痕,最近有人频繁在仓库搬运东西。 顾清如摸出手电筒,用衣袖遮著光,直奔窗户附近的物资。 顾青松说,就是在那里看见的铁疙瘩和棕色顏料的。 走到那里,木箱和麻袋已经被整理过了,从外部看不出什么。 货架底层堆著几个標著“基建备用“的木箱。她撬开最靠里的那个—— 里面装著的竟然是雷管! 油纸包著的雷管整齐码放著,旁边是几捆引线。顾清如的手指触摸到雷管冰冷的金属外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小心地拨开最上面一层,发现底下还压著几包硝石,颗粒粗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著诡异的青灰色,还有一些粉末散落在地上。 仓库內,顾清如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布袋,装了一把粉末。正要合上箱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建民回来了! 门外,郭庆仪攥著纱布,急切想要拉住徐建民,“徐同志,伤员伤口化脓了都,黄医生说,必须查清楚这批纱布得储存条件。” 徐建民已经恢復镇定,他眯起眼睛, “郭同志,这批纱布是上个月师部统一配发的,密封包装都没拆过。“ 他翻开登记簿,指尖重重戳在某一栏,“你看,十一月二十日入库。“ “不信的话,你可以进仓库查看。”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附和:“是啊,咱们仓库保管最规范了......“ 郭庆仪喉咙发紧。她本就不擅长说谎,此刻更是语塞,只能硬著头皮重复:“可、可伤员確实感染了......“ “哪个伤员?叫什么名字?“徐建民突然逼近一步,盯著她,“我去医务室当面问问黄医生。“ 郭庆仪下意识后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什么理由,若真让徐建民去医务室对质,谎言立刻就会拆穿。 “怎么?说不出来了?“ 徐建民眯起眼睛,他觉得郭庆仪今天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拉著他。 “年轻人做事要讲证据,不能听风就是雨......“ 他碍於她周营长侄女的身份,到底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见郭庆仪哑口无言,徐建民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围观的人群开始鬆动,几个战士嘀咕著转身离开。 郭庆仪眼睁睁看著徐建民大步走向仓库,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顾清如还在里面! 眼见情况危急,周红梅急中生智,她一个箭步扶住郭庆仪的胳膊,小声说,“快,你快晕倒。”又衝著徐建民大喊: “徐保管员!郭同志晕倒了!“ “什么?“徐建民顿住脚步,慌忙转身。 “她、她突然就倒下了!“周红梅带著哭腔喊,“嘴唇都紫了!“ “一定是郭同志太著急纱布问题,才会昏倒的。” 郭庆仪心领神会,身子一软就往下滑。 她配合演戏,瘫坐在仓库门口,脸色煞白,实际暗中狠掐自己大腿,硬是憋出一头冷汗,一只手捂著胸口: “我没事,只是……突然...突然心慌......不是纱布的事,跟徐建民同志……没关係。“ 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反而让徐建民慌了神。 他手足无措地蹲下来,声音都变了调:“郭同志?郭同志!你可別嚇我!” 周红梅扶著郭庆仪靠在树脚下,“你看著她,我去叫黄医生!“ “好好好!“徐建民连连点头,完全忘了仓库的事,手忙脚乱地走到树下, “郭同志,你可千万撑住啊!“ 仓库內,顾清如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她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218章 行动部署 顾清如推开仓库的门缝,看见徐建民正背对著她,半跪在地上,而郭庆仪靠在树根下。 还有几个知青围在旁边看著,没有人注意到仓库这边。 她抓住这个机会,猫著腰从门缝悄无声息的溜出去,贴著墙根,绕到仓库侧面。 几分钟后—— “让一让!让一让!“顾清如装作匆匆赶来的样子,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扶住瘫软的郭庆仪, “郭同志!你怎么样?“她熟练地掐住郭庆仪的人中。 郭庆仪睫毛轻颤,隨即“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 “太好了!“顾清如抬头,一脸“感激“地看向徐建民, “徐同志,多亏您及时发现!我这就送她去医务室休息!“ 徐建民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点头:“对对,快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您忙您的!“顾清如一把架起郭庆仪,半拖半抱地將她带离现场。 转过墙角,確认无人继续跟著之后,郭庆仪从顾清如身上抽出手臂,站直了身,长吁一口气: “还好你出来了,没被发现。我算是知道了,这演戏可太难了!尤其是还要憋著不笑场......“ 她揉了揉被自己掐红的大腿,“还是演昏倒简单些,往地上一躺就行。“ 顾清如噗嗤一笑:“给你颁发最佳演技奖!郭同志辛苦!“ “那周红梅得拿最佳导演奖,“郭庆仪翻了个白眼,“她那句'我太担心纱布晕倒了',差点让我破功。“ 两人边说边走,十分钟后,三人按计划在炊事班后面的柴堆旁碰头。 “怎么样?“周红梅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还带著一些激动。 顾清如表扬道,“周同志临危不乱,发挥的不错。” 听见她的夸讚,周红梅得意地扬起下巴。 顾清如笑著拍了拍她的肩,又夸讚郭庆仪,“你那句'跟徐建民没关係',以退为进,简直绝了!“ “我那也是情况危急,才想到的……哎,你在仓库有没有什么发现?” 玩笑归玩笑,顾清如很快敛起笑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著硝石、硫磺和木炭。 “这是我在仓库发现的,他们真的存了火药,“她低声道,声音里带著一丝紧绷, “雷管、引线、硝石......全齐了。“ 郭庆仪和周红梅闻言,脸色煞白。 三人沉默了一瞬。 郭庆仪深吸一口气:“看来,一月五日......他们是真的要动手了。“ 郭庆仪已经猜出来了,营里恐怕要发生武斗,针对的对象有可能是,王振军。 其实她略有耳闻,其它营部也传出武斗事件,只不过有的闹得厉害,有的被压制了。 “原来羊群……不是真的羊。” “他们要借『羊群』製造混乱,对王振军下手!” “可为什么是王振军?” 周红梅眨巴著眼睛,一脸茫然:“王振军……王振军是谁啊? 郭庆仪解释,“宋毅的副手,军区后勤的干事。之前他来营里的时候你还没调来营部呢。” 顾清如心里暗想,王振军可不是普通的干事,他是军区一把手的亲儿子!只不过这件事,暂时不方便透露。 她只好一本正经说道:“王振军同志在药品稽查科可是个狠角色,推举了很多项药品稽查的条例,我听宋毅说他的办法妨碍了很多人的財路,所以有些人恨他也是正常的。” “哦,原来是这样。”郭庆仪点点头。 周红梅瞪圆眼睛:“好傢伙!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啊!” 见两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那所有的疑团就解开了,大字宝就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暗號。” 郭庆仪点头:“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確实掩人耳目。谁要是多问一句,还能反咬你污衊革命宣传。” 周红梅掰著手指,“一月五日……还有五天时间,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和周营长匯报这件事?“ 顾清如摇头,目光扫过晃动的树影,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 “事情没这么简单。能调动这么多人手,还用上火药了…..这件事背后谋划的人恐怕能量比我们想像的大。贸然上报,说不定消息先进了敌人的耳朵,容易打草惊蛇。” 周红梅倒吸一口冷气, 顾清如接著说,“我看保险起见,明天一早我以“去军区报导”为由去找到宋毅,把这件事和他、王振军商量一下。 红梅,你去广播站,留意还有没有异常的大字报,但不要再拿了,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庆仪,你盯著徐建民,但千万別打草惊蛇。“ 郭庆仪说,“好,我们等你回来,若是……到了五號你没有回来,我会將这些发现提前告诉周营长。” “放心,”顾清如反握住她, “我肯定揣著批条,带著军区保卫科的人,开著绿皮吉普车回来。车軲轆碾起的泥点子都得喷徐建民一脸!” 柴堆后的阴霾被这番豪言驱散些许。 周红梅突然蹦出一句:“那能不能让吉普车顺便捎点军区小灶的猪肉白菜饺子?听说他们那儿周五管够!” 郭庆仪噗呲一笑,“都啥时候,还知道吃。” 顾清如说,“没问题啊,等这件事解决,我请你们吃猪肉白菜饺子,管够!” “就这么说定了!” 夜深了,营部的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煤油灯在窗格间摇曳。 寒风卷著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拍打著宿舍的玻璃窗。 宿舍里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光亮。 顾清如坐在桌前,在纸上写下所有线索: 大字报暗號,一月五日,集合行动,等羊入羊圈;仓库里的炸药:雷管和硝石,徐建民的可疑行动与话语,提到了王振军。 她將纸条折好,收入空间。 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更加深沉。 一场风暴,即將来临。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带著行李,搭车朝著奎屯方向出发。 第219章 他们来真的 一月五日清晨,天还没亮透,营部的空气却像绷紧的弓弦。 顾清如一夜未眠,指尖还残留著昨夜偷偷研磨止血粉草药的味道。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哨子,这是离开前宋毅塞给她的, “那天无论发生什么,优先保护自己,哨声为號。“ 正想著,门外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是周红梅。 “怎么样?”顾清如急忙开门。 周红梅闪身进来,嘴唇冻得发紫, “广播站贴了新的大字报,但还是原来的暗號!日期没变还是今天。” “徐建民呢?”顾清如又问。 “从昨晚就没见人影!”郭庆仪也匆匆赶来,压低声音,“我叔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徐晓阳也准备好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一场纷爭一触即发,避无可避。 顾清如叮嘱几人,“一会衝突发生时,一定要躲在角落,別卷进去,保护好自己。” 弟弟那边,她早已经提前叮嘱好王老师,看好孩子,待在託儿所房子里不要出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营部操场上,搭著一个硕大的皮斗台子,人群逐渐在台子周围聚集起来。 五十多名“积极分子”围拢了过来,他们大多来自下面连队或者营部,有知青也有职工。他们手臂上绑著红布条,高举著標语牌,“达倒王茂之“几个大字墨跡未乾。顾清如注意到,那些標语牌背面隱约露出木棍的轮廓,几个壮实的男知青腰间鼓鼓囊囊,走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他们高喊著口號: “达到王茂之!不允许出现d立王国!“ ”蛀虫滚出b团!” “包庇腐败,必须接受s查!” 口號声一浪高过一浪,惊动了整个营部。 营部哨声响起,保卫科的战士们迅速列队,两拨人马在操场中央形成对峙,中间那片空地仿佛成了即將爆发的火山口。围观的群眾,普通战士、知青、炊事班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衝突惊动,他们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炊事班的老班长拽著几个小战士的衣领往后拖:“都躲远点!营里要出事了!“ 有个女知青嚇得打翻了水盆,“哐当”一声淹没在口號声音中。 顾清如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人群。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悄悄退到人群最后方,那人带著帽,在人群中不起眼却在不断打著手势传递消息。 就在这时,营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轰鸣——王振军的吉普车,到了。 王振军刚下车就被声浪包围。那些恶毒的咒骂就钻进他的耳朵: “王茂之贪污抗战抚恤金!” “他儿子靠老子横行j区!” 他拳头攥紧,听著人群高声喊著针对他父亲的话,虽然来之前宋毅仔细叮嘱过他,但听到了还是很气愤。 前一晚,宋毅將一份档案推到王振军面前,沉声道: “明天去营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別衝动。有人想激怒你,坐实首长『纵子行凶』的罪名。” 王振军冷笑:“跳樑小丑罢了,我还不至於中这种圈套。” 此刻,他明明知道眼前这群人是要激怒他,可还是低估了现场话语的挑衅力度。 王振军面色铁青,强压怒火,试图用官方喊话来平息眼前的事態: “同志们,你们有意见可以书面反映,不要搞午斗!” 突然,一个瘦高男子衝出人群,將一张泛黄的纸砸向他胸口: “看看你爹当年怎么害死我全家的!” 王振军低头,地上的纸竟是一张偽造的“君令状”, 上面他父亲的名字被红墨水画了个大大的叉。 明知是假,但血还是衝上了头顶,他一把揪住对方衣领, “你竟然敢偽造君令状!你知不知道这是要上君事法庭的!” 保卫员在旁边急忙拦住他,但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喊出声: “王振军打人了!” “生產派打无辜群眾了!“ 那名瘦高男子应声倒地,捂著脑袋惨叫连连,“哎呀...呀!”。 人群轰然炸开。 顾清如看见那个蓝布衫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隨即隱没在骚动的人潮中。 “上!衝垮他们!” 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斗爭派的人群们瞬间沸腾,一时之间,手中的武器,棍棒、铁锹、甚至大刀纷纷亮出。 斗爭派瞬间暴动,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保卫科,保卫科被迫还击,现场乱作一团。 双方棍棒砸在枪托上,拳头撞在肋骨上,惨叫声、怒骂声、骨头的闷响混成一片。 周红梅趁乱溜到广播站,试图用喇叭喊话制止,却发现广播线不知被谁剪断。 顾清如和郭庆仪他们卫生所的人,背著药箱,在远离打斗的角落,布置了一处紧急救援点,隨时救治伤员。 有的人还在打斗,也有战士跑去把伤员运出来,运到紧急救治点。 现场混乱不堪,药箱被撞翻,玻璃瓶砸碎在冻土上,混著血水渗进雪里。 郭庆仪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一个大腿受伤的知青,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纱布。 顾清如把纱布塞给郭庆仪,自己赶紧救治另一个被棍棒砸中太阳穴的保卫科战士。 “砰!”的一声, 眼看著控制不住暴动的人群,保卫科张科长冲天空放了一木仓。 “所有人退后,再上前,我们就要开木仓了。” 保卫科张科长的怒吼在混乱中炸开,木仓口朝天,震慑著人群。 斗爭派的人群短暂停滯,后退了几步,但紧接著,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他们是保皇狗,我们坚决不能退后!” 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斗爭派的人群们再度沸腾! 他们从皮斗台木板下方拖出了几个大木箱,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数把自製的土木仓! “这一次,我们不是来闹事的。”人群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缓缓响起, “我们是来改天换日的。” 木仓口抬起,黑洞洞地对准了人群。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们这次,是来真的。 第220章 还有后手 营部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有人尖叫著往外跑,有人瘫软在地,更多人则是红了眼,抄起棍棒就往前冲。 顾清如被挤在人群边缘,紧急救治点也被人群衝散了,药箱被撞翻,绷带和药瓶滚落一地。 她拉著郭庆仪赶紧小跑著躲到一处平房的角落边。 保卫科的防线早就不復存在,就在现场即將失控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哨响刺破混乱。 “都给我住手!” 周营长带著警卫排衝进人群,战士们手持步枪,瞬间將骚动的人群逼退。 他大步走到p斗台前,目光如刀般扫过斗爭派眾人,厉声道: “谁允许你们在营部闹事的?!大字宝可以贴,意见可以提,但谁要是敢动手,就是破坏生產建设!” 他的声音像铁锤砸在钢板上,震得人群一静。 几个斗爭派的“积极分子”面面相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把棍棒放下!”周营长指著他们手里的棍棒,冷声道, “b团有b团的纪律,不是你们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周营长出面后,斗爭派暂时被压制,人群稍稍后退,但眼神仍充满敌意; 保卫科战士们都掛了彩,还能站著的战士全部重新列队, 围观群眾都鬆了一口气,相互搀扶著起来,以为这场衝突就此平息。 就在周营长以为局势已稳时,突然,人群后方又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 “周营长包庇王振军!他和王茂之是一伙的!” 紧接著,几个事先安排好的“群眾演员”突然倒地,捂著胸口惨叫: “周营长的人打人了!” “他们用枪托砸我们!” 全是演戏! 但这一喊,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达到保皇p!” “周必须接受审查!” 斗爭派再次暴动,这次更加疯狂,甚至有人开始投掷石块、砖块,砸向保卫科战士。 周营长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阴险,利用“群眾受伤”的假象煽动情绪。 眼见局面再度失控,周营长咬牙:“同志们保护王振军离开!” 顾清如在角落处,目光专注盯著p斗台,那里王振军被逼到了角落,保卫科的人全被衝散,他孤立无援! 只见之前藏身人群的那个蓝布衫男子突然跃上了p斗台,他右眼下的那道狰狞刀疤格外刺目。 顾清如认出来了,他竟是刀疤陈! 奇古县七號仓库的看守,那个走私货物的亡命徒。 原来,营部的这场闹剧都是他在推动。 顾清如瞬间想到了,刘健军、刀疤陈,包括姜学兵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斗爭派的人。 他们渗透在下面连队里,一方面是为了煽动知青们,一起搞串联,闹事;另一方面就是贩卖药品来筹集资金,资金就是为了准备武斗的武器。 刀疤陈手里正攥著一根引线,火摺子已经点燃,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 他狞笑著点燃引线,狂吼道:“王振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台下,一个瘦小如鼠的男人堵住了唯一的退路,阴森森地咧嘴:“別挣扎了,这周围全是我们的人!” 这人是刀疤陈的下属,名叫老鼠。 之前那些煽动性的尖叫,全是出自此人之口。 王振军脸色煞白,退无可退。 “轰——!” ……但是爆炸没发生! 刀疤陈愣住,低头一看,引线竟然被人剪断了! 不远处,徐晓阳袖子里滑落剪刀,冷冷一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局势瞬间逆转! “谁干的?!” 刀疤陈暴怒咆哮,他面容狰狞,脸上那道疤痕因暴怒而涨得紫红。 他从老鼠手里抢下一个大砍刀,朝著王振军猛然挥去。 王振军身边的保卫科战士见势不妙,赶紧衝上去,被刀疤陈一刀劈在肩头,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趁著这个空档,一名机灵的保卫员小赵拽著王振军就往吉普车方向狂奔。 “快上车!”小赵一把拉开车门,声音因紧张而发颤,“您先离开这里!“ 王振军被推上吉普车,车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声响起。 小赵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赶紧让王振军上车离开这里。 老鼠看到这一幕,嘴角冷冷一笑。 他环顾四周,眼尖的注意到了徐晓阳,带著下属朝著徐晓阳扑去! 几人很快就將徐晓阳逼到角落,老鼠狞笑著,“你这个小z子,竟敢破坏我们的计划,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人扑上去按著徐晓阳就打。 另一边,看见王振军被逼上了车,顾清如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猛烈的不安。 她匆忙挤过混乱的人群,衝到吉普车旁。 却闻到了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刺鼻煤油味。 不好, “难道是油箱漏了?!” 趁汽车发动之际,她俯身查看,瞳孔骤缩, 只见油箱被人凿穿,油管上绑著一个雷管,引线正在滋滋燃烧! “停车!!” 她嘶声大喊,但引擎声和打斗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原来,他们还有后手! 除了p斗台下三號桩的炸弹,吉普车也被人动了手脚。 刀疤陈刚才是故意逼王振军上车! 此刻,吉普车已经启动,顾清如咬牙狂奔,在车子加速前猛地扑向车门。 “王振军!下车!!”她拍打车窗,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她的声音几乎撕裂。 王振军转头,隔著玻璃看到顾清如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手势,瞬间意识到不对。 吉普车在加速中,很快就將扑在车边的顾清如带摔在地上。 “停车!”王振军赶紧对小赵低喝。 前排小赵猛踩剎车,但剎车竟然失灵! 王振军脸色骤变,他立刻做出反应,一把推开车门,“跳车!” 他翻滚著摔进雪地里,小赵也猫著腰跟著摔进了雪地里。 就在他们跳车没多久, “轰——!” 吉普车衝出十几米后,油箱爆炸,瞬间火光冲天! 还好吉普车是朝著营部外开去,没有人受伤。 王振军和小赵两个人倒在了车子不远处的雪地里,看起来並没有受伤。 刀疤陈眼见最后的计划也失败了,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他扯开蓝布衫,露出腰间绑著的另一捆雷管,歇斯底里地吼道: “都他m別动!今天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老鼠看见这一幕,立即脸色煞白,他丟下徐晓阳,扑上去死死抱住刀疤陈的胳膊: “陈哥,別犯傻!这样咱们都得死!“ 刀疤陈一把甩开老鼠,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完不成任务,咱们还是都得死!“ 他嘶哑的声音里带著绝望,“奇古县的货丟了,这次要是再失手,咱们谁都別想活著回去!“ 他拿著火摺子,狞笑著冲向王振军:“既然这样都解决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顾清如刚从爆炸的衝击中缓过神来,抬眼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221章 抓住刀疤陈 眼见刀疤陈即將点燃身上绑著的炸药,顾清如来不及多想,从空间摸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匕首飞向刀疤陈。 “啊!”那把匕首深深插入了刀疤陈的大腿,他一个踉蹌,手中的火摺子掉落在雪地上。 但是下一秒,他將腿上的匕首拔出来,鲜血喷溅了一地,继续朝王振军扑去。 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小心!”顾清如吹响了哨子。几人约定让宋毅来迟,但是此刻,不能再等。 王振军想要起身,却还未从爆炸余波中平復,有些头晕目眩。 而另一名保卫员小赵此刻仍然陷在昏迷中。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猛扑过来——是徐晓阳! 他死死抱住刀疤陈的腰,两人一起摔进雪堆里,匕首掉落在雪地。 刀疤陈暴怒地挣扎著,很快挣脱了徐晓阳的钳制,翻身骑在徐晓阳身上,朝著他的面门几拳挥去,“找死!” 抓住机会,顾清如搬起一块雪地的大石头,从后面狠狠朝著刀疤陈后脑勺砸去! “啊!” 刀疤陈感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他拳头挥空,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溅起一片碎雪。 顾清如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右手抽出一卷绳子,將刀疤陈的手腕反绑起来! 借著他挣扎的力道猛地一拉!一绞! 刀疤陈的双手瞬间被反剪到背后,绳子深深勒进皮肉。 “別动!” 顾清如用膝盖压住他的后颈,声音冰冷,继续收紧绳子。 “贱人!放开陈哥!”老鼠突然从侧面扑过来,匕首直刺向顾清如脖颈! 寒光逼近的剎那—— 一个人影闪过,一个手刀电光石火之间將老鼠的匕首打掉在地上。 匕首“噹啷”落地,老鼠捂著手惨叫, 是宋毅带兵赶到,他目光扫过爆炸的吉普车,脸色阴沉,冷声下令,“全部拿下!” 战士们迅速控制了现场,他们动作利落的踹翻斗爭派。 刀疤陈趁顾清如鬆懈之际挣脱绳索,还想去摸火药,宋毅抬手一个飞刀,直接击穿了他的手掌。 宋毅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王振军,“你没事吧?“ 王振军从雪地里爬起来,扶著额头,“老宋,你怎么才来?” 宋毅眼神冷峻,缓缓道:“师部有人拦了我的调令,耽误了半小时。”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战士押上几个被捆住的士兵,冷声道:“这几个,也是他们的人。” 王振军刚想上前去扶起摔倒在地的顾清如,宋毅已经先一步跨过雪地,伸手將她拉起。 “没事吧?“宋毅的声音沉稳有力。 顾清如摇摇头,拍打著沾满雪泥的袄。她的掌心擦破了皮,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留下点点猩红。 王振军收回手,扶起满脸是血的徐晓阳。 新来的三十几个战士们雷厉风行,镇压全场,四周所有闹事的斗爭派全部被抓住。 刀疤陈被按在地上,脸贴著雪地,却仍不甘心地嘶吼著: “你们这些蠢货,与时代作对,以为抓住我们这就完了?还会有更大的——!“ “带走。“宋毅冷声打断,一个战士立即用布条勒住了刀疤陈的嘴。 顾清如站在雪地,突然注意到,宋毅的军靴上沾著新鲜的血跡,暗红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洇开。 这不是现场的血,来自別处。 他说的“路上被拦”,竟是真的见了血…… 王振军踉蹌著走过来,军装的前衣襟被爆炸的气浪撕开了一道道裂口。 他的目光扫过满脸是血的徐晓阳,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喉结动了动:“刚才……多谢。” 徐晓阳用袖子抹了把脸,血和雪混成泥浆:“应该的!”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她望著王振军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领口, 他还活著, 歷史,就这么被改变了吗? 接下来,不会被斗爭派操控,不会有更多的知青牺牲。 宋毅去和周营长交接抓捕人犯,王振军、顾清如和徐晓阳一起,扶起雪地里被炸晕的小赵,朝著卫生所走去。 隨著最后一名闹事者被抓住,武斗终於平息。 但营部的空气中仍瀰漫著刺鼻的硝烟味,混合著未散的血腥气,在寒风中久久不散。 地上散落著撕碎的標语,白纸黑字被踩进泥雪里; 折断的棍棒和丟弃的刀具凌乱地插在雪堆中; 几只鞋子孤零零地躺在角落,沾满了血和泥。 卫生所的灯亮到深夜, 黄医生等人忙得脚不沾地,绷带用光了,最后连床单都撕成了布条,直到深夜才將所有伤员包扎妥当。 营长办公室,周营长捏著宋毅带来的內参文件,手指微微发抖。 “三营的武斗所幸是平息了。”宋毅声音低沉,“但十七营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营部的保卫科和斗爭派动了枪,最后死伤惨重,两败俱伤,全营被下放农场,番號撤销。” 周营长看著文件上的字,眼眶发疼,额头上还带著未乾的冷汗。 武斗爆发前,无论是保卫科还是他带著的警卫排,他严令,只准带枪,不准上膛。 因为武斗中双方若是动了枪,就会造成矛盾升级,会有更多无谓的牺牲,更重要的是,武斗性质也发生了改变,那就是反gm暴乱。 到那时,全营部的人都要背锅,十七营就是前车之鑑。 如果爆炸没有被阻止,如果王振军死在营部…… 不敢再想下去。 更不敢想,三营的这么多战士和知青的命运会如何—— 批斗?劳改?还是更糟? “宋毅,这次……多亏了你,提前给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替三营战士们,谢谢你。”他哑声道。 宋毅摇头,他指尖点了点桌上那份被顾清如送来的火药样本:“不是我,是她。” 周营长愣了愣,“这丫头……立了大功,她救了我们全营。” “我一定会为她请功。” …… 熄灯哨如常响起,喧闹的营部彻底陷入黑暗。 顾清如躺在床上,闭眼復盘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五天前,她带著火药样本和线索赶到军区,王振军起初不信,宋毅却只问了一句:“证据確凿?” 她点头。 宋毅沉声道:“那我们就陪他们唱完这场戏。” 王振军翻看著证据,眉头紧锁:“若真如此,我不去三营便是。” “不,你得去。”宋毅的声音冷沉, “你若不去,他们这齣戏唱不起来,反而会另想阴招。到那时,我们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如今,我们掌握了先机,反而容易制敌。” 所以,今早王振军才会“如约”来到营部。 宋毅去师部调警卫排,他的来迟,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只为让敌人亮出所有底牌。 但是,他在调兵的时候,遇到阻碍並不是几人的计划。说明斗爭派势力庞大,渗透到了团部、师部。 两天前,她回到营部,安排徐晓阳现场剪断火药引线,確保炸弹不会引爆。 如今復盘仍觉得整件事有不少的漏洞存在。 刀疤陈只是奇古县仓库的一个看守,凭什么能煽动营部这么多人? 王振军的车是到了营部以后才被动手脚的,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 又是谁买通了徐建民在仓库藏火药? 第222章 我们找个介绍人吧 第二天中午,营部宿舍內,桌子上摆著六盒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这是王振军让宋毅带来的。这个天,放在后备箱不会坏,室外就跟天然冰箱一样。 “快吃吧,昨天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们了。”王振军招呼著,脸上带著笑,但眼底仍残留著一丝紧绷。 徐晓阳、顾青松、顾清如、郭庆仪和周红梅早已饿坏了,纷纷动筷,大快朵颐。 周红梅一口塞进两个饺子,烫得直哈气,“太好了,我早就听说军区这个饺子好吃。来青松,你赶紧吃。”说著周红梅给顾青松的小碗里夹了一个胖嘟嘟的饺子。 顾清如把自己碗里的饺子肉馅挑出来给弟弟吃,徐晓阳在旁边低头吃的拘束。 王振军吃了一个就没动筷了,他端著搪瓷缸,杯中热水早已凉透,想起昨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仍然后怕不已, 昨天的他,经歷了三次死劫,第一次是批斗台的炸药;第二次是吉普车油管破裂;第三次则是刀疤陈以身犯险。这三次都很凶险,他却毫髮无伤。 “宋毅,这件事多亏了你,多谢你们。”王振军思考良久,朝著大家说。 宋毅摇头,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不是我,是她发现的。” 王振军一愣,转头看向顾清如,“你早就知道了?” 顾清如放下筷子,“我只是察觉到有人要对你不利,提前通知了宋毅。直到郭庆仪听到了徐建民的对话提到了你,周红梅送来大字宝上有时间暗號,我才確定,这场危机就在营部。” 王振军眉头一皱:“包括之前突然说要去农五师交流,也是因为这件事?” 宋毅点点头,“原本我们安排农五师的交流是为了让你躲开这些危险。但当顾清如把所有线索带到军区后,我决定改变了策略,因为与其躲避危险,不如主动出击。” 听完了这些,王振军沉默很久。 他突然砸了手中的搪瓷缸,“哐当”一声,怒道: “老子差点嚇尿裤子,你倒好,拿我当鱼饵钓大鱼啊?!” 屋內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向他。 大家都有些吃惊,宋毅则是面无表情。 却见王振军突然收敛了怒容,拍拍胸口,夸张地嘆气: 』“真是凶险,昨天差一点,我的小命就休矣!” 眾人鬆了一口气,原来他在开玩笑。 此刻王振军眼底的紧绷早已消散。 “我开个玩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他摇摇头,语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你们救了我的命。” 周红梅噗嗤一笑:“钓上来的可不止一条大鱼,刀疤陈、老鼠、徐建民这些一个都没跑掉!相信顺藤摸瓜,他们后面的人也可以摸出来。王同志,你以身犯险,太值得我们敬佩!来,我们大家共同举杯,敬王同志!” 眾人鬨笑,纷纷举起搪瓷缸。 王振军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眼底的阴霾彻底散去。 他也是一名军人,怎么会贪生怕死,如果他站在宋毅的角度,也会做出这个决定。他知道自己看似被动,实则一直被顾清如、宋毅暗中保护。 周红梅见王振军心情不错,终於问出心底的疑惑, “你到底挡了他们什么財路,让他们这么恨你?” 王振军听了这话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我不能暴露你的身份,所以对他们解释说你挡了他们的財路,他们才会对你下黑手。” 王振军沉默片刻,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推到桌上。照片上,军区首长与一位年轻军官並肩而立,两人眉眼脸型都很相似。 “正式介绍一下。”他苦笑,“军区首长王茂之是我父亲。” 眾人倒吸一口冷气。 郭庆仪和周红梅瞪大眼睛,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这……这是军区首长?!”周红梅捂住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门外的人听见。 徐晓阳依然淡定,武斗发生时,他躲在人群中,分明听见了那名瘦高男子对王振军的指责,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郭庆仪和周红梅两人发生暴动时躲在角落,所以並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们要杀你,是为了打击首长?!”说完这话,周红梅掩住了嘴巴。 周红梅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屋內瞬间死寂。 郭庆仪和周红梅对视一眼,连向来活泼的顾青松都缩了缩脖子。 他们竟然捲入到这样的阴谋当中。 高层的博弈,竟然要用亲人的血来洗牌。 王振军站起身,打破沉默: “我父亲这些年,顶著压力做了三件事。 第一,从苏连进了农机零件,保住了兵团三分之一的拖拉机; 第二,让一些出身不好的子女学开工具机、修水泵,让他们能走上技术岗位; 第三,去年大旱,他批准了战备粮救急,被上头记过处分。 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不少人想要拉他下马。” 他的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停在顾清如脸上,“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听了王振军的话,大家都对这位老首长十分敬佩。 周红梅都知道,干农活有多累,若是没有拖拉机,全用人力,他们这些知青得累死。 对於第二点,顾清如更是感同身受。 宋毅目光扫过每个人,“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眾人点头,他的话虽然没说透,但是今天这事,將永远留在这间屋子里。 回宿舍的路上,郭庆仪和周红梅挤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 “你说……首长知道咱们救了他儿子吗?”周红梅揪著辫梢。 郭庆仪摇头:“我只希望別再有这样可怕的阴谋……” 徐晓阳走在后面,踢飞了一块石子。 宋毅和顾清如落在最后。 雪地“咯吱”作响,两人的影子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 “等从五师回来……”宋毅突然开口, “我们找个介绍人吧。” 顾清如脚步一顿。 这句话说得含蓄,却让顾清如心头一颤。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脸颊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 雪地里,留下了两人的脚印。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们留下的脚印。 第223章 子弹还挑出身打? 小小的宿舍聚会刚刚散场。 宋毅和王振军匆匆赶去周营长办公室,商议武斗收尾事宜。 周红梅去上工,徐晓阳和顾清如属於伤员,留在各自宿舍休息。 郭庆仪一把拉住顾清如的胳膊, “卫生所如今已经人满为患了,上午忙的脚都不沾地,你要是没事,也来搭把手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还觉得哪里有不舒服,就別勉强,好好在宿舍休息。” 毕竟顾清如昨天在武斗中既立了功也掛了彩。 顾清如摇摇头,微微一笑,“在宿舍躺了一上午,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我跟你去吧。” 两个姑娘不再多言,並肩朝著卫生所走去。 一踏进卫生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著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里挤满了伤员,有的是来换药的,有的却因伤势恶化被紧急送来,呻吟与低喘交织在压抑的空气里。 昨天情况混乱加上人手紧缺,许多轻伤伤员只做了简单处理,如今不得不重新清理、缝合。 黄医生一抬眼看见顾清如来了,明显鬆了口气,二话不说递过缝合包:“这个你来缝。” 顾清如接过黄医生的活,迅速投入到救治之中,低头为一名战士缝合手臂上的伤口。 缝合好后,看到徐晓阳走了进来。 看见顾清如,徐晓阳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我背上受伤了没太在意,今天才感觉手臂抬不起来了,所以来看看。” 他昨日被老鼠带人追著打,滚在雪地里,背部受伤了。 当时不觉得,今早才发觉整片肩膀肿起,动弹不得。中午聚会,也是一直在硬撑著。 顾清如点点头,“背上哪里伤到了?我看看。” 徐晓阳脱下一边的衣袖,露出后背的伤。 顾清如拨开他肩头的衣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左边肩胛骨深处,竟嵌著好几颗铁砂,伤口边缘发红。 郭庆仪这时也过来了,看到徐晓阳的伤口,她忍不住出声责备。 “这么严重,你怎么忍到现在才来?” 徐晓阳低著头,声音闷哑:“我习惯了……总以为忍一忍,就能熬过去。” 闻言,顾清如没说话,示意他趴在病床上,“营部还有麻醉吗?” 郭庆仪摇摇头,“没有了。我去拿点柴胡水,现在药品短缺,消毒都是用柴胡水。” 徐晓阳趴好以后,顾清如简单消毒了伤口,用锋利的小刀划开发炎的皮肉,镊子隨即探入,寻找深埋的铁砂。 “忍著点。” 她声音低沉,动作却毫无迟疑。 没有麻醉药,徐晓阳只能咬住一截木棍,镊子每一次探入都带来剧烈的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冷汗滚落,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粒、两粒……带锈的铁砂落在托盘里,发出轻微的“嗒”声。 当所有带著锈跡的铁砂终於落在托盘上时,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数颗铁砂看得人心头一紧,这最容易引发感染。 郭庆仪送来了煮沸的柴胡水,用柴胡水缓缓衝洗伤口。 “以后要第一时间就医,別自己忍著。尤其是铁锈,这会要了你的命!”顾清如叮嘱道。 “唔,谢了。”徐晓阳趴在床上,虚脱的鬆开了木棍。 窗外,夕阳正將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而室內却是与这份寧静截然相反的惨澹光景。 只有血腥气、碘酒和无声蔓延的伤痛。武斗虽已平息,但真正的伤痛才刚刚开始蔓延。 …… 营长办公室。 周营长掐灭手中的菸头,宋毅和王振军分坐两侧。 桌子上摆著一份周营长连夜写出来的事件报告,这是要和犯人一起送到上面的报告。 “这件事情怎么定性为好?”周营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首先看向宋毅, “是如实写成『敌特蓄意破坏』,还是……按『群眾斗殴』处理?” 宋毅沉吟片刻,指尖点了点报告:“写成敌特,目前证据不足,容易造成恐慌。” “不如先定性为『群眾內部矛盾引发的衝突』,淡化处理,便於控制影响。” 周营长赞同,他作为营部主官,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稳定局面。 王振军突然出声: “可以加一点,明確写成『反gm分子主使煽动武斗』!这样后续可以促进揪出幕后主使,不然以后还会出乱子!” 几人陷入沉思。 王振军所言不无道理。若是按內部矛盾处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增加这一点,不但可以引起一定的重视,也可以在以后提起追溯幕后主使。 宋毅没有意见,周营长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那我就按照咱们商议的来写。”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疲惫, “上午的营党委会上,我提出为顾清如和徐晓阳请功。这次要不是他们果断处置,伤亡只会更惨重。” “他们的表现突出,尤其是顾清如同志,临危不乱,发现了对方破坏吉普车的行为。但……他们的家庭出身问题,在会上被反覆提了出来。” “出身不好就不能立功了?”王振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明显的不满, “战场上子弹还挑出身打?我父亲在军区常说要实事求是、赏罚分明!周营长,有功不奖,会让战士们寒心的!” 周营长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份报告,又看向窗外正在操练的士兵,终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功要请,王振军同志,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但有些事情,急不得。” 会议结束后,王振军率先起身离开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营长和宋毅两人,空气里还残留著未散的烟味。 周营长正待开口,却见宋毅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摺叠整齐的纸,神色平静地推到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周营长略带疑惑地拿起纸张,展开一看,顶端一行醒目的粗体字赫然映入眼帘: 《恋爱婚姻申请表》 他握著纸张的手指顿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申请人栏,那里工整地写著“宋毅”与“顾清如”两个名字。他抬起眼,看向依旧坐得笔挺的宋毅,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惊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第224章 民心所向 清晨,营部门口。 刀疤陈被五大绑押上卡车,他一瘸一拐的,嘴里还塞著臭袜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老鼠哭嚎著:“我们没有错,领导会救我们的!” 战士反手一枪托:“闭嘴!安静点。” 徐建民被押在后面,沉默的上了卡车,离別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营部。 他是营部老职工了,却听信谗言,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是对的不归路。 这件事涉及到对王振军同志的谋害,军区法庭等待他们的將是更严厉的审判。 王振军和宋毅等人,都將隨车一起返回军区。 顾清如、徐晓阳和郭庆仪等人去送他们。 王振军站在卡车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顾清如: “这是我珍藏的云南白药,军区特供的。既然这次没用上,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你更需要这个。” 这可是稀罕药品,顾清如笑纳了。 “还要拜託王干事你陪我走一趟农五师,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宋毅在旁简单解释了一下农五师黄志明的事情。 王振军点点头,表示將这群人押送到军区后,会按时参加这次农五师的交流会。 临行前,王振军看向徐晓阳:“小伙子,要不要跟我去警卫团?” 徐晓阳微微一笑,他肩上绑著纱布,脸上还带著伤, “谢谢王干事赏识,我在机修连乾的挺好的。” 王振军並不知道他在营部受排挤的事情,只当他是不愿离开三营,点点头:“那就隨你。” 他拍拍徐晓阳,心想这小子倒是重情义。 宋毅的目光无声的落在了顾清如身上。 她正站在送行队伍的边缘,四目相对时,她朝他轻轻一笑。 他们俩昨晚在白杨树下道別时,已经悄悄约定:等顾清如从农五师回来,就请介绍人確定彼此的关係。 这个约定如今成了压在心底的秘密,像怀揣著一块温热的石头,在这冰天雪地里源源不断的带来了温暖。 宋毅没说话,唯有眼神微微柔和了一瞬。他极轻地朝她点了点头,所有的叮嘱与不舍,都藏在这克制的动作里。 卡车引擎轰鸣著驶离营部,捲起一片雪尘。 顾清如站在原地,看著车子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风雪里。 ……. 武斗后的第三天,似乎一切斗爭都平息,关於顾清如的种种议论却如同暗河一般渐渐匯集成了一股汹涌流向。 “你们是没看见,顾知青当时一步都没退!徐晓阳被打的时候,她直接就衝上去拿石头朝著刀疤陈砸去!” “是啊,火药都不怕,比侦察连的人还猛……” “她一个女知青都有这样的胆量,我要和她学习。” “出身不好又怎样?人家是真敢拼!比某些光会喊口號、见真章就软蛋的人强多了!” 与此同时,在知青点的地窝子宿舍里,另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一本粗糙的笔记本被人悄悄传阅,上面用工整的钢笔字抄著一首短诗: 《致雪地里的白梅——记一月五日》。 诗句並不精巧,却真挚热烈地讚颂了那天挺身而出的身影。 这本笔记的拥有者,郭庆仪,看著大家爭相借阅,无奈道:“快些看,还有不少人等著看呢。” 这首诗的起草,是王振军同志,传播,却是经周营长授意“不经意”推动的结果。 新兵的崇拜、老兵的认可、知青们的敬佩,甚至原先因出身而对顾清如抱有偏见的一些人,在事实和逐渐发酵的舆论中,也渐渐沉默了下去。 所有这些细碎的声响、隱秘的传抄和转变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形中铺就一条道路。 当表彰的提议再次被摆上檯面时,已不再是某个领导的一意孤行,而成了某种民心所向、再难阻挡的必然。 那几个反对的党委干部,再没了意见。因为,若是有意见就是违逆民心了。 几日后的清晨,寒风凛冽,红旗猎猎,皮斗台被临时改了授奖台。 台下,战士们、知青们列队站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薄雾。 周营长站在台上,手里捏著盖有红头公章的通报文件,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后,声音沉稳有力的说: “同志们,此次事件系极左分子煽动,现已平息,相关证据已移交上级。”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顾清如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 “下面,请发现这件事情起因的顾清如同志匯报现场发现。” 顾清如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我们在仓库发现了雷管六枚、火药三包,另有偽造的物资调拨单若干。” “更重要的是,现场我发现吉普车油箱被人为破坏,绑有爆炸装置。” 虽然顾清如说的客观又简要,但是全场群眾还是一片惊诧,如此危机,营部居然安然躲过。 周营长抬手示意安静,隨即高声宣布: “现授予,顾清如同志临危不乱,识破敌特阴谋,记二等功一次! 徐晓阳同志英勇无畏,阻止犯罪行动,记三等功一次! 周红梅、郭庆仪同志协助有功,通报表扬!” 顾清如、徐晓阳、周红梅和郭庆仪四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顿时现场掌声如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几人大步走上领奖台。 “那是营长侄女,竟然在这次武斗里立功了,不简单啊。” “人家刚参加完赤脚医生培训,现在可是营部卫生员,又立了功,前途无量啊。” “那个,不是机修连的小徐吗?听说是臭老九的儿子,他也能立功?” “哇,顾知青太厉害了吧。这可是二等功啊~!” 要知道,在兵团二等功可是极高的荣誉! 一等功是在极端危险中挽救重大损失,或对全军有示范性贡献,比如孤身击毙敌特头目等。 二等功是直接避免重大伤亡、损失,或显著提升战斗力,比如拆弹救下高级干部、发明战术显著降低伤亡等。 三等功是出色完成高风险任务,比如抓捕普通敌特。 四等功是日常表现优秀,但未涉及直接危险,比如超额完成生產任务,发现安全隱患等。 立功不仅是荣誉,还將直接体现在个人档案上,要知道,这个年代十分看重个人档案。 档案上標註表现突出,意味著接下来的提干、升学、调岗都將优先考虑。 同样,若是標註处分,则会影响提干、调岗等。 还有很多隱性特权,比如可借阅內部文件,申请稀缺药品,甚至……结婚政审可酌情放宽。 总之,能立功,得到嘉奖,这是兵团每一位战士、知青心底最深的渴望。 顾清如获得二等功,是因为她识破了关於王振军的阴谋,提供线索並提前布局,加上武斗时保护首长之子免於汽车爆炸伤亡; 徐晓阳获得三等功,是因为剪断引线阻止爆炸,负伤搏斗刀疤陈有功。 周红梅和郭庆仪则是提供了这些事情的线索有功。 三营营部战士、知青们敬佩的看著台上四人。 第225章 她立了二等功 颁奖台上,阳光正好。 周营长將奖状郑重地递给顾清如和徐晓阳时,突然抬高声音,字字鏗鏘: “顾清如同志和徐晓阳同志用行动证明,只要心向太阳,出身不是枷锁! 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周营长这话,让台下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场面沸腾起来。 现场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知青和战士,手掌都拍红了。 王排长和郭海洋也在人群中,郭海洋眼眶微红,用力鼓掌; 王排长嘴角上扬,低声对旁边人说:“我早说过,这丫头不简单!” 站在颁奖台后面的周红梅,兴奋地抓住郭庆仪的手:“这可是二等功啊!顾同志可真了不得,之前抓特务那次才三等功,这次直接二等!” 郭庆仪还有些懵:“……我怎么不知道,她没提过,啥时候立的三等功?” “之前我们来边疆的知青列车上,顾同志就曾经协助抓捕过特务,当时记过一次三等功呢!” 周红梅有些激动,就像这些奖是她自己拿的一样。 郭庆仪才知道,顾清如一直低调,住一起这么久了都没提过立三等功的事情。 一个小战士跑上台,手里捧著几个红绸布包裹的奖励品。 周营长给他们一一颁发奖励和奖状, “周红梅同志!郭庆仪同志!” 她们俩是一人一个印著“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郭庆仪接过周营长递过来的搪瓷缸和钢笔,周营长对侄女充满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本书首发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郭庆仪爽利的敬了一个军礼,“谢谢周营长!” 周营长念道:“徐晓阳同志!” 徐晓阳大步上前,用右手接过了奖励。 同样的是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著50元现金,相当於普通战士三个月工资,以及三张“特供肉票”。 “顾清如同志!” 顾清如走上前,周营长將奖励递到她手中: 一个崭新的搪瓷缸,一支英雄牌钢笔,一条毛巾。 同样一个信封,里面装著: 100元现金,奶粉票三张,自行车券一张。 授奖台上,徐晓阳、周红梅、郭庆仪和顾清如四人並肩而立,手里捧著崭新的奖品,笑容灿烂。 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战士们眼中交织著由衷的羡慕与敬佩。 团部宣传科的同志端著相机快步上前,高声指挥著:“看这里!笑一笑!” 闪光灯瞬间亮起,定格下这个光荣的时刻。 王老师特意带著託儿所的几个孩子来到会场。 顾青松使劲踮著脚尖,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对身旁的小伙伴骄傲地宣布: “看!那是我姐姐!” 几个孩子仰著头,目不转睛地望著台上笑容温婉的顾清如,眼里盛满了纯粹的羡慕与嚮往。 人群中,张志强和蒋文娟也跟著鼓掌,面色却有些复杂。 蒋文娟低声对身旁人道:“真没想到…当初七连的卫生员,居然能拿到营部二等奖。” 张志强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在台上那抹窈窕的身影上停留片刻,神情里带著几分恍惚和难以置信。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收回视线,挺起胸膛对蒋文娟郑重保证, “是啊,简直难以置信。不过文娟你放心,我张志强迟早有一天也会立个大功,风风光光的上台领奖!” 蒋文娟缓缓转过头,將张志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 授奖大会的热闹散去后,三个姑娘挤在郭庆仪和顾清如的宿舍里。 周红梅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张崭新的自行车券,翻来覆去的看, “天哪!这可是自行车券!咱们整个营部,就周营长有一辆永久28!” 她摸著券上的钢印,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郑重的將它放回桌面。 郭庆仪凑过来,“凭这个券,去师部后勤可以领一辆车。以后近的连队巡诊,你不用背著药箱走十几里路了,骑自行车去就行了。” 顾清如看著两人的艷羡,轻轻把几张奶粉票和自行车券推到她们面前:“奶粉票,你们一人拿一张,至於自行车,等兑出来以后大家一起用吧。这次功劳是大家的,要不是你们发现大字报的暗號,听到徐建民他们可疑的谈话,我根本察觉不到事情发生。奖给了我,但我心里明白,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挣来的。” 顾清如语气真诚,没有半分炫耀,反而有一丝歉疚。 周红梅盘腿坐在床上,拿起桌上的沙枣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我俩就是运气好,撞见了……要不是你,谁想得到这是针对王振军同志的阴谋啊!” “再说,你要是让我去仓库探查,我估计腿都软了。” “反正我不拿这些。” 郭庆仪跟著点头:“那天暴动的时候,是你发现王振军车子油管有问题的,还衝上去阻止那个亡命之徒刀疤陈,这就是你应得的功劳。” “奶粉留著给顾青松喝吧,自行车如果有需要,我再和你借。你不会不借吧?” 郭庆仪和周红梅她们俩相视一笑,眼里没有一丝嫉妒,只有对顾清如的佩服。 她们清楚,这二等功是顾清如拿命换的。 而她们能拿到通报表扬,已经很满足了。 周红梅晃了晃手里的嘉奖令:“你们知道吗?刚才颁奖一结束,我就打电话回家了,我爸妈都不敢相信我获得了营部通报表扬,他们在单位也可自豪了!” 她眼睛弯成月牙:“他说『咱家闺女在兵团有出息了』,还让我……” 她突然卡住,耳朵红了。 郭庆仪促狭地撞她肩膀:“还让你啥?说呀!” “还让我爭取留在营部,別回连里种地了!”周红梅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郭庆仪调侃道:“你呀,就算不立功,留在营部也是篤定的,你广播词念的多好啊。我看比原来的广播员小芳念的还好。” 周红梅脸更红了:“哪有……我就是运气好。” 郭庆仪转头看向顾清如,语气认真起来, “说到这里,你这下子立功了,身份肯定要重新审查了。” 第226章 那就试试吧 听了郭庆仪的话,顾清如微微一愣, “身份审查?这是什么意思?” 郭庆仪小心的看了眼门外,確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解释。 二等功是“可教育好子女”能拿到的最高荣誉,再往上就得军区特批。 立了二等功的同志有机会可以推动身份调整,但需主官推动,还要经过上级单位审查。也就是说要由周营长主动提出对顾清如的家庭成份进行重新审查,还要团部审批。 “不过这次你保护的是王振军,他父亲是军区首长,审查肯定一路绿灯。“ 顾清如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奖状边缘,没说话。 她的档案伤目前写的是“可教育好子女”,比“黑五”强些,但任然受诸多限制。 郭庆仪接著说,“若是能调整成分,出身问题就可以被淡化...“ “我曾听叔叔说过,有位出身不好的同志立了一等功,他的出身问题就彻底改变了。” 顾清如听明白了,二等功是调整成分,但是仍然不够,得是一等功,才能彻底粉碎出身枷锁。 周红梅插话道: “將来青松想要参军的话,除非立一等功,可一等功要军区特批,太难了...“ 郭庆仪微微一笑:“若是立两次二等功,其实可以折算成一次一等功的。” 周红梅激动地抓住顾清如的手:“那你再立一次二等功!”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仿佛这事就跟去供销社买块一样简单。 顾清如被她逗笑了,“傻丫头,哪有这么容易...“ 周红梅一愣,转头看向郭庆仪,眼里还带著点期待。 郭庆仪也摇摇头, “是很难,我叔叔当了十几年兵,也就立过一次二等功,还是在战场上。” 周红梅和郭庆仪不约而同地嘆了口气,看上去比顾清如还愁。 好像要立二等功的是她们自己似的。 顾清如看著她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们这表情……说得好像立功跟捡白菜一样容易。” …… 营长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照在墙上的旗上,映出一片肃穆的金红。 徐晓阳站在周营长桌前,背挺得笔直,左肩绑著纱布,脸上的伤疤还结著痂。 “报告营长,我想调到牧业三连。” 周营长放下钢笔,眉头微挑:“牧业三连?那可是最偏远的连队,春秋放牧,冬天白毛风能刮塌房顶。” 徐晓阳刚立了三等功,相信接下来在营部的境遇会有所改善的。 徐晓阳,“周营长,牧业连队缺少技术人员,我在那里能发挥更大的用场。” 周营长沉默片刻,这是託词,他一听便知。 牧业三连以放牧伺候牛马为主,真去了那,哪还有什么机械需要修理? 想到营部的风气…… 周营长最终嘆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调令,唰唰写下几行字: “行,你填了这份申请表,营部会走流程,我再给你写一封介绍信。” 很快,周营长写好了介绍信,徐晓阳接过信。 介绍信,是他们这些成份不好的人调动时,必不可少的东西。 有了周营长亲笔写的介绍信,调动基本上稳了。 他敬了个標准的军礼: “谢谢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目光却落在窗外: “牧区苦,但人少,是非也少。” “去吧。” 顾清如站在营长办公室外面等候,看见徐晓阳推门而出,他的脊挺的笔直,不再像从前那样微微弓著,像是终於卸下了什么重担。 “顾同志,请进去吧,营长在等你。”营长秘书上前一步,替她推开了门。 顾清如和徐晓阳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短暂交匯,彼此微微頷首。 办公室里,周营长抬头看了一眼, “顾同志,来了,请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顺手收起了手上的申请表。 秘书倒了一杯热水在顾清如面前,她端正坐下。 周营长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交握说,“顾清如同志,关於你这次立二等功这件事,营党委会上,有同志提出异议,认为你的出身需要慎重考虑。但最终,组织上还是认可了你的贡献,给你颁发了这次奖状。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谢谢组织信任。”顾清如点点头,二等功的颁发有波折,她有预料。出身不好的人,即使立功了,也隨时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能遇到周营长这么公正的领导。 周营长继续道: “你这次立了二等功,可不简单。尤其是关於你的成份,团部已经同意重新审查。” 顾清如闻言,激动的看向周营长。之前郭庆仪就提到过这件事,看来,周营长已经替她考虑到了。 “相信你这次保护王振军同志,审查很快就会批下来。放心。” 周营长又给顾清如吃了一粒定心丸。 她站起身,挺直腰背,声音清晰: “谢谢周营长,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与託付。” 周营长点点头,示意顾清如坐下。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忽然鬆缓下来,像是聊家常般开口: “另外,宋毅同志临走前,提交了一份申请材料。” “关於你们俩的事情。” 顾清如听了,睫毛轻颤,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搪瓷缸。 恋爱申请书,他已经提交了。 周营长语重心长的说, “这份材料,我先给压下来了。” “等你的审查下来了,再正式提交。这样的话,通过的希望更大一些。” 顾清如的心隨著周营长的话语跌宕起伏,垂下眼,耳尖微微发烫,低声说道: “我听组织的安排。” 周营长靠回椅背,忽然嘆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路是自己选的,以后別后悔就行。” 说了这些意味不明的话,周营长摆摆手,像是要挥散什么情绪: “回去准备调令的事吧。” “是,营长。” 顾清如起身敬了个標准的军礼,她的声音很稳,就像平时那样。可转身推门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宋毅竟然已经提交了恋爱申请。 这就相当於半公开两人的关係了。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撞著胸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一方面是因为找到了解决出身问题的办法,另一方面,有人一直相信她,早就替她铺好了路。他比她更相信,她能走到他身边。 顾清如停下脚步。 她站在营部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朝阳刚刚跃出山脊,將整片戈壁染成赤金色。 风掠过耳畔,她笑了一下。 那就试试吧。 既然他敢赌,她凭什么不敢? 第227章 送別徐晓阳 徐晓阳调往牧业三连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那张调令单很薄,他却捏得很紧,盯著纸上的红章看了很久,像是要把这行字刻进眼睛里。 “批了?“夏时靖推门进来,看见他站在床边捏著调令单发呆。 徐晓阳点点头,把调令折好塞进上衣口袋。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这么急?” “趁著这几天没下雪,路好走些。“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晓阳起身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一床铺盖,一个搪瓷盆和搪瓷缸,几件洗得发白的袄。 夏时靖起床穿好衣服,走过来帮他捲铺盖。两人沉默著把被褥捆好,最后夏时靖接过铺盖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送你。“ 营部门口。 寒风卷著细雪,顾清如、郭庆仪和周红梅站在蒙蒙亮的天光下,看著徐晓阳和夏时靖背著行囊走来。 大家跟徐晓阳道別,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申请调走的,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顾清如递过一个包袱,徐晓阳接过时手臂一沉。 “这个给你带著,到了那里用得上。” 本书首发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盐和用油纸包了,不怕潮。牧业连不比营部,到了那里吃食上要紧一些。” 他解开包袱的一角,里面码的整整齐齐,是盐和,几块固体酱油封在铁皮盒里,一包炒麵,还有一小盒冻伤膏。 徐晓阳拿著包袱,攥的很紧,“谢谢你,顾清如。” 郭庆仪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信封上写著“给赵连长”, “这是我叔叔给赵连长的信,他们俩是老战友,托你带给他。” 徐晓阳接过信,哑著嗓子说了声:“……谢谢。“ 这哪是托他带信?分明是给他撑腰。 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鐺声,车夫不耐烦地吆喝著。 “再见,保重。” “到了那边,有事给我们来信。”几人冲他摆摆手。 徐晓阳微微頷首,把包袱甩上肩,上了马车。 马车轮碾过积雪,吱呀作响。顾清如、郭庆仪几人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雪地里一个黑点。 郭庆仪轻轻拉了拉顾清如和周红梅的袖子:“走吧,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顾清如点点头。 是啊,至少在那儿,他能自由地喘口气。 ……. 傍晚,顾清如接弟弟时,看见王老师领著顾青松站在平房前面,身旁还站著一位面生的李老师。 李老师约莫四十多岁,脸上堆著热情,一见顾清如就快步迎上来: “顾同志!青松今天表现特別好!” 要知道,一周前,这位李老师还曾当眾训斥青松太过闹腾。 顾清如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谢谢王老师,李老师。” 她冲王老师点点头,接过弟弟的手,转身朝著宿舍走去。 李老师面露尷尬之色,但很快反应过来,还在热情地挥手:“再见青松!明天见!” 顾青松拽著姐姐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姐!今天分饭我不是最后一个了!” 他踮起脚,凑到顾清如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小豆豆变成最后一个了。小芳说,小豆豆的爸爸是老右。” 说完,他又兴奋地补充: “而且我的座位调到前面了!李老师说……” 他忽然学著李老师严肃的腔调:“『青松姐姐是功臣,大家要向他学习!』” 顾清如看著弟弟兴奋的脸庞,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我们不用因为別人对我们的態度而自卑,也不用因为好態度就骄傲。你去託儿所还是和之前一样表现就好了。也不要欺负小豆豆哦。” 弟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顾清如继续说, “姐姐明天要离开一周,这段时间,你要听郭庆仪姐姐的话。” 顾青松用力点头,小手攥得紧紧的:“我会的!” 天还没亮,顾清如收拾好了行李到营部门口。 昨天已经接到电话,今早五点车会来接她。 小雪中,一辆军用吉普车已经停在营部门口,车灯在雾气里晕开一片昏黄的光。 顾清如坐上了副驾驶,汽车一路顛簸,她很想再眯一会,可惜车里太冷了。 汽车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师部大院。 师部大院还笼罩著一层薄雾,两辆军绿色吉普车已经停在集合点,引擎声低沉地轰鸣著。 顾清如拎著医疗箱下车时,王振军热情的招手,“顾同志,你来了!” 顾清如立即走上前去匯合,看到王振军身边已经到了不少人。 王振军给她介绍,这次后勤交流队一共去八个人。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师部后勤处的肖主任,陈嵐会计,保卫科战士小郑和小赵负责他们此次的安保和驾驶。竟然还有几个熟人,一个是周丽,团部宣传科的,一个是王裕华,团部后勤副主任。 王裕华看见了顾清如,之前在团部医院见过,他爱人还找顾清如开过药,两人点了点头。 周丽梳著两个麻辫,今天换了件崭新的军装,胸口別著一枚小小的红像章,脖子上掛著相机,一见顾清如就热情地迎上来: “顾同志!真巧啊,又一起出任务!” 她的声音脆亮,引得肖主任回头看过来。 顾清如点点头,客气地回了句:“周同志,好久不见。” 周丽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却瞟向第二辆车: “上次去草原咱们配合得多好,这次我还想和你一辆车——” 她话没说完,王振军已经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穿常服,换了全身军装,外套一件笔挺的军大衣,腰间別著手枪,整个人高大挺拔,风流倜儻。他的目光在周丽挽著顾清如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车已经安排好了。” 他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丽同志,你和肖主任他们一辆。” 周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王干事,我和顾同志熟,路上还能互相照应——” “已经安排好了。” 王振军打断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 周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咬了咬嘴唇,最终鬆开顾清如的胳膊,扭头走向第一辆车。 那辆车塞了五个人。而顾清如这边,只有她、王振军和小赵三个人,本想借著交情,蹭到这辆车来。 小赵站在车旁,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识趣地钻进驾驶室。 顾清如拎著医疗箱上车时,听见第一辆车里传来周丽刻意提高的嗓音: “陈会计,咱们挤挤!我这相机可金贵,不能压著!” 第228章 戈壁滩上的红柳 引擎轰鸣,吉普车碾过晨露未乾的土路,朝著农五师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仍卷著细碎的冰晶拍打在玻璃上。远处,天山余脉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隱若现,戈壁滩上的积雪反射著刺眼的白光。 王振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头看了顾清如一眼。 “路上时间长,你可以在后排睡会儿。” “后排还有有一包吃的,你可以拿著吃。” 原来,他拒绝周丽的搭乘,是为了照顾顾清如。这样她在后排可以稍微躺一躺,一路补眠。 顾清如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一些饼乾、桃酥、奶之类的,用油纸包的整齐,都是女生爱的小零食。 顾清如伸手拿了一块桃酥,桃酥在指尖碎开,甜香在车厢里瀰漫,咬了一小口,油的香气让她微微眯起眼。 王振军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初次见面,这个小姑娘救了他,当时他意识模糊,恍惚间看到的顾清如的身影,犹如雪地里绽放的白梅一样,清冷却耀眼。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对她就多了几分特別的关注。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后来,他看著她一次次挺身而出,拆引线、阻止爆破…… 她就像是戈壁滩上的红柳,根扎在沙砾里,越是风沙肆虐,越是坚韧不拔。 他欣赏这份胆识,偶尔也会在心底泛起不该有的涟漪。 但现实很快就將他拉回来了,家里会安排好门当户对的婚事,他的婚姻对象必须是根红苗正军区子弟,这些,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看似风光人人羡慕、实则处处受限。就像这次武斗,若非侥倖,差点就命丧黄泉。 所以他始终克制著,用瀟洒不羈的表象掩饰真心。直到那天,他撞见宋毅看她的眼神。 那目光中的炽热与专注,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宋毅是谁?师部最年轻的团职干部,军区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么优秀的人,其实他还见过一个。 那就是边防缉私队的队长,陆沉洲。 一起共事两年,王振军很了解陆沉洲了,此人拼起来,是真正不要命的狠角色。 年纪轻轻便已是正团级干部,陆沉洲的每一份功绩,都毫无水分。 全凭在边境线上真刀真枪搏杀而来。 王振军至今记得他胸口中弹后,仍带伤追击敌寇数十里,最后浑身浴血、几乎是个血人般拖著俘虏返回部队的那一幕。 那一次,他换来了一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军功章。 若说陆沉洲是戈壁滩的一把快刀,寒光凛冽,锋芒所向披靡;那宋毅就是暗夜里的一盘棋局,运筹帷幄,步步暗藏机锋。 他望著吉普车后视镜里的顾清如,而她呢? 她该是握刀的手,也该是落子的腕。 但绝不会是谁的附庸。 若是宋毅能为她衝破桎梏,他乐见其成。 毕竟,像她这么优秀的姑娘,值得最好的结局。 而他王振军,愿意为她铺路搭桥。 眼下她的身份审查正在推进,他已经打过招呼了,相信回到农七师就能下来。 到时,他们应该会有个好的结局吧? 这么期盼著,王振军主动解释道, “宋毅本来也要来的,结果抽不开身。” “刀疤陈那批人的案子引出走私药品案子,他追查线索一时走不开。但这些……都是他准备的。” 顾清如咽下嘴里的桃酥,轻轻“嗯”了一声,“替我谢谢他。” 两人说的隱晦,因为他们的关係还没有正式公开。 王振军点点头,继续道: “到了那儿,你是我隨行卫生员,跟著我就行。” “交流会一共是三天,第四天,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顾清如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点头。 “行,我听你们安排。”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小赵专注地开著车,目光始终盯著前方蜿蜒的土路。 顾清如靠在座椅上,望著窗外不断后退的雪原。 远处的天山依旧沉默地矗立著,像是一道亘古不变的屏障,將这片土地与外界隔绝。 车子在苍茫的雪原顛簸了大半天,最终碾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冻土路,驶入农五师师部大院。 农五师地处博尔塔自治州,师部驻地博勒市靠近边境。 才刚下车,一股凛冽於农七师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执勤的哨兵裹著厚重的大衣,抬手拦下车辆后,一丝不苟地核查了介绍信,锐利的目光在车內每个人脸上都停留片刻,这才敬礼放行。 车子缓缓驶入农五师大院,交流团几人发现,眼前的气氛有些严肃。 墙上刷满了標语,铁丝网上层层叠叠的贴满了大字报,被寒风撕扯的纸角哗啦作响。一种无形而紧绷的气氛笼罩著整个师部,连呼啸的北风都吹不散那股凝重。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谨慎。每个师有每个师的作风,有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於口。 车子刚停稳,农五师接待处的刘干事和王主任就迎上来了。 刘干事搓著手,笑容热络:“几位同志一路辛苦了!” 王主任伸手与带队负责人肖主任握手,“欢迎农七师的同志们来交流指导!” “食堂备了热饭热菜,咱们边吃边聊!” 他的目光在眾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肖主任和王振军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沉稳威严,一个年轻却自带气场,一看就是团队的核心。 肖主任四十多岁,走路腰背笔直,老兵出身,不说话也透著一股威严。 而王振军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自带从容,眼神锐利却不张扬,就连肖主任也隱隱以他为中心。 王主任心里有了数——这年轻人,八成是高干子弟。 几人快步走到食堂,食堂里长条桌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来。 饭菜简单却扎实,土豆燉羊肉、玉米面饃饃、一盆飘著油的白菜汤,还有几碟醃萝卜和辣酱。 刘干事满脸堆笑,热情招呼眾人入座,目光在顾清如身上一扫。 她年轻,穿著灰蓝的半旧袄,拎著医疗箱,八成是隨行卫生员。 他伸手往旁边的小桌一指,笑道: “这位小同志,你和保卫科同志坐那桌吧,这边留给师部领导们。” 第229章 弟弟上学 农五师食堂。 小赵和小郑已经识趣地往角落走去。 顾清如还没动,王振军已经拉开身边的椅子,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她跟我们一桌。” 刘干事一愣,赔著笑解释:“王干事,这桌是给师部领导和——” 周丽突然笑著插话,“刘干事,顾同志刚刚立了二等功,坐主桌应该的。” 刘干事一愣,態度大变,连忙改口:“是是是,怪我眼拙!顾同志快请坐!” 顾清如平静地坐下,余光瞥见周丽冲她眨了眨眼。王裕华似乎也朝这里看了几次。她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下午的会议在农五师师部的会议室举行。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顾清如坐在靠后的位置,安静地记录著会议內容。农五师与农七师后勤干部对接下来的春耕准备情况做了沟通交流。 农五师的后勤张股长正在发言, “今年化肥配额少了三成,但我们发扬『自力更生』精神,用粪肥填补缺口!” “目前各连队都已经建起了积肥池,保证春耕生產不受影响。“ “请兄弟单位多提宝贵意见!“张股长环视一周,目光在农七师的干部们脸上扫过。 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 散会后,顾清如跟著周丽、陈嵐去了安排好的女生宿舍。 三人推开宿舍门,一股陈旧的石灰味混著煤烟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三人间,墙面刷著半人高的淡绿色墙围,摆著一个大铁皮炉子,和三张单人床。 铁皮炉子接著的烟囱从窗户玻璃洞穿出,洞口用泥巴糊著防风。 周丽把行李扔到靠窗的床铺,顺手从窗台上取下个铁皮饼乾盒,她晃了晃盒里的炭块, “哟,前头的人还留了火种。” 陈嵐从床底拖出柳条筐,熟练地捡出几块煤添进炉子里,周丽掏出火柴,蹲下身对著炉子点火。 炉壁渐渐泛出暗红色,屋子里渐渐有了暖意。 陈嵐拿著屋里的暖水瓶出去打水,周丽解开辫子,开始梳头。 透过镜子看著正在铺床的顾清如,周丽状似隨意地问道: “顾同志,你和王干事...挺熟?“ 顾清如抖开床单,头也不抬地回答: “之前王干事来过营部视察,见过几次。“ 她故意这么回答,没说熟也没说不熟。 周丽压低声音:“可我听说,王干事的父亲不简单?“ 顾清如放下杯子,抬起头语气平静: “周干事,组织纪律,不议论领导家事。“ 周丽悻悻的放下梳子,没从顾清如这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也就不说话了。陈会计是寡言少语的人,几人早早休息,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內容大多围绕著春耕物资调配、生產计划展开,气氛肃穆而务实。 一天在食堂,顾清如正低头吃饭,忽觉身旁有人坐下,抬头一看,是王裕华主任。 “顾同志,几个月不见,听说你立了二等功,真是恭喜了!”王主任脸上带著真切的笑意。 顾清如忙放下筷子,谦逊地笑了笑:“谢谢王主任,见笑了。淑芬姐近来身体怎么样?上次之后有没有好些?” “呵呵,我正想跟你说呢,你上次给开的那个调养方子,她一直按时吃著,觉得不再像之前揣著冰块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她总念叨,想请你有空来家里坐坐,给她讲讲平时饮食该注意什么,你现在……调到营部工作了?” 顾清如点点头,“是的,开春后就到营部卫生所报到了。” “那感情好!”王主任脸上笑意更深,“我们后勤时不时也要去下面营部开会。若去你们那儿,我带淑芬一块过去,就是要麻烦你……” “不麻烦的,”顾清如语气真诚,“我看淑芬姐,就像看到自己姐姐一样亲切。我也希望你们早点抱娃。” 王裕华一听,笑了起来。 顾清如稍作犹豫,还是开口问道:“王主任,另外还想向您打听个事……我弟弟明年就满六岁了,不知能不能申请去团部小学读书?” 王裕华略微沉吟,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说来也巧,团部小学的校长是我当年一个老战友。这事我可以帮你问问。” 但他隨即面露难色:“不过即使同意,你弟弟才六岁,营部到团部小学路远,恐怕不適合走读啊……” 顾清如询问,“不知团部小学有没有寄宿宿舍?” 王裕华夹了一筷子菜,沉吟片刻后才开口:“团部小学到是设了几间宿舍,主要是给路远的教职工子女和少数表现突出的红小兵骨干住的。” “不过名额非常紧,通常需要优先照顾烈士子弟或是家庭確有特殊困难的。” 顾清如瞭然,还是家庭出身问题。出身不好,这些照顾都享受不到。 王裕华看顾清如神色一暗,接著说,“你弟弟的情况,我回头可以详细跟我那老战友说说。也许有办法能通融也不一定。” “淑芬工作也不是很忙,若是孩子真能来团部上学,平时周末或是放假不方便回去的时候,让她帮著照看照看,也是一句话的事。”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却明白,他愿意帮忙周旋,甚至让妻子代为照料。 王玉华会愿意这么做,其背后有著现实的考量。 在这个重视荣誉与出身的年代,营部二等功,是强有力的“政治资本”,意味著顾清如得到了组织认可和信任,未来发展也会普遍看好。 並且,王裕华的考量是,照顾一位立功同志的年幼弟弟,於公,这是帮助组织解决先进分子的后顾之忧,是值得提倡的支持行为;於私,这亦是一种人情投资,与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骨干结下善缘,总是有益无害。王裕华在后勤系统多年,深諳此道。 顾清如顿时鬆了口气,眼底漫上感激:“王主任,要是这样的话,这…这真是太麻烦您和淑芬姐了!” 她心里明白,王主任愿意帮忙、代为看顾,基本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谈不上麻烦,”王裕华摆摆手,神態温和,“你们姐弟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等这次交流结束回去,我就去问问具体情况。有了消息,我想办法捎信给你。” “太好了,谢谢您!”顾清如连声道谢,心中一块大石终於落地。 第230章 一探边境黑市 第三天上午会议结束后,王振军故意放慢脚步,等顾清如走近时低声问道: “想不想换一些肉罐头?“ 顾清如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復平静,小声回答:“能换到?“ 王振军嘴角微扬:“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午饭后,王振军带著小赵和顾清如去找了他表哥。 小赵有些忐忑,压低声音问:“王干事,咱们真要去黑市?这会不会有危险?” 小赵还没又完全从之前营部武斗事件中缓过来,现在整天提心弔胆的。 王振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篤定: “放心,是我表哥牵的线。”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他在后勤处干了十年,从没出过岔子。” 小赵这才稍稍安心,但手仍无意识地摸著著腰间的手枪套。 王振军领著他们穿过师部大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仓库。 门口站著个身材敦实、披著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见他们过来,便掐灭了手里的烟,脸上露出笑容——正是王振军的表哥,徐根生。 徐根生是农五师后勤处副主任,在这里深耕十多年,人脉深、路子广,对各方规矩都摸得门清。像黑市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交易,在兵团体系里算是个眾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徐根生自然也有涉猎。 “来了,上车吧。”徐根生声音不高,朝王振军点点头,目光在顾清如身上停留了一瞬,並未多问,只是乾脆地朝旁边一辆半旧的吉普车指了指,“上车吧。” 小赵发动了汽车,徐根生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手里捏著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是一份盖了红章的“边防哨所医疗检查”文件。 车子驶近大院门口时,他从容地將文件朝执勤哨兵晃了晃,哨兵瞥了一眼公章,便敬礼放行,整个过程顺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车子驶出师部,在徐根生的指引下,朝著边境方向开去。 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连队和耕地,两个多小时后,窗外的景色愈发荒凉,只有连绵的雪原,积雪覆盖著旷野,一条顛簸的土路蜿蜒向前,仿佛通向世界的尽头。 远处,哈萨克牧民的毡房零星散布,炊烟混著风雪盘旋,像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气。 “到了。”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土路,吉普车停在了一处废弃农场旁。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牧业连旧址,实际上是边境一带最大的交易点。 徐根生指挥小赵把车停在一处半塌的草料棚后面,引擎声熄灭后,四周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小赵,你留在车上,机灵点。” 徐根生压低声音嘱咐道,隨即转向王振军和顾清如, “振军,一会儿跟我下去。记住,多看少说,別问不该问的。” 顾清如与王振军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这道理他们自然明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惹事、不招事是第一要则。 几人推门下车,冷风卷著沙砾扑面而来,颳得人脸生疼。顾清如下意识地拉紧了袄的领口。 远处,几个穿著传统哈萨克长袍、头戴皮帽的牧民正蹲在一段土墙根下抽菸。 灰白色的烟雾刚从他们指间升起,就被风吹散。 那几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群来客,动作一顿,迅速將菸头摁灭在黄土里。 徐根生上前低语几句,几人警惕的神色才收敛,一个看著像是领头的点点头。 牧民其中一位戴羊皮帽的哈萨克老汉走过来给几人带路。 他领著他们绕到一座半塌的土屋后,掀开窗户的门帘子,露出一个入口。 “最近查得严,入口换了。” 老汉低声说。 土屋从外面看屋顶几乎塌了,但是屋內向下挖了一个大洞,其实就是地窝子。 徐根生率先进去,王振军和顾清如跟著弯腰走进去。 地窝子里很昏暗,所以即使是白天,也点著煤油灯。 昏暗的煤油灯下,十几个摊位挤在一起,空气中瀰漫著羊膻味、菸草味和劣质酒精的气味。 这里的人基本不说话,交易全凭手势。 西边角落,一个摊位卖的是手錶,东边摊位,哈萨克牧民在贩卖手工编制的羊毛毯,最里面摊位还有卖药品的。 徐根生带他们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老汉的摊位前。 那老汉蹲在角落,见他们过来,掀开屁股下木箱的一角,里面是整齐码著数条香菸。 王振军眼前一亮,俯身低声道:“来两条。” 顾清如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价格还算实惠。 王振军都没还价,买好烟后,將烟塞在大衣口袋里。 王振军看看顾清如,顾清如摇摇头,她不缺烟。 王振军朝著徐根生瞥了顾清如一眼,徐根生心领神会,带著他们走到一个卖布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维吾尔族大娘,脸上蒙著纱巾,见他们过来,掀开盖布—— 底下不是布,而是牛肉罐头、苏联奶粉和几件羊毛衫。 这个大娘的货物都是走私品,印著的都是俄文。 顾清如的目光瞬间被牛肉罐头吸引。 徐根生蹲下身,手指指著牛肉罐头,冲大娘比了个“八”的手势。 大娘摇头,比划了一个一。 徐根生对顾清如低语,“牛肉罐头不要票一块,奶粉三块五一罐。” 顾清如点点头,低语道,“我要五罐牛肉罐头,两罐奶粉。” 徐根生和大娘交涉后,最后以十一块五毛成交。 大娘將五个罐头和两罐奶粉用绳子扎起来,用手一提就行。 买完这几样,几人四处逛了逛,这里的东西比想像中更杂。 有本地產的新疆长绒,有苏联特產的鱼子酱罐头,消毒酒精,呢子军大衣,还有伏特加,压缩饼乾之类的。 顾清如看著很是心动,可惜体积大太扎眼了,不好携带,只得作罢。 几人正在逛著, 突然,一阵低沉哨声响起, “不好,是巡逻队!” 第231章 捡漏 低沉的哨声划破了黑市的平静,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巡逻队,快走!”徐根生低吼一声,毫不犹豫的带著顾清如和王振军猫下腰,不是冲向正门,而是朝著一个不起眼的矮窗出口衝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面放风的几个哈萨克牧民衝进场地,用听不懂的方言急促地打著手势。小贩们显然对此早有预案,最初的惊慌过后,立刻在牧民的指挥下,抓起最重要的货物,分头朝著几个不同的隱蔽出口和早已挖好的藏身地洞涌去。 顾清如紧跟在王振军身后,奔逃中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忽然瞥见墙角丟著两个硕大的、无人看管的土布包袱。她脚步一滯,伸手一探,將那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迅速收入空间。 “顾清如!快!”王振军回头急声催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发力狂奔。 三人从低矮的窗口鱼贯跃出,直扑向远处土路旁的一个草垛后。只见小赵早已发动吉普车,引擎轰鸣著,车头调转方向,稳稳地停在路上。 他们几乎是扑上车,徐根生还没坐稳,小赵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吉普车猛地窜出,捲起一溜浓黄的烟尘,迅速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不久后,几名巡逻队员追到现场,发现原本热闹的黑市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破烂筐篓和满地狼藉的脚印。 他们徒劳地搜索了几处可能的藏匿点,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悻悻地收队离去。 而此刻,在远处起伏的土丘背后,吉普车正沿著顛簸的小路行驶。 车內,惊魂未定的几人喘著粗气,心臟还在狂跳。 片刻后,王振军突然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开嘴大笑起来:“他n的,比演习还刺激哈哈!” “闭嘴!你小子还嫌动静不够大?”徐根生低声骂了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扯开领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 “老子当兵十几年,都没这么被撵过……小赵,今天记你一功,车没熄火是关键!” 徐根生边说边利落的把顾清如的牛肉罐头和奶粉罐子塞进一个半旧的粮食麻袋里,扎紧袋子口。 “这些东西先搁我这儿,” “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我再悄悄给你们放车上,现在你拿回宿舍太扎眼。” 顾清如点点头,她也不用担心他会贪她这点东西。 王振军在旁突然开口: “你看见对岸那片林子了吗?” 顾清如顺著他的目光望去, 远处,一片白樺林在风雪中若隱若现。 “那就是黄志明待的农场,明天我们去那。” 顾清如看向那片白樺林,想到黄志明曾经作为父亲的下属,兜兜转转也来到了边疆。 在改造农场的话,想必他的处境並不好。明日,就能一探究竟,他的供词一定要拿到。即使是要付出一些物资也在所不惜。 返程,风雪渐大。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土路,在风雪中安全回到了农五师。 刚一下车,早已等在门口的周丽就裹著袄迎了上来,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关切: “顾同志,王干事,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大风雪的,是去哪忙了?师里下午的交流会总结都没赶上。” 王振军板著脸,扬了一下“边防哨所医疗检查单子”,“去检查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顾清如搓著冻僵的手,脸上挤出一点疲惫的笑容:“没什么大事。就是去了趟最远的连队,了解了一下地方的医疗条件与药品储备。路不好走,耽搁了。”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诊。 周丽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脸上和王振军背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显然不信,但嘴上却笑著说:“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你们明天还要去巡诊吗?”周丽接著问,装著热心的样子。 顾清如点点头,“嗯,还要去农场巡诊。” 周丽点点头,没再多问。这趟出来,虽然带队的人是肖主任,但是肖主任隱隱以王振军为首,而王振军的行程和他们不同,顾清如作为隨行卫生员要跟著,这个是合情合理的。 夜深人静,等到同宿舍的周丽和陈嵐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清如才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空间。 她解开包袱皮捆得死紧的绳子,看到里面是雪白的! 她难以置信地迅速將整个包袱打开。 天哪!两大包,塞得瓷瓷实实,全是上等好! 她用手大致掂量了一下,这一包少说也有十五六斤,两大包就是三十多斤的上等! 可以续五六床被了! 这年头,是战略物资,和粮食一样紧缺。 每人每年的票额度有限,攒几年也做不出一床新被。 这么好的,通常是给高级干部用的,普通职工根本见不到。 这肯定是后勤或者农场的人,在去年秋季摘季时,以“田间损耗”、“水分蒸发”等名义,一点点从上交的公里剋扣积攒下来的私货! 这下阴差阳错地被她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 第二天,王振军藉口“农场医务交流”带著顾清如驱车前往劳改农场。 方向还是昨天黑市方向,劳改农场地处偏僻,周围景色越发荒凉。最终,一圈铁丝网和一座孤零零的岗哨出现在视线。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萧瑟而压抑的气息。 车子在农场紧闭的大铁门前停下。能让他们踏入此地,全靠王振军的表哥徐根生提前打点。他是农五师后勤处副主任,手里攥著饲料、煤炭的审批权,连农场保卫科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否则,凭顾清如的身份,根本连靠近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著旧袄、眼神警惕的保卫科干事从岗亭里走出来,拦住了他们。 “站住,干什么的?劳改区禁止外人进入!” 王振军正要掏介绍信,徐根生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 “是我,这么紧张干什么?“ 第232章 某人被调走了 保卫科的人一看见徐根生,表情立刻变了,腰也不自觉地弯了几分: “哎哟,是徐主任啊!您怎么有空来这儿视察?“ 徐根生摆摆手, “师部要检查劳改人员的健康状况,我带医疗队的同志来看看。“ “有个叫黄志明的,在哪?“ 保卫科的人一愣,搓了搓手,脸上堆著笑,眼神却飘忽: “黄志明?牛棚那个?“ 见躲闪不过去,他压低声音说: “黄志明怕是早病得不成人形了……” “......上个月就咳血,现在估计......“ “要不,徐主任您换其他人检查吧。” 顾清如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医疗箱的带子。 王振军察觉到她的情绪,安抚的看了她一眼。 徐根生皱了皱眉: “少废话,带路。“ 那人犹豫半晌,吞吞吐吐的。 徐根生不耐烦的抬手一挥,“带我去见你们科长。” 对方如蒙大赦,立即点头哈腰,在前面带著几人朝著农场唯一的平房走去。 到了保卫科办公室,找到了保卫科负责人,接待他们的科长是个面色略显疲惫的中年人,听到他们打听黄志明,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打著哈哈: “黄志明啊……他之前確实是在我们这儿接受教育。不过几位领导来得真是不巧……” 他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不著边际地扯著农场今年的收成和冬储任务,明显是在拖延敷衍。 徐根生面色一沉,打断了他的絮叨: “李科长,我们不是来听工作匯报的。黄志明人在哪里?这是重要情况,请你配合。” 李科长见搪塞不过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压低了声音: “唉……不是我不配合。是……就在你们来的前两天,上面突然下来了一纸调令,把人给提走了!” “调走了?”徐根生眉头紧锁,“调到哪里去了?哪个单位办的调令?手续给我看看。” “这……调令是师部保卫处直接下的,手续……手续办得急,那边的人来了就直接带人走了,我们这边就留了个底,也没细看……”李科长的声音越来越虚。 徐根生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师部保卫科直接下的调令?案底在哪里?” 调令存根很快被找了出来,白纸黑字,盖章齐全,程序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徐根生、王振军和顾清如盯著那份薄薄的纸,脸色却越发凝重。 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 偏偏就在他们刚打听到黄志明下落之后,人就被调走了。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已察觉了他们的动向,抢先一步? 对方在边疆也能將手伸的这么长? 眾人离开时,一名瘦削的中年女劳改犯正在扫院子。她一直低头干活,但在顾心如经过时,突然踉蹌摔倒,撞到她身上。 顾心如扶住她,感觉手心被塞了一张对摺的纸条。 顾清如握住纸条,神色未变,她下意识將纸条收入空间。而女劳改犯道歉后赶紧站了起来,继续低头扫雪。 一行人驱车离开农场。 驶离农场一段距离后,王振军的声音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表哥,麻烦你回去以后在系统顺著调令线索查,这人务必要找到。” 徐根生闻言,点头语气肯定地说:“放心,调令既然走了程序,就肯定有痕跡。我会想办法从后勤和保卫两条线摸摸底,看看他到底被弄到哪个地方去了。只要人还在系统里,总能挖出来。” 这时,顾清如从隨身的行李中取出准备好的礼物,一瓶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白酒和一条“大前门”香菸,递给了坐在副驾驶位子的徐根生。 这些原本是打算见过黄志明后送给徐根生的,但是眼下,黄志明被调走了,后续的追踪还要麻烦徐根生,自己不能不懂礼数。 “徐大哥,这次真的多亏您费力周旋。后续打听具体下落,恐怕还要辛苦您打点,需要钱的地方不能让你垫著。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她选择此刻在车內只有小赵、王振军这些“自己人”的时候拿出东西,正是考虑到回到师部人多眼杂,反而徒增麻烦。 徐根生连忙摆手,语气乾脆:“这是哪里话!你是振军的朋友,帮这点忙哪能收东西?快拿回去!” 王振军也开口帮腔:“表哥,清如说得在理。接下来要疏通关係,不能让你又搭人情又贴钱。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办事用的。你收下,我们心里也踏实。” 顾清如趁势將东西塞进他怀里,“打听消息少不了要疏通关係,我不能让您又出力又破费。您若是不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推让了几个来回,徐根生见两人態度坚决,终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將菸酒收下:“那…那我就厚著脸皮收了。正好用来走走门路。下次可不兴这样了,有啥事直接言语一声就成!” “谢谢徐大哥。” 王振军和徐根生都没有再说什么,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声。 徐根生借著后视镜悄悄打量著顾清如,知道消息后,这个年轻女卫生员的冷静让他暗自心惊。 原本他以为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特地跟著交流团过来,一定是为了见亲人,但是当知道黄志明失踪后,她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这必定是仇人。 至於为什么成为仇人? 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徐根生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案子:学生举报恩师,妻子揭发丈夫,还有儿子举报老子。 当生存与立场成为首要考量,一些情感成为了最先被捨弃的祭品。 返程时,只有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沉闷声响和风雪的咆哮。 顾清如望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苍茫雪原,心中思绪翻涌。 黄志明的突然消失,这绝非巧合,而是一个明確的信號。 父亲的案子,背后牵扯的力量,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调查,並且抢先一步掐断了线索。 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示威。 她手心握著那张纸条,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她和黄志明有关联? 第233章 纸条里的线索 车子顛簸著驶回农五师大院。顾清如端坐著,身旁就是王振军,她面色平静,丝毫未显露出兜里那张纸条带来的惊诧。 那个女劳改犯为何要冒著巨大的风险,將纸条塞给她? 若当时她声张出去,那女人必將面临严厉的惩处。 她心中飞快推演,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她在农场遭遇了无法自救的危险,见徐根生颇有能量,便冒险一试,企图向外求救;其二,她偷听到了他们寻找黄志明的谈话,这张纸条与黄志明有关。 若是第一种,她的尝试註定徒劳,因为顾清如绝不会將这张来路不明的纸条交给仅是泛泛之交的徐根生。 若是第二种…那事情就变得极为有趣了。 下午,总结交流会在师部会议室召开。顾清如假装翻阅著会议笔记,指尖在笔记本的掩护下,悄然展开了那张揉的发软的纸条。 她並不知道,这张纸条承载著怎样一段託付。 就在几天前,劳改农场牛棚內,瀰漫著牛粪和汗水的酸臭味。 一个络腮鬍精瘦男人蜷在冰冷的草铺上,浑身像散架了一样。 这人就是黄志明。 白天的挖渠劳作几乎榨乾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挖渠时磨出的水泡在掌心火辣辣地疼。 嘘! 紧急集合的哨声在院內响起。 牛棚內眾人纷纷拖著疲惫的身躯在院子里集合。 一个面色冷硬的管教干部走了过来,他手里拿著一张纸,目光扫过人群,高声念出一个名单, “张建国,李卫国,黄志明……” “以上人员,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黄志明心里咯噔一下。 这调令来得太突然,他感觉不对劲。 被点到名字的人回牛棚收拾仅有的私人物品,剩下的人继续在院子里集合。 黄志明赶紧捲起那床薄被子,脑子转得飞快。 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现在还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劳改农场里突然的转移往往意味著更糟的地方,甚至…… 他必须得把铜马的消息传出去,不然秘密就真没了。 就在他抱著行李踉蹌走向集合点时,他一眼瞥见了站在女犯队伍末尾的沈梅。 黄志明认识她。今年初冬挖灌溉渠时,渠边冻土坍塌,沈梅险些滑落深沟,是走在她后面的黄志明拽了她一把,救了她一命。 为此,黄志明还挨了管教一顿“男女接触过密”的训斥。 那件事发生后,两人依然相互不言语,就像不认识一样。 一次出工,黄志明在山上抬石头时被尖锐的砾石划伤了小腿,伤口颇深,却因劳动繁重得不到妥善处理,几日下来竟有些化脓红肿。 沈梅发现后,在经过一个拐角、前后无人时,她迅速將一小把捣烂的、散发著清苦气味的草药塞进黄志明手中,声音压得极低:“敷上…能消炎。” 黄志明一愣,下意识攥紧那团湿润的草药。 沈梅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不敢看他,却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我懂草药。…上次…渠边…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说完她便加快步子,匆匆融入了前面的队伍。 那天以后,两人依旧形同陌路,但某种基於危难中生成的信任,已经悄悄生根。 现在黄志明要走了,在院子集合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匯了一瞬。 黄志明的眼中充满了急迫和恳求。 他偷偷做了个搓纸条、再弹出去的动作。 沈梅的心一跳,读懂了他的暗示,他有东西要交给她。 她极轻的点了下头,之后马上低下头,看向地面。 经过沈梅的时候,趁人不注意,黄志明將一个揉得极紧的小纸团,从指间弹出去,纸团滚落到沈梅脚旁的积雪里。 沈梅屏住呼吸,用脚轻轻踩住那个纸团,她假装弯腰繫鞋带,迅速把纸团抓进手里,紧紧攥住。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淹没在集合的喧囂和风雪中。 黄志明被粗暴地押上了卡车。 沈梅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著那枚滚烫的纸团。 解散后,沈梅偷偷去了厕所。 她小心的展开纸团,看到上面的炭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匹马的形態。 她不明白这个图案的含义,但是知晓,这必然是黄志明想要传递出去的某种信息。 厕所里,她將纸条重新折好,用一小片油纸仔细包好,缝在了自己袄內衬的边缘。 接下来的日子,她心神不寧,却又必须强装镇定。 通过与其他消息灵通的女犯交谈,她隱约得知,黄志明似乎有一个女儿失散在外。 因此,当顾清如、王振军一行人出现在农场,並与保卫科干部打听黄志明下落时,她便下定决心即使冒著生命危险,也要將纸条传递出去。 而此刻,在农五师的会议室,顾清如悄然展开了那张纸条。 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简陋炭笔画出的一个图案,线条粗糙,却依稀可辨。 那是一匹马,或者一头鹿? 纸条背面一片空白。 这代表了什么? 首先,这绝非求救信號。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个女人与黄志明关係匪浅。 这张纸条,极有可能是黄志明留下的线索,並由她代为保管和传递! 看著纸条上的线条,顾清如觉得似曾相识。 仔细回忆,忽然, 她心头一跳,铜马! 纸条上寥寥几笔的线条,却让她联想到了父亲那只作为关键证物的铜马。 黄志明见过铜马? 他为何要冒险传递这个消息? 难道说,黄志明也持有一只?甚至…这类铜马根本不止一个? 如果她猜测不错的话,顺著这条线索去推理,一个惊人的推论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张文焕的罪证,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单一物件,而是一份名单、一本秘密帐册、或是一张藏宝图……为了保险起见,收集这些罪证的人,將它们被分成了若干部分,由不同的、绝对信任的人分別保管。 父亲的铜马,是一把钥匙,那么很可能每一只铜马,都是一把钥匙。 有可能是银行保险柜、藏匿地窖的钥匙。 必须集齐所有信物,或按照特定顺序使用,才能最终取得完整的罪证! 可若是黄志明也有铜马,那就是可以信任的人,他又为何要作偽证诬陷父亲? 眼下,这一切都只是顾清如的推测,必须找到黄志明,只有找到他,一切谜团才能解开。 第234章 返程遇到拦车 顾清如將那张纸条紧紧握在手里。 根据后世记忆,1971年左右,將会出现鬆动的跡象,那將是尝试推动父亲案件平反的时机。 在此期间,她要搜集齐这些证据,保持低调,积攒功绩。 並在那道时机之门微微开启时,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和筹码,將其彻底推开。 会议结束后,王振军和顾清如寻了个空隙,来到了徐根生的办公室。 徐根生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关上门,脸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我亲自去保卫科探过口风了。人,確实是被我们农五师保卫科调走的,手续齐全。” “但那边口风很紧,只说是奉命行事,一起从各农场点调走的不止黄志明一个,像是一次统一的行动。现在这些人都在劳改系统內部进行重新分配,人已经在押送途中,具体分到哪个农场,是保密的。” 顾清如的心沉了下去,线索似乎又要断了。 王振军低声询问:“表哥,你能不能將人换出来,想办法安排到农七师去?” 顾清如听后,眼前一亮,看向徐根生。 徐根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振军,似乎有点为难。 这也难怪,因为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 他沉吟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运输车队中途停靠、交接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我会想办法。”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著顾清如:“若是这件事办成了,人就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了。但是小顾,这件事风险极大,你知道分寸。到时候,你得自己多留意,能不能接触到,怎么接触,都得格外小心,绝不能牵连到我表弟。” 这无疑是柳暗明! 顾清如立刻领会了他能办成这件事,但是其中蕴含著巨大风险,稍有不慎,会牵扯到徐根生和王振军。 她站起身,对著徐根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徐大哥,您为我做的事,冒的风险,我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谢谢就能抵过的。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我顾清如铭记在心。” 徐根生摆摆手,语气也缓和了些:“言重了。都是自己人,不说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他接受了这份无形的“欠条”。 王振军站起身来,拍了拍徐根生的肩膀, “表哥,就麻烦你了。后续的事,我们会绝对谨慎。” 徐根生点点头:“行了,心里有数就行。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见徐根生似乎有话要和王振军说,顾清如识趣的提前告辞。 办公室的门在顾清如身后轻轻关上。 徐根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瀰漫开来。 他透过烟雾,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表弟王振军。 “振军,把人从运输线上截下来,再悄悄塞进三营的劳改队…这可不是打个招呼就能办成的小事。风险不小,要动用的关係层面也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王振军:“你確定,要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王振军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她救过我,表哥。不止一次。” 徐根生盯著他看了几秒,仿佛在衡量这句话的分量和背后的含义。隨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將菸灰轻轻磕在菸灰缸里。 “行了。我知道了。” …… 第五天上午,农五师的后勤交流会算是圆满结束了。 在接待处王主任、刘干事、后勤处张股长等一眾干部的热情欢送下,农七师交流团的成员陆续上了车。 顾清如站在车旁,看著农五师的干部们挥手告別,脸上掛著客套的笑容。 王振军站在稍远的地方,和农五师的几位领导低声交谈,內容无外乎是“加强合作”、“感谢招待”之类的场面话。 车子后备箱里装著农五师送的特產,几大包晒乾的蘑菇和核桃。在这个物资匱乏的年代,算是很体面的礼物了。 而在顾清如所乘吉普车的后车厢深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粮食麻袋,里面是徐根生拿来的奶粉和牛肉罐头,混杂在山货之中,丝毫不起眼。 带著没有见到黄志明的遗憾,顾清如上了车,王振军也结束谈话,大步上车。 两辆吉普车缓缓驶离了农五师大院,车窗外的风景逐渐由师部的人烟痕跡变成连绵起伏的雪原。 车子朝著农七师的方向,在苍茫的天地间仿佛成了两个移动的小黑点。 越往荒原深处开,温度下降的越厉害。 车內,顾清如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行驶路程过半,车子停在了一处背风坡旁边,大家纷纷下车活动筋骨。 顾清如裹紧袄,站在雪地里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原本灰濛濛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远处的山脊线被翻滚的乌云吞噬。 风开始呼啸起来,捲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 “要变天了!” 保卫科小郑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 “得赶紧走,不然待会儿路更难走。” 王振军也察觉到了异样,立刻招呼眾人上车: “都別耽搁了,快走!” 眾人纷纷上车,可就在他们准备重新出发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前方风雪中隱约出现一个骑马的人影,正拼命向他们挥手。 见有情况,小郑一脚踩著剎车,右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手枪上。 他摇下车窗,眯著眼睛透过风雪观察。 这荒郊野岭的,怎么突然有人拦车? 去年农六师就发生过土匪假扮牧民劫车的事,必须得提高警惕—— 第235章 车子打不著了 司机小郑迅速摇上车窗,转头对副驾驶的肖主任低声道: “肖主任,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在车上注意点,最近边境不太平。“ 说著,他一边推开车门,右手已经悄悄解开了枪套扣。 另一辆车上,王振军也注意到了异常。 他示意小赵停车,转头对顾清如简短交代:“待在车上,锁好车门。“ 小赵和小郑两人下了车,慢慢靠近拦路人。 小赵故意大声用哈萨克语喊道:“同志!有什么事?“ 风雪中,那人急忙摘下破旧的羊皮帽子,露出一张被风霜侵蚀的黝黑脸庞: “解放军同志!我是红星牧场的巴特尔!我们的羊群...“ 小郑借著这个动作,快速扫视对方腰间和马上是否藏有武器。 这个牧民衣服破旧但是乾净,马鞍上还掛著毛主席语录小红本,都显示是地道的牧民。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全手打无错站 確认没有威胁后,两人才稍稍放鬆,但手依然没有离开枪柄。 两人回头衝车子里的人点点头,肖主任和王振军也跟著下了车。 巴特尔看到车里下来的穿干部衣服的人,隔著很远就开始激动地比划起来: “好多羊冻伤了!你们有没有医生,求求你们...“ 王振军裹紧军大衣,皱眉道:“小赵,你和小郑留在这里警戒。肖主任,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 小赵还是不放心:“王干事,要不我跟著?这地方...“ “不用。“王振军打断他,“我们去看看。” 王振军和肖主任走向前方拦路的牧民。 顾清如看到他们和牧民交涉了一番之后,王振军和肖主任说了什么,肖主任为难的点点头。 不一会,王振军返回拉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裹著雪粒猛地灌入温暖的车厢。 王振军带著一身寒气坐回副驾,他习惯性玩世不恭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顾清如说,“前面不远牧民的羊群遭了灾,不少羊冻伤了。顾同志你能救治吗?” 听到是羊群冻伤,她摸了摸医药箱,里面装有她自製的冻伤膏。 这个药膏方子,还是阿布都大叔教给她的土方,沙棘果混上旱獭油脂,添加一些刺山柑根磨成的粉,消炎止肿。 之前她小腿冻伤,也用的这个冻伤膏,疗效很好。对动物……应该也有效。 她没有丝毫犹豫:“我药箱里带了自製的冻伤膏,用的是牧民教的土方子,可以试试看。” 王振军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愈加恶劣的天气,当即决断:“好,那我们就跟去看看,能救的儘量救。” “天气恶化太快,我让肖主任他们的车先走,不能所有人员和车都困在这里。我们留下来处理。” “好,明白。” 顾清如立刻开始检查隨身携带的药箱,確认纱布、红药水这些是否齐全,又偷偷过渡了不少冻伤膏进去。 就在小赵发动车子,准备跟隨牧民指引的方向前行时,前车车门忽然打开,周丽捧著她的相机跳了下来,快步跑到王振军窗前。 “王干事!等等!这么珍贵的军民鱼水情题材,我得跟去拍几张照片,也好给师部宣传科供稿不是?”她脸上堆著笑,声音在风里发颤,却努力显得积极热情。 周丽心想,王振军是军区大院子弟,根正苗红,前途无量。 这冰天雪地正是拉近关係的好机会,拍几张他英勇救牧民的照片,回头洗出来送给他家里,准能给他家长留下好印象。比在机关里端茶送水强多了! 听了周丽的话,王振军眉头微蹙,显然不愿多带个累赘,但“军民融合宣传”这顶帽子太大,他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沉声道:“跟上可以,但要服从指挥,风雪无情,不是闹著玩的。” “您放心!我肯定不添乱!”周丽忙不迭地答应,拉开车门挤上了顾清如所在的后座。 陈嵐隔著车窗看著周丽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周丽,真是为了往上爬什么苦都肯吃。这哪是去宣传,分明是去遭罪。这么大的风雪,万一出点事……唉,算了,人各有志。 看著周丽上车后,肖主任他们的车行驶离开了。 巴特尔在前面引导,小赵开车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原上蜗行。 没开出多远,汽车轰鸣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小赵又尝试启动几次,引擎只发出几声沉闷无力的喘息,便彻底没动静了。 他下车掀开引擎盖检查了一番,隨后从车窗探进来懊恼道:“王干事,不行了!风雪太大,发动机熄火了!” 王振军打开车门下车,立刻一股寒气裹挟著风雪飘进车內。周丽和顾清如坐在后座都冻得一激灵。 巴特尔见后车没有跟上来,骑马折返回来询问情况。 王振军与巴特尔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研究了片刻地形。他再次拉开车门,冷风再次涌入,他的眉睫和帽檐上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车打不著了,牧民同志说离他们驻地大概还有五里路,我们步行过去看看,你们两个女同志,撑得住吗?” 顾清如扎紧围巾,拿起放在座位上的药箱挎在肩膀上,利落的下了车,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周丽坐在后座,看著车外白茫茫的一片和已经下车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后悔和畏惧,但此刻也由不得她选择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拋锚的车厢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冰冷的铁皮,留在车上只会被冻僵。 她咬了咬牙,也紧跟著钻出车门,落地瞬间被冷空气包围,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巴特尔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牵著马带路,四人小队顶著呼啸的风雪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 积雪覆盖了荒原,起初只是没过脚踝,隨著他们的深入,雪层逐渐没过了小腿肚。 四人小队,王振军打头阵,紧隨巴特尔之后,军靴踩进雪里,为后方开路,小赵则负责断后,將两位女同志护在队伍中间。 后面的人必须精確地踏进他留下的脚印,稍有偏差就会陷进半人深的雪坑。 顾清如用绳子將医药箱牢牢绑在背上,压低身体重心,一步步踩在王振军脚印上。 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在睫毛上。她不得不时时抬手抹去冰碴,以免影响视线。 整个世界只剩下踩雪的嘎吱声和呼吸声音。 有次她踏偏了半步,整条腿瞬间陷到大腿根。 王振军立即甩来绳子,拽麻袋似的把她从雪坑里拖出来。 周丽则將宝贝相机裹在大衣里,用一只手臂紧紧护著。 才走出不到一里路,厚重的靴子就灌满了雪,脚趾冻得生疼。 她看著前方白茫茫一片,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 该死,怎么这么远这么冷… 还要徒步,早知道这样不如跟肖主任的车先回去… 这回亏大了… 她正心神不寧地胡思乱想,没留意看清前方顾清如的落脚点,下一脚便猛地踏空—— 第236章 风雪迷途 “哎呀”一声尖叫, 周丽大半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陷去,陷进一个被雪掩盖的旱獭洞坑里! “別乱动!”小赵反应迅速,低喝一声,紧跟著立刻趴下身,伸出手, “抓住我!顾知青,找绳子!” 顾清如迅速解下绳子,和王振军一起將绳子拋给雪坑里惊慌失措的周丽。 巴特尔牵著马也赶紧过来帮忙。 “抓紧!一、二、三——拉!” 几人合力,终於將浑身是雪、嚇得脸色发白的周丽拖了上来。 她的相机沾满了雪粉,她也顾不上心疼,只是大口喘著气,后怕不已。 还好这个雪坑不深。 地表被雪覆盖,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隨便乱走是很危险的。 巴特尔回头用生硬的汉语喊道:“跟著我的脚印!踩实!” 王振军声音低沉强调,“一定要跟好前一个人的脚印。” 他看了一眼顾清如,后者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周丽拍了拍胸脯,大口喘气,点点头。 小小的队伍再次融入了风雪之中,向著需要帮助的羊群和牧民艰难前进。 风雪肆虐,能见度低。 天地间仿佛只余下狂舞的雪沫和呼啸的风声。没有现成的路径,更没有可辨认的標誌物,放眼望去儘是令人心慌的惨白。 就连经验丰富的牧民也仅能依靠直觉和对脚下土地的模糊记忆,艰难地辨认著方向。 原本在前面引路的巴特尔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焦急和茫然。 他不断环顾四周,试图在混沌的风雪中辨认出熟悉的地標。 一块岩石,一片枯树林的轮廓,但一切都淹没在狂舞的雪沫之中。 “不对…方向不对!” 巴特尔意识到,在试图绕过一片深积雪洼时,队伍可能已经偏离了正確的方向。 在这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几百米的偏差也足以让人心慌意乱。 巴特尔勒住焦躁不安的马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根据风向来重新判断位置。 跟在后面的周丽一听,带著哭腔低声抱怨: “怎么会迷路啊?不是他在带路吗?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的脚都快冻掉了…” 王振军闻言,立刻回头低喝了一声:“周丽同志,保持冷静!相信牧民同志!” 他隨即走过来几步,与顾清如、周丽並肩站立,试图为她们阻挡一些风雪。 周丽訕訕的低下头,顾清如没有说话,她只是留意著周丽的状態,准备隨时应对可能出现的体力不支或冻伤。 幸运的是,巴特尔判断他们並未走出太远,他根据风力和雪地的细微差別,试图重新定位。 几人改变了方向继续艰难前行著。 就在几乎要迷失在这片白色混沌中时,风雪瀰漫的远处,隱约透出一点微弱却持续摇曳的橘黄色光晕。 那是巴特尔的同伴在临时找到的避风处,高高举起的一盏马灯。 光芒虽弱,却在一片混沌白幕中指引了方向。 眾人精神一振,顶著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著那希望之光挪去。 靠近马灯,几个牧民立即围了上来,著急拉著几人。 顾清如这才看清令人心惊的景象,一大群羊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处低洼地试图避风,而雪地里,已然倒下了好几只成年羊,身体正在迅速被积雪覆盖。 有的牧民顾不上自己,正跪在羊群边,用体温温暖著羊羔,“羊羔!刚…刚生的羊羔!冻…冻死了!” 顾清如立刻冒著风雪背著药箱走了过去,蹲下身检查。 那几只小羊羔不叫也不动弹,看上去气息微弱的很。 “还有救!”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隨身药箱,掏出大卷的绷带,极其迅速地將小羊羔冰冷的四肢紧紧包裹起来,以减少热量散失。 周丽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羊群。此刻,刺骨的寒冷早已穿透她厚重的衣,脚趾也冻的毫无知觉的。 她从大衣掏出相机,想要对著羊群拍照时,却发现,相机在极寒天气下彻底罢工了,快门怎么按都纹丝不动。 最终她只能气馁地將铁疙瘩塞回衣服里,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心里满是沮丧和无处发泄的埋怨。 另一边,王振军和小赵则奋力帮著牧民把惊慌失措的羊群赶到背风的土坡后。 他们就地取材,用木棍、绳索和能找到的毡布,冒著风雪搭建临时的挡风棚。 “快!找些乾草来,点燃火取暖!”顾清如朝周丽喊道。 周丽正为相机失灵和冻得发抖生闷气,却被现场所有人都在为羊群忙碌的急切感染,听到了顾清如的话,她立刻四处寻找乾草。 牧民大叔和周丽一番比划后,明白了她要找的东西,从马鞍袋里掏出一把乾草,又递过来马灯。 周丽接过马灯和乾草,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笨拙地蹲下。 她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仍然尽力护著马灯的火苗,用乾草去点。 然而一股疾风灌入,险些將灯吹灭。 旁边的牧民嘴里用听不懂的方言焦急地念叨著,用宽厚的身躯儘可能地挡住风口,並用粗糙的手掌围住灯罩,示意她再试。 几次失败后,周丽咬咬牙,脱下自己的帽子,和牧民一起,用身体和帽构筑起一个避风空间。 她颤抖著手,將乾草凑近马灯的火苗,终於成功点燃了乾草。 很快,一小堆乾草被聚拢並点燃,火苗在狂风中艰难地跳跃著。 周丽小心翼翼地护著这得来不易的火种,看著顾清如抱著羊羔靠近火源,耐心地转动羊羔身体为它取暖。 看到小羊羔渐渐有了气息,周丽冻得几乎麻木,却有了一丝成就感。 原本满腹牢骚,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对严酷环境的无力,也是对眼前这群人忘我投入的悄然触动。 周丽下意识再次检查她那台罢工的相机,惊讶的发现相机可以用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赶紧举起相机,迅速调整焦距,將镜头对准了正全神贯注为小羊羔取暖的顾清如。 “咔嚓”一声轻响,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昏黄跳动的火光照亮了顾清如的侧脸,她睫毛上凝著细碎的霜,神情专注而温柔,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护著一只逐渐恢復生机的小羊羔。 背景是风雪模糊的旷野和牧民焦急而期盼的身影。 此时,她並不知道,这张照片会在兵团广为流传——— 第237章 宋毅登门找介绍人 见小羊羔的体温渐渐回升,顾清如鬆了口气,开始为小羊羔冰冷的四肢、耳朵涂抹冻伤膏。周丽走过来主动接过冻伤膏,顾清如则去查看其他羊羔。 牧民们也抱著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成年羊过来,希望能让它们靠近火堆汲取热量。 不久,王振军他们搭建好了避风围栏,大部分惊惶的羊群都被安置了进去,挤在一起取暖。 一位老牧民看到几只小羊羔在顾清如的照料下渐渐恢復了呼吸,开始微弱起伏,又看著解放军同志们在风雪中忙碌的身影,这位饱经风霜的老牧民眼中涌上了浑浊的泪水。 他不住地用生硬的汉语,一遍遍地说道:“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谢谢医生同志!” 原来,这群牧民是带著羊群转场寻找草地的,却在途中遇到了暴风雪。新生的羊羔受不住严寒的天气,牧民们几乎损失惨重,还好巴特尔找到了他们。 风雪稍歇,积雪已深。 王振军提出,“我们得走了,吉普车还在那里,今天得赶回师部。” 老牧民见他们要走执意,牵来两匹骆驼,护送他们一行返回拋锚的吉普车处。又让巴特尔和几个小伙一起负责护送他们回去。 “这雪,人走费劲,骆驼稳当。”他用生硬的汉语说著,拍了拍骆驼厚实的脖颈。 骆驼迈著沉稳的步伐,踏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果然比人步行省力且安全得多。 抵达吉普车旁后,牧民们並未立即离去,而是围著熄火的车辆,帮忙清理覆盖在引擎盖、车窗以及底盘下的厚重积雪。 一位牧民小伙子从骆驼背上的褡褳里取出工具,是一个旧军用水壶改装成的喷灯,小赵看到了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男人之间对於机械的沟通似乎无需太多语言。 牧民小伙子用喷灯小心烘烤油底壳和可能结冰的油路,小赵在旁边帮忙。 王振军在车上尝试著启动,在他们的协作下,引擎终於在几次沉闷的喘息后,重新发出轰鸣。眾人这才鬆了口气。 临別时,巴特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乾净布帕包裹著的东西,塞到顾清如手里。 “拿著,路上吃。”牧民脸上带著淳朴而真诚的笑意,“今天,多谢你们。” 顾清如打开一看,是几块色泽乳黄、散发著浓郁奶香的奶疙瘩。 吉普车缓缓启动,碾著积雪艰难地调头。 开出很远,顾清如透过覆著冰霜的后窗回头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原上,那几个牧民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还在不停地朝著他们离开的方向用力挥手。 直至最终变成视野尽头几个模糊的小黑点。 吉普车在浓重的夜色和未化的积雪中缓缓驶回了农七师师部驻地。 停车时,已近天黑。 整个大院一片寂静,只有几盏煤油灯在寒风中散发著昏黄的光晕。 王振军看了眼天色,转头对后座的顾清如和周丽说道, “今晚你们回不去了,路上积雪太厚,夜间行车不安全。我带你们去招待所凑合一晚,明天天亮让小赵送你们回去。” 后座的顾清如和周丽点点头。 王振军率先跳下车,裹紧了军大衣,领著两人走向一栋平房。 办理入住手续时,王振军拿出交流会的介绍信,他对值班员大姐指了指顾清如和周丽: “交流会回来晚了,在师部住一晚,给她们俩安排一间暖和点的屋子。” 值班员大姐显然认识王振军,立刻殷勤点点头,转身从身后掛著钥匙的木牌上取出一把钥匙。 “住东头那间吧,那里暖和。” 王振军离开后,大姐领著她们去了房间,房间虽然简陋,但烧了火墙,比外面冰天雪地暖和太多。 大姐隨后还特意提来了一瓶滚烫的热水,笑著对她们说:“累坏了吧?快烫烫脚,解解乏。” 周丽和顾清如连声道谢。两人用那点热水简单擦了脸、烫了脚,积攒了一天的寒冷和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 周丽的脚趾有一点冻伤,但是不严重,顾清如给她抹了冻伤膏。 王振军又拿来了食堂最后剩下的玉米糊糊和窝头,两人简单吃了点就躺下了。 她们几乎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白天的惊险、奔波与劳累,此刻都化为了招待所里的均匀呼吸声。 第二天清晨,天气放晴。 团部家属大院的清晨,如往常一样,充斥著孩子的哭闹声、锅碗瓢盆声音。 刘玉香起了大早,做好早饭,喊起了丈夫、二儿子和小女儿起来。 二儿子吴建军套了件衣服,抓著书包拿著一个馒头就往外冲。 “妈,我走了,要迟到了!”他得步行五公里去上市区中学,天不亮就得出发。 丈夫吴启明已经穿戴整齐,正对著镜子整理领口,女儿吴小丽也整理好了。 “小丽,吃完把碗洗了!”刘玉香一边吩咐,一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她嘀咕著“谁这么早”,拉开木门,却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晨光中。 “您是……?”刘玉香看著门口这位穿著军装、气度不凡的年轻军官,一时没反应过来。 “表姨,我是宋毅。我妈是林秀芳,她让我来边疆后,一定代她来看看您。” 宋毅的语气带著客气,递上手中的礼物, “一点心意,给您和姨夫。我刚在团部办完案子的公务,顺路过来。” 宋毅在查刀疤陈的案子,根据他们的口供,有部分违规药品流入了地方渠道,涉及团部周边的卫生所或人员。 知道这个消息,他立即带人手来团部后勤、卫生科等部门进行对接和排查。 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宋毅看了一眼时间。 他想起母亲电话中的嘱託, “到了那边,若有机会,代我去看看你玉香表姨,她在团部妇联工作。” 所以,在司机小李带著他去团部周边检查时,他抽空来了一趟家属院,从车上拿来一条“大前门”、一瓶酒和两斤水果。 “小李,我去家属院探望一位长辈,你在这里等我。” 按照打听好的地址,他找到了刘玉香家。敲门后,开门的正是刘玉香。 “哎哟!是秀芳家的小毅!长这么大了,可真精神!快,快进来坐!”刘玉香瞬间热情起来,顾不得赶去上班,连忙让开身子。 “不了,表姨,我马上就得走,车还在外面等著。” 第238章 师部大採购(3000字大章) 宋毅站在小院门口,目光扫过院里略显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以一种不经意地口吻切入正题: “对了表姨,听说您在团妇联工作?我这边有个情况,或许正好能向您諮询一下。” “你说!”刘玉香爽利回復。 “我们师下属三营,有位叫顾清如的卫生员同志,最近立了二等功,表现非常突出。我在工作中和她接触过几次,对她印象很好,但师旅之间接触有限。您这边既然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不知是否方便,多关心了解一下这位同志的情况?” 宋毅的话语很是隱晦,都是从“工作”和“关心同志”的角度出发,却將自己的意图表达得清清楚楚。 刘玉香立即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小毅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於私,我是你姨;於公,关心大龄青年的婚姻大事,就是我们妇联的分內工作!你放心,这个忙姨肯定帮!” “正好,年底开春我们妇联要下基层送温暖,关心一下职工的思想和生活。我这就安排去三营一趟,顺道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姑娘的情况。” “那就麻烦表姨多费心了。”宋毅点头致意,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多留, “我先去办事了,您留步。” 离开家属院,坐回吉普车,宋毅脸上礼节性的温和才缓缓褪去,恢復了平日的沉静。 选择刘玉香做介绍人,是权宜之计。 他和顾清如分属不同单位,找团部妇联的人出面最为合適。而刘玉香作为团部妇联骨干,还和他母亲有著沾亲带故的关係,身份上方便,名头上顺理成章。 他事先了解过刘玉香的情况,团部工作十几年,是妇联的骨干干事,“热情大方”、“办事利索”,这样的人好用也危险。 所以他带著厚礼而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司机小李发动车子,驶离了团部。宋毅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思却已飘向了下一步的计划。刀疤陈牵扯出来的走私案件很大,牵涉面广,有很多事情要查,还要联繫缉私队来破获走私团伙。加上临近年关的各种匯报,接下来,他会很忙。所以要提前把这件事办好。 刘玉香站在家属院宿舍门口,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菸酒,望著宋毅远去的方向。 她和宋毅母亲名义上,確实是远房亲戚,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这次突然上门,嘴上说是代母探望,但那句“帮忙了解顾清如同志情况”的请求,其中的深意,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想请她出面,为他牵线搭桥当这个介绍人。 而这件事,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宋家在京市军区的分量,她太清楚了。 在边疆之地,想要再往上走,光靠埋头苦干远远不够,上面有没有人说话,是天壤之別。若是能办好这件事,让宋家承她这份情,那將来对於自己丈夫吴启明的晋升,无疑是一股助力。 这趟差事,於公於私,她都办定了,如此想著刘玉香不禁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小女儿吴小丽跑了过来,翻看袋子里的东西, “妈,谁送的东西啊?哇,是水果啊!” “时间不早了,妈得去上班了,你上学之前把碗刷了,这留著等你二哥回来一起吃。” …… 农七师师部大院。 顾清如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同屋的周丽才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 “我去趟供销社,到时候到停车场找你们,你帮我和王振军打声招呼。”顾清如和周丽说了声,便匆匆繫紧围巾,裹著大衣出了门。 她赶到师部供销社时,才刚刚开始营业。 师部的供销社比营部的小卖部宽敞许多,砖砌柜檯沿墙排开,货架上商品种类齐全,数量充足。 此时人还不多,柜檯前零星几个穿著军装或袄的人在安静排队,每个柜檯上方都贴著品类標籤。 她进门后扫视一圈,径直走向副食品柜檯。出来一趟,得给营部的朋友们带些东西。 她称了两斤水果,將钱票递给售货员。对方接过,熟练地用黄麻纸折成三角包,將粒舀入包好递迴。 这时,她注意到货架底层刚摆了一批肉罐头,还是红烧猪肉的。 “新到的罐头,紧俏的很,一人限售两罐。”售货员顺著她的目光解释。 “我要两罐。“她立刻回应。 临近年关,这类硬通货向来抢手。 “一块钱一罐,另加二两全国粮票。“售货员头也不抬地报价。 “好。“她数出钱票递过去,接过两罐沉甸甸的铁皮罐头。 日杂柜檯摆著搪瓷盆、肥皂、麻绳和白炽灯泡。她一眼就瞧见了柜檯里侧货架上摆著的几个红双喜铁皮暖水壶。 营部供销社的暖水壶常年缺货,偶尔到货也迅速售罄。不像师部能敞开排列。顾清如当下就决定再买一个备用。 “同志,我要那个暖水壶。”她指著说。 “五块钱,加一张工业券。” 售货员织著毛衣,隨口报价。这价格可不便宜。 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顾清如付钱,对方开单取货,用旧报纸隨便裹了裹壶身递来。 最后在文化用品柜檯,她买了两本印著“边疆建设“的信纸,又挑了四分和八分的“保卫祖国“邮票各两张。这类物品虽不需票证,但每人限购两份。 顾清如將除暖水壶外的物品收进旧网兜,拎著走出供销社。拐过墙角时,她手指轻触壶身,暖水壶瞬间消失在衣袖间。 她隨即加快脚步,朝著师部后勤处物资领取点匆匆赶去。 找到了后勤处的物资领取点,进门是一个铁柵栏,后面摆满了东西。铁柵栏开了一个小窗口,后面坐著一位四十多岁、面色严肃的管理员。 他抬头瞥了一眼顾清如,见是张生面孔,便又低下头继续翻著手中的册子,公事公办地问:“领什么?批条拿来看看。” 顾清如將那张自行车票和三张奶粉票从窗口递了进去。 管理员接过去,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刚要登记,目光却定格在票面上。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姑娘。 自行车这种紧俏物资指標,很少有人来领,一年也没几个人。 他的態度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脸上的严肃被热情所取代: “哎呦!自行车票!这可是稀罕物!同志,您这是……给家里领?” 他下意识地將顾清如当成了哪位首长的家属,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 顾清如微微一笑, “不是,这是营部发的奖励,麻烦您了。” 管理员这才恍然大悟,一边连声说著“好好好”,一边手脚麻利地办理手续, “原来是这样!功臣同志!车在那边库房,我给你挑一辆女式的,叫人给您推出来!” 很快,顾清如推著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走了出来,车把上还繫著喜庆的红绸带。 自行车后架上,拴著一个旧网兜,里面装著刚才买的东西,有水果、罐头等。 还有三袋用简陋的土布小口袋装的奶粉,这是凭票从师部后勤领的福利。这和在黑市上买的、印著外文的铁皮罐头装奶粉截然不同,是边疆本地產的奶粉。 她推车走过师部大院,一路上,不少正在操练或路过的小战士都投来艷羡的目光。 停车场上,王振军和周丽正在低声交谈,看见顾清如推著自行车走过来,两人的目光都被自行车吸引。 周丽发出一声惊嘆,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呀!真漂亮!还是女式的!” 她围著车子转了一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车座和车把。 顾清如对他们几人解释,“这是之前立功的奖励,麻烦小赵同志帮忙带回营部。” 王振军点点头,小赵立刻有眼力见的上前,利索地从车后箱取出麻绳,用绳子將自行车牢牢绑在了车子后备箱后。 与王振军告別后,吉普车驶上顛簸的土路。 或许是共同经歷了一场风雪救援,车厢里的气氛比来时融洽了许多。 周丽主动挨著顾清如坐,语气也亲切了不少:“顾同志,我抓拍到你给小羊羔取暖的那张照片,角度和光线特別好!等回头我洗出来,多洗一张给你寄到营部去。” “谢谢,”顾清如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那很珍贵,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 车子先將周丽送到了团部大院门口。她提著行李跳下车,又隔著车窗朝顾清如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吉普车隨后驶向营部。当车子最终停在营部门口时,顾清如提著行李下车,小赵又帮她把自行车从架子上解下来。 “顾同志,车给您放这儿了!”小赵憨厚地笑了笑。 “辛苦你了,路上慢点开。”顾清如点头道谢。 当顾清如推著那辆崭新的二六式女自行车出现在营部时,引来了不少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p.s.谢谢大家的催更、评论与打赏,是我写作的动力! 章节催更的消息我都有仔细阅读,上个月没有请假,每天码字,今天奉上五千字。 如果喜欢本书的话,请给我打个五星好评,谢谢! 第239章 回到营部 这辆鋥亮的牌自行车,在冬日略显萧瑟的营区里,堪称一道醒目的风景。 几个去上工的小战士偷瞄著她窃窃私语,有个胆大的突然喊了声:“顾知青!自行车真威风!” 她只微微頷首,脚步丝毫未缓。 她心里清楚,这辆自行车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需要小心对待的荣誉。这车只能下连队巡诊的时候骑,绝不能在非必要的场合骑行招摇。 此时回到营部,两件事一直在心头打转。 一是周营长一直以来的关照,二是身份审批这件大事。 她想到这次去农五师是临时调令,如今完成任务返回营部。於情於理,都应该先去和直接吩咐她的上级,周营长,匯报一下情况,让他知道自己顺利归队。 將车停在宿舍门口,郭庆仪和弟弟刚巧推门而出。 弟弟青松像个小雀一样飞扑过来。 “清如,回来了?“郭庆仪眼睛一亮,关切的问,“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顾清如点点头,弟弟青松转身第一眼就被门口的自行车吸引了,他围著车子转了一圈,忍不住伸手踮起脚摸了摸车把,很想骑。 一旁的郭庆仪说道, “哇,自行车领回来了。以后你去各个连队巡诊可就方便多了!就是冬天骑车灌风,得多穿点。” 她又细心叮嘱,这自行车可扎眼,平时用起来多注意些,免得惹人眼红,生出些不必要的閒话。 顾青松听了,像小大人似得点点头,知道这车贵重,不能隨便骑著玩。 他们俩跟著顾清如一起回到宿舍。 顾清如放下行李,將带回来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水果、猪肉罐头,还有崭新的信纸和邮票。 小傢伙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他盯著桌上那堆好东西,发出一声低低的: “哇!姐姐你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顾清如摸了摸弟弟的头,对郭庆仪笑道:“这些都是在师部供销社买的,留著咱们过年一起吃。”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又补充道:“青松,这些可以分给託儿所的小伙伴,但罐头要等过年才能开。“ 小傢伙用力点头,眼睛还黏在那些稀罕的吃食上挪不开。 郭庆仪问:“那你一会送完青松直接去卫生所吗?” 顾清如摇摇头,“我刚回来,得先去周营长那里报备一下。” “好,那我先去卫生所了。” 郭庆仪应了一声,利落地背起包,转身离开了宿舍。 顾清如这才转身,將顾青松送到了託儿所。 在朝著营部办公室走的时候,她心里盘算著这趟外出的收穫。 空间里放著两大包鬆软的,两罐奶粉、五罐牛肉罐头、两斤水果和一个铁皮暖水瓶。 去营部报备……她脑海里闪过周营长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最终,她什么也没拿,朝著营部办公室的方向,空著手走了过去。 “报告!” 周营长正伏案写材料,抬头见是她,便放下笔, “小顾同志回来了?任务顺利吗?” “报告营长,任务顺利完成,我来向您报到。回程的时候遇到牧民求救,救治冻伤羊羔,所以回营部耽搁了一晚。” “好。”周营长点点头,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正好,你的事也批下来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盖著红头公章的文件,“手续都办妥了,既然你回来了,我这两天就组织个时间,开个会正式宣布一下。” 顾清如知道,他之所以提到公开宣布,其实也是避嫌的一种方式,以后不会被人质疑。 顾清如脸上泛起由衷的喜悦和感激:“谢谢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语气郑重:“这是你自己表现好,挣来的。以后更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工作。” “是!我一定牢记您的教导,努力工作!”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后,顾清如去了卫生所。 推开卫生所门,一股熟悉的草药味和酒精味扑面而来。 卫生所里,黄医生正给一位战士换药,蒋文娟则在核对清单。 郭庆仪和李三才已经埋头在一堆药材中,分拣著药材。 顾清如从军绿挎包里掏出水果,笑著打招呼, “从师部供销社捎回来的,大家甜甜嘴。“ 她將水果一颗颗分到大家手里。 这稀罕的零嘴让原本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就连平日里总是独自坐在角落的蒋文娟,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还有我的份,太客气了,谢谢啊,小顾。” 分完,顾清如便自然地挽起袖子,加入了分拣药材的工作。 快下班时,郭庆仪和顾清如將今日的药材记录本归置整齐,正准备离开。 蒋文娟却走了过来,神色略显严肃地將两人轻轻拉到药柜旁的角落。 她拿起那本刚合上的记录本,翻到某一页,指著一处压低了声音: “小顾,小郭,你们看这里,药材的批次號和品名写反了位置。还有这计量单位,写得有点模糊…这都是小问题,平时咱们自己看懂也就行了。” “但这点小疏漏,要是冯所长在,肯定要挨批的。” 顾清如和郭庆仪闻言,神色都认真了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两人都认可她的话,蒋文娟嘴角微微上扬,却很快收敛了笑意。 她提醒他们,不光出於好心,还想要趁机建立她作为老卫生员的威信,让两人以后在卫生所工作唯她马首是瞻。谁叫她来的比她们都早,资格最老呢? 走出卫生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顾清如私下问郭庆仪,“我们这有一位冯所长?来了这么久都没见过?” 郭庆仪点点头,她下意识左右看看,確认没人才低声说, “嗯,是有一位冯所长,培训班开始没多久,他就被抽调去参加团部的干部集训班,所以你们都没见过。” “之前我在后勤,也听说了一些关於这位冯所长的事情,他要求很严格,极其讲究规矩和细节。” 顾清如想到办公室里靠里的一张收拾异常整洁的桌子,以及药柜標籤贴的一丝不苟,所有记录本都用统一格式书写,这些细节可以透露出这里的管理者极度严谨、甚至刻板的作风。 看来以后在卫生所工作也得小心仔细一些。 第240章 成为自己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顾清如正在卫生所核对药材清单,忽见周营长的通讯员小跑著来到门口,通知顾清如第二天上午到营部会议室开会。 接到消息的顾清如知道,这是关於她身份调整的会议。 一下午她都不免忐忑,就连傍晚去接弟弟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宿舍,她翻出一件压箱底的军大衣,仔细拾掇了一番,掛在床头。平时为了低调,都穿半旧的袄,这次这么重要的会议,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著装。 第二天一早,她对著屋里一小块玻璃镜,將头髮梳得一丝不乱,仔细地穿上那件笔挺的军大衣。 营部会议室里,气氛庄重。长条会议桌旁,副营长、政委以及十几名干部正襟危坐。 周营长坐在主位,看到她进来,微微頷首示意她坐在预留的一个空位上。 顾清如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空气仿佛都凝滯了几分。 会议按流程进行了一阵,终於,周营长清了清嗓子,目光环视全场,最后落在顾清如脸上,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郑重宣布: “顾清如同志,自响应號召来到我兵团以来,你始终坚守岗位,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行动上勇於担当。先后立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你的突出表现和显著进步,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拿起一份文件,一字一句地宣读: “现经组织研究决定,你的身份,由原来的『可教育好子女』,正式调整为——『可信任、重点培养的对象』!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哗——” 儘管在座的都是沉稳的干部,但这决定依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位年长的领导交换著意味复杂的眼神,有人微微頷首,目光里带著难得的讚赏与欣慰。 他们阅歷丰富,见过太多人被出身压垮,而像顾清如这样靠真本事翻身的,不多。 然而,仍有几位干部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毫不掩饰地表达著保留与不赞成的態度。 这项决议,显然並非毫无阻力。 周营长將文件递给顾清如,只见文件上的红头標题十分醒目—— 《关於顾清如同志政治审查的重新认定决议》。 她的身份调整批下来了! 档案上原本写著“可教育好子女”,现在是“信任、重点培养的对象”。 几个字的差距,身份却实实在在的跃升了一个阶层。 “可教育好子女”这顶帽子,比“黑五”稍微好一些,却仍然意味著出身不好。个人表现再积极,也永远是组织需要“长期观察”的对象。 这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限制著入学、提干、参军等一切上升通道。即便上次能参加赤脚医生培训,也是沾了破案的光。核心一句话,她不是“自己人”。 而此刻手中这份“重点培养对象”的决议,其重量却截然不同。 它意味著组织对她的表现和思想的肯定,成分问题虽仍保留在档案记录中,但是已经被淡化。简而言之,组织上认可了,算是自己人了。 她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当初那些刺耳的话: “一个资本家的小姐,也配当卫生员?” “成份不好,就別想著往上爬!” 而如今—— 她站在办公室,双手接过这份决议,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声音清晰坚定, “谢谢组织信任!我將不负期望,继续努力,为组织奉献!” 会议结束后,顾清如独自一人走在营部的土路上,陷入沉思。 一转眼来兵团半年多了,这半年来的点滴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从初到兵团时顶著“可教育好子女”帽子的小心翼翼,被分配到最偏远的连队,到如今立功受奖、成为营部卫生所一员; 从那个登上知青专列还带著一丝惶恐的自己,到如今能沉著应对突发状况的发生; 从认为出身是限制,怕拖累別人,到如今答应了宋毅並肩前行。 这半年,她成长了很多。內心那个彷徨的女孩,已经在边疆的风沙中经过淬链成长。 儘管在边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也曾遭遇阴谋暗算,但更多的是灼灼暖阳,是淳朴善良的人们给予的真诚与善意。 身份的改变只是开始。新的一年,她要找到黄志明,揭开那张纸条的秘密,拿到证词为父亲平反;她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宋毅身边,不再让出身成为感情的枷锁;她要在营部卫生所做出成绩,获得更多话语权。 若是有机会,还要再立一次功,彻底除去出身枷锁才行。 顾清如怀著激动又略微恍惚的心情回到宿舍,刚推开门,瞬间愣住了。 小小的宿舍里,郭庆仪、周红梅、李三才和夏时靖四人竟都等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几人一见她进来,脸上立刻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清如!回来啦!”周红梅第一个蹦起来,嗓门亮堂地喊道,“我们都听说了!天大的喜事啊!太好了!” 郭庆仪也走上前,眼中满是欣慰和真诚的喜悦,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清如,真的为你高兴!这是你应得的!” 李三才站在后面,黝黑的脸上洋溢著憨厚的笑容,搓著手连连说:“顾同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夏时靖也笑著用力点头:“这下可好了!” 一时之间,狭小的宿舍里充满了真诚的祝贺声。 这突如其来的欢迎和肯定,让刚从严肃会场出来的顾清如眼眶微微一热,心中那份喜悦终於找到了分享和宣泄的出口。 开心的事情,还是要有好朋友一起分享才是! 这时,郭庆仪被眾人推著,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著的小东西,递到她面前,语气带著点不好意思: “大家想著,这么大的喜事,总得有点表示。东西不值钱,是我们几个凑的一点心意,你別嫌弃。” 顾清如接过,手帕里包著的,是一只深蓝色的“英雄牌”钢笔。 “这……这太贵重了!”顾清如连忙说。一支钢笔要好几块钱,这可是英雄牌的! 即使是几人凑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周红梅快人快语:“哎哟,跟我们你还客气啥!快收著,你记笔记要用哦。” 顾清如看著周围可爱真诚的小伙伴,红了眼圈,“谢谢你们。”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无需言说的感动。这份沉甸甸的祝贺,远比任何隆重的仪式都更能温暖和激励人心。 下午,在卫生所工作的顾清如又一次收到通知,团部妇联干部刘玉香来了,点名要见她。 第241章 刘玉香来考察 临近年关,营部里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但空气里已悄悄瀰漫开一种忙碌而期盼的年节气氛。 最先让人察觉到年味的,是人流的动向。 有年假的战士和知青们,开始陆续背著捆得结实的铺盖卷,踏上返乡的路。 营部因此显得比平日稍安静了些,却也让留下的人对过年多了几分嚮往。 司务长挨个宿舍通知, “领白面大米了!每人两斤白面,一斤大米!” 人们很快在食堂外排起了长队,互相打著招呼,脸上都带著笑。空气里仿佛都浮动著一种扎实的喜悦。这可是平时难得吃上的细粮! 更让人惊喜的是,每人还能领到小半瓶珍贵的菜籽油。女同志们立刻兴奋地凑在一起商量:“油有了,面也有了,正好能炸麻叶了!” 跟著年味一起来的,还有团部妇联的人。 这个消息像是长上了翅膀,在营部快速传播。 谁都明白,妇联管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单身青年的婚恋。一时之间,营部单身青年男女都有些蠢蠢欲动。 这次团部妇联一共来了三个人,领头的同志正是刘玉香。 她穿著熨帖的袄,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热情。 他们一行人先与周营长在营部会议室进行了正式会面。 刘玉香等人听取了营部妇联干事的工作匯报,无非是些“思想动態”、“生活困难”、“开展互助”等常规內容。 刘玉香表面听的认真,不时点头,可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营部、团部这么多根正苗红的优秀姑娘,不乏青春靚丽的,宋毅就偏偏看中了顾清如。 来之前她调过档案,知道这姑娘的背景,和宋家实在算不上般配。 但顾清如也確实不简单,先是抓特务立下三等功,后又救了首长儿子拿下二等功。这些功绩说明这个姑娘胆识过人,能力出眾。 刘玉香打定主意,这次她是带著妇联的公务而来,会藉此机会见到顾清如,但不会挑明介绍人这层身份。 不挑明,才能客观地看清这姑娘的真实品性。 虽然是宋毅拜託的,但她得先替宋家把好关,自己判断合格了再推进。 要是上来就亮身份,那就没有迴旋余地了。 匯报结束后,刘玉香合上笔记本,话头自然地一转: “周营长,你们工作做得扎实,同志们辛苦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女同志刚立了二等功?这样年轻有为、思想过硬的模范,我们妇联得多关心啊。这次来,就是想多跟这些好同志面对面聊聊,听听她们的声音。” 周营长客气地笑著,心里却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位刘副主任绝非只是来听听匯报那么简单。 他笑著应和:“刘主任太关心我们了。顾医生確实是个好同志,我这就让人去卫生所请她过来,正好向领导匯报一下她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一场顾清如完全不知情的“考察”,就在这看似平常的工作谈话中悄悄开始了。 顾清如正在卫生所工作,通讯员小跑了过来通知她,妇联干事来了,想找她聊聊基层女同志的工作生活情况。 顾清如微微一怔,团妇联的领导指名要见她? 她快速洗了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髮,心里猜测著可能是关於妇女工作或者上次立功的事,便快步向营部办公室走去。 营部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刘玉香独自坐著,正慢条斯理地翻看报纸。 见一个梳著麻辫、面容秀丽的姑娘进来,她立刻放下报纸,热情的笑起来。 “你就是顾清如同志吧?快进来坐。哎呀,比他们说的还要精神、还要俊!” 刘玉香一边热情的打著招呼,一边迅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顾清如。 原本以为能多次立功的女同志,又是抓特务又是救人的,必定是那种英姿颯爽、甚至带点虎气的模样。 没想到,眼前人看起来竟有几分文弱秀气,甚至称得上“娇滴滴”。 模样確实美丽,皮肤白皙细腻,不像常年风吹日晒的女兵那么糙。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有神,透著一股沉静的智慧。 她站在那儿自有一股气度,丝毫没有年轻姑娘常见的毛躁和怯懦,反倒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刘玉香暗自点头,心里先满意了三分。暗道:难怪宋毅那样眼高於顶的小子能看上,这气度確实和一般姑娘不一样。 在刘玉香打量顾清如的同时,顾清如也迅速扫了一眼刘玉香。这个妇女干部年约四十,梳著一头齐耳短髮。典型北方女性轮廓,颧骨略高,眼神锐利。 顾清如站著敬了个礼,礼貌微笑问好。 刘玉香笑著点头: “好好,顾同志,不用拘束,就是隨便聊聊。我这次来,代表妇联看看基层的姐妹们,听听大家的想法。 特別是像你这样立了功的先进分子,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讲讲。” 刘玉香翻开笔记本,拿出笔,开始“谈心”。问题听起来都很常规, “和周围同志相处的好吗?工作还適应吗?有没有什么困难?对个人发展有什么想法?” 但问题层层深入,其实是在摸清顾清如的性情、眼界和人品。 顾清如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扎根边疆的决心,也如实反映了一些在七连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难。 刘玉香边听边点头,心里在飞速盘算:这姑娘不光模样好,说话也条理清楚。宋毅的眼光倒是不错… 谈话时,刘玉香始终面带笑容,眼神关切,不时点头。 这让顾清如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对基层亲切,没有官架子。 聊了半个多小时,刘玉香合上笔记本,笑容更亲切了: “小顾啊,你在基层確实不容易。 一个女同志能多次立了功,真是了不得。你以后工作上生活上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別自己硬扛著,一定要跟你刘大姐我反映。” 她主动以“大姐”自称,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是个好苗子。走,带我去你宿舍看看?妇联也要关心一下咱们女同志的居住环境嘛。” 这才是她此行的另一个重点,一个人的私人空间,最能看出真实样子。 第242章 刘玉香的盘算 对於要考察宿舍这个要求,顾清如微微一愣。 但是这是公事,自然无法拒绝:“宿舍比较简陋,您这边请。” 两人来到宿舍。 刘玉香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 房间收拾得整洁,两张床床铺上的被子叠成標准的豆腐块,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窗台上晾著几株常见的草药,散发著淡淡的清香。 桌上整齐地放著几本医书和一本笔记。 唯一显得有些“奢侈”的,是窗台下放著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刘玉香的目光在那辆车上停留了几秒,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意味深长: “哟,这车可真是稀罕物,营部给配的?” “是这次立功组织上给的奖励,方便我去下面连队巡诊用的。”顾清如回答得滴水不漏。 “哦,奖励啊,真好,真好。小同志很优秀。”刘玉香笑著点头。 她又看似隨意地问了问弟弟顾青松的情况,叮嘱了几句“有困难就找组织”,这才终於结束了这场从里到外的全面“考察”。 刘玉香回到团部的办公室后,给自己沏了杯浓茶,稳了稳心神,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並没有先打给宋毅,而是要了一个长途,直接接通了京市宋家。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宋毅母亲林秀芳那带著一丝距离感的声音。 刘玉香热情的表达了自己的身份,与宋母寒暄几句之后,切入主题。 “我打电话,是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匯报。小毅在兵团有了相中的女同志,托我了解。我呀,刚从下面营部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 “哦?”宋母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兴趣,“那姑娘,我听小毅提过。她人怎么样?” “这个小顾同志,气质很好,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秀芳啊,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人家自己爭气。光是立功就立了两次,师部都掛好了的,模样性情更是没得挑,说话办事比实际年龄稳重多了,小毅的眼光,是真毒!” 电话那头的林秀芳一直静静地听著,但刘玉香能感觉到,对方那原本有些紧绷的態度,似乎缓和了不少。 “哦?立过功,倒是个好孩子......”宋母態度稍缓。 宋母对顾清如的出身存有疑虑,这一点刘玉香早就猜到了,所以她没有迴避顾清如的出身,但是立刻夸大了她的优点,以此来掩盖瑕疵。 “您就放心吧,”刘玉香最后笑著说道,“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这孩子確实不错,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以后我在兵团,也能帮您多留意著点儿,有什么情况隨时跟您通气。” 这通电话的效果很明显。 身在京市的林秀芳,一直担心儿子找的对象出身不好,会拖累儿子。 现在听到自己人亲口这么说,总算稍微鬆了口气。虽然还没完全放心,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焦虑了。 她语气温和了许多:“玉香姐,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小毅在那边有你帮著看看,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他们俩这件事要麻烦你作为长辈多把把关啊。” “看您说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跟我您还客气什么!” 刘玉香笑著应承,她心里暗喜,宋家的线,算是初步稳稳搭上了。 她接著又给宋毅打了一个电话。 “小毅啊,你可是给表姨出了一个难题啊......“ 宋毅接了电话一听,心里揪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两个人关係的难题。组织里不一定同意,才找的刘玉香帮忙。 刘玉香话锋一转,“我啊,这次下营部仔细考察了解过了,这小顾同志確实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模样好、性格好、能力强,没得挑!难怪你能看上她! “虽然她家里情况稍微特殊点,但是看在她多次立功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这事啊,你既然找到了我,我就尽力给你促成!”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既卖了人情,也显了自己的本事和功劳。 她特意点出顾清如的家庭背景,就是要让宋毅明白她知道底细,还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人情,你得记著。 电话那头,宋毅听著这番话,心里踏实了不少。 刘阿姨作为团部妇联干事,能认可並且出面当介绍人,这件事九成是稳了! 他此时全然不知,刘玉香的“考察”是以官方身份进行的,他还以为是以“宋家阿姨”的身份去相看的,因此对这份认可格外感激。 “太好了,谢谢表姨!让您费心了!”宋毅的声音里带著感激。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刘玉香笑道,“我开年后代表组织对基层进行新年慰问,再去一趟营部,就以介绍人的身份正式给你们牵个线!” 掛了电话,宋毅心情激盪,恨不得立即去营部,可惜任务缠身。 他想了想,铺开信纸,决定给顾清如写一封信。 他写下“顾清如同志,见信好,”几个字时,笔尖略微停顿,此时儘管他有千言万语想写,但最终落笔只能是克制的,符合规矩的,不会给她带来麻烦的文字。 几天后,一封来自师部的信被通讯员送到了顾清如手中。 信封上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跡,让她的心一跳。 她攥著信,脚步轻快地走回宿舍,独自一人时才小心拆开。 “顾清如同志:见信好。年终任务繁重,无法前往营部。听闻营部年会热闹,愿你与青松一切安好。再见时,细聊。宋毅。” 信的內容很短,只是寻常的问候和嘱咐,半句越界的话都没有。让人挑不出毛病,但顾清如还是读出了尊重、保护、关怀和沉甸甸的承诺。再见面,应该是过完年了吧。 隨信落出的,还有几张印著“特供”字样的票据。顾清如捡起来一看,是兵团干部才有的特供券,能换到些市面罕见的紧俏货。这显然是宋毅將自己那份寄给了她。这比任何情话都更加熨帖。 她將信纸仔细折好,又把那几张票券轻轻理平。最后,她將这沉甸甸的心意,一齐压在了枕头底下。 接下来,要好好准备这第一个在兵团的年—— 第243章 两个男人的交锋 师部会议室铁皮炉子烧的“噼啪”作响,玻璃窗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长桌两侧坐著两个气质迥异的高大男人。 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小周端著热水瓶进来添水。她是个十九岁的姑娘,扎著两根整齐的辫子,脸颊红扑扑的。 一抬眼,先看见左边那位。 他穿著合身的深色呢子大衣,领口露出一截乾净的白衬衫。 这是她见过的最適合穿白衬衫的男子,乾净清爽。 他手指修长,正轻轻点著一份文件,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眼神冷静而专注。 小周认得他,是稽查科的宋毅组长。 她心跳悄悄快了几分,每次见到他,总觉得像瞧见了书里写的文化人,有学识的精英。 水壶有点沉,她转身要给另一边添水,却一下子对上了右边那位的目光。 男人的目光锐利,轮廓犹如刀削,脊背笔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凌厉,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又深又利,像能剐人一层皮。 小周手一抖,热水差点洒出来。 她听组长说这是缉私队的陆沉洲队长,听人说他抓走私犯时都是直接跳上车与罪犯搏斗的。 她赶紧低头倒水,不敢再多看。 倒完水,她几乎是踮著脚尖溜出去的。 一出门,她就和等在外面的另一个女兵咬起耳朵: “哎你看见没?宋组长今天穿了呢子大衣和白衬衫呢,真俊!旁边陆队长竟然也不输他,看上去也很有男子气概,硬气十足呢。” “可我更怕陆队长……他刚才看我一眼,我手都软了。” “我还是喜欢宋组长那样的,文气,能讲道理的。” “得了吧,你上次还说三连那个文书文气,结果他扳手腕都输给你了!” 两个姑娘低声笑作一团,却又忍不住透过门缝往里面再看一眼。 屋內的两人完全没留意这段小插曲。 宋毅將材料推到对面, “陆队,关键证据都在这了。后面就得交给你们了。” 根据刀疤陈的口供,这伙人不仅涉及扰乱兵团秩序,更关键的是他们大批量走私物资,走私线路一直通到边境。 宋毅作为后勤药品稽查科组长,负责的是挖出走私案件的高层保护伞及兵团內部的蛀虫。 而对外追查走私团伙的事情,则要交给缉私队负责,这也是今天他和陆队长见面的原因。 陆沉洲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纸页。 “走私活动,跨境那段有坐標吗?有问出交接人的口供吗?”他问题很短,却每个都问在关键处。 “有,在这里。”宋毅將文件翻到另一页。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快而准確,没有半句废话。 交谈间隙,他们的目光偶尔碰撞。 宋毅觉得陆沉洲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哪怕安静坐著,也透出一股煞气。 他们都清楚对方不简单。宋毅欣赏陆沉洲身上那种近乎野性的实战能力,陆沉洲也认可宋毅思维縝密、滴水不漏。 两个年轻人相互之间有点惺惺相惜。 材料移交完毕,陆沉洲利落地收起所有文件。 “有进展我会通知你。”陆沉洲站起身,声音沉而稳。 宋毅点头:“好的,陆队,保持联繫。” 双方握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转身离开。在这个案子上,两人算是合作关係,接下来会保持联络,互通有无。 陆沉洲刚踏出会议室,就看见墙边靠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振军双手抱在胸前,一条腿曲著抵在墙上,见他出来立刻站直迎上来。 “头儿,来了五师怎么不提前说声?”王振军说著伸出手,两人熟稔的紧紧一握,顺势拉近拍了拍肩。 “临时任务交接。”陆沉洲打量著他,“带路吧,既然来了,去你那儿坐坐。” 王振军的办公室不大,堆满了物资清单和档案盒。 陆沉洲扫了一眼还算整洁的桌面和墙上贴的值班表,微微点头:“看来適应得不错。” 王振军抓了抓头髮,笑得有些苦涩:“最近就在查刀疤陈的案子,天天对帐本、查物资,忙的焦头烂额。还是怀念跟著你追走私犯的日子,虽然危险,但痛快!” 他说著比划了个擒拿动作:“上次遇到那个刀疤陈,要不是我被炸弹炸晕了,搁以前,我非把他……” “现在这样也挺好。”陆沉洲沉声说道。 王振军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他为什么被调来管后勤,上次行动差点没了命。 “你刚才说到,炸弹?这是怎么回事?”陆沉洲眉头微皱。 王振军这才將三营的阴谋和遭遇袭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当提到顾清如发现吉普车被绑炸弹,冒险阻止,並和刀疤陈搏斗时,陆沉洲的眉头皱了一下。 “顾清如,就是上次在连队救治的女卫生员,这次她立了大功,调到营部卫生所了。” 陆沉洲端著茶杯的手顿了顿:“嗯。” “上次我们去农五师交流,车上人家还问起你呢!说之前去採药遇到狼还是你救了她。”王振军说著笑起来,无意中提了一句, “既然来了,要不去营部顺道看看?反正离这儿不远。我刚和宋组长请假去一趟营部,路上我们可以再聊聊。” 其实是表哥徐根生那边来消息了,王振军不放心,他必须亲自去营部把这个消息告诉顾清如。 陆沉洲略微沉吟,眼前闪过那双清亮沉静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梨涡。 他最终放下茶杯, “不了,还有任务。” 想了想,他取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留给了王振军。 走到门口时他用力拍了拍王振军的肩:“好好干,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找我。” 门轻轻合上。王振军手里捏著纸条,望著队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陆沉洲大步走出办公楼,寒风颳在脸上像刀子。 他望了望营部的方向,眼前闪过穿著白大褂的纤细身影,低头包扎伤口时垂下的纤长睫毛。 缉私队的吉普车在路口等著,发动机轰鸣声像是在催促著。 脚步顿了顿,他最终转身走向吉普车,將那个美丽的身影压回心底。 缉私队的同志还在等著,边境线上还有没抓完的人。 第244章 衝动是魔鬼(3000字大章) 腊月的寒风,吹不散营部里日渐浓厚的年味。 顾清如刚从卫生所下工就收到了几个硕大的包裹。 她第一个拆开的,是林小曼的。包裹沉甸甸的,一打开,塞了不少紧缺的药品,最底下竟还裹著一大绞藏青色的毛线,厚实又鬆软,摸上去就暖手。 包裹里还夹著一张匯款单,上面的数字让她心头一震,一百块钱。 顾清如心里又暖又涩。小曼在医院半年工资最多才两百块,就存了下来给她匯了一百块。这丫头…… 可惜这好毛线给她真是白费了,她连毛线针怎么拿都不会。 第二个包裹是周坤寄来的。 刚拆开就飘出淡淡的茶香,里头是两罐上好的碧螺春,再往下,是几样用油纸包得妥妥帖帖的江南小食:云片糕、梨膏、五香豆……全都是她从前最爱吃的零嘴。老周头的心思,总是这么细腻周到。 还有一个意外的包裹,寄件人写著徐晓阳的名字。 她带著疑惑拆开,包裹里居然是几条风乾扎实的羊肉条,而在包裹的角落,还静静躺著一小袋不知名的野种子。 她太清楚了,牧业连队地处偏远,条件比营部艰苦数倍,这风乾肉,是牧区过年才能分到的年货,珍贵得很。他竟一块都没捨得吃,全都给她寄了过来。 她仿佛看到他把属於自己的那份食物打包好,再跋涉几十里路送到邮局的身影。把肉给了她,他年夜饭吃什么?难不成就靠著窝头和白水度过? 夜深人静,青松和郭庆仪都已沉沉睡去。顾清如闪身进空间,准备检查下库存整理年货寄出去。 却意外发现羊圈多了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羊羔。它蜷在母羊身边,湿漉漉的绒毛已经半干,像团蓬鬆的。 她这才想起当初买羊时卖家的话,“母羊怀著呢,开春就能下崽”。 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竟把这事忘了。 正当她俯身时,眼前忽然浮现出熟悉的系统提示: 【羊圈容量已达上限(2/2)】 【检测到新生羔羊。请选择处理方案:】 【选项一:立即收穫羔羊(可获得优质羊肉2kg)】 【选项二:由系统託管至哺乳期结束(耗时60天),届时自动收穫成年羊羊肉8kg】 顾清如略一思索,果断选了第二项。 提示文字悄然变化: 【託管已开启。哺乳期加速成长中】 【温馨提示:託管期间可持续收集羊奶,託管期后,成年公羊与母羊將继续保持繁殖状態】 顾清如眼前一亮,只要保持两只基础羊群,她就能拥有一个源源不断的“肉罐头”和“牛奶厂”。两个月后,羊圈会恢復原状,而她的仓库里,將凭空多出八公斤肥美的鲜羊肉。 她仿佛已经闻到了燉羊肉的香气。 走到储藏室,顾清如打量著她的囤货,心里盘算著年礼物资。伏特加、鱼子酱这些敏感物品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上次从奇古县带回来的那条羊腿肉,还剩一部分。她索性將肉细细剔骨剁碎,拌上调料,灌成一串结实饱满的香肠,掛在院子屋檐下风乾。那香气竟有几分年味儿了。 在这个年代,自製的灌香肠,那可是真拿得出手的年礼。 第二天,顾清如就把给徐晓阳的回礼打包好了,去了邮电所。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一包冻香肠、一包炒麵、三斤。都是他在边疆最需要的东西,实打实,暖人心。 给林小曼和周坤的包裹里,除了香肠,还塞了奶疙瘩、沙枣等边疆风味。 她希望,这些带著戈壁风土的小礼物,能让他们尝到一点点远方的味道。 接著,她又寄了两份包裹到团部。 一份是给团部副政委刘卫东的。 刘卫东曾在她身份敏感时给予了信任和机会。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准备了一份从沪市带来的上好茉莉茶,这在边疆绝对算稀罕物,又添了一罐牛肉罐头。 这份礼既要表达感谢,又不能太过贵重,茶叶清香,罐头实在,正好。 第二份是给团部后勤副主任王裕华的。 弟弟顾青松上小学的事情,多亏了他帮忙。这时候保持良好关係很重要。人情往来,她从不含糊。 两罐红烧猪肉罐头,两袋红枣。红枣是给王裕华爱人吃的,女同志吃红枣补血养顏,正合適。 顾清如刚將包裹递给邮递员,王振军就带著一身寒气,风风火火的来找她了。他眉宇间带著一丝风尘僕僕的疲惫,却又透著一股急切。 “清如,可算找到你了。” “案子太忙,宋毅抽不开身,让我和你说一声。我表哥那边……” 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邮电所,並肩走向空旷的操场。 王振军压低声音说,“我表哥都打点好了,人已经安排到营部下面的农场了。但是我为什么亲自来,就是来叮嘱你,一定要千万沉住气,找人得等到开春以后。现在这天冰天雪地的,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顾清如听著,心里那块悬了半年的石头。 知道黄志明在营部下面农场,她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找人。 但是衝动是魔鬼,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这时候已经腊月二十,年关事务繁杂,天寒地冻。 她知道,王振军说得对,眼下並非寻人的时机,一切都要等到开春化冻以后。 她点点头,“我明白。轻重缓急,我分得清。振军,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下子,这个年我能过踏实了。” 她看著王振军冻得发红的耳朵,说著从隨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不由分说地塞进王振军手里。 “快过年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別嫌弃。” 王振军一愣,隨即接过,看见包裹里是两罐牛肉罐头和一条好烟,他连忙推辞:“哎呀,清如,这……这太贵重了!” “拿著!让你拿著就拿著!”顾清如的语气不容拒绝,“要不是你帮忙,我这年都不知道怎么过。一点心意,算什么贵重。” 王振军捏著那冰凉的罐头和烟盒,心里却热乎乎的。 他不再客气,把礼物小心地揣进怀里,咧嘴一笑:“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过年好!” 接著,顾清如又拿出一个用最普通的土布仔细包裹的小方包,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这是给徐表哥的一点心意,劳你费心转交,多谢他了。” 那不起眼的包裹里,是她精心准备的盘尼西林和医用酒精。 为了疏通关係办成黄志明的事,徐根生必定要打点不少关係,这些在黑市上能换到粮食和稀缺物资的紧俏药品,远比任何虚礼和客套话都来得实在。 王振军瞥了眼那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小布包,並未多想,顺手就揣进了军大衣的內兜,痛快地应承下来:“放心吧,保证带到。” 王振军目光扫过顾清如手里另一个稍大些的包裹,“怎么,还准备了別的?” “我给宋毅和陆沉洲也准备了礼物。”其实是顾清如不好意思说给宋毅准备礼物,特地带上了陆沉洲。 王振军挑挑眉,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点破。 “宋毅的话,我可以帮你带给他。陆沉洲,不巧,他刚在师部交接任务,人刚走。” “刚走?他不是在喀什吗,怎么还在农五师执行任务?” 顾清如记得最初陆沉洲返回部队时,给过她一个地址,在喀什。 上次在七连抢救战士,时间紧急,没有来得及问。 “喀什那是老黄历了。”王振军解释道,“这阵子边境走私猖獗,上头把他调过来,专门成立了缉私队,这次刀疤陈案子就是交给他牵头。估计短时间,他都得在这一片打转。” “这样啊……那,我这包裹要寄到哪儿合適?” 顾清如一边说著,一边在心里鬆了口气。还好今天遇见的是王振军,要不这包东西真寄去喀什,不知猴年马月陆沉洲才能收到。 王振军爽快地报了个地址,顾清如记下,隨即把那个最让她踌躇、也最用心的包裹递了过去。里面是一支乌黑沉稳的钢笔,触手微凉,配著一副內里绒软的羊皮手套,低调,却熨帖。 王振军接过,掂了掂,挑眉笑道:“便宜老宋了,放心,我一定给你亲手送到。” 顾清如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她转身回到邮电所,將原本寄往喀什的包裹,重新填写了地址,寄往新的目的地。 里面是她亲手配的药膏,止血、消炎、防冻伤,都是一线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两瓶三七雪蛤药丸,是托陆沉洲转交给钟维恆首长的。 邮差盖上邮戳,包裹正式启程。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包裹,將在未来的某一天,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245章 边疆兵团过年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营部的气氛明显比平日热闹鬆弛许多,空气里都飘著食物的香味。 营部的运转节奏慢了下来,知青们脸上紧绷的线条也舒展了。繁重的农活暂时搁置,只剩下餵养牲畜这些必要的活计。所有人都知道,大规模的耕作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眼下,是属於节日的。 年三十这天,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队。 每人凭票可以领到一斤冻得硬邦邦的羊肉馅、一小撮金贵的白,两个萝卜以及半斤炒瓜子。 大家互相招呼著搭伙包饺子,炊事班特意腾出两口大锅给各宿舍轮流煮饺子用。 顾清如、郭庆仪刚把年货捧回宿舍,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夏时靖和李三才两个大男生,一个扛著一袋白面,一个提著羊肉,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我们两个男同志笨手笨脚的,没啥手艺,但是可以给你们打下手,出力气!” 夏时靖將麵粉袋子放在桌子上, “到时候揉面的活儿交给我,保准揉得劲道!” 李三才也点头附和:“对,吃完饭的碗筷也都归我们洗!” 小青松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踮脚举起一捆野葱:“我、我帮姐姐摘葱!” 正说著,周红梅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眼睛亮晶晶的:“礼堂有文艺匯演,去不去看?三点还有篮球比赛!” 几人一拍即合,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裹上袄,朝著礼堂的方向涌去。 礼堂里,高亢的《红梅赞》歌声穿透屋顶。 每个连队都拿出了看家本领,雄浑的劳动號子唱出了力量,经典的样板戏选段则引来阵阵叫好声。 三点钟操场上更热闹了,篮球赛打得激烈,不少女知青红著脸给场上队员递毛巾送水。 下午四点多,五人回到了宿舍准备包饺子。 周红梅一边系围裙一边笑问郭庆仪:“庆仪,你真不和你叔一起过年?” 郭庆仪正麻利地削著萝卜,闻言耸耸肩:“我叔肯定在食堂和战士们一块吃。端著搪瓷碗挨桌走,说'同志们辛苦啦,营部感谢你们'——” 她学著周营长浑厚的嗓音,逗得眾人都笑起来。 小青松得意地晃著脑袋,蹲在一边认真摘葱。 “完了他还得去哨位机房巡查,年年如此。我在那儿干坐著,不如跟你们热闹。” 她手起刀落,萝卜切成均匀的细丝, “再说了,我叔肯定更愿意看见我和同志们处得好。 周红梅点头:“周营长是真不容易。” 年三十这天,营部的春节工作安排,遵循“节庆战备两不误”。 卫生所保留至少一名医生和一名卫生员24小时值班。 电报员、话务员这些岗位的人要三班倒,確保线路畅通。 巡逻队要加强边境巡查,防止节日期间突发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年三十的晚上,是营部唯一的一次破例,知青们允许聚在宿舍守岁。 十点熄灯號后仍可聊天活动,但不能大声喧譁。 初一早上六点照常出操,因此守岁不得影响次日训练。 周红梅看向顾清如和郭庆仪, “你们准备守岁吗?” 顾清如和郭庆仪对视一眼,郭庆仪说,“我们最多到十二点,还有小孩子呢。” 周红梅点点头,“我们宿舍也是,大家都很兴奋,但是估计坚持不了太晚。” 屋里热气腾腾,夏时靖揉面力道十足,麵团在他手里摔打得砰砰响;李三才也加入揉面;周红梅负责调馅料,葱姜萝卜羊肉拌得油亮诱人。 一边揉面,夏时靖吐槽,“要不是和你们搭伙,我和李三才只能煮肉丸吃了。” 郭庆仪闻言,嘴角翘了起来,周红梅直接哈哈大笑。 顾清如拿出两罐罐头和一包水果、生、瓜子,放在桌上:“加点菜,过年我们也吃顿好的。” 肉罐头掀开的瞬间,满屋都是肉香。 小青松“哇”的扑过来,“过年吃肉肉咯。” 他们在铁皮炉子架上一个锅,是郭庆仪在后勤借到的,这样不用去食堂煮饺子。 水开后,下了饺子,煮饺子的水汽氤氳了整间屋子。 顾清如隔著雾气望著眼前热闹的场景——夏时靖和李三才在比赛谁包的饺子形状更丑,周红梅笑著点评,郭庆仪摇头,小青松则踮著脚试图偷吃牛肉罐头。 锅里的饺子一个个浮起来,饱满而坚实。 郭庆仪捞起一个,盛到眼巴巴等著的小青松碗里。 “慢点吃,烫。” 宿舍里瀰漫著羊肉饺子的香气,大家捧著搪瓷缸吃得额头冒汗。 周红梅看著小青松鼓著腮帮子吹饺子的模样,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顾清如还是你好,虽然艰苦,至少弟弟在身边。” 顾清如抬头,“怎么,是想家了?” 周红梅红了眼圈,吸吸鼻子,“怎么不想?沪市这时候…该有桂年糕卖了。我奶奶总会给我留一块,藏在碗柜最上头。” 李三才低头,“不知道我爷爷现在在家怎么样了,有没有吃上饺子?” 他家虽在边疆,但是今年是第一年来营部,没有年假不能回去。来营部两年以上的知青才可以申请探亲假,人数有限,需提前一个月报批。 夏时靖放下缸子望向窗外:“我家这会儿该贴窗了,我妹手巧,能剪出双喜字。” 说著,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衣兜里小心掏出两幅剪纸。 那是用大红纸剪成的“福”字,透著年味。 “这个…送给你们,贴窗户上,添点福气。希望別嫌弃。” 他憨厚地笑著,递了过来。 “哇!剪得真细致!太好看了!”周红梅惊喜地接过去,对著光线仔细瞧著, “贴上去肯定特別应景!” 顾清如笑著找来了浆糊,仔细地將那抹红,贴在了窗玻璃上。 霎时间,小屋里过年的喜庆气氛一下子浓郁起来。 郭庆仪端来那盘剩的饺子,给每人碗里又添了两个热腾腾的,她看著围坐在一起的同志们, “今年你们都从连队调到营部,算是扎扎实实迈进了一大步。明年,肯定会更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含笑地看向一旁的李三才, “不光如此,李三才同志还和孙景云同志確定关係了!” 这话让气氛顿时活络起来。李三才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摸著后脑勺憨笑: “她、她说开春一起…一起在营部看电影……” 喜悦的事情衝散了思乡的愁绪,大家吃完饺子,一起动手利落的收拾好碗筷。 又閒聊了一阵,分食完最后几粒瓜子,几人约好明日一早去给周营长拜年,李三才、夏时靖和周红梅便起身回了各自的宿舍。 顾青松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顾清如对郭庆仪轻声说:“咱们洗洗,上床守岁吧。” “好。”郭庆仪含笑应道,她也正有此意。 第246章 拜年 简单洗漱后,三人各自躺上床铺。夜色浓重,屋內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四周寂静,唯有窗外隱约传来其他宿舍压抑著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仿佛整个营区都沉浸在一种克制而温暖的兴奋之中。 没过多久,顾青松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顾清如和郭庆仪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继续著她们之间的夜话。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顾清如的声音像夜风一样轻。 “以后?你是说……成家的事?” “嗯。”顾清如翻了个身,“你觉不觉得,现在谈感情,有点奢侈?” 郭庆仪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奢侈。越是苦的时候,人越想抓住点什么。有人在身边,哪怕只是说说话,心里也踏实。” “可我……”顾清如低低地嘆了口气,“我怕我给不了谁安稳,也怕会因为一时衝动就绑住自己。” 她没说的是,答应了宋毅確定两人的关係,但是她的心里很是忐忑。她的身份,始终是埋在土里的雷。 郭庆仪有所察觉,声音轻柔, “清如,好的感情,不是拖累,而是鎧甲。是让你在面对这片荒原的严酷时,心里多了一份底气。它不会消耗你,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就像……就像你给青松的依靠一样。只是,这份依靠,是双向的。” “双向的依靠……”顾清如喃喃重复著这五个字。 夜色渐深,营部各岗位开始交接。 零点整,营部上空响起了三声悠长的汽笛。 同一时间,所有仍在岗位值班的战士,都收到炊事班送来的热腾腾的饺子。 各个宿舍里立刻传出阵阵压低的欢呼,以及搪瓷缸轻轻相碰的声响, “新年好!” “春节快乐!” 汽笛声的余韵渐渐散去后,营部的灯光也逐一熄灭。 顾清如掖好小青松的被角,听见窗外传来巡逻队换岗的口令声,清晰,却又让人无比安心。 这个守岁夜,正隨著渐弱的炭火一同沉入边疆的雪夜。 而再过六个小时,起床號就会准时响起。 当太阳从边境线升起时,营部又恢復了往日的肃穆,只有掛著的红灯笼和窗户的福字,还留著春节的痕跡。 晨练出操后,李三才、周红梅和夏时靖就来宿舍找顾清如她们了。 几人相互拜了年,拿著年礼,踩著未化的积雪来到周营长宿舍门口。 周营长刚晨练回来,袄领口还冒著热气,他难得不是平时板著脸的样子,笑著请大家进入宿舍。 “周营长给您拜年!”五人齐声问候,营长的单身宿舍顿时热闹起来。 郭庆仪率先送上礼物,是一罐麦乳精,这是她托人换的票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周红梅送的是两副手工製作的厚鞋垫,李三才是一包野生茶叶,顾清如的是一个护膝一双袜子。 轮到夏时靖时,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掏出剪纸,红纸剪的福字精致灵巧。 周营长没推辞,笑著收下所有礼物。 他挨个拍拍年轻人肩膀,“新岗位要好好干,別给我丟脸!” 给周营长拜年后,郭庆仪留了下来,其余几人回宿舍补眠。 春节期间,营部安排了轮流值班,节奏比平日舒缓许多,让人终於得以喘口气,享受这难得的閒適。 知青们经常相互串门,打牌,聊天,也有去后山寻觅野味的,宿舍里偶尔传出食物的香气。 顾清如和郭庆仪除了卫生所值班,其它时间都彻底窝在了温暖的小宿舍里。 顾清如变著法子做些好吃的,或是將窝头切片烤得焦香酥脆,偶尔奢侈地开一个肉罐头,那浓郁的油香便能让他们就著吃掉好几个馒头。 几天下来,姐弟俩和郭庆仪的脸颊都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些,顾青松更是常常满足地拍著自己溜圆的小肚子。 周红梅是宿舍的常客,偶尔会挑著饭点恰好溜达过来,美其名曰“串门”,实则是来蹭一顿改善伙食。 她总能被顾清如的手艺馋得两眼放光,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一边嘖嘖称讚: “清如,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炊事班的老王头强多了!” 每次蹭完饭,她还会主动抢著洗碗,倒也自觉得很。 …… 而营部外面,正悄然发生著一件事情,此时几个人还都不知道。 回农七师的路上,周丽拍摄那张《风雪牧歌——记卫生员顾清如抢救集体財產》的照片,连同她撰写的简短通讯,刊登在了最新一期的兵团战报上。 报纸在条件艰苦的边疆地区本就稀缺,这样一幅充满视觉衝击力和正面宣传意义的图文,立刻在各个连队和营部间引起了不小反响,顾清如的名字也隨之传扬开来。 陆沉洲带领的缉私队经过数日潜伏追踪,终於在前夜锁定了走私团伙的窝点,並截获了一批物资。可惜这次行动未竟全功,未能抓获核心首脑。 今日,他正押著此次俘获犯人和缴获的物资,乘车返回部队驻地进行短暂休整、並向上级详细匯报,以部署下一步的彻底清剿行动。 途中休整时,他注意到几名年轻战士正围在一起,对著一样东西窃窃私语,语气中带著罕见的兴奋。 “快看快看……这女同志真俊啊!” “嘖嘖,这胆子也太大了,暴风雪里就敢往山里冲……” “这报纸哪儿来的?可真稀罕!” 陆沉洲眉头微蹙,迈著沉稳的步子走过去,严厉的目光扫过几人: “集合休息时间,喧譁什么?手里拿的什么?” 一名战士下意识地將攥著的报纸往后藏,但已被陆沉洲看清。 他一把將那份被传阅得有些卷边的报纸没收,冷声道: “纪律都忘了?!归队!” 战士们噤若寒蝉,立刻散开。 陆沉洲转身走到吉普车旁,这才展开那份报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占了不小版面的照片,狂风暴雪的背景勾勒出环境的极端恶劣,而画面中心的年轻女知青正紧紧包裹住一只瑟瑟发抖的羔羊,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坚定,眼神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动人。 他一眼认出来,是顾清如。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旁边的报导文字,捕捉到了关键信息:“xx团xx营卫生员顾清如”、“不顾个人安危”、“成功挽救集体財產xx只”…… 陆沉洲的指尖在“顾清如”这个名字上微微停顿,眼神深邃难辨。 他面无表情地將报纸仔细折好,径直塞进了军大衣的內侧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247章 登报,声名鹊起 春节期间,营区被一片茫茫的白雪覆盖,光禿禿的杨树枝椏上掛著晶莹的雾凇。 营区掛起了红灯笼,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有了些许年味。 通讯员小张骑著马去团部领取春节物资和信件。 当邮递员递过来一沓报纸时,他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连冻得僵硬的眉毛都跟著扬了起来。 报纸头条版面刊登的照片,一个女卫生员在雪地里为羔羊取暖,眼神温柔而坚定。 小张仔细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们营部的人竟然上报了! 报纸有十几份,他仔细折好塞在大衣怀里,一路上怕报纸沾雪检查了好几次。 回到营部,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也顾不上喝一口灶上热著的薑汤,捧著报纸,径直衝向了宣传科,將报纸给了宣传科的陈干事。 陈干事立刻將报纸呈报给了周营长和卢教导员。 “好,好啊!”周营长放下报纸,“小顾同志来营部时间不长,但工作有目共睹。这次上报,是实至名归!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整个营部的光荣!” 卢教导员点头赞同:“是的,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深度,把咱们兵团战士扎根边疆、服务群眾的精神都写出来了。这应该作为我们春节期间思想政治工作的一个鲜活教材。” 周营长当即指示:“一,一份报纸张贴在营部的公告栏里,让所有机关同志都学习一下。二,给下面各个连队发个通知,通报这个喜讯,號召全营官兵向顾清如同志学习,尤其是七连,第一个要通知到。三,其中一份报纸给小顾同志本人,代表组织向她表示祝贺!” 宣传陈干事领命后,並没有立刻去找顾清如。他先让人把报纸贴到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很快,营部机关的干部、战士、文员都围了上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你看,这不是卫生所新来的小顾吗?” “真是她呀!前不久才刚立了二等功,现在就登报了!” “真了不起,咱们营部多久没出过上报的人物了!” “这照片拍得真好,把咱们兵团女兵的风采都拍出来了!” 消息像风一样在营部机关里传开。 顾清如正在卫生所里整理药品,对这一切还浑然不觉。 直到宣传陈干事亲自拿著一份崭新的报纸,笑呵呵地走进来。 “小顾同志,忙呢?” 陈干事的声音很温和。 顾清如抬起头,笑了笑:“陈干事同志,有什么事吗?” “给你看个东西。” 陈干事將报纸递到她面前,指著头版,“看看,今天的大新闻。” 顾清如疑惑地接过报纸,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照片和那个標题时,微微一愣。 “我……这是我?” 她记得周丽说过,拍了照片会给她寄一份,但是没想到会登报! “不是你是谁?”宣传陈干事笑著说,“周营长和教导员都看了,对你评价很高。这是组织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我们全营的骄傲。好好干,小顾同志,前途无量!” 陈干事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了报纸,转身离开了。 卫生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卫生所看病的小战士、郭庆仪和李三才也围了过来,脸上满是羡慕和敬佩。 “顾卫生员,你太厉害了!我们都为你骄傲!” “快给我们讲讲,当时是什么情况?” 掌声和讚许的目光將顾清如包围。 顾清如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她不习惯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哪怕此刻是因她上了报纸、受到表扬。 她確实开心,但这份开心里,又夹杂著一丝突如其来的压力与不自在。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名声是一把双刃剑。 一面是荣誉,另一面,则是沉甸甸的期望和无处不在的审视。 但是这份报纸来的正是时候,她现在需要这把剑。 这份报纸是思想过硬、政治可靠的標籤。有了这个標籤,接下来在农场接触黄志明、调查父亲的事情时,会顺畅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那份羞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篤定。 她抬起头,对上郭庆仪和李三才充满期待的眼神,轻声说, “真没什么特別的,就是看到牧民有困难,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不管吧。” 蒋文娟正背对著他们,假装在整理药品架。 “哼,这么高调,”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就你会治病似的?谁还不会救羔羊?不就是被宣传干事碰巧拍到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自认为业务能力不比顾清如差,资歷更老,可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她?凭什么顾清如就能成为全营的焦点,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觉? 她越想越气,手里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冯所长。 卫生所的冯所长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革命,最看重的是踏实肯干、不慕虚荣的作风。 他最常掛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治病救人,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不要搞那些里胡哨的东西。” 蒋文娟的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她想,等他回来,看到顾清如被这么高调地宣传,成了“名人”,会是什么反应? 以他对“沽名钓誉”之人的厌恶,说不定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顾清如变得浮躁了,脱离了群眾。到时候,他这个当所长的,说不定还要找顾清如“谈谈话”,敲打敲打她。 想到这里,蒋文娟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她甚至有些期待冯所长回来了。 …… 一道带著温度的电话线,將这份喜讯从营部传到了六十里外的七连。 接电话的是七连的通讯员小王。 电话那头传来营部干事声音:“……七连请注意,营部通报表扬,原七连卫生员、现营部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因其先进事跡荣登《新疆军垦报》头版……顾清如同志的成长,离不开七连的培养和锻链……希望七连全体官兵以此为荣,继续发扬优良传统……” 小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握著话筒的手都在发抖: “是!是!我明白了!我立刻向连长报告!顾清如同志上报了!太好了!” 小王放下电话,顾不上穿大衣,像一阵风似的衝出了值班室,直奔七连连部。 七连连部里,李峰和马卫国正围著火炉研究春节的战备安排。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小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报告连长、指导员!营部电话!天大的好消息!”小王立正敬礼。 “说!什么事儿这么冒失?”李峰皱著眉训斥道,但看到小王的表情,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营部通知,说……说咱们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同志,上了今天的《新疆军垦报》头版头条!营长都看到了,还让我们號召全连向她学习!”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惊喜。 “真的?”马卫国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 “千真万確!营部干事亲口说的!”小王用力点头。 李峰说,“好!好哇!” “咱们七连出去的兵,给咱们长脸了!” 马卫国也激动地来回踱步:“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对我们七连的肯定!这份报纸,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 “营部说,会由通信兵带过来,估计得明天。”小张回答。 “等不了明天!”李峰当机立断,“小王,你立刻去把刘芳芳叫来,准备广播这个消息!让全连同志都知道咱们七连出了英雄!” 第248章 带弟弟去团部 这天下午,卫生所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不少营部的小战士和知青挤在门口,伸著脖子往里张望,就为了看一眼刚上报纸的顾清如。 她成了“名人”,连带著卫生所都像是成了个什么稀罕地儿。 蒋文娟实在看不下去了,推门出去,皱著眉嚷了一句:“看什么看?影响我们工作了!” 人群这才鬨笑著散去,门口恢復了安静。 可那份印著顾清如照片和事跡的报纸,却早已在兵团传了个遍。 “听说报纸上这个女知青是资本家小姐,怎么还能上报?” “你懂什么,人家先后立了二等功、三等功、和那些黑五能比吗?” “她一个女知青,竟然能多次立功?” “可不是嘛,听说武功了得,还抓过特务,和敌特正面交过手。” “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来。” 短短几天,顾清如成了团部上下议论的焦点。 虽然热度很快过去,生活也逐渐恢復了平静,但有些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战友们看她的眼光会从“好奇”变为“敬佩”。这份敬意,很快便体现在了生活的细节上,食堂的饭菜打的更多了,路上遇到的问候也更热络了。 曾经被有意无意疏远的她,如今成了大家愿意靠近、也愿意尊重的人。 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让她和弟弟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顾清如明白,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对她这样出身不好,又孤身带著弟弟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它不仅是一种便利,更是一种保护。 很快,她就收到了周丽寄来的照片。仔细收好照片,她给周丽寄了一包红,並附上了一封诚挚的感谢信。 这天下午,周营长找顾清如谈话。 原来是报纸见报后,上面领导觉得是个不错的典型,想要加以宣传。 团部宣传干事特地打电话来营部作了表扬,並提出要对她进行一次採访。周营长让她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去一趟团部,配合宣传工作。 顾清如听罢,点头应下。趁机,她提出想要请假半天,带弟弟去团部看看小学的情况。 因为王裕华那边传来消息了,说团部小学有名额。她想趁此机会实地了解一下,如果条件合適,开春就送弟弟入学。 周营长斟酌一番,点头答应了,还给了顾清如写了一张介绍信。 他將介绍信递给她,语气缓和提醒道:“出名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 “你踏实做事,组织自然看得见。別太张扬,回答问题实话实说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去了团部,不只是代表你自己。” 顾清如认真听著,心里明白,这些话是真心替她著想。 她轻轻点头,语气诚恳:“谢谢周营长提醒,我记住了。” 离开后,顾清如就给王裕华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在团部见。 清晨,天还灰濛濛的,寒风刺骨。 顾清如给弟弟裹上厚厚的袄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带著他搭上了去团部的卡车。 一路上,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车篷,但顾清如姐弟怀揣著期盼,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团部门口,王裕华早已等候多时。 他搓著手,哈著白气,一看见顾清如姐弟,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顾同志,这是你弟弟吧?看著小傢伙就精神。” 顾清如看著王裕华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耳朵,不好意思的说, “王主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没冻坏吧?” 王裕华说,“没事,叫我王大哥就行了。咱们要不要直接去小学看看?” “哎,王大哥。”顾清如自无不可,她来团部的计划就是上午安排好弟弟的事情,下午去宣传科。 三人踩著积雪,在王裕华的带领下朝著团部小学走去。 王裕华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带著毫不掩饰的敬佩,“报纸我看了,不简单啊!又是立功又是登报,这下子你弟弟入学的事情,肯定稳了!” 顾清如低调的道谢。 看到顾清如不张扬的態度,王裕华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去了。 第一次接触时,她救了自己爱人淑芬,王裕华作为回报请她来家里吃一顿饭,合情合理。 並且,她还带著连队小姐妹一起,避免了閒话。 之后在农五师,她询问弟弟上团部小学的事情,王裕华一口答应下来,是想还了她这份人情。 王裕华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和顾清如走的太近,可能会被人说成“政治觉悟不高”、 “界限不清”、甚至“敌我不分”。 毕竟在这个年代,立场和关係都格外敏感。 而她现在的身份,和第一次见面时已经截然不同了,不光立了二等功,还上了报纸。 一个被组织认可、立功受奖的人,早已不再是“需要提防”的对象,王裕华心中的警报彻底解除。 如今,与顾清如的往来,不再是“界限不清”,反而可以被解读为“关心英雄”、“支持模范”。官方的背书。 所以他才会热情邀请他们来考察团部小学,还天寒地冻地在门口等著接待。 这一切的行为背后,除了为人的善意,也有著政治智慧。 王裕华领著他们穿过团部大院,来到小学。 团部小学设在团部的一排红砖房里,砖房前面还有个不大的操场供孩子们活动。 寒假期间,大多数孩子都回了家,教室里,只有一个班在上课,其余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顾清如和弟弟站在教室窗外,透过结著薄霜的玻璃向里望去。 教室不大,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白雾。 一个女老师正带著孩子们朗读红宝书,孩子们年纪参差不齐,却都坐得笔直,声音响亮而整齐。 王裕华站在一旁低声解释,“这些都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在岗位上忙,假期没人管,学校就组织了学习班,方便大家。” 顾清如看著整齐的课桌、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鲜红大字標语,还有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心里有些触动。 相比之下,营部託儿所只是食堂后面开闢出来的一间小屋子,狭小不见阳光,孩子也多是年幼的婴幼儿,环境嘈杂,远不能与这里相比。 王裕华又带几人去看了一间学校宿舍,不大的房间,靠墙摆著六张高低床,简陋但整洁。 若是弟弟能来这读书,那可就太好了,她也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是,弟弟才六岁,一个人住宿舍还是有点不放心。 出了宿舍,弟弟睁大眼睛,看著操场上几个正在扫雪的孩子,眼里满是嚮往。 她低头看了眼弟弟,小傢伙搓著手,呵出一口白气,轻声说:“姐,我想在这儿上学。” 顾清如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要让青松转来这儿。 王裕华很擅长察言观色,不然也做不到后勤副主任。他不等顾清如开口,就主动提出带顾清如姐弟去张校长那里,顾清如欣然应允。 第249章 感受到冬日温暖 来到张校长办公室,张校长是个干练的中年妇女,听王裕华介绍后,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报纸上的那个『牧区白衣战士』吧?我们都看过那篇报导,真是了不起啊!” 顾清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摆手:“张校长您客气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了不起,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张校长却连连点头,一边翻看学籍登记表,一边说道:“你弟弟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姐弟俩不容易,学校这边会多照顾。” 加上周营长写的介绍信,手续办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会儿,青松的入学申请就办好了,等开春便可以正式报到。 办好手续,张校长问,“小顾同志你在营部上班,弟弟年纪还小,按理该分配宿舍办理走读。但是现在宿舍已经基本满员了。这样,等到开春人员会有变动,看能不能腾出一个床位。” 顾清如道谢,“那就谢谢张校长了,请您帮忙费心留意。” 离开办公室,顾清如准备带弟弟在食堂休息一会,王裕华热情邀请姐弟俩去他家吃顿便饭: “难得来一趟团部,別客气,我爱人早就准备好了,一起吃个饭。” 顾清如本想推辞,但见王裕华態度诚恳,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青松听了更是眼睛发亮,一路走来,脸上都带著掩不住的欢喜。他来兵团以后,还没去过別人家做客。 王裕华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你们姐弟俩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困难,儘管来找我。” 这话一出,顾清如心头一暖,脚步也轻了几分。 走到院门口,王裕华抬手敲了敲门。 “来了——” 门后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刘淑芬。话音未落,门便打开了,她脸上带著笑。 “快,快进来,小顾妹子来了,你们一路来冻坏了吧?” 隨即又瞥见在寒风里冻得小脸通红的姐弟俩,立刻佯装生气地瞪了王裕华一眼: “你这老王,天这么冷,怎么不先带孩子回家暖和一下?快,快进来,小顾妹子,还有这小傢伙,快进来,別在外面冻著了!” 她一边嗔怪著爱人,一边热情地將两人往屋里拉。 顾清如连忙笑著解释:“是我们让王大哥先带我们去学校看看的,別怪他。” 说著,她从隨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递给刘淑芬,“刘嫂,这是我自己做的冻香肠,带点小心意。” 刘淑芬推拒一番才接过,笑著摆手:“哎呀,来就来了,你还带东西,客气什么。” “香肠这么金贵,你们留著自己吃才是。” 她目光落在青松身上,立刻被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傢伙吸引了。 她蹲下身,亲热地替他拍掉肩上的雪,眼神里满是发自內心的喜爱: “哎呀,这就是青松吧?真俊!瞧这小脸冻的,快,嫂子给你倒杯热水暖暖。” 说著她去厨房端了两杯温开水来,“来,喝点水,甜丝丝的,喝了就不冷了。” 弟弟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嫂子”,接过杯子。 屋里的暖意和水的甜香,让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鬆下来。他好奇地打量著这个乾净整洁的小院,显得有些坐不住。 王裕华看出了孩子的心思,他二话不说,转身在杂物堆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个旧陀螺和一根鞭子。 他笑著对青松招招手:“来,小子,叔叔教你玩这个!看好了,这么一抽,它就转得飞快!”说著,他在院子里空地上演示起来。陀螺飞速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青松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嘆和兴奋的神色,小院里顿时充满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屋內,刘淑芬手脚麻利,饭菜很快便摆上了桌。 羊肉饺子、白菜燉豆腐,还有一盘切好蒸好的香肠,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香气扑鼻。这顿饭已经算是格外丰盛了。 此时,她听到屋子外的热闹以及孩子的笑声,眼底浮现一丝黯然。 顾清如敏锐察觉到刘淑芬的失意,低声安慰说,“刘姐你们还年轻,相信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淑芬很快收敛了情绪,笑著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进来吃饭。 席间,刘淑芬给顾清如盛了一碗热汤,笑著说:“快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別客气。” 顾清如点点头,心里一阵温暖。 吃饭间隙,王裕华看刘淑芬几乎顾不上自己吃,一直在给青松夹菜,面露喜爱之色。 王裕华望著这一幕,忽然开口道,“小顾同志,青松来团部上小学,平时就住我家,让你刘嫂子照看著,周末你再接他回营部。这样你也能安心工作,孩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个提议远超顾清如的预期,她一时愣住。连忙摆手,“王大哥,这太麻烦您和刘嫂子了,不行不行……” 王裕华却笑著摆摆手,“麻烦什么!你刘嫂工作不忙,家里冷清,有个孩子添点生气,我们求之不得。你就安心工作,组织上必须解决好功臣的后顾之忧!” 刘淑芬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小顾,你別客气。青松这孩子懂事又乖巧,我巴不得他来陪著我呢。” 顾清如有些惶恐,心中满是感激与感动。她知道,这份情意,不是谁都能轻易给的。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了句:“谢谢……谢谢王大哥、刘嫂。” 饭后,她主动给刘淑芬诊了脉。比起半年前,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脉象也稳了。 顾清如点点头,又开了一副调理的中药方子:“嫂子,您放宽心。这药再吃一阵,把底子养得再扎实些,到时候就能开始备孕了。” 刘淑芬听了,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 顾清如开完方子,又叮嘱了几句服药的禁忌。青松的入学和住宿问题,就这样在一顿热饭、几句真诚的交谈中,被王裕华夫妇圆满地解决了。 这份情谊,重如泰山,又暖如冬阳。 饭后,弟弟玩了一小会,有些困了,刘淑芬便牵著他去里屋午睡。她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被子,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脸,眼里满是温柔。 顾清如则去了一趟团部宣传部,完成了採访工作。 她还特地去找了周丽,当面道谢。 周丽拉著她的手,笑著说:“你太客气了,你做的事值得被宣传,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下午,顾清如带著弟弟搭上了回营部的便车,小傢伙手里还攥著刘淑芬塞给他的两块水果。 第250章 介绍人竟然是她 隨著探亲返乡的人员陆续背著行囊回到营部,营部工作渐渐步入正轨。 营部宿舍窗户上的“福”字不知何时悄然撕了下来,营区的红灯笼也摘了下来,打包收进了库房。 节日的喧囂被彻底封存。 顾清如也適应了营部卫生所的工作节奏。 每天,卫生所里都有来看病、拿药的官兵,她穿梭在病房和药房之间。 那份报纸带来的荣誉光环,似乎也隨著节日的结束而沉淀下来。 一个平静的工作日下午。 刘玉香忙完妇联的工作,返回办公室,沏了杯茶,拿起放在文件上面的报纸看了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头版那张照片,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 “竟然是她……”她脸上先是惊讶,隨即放下报纸,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宋毅的號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宋毅的声音带著一丝沙哑和疲惫。 “宋毅,是我啊,表姨。” “你看到《新疆军垦报》了吗?头版头条,是顾清如!” 电话那头,宋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讶:“是吗?我这阵子太忙,还没看到。她上报了?” “何止是上报!是头版头条!文章写得非常好,把她扎根边疆、心繫群眾的精神都写出来了!” 刘玉香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宋毅,这姑娘现在可成了兵团的『明星』了。这时候给你们牵线正合適。” “谢谢表姨,让你费心了。替向我向她问好。” 宋毅语气里带著感激,正式介绍的时候,他不適合出面。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等我的好消息。”刘玉香掛断了电话,宋毅不出现,正合她意。 这样,她就能全权代表宋家,更好地掌控局面,向顾清如传递她想要传递的信息。 刘玉香拿著报纸走出了办公室,去和团部妇联主任匯报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便坐著吉普车,顶著寒风来到了农五师营部。 她先是找到了营长周永年。 周营长见到团部妇联干事亲自来访,很是热情。当刘玉香拿出那份报纸时,周营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们营部就是出人才啊!小顾这孩子,確实不错!”周营长满脸自豪。 “周营长,您培养得好啊。”刘玉香笑著奉承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我今天来,除了代表团部妇联向顾清如同志表示祝贺,还有一层私人的身份。我是宋毅的表姨,他母亲一直很关心顾清如同志,听说她上报了,特意让我来看看她,代表家里向她表示祝贺和关心。” “哦?”周营长恍然大悟,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他隨即明白,她是来给宋毅当介绍人的,之前他提交的那份恋爱申请,还压在抽屉深处。 这確实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有了功劳又有了荣誉。他立刻招呼通讯员,“让顾清如同志来一趟会议室,团部妇联要见她。” 顾清如走进会议室,看到端坐在那里的刘玉香时,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打招呼,“刘干事你好。” 刘玉香站起身,伸出手,脸上掛著温和而得体的微笑: “清如,恭喜你。我代表团部妇联来祝贺你。”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刘玉香先是拉著她的手,亲切地询问了她上报后的感受,又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言语间满是讚赏。 顾清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谈话的气氛一直很温馨,直到刘玉香话锋一转。 “清如啊,”她握著顾清如的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还带著一份特殊的任务呢。我是来给你和宋毅牵线的。” 原来她竟是宋毅找的介绍人! 顾清如心里激起一股喜悦,但聪慧如她,瞬间明白了上次刘玉香来营部找她谈话的原因。原来是特地考察她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清如的喜悦全部烟消云散。虽然介绍人有义务了解双方条件,但是被人隱瞒的感觉並不好。 刘玉香顿了顿,观察著顾清如的表情,缓缓说道:“清如,我和宋毅呢,说起来有些沾亲带故的关係,我呢,算是他的表姨。他特地找我来当你们的介绍人。 我作为介绍人,自然要先摸清双方的情况,所以上次来营部考察,一方面確实是公务,另一方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没有说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和宋毅的事,我已经和宋家说了,他们也很支持。他们家,是京市军区高干家庭,也是十分传统的家庭,很看重礼数和名声。现在你成了全营学习的榜样,宋毅也在工作上干得有声有色,你们俩,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放心,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完全配得上宋家的。宋毅母亲还让我转告你,她为你感到骄傲,也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这一连串的话,递到顾清如面前。 每一句都充满了肯定和接纳,但顾清如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刘玉香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调“宋家”、“宋母”、“配得上”、“宋家欢迎你”。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被“宋家”验货合格才行。 上一世作为魂魄四处漂泊时,別人家电视里演的那些豪门宅斗、家族撕逼,她还当乐子看。 现在她才明白,那些狗血剧,离自己一点都不远! 宋家虽不是豪门,但是宋毅,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二代”。 想不到有一天她顾清如竟然成了攀附豪门的人?! 联想到宋毅他言行举止间那份从容的涵养、沉稳的格局与明晰的决断,这些无不是家族精心培育的成果。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只截取宋毅个人优秀的果实,而全然拋开他背后的家庭来看待他。 婚姻,终究不是两个人的情感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融合。 若是她选择宋毅,就必须接受他的家庭由上而下的审视,甚至是挑剔。 其实这样的忧虑在她心底早就存在,但是是第一次经由刘玉香这个“外人”的提醒,把问题暴露出来了。 这让她不得不冷静地、现实地审视她和宋毅的感情。 但脸上,她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害羞和感激,把刘玉香那一套“指示”全给应付过去了。 而刘玉香对此全然不知。 在她看来,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宋毅能看上顾清如,那可是顾清如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她刘玉香,就是那个牵线搭桥的大媒人,是顾清如的贵人,顾清如不得好好感谢她? 之前顾清如不知道宋毅的家底,现在她亲自把这个“钻石王老五”的背景交了底,顾清如这么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份恩情有多重! 带著这份施恩者的自得,刘玉香回到团部后,再次拨通了宋毅的电话。 “喂,小毅,事情都办妥了。” “是嘛,她怎么样?”宋毅的声音里立刻透著喜悦。 “她很好,很高兴,也很感动。我把你们家的情况,特別是你母亲的意思都跟她说明白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电话那头,宋毅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表姨,別给她太大压力。” “我这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们。”刘玉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误会。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你忙你的,让她也安心工作。” 掛了电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宋毅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顾清如那张倔强的脸。他喜欢她,正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服输、不依附於谁的劲儿,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影响到她。 他暗暗决定,等一忙完就去找顾清如解释清楚。 第251章 开荒大会战 刘玉香走后,顾清如和宋毅的事,虽然没有公开,但算是在周营长那里过了明路。 然而妇联主任的两次到访,还是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一丝涟漪。 最先察觉到的是郭庆仪和周红梅。 刘玉香的登门,加上顾清如细微的情绪变化,再结合之前顾清如遇到白毛风被困时,宋毅不要命的表现,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俩有事! 两人都替顾清如高兴坏了。 宋毅年轻有为,家世又好,简直是打著灯笼都难找的。 但她们也替顾清如担心,那道看不见的“门第”鸿沟,还有结婚时严苛的家庭背景审查……哪样不是坎? 所以,郭庆仪和周红梅达成了默契,在外人面前,她们一个字都不会提。 但在私下里她们会给顾清如打气,你俩太般配了,你们不在一起谁在一起之类的。 事实上,刘玉香走后没多久,顾清如就回过味来了。 刘玉香那副热情洋溢的笑脸之下,藏著一份精明的盘算。她想通过这次介绍来攀附宋家,而自己,成了她向上攀附的一块垫脚石。这种被当作“棋子”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不快。 而比这更让她心沉的,是刘玉香口中反覆强调的“宋母”。她口口声声说著“欢迎”、“认可”,但顾清如听出来的,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考察。 一份刚刚萌芽的美好感情,却混杂著被利用和被审视的疏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然而顾清如没有太多时间忧心小儿女的爱恋,很快就投身到了营部开春垦荒的忙碌中去了。 开春,对於內地而言,是草长鶯飞,但对於边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对於农五师的战士们来说,开春,就是一声衝锋的號角,一场向冻土宣战的“大会战”。 二月末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荒原上,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然而,这片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已经被震天的口號声和机器的轰鸣声彻底唤醒。 远离七连连部的大地上,地表覆盖著厚厚枯草和苇根,下面是坚硬如铁的冻土。 这里没有任何水利设施,没有道路,远离连队。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一镐头抡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手臂酸麻。 但七连知青们没有退缩。他们脱掉了厚重的袄,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绒衣,头上冒著滚滚的热气。每个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鼻尖上掛著晶莹的冰霜,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迅速凝结,又迅速消散。 “同志们,加把劲!春天不等人,粮食不等人!”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爭取胜利!” 口號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荒原上迴荡, 休息的哨声响起,知青们手里的铁锹、坎土曼“哐当”一扔,一屁股瘫坐在还冒著寒气的黑土地上。 刘连福抹了把脑门的汗,望著远处连队那片麦田,又看看眼前这片刚翻开的、还带著冰碴的黑土,忍不住朝身边的组长陈荣贤嘟囔: “陈组长,我有点想不通。咱连队那片地不就挺好嘛,瞅著也肥,为啥非得跑这老远,来啃这块硬骨头?这冻土,比沪市的石头还硬!一镐头下去,火星子都蹦出来了!” 陈荣贤眯眼看著远处, “小子,你懂个啥!远处那片,那叫『熟地』!那是我们五几年,靠著一双手,一把坎土曼,一寸一寸从芦苇盪里抠出来的。那是咱们连队的『饭碗』,金贵著呢!” 王大宾揉著酸痛的肩膀,插嘴道: “金贵是金贵,可架不住咱们人多啊!我顿顿吃三个玉米窝头,还是觉得饿!” 陈荣贤被他逗乐了,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 “这不就结了!你们这些城里娃一来,咱们连的人口翻了一番。原来的地,就那么大,人多了,嘴就多了,不想法子开新地,难道等著喝西北风?这叫『家大业大,开销也大』。” 刘连福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 王大宾小声吐槽,”开新地就开新地唄,非得搞『大会战』?累得跟驴一样,一天下来,我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陈荣贤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大会战,就是要快!春天不等人,节气不等人。这冻土,就化开这么一两个月,咱们得抢在播种前,把地翻出来,把渠修好,把地整平。要是慢了,耽误了春播,这一年就白瞎了!这叫『与天爭时』!咱们一个营,一天就能开几百亩地!” “啥?几百亩?!”王大宾和刘连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三营有十几个连队,两千號人,一天就能干出这么多地? 陈荣贤挠挠头,赶紧补充道,“也不都靠人力,你们忘了,营部还有机耕连那些宝贝疙瘩呢,有大傢伙。” 去年夏天在石河农场抢收小麦,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收割机“轰隆隆”开过去,顶得上十几个收割好手,那叫一个威风! 陈荣贤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子们,別觉得现在苦。想当年我们开垦连队门口那片菜地时,连镐头都没有,是用钢钎和手刨出来的!现在你们开荒,不光有镐子,还有拖拉机帮衬,你们这帮小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別不知足!” 两人一听,立马点头。 连队原先的耕地是第一代兵团战士在五十年代初期,用最原始的工具,从戈壁荒漠、芦苇沼泽中硬生生一寸寸开垦出来的。 这些耕地是各营部、各连队的命根子。但是这些熟地也有局限性。 一是土地连年耕作肥力有限,二是边疆土地盐硷化严重,三是人口的急剧扩张。 这时候正是知青潮的高峰期。兵团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量知青从城市涌入。 知青们年轻力壮,劳动强度大,饭量也大。原有的土地產的粮食不够吃了,所以必须在春天,赶在播种季之前,集中全部力量去开垦新的、更荒凉的土地,以便种出更多的粮食。 同时,开荒更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它象徵著“与天斗、与地斗”的革命精神,在最短的时间內,取得最显著的成绩,既能解决实际问题,又能振奋人心,彰显集体的力量。 所以每年开春的垦荒大会战,都是各营部的重要任务! 正说著呢,炊事班那几个姑娘,王明珠和陶翠兰她们,挑著水桶来了。 “来来来,都歇会儿,喝口水!” 王大宾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 他抹了把嘴,这才想起来件事:“誒,陈组长,李连长呢?今天一天没见著他影儿了?” 陈荣贤接过水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他去营部开会了。得把这次开荒大会战的任务领回来,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看能不能把机修连的拖拉机给咱匀过来几台。” 说到拖拉机,他眼里也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那可是宝贝疙瘩,全营就那么几台,哪个连不眼红? 王大宾低声嘀咕:“希望李连长爭口气,给咱们挣回来拖拉机。” 陈荣贤拍了王大宾头一下,“拖拉机是给咱们隨便用的吗,拖拉机那是要啃硬骨头的,像这种粗活,还得靠咱这把子力气! 休息的哨声跟催命似的又响了。 几人二话不说,把大衣脱了放在地上,抄起冰冷的镐头,朝著那片硬邦邦的黑土,又抡圆了胳膊砸了下去。 第252章 今年的目標,一万亩 营部作为指挥中心,任务就是要保障这场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会战。 此时的营部会议室,灯火通明,墙上掛满了地图。 烟雾繚绕中,周营长、新来的卢教导员、还有各连连长、机耕连和基建连的负责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正开著“开荒作战会议”。 这新来的教导员卢成昆,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接了之前那位张教导员的位子。他往桌子前一坐,气场就不一样,开口就是一记重锤。 “同志们!”卢成昆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今年,师部给我们三营下了死命令——必须完成新增一万亩耕地的硬任务!” “啥?!” “一万亩?!” 底下瞬间炸了锅,连长们全都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去年,全营上下豁出老命,带足了机械才开了三千亩!累得人仰马翻! 今年倒好,指標直接翻了两番!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三营比去年多来了了几百个知青,但那些城里来的娃,是出了名的身娇体弱,镐子都拿不起来,指望他们完成目標明显不可能。 连长们最清楚一线的劳动力,听到上面下了不切实际的指標,个个愁眉不展。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卢成昆表情严肃,冷硬地说:“这是领导们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这个指標,是要向首长表明,我们兵团屯垦戍边的决心和功劳!” 这话一出,谁还敢吭声? 周营长一直沉默地抽著烟,烟雾繚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卢成昆的话音落下,他才把菸头在菸灰缸里用力摁灭。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后勤李股长的脸上。 “李股长,”周营长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今年的春播种子,备齐了吗?” 李股长立刻站起来,脸上愁云密布:“报告营长,出事了!之前几个连队闹情绪,有人偷偷把仓库里的麦种给泼了水,发霉了一大半!现在全营拢共凑出来的好种子,只够种六千亩地,还差著四千亩的口粮呢!” “什么?!” “种子被毁了?!” “这帮败家玩意儿!”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低声的咒骂。 种子是庄稼人的命,更是兵团人的命根子!这比直接打他们一顿还狠! 卢成昆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简直是打他的脸。 周营长却像是没听见这些骚动,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卢教导员传达的师部指標,是『一万亩』,是命令,是军令!我们三营的战士,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他先给卢成昆戴了顶高帽,让卢成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接著,话锋一转: “但是,”周营长加重了语气,“打仗不能光靠喊口號,得有枪有炮!种子就是我们的『炮弹』。现在『炮弹』不够,我总不能让战士们拿著空枪去衝锋吧?”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气场全开。 “所以,这件事,我周某人会亲自去师部匯报!把我们的困难,把种子被毁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向上级反映!请求师部,要么给我们补齐种子,要么,允许我们实事求是,调整今年的开荒计划!”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表明了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態度,又把完不成任务的皮球,踢给了种子不足这个客观现实。 底下的连长们听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一半。 营长这是在给他们爭取活路啊!虽然一万亩的大山还压在头上,但至少,给开了一个活口。 卢成昆虽然心里不痛快,觉得周营长这是在变相地討价还价,但周营长说的句句在理,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绷著脸,闷哼一声,算是默认。 周营长见状,不再看他,而是目光如炬地扫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 “都听好了!不管最后指標是多少,活儿,一刻都不能停!机耕连,给我把拖拉机开到最硬的地上去!基建连,水渠、道路,给我连夜抢修!各连队,从现在起,给我拿出『与天爭时』的劲头来!谁要是敢掉链子,別怪我周某人的军法无情!” “是!” “保证完成任务!” 震天的吼声在会议室里迴荡。 周营长继续有条不紊的布置著工作, “这次大会战一共四十五天时间,春分前,所有土地必须完成粗平;清明前,水渠必须通水;穀雨前,必须全部完成播种!” “后勤,保障要到位,战士们吃什么、用什么,不能出一点岔子!卫生所,组织医疗队下地巡诊,广播站,把宣传搞起来,把战士们的士气给我鼓起来!” 一场围绕著“一万亩”的硬仗,就在这紧张、压抑又充满干劲的气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散会后,连长们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彼此都无心打招呼,著急忙慌的就要往回赶。 李峰从后勤领了一批新镐子,扛在肩上,却感觉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营部,甚至没来得及去看一眼顾清如、周红梅这些老七连们。 分到连队一千多亩的指標压下来,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起。 营部开会的同时,卫生所也正在开会。 冯所没回来,由陈老代为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战前动员会”。 “同志们,这次开荒,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打仗,我们的战场,不在荒地上,而是全营上千號战士的健康。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他们的健康。” “大会战期间,我们的工作分两块,一是保持营部坐诊,解决干部、机耕连、基建连的日常伤病。” “二是下连队巡诊!这是重中之重!顾清如,你们几个年轻人,要背上药箱,定期去各个农业连队的开荒现场。哪里最苦,哪里最累,你们就要去哪里!” 陈老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在最北边的几个连队,另一个圈在了营部周围。 他指著第一个圈,“人员分配上,顾清如你有自行车,李三才体力好,你们俩一组,负责距离远的连队。” “至於营部大本营,由郭庆仪和蒋文娟负责,这里同样重要。” “是!”四个人齐声应和。 陈老分工的时候,顾清如仔细留意了一下地图,看到劳改农场开荒的范围也在她负责的圈里,心下大定。 第253章 忙碌的白衣战士 垦荒大会战的號角,就像一阵狂风,席捲了整个三营。 营部后勤办公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成了全营最忙碌的中枢,开荒就是一场消耗战,后勤跟不上,前线必垮。 “李助理,一连报告,他们的镐头断了二十把,铁锹坏了三十把,必须马上补充!” “机耕连的柴油快用完了,催师部后勤处,明天必须送来!” “还有!机耕连那几台『东方红』又趴窝了,马上通知机修连,让他们派人连夜修!耽误了开荒,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电话声、吼叫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瀰漫著油墨、汗水和焦虑的味道。 营部食堂,墙上照例贴著几幅革命宣传画,但顾清如注意到,食堂最显眼的白墙上,今天新刷上了几行鲜红、硕大的標语: “誓死拿下北戈壁,万亩良田献祖国!” “战天斗地,开荒夺粮!” “革命加拼命,时间不等人!” 天还没来亮,荒原就人声鼎沸。 顏色鲜艷的旗帜被插在一片刚被翻开的黑土地上,迎风招展。 镐头与冻土碰撞的“鐺鐺”声,拖拉机的轰鸣声,还有各连队指导员用喇叭喊出的加油口號,交织成了一曲劳动交响乐。 从天不亮就开始下地,一直干到天擦黑,除了短暂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知青们一直持续著高强度的劳作。 “嘿哟!嘿哟!”震天的號子声中,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镐头高高扬起,带著风声狠狠砸下,撞击在坚硬的硷土和砾石上,迸溅出零星的火星。铁锹紧隨其后,將撬开的土块奋力铲开。 很快,手臂因为挥舞镐头而酸痛得抬不起来,手掌因为摩擦而布满了血泡,腰背因为长时间弯折而像要断了似得。 当夜幕降临,他们拖著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宿舍,往往累的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集合號声响起后,又挣扎著爬起来。 如此周而復始的、麻木的劳作著。 顾清如和另外三个卫生员,在荒原上是最忙碌的“白衣战士”。 沉甸甸药箱压在肩膀上,脚步匆匆,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在营部、各个连队和开荒现场之间连轴转。 他们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每个连队一周至少要巡诊一次,风雨无阻。 从东大渠到西戈壁,顾清如的足跡踏遍每一寸土地。 她大部分时间骑自行车下连队,路程太远时,比如七连,距离营部五十多里路,就骑马。 开春时节,戈壁的风还带著刺骨的寒意。 冬日的坚冰虽已消融,但解冻的泥土被雪水浸泡,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泥沼。 通往各个连队的土路,更是重灾区。 顾清如骑著那辆自行车,沿著泥泞土路,从营部一路往下面的连队赶。 风卷著沙土扑面而来,车轮在泥泞中打滑,稍不注意就会陷进水坑。 她得推著车走一段,再骑上一小段,一天下来,手脚冰凉,浑身是泥。 她负责的连队,距离营部最少都有十几里路,往往要耗费两个多小时。 赶到连队时,往往成了风尘僕僕、狼狈不堪的泥人。 这天一早,顾清如刚到四连时,支好自行车,就有人高声喊著:“营部卫生员来了!” “哎,你不知道?她就是报纸上登过的那个『草原上的白衣战士』啊!” “是她?竟然是她来给我们看病!” 消息传得很快,不少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三三两两地围过来观望。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位从画报里走下来的英雄人物。 这阵仗让四连赵连长和李教导员急得满头大汗。 赵连长立刻跳上一块石头,扯开嗓子吼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给我干活去!病了就排队,不看就滚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热闹!” 李教导员则更讲究方式,他一边疏散人群,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同志们,顾医生是来帮我们解决问题的。赶紧让开通道,让生病的同志先看!” 顾清如在临时医疗点坐下来,药箱打开,却迟迟无人上前。 刚才还有人嚷嚷著肚子疼的,这会子全都躲的远远地,只敢偷偷往这张望。 顾清如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有没有人要看病的,没有的话,我就去下一个连队了。” 话音刚落,四连卫生员郑建平跑了过来,他手里还抓著镐头,满头是汗,“你们不是嫌我老郑不专业吗?现在专业的来了,还不赶紧抓住机会!” 他这一嗓子,果然起了作用。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迟疑地走了出来,是个十六七岁的知青,一瘸一拐,脸上满是汗水和泥土,疼得齜牙咧嘴。 “林柱国,你这是脚上有水泡啦,快过来。”郑建平说道。 顾清如立刻扶林柱国坐下,从药箱里拿出缝衣针,用火柴烧火迅速消毒后,蹲下身,托起林柱国那满是泥土和血泡的脚。 林柱国缩了缩脚,有些侷促地低声说,“对不起,大夫,我的脚上全是泥……” 顾清如摇摇头,“没事。” 她低头,专注地用针挑破,挤出积液,动作利落。没有碘伏,只能用高度白酒消毒,辛辣的酒液一沾伤口,李志强“嘶”地一声倒吸凉气。 顾清如从一小块乾净的旧布衣上撕下一条,仔细地垫在脚心和脚趾间,纱布太金贵,得省著给大伤口用。 “好了,先別穿鞋,晾一会儿。”她刚说完,另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顾同志!不好了!李知青的胳膊让铁锹划了个大口子,血流得止不住啊!” 顾清如立刻抓起药箱冲了过去。 李志强被人搀扶著,脸色发白,小臂上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汩汩往外冒。 顾清如扯下一块乾净的布,叠成布垫,压在伤口上方止血。 清理伤口边缘的泥土和小碎石时,李志强疼得浑身发抖,倒吸著冷气。 顾清如的动作快、准、狠,清创、撒上一层珍贵的消炎药粉、最后用那块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纱布紧紧包扎……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她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没喘口气,下一个病人又来了。 整个白天,她就像一枚永不停歇的梭子,在四连的开荒地上来回穿梭。 她处理著永远不断线的伤情,挑破水泡、为抡镐过猛导致肌肉拉伤的战士抹药膏缓解…… 天擦黑,才拖著一身疲惫回到营部。 药箱空了,脚底磨破了,连嗓子都哑了。 郭庆仪同样,不再捧著书看了,回宿舍早早洗漱完,倒头就睡。 周红梅也要下连队搞宣传,回来时脸色发白,瘫在床上嘆气:“以前我们秋收那点苦,跟现在开荒战士比,真是差远了……他们不是在干活,是在拼命。” 顾清如看著战友们流血流汗的身影,心中的那点儿女情长的烦恼,被这片荒原上的汗水和坚持彻底击碎。 她明白,每一粒米、每一滴汗,都是战友们用命换来的。这也让她更融入到个集体之中。 第254章 找到黄志明 巡诊时间一长,药箱里的紫药水、酒精消耗的非常快,很快就捉襟见肘了。 顾清如便利用下连队的路上采草药。 北疆戈壁初春,冰雪融化,很多耐寒植物悄然冒头。 她在沙地、渠埂、石缝中发现不少宝贝,马齿莧治腹泻湿疹,蒲公英清热解毒,红柳嫩枝解热镇痛。 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派上了大用处。 知青们双手布满血泡,她用烧过的针尖刺破,敷上马齿莧泥。寒冷天气下,知青们穿单衣劳作,常感冒。顾清如用红柳嫩枝叶煮水,当茶饮预防感冒、缓解疲劳;骆驼刺叶捣烂外敷,缓解关节肌肉酸痛。 当知青们看到顾清如用戈壁滩上隨处可见的野草,就治好了自己恼人的水泡或腹泻时,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敬佩。 好奇的知青围著她问:“顾医生,这野草真能治病?” 顾清如笑著回答:“这可是戈壁滩送给我们的宝贝,比西药还管用呢!” 忙碌中,顾清如一直惦记著去农场劳改区的巡诊机会。 劳改农场巡诊的差事,路途遥远,条件艰苦,一向是大家能避则避的苦差事。 这一天,终於轮到去那里巡诊,她立刻找了个理由主动请缨:“我骑自行车方便,我去吧。” 李三才有些犹豫:“劳改区条件差,还是我这个男同志去更合適。” 顾清如笑了笑:“最近开荒任务重,那里的犯人最容易得关节痛和皮肤感染。我对处理这类劳损病症有经验,正好也熟悉一下那边的情况。”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李三才便也不再坚持。 顾清如背上药箱,骑上自行车,沿著小路,朝著劳改农场开荒地出发。 她一进入劳改农场的劳作区,就感受到与普通连队截然不同的紧张氛围。 四周看守明显增多,个个神情冷峻,荷枪实弹地在田埂上来回巡视。 她刚走近,就被两名看守拦下,仔细查验了她的身份证明,还检查了药箱,才允许她进入医疗点。 医疗点设在一块空地上,简陋的很,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还有几张破旧草蓆铺在地上。 她刚坐下,看守队长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顾医生,规矩你懂。病人由我们带过来,你只管看病,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顾清如点点头,在桌子上放好病歷记录本、一块布叠成的小布包,诊脉用。 她准备好后,看守便开始点名,安排生病或受伤的犯人一个个过来接受检查和治疗。 没有人可以主动接触她,一切都由看守掌控。 顾清如和病人之间交流也只能局限於病情。 “下一个!”看守吆喝著。 顾清如压下內心焦躁,专心医治的同时,也在悄悄搜寻她此行真正的目的,黄志明。 犯人们排著队,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在押解下一个个走到她面前。 她一边熟练地为他们检查关节、处理伤口,一边打量著一张张疲惫、骯脏、麻木的脸。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道黏腻而赤裸的目光,像苍蝇一样落在自己脸上。 她抬起头,目光与队伍后排一个犯人撞个正著。 那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与其他人的麻木不同,他的眼神里带著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猥琐,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著她。 “看什么看!”一个看守立刻注意到了这异样,几步跨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厉声呵斥道:“再不老实,信不信我关你禁闭!” 那犯人浑身一颤,立刻收敛了眼神,低下头,畏畏缩缩地退后半步。周围的犯人也纷纷垂下眼帘,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顾清如假装没听见,也没抬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队伍渐渐变短,难道黄志明不在这里?还是…… 终於,最后一名犯人看完,看守队长走过来,语气带著一丝催促:“顾医生多谢你来农场巡诊,我送你离开。” 顾清如缓慢的收拾好药箱,却也没有办法再拖延。 看来,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仍在劳作的人群。 就在她转身,准备跨上自行车的剎那, 在不远处搬运石料的人群中,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他比其他人更瘦削,背脊被沉重的石块压得几乎弯成了九十度,破旧的袄掛在身上。 汗水混著尘土,在他憔悴的脸上衝出几道沟壑。 是黄志明。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她认出他的瞬间,他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隔著几十米的距离,隔著喧闹的劳作声和冰冷的秩序。 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在看到顾清如的剎那,瞳孔猛地一缩,闪过一丝震惊,隨即被恐惧所淹没。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將脸更深地埋进尘土里。 顾清如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样, “喂!那人,別看了快走。”一个看守发现了她的异样,立刻走过来,眼神凌厉地警告道。 那声冰冷的呵斥瞬间让顾清如惊醒过来。 她知道,若是她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不光影响自己,还会影响黄志明。 “对不起,马上就走。”她瞬间恢復理智,声音也出奇地平稳。 她跨上自行车,双脚用力一蹬,离开了劳改农场。 一路上没有回头,但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確定,就是黄志明。 回去的路上,寒风呼啸,卷著沙砾扑在脸上 顾清如將药箱收入空间,一边用力地蹬著自行车。 车轮碾过泥泞与冰碴,顛簸得厉害,可她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一直在思考如何接近黄志明。 今天的情况很清楚,除非他生病或者受伤,否则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 就算真的有机会站在他面前,旁边也总有看守盯著,她怎么开口问那张纸条?又如何確认他是否诬陷了父亲呢?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须耐心等待机会。 到了营部,顾清如在食堂草草扒了几口饭后,背著药箱走进了夜色中的卫生所,今晚她要值夜班。 一同值夜班的,还有黄医生。他看到顾清如略显苍白的脸,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露出关切: “小顾,你今天跑了十几里地,脸色难看得很。去小办公室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盯著,真有重病人,我再喊你。” “黄医生,真不用,我还撑得住。”顾清如下意识地推辞。 “听我的,年轻人別硬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还怎么给同志们看病?”黄医生的语气不容置喙。 顾清如確实感到有些疲惫,她感激地看了黄医生一眼,点了点头,“那……谢谢您了。” 卫生所办公室的角落里铺著一张简易行军床。 一个薄薄的垫子、一条旧毯子,这是给夜里值班人员临时休息用的。 条件简陋,但对顾清如来说,已经足够。 她顾不上卫生习惯了,脱下大衣抖了抖灰尘,盖在身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感觉刚合眼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著黄医生,脸色凝重:“不好了,四连打电话来,连队里好几个人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情况严重,我们得马上过去一趟。” 第255章 情况严重,怕是中毒了 顾清如瞬间清醒,立刻起身整理药箱。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风声呼啸。 四连在营部二十里外,情况紧急,营部安排了一辆卡车送他们过去。两人裹紧大衣,顶著寒风上了车。 紧赶慢赶,到了四连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四连门口执勤的小战士听见了卡车轰鸣声,赶紧跑了过来,拉著两人朝著食堂去。 “医生,人都在食堂!”小战士一边跑一边喊,“情况严重,怕是中毒了!” 夜色中的食堂门口挤满了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顾清如和黄医生的身影,立刻围了上来。 四连连长赵铁柱和指导员李文斌一前一后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赵铁柱是个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是个常年风吹日晒、习惯於命令与执行的硬汉。此刻,他那张平日里坚毅如铁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李文斌则显得文气许多,瘦削的身材,戴著一副眼镜,是个习惯於讲政策、做思想工作的政工干部。此刻,他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充满忧虑与凝重。 “可算等到你们了!”四连连长赵铁柱满脸焦急,声音沙哑,额头上汗珠直冒,“十几个知青都倒下了,有的都快不行了!情况很糟糕!” 指导员李文斌也是一脸焦急,但比连长冷静些,一边擦汗一边说:“情况太急,能不能先看看人?” 黄医生脚步没停,边走边说:“先救人,再说別的。” 顾清如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食堂里,昏暗的煤油灯摇晃著映出了一张张痛苦的脸,十几名知青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有的蜷缩著呻吟,有的已经意识模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酸腐和血腥混杂的味道,令人作呕。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时,顾清如心里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腹泻。 食堂中央,卫生员郑建平脸色苍白,他正忍著腹痛在照料病患,满头大汗。 抬头一见黄医生和顾清如进来,就像看见了主心骨一样, “黄医生!你们可算来了!” “冷静!先说说情况!”黄医生快步上前。 “晚饭后大概半小时,先是个別人肚子疼,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呕吐、抽搐,最严重的几个,已经……已经叫不醒了。” “他们都说胃里像著了火……后来就有人开始抽搐,还有人吐黑水……” 听到“黑水”,顾清如和黄医生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黄医生听罢,眉头紧锁,一句话没说,快步走到几名病情最重的知青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他们的瞳孔、脉搏、腹部体徵,动作专业而迅速。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肠胃炎。”他低声说道,语气里透著一丝压抑的震惊, “这像是……食物中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铁柱和李文斌对视一眼,眼中儘是震惊与不安。 赵铁柱一听“中毒”两个字,脸色立刻变了:“中毒?我们四连可是模范连队,怎么会出这种事?” “立刻將厨房封锁,今晚做晚饭的所有器具都不能动,等待查验。” 他身后的小战士立刻转身去办这件事。 “病情最重的要马上催吐!快,组织人手,先救人!” 黄医生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准备催吐药剂和补液剂。 赵铁柱压下心头的慌乱,沉声问:“好,黄医生,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你做的?” “催吐剂只够给最严重的几个人,其他人要用绿豆水,快去烧温水!再煮几桶绿豆水,要快!” 赵铁柱立即安排几位知青去准备。 顾清如注意到现场一些没中毒的知青,正不知所措的站著,面露恐慌之色。 还有的人聚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著。 “竟然是食物中毒,是谁下的毒?” “是有人故意在食物里投毒?” 这些话一传出来,顿时让现场的气氛更加慌乱。 顾清如转身对李文斌说道:“李指导员,麻烦您安排人把现场清理一下,窗户要打开一部分,让空气流通。把所有中毒的人,按照症状轻重分开。症状最重的,呼吸困难的,集中到门口通风最好的地方,便於我们救治。再烧几桶温水过来,我有用。还有,把今天晚饭的所有食物残渣、锅具、食材都封存起来,一会要检查看看是什么导致的中毒。”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瞬间將陷入混乱的眾人从恐慌中拉了出来。 “哎哎,我这就安排!”李文彬立刻转身去指挥。 李文斌招呼著几个身体尚可的知青,开始按照顾清如的指令行动。 有人烧水、有人开窗、有人搬运病人,还有人搬来病患的被,整个食堂的气氛从恐慌无序,逐步转向紧张有序。 知青们都埋头做事情,也没有人议论了。 这一刻,顾清如成了连队里最冷静、值得信赖的人。 黄医生听完顾清如的安排,看到现场的秩序很是满意。 他微微点头,隨即转向赵铁柱,严肃补充道: “赵连长,请你立刻向营部值班室紧急报告,四连疑似集体食物中毒,並请派防疫和侦查干部前来调查!还要准备担架,送严重的病患去团部医院!” 赵连长立刻点头,转身去联络营部。 顾清如蹲下身,扶起一名意识尚存的知青,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还能说话吗?” 那知青嘴唇颤抖,声音微弱:“林……林柱国……” 顾清如心头一震。 林柱国?就是前两天来巡诊时第一个走过来找她医治的那个小知青? 此刻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神情萎靡。 林柱国抬起头,嘴角还掛著呕吐物的痕跡,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苦笑: “顾大夫……对不起,我又让你操心了。“ “你坚持住,我们马上给你救治。”顾清如將林柱国平躺,头偏向一侧,立刻开始急救。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乾净的杯子和一小包食盐,用温水溶解后,让林柱国喝下。 这是常用的催吐方法,通过喝下淡盐水来刺激喉咙,引发呕吐。 顾清如轻拍林柱国的背部,郑建平端著搪瓷盆走过来接手。 顾清如继续转向下一个病人。 “你们晚上都吃了什么?”顾清如一边给病人急救,一边问郑建国。 “玉米窝头、燉土豆……还有今天难得有肉。本以为是饱餐一顿,哪想到吃完就成这样了?”郑建国忙的声音嘶哑。 第256章 调查毒源(3000字大章) “今晚吃的什么肉?”顾清如追问道。 “听说是马肉,但我觉得那东西味道膻的很,所以我吃的不多。”郑建平说道。 “今晚的肉……確实吃起来有点膻。”旁边一个躺著的知青补充道。 顾清如转头看到那人,是李志强,之前被铁锹划伤,她帮他做的清创缝合。 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发乾,满头冷汗,蜷缩著身子,显然是在强忍疼痛。 “李志强,你怎么样?”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李志强微微抬起头,声音虚弱却带著笑意:“顾医生,我还好……你先救其他知青,我可以坚持。” 顾清如眉头一皱,伸手轻按他的腹部,他立刻皱眉吸气,显然腹痛难忍。 她迅速检查他的瞳孔、脉搏和四肢温度,发现他手心冰凉、脉搏略快,判断他是食物中毒引发的剧烈肠胃痉挛。 她立刻从急救包中取出一支阿托品,一边抽药一边低声解释:“你现在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肠痉挛,这是解痉药,能够放鬆紧绷的肠道肌肉,这样腹痛就会很快缓解。这也是解毒药,能中和你体內的毒素。” 李志强还想说什么,这个药这么珍贵,他觉得该留给其他知青用,却被她坚定的眼神制止。 顾清如熟练地在他手臂上找到静脉,消毒、穿刺、推药,一气呵成。药液缓缓进入他的血液,不过片刻,李志强紧绷的肩膀便鬆了下来,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 “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多喝水、观察排泄情况。”她一边收拾针具,一边叮嘱,“你別想著硬撑,身体是自己的,也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李志强嘴唇动了动,轻轻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感激与安心。 两个知青抬著两桶冒著热气的绿豆水冲了进来。 “绿豆水来了!” 顾清如立刻起身拿著搪瓷缸去端绿豆水,给李志强灌服。 绿豆水也是一种常用的催吐解毒土方子。 黄医生蹲在一名呼吸急促、嘴唇发紫的知青身边,一手搭在他腕部测脉搏,一手轻轻抬起他的头:“这个脉搏细弱,先补液!” “明白!”顾清如一边说著,一边走过去拿过盐水,扶起意识尚清但脸色苍白的知青,餵下水。 催吐、补水、降温、观察、分诊……顾清如、黄医生和郑建平三人分工明確,配合默契,在最短的时间內,把失控的局势一点点稳住。 隨著阿托品等特效药的注入和催吐、导泻措施的进行,食堂里最危重的几个知青,青紫的嘴唇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是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较为严重的几个,连队安排了拖拉机,抬上拖拉机送到团部卫生所去救治。 其余较轻的,通过灌服绿豆水催吐、补液,也得到缓解。 看到局面得到控制,郑建平狠狠的鬆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嚇得魂不附体的中年男人被小兵连拖带拽地拉了进来,正是炊事班班长崔立平。他一进门,腿就有些发软,额头上的冷汗顺著鬢角滑下,眼神慌乱,不敢与人对视。 “班长,今晚知青们都吃的什么?”顾清如问道。 “我、我们……今晚吃的是燉土豆,玉米窝头,还有、还有……”崔立平支支吾吾,说到一半却像是卡了壳,吞吞吐吐说不下去。 “还有什么?!”黄医生突然开口,语气像刀子,直逼对方。 “还有……还有一块马肉!是这几天大家开荒辛苦,连里特地去营部申请购买的。晚上给大家燉了……” 这和之前郑建国的说法基本吻合。 黄医生神情凝重地对顾清如说道: “小顾,眼下严重的病患都已经送去团部卫生所了,这里我和郑建平来处理其它轻症患者,当务之急是查明毒源,好制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你现在去一趟食堂检查,找找问题出现在哪里。” 顾清如点头应下,她转身对崔立平示意道:“崔班长,麻烦你带路。” 说罢,两人和几个知青快步朝已被封锁的食堂走去。 夜色沉沉,北风卷著沙土在空地上打转。食堂门口掛著“封”字的布条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道警示。 门口看守的小兵见是营部来的顾卫生员,立刻放行。 她推门而入,厨房里还残留有一丝动物特有的腥膻气味,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著。 灶台上的堆著的锅碗瓢盆还没来得及清洗,但锅底的油星子早就被刮的一乾二净。这个年代的人都节俭,锅里剩点油渣,都会拿馒头蘸著吃光。这种“节俭”,恰恰证明了这锅饭食被大家视为“珍饈”,没人会想到它会是毒药。 “顾医生,您看……”跟在后面的崔立平,看到厨房的狼藉,脸上带著一丝侷促。 “別动,都別动。”顾清如立刻制止了他,也制止了身后几名想上前收拾的知青。 “在调查组正式取证前,这里的一切都必须保持原样。” 顾清如没有贸然翻动现场,而是在几名知青的见证下,谨慎地开始检查现场的水源、食材、锅具、刀具。 她绕到案板边,拿起一把刀,刀刃上没有明显的血跡,但隱约还有点血腥味。 她在泔水桶里发现未处理乾净的马骨碎渣,在灶台缝隙找到粗硬的动物毛髮。 “马肉?都吃完了吗?” 崔立平摇摇头,“还剩一半,连队好不容易分到点肉,哪敢一下子都吃完?” “那剩下的那块肉呢?” 崔立平走到屋角的房梁下,从吊著的一个竹篮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顾清如戴上手套,接过包裹。 油布一打开,那股浓烈的腥膻味更加浓郁。 她將那块马肉托在掌心,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腥味有些刺鼻,翻看肉的表面,顏色发暗,脂肪泛黄。 她立刻取下一小块肉样,准备带回做初步检测。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了,这块肉,极有可能就是这次导致集体中毒的源头。 顾清如语气平常询问道, “崔班长,你为什么没吃这马肉?” 崔立平一抹额头的汗,“顾医生,你有所不知,我是回民。回族,有饮食禁忌,不吃马肉。”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几个知青:“不信你问他们,全连都知道我崔立平是回民。每次连队杀猪宰羊,我负责干活,但从不动筷子。这规矩,从我当兵那天起,就没破过。所以,昨晚那锅马肉,我一口都没尝。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 几个知青立刻点头附和:“是啊顾医生,班长是回民,真没骗你!” 顾清如点点头,没再追问。 回民不吃马肉是传统习俗,不是什么秘密。 她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追问道,“我看赵连长和李指导员也没事,他们也没吃马肉吗?” 崔立平摇摇头,“今天晚上他们俩在办公室开会,派人去喊他们了,但他们没来。是直到知青们出事了以后,他们才过来的。” 原来如此,可为何今晚赵连长和李指导员没有和知青们一起吃饭呢? 在心里记下这个疑虑之后,顾清如仔细封存好那块马肉。 她离开厨房前,低声叮嘱看守的战士: “任何人不得靠近,保护好现场,等营部调查组的人来。” 顾清如回到食堂,低声將厨房的检查情况告诉了黄医生。 她又拿出一小块取样的马肉,递到黄医生面前。 黄医生接过样本,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眉头微皱,“你的判断不错,这块肉的肌肉纹理不对,色泽也偏暗,不像是正常的马肉。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是得等送到实验室去检测才能確定,仅凭肉眼,终究难以定论。” 他顿了顿,眼镜后的眼神带著几分讚许,“小顾同志,你的观察很敏锐。如果不是专业侦查人员,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些细节。你能发现並想到取样,也很专业。” 顾清如微微一笑,语气谦和:“还要多谢黄医生的提点,我才会有意识去留意这些。” 黄医生也笑了,眼中带著几分欣慰:“你这丫头,越来越有样子了。” 说笑打破了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两人都沉默片刻,彼此心照不宣。刚才经歷的紧急救治虽未见硝烟,却惊心动魄。 若非配合默契,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內锁定问题、控制事態。 可还没等他们从紧张中缓过神来,顾清如的眉头便又紧蹙起来。 “这马肉……”她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是被人蓄意投毒,还是本身就有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连队食堂?”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队的食材一向由团部统一调配,流程严谨,若真有毒,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食堂? 是连队內部出了问题?还是肉类运输环节被人动了手脚?又或者…… 第257章 我比竇娥还冤 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食堂里的呻吟声才渐渐平息。 顾清如坐在食堂的椅子上,脸上写满了疲惫。 她和黄医生几乎一夜未眠,为中毒知青们洗胃、催吐、注射阿托品、补液,终於把最危险的几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柱国虽然仍昏迷未醒,但呼吸已经平稳,李志强灌服绿豆水之后,腹痛稍微缓解。其余人虽虚弱,但总体症状已趋於稳定。 “总算稳住了。”黄医生摘下眼镜,揉揉充血的双眼。 话音未落,食堂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的是赵铁柱和李学斌。 昨晚后半夜,情况稍微稳住以后,黄医生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今天还得打起精神面对营部的调查组。 “黄医生,顾医生……”赵铁柱走到顾清如和黄医生面前,他看著满地躺著的知青,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们这……我们这连队,天就塌了……” “先別说这些。”黄医生摆了摆手,“人暂时保住了,但根源没除。等营部调查员来了再说吧。” 顾清如抬起头,目光在赵铁柱和李文斌脸上缓缓扫过。 两人此刻皆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看不出刻意迴避的痕跡。 品质不佳的马肉为何会出现在四连连队的餐桌上? 究竟是肉联厂质检出了问题,还是营部? 亦或是连队內部人员管理出了问题?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心中疑云未散,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是剎车声。 “营部的车来了。”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捲起一路尘土,稳稳地停在了四连连队门口。 车门打开,保卫科干事姚文召第一个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跟著两名神情严肃的同志。 赵连长和李指导员走出食堂,他们的脸上带著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不安。 顾清如和黄医生也跟了出来。 姚文召是营部派来调查此次事件的负责人。他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黄医生和顾清如身上。 “昨晚的事,我已经听到匯报,你们处理得不错。” 黄医生淡淡地说:“我们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 姚文召点点头,转向一旁的连长赵铁柱和指导员李文斌,“现在情况怎么样?” 赵铁柱连忙说:“目前厨房已经全面封锁,炊事班的人也都分別看管起来。黄医生说是食物中毒,但具体是哪种毒,还得等调查组的调查。” 姚文召点点头,目光又回到黄医生和顾清如身上:“黄医生,顾医生,你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黄医生说,“中毒人数目前確认为27人,其中5人情况较重,已送往团医院救治,其余为轻症,经补液和药物治疗后症状缓解。” “有没有查明知青中毒的原因?”姚文召询问。 黄医生看看顾清如,“昨晚是小顾同志去厨房检查食材的,她有一些发现。” 黄医生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想抢顾清如的功劳。 顾清如略微思索了一下,斟酌语句说,“昨晚我们採集了呕吐物和食物样本,初步判断可能是知青们昨晚食用的肉出了问题,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得等化验结果。” 姚文召听后,若有所思的点头,“明白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两名干事下达指令:“立刻查封食堂、仓库,封存所有剩余的食材、刀具、厨具等,作为物证。同时,通知炊事班全体人员,不得离开连队,隨时准备接受调查。” 干事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而有序。 几位同志调取了食堂当晚的锅具、案板、残渣等物证,逐一登记封存。 经过一番细致排查,一名保卫干事,面色凝重道: “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块马肉上,这块肉的肉质明显异常。” 看到调查组也將目標锁定在马肉身上,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但是问题也隨之而来, 四连这起食物中毒,是一次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只是採购不慎、处理不当,那尚属工作失误;但如果是明知肉有问题仍发给知青食用,那就不是一起简单的事故,而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件,甚至可能是投毒行为。 赵铁柱和李文斌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没想到,一场“加餐”竟会演变成一场“事故”。 …… 营部调查组询问临时设在连队的办公室里。 桌上摊开著票据、登记本、物资领取单、炊事班食材处理记录,以及当日就餐人员名单。 姚文召神情凝重,营部保卫科干事在一旁做笔录。 最先询问的是炊事班班长崔立平, “崔班长,你干了这么多年炊事,冻肉和鲜肉、好肉和次肉,一眼就能看出来吧?这次领回来的肉,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崔立平低头搓著手,声音有点发颤: “肉领回来就是这样的,我看著顏色是有点暗,但以为是冻肉,就没多想。其实我也觉得这次领的肉不是很好,但是这几天,知青们开荒都十分辛苦,我想著难得有肉,好好烹飪一下,给大家补补,就没有多想了。” “你们燉的时候,有没有闻出什么异味?” “燉的时候有点腥味,但我们寻思著,马肉嘛,可能本来就这个味儿……” “操作的时候有没有人靠近?” “这个倒没有,都是炊事班的人在。” 姚文召听完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叫进了陈司务长。 陈友发一进来,就挺直了腰板,脸上带著一种被冤枉的激愤。 “姚干事,我都是按程序办的!这马肉从打报告到营部批,再到领回来,每一步都有据可查,手续齐全!谁成想会出这档子事?我真是比竇娥还冤!” 他说得唾沫横飞,手指在桌上那叠票据上敲得篤篤响。 姚文召等他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拉家常:“陈司务长,你把『从申请到领取』的完整程序,给我复述一遍。” 陈友发一愣,隨即胸有成竹地开始,从连队收集肉票,到营部审批,再到凭单领取,说得头头是道。 姚文召点点头,“那验收环节呢?条例里写的,验收肉类,要查外观、查气味、查肉质,还要查验供应商的检疫证明。你这次,逐项查了吗?” “查了,都查了!”陈友发想也不想就回答。 “有没有查看检疫证明?”姚文召突然问。 陈友发一愣,声音低了:“这个……当时……当时只看到物资单上有『战备肉』三个大红字,想著是营部批准的,肯定没问题……就没、没特意要那个证明。” “『战备肉』三个字,就能盖过一切?” 陈友发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刚进来时候的底气了。 这件事发生,说到底他难辞其咎。 “这肉是营部谁给批的,又是谁发给你的?” 陈友发低声说,“是营部后勤处的王助理。” “王助理?” “是啊,后勤处的王成贵王助理。” 姚文召低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258章 马肉为何出现在连队 接下来问话的对象,分別是赵连长和李指导员。 “连长,这次领肉回来,是谁提议的?是司务长匯报,还是你主动安排的?” “你为什么没有吃呢?” 赵连长脸色有点发白: “是……是司务长提的建议,最近连队里的知青们开荒任务重,大家都很辛苦,想统一买点肉补一补。吃得好,才有力气完成任务指標。正好营部下拨了一批战备肉,难得有机会改善伙食,我就批准了。” “至於马肉拿回来以后……我確实没再细问。” 他顿了顿,神情愧疚,“我……我也有责任,审查不严!” 说到最后,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满是悔恨。 “那天晚上我和李指导员確实没有去食堂,我们俩在连部研究春耕计划到很晚。 那马肉燉好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是快九点了,是给知青们『改善伙食』的『加餐』,想著他们开荒辛苦,难得有肉,我们俩就没过去。” 李指导员说法与他基本一致。 “按规矩,连队採购大宗食材,尤其是肉类,是要打报告给营部后勤处,由他们审批拨的。这次买马肉,司务长是跟我们报备过的,我们想著程序合规,也就没多问……” “那晚,我们连食堂都没有进去。” 姚文召记下这些信息后,又轮流叫了几个症状轻的知青。 孩子们脸上还带著病后的苍白和惊魂未定。 “你吃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 “有点腥……跟猪肉、牛肉都不一样。” “顏色也不对,是暗红色,但我们寻思著,可能马肉就这样。” “大家开荒都累,难得有肉吃……” 所有人都离开后,姚文召陷入沉思。 他闭上眼,將所有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司务长的“战备肉”,炊事班的“没多想”,连长的“同意”,知青们的“不能浪费”……这一环环,导致了今日的集体中毒事件。 目前可以確认的几点: 一是这肉是从营部后勤拿到的,手续齐全,流程上没有明显违规; 二是从当事人描述来看,肉在领取时就存在顏色偏暗的问题,但未引起足够重视; 三是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腐败变质跡象,因此不能简单归结为『肉坏了』。 姚文召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食堂角落里,顾清如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支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画著一条条流程线。 连队要拿到马肉,首先要由司务长统计知青们的肉票,计算出连队的肉类需求。 然后,司务长会提交物资申请单,这份申请单需要经过连长和指导员共同签字,才能提交到营部。 营部在收到申请单后,会进行审核,確认无误后再上报至团部。 团部则会协调相关资源,与肉联厂联繫,进行统一採购。 肉联厂將马肉发货至营部后勤仓库,由营部统一调配。 在这个过程中,马肉会被进行分割,然后通知司务长前来领取。 司务长领回马肉,交给炊事班加工。 每一个环节都看似严谨,但顾清如知道,实际操作中难免会有疏漏。 她放下铅笔,开始逐条分析: 连长和指导员,两人都是老党员,政治立场坚定,没理由给连队投毒。 並且他们俩都没吃,若真是他们做的就太明显了。 若是马肉本身有毒,是病畜死肉,那问题就出在肉联厂或者是营部仓库。 但肉联厂是国营单位,有一套正规的检测流程,怎么可能让病畜死肉出厂? 若是马肉被人蓄意投毒,那就是四连內部的问题。 现在得先確认的是马肉的毒。 姚文召睁开双眼,转向保卫科干事, “小王,把所有剩下的马肉、锅具、餐具,都给我封存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军区化验室。重点检测是否含有动物疫病的指標,特別是马传染性贫血、马鼻疽这些。” 小王一听,立刻起身去办。 接著,姚文召组织连队班子会议。 “我们已经派人把肉样、餐具和锅具送去化验,结果出来前,不能鬆懈。” “黄医生,顾医生,”他转向两位医护人员,“你们二位,辛苦继续留在连队,所有病人,不能出岔子。” 他转向赵连长和李指导员,”这件事必须先控制在连队內部,不能对外张扬。对外要统一口径,说是因为食物不洁导致的集体中毒,已查明原因,正在整改。 同时要对知青加强政治学习,严禁私下议论,严禁写日记记录此事,近期也不能写信出去。所有救治记录、化验样本不得外传。” 留下这样的指示后,姚文召离开了连队。 赵连长和李指导员面色凝重。看著黄医生和顾清如疲惫的神色,赵连长给两人安排了休息宿舍。 到了宿舍,铁皮炉子烧的正旺,顾清如脱了大衣,往床上一靠,整个人像一根终於松下来的弦,眼皮一沉,便沉沉睡去。 她是在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屋內昏暗,铁皮炉子几乎燃尽。 她一翻身坐起,只觉脑袋还有些昏沉,但身体已经恢復了些力气。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女知青的声音,轻而温和:“顾医生,你醒了吗?我来给你送晚饭。” 顾清如这才惊觉,自己这一觉竟从傍晚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多。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应了一声,起身披上大衣,拉开门。 门外站著一个女知青,还有郑建平,他手里端著一个冒著热气的搪瓷缸,还拿著两个窝窝头。 “食堂封起来了,知青们简单做了点吃的。你昨天辛苦了一整夜,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他把搪瓷缸和窝窝头递过来,没多打扰,两人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关上门,低头看著搪瓷缸里稀薄的米粥,上面浮著几根咸菜。 出于谨慎,她没有吃连队的饭菜,吃了点自己空间的东西。 饭后,她走出宿舍,去食堂看看病人情况。 大部分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有个別还在低烧,需继续观察。食堂里,知青们自发组织起来,轮流照顾病友,有人端水、有人餵药、有人低声安慰,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透著一股暖意。 她一直忙到深夜,才拖著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 可刚躺下,却发现精神出奇地好,毫无睡意。 她索性坐起身来,闪身进入空间。 药堂里,她取出留下的一小块生马肉放在搪瓷盆里,开始检查。 “肌肉纤维鬆弛无力,色泽暗沉……” 取了一丁点肉糜放入盛满清水的玻璃杯中,用镊子搅动。 玻璃杯里浸出的汁液浑浊不堪,悬浮物很多。 最后,她加入一滴紫红色的高锰酸钾消毒液,只见那抹紫色迅速消退殆尽。 “褪色速度如此之快……” “这肉里腐败菌的数量,已经多到难以想像了。” 高锰酸钾是强氧化剂,如果肉汁中含有大量易被氧化的腐败物质,会使其快速褪色。 “这绝不是检疫合格的產品,甚至可能来自病畜或死畜。” 第259章 都是自己同志 第二天中午,姚文召接到了师部卫生所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化验结果出来了,马肉中检出沙门氏菌严重超標,初步判断为病畜死肉,確係导致知青们中毒的直接原因。 医生补充一句:“姚干事,这肉根本不可能是通过正规检验流程的合格產品。检测报告会由通讯员送到营部。” 姚文召掛了电话,脸色越发凝重。 他心底存有的最后一丝“意外事故”的侥倖被彻底打破。 现在检验报告出来了,这竟然是病马肉! 病马肉出现在了连队的餐桌,混入了肉类领取的流程中,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升级, 他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营部军线。 “周营长,我是保卫科姚文召,有紧急情况匯报。” 他简明扼要地將四连知青中毒、马肉检测结果一一匯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周营长低沉的声音: “事態严重,你先控制局面,继续调查,隨时向我匯报进展。” “是!”姚文召掛断电话,眼神更加坚定。 得到周营长的调查支持后,他摇通了通往团部后勤处的电话。 “喂,请接军需股。……我是营部保卫干事姚文召。麻烦查询一下,我营四连本周申领的马肉,供货单位是不是红旗国营肉联厂?……好的,確认是他们提供的?好的,谢谢。” 他放下电话,又立刻摇通了红旗国营肉联厂的调度室电话。 “喂,红旗肉联厂吗?我是兵团第七师23团的姚文召。根据调拨单號xxxx,你们本周是否向我团发送过一批马肉?……发出了?好的,请问这批肉的检疫证明和出货记录都齐全吗?……齐全?调查需要,请將这批肉的检疫证明和出货记录给我们营部发一份行吗?地址是……好的,打扰了。” 放下电话后,姚文召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看著桌上那本病马肉的採样记录和厚厚的询问笔录, 现在肉联厂声称手续齐全,那么,病马肉出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营部后勤的配送过程中,出了问题! 姚文召再次翻看笔录,重点重新落在了连队司务陈友髮长身上。 他是连接连队和营部后勤的关键环节。 他立即通知下属小王:“去请四连陈司务长来一趟营部,態度客气点,就说补充几个连队饮食的细节。” 半个多小时后以后,陈友发低著头,长忐忑不安的走进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姚文召和助手小王正坐在办公桌后,他没抬头,只是轻轻將一份文件推到陈友发麵前。 “化验结果出来了,这是病马肉,而且能吃死人的那种。” “什么?!”陈友发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从营部后勤领到的竟然是病马肉?!还给自己连队的知青们吃了? 姚文召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给他施压:“肉是你从营部领的,现在查出来是毒肉。你作为直接经手人,要是不说清楚,第一个上军事法庭的就是你!” “我……”陈友发张了张嘴,他的眼神在姚文召脸上游移,试图寻找一丝信任,但只看到了冷峻与不容置疑。 “姚干事……我真的冤枉啊……我……” 姚文召乘胜追击,“你和王成贵交接的细节,全部说出来。” 陈友发立即倒豆子似得將全部经过说了出来。他再不说,背锅的就是他了。 “这次领肉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包装太简陋了,是用麻袋装著,根本不是往常肉联厂那种正规的厂標箱子……我问过王助理,他说开荒大会战期间肉源紧张,所以要低调处理,还说好多连队在排队,特意交代我领了肉赶紧回连队,別声张……” “我当时看马肉包装、顏色都不对……我也犹豫过,但他是营部后勤的人,我一个小小连队的司务长,哪敢质疑肉不好? 若是和上级后勤不搞好关係,以后连队的物资都卡在他手里。我就想著,既然上级都批了,那就……那就拿吧……我以为……我以为最多是冻肉,煮煮就没事了……” 姚文召静静听著,眼神没有丝毫鬆动,语气却稍稍放缓: “陈司务长,这件事的问题现在很严重。你要仔细想想,领肉的时候有没有別人看见,肉的包装袋还有吗?” 陈友发额角渗出冷汗,双手紧攥著衣角,他努力回忆,半晌才摇摇头,“领肉的时候……周围没人。王助理亲自交给我,交接地点在营部仓库后门。包装袋……我交给了炊事班,应该早就处理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瞬间灰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声音颤抖: “姚干事……要是没有物证,后勤处完全可以把这事推到我头上……我……我就成了替罪羊?” 姚文召点点头,神情凝重。 “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委屈你在这里休息,不能和任何人联繫。” 他和记录员小王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战士低声交代了一句: “这里要严加看管,不得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姚文召回到办公室,缓缓坐回椅子,拿起电话,拨通了营部后勤科,要求王助理前来配合调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后勤科的李必德主任。 “不巧啊,老王请假了。”李主任语气如常,仿佛这只是个寻常的调查, “姚干事,单凭一个化验报告和连队司务长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们后勤?这可不合程序吧。” “都是自己同志,別小题大做,到时候影响我们內部的团结就不好了啊。” 李主任包庇自己下属,打著官腔,姚文召没有爭辩,也没有纠缠,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求调阅此次马肉採购的全部帐目和审批记录。” 李主任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啪”的一声,姚文召缓缓地放下话筒。 一个小时后,营部后勤科果然配合地送来了材料,厚厚一沓,分类整齐,盖章齐全,流程完整,看上去毫无破绽。 姚文召一页页翻著,眉头越皱越紧。 他不是看不出问题,而是看出了,问题藏得太深。 每一个签字都对得上,每一笔帐目都合乎规范,甚至连时间线都滴水不漏。但正是这种“完美”,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他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营部內部,有人在极力掩盖真相。 第260章 一张警告纸条 沉默良久,姚文召拿起电话,拨通了四连,接电话的是顾清如。 姚文召没有寒暄,直接將马肉的检查结果告诉了她。 顾清如早就检验出了马肉问题,收到结果以后,没有过多惊讶,只轻声问了一句: “源头,查清了吗?” 她问的是,究竟是谁,將这批病马肉混入连队採购程序当中的。 姚文召回答道:“现在肉联厂联繫了基本没问题,连队申请程序也合规,陈友发从拿到到送进食堂,没经第二人手。” 他说的隱晦,但顾清如听懂了,每一个环节都“合规”,但毒肉却真真切切地出现了。 这唯一的可能,就是“合规”流程本身被人利用,问题就出现在了流程的核心,营部后勤。 “我明白了。”顾清如轻声说,“这边有任何新发现,我都会记下来。” 姚文召心中一动。 她说的“新发现”,绝不仅仅是病情。 “好。”他不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你也是。” 掛了电话,姚文召拿著连队调查报告、马肉检疫报告和陈友发口供去了一趟营长办公室。 周营长立即组织会议,要求卢教导员一起来参加。 姚文召言简意賅地匯报了全部情况,中毒事件、鑑定结果、陈司务长的证词及其对营部后勤王助理的指控。 “目前,涉案司务长已被控制在保卫科,等候处理。请两位领导指示。” 姚文召匯报完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周永年率先发言,“查,必须查,战士们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为了点蝇头小利,竟然在我们营部內部出现病马肉,还送到了第一线的战士们的餐桌上,这件事,必须给四连知青一个交代。” “这批马肉要立刻截断,不能再下发到下面连队。” 卢成昆没有立刻附和,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周营长和姚文召之间徘徊, “周营长说得对,涉及原则性的问题我们三营绝不能让步。” 表了个態之后,卢成昆接著说道, “文召同志的调查和证据都很扎实,工作出色,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我们是不是先听听后勤的说法?是不是先內部消化一下,让后勤科自己彻查,给我们营党委一个交代?” 见周永年沉默不语,卢成昆接著加码,“一旦上报,团里会怎么看待我们营党委班子的领导能力?这对我营的声誉確实是一个考验。 ” “並且,这件事的影响太坏了!大会战期间营部出了毒马肉,差点害死知青,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营部就成了全师的反面典型!年终评先进、爭红旗,全都得泡汤!同志们辛辛苦苦一年的汗水就白流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没人说话,只有窗外风吹著玻璃窗的呜呜声。 周营长皱眉,沉声道, “现在確实是关键时期,得要稳住事態的发展。”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压下去。万一有人追查,咱们更被动。” “文召,你擬一份报告,先在营部內部自查,查清楚马肉的来源,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处理。” “是,营长、指导员。“姚文召回应,心里浮现一阵无力感。 他明白,所谓的“自查”,不过是给上面一个交代,给下面一个说法,真正的责任,谁也不会去碰。 会议就此草草收场。 事情,就这样被暂时压了下来。 会议结束后,姚文召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才完成了报告。 他脚步沉重走回到宿舍,推开门后,一丝异样感掠过心头。 房间里一切如常,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多年的侦查工作,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宿舍里有人进来过。 他转身將门反锁,確认房间没有人之后,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黄色草纸,被一块小石头压著,就放在桌子正中央。 他快步走过去,拿开石头,展开纸条。 纸上没有署名,只用歪歪扭扭、仿佛故意变形的字跡写著一行短促的警告: “別查了,再查下去,你会后悔。” 一股寒意顺著姚文昭的脊梁骨窜上来,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对方竟然囂张到直接把警告送进了他的宿舍! 这不是普通的恐嚇,这是证据。 他正要將纸条收起,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姚文召迅速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他打开门,只见助手小王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报告!”小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姚干事,出事了!” 姚文召心头一紧,沉声问道:“什么事?快说!” “刚才有人意图从窗户闯入关押陈友发的办公室!”小王喘著粗气,断断续续地匯报, “幸亏守卫的人听到动静,衝过去制止,那个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没抓到。” 姚文召脸色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两人立即朝著看守陈友发的办公室走去。 “立即去办公室,把人给我守好!” …… 连队通讯室,掛了电话,顾清如站在门口陷入沉思之中。 电话里姚文召的寥寥数语,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隱藏在事件背后的重重迷雾。 她的脑海中已经清晰勾勒出了事情的全貌。 马肉本身就是病马肉,问题出在了营部后勤。 这让她想到了王秀兰的案子。 当时的证据也指向了营部內部贪腐,却因为缺少关键线索而中断,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幕后主使。 而现在,四连的马肉中毒案,又一次牵扯到了营部。 这次他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因为一旦给了对手时间,证据很快就会被淹没。 她知道陈司务长被叫到了营部,表面上是协助调查,实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作为司务长,是这次食物中毒事件的关键人物。 但是仅有陈友发证词的话,並不能证明马肉问题就一定出在后勤。 除非能拿到物品运输单、流水单之类的东西,能够证明马肉不是出自肉联厂。 但是这样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提前销毁。 该如何找到证据证明,马肉不是出自肉联厂,而是被偷换了呢? 等等,顾清如突然发现了一处漏洞, 崔立平呢? 崔立平,作为炊事班的一员,也参与了肉类的处理和烹飪,他同样可能掌握著一些关键的线索。 顾清如心中突然有一种预感,那些幕后黑手可能会对崔立平下手,以消除可能的证据和威胁。 若是让他闭嘴,或者改口,陈友发的证词將轻易被推翻。 崔立平可能有危险! 想到这里,顾清如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对守在通讯室外的通讯员说: “快,带我去找赵连长。紧急情况!——” 第261章 生死营救 顾清如跟著通讯员穿过连队,直奔连部而去。 寒风凛冽,但她没有放慢脚步,到达连部后,找到了赵连长。 “赵连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顾清如的声音中带著一丝急切。 赵连长转过身,看到顾清如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事情很紧急,“顾医生,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如快速地將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赵连长:“连长,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马肉的问题。但现在情况复杂。崔班长是关键证人,他要是出点『意外』,陈司务长就要背这个黑锅了,战士们的罪也就白受了!” 赵铁柱听后,脸色变得凝重。 他听懂了顾清如的言下之意,若是马肉的问题,知青中毒的原因就不在连队,而在营部。 陈司务长是关键证人,但若是崔立平改口,陈友发独木难支,很可能背下这口黑锅。 陈友发背了责任,连队也要受牵连。 保护崔立平,就是在保护连队。 意识到这一点,赵连长迅速带著几名战士,快步赶往崔立平的宿舍。 快到门口时,他们隱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和短促的挣扎声。 顾清如心头一紧,催促道:“快点!” 赵连长上前推门,发现门被反锁,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木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屋里,黑影一闪。 “有人!”顾清如惊呼。 他们刚好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口跳出去, 顾清如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瘦削、敏捷,似乎是个年轻人。 “谁?!站住!”赵铁柱暴喝一声,衝到窗前, 然而,黑影头也不回,迅速隱入屋后。 屋內,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眾人衝进屋內,只见崔立平倒在血泊中,颈部被割开一道可怕的伤口,但仍在微弱抽搐。 一把剔骨尖刀静静地躺在地上,刀刃上还沾著未乾的血跡。 “崔班长!”几名战士惊呼连连。 “老崔!挺住!”赵铁柱目眥欲裂,一个箭步扑到炕沿边,一把扶起倒在血泊中的崔立平。 顾清如没有丝毫犹豫,几步上前,迅速检查崔立平的脖颈处伤口,脉搏。 幸运的是,伤口看著可怕,但是由於他们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凶手行凶,所以崔立平还有一线生机。 “还有救,先纱布压迫止血。”她声音冷静得可怕。 赵连长紧张地问:“这情况能撑得住吗?要不要马上送师部医院?” “不行,失血太快,路上风险太大。只能就地手术。” 赵连长焦急地环顾四周:“可这是宿舍,不是医院,条件太差了,万一出事……” “再拖下去,他撑不到送出去!”顾清如打断他,迅速扫视一圈后, “赵连长,帮我把他抬到会议室去,那里空间大、光线好,还能临时布置成手术室。” 赵连长上过战场,知道生死一线的紧急,不是拘泥於规则的人。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好,就去会议室,麻烦顾医生。” 赵连长对身后的警卫员吩咐道:“立即封锁宿舍,保护所有可能的证据。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全连戒严。將崔立平小心护送到会议室,要快。” 几个小战士连忙將门板卸了下来,充当担架,將崔立平小心地抬到会议室的长桌。 很快,崔立平的宿舍被封锁,士兵在门口站著。不少知青围了过来,伸长脖子张望,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猜测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到了会议室,顾清如开始布置手术区域,用酒精、纱布和一些药箱里的简易器械迅速准备起来。 赵连长和其他几个战士协助她清理环境、煮水消毒,整个会议室顿时变成了临时手术室。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屋內光线昏暗,设备简陋。 小战士们紧急借来了几盏煤油灯,一盏盏摆在手术台周围。 火苗跳动,仿佛也跟著心跳在颤动。 当顾清如正紧张地准备手术器械时,黄医生匆匆赶到,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 “清如,你真要在这儿做手术?这地方连最基本的消毒条件都不具备,感染的风险极高。” “你不是不知道,这种环境下做清创缝合,万一出现感染、败血症,甚至术后併发症,责任全在你身上。你担得起吗?” 顾清如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黄医生,我知道风险很高,可他血管破裂,失血严重,送师部医院要一个小时,他撑不到那个时候。” 黄医生眉头紧皱,急切的说, “你要对自己负责,也要考虑后果。一旦出了问题,组织追责,你可能会被停职,甚至影响前程。” 话里的弦外之音,顾清如听得明白。 不救,不是她的责任;可一旦失败,所有后果都要她一个人背。还因为,她出身不好。这年头,一个错,就可能毁掉一切。 赵铁柱听到这里,大步上前,语气坚定:“黄医生、顾医生,你们放心救治。出了任何问题,我赵铁柱一力承担。我明白现在这情况,崔立平很危险了。若是你们不救,他必死无疑。恳请你们,开始手术吧,尽力去救治。我是军人,也是干部,我说话算话,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见证。人要是能救回来,是你们的恩情,要是救不回来……我绝不让你们背锅。” 李学斌闻讯赶来,他反应迅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迅速清场,將无关人员全部撤离会议室。 见几个小战士都离开后,他也表態道:“顾医生、黄医生,情况紧急,请尽力救治。若是出了问题,由连队承担。” 见赵铁柱和李学斌態度坚决,黄医生嘆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我们只是个医生,不是神。只能尽力而为。这里的条件你们也看到了,不能保证一定能抢救回来。” 两人连连点头。手术开始后,他们退出了会议室,只留下一盏盏煤油灯照著屋內的两个医生。 窗外风声呼啸,而屋內一场与死神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 262 章 条件简陋的手术 黄医生一一检查现场的手术工具,没有专业器械,就用消毒过的剪刀和针线。 他一边翻检,一边低声喃喃自语:“这不是手术室,这是……这不是手术室。”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顾清如,“我们连麻醉剂都没有,若是手术,有可能会出现休克的。” 顾清如从怀里摸出一支密封完好的麻醉剂,轻轻放在桌上:“用这个,我存著一直没有用。” 黄医生一愣,隨即脸色稍缓。 顾清如不是在做无准备之仗。 黄医生没有询问她这支药从哪来,为何隨身携带,只是接过针管,熟练地调配剂量,谨慎地注射进崔立达的静脉。 接著,他剪开崔立达被血浸透的衣领,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鲜血已经凝固,但伤口很深,边缘锐利,显然是利器所伤。 他举起手术刀,手有些微微发抖。 他不是没做过手术,但那是在医院里,在有护士、监护仪配合的情况下。 而今天,是在一间临时改成手术室的会议室里,灯光昏暗,连基本的无菌条件都无法保障。 他觉得自己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 汗水顺著他的额头滑落,滴在纱布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昏暗的光线影响了他的视线,黄医生看不清细微的血管,只能不断地擦拭著眼镜再低头去找。 就在这时,顾清如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说:“黄医生,让我来吧。” 黄医生没有拒绝,他默默让开位置,把手术台的主控权交给了她。 顾清如接过钳子,眼神一凝,迅速而精准地找到破裂的血管,钳住、止血、清创、缝合,动作乾净利落,仿佛她不是在煤油灯下,而是在正规手术室里。 “压住这里止血。”她低声指挥。 “纱布再递一块。” “黄医生,帮我稳住他的血压。” 黄医生配合顾清如,进行著手术。 整个过程紧张得令人窒息。 赵连长站在窗外,双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盯著手术台。 他上过战场,见过不少伤员,但像这样在煤油灯下、用最原始的工具做手术,还是头一回。 看著顾卫生员接过黄医生的位置,沉稳的手术手法,他心中既佩服又担忧。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拉长的弦。 窗外传来赵连长焦急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风声穿过破窗,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 手术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终於,顾清如放下缝合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术完成了,血止住了。” 崔立达的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了,原本紧绷的胸膛如今缓缓起伏,像是终於从死亡边缘被拉了回来。 虽然还远未脱离危险,但至少,他活下来了。 眾人都鬆了一口气,黄医生几乎要瘫坐在椅子上。 赵铁柱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李学斌靠在墙边,腿还在发软。 李学斌很清楚,他们在进行著一场豪赌, 在拿自己的职位前程赌,但幸运的是,顾清如成功完成了手术! 赵铁柱走进会议室,走到顾清如身边,轻声说: “他……没事了?” “暂时脱离危险,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扛过今晚了。” “你干得漂亮,小顾大夫。” 这时候,赵铁柱不再称呼她为卫生员或者小顾,而是小顾大夫,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顾清如谦虚道,“多亏了有黄医生在,不然完不成这场手术。当然还有赵连长……还有大家。” 黄医生站在一旁,语气低沉却真挚:“小顾,今天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只是一名卫生员,却完成了许多正式医生都不敢做的手术。可惜了……” “回了所里,我会如实匯报。” “匯报什么?”赵铁柱接过话, “匯报她救了一条命?还是匯报她是在煤油灯下、用缝衣线和剪刀完成的手术?” 黄医生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没有正式身份,哪怕救了人,也可能被说成“越权操作”;没有正规设备,哪怕出於无奈,也可能被追究“医疗事故”。 今天的手术证明,顾清如完全有成为医生的资格。但是不能被人知道。 顾清如语气平静, “无所谓功劳,崔立平能活著,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铁柱眼里闪过一丝敬佩和讚赏,转身环视屋內知情的几个人, “今日手术之事,不得外传。” 几人纷纷点头。 顾清如突然开口询问,“接下来,赵连长你准备如何处理崔立平的事情?” 赵铁柱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刚才你们手术的时候,我分析过刚才这件事。来袭击崔立平的凶手很熟悉连队的环境,不然他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並且他可以悄无声息的潜入崔立平的宿舍进行灭口,说明他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现在还有可能潜伏在我们身边。若是得知崔立平平安无事,很有可能会再次前来灭口。 所以他活下来的消息,要保密。” 顾清如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如果他们以为任务完成了,就会放鬆警惕,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李学斌一直沉默,这时突然开口,“更保险的做法是派一小队人送『伤员』去师部医院,在连队里將消息传出去,让他们以为崔立平已经离开。这样,既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又能確保他真正安全。” 赵铁柱赞成:“对,我们就对外宣称,崔立平已经被紧急送往师部医院救治。实际上,將他暂时安置在我的宿舍,並派绝对可靠的战士24小时暗中守护。” 会议室几人都同意这个绝妙的建议。 手术很成功,但是今晚,才是风险期。手术后的24小时內都有可能有併发症或者感染。 需要有专人看护,顾清如主动请缨,“黄医生,今晚我来照顾他。” 黄医生摇摇头,“小顾,你刚进行完一场手术,需要休息。接下来的抗感染和监护,由我来负责。” “赵连长,老崔的看护由我亲自负责,再派几个可靠的战士在暗处站岗守护。任何人不得靠近。” 顾清如见黄医生坚持,才答应,“那我休息一会,再来换您。” 顾清如和黄医生开始收拾会议室的手术现场,这一刻紧绷的神经终於放鬆了下来。 然而,顾清如觉得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想到,“要立即通知营部,陈友发会不会遇到袭击?” 眾人脸色一变, 是啊,崔立平只是知情者之一,陈友发才是关键。 如果敌人已经对崔立平下手,那陈友发那边,很可能已经遇到袭击。 赵铁柱语气果断:“我这就通知姚干事加强陈友发的保护。” 李学斌也站了起来:“我带人去营部,亲自確认陈友发的情况。” 顾清如看著窗外暮色沉沉的连队,心中隱隱不安。 第263章 发现关键证据 姚文召和小王刚走到办公室,陈友发看见姚文召之后,就立即冲了过来。 只见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嚇。他一把抓住姚文召的衣袖,声音颤抖,“姚干事,他们要杀我……他们真的要杀我……他们来一定是要灭口。” 姚文召见他情绪极度不稳定,立刻让身边人去倒水、叫医生,同时命令警卫加强门口戒备,封锁办公室。他坐下来,盯著陈友发的眼睛,“你现在安全了。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陈友发咽了口唾沫,终於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刚才有人想要从窗户进来,我还听见,他们说……我乱说话……要对我下手。” “他们是谁?你看见他们了?” 陈友发摇摇头,眼神中透著恐惧:“我没看见人……但我听见了……他们说我泄露了秘密……” 姚文召微微沉吟,看来幕后黑手不仅潜入他宿舍留了纸条,还派人来这里恐嚇陈友发。 从陈友发的话中推测,此人清楚此处守卫森严,未必能闯入,只是故意威胁,想以此来嚇他闭嘴。 他安抚陈友发让他好好待在此处,保证会派人严加看守。 走出陈友发办公室,姚文召立刻拨通了四连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电话的是赵铁柱。 “赵连长,是我,姚文召,四连情况怎么样?” 赵铁柱立即在电话里向姚文召简单匯报了一下连队发生的事情, “崔立平,他……也出事了?” “是的。”赵铁柱语气沉重,“就在刚才,他被人袭击了,还好黄医生和顾医生紧急抢救,才没出大事。” “人现在情况如何?” “还在昏迷,情况並不乐观。李文斌指导员已经赶去营部,具体等他见了你再说。” “好。”姚文召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有些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 没等太久,李学斌便风尘僕僕地出现在姚文召办公室门口。 “姚干事。”李学斌一进门便低声开口,“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对外宣称崔立平已经被紧急送往师部医院救治,实际上將他转移到赵连长的宿舍,由黄医生亲自看护。” 姚文召听罢,缓缓点头,“就这么安排。” “凶手和幕后黑手会以为灭口成功,暂时鬆一口气,行动也会变得鬆懈。这会为我们爭取时间。” 接下来,姚文召准备调查一下营部仓库的物资,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同一时间,四连赵铁柱立刻行动起来,他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亲兵,趁著夜色悄悄將崔立平转移到了自己宿舍。 路线偏僻,动作乾净利落,没有惊动任何人。 黄医生已经等在那了,手里提著药箱,里面都是准备好的急救药品。 退烧药、酒精、纱布、盐水……甚至连针灸用的银针都准备了。 …… 而另一边,顾清如坐在连队卫生室里,手里捧著一杯热水。 她没有喝,只是盯著水面那一点晃动的光,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凶手察觉到我们的追查,並且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我们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所以选择了灭口。”她在心里默默分析著。 崔立平遇害时的现场,她仔细观察过, 床铺凌乱,桌椅未动,窗户半开,窗外的泥土被踩踏得凌乱不堪,几道模糊的脚印。 刀具看上去像是隨手取用的炊事班的剔骨刀,並且被刻意留下,目的很可能是偽装成內部衝突。將嫌疑引向连队內部的人。 现场没有挣扎痕跡,说明陈友发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 凶手可以在眾人视线中迅速消失,说明凶手对地形很熟; 赵铁柱在连队仔细搜寻,都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的足跡。 她心中隱隱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们身边,有人在替他们通风报信。”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医生,能说句话吗?” 她抬头,看见李志强站在门口,脸上还带著几分学生气的青涩,但眼神里却藏著一丝掩不住的紧张与犹豫。 顾清如心头一动,意识到他有话要对她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连队里每个人都值得怀疑,可不知为何,她对这个救治过的知青,却莫名生出几分信任。她点点头:“走吧。” 两人绕过卫生室后的小路,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只有地窝子里透出的煤油灯光,勉强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四周无人,只有风吹动枯叶的沙沙声。 李志强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缺的的纸条,递到她手里。 “顾医生,我……我可能想多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这事我觉得蹊蹺。” “装那祸害肉的麻袋,出事那天,我看它油腻腻的掛在墙角,想著洗洗还能装乾菜,就拿回去了。” “今天检查的时候,从麻袋夹层的缝里,飘出来这么个小纸片……我一看上头好像记著帐,就想起那晚的事……这可能和连队中毒有关,现在连队里,我谁都不相信,只是觉著,这得交给你。” 顾清如一怔,眼神迅速抬起,与他对上。 她接过那张纸条,轻轻展开,借著微弱的光线视线一扫, 那是一张手写的票据一角,字跡潦草,纸张泛黄,边缘残破,上面潦草地写著“王…现…xx元”,还有一行模糊的日期。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 这是一张私人非法交易的流水单碎片! 她將纸条折好,收进衣兜,低声问,“那个麻袋你带来了吗?” 李志强拿出一个摺叠好的带血的麻袋,“发现这个票据后,我就没敢继续洗了。” 顾清如接过快速检查,麻袋边角还带著未洗净的泥灰以及血跡。 她將麻袋一併收好,“谢谢你,李志强。这个確实能派上大用处。”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 “你为什么信我?”她忍不住问。 李志强笑了笑,转身欲离开,“你给我缝过针,还救过我。” “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派上用场,请你別告诉任何人是我发现的,我……出身不好。” 他没再停留,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顾清如站在原地,手里握紧了纸条,仿佛握住了真相的一角,也攥住了某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第264章 等待的夜晚 顾清如手里攥著证据,心跳並未平復。她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营部找姚文召,將证据交出去,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走。 崔立平还在术后最风险的24小时里,稍有不慎就可能大出血或者感染,危及生命。作为主刀医生,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更重要的是,秘密转移崔立平的事情,消息不知道有没有走漏,幕后黑手有可能再次来袭。 夜色已深,连队静悄悄的。 若此时搭拖拉机连夜赶往营部,不仅危险,还极易引起有心人的警觉。 她不敢冒险,最终决定,等天亮以后再做打算。如果崔立平顺利度过风险期,她再动身去营部。 顾清如回宿舍稍作休息,便起身去赵连长宿舍,和黄医生一起看护崔立平。 两人轮流观察病情,记录体温。 夜深了,风在窗外呜咽。 屋內的煤油灯昏黄摇曳,映著崔立平潮红的脸色。他的呼吸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坐在床边,手搭在他腕间,感觉他的脉搏跳得急促。她抽出体温计,低头一看,果然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以上。术后高热来得迅猛,这是感染的前兆,必须立即处理。 靠在椅中打盹的黄医生已然疲惫不堪,头一点一点地沉入梦境。顾清如没有叫醒他,而是从空间取出青霉素,配置好青霉素皮试液,在崔立平手臂內侧做完皮试。確认没有过敏反应,她才轻轻推入青霉素注射液。 接著,她又取出半片安乃近,用温水化开,轻柔地托起崔立平的后颈,將药液缓缓餵入他口中。 之后,打湿了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 她悄悄从衣兜里取出一点止血粉,这是在药堂中再次升级调配出的止血粉,她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清创止血散”,融合了中医古方和现代药理知识,不仅止血效果极佳,还有一定的抑菌、消炎作用。 因为效果惊人,怕引起有心人覬覦,她一直谨慎使用,只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肯动用。 此时就是最佳时机,她小心地將药粉洒在崔立平脖颈处的伤口边缘,粉末迅速渗入皮下,泛红的伤口像得到了抚慰,凝出了一层薄膜。 很快,在青霉素和精心护理下,崔立平的体温才终於开始下降,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她轻轻鬆了口气。 后半夜,黄医生起来替换顾清如,“下半夜由我来看护,你休息一会。” 顾清如微微点头,没有推辞。 她合衣坐在椅子上,靠在墙边,没一会儿便睡去。 黄医生一边检查崔立平的生命体徵,一边注意到他脖颈伤口边缘那层薄薄的药粉。 他轻轻拨开纱布,发现伤口虽然红肿,却没有明显化脓跡象,温度也比预想中低。 他心中一动,这正是顾清如那止血粉的功劳。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见识过顾清如这个药粉的效果,当时他有意用这药粉的药方,调她来营部。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她凭自己的能力也调到了营部。 黄医生望著顾清如疲惫却仍紧绷的侧脸,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他一直觉得,顾清如不像那些被迫適应边疆生活的知青。 她冷静、理智,有著超乎常人的决断力和执行力,更有著高超的医术。 虽然出身不好,靠著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黄医生轻轻嘆了口气,將煤油灯调低了些,坐回床边,低声自语:“有你在,真是他的福气。” 天快亮时,崔立平的脸色恢復一些血色,体温和呼吸都平稳了。 危险期,算是度过了。 简单洗漱后,將崔立平託付给了黄医生,顾清如匆匆赶往营部。 ...... 另一边,姚文召一直托人暗中打听,终於摸得到了一条线索:最近黑市接连流出一批新鲜马肉。 边疆牧区严禁私宰耕畜,尤其是军马、生產用马,一旦发现,按律严惩。能弄到新鲜马肉,背后必有猫腻, 当晚,月黑风高,几盏煤油灯在破布棚下摇晃,人影鬼祟,交易都在低语中完成。姚文召换上旧袄,裹紧围巾,独自潜入。 他在角落蹲守许久,终於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掀开羊皮帘子,从麻袋中掏出一块马肉,迅速塞给一个戴毡帽的买家,收钱后低声说:“这批货来得金贵,下回不知什么时候有。” 姚文召猛地扑出,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反拧压地:“保卫科!別动!” 周围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散而逃,黑市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將马肉贩子銬回营部后,姚文召立即对他进行了连夜审讯。 “我问你,马从哪来的? 那贩子眼神闪躲,咬牙不语。 姚文召冷声逼近:“你以为我只是为抓个投机倒把贩子?这肉,沾著事。你若不说,明天就不是站在这审讯室里,而是蹲在禁闭室等军法处置。” 那贩子惊恐至极,眼见瞒不住了,才將他和营部后勤王成贵的交易都说了出来。 ...... 清晨,风沙初歇,营部大院覆著一层薄雪。 顾清如踏著晨风而来,径直敲响了姚文召的办公室。 门开,姚文召双眼布满血丝,一夜未眠。审讯刚结束,他手里还攥著记录本,菸灰缸里堆满了菸头。见是顾清如,他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她没说话,抬手关上门,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发黄的纸条,轻轻推到桌上。 “我在四连发现了证据。姚干事,你看这个。这张单子证明了这批肉的来源,根本不是国营渠道,而是来自某个私人屠宰场。这是他们调包的铁证!” 姚文昭低头看著纸条,从案卷中抽出马肉贩子的口供, “证据......这下子齐全了。” “我们立即向营长和教导员匯报。” 第265章 真相大白 营部会议室里,墙上掛著军用地图,桌上摆著铁皮暖水瓶。 姚文召和顾清如站在桌前,拿出那张残缺的流水单子以及马肉贩子的口供, “两位领导,这是卫生员顾清如同志亲自调查所得。我们掌握了马肉来源的直接证据以及贩售渠道,还发生了有人灭口的严重情况。就在昨晚,四连崔立平遭到袭击,同一时间,有人试图潜入关押陈友发的办公室,意图灭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营长和卢教导员。 “这已经不是一起普通的食物中毒事件了,而是涉及重大责任、甚至故意伤害的刑事案件。” 周营长和卢教导员听了,都大吃一惊。 周永年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料到这两天在下面连队还发生了恶性伤人事件。 “居然有人敢在大会战期间做出这种事!差点害死知青不说,还敢灭口?!我周永年带兵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事!” 他转头看向卢成昆,语气坚定:“这件事要一查到底,揪出营部害虫,谁也別想捂盖子!” 卢成昆眼见事態发展严峻,他也顺势而下,不再提出异议, “我完全支持营长的决定。这件案子性质恶劣,查,必须严查到底!”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不过,我的建议是,在上报的方式和措辞上,是否可以更稳妥一些?既要表明我们坚决查处的態度,也要体现我们营党委控制局面的能力和诚意。” 周永年当营长多年,一下子就看穿了卢成昆的小九九,这是在努力给自己爭取功绩。 但他不打算在细节上纠缠,直接拍板,“后勤王成贵,收缴证件,立即执行临时扣押,关禁闭室,等候上级处理。” “老卢,你的顾虑有道理,文召,你立刻起草一份报告,把所有证据、证词全部附上,我和卢教导员审阅后,立即签发。顾知青,你提供了关键的证据,还成功抢救了崔立平同志,这件事记你一功!” “是,营长。” 散会后,卢教导员做了紧急匯报。师部高度重视,反应迅速,责令师保卫科与地方公安成立联合调查组,当天中午就赶赴营部,介入调查。 调查组的人和姚文召一匯合,就去王成贵的宿舍抓人。 他们径直去了王成贵的宿舍,王成贵正坐在炕上喝茶,看见几人进来,眉头一皱,语气里带著几分不屑:“你们凭什么抓我?” 姚文召拿出那张流水单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你亲笔签字的流水单,记录了你与地方屠宰场之间往来的肉类交易,我这还有黑市马肉贩子的口供,你要不要看?” 王成贵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脸色由红转白,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打懵了。 “你……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两名警卫迅速上前,王成贵挣扎怒吼:“你们没权!我要找上级领导!……你们动不了我!” 话音未落,人已被架出门外。 营部大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看见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勤王助理怎么被带走了?!” “怎么回事?” “听说是贪污被抓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营部。 王成贵宿舍內,师部调查组同志们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衣柜里、枕头里、被褥里都被搜了个遍,帐本、信件、钱票这些都被一一翻出。就连炕洞都没错过。 顾清如站在门口,姚文召叫她来协助搜查,检查是否有可疑药品。 室內现在是一片混乱,衣物、杂物散落一地。 顾清如的视线在杂乱的环境中游移,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炕沿某块砖的边缘。 那块砖的边缘光滑,似乎有反覆摩擦的痕跡,她意识到这里可能隱藏著什么。 师部调查组还在搜查著关键证据,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顾清如默不作声,一直到他们搜查结束,才快步走上前去。 侧身悄悄揭开砖块,指尖探到一个冰凉的铁盒。 迅速收入空间,全程不过几秒,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之后,顾清如一直面色如常,跟著师部调查组拿著证据返回办公室。 藉机去厕所后,她拿出那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巨额粮票、现金、两根小黄鱼,折合现金大概八千多块。 她还在里面找到了一张摺叠的泛黄纸条,参差的边缘似乎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写著一些潦草的字跡, “他们要杀我,老鹰会救我吗? 把我逼急了,大家一起完蛋!” 顾清如觉得这个字跡似曾相识, “老鹰”? 她取出王秀兰日记本进行比对,发现这张纸条上的笔跡,就是王秀兰的! 这张纸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也是最后一篇日记。 王成贵藏著王秀兰的日记,他和她的死有关? 她意识到,对手比她想像的更狡猾、更残忍。她需要更小心地利用这些证据,才能解开这个黑吃黑的內幕。 这张纸条,暂时她不准备拿出来。 至於这些財物,上交后的去向不明,不如留下来,用自己的方式用这笔钱。 她做了决定的一剎那,铁盒再次消失不见。 …… 团部家属院。 刘玉香站在灶台前,手里搅著一锅稀粥,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热气,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她望著外面灰濛濛的天色,眉头微皱。 丈夫吴启明今天又要去乡下,组织部的活儿,风吹日晒不说,还得走二十多里路,没有自行车,全靠两条腿。 二儿子吴建军也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走著去县里的中学,鞋子烂的特別快,看著儿子的脚底板磨的水泡,真是心疼。 她心里一阵酸涩,想著:“家里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省得他们爷俩天天累得跟牛似的。” 可问题是,自行车不是有钱就能买的东西,得有自行车票。 她虽然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买自行车的钱,却苦於没有自行车票。 那张薄薄的“自行车票”,在眼下可是金贵得很。 黑市上更是炒到一百多元一张,她虽然打听过好几次,终究没捨得出手。 她和丈夫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才七十多块,每月还要给乡下的娘家和婆家寄钱。两口子的工资还要养著三个孩子,所以虽然是双职工,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而一张自行车票就要將近两个月的工资,对这个小家庭来说实在难以负荷。 第266章 自行车风波 刘玉香忽然想起一个人,顾清如,她就有一辆自行车,还是全新的。 她能说到宋毅这么条件出眾的干部子弟,全靠她刘玉香从中牵线搭桥。为了这门亲事,自己跑了不知多少趟,在宋毅母亲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刘玉香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恩人,心里那点不好意思也慢慢消散了。 “我给她做了这么大的媒,她总得念点情分吧?”她心里盘算著,“借一下自行车,应该没问题吧?就说是家里急用,她也不好拒绝。再说,就算不还……那也说得过去,反正她也不缺这辆车。”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並立马付之於行动。 下午她就搭乘同事的顺风车去了一趟营部。 结果扑了个空,才知道顾清如去连队巡诊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看著墙角停著的那辆二六女式自行车,崭新、鋥亮,实在心动。 刘玉香站在门口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对同宿舍那个小姑娘说: “我刚从连队回来,碰上顾清如了,她说让我来借一下她的自行车,家里急用。” 小姑娘果然没多问,笑著把钥匙递给她:“那您拿去骑吧,记得还回来就行。” 刘玉香接过钥匙,心里一阵轻鬆,嘴上却还客套:“放心吧,我哪能不还呢?” 说完,她推著那辆自行车出了门,骑上就往团部赶。 一路上春风拂面,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自行车真好,比两条腿省劲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怎么顾清如买的是辆女式车? 如果是男式的就好了,还能给丈夫骑,现在只能给儿子用了。 骑车回到家属院,小女儿吴小娟正蹲在小院子择菜,一抬头看见她骑车回来,眼睛一亮:“妈,哪儿来的自行车啊?这么新,还是女式的!哇,给我骑骑!” 刘玉香一脚支地停下,摆摆手:“边去边去,赶紧把饭做好,这是给你哥骑的。” 吴小娟嘟著嘴不满地撇嘴:“女式的自行车给哥哥骑?” 刘玉香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小姑娘,骑什么自行车?等你哥骑坏了再说。” 她一边说著,一边把车推进院子,锁上,眼神里透著一丝得意。 这下,建军总算不用天天走路上学了。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至於顾清如那边,等她回来再说吧,反正都是熟人,谁还能真计较? 几天后,顾清如背著药箱朝宿舍走去。 刚才的营部会议结束时,她正准备离开,周营长叫住了她,低声留下一句 “好好干,组织上会给你压更重的担子”。 意思很明显,接下来要提拔她。 想到这里,几日的辛苦奔波,总算没白费。 她精神为之一振,若是升职的话,有了更大的权限,就有机会接近黄志明了。 来到宿舍门口,却有些不对劲。 她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墙角的空地,那是她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空的。 “自行车呢?” 停放自行车的墙角,如今只留下几道模糊的车轮印字。 被郭庆仪或者周红梅推走了? 她目光扫过屋內,果然,车钥匙也不在原位。 这时,郭庆仪也从外面回来,看到顾清如笑道:“你回来了?四连那边情况怎么样?听说闹得挺大?” 顾清如点点头,简单说了下四连的情况,接著问道“我的自行车呢?是不是红梅推走了吗?” 郭庆仪一愣,隨即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就你去四连的头一天上午,刘玉香乾事来了趟营部,她说你同意她借去,还说急著赶回团部。我寻思她是你和宋毅的介绍人,又是团部妇联干部,应该没问题,就把钥匙给她了。” “她说是我同意的?”顾清如语气一沉。 郭庆仪察觉她语气不对,略显尷尬地笑了笑:“她说是经过你同意的,我以为应该没问题……就没多问,把钥匙给她了。” 顾清如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 刘玉香这是打著介绍人的幌子,擅自借用,可能早就盯上了她的车。 不问自取,是为偷。 顾清如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不好当面发作,一来郭庆仪没做错什么,二来,刘玉香毕竟是宋毅的表姨。 她若是揭穿刘玉香,就是不给宋毅面子,反而显得自己小气,甚至可能影响和宋毅的关係。 於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顾清如决定先等几天再说。 几天后,若是刘玉香来还自行车,就当借用一下也无妨,谁都有个急事。 可若是她拖著不还,就別怪她不客气了。 …… 审讯室,灯光惨白。 王成贵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面对师部调查组严厉的目光,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滑落。 “王成贵,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现在全部证据链都已经齐全,等待你的是牢底坐穿。” 面对铁证如山,偽造检疫章、勾结地方屠户、私设地下屠宰点、甚至用染色剂掩盖腐肉……王成贵终於低头认罪:“我错了,我只是想攒点钱,可事情越滚越大,受不了手了……” 很快,王成贵及其同伙五人被依法逮捕,牵出地方商贩、检疫站腐败链条,甚至波及副团级干部被停职调查! 营里风气骤变,人人自危,后勤仓库连夜清查,食堂黑板报多了一栏“溯源公示栏”。 营部会议上,宣布了对王成贵的处理。王成贵被调离岗位,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同案人员依律惩处。 周营长发言, “这次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必须以此为鑑,加强管理,確保每一位官兵和知青的饮食安全。” 卢成昆点头赞同:“对內严查,对外低调,既要解决问题,也要维护团队稳定。我们要內部消化,吸取教训,杜绝后患。” 姚文召、顾清如和黄医生在会议上受到了表扬。 不知为何那笔赃款,王成贵始终没有透露半个字,也许那是他留著的后手。 不管怎么样,已经被顾清如全数收走了。 第二天,她就借著看望崔立平的机会,去了一趟四连。 她没有声张,悄悄地將一百颗鸡蛋、五十斤白面放在了食堂外面的角落里。 这些鸡蛋和白面能够为知青们带来营养和温暖,让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感受到一丝关怀。 第267章 为何非来不可 天刚亮,地平线泛出青灰色的光,寒气仍沉沉压在旷野上。 营区里传来早起的士兵操练的口令声,远处的炊烟裊裊升起,炊事班的饭香也飘进了食堂。 顾清如坐在食堂一角,正低头吃著热腾腾的玉米糊,手里拿著一个窝头。 突然,门口有人探头进来喊:“顾清如,有人找。” 她一愣,快速喝完玉米糊,放下碗筷,擦了擦脸和手,走到食堂门口。 晨光下,宋毅正站在那里。 他穿著一身挺括的军装,脸庞线条分明,眉眼英挺,嘴角掛著一抹温和的笑意,整个人透著一股沉稳又不失英气的气质。 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松树,带著初春的气息,让人眼前一亮。 不少营部的女兵经过时,都不自觉朝他的方向看去。 顾清如心头一动,之前因为刘玉香带来的不快与烦恼,仿佛一下子被风吹散了。 宋毅看到她,脚步自然地迎上去。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著一身蓝色合身袄,衬的皮肤很白,梳著两个黝黑的麻辫,眼睛亮晶晶的, 宋毅眼神里闪过一丝柔和,“抱歉,年底这段时间很忙……你年过得怎么样?” 顾清如笑了笑,声音轻快,“挺好的,我和周红梅、郭庆仪她们一起包的饺子。你呢?大年夜吃饺子了吗?” 宋毅没直接回答,而是低声说:“你送我的钢笔和手套,我很喜欢。” 顾清如一怔,隨即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 这是他们確定关係后,第一次见面。 真正见到他,还是有些紧张,像是心底藏著的小秘密,忽然被他轻轻翻开了一页。 宋毅站在她面前,看著她低头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一阵柔软。 “沿著操场走走?” “好。”这时候操场上有不少去上工的人。 两人並肩走著,宋毅突然开口,语气异常认真, “刘玉香是我母亲远房表姐,因为有这一层关係,我才托她当介绍人。我並不知道她会那样……那样自作主张。”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声音里透著一丝歉意,“我知道她说了一些关於我们家的事,抱歉,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影响。我父母不是强势专横的人。並且,早在王振军遇袭之前,我就和他们说过你的事情,他们对你的態度是很欢迎的。” 顾清如微微一愣,原来宋毅这么早就和他父母说过她的事情,他真的是很认真在回应她之前说过的话。 宋毅看著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不想因为刘玉香的一些话语影响到我们的关係。我的事情,我可以做决定。” 顾清如静静听著,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他这一番话轻轻拨动,缓缓鬆了下来。 她一直担心的,就是宋毅的家庭因为她的出身不接纳她。现在,他亲口说了,这件事他可以自己做决定,他不是被动的,他是清醒的,是坚定的。 这段时间顾清如心里的纠结一下子被抚平了,一直压在心口的乌云似乎也消散了,她看著他,眼里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我相信你。” 至於那辆自行车的事情,她已经有了打算,不告诉宋毅。 宋毅难得来营部,不想因为刘玉香破坏了今天的气氛,也不想让宋毅为难。 两人沿著操场慢慢走著,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微风拂过。 不远处,几个正在晨练的小战士远远望著他们,放慢了脚步。 “快看,那是顾卫生员,旁边的是她对象?” “天哪,她有对象了?” “这画面......太美好。” 一个瘦高个的战士差点撞上木桩,揉著眼睛喃喃:“我还单身呢……团妇联怎么从不给我介绍这样的对象……” 旁边战友冷笑一声:“別做梦了,你拿什么比?人家那是俊男美女,站一块儿就像宣传画里走出来的,『革命伴侣,志同道合』!” 另一人嘆气:“唉,我昨天才交了入团申请书,今天心灵就遭受双重打击……” 他们一边跑步一边偷瞄,眼神里写满失落与羡慕,连步伐都乱了节拍。 教官一眼看出端倪,冲他们身后吼道,“打起精神来!一个个蔫头耷脑的,是没吃早饭还是丟了魂?!” 小战士们嚇得一激灵,赶紧挺直腰板,喊著口號继续往前冲。 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在营部门口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陆沉洲跳下车来。 他一身脏污军装未换,肩头还沾著灰痕,领口微敞,脸上带著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们前夜刚端掉一个藏在废弃牧站的走私窝点,两名嫌疑人落网,供出背后牵线人竟与改造农场某名职工有旧。 本该立刻回师部復命,案卷还没整理完,他却在上车前忽然说了一句:“绕一下营部。” 开车的小陈诧异:“陆队,您不是说不顺路?” 他沉默片刻,只道:“顺路。” 其实不顺路。多出十七公里,全是顛簸土道。 但他没解释。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非来不可。 这几天,他收到了顾清如寄来的年礼。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是一些自製的药粉药膏,用旧报纸包得整整齐齐,还附了一张字跡清秀的纸条:“前线辛苦,珍重。” 就这六个字,让他心头像是被烫了一下。 夜里守哨时他翻出来看过三次。 火光映著那张纸,他忽然觉得,原来有人记得他在风雪里奔走,有人在意他会不会冻伤、咳嗽。 他想,总得亲自道声谢。 哪怕只是一句“收到了”。 於是他来了。 可当他走进营部大院,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 操场上,晨光正好。 顾清如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並肩走在操场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有说有笑,神情放鬆。 那个男人微微侧头听著她说话,唇角带著轻鬆的笑意。而顾清如正说著什么,眉眼弯弯,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防备的放鬆与暖意。 陆沉洲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认出了那个男人,师部后勤的宋毅。他们不久前才在作战会议上见过,那时宋毅的表情严肃认真,此刻却带著温暖笑意。 一股尖锐的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胸腔。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陆沉洲站在树下,风掀动他的衣角,手还插在大衣口袋里,攥著那封未曾送出的回信草稿。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路风尘僕僕,像极了一场多余的到来。 第268章 情关难过 “陆营长?”值班战士认出了他,敬礼喊道。 这一声惊动了操场上的两人。 顾清如讶然回头,“陆沉洲?你怎么来营部了?” 宋毅也转过身,看到陆沉洲,眼神中的温柔迅速收敛,神情恢復一贯的沉稳,他微微頷首:“陆队。” 陆沉洲点头,声音平静,甚至有点冷,“刚刚办完任务,顺路来交接一份材料。” 他的目光掠过顾清如,似有片刻停顿,又极快的移开,落向宋毅,“宋组长,幸会。” 宋毅迎上前,脸上露出几分钦佩,“陆队长辛苦了。听说你们这次行动漂亮,抓了个大鱼。” “职责所在。”陆沉洲淡淡道,隨即,他忽然转向顾清如,目光终於真正落定在她脸上。“药,我收到了。谢谢。” “事情也办完了,我就先走了。” 还不待顾清如开口询问他的近况,陆沉洲已转身,大步朝著吉普车走去。 车子发动,碾过碎石路。口袋里,斟酌许久的回信,终究没有拿出来。 顾清如站在营部门口,目送著陆沉洲的吉普车远去,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转身看到宋毅探究的目光。 想起刚才陆沉洲说的寄药这件事,还没和宋毅说过,她笑得坦荡,“之前刘建军在连队时针对我,是他帮了我,听说他们在边境追查走私,风雪大,条件苦,就配了些止痛、防冻的药膏,顺手寄了。” 至於他们早在沪市就认识,陆沉洲还救了她,顾清如没提,准备以后慢慢说。 宋毅笑了笑,眉梢微扬,“虽然接触不多,但听师部几次通报,他带队果断,行事縝密,是个靠得住的人,我还是挺佩服他的。你这一包药,他记在心里了,才特地来道谢。” 顾清如解释,“也不是特地给他的,就想著他们前线的人不容易。” “我知道,你最心善。” 看宋毅並没有在意,顾清如悄悄鬆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对陆沉洲更多像哥哥一样,更多的是敬意。 太阳逐渐升高,营区传来集合哨声。 宋毅看了看表:“我得走了,还得赶回师部开会。” “路上小心。”她轻声说,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两人约好,写信保持联繫,他只要有时间就来看她。 车子开出去不远,司机小陈覷了眼后视镜,终於忍不住:“陆队,特地绕路到营部,这么快就走了?” 陆沉洲目光盯著前方,声音冷硬:“回去,案卷还没整理。” 小陈撇嘴,心里嘀咕:刚才还要来,这会儿急什么…… 但他不敢再问,只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一定是有情况。 陆沉洲回师部交接完案子后,没有回办公室,而是驱车直奔兵团司令部大院,去了副司令钟维恆那里。 他从怀里取出两个用蜡封口的小药瓶,轻轻放在桌上。瓶身粗朴,標籤是顾清如手写的,字跡细小工整,毫不起眼。 “沉洲,你来啦。”钟维恆正批阅文件,抬头看见药瓶,嘴角扬了起来,“又捎来的?” 他拿起一瓶,对著光看了看,语气里带著几分暖意:“这丫头有心了。” “是个知道感恩的。” 他放下药瓶,看向陆沉洲,“她父亲农场那边,最近没出什么事情吧?” 陆沉洲点点头,“一直安排人暗中盯著,不会有事。” 钟维恆点点头,没再多问。顾清如父亲刚刚下放的时候,幕后之人不死心,还派过几拨人前来,都被陆沉洲派人阻止了。 钟维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特地留下的一份报纸, “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姑娘不简单啊,来兵团以后立了两次功了,一次二等,一次三等?还在风雪里救羊群登了报,真是优秀啊。” 钟维恆说著,目光从报纸移到陆沉舟脸上,带著长辈特有的关切和一丝调侃:“你小子,单身这么多年,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这回这个顾清如,要模样有模样,要功绩有功绩,出身问题现在也淡化了。你呢,是一等功的战斗英雄,论条件,倒也般配。你还救了她父亲,她呢,父亲和我过命的兄弟,我也可以厚著脸皮自居一声长辈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老钟出面,给你们俩牵个线,介绍介绍?”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沉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神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 他几乎没有停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答道:“谢谢首长关心。不过,她有对象了。” “……?”钟维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调侃的神情转为真正的错愕,甚至有一丝扫兴。 “有对象了?这么快?谁啊?哪个单位的?”他本能地追问,觉得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上次见顾清如是四月份在沪市疗养的时候,现在是三月初,才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处对象了? 不过想想也是,那姑娘娇的像一样,来兵团这个单身青年眾多的地方,可不得被人抢破头。也不知道是被哪个有眼光的小伙子抢跑了。 陆沉舟不再接话,只是微微頷首,眼神移向別处: “首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了。” 看著陆沉舟转身离开的挺拔却冷硬的背影,钟维恆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对劲。 以他对陆沉舟的了解,这小子对这种事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以往给他介绍对象,他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就是用“目前任务重,不考虑个人问题”这种话搪塞过去。 可这次…… 他居然如此肯定、如此迅速地替那个女同志宣称“她有对象了”? 这句回答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钟维恆回过味来,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念头窜入脑海,这小子哪里是在拒绝介绍,他这分明是自己动了心思,却又求而不得,或者遇到了什么阻碍,心里正不痛快呢! 他这句“她有对象了”,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咬牙切齿! 想到这层,钟维恆看著桌上的药瓶,再回想陆沉舟刚才那副冷硬却暗藏汹涌的模样,不由得摇头苦笑,喃喃自语:“好小子……我说你今天怎么有些反常,主动来送东西。你这是一肚子『彆扭』啊……话藏三分,情压十成。” 他望著窗外,轻轻嘆了口气:“这性子,像极了我当年。刀山敢闯,情关却过不得。” 看来这小子的情路坎坷...... 第269章 垦荒大会战的卫生炸弹 宋毅和陆沉洲走后,顾清如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垦荒大会战巡诊之中。 四连的事情算是过去了,风波虽大,但终究归於平静。 黄医生也回来了,带著一如既往的沉稳,继续挑起医务工作的重担。 那笔赃款,顾清如也计划好了。 她决定,用不义之財行正义之事。 一个礼拜后,营部收到一批匿名捐赠的药品物资。 卢教导员闻讯赶来,打开箱子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带著点哆嗦: “哎呦喂!这…这是哪来的及时雨啊?! 箱子里既有青霉素、阿司匹林、黄连素这些金贵药品,又有医用酒精、紫药水、绷带等基础耗材。还有医用用品,包括几十双崭新的医用橡胶手套,几把全新的手术剪、止血钳、镊子。 这些药品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八千元。 卢教导员激动地搓著手,绕著箱子转圈,对文书和闻讯赶来的眾人连声感嘆: “雷锋同志!这才是活雷锋啊! 做好事不留名,雪中送炭,解决了我们的大困难!” “快!登记造册,专人保管!一定要用到刀刃上!” 周围的战士和知青们们也都又惊又喜,脸上洋溢著感激和振奋。 边疆药品奇缺,很多时候医生只能用土方子或者针灸来医治, 关键时候,青霉素能救命! 周红梅的声音从营部喇叭响起,“不知名的雷锋同志,给我们营部捐赠了一批珍贵药品!让我们向这位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 她继续广播,语气里满是激动和感激,仿佛那位雷锋同志就在现场,正接受全体官兵的集体敬礼。 顾清如正背著药箱下连队巡诊,深藏功与名。 刘玉香没有来还自行车,顾清如分到营部周边连队,步行要一个多小时。 三月初的边疆,寒风依旧凛冽。 戈壁远远望去,一片萧瑟。 风从西面荒原刮来,带著冰雪消融后的湿冷,吹得人骨头缝都发紧。 这是边疆最难熬的时节——冬未尽,春未至,万物僵臥,土地刚刚解冻,泥泞与冻土交错,一脚下去,半鞋泥水。 顾清如背著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六连的小道上。 她那双解放鞋早已灌满了泥浆,走一步“咕嘰”一声。 到了连队卫生室,她赶紧从药箱底层掏出一双旧布鞋换上。 刚换好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就听见门口一阵慌乱。 “卫生员在吗?小石头又拉了!第三次了!” 推门进来的是知青班长,扶著个瘦巴巴的小知青,脸蜡黄。 小石头本名石红兵,是去年来边疆的城里娃,来边疆想要“锻链意志”,结果意志没锻链成,先被腹泻炼去半条命。 小石头虚弱的说,“医生,我就喝了口水,怎么就跟开闸的水龙头似的……剎不住车了……” 顾清如一边给他测体温,一边轻声安抚:“別怕,有我在,就算你是泄洪,我也给你拧上阀门。” 她翻开病历本,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 三连,李国柱,腹痛+腹泻,食用野菜后发病; 四连,王铁,噁心呕吐,饮用生水后两小时发作; 五连,赵小,持续低烧,饭前未洗手…… 再加上眼前这个小石头,症状相似,时间集中,地点分散, 但共同点逐渐清晰。 这些知青们都曾图方便,在劳作间隙直接从取水点舀生水喝,或者因为临时厕所离得太远、条件太差,便后没有条件好好洗手。 给小石头进行了针灸以及对症下药后,她在垦荒地四处查看。 走到临时搭建的简陋厕所,看到的不过是几块破蓆子围起来的浅坑,蚊蝇乱飞,气味刺鼻。 又走到取水点,看著浑浊的河水参杂著融化的雪水被大家直接舀起来饮用。 这是一个隨时会被引爆的卫生炸弹。 一旦爆发,在目前高强度、高密度的会战环境下,群体性腹泻將迅速蔓延,严重削弱战斗力,甚至可能导致整个开荒任务瘫痪。 回到营部后,顾清如第一时间向大会战临时指挥组匯报自己的发现。 “组长,目前已有多个连队出现零星病例,这是疫病爆发的前兆。” “什么!有疫病?仔细说说你的发现!” 指挥组组长陈国栋收起了起初的漫不经心, “我发现多个连队取水点水未经处理,知青们直接饮用生水的情况,同时,临时厕所条件较差,存在传播病菌的风险。我在不同连队都已经接诊好几个腹泻的病例了。” 说著,她將病历本上的记录递给了陈国栋看。 陈国栋接过仔细翻阅,眉头皱起,合上笔记本, “小顾同志,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顾清如娓娓道来, “我的建议是,所有劳动知青饮用开水,严禁喝生水,增加炊事班送水到劳动点的频率,保证大家都有热水喝; 第二,要求所有知青饭前便后都要洗手,各连队儘快在取水点和食堂旁设置简易洗手台; 第三、对各连队的临时厕所,每日定时撒生石灰进行消毒,杀灭病菌和蚊蝇。” 陈国栋点点头,她说的这几点,都是一些具体可行、成本低的有效措施。 指挥组经过短暂商议,当即採纳了顾清如的意见。 並以大会战指挥部的名义,將这几条建议作为“死命令”下达下去。 命令下达之初,抱怨声此起彼伏。 一个满头大汗的知青对著水壶里的热水直皱眉:“这大热天的,非得煮开了才能喝,真麻烦!嗓子都冒烟了!” 旁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正在用热水烫他的搪瓷缸,训斥道: “知足吧你!嫌麻烦?你是想麻烦一会儿,还是想將来在茅坑里起不来?” 他压低声音,带著一丝后怕:“听说了吗?这是营部卫生所一个小卫生员极力主张的规矩。人家是学医的,看得比咱们远。要不是她这死命令,咱这儿非得闹翻天不可!就前两天,三连那俩小子,图凉快喝了生水,拉得腿都软了,直接抬下去了。你想学他们?” 那知青听罢,立刻闭了嘴,乖乖地喝起了热水。 经过一段时间口碑的积累,顾清如“人美、医术高”的名声也在下面连队传开了。 当有人受伤或生病时,会有知青说: “快去找营部那个姓顾的卫生员,她技术好,心又细!” “听说了吗?前几天二连那个小山东,手指头差点砸烂了,都以为要废了,结果被卫生所一个女卫生员给保住了!” “真的假的?哪个卫生员这么神?” “好像姓顾,挺年轻那个…” 第270章 还不给她加担子?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连队垦荒地已渐渐热闹起来。 周营长和卢教导员一早便带著指挥组下连队巡查,这是他们每年开春后的例行工作,可今年走下来,却察觉出几分不同。 小战士肩上挑著两个沉甸甸的铁皮桶,步履稳健地从水井边回来,桶里盛满了清冽的井水,被整齐地摆放在垦荒地的洗手台旁边。 洗手台旁立了块手写的木牌:“饭前便后要洗手”。 几个知青刚从田里收工回来,满身泥汗,丟下镐头和锄头,却没人直接去排队打饭。 第一件事竟是走到水桶旁,用瓢舀水,仔细搓洗双手,才拿著搪瓷缸排队。 卢成昆停下脚步,眉毛微扬:“咦?这倒是新鲜。” 周永年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这群年轻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次卫生方面宣传得不错。” “可不是嘛,”卢成昆点头附和,“过去劝多少回都不管用,说洗手是『资產阶级讲究』,现在倒自觉起来了。” 这时,身后的指挥组组长陈国栋走上前来,“这可不是光靠宣传,是卫生所小顾同志提的建议。她说,春季传染病高发,尤其肠胃病多来自手口不洁。 她写了简报,在各连队张贴,又组织知青骨干开了两次小会讲卫生常识。这才有了现在的变化。” 周永年闻言一愣,隨即目光微动, “小顾?是顾清如?” “是,就是她。”陈国栋答道。 周永年沉默片刻,望著远处背著药箱忙碌的卫生员,语气中多了几分讚许:“她的专业预见性,值得表扬。” 卢成昆轻嘆一声:“这年头,能沉下心做事的人不多了。一个女娃子,反倒把实事做到了前头。” 周永年点点头。 卢成昆边走边笑,语气里带著几分难得的轻鬆:“我说周营长,这么个人才,还让她在卫生所跑腿?是不是该给小顾加加担子了?” 周永年闻言,抬头看向卢成昆, “你这老卢,平日里最讲究『论资排辈』『稳扎稳打』,今儿倒做起青年同志的代言人来了?” 卢成昆一愣,隨即笑了。 这是他调来营部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周永年如此乾脆地认同他的看法。 这个周营长別看是个打过仗的莽夫,实际城府深。 好多次他提的意见,都被周营长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让他吃了不少次亏。 周永年瞥他一眼,眼里带笑,“確实,担子该给年轻人多加一些了。” ...... 在卫生所例行的內部会议上,黄医生安排完日常工作后,合上笔记本,抬眼扫了一圈眾人, “另外,宣布个事。” 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营里经过研究决定,成立一个『防疫与战伤救护技术小组』,主要负责咱们营的巡回医疗、卫生防疫宣传,还有战地急救的培训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眼神里透著几分欣慰和信任: “这个小组长呢,由顾清如同志来担任。” 空气仿佛凝滯了一瞬。 顾清如微微一愣。 郭庆仪第一个反应过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悄悄朝顾清如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欣喜。 黄医生继续说,“清如同志在之前的工作中,专业能力突出,责任心强,特別是这次下乡巡诊,发现並排除了重大隱患,表现非常出色。这个小组长任务重,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把咱们营的卫勤保障水平再提一提。” “大家以后在防疫和急救方面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多跟清如同志交流。” 陈老医生点头笑道:“年轻人有担当,咱们这些老骨头也放心。” 散会后, 郭庆仪满脸真诚地祝贺:“清如小组长,恭喜你啊!” 而角落里,蒋文娟却始终低著头整理文件夹。她比顾清如早来两年,可一次次机会都擦肩而过。此刻,她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 “防疫小组长?哼……不就是写了几页纸,跑了几趟连队?”她低声对身旁人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刚好能让旁边人听见, “咱们这些老同志,反倒成了陪衬。” 没人接话。有人低头走了,有人假装没听见。 升职后,顾清如还是继续下连队巡诊,改变的是,她可以安排蒋文娟他们的工作,还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这间独立办公室虽然简陋,但是有一张书桌、一盏檯灯,可以用来写报告处理文件。 这段时间,刘玉香没有来过营部,更没有提要还车的事情。 顾清如决定不再等待,自行车是要要回来的。 她没有去找刘玉香当面爭执,也没有去找宋毅开口求助。 这种事,若要解决得体面又稳妥,还得走组织程序。 她找到了营部教导员卢成昆, “教导员,向您反映一个情况。团部妇联的刘玉香同志,可能出於工作需要,把我那辆自行车推走了,提前並没有和我打招呼。已经有半个月了。 我去下面连队巡诊,路途远,急需用车。 您看组织上能不能帮忙协调询问一下?” 听她说完自行车的事,卢教导员眉头一皱,语气里带著几分惊讶: “刘玉香?她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不打招呼就把你的车骑走了?” 顾清如点点头,“当时她说是家里急用,跟我同屋的小姑娘借了钥匙,我回来才发现车不见了。” 卢教导员听了,脸色沉了下来。 这事儿看起来不大,但性质却不轻。 自行车在当下是贵重物品,算是“家庭四大件”之首,等同於现代的一辆小汽车。 不打招呼就骑走,等於是侵犯財產。 更何况,刘玉香还是打著“顾清如同意”的旗號去借钥匙,这已经有点越界了。 他看了顾清如一眼,心里明白,她今天来不是为了闹事,而是想通过组织渠道,妥善处理这件事—— 第271章 事情捅到领导那里了 卢成昆刚和周营长共同推动了顾清如升职的事情,此时,不介意再帮她一把。 “你做得对,这种事不能惯著。”卢教导员点点头,语气缓了缓,“你放心,我这就打个电话,跟团部政委说一声,让他那边了解一下情况。刘玉香我大概了解,她是团部妇联的干事,但也不能这么办事。” 顾清如微微一笑,语气诚恳:“谢谢卢教导员。” “你放心,这事我来处理。”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这车肯定能要回来。团部那边我会打招呼,让他们给刘玉香提个醒。” 顾清如点点头,起身告辞。 营部办公室里,卢成昆摇通了团部政治处的电话, “喂,王主任吗?我老卢啊。有个事跟你们协调一下,你们团妇联一位叫刘玉香的同志,可能误会了,把我们营一个卫生员的自行车推走了。现在这位卫生员下连队巡诊急需用车,你看是不是请她儘快还回来?免得同志们產生误会,影响不好。” 卢成昆语气客气,但句句在点“你们的人犯了错误,影响团结,请你们解决。” 团政治处主任王兴接到电话时,正准备去开会,一听內容,有些尷尬。 自己单位的同志不打招呼就拿了下面营部同志的自行车,还叫人打电话告状到团部来了。 他乾咳两声,訕笑著应付:“哎呀老卢,误会误会!一定是我们这边沟通不到位,我马上处理!” 掛了电话,王兴心里直嘀咕:“这刘玉香,怎么搞的?竟然敢就么把下面营部同志的自行车霸占了?” 他立刻叫来团部妇联主任徐主任。徐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看就很老练。 “老徐啊,有个事……你了解一下,是不是咱们刘玉香同志用了营部顾同志的自行车,到现在还没还?现在人家都打电话找上我了,影响不太好。” 徐主任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也掛不住了。 她勉强笑了笑:“王主任您放心,我这就去了解情况,儘快处理。” 回到办公室,她沉著脸把刘玉香叫了进来。 “小刘,你跟营部顾同志熟吧?她那辆自行车,是不是你一直在用?” 刘玉香没想到徐主任找她竟然是这件事, 愣了一下之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 她赶紧解释,“啊……是这么回事。之前帮她介绍对象,跑了几次营部,那回不巧家里出了急事,就借了她的自行车回团部。你瞧我这记性,一忙起来,就忘了……” 徐主任怎么不知道,自行车这么贵重的东西,能忘记还了? 这明摆著是借著介绍的情分,在邀功拿好处呢。 但她面上不显,语气平和的说,“小事儿,谁都有疏忽的时候,不过人家基层同志不容易啊,下连队车子是刚需,你赶紧还回去吧。” 刘玉香低著头,声音越来越小:“……好,我明天一早就去营部还车。” 徐主任点点头,送她出门,心里却已默默打了个评语: 人情用得太满,分寸拿捏太差。 刘玉香走出妇联主任办公室时,脚步沉重。 她知道,这下子徐主任对她印象一定差了不少。 年底的评优、提干不要想了。 她原本还抱著一丝侥倖心理,以为小姑娘面子薄,不会来要车。 就算要,自己到时候还给她就是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没来要车,却通过领导来要车。 刘玉香回到家中,脸色难看极了。 她不是心疼车,而是脸面丟了,里子面子都被撕得粉碎。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在大庭广眾之下扒了一层皮,羞愧得无地自容。 等儿子吴建军放学回来,她立即牵过车,搬出抹布和水桶,开始擦车子。 吴建军看见她蹲在地上擦车,一脸疑惑: “妈,你擦车干嘛?我还打算明天骑著去同学家呢,到时候不是又脏了?” 刘玉香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没好气地说:“没车了,车子得还给人家。” 吴建军一愣,脸立刻垮了下来:“我还答应同学明天带她骑一圈呢,怎么就这么急?就不能再借两天?” 他语气里带著撒娇的意味,可刘玉香今天实在没心情惯著他。 她一瞪眼,声音拔高:“骑什么骑!你当人家的车是咱家的?人家要还就得还,以后別指望这车了。” 吴建军一听,顿时急了:“那怎么行,你说了这车我可以用的,那你得给我买一辆。我同学都有车,就我没有,我天天走路太丟人了。” 刘玉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买买买,就知道买!你妈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哪来那么多钱给你买自行车?” 屋外,吴建军还在嘟囔:“你不给我买,我就天天迟到,让老师说你!” 刘玉香气得直起身,指著他的鼻子:“你再闹试试!你妈我现在是惹不起那顾清如,还治不了你?你要是再给我添乱,我就扒了你的皮!” 吴建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顶嘴。 而刘玉香看著他那副样子,心里更烦了。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又瞪了儿子一眼:“要不是你天天闹著骑车,我能跑去借人家的车?现在倒好,惹了一身臊。” 吴建军不服气地顶嘴:“你又没问人家,谁让你自己去拿钥匙?” 刘玉香一时语塞,气得差点拍桌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我是你妈,你怎么做儿子的,说到你妈头上来了?你给我记住,以后少给我添乱!” 吴建军嘟囔著嘴,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怏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刘玉香继续擦车,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次的事情不仅让自己在团部丟尽了脸,还让儿子也受了委屈。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头皮去解决问题。 擦完车,她把车子停到门口,心里暗自盘算著明天怎么去还车。 真要她给顾清如道歉,又有些抹不下脸。 夜深了,刘玉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想著白天发生的一切,心里满是懊悔和无奈。 心里不免有些怨恨起顾清如来,不就是一辆自行车吗? 自己拿了她来要,还能不给她?为什么要这么上纲上线的通过组织来通知她还车? 这就是在打她刘玉香的脸啊。 第272章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刘玉香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就蹬著自行车到营部了。 顾清如一推门,就看见刘玉香站在门口。 她推著那辆自行车,车被擦得乾乾净净。 刘玉香板著脸,不情不愿的推著自行车,看到顾清如出门,把车往她面前一推, “小顾,车还给你。不就是用一下你的车吗?至於闹到领导那去吗?” 顾清如接过车,检查了一下,平静地看著她:“刘大姐,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要不是我跟领导反映,您会来还车?將心比心,自行车多金贵,你也知道,並且这还是营部给我的立功奖励。从连队回来,车子就不见了,你知道我有多焦心? 自行车我去连队巡诊得用,离不了。下次您要用什么,提前言语一声,我能帮肯定帮。” 顾清如语气平和,但句句话里藏针,说的刘玉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您慢走,我这还得去巡诊,就不送您了。” 刘玉香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跺脚,转身离开。 一旁的郭庆仪目睹了全过程,走过来对顾清如低声说:“清如啊,你做得对,但……哎,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啊。 刘玉香这人……你今天让她这么没脸,她又是宋毅的亲戚,就怕她以后在中间搬弄是非,对你、对宋毅都不好。” 顾清如望著刘玉香的背影,淡然一笑:“我知道,但道理在我们这边,我不能因为怕她搬弄是非,就任由她占便宜。如果她真要去搬弄,那就不是我的错了,是她的心歪了。” 但是郭庆仪说的有几分道理,顾清如给宋毅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走回营部后,刘玉香觉得脚底板火辣辣的疼,可比起身上的累,心里更难受。 她“借”车的事情,被顾清如直接捅到组织领导那儿,受了批评。 不光在领导那里印象不好,就怕这件事在团部传开来,以后不好做人。 回到团部,她总觉得,路过的同事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议论她,又像是在笑她。 到了食堂,她端著饭盘坐在角落,刚坐下,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一阵笑声。 “哎,你说自行车这事儿,是不是有点……” 她攥紧筷子,心里一阵翻腾,越想越觉得他们在说她。 吃不下饭,乾脆把饭盒一推,起身就走。 回到办公室,她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堵的厉害。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不甘。 她刘玉香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她不是没想过就此作罢,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怕丈夫知道后对她一顿骂,別再因为这事儿影响丈夫的工作。 更怕宋家那边误会了她,觉得她“不懂事”,连带影响宋毅对她的態度。 咬了咬牙,拿起电话,拨通了京市宋母的电话。 “秀芳啊,是我玉香啊。” 电话那头传来宋母略显惊讶的声音:“哎呀,是玉香姐啊,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来了?” “我……我这不是一直惦记著小毅和清如的事嘛。”刘玉香语气一低,像是满腔委屈, “为了他们俩的事情啊,我不知跑了多少回营部,对清如这孩子也是很满意,你也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清如这孩子,心眼儿太小了。” “哦?怎么了?”宋母的语气变了,明显上了心。 “清如这孩子……唉,我也不是要背后说人坏话,可我不能看著小毅吃亏。” “前阵子我去营部跑的勤,她看我辛苦,主动提出要借我骑她的自行车,我也是推拒不过才骑了。说好这两天就还,结果呢?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直接找政委告状,说我不经同意拿了她的自行车,搞得我在单位里成了笑柄!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被当眾被批评,脸都丟尽了。” “啊?还有这事?她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不就是辆自行车吗,至於这么计较吗?”宋母皱眉。 “可不是嘛!”刘玉香加重语气, “我也不是借了不还的人,可她这人啊,做事太绝了。借个车都这么斤斤计较,以后过日子,那还不知道多难相处呢。” “关键是,她这人心眼小,一点亏都不能吃。而且啊,秀芳,我听说她在单位里风评也不太好,和男同事走得近,说话做事都不够稳重……人家都议论她『行为不端』。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担心万一以后影响到小毅的名声和前途……我这做介绍人的,良心过不去啊。” “还有这种事?玉香啊,那你可得如实告诉我啊,这女孩听上去人品不行啊。”宋母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刘玉香轻轻嘆了口气:“我也是为你们家好,才跟您说这些。清如这人,看著文文静静的,其实心思深得很。婚姻大事,人品最重要。別到最后,寒了小毅的心。” 掛掉电话后,刘玉香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这通电话,已经在宋母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这样做,是要抢先一步,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把顾清如塑造成“迫害者”,以扭转舆论,保住自己的利益。 至此,她终於心里舒服一点了。 但是还是不解恨。 她现在是恨不得搅黄他们俩,才解气。 之后,她再给宋毅介绍其他的姑娘就是了,团部、营部这么多单身、出身好的姑娘,还比不得她顾清如? 到时候,介绍成功了,她还是介绍人,宋毅、包括宋家还是得记著她的恩。 她还不罢休,又一通电话打给了宋毅。 “宋毅啊,我是表姨啊。最近我和小顾之间有点误会,想了想还是得提前和你说一声。” “表姨,什么事?”宋毅语气平静,这时他还没有收到顾清如的信。 “你姨夫这几天下连队跑材料急需要用车,我去找顾清如借两天,她也同意了,她也没说不行啊。但我哪知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转头就捅到营部领导那儿去了,告我黑状!说我……说我偷她车!营里领导把我叫去,劈头盖脸一顿训啊!一点情面都不讲!呜……姨这脸都丟尽了……我在团里还怎么工作啊?” 第273章 精准点穴回击 面对刘玉香的哭诉,宋毅没有被她绕进去,直接讲重点, “你借她车?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跟她说的?” 刘玉香见宋毅没有上当,只能继续加码,试图激起他的不满,“就这几天啊,我借车骑几天就还回去,结果,她竟然这么小家子气。小毅啊,她这是打你的脸啊。” 宋毅听了这话,眉头紧皱。 他了解顾清如,她会直接向领导反映,一定是这刘玉香做了越界的事情。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真相。 要么是刘玉香根本没打招呼就擅自用了车, 要么是借了不还,甚至打著“介绍人”的名头,理所当然地索取便利。 想到顾清如下连队要骑几十里路,风吹日晒,全靠那辆自行车通勤,而刘玉香却隨口一句“跟舍友说了一声”,就想占为己用…… 他的心猛地一沉,隨即涌上一阵愤怒与心疼。 之前去营部,她没跟他提半个字,是怕他为难,这个傻姑娘。 “姨,你跟我说实话。你借车,到底有没有当面、正式跟她借?她亲口答应借给你了?” 电话那头顿时一窒。 刘玉香支吾起来:“我……我当时急著用嘛,就托她室友带了个话……她也没反对啊,这不就等於答应了吗?” “所以,你根本没问她本人。 ” 宋毅的声音冷了下来,真没想到刘玉香是这样的人。 不懂分寸,越界行事,还倒打一耙。 电话里,刘玉香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声音中带著不满和委屈。 “够了,表姨。” 宋毅语气冰冷,打断了她的胡搅蛮缠, “我了解顾清如,她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还有,从今往后我和清如的事情,请你不要再管了。” 刘玉香被宋毅突如其来的强硬態度弄的一愣,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好心,真没別的想法。你要觉得我多嘴,那……那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是介绍人,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好,別人也会说我的不是。” 话未说完,刘玉香便匆匆掛了电话。 虽然宋毅那没有达到目的,但至少给宋母的电话还是起了效果的。 只要宋母对顾清如有了嫌隙,他俩还能成么? 想到这里,刘玉香觉得自己好歹扳回一城,心里舒服了不少。 宋毅握著电话,眉头紧锁。 请了刘玉香这个介绍人,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一个无关紧要的远亲,若是在亲友圈中散布流言。哪怕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当初我介绍时就觉得不太合適”,也足以让人心生疑竇。 他意识到,这件小事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到他和顾清如的关係。 想了想,他决定暂时不將这些事告诉顾清如,但事情还是要处理,不能让事態扩散。 他拿起电话,直接摇通了刘玉香的丈夫,吴启明的办公室。 电话那头,铃声刚响了两声,吴启明便迅速接起。 宋毅开门见山,直接自报家门,“吴干事你好,我是师部后勤稽查科的宋毅。” 听到宋毅的名字,吴启明语气中带著几分恭敬:“宋参谋,您好,我是吴启明。请问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指示?” 吴启明听老婆刘玉香提过,说是“远房表妹家的厉害亲戚”,当时他当笑话听,没想到真会打电话来。 宋毅没绕弯子,“指示不敢当。刚跟我表姨刘玉香通了个电话,听她说了点事。听说她和我对象在借用物资上產生了点误会,还惊动了团领导,我有点担心,所以得跟你通个气。” 吴启明一听,就明白最近家里的自行车是怎么来的了,至於误会,看来这借车,有可能人家没同意啊。 想到这一点,吴启明心里一沉。 宋毅嘆了口气,话中有话,“吴干事,咱们都是兵团干部,最清楚后院安定的重要性,家属的思想工作一定要做好。我不希望因为这点家务事,影响到你的工作。” 吴启明在电话那头冷汗直流,他立刻表態:“是是是!宋参谋,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高度重视,坚决处理好!保证不再发生这种事!” 宋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缓了半分语气:“那就好。你回去好好谈一谈,把事情理顺。” “是是是!我今晚就处理。”吴启明点头如捣蒜,哪怕对方看不见。 电话掛断后,宋毅靠近椅背,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不是想借势压人,可有些事,必须划清界限。 …… 吴启明推开家门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走进家门,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刘玉香端著菜走出厨房,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咯噔”,不会是借自行车的事情让他知道了吧? 这个家,吴启明是一家之主,刘玉香原本在乡下务农带孩子,是隨著吴启明的调任才得以搬到兵团,工作也是丈夫托关係给找的。 这也是刘玉香害怕吴启明知道的原因,平时他都好说话,但只要吵架吴启明就要送她回乡下,她可不想再回那地方。 她脸上堆著笑,“老吴,今天这么晚回来,来吃饭。” 然而,吴启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径直走到餐桌旁,重重地坐下,目光冷冷地盯著刘玉香。 “玉香,你最近是不是跟顾清如闹了点不愉快?” 一听这话,她心猛地一沉,强装镇定:“你听谁说的?” “宋毅,师部后勤稽查科的宋参谋,也是你那个『表妹』的儿子。” 刘玉香脸色瞬间变了,她没想到,宋毅直接找了她丈夫,精准点穴,直击命门。 “他……他说什么了?”她声音发虚。 “他说你因为借用物资的事惹麻烦,还说,人家基层同志靠自行车下连队巡诊,你倒好,仗著介绍对象的人情,连问都不问就骑走了人家的车?” 刘玉香赶紧解释,“我哪有强拿?我让小顾的舍友带了个话!她回来以后都没反对,不就是默认了吗?再说了,要不是我撮合他们,他们俩能成?就她那出身,这是恩人还是仇人啊!” “够了!”吴启明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你还在这儿谈『恩情』?人家姑娘清清白白工作,凭本事立功受奖,登过报纸,是先进典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配和人家讲条件,讲恩情。再说,人家宋毅找你,只是托你代为出面,走个流程而已。真当自己是介绍人了,拿起乔了?” “你知道最近团里开会怎么说的吗?『有些同志仗势欺人,霸占基层物资』!政委开会点了三次『个別家属作风问题』,虽然没点名,你知不知道我都丟死人了。” 刘玉香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我只是……想让你在单位也有面子……” “体面,你不给我丟面就不错了。” 吴启明嘆口气,儘量让自己语气平和,“玉香,你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要,我不想因为这点家务事,让领导对我有看法。” 他盯著她,眼神冰冷:“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不准再参和他们之间的事情,更不准打著宋家的名义搞小动作。否则——我就让你回老家种地去!听清楚没有?” 刘玉香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被吴启明的严厉话语震慑住了,心中既委屈又害怕,“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实际上刘玉香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心里怨恨更深了。 第274章 冯山所长归来 天色渐暗,营部某个办公室,两个人影在低声交谈。 “王成贵这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蠢又贪。” “可不是?连肉联厂的肉都敢往外倒腾,真不怕出事。” “他算什么?脑子一根筋,手里有点权就飘,这不还是把自己作进去了。” “他嘴巴紧吗?没说不该说的吧?” “放心,他乡下的家人还在我手里。” 一阵沉默,风卷著沙粒掠过墙角。 “现在外面的风气变了,有了很大的变化,相信很快,兵团也会有变化。” “是嘛,希望吧。这个案子,姚文召、顾清如查的,这两个人,得提防著点。” 对方没立刻回答,像是咀嚼著这个名字。 “顾清如……姚文召……” “是啊,这丫头现在是营部先进典型,立了二等功,登了报纸,这次还破了这起案子,升了职。对我们,有点麻烦。” 另一个人冷笑,“呵,一个新来的小姑娘,能成什么气候?让她牵头搞防疫小组,底下那些老职工能服?” “可咱们不得不提防,她要是真把防疫网铺开,培训搞起来,卫生所独立记帐、巡诊留痕……那些手脚,就藏不住了。” “你操心太多了,你不知道,光卫生所里,就有不少人巴不得她摔个跟头。她,好对付。一个资本家小姐出身的姑娘,立再多功劳,不还是出身不清白吗?站得再正,也经不起几句『动机不纯』的帽子。” 夜风穿墙而入,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而宿舍里,灯影摇曳,映出顾清如纤细的身影。 她明天一早要去五连宣传防疫,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备案。 本书首发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春天是疫病高发期,她这个刚上任的防疫小组组长,肩上的担子比她预想的还要重。另一方面,她心里还藏著另一个念头,借著防疫巡诊的机会接近黄志明。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营部卫生所的屋檐下已经是一片忙碌。 炉子上的铁壶咕嘟作响,热水刚烧开;郭庆仪正往架子上补药,李三才蹲在角落补充一会巡诊要用的药箱。 就在这时,营部卫生所的门被推开,一股冷风裹著寒气扑了进来。 冯所长回来了。 他四十多岁,一张脸被戈壁的风吹得黝黑髮亮。他穿著件旧军大衣,身上还带著屋外的寒气,一进门,就朝大家点了点头。 “冯所长,您回来了。”蒋文娟放下手里的活,热情的围了上去。 冯山环视一圈眾人,乾脆利落的说,“人都在吧?开个短会!” 人都到齐后,除了黄医生和陈老,还有四名卫生员以及助理。 第一件事,他感谢了陈老和黄医生在他外出期间主持工作,“两位老同志撑起了半边天,这份责任和担当,值得全所学习。” 第二件事,欢迎新加入的三位卫生员——李三才、郭庆仪,还有顾清如。 说到顾清如时,他微微頷首:“小顾同志,我听周营长提过你,专业基础扎实,垦荒大会战期间巡诊表现突出,是个好苗子。” “防疫小组交给你,是组织的信任,希望你能把专业知识和基层实际结合起来,干出实效。” 顾清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谢谢冯所长夸讚。” 她心头微松,之前听说冯所严厉规矩多,但他这评价中肯,不捧不压,倒是让她放下了几分戒备。 第三件事,冯山环视一圈,语气和缓却带著引导性:“春季疫病多发,歷来是咱们卫勤工作的重点。大家都是在一线摸爬滚打的,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集思广益嘛。” 陈老慢悠悠开口,“依我看,老法子也不全过时。红柳枝水,煮一煮,能清火消炎,连队里可以定时熬些,让大伙儿喝。还有艾草,晒乾了掛在屋檐下,驱虫也防疫。” 黄医生点头附和:“对,再加上石灰撒厕所、沸水烫碗筷,老办法配合新知识,最实在。” 说到这里,屋里气氛稍稍放鬆。 就在这时,冯山忽然转向顾清如,“防疫小组组长,不说说嘛?” 顾清如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朗声说道:“所长,各位同志,现在天气转暖,是痢疾、疟疾等传染病的高发期。知青们在垦荒现场喝生水、临时厕所条件简陋,蚊虫滋生、粪便管理不当,都是隱患。我建议组织一次全营卫生员的短期培训,用时一到三天,重点讲一下水源管理、消毒流程、症状初识和初步处置。” “现在正值垦荒期间,人力紧张,我们可以在五连、七连先试点,由我带队,边工作边培训,总结经验后再推广到全营。这样不耽误生產,也能及时防控。” 她说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陈老微微頷首,黄医生眼中闪过讚许。 冯山却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蒋文娟:“文娟同志,你是老卫生员了,对这个提议,你怎么看?” 蒋文娟正愁没有机会表现,她听出冯山话里有话, “顾同志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觉得这个提议,有点脱离实际。” “首先,眼下正值春耕春播,各连队都在抢进度,抽人脱產培训,恐怕难以协调。 再说,『试点』这种提法,容易让人误解为其他连队就不重视防疫。我们搞工作,要讲科学,更要讲团结,不能搞『重点照顾』那一套。” “再说了,防疫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能一蹴而就。我们得讲实际、讲条件,不能搞『理想主义』那一套。” 会议室里,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郭庆仪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李三才轻轻拽住衣袖,摇了摇头。 冯山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和:“文娟同志分析得有道理,我们確实要实事求是,不能脱离基层实际。不过清如同志的想法也是好的,出发点也是考虑到群眾的实际防疫。” 冯山开口,一碗水端平,对两个人的意见都肯定了一番。 “这样吧,小顾同志,你先擬个报告,我们再討论討论,散会吧。” 第275章 农场疫病端倪(3000字大章) 散会后,顾清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才会上,冯所长没在肯定自己的意见,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肯定,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句“小顾这个想法值得討论、重视”。 但顾清如並不意外。 他没表態,是意料之中的事。 冯所长是所里领导,为人严谨,也颇受尊重。 而自己在他外出培训期间被破格提拔,这道任命,就像一道鸿沟一样横在两人之间。 他是领导,她是下属。 他是按部就班熬资歷的老同志,她是被上面看中,“一步登天”的年轻人。 哪怕冯所长再大度,再讲原则,这心里……能一点波澜都没有吗?能不觉得自己的权威被绕过,甚至被削弱了吗? 顾清如太了解这种微妙的心理了。 刚才会上,她只是顺著话题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至於不被採纳,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尽到一个防疫组长的责任,点个醒,就够了。 对於蒋文娟的唱反调,她更不在意。 这种人,谁掌权跟谁走,话多但无实权,翻不起浪。 在营部卫生所,顾清如没什么宏伟志向,不想爭权夺利,更不愿捲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事纠葛。她只想抓住机会立功,表现突出,想办法调到团部、师部才是正道。 所以,她不爭一时之短长。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如照常巡诊,走连队,处理水泡、割伤等常见病症。 利用巡诊间隙以及回宿舍后的休息时间,写了一份《春季卫生防疫培训方案》交给了冯所长。这份方案主要是结合她在会上发言做的拓展和深化建议,详细列出了培训內容、实施步骤和预期效果。 她甚至画了一张“疫病风险分布图”,標出水源污染、厕所选址不当、蚊蝇滋生严重的五个高危连队。这份材料,不是要证明自己的专业技术,而是要让上级看到她的认真態度。 她把报告整理好,第二天就交到冯所长桌上。 果然,冯振山翻了两遍,没有说支持还是不支持,只说: “方案写的不错,很有条理。不过眼下春耕正忙,各连连长都反映人力紧张。培训这种事,不急在一时。等农忙过后,再统筹安排。” “你的积极性我很欣赏。这样,先准备一批简明防疫手册,下发各连,由指导员组织学习。你抽空去几个重点连队走一趟,现场指导就行。 顾清如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谢谢所长信任,我这就去准备手册。” 冯振山见她態度很好,並没有居功自傲,还算满意。 从办公室出来,顾清如背著药箱,准备去巡诊,走到门口却被黄医生一把拉住。“小顾,帮个忙,我这儿几个病人等著换药,人手不够,你先帮我顶一下?就一小会儿。” 顾清如一愣,隨即想起最近卫生所確实人手紧张。她把药箱搁在墙角,走到黄医生旁边开始帮忙,消毒、换药、登记,动作利落。 自从她巡诊发现卫生隱患,並因为这个功劳升了职,所里有人服气,也有人不服。比如蒋文娟。自从顾清如升了职,蒋文娟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坐不住了。原本懒散惯了,现在也天天背个药箱往连队跑,嘴里说著“深入基层”,实则哪儿有领导在哪儿晃悠,就盼著也能捞个功劳、沾点光。 顾清如正低头写著护理记录时,外头传来一阵沉闷的卡车声。 一辆卡车停在卫生所门口,车斗里跳下几个持枪看守,吆喝著赶下来几名穿著单薄、破旧袄的犯人。 “农场来的,有几个病得厉害,得赶紧看看。”一个看守对黄医生说。 顾清如抬眼望去,那几人脸色蜡黄,走路打晃,其中一个扶著墙乾呕了几声。 她心头一动,默默放下笔,站到了诊室角落,一边整理器械,一边留神听著。 黄医生逐个问诊。 症状几乎一样:持续低烧三四天,体温三十七度五六往上走;腹泻不止,一天三四次;最明显的,是浑身没劲,胳膊腿像灌了铅,有的还说关节发酸,一碰就疼。 “情况这么严重,怎么不早点送来?”黄医生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地质问。 看守訕笑著,眼神躲闪,没敢接话。 在农场,犯人生病向来不被重视,是常事。 能拖就拖,实在压不住了,才勉强送医。 “最近接触过牲畜吗?” 黄医生一边诊脉,一边问。 其中一人虚弱地点点头:“接触过……每天要给牛割草,最近牛棚里好几头母牛都流產了,胎都没保住。兽医来看过,说是『胎气不稳』,让我们別瞎猜。” 听到这里,顾清如想起,她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牲畜反覆流產,人跟著出现发烧、浑身发软、关节疼痛的症状,往往是某种通过动物传给人的疾病在悄然蔓延。 布鲁氏菌病?她心中一凛。 这类疫病潜伏隱秘,初期症状类似感冒,极易误诊。一旦扩散,不仅危及农场人员,还可能通过乳製品或肉类向外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关键的是—— 若是確认疫情,就必须派人深入农场开展疫源调查,那將是她进入农场、找黄志明的机会。 想到这里,顾清如拿出一副口罩和手套,走到黄医生旁边,並低声建议:“黄医生,这几个农场来的病人先別和其他病人混在一起。让他们在病房,单独登记。” 黄医生也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安排农场来的这几个病人集中安置在单独的隔间。而看守,仍然寸步不离的跟著。 黄医生给他们开了退烧药、补液盐、对於关节剧痛者,给了安乃近。 顾清如看著病人苍白的脸,轻声对黄医生说:“黄医生,现在只是对症,根据这些症状,再加上母牛流產的情况,很可能是人畜共患的传染病,比如布鲁氏菌病。咱们得重视起来,必须立即上报。儘快对农场进行疫源调查,並对接触过牲畜的人员进行开展筛查和预防性治疗。” 黄医生转头看她,沉默片刻,神情逐渐凝重:“小顾说得有理。这不是普通病症,若真是疫病,拖延不得。” 那看守听了顾清如的话,嗤笑一声:“什么人畜共患?不就是『懒病』嘛!割草的犯人哪个不懒?装病躲活儿还少吗?” 黄医生皱眉:“你懂什么!这可不是偷懒,是『波浪热』!牛流了那么多胎,人又发烧又关节痛,这是『牛病』传上了身!这件事拖不得,得立即去和所长匯报。” 顾清如用乾净的试管採集了两名病人的血样,打算送去实验室检验。 处理完农场的几个病患后,卡车离去。 黄医生领著顾清如去找冯所长。 冯振山听完黄医生的匯报后,脸色渐渐变了。 他自然也知道“懒病”,这种病一旦在农场传开,就压不住了。 但是他更怕的是,上面一听说“疫病”,介入卫生所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现在是什么时候?垦荒大会战的关键时期!我们卫生所的首要任务,是要保证营部干部和下面连队知青们不出岔子,至於农场那边——” “劳动强度大,风吹日晒,拉肚子、发低烧,不稀奇。至於浑身乏力?十个里头九个是装的,想躲懒罢了。不严重的话,就先放一放。” 顾清如说:“冯所长,可他们症状一致,又有共同的动物接触史,不能排除……” 冯振山摆了摆手:“別节外生枝,眼下全营上下都在抢农时,春耕任务压著呢,上级天天要进度。咱们安心把手头工作做好再说,这些事……以后看情况吧。” 黄医生和顾清如对视一眼,出了办公室。 走到走廊尽头,黄医生摇摇头,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清如啊,有时候事情並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只能说我们尽力了,至於结果如何,不是我们两能控制的了得。” 顾清如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明白黄医生的担忧。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全营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而农场的都是犯人,自然要被排在最后。 那一夜,卫生所的一间小屋一直亮著灯光。 顾清如伏在桌上,写了一份《关於赴劳改农场开展人畜共患病疫源调查的请示》, “近几日,本所接诊农场患者六例,均表现为低烧腹泻,周身乏力……上述症状与多种经动物传播的慢性感染高度吻合。若確为同类疫病,其可通过牲畜调运、乳製品流通、人员流动等途径扩散,一旦传入连队或营区,极易造成群体性发病,严重影响战备执勤与生產任务。尤其当前正值春耕高峰,人员密集作业…… 申请立即组织专项调查组赴农场开展病例排查与样本採集;圈舍环境採样;同步准备隔离观察点和基础治疗物资……建议本人带队,携带基础检验设备,为期3-5天。”她在文末写道,“疫情未明,防控宜早不宜迟。为避免貽误战机,特此呈报,请予批准。” 她知道,这份报告若交到冯所长手里,估计石沉大海。 第二天一早,她揣著誊抄好的原件,绕过所长办公室,径直走向营部办公室。 第276章 农场遇见熟人 办公室里,卢成昆正在批文件,见她进来,略感意外:“小顾?有事?” 顾清如递上文件,“教导员,这是紧急疫情请示。冯所长正忙於大会战保障,我担心耽误防控时机,只好越级匯报。” 卢教导员一听“疫情”“防控”,立刻坐直了身子,快速翻阅起来。 越看眉头越紧,最后抬头问:“这事冯所长知道吗?” “我已向所里反映,但未获重视。现在每拖一天,风险就多一分。若疫情扩散,不只是农场的事,整个后勤系统都可能受影响。” 卢教导员沉默片刻,这要真如顾指导员判断,是疫病的话,一旦爆发,他们营部就又在团部掛號了。可若是在內部能先发现,防患於未然,那就又不一样了,算是一桩功绩。於是他站起身:“走,我们去找周营长。” 营长周永年正在作战室看地图,听完整个匯报,又仔细看了报告,脸色渐渐凝重。 他放下笔,盯著顾清如:“你说的这些病,真能让人长期乏力、干不了活?” “会反覆发作,有的几个月都不好,治不及时还会转成慢性,影响肝脾功能。一个连队要是有十几个人同时这样,別说开荒,站岗都成问题。” 周营长合上文件,一锤定音:“批了。今天就去,带齐人手和装备。回来我要看到详细报告。” 一句话,掷地有声。 顾清如听到周营长批准了,很是欣喜。 她没想到事情能这么快推进,原以为又要层层推諉、拖到大会战结束,可周营长竟毫不犹豫地拍了板。 虽然她內心深处有想要见黄志明的私心,但她更清楚,农场的问题確实严重,拖延不得。 走出营部办公室时,阳光正好洒在台阶上,她深吸一口气,自己的努力被人认可,被打压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 黄医生得知这个消息后,语重心长地说:“清如,你做得对。营部卫生所这边我走不开,但你放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塞进她手里: “这是些抗生素的应急用法,还有几个容易误诊的症状对照。你带上。到了农场你要做好防护,重点检查圈舍和水源。另外,要是那边有人不配合检查,或者农场干部阻挠诊疗,別当面衝突,留个心眼。 ” 顾清如明白,黄医生这是担心她,毕竟一个小姑娘,在那种地方,还是要注意安全,她攥紧纸条道谢。 冯振山得知周营长批准了顾清如的调查申请,有些无奈。自己想“冷处理”的打算落空了。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 “小顾啊,一个女同志去偏远农场,多不方便?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营里交代?正好,蒋文娟也要下连队,你们都是女同志,相互结个伴,互相照应。文娟!” 蒋文娟正背著药箱准备朝外走,一听这话,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冯所长,我著急去三连给知青换药呢。您让我跟她跑农场,那不归我管啊!” 冯所长不急不慢的说,“三连那边晚半天没事, 农场也是任务,还是营长特批的『防疫行动』。你跟著去,既是协助,也是学习。”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默默整理著药箱。这冯所长安排蒋文娟跟著,恐怕是想盯著她。 蒋文娟听了冯振山的话,回过味来了,这是不相信顾清如,让她跟著有情况好回来匯报。对於冯振山的“器重”,她挺高兴的,当下点头应下任务。 这次去农场调研要待两到三天,所以两人拿上行李,当天上午就坐上了通往农场的卡车。 两人坐在卡车后车斗里,车上堆满了运到农场的化肥袋子。 卡车缓缓驶离团部,便拐上了通往农场的土路。 身后营房的轮廓渐渐模糊,眼前只剩无垠的旷野,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萧瑟,枯草伏地,霜未化尽。 西风凛冽,带著冰雪消融后的湿冷气息,穿透衣,直钻骨缝。 卡车在崎嶇的土路上顛簸前行。 蒋文娟蜷缩在车斗角落,紧紧抱著药箱,冻得直哆嗦。 “这鬼天气,真是受够了。”蒋文娟嘟囔了一句,把头巾扎的更紧一些。 顾清如没说话。她坐在几袋化肥袋子之间的缝隙里,这样,化肥袋子给她挡了不少寒风,她心中盘算著到达农场后的调查步骤。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农场大门口。 铁丝网锈跡斑斑,几头瘦牛在远处缓步啃草。 农场方面接到通知,已经派人在门口等著了。 “两位医生同志,你们来了。先跟我来招待所放东西吧。”农场保卫人员招呼道。 顾清如跳下车,跟著保卫同志朝招待所走去,蒋文娟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一边拍打著裤腿上的灰尘,一边嘀咕:“这鬼地方,饭都吃不上热的,还搞什么调查?” 顾清如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你只想待著等吃饭,那就在招待所休息。我要去牛棚、宿舍和水源地走一圈,明晚之前,要把第一批接触者名单列出来。” 蒋文娟背著行李,气呼呼的在后面走著,她才不会让顾清如一个人抢功劳呢。 所谓的招待所,其实就是一间地窝子,用於招待来农场的干部,条件简陋,摆著一个铁皮炉子,两张木床。 顾清如把行李和药箱往桌上一放,从包里取出记录本、取样瓶,转身朝外走去。 蒋文娟嫌弃的看看地窝子的环境,想到冯所长交代的事情,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抓起笔记本,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保卫同志带著她们俩去了农场场部,先去见了农场领导。 农场副场长见了她们,简单介绍了农场的基本情况以及近期出现的病情。 顾清如认真记录,不时提出一些关键性问题。 “农场现在是自己饲养牲畜?” “对,我们农场的田地都是自己饲养的牛来耕作。” “我听说,最近母牛流產的情况多?” 副场长皱了皱眉,“是啊,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冷原因,连续几头母牛都流產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敲门声响起,“副场长,师保卫科的干部来了。” 听到是师部下来的领导,副场长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迎接。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鬍子拉碴,眉宇间透著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掩不住那股冷峻锐利的气势。 是陆沉洲。 他身后跟著一名年轻战士,背著通信包,满脸风霜。 两人风尘僕僕,像是刚从边境线上赶回来。 第277章 农场调查行动 顾清如抬头,笔尖在纸上顿住。 四目相对之际,办公室內的炉火噼啪作响。 在农场看见陆沉洲有些吃惊,但她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疑问,没有出声。 蒋文娟更是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抚了抚头髮,心跳莫名加快。 她没想到在农场会遇见陆营长,虽然他此时看上去有点潦草。 陆沉洲在营部作副营长的时候,她曾偷偷打听过他的婚配情况,甚至还幻想过一场浪漫的邂逅…… 可惜,没多久他就回部队了,没想到如今他竟成了师部干部。 陆沉洲看到是她俩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很快移开,转向副场长。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盖著红章的公函,“我是陆沉洲,师保卫科特別行动组。奉命巡查近期边境线安全漏洞。根据情报,近半个月有可疑人员多次潜入我方畜牧区,需在贵场协助下,走访相关人员。” 屋內瞬间安静。 副场长脸色变了:“可疑人员?这……这和我们农场有关?” “目前尚无定论,还需调查。”陆沉洲言简意賅。 副场长顿时感觉事態严重。农场冒头的疫情以及保卫科的案件调查,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他感到压力倍增。 他接过公函,迅速扫了一眼,然后对陆沉洲说:“陆队长,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他侧身为陆沉洲介绍道,“这两位是营部派来的卫生员,来场部调查病源。”副场长没说可能是疫病,怕嚇到师部干部。 陆沉洲点点头,副场长喊了畜牧队队长来带著顾清如两人去走访,自己则亲自接待陆沉洲。 看著顾清如和蒋文娟出去后,陆沉洲转向场部领导:“我需要查看农场近期的出入记录,以及所有人员的名单。” 副场长点头答应,立即安排人去准备。 在畜牧队赵队长的陪同下,顾清如和蒋文娟朝著牛棚走去。 昨天气温骤降,夜里又飘了点碎雪,牛棚外的泥地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滑腻难行。 赵队长一边搓著手一边抱怨:“这节气真邪门,开春了晚上还是冻成冰。牛都不爱动,人也懒。” 顾清如戴上口罩,掀开牛棚帘子,一股浓重的粪尿味混著草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头牛懨懨地趴著,毛色暗淡,肋骨微微凸起。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圈舍地面的积粪和垫草。 “这些流產的母牛,处理胎盘的人是谁?”她问。 赵队长答,“就是老孙头,还有两个犯人,叫李德才、王二柱。他们徒手拖出去埋的,也没戴手套。” 顾清如记下名字,又走到牲畜饮水槽边。 槽底绿苔厚厚一层,边缘结著黑垢。 她注意到饮水槽是从附近的沟渠取水。沟渠从远处蜿蜒而来,水面漂著几片腐草,几只老鼠窜过沟沿,倏地钻进草堆。 她取出採样瓶,小心取了一管水样,又颳了些圈舍角落的土壤和粪便残留,一一標记。 蒋文娟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捏著鼻子嚷:“臭死了!你真要在这儿待一天?” “你还想回营部交差,就得跟我一起干完。”顾清如头也不抬。 蒋文娟才不情不愿的戴上口罩,走了进去,帮著递採样瓶。 中午时分,寒风稍歇,阳光勉强透出云层。 赵队长领著顾清如和蒋文娟两人来到食堂。 食堂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年久失修,几道裂缝漏著光斑。墙角堆著几棵冬储的大白菜,几张木桌歪斜地排开。这里是农场职工吃饭的地方,而农场的犯人可没有资格在这吃饭。 顾清如坐在角落,接过炊事员递来的粗瓷碗。碗里盛著灰褐色的糊状物,掺著切碎的野菜和几片咸萝卜,气味寡淡,几乎看不出原料。每人两个玉米窝头,男同志则是四个。 副场长搓著手迎上来,一脸歉意:“两位卫生员同志,委屈你们了。我们这儿条件差,比不得团部营部。一天三顿饭,全靠粗粮撑著,能吃饱就不错了。” 他话音未落,陆沉洲和隨行的小战士也走了进来。两人穿著普通军装,却透著一股沉稳利落的劲儿,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 陆沉洲在场,蒋文娟表现的格外得体大度,“无妨,我们不讲究这些。” 顾清如的目光悄悄扫过陆沉洲。他坐下后就安静地吃饭,动作乾脆,不挑不拣。她心头微动:缉私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边远农场?还是以保卫科干部身份? 难道,农场真有问题?甚至……牵连边境走私? 看来这里的情况很复杂。 蒋文娟正皱著眉,用筷子尖拨了拨糊糊,觉得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你们別嫌弃。”副场长坐在一旁,嘆了口气,“今年开荒任务重,口粮全按標准压著走。职工吃这个,犯人更简单,早上稀糊,中午窝头配盐水,晚上能有口热汤就算照顾了。前阵子几个犯人闹肚子,我们还以为是吃坏的。” 蒋文娟听了副场长的话,也不再多言,小口小口的喝著灰色糊糊。 这时,陆沉洲和小战士已三两口吃完,端起搪瓷缸去灶台边冲洗。 洗完碗,陆沉洲朝副场长点了点头:“带我们去下一程吧。” 副场长连忙应声,引著两人离开食堂。 陆沉洲全程没有和顾清如多说一句话。她也知道,这里不是敘旧的地方。 吃完饭后,顾清如对蒋文娟说, “去把体温计和记录表拿出来,我们先去病房產看一下。” 两人在赵队长的陪同下,先去了临时病房。 几个犯人正蜷在通铺上,盖著发黑的被,脸色蜡黄,一问,果然都有低烧、乏力、关节酸痛的症状,最长的已经病了六天。 顾清如逐个测体温、问病史。 她发现,所有发病者,无一例外都曾在近两周內接触过流產母牛或在东沟河周围作业。东沟河,就是牲畜饮水槽的取水点。 回到招待所,顾清如在小桌前摊开地图,將病例位置、牲畜分布、水源流向一一標註。 一张简易的疫病线索图逐渐成形。 疫源,极可能来自那条被鼠类污染、又与牛群饮水共用的东沟。 蒋文娟坐在床边,从包袱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斜眼看著她:“你画这些,冯所长也不会认的。再说,就算真有病,和牲畜有关的病情,也不该是我们来扛。” 第278章 他嘴上说不在乎 夜色如墨,洒落在农场。 篝火早已熄灭,只有远处岗哨的马灯还亮著一点微光。 招待所地窝子里,小战士陈志国,却还睁著眼,翻了个身,看见队长陆沉洲靠在床边,就著一盏煤油灯看地图。 昏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鬍子拉碴,眉宇间透著连日奔波的疲惫。 小陈忽然想起什么,悄悄从行李包袱里摸出一把小摺叠刀,又扯下一根细麻绳,躡手躡脚地凑过去,把刀轻轻往陆沉洲手里一塞,压低声音笑道:“队长,要不……刮一下?” 陆沉洲眉头一皱,抬眼看他:“干什么?” “最近任务重,您这鬍子……不得收拾一下,都快成大叔了。”小陈半开玩笑的说道,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虽然咱们大老爷们出门在外不用讲究门脸,但是在农场还有女同志呢,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唄。” 陆沉洲眼神微动,隨即冷脸:“胡说什么,任务要紧,谁在乎这个。” 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低头看了看那把磨得发亮的小刀,没再推回去。 小陈嘿嘿一笑,躺回床上,闭眼装睡,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他认出了,顾清如就是老大去营部特地见的那个女人。虽然那次碰面有些古怪,她身边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两人站的很近......但是那又有什么关係? 在戈壁滩上,漂亮女人比清泉还稀罕。 男人嘛,总得爭一爭。 那次碰面老大没说几句就走了,自那以后,老大有好几天都心神不寧,连擦枪时都走神。 这次既然在农场碰见了,就要好好表现一下。老大的外表就格外重要,尤其是在心仪的女人面前。 另一间点著煤油灯的地窝子里,顾清如埋头写完当天的调查日誌,这一天的考察下来,她確定了农场病患们感染的就是布鲁氏菌病。传播途径是人畜接触或水源污染。 放下笔,合上本子,她陷入沉思。现在疫情源头找到了,明天要想办法看能不能接近黄志明。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招待所外的水桶旁传来哗啦的泼水声。 地窝子的窗纸上透进微光,顾清如已穿戴整齐,裹著衣,背著药箱。 她轻轻拉开地窝子嘎吱作响的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蒋文娟缩在被窝里“嘖”了一声,翻了个身,嘟囔:“这么冷……” 顾清如没喊她,走出地窝子,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散开。 不远处,洗漱完毕的陆沉洲正站在水桶旁, 顾清如注意到,他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 鬍子颳得乾乾净净,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眉眼也愈发深邃。 察觉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目光与她相撞。 “陆队,早。”她轻声打了个招呼。 他点头回应, “早。” 晨光微亮,两人之间飘著淡淡的白气。 短暂的沉默后,他看了她一眼,“你要去牛棚?” 顾清如点点头,“对,我再去採集一下样本,病情可能和牲畜有关。” 话音未落,陆沉洲已抬步走到她身侧,“我也要去检查圈舍环境,顺路,一起吧。” 顾清如没拒绝。 她知道,这个时候,农场职工还没上班,四下寂静无人。 他是不放心她独自去。 而她……也正好有事想问他。 到了牛棚,顾清如做好防护,看著陆沉洲,想了想,拿出一副手套口罩递了过去。进去后她开始採样,陆沉洲二话不说,蹲下身帮她翻找收集样本,毫无嫌弃之色。 採样结束后,两人走出牛棚,並肩走在冻土小道上。 风从背后推著人往前走,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確认四下无人,他才压低声音, “师部保卫科的身份是掩护,我执行的是秘密任务。” 顾清如脚步一顿。 她猜的没错。 师部保卫科只是幌子,他是衝著边境走私案来的。 他没料到的是—— 她也在这里。 还不等她开口问起父亲的事,陆沉洲主动说,“过年前我去农场看过你父亲,他挺好。药,我也亲手交到了钟首长手上了。” 顾清如愣住了,她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著父亲的事。 整整一年没见到父亲了,阿拉尔农场那么远的路,他竟然亲自去了。 药送到了,消息带到了,甚至还替她看了父亲一眼…… 而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此刻才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仿佛一切都是顺手为之。 可她知道,无论是农场的审查、戈壁的顛簸......哪一样都不容易。 她鼻尖被风吹的有些发酸,半晌才低声说, “谢谢你,陆沉洲。” 他走在前面,沉默片刻才开口, “农场这里……不太平,你查完就儘快离开这里。” ...... 两人保持著距离,一前一后走进食堂之时,已是早饭时间。 炉火噼啪作响,糊糊在锅里翻滚著灰褐色的泡。食堂里眾人低头啃窝头,气氛沉闷。 可当陆沉洲踏入食堂那一刻——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夜之间,那个鬍子拉碴、风尘僕僕的保卫科干部,彻底变了模样。 他鬍子剃得乾乾净净,露出高挺的鼻樑和利落的下頜线,眉锋如刀,眼神深邃,一身军装笔挺利落,整个人像出鞘的剑,锋芒內敛却压得住全场。 副场长端著碗差点呛住:“哎哟!陆同志?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 小陈躲在角落偷笑,悄悄竖起大拇指,心里乐开了: 队长这形象,別说女同志,连炊事班大妈都得多舀半勺糊糊! 而蒋文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半年不见,他非但没变,反而更沉稳、更有压迫感了。 她立刻整理了下衣领,端起盛满灰糊的粗瓷碗,笑意盈盈地走到陆沉洲面前: “陆营长?真巧啊!我是蒋文娟,去年咱们一起下连队检查疫病,您还记得吗?” 她声音甜软,带著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一別就是半年多……您现在是在师部高就吗?” 陆沉洲淡淡地看了蒋文娟一眼,语气平静:“嗯,现在在师部。” 隨即,他的视线越过她肩头,落在门口那个安静站著的身影上。 第279章 找机会单独询问黄志明 吃过早饭后,顾清如一如往常地投入工作。她询问畜牧队饲养员病牛的情况,“病牛症状出现多久了?” 饲养员搓著手回答:“有十来天了,先是蔫食,后来趴著不动弹...... 我们以为是饲料不对劲。后来越来越重,有的趴下就起不来,还流脓水……“ 顾清如点点头,眉头微蹙。先是牛生病,接著就是接触的人生病,这就是“布”病的徵兆。但是时间已经有十来天了,若真是布鲁氏菌,意味著传染可能早已扩散。 她又问:“接触过病牛的人员有没有不舒服的?发烧、乏力、关节疼?” 饲养员迟疑了一下:“老李前两天说腰疼得厉害,还有个小王,夜里总出汗……但都扛著干活呢,没当回事。” 她默默记下名字。 回到场部办公室,副场长正泡著一杯粗茶,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搪瓷缸子:“顾同志,这么快就查完了?” 顾清如將装有样本的布包轻轻放在桌上,旁边是一本病歷记录册,上面详细记录了病人的病情,以及可能接触人员名单。接著,她开始匯报在农场调查的情况。 副营长原本只是例行听匯报,此刻却坐直了身子。 劳改农场抱怨声音最大的,不是劳作辛苦、条件差,而是生病了没药治。只能硬扛。 农场那个卫生员,也不过是学了几天皮毛,懂点头疼脑热。犯人生病了,流程永远是“拖”。拖到自愈,或者拖到实在压不住了,人快不行了,才层层上报,往往为时已晚。 像顾清如这样,把几个犯人的病当成了天大的事,记录得比档案还详细,还专门採集了什么“样本”的,他真是头一回见。这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让他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看向顾清如的眼神,也从不以为然变成了肃然起敬。 顾清如总结,“初步情况已经掌握。目前判定为疑似布鲁氏菌病,属人畜共患传染病。传染性强,危害大,绝不能大意。我採集了血液、分泌物、积粪样本,建议儘快送师部防疫科做检查。“ “好。”副场长神情凝重的喊来了通讯员,让他立即送往师部。 顾清如接著说:“请把过去一周的排班表给我,所有接触过牲畜的人员都要登记。“ “另外,请把农场在押人员名单给我一份。为了確保万无一失,必须对全体农场人员进行体温筛查和基础问诊。” 副场长皱眉, “那些劳改犯也要?他们有点头疼脑热也正常……” 顾清如微微一笑,“正因为是封闭环境,更易爆发群体感染。一旦出事,谁都担不起责任。到那时——” 副场长听了没再反驳,他知道,顾清如是营部新任命的防疫组长。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这把火,是烧到农场这边。 “顾同志,你的认真態度值得表扬。”副场长脸上堆著笑,从桌上文件抽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不过咱们这儿三百多號人,牛棚、仓库、农田三班倒,真一个个查过来,耽误生產可不得了。咱们农场也有垦荒任务,那可是天天要抢工的啊。” 顾清如没接话,接过那份人员名单,目光快速的瀏览了一遍,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几行字,目光停在“畜牧班”一栏。 “那就不全查。这样,抽一个班组做样本筛查,看看有没有共性症状。以点带面,既能掌握情况,也不影响生產进度。” 副场长一愣,隨即鬆了口气:“这还差不多。那……抽哪个班?” “畜牧班。他们天天跟病牛打交道,是最可能接触传染源的一拨人。” 副场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行吧。” 他对身旁的干事递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几句,“去,把畜牧班的人先带过来。“ 那名干事会意,出门去转达命令。 不到一刻钟,畜牧班二十多名劳改人员已在卫生室外列队站定。大多是青壮年,衣衫破旧,神情麻木。有人咳嗽两声,立刻引来看守一声低喝。 卫生室里,两张木桌拼在一起,体温计、登记本已备好。 顾清如和蒋文娟分工明確:一人测温问诊,一人记录匯总。 “姓名?最近有没有发烧、盗汗、关节疼?有没有直接接触流產胎羔或病牛分泌物?” “有没有食用未煮熟的肉或者乳汁?” 问题简洁直接,每个人不超过五分钟。二十多人,两个小时便可完成。 犯人们依次上前,大多回答“没有”“还好”“没碰过”。 顾清如注意到,其中有两人的额头微热,虽未超38c,但面色潮红、精神萎靡。 黄志明站在队伍中,原本低垂著头,机械地隨著人群前移。抬眼扫过卫生员时,他浑身一僵—— 是她。 顾清如,顾崇山的女儿。 他下意识想后退,人群却推著他往前。 怎么会是她?! 她来边疆了? 那天在农场远远望见一个身影,他还以为是错觉。 “黄志明!”点到名字时,黄志明低著头从队伍中走出来。 顾清如面色如常,抬头看去,他穿著单薄的灰衣,身形佝僂,竟比上次看见还要瘦了一圈。他走到桌前低头站定,就在顾清如將体温计递过去时,他因为一时的惊慌,猛然咳嗽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完成登记,轻声道:“最近咳嗽严重吗?” 黄志明止住咳嗽,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受凉咳两声。” “那得注意,坐下来检查一下。”她把听诊器轻轻放在他胸前,“深呼吸。” 顾清如收起器械,语气平静的对看守说,“这个病例有持续咳嗽、低烧的现象,怀疑也是疫病,为防止扩散,需要隔离做进一步的检查。” 此话一出,看守和排在黄志明周围的犯人纷纷后退了一大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为了你们和其他人的安全,我需要对他进行单独问诊和检查。请將他带到隔离间,你们所有人最好远离门口,保持通风。” 看守虽有些迟疑,但防疫是当前头等大事,又有副场长的亲自叮嘱,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了一间靠边的空房。那里原是堆放旧农具的杂物间,临时清理出来,四面漏风,放了一张木板床和一把椅子。 黄志明在眾人避之不及的目光中,缓缓走进小屋。顾清如带著口罩背著药箱,紧隨其后, 蒋文娟站起身,面露迟疑之色,若真是疫病…..顾清如回头对蒋文娟说:“没事,我进去吧。你继续外面的测温和登记,別耽误进度。” 蒋文娟一怔,隨即鬆了口气,点头如捣蒜:“行……那你快点,別待太久。” 看守也催促道:“快点检查,別耽误时间。” 第280章 他又帮了她一次 杂物间角落堆放著生锈的农具和发霉的麻袋,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高且小的脏污窗户,光线昏暗。 门半掩著,门外隱约传来看守的踱步声和咳嗽声。提醒著他们时间有限,且处於监视之下。 顾清如站在床边, “黄志明,躺下吧,我给你做一下检查。” 黄志明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躺上那张破旧的木床。 他仰面躺著,视线落在斑驳的屋顶茅草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震惊、警惕,还有一丝……释然。 她来做什么? 是来质问的吗? 是来替她父亲报仇的? 这个念头缠紧了他的心臟。 他签署了那份证词,说顾崇山篡改帐本,做偽帐,亲手將顾崇山送进劳改农场。 他知道,这笔债,终究要还的。 顾清如俯身,动作专业而利落,翻开他的眼瞼,检查口腔。 “黄志明,根据症状需要隔离观察。你最近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或物吗?” 这话是说给外面的看守听的。 黄志明將头转向了另一侧,不看顾清如眼睛,“没、没有……同志,我没事,就是有点伤风,不用隔离……”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侧身挡住门缝可能投来的视线。 下一瞬,她拿出黄志明的纸条,在他眼前一晃,“什么意思?” 黄志明看到纸条,双眼瞪大,但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清如盯著他,紧追不捨继续逼问,“我父亲的定案证词,有你的签名,为何要作偽证?” 听到顾崇山的名字,黄志明的身体明显一震,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压低声音说,“对、对你父亲,我……我很抱歉……咳咳……” 他的情绪波动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声音中带著几分痛苦和无奈。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逼近。 “怎么回事?这里面是什么情况?”门外传来的是保卫科干事的声音,带著一丝怀疑。 看守低头哈腰地回话:“报告,卫生员同志查出黄志明有可能感染的是疫病,正在里面做復检,她提出需要单独隔离。” “为何要单独隔离检查?不是有专门的病区吗?带到那里检查就可以了。” 保卫科干事对这件事有些怀疑,话音未落,便准备开门进来。 屋內,顾清如的心跳骤然加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接近黄志明,还没有得到任何线索。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单独见到黄志明恐怕难上加难。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保卫科的张干事走了进来,他身材精瘦,一进门,目光便像探照灯一样扫视过来。 先是落在躺在病床上黄志明身上,然后转向戴著口罩的顾清如,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后,他的视线在狭小、简陋的杂物间转了一圈。 做完这一切,他抱著双臂,身体斜倚在门框上,摆出一副监工的姿態,一言不发。 顾清如的心微微一沉,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转身,手指依旧搭在黄志明的手腕上,感受著他那因紧张而急促的脉搏。 她接著询问, “黄志明,回答我的问题。最近一个月,你都接触过哪些牲畜?具体到哪个棚。有没有出现过发烧、浑身无力、关节酸痛的症状?” 在张干事那双鹰眼的注视下,黄志明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了。 他眼神躲闪,额头上的冷汗渗了出来,嘴唇哆嗦著,回答得语无伦次:“我……我就在牛棚……就,就是餵牛……没,没接触別的……发烧?好像……好像有点……” 他怕说错话被张干事看出破绽,不光影响他还影响顾清如。可越是紧张,就越是慌乱。 黄志明的慌乱,立刻引起了张干事的警觉。 他抱著双臂的手放了下来,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抬起脚,正准备上前亲自盘问,將这个犯人的“异样”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 “张干事。” 张干事回头看去。 只见陆沉洲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身姿笔挺,面容冷峻, “我们要对所有在押犯人进行一次安全抽查,正好和顾医生他们的防疫排查同步进行,效率更高。这件事,就麻烦张干事你来组织协调一下。” 陆沉洲的语气平和,他甚至没有看病房里的情况,仿佛只是恰巧路过,下达一个指令。 门口的张干事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警惕变成了諂媚。他立刻点头哈腰地应道:“好的,陆科长!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保证配合好师部领导的工作!” 这可是师部下来的干部,在他眼里,审问一个犯人的小事,和伺候好这位陆科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立刻將“黄志明有问题”这个念头拋到了九霄云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消散。顾清如悄悄鬆了一口气,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抓紧机会,低声询问,“黄志明,我知道你当初签字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黄志明表情慌乱,咬牙不语。 “黄志明,我不是来找你报復的。你有一个和我父亲一样的铜马,对不对?铜马中是那个人的罪证,你若是死守这个秘密,事情只会越拖越糟糕,你真的愿意一直背负这个秘密吗?请相信我,我既然能来农场找到你,就能妥善处理这件事。” 黄志明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牙说道:“顾清如,你父亲的事,我对不起你们,但我真的不能说……对不起。” 杂物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清如见状,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再逼问下去恐怕无济於事。她嘆了口气,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些基础消炎药,递给黄志明:“这些药你先吃著,注意身体。” 黄志明接过药,低声道:“谢谢。” 顾清如点点头,不再多言,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门外,陆沉洲靠墙而立,身影挺拔,手中翻著一册农场人员登记簿,身边站著张干事。 看到杂物间门开了,陆沉洲看过来,两人目光交匯,无需言语,彼此心知肚明。 看守见人出来,立刻凑上前,压著嗓音问:“怎么样?是不是传染病?” 顾清如缓缓摘下口罩,轻轻摇头:“我又详细检查了一遍,还好是单独隔离检查。黄志明只是风寒引起的咳嗽,不具传染性。” “不过他有反覆低烧的现象,体质太差,建议近期避免重体力劳动,否则容易反覆。” 看守一听“非传染”,顿时鬆了口气,自动忽视了顾清如后半句话,挥手就朝屋里吼:“黄志明!听见没?装什么病號!出来干活去!” 顾清如压下心绪,如常走到蒋文娟那里,继续给其余犯人进行检查。 黄志明最后的眼神她记得清楚,震动里带著一丝慌乱的表情,让她相信只要再加码,应该可以撬开他的嘴,揭开真相。 登记完最后一个病人,顾清如收拾好记录本和药箱。 打开药箱,安乃近只剩三板,消炎片发完了。来时药箱里带来的药品,大半都发出去了。 农场这边,不只是传染病,人也病得不轻。慢性支气管炎、关节炎、胃病……不少人蹲著都能睡著,一咳就是半分钟。 可他们不说,干部也不报,就当没事。 报了,上面也不会重视,更不会批药。 她关上药箱,扣好搭扣,没说话。 黄志明那里,她要再想办法—— 第281章 带著一丝遗憾,离开农场 夜幕降临,农场渐渐安静下来。 风从空旷的场院吹过,捲起沙砾和尘土,带著边陲的粗糲感。 顾清如从开水房打了热水,拎著暖水瓶走回宿舍,抬头时,看见陆沉洲提著一只旧铁皮水桶,从院子另一头走来。 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长,步伐依旧沉稳,却莫名透著一股孤峭。 她主动走过去,两人站定。顾清如轻声道:“今天……多谢你。调研暂时结束了,我们明天一早回营部了。你还留在农场吗?” “嗯。”他应了一声,嗓音低沉,“案子还没查完,估计还得耗上一个礼拜。”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脸颊,停了一瞬,才移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一层看不见的纱。 片刻后,顾清如接著说,“如果確认为疫情,我还会回来。眼下虽未確诊,但防著总没错。你在这里,一定要多注意防护。”说著,她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口罩,递过去。 陆沉洲伸手接过,口罩还残留著她衣兜里的体温,和一丝极淡的、属於药皂的气息。 “谢谢。”他低声说,將口罩攥在手心。 他没有问为何单独检查黄志明,正如她也没有解释。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是独属於他们之间的默契。 一阵夜风突然卷过,吹起她额间的碎发,陆沉洲的右手下意识微动,似想抬起,又立即紧握成拳。眼神也跟著一暗。 他还记得初次在沪市见她时的惊艷,营部重逢时的她风尘僕僕却眼神清亮,白崖山遇袭的她临危不乱,再到如今,眼前这个愈发沉稳坚韧的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些记忆,一直都是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是军人,天职是守护疆土,而非耽於私情。並且,她已经有了守护她的人。 风中的一丝涟漪,终归要消散。 顾清如自然地抬手,將髮丝掠到耳后。 “走了。”陆沉洲不再看她,拎起水桶,转身迈开步子,背影很快融入浓稠的夜色,只剩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顾清如站在原地,看著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明了。 她察觉到了他那份刻意拉开的距离。 她不由想起之前两个人相处时,他偶尔会流露出的、带著粗糲温度的关切。 而这次在农场,都被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所取代。 她心里掠过说不清的涩意,不是难过,更像是一种瞭然的遗憾。她迅速將这情绪压下,將两人之间这点不同寻常的默契,归类为“战场情谊”,利落的归档封存。 她与宋毅的关係是明朗的,而陆沉洲,则標记著她来时的路。 这样也好。 有些情谊,就留在岁月里。 …… 第二天一早,农场安排卡车送顾清如和蒋文娟回营部。 顾清如跟司机师傅商量,“师傅,能不能顺路绕一下团部?我弟弟在那边上小学,接他一起回去。” 司机正点菸,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行吧,到了就走,可不能耽误哦。” 蒋文娟坐在车尾没说话,显然没意见。 顾清如背著药箱爬上车斗,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卡车轰鸣,朝著团部驶去。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灰黄尘烟。 她回头望去,农场的铁丝网越来越远,岗哨、场部平房最终都消失在晨雾尽头。 到了团部,顾清如跳下车,从兜里又掏出两支烟,塞给师傅,“辛苦您了,我去接一下孩子马上回来。” 司机笑了一下,把烟收进衣袋:“行吧,不著急,就当中途休息了。”蒋文娟也跟著跳下车,她顺路去一趟团部供销社。 顾清如快步走到家属院,敲响了刘淑芬家的院门。 “小顾?你来了?” 院门打开,正是刘淑芬。 “淑芬姐!这段时间下连队巡诊、去农场考察太忙了,弟弟真是麻烦你们了。” “一点心意,別推辞。” 说著,她从布包里取出一包提前准备好的红,塞进刘淑芬手里。原本应该昨天来接弟弟的,因为在农场调研,耽搁了一天。 刘淑芬见了赶紧往后躲:“哎哟你这是干什么!多个孩子多双筷子的事,又不是外人!” “再说了,青松来了以后,每天时间都过得很快,他也很乖,我们真不用费什么事情。” 刘淑芬和王裕华自打接过照顾青松的重任,那是天凉了第一个给他加毛衣,半夜起来看被子有没有踢开,连他写作业时都在旁边默默陪著。 这一个月以来,没有了她的小灶,顾青松没瘦,反倒圆润了不少。 顾清如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姐——!” 一声清亮的呼喊划破空气。 顾青松发现是姐姐来接他之后,像只归巢的小鸟,飞奔而来,一头扎进姐姐怀里,仰起圆嘟嘟的小脸, “姐!昨天我被老师表扬了!数学题全对!全班就三个!我还当上了小组长,管收作业本。” 他一口气说完,满脸骄傲,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刘淑芬从厨房急匆匆走出来,递过来一个布包,“这个你们捎著路上吃,我蒸的鸡蛋糕。” “淑芬姐蒸的鸡蛋糕可好吃了。”顾青松在旁边补充道。他现在称呼隨著姐姐,叫王裕华他们大哥大姐。 由於时间紧张,怕司机师傅等的不耐烦,顾清如没有过多推辞。 刘淑芬牵著顾青松的手,陪著姐弟俩,朝著农场卡车停靠的地方走去。到了那,蒋文娟也正好回来。姐弟俩在刘淑芬的目送下,爬上了车斗。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团部。 这一幕,恰好被经过的刘玉香看见。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劳改农场的卡车。 再加上顾清如风尘僕僕的样子,她忍不住嘀咕,“一个姑娘家,往改造农场跑,那可都是些犯人,真是不成体统。” 再仔细定睛一看,旁边送他们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后勤副主任王裕华的爱人。 说到王裕华,也巧,和她丈夫吴启明之前曾是职场上的竞爭对手。后勤副主任的职位空缺出来后,两人作为最有希望接替的人,暗地里著实较著一番劲。 后来王裕华成功升职为后勤副主任,而吴启明则调去了组织部。 私底下,刘玉香一直关注著王裕华家,知道他家来了个亲戚在团部上小学。只是没想到,这亲戚竟然是顾清如的弟弟。 这顾清如真是不可小看,竟然还搭上了王裕华他们一家。 刘玉香心底压抑的怒火,再次“腾”地燃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开来。 第282章 谣言与偏见 回到营部,顾清如和蒋文娟將农场调研的情况匯报给了冯所长。 “冯所长,这是农场的疫情调研的记录。那边情况复杂,判断是布鲁氏菌病的可能性很大。” 冯振山翻看著记录,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嗯,你们辛苦了,反应很迅速,处理也得当。先回去休息吧。” 顾清如和蒋文娟离开办公室。 门一关上,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陈老,放下搪瓷缸,语气里带著不易察觉的讚赏,“振山啊,看样子小顾在农场那边,真查出了点东西。这丫头,有胆有识,心也细。你看这记录,清清楚楚。是块干防疫的好材料。” 冯振山並不认同,“工作是做的不错,积极肯干,也能吃苦。可惜啊,根子上不正。她那个家庭出身,你我不是不知道。” 陈老眉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出身嘛,她既然立了二等功,组织上给了肯定,就已经淡化影响了。我们要看的是她能给兵团带来多少贡献。” “淡化?”冯振山语气带了几分讥誚, “陈老,您是老党员了,这种话骗骗外面的人行。根子上的东西,是能淡化的吗?她父亲是什么人,现在在什么地方?要不是如此,她怎么会对农场的事这么上心?” “还有一点,不能忽略,她现在这么积极,查东查西,是真的一心为公?我看未必。她立功,会不会是想找机会给她那资本家父亲翻案?脱罪?这种可能性,你想过没有?” 陈老静静地听著,没有反驳。他知道,冯振山的骨子里,是个极度保守且看重政治立场的人。 这种“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偏见,在他心里早已根深蒂固。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才缓缓道:“看问题,不能太绝对。还是要重现实表现。” 冯振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那態度已然分明。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 …… 团部,刘玉香回到自家小院, “小娟,你过来一下。” “哎,来啦。”吴小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脸颊红扑扑,还沾著几抹柴灰。 刘玉香拉住女儿小手,“小娟,你们学校是不是来了个新同学,叫顾青松的呀?” 吴小娟有些不明所以:“是有两个新来的同学,听说有一个是后勤主任家的亲戚。不知道是不是叫顾青松……” 刘玉香低声对女儿说:“小娟,你能不能在学校里多留意他?最好……想办法给他使点绊子。” 吴小娟眨巴著眼睛,小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解:“为什么呀?” 刘玉香没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妈的,照做就是了。” 吴小娟不知缘由,心中不情愿,但她还是撇撇嘴,答应了下来,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烧火。 刘玉香想了想,用手绢包上一把炒瓜子,揣在兜里。估摸著开始做晚饭的打水尖峰时间,拎著个暖水瓶朝水房走去。 这时候还没有通自来水,每家每户都要定时去水房打开水。这是所有家属每天必定会聚集数次的地方,人流最集中。 到了水房,她眼睛一瞄,就看到陈嫂子正和几个熟悉的家属围在一起,一边等水一边聊天。 陈嫂子是家属院里有名的长舌妇,消息灵通,喜欢八卦。 她立刻堆起笑脸凑上去:“哎呦,陈嫂子,打水呢?我这正好带了点瓜子,自家炒的,香著呢,来来来,大家都尝尝。” 陈嫂子一见瓜子,眼前一亮,抓了一把在手里嗑了起来。 刘玉香一边肉疼的分著瓜子,一边装作不经意间开启话题。“陈嫂子,你知道团部小学新来的孩子,说是王裕华家亲戚吗?” 陈嫂子一听是新的八卦,顿时来了兴致,吐出瓜子皮, “哦?王家的亲戚?我怎么没听说?” 刘玉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其实,那孩子並不是王裕华的亲戚,而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陈嫂子的胃口,然后才缓缓道来:“我听说啊,那孩子是下面营部一个小姑娘的弟弟,也不知怎么的,这小姑娘和王裕华主任就认识了,还送弟弟来咱们团部上小学。” 看著陈嫂子和和周围其他嫂子吃惊的表情,刘玉香觉得自己目的达到了。 拋出这个爆炸消息后,刘玉香就走了。旁边李婶张著嘴,正准备把那句“王裕华的野孩子”传出去,却被陈嫂子一把按住手腕。 她掸了掸裤子上的瓜子壳,冷笑一声:“哼,是个来挑事的。” “李婶子,这话你敢说出去,回头倒霉的是你!” 陈嫂子压低声音,眼神犀利:“刘玉香那一看就是心里憋火,拿咱们当枪使呢!王裕华现在是后勤副主任,管著全团副食补贴、煤票油票、家属福利。刘玉香丈夫吴启明调去组织部,没实权了,她嫉妒得眼红,这才到处放阴招!” 李婶一愣:“啊?哦,那……那她说的不是真的?” “真?”陈嫂子嗤笑,“我只知道王主任手里攥著咱们男人的福利,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 李婶顿时清醒,拍拍胸口:“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差点被她当炮灰使!” 话音未落,陈嫂子已拎起暖水瓶,拍拍屁股直奔刘淑芬家小院。 小院门没关,刘淑芬正在灶台边切菜,见陈嫂子来了,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家属院有名的“八婆头子”,平日能躲则躲。 她赶紧堆笑:“哎哟陈姐,稀客啊,坐坐坐!” 陈嫂子也不绕弯,开门见山: “淑芬,你们家男人是不是得罪刘玉香了?” 刘淑芬一怔:“没有啊?怎么了?” “怎么了?”陈嫂子冷笑,“她刚才在我那儿,说你家男人和下面营部小姑娘认识,给人家带孩子!我一听就知道不对劲,这不是往你心窝里捅刀子吗?也是给你家男人脸上抹黑!” 刘淑芬脸色瞬间涨红,手里的菜刀“哐”地砸在案板上。 “她胡说八道!” “那个小姑娘人家站得直行得正,是立过二等功的先进英雄。她弟弟才六岁,在团部上学没处住,我家老王才出面帮她解决家里困难的,这件事,在团里领导那里也报备过。” 陈嫂子拍拍她手:“彆气,我就是来告诉你,她想散布这些谣言,我陈桂兰第一个不同意。我已经拦下了李婶和张婶,谁也別想在家属院传这些脏话! ” 刘淑芬鬆了一口气,“陈姐……谢谢你。” 她在围裙上擦擦,看看四周,拿起厨房里的咸肉,切了厚厚的一块,递给陈嫂子, “陈嫂,这个你拿著,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我都不知道有那黑心肝碎嘴子的人,在背后嚼我家老王的舌根。” 陈嫂子一看那油汪汪的咸肉,顿时两眼放光,但嘴上还推著,“这……怎么好意思,都是邻居,该帮的就帮,你太客气了。” “拿著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刘淑芬硬是塞进她手里。 陈嫂子这才笑开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行,那我就谢谢你了。往后刘玉香再敢说你家閒话,我第一个不饶她,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刘淑芬笑著送她到门口。 就在谣言刚萌芽被压制的同一时间,营部命令下达,顾清如临危受命,再赴农场—— 第283章 重返农场 顾清如回到营部没几天,一辆吉普车卷著风沙,急剎在卫生所门口。 一个通讯员跳下车,將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交到她手里,语气急促:“顾医生,农场的样本结果,上面让火速送达!” 顾清如的心一沉,接过文件,里面是几张印著红色抬头的实验室报告单,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纸面,当看到“布鲁氏菌阳性”那几个铅印的黑体字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滯了。 阳性!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逐字逐句地往下读。血液检查结果確认,这是人畜共患的布鲁氏菌病。报告末尾用龙飞凤舞地批註著:“立即上报,採取紧急防控措施!” 她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病人信息:李德才、王二柱、还有那个发烧的张全德…… 他们的临床症状——持续高烧、关节酸痛、乏力盗汗——与布鲁氏菌病的典型表现完全吻合。 而污染源,正是东沟水。 布鲁氏菌病潜伏期长,传染性强,一旦大规模暴发,后果不堪设想。 那將不是一场简单的疫病,而是一场灾难。 没有时间犹豫了! 更没有时间层层请示、等待批示! 她迅速將所有化验报告、水样分析表、病人病歷摊在桌子上,拿出纸笔, 用最精炼、最专业的语言,將所有信息整合成一份《突发疫情调查报告》。 写完后,她抓起报告,快步走出办公室。 屋外的寒风袭来,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 她径直走向营部办公室。推开门时,周永年正在看文件,见她神色凝重,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小顾同志?出什么事了?” 顾清如將报告递过去,“报告周营长,出大事了。检测报告出来了,农场东沟水確实是被布鲁氏菌污染了,並且已经有好几名农场犯人確诊。这是一场可能快速蔓延的疫病,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周永年接过报告,快速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变了。 “这……这可不得了!必须马上上报!” “是。”顾清如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报告。现在最要紧的是请求上级支援,我们需要专业的防疫队伍、药品和消毒物资。” 周永年当机立断, “好!你负责技术指导,我来协调!我这就去找教导员,召开紧急会议!同时通知农场,立即封锁东沟水源,让所有职工停止饮用东沟水,改用储备井水或送水车!这场仗,咱们得打!” …… 远处扬起一阵烟尘,一辆破旧的卡车顛簸驶来,停在农场门外。 顾清如背著药箱,跳下卡车,她身后跟著郭庆仪、李三才这几个紧急调派的卫生所人员。 他们肩上背著药箱,手里拎著记录本和防护用具。夏时靖也跟著跳下了车,手里攥著营里后勤借来的照相机,这种“重大疫情处置”可是宣传的好素材。 几乎同时,两辆墨绿色吉普由远及近,车身写著“卫生防疫”字样,师部的支援到了! 剎车声响起,七八名卫生员、兽医和干部迅速下车,动作利落。 带队的是师部防疫科副科长陈志远,四十出头,国字脸,眼神锐利。 他正与农场值班看守核对通行证,“场长呢?我要立刻见他,了解情况!” 话音未落,他余光看见那名从卡车上下来的女医生正朝这边走来。 她穿著军绿大衣,头髮扎进帽,皮肤白皙,面容秀丽。 “您是?” 顾清如在他面前三步远站定,立正,微微頷首致意, “你好,我是营部防疫小组组长,顾清如。” 她双手递上一份用牛皮纸袋装好的文件,“这是本次疫情的初步流调报告、水源检测结果和六名確诊患者的血清检验报告。” 陈志远接过文件,迅速翻阅,眉头从紧锁到舒展。最后看向顾清如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与郑重。 他合上文件,正色道, “顾卫生员你好!我是师部防疫科副科长陈志远,我看过你上报的初步报告。” “东沟水污染源,布病聚集性感染……这类传染病潜伏期长、症状隱匿,极易误诊漏诊,你能在一个星期內锁定源头,很及时,也很专业!” 顾清如微微頷首,声音平和, “谢谢陈科长,职责所在。” 陈志远点点头,一行人没有片刻停留,在一名看守带领下,径直走向农场场长办公室。 农场场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姓赵,国字脸,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扎根基层的老干部。 他焦急地踱步,看到陈志远进来,立刻迎上来,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一握:“陈科长,你可算来了!情况我都听说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他的目光扫过陈志远身后的顾清如,带著一丝感激和歉意:“顾医生,辛苦你了,我听副场长说了,是你发现的农场疫病!” 顾清如平静地点点头:“赵场长,职责所在,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 话音未落,顾清如的目光落在了办公室角落的一个人身上,陆沉洲。 他正靠在窗边,静静地看著她。 四目相对,顾清如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讚许。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所有消息,包括疫情,也包括,是她发现端倪。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个短会。”陈志远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场內的微妙气氛,他走到一张巨大的农场地图前,將手中的报告拍在桌上,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宣布,从现在起,农场进入紧急防疫状態,由我总负责,赵场长负责后勤保障和人员调度。” 赵场长也立刻表態:“陈科长放心!我们农场所有人,都听指挥!要人给人!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疫情控制住!” 陈志远点点头,转身对防疫小组成员下达命令, “小王,带一组人,接管隔离区內部管理,严格按照二级防护执行!老刘,带人去战备井和排污口取样復检!其他人,配合农场同志,对全场环境进行无死角消杀!重点区域重复喷洒两遍!” “顾同志,辛苦你们对农场职工和犯人进行一次全面的检验,將所有可疑病患进行集中隔离。” 命令下达后,训练有素的防疫队员迅速在农场开展行动。 第284章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一场针对传染病的防疫战斗就此在农场打响。 小王带著两名看守,扛著石灰袋子,一路走一路撒。他们用石灰粉划定警戒线,从牛棚西墙起,绕过病號区,一直到宿舍入口。 “洁净区”与“污染区”被分割出来。 临时防疫指挥帐篷在空地上支了起来,警戒线內所有进出人员必须量体温,严格消毒、登记。 与此同时,老刘带人封了东沟水源地,水沟边缘隱约还能看见漂浮的泡沫与浑浊的油渍。 两名看守將一块写著“水源污染,严禁取用”的红字木牌钉在了水沟旁边。 来挑水的炊事班成员被拦了下来,有些诧异,“我们农场人一直是喝的这水啊!” “现在不行了。”老刘解释道,“这里下令封锁了,要取水,用战备井的水。” 战备井前,井盖上的大铁锁“咔嗒”一声打开,紧接著沉重的井盖被掀开。 看守们用长绳吊起水桶开始取水,老刘在战备井中,也取了水样,送去检查。 这时,农场的大喇叭滋啦作响,“……全体注意!根据营部紧急通知,即日起禁止饮用东沟水源!重复一遍,立即停止使用东沟水源!改用战备井或送水车取水!违者后果自负!” 看守也在窃窃私语,“听说是啥『布病』?能让人全身乏力……” “小声点!场长不许乱讲!谁也不许说出去,以免引起慌乱。” 另一边,防疫队员来到宿舍门口,准备对宿舍进行全面的消杀。 他们戴著口罩、胶手套,背著沉重的老式手压喷雾器,走到犯人宿舍门口。 看守们吹响了集合哨音,“宿舍里的人全部出来!不准携带任何物品!” 宿舍里的犯人们低著头,鱼贯而出,在宿舍前的空地列队站定。 寒风颳过脸颊,有人缩著脖子,有人偷偷抬眼。望著那几个身穿白大褂、背著喷雾器走进宿舍的身影。 是防疫队的人。 防疫队员们进入宿舍,一股混著汗味、霉味和尿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志远则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人群,“所有人不得靠近,原地待命。今天全面消杀,床铺、衣物、炕缝全部处理,违者按妨碍防疫论处。” 隨后,喷雾器“吱呀吱呀”地响起来。浓烈的来苏尔混合著石灰水,像雨一样泼洒在旧床板、草蓆上、破被上。防疫人员对著床板、地面、墙角反覆喷洒,连草蓆下的土炕缝都不放过。 队伍中开始有了骚动。 一个瘦小的老犯人叫孙二栓,蹲过十年窑,如今五十出头。他盯著自己那床补了十七块补丁的被被淋得湿透,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可咋办……这被子都喷湿了,夜里要挨冻咧……” 旁边人轻推他一下:“闭嘴!你想再关禁闭?” 他没忍住,又喃喃一句:“我们没病,为啥跟死人一样熏?” “你懂啥?这是科学。”不远处,赵铁生冷冷接话,他是农学院学生,因言获罪送来劳改,平时沉默寡言。 突然,一个年轻犯人猛地往前一步,声音发颤: “我那双袜子还在床上!我妈刚给我寄的……还没收!” 他想衝进去,却被看守一把拽住胳膊,狠狠甩回队列。 “老实点!再动就关七天禁闭!” 那人僵在原地,眼眶发红,却不敢再动。 屋內,小王一边喷洒,一边注意到角落里一张床下有个小木盒,打开一看,竟是几粒野果核和一张小女孩的照片。他动作微顿,悄悄把盒子推回深处,只在外层洒了石灰。 外面,赵铁生透过窗户盯著他的动作,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喷洒持续了十几分钟。当防疫队走出宿舍时,整间屋子已瀰漫著刺鼻的白色雾气,床铺湿漉漉地滴著水,墙角结了一层薄薄的石灰壳,像被雪埋过。 夏时靖揣著相机,在旁边给这次的消毒行动拍照。陈志远合上登记本,“宿舍消毒完成,晾晒通风一天,后天再查一遍。” 宿舍外空地站著的犯人们都低头,沉默不语。气氛很是沉重。 广播仍在循环播报,水井边人影穿梭。 一张张面孔掠过,恐惧、疑惑、警惕…… 农场西区的採石工地上,风沙瀰漫,铁镐砸向岩石的闷响此起彼伏。 广播声远远传来,断断续续地飘进犯人们的耳朵:“……禁止使用东沟水源……全部转移隔离……严禁私自流动……” 几个犯人停下动作,拄著工具喘气。 有人抹了把汗,低声骂道:“禁止使用东沟?咱们这日子是牲口都不如了!” 对他们而言,“严禁取用东沟水”的禁令,远不止是生活不便这么简单。 东沟下游有个隱蔽的排污口,平日里,一些“顺手牵羊”的小动作,比如偷运点木料、甚至藏匿点私人物品,都依赖这条无人看管的小径。 如今警戒线拉起,岗哨增多,这条路彻底断了,等於掐住了他们仅有的、聊以自慰的“自由”。 角落里,一个身形粗壮的男人缓缓直起腰,他叫孙大奎。 他是这批劳改犯中的“老油条”,因投机倒把、聚眾斗殴被判十年,入狱前在市井混跡多年,说话狠、手段硬,在犯人群体中颇有威望。 他没立刻接话,只是眯眼望著远处新拉起的警戒线和忙碌的防疫人员。 工间休息时,七八个犯人凑得近些。 “……听说了吗?王二柱他们关进一间地窝子了,门口还站著看守……” “隔离是不是就等於送死了?” “我可不想死在那鬼地方……” 一时之间,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 孙大奎压低声音,语气阴沉: “看见没?这是不拿咱们当人看了!一点小病,就把咱们像猪狗一样圈起来等死?我看是借题发挥!先断水,再封路,连排污口都派人盯著,以后咱们想顺点木料、换包烟都不行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儿立刻附和: “就是!战备井的水谁知道干不乾净?万一是毒水,咱们第一个喝!” “你懂个屁!”另一个年长些的犯人皱眉, “医生查出来的菌,真能致死,我老家就有得这病瘫在床上的。” 孙大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盯过去:“老李,你现在倒是挺替干部说话?是不是上次营部那个小娘们给你多开了两片止痛药,就被人收买了?” 那人脸色一变,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吭声。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叫马三刀,因盗窃、斗殴被判重刑,是这群犯人中公认的“狠角色”和“主心骨”。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让他本就阴沉的脸显得更加凶戾。 他等到眾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马三刀才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著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们防的是病?防的是咱们! 今天能停水,明天就能断粮; 今天能关牛棚,明天就能把咱们全塞进地窝子『观察』一辈子! 咱们要是不说话,不闹点动静,谁记得我们还活著?” 一场风暴,已在阴影中悄然酝酿。 第285章 被认真对待的感觉 农场的部分牲畜已经被扑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农场卫生室,成了这场防疫风暴的中心。 顾清如带领卫生所同志们,在卫生室设立了临时检验点。对农场职工和犯人分批进行基础检查。 几张长桌拼在一起,隔开了“排查区”和“等候区”。 顾清如、郭庆仪和李三才的桌上,放著三样东西,体温计,一沓厚厚的登记表,还有个搪瓷杯。 “下一个。” “最近一周,有没有接触过牛、羊、猪?具体到哪个棚?” “有没有感觉发烧、乏力、关节酸痛?哪怕一点点异常,都要如实报告。” 他们一边询问,一边熟练地將体温计甩到刻度以下,递过去。 从清晨到日暮,这样的流程,已经重复了上百遍。 农场三百多號人,从管教干部到后勤家属,再到那些劳改犯,一个都不能漏。 问题一遍遍重复,声音从清亮到沙哑,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 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地回答“没有”,然后匆匆离开。 被检查出发低烧、腹泻符合“布”病的人都集中隔离到了临时病房。 卫生室附近的几间废弃地窝子被仓促清理出来,门口钉著块木牌,写著“隔离病区”几个字。 最开始一批六个出现低烧、盗汗、关节酸痛的病人,也被转移至此。 屋內阴暗,点著盏煤油灯,地上铺著草堆,病人们躺在临时铺好的草堆上。 有人想靠墙坐起,可骨头像被虫啃过似的,稍动一下就疼得闷哼出声。 角落里,一个年轻人蜷缩著,额头滚烫,嘴里断续念叨:“……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屋里没人应他。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呻吟声断断续续。 地窝子里不断传来的呻吟声,让不少排队检查的犯人面露恐惧之色。 有人低声嘀咕:“如果查出来发烧,就要全关在这等死?” “我们不检查了,查出毛病就要关里面了。” 这样的言论一出来,不少排队的犯人嚇地往后退了几步。 即使是看守在旁呵斥,也没用。 顾清如听见了,停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哑著嗓子耐心安慰他们,“这是集中隔离病房,我们会对里面的病人进行集中治疗,等到症状缓解、血清转阴就能出来。我以营部卫生员身份向你们保证。” “大家保持秩序,挨个进行检查。没有发烧的就没有感染。大家请相信我,若是不找出感染的人,你们全都会被感染的,这是为了你们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躁动的人群稍稍安定下来。 这些犯人最怕的其实是,疫情来了,整个农场被封闭、被拋弃。 让他们自生自灭。 现在这群防疫人员、卫生员的出现,带来了希望。 孙二栓被叫到时,佝僂著背走上前。 “有没有发烧?” 他摆摆手,敷衍地笑:“没事,老样子。咳两声也活几十年了。” 顾清如皱眉,拿出体温计给他夹好,又仔细检查他粗糙的手掌和发青的指甲。 她取出银针,消毒后,稳稳地扎入他手太阴肺经的几个穴位。 片刻后,孙二栓呼吸渐渐平稳,胸口那股闷痛感竟神奇地缓解了。 他惊喜地直起腰, “哎哟!真舒服多了!好久没这么鬆快了!” 他眼眶微红, “咱们这些泥腿子,平时连药都没得吃,生病了也没人管,哪敢想营部的卫生员亲自给扎针?姑娘,你这是救命啊……” 一个营部的卫生员,竟亲自为他这样一个卑微的老劳改犯施针治病,这份尊重与仁心,让他第一次感到了被当作“人”看待的温暖。 他连连道谢,才站起来走出去。 下一个是赵铁生。同样的问题,他皱著眉头,努力地回忆著,然后才谨慎地回答:“前两天有点咳嗽,没痰,不发烧,现在好了。” 他的回答清晰,让顾清如的笔尖在“咳嗽症状”一栏旁,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问號。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此配合。 当顾清如问到孙大奎是否感到乏力时,对方突然抬起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乏?我们这些人,有哪个时候是不乏的?我们天天扛石头,挖水渠,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身都是病!你说我们乏不乏?” 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 “就是!天不亮就出工,收工还得『学习』!” “不干活,就没得吃,连这点窝头都轮不上。” “就是!”一个瘦小的犯人鼓起勇气喊道,“我昨天就头晕,管教还说我装病!” 卫生室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看守们皱起了眉,立刻上前,厉声呵斥道:“都闭嘴!谁再敢胡言乱语,关禁闭!” 看守呵斥下,人群骚动逐渐平息下去。 顾清如看向孙大奎,“你说的『一身都是病』,具体是什么症状?” 她一边问,一边已经拿起笔,准备记录。 孙大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隨即更加恼火:“什么症状?浑身都疼!气短!晚上睡不著!这算不算?你们这些当官的,除了会查我们,还会干嘛?” 顾清如记下这些症状,抬头认真地问:“这些症状持续多久了?发烧吗?” 她的平静和专注,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孙大奎的怒火。 他准备好的更多谩骂,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倒没有。”他闷闷地回答,声音小了许多。 顾清如点点头,在记录上补充了时间,然后说:“好,下一个。” 孙大奎走到门口,手搭在粗糙的门框上,望著她低头写记录的侧影,心里翻腾著说不清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的一腔怒火,犹如撞上了上,憋得难受。 本想趁机挑事,可看到顾清如提笔写下,“浑身疼,失眠,气短。”字跡工整,一丝不苟, 他本以为营部干部是在走过场,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听,真的在记录,真的在给犯人治病…… 这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慌。 可转念又恨自己软弱:听得再真又怎样?人照病,死的照样躺进土里没人管! 他狠狠甩了甩头,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 第286章 年轻真好啊 检查轮到黄志明的时候,天已偏西。 他低著头走过来,身形佝僂,脚步有些拖沓。 顾清如照例为他测体温,无意中发现他小臂內侧有几道新鲜的擦伤。 皮肉翻卷,边缘泛著不正常的红肿,像是狰狞的蜈蚣。 这不像是劳动所造成的伤痕。 更像是打斗、撕扯留下来的伤痕。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脉搏。 快而乱,手心全是冷汗。 “晚上还咳嗽吗?”她问得轻。 “还行。”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神情麻木,始终盯著地面,视线不敢上扬。 她心头一沉。 黄志明的表现说明,似乎处在某种高压环境下。 看来他在劳改农场的处境不妙。 顾清如合上记录本,低声说:“你要是想起什么,或者需要帮忙,隨时来找我。我不在,就去卫生室留句话。” 他没应,只是缓缓放下袖子,转身离开。 看著黄志明离开,顾清如才注意到,卫生室门外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姿挺拔,肩线如刀削。 她將手头刚记录好的病例递给郭庆仪, “你接著录,我出去一下。” 郭庆仪抬头,顺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顾清如快步迎上,“陆队长……” 陆沉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低声说,“赵场长要去师部紧急调拨四环素,我和小陈会一起离开,顺便把案卷送上去。” 原来,他是来道別的。 顾清如心头微微一紧,想到今日农场一別,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边疆辽阔,两个人擦肩而过,可能再也见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用轻鬆的口气说,“山高水长,多保重。” 一句话说进了陆沉舟心里,山高水长,各自平安。 “农场情况复杂,自己当心点。走了。”留下这句叮嘱,他最终利落转身。 夕阳正斜照下来,把整个农场染成一片惨白。空气中飘浮著浓烈的消毒水味,全身防护的防疫队员,都在提醒著,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顾清如和郭庆仪忙碌了一整天,拖著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回宿舍。 两人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一进门就坐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宿舍炉火將熄,只剩下一点暗红的炭火。郭庆仪蹲下添了根柴火,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顾清如拿出两人的搪瓷缸,用暖水瓶倒了两杯热水。“庆仪,今天辛苦你了。” 郭庆仪在床边坐下,端著搪瓷缸,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摇摇头, “不辛苦,今天又收治了六个新发热的,还好都不是急性的。这一天,虽然累,但心里……踏实。” 顾清如抿了口热水:“是啊,心里踏实。疫情在控制,秩序也没乱,陈科长在防疫方面確实很有经验。“ 她顿了顿,眉心微蹙,“可还是有些不对劲。几个犯人眼神飘忽,像是藏著事;我检查的时候,还有人故意缩手、迴避问诊……那种消极,不像只是怕病,倒像是怕別的什么。” 郭庆仪接话,“可不是麻,我也遇见几个这样的。农场这人心浮动,表面稳当,底下暗流涌著呢。” 屋內一时安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郭庆仪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你说,我们这次……能把这布病给按下去吗?” 顾清如看著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不好说,这里缺药的紧。赵场长去申请药了,可上面能拨下来多少?九成要优先保障干部和家属……我们手里这点药,撑不了多久。” 郭庆仪闻言,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是啊,抗生素那么金贵,又能拨出多少给农场呢? 顾清如察觉到她的低落,主动转移话题,“今天还好夏同志帮忙,又是搬药品,又是记录,跑的比谁都勤快。” 郭庆仪的手指突然顿住了,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晕。“嗯,是...夏同志帮了不少忙。“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炉火的噼啪声里。 从一起过年那天起,郭庆仪就开始注意夏时靖了。 那天下午的文艺匯演,她裹著袄,缩在人群里,冻得直跺脚。 忽然,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转头,看见夏时靖站在身后,手里捧著个搪瓷缸子,热气从缸口裊裊升起。 “郭同志。“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打扰到別人看演出,“我刚去开水房打的热水,喝点热的,別冻坏了。“ 郭庆仪愣住了。搪瓷缸子外壁已经不怎么烫了,但里头的热水还温著。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指尖碰到缸子边缘时,发现他特意用旧报纸裹了一圈,这样既不会烫手,又能多保温一会儿。后来她才知道,夏时靖是趁著节目换场的间隙,小跑著去食堂现要的热水。 此刻回忆起来,郭庆仪不自觉地抚摸著搪瓷缸子,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庆仪?”顾清如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啊?”郭庆仪猛地抬头,发现顾清如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连忙岔开话题:“你、你说陈科长明天会不会让我们去给隔离病发药啊?” 顾清如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逗她,顺著她的话接了下去:“应该会,隔离区是重点防疫区。” 郭庆仪鬆了口气,赶紧点头:“对对,得重点查……” 她嘴上说著防疫的事,眼睛却忍不住往卫生室外瞟,像是在期待某个身影出现。 顾清如看在眼里,唇角微微扬起,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 年轻真好啊。 在这片荒凉的戈壁上,爱情就像沙漠里的绿洲。 而一个含蓄的眼神,一句克制的问候,就能让人惦记好久。 她又想起一周前收到的宋毅来信,“……一切安好,勿念。边疆的春天要来了。” 短短一行字,她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露骨的思念,只有最朴素的报平安,和最隱晦的期盼。 “春天要来了“ ,像是在说季节,又像是在说重逢的日子。 正是这些细微的感动,支持著他们在黑暗中前行。 两人洗漱后,都睡下了,地窝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夜深了,万籟俱寂,只有风在呼啸。 突然,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拍打声,打破了卫生室的寧静! “医生!医生救命啊!我……我突然发烧了!快给我几片退烧药!求求你们了!” 第287章 亏你还是干部,就这素质 郭庆仪被惊醒,穿好大衣,条件反射地就要起身去开门。 “別动!”顾清如一声低喝,瞬间將她按住。 “这里是农场,问清楚再开门。” 一句话,让郭庆仪瞬间清醒,这里不是营部。 顾清如迅速披上外衣,走到门边,问道:“你是谁?哪个队的?” “是……是二队的刘老四啊!医生,我快不行了,真的……” 顾清如的脑子飞速运转。 二队的刘老四……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白天检查的时候,还说自己身体棒得很,抱怨检查是多余的。一个白天生龙活虎的人,半夜会突然发烧,还快不行了? “刘老四,卫生室里桌子上有体温计,你测了,再把体温计从门缝下塞进来,我看一下。高烧病人不能乱吃药,有危险。”她设下一个圈套。 外面沉默了。 几秒钟后,一个含糊的声音传来:“体、体温计……我没找到啊……医生,你先开门,我进去再说……” 谎言不攻自破!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手电筒从侧面照亮人影,陈志远带著两名看守闻声赶来。 “干什么的!” 陈老四被这声厉喝嚇得瘫软。 陈志远一个眼神,两名看守一下子就上来扣住了陈老四。 顾清如听见是陈志远的声音,才打开了门, 陈志远听完顾清如的简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刘老四!你这是谎报病情,扰乱防疫秩序,罪加一等!” “立刻把人给我羈押起来,关进禁闭室,严加审问!这绝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命令下达后,他转身看向两位女同志,语气缓了些:“你们受惊了。放心,有组织在,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们的安全。陆科长也交代,加派你们住所附近的岗哨。看来他料的不错。” 顿了顿,他又低声叮嘱:“不过夜里还是要警醒些,门要锁好,窗户也留意。別给別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回到屋內,顾清如默默搬来一根粗木棒,咔地一声抵在门后。又走到窗边,用半块砖头压住鬆动的窗台。 郭庆仪往炉子里添柴火,看到顾清如的举动,苦笑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咱们宿舍进贼的那一晚。” 顾清如安慰道,“没事,有陈科长坐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刚才陈志远也说了,是陆沉洲和他提前交代过了,要加强岗哨保护她们。 他预料的没错。 这个农场不太平。 屋內两人並没有受到太大惊嚇,再加上白天累坏了,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地窝子外的阴影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清晨,赵场长带著一小队骨干,前往师部紧急调拨药品。 陆沉洲和小陈,也收拾行囊,驾驶吉普车,驶离了农场。 由李副场长全面代理工作,防疫工作则是陈志远负责。 赵厂长带人离开农场赴师部的消息,像一阵风悄无声息的刮遍了整个农场的角落。 对於在押犯人来说,像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暂时被移开,管理层出现了真空,留守干部各自为政,巡查鬆懈。 一些蛰伏在阴影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不安在人群中瀰漫、发酵。 中午午休的时候,顾清如在低头整理病例,郭庆仪趴在桌上小憩。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人声嘈杂,夹杂著怒吼、搪瓷缸摔地的哐当声。 顾清如立刻起身走到门边,却见喧譁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几声粗暴的呵斥压了下去,恢復了表面的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郭庆仪抬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心知有事发生了。 没过多久,夏时靖匆匆赶来,脸色凝重。 他关上门,低声说:“出事了。今天中午发饭,犯人的口粮减了半两,农场炊事班的说是『防疫期间节约用粮』。可活儿一点没少,昨天还让挖排水沟到天黑!” 顾清如眉头紧锁:“减粮?在这种时候?这些人本就营养不良,再饿下去,咳喘的会更多。” “可不是!”夏时靖压低声音,“犯人都怨声载道,那边差点闹起来,有人把饭盆摔了,骂李副场长是『李狗』,剋扣粮食养自己家的猪!要不是看守来得快,怕是要围食堂厨房抢粮食了。” 顾清如几人对视一眼, 看来农场犯人是积怨已久,农场管理层竟然趁场长不在,剋扣口粮,中饱私囊。 郭庆仪低声说,“等回去,我一定要和叔叔匯报这件事情,有人剋扣犯人口粮。” 夏时靖苦笑,“但我们没证据,就算到了赵场长那儿,没有证据,一句『防疫调控』就搪塞过去了。” “我们现在能做的,”顾清如终於开口, “是记下来这些事,做好我们本职工作。等赵场长回来……这些帐,一笔一笔,都会有人算。” “对。即使他们是犯人,也有生存的权利。”夏时靖点头。 …… 团部家属院。 这几天,刘玉香在家里有些坐立不安。 她藏著掖著传出去的谣言,如泥牛入海,没有溅起丁点儿水。 想了想,她又拎著暖水瓶,朝著水房走去。 陈嫂子果然在那排队,作为明显的话题人物,周围围了不少家属。 看见刘玉香走过来,陈嫂子点点头。 刘玉香觉得是自己上回话没有点透,还得努努力。 她笑吟吟凑到陈嫂子跟前,打算再吹点风。 “哎,陈姐,你说怪不怪啊,有些人替別人带孩子……这非亲非故的,也太热心了吧?” 话没说完,陈嫂子猛地抬头,当著好几个人的面,冷声打断: “刘玉香,你好歹也是干部,比我们家庭妇女强,怎么这么爱说瞎话呢?” “我告诉你,王副主任那是看顾医生姐弟俩是知青,没爹没妈在身边,多照顾一下,怎么到你这就这么难听?我看就是你心眼歪了!” “你再敢满嘴跑火车,败坏领导名声,我立马就去找指导员反映! 你看看到时候谁难看!” 其他家属也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 “玉香你这嘴真是没把门的。” “亏你还是个妇联干部呢,就这素质。” 刘玉香被懟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在眾人的鄙视中拎著暖水瓶灰溜溜地走了。 第288章 她决定做点什么 下午,顾清如几人检查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队伍排的歪歪扭扭,不再像昨日那么规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散。 “李大山。” 没人动。 “王铁柱?” 依旧沉默。 三十多名劳改犯列队,低著头,双手垂下,无人言语,无人抬头。 顾清如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卫生室门口,早上陈科长带人喷的石灰水,在门口划出白线,意思是“已消杀”。 可现在,好几处白线被踩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还特意用鞋底来回蹭,明显是故意抹掉的。 她的心一沉, 这是无言的挑衅。 郭庆仪也注意到了,凑过来小声说:“这不像无意蹭的,是故意抹的。” 顾清如知道,除了今天中午剋扣粮食的事情,还有昨天喷药的事,他们这是有牴触情绪了。 听说防疫队员一进宿舍就把一大桶消毒液直接往被子上喷。不少人被湿了大半,夜里冷得睡不著。 “这不是消毒,是折腾人。”孙二栓私下对顾清如说过,“活人都快冻病了,还防什么菌?” 卫生室里,郭庆仪、顾清如、夏时靖几人交换了眼神。 他们都知道问题在哪: 口粮减了,活没少,夜里挨冻,病越来越多。 犯人们不说,不闹,只是不再配合。点名不应,检查不答,標记被毁。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不是暴动,但比暴动更让人心慌。 门口看守见情况不对,两人拿出棍棒走上前来, “干什么?谁让你们站这儿不动的?听不见防疫指令?还是觉得现在没人管,可以无法无天了?” 在看守粗暴的呵斥下,人群中有细微的骚动,几道目光偷偷交换。 才有人缓缓走出队伍,坐到检查椅子上。 检查终於照常开始了。 但平静了没多久。 当顾清如准备为一名疑似病患抽血时,一名壮硕犯人突然打翻医疗盘,吼道: “抽什么血!你们就是想拿我们的命做实验!” 这一举动瞬间点燃了周围人的情绪。 正在检查的犯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排队的犯人都围了上来,面露不善。 看守走上前,拿出棍棒想再次呵斥,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衝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志远带著三名看守匆匆走来, 陈志远挥手示意:“不配合的带走关禁闭。今天谁不配合检查,隔离七天,记大过。” 看守立刻上前几步,动作利落带走了刚才闹事的壮汉。人群激动的氛围被打破,犯人们都低下了头,情况被压制。在沉默与压迫的夹缝中,检查继续。 顾清如知道,犯人们这是积怨已久,暴力压制不了太久。 但是她不能直接找李副场长理论,那只会被扣上“同情落后分子”“立场不稳”的帽子。 但她必须做点什么。 午休时,卫生室的窗边透进几缕微弱的阳光。 四人围坐在一张旧木桌旁,低声交谈。 “今天检查出发烧的人明显增多了。”郭庆仪翻著手中的病例记录本,眉头微蹙,“上午已经十五例了,比昨天翻了一倍还多。” “听说不少人昨晚被子淋湿了,夜里冷得直打哆嗦。这天气,湿被子哪有那么容易干?” 夏时靖摆弄著相机,“確实。昨天消毒喷洒的时候,我看著好多犯人的被子都浸透了。” 顾清如合上病历本,“今天这些发烧的人已经全部列入观察队列,但再这样下去,发热人数只会继续上升,得从源头解决问题。” 李三才这才缓缓说道,“我们乡下乡亲们常在炕上铺一层乾草,既吸潮又保暖。要是能给犯人们发些閒置的草垫或乾草垫,至少能隔冷防潮,不至於整夜挨冻。” 郭庆仪说,“这个法子听上去不错,还可以熬一点薑汤。” 顾清如点点头,“我这就去找陈科长协调这件事。” 夏时靖说,“我可以帮著搬运。” 李三才也站了起来,“我去收拾出来一些乾草,趁中午晒一晒。” 四人相视一眼,立即开始行动。 下午,顾清如拿著病历本找到陈志远,表明需要申请借用閒置乾草、草垫发放犯人。 陈志远接过病歷,一页页翻看,脸色渐渐凝重。他本是农垦系统出身,早年当过卫生指导员,虽执行防疫命令严格,但並非不通人情。他盯著那几行“患者自述:整夜发抖,无法入睡”,沉默片刻,嘆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著顾清如:“你考虑的对。防疫是为了保命,不是把人往病里送。” 当天下午,陈志远去找了李副场长,他带上了顾清如准备好的病歷。 李副场长翻看记录,良久,他点了点头:“准了。仓库那批閒置草垫,你们先拿去用。另外,若晒场有可用乾草,也可临时加工应急,但必须有人监管,確保秩序。” 消息传回卫生室后,后院顿时一片忙碌景象。 一大堆乾草从仓库运过来,在后院铺开, 金黄的乾草在微风中轻扬,散发出乾燥而温暖的气息。 顾清如还在后院搭了一个灶,去食堂借了一个大陶罐,熬煮了浓浓的薑汤。 傍晚时分,陆续有犯人前来例行体温检测。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驻足院门口,望著晾晒的草堆,眼神微动。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他问。 顾清如抬头,温和答道:“是给你们铺床用的。湿被子一时难干,垫些乾草能隔潮保暖,再盖一些在身上,这样至少晚上不至於挨冻。” 那人怔了怔,低声说:“谢谢。” 这时,李三才正蹲在角落,费力地用麻绳綑扎草束,动作生涩,草捆歪歪扭扭,刚绑好又散了架。围观的几个犯人忍不住笑出声。 “我来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老陶走上前,接过麻绳,手法熟练地將乾草拢齐、压实、缠绕,三两下便扎出一个结实规整的草垫。他不说话,只低头干活,动作利落如旧时农人。 顾清如见状,立刻向当班看守提出申请:“老陶和几位会手艺的同志手快又仔细,不如让他们组织起来集中綑扎,效率更高。今晚就能完成发放。” 看守略一思索,点头同意:“可以,但需有人全程监督,不得擅自离岗。” 於是,老陶带著几名犯人围坐在草堆旁,沉默而有序地工作著。草香瀰漫在冷空气中,一捆捆草垫整齐码放,像一座小小的希望之山。 当晚,草垫隨热薑汤一同发放到各宿舍。 许多人抱著草垫和热汤久久不语。 那一夜,许多冰冷的床铺终於有了一层温热的屏障。 孙二栓摸著那床草垫,草梗有些扎手,但乾爽,没有霉味,还能挡潮。 “哎哟……总算不是睡在冰砖上了。这玩意儿,勉强能御寒。” “听说是卫生室顾医生报上去的,说再这么冻下去,人都得废。陈科长找李狗申请,才批下来的。” “人啊,其实要求不高。一口饱饭,一床干被,別让你活著像等死……就够了。” “卫生室的小医生人真不错,人美,心地也善良。” 然而,农场中,还是存在著不同的声音,散布著让人心惊的谣言—— 第289章 猫鼠游戏 农场的第三天,全部人员的检查到了收尾阶段。 顾清如和陈志远去给隔离病区的病人发药。 陈志远亲自打开贴著封条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几瓶国產四环素片、一大包土霉素粉剂,还有几支链霉素注射液。 这是陈志远来农场时,从师部调拨的药,也是他们的全部“弹药”,十分珍贵。 药片一一发到了病人手里。 顾清如注意到,不少犯人接过药片时,枯瘦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们盯著掌心里的小药片,眼神既敬畏又贪婪。 陈志远当即要求,必须亲眼看著病人服下,检查口腔,確认咽下才行。 因为有些人会把药藏在舌根下,等检查过后再吐出来。 要么留著换烟抽,要么等著卖钱。 “不准擅自减量!也不准把药藏起来!”陈科长严厉呵斥。 犯人才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陈科长带来的这些药,顾清如知道,只是杯水车薪,效果寥寥。 布病的治疗疗程要长达六周以上,而这些药,远远不够。 在这片土地上,牲畜是战略物资,人却可以缓治。 陈科长能做的,已经尽力了。 发完药,给病人做基础检查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看见郭庆仪独自一人朝著门外走去。她想了想,立刻跟了上去, 郭庆仪看到顾清如跟著一起来了,鬆了一口气,“我想去下厕所,早上喝的水多。” 她去的是场部后面的厕所,那是一个由砖墙围起来的小平房,给农场职工干部用,条件要稍微好一些,但位置偏僻。 到了那里,两人刚走进去,关上隔间的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极轻、但刻意放慢的脚步声。 那不是正常的走路声,而是鞋底在砂石地上拖曳的、带有试探性的声音。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没有离开,也没有进来。 几秒钟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绕著院子走了一圈,然后才渐渐远去。 顾清如立刻拉开隔间的门。 但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斜斜地照在地上,投下长长的、诡异的影子。 她走出洗手间,迅速环顾四周,远处有几个正在干活的犯人,但距离都很远,看不出异常。 是错觉吗? 不。她的直觉告诉她,刚才有人跟踪她们。 而且,那个人目的不纯,带著一种窥探和威胁的意味。 “啪嗒”一声, 郭庆仪也打开了隔间的门,面色有点发白。 她也发现有人跟踪的事情了。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声张,匆匆朝著卫生室走去。 午休的时候,顾清如、郭庆仪、李三才和夏时靖几个,再一次在卫生室集合。 郭庆仪將刚才被跟踪的事情和几人说了。 眾人神色一凝。 顾清如皱眉,“今天检查,明显犯人气氛不对。” 夏时靖点头,神情严肃:“这几天我帮著拍宣传素材,听到不少下面传的话。有人说农场要『清人』了,说扑完病畜,下一步就是隔离区的人,夜里偷偷拉出去埋了……还说草垫子是给他们的“最后待遇”,说得有鼻子有眼。” “荒唐!”郭庆仪忍不住道,“这哪来的谣言?可偏偏有人信。” “越是缺信息,越容易信谣言。”夏时靖语气沉稳,“现在天冷、病多、管理紧,大家心里没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放大。” 顾清如思索片刻, “那我们能不能主动发声?比如用广播澄清?讲清楚目前的防疫措施,发热隔离人员只是给药医治、绝无所谓的『处理』。至少让真相跑在谣言前面。” “好主意!”夏时靖立刻赞同,“广播权威,覆盖面大。关键是语气要平和,但立场要坚定,不能显得心虚。” 李三才补充道,“光靠广播可能还不够。我观察过,有些老犯人说话特別管用,比如老陶、周师傅,他们不张扬,但大伙儿信他们。要是能让他们私下聊聊,说几句公道话,比我们喊破喉咙都强。” 郭庆仪点头:“我们可以请他们帮忙传达真实情况,比如解释草垫是临时保暖,不是『最后待遇』;再比如,每天新增病例其实在下降趋势中。” 她接著补充:“还可以写个简短的『健康通报』,贴在宿舍门口,配上体温检测数据和医生签名,增加可信度。” “对,”夏时靖接过话,“顾同志,由你来广播,你是防疫组长,更合適。另外,我和李三才负责外围安全,以后你们两个女生外出,我们陪同。” 顾清如翻开笔记本,快速记下要点:“好,那郭庆仪你撰写一下健康通报,李三才、夏时靖你们一起去试探一下老陶他们的態度,看能否合作。” 討论结束后,顾清如去找了陈志远,將刚才被跟踪的事情匯报了一下。 陈志远闻言,面色凝重,“確实不对劲,我刚从东区回来,有人一路尾隨我,不远不近地跟著,直到警戒线才停下。不是偶然,是盯梢。”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前天的装病,昨天的集体抗检,绝非孤立事件。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试探,而他们,已被推到了风暴中心。 没再多言,他们立刻赶往场部办公室,直面留守副场长。 “副场长,情况不妙。”陈志远开门见山, “前天晚上有人假装生病,昨天的抗拒检查,还有刚才跟踪防疫人员,这不是普通的骚动,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准备闹事。” “让事態继续发展下去,只会更严重。我要求立即全场戒严,排查煽动者。加强监区管控,配合防疫指令执行。同时,必须保障医护人员的安全。” 副场长双手撑著额头,他显然明白情况有些不对,但他的权限和资源同样有限, “目前我能做的,是调集所有人手,加派岗哨。” 他抬眼,带著疲惫与无奈:“我也建议你们……先收缩防线,夜间更不要单独外出。” 说著,他拿出一只信號弹,“如果有严重情况,可以发射信號弹,附近巡逻的部队若是看到会赶来救援。” 顾清如站在一旁,听著这番话,心头一阵发冷。 农场位置偏僻,附近人烟稀少,等待救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站出去来询问,“李副场长,请问广播站可以使用吗?我想对所有人解释一下这次防疫,统一一下民心。” 李副场长一愣,隨即安排了一名通讯员带著顾清如前去。 从副场长办公室出来后,两人面色沉重。 陈志远叮嘱顾清如,儘量白天活动,进出卫生室要结伴同行。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防身的东西,紧急联络的方式,都得准备好。如果发现有异常,立刻敲警铃,別犹豫。 顾清如点点头,“好。” 不久,农场高处的喇叭突然“滋啦”一声,紧接著一道清亮的女声缓缓响起—— 第290章 见招拆招 “各位农场职工同志们,你们好,我是这次防疫小组的成员,顾清如。” 声音透过广播传遍田埂、宿舍和牛棚,温柔却不容忽视,落在每个人耳畔。 “今天我想和大家聊聊这场防疫,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和你们並肩作战的一员……我们面对的,是一种人畜共患的病。感染者会持续低烧、腹泻、浑身酸痛,无力起身。它潜伏得久,悄无声息,可一旦爆发,就会迅速蔓延。但我们不是束手无策。通过隔离、观察和及时治疗,是完全可以痊癒的!”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正在挑水的炊事班成员停下扁担,田里的犯人抬起头,连防疫帐篷前几个原本交头接耳的职工家属也屏住了呼吸。 “现在,赵场长已经亲自去师部调集特效药了。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把救命的药带回来,带回给我们每一个人。等他回来,只要我们配合检查、按时服药,疫情就能控制住,大家就能康復。” “但最近,有人在悄悄散播消息,说防疫小组草菅人命,说检查是折腾人,治疗是害人……甚至鼓动大家躲著走、藏著逃。” “我想问问大家,如果你的孩子发烧了,拉肚子三天站不起来,你是愿意让他躲在角落里等死,还是愿意送他去卫生室,让他喝上药,一天天好起来?” “另外,凡是能提供蓄意破坏防疫证据者,经核实,视为立功表现,可直接影响个人评估结果。让我们一起努力抗疫,帮助农场重新恢復。” 广播声渐渐落下,余音却在人心深处久久迴荡。 田地里,孙二栓犹豫的低声说,“这布病,听广播说的,真能治好?” 另一个人也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可……可我们收到的消息,说的可不一样啊。他们说,防疫小组根本没打算救我们,是想把我们都……” 不远处赵铁生停下了手里的活,他直起腰,看向远处卫生室。 他们这几天確实听到了犯人之间的不少传言,说防疫小队草菅人命,不管大家死活,甚至会封锁整个农场,断水断粮,让大家自生自灭。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轻声说,“我觉得,还是要相信组织。顾医生说,赵场长是给我们大家去求药了。场长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他要是真想不管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还冒著风险去师部?” 瘦削的中年人江大山突然开口,“再反过来想,那些让我们闹事的人,是不是在背后使坏?他们就想看我们內乱,看我们和防疫小组斗个你死我活。” “而且这件事,大家一定要慎重,一旦暴露,参与的人都要加日子。” 这话一出,农田里一阵沉默。 看守在旁训斥,“不要聚集閒聊,赶紧干活!” “李铁生,你去工具棚搬铁锹。” 李铁生停下手中的活,朝工具棚走去。 到了工具棚,夏时靖等在里面。 他开门见山, “李铁生,听说你女儿叫小娟?三岁了,在老家跟著奶奶过,挺不容易的吧。” 李铁生瞬间僵住,这是他最深的软肋。 他因言获罪,处决下来当天老婆就离婚走了,丟下三岁女儿和年迈的老人在家里。 他一直期盼能早日离开这里,和家人团聚。 夏时靖继续施压,“有人想闹事,你若是跟著胡闹,能活著出去见女儿?” 李铁生声音颤抖, “你…你想怎么样?” 夏时靖见说准了,立刻说,“若是你能及时通风报信,算作立功,可以减刑。” 李铁生內心动摇,但仍有疑虑: “我凭什么信你?出了事,你们一拍屁股走了,我怎么办?” 夏时靖说,“这就是一场赌局,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们。你若是贏了,是为你女儿搏一个堂堂正正见爸爸的机会!” 门外李三才咳嗽一声,夏时靖立刻从后门走了。 留下眉头紧皱的李铁生。 顾清如的广播,虽然在农场激起了涟漪,但终究没有彻底驱散暗流。 当天下午,一股比之前更具体、更骇人的谣言开始蔓延—— “看见没?围墙边的岗哨又加了两个!枪都上膛了。我听说,明天就要把病重的拉去活埋!” 这句话像一颗毒瘤,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变异。 这些话越传越邪乎。 “什么活埋,那都是客气的!我兄弟昨夜亲眼看见,昨夜三更,一辆黑篷车悄悄驶出防疫区,车后拖著长长的痕跡,像是……沾了血的麻袋。” “別信防疫队那套鬼话!什么特效药,我打听清楚了,那根本不是药,是催命的毒剂!” 谣言像一把尖刀,击溃人们心中最脆弱的心理防线。 恐惧,像野草在犯人们之间疯长。 但这次,並非所有人都被煽动。 老陶蹲在宿舍门口,听见隔壁嚷“要被毒死”,冷笑一声:“要真给我们拉出去埋了,那还费这个精力挨个检查干什么?直接全拉出去不完事了?”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赵场长亲自去师部,能骗咱们?他亲戚还在隔离区呢。” 於是,农场的人心,迅速分裂成了几派。 一派是沉默的理智派,他们坚信顾清如等人是来救大家的,而煽动的人则是在背后捣鬼闹事。 一派是恐惧的观望派,他们大多胆小怕事,家有老小,谣言让他们嚇破了胆子,他们既怕被防疫队“处理”,更怕参与暴动被当成“出头鸟”枪毙。他们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完全顺从,只能像墙头草一样,在风中摇摆不定。 而最活跃的,是以孙大奎为首的“煽动派”。 他成了这场谣言风暴的核心,在各个宿舍之间,联络著他之前发展好的“联络人”。 然而,他得到的反馈却让他越来越心焦。 “奎哥,我们宿舍的老李头,他说他腿脚不好,动不了,不参与了。” “二奎那边也来话了,说他们屋的人怕了,说要是闹起来,全家都得完蛋,谁也不肯出头。” “李强呢?” “被他媳妇锁屋里了,说敢闹事就跟他拼命。”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原本答应好要参与暴动的人数,像退潮的海水一样,迅速减少。那些昨天还信誓旦旦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兄弟,今天都成了缩头乌龟。 原以为能拉起百十號人,可真正点头的,还不到一半。 孙大奎狠狠啐了一口,额角青筋直跳。 他没想到,顾清如那个娘们几句话,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他辛辛苦苦布的局,搅得七零八落。 “妈的,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幕后的人还等著他的消息,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 他把一个心腹叫到跟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不参与也行!软骨头,我们不强求。但你给我传话下去,告诉那些不敢动的:他们可以不参加,但必须把眼睛给我睁大了,看住那些想向防疫队告密的!谁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坏了我们的大事,別怪我孙大奎不讲情面,到时候,连他全家一起算帐! ” 农场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第291章 是医生,不是判官 防疫行动的第三天下午,天色阴沉如铅。 卫生室关著门,窗户也用旧布帘严密遮住。 防疫队的几名卫生员、营部派来的卫生员围坐在长桌旁。 空气里瀰漫著焦灼与沉默,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药箱空了。 陈志远站在桌前,缓缓打开最底层的药箱。 里面,整整齐齐摆著五支棕色玻璃小瓶——四环素注射液, 他声音乾涩:“只剩这些了。” “后面还有八个人高烧不退,两个已经出现肺部感染症状……我得决定给谁用。” 卫生室一片死寂。 角落里,年轻的卫生员小林猛地抬头,眼眶发红:“那……那就按病情轻重来!谁还有救,先给谁用!不能看著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啊!” “我们是医生,不是判官!可现在……我们却要坐在这里,决定谁活,谁死?” 没人反驳他。 “问题是……这五支药,最多救三个人。剩下的五个怎么办?等死吗?” “赵场长不是去师部申请药了吗?现在人到哪了呢?车呢?” 陈志远苦笑:“最快也要明天。而且……”他压低声音,“另外我听说,师部自己的储备也被调往边境,那边有疑似鼠疫苗头。” 眾人神色都很沉重。 顾清如一直没说话。她走到药箱前,拿起那五支四环素,对著灯光仔细查看。 “这些药……还能用。虽然临期,但保存得当,效力还在。一支可以分两次用,稀释剂量,维持基础血药浓度。” “可那样效果会打折扣!”小林急道,“病人本就虚弱,剂量不足,只会让细菌產生耐药性,最后连救的机会都没了!” 顾清如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必须確保,这五支药,用在最能起效的人身上。” 李三才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陈科长,我这有个土方子,用黄芪党参汤,可以固元补气,提升病人免疫力。” 顾清如说,“药物有限,现在我们只能优先给无基础病,有希望救活的病患使用。並且,药只能救急,我们还得想別的办法稳住局面。李三才你说的党参汤,可以立刻推行。另外,营养也很重要,粮食再紧张,也要保证病患一天两顿热粥。” 营养是抵抗慢性病的基础,这一点在座的都知道,在这里,却很难。 陈志远缓缓合上药箱,闭目片刻。 再睁眼时,目光坚定。 “第一,我会立刻去场部办公室再联繫师部,和赵场长那边一起向上反映,请求调拨药品和支援。也会和李副场长申请一小部分粮食。” “第二,抗生素……优先给年龄较轻、器官功能尚可、有希望抢救的两位。同时,为其余人使用替代退热药和草药辅助,尽一切可能延缓病情。顾清如,你和李三才一起去准备黄芪党参汤,看是否能有效果。” 陈志远的话说完,大家立即行动起来。 不到一小时,卫生所后院的大锅支了起来。 铁锅架在砖垒的灶上,柴火噼啪作响,浓白的药香混著米粥的甜味,在寒风中飘散开来。 党参、黄芪在锅中翻滚,熬成一锅金黄微苦的补气汤。 旁边另一口锅里,稀粥慢煮,米粒开,热气腾腾。 李副场长那里克服困难匀出来了一袋粮食,专门给病患吃。 当第一碗热粥和药汤被顾清如亲手端进隔离病房时,那个蜷缩在草垫上的老犯人睁开了眼。他脸上泛著病態的潮红,嘴唇乾裂,看清那碗冒著热气的粥,嘴唇颤抖。 顾清如蹲下身,把碗递到他手中:“趁热喝,別急,一口一口来。” 老人捧著碗,像是捧著从未见过的珍宝。他低头啜了一口,滚烫的粥滑入喉咙,他哽咽著,声音破碎却清晰: “姑娘……我谢谢……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人当人看……” “我还能扛著,不用你们这些女娃来照顾我。先给其他人看吧......” 粥和汤药的香味,隨风很快就传遍了食物缺乏的农场。 “听说了吗,隔离病患每天都能喝上粥,还有参汤!连窝头都比咱们的大!” “我经过卫生室,闻见了粥香,那味道可真香啊!” “可不是嘛,昨天我亲眼看见顾医生亲自送药,碗都冒热气!她还亲自给老王头餵药……” 人们议论著,语气里都是惊奇和羡慕。 毕竟,在这苦寒之地,一碗稠粥、一勺薑汤,也是珍贵的东西。 可渐渐的,味道变了。 食堂门口,几个犯人盯著自己手里干硬的小窝头,看著桶里稀得照出人影的米汤,脸色越来越沉。 “凭什么?他们病了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一天干十二个钟头,手裂得全是血口子,就为了换一碗刷锅水似的粥?” “粮食配额又降了。”另一人冷笑,“我数了,每人少了二两。你说巧不巧?正好是他们那边多出来的量。” “我们的粮食被剋扣,是不是就是给了病患啊?” 抱怨声越聚越多,像雪球滚下山坡,越滚越大。 孙大奎趁机在人群中阴阳怪气: “看明白了吧?在人家眼里,咱们这些能干活的反不如那些病癆鬼值钱!” 他故意拖长调子,环视眾人:“人家躺著,有党参黄芪燉著;咱们站著,连口饱饭都捞不著,这叫什么世道?” 有人皱眉:“你少挑事,那是救命用的。” 孙大奎嗤笑一声:“救命?呵……那参汤多金贵啊,一两能换三斤粮!你说,是从哪儿来的?李副场长『匀』出来的?还是从咱们嘴里一口口省出来的?” 他眯起眼,压低声音: 有人动摇了, 有人眼里燃起了怒火,甚至开始叫嚷著要去卫生室討个说法。 更多的人则是低头啃著冷窝头,將委屈和愤怒咽下肚子。 角落里,李铁生啃著馒头,听著周围的喧譁,想著白天夏时靖和自己说的话。 他心里清楚这群人在密谋著什么,更知道谁在害人,谁在救人。 他的內心天平正激烈地不断交战著...... 第292章 至暗时刻 顾清如和郭庆仪正在后院清洗煮粥和汤药的大锅时,卫生室的门却被突然推开,陈志远带著几名防疫卫生员大步走入,脸色凝重。 关上门后,他摘下口罩,声音低哑:“老王刚刚……走了。” 六名首批发热者中,年纪最大的老王,五十八岁,有慢性支气管炎病史。 他从昨夜就开始高烧不退,呼吸急促,但因缺乏氧气设备,今早体温骤降,陷入昏迷,刚刚便停止了呼吸。 药……没有给他用。 因为希望不大。 屋內瞬间一片死寂。 炉火噼啪一声轻响,像一根绷断的弦。 即使大家做好准备,还是没办法面对残忍的现实。 老王,那个笑起来露出豁牙的老实人? 顾清如记得这个人, 他病的重,吃了土霉素呕吐的厉害也从不抱怨。 还对她说,“我扛得住,哪还要你们这些女娃子亲自医治?” 她的胸口像被一块冰压住,呼吸滯塞。 郭庆仪这是第一次经歷医患死亡的例子,她也有些惊慌失措。 李三才正在整理病人记录本,听见这话,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合上本子,低著头,也没说话。 走了……这才第三天啊。 而其他防疫队的卫生员,见多了类似的情况,则要稳定很多。 夏时靖原本在桌前写著广播稿,他动作顿住, 死了一个人……意味著他刚才写的“疫情可控”四个字,瞬间变得苍白可笑。 而之后,他们还要面对更多的死亡。 他们不是在遏制疫情,而是在赛跑—— 一场註定有人要落下的赛跑。 之后,陈志远向李副场长紧急匯报,並按程序安排了遗体处理,用白布包裹,由两名穿防护衣的工作人员隱秘送往场外临时掩埋点。 可消息还是漏了出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农场又一次炸开了锅。 阴影处,孙大奎和一群人窃窃私语, “看见了吗?!第一批六个人中,已经死了一个!他们不是防疫,是送命!『隔离观察』就是『等死名单』!明天就轮到我们!” 这话一经传开,人群都骚动起来。 恐惧本就潜伏在每个人心底,寒冷、潮湿、谣言、死亡的气息,如今终於找到了出口。 原本只是担忧的犯人们,此刻眼中满是惊惧与愤怒。 曾接受过草垫、对顾清如抱有感激的人,也被裹挟进这股情绪洪流中。 有人悄悄朝卫生室外扔石子,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他们把人关起来。” “他们明明有药,有抗生素都藏著不给用!” “我听说,死了的人半夜就被拖去后山埋了,连名字都不记!” 原本对防疫措施持观望態度的犯人,此刻彻底倒向孙大奎。 夏时靖听到这些话语,有些激动,他衝到窗边,大声喊:“老王的死我们痛心!但他是基础病重,加上受寒严重,不是治疗不当!我们没有设备,没有药,但我们一直在救人!” 他的喊声似乎奏效,黑暗中,围在卫生室外面的人鸟兽散去。 不再有人砸石头,但气氛已如绷至极限的弓弦。 卫生所內,炉火微弱,空气冰冷如霜。 沉默在屋內蔓延。 顾清如率先打破了沉默,“不能再瞒著了。我们一边用土法缓解症状,薑汤、黄芪补气、艾灸温经,能延缓一个是一个;一边把真实情况全部公开,谁病了、怎么治、用了什么药,还剩多少药,全部公开。” 屋里一静。 “公开?”小林愣住,“可上面不是说……避免引起恐慌吗?” “正因如此,才更要公开。隱瞒只会滋生猜忌,谣言比病毒传得更快。当人们不知道真相,就会相信最坏的版本,比如,我们在偏袒、在藏药、在拿他们的命换政绩!” “我们要让每个人知道:粥是从我们几个人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党参、黄芪是李三才同志和我从营部自己带来的药材。这些都不是农场的物资。 ” 陈志远沉吟片刻后,点头道,“顾同志的这个方法……不错,可以写一份病情通报,列出危重患者姓名、症状、治疗方案,公开张贴,不是隱瞒,而是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郭庆仪立刻拿起笔:“我来写。” 夏时靖也点头:“我来准备广播,把这些情况都给大家说清楚。” 就在这时,通讯员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陈科长、顾同志,李副场长让你们去一趟场部办公室。” 场部办公室。 李副场长坐在桌后,脸色灰沉,手中捏著一份刚收到的通讯记录。 “现在情况很严重!” “我打给师部的电话线断了,师部那边接不通。无线电也受干扰,发出去的求援信號……没有回音。” “是不是对外联络的方式被切断了?” “还有,本应该这几天运来的粮食也没有送到。” “会不会……上面已经决定放弃这片区域?”副场长喃喃,“疫情控制不住,乾脆封锁?” 顾清如心头一震,手指微微发凉。 但她很快稳定心绪:“不可能。周营长不会丟下我们。我们来之前,他还说要派兽医组来协助扑杀病畜,如果真要放弃,何必多此一举?” 她没说的是,更何况,郭庆仪还在这。 陈志远点头:“线路中断,未必是拋弃。设备故障、甚至人为破坏都有可能。但我们不能等確认才行动。我们立即派通讯员出去,立刻联繫师部。” 他转向顾清如:“通报继续贴,原计划不变。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人心。” 通讯员立即前往报信。 几人离开办公室后,消息却如寒风般悄然扩散—— “听说农场对外联繫断了……” “师部不回话……” “农场马上要断粮了……” “我们被围死了……” “让我们自生自灭啊......” 恐慌,终於从犯人蔓延到了防疫队內部。 防疫帐篷內,小林在准备通报的时候突然崩溃,低声呜咽,“我想回去……呜呜呜…….” “陈科长,农场这里没药了,我们留下来也没用。我们有车,现在走还来得及啊!” 第293章 一封关键的信 防疫帐篷內,几名队员面面相覷,眼神动摇。 寒风吹的防疫帐篷“噗噗”作响,煤油灯灯光忽明忽暗,映在他们脸上,像跳动的影子,也像挣扎的內心。 疫病在农场蔓延已数周,高烧、咳血、神志不清……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而药尽粮缺,通讯中断,希望像这盏將熄的灯,摇摇欲坠。 若是……他们驾驶吉普车,衝破防线离开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那名卫生员带著哭腔,“陈科长,农场这里没药了,我们留下来也没用。我们有车,现在走还来得及啊!” 陈志远眉头紧锁,眼里有些失望。 顾清如走上前,轻轻捡起地上的病歷,放在桌上。 她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说:“你怕,我们都怕。但你现在做的事,是在救人,哪怕只救一个。” 她转身面对所有人,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又憔悴的脸。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们是不是被忘了?是不是没人管了?我也问过自己,可我更知道,周营长在我们出发前的著急不是假的,赵场长带人去找药,李副场长匀出最后一袋子粮食…….他们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我相信周营长,相信师部,相信组织不会弃我们於不顾。就算现在没人来,我们也得守住这里。我们是医生,疫情就是我们的战场。现在撤离,就等於把农场职工和犯人都暴露在疫病之下,这是失职。” 话音落下,帐篷內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陈志远神情舒缓很多,也適时出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大家別慌乱,李副场长已经安排通讯员去送信了,相信很快就会等到师部、营部的回应。” “顾同志说得对,我们走了,这里几百號人怎么办?穿上这身衣服,这里就是我们的阵地。两辆吉普车,最多坐十人,但我们一离开,农场几百號人会陷入更大的恐慌,暴动会瞬间爆发,失去控制。我们留下,代表著秩序还在,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同志们,继续战斗,我们身后,是必须要守护的生命。” 郭庆仪忽然动了,她摘下围巾,大步走向几个薑汤大锅前, “我来帮忙发放薑汤。” 李三才端著一锅刚熬好的黄芪党参汤从后院走进来,“汤好了,可以给轻症病患喝了。” 在他们的带动下,一个接一个,队员们重新站定位置。有人去检查消毒情况,有人去隔离病区照料病人。 原本涣散的阵线,一点点重新凝聚。 顾清如站在薑汤大陶罐前,目光扫过聚集在帐篷外的几个犯人身影。 他们都面露担忧之色,怕他们会丟下农场,独自逃走。 她走到帐篷外,点出三人名字,老陶、李铁生和江大山。 “我们给大家准备了薑汤,每人一碗。老陶,你负责东区监舍的分发;李铁生,西区;江大山,北面劳动组那边最冷,你带两个帮手去,確保每人喝上一碗。” 老陶点头,接过木勺:“医生放心,我一定给每个人发到手里。不糊弄。” 江大山沉默地抱起陶罐,裹紧破袄就往外走。 李铁生却在接过汤桶时,指尖迅速一勾,一张摺叠得极小的纸条滑入顾清如掌心,动作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她心头一震,不动声色地將纸条藏进袖口。 防疫帐篷的不远处,几个蹲著的犯人正盯著顾清如的方向,眼神黏腻而阴沉。 里面正有马三刀和孙大奎。 “瞧那两个卫生员娘们……细皮嫩肉的,哪儿像来吃苦的?” “嘖,那腰肢,扭起来能掐出水……” “人家可是『干部』。白天查病,晚上说不定还要跟陈科长『匯报工作』呢……” 话语越来越不堪,夹杂著粗鄙的比喻和下流的揣测。 “说点正经的,”孙大奎压低声音,“场长带人去师部调药,听说明天就要回来了。今晚,就是我们的机会。” “哦?”旁边的人搓著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现在有多少桿枪?” “还能有谁?几个兵加看守班,加起来不到十桿枪。”马三刀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声音混著风声飘散,“听说这几个女医生就住在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 …… 待眾人散去,她躲进药柜后的角落,借著煤油灯展开纸条—— “他们今晚动手” 纸条上字跡潦草,却像一道惊雷劈进她脑中。 顾清如心里一沉, 这是李铁生冒险送来的预警信號。 今晚,农场將发生暴动! 到时候不仅是她,她的同伴们也都有危险! 她必须想办法,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顾清如紧紧攥住这张纸条。 她想起陆沉洲走之前的那天早上。 天刚蒙蒙亮,三月初的寒气还裹著夜色残余,他在卫生室门口等她,背影挺拔而清冷,像一株孤植於雪地的松。 “顾同志,昨晚刘老四装病敲你们的房门,这件事並不简单。他们在试探,下一步很可能有更大的动作。” 他递过一个信封,语气平静得像在交代任务: “这封信是农场保卫队的紧急联络预案。如果出现异常情况,比如通讯完全中断,有不明身份人员衝击防疫线,保卫队的罗永国可以信任,他认得我的字跡,会联繫到我。” 顾清如接过信件,觉得陆沉洲这是稽查出身,异常敏锐,所以凡事都考虑周到。 但她心底还存有一丝侥倖,希望用不到这封信。 而现在,被掐断的对外通讯, 背后的人煽动暴乱的节奏精准, 即將爆发的衝突, 一切都在印证他的话。 她从空间取出陆沉洲留下的那封信,罗永国,她记得这个人。 国字脸,约莫二十六七岁,话少,站姿笔直,眼神乾净却有分寸。 在农场这几天,她有印象见过他在仓库那边巡逻,应该是负责农场仓库区的哨兵。 顾清如得秘密接触这个罗永国,尤其是不能引起那些犯人们的注意。 第294章 紧急部署 仓库区位於农场西北角,背靠荒山,远离宿舍区,平日由两名哨兵轮岗值守。这里堆放著粮食、工具和部分医疗储备,是防疫队定期检查的合理区域。 她拿上防疫记录本,喊李三才陪她一起去。到了那里,她走过前两间仓库,认真查看仓库情况。李三才远远跟在远处,假装检查,实则暗中警戒。一旦有人靠近,他便咳嗽示警。 第三个仓库是最大一间,存放著冬季草料。顾清如刚推门而出,便看见罗永国正站在屋檐下,整理武装带,准备换岗。他抬头看见她,目光微顿,但神色如常,没有多余表情。 时机正好。 她走上前,脚步不疾不徐,公事公办地翻开记录本: “罗同志,3號仓库防鼠措施不到位,东侧墙根发现嚙齿类粪便痕跡,我已標註在记录上。”她语气平静,將夹著油纸密信的《防疫巡查记录》递过去,“请你签收,並转交后勤部门。” 罗永国立正,敬礼:“是,顾卫生员。” 罗永国接过记录本的动作乾脆利落,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一压,那一瞬,他的眼神低垂。她没有多言,也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顾清如离开仓库,她没有回卫生室,而是转向防疫帐篷。 密信已经送达,罗永国换岗回去后就会出发。 他传递出去的將是他们这群人的希望。 但她更清楚,在救援队伍来之前,仍然很危险。 他们还得积极自救。 回到防疫帐篷后,顾清如將陈志远喊到角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纸条递到陈志远手中,她声音压低:“情报来源可信。” 陈志远接过纸条,借著煤油灯迅速扫视內容,呼吸一滯。 他沉默了一会,火光跳动,映出他眼角的细纹和眉间未散的凝重。 顾清如低声说,“我已经给师部保卫科陆科长报信了,他收到信应该会赶过来。” 陈志远微微鬆了一口气,將纸条折好,还给顾清如,“李副场长也派出了紧急联络员。那么,在救援来之前,我们要开始战斗了。” ““你们……要不要先撤到后山的临时避难点?或者躲在家属区那边,等局势稳了再回来。防疫帐篷太靠前,一旦出事,首当其衝。” 顾清如明白,这是陈志远能给出的保护。 “我还有事情要做,也有我要保护的人。我们会守在卫生室。” 陈志远静静地看著她,许久,终於点了点头。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敬意,也有一种无需多言的理解。 “若是我们能抽出手,一定会去支援你们。” 顾清如点点头,“还有一点,我一直怀疑农场里有內鬼。” 陈志远神色一凝,通讯断了,確实有可能是农场干部所为。犯人没有这么大能力,而且几乎每次出事,消息都很快就传了出去,更加说明问题,出自內部。 顾清如离开后,陈志远掀开帐篷侧帘,朝外扫了一眼,確认无人窥探,才低声吹了三声短促的口哨。那是他们早已约定的紧急集结信號。 不到三分钟,五名最可靠的防疫队员陆续猫腰钻入帐篷,脸上还带著未散的疲惫,但眼神已因警觉而清醒。 “情况紧急,没时间解释太多。”陈志远低声道,目光扫过眾人,“这件事情,必须保密。我们掌握確切情报:有人今晚策动暴乱。” 陈志远安排小王秘密带人控制场部通讯室和哨岗。老刘加强防疫帐篷周围的防护,司机老周和小李將两辆吉普车调转车头,停在隱蔽位置,一旦有情况,隨时准备衝出去送信。 老周是个退伍老兵,闻言只重重“嗯”了一声,眼神坚毅如铁。小李虽然年轻,知道身上任务艰巨,也咬牙点头。 陈志远则独自去李副场长那里报信。 …… 顾清如来到犯人宿舍区,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抽出一张红头文件,“根据最新疫情动態,防疫等级即刻升级。从现在起,对所有出现发热、咳嗽、乏力等疑似症状的犯人进行第二轮全面筛查。同时,设立『重点观察区』,凡检测异常者,立即转移隔离,不得延误。”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宿舍里的犯人裹著旧袄挤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眼神中混杂著恐惧、焦躁与怀疑。 孙大奎靠在角落的木箱上,冷眼旁观,嘴角掛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他看来,这群人他们折腾再多,还是躲不过今晚。 顾清如当眾宣读了第二批检查的名单,一共二十多人,其中就有黄志明。 看守们按名单將二十多人集结起来,押往卫生室。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和脚步声交织。 队伍中,黄志明低垂著头,脸色发白。 卫生室,郭庆仪和李三才迅速展开体温检测和肺部听诊。 顾清如亲自为黄志明检查, “肺部感染跡象明显,必须隔离。李铁生持续低烧、夜间盗汗,也被列入观察名单。” 最终,五人被確认需重点隔离,统一安置在卫生室后侧的独立病房,那里原本是储物间,临时改造成隔离区,由专人看守。 送走看守,顾清如鬆了一口气,她隨即招手,將郭庆仪、李三才、夏时靖三人叫到卫生室诊室,反锁了门。 纸条取出来给他们看。 李三才只看了一眼,手便开始颤抖,声音发虚:“这……这是说有人要暴乱?可我们是医生,他们……他们不敢对我们下手吧?” 夏时靖摇摇头,“不要过高期待人性。人在绝境里,会把药库当成活命的粮仓。他们不怕死,就怕冻死、饿死。而我们,挡在他们和药品、燃料之间。” 房间陷入短暂沉默。炉火噼啪一声,惊得李三才缩了缩脖子。 顾清如收起纸条,“陈志远已经通知李副场长,场部会加强警戒,通讯室、仓库、哨岗都有人布防。但我们不能只靠他们。” “卫生室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今晚我们全体都在卫生室值守。” “我们不是被动等待,接下来,我们也要准备一些防御手段。” 顾清如拿起一瓶浓石灰水,一卷带刺的铁丝网,对眾人说:“把铁丝网铺在来卫生室的路上,把绳子捆在门把和窗框上。他们敢硬衝进来,就先尝尝钢刺和石灰水的滋味。” 郭庆仪和夏时靖眼前一亮。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在顾清如的指挥下,医务室內外悄然变样。 看似隨意摆放的药柜、悄然悬掛的玻璃瓶、以及几处精心设置的绊索,共同构成了一张无声的防御网。 第295章 第一波衝击 暴动前几个小时,天色將暗未暗。 顾清如经过陈志远同意,將所有发热病人都转移到了卫生室后面的病房。 十几个病人挤在一间小小的病房里,拥挤但是安全。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担心,孙大奎等人会放出疫病患者。 但顾清如知道,只有他们四个人,想守住卫生室是不够的。 她走进杂物间,里面关著黄志明、李铁生、以及木匠郑师傅、沉默青年赵石头和钱大林五人。 郑师傅、赵石头和钱大林听夏时靖说,都曾受过孙大奎等人的欺凌。 屋內的五个人都缩在床上角落,抱膝沉默,面露担忧之色。 进去后,她开门见山, “我长话短说,孙大奎今晚要带头闹事。目標是卫生室和疫病患者。” “我知道你们有人受过他们的气,有人只想熬到出去见家人。可今夜若让他们得逞,烧的是粮库,放的是发热病人,瘟疫一旦失控,谁都別想活著走出这片农场。今晚,愿意信我一次的,跟我一起守住这里,就是守住大家的活路。” 她的话说完,对面无人响应。 李铁生低头犹豫,暗中通风报信是一回事,跟著顾清如公开反对孙大奎这群人是另一回事。 顾清如没想到第一个响应的竟是黄志明,他抬头说,“我可以帮忙。” 李铁生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若顾清如出事,谁还会记得他曾冒死送信?他低声道:“……我也守。” 郑师傅搓著手,眉头紧锁:“帮忙没问题,可我们只是犯人啊!拿什么挡?他们要是真衝过来,几根扁担能顶住枪吗?” “我不指望你们拼命。”顾清如平静道, “我不需要你们去打架,只要你们帮我们守住卫生室的门。” 赵石头一直低头坐著,这时抬起头:“我守。” 眾人目光转向最后一个人——钱大林。 他靠在墙角,双手抱臂。见眾人都看向他,他低头眼神飘忽,半响才缓缓开口:“顾医生……你说得对,孙大奎不能这么干。我……也愿意守。” 一句话落下,屋內气氛微微鬆动。 接下来,眾人开始行动,郑师傅和夏时靖去设路障:李铁生、黄志明和李三才搬药柜堵门,赵石头清理窗户的死角。 钱大林看似积极,搬了几块木板,却总在靠近后窗时停顿,目光频频扫向外面的黑暗。 晚饭后,农场一片不寻常的死寂。 平时饭后嘈杂的农场,变得死寂,连狗叫都听不到。 这种安静比喧譁更可怕。 犯人们早早回到宿舍,但没有人睡觉。 夕阳如血,將整个农场染成一种不祥的红色。 深夜,一个嘶哑而亢奋的声音突然炸响,“仓库著火了!” 火光骤起於农场西角的农机库,起初只是几点幽红,转瞬便在风势助推下腾空而起。三月的北风本就凛冽,此刻更如助紂为虐,將火星捲成火蛇,噼啪作响地舔舐著相邻的粮仓与工棚。 浓烟滚滚,咳嗽声、尖叫声瞬间炸开。 李副场长见火光冲天,裹著大袄从宿舍跑出来,他扣子都来不及扣,一把抓起铁皮喇叭站上高台, “防卫队各班组按预案行动!救火队立即携带水桶、沙袋隔离火场,优先保护主粮仓和家属区!警戒队守住东、北两处关口,严禁任何人无令进出!无关人员退回宿舍,不得擅自走动!重复——所有犯人退回宿舍!”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黑夜中穿透火啸与风吼,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人心。 救火守卫迅速集结,提桶打水冲向火线;警戒队列阵,封锁要道;通讯员飞奔去敲响铜钟,三短一长,这是紧急戒严信號。 整个农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孙大奎站在人群后方,嘴角扬起。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火一起,秩序崩,人心乱,分散了守卫的力量,这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一挥手,十几个早已串联好的犯人从不同方向匯拢,裹著破袄,手里藏著木棍、铁锹,甚至不知从哪摸出的一把锈刀,直扑卫生室。 他已经知道,疫病患者都转移到了卫生室。 几名看守察觉异动,迅速结队,手持棍棒抵御犯人的衝击。 “退后,退后!立即回宿舍!” “所有闹事者,关禁闭,记大过!” 看守的严厉呵斥,让部分犯人本能的开始后退。 人群中,潜伏的鼓动者趁机大喊: “他们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抢那些药和女人!” 这句话如火,点燃了人群中最阴暗的欲望。 犯人们再次疯狂衝击,他们上前夺过看守的棍棒,围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十几名犯人继续朝著远处点著微弱灯光的卫生室跑去。 可这一小股犯人刚衝出不到五十米,脚步骤然受阻。 地面横拉著带刺的铁丝网,黑暗中看不清楚,一脚踩下,尖刺扎入鞋底;前方路口堆著废弃的拖拉机轮胎、石块和木桩,形成简易却坚固的路障。 这是陈志远紧急布置的防线,防的就是这一刻。 “m的!有埋伏!”有人抱著被扎穿的脚底板怒吼。 迟滯之间,小刘和守卫战士已登上瞭望台。 陈志远一声令下:“举枪!警告射击!” “砰——!” 枪声撕裂夜空,火光映照下,子弹擦著暴徒头顶呼啸而过,炸出一串火星。那几人本能趴倒,队伍顿时大乱。 又是一枪,精准击中领头者脚边的铁桶,轰然巨响,嚇得眾人四散后退。 “大奎,不行啊,他们有枪,会死人的。” “快逃啊……” 孙大奎躲在不远处的柴垛后,双眼赤红,强攻不成,火力压制又无法突破,他狠狠啐了一口血沫,咬牙低吼:“撤!都给我撤!” 一行人狼狈退入小树林中。 十几个人挤在树影里,喘著粗气,脸上混著汗与泥,眼神却都齐刷刷落在孙大奎身上。他们几个已经带头闹了事,还打了守卫。 这不是简单的闹事了,是造反。 若是被抓,就是枪毙。 一个青年哆嗦著开口:“大奎哥……现在怎么办?场长要是来了,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要不要逃?” 孙大奎靠在一棵老松树上,牙关咬得咯咯响。 “逃?”他冷笑一声, “逃到哪去?荒山野岭,没吃没喝,三天就得让人扒出来晒乾。”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眾人一愣。 “软的,你是说……投降?” 孙大奎冷笑一声,抹了把脸:“投降?怎么可能呢!”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他们不是讲『人道』、讲『防疫』吗?好啊,咱们就让他们的人道,变成我们的刀。” “他们不敢朝人群开枪!去,把工棚里那些老弱病残都给我拖出来!” 第296章 全面爆发 夜风如刀,卷著焦糊味在空中盘旋。 火势被救火队勉强控制,但短暂的平静下,是更危险的暗流。 陈志远看著孙大奎撤退的方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们不会罢休。” 就在这时,宿舍区再次骚动。 十几名犯人冲了出来,阵型却和之前不同,他们不再赤手空拳,而是押著几名老弱病残走在前面。 孙二栓佝僂著背,双手被麻绳反绑,脸上全是血;老陶被一把生锈的菜刀抵住脖颈,青筋暴起,嘴唇直哆嗦…… 人质们哭声一片。 瞭望台上的狙击手屏住呼吸,枪口稳稳锁定孙大奎的头部。可就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孙大奎整个人藏在老陶背后,只要一枪,人质必死无疑。 他缓缓鬆开手指,摇了摇头,额角冷汗滑落。 “不行,他们躲在人质后面,无法射击。” 陈志远紧攥拳头,“该死!” 这一次,孙大奎等人畅通无阻,一步步逼近卫生室大门,踏过铁丝网边缘的缺口,站在警戒线外五米处。寒风中,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那里,陈志远、防疫队员和看守们组成了最后一道战线,两拨人正对峙著。 “开门!” 孙大奎喊话:“打开门,交出那两名女卫生员!还有你们的药品!否则每隔十分钟,我杀一个!”他猛地將刀刃往老陶脖子上压了一分,老人痛得闷哼一声,鲜血顺著锁骨流下,“你们看看这是谁!” 屋內,夏时靖趴在窗缝后,脸色铁青:“是老陶!他们抓了孙二栓、老陶、江大山他们几个……都是帮过我们的人。” 郭庆仪捂住嘴,眼眶通红:“他们怎么……这些人也是犯人啊!” 顾清如没说话,她拿起喇叭,走到窗前,声音传遍全场:“孙大奎!你看看你身边这些人!他们跟你一样,是想活著出去的!你背后的人答应给你多少钱,买你和你这么多兄弟的命?!” “你每杀一个,你和你背后的人,身上就多一条永远洗不掉的血债!这里几百双眼睛都是证人! ” “老陶给你送过薑汤、孙二栓帮你替过工,你拿刀对著他们,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孙大奎脸抽搐了一下,却吼道,“少tm讲大道理,再不开门,我就动手!” 对峙陷入僵局。 守卫们不敢开枪,人质们命悬一线。 卫生室內的夏时靖和李三才都握著铁锹,冲顾清如和郭庆仪拼命摇头,“不,你们不能出去。” 就在这时,场部广场广播杆上,大喇叭突然“滋啦”一声, 电流杂音过后,传出一个沉稳而威严的中年男声,盖过所有喧囂, “全体人员请注意!接上级紧急命令……农场疫情已失控,即日起实行无限期彻底封锁!所有出入口封闭,停止一切物资补给!未经许可擅自移动者,视为暴乱分子,就地制服,后果自负!重复,立即返回指定区域,等待进一步指令!” 声音一遍遍迴荡在雪夜里,冰冷、机械,却带著不可违抗的权威。 喇叭声一遍遍在农场上空响起, 全场骤然死寂。 连孙大奎都愣住了,刀微微鬆了几分。 顾清如站在窗前,心头猛地一沉,这不是师部的通报格式! 这是假命令。 她瞬间明白,有人黑进了广播系统,偽造上级指令,目的只有一个! 製造绝望,瓦解抵抗意志,让所有人放弃希望,自相残杀! 窗外,人群开始骚动。 有人崩溃跪地,有人怒吼, “我们被拋弃了!” “没活路了!” 更多人眼神涣散,仿佛最后一丝信念也被抽走。 就连有的看守也失去了心神,慌张不已。 孙大奎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浮起一丝诡异的得意。 真是天助我也。 今晚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原本孙大奎背后的暴徒只是十几名,这一下子就增加到了几十名。 陈志远见局面即將失控,他抓起一支警用长棍,又顺手抄起一只铁皮喇叭,大步跨上高台。 他举起喇叭,声音穿透混乱, “同志们!听我说!你们被骗了!停下!立刻停下! ” “这段广播是假的!” “我们不会被拋弃,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可我们不能让恐惧变成凶器! 你们现在衝上来,砸的是救命的药,伤的是自己的同志,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以防疫小组组长的身份命令你们,退后! ” 风在吼,火在烧,这一刻,大家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诫。 失去理智的暴民们如潮水般涌来。 原本由木桩和铁丝勉强搭成的围栏,在数人的衝击下轰然倒塌。 有人点燃了乾草堆,火光冲天,映出一张张扭曲的脸。 陈志远知道已到绝境,局面已经失控,必须发射信號弹求援。 他將信號枪高高举起。 就在陈志远即將扣动信號枪的瞬间,一道黑影从阴影里扑出,是马三刀。 马三刀从侧面跑了过来,抡起铁锹猛扑而来。 陈志远长棍横扫格挡,却被人从后面偷袭,重重挨了一记,信號枪也被打落。 鲜血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他被打倒摔下高台,还是撑起来,嘶吼,“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们乱起来了,只会让更多人死。” 话音未落,又被一棒击中肩头,整个人摔倒在泥地中。 “陈科长!” 防疫队员们立即冲了过去,与暴徒展开搏斗。 混战在卫生室外激烈爆发。 拳脚与怒吼交织,防疫队员用铁棍、木凳拼死抵挡暴徒的衝击。 卫生室內,几人如临大敌。 顾清如手里握著匕首,扫视屋內每一个人,赵石头和郭庆仪守在窗边,郑师傅和李铁生守在门边,夏时靖紧紧握著手中的铁锹,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钱大林背对著眾人,颤抖的手正缓缓拉开窗閂,窗户传来细微的“咔噠”声。 他的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哆嗦著。 第297章 卫生室守卫战 卫生室腹背受敌,外有孙大奎等人虎视眈眈,內有钱大林这个叛徒! 他偷偷地打开了卫生室的窗閂。 其他人都在紧张地关注著卫生室外面,没有人注意到钱大林。 除了一个人。 黄志明扑上去阻止钱大林,“你想干什么!” 所有人瞬间回头,注意到窗閂被打开,夏时靖一个箭步,將钱大林扑倒在地,李三才和郑师傅立刻压上来,几人七手八脚將他牢牢捆住,嘴里塞进破布。 郭庆仪上前关上窗閂。 地上钱大林挣扎著,眼眶通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李铁生上前,一个手刀砍在脖颈,钱大林昏了过去。 顾清如没动,沉声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八个人一定要一心!这个钱大林,事后我会清算!他就是个叛徒!现在,守好卫生室!” 屋外,火光依旧翻腾。 暴徒的怒吼与“哐哐哐!”砸门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喧囂。 一群乌合之眾试图破门而入。 屋內,门被药柜和桌子抵得死死的。 卫生室两侧,各有一个窗户,由李三才、郭庆仪各自守护。 “哐当!”左侧窗户一声巨响,几块大石头破窗而入。 窗户上的玻璃被砸碎,碎片四溅。 外面的几个人想趁机翻进来,却傻眼了。 只见窗户上,横著几条粗木条。 这是郑师傅提前钉好的木条,发挥了关键作用,有效阻止了入侵。 右侧窗户同样遭到了破窗袭击,玻璃碎了一地。 郭庆仪眼疾手快,提盆热水猛泼而出。滚烫的水流穿过木条缝隙,正中外面试图破坏木条的暴徒手臂,惨叫顿起,一人翻倒在地,疯狂甩手,热水泼得外面鬼哭狼嚎。 “m的!烫死老子了!” 第二盆开水紧隨而至,逼得另一人狼狈逃走。 门口,还在哐哐作响。 郑师傅、夏时靖、李铁生三人浑身肌肉绷紧,脚跟蹬地,用整个身体顶住那股狂暴的衝击力。 “顶住!再撑一会儿!”夏时靖咬牙低吼, 李三才守在左窗,见外面有人举刀砍木条,他猛地將一簸箕石灰粉狠狠扬出。 白雾瀰漫,刺得门外人睁不开眼,咳嗽连天,连连后退。 暴徒们被迫后撤,攻势暂缓。 孙大奎站在火光边缘,眼神阴狠,一挥手:“去仓库!把斧头、撬棍全搬来!给我劈开它!谁第一个衝进去,分十盒盘尼西林!” 人们陷入疯狂,孙大奎又许以重利, 大家眼中仿佛都是一定攻下这个卫生室,里面都是药品、美人! 不久, 一名壮汉抡圆了臂膀,斧刃带著风声一次次砸向门板——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门板龟裂,木屑纷飞,门板裂缝扩大,门閂扭曲变形,连接处的铁丝一根根崩断。 “要撑不住了!”郑师傅声音发颤。 夏时靖急中生智,用铁丝飞速將门閂末端与药柜固定在一起, “轰!”又是一记重击,门猛地內凹,却因铁柜的重量拖拽,未能彻底崩开。 门已经扭曲变形,露出一些缝隙。 李铁生手持一根一头削尖的铁锹杆,从门板的缝隙中猛地向外捅刺, “啊——!”悽厉惨叫传来,门外黑影踉蹌后退,腿上已扎出深口,鲜血直流。 屋內眾人呼吸粗重,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放弃,下一波会更疯狂。 没多久,一股烧焦的味道在屋外传来。 “不好,他们准备用火攻!”夏时靖瞳孔骤缩。 暴徒中有人醒悟过来:门攻不破,就烧! “用火!烧死他们!” 火把,一根接一根,从破碎的窗口被扔了进来。 几条浸透煤油的破布被绑在长棍上,点燃后像一条条毒蛇窜入屋內。 轰—— 火舌舔舐空气,浓烟腾起,刺鼻的焦味迅速在卫生室蔓延。 “咳咳——!烟太大了!大家快用布沾水捂住口鼻!”郭庆仪弯腰掩鼻,眼睛被熏得泪水直流。 “快灭!不然我们会被活活呛死!”李三才挥著衣服扑打火苗,却越扑火势越旺。 黄志明拿著床单,拼命扑火,赵石头撕扯床布,沾水,给大家捂住口鼻。 外面暴徒狂笑:“看你们还躲在里面不出来!” 就在混乱危机之际, 顾清如从隔离室后面的杂物间拎出一个用蛇皮口袋包裹的沙土包。 约莫二十斤重,是她下午悄悄收集、防患未然的储备。 “让开!”她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浓烟。 她一手提起沙包,撕开封口,將沙土倒在燃烧的火把上! “哗——” 黄沙覆盖火苗,火星四溅,嘶鸣一声后迅速黯淡。 火势被压住大半,只剩下边缘零星燃烧。 郑师傅立刻反应过来,抄起铁铲將余烬彻底掩埋。 “黄志明!赵石头!过来!”她一边继续撒沙,一边下令,“把剩下的沙分两包!窗边各守一人,火把一进来,立刻盖灭!別等它落地!” 黄志明立刻反应过来,撕开剩余沙包,与赵石头各执一袋,守在左右破窗之下。 外面,暴徒见火攻初成效果,更加疯狂,接连又扔进两支火把, “来了!”赵石头大吼,抬手一扬! 沙土如雨罩下,火焰未及燃烧便被彻底压制,只剩焦黑的棍棒躺在地上冒烟。 “”他m的!沙子?哪来的?!”外面惊怒交加。 屋內,火势渐熄,烟雾缓缓散去。 眾人喘著粗气,眼中却燃起新的光。 喘息未定,新的危机已至—— “哐!哐!哐!” 卫生室那扇老旧的木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狂吼:“砸!给我砸开!” 窗户也不安全。 刚刚被泼退的犯人再次捲土重来,他们裹紧袄,用砍刀砍著木条,木条摇摇欲坠,已经有几只手扒住窗台,试图再次翻入。 一块石头飞进来,砸中煤油灯,屋里顿时陷入昏暗,只有炉火映出跳动的人影。 第298章 雷霆救援 有人用铁锹撬门缝,有人用斧子撞击门轴,整栋卫生室都在摇晃。 情况越来越糟,木门在重击之下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 门轴已经歪斜,裂缝越扩越大。 窗台上的手越来越多,他们裹著袄,郭庆仪不断往外泼著热水,却不起作用。 “轰——!” 一声巨响,门破了! 门框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暴徒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为首的暴徒第一个冲了进来,却绊到了绳子上。 “哗啦!” 悬在门框上的石灰水瓶应声而碎,刺鼻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 “我的眼睛!啊——” 他捂著脸惨叫倒地,后续的暴徒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嚇得一顿。 人群中再次传来煽动的声音,“女人在这儿!抢!” 好几名犯人从门口涌入,他们满脸狰狞,目標明確,直扑顾清如和郭庆仪。 第一个进来的壮汉猛扑上前,夏时靖和李铁生立刻抡起铁锹横扫,木柄狠狠砸中对方膝盖,將其逼退。 郑师傅颤抖著,拿起铁锹,抖抖霍霍的站在最后。 混乱中,李三才挥舞铁锹,他一锹扫出,逼退两人,可下一秒,一个暴徒从侧面抱住他的腰,另一个则用棍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 他闷哼一声,铁锹脱手,整个人被扑倒在地,拳脚砸下。 与此同时,夏时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粉,扬手向人群泼洒。 “嗤——” 一股红色粉末如雾瀰漫开来。 这是顾清如特製的强效辣椒粉,混合了辣椒麵和石灰。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猝不及防,立刻捂住眼睛和喉咙,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是毒!他们真的用毒!” 可这短暂的阻滯,终究敌不过疯狂的人海。 更多人戴上破布掩面,再度扑上。 夏时靖刚想掏出第二包药粉,就被一个犯人一把掐住了脖子,狠狠地撞在墙上。 他眼前一黑,手中的药粉散落一地,也失去了抵抗能力。 一名犯人狞笑一下,冲了上去。 顾清如已侧身闪避,左手疾出,三根银针如电光石火般刺入其手臂外关、曲池二穴—— 那男人顿时半臂酸麻,力道尽失。 她不等对方回神,右手一抚,银针一闪而过扎在脖颈处,那个男子昏厥了过去。 另一名犯人狞笑著扑向郭庆仪,李铁生和黄志明抡起铁锹横扫,胡乱挥舞著,试图將其逼退。 他们挡在郭庆仪面前,对著暴徒展开了杂乱无章的攻击。 然而很快,李铁生和黄志明也被暴徒打倒, 郭庆仪被一把拽倒,手腕被拧到背后,嘴被捂住,她仍在挣扎,踢踹。 “滚开!” 顾清如上前一刀划在这名暴徒的手背, “啊!”他痛得一声惨叫,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口。 他狞笑更甚:“小娘们,找死!” 他从腰后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朝著顾清如咽喉袭来。 黄志明突然冲了过来,整个人撞上暴徒,手死死抓住对方持刀手腕,肌肉暴起,青筋如绳:“撒手! ” “滚开!”暴徒怒吼挣扎。 顾清如同时手腕一翻,手中的匕首直刺对方的胸口! 眼看眼前的危机即將解决,一道黑影从侧后方猛扑而来! 是马三刀。 他朝顾清如扑了过来,顾清如摔倒在地, 电光石火之间,黄志明被暴徒刺在了胸口。 “呃……” 黄志明瞳孔骤缩,低头看著从胸前穿出的刀尖,他张了张嘴,一口血涌出,双膝一软,轰然跪地。 边上的孙大奎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动手。”他低吼一声,带著两个手下架起受伤的黄志明,拖著便往门外撤。 “救他!拦住他们!”郑师傅挥著铁棍扑上,却被一棒扫中膝盖,摔倒在地。 另一边,顾清如看著黄志明被架走,意识到不妙,她手中的匕首却被马三刀抢走。 马三刀衝上来欲掐住她的脖子, 她手中凭空出现一块板砖,用尽全身力气,猛砸向马三刀的膝盖! 一声闷响,马三刀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郭庆仪几人迅速衝过来,扶起顾清如躲到角落。 马三刀拖著那条被板砖狠狠砸中的膝盖,踉蹌站起。 剧痛让他整张脸扭曲变形,可他眼中燃起的不是退缩,而是近乎癲狂的恨意。 “你……贱人!”他嘶吼著,嘴角淌血,一瘸一拐地再次扑来,双手如鹰爪般直取顾清如咽喉。 四五个暴徒呈半圆围拢,步步逼近,手中的砍刀、铁鉤、火把在火光下闪著寒光。 郭庆仪肩头流血,死死护在她身前;郑师傅拄著铁棍,腿上伤口崩裂;李铁生左臂受伤,右手紧握木棒,双眼通红,赵石头挥舞铁锹,终因体力不支被一脚踹翻。 几人被逼至卫生室最內侧的角落,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前面是步步紧逼的暴徒。 屋外的喧囂仿佛远去,此刻只剩下这角落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夏时靖和李三才倒在几步之外,一个额头有伤,一个肩膀有伤,都昏迷不醒。 黄志明已被孙大奎带走,生死未卜。 顾清如背抵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匕首横在胸前。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她左手摸到后腰,那里別著一把手枪。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最不想使用的武器。 她没有办法解释这把枪的来源,但看著周围那些燃烧著贪婪和毁灭欲望的眼睛,她知道,没有选择了。 马三刀狞笑著逼近,匕首高举:“今天,这屋子,一个也別想活!” 就在他挥刀劈下的瞬间—— 顾清如左手探向后腰! 远处,骤然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 紧接著—— “砰!砰!砰!砰!” 密集、清脆、充满威慑力的枪声,从农场大门口的方向响起! 不是示警,而是有节奏的压制射击,带著军用武器特有的沉稳与威慑。 枪声瞬间冻结了卫生室的暴力,暴徒们脸上的狰狞变成了惊愕和恐惧。 “.…..是,当兵的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被撞破的门口一闪而入。 门口进来的人动作很快,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唰!” 马三刀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眼前一,手腕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紧接著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299章 他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砰!砰!砰!砰!” 密集、清脆、充满威慑力的枪声,从农场大门口的方向响起!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被撞破的门口一闪而入。 来人是陆沉洲。 他一身深色军装,肩头还沾著夜路的尘土,风尘僕僕,显然是刚隨增援队伍抵达,便毫不犹豫直扑最危急的卫生室。 他目光扫过全场,“放下武器。” 有两个暴徒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就要丟掉手中的木棍。 但也有两个亡命之徒,被血腥冲昏了头脑,竟然对视一眼,发出一声怪叫,一左一右,挥舞著铁棍朝陆沉洲扑了过来。 陆沉洲没有后退,反而迎了上去。 面对左侧挥来的铁棍,他身体微微一侧,铁棍贴著他的军装扫过,险之又险。同时,他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猛地向下一带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伴隨著一声悽厉的惨叫,那暴徒的胳膊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垂下,铁棍脱手,整个人疼得跪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瞬间,陆沉洲的右腿已经扫出,重重地踹在右侧暴徒的胸口。 “砰!” 那暴徒像断了线的风箏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软软地滑落在地,口吐白沫,再也爬不起来。 从两人扑上来到两人彻底失去战斗力,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乾净、利落、残酷! 屋內,穿军装的男人站在屋子中央,呼吸平稳,眼神冷峻如霜,像一尊从暗夜走出的战神。剩下的暴徒们彻底被这非人的战斗力嚇破了胆。 他们看著地上痛苦呻吟的同伴,又看了看那个站在原地,连军装褶皱都未曾多出一道的陆沉洲,手中的武器“哐当、哐当”掉了一地。 他们不是对手,他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不远处,马三刀赤红著双眼,左手摸出一柄刀,伺机突袭。 陆沉洲上去,一脚侧踹,砸在马三刀胸口上! “砰——!” 一声闷响。 马三刀整个人被踹得离地半尺。 “你——!”他挣扎著爬起,眼中怒火与惊骇交织,他在犯人中一向是逞凶斗狠惯了的,都是別人被他打倒在地,还没像今天这样被人羞辱过。 那些被他打在地上,狠狠踩在泥里的犯人,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马三刀杀红了眼,衝上去,眼见对方身形未动,自己两记快攻却尽数落空,心中骇然。他从未见过这般冷静又凌厉的对手,只一个错步便卸开他的擒拿,反手一压就震得整条胳膊发麻。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终於慌了,声音发颤:“我投降!” 陆沉洲没有回应。 他眼神冷峻,动作却乾净利落—— 见对方稍有迟疑,右膝顺势上提,精准撞向其腹部软肋。 马三刀闷哼一声,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弯腰跪地,额头冷汗直冒。 不等他喘匀气息,陆沉洲左手疾出,拧住他手臂反剪至背后,顺势一推,將其按倒在地。 隨即抬脚轻踩其持刀手的手腕关节处,施加压力令其痛得五指鬆开,匕首“噹啷”落地。 “別动。”陆沉洲声音低沉而稳定,“再动一下,下一回就不是这么轻鬆了。” 马三刀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再也不敢挣扎。 看到马三刀的惨状,其他犯人不敢有任何心思,都老实了。 “都给我蹲下!抱头!动一下,断一条胳膊!”陆沉洲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陆沉洲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立刻转身, 顾清如扶著墙站著,手里紧紧握著匕首, 郑师傅和李铁生靠坐在墙边,身上有伤。 郭庆仪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嚇中完全恢復过来。 “你没事吧?”陆沉洲走上前问。 顾清如看著眼前这个男人,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於鬆懈下来。 “我没事,……你……来了。” 陆沉洲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色,额角全是冷汗,眼神骤然一暗,拳头无声攥紧。 他沉声道,“我来晚了。” 顾清如摇头,“很及时。” 陆沉洲说,“陈科长已经救出来了,受了点皮肉伤。我现在要去处理剩下的事情,这里,暂时安全了。” 他转身对卫生室里那些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犯人说,“都站起来,到院子里集合!” 犯人们不敢有丝毫反抗,一个个垂头丧气,鱼贯走出被撞破的卫生室大门。 脚步杂乱,身影佝僂,方才的凶焰早已荡然无存。 当最后一个犯人走出去之后,只剩室內七个人。 郑师傅和赵石头上前,扶起李三才和夏时靖。 李三才和夏时靖悠悠转醒,发现这时卫生室已经安全了。 顾清如扶起脱力的郭庆仪, 李铁生靠著墙慢慢站起,手臂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几人对视,都心有余悸。 郭庆仪的眼中满是后怕,嘴唇还在微微发抖。她看向顾清如,眼里多了感激,若不是她刚才衝上来救她,若不是她始终站在最前,他们早已全军覆没了。 赵石头和郑师傅看向顾清如,眼神里是敬佩;夏时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真是疯了”。 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刀光、血影、背叛、嘶吼、濒死的窒息…… 死亡的阴影曾如此真实地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他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卫生室此时一片狼藉。 被打翻的药瓶、散落的病歷、碎裂的玻璃、倒翻的桌椅,还有地上那滩刺眼的血跡……这一切,都是刚才那场生死搏斗的残酷见证。 而最刺目的,是地上那滩尚未凝固的血。 顾清如猛地一颤,瞳孔收缩。 “黄志明呢?!”她突然厉声问。 眾人一愣。 “他们……他们把他带出去了……”郑师傅声音发抖,“孙大奎的人……拖走了……” “带走了?”顾清如心头一沉,踉蹌冲向门口, 她有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第300章 抢救黄志明 同一时间,陆沉洲带来的队伍,在农场扫荡著。 他们没有盲目地冲入人群进行混战,而是迅速分成数个战术小组。一部分趁乱救出人质,一部分人占据制高点,用枪口控制全场;另一部分人则组成楔形突击队,喊著整齐划一的口令,如同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混乱的人群。 “放下武器!原地蹲下!双手抱头!” 威严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配合默契,两人一组,一人警戒,一人缴械,动作乾净利落。 陆沉洲將卫生室犯人交给两名战士看管后,立刻来到暴动现场。 他站在高处,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强大的气场压得所有犯人大气不敢出。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杀伐之气,穿透全场: “所有人原地不动!衝击警戒线者,以暴动论处!” “布鲁氏菌病,可防可治!服从安排,都能活!想闹事,” “我的枪不认人!” 话音未落,陆沉洲直接在人群中制服了几个带头闹事的犯人。 那些还在抢夺燃料、粮食、药品、破坏公物的人,在冰冷的枪口和绝对的力量面前,纷纷放弃了抵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 整个农场,在短短几分钟內,从失控的地狱,重新回到了秩序的人间。 就在部队清理现场,控制局面的时候,小陈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打斗声和咒骂声,来自一个卫生室后面。 他立刻带人循声赶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犯人,黄志明,正被孙大奎和一名心腹死死地按在地上。 孙大奎骑在他身上,拳头和膝盖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胸口和腹部,每一击都狠辣无比,完全不像是在教训,而是要置人於死地! “我看你逃到哪里去!我让你死!”孙大奎面目狰狞,眼中儘是杀意。 黄志明蜷缩著身体,嘴里已经涌出血沫,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看就要活活被打死。 “住手!”小陈怒喝一声,立刻带人冲了上去。 孙大奎等人见状,想要反抗,但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他们简直不堪一击。三下五除二,就被士兵们用枪托和擒拿术狠狠地制服在地,反手戴上手銬。 小陈立刻蹲下身,检查黄志明的伤势,黄志明已陷入半昏迷,鼻樑断裂,肋骨疑似骨折,浑身是血。小陈蹲下探息,咬牙下令:“快!送卫生室抢救!” 另一边,陆沉洲在高台上下命令,“各小组注意,立刻將所有带头衝击、煽动闹事的骨干分子,全部控制起来!单独关押,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接触!” 命令一下, 士兵们开始清点甄別,將那些在暴动中表现最凶狠、叫囂最响亮的人一一揪出,用绳索捆绑,押往农场的禁闭室。 马三刀等人则被单独分开,彻底切断了他们串供和继续煽动的可能。 就在这时,小陈带著两名士兵,快步跑了过来,脸色凝重。 “报告陆队!发现新情况!” “说!” “我们在卫生室后面,发现孙大奎正在对一名叫黄志明的犯人下死手!我们赶到时,黄志明已经奄奄一息,送到卫生室!” “黄志明?”陆沉洲的眉头瞬间锁紧。 这个名字他听著耳熟,之前顾清如单独给他做过检查。 “孙大奎为什么要对他下死手?” “我们审问了现场的犯人,都说听到孙大奎在喊『让你多嘴』之类的话。很明显,他是在杀人灭口!”小陈愤愤地说道。 陆沉洲没有说话, 杀人灭口…… 孙大奎他们在秩序刚刚恢復、风险极高的时刻,还敢冒著被当场抓获的风险去灭口黄志明……这不合常理。 陆沉洲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排的禁闭室。 这场暴动,绝不简单。 孙大奎,不过是摆在檯面上的一枚棋子。 真正的棋手,还藏在暗处。 …… 卫生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忙碌的脚步声。 黄志明被抬进来时,卫生室里刚刚经歷了一场打斗,空气中还残留著催泪粉末的辛辣味和暴动留下的血腥气。 顾清如甚至没时间喘口气,看到担架上那个口鼻冒血泡、呼吸微弱如游丝的黄志明,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记得刚才混乱中,黄志明上来帮了她! 此刻,黄志明的面部已经因痛苦和缺氧而扭曲,顾清如没有时间去愤怒或自责。她立即切换到工作状態。 “快!抬到那张木桌上!”她指著房间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坚固的桌子。这张所谓的“手术台”,不过是一张木桌,上面铺著一层床单。 “郭庆仪,血压计!听诊器!” 顾清如一边快速捲起袖子,一边下达指令。 郭庆仪手忙脚乱地在一堆废墟中,將一个水银血压计和听诊器递到她手上。 顾清如迅速戴上手套,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开黄志明身上沾满血污的衣物,开始进行初步的检查和清创。 刚才被暴徒刺在胸口的刀伤虽然可怖,但是並不致命。她將听诊器放在黄志明的胸口,眉头越皱越紧。左侧胸腔的呼吸音几乎消失,只有粗糲的、像拉风箱一样的右肺在艰难地工作。这是典型的“血气胸”体徵,肋骨断裂刺破了肺部和胸腔,血液和空气正在压迫他的肺和心臟。 农场的医疗条件根本进行不了手术。 黄志明,有生命危险。 顾清如当机立断,决定进行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急救,胸腔穿刺减压。 她用酒精球在黄志明的左侧锁骨中线第二肋间处,进行粗暴但有效的消毒。没有麻醉药,时间也来不及。 “按住他!” 她对夏时靖和李三才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粗大的针筒,凭藉著对人体解剖的记忆,將针头垂直刺入黄志明的胸腔。 “噗——” 一声轻微的漏气声,针筒的活塞被一股强大的压力自动顶起,暗红色的、带著泡沫的血液被抽了出来! 隨著血液和气体的抽出,黄志明被压迫的肺部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原本发紫的脸色,似乎有了一点点好转的回光。 但这只是第一步。 顾清如拿出止血粉给外伤伤口处敷上,虽然止住了外部出血,但是肋骨骨折和內出血才是更致命的问题。 “必须儘快送师部医院,要进行开胸手术才行。” 她急声道。 这时,陆沉洲快步走来:“车子已经安排好了。我即刻返回师部匯报农场情况。送你们一程。” 小陈和副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副队立刻上前:“陆队,你放心去,这里的警戒和善后交给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第301章 新的线索 夜色沉沉, 一辆吉普车在前面开道,后面跟著一辆破旧的卡车,驶向十几公里外的师部医院。 卡车车斗,黄志明平躺在担架上,顾清如在一旁照顾他。 他面色灰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抽搐。 他的生命,正像指间的沙,飞速流逝。 顾清如紧紧握住黄志明的手, “坚持住,马上就到师部医院了!只要进行开胸手术就还有希望——” “没用了……”黄志明忽然睁开眼,浑浊目光竟有一瞬清明。 他艰难地嘴唇翕动,“顾……清如?你是……顾崇山的女儿?” 他此时大脑一片混沌。 怎么也想不起,顾清如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如点头,泪光在眼眶打转:“是我,黄叔叔,我父亲……他一直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她望著黄志明苍白的面色,想起刚才暴动混乱中,他挡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刀。 那一刻,他不像一个背叛者,倒像一个拼尽全力想弥补什么的人。 “我知道您做了偽证……”顾清如低声说, “但如果您愿意说出真相,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黄志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喉头咯咯作响,像是在吞咽血沫。 黄志明喘息著,眼中泛起泪光:“对不起……对不起啊……顾……我对不起他……那证词……不是我说的……是陈保国……逼我签的……” “他用……用我女儿的命……逼我……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我知道……你爸……是……清白的……” “陈保国!”顾清如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个名字宋毅提到过,是父亲案件的调查组组长。 可以说一开始顾清如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这下子证据確凿了。 突然,黄志明猛地攥住顾清如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我女儿……”他断断续续,声音微弱得像蚊蚋,“……黄小娟……在二连……” 顾清如浑身一震,俯身靠近: “你说什么?小娟她……下乡了?也在兵团农七师,在二连?” “帮我……告诉我女儿……別恨我……也別信那些档案…………铜马…….他们要……小娟保管……” 黄志明眼里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却仍死死扣著顾清如的手腕。 顾清如瞳孔一缩,根据黄志明的话语,瞬间將所有碎片串联起来。 黄小娟也下乡了,她在二连,铜马在她手里! 灭口黄志明的人,目標也是铜马! 铜马中应该有对方的罪证,所以对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追踪到了边疆。 黄志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眼看著就不行了。 顾清如急切的说,“坚持住,黄志明,马上就到医院了,保持体力。” 她紧紧抓著他的手,似乎想將温暖传递给他。 引擎的轰鸣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这几十分钟的路格外的漫长。 终於赶到医院,將黄志明送进了急救室。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微弱。 顾清如等在急救室门口冰冷的长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她的內心焦灼,期盼著里面能传来奇蹟。 “黄叔叔……你一定要撑住。”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铜马,曾经儿时的玩具,如今成了吞噬人心的深渊,藏著太多秘密。 黄志明,曾经她认为的叛徒,如今,却不希望他因此而丧命。 她不希望任何人因铜马而死。 更何况,黄志明是被逼作偽证的人。他若能甦醒,写下真相,哪怕只是一纸残言——或许就能为父亲平反。 陆沉洲隔著几步的距离安静地站著。 他就这么沉默的,陪她一同等待。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於,抢救室的门打开了。 一位戴著口罩和手术帽的医生快步走了出来。他摘下手套,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力,对著顾清如和陆沉洲,沉重地摇了摇头。 “心臟停搏,抢救无效……时间,0点23分。” 顾清如听了医生的宣告先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接著身体猛地一颤,手微微颤抖, 陆沉洲走近几步,轻声安慰,“你尽力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 隨即懊悔、自责的情绪涌来, “……不……不可能……我明明……我早有察觉的……我可以保护他……” 她低头,泪水决堤而出,不是抽泣,而是无声地汹涌流淌,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哭,更为自己的失算而痛悔。 虽预见到了危险,却没能挡住敌人的暗箭。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坚韧的顾清如,而是一个被悲痛和负罪感击垮的脆弱女孩。 就在这时,一件带著男性气息的军大衣落在她的肩上,陆沉洲没有说话,只是將一块乾净的手帕塞进她的手里。 顾清如肩膀微微颤动,用手帕蒙住了眼睛。 只有偶尔喉咙间的细碎的啜泣声,在走廊轻轻迴荡。 陆沉洲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背影,为她隔出了一方天地,挡住了走廊里那些探究、同情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唯有沉默的守护。 几分钟后,啜泣渐渐止息,只剩肩头偶尔的抽动。 顾清如胡乱地用袖子抹去满脸的泪痕,眼眶红肿,但眼神里那种被击碎的迷茫已经消失。 她察觉到陆沉洲仍静立身前,没有注视她,也没有打扰她。 空荡的走廊里,灯光依旧冷白,但那些探究的目光已被他悄然挡下。 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远处隱约的脚步,衬出这一隅难得的安寧。 方才的失態让她有些窘迫,她低声开口,將大衣递还:“谢谢。” 手帕已浸湿,她仔细叠好,收进衣兜,心想待洗净后再归还。 陆沉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邃如夜,终是低声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转身离开,仿佛给她留出空间从容整理心绪。 顾清如起身径直走到水龙头下,用冰冷的水反覆冲洗脸颊和那双沾血的手。 冰冷刺骨的水让她彻底清醒。 她看著镜中深吸一口气,抬手將散落的髮丝挽至耳后, 父亲的冤屈、黄志明的证词、铜马背后的阴谋……真相的裂隙已经撕开,她会去探寻,並揭开真相,为蒙冤的人洗刷冤屈。 “你的命不会白丟。那些背后下黑手的人,一个都別想跑!” 第302章 你要更强大才行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清如。” 顾清如怔了一下,抬眼望去,宋毅正快步走来,大衣领扣没有来得及扣好,眉宇间写满焦急。“我刚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走到她身前,看到她眼眶微红,发梢还沾著水珠。 看到宋毅的这一刻,顾清如一直紧绷的心弦才彻底鬆懈下来。 “你来了。我没事……” 宋毅看著她微红的眼眶,这是他从没见过的顾清如, 不再是冷静、坚毅、智慧的,而是破碎、脆弱的。 让人心疼,也令人怜惜。 他心头猛地涌起一股衝动,想上前將她拥入怀中,给她支撑的力量。 可最终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缓缓收了回去,握成了拳。 他声音低沉又温柔的说,“农场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今晚先好好休息一下,什么也不要多想。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我会一直陪著你。” 宋毅几句话,抚慰了顾清如的內心,她紧绷的肩膀鬆懈了下来,轻轻点头。 这时,陆沉洲端著热水走过来,目光淡淡扫过两人的身影, 他將热水留给了护士送过去,转身离开。 宋毅脱下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房间。” 出了医院大门,宋毅打开手电,照亮脚下的路。 夜已深,整座师部大院仿佛沉入海底,只剩下他们穿行在昏黄灯光下的剪影。 四周很安静,只有昆虫叫声。 走了许久,顾清如终於开口, “刚才黄志明死了,就在我面前,是被人灭的口。” 宋毅一愣,“黄志明不是死於农场暴动?我以为他是被牵连……” 他知道,王振军通过关係把黄志明调到了三营下面的劳改农场。 顾清如摇头,目光直视前方,冷月映在她眼中,像一簇不灭的火: “农场暴动只是幌子,真正的目標之一,就是黄志明。至於暴动背后隱藏的其他目的还得调查。宋毅,我想你帮我查一个人,陈保国,也就是我父亲案子的调查后组长。黄志明临终前亲口指认,是他逼他签下偽证,否则就毁掉他的家人。” 夜风忽然停了,连虫鸣都似被掐断。 宋毅的脸在手电微弱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凝重。他缓缓停下脚步,眼神从震惊转为深思。他明白,这不再是一桩旧案的翻查,而是一场直指权力黑幕的搏命追索。 “好。陈保国……我记下了。我会立刻去摸他的底细。你放心,只要他有问题,就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谢谢……” 到了招待所,时间接近凌晨一点。 房间不大,是旧式的砖木结构,墙角立著一只铁皮炉子,炉火刚被他点旺。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炉盖是否扣牢,又推了推窗框,確认木窗关得严实,才直起身。“这儿虽简陋,但暖和。你先歇著,什么也別想,好好睡一觉。” 顾清如点点头,没说话。 他轻轻带上门,给她留出独处空间。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偶尔“噼啪”一声。 她缓缓躺下。 被子很暖和,炉火很旺,而寒意却从心底往外冒出来。 这一天的画面在脑中翻滚:暴徒的嘶吼、黄志明涣散的眼神、自己失控的痛哭…… 她开始冷静地復盘每一个细节:农场暴动前的部署,哪个环节可以更果断?哪个人力部署可以更合理?对危险的预判,为什么还是慢了一步? “顾清如,你要更加强大才行!” 这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出来, 她可以短暂脆弱,但不允许自己一直弱小。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洗漱好后,宋毅早早地等在了门外。 她简单梳了两个麻辫,眼眶微肿,但眼神清明。 两人一起去了师部食堂,其实只是间大平房,几张木桌拼凑而成,墙上贴著褪色的標语:“战天斗地,自力更生”。 此时时间还早,食堂人不多,只有几个值班干部匆匆扒饭。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宋毅端著两碗粥,四个热腾腾的玉米窝头过来,“趁热吃。” 顾清如点头,低头喝了一小口粥,温热顺喉咙而下。 宋毅看著她吃下几口热粥,才轻声开口, “农场的事,你已经尽力了,別把责任全压在自己身上。” 顾清如一顿,微微点头。 见顾清如吃的差不多了,宋毅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 “清如,我们把几件事连起来看,脉络就清晰了: “这次农场暴动,犯人们能组织人手、劫持人质、甚至偽造广播指令……这绝不是乌合之眾临时起意,背后一定有熟悉农场的人在指点。” “第二,对方能在混乱中找到黄志明並灭口,黄志明一个劳改犯人,对方从沪市追杀他到边疆,说明黄志明手里有关键证据……这证据一旦现世,足以撼动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所以,真相很可能是,农场內部有『鬼』,但这个『鬼』听命的,是沪市一只我们看不见的手。这只手,能量大到可以跨省灭口,也可以遥控农场暴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最后,他郑重地看向她: “当务之急,是找到农场里那个內应。顺藤摸瓜,牵出背后的人。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和沪市的人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但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你以后每一步,都必须万分小心。” 听著宋毅的分析,顾清如微微頷首, 这些都在她脑海中成形,经宋毅之口说出来,一切都清晰了。 宋毅所猜测的这个大人物,就是张文焕。 父亲的冤案,背后之人就是他;假药流入兵团,也是他在製造混乱、动摇管理权的手段;而黄志明之死,很可能是他下面人在操控,目的是为了铜马背后隱藏的秘密。 为了掩盖一个真相,他们就能这样千里追杀,视人命如草芥? 父亲的冤案背后,究竟藏著多少骯脏的秘密?! 她感觉脊背发凉,仿佛有一双眼睛,正从暗处冷冷注视著她的一举一动。 黄志明不能白死! 他守护的证据,顾清如一定要拿到。它不仅仅关乎到父亲一人的清白,很可能还关係著许多被他们迫害的人。宋毅说得对,先找到农场內鬼,砍掉他们在边疆兵团的爪牙。沪市的帐,等以后再一笔一笔算。不能乱,一步错,满盘皆输。 想通一切下定决心后,顾清如缓缓说道: “我明白了。农场不能乱,防疫不能停。只要工作正常运转,我就有理由暗中调查,挖出那个內鬼。” 宋毅微微頷首,眼中闪过一丝讚许:“对。你要做的,不是硬碰硬,而是静待其变。” 他站起身, “陆队长现在在和师长匯报农场暴动的事情,要下午才能回去。趁这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或许能有办法治疗农场的疫病。” 第303章 老军医周怀山 师部食堂。 饭毕,宋毅站起身, “陆队长现在匯报农场暴动的事情,要下午才能回去。趁这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或许能有方子治疗农场疫病。” 顾清如立刻感兴趣,“是谁?” “师部的老军医,周怀山。四十年代就跟著部队进疆,几十年扎根边防。当年牧业连爆发布病,药品运不进来,他带著卫生员用本地草药撑下来的。后来总结出一套办法,治好了八十多號人,没一人转成慢性。” 顾清如眸光一动:“真的吗?是布病?他也治过这个?” “不止治过,”宋毅轻声道,“缺医少药的年月,他把土方子改良成了有效药方,治癒率达八成以上。” 顾清如眼中浮起一丝敬意:“那我们,现在就去?” 她心里很清楚,沪市的黑手,农场的內鬼,都要抓,却也不急在一时。但是农场的疫病,却等不得。 眼下,宋毅提供的这个帮助,犹如及时雨! 师部宿舍区一间低矮的平房里,铁皮炉子上煨著一只小药罐,药香淡淡瀰漫。 周怀山年近七旬,背已微驼,手指粗糙如树根,却稳稳地拨了拨炉火。 当他听见门外脚步声时,缓缓转身,眼神清亮。 “小宋来了?” 他指了指墙边的木凳:“坐吧。你们为布病的事来的,是吧?” 宋毅点头,昨晚他把王振军从宿舍挖起来,仔细询问,才打听到这位曾主持兵团防疫二十年的老军医。 如今冒昧登门,请他出山协助救治疫情,没想到对方早已猜到他的来意。 宋毅连忙回答,“周老军医您好,我是宋毅,师部后勤药品稽查负责人。是的,是关於三营农场布病的事情,来求教您。” “你一早打电话来,我就翻出了当年的记录。”周怀山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磨损,边角捲起。边说边轻轻拂去封面上的浮尘,“一晃几十年了……真没想到,这『羊瘟』竟又在兵团重演。” 他口中的“羊瘟”,正是布鲁氏菌病(布病)在民间的旧称。 当年他曾带队扑灭过数起疫情,深知其隱秘而顽固的特性。 宋毅介绍身旁的顾清如:“这位是顾清如同志,现在负责农场防疫工作,这次疫情就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周怀山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点头:“很年轻的小同志,能发现布病真是不简单。怎么样,防疫不容易吧?”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顾清如心底。 农场布病肆虐,药品短缺,人心可畏,谣言四起...... 哪里是不容易三个字能概括的。 眼前这位老人,只用一句话,就看穿了她肩上的千斤重担。 顾清如低声答道:“再难,也得有人做。” 接著,她恭敬地问:“老前辈,我正为布病缺药发愁。抗生素严重不足,轻症只能拖延,可一旦转成慢性,后果不堪设想……您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周怀山从笔记本中取出一张手绘的草药配伍图,推到她面前: “这是柴胡黄芩汤加减方,退热、镇痛、护肝。再加点苦参煎水冲洗,防继发感染。 这个方子,我在三个连队做过对照,一组纯西药,一组单用土方,一组『西药+优化草药』。结果呢?第三组退烧最快,復发率最低。轻症有效率八成以上。” 顾清如仔细看著方子,柴胡、黄芩、马齿莧、蒲公英…… 她的眉头渐渐舒展,方中有剂量、有適应症、有禁忌提示,甚至记录了不良反应案例。 最重要的是,药材易得。 柴胡、黄芩、蒲公英这些药材后山就有。 顾清如拿著药方,抬头看向周环山,询问道, “周老军医,如果我把这套方案带回农场,规范用药流程,登记病例数据,做一次系统的疗效追踪……您愿不愿提供指导?” 她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之前下连队巡诊时,她曾给知青们用过草药,可那都是小打小闹,一人一方,应急而为,顶多算“土法护理”。而在农场,他们也熬了几副补气汤,但是只给少数人喝了,无人追究。 如今不同。农场疫情蔓延,上百人暴露,轻症者眾,抗生素严重短缺。若要大规模用中草药作为辅助治疗手法,绝对不是个人所能决断的。 在兵团,这是大事。 必须经过卫生科备案、军医审核、上级批准,否则会被视为“无证行医”或“传播迷信”,尤其现在处於政治敏感时期,极易被上纲上线。 而现在这个方子,是要写进病例、组织採药、全农场推广的。 若是没有权威背书,將寸步难行。 这个方案若是由周怀山出面背书,一切就不同了。 他是老党员、老军医、正经编制內的主任医师,二十年扎根边疆,救过人,立过功。他的话,有分量。 她目光直视周怀山:“我知道,单凭我一个年轻卫生员,说不过去。但如果您肯牵头,以您的资歷和经验提交方案,师部一定会重视。” 宋毅也在旁边適时补充道,“卫生科的流程,我可以帮忙。” 屋里一时安静。 周怀山坐在椅子上,白的眉毛微微颤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仿佛在掂量一颗种子能否破土。 终於,他点头, “好。” 他示意顾清如,“你重新抄一遍药方。” 顾清如心头一热,起身致谢。 她拿出纸笔,郑重的一笔一画的將老军医的方子誊抄下来。 之后,周怀山拿起笔,在药方背面写下几行字,又盖上自己那枚磨得发亮的私章:“我可以具名提交申请,你拿去农场试试。但记住试点不是乱来,数据要真,记录要细。 ” 顾清如拿著这张方子,鞠躬致谢,“您放心。每一例用药、每一份体温记录,我都会建档留存。” 第304章 拿到尚方宝剑 离开周怀山老军医的住所,时间还早,才上午九点。 师部远处食堂炊烟裊裊,给清晨带来了一丝暖意。 宋毅带著顾清如朝师部办公室走去。 到了师部总部,看见陆沉洲正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眉头紧锁。 顾清如和宋毅瞬间意识到,可能是农场匯报出了问题。 宋毅主动说,“我去卫生科报备一下周老军医药方的事,让他们儘快走程序。” 顾清如道谢,“我在外面等你。” 看著宋毅走进卫生科办公室后,顾清如走近陆沉洲,轻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农场的事……匯报不顺利?” 陆沉洲四下看了看,確认无人,才低声说:“有人想『淡化处理』这件事。” “什么?”顾清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面的意思,要把农场暴动定性为『犯人之间的普通斗殴事件』,仅作內部批评教育,不追责、不上报。” 顾清如眼中怒意翻涌:“怎么可能,这根本就不是斗殴!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有人提前散布假消息,煽动群眾衝击卫生室,还劫持人质!更有人在事后灭口黄志明,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就为了堵住一张嘴!” 陆沉洲看著她,缓缓点头:“正因为这些不简单,我才觉得……有人急著盖棺定论,恰恰说明背后有问题。” 他顿了顿,问:“对了,你说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动,有证据?”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迅速想到了那条不寻常的广播, “暴动当晚,广播站播出了一条偽造通知,谎称『师部下令封锁农场』,这广播全农场的人都听见了。这是假消息,师部没有发过这样的命令。” 听到这里,陆沉洲有了几分把握。他沉吟片刻,“一会我直接向师首长匯报,需要你的配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顾清如点头,她自然是义不容辞。 绝不能让农场的事就这样被捂盖子,轻轻揭过。 这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 师部作战会议室。 厚重的木门紧闭,墙上掛著军区地图与语录,“实事求是。” 长桌两侧坐著几位首长,神情肃穆。 师长刘世坐在主位,目光如铁;政委李怀远则双手交叠放在桌前,神色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沉洲立正匯报完毕之后,略一停顿,转向门口, “师长,政委,这位是营部防疫小组组长顾清如同志,她是此次事件的亲歷者,也是暴徒的核心目標。一些细节,请允许她向各位首长补充说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那个年轻的女卫生员身上。 她穿著一件军绿色的袄,梳著两个麻辫,脊背笔直。 顾清如没有怯场,她上前一步,向首长们敬了一个军礼后开始匯报, “报告首长,我是顾清如,来自三营。关於此次农场暴动,有两点事实,我认为必须向组织如实匯报。第一,暴动时农场广播突然插入一条紧急通知,宣传师部已经下令封锁农场,所有人员不得外出。这条广播並非来自师部指令系统,也未经过任何审批流程。但它被播放三遍,覆盖整个农场。许多农场群眾听到后以为已被拋弃,陷入恐慌,这才被人煽动参与衝击卫生室。 第二,黄志明同志是在被我隔离保护后,在混乱中被找到並杀害的。是有目的而为之的,目前凶手孙大奎已经被抓捕。” 会议室一片凝重。 师长刘世缓缓靠向椅背,指节轻敲桌面。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斗殴”。 偽造命令、製造恐慌、清除知情者……环环相扣。 良久,刘世开口,声音低沉: “如果这些属实,那就不是治安事件,而是动摇军心、破坏稳定的严重政治问题。” 政委李怀远缓缓开口:“必须彻查。” 他看向陆沉洲和顾清如: “我同意你们的判断。现在,我代表师党委宣布: 由陆沉洲同志牵头,全权负责三营农场暴动案调查工作。必要时,可调动当地驻军配合,相关单位必须无条件支持,不得推諉阻挠。 ” 陆沉洲立正,声音鏗鏘:“是!保证完成任务!” 顾清如也抬起右手,再次敬礼。 走出会议室时,阳光正洒满走廊。 宋毅已在门外等候,见他们出来,只问了一句:“成了?” 陆沉洲点头。 宋毅拿出一个红头文件,“这个事情也办成了。” “卫生科科长见到周怀山老军医的私章,才终於首肯。” 顾清如双手接过这份红头文件,很是激动。 上面写著“同意在三营农场开展辅助治疗试点,严格监控,定期上报疗效数据,总结经验,供全师参考。”鲜红的公章盖在纸角。 这下子,农场有救了! 她抬起头,眼中久违的光亮重新燃起,清澈而炽热,仿佛昨夜的阴霾被这一纸公文彻底驱散。 “宋毅,谢谢你,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宋毅望著她,心头一暖。 就在昨天,她还坐在医院长椅上,肩头微颤,眼神黯淡如熄灭的灯;而此刻,那束属於顾清如的光,终於回来了。 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不枉他半夜把王振军拉起来,又一大早打电话求到周怀山门下。 这一切都值得。 很想再和她多些时间相处,可惜她和陆沉洲还有任务要回农场。 宋毅说,“走吧,我送你们到车上。” 走到吉普车车边,陆沉洲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来时的司机已隨卡车先行返回农场,现在,由他亲自驾车。 陆沉洲钻进驾驶室试了火,引擎低吼一声,唤醒了沉默的铁壳。 宋毅站在车门外,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將一个军绿色帆布手提包递给她:“给你带了点东西,去了农场一切小心。” 顾清如接下手提包,“谢谢。等你消息。” 宋毅看著他们,“陆队,路上小心。” “她,我就託付给你了。” 陆沉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顾清如上了车,坐进副驾。 吉普车缓缓启动,碾过落叶与光影,驶出大院铁门。 后视镜里,宋毅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凝成一个静立不动的黑点,仍望著他们离开的方向。 而他们,去农场將是踏进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第305章 我想学枪 吉普车在土路上顛簸前行,引擎轰鸣著,震得车窗嗡嗡作响。 寒风从缝隙钻入,车內暖气微弱。 陆沉洲握著方向盘,没有说话,目光直视前方,神情冷峻。 他没多问顾清如一夜如何,也没提昨天她在他面前落泪的事。 顾清如望著背后远去的师部营房,开口道谢, “陆队长,昨天……多谢你及时赶到。医院里……谢谢你。” 陆沉洲握著方向盘,余光看著她。 昨晚农场惊心动魄的一慕慕,瞬间衝进他的脑海之中。 那通紧急电话,是刚刚天黑之时,九点多接到的。 罗永国七点近黄昏时,借著暮色掩护,悄然离开农场。 他在戈壁艰难跋涉,与此同时,农场內,暴动前的最后压抑正在积聚。 九点,他抵达哨所,打通了陆沉洲的电话, 电话铃响,听筒里传来罗永国气喘吁吁的声音:“陆队!农场今晚暴动!顾医生她有危险。”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没有追问,没有迟疑,只对著话筒冷冷回了一句: “知道了。回农场待命。” 车轮滚滚,陆沉洲面色冷峻。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通过侦察科的紧急渠道上报,拿到了师部的授权。如今他带来的,是师部警卫连最精锐的战士。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不断看表,秒针的跳动仿佛敲在心头。 窗外是死寂的荒原,可他知道,农场已经爆发一场风暴。 黑夜中,车队犹如利刃刺破黑夜。 直到听到远处枪声响起,农场方向隱约泛起异常火光, 他下令,“全速前进!” “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重复。 他脑海里闪过顾清如冷静又坚韧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 车队接近农场,能看到混乱的人影和火光。 副手问:“队长,是否先进行战场侦察?” “没时间了!” 他斩钉截铁下令:“一排左翼,二排右翼,火力掩护,驱散人群!我直接去卫生室!” 这是一个冒险的战术,但他赌不起时间。 十分钟后,武装队伍从三个方向包抄进场,暴动者措手不及,外围迅速瓦解。 当陆沉洲第一个衝进卫生室时—— 门已被撞开半扇,玻璃碎了一地。 第一眼,他就看到手持匕首、满脸菸灰的顾清如。 那一刻,紧绷的弦终於鬆开,万语千言,到嘴边只化成一句最简洁的確认:“没事吧?” 陆沉洲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復,所有的惊心动魄都被他重新压回冷静的面容之下。他看著顾清如,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职责所在。你没事就好。” 这一切,顾清如都不知道。 她並不知道那一夜他是如何星夜兼程、如何在黑暗中疾驰而来。 也不知道他的焦急。 这一切,陆沉洲都不会告诉她。 吉普车在顛簸的土路上捲起烟尘。车內,长久的沉默后,顾清如望著窗外飞逝的荒芜景象,轻声开口,“谢谢你刚才相信我所说的。” 陆沉洲微微挑眉,握著方向盘,只是目光从前方道路短暂地扫向她,他知道她说的是刚才会议上提到的农场內鬼。 “能精准捅向软肋,听上去像是有人里应外合。” “这个人应该职位不低,能接触通讯,还能时刻掌握你们的动態。你提供的这个情况,非常关键。” “回去以后,我先会立刻封锁广播站,並从马三刀这些人口中查有没有线索。” 顾清如点点头,没有说她的安排。离开农场前,她有留下后手,就等回去收网。 陆沉洲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语气不容置疑, “审讯的事,你不要插手,交给我。 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把防疫工作守住。” 顾清如点头。 她知道这是纪律,也是保护。 但昨晚的记忆依然清晰, 她困守在卫生室,听著脚步逼近,直到暴徒入侵,没办法保护所有的同伴。这种无力感刻在了她的心里。 昨夜卫生室门前混乱的嘶喊、摇摇欲坠的门板,以及陆沉洲破门而入时那道斩开黑暗的身影,在她脑中清晰无比。 她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驾驶座上的陆沉洲。 “陆队长,我想学枪。” 陆沉洲握著方向盘的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视线依旧平稳地落在前方路上,没有立刻回应。 昨晚的凶险,他比她体会得更深。 顾清如继续解释道,语气没有激动,只有一种下定了决心的平静:“我明白,真正的战斗不只靠这个。但昨晚……我不想再有那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感觉。”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一些,“哪怕多数时候用不上,我也想知道,在绝境里,我还有最后一件能保护自己、保护战友的武器。哪怕只是摸过、了解过,心里就有底。” 她昨晚就在想,哪怕有枪不能用,也要掌握这项技能,这样將来能在极端情况下自保。 也许以后她可以以“防疫高危岗位”为由,通过正规渠道申请配枪。 陆沉洲侧目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神采不是一时衝动,而是经过淬链后的清醒。他目光深沉地转回去,缓缓开口: “枪,是工具,也是心魔。它能杀敌,也会招祸。真正的安全,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情报、判断、对人心的把握,这些才是看不见的刀。论起这个,宋组长是高手。”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想学,我就教。不止打靶。” 顾清如闻言欣喜,“谢谢陆队,我想学的不止是打靶,还有如何上膛、拆解,如何在黑暗中瞄准。” 陆沉洲缓缓吐出一口气, “行,我回农场会待个几天,这几天可以教你。先从手枪基础开始。五四式,你们女同志也能掌控。” 他没再说话,汽车轰鸣,驶向远处那片被铁丝网环绕的农场。 顾清如在心里对自己说, 要准备好,回去就是战场。只是这一次…… 在她心中的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第306章 强势归来 下午四点多,吉普车缓缓驶入农场大门。 岗哨上的战士在已换上新的轮值人员,神情肃然。 映入眼帘的是暴动后的狼藉:烧焦的柵栏、破碎的窗户、以及正在清理废墟的犯人,他们脸上是疲惫和麻木。 顾清如一下车,就看见赵场长、李副场长和陈志远正快步迎上来。 赵场长穿著厚重的军大衣,脸上满是谢意;陈志远脸上带伤,眉宇间透著疲惫与关切。 “陆队长,你可算回来了。” “昨晚的暴动,多亏了你带人及时制止!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沉洲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頷首。 寒暄结束后,几人进入场部办公室。 炉火正旺,只有赵场长、李副场长、陈志远和顾清如几个人。 陆沉洲带回了最新的师部指示,他取出那份的指令文件,宣布並明確接下来的核心任务: “师部指示: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疫情;第二,儘快恢復农场正常秩序和生產。第三,所有涉案人员,审讯由我主导。” 他目光扫过赵场长:“您作为主管领导,需確保物资调配、人员配合。另外,广播室立即封锁。” 赵场长肃然起立:“坚决执行!我已下令封锁广播室。对外通讯今晚就能恢復。” 陆沉洲又看向陈志远:“你是防疫组负责人,要儘快给病患用上药,控制疫情在农场的蔓延。” 陈志远连忙应下:“明白!” 陆沉洲转达完师部消息后,赵场长站起身来,朝著陆沉洲郑重的敬了一个军礼。 “陆队长,我代表农场,感谢你昨晚的英勇救援!你挽救了我们农场三百多条生命!”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著每个人的脸。 陆沉洲回了一个军礼之后,话锋一转:“本次能迅速平息暴动,关键在於顾清如同志在绝境中,及时送出了关键求救信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顾清如, “在暴动前夜,她用紧急联络的方式,將农场暴动的事情传递出来,我才立刻申请武装介入。” 在场眾人皆惊。 赵场长转头看向顾清如,眼中夹著难以置信:“竟然是小顾同志,是你传的信息?” “我还以为是李副场长让通讯员传递的消息,陆队长才来的这么快。” 眾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李副场长。 李副场长坐在木凳上,脸上一阵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確实是派了通讯员。小王,就是通信班那个年轻人,下午五点出发的,走北沟小路,抄近道去师部。” 他嘆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 “可今早搜寻时,在离农场五里地的洼地发现了他,昏倒在灌木丛里,背包被翻过,信件不见了。头上还有淤伤……显然是被人伏击了。” 屋里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明线早就被掐断了。 所以,顾清如真的是立了大功了。 赵场长站起身,朝顾清如深深鞠了一躬: “小顾同志,这一礼,是替整个农场谢你。 顾清如急忙起身扶他:“赵场长,使不得!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关键还是陆队长来了以后,制止了暴动。” 赵场长看著顾清如,有敬重,更有刮目相看, “小顾啊……李副场长跟我提,说你给犯人送草垫子,组织广播宣传防疫知识,暴动那天还敢和暴徒对峙……你不止有仁心,还有胆识、有脑子!” 他转头看向陈志远,“小同志年纪轻,可临危不乱,胆识和能力都简单。能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稳住局面,实属难得。” 陈志远笑著附和,“可不是麻,临危不乱,处事果断,可以称的上是巾幗英雄啊!” 被两人一夸,顾清如脸颊微红,连忙摆手:“您们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她低头从隨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份盖著红章的文件,双手递上前, “赵场长,陈科长,这是师部卫生科的红头文件。这次我去师部,有幸见到了周怀山老军医。他亲自给了一个方子,说是轻症治癒率能达到八成以上。而且,他已经出面协调,用药许可也批下来了。” 陈志远一听,神色顿时一振。 他也听说过周怀山老军医的大名,只是听说此人不容易见到。 本来想若是农场疫情加重,就去亲自登门请教老先生。没想到顾清如见过,还拿到方子和用药许可批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有了周老的方子,咱们这场防疫战就有底气了!” 赵场长也凑近看了看,眉头舒展,重重点头:“好!这可是大事。周怀山老军医,在咱们系统里是有名的,既然有他背书,药材的事不能再拖。” 他当即拍板,“明天就组织採药队,后山的草药、马齿莧,能采的都採回来,晾晒加工,儘快配药。” “我来安排卫生员配合採药组,同时准备煎药灶。”顾清如迅速补充道,“爭取两天內把第一批药熬出来,先给轻症的病人用上。”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大石终於落地。 屋內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仿佛阴霾中透进了一缕阳光。 顾清如看著两位领导雷厉风行的部署,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这场硬仗,终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会议的最后,提到了黄志明的死,气氛再次沉静下来。 赵场长神色一沉,声音低了下来:“我已经听说了……黄志明同志意外被暴动波及,受伤严重没能抢救过来。” 顾清如更正说:“黄志明不是死於暴乱波及。他是为了救我,主动衝过来对抗暴徒,被砍伤,最后被孙大奎趁乱打死。” “他是在救人时牺牲的,这不是『意外』,是以命换命。” 陈科长也跟著点头,这一点,卫生室几个人都可做证。 屋內眾人默然。 赵场长微微一愣后,陷入了沉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稳地说: “若是如此,黄志明同志的事情,我们要这么办。人已经没了,但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必须给。由我亲自牵头,给他写一份改造表现优异证明,让他的家人,能够挺直腰杆做人。这比什么虚名都强!” 顾清如面露欣喜之色,“谢谢赵场长。” 她回来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为黄志明正名。 若是赵场长能写一份改造优异证明,可就太好了,这是政治上的平反前奏。 在这个年代,一个人死后能否“摘帽”,全看档案里最后一笔如何书写。 而今天,黄志明终於不再是“劳改犯”,而是“在改造中立功牺牲的积极分子”。 她没有提李铁生报信的事情,因为农场內鬼还没抓住。 第307章 李铁生的线索 会议上,顾清如和陆沉洲配合默契,两个人都没有提到內鬼的事情。 离开场部办公室,天色已近黄昏。 顾清如朝著犯人宿舍区走去。 找到黄志明那间宿舍,里面没有人,这时候犯人们还没下工。 她站在黄志明的床边,黄昏的阳光在低矮的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志明的铺位还保持著他走的时候的样子,破旧单薄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乾草垫已被收走,只剩下几根枯黄的草屑散落在木板边缘。墙角摆著他的饭盒和搪瓷缸,缸底还残留著发黑的茶渍。 顾清如简单整理了一下,属於他的东西少得令人心酸。两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一双磨穿底的布鞋,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还有一个用草纸、烟盒纸和旧报纸边角订成的本子。 本子上断断续续写满了对他女儿的思念。 她合上日记,將它与那支钢笔、破布鞋衣服一起,仔细包进一块粗布里,扎紧。 她已向赵场长申请,要把这些遗物亲手送到黄志明女儿手中。 她怀著沉重的心情为黄志明整理遗物,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估计有也被孙大奎等人搜走了。 攥紧粗布包,她转身正要离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是李铁生。 他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左臂吊著绷带,额角还缠著纱布,走路有些蹣跚。 “顾医生……”李铁生低著头,声音沙哑,几乎低不可闻。 顾清如立刻迎上去,“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不该乱走。” “我……有消息了。”李铁生压低声音,眼神扫了一圈四周,確认无人,“今天一早,李副场长去过广播室。”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起之前有次团部来人检查,我正好被安排去挑粪。我看见……李副场长偷偷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说话。就在猪圈后面。那人穿著军绿色呢子大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顾清如心头一动。这条线索像一块关键的拼图,“咔噠”一声,在她心中那个模糊的怀疑上落下了沉重的一笔。 暴动当晚,离开农场之前,顾清如叮嘱李铁生几句。 农场广播不是谁都可以使用,使用过就会留痕。 暴动结束,这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消除自己用过广播的痕跡。 所以她让李铁生盯住广播室。 没想到还真有线索。 李场长確实批准了草垫御寒,也主动匀出部分存粮救济病號,在眾人面前一副忧心忡忡、尽职尽责的模样。 真正让她起疑的,是暴动前夜。 他告诉她和陈志远,农场对外联络被切断了。他当时脸色发白,声音微颤,反覆强调“上级不会知道,我们只能自救”。他的表现,过於慌乱,不像一位成熟的领导者。 事后想来,一个在农场干了十几年的副场长,分管后勤与通讯,真会面对断联就束手无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0?????????????.??????超靠谱 】 那时她只觉得事出紧急,未曾深想。 可现在回看,那一晚的“慌乱”,是不是太恰到好处了? 他在製造恐慌,让她和陈志远失去判断,让局面彻底失控。 原来如此。 他一边装作协作者,提供资源以博取信任;一边暗中传递情报、切断联络、製造混乱。 里应外合,步步为营。 而暴动中关键时刻,煽动性的话语,瞬间点燃人群的情绪。 李铁生的线索中,还有更关键的一点,背后黑手可能还有农场外的人。 想到这里,她急切的问道, “你还记得那个干部的样子吗?是不是……农场的人?” 李铁生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太远了,而且看守就在边上,我只敢偷看一眼……” 顾清如微微頷首,他能提供的已经超出她的预期。 同时,她也知道李铁生的担忧,“你不用担心。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养伤。减刑的事,我会推动。” 李铁生一愣,眼眶瞬间红了。 他抱著试一试的决心,才替顾清如卖命。 若是她不提,他也拿她没办法。 如今顾医生亲口允诺,一次正式立功,可能换来一年甚至两年的减刑,意味著能儘早见到他的女儿。 “顾医生……我……”他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別谢我。是你自己用命拼来的。但接下来,你要多加小心。孙大奎倒了,可树倒猢猻散,他周围的人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次立功,我会说是你暴乱中立功,你要装作没有报信的事发生。” 李铁生重重点头:“我懂。我愿意等。” 他的眼里燃起了久违的光。 这是来农场许久不曾有的微弱希望。 顾清如望著他一步步走远,心头一酸。 她知道他的过去。 李铁生曾是农学院最年轻的学生干部,成绩优异,温文尔雅,被系主任赞为“有思想、有担当”。 可就在整风运动中,有人从他日记里摘出一句“政策若脱离实际,再宏伟也是沙上楼阁”,断章取义上报,一夜之间,他成了劳改犯。 十年劳改刑期一定下来,妻子离婚出走,女儿託付老娘寄养。 他在农场已经熬了七八年了,那双曾握笔写论文的手,如今布满老茧与冻疮。 可此刻,他眼中没有怨毒,没有疯癲,只有清明与决意。 他转身离开,脚步蹣跚,左臂吊在胸前,背影佝僂、瘦削。 顾清如离开黄志明宿舍,穿过泥泞的场区小路,走向审讯室。 审讯室是一间低矮的土房,外面堆著一些锈跡斑斑的拖拉机零件。 这里原本是农技维修站,如今,这里却被临时徵用为“暴乱事件调查指挥小组”的办公点,门口掛著一块歪斜的木牌,写著“审讯重地,閒人免进”。 顾清如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喝:“不说?你以为闭嘴就能活?” 紧接著,门被推开, 是陆沉洲,刚才说话的是小陈。 屋里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屋內空间狭小,墙角堆著旧工具箱和油布,中央摆著一张破木桌,桌上放著一盏煤油灯,火光摇曳,將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鬼魅舞动。 第308章 抓內鬼 屋內三名戴銬的暴徒蹲坐在地,分別是马三刀、孙大奎,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犯人。他们脸色灰败,显然已审了许久。 陆沉洲看见顾清如,神情微动,隨即对身边人道:“你们继续。” 紧接著他走出门外,带上门,走到屋檐下的角落。 他看向顾清如,眼神从公事的冷峻渐渐缓和下来:“怎么了?” 顾清如没绕弯子,將李铁生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最后低声说:“所以,现在李副场长的嫌疑最大。” 陆沉洲听著,点点头,“我刚才调阅了广播室当日的值班日誌,没有使用记录,负责广播站的技术人员检查过了,广播线路確实曾经被人从外部接入过。只要有一段录音带,就能远程播放。所以,李副场长的嫌疑很大。接下来,交给我来查。” 当晚,陆沉洲不动声色地通过师部的內部关係,秘密调取了农场场部近三日的电话通话记录。重点锁定暴动发生前十二小时內的所有外线联络。 在一堆密密麻麻的电话记录中,很快,一条异常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农场通讯被切断的前两小时,有一通加密电话从李副场长办公室的专线拨出,目的地是师部外围一个早已停用的联络中转站。这个联络中转站三年前因线路老化废弃,早就停用了。可这通电话,偏偏通过加密频道激活了该节点,信號持续了一分十七秒。 “果然有问题。”陆沉洲低声自语,眼神骤然锐利。 陆沉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偏远农场,本就不是偶然。 那夜,他在审讯室里提审一名落网的边境走私团伙头目。从他口中,他知道了,农场內部有职工涉嫌走私。 当时线索模糊,並且队里无人相信一个国营农场副职干部会鋌而走险参与跨境走私。上级便派他以“查边境安全”为名,入驻农场,彻查內部职工是否已被渗透。 这些日子以来,他走访职工、查看帐本、排查通讯日誌,一点一点梳理蛛丝马跡。他也注意到,某些夜晚,场部电台曾有短暂异常频段活动,虽被迅速抹去,却被他隨身携带的监听设备捕捉到残波。 一切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人,李副场长。 他掌握物资调配权、熟悉通讯系统、又能绕开监管流程。他勾结外部势力,传递情报,製造混乱,甚至策动暴动。这是叛变,更是对无数无辜农场成员生命的漠视! 陆沉洲並未声张,而是立即召来两名信得过的侦察兵,亲自部署任务:“今夜零点,潜入场部,对李副场长办公室进行秘密搜查。不许留下痕跡,只取关键物证。” 当夜,月隱云深。 侦察兵借著巡逻间隙悄然潜入,对李副场长的办公室进行了细致搜查。 抽屉夹层里,一张摺叠整齐的便条被发现,字跡隱秘,內容简短却触目惊心:“货已备妥,风起时开门。” 更关键的是,在办公桌暗格中,他们还搜出一沓崭新的旧版军用代金券,共计五千元,来源不明,且未经登记。 而在一张废弃的日程表背面,潦草地记著几个时间节点,其中暴动日期被圈了出来。 …… 天亮前,陆沉洲將物证一一拍照封存,隨即向师部反特小组发出紧急密电,获得批准后,上午九时,一辆不起眼的吉普车驶入农场。 陆沉洲带著两名便衣人员悄然抵达场部办公室,他没有直接行动,而是去了赵场长办公室。 文件摊开在桌上,通话记录、密信照片、赃款清单……证据如铁,沉默却胜千言。 赵场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灰暗,手指微微颤抖。他与李副场长共事数年,同吃一锅饭,共扛过洪灾,甚至在他病重时守了一整夜。 可如今,这张熟悉的面孔背后,竟藏著如此深的背叛。 “我先去吧。”他终於起身,声音沙哑。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李副场长办公室。门开的一瞬,李副场长正低头整理帐本,见是赵场长来了,立刻笑著迎上前:“哎哟,赵场长!稀客啊,快请坐,快请坐!” 他热情地拉过办公室主桌的椅子,又麻利地倒了杯热水,热气裊裊升起,映著他依旧和善的笑容:“怎么,是不是农场的事让你操心了?別太累,咱们慢慢来。” 可赵场长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主座,脸色阴沉。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副场长笑容渐僵,手停在半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赵场长突然猛地一拍桌子,茶水四溅,吼道:“老李!你……你糊涂啊!组织上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倒好,你乾的是什么事儿啊!” 李副场长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怒火过后,赵场长颓然坐下,眼神复杂地看著李副场长,声音低沉下来:“老李,咱们搭班子这么多年,我竟没看出你……你让我怎么向上级、向全农场的干部职工交代?” 李副场长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赵场长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陆沉洲和两名便衣已静立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而坚定:“这件事,要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陆队长,审讯和取证工作,由你全权负责,场部全力配合。” “是。”陆沉洲敬了个礼,迈步走入办公室。 “李副场长,”他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请您配合组织调查,隨我们前往师部接受进一步审查。” 李副场长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情已恢復冷静。他默默整理衣领,像是要以最后的体面,走完这段路。然后,他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出办公室,上了等候在外的吉普车。 车子发动,驶向师部方向,捲起一路烟尘。 第309章 赏功劳 农场场部办公室。 赵场长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摆著搪瓷茶缸、钢笔、几份盖著红章的文件,墙上张贴著褪色的语录:“抓革命,促生產。” 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看守带著李铁生走进来,“报告场长,三队犯人李铁生带到。” 赵场长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看守离开,李铁生走了进来,脚步迟疑,背脊微驼,双手不自觉地攥著衣角。他站定,低头望著地面。多年的农场生涯让他习惯了见到干部就低头。 赵场长抬眼打量他片刻,这个曾是农学院高材生的男人,曾经意气风发,如今畏缩寡言。 “坐吧。”赵场长抬了抬手。 李铁生没敢坐,只是更挺直了些身子:“赵场长……您找我?” “李铁生同志。”赵场长缓缓开口,语气竟带了几分温和。 这一声“同志”,如一道惊雷劈开沉寂。 李铁生猛地抬头,有六七年了吧, 他的名字前总是跟著“h分子”“危险人员”,可今天,场长竟称他为“同志”。 “组织上认真审阅了你在暴乱期间的表现。”赵场长翻开一份档案,语气平稳,“你坚守卫生室,阻止马三刀等人抢夺药品,还主动向顾医生提供线索。这些,我们都记录在案。顾卫生员已经提交了情况说明,材料齐全。” 李铁生闻言,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赵场长继续道:“但是,目前农场局势尚未完全稳定,孙大奎背后关係复杂,牵涉面广。为避免引发新的动盪,组织决定对你的立功表现,暂不公开宣扬。” 李铁生心头一紧,以为这是推諉。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是他没有说话,面对不公正,已经习惯了沉默。因为辩驳只会將自己带到更糟糕的境地。 可赵场长话锋一转:“这不是抹杀功劳,恰恰是为了保护你。你现在若被推到台前,只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zz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付出的人。你的减刑程序已经启动。我已向师部递交报告,建议减刑一年半。只要你后续表现良好,年底前就能批覆。” 李铁生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著赵场长。 直到赵场长点点头,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不敢让泪水落下,可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年半……”李铁生喃喃出声,这意味著他能提前回家和母亲、女儿团聚。 赵场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是你自己爭来的。別辜负这份信任。” 李铁生深深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我一定好好gz,听d的话,跟组织走……绝不再犯错!” 赵铁生离开后,赵场长又见了郑师傅和赵石头。 两人低头走进办公室,局促不安。 赵场长看著他们,沉默片刻,才开口: “暴动那晚,你们没跑,还帮助顾同志护门……这点,组织知道了。” 他又道:“这事,会写进你们的改造表现材料里,算作一次『立功表现』。” 郑德海和赵石头低著头,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但眼眶微微的红了。 至於钱大林,他在暴乱中曾试图鬆动窗閂,被夏时靖当场按住。 此刻,他被关在禁闭室,五大绑,接受审讯。 迎接他的,將是作为反面典型,在全农场大会上通报批评检討。 另一边,孙大奎被带进了审讯室。当听到“李副场长已被控制”的消息,他脸色骤然惨白,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 他终於崩溃,竹筒倒豆子般供出实情。是李副场长亲自授意他们製造混乱,散布“断粮断药”谣言,煽动群眾衝击卫生室;是他亲自製作了偽造师部命令的广播稿,在暴动夜关键时刻煽动群眾情绪;更是他承诺事成之后减刑,诱使一批犯人参与行动。 “我们……我们也是被蒙蔽的!”孙大奎哽咽著,“他说这是『上面的意思』,是为了爭取权益……” 然而,当审讯员追问其背后是否还有农场以外的联络人时—— “……外头的人……”孙大奎忽然摇头,眼神闪过一丝恐惧,“我不知道……我只听李副场长的命令!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怎样追问,他死死咬住口供底线,拒不提及任何农场以外的关联人。 陆沉洲坐在对面,静静看著他颤抖的双手,心中已然明了, 李副场长只是冰山一角。 …… 顾清如步履匆匆地推开卫生室的木门,熟悉的药水味里,混著皂角的清香。只见卫生室屋內一尘不染,连墙角那只铁皮炉子都擦得鋥亮。 “清如,你回来了?” 郭庆仪第一个看见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迎上来,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问。 李三才和夏时靖也放下手里的活,默默围了过来。 三人脸上都带著尚未消退的伤痕。 谁也没有问黄志明的事情。 看著一起经歷生死,並肩作战的小伙伴,顾清如这个天积压的疲惫和悲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她深吸一口气,將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目光扫过三人,“好了,我回来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地铺开,递给眾人,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和你们分享。” “这是我从师部拿到的治疗布病的方法,是周老军医给的药方。他用这个方子曾经救治过上百位患者。” “我们的农场,有救了。” 李三才一听药方,眼睛顿时一亮。 他急忙接过那张纸,越看眼睛越亮:“妙啊!柴胡、黄芩……这几味药配伍得太精妙了!” “顾医生,让我带採药队上山吧!我认得这几味药的长相!” 顾清如看向郭庆仪和夏时靖,三人目光交匯,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好!”顾清如重重点头,“三才,你带队採药。我们稳住农场。这回,咱们一起把这场仗打贏!” 第310章 药方被质疑 天刚蒙蒙亮,採药队已聚集在卫生室外的空地上。 竹篓、镰刀、麻绳、乾粮袋这些必备品,一一清点完毕。 顾清如站在人群前,身旁是李三才,两人正为队员们做药材辨识培训。 “听好了,今天进山採药,要收集的药材现在给大家讲解一遍。” 顾清如手中举起一株晒乾的蒲公英,“这是蒲公英,也是咱们要采的重点之一。” “现在是三月下旬,蒲公英已经冒芽了,叶子贴地长,锯齿边,折断茎秆会流出白浆。看见长这样的植物,要连根挖起。” 採药队的队员纷纷点头,有的甚至拿出小本子,仔细记录著。 李三才展示著柴胡,上面是枯茎,底下是交错的根部。 柴胡根须深棕带赤,表皮粗糙有纵纹,形如鼠尾,上粗下细,节节缩陷,像一串微缩的竹鞭。 “柴胡虽然现在叶子没冒头,但去年的老秆还在。你们找这种成簇生长、茎秆细圆带棱的枯草,底下多半就埋著柴胡根。它爱长在向阳的山坡石缝里,土不用太肥,但排水得好。” “这就是柴胡的根,根如鼠尾,节似蚯环;断面金黄,气味辛香 。” “记住,挖的时候,要仔细,根要完整,不能断。” 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那黄芩呢?方子上也有。” 顾清如点点头, “黄芩眼下也还没发芽,四月底才出苗。但我们照样能采它的根。” 她举起一株枯茎,“见著这类宿根植物的枯茬,顺著往下挖,十厘米深差不多就能刨到。” 太阳缓缓爬上来,雾靄散尽。 李三才率领採药队整装出发,朝著农场后山出发…. 直到夕阳斜照,採药队才归来。 採药队队员肩上的竹篓沉甸甸地坠著,裤脚沾满泥土和草屑,背影在暮色中微微佝僂,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疲惫中的欣慰。 李三才走在最前,裤脚溅满泥点,手里攥著一束用麻绳捆好的柴胡根,枯草茎还连著深褐色的细根。 “回来了!”卫生室门口有人喊了一声,顾清如立刻放下手中的病历本迎了出来。 队员们七手八脚把药篓卸在地上,打开一瞧: 蒲公英最多,一把把锯齿的叶子簇拥著金黄小, 柴胡堆成一小堆,大多是刚刨出的宿根,表皮棕褐、节纹清晰; 黄芩少一些,但根条粗壮结实;其间也混了些杂草,野芹苗、狗尾草、甚至几株形似柴胡的“假货”,等著被挑出去。 李三才抹了把汗,咧嘴一笑,“今天收穫不少。南坡柴胡窝子找到了三处,蒲公英在向阳沟底也见了绿。黄芩少些,只挖到五六个大株。那片林子前几年被人翻过,估计是偷挖的。” 顾清如点点头,对大家说,“大家辛苦了,去食堂吃点饭吧。这里交给我们。” 採药队队员纷纷离开,走了一天山路,又累又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顾清如蹲下身,戴上手套开始逐一检查。 郭庆仪和夏时靖也上来帮忙。 几人就地铺开一块粗布,开始一一分拣。 顾清如將合格的药材按种类分类摆放,郭庆仪和夏时靖,剔除杂质、剪去腐根、抖净泥沙。 蒲公英要去蒂留根,柴胡要削掉黑头,黄芩则需整根晾晒,不可切段以防走油。 渐渐地,一堆杂乱的野草枯枝被整理成井然有序的药材堆。 炊事班的人在一旁等著领料,忍不住问:“顾卫生员,这些够用吗?” 顾清如直起腰,看著眼前这一堆来之不易的药材,轻声说: “今天这些量,够煎三十几副,明天还要继续找药材。” 暮色渐深,农场食堂后院支起了三口大铁锅,底下柴火噼啪作响。 深褐色的药汤在锅中翻滚,蒸腾起浓烈而苦涩的香气。 蒲公英的清苦、柴胡的辛凉、黄芩的沉苦,混著泥土与山野的气息,在风中久久不散。 职工们围在周围,远远望著那口大锅,眼神里满是怀疑与不安。 但是没人吭声。 刚经歷了犯人暴动,李副场长突然被带走调查,整个农场现在是人心惶惶。 顾清如和郭庆仪几个人端著煮好的汤药走到隔离病区,通知大家排队领汤药的时候,病人们却踟躕不前。 几个轻症患者捏著粗瓷碗站在角落,眉头紧锁。 他们相互看著,谁都不肯上前。 一个躺在铺上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药方,不会喝坏肚子吧?” “就是!”另一个年轻人声音发颤,“我们这些人命就不是命了?没有西药,就拿一些野草根糊弄我们?你们医生是不是也快没招了,乾脆拿我们试药?” 一个年轻人端著一碗汤药忍不住开口,“这……別到最后,反倒喝出毛病来……” “就是啊,抗生素金贵,我们这种人可吃不上。但咱们就靠这些个汤药熬著?怕不是糊弄我们吧……” 顾清如站在人群中央,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转身默默舀了一碗药,吹了吹之后一饮而尽。看到顾清如的举动,人群骚动微微平息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愤怒或麻木的脸,声音平静却有力: “你们说的没错,抗生素確实金贵,是要留给严重的患者服用的。他们若用不上,就得死。” “但这锅里的药汤,用的是漫山遍野的草根树皮,能保证每个人都喝上一碗。” “这方子,是我从师部老军医周怀山同志那里求来的。他当年就用这个方子,救过上百个得了布病的战士!这不仅是土方,是经过考验、在军区档案里记下过功勋的方子!治癒率,高达八成!” 看到人群中仍有不信的眼神,她提高声音, “我知道你们不信。今天这药,我第一个喝,若明日我高烧不退、肠穿肚烂……你们大可以指著我说,看,这就是乱用药的下场。” “可如果这药真能帮咱们熬过这道鬼门关,哪怕多活一个人……我今天喝这一碗,就值了。 我不求大伙儿现在就相信我,只求你们,给自个儿、给身边的亲人,一个活的机会。”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个一开始质疑的年轻人低下了头,轻声说: “顾医生……我……我试试。” “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也试。”一个咳嗽不止的老犯人颤巍巍地伸出手。 第一碗药,就这样被人接过,一饮而尽。 但接下来的几天,质疑声仍不绝於耳—— 第311章 学枪 深夜,审讯室。 孙大奎被銬在铁椅上,脸上已不见往日囂张,嘴角裂开,额角带血。煤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像一张扭曲的面具。 陆沉洲站在他面前,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分別是黄志明的死亡报告,以及一个月前团里干部来农场考察的名单。 他將那份名单丟在孙大奎面前,“这上面的人,认识吗?” 孙大奎低头快速扫了一眼,低语道:“我一个lg犯人,怎么可能认识团部干部?” 陆沉洲忽然將一张照片甩在桌上,再次逼问, “认识这个人吗?”他盯著孙大奎的眼睛。 孙大奎瞳孔一缩,立刻移开视线:“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陆沉洲逼近一步,声音陡然压低, “二月二十三,你在猪圈后见的人,他让你趁乱灭口黄志明。』” 孙大奎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你……你怎么知道?!” “啪!”陆沉洲將一份调令档案拍在桌上,“1966年,你从五营劳改农场调到三营,手续是谁批的?是组织科郑股长。” “而你在五营时,当时也发生了一起暴动,有人死亡,查无结果草草结案。而你,侥倖躲过调查,不久之后就被调到了三营,刑期还减少了三年。” “郑德元,就是你的靠山。” 审讯室空气仿佛凝固。 油灯“噼啪”一声炸响。 孙大奎嘴唇颤抖,额头渗出冷汗。 他终於撑不住地下头,声音沙哑:“……是郑股长让我乾的,他说,只要黄志明闭嘴,等风头过去,就运作给我减刑,甚至提前释放……” “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审讯结束,陆沉洲心中已有定论。 郑德元,团部组织科干部股股长,表面清正,履歷乾净,六二年提干,主管干部审查、人事调配、政治评定,经他手签批的调令不下千份。 可正是这双“管人”的手,悄然织起一张看不见的网。 他在劳改农场安插亲信,如李副场长之流,製造混乱、剋扣粮药;借“群眾斗群眾”之名,清除那些被上面视为眼中钉的人,黄志明便是其一;再以“维稳有功”向上报功,把暴乱说成“个別分子闹事”,轻描淡写压下不报,反得提拔重用。 陆沉洲走出审讯室,寒风扑面。 组织科,掌管人事档案、干部审查、政治评定的要害部门。若此人涉案,说明黑手已深入兵团內部权力中枢。 孙大奎的口供只是冰山一角。郑德元不是一个人,背后必有信息传递链、利益输送网,甚至可能牵连更高级別的保护伞。 ...... 天刚蒙蒙亮,风从荒原吹来,带著沙砾与枯草的气息。 陆沉洲驱车带顾清如来到一个荒废靶场。 这里荒废已久,只剩几个歪斜的木桩。 陆沉洲选定一处木桩,在上面放上一个破旧的搪瓷缸,作为靶心。 接著他从怀里掏出一支老旧的五四式手枪,递给她:“拿著。” 顾清如接过。 枪身冰凉,沉甸甸的,带著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仿佛一块凝固的铁。 “枪不是玩具,当你决定开枪时,就不能犹豫。” 顾清如点头,摆出射击的姿势。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陆沉洲站到她身后,一手轻轻扶正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压低她的肘部, “稳住呼吸,用双眼对齐准星,不要闭眼,哪怕枪响那一瞬。” “五四式后坐力不小,第一次用会嚇一跳,但你必须看清子弹打向哪里。” 顾清如手指搭上扳机。 “这是实弹?” “里面有三发。”陆沉洲点头,“不多,但足够让你掌握基本技巧。” “扣扳机时,別猛拽,要匀力。呼吸——吸气,屏住,再扣。” 顾清如调整好,瞄准远处的搪瓷缸,呼吸放慢。 “砰!” 她在脑海中听见那一声炸响。 火光从枪口喷出,枪身猛地向后一撞,震得她手臂发麻,虎口发烫。 远处,搪瓷缸纹丝未动。 她射偏了,击中木桩旁的土堆。 “再来。”陆沉洲没有责备,只有耐心。 “肩膀鬆了。枪不是机器,是你身体的延伸。” 她调整姿势,再次瞄准。 “砰!” 第二发,擦过木桩。 “好些了。”他语气微缓,“最后一发,別急。调整好姿势。” 顾清如仔细回想陆沉洲刚才念的口令,“呼吸下沉,三点一线,扣扳机时手指匀速施力……” 她再次举枪,双手紧握手巧,双臂伸直,目光锁定三十米外那只搪瓷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酸麻,重新瞄准。 这一次,她不再急於击发,而是让心跳慢下来,让枪与呼吸同步。 枪,不再是冰冷的铁块——它成了她意志的延伸,像指尖多出的一节骨。 “砰!” 第三声枪响。 子弹精准擦过缸口边缘—— “鐺!!!” 一声刺耳锐响,搪瓷缸猛地一震,像是被铁锤砸中,整只飞旋而出,缸身在空中翻滚,一道狰狞的豁口赫然可见,白底蓝的釉面崩裂数片。 它翻滚著摔进草丛。 顾清如缓缓放下枪,虎口火辣,指尖微颤。掌心全是冷汗与金属的凉意。 陆沉洲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军装笔挺,帽檐下眉目冷峻。 晨光斜照,勾勒出他侧脸刚硬的线条,却也在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鬆动。 他走上前,捡起那只残破的搪瓷缸,看著那道弹痕切入的边缘。 他回头看著她,眼中难得闪过一丝讚许: “不错,心性比很多老兵都稳。” “都是陆队你教得好。”顾清如诚恳地道谢。 这几天,他抽空教她拆解、上膛,讲解保险装置与击发原理,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她重复十遍以上。今天才正式练习射击。 她已经决定,离开农场以后,有空就在空间里练习。 顾清如低头看著手中的五四式,枪身依然冰冷,但却成为了她可以掌控的力量了。 空间里在奇古县缴获的手枪终於不再是废铁,有用武之地了。 这是在乱世中护己护人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果仁心救不了所有人,那就让这双手,学会守护的本事。 第312章 伞骨终於暴露一角。 回去的路上,吉普车顛簸在土路上。 顾清如问陆沉洲,“陆队,孙大奎那边……有新的进展吗?” 陆沉洲开著车,余光扫了一下顾清如, “正要告诉你,孙大奎招了。他供出,农场外面確实有人指挥,灭口黄志明的……是团部组织科干部股股长,郑德元。” “李副场长能多年横行无忌,靠的就是他在上头遮掩罪行。” “他们利用暴动混乱之机,清除异己,这不是第一次,黄志明也不是第一个人。这个人很狡猾,但这一次,他露了马脚。线索已经串起来了。你放心,这条线,我会一查到底。” 顾清如静静听著,没有惊讶,只有確认后的沉重。 他们回到农场后,名字终於一个个浮出水面, 李副场长、郑德元…… 她早该想到的—— 一个农场副场长,怎敢肆意妄为? 一场暴动,怎会如此精准地针对知情者? 背后若无人撑伞,谁敢如此肆意妄为。 而现在,伞骨终於暴露一角。 陆沉洲说, “明天一早,我將押送他们到师部看守所。” “郑德元那边,我已经申请立案调查令。师部纪检组已初步批覆,正在走程序。” 顾清如抿了抿唇,看向陆沉洲, “陆队,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黄志明是我父亲案子的关键证人,我当初主动来农场接近他,就是为了查清真相。” “他现在被人灭口,我怀疑,这背后指向的,和我父亲的案子是同一股势力。所以,李副场长、郑德元这条线之后的任何进展,我请求知情。” 陆沉洲一边开车,一边静静听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顾清如父亲的案子,他在沪市时就调阅过档案。 顾崇山,在抗战时捐赠大量財物支援前线的“红色资本家”,最终却被冠上贪污受贿、里通外国的罪名。案子本身漏洞百出,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他专注开车,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在查什么。” “郑德元的调查令已经批下,这条线,我会亲自盯著。 “若是查到和你父亲案子有关的线索,我会告诉你。” “谢谢陆队。”顾清如诚心道谢。 她看著陆沉洲,经歷了农场的风暴,这个人和她並肩作战过,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 此刻,两人共乘一辆车,目標一致,前路虽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下车时,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一方洗得雪白、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这是之前在医院时,陆沉洲给她的。 现在已经洗的乾净,手帕上还带著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药草香气,是艾叶与苍朮混合的薰香。 与他熟悉的皂角味不同,也不似军营里任何一种標准洗涤品的味道。 陆沉洲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一瞬,没有迟疑,只是自然地接过,隨手塞进了胸前的口袋。 …… 那天之后,陆沉洲就带著孙大奎、马三刀这几个主要犯人押送至师部受审,吉普车捲起一路黄尘。 顾清如留下坚守农场的这场抗疫战爭。 药汤一锅接一锅地端出,但药效並没有这么快就起作用。 每天天不亮,李三才照旧带著採药队去山里採药,他们走的山路也越来越远。 冻土未消,山路湿滑,鞋底沾著泥雪,每走一步都像在拔一根钉子。 他们挖得更深,撬开石缝,刨开腐叶层,只为找几株野生柴胡、一点蒲公英根。每一根草、每一片叶,都被小心翼翼採下,用粗布包好带回。 可收穫却一天比一天少。 山被翻过太多遍,能采的早被采尽,剩下的只是零星残株。 起初,没人抱怨。大家咬牙坚持,说:“任务在身,集体为先。” 可隨著日子增加,病人们不见效果,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咱们拼死拼活採药,可药方用了也不见起色……是不是方向错了?” “听说师部已经申请调拨西药了,咱们这土法子,是不是……跟不上形势?” 虽没人敢明说“白费功夫”,但情绪在悄悄蔓延。 第三天,有个职工递了张假条,写的是“头晕乏力”,其实是想歇两天。 第五天,另一个说自己脚伤復发,走路困难,请求暂离队伍。 李三才不说什么,只是一早仍站在场院前点名,“走得了的,跟我上山。走不了的,我也不拦。” 然后转身,带著剩下的人,继续往更远的深谷去。 顾清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疾病若是无法控制,看不到结果人心就会散,比病毒蔓延得更快。 不少人开始质疑周老军医的方子,包括农场的领导干部。 在他们看来,农场使了这么多人力,方子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这些,陈志远都一一替顾清如挡了回去。 可质疑的目光,却始终如芒刺背。 顾清如知道,他们不能退缩。 她仔细翻看了周老军医的笔记,方子没问题。 柴胡解表,黄芩清里热,配伍层次分明,加减有据。 她分析,问题应该不在药方,而在病情复杂多变,已非一剂通治所能应对。 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分而治之,以精对乱。 她將病人按照病症的不同进行分开隔离,高烧不退、咳血气促的归入重症区,住在一间地窝子,每日三测体温;轻症者安置在一起,定时巡诊;尚有体力的则编为互助组,帮助隔离病区的一些简单事务,比如送水、换衣、清理污物。 每间地窝子门口都贴上编號与症状简录,红笔標註“危”,蓝笔记“轻”,一目了然。 煎药更是半点不敢马虎。 她对照不同症状调整配伍,肺热重者加黄芩、知母;痰中带血者添白及、侧柏炭;体虚汗多者减苦寒,增党参、麦冬。 她亲自守在灶前,监製每一锅药。手持旧怀表计时,一锅药从下料到滤渣,精確到分钟。 一天傍晚,几个採药回来的队员蹲在灶台边烤火,有人嘀咕:“现在谁还讲究这些?树根草皮罢了,能喝就行,熬熟就不错了。”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卫生室。 郭庆仪听得火起, “他们知道什么?!你每天守在药炉前,手烫出泡还坚持煮药,饭都顾不上吃,就为了他们!现在倒好,恩將仇报,说风凉话!” 却见顾清如只是低头搅著药勺,声音平静: “別怪他们。我知道他们现在在怀疑什么,我们只要坚持做好我们的事情就好。 药性差一分,命就悬一线。 我们手里端的不是碗,是別人最后的指望。” 一句话,像冷水浇进热油锅,四下顿时安静。 说话那人早就溜了,只留下几句閒言碎语,在寒风里飘散。 第313章 黎明前的黑暗 与此同时,农场领导层的质疑悄然发酵。 副场长办公室里, “陈副场长,”陈志远声音低沉,“你让顾医生停掉集体服药的决定,我不同意。” 办公桌后,分管后勤的陈副场长收好手里的帐单,眉头紧锁,“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採药队十几號人天天跑山,耽误生產;她那一锅锅的煎药,耗费不少柴火,还得组织员工去山上砍柴。农场还要完成上面的生產任务,我实在是没办法。” 陈志远说,“陈副厂长,你要分清楚轻重,现在农场控制疫情是大事。她分重症轻症,是科学施治,不是形式主义!” 陈副场长冷笑:“科学?都这么久了,病没见少,人还在倒,你说她这法子到底行不行?” 陈志远语塞。 他想反驳,可心底也发虚, 是啊,到底行不行? 这些天,他替顾清如挡了多少话,压下多少非议,甚至主动调人帮她搭隔离棚、运柴火。他信周老军医,也信她有本事。 可现实摆在眼前: 汤药喝了好几天了,病情却没有明显好转。 “我们农场耗不起,病人们也耗不起,若是三天后......再不见效果,我只能抱歉了。”陈副厂长歉然说道。 站在陈副厂长的立场,他有他要坚持的原则,陈志远可以理解。 但若是三天后还不见效…… 出了办公室,陈志远眉头紧锁。 夜深了,卫生室的煤油灯依然亮著。 郭庆仪忧心忡忡的翻著病歷记录,“清如,王二德已经开始发烧说胡话了,这药要是再不起作用,我怕......” 夏时靖深吸一口气,“场部那边已经有人开始说閒话了,说我们瞎折腾,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陈副厂长放话,三天,如果再不见效,就停用中药,停止试点。” 空气仿佛凝固。 李三才往卫生室铁皮炉子里加了柴火,“抗生素是好,但是总共才那么几支,打完了,其他人怎么办?中药见效慢,但是根治效果好。我们再坚持看看吧。” 顾清如点点头,声音平静却坚定: “李三才同志说的对,药效需要时间。我相信周老军医的方子,也相信我们自己的判断。三天......如果三天后还是无效,我亲自去和赵场长解释。” 几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时候顾清如身上的压力是最大的。 郭庆仪说,“对,也许再坚持几天,会有效果的。周老军医的方子是经过实践的,救治了那么多布病战士,我们一定也可以。” 李三才抬起头,“咱老百姓讲『慢工出细活』。这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急不得。” 夏时靖靠墙站著,看著窗外漆黑的夜,低声说,“也许......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就看我们能不能撑到日出了。” 眾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对视一眼。 那一眼中,有担忧,有疲惫,更有不愿退让的执著。 ...... 第八天清晨,顾清如提著药罐走进隔离区。 一个原本蜷缩在床角、整夜低烧不止的犯人抬起头,声音仍沙哑,却清晰地说:“同志……今天这药,有点不一样?” 顾清如一怔:“哪里不一样?” “不苦了。喉咙……没那么烧。” 她蹲下身,替他量体温。 水银柱停在37.2c,三天来第一次回到正常区间。 她心头一跳。 接著,防疫队员小林匆匆跑来,“顾同志!三號床和七號床能坐起来了!刚才自己扶著墙走了几步!” 紧接著,郭庆仪声音激动:“王二德体温降了,已经连续12小时没有发烧了。” 一个、两个、五个…… 原本腹泻不止、整夜高烧的轻症患者,陆续退烧,精神好转。 虽仍有重症需观察,但最危险的“蔓延期”被稳住了。 原本持续低烧的退了烧,咳嗽减轻; 隔离区里,两名重症患者竟能下床走动; 卫生室的体温记录本上,红线终於开始回落。 更令人振奋的是——新发病人数,首次出现下降趋势。 过去三天,新增仅三人,且均为轻症。 消息像春风般传开。 陈副场长不信,亲自来看,翻开顾清如贴在门口的病歷表,发现红笔“危”字少了两个,蓝笔“轻”多了五个。 “真的……见效了?” 陈志远站在隔离病区,看著人们脸上久违的鬆动,紧锁的眉头终於鬆开,胸口压了多日的巨石,挪开了。 这天下午,隔离病区不需要人劝,几十个病人自发排起了队。 碗在手中传递,药在锅中沸腾。 粗瓷碗一只只递上来,药汤一碗碗喝下去,连最倔强的老汉也咂咂嘴说:“苦是苦了点,可这身子,是真鬆快了。” 有人默默把空药碗攒在床头,等著下一剂; 有人盯著手里的汤药,发现今天的药汁顏色更深、气味更纯; 还有个年轻犯人,在她经过时突然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铁生,主动守在药锅旁,帮著搅药、分装;郑师傅不知从哪找来几块旧木板,钉了个简易药架,把新采来的柴胡、黄芩整整齐齐摆上去晾晒。 还有十几个犯人跑到场部办公室报名:“我们也想去採药队!山上路熟,力气也有!” 顾清如走在农场的小路,走过之处,悄然起著变化—— 一名正挑水的普通犯人看见她,下意识放下扁担,挺直了背脊,低声对同伴说:“是顾医生回来了。” 不远处,两个职工妇女抱著药箱匆匆走过,其中一人轻轻拉了拉同伴袖子,两人朝她点头致意,眼神里满是感激。 这时,李三才背著一大篓药材从外头来,额上沁著汗,脸上却神采飞扬。他把篓子往地上一放,拍拍手:“今儿收穫不错!” 顾清如走过去查看,伸手翻了翻,满意地笑了:“看来今天跑山,你们又有新的发现。这些不错,晒乾后都能入药。” “那当然!”李三才咧嘴一笑,抹了把汗。 顾清如看著他沾满泥土的裤脚和皸裂的手背,轻声道:“辛苦你了,这几天跑得最多,功劳最大。” 李三才一愣,隨即摆摆手,笑声爽朗:“功劳?我哪有什么功劳。要说辛苦,你和郭同志才真叫拼命。我是……乐在其中。” “哦?”顾清如挑眉,“採药还能『乐在其中』?” “怎么不能?”他指著山方向,眼里闪著光,“我采的每一根草,说不定就能救一个人。” 顾清如静静听著,心头微热。 她看著窗外的农场在暮色中逐渐恢復秩序。 炊烟裊裊升起,各连队开始点名报到,哨兵换岗,铁门吱呀关闭。 暴乱已被镇压,疫情开始疗愈,一切重回正轨...... 第314章 桂花糕的情报 阳光斜斜的洒在团部小学操场。 顾青松盘腿坐著,手里捧著一块用油纸包著的桂糕, 轻轻咬了一口,甜香瞬间在舌尖化开,糯米的软糯裹著桂的清芬。 顾青松很喜欢桂糕,因为这能让他想起了家里还没出事时的记忆。 而此刻,树后那个瘦小的身影,已经盯了他半天。 吴小娟缩在白杨树后面,袄袖口磨得发亮,补丁叠著补丁。自从母亲刘玉香嘀咕著“盯著那小子,看他有没有出格举动”,她便每天往低年级这边跑。 可今天,她的目光根本不在“任务”上。 那香味太勾人了。 她长这么大,只有过年才能尝到的味道。 平日饭桌上,肉星儿都见不著。 大哥二哥碗里有鸡蛋,她只能喝汤。母亲常说:“女娃吃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能顶门立户。” 可这桂糕……怎么这么香?像是开了满山,风都甜了。 她忍不住探出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白生生、油润润的一块。 顾青松抬头时,正好看见她。 他愣了一下。 瘦小的身材,探出来的大脑袋,扎著歪歪扭扭的麻辫,身上那件薄袄打著厚厚的补丁。 他犹豫了一瞬。 她那眼巴巴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刚来兵团时的样子。他也曾这样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吃东西,喉咙发紧,却不敢开口。 他心一软,掰下大半块,递了过来:“我姐姐给我的,分你吃点吧。” “给我吗?”吴小娟愣住,手指指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顾青松点点头,“嗯,给你。” 阳光落在那块桂糕上,甜香四溢。 吴小娟接过,手都在抖。 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软糯化开,满嘴芬芳,像是把整个春天都含在了嘴里。 “这是什么,有股香,还软。” “这是桂糕,我姐托人从江南捎来的,这里买不到的。”顾青松骄傲的说。 “哇!!这也太好吃了。” “这算什么,你吃过芝麻酥、鸡蛋糕、红枣糕吗?” 没听见回音,顾青松一转头,吴小娟口水都流出来了。 从那天之后,吴小娟不再躲在树后。 课间的时候,顾青松都从他的小布袋里,变出各种美食。他也大方,乐意与吴小娟分享。 吴小娟一开始还扭捏,藏在树后。 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吃的多了以后,她从奉命监视,乾脆成了他的小跟班。 每天早早到校等他,帮他拎书包;有人推搡他,她第一个挡在前面;连值日都抢著帮他做。 更没想到的是,小孩子嘴没遮拦。 某天两人坐在操场上分吃一块芝麻酥时,吴小娟忽然压低声音: “我妈说,你姐姐顾医生装清高,借辆自行车都不肯,小气得很。” 顾青松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记得有一段时间,姐姐好像没有自行车,每天下连队,都是靠走的。 原来...... “还有……她让我看著你,想办法给你使绊子。” 这句话,让顾青松听得睁大了眼睛。 “你没生气吧?”吴小娟小心翼翼的看著顾青松,就怕从此以后没有吃的了。 顾青松摇摇头,但他默默记在心里。 他虽年纪小,可经歷得多。 父母出事,跟著姐姐顛沛辗转,心智也比一般孩子要成熟。 他私下里打听到,刘玉香是团部妇联干事。 想著等姐姐从农场回来,就提醒她这件事。 ...... 团部妇联办公室。 刘玉香正拉著一个容貌艷丽的女孩,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秀珠啊,你这模样、这嗓子,留在文工团太屈才了。得找个好归宿,將来才能发展得好。” 孙秀珠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里透著期待:“刘姨,您又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好发展。”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刘玉香今天找她,估计是想给她说对象。 不免有些忐忑与期待。 “哎!怎么没有?”刘玉香一拍大腿,声音压低,神秘兮兮地说: “师部后勤稽查科的宋毅宋参谋,你知道吧?年轻有为,家世又好,他母亲说来也巧,还是我的远房表妹,她托我给她儿子物色个对象,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孙秀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也红了:“宋参谋?我、我在师部倒是远远见过几次……他那样的人,能看上我吗?” “怎么看不上了?”刘玉香嗔怪地瞪她一眼,“你模样標致,又是文艺骨干,配他绰绰有余!关键是得有人牵线。宋参谋那个人啊,就是太老实,被一些有心计的女人给缠住了,脱不开身。你要是愿意,姨帮你创造机会,准成!” 她刻意模糊了“有心计的女人”是谁,但语气中的暗示让孙秀珠自动理解为是某个不相干的人。 孙秀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晕了,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全是自己和宋毅同志並肩,在眾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过家属院大道的场景。 她脸颊緋红,手指绞著衣角,连说话都带著一丝不真实的颤抖。 “刘姨,那……那太谢谢您了!若是成了,我家里面一定重谢。” “傻孩子,谢什么!成了以后別忘了姨就行!” 刘玉香拍拍她的手背,脸上掛著祥和又得意的笑,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 看著眼前孙秀珠艷丽的小脸,她心里的把握更多了几分。 这孙秀珠的父亲是团部后勤主任,管著粮油副食、车辆调配,比王裕华正好高上半级。 这桩事要是成了,那才真叫一箭三雕。 一来,她刘玉香不就等於搭上了后勤线?往后批个煤球、换个大號暖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二来,可以出一口王裕华抢丈夫官职这件事的恶气。 三来,还能噁心顾清如,光是想想顾清如知道宋毅要跟孙秀珠好时,那张故作清高的脸会是什么表情,她心里就比喝了蜜还甜。 第315章 农场意外收穫 五天后,农场已渐渐恢復了生机。 高烧的病人退了热,隔离区的红旗由红转黄,是解除紧急状態的信號。 布病的蔓延,终於被牢牢摁下。 卫生室后院,一排排草药密密麻麻晒在架子上,有黄芪、柴胡、苦参、苍朮……甚至还有从悬崖边采来的野党参,根须上还沾著山泥。 李三才带著採药队他们几乎把方圆几十里能用的药材都挖来了。 顾清如正收拾卫生室,接下来准备撤出农场,这里交给陈志远负责。 李三才悄悄走了过来,脸上带著少有的神秘神色。 “顾医生,郭医生,现在没人,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顾清如一怔:“去哪儿?” “你不是总问这山上有没有好药材?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个小山洞,外头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我在里头发现了几味宝贝,一直没敢动,就等你去看看。” 三人趁黄昏,沿著后山一条荒僻小径攀行半里,来到一处断崖下。 李三才拨开厚厚的野葛藤,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钻进去不过数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溶洞,顶部有裂缝透下微光。 洞壁湿润,苔蘚斑驳。 “快看,那里有灵芝。”郭庆仪眼尖的指著洞口背风处。 顾清如走上前,蹲下身细细查看。 洞口背风角落,有一株倒伏的树干上面有几丛灵芝,最大的一株如扇形展开,菌盖紫褐油亮。 “这里只有你知道?”顾清如问。 李三才点点头,“只有我一个人发现,没有告诉任何人,万一传出去,被人挖绝了採光了,这地儿就毁了。” 顾清如点点头,灵芝野外极为稀少,对於生长环境要求严苛。温湿度、光照、朽木质地,缺一不可。这样一片近乎原始的山洞,是自然孕育的秘境。 郭庆仪站在一旁催道:“清如,你快采吧,別白跑一趟。” 顾清如看看李三才,见他点头。顾清如不再迟疑。 她仔细辨认后,轻轻摘下两朵已完全成熟、孢子尽散的灵芝,其余一概不动。 將灵芝仔细包好,往里再走几步,脚下腐叶堆积处,她发现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包,拨开落叶,竟露出一段乳白微红的天麻块茎,仅一端微露土面。 天麻可治疗头晕、晕眩、癲癇等症状,也是宝贝。 她用药锄沿外围缓缓挖掘,深达尺许,终於完整取出。 隨后將原土回填,压实如初。 另外,郭庆仪在一棵倒木根部发现几枚黑褐色的菌核,是猪苓。 几人只取了其中几枚较大的,其余打算日后再来采。 这类地下菌类生长缓慢,需多年才能成形,绝不可贪多。 临走前,几人在洞口不远处的青石上做了標记。 归途下山风微凉,顾清如將採得的灵芝、天麻、猪苓一一清点,郑重道:“这些药材来之不易,但也是咱们三人同守的秘密。我提议,平分了吧。” 李三才立刻摆手:“我不要,我带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分利,这些药材能派上用场比什么都强。”郭庆仪也笑著摇头:“清如,我同意三才同志的说法,这些药材不然你就留著吧,这些在你手里,才能发挥效果。我不懂这些拿了也是压箱底。” “可这是大家一起来的……”她还想坚持。 李三才望著远处起伏的山脊, “这山有它的规矩,只要我们不是为了私利去挖,能用来救人,就行。” 见此,顾清如才肯收下。几人约好,明年再来采一次。 回去的路上,顾清如开始盘算这些药材如何用。 最珍贵的就是灵芝,两颗灵芝已成熟,孢子散尽,正是药性最足的时候,可切片烘乾,研製成药丸。 她想到钟维恆司令的肺弱久喘之症,正需要灵芝。 或者是术后元气大伤的人,服用补药加入少量,可助其恢復。 总之,此物难得,不可滥用,须留给真正需要之人。 ……. 农场疫病控制后,回营部前,顾清如还去了一趟师部。 她將一叠厚厚的材料,交到周怀山手中。 防疫日誌、病例统计、药物配比记录、隔离分区图……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手记,边角甚至贴著临时补上的纸条。 周老军医戴上老镜,一页页翻阅,神情专注得像在读一封来自战场的捷报。 他时而点头,时而低声念出不同症状的配伍,手指在配方来回摩挲。 良久,他摘下眼镜,抬眼看向顾清如, “小顾同志,你的记录报告我看了。这里面不光记录完善,还改善了我的防疫办法,你提到的这套『分级隔离、中西医结合』的防疫法,在药品短缺、人员不足的条件下,硬是把疫情压住了,这不是运气,是本事!” “我干了一辈子防疫,见过太多纸上谈兵的『经验』,你这回做的不错,不只是合格,还有突破!让我看了都觉得受益匪浅,如临一线。” 顾清如谦虚的说道,“谢谢您的夸奖,多亏了您的方子,农场疫病才能这么好的控制住。今后我还需要多和您请教。” 周老军医站起身,將报告轻轻拍在桌上:“我要把这份材料作为典型经验,上报兵团卫生处,甚至军区!这种能在边远地区落地、能打硬仗的防疫模式,正是我们兵团现在最缺的!” 从这位歷经风雨的老军医口中说出的认可,比任何嘉奖都更沉、更重。 顾清如觉得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眼眶微红,“周老军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农场所有人的配合,是大家没放弃。” 周怀山凝视她片刻,微微点头。 窗外,风掠过屋檐,吹动一串晾晒的党参,沙沙作响。在边境兵团,一个年轻女子用双手与信念,在荒原上种下了希望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 “走吧,我们一起去卫生科,將你的报告交上去。” “好。”两人一起朝著师部卫生科走去。 第316章 载誉归营部 师部卫生科办公室。 卫生科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炉子上坐著一壶快开的水,嘶嘶作响,墙角堆著几个装药的箱子。 顾清如站在门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带著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多久,那位分管防疫的邹科长抬眼冲她招了招手:“小顾?进来。” 她走进去,邹科长正在看她的文件。 他翻阅的速度不快,指尖偶尔在某一页的配方或数据上停顿片刻。 办公室里其他人员的交谈声仿佛都成了背景音。 最后他合上报告,抬头看向顾清如, “周老军医亲自把你的报告递上来了,我仔细看了,写得扎实,办法也管用。尤其是那份因地制宜的草药配伍思路。”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能把农场的布病疫情控制住,靠的是真本事。你这套『分级隔离、中西医结合』的防疫法,是个突破。 师部卫生科开会研究,认为有在条件类似的连队推广的价值。”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原本低头忙碌的几名科员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有人停下笔,有人悄悄抬眼,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这样的肯定,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邹科长亲自送顾清如出门,临別时压低声说,“以后你在防疫上需要药品或物资支持,可以直接来找我。” “谢谢领导。”顾清如心头一热,赶紧道谢。 她知道,这承诺分量很重,不再是走流程、打报告、等批覆。 这可是实打实的资源倾斜。 之前农场缺药的情况还歷歷在目,如今可算是打入內部了。 她转身离开时,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著敬佩和討论的低语。 “就是她?难怪……” “听说布病零新增维持了一周了?” “那套隔离法,听著挺神。” 办公室內,邹科长在她走后,对旁边的助理吩咐了一句:“把顾清如同志的那份报告,抄写几份,发给下面几个重点防疫营部参考学习。” ...... 在师部办完事情,顾清如回农场就要回营部报到了。 在赵场长、陈副场长和陈志远的送別下,他们营部的几位同志坐上了农场卡车,朝著营部方向驶去。 当顾清如几人乘坐的卡车还在山道上顛簸时,营部大院里已悄悄传开: “农场的布病压住了。” “是顾卫生员这个防疫组长带人干的。” “听说师部都表扬了呢。” “不简单啊……” …… 卡车卷著尘土驶入营部大门时,已是午后。 阳光斜照在砖墙上,炊烟从食堂顶裊裊升起。 哨兵听见卡车轰鸣,抬头一看,见是卫生员们回来了,立刻站直了身子,抬手放行並朝著卡车敬礼。 几个刚换班下来的知青,正默默磨著铁锹的刀口,看到卡车驶近,他们停下手,直起身。 不远处,几个晾晒绑腿的家属停下拍打的动作,抱著木盆望过来。炊事班的老班长正从井台挑水回来,扁担吱呀作响,他也放下水桶,用汗巾抹了把脸。 没人敲锣打鼓,也没人组织欢迎。 那些沾满尘土、带著疲惫的面孔上,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们身上, 像是在说:是他们,在农场立功的同志,回来了。 顾清如、郭庆仪等人下车后,径直走向卫生所。 冯所长老远就迎了出来,脸上堆著笑 “哎呀,小顾回来啦!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刚才师部来电话了,点名表扬你!说你在防疫上『有办法、敢担当』,真是能者多劳啊!” 他知道,顾清如这次在农场可是立了大功的。 他笑的热情,开口表扬。不过,顾清如还是听出来了,能者多劳,很是刺耳。 她淡淡一笑:“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就在这时,黄医生快步从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意:“小顾同志,真给你办到了!” 陈老也从里屋踱步而出,白的鬍子抖抖, “都不容易。” 这回,顾清如真心实意的笑了,“都是卫生所几位同志一起努力的结果。” 郭庆仪和李三才站在走廊角落,听著陈老及顾清如的提及,脸上笑意难掩。 他们在农场这段时间几乎没有睡过整觉。登记每一个病例,分发每一碗药,守过最重的夜班,也见过多次黎明前的灰白天空。 如今,疫情终於被摁住了。 不是光靠运气,是一点一滴努力与坚持换来的。 不仅如此,这回他们在农场全程参与防疫,名字都上了师部简报。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一仗,值了。 冯所长仍站在卫生所门口,脸上掛著笑,可那笑容僵了许久。 他看著顾清如被眾人簇拥著走进办公室, 他知道,经过农场抗疫这件事,有些人的身份变了。 从前她提个建议,他能一句“年轻、经验不足”轻轻驳回; 现在她说一句话,別人会加一句:“这是农场试出来的办法。” “实践检验”四个字,在这个时代,比红头文件更有力量。 他眉头轻皱,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也跟著快步走入卫生所。 另一边,蒋文娟正巧从诊室出来,听见走廊里的热闹,脚步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央那个身影上—— 顾清如穿著军绿色的外套,正低头听黄医生说著什么,神情专注。 她知道,顾清如带著一群初出茅庐的卫生员,在农场守了十几天,把一场可能蔓延全师的疫病死死摁在了源头。 蒋文娟握著本子的手紧了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她不是没机会去。 调研她就去了,抗疫更应该去。 可她提前去找了冯所长, “冯所,家里人生病了需要我照顾……能不能让我留下,继续下连队巡诊?” 那时她嫌远、怕苦、怕染病,生怕沾上一点麻烦。 布病?那是要掉头髮、关节溃烂、一辈子缠绵病榻的! 冯所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啊,还是太年轻。” 可现在,所有人都因“去过农场”而被另眼相看,唯有她,成了那个“关键时刻没顶上”的人。 她悔得心口发疼。 回到卫生所的当天下午,顾清如就接到通知,周营长请她去一趟营部办公室—— 第317章 先收拾苍蝇 回到卫生所的当天下午,顾清如就接到通知,周营长请她去一趟营部办公室。 推开门,夕阳正透过窗户,周营长和卢指导员都在。 没有会议室的严肃,周营长正用一个搪瓷缸给她沏茶,氤氳的热气带著茶香瀰漫开来。 卢指导员则微笑著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木椅上。 “小顾,来了?坐下说。”周营长將冒著热气的茶缸推到她面前, “这次农场的事,你受累了。师部亲自打来电话,肯定了我们的工作,尤其提到了你。” 顾清如双手接过茶缸,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营长,指导员,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寒暄了几句之后,卢指导员和周营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周营长点点头,卢营长站起身,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內的气氛悄然转变。 卢指导员坐回位置上,压低了声音:“小顾啊,这件事现在处理了一些农场和团里的干部,这些人,都不简单。” 他顿了顿,看向周营长。 周营长接过话头:“郑德元他在团部组织科干了八年,现在被摁下来了。他手里经过的人事调动,像一张蛛网。明线暗线,盘根错节。” “所以,营里会给你请功,但不会大张旗鼓。我们要慎重一些处理这件事情。你要记住,这不是在抹杀你的功劳。” 顾清如听明白了,郑德元在团里时间久,人脉多,牵一髮动全身。 这次她虽立了功,但很可能会招惹这些人的注意。 而她的出身,就是別人最好攻击的地方。 所以周营长和卢指导员才特地提醒她,也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 卢指导员接著说,印证了顾清如的猜想,“这次防疫,你牵头立了大功,师部简报已经登了,上面肯定有人会注意到。可你现在身份特殊,父亲的问题还没彻底澄清,若是一下子成了『典型』『先进』,容易招来非议,甚至翻旧帐。” 办公室內气氛严肃起来。 顾清如点点头,“谢谢周营长,卢指导员,你们为我考虑的很周到。我不在乎表扬的形式,我明白。功劳是虚的,能把事情真正办成,才是实的。疫病压下去了,人救回来了,这才是我最在乎的。” 周营长与卢指导员对视一眼,眼里多了几分讚许。 周营长缓缓点头:“好。你能这么想,我们就放心了。” 他们带过太多年轻人,有才华的、有能力的,有人因未获表扬而心生怨懟,有人稍受冷遇便消极怠工。 越是聪明人,越容易被“名”字绊住脚。 可顾清如没有。 她身处风口,却懂得退一步的智慧。 他们原本还担心,年轻人拼死拼活干了一场,若不给足荣誉,难免心寒。 这次之后,周营长和卢指导员对顾清如都高看了一眼. 这个年轻人不沽名钓誉,踏实做好事情,又有能力,是个值得组织培养的好同志。 …… 当天顾清如收工后,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就匆匆往营部门口卡车停靠点赶去。 自从和运输连的司机老赵熟络后,她塞了几包烟,托他帮忙,每周五都让弟弟顾青松搭卡车从团部小学回营部。 老赵是个热心肠,每次都亲自把孩子安全送到,还给他在驾驶室留个暖和的角落。 这会儿太阳刚偏西,风沙小了些。 远处,一辆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卷著黄尘缓缓驶来,车头掛著团部的通行证旗子。 车停稳,车门“吱呀”打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背著书包、戴著旧绒线帽,利索地跳下车,正是她的弟弟顾青松。 “姐!”男孩一眼看见她,撒腿就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差点把她撞个趔趄。 “哎哟,小炮弹!”顾清如笑著抱住他。 “又重了!是不是在学校偷吃小灶了?” “才没有!”青松仰起脸,咧嘴一笑, “李老师说我要是再长高两公分,就让我当升旗手!” 两人並肩朝著回宿舍区走去。 暮色渐浓,营部炊烟裊裊升起。广播正放著《东方红》。 顾青松一路上嘰嘰喳喳讲著学校的事,突然话锋一转: “姐,你认识团部的刘玉香吗?” 顾清如脚步微顿:“刘玉香?认识,她怎么了?” “她女儿叫吴小娟,是我学校同学。最近和我一起玩,她无意中说,他妈妈让她盯著我,给我找点麻烦的。” 顾清如听到弟弟的转述,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这些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还以为那辆自行车的事已经翻篇了,没想到对方竟把怨气转嫁到了孩子身上,甚至教唆女儿使坏。 “青松,”她看向顾青松,语气严肃而认真,“从今天起,在学校里你要小心一点。如果吴小娟或者她妈妈再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让你去哪里,你一定不能照做。要第一时间告诉姐姐或者告诉王大哥,知道吗?在团部也不要到处乱跑,放学就去淑芬姐家。” 顾青松看著姐姐少有的凝重表情,乖巧地点了点头:“姐姐,我记住了。” 夜深了,顾清如將弟弟安顿好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 之前收到宋毅的信说,“.…..已警告刘玉香……不会再旧事重提……” 当时她还觉得这件事或许会就此平息,现在看来,他们都太天真了。 人的恨意,不是几句劝诫就能熄灭的。 尤其对刘玉香这样心窄又不甘的人而言。 但是再重来一次,顾清如还是会通过组织程序来要回自行车。 她坐在桌前,心中盘算:原本计划最近去二连一趟,追查铜马和黄小娟的下落。现在看来,还是得先收拾苍蝇。 等这次送青松回团部,要去见王裕华夫妇,提醒他们。 第318章 真是个搅屎棍 顾清如送弟弟回团部小学,朝著家属院走去,却在路上迎面碰见了熟人。 刘玉香身边带著一个高挑艷丽的女孩,正是孙秀珠。 四目相对之际,刘玉香一愣,隨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她拽著身边的女孩,面露得意之色,径直走了上来, 她故意抬高声调:“哎呦,清如同志,你也来团部?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师部文工团的孙秀珠同志,歌唱得那可叫一个好!说来也巧啊,我那远房表妹不放心宋组长的事情,一直託付我物色合適的人选呢。” 刘玉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几个人听见。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著顾清如。 这条路,是团部的主要道路,时不时有年轻战士骑车或跑步经过。 孙秀珠一愣,这事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现在就这么当眾嚷嚷,她还没做好准备。她到底年纪小,脸上腾地升起一阵羞涩与得意交织的红晕,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 顾清如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先扫过那个略显尷尬的女孩,最后稳稳地落在刘玉香脸上。 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恶意,刘玉香这是打著宋母的旗號,想激怒她,看她笑话。是不是宋母授意,还未可知。 若是她真的乱了阵脚,跑去宋毅那儿哭闹,才叫人看笑话。 只见顾清如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反而带著一丝极淡的、瞭然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场蹩脚的表演。 她並不接刘玉香的话茬,而是直接对那位女孩开口, “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被她突然的问话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我叫孙秀珠。” “孙秀珠同志,你好。看来刘同志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清楚情况。我和宋毅同志正在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恋爱申请都已经批下来了。 这件事,宋毅同志的父母也是知情且同意的。 刘同志大概是热心过头,信息更新得慢了些。” “所以,这物色人选,还是暂时不用准备了。免得……传出去,对宋组长和我的名声不好,对你自己的名声,也多有不便。你说呢,孙秀珠同志?” 孙秀珠一听,大吃一惊,刘玉香可没和她说宋毅已经有对象了。 顾清如看向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刘玉香,笑容依旧, “刘同志,您这份『热心肠』,真是无处不在。宋同志刚和我说,和您爱人有联繫,若是有什么事就和他说。没想到,您这又忙上了?” 不等刘玉香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顾清如微微頷首: “不耽误您忙了,营部还有任务,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从容转身离开,留下刘玉香在原地,脸色红白交错。 而孙秀珠,站在原地,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尽,她看向刘玉香,眼神里充满被欺骗的愤怒。 “你……你骗我?”孙秀珠的声音都在发抖。 刘玉香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没想到顾清如会这么不留情面! 她支支吾吾地想辩解:“秀珠啊,你听我给你解释……” …… 没有去理会身后上演的好戏,顾清如径直走向家属院,敲响了刘淑芬的门。 门很快开了。刘淑芬正繫著围裙从厨房出来,见是她,脸上顿时漾开笑意:“清如?你来了!我正想著你呢,听说农场的疫情控制住了,真是好样的!” 她一边说著,一边赶紧將顾清如让进屋。 屋內陈设简单,窗台上晾著几把晒乾的草药,炉子上还留著煮过中药的痕跡,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苦香。 顾清如的目光在药罐上停留了一瞬,看来她开的方子,刘淑芬一直在按时服用。 “看你气色比前阵子好多了。”顾清如轻声说,一边递过去带来的几副调理中药。 “多亏了你的药。”刘淑芬笑著接过,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听说农场的疫情总算控制住了,真替你高兴。这几天你可累坏了吧?” 顾清如接过茶杯, “我在农场的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弟弟。” “说什么话,这孩子乖的很,不给我们惹麻烦。” “淑芬姐,我来找你,还有件事。“ 刘淑芬看出顾清如有话要说,放下手里的活,坐了下来。 顾清如將刘玉香借车、吴小娟的话,以及刚才想要给宋毅介绍新的对象,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刘淑芬听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水微漾, “这个刘玉香!真是个搅屎棍!” “她这就是心歪了,存心要搅散你和宋毅!” “真是什么人都有,还好意思当介绍人,管人家要好处要不到,就存心坏人姻缘。” 刘淑芬越想越气,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好好的一对年轻人,她竟然生了这么恶毒的心思,想给人搅黄。当初介绍人是她,后来背地里造谣说你作风不正的也是她!现在又拿孩子下手?她这是报復,不是记仇,是恶毒!” “你要是真因此和宋毅分手,才是著了她的道呢。” 顾清如听著,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里的委屈,仿佛被刘淑芬这一通怒骂尽数掀开,终於有了出口。 “淑芬姐……你说得对,她的所作所为,我不会当回事的。不过有你这么说,我心里真的好受多了。” “你刚才说她背地里造谣我作风不正?这是怎么回事?” 刘淑芬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缓了些, “告诉你个解气的事。前两天,刘玉香在开水房,拉著一帮家属嚼舌根,这次矛头对准了我。她说我家老王跟下面营部新来的卫生员不清不楚,还帮人家带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 顾清如一愣,隨即担心起来:“之后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嫂子给堵了回去。陈嫂子那人嗓门大,性子直。她直接指著刘玉香的鼻子说:『哟,刘同志,你好歹是个妇联干事,比我们这些家庭妇女脸面光,怎么反倒爱传瞎话呢?』” “陈嫂子还大声说:『你再乱说话,我就去指导员那儿告你破坏军属团结、挑拨同志关係!』刘玉香脸都绿了,灰溜溜地就走了。” 顾清如终於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的天……陈嫂子太威武了!我要是当时在场,非得给她鼓掌不可!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她还针对你。” 刘淑芬也笑了,摆摆手,握紧了顾清如的手:“清如,这不算什么,你嫂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我们知青点闹得可比这厉害多了,就为了一个窝头,都能搭起来。你记住,这世上坏人不少,但肯站出来说公道话的人,也一直都在。你不是一个人扛著。”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来,“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败坏风气。你先別急著走。我去叫个人来。” “淑芬姐,还要叫谁?”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刘淑芬说著,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院门。 第319章 解决苍蝇1 不一会儿,刘淑芬便领著一名妇女走了进来。 那名妇女身材微胖、眼神透著干练,手里挎著一个竹篮,里面装著些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 “李嫂子,这是顾清如。她就是之前上过报纸的那个卫生员。最近小顾同志又立了大功了,把农场疫病都控制住了,师部都通报表扬了。”刘淑芬热情地介绍著, “清如,这是咱们家属委员会的李嫂子,在咱们团部家属院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李菊香一听刘淑芬的话,把篮子往门边一放,上下打量了顾清如一眼,热情地说:“早就听淑芬念叨你,说你是咱们团部最有本事的姑娘,今天一见,果然不一般。確实是顶呱呱!” 说著,她竖起了大拇指。 顾清如连忙站起身,和李菊香问好,“李嫂子,您谬讚了。” 刘淑芬拉著几人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又麻利地从屋里端出一碟瓜子、几块自家做的糕点,给李菊香和顾清如一人倒了一杯茶。 “李嫂子,我把你叫来,是有件要紧事跟你说。”刘淑芬开门见山,把顾清如推到前面, “清如,你把刘玉香借你自行车、昨天青松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的担心,原原本本地,再跟李嫂子说一遍。” 顾清如瞬间明白了刘淑芬的用意。 原来,她不是要拉人去找刘玉香吵一架,而是要借势立威,以正压邪。 刘玉香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若是不处理,听之任之只会越闹越大。 而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顾清如刚在农场抗疫中立了功,风头正劲,群眾信服。此时出手,不仅有理,更有势。 最关键的是,刘淑芬这是要通过组织来解决这件事。 家属院里,鸡毛蒜皮的爭吵每天都有,但家委会的正式询问,却是另一回事。 刘玉香在背后散播谣言、教唆女儿使坏,看似是个人恩怨,实则动摇的是整个家属院的根基。 这件事,若只是几个女人跑去跟她对质,那才是真掉价。 刘淑芬把李菊香,这位家委会委员长请来,就是为了让这件事从“口舌之爭”升格为“家委会调查”。 到时候,性质就完全变了。 一旦有了正式的记录和证人,刘玉香的造谣就不再是“閒话”,而是“破坏军属团结、誹谤同志”的正式指控。 她要的不是刘玉香的一句道歉,而是让她彻底认栽,不敢再使绊子。 这一步棋,走得稳、准、狠。 顾清如点点头,將刘玉香借自行车,吴小娟如何转述刘玉香的话,如何让她给顾青松“使绊子”,还有刘玉香在家属院造谣以及自己担心这背后有更深的恶意,一五一十,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李菊香起初还带著笑意,听著听著,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 她端著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眉头越皱越紧。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她到底是干部,要沉稳很多,一直听著不吭声。 这时,刘淑芬开口分析利害, “听听这叫什么事?!我妹子还在农场拼命救人呢,就有人在背后传这瞎话。咱们心里可得有桿秤,別让好人寒了心。李嫂子,我今天呢,请你过来,不是为我妹子叫屈,我是为咱们整个营部家属的风气叫屈。” “刘玉香造谣生事,今天能污衊我妹子作风不正,明天就能说別人家的孩子贪污!这种歪风邪气不剎住,让在前线辛苦付出的战士不寒心吗?” 刘淑芬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李菊香儿子就在当兵。 “咱们兵团家属,男人在前线流血流汗,咱们在后方,就算不能添砖加瓦,也绝不能拖后腿、放冷箭!这才是原则问题!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万一传到团部领导耳朵里,说咱们营部家属风气不好,可就影响大了。” 刘淑芬的话,点出了顾清如刚刚立功的身份,又句句站在集体利益的高度,瞬间將个人恩怨提升为 “维护兵团家属集体荣誉” 的公事,让李菊香无法拒绝。 李菊香沉吟半响,开口说,“小顾同志,这事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安心工作,交给我们家属委员会来处理。待我找陈桂兰了解之后,我会以家委会的名义找她严肃谈话。” 顾清如一听这件事办成了,將姿態放低: “李嫂子,给您添麻烦了。我本不想追究,但谣言涉及工作,我怕影响防疫大局,这才整理了情况。一切听组织安排。” …… 顾清如走后,李菊香雷厉风行,当晚就召集了团部家属委员会。 家属院东头那间公用堂屋,五名家委成员陆续到齐。 两位年过五十的老军属,陈大娘和赵婶,一个是退伍军人的遗孀,一个丈夫仍在边防站。一个在团部小学教书的家属周老师,团卫生所的医生杨桂英,还有团长媳妇王静嫻,虽身份特殊却从不摆架子,只坐在角落默默听著。 李菊香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来开会,” 她左右看看,见除了团长媳妇和周老师,其他人手里都忙活著缝缝补补,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补袜子,针线穿梭不停。 她赶紧提高音量,“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刘玉香的行为,是否破坏了我们兵团內部团结?是否损害了革命家属的形象?” 一听今晚开会討论的是这个,陈大娘、赵婶和杨医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了头。 陈大娘把老镜往上推了推,眯著眼:“刘玉香?是那个妇联的?” “就是她!” 李菊香顿时来了精神,將刘玉香借车、散布谣言、让孩子使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杨医生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她那天在开水房说的话,我也听见了,『王裕华帮人家带孩子,图啥?』诸如此类的话,若是传出去,影响確实不好。” 赵婶皱眉:“这话……她真这么说?” “可她的传言也没起作用啊?大家听听就过去了。” 言下之意,这件事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家属院平时爱八卦,爱传谣言也不只刘玉香一个人。 第320章 解决苍蝇2 李菊香解释道,“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不只是伤人,更会动摇群眾对组织安排的信任。要知道,王裕华帮忙照看的是顾清如同志的弟弟。小姑娘刚在农场控制住了疫情,全团上下都看著呢。这时候有人跳出来泼冷水,传她作风不正的谣言,不是拆台是什么?” 她环视一圈,见眾人神色微动,又添了一把火: “你们想啊,万一上面派人来调查,问『这谣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查到是我们家属院的人嚼舌根,那咱们今年『五好家属院』的评选可就泡汤了!” “哎哟!”赵婶猛地一惊,手里的针差点扎进指头,“那可不成。” “怎么不是?”李菊香斩钉截铁,“评上的户,每家能领一条毛巾、一个搪瓷缸,还有优先分煤球、调住房的资格!你家小儿子明年要结婚,正等著换大屋呢,若是先进没了,可就难说了。” 赵婶顿时不说话了,低头盯著鞋底。 陈大娘嘆了口气:“唉,其实刘玉香也是可怜人。早年在乡下务农,拉扯孩子,这几年才跟著丈夫调到家属院,享享福。哪知道思想没跟上,还在搞乡下那一套。” 周老师一直没开口,这时才缓缓道:“问题就出在她没有觉悟。gm队伍里,谁没有难处?可越是困难,越要守规矩、顾大局。她散布谣言,不是私怨,是动摇集体信念。” 王静嫻终於开了口, “咱们家属是后方堡垒,不是是非窝。谁要是动摇团结,就得让她知道厉害。必须剎住这股风气。” 王静嫻都这么说了,她虽然不是家委会主任,但是丈夫在一眾妇女中地位最高。 屋里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原先觉得不过几句閒话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菊香趁热打铁:“所以我提议,召开一次家属大会,让她写份思想检查,念一遍,保证今后不再犯。同时,取消她家本季度的先进评比机会,以儆效尤!” 几个成员都赞成,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李菊香默默记下討论结论,心里却早已转了千百个念头。 她之所以如此积极地牵头这件事,表面看是为了顾清如出头、为刘淑芬撑腰,两人一个是团部新星,技术骨干,一个是老姐妹,平日里没少帮衬她家。但真正推动她的,还有一个更深层、也更现实的原因,就是为了新来的团长夫人王静嫻。 王静嫻是去年才隨军调来的团长夫人,知识青年,听说原先在京市当中学老师,父亲是退伍转业的老干部,家庭背景清白。 她文化水平高,说话有条理,举止有分寸,一看就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 丈夫长期独自戍边,因为起风了,她才主动申请隨军调来兵团。所以两人至今没有孩子,在家属圈子里根基尚浅。 光靠“团长媳妇”四个字,压不住这群过惯了苦日子、嘴皮子利索的老嫂子们。 这种时候,最需要什么? 不是温柔贤惠,不是能歌善舞,她需要一件事,一件能让她“亮剑”的事,来证明她不只是个摆设,而是真能管事的人。 而这次对刘玉香的处理,恰恰就是个机会。 李菊香就是摸清了王静嫻的心理,才促成这件事情。 她太清楚这种心理了,当年她刚当上家委委员时,不也是靠揪出一个“私藏粮票”的家属,才在眾人面前站稳了脚跟? 李菊香甚至已经想好了后续怎么传话: “还是王静嫻同志有格局,不愧是领导夫人,觉悟高,关键时刻站得出来。” “李菊香大姐也是热心肠,为了集体不怕得罪人。” 这些话只要在食堂、开水房悠悠传开,两个人的地位就都稳了。 更重要的是,刘玉香这事不算太重,不至於闹到团部追责,但又足够典型,能当“典型教育案例”拿出来讲。批评教育一下,取消个评优资格,既彰显纪律,又留有余地,最適合拿来“树典型、正风气”。 要是换作別的事,比如偷粮、通敌,那谁也不敢碰;可这种“嘴碎惹事”的问题,正好让家属委员会出手,既显示组织存在感,又不会越权。 “聪明人做事,讲究借势。”李菊香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现在团里重心在生產和防疫,领导巴不得后方安稳。我们这边主动整顿风气,不是添乱,是帮忙。” 外面夜风渐息,家属院归於寧静。 可在这间小屋里,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已然落子无声。 …… 另一边,顾清如回到营部,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连队巡诊生活。 清早,顾清如骑著自行车朝著二连方向前行。 远远只能看见一个人影时,消息就在连里传开了。 “快看,那是营部刚立功的顾医生!” 二连连长孔大友一听,立即从办公室小跑出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哎呀,是顾同志!是你来了!快,屋里坐。” 顾清如稳稳剎住车,抬腿下车,避开了他接车的手,自行將车支好。 她摘下围巾,露出一张秀丽却沉静的脸,点头致意:“孔连长,你好。不客气,我来是有正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连部办公室。炉火不旺,屋里有些清冷。 顾清如没有落座,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孔连长,我受营党委委託,来移交一份重要材料,关於黄志明同志的最终组织结论。” “黄志明?”孔连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小娟的父亲。”顾清如提醒道。 “哦——!”孔连长恍然大悟,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现在黄小娟应该是在开荒抬土。这些人,哎,就是得多劳动,思想才能有所改正!” 孔连长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黄志明在农场犯了什么错误,营里才会来传达文件。 说完他从顾清如手里接过那封信,目光快速扫过, 他本以为是一份处分决定或者警告说明,脸上的表情都还维持著方才的严肃与不屑。 然而,只扫了一眼开头和结尾那鲜红的公章与“表扬”二字,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了。 那副不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像是难以置信,又低头飞快地、逐字地读了一遍,確认这的的確確是一封表扬信。 再抬起头时,孔连长脸上的傲慢和不屑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措手不及的尷尬, “这……顾医生,你看这……真是没想到,黄志明同志最后……还得到了场里的表扬!这、这真是太好了!我们连里一定正確领会组织精神,落实好对黄小娟同志的关怀政策!” 顾清如自然知道孔连长前后態度转变,也能猜出黄小娟在连里的情况一定很不好。 她严肃的强调,“孔连长,组织上既然对黄志明同志有了结论,意味著歷史问题也很快会澄清。黄小娟同志作为家属,不应再背负不必要的包袱。希望连里能正確理解文件精神,对她的工作生活予以妥善安排。” 孔连长连连点头,“明白,请营党委放心,我们一定落实好。” 他立刻转头对身边的通讯员吩咐:“去,叫黄小娟別在场上干活了,让她到连部来一趟。” 通讯员应声跑出去。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带不耐的催促:“快点,磨蹭啥呢,连长等著呢!” 门“吱呀”一声推开,通讯员半侧著身子,后面是黄小娟。 第321章 黄小娟 垦荒大会战的尾声,太阳斜掛在戈壁滩上,风沙卷著沙砾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 荒原无边无际,灰黄的地皮被铁锹翻出深色的沟垄。红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口號声早已嘶哑,只剩下铁锹铲土、扁担吱呀的沉重回音。 这场“向荒原要粮”的大会战已持续三十多天。 每天从凌晨五点出工,到日落收队,整整十五个小时,中间只歇两次,每次半小时。饭是窝头配咸菜汤,水是从硷井里打上来的苦涩泥浆。 十六岁的黄小娟蹲在沟底,肩膀上压著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两筐湿泥沉得几乎要把她单薄的身子压进地里。 她咬著嘴唇,一步步往上挪,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棱上,粗布裤子蹭破一道口子,渗出血来,混著泥水往下淌。 没人扶她。 前后的人只低头赶路,脚步匆匆。 几个女知青在一旁指指点点:“瞧她那样,跟她爹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这些女知青们分到的活大多是平整地块、翻鬆表土、锄草清根,要轻省得多。 而黄小娟,从来连队第一天就被安排进了“重体力组”,挑淤泥、挖冻土、抬夯桩、运石料,全是男劳力才该乾的活。 只因她父亲的问题。 不仅如此,工时上,她比別人每天要多干一个小时,別人都收工了,她还得单独再挑三趟泥,直到天黑透了才准停。 她分不到手套,只有两条破布条缠在手上,如今已被磨烂,掌心全是血泡,一碰铁锹就钻心地疼。 口罩也没有,风沙灌进鼻腔。 没人帮她说话,其他知青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干一天活累的只想躺在床上。 开会学习更难熬。 煤油灯昏黄,大家围坐一圈读语录,指导员点名批评“个別同志思想落后,劳动態度消极!”目光总在她身上停留。 每次学习会后,她都要单独交一篇思想匯报。 黄小娟只能默默熬著。 她来边疆的目的,就是为了能看一看父亲。 知道父亲调来三营的农场,是她艰辛日子里唯一欢喜的事情。 但是她不敢请假,请假就是sx动摇,还得写检查。 上个月她终於攒够勇气递了申请,结果被驳回:“当前生產任务重,个人情感不能凌驾於jt利益之上。” 地沟里,黄小娟咬牙撑起来,扁担压进肩头,膝盖因为刚才在盐硷地磨破了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正在踉蹌走著的时候,田埂边上通讯员高喊,“黄小娟,来一下连部。” 黄小娟心里一沉。 不是好事。这种时候叫去连部,要么是训话,要么是公开检討。 她放下扁担,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儘量挺直背脊往连部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上,虚浮无力。 …… “黄小娟,开进去!” 黄小娟被拽进温暖的办公室,有些不適地眯了眯眼。 她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粗糙,身上穿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旧袄,袖口和肩头还沾著泥点。脸上带著户外劳作后特有的干红皴裂,眼神怯生生地低垂著,双手紧张地揪著破旧的衣角。 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仿佛隨时准备承受又一轮的斥责。 顾清如看著她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著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惊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揪,泛起一阵酸楚。 她压下情绪,转向孔连长, “孔连长,这份组织结论,关係到黄小娟同志和她父亲的名誉。我认为,应该在合適的场合,向连里相关同志公开宣读,以正视听。” 孔连长此刻已完全明白了文件的分量和顾清如的意图,连连点头:“应该的,顾医生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马上就在连部食堂开个短会!” 连队食堂。 很快就聚集了连队各班排的骨干和连队职工们,他们大多数都是从地里刚回来,身上、手上全是泥点子。 人们交头接耳,不知道突然开会所为何事,目光大多好奇地落在站在前面的顾清如和缩在角落、惶惶不安的黄小娟身上。 孔连长清了清嗓子,会议室安静下来。他先简单介绍了顾清如的身份,然后略显生硬地切入正题:“下面,请营部顾卫生员,宣读一份关於……关於我连知青黄小娟同志父亲黄志明的组织文件。” 顾清如上前一步,展开了那份盖著红章的信函,朗声念出, “原农场职工黄志明同志,在改造期间,態度端正,劳动积极……在暴动事件中,表现出了劳动者的基本觉悟与勇气……经农场党委研究决定,予以通报表扬,此结论,归入其个人档案。” 顾清如念完后,现场空气凝固了, 听到这份报告,所有人都愣住了,怀疑是听错了。 低低的譁然声在食堂里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表扬信?黄小娟父亲的?” “听见没?是表扬!归档案的!” “那黄小娟的身份……” 那些曾经对黄小娟冷眼相待、甚至欺负过她的人,表情最为精彩。 有人面露尷尬,悄悄低下了头;有人眼神躲闪,不敢再看站在前面的顾清如和角落里的黄小娟;还有人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名”当眾扇了一记耳光。 孔连长听著下面的议论,看著眾人的反应,他赶紧高声补充, “都听见了吧!啊?这说明什么?说明组织上是公正的!也说明我们以后对黄小娟同志,予以正確的认识和关心!” 角落里,黄小娟眼睛里充满了错愕, 刚才顾清如宣读报告时,她没有错过,父亲在农场暴动中去世了! 这个消息简直晴天霹雳!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父亲一眼, 一时之间,像千万根针扎进心臟。 隨著悲痛涌来的是酸楚和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用命去换一个清白? 活著才有机会,才有希望啊。 可就在这痛到几乎窒息的时刻,另一种情绪悄然升起—— 是强烈的慰藉。 父亲的名誉终於得到洗刷,这是盖著红章、归入档案的组织结论。 这意味著,父亲在官方记录上,不再是戴罪之身,而是一个得到了肯定的人。 这意味著,她终於可以抬头做人了。 第322章 铜马有三匹 黄小娟浑身颤抖,像一株狂风中的幼苗。 她咬牙没有哭出来,怕一出声就止不住积压了许久的委屈。 顾清如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 黄小娟低头看著那块手帕,指尖微微发抖。 她接过,布料柔软得让她几乎崩溃。 下一瞬,她站不住,腿一阵酸软。 终於,黄小娟压不住翻涌的情绪,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孔连长看著痛哭的黄小娟,眼里多了一丝怜悯,他挥挥手,“都先出去吧,让她缓一缓。” 人群嗡嗡地议论著,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不少人经过黄小娟身边时,目光变得复杂,有人慾言又止。 最后,屋里的班排骨干和职工都陆续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许久,屋里的哭声渐歇。 黄小娟缓缓直起身,脸上泪痕交错,却不再低头。 她將那块湿透的手帕小心叠好,双手捧还给顾清如,声音沙哑却清晰: “谢谢您……顾同志。特地送这份报告来连里, 我爸……他走的时候, 至少,是个好人。 对不起,手帕湿了我该给你洗乾净再还给你,但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见到您。” 黄小娟虽在连里不受待见,但是关於顾清如的事跡还是有所耳闻的。 知道她上过兵团的报纸,还在农场立过功。 知道她是营里的红人,自己……和她有如云泥之別。 顾清如摇摇头,“你留著吧。没关係,不用还我。” 她顿了顿,说“小娟,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你看去哪里方便?” 黄小娟意识到,她可能有父亲最后的话带给她。 “去我宿舍吧,现在没有人,大家都去上工了。” 她带著顾清如走进一间低矮的地窝子,里面狭窄昏暗,挤著四张床,角落里还放著一个铁皮炉子。 进了地窝子之后,黄小娟一下子有些局促不安。 因为屋里没有多余的座位,也拿不出任何茶水招待。 顾清如毫不在意,拉住黄小娟,在床边坐了下来。 “小娟……刚才那些话,是组织上的正式结论。现在,我想跟你说几句私人的。” “你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他从不是什么坏人,即使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也选择了对的事情。你以后可以抬起头做人了。” 隨即她从挎包里,取出了一个蓝布小包裹,递给她。 “这是你爸的遗物,我一直代为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黄小娟怔怔地看著那个布包,她慢慢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袄,袖口和肘部打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学著缝的。 她摩挲著这些物品,仿佛在触摸父亲的温度。 顾清如看著她,意识到时机到了,她低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娟,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父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他生前似乎在坚持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关係到很多人的公道。其实说实话,这件事和我也有关联,你愿意帮助我查清这件事情吗?” 黄小娟擦乾眼泪,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以及一丝终於找到答案的释然。 顾清如说的隱晦,但她还是听懂了。 这时才明白顾清如说的父亲不是坏人是什么意思。 父亲直到离开都没有透露去农场的真正原因,原来是因为坚持某些原则,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事实是血淋淋的真相,而非一个粉饰的意外。 顾清如有想过,不告诉黄小娟这一切,自己替她扛著。 但这对黄小娟不公平。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所以顾清如选择告诉她一部分事实。 但全部真相,要等黄小娟成长起来以后再说。 沉默片刻,黄小娟终於下定决心,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粗糙的木箱,在箱底翻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东西。 她將粗布放在床上,一层层打开—— 一匹小小的铜马,手掌大小,通体青绿,马首微昂,鬃毛细刻如风拂过。虽有些许斑驳,却掩不住昔日的精巧。 顾清如立即认出,这和父亲的铜马如出一辙。 她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黄小娟低声说,“顾医生,你说的,可能是这个。” “这个我爸一直藏的很深,临走前亲手交给我代为保管。”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获罪去农场的?” 黄小娟抬头,目光直视顾清如。 顾清如看著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黄小娟低头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眼神已有了决断: “顾医生,你说这事也牵连到你。那这匹铜马,我就交给你。” “希望这个能帮到你,也希望……能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如果將来有什么结果,或者你还需要我帮忙,隨时找我。” 她说这话时,手指轻轻抚过铜马斑驳的脊背,像是在与父亲最后的嘱託作別。 黄小娟考虑的是,她一个被边缘化的女知青,在连队里说话都无人可肯听,更別说追查父亲入狱、在农场遇害的真相。 她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甚至连离开这里都难。 而顾清如不一样。她是立过功的营部卫生员,上过兵团报纸,有身份,有机会接触上面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內情,也愿意帮她。 经过一年多的磨难,黄小娟早就不是当初下乡天真的女孩。 她明白,把铜马交出去,等於把自己最深的依靠交到了別人手上。可正因如此,她才更要做出这个选择。她不能让父亲用沉默换来的证据,继续沉睡在床底的木箱里。 “我爸寧可一辈子背黑锅,也没把这东西交出去。现在我把它给你,是信你,也是替他走完没走完的路。” “谢谢你,小娟。”顾清如將铜马小心收进挎包,声音温和而郑重: “我会好好保管它。这条路,我一定……替你爸走下去。” “我也会……替你父亲平冤昭雪。” 黄小娟浑身一震,眼眶再次泛红。 “我记得,我爸……被抓入狱前狠狠喝醉过一次,那次醉酒后,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他说,这铜马……有三匹。” “和铜马一起的,还有一张照片......” 说著,她在箱底又找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第323章 是敌是友 黄小娟突然低头,俯身翻找片刻,从木箱底层取出一张边缘磨损、顏色泛黄的照片。照片显然被反覆摩挲过,边角捲曲,却保存得极为仔细。 “还有这个照片,他一直小心收藏,和铜马一起交给我。我就带来了。” 顾清如接过,照片上是三个男子的合影,左边是她父亲顾崇山,面容坚毅;中间是黄小娟的父亲黄志明,神情沉稳;当她的视线落到右边那个穿著旧式中山装、眉宇间兼具书卷气与锐利的陌生男子脸上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滯。 是钟维恆! 兵团副司令,钟首长! 去年这时候,她走投无路,曾经硬著头皮去求见,最终才將父亲调往边疆农场作保护的钟叔叔!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父亲和黄志明,竟然都和钟首长是旧友? 第三个铜马,极有可能就在钟首长手里! 那么,钟首长知道父亲和黄志明的真正入狱原因吗? 他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是袖手旁观的知情人?是……无奈的帮凶?还是……更深邃的弈棋者? 他为何不保护黄志明? 不过顾清如又很快想到,张文焕的势力在兵团內部盘根错节,甚至有可能渗透到钟维恆的身边。 思索间,顾清如注意到黄小娟正轻轻抚摸著父亲的衣物,仿佛在確认父亲留下的痕跡。 她收好铜马和照片,此行最大的收穫。 她轻声说,“你现在一定想一个人待一会。我去和孔连长给你请半天假,你今天不用下地。” 黄小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不安:“这……真的可以吗?” 紧接著,她下意识想阻止,摇头说,“不用,我可以……” 顾清如按住她的手,“包裹里有你父亲的日记,你慢慢看。有些话,他没来得及当面告诉你。” 黄小娟怔住,低下头,声音很轻,却格外认真: “谢谢您,顾医生。不只是为了这些……更是为了您愿意来这一趟,愿意为我父亲说话。” 临走前,顾清如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几样东西,轻轻放在黄小娟床头。 一块素色粗布、半斤白面、用纸包著的红,还有一小罐咸菜,都是些实在的吃用之物。 她又拿出五十元钱和一百斤全国粮票,递给黄小娟, “这些,是我替你父亲保管的,现在物归原主。” 黄小娟一愣,她知道,父亲去农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她摇摇头赶紧推拒,这钱算是一笔巨款,她不能拿, “顾医生……您已经带给了我太多。”她声音哽咽。 “不多。”顾清如握住她的手,塞紧钱票,“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来找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了。” …… 离开食堂,顾清如去找孔连长,黄小娟因父亲去世情绪有些不稳定,想替她请半天假。 孔连长大手一挥,“准了!不光今天,明天也批一天!这孩子不容易,哪能立马就下地干活?组织上得讲人情。” 顾清如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谢谢孔连长体谅。” 孔连长摆摆手:“嗐,这算啥?人心都是肉长的,又不是石头。” 顾清如点点头,顺势说道: “小娟经歷了这么多事,心性坚韧。她父亲的事有了结论,她的身份也该重新看待了。我观察她做事细心,有耐心,连队卫生室缺个帮手,可以让她去试试。” 孔连长眼前一亮,这可不是小事,这是个落实“组织关怀”的绝佳机会。 现在营部卫生员亲自推荐,安排她进卫生室,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毛病。既体现了连队关怀,又解决实际问题,一举两得。 他当即拍板:“哎呀!顾医生,你这个建议提得太及时、太专业了!我咋早没想到?就这么办!我马上安排!” 孔大友心里自有盘算。眼前这位顾医生可是营里的红人,刚在农场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能顺著他的意思办事,自然有益无害。更何况,黄小娟过去被当作“h分子”家属对待,如今组织已澄清事实,纠正了身份,理应给予弥补。 …… 顾清如在二连给知青们解决一些疑难杂症,傍晚收工后,才骑著自行车回营部。 回到营部卫生所办公室,轻轻掩上门,將门窗缝隙检查一遍,確认无人后,她闪身进入空间。 进入空间,才小心地从挎包中取出那匹青绿斑驳的铜马。 她指尖轻抚马腹的接缝,果然有暗扣。 轻轻一旋,底部弹开,露出一卷卷的很紧的油纸。 她屏住呼吸,將小纸条轻轻展开。 纸上字跡细密而工整,用极细的钢笔书写,墨色微褪却清晰可辨,是一份名单。列著七个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 父亲留下的铜马,是一把钥匙。 一把指向上海某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里面藏著张文焕勾结外商、贪污外匯的关键证据; 黄志明拼死守护的这匹铜马,则是一份牵连甚广的涉案人员名单,是人证之链; 而第三匹铜马,根据黄小娟的线索,有可能在钟维恆手中…… 如果前两者分別是“钥匙”与“名单”,那么钟维恆手中的,极有可能是原始帐本。记录资金流向、时间、经手人的完整凭证。 若真存在,那才是最直接、最具杀伤力的铁证。 钟维恆是兵团副司令员,若没有他的安排,顾清如是见不到这样的大人物的。 她將纸条重新卷好,放回铜马腹中,轻轻合上暗格。 闪身离开空间,望向窗外,夕阳正沉入荒原尽头。 三马未聚,前路艰险。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钟维恆不怒自威的脸。 第一次见面,在沪市,他出手相助,將父亲调往边疆农场,於顾家確有恩情。那时在她心中,这位钟司令是仗义的长辈,是可靠的后盾。 可现在,黄小娟的线索出现,像一颗炸弹,让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浮上心头:他如果作为拥有铜马的一员,也在边疆,为何没有帮黄志明?而是任由他含冤而死? 並且,上一世,她父亲也是在改造农场遇害的。 几种可能性在她心中快速盘旋: 第一,为了自保?也许是现在风声太近,对方势力太大,他不敢轻易露面。在沪市她求上门了,才选择保住父亲,已是极限? 第二,时机未到?他在等待一个能一举扳倒对手的绝佳机会,而黄志明的牺牲,是他不得已付出的代价? 第三,渔翁之利?最让她心寒的一种可能:他是否想等双方两败俱伤,再由他这位手持最终证据的“局外人”来收拾残局,获取最大利益? 想到这里,顾清如背后泛起一丝凉意。恩情与疑云交织,让钟维恆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他不再是简单的“好人”或“坏人”,而是一个深不可测、动机难明的棋手。 但无论如何,去见钟维恆,依旧是破局的唯一捷径。 接近钟维恆,获得第三匹铜马, 这步险棋必须走。 不同的是,这次她不能再抱著单纯求助的心態而去。 她必须带足自己的“筹码”,並做好与虎谋皮的准备。 眼下,藉助农场疫情立功这件事,就是她为自己打造的第一块敲门砖。她要以一个“有功之臣”的身份,而非“求助的故人之女”的身份,努力进入他的视野。 第324章 谁男人有本事听谁的 另一边,团部家委会的会议没能召开,因为, 当晚家委会的內容,不超过两个小时,就传到了刘玉香耳朵里。 她坐在炕沿上补丈夫衣服,心里还在盘算著怎么把顾清如那件事再搅浑一点。可还没等她想出新招,邻居王婶来了,她起身相迎。 王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凑过来:“小刘,你可要当心了……家委会今晚开会了,说你『破坏团结』,还要取消你的季度评优,搞不好还得通报批评!” “什么?要让我做检討?还取消『先进家属』?”针尖一抖,扎进了指腹,血珠立刻沁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炕沿上。 没料到顾清如动作这么快,李菊香又那么狠,竟直接要开大会,还扯出“挑拨干部关係”这种政治帽子! 她意识到,她这是被人当典型祭旗了。 而且还是由新来的团长夫人王静嫻亲自主导,李菊香推波助澜,五位家委一致通过,这哪是调查?这是定罪! 这才刚好不容易打发了孙秀珠,用“帮你介绍团部文书”搪塞过去,平息了一场风波。在后院又掀起一场风暴,风暴的中心,还是自己。 真是倒霉催的。 更糟的是,明天家委会决议就要报团部备案,一旦盖章公示,她刘玉香就成了“反面典型”。 以后別说帮人牵线搭桥了,都没人理她! 刘玉香咬咬牙,不能等。 必须抢在家委会正式通报之前,把火扑下去。 在这片后院,她靠的从来不是老实本分,而是嘴皮子、人情网、还有那一套“哭天抢地换活路”的本事。 反击的第一步,她想好了:装可怜,博同情,瓦解舆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换了件破旧的蓝布衫,头髮特意梳得鬆散些,眼角抹了点凉水,看上去憔悴又委屈。 她挎著个小竹篮,里面装著几把自家醃的酸菜、几枚鸡蛋,开始挨家串户。 第一站是陈大娘家。 她一进门就哽咽:“嫂子……我昨晚一宿没合眼啊……我就说了句『王主任带孩子不太合適』,谁想到传成我造谣领导?我哪有那胆子!我是心疼公家的学校名额,怕有人占便宜……结果话没说清,被人曲解了……” 说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手帕揉得湿透:“现在倒好,家委会要批我,还要取消评优……我男人知道了都气得摔碗,说我在外头给他丟脸……可我真是为了集体好啊,怎么就成了坏人了?” 陈大娘听著,原本铁青的脸色渐渐鬆动。 她嘆了口气:“你也是……小刘同志,话不能乱讲啊。” 离开陈大娘家时,她留下了一小把酸菜,和一句哽咽的话:“大娘,您要是听见谁再说我坏话,替我说句公道话吧……我不怕罚,就怕冤。” 第二站,赵婶的家。 她拉著赵婶的手,声音颤抖:“婶子,您最明白事理了……我要是真想挑事,能年年带头交军鞋、组织妇女学习?我就一时嘴快,被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现在外面都在传我『煽动家属』……” 她从布包里掏出两个窝头:“这点心意,您別嫌弃……就当是替我跟淑芬说句话,我不是坏人,我就是……傻。” 赵婶嘆了口气:“你也是太热心了,热心过头就容易踩线。我当时可是向著你说话的,我觉得几句谣言不至於吧……” 第三站,周老师家……. 刘玉香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悄悄用指尖蹭了蹭眼角。周老师是文化人,不吃嚎啕大哭那一套,得讲理,还得显得“有觉悟”。 “周老师,我知道您是家委会最公正的了,不偏不倚。今天来,不是求您包庇的。我知道我不该乱说话。可我当时也是看不下去,王主任天天接送那个孩子,咱们家属心里能没想法?我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被人拿去当枪使……” 她低头搓著手:“我现在才明白,有些事,不该我们议论。可错已经犯了,能不能给我个改过的机会?要是真被通报,我儿子女儿在学校抬不起头来……” 这一招“认小错、推大锅、扯孩子”,精准击中了周秀兰的软肋。 刘玉香见状,赶紧从竹篮里取出一小包晒乾的野山枣:“这是我自己山上采的,补气血……您教书辛苦,留著泡水喝。” 周老师没应,只淡淡道:“我会如实反映你今天的態度。至於怎么定性,是组织的事。 刘玉香却已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一阶段,成了。 三户人家,她没辩解自己“没错”,而是承认“话说重了”;她用酸菜、鸡蛋、窝头、山枣这些最朴素的礼,来打动人心。 一边还暗搓搓的提示,家委会的“整风行动”,是不是“某些人的借题发挥”。 短短半天,家属区的风向悄然生变。 起初只是几句嘀咕:“刘玉香虽说嘴碎,也不至於上纲上线吧?” 后来却成了公开议论:“家委会是不是太狠了?又没真闹出事。” “人家也是为集体操心,话重了点,心是好的。” “说不定是谁借题发挥呢?正好趁机立威……” “某人才来不到一年,就拿我们老家属开刀立威,是不是太狠了……” 李菊香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赵婶委婉的说,“菊香啊,这事现在闹大了,大家都没情面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邻居,不至於搞得这么僵吧。” “不然就算了吧?真要上纲上线,闹到指导员那儿,回头人家说咱们家属院自己人斗自己人,多难看。” 李菊香冷笑一声,终於开口: “算了吧?那以后谁都能隨便泼脏水,然后哭两声、送筐蛋,就能一笔勾销? ” “现在外面可传的风言风语的,说你们要拿她借题发挥……” 送別了赵婶,左思右想,李菊香决定先去找陈大娘商量一下对策。 陈大娘是团里最早一批隨军的遗孀,丈夫牺牲在剿匪路上,组织一直照顾她,她在家属中说话有分量,办事公道,连前任团长夫人都敬她三分。 李菊香端了碗刚蒸好的红薯,去了陈大娘家。 推开门时,陈大娘正坐在炕边缝军袜,见她来,脸上堆笑:“菊香啊,坐,家里有水,给你盛一碗?” “不了,陈大娘。”李菊香直截了当, “陈大娘,您看现在这事儿……刘玉香到处哭诉,说我们冤她,群眾耳朵软,风向都变了。咱们要不要再开个会,把证据摆一摆?” 陈大娘听了半晌,没接话,只轻轻嘆了口气,手里的针线慢了下来。 “菊香啊……咱们这些老嫂子,说到底就是个传话的。真要拿主意的事儿……得往东头那间屋子走一趟。” 李菊香是聪明人,一句话就明白了陈大娘的意思。 她猛地一拍大腿,知道自己办错了事,习惯性的找陈大娘拿主意,忘了新来的团长夫人。 “谢谢您提点我!我真是……糊涂了。” 家属后院也有潜规则,谁男人掌权,谁说话;谁靠山硬,谁定是非。 她还拿老一套,有事问陈大娘,把新来的团长夫人置於何地了? 第325章 召开家属大会 谢过陈大娘,李菊香再坐不住了,起身就要走。 午后阳光正好,家属院东头那栋土胚房静静立著。 门虚掩著,李菊香轻轻敲了敲。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王静嫻亲自来开的门。 她繫著一条粗布围裙,袖口挽到胳膊肘,手上还沾著点麵粉,笑道:“李嫂子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正包饺子呢。老江在团部,就咱们姐俩,正好说说话。” 李菊香一走进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团长家住的是土坯房,用的是火墙,比铁皮炉子要暖和很多。 王静嫻利落地摘下围裙搭在椅背,转身从厨房端出一杯热茶, “李嫂子,坐吧。外头风大,喝口热的暖暖。” 李菊香坐下,双手捧著茶杯,心里仍有些打鼓。 她偷偷打量这屋子,布置的不奢华,却处处讲究。 墙上掛著一幅红丝线绣的“为人民服务”,桌上压著一块玻璃板,底下夹著两人的结婚照片;毛选翻开,书角微微捲起,像是常翻常读。 李菊香喝了口茶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王同志,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 王静嫻没急著追问,只是坐回对面,轻轻吹了口茶,裊裊热气拂过眉梢, “是不是为了刘玉香的事?” 李菊香连忙点头:“是。今天一大早她就到处哭诉,家属们也因此开始有一些议论……有的怕得罪人,报告也不肯签字了。” “我怕……怕这么下去,规矩就坏了。要是谁犯了错,抹把眼泪、送筐菜就能翻篇,那以后还有谁守纪律?” 王静嫻静静听著,良久,她放下杯子, “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咱们团部家属院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抹了黑。” 这话一出,李菊香就放心了,王静嫻这是定调了。 这不是邻里纠纷,而是损害集团荣誉,这不是嘴碎几句,而是动摇组织威信。 她没有插话,继续聆听, “要我说,这事儿,咱们不能学她那样在背后议论。就得放到太阳底下,让大伙儿都看清楚。 召开一次家属会,在会上你按章程,把是非曲直摊开来讲明白。咱们不偏不倚,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 “这么处理,既教育了她本人,也给全院子的老姐妹们都提个醒儿,咱们兵团家属,心胸要敞亮,做事要光明。 只有这样,男人们在前线才能安心。” 一番话,令李菊香豁然开朗,她也听出了王静嫻的潜台词。 这不是简单的“批评刘玉香”,而是一场集体政治课。 王静嫻的高明之处在於,她把处理方式定义为组织教育,而非私人恩怨。 这样一来,所有家属不再是看热闹的旁观者,而是“接受教育的一员”。 谁若再替刘玉香说话,就等於在质疑组织程序、否定集体决议。 无形中,同情就成了立场问题。 这是用公开公正的阳谋来对付刘玉香的阴谋。 “王同志,您说得太对了!”李菊香由衷感慨,“我原先只想著怎么压住风头,可您这一说,我才明白,这不是爭一口气,是立规矩、树风气。” “我回去就重新起草报告,把时间、地点、言论、影响全列清楚,大会上公开宣读。也让大家表態。绝不让她刘玉香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著矇混过关!” 王静嫻微微一笑,只说了句:“你办事,我放心。” 李菊香从团长家出来,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门。 “团长夫人……真不愧是团长夫人。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路全都铺平了,还把道理全占尽了。我以后办事,得更周全才行。” 三天后的傍晚,夕阳斜照在团部家属院。 饭烟未散,空气里还飘著玉米糊的甜香和晾晒衣被的皂角味儿。 “开会了!开会了!” “快去大院空地,今儿晚上有大事!” 几个半大孩子像报信的小鸟,在巷子里来回跑动,手里还攥著没吃完的窝头。 家属院里,都知道今晚有大事了,家委会要公开对刘玉香的情况做匯报。 大院中央那块平整的空地早已清出来。 人群逐渐聚集,女人们揣著针线活,端著小马扎,三三两两聚过来,但窃窃私语声中透著一股不同往常的紧绷。小马扎是一种用铁丝绑著帆布条的简易凳子,轻便、结实,是兵团家属最熟悉的“政治家具”。 谁都知道,今晚要见真章。 “真要让刘玉香当眾检討?” “听说要通报批评?” “哎哟,那不是要上墙报了?” “听说这次开会,是团长夫人亲自定的调……这还能假?” 刘淑芬提前一天通知了顾清如:“妹子,这场面你必须来。” 此刻,她带著顾青松在人群前头占了个好位置,身旁特意空著一个小马扎。见顾清如背著挎包远远走来,她立刻招手:“妹子,这边!” 顾清如快步走来,坐好,“谢谢你,淑芬姐。” 弟弟顾青松才七岁,只觉得人多热闹,东张西望地问:“姐,是要p谁吗?上次胡同p老裁缝,我还记得呢。” 刘淑芬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低声说:“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给好人撑腰,让歪风邪气现原形!” 刘玉香她磨蹭到最后,想躲在人堆里。 她原以为,自己这几日走家串户、送礼诉苦、装病抹泪,已把风向扳了回来. 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顶多被口头批评两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可消息还是传来了—— 家委会决议不变,家属大会照常召开,议题明確:刘玉香散布谣言、破坏团结问题通报与评议。 几个平时跟她要好的嫂子,今天都下意识地挪开一点,或低头绕毛线,避免与她眼神接触。这种无声的疏离,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难堪。 她不能不来,不来就是態度恶劣蔑视组织,问题就更严重了。 空地人群渐渐坐满。 第326章 解决苍蝇3 李菊香走到临时搭起的小木台前,站定,手里捧著家委会记录本和一份红头文件。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主持人开场,但她一出现,全场妇女的嘰嘰喳喳立刻安静下来。 李菊香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开始严肃缓缓道来, 她將刘玉香不问借车,被人要回车后心生不满,在食堂、开水房多次散布言论,称王裕华和营部卫生员的作风有问题,並暗示其借照顾之名行私利之实。 更严重的是,她还指使自己女儿,在学校里孤立顾清如同志的弟弟。 而顾清如同志,这段时间一直在三营农场抗疫,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这话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 “哎哟我的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还以为她是关心集体呢!” “这个刘玉香,没看出来啊,心眼这么不好。人家奋斗在第一线,刘玉香在后面说人瞎话。” “她还来我家哭,说得我都快信了!结果背地里使坏?这种人还能叫『老实人』?” 更有激动的家属当场站起来,指著刘玉香骂,“刘玉香啊,你要是真悔了,就该当著大家面道个歉,別再哭天抢地地说委屈。” 附和声音响起,“就是,就是。” 刘玉香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低著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跟川剧变脸似的。 这下子,她在家属院算是彻底社死了。 最后,李菊香宣布, “经家委会研究,並报团政治处批准,决定如下!” 一、刘玉香写一份深刻的检討交给家委会备案; 二、暂停本年度『先进家属』评选资格。” “如果今后表现良好,组织仍会给予改正机会。” 台下顿时一片掌声。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还好查清楚了,不然以后谁敢干事?” “要我说,光通报不够,还得公开检討!”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散场后,刘玉香躲在人群最后,灰溜溜如过街老鼠。 她丈夫吴启明,一向以“紧跟组织”为荣。那天夜里,他把椅子摔得震天响,將一个包袱扔到她脚边:“回老家去!別在这儿给我丟人!” 第二天一大早,刘玉香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提著小包袱回老家去了。 离別前,她回头看了看家里,看见吴小娟一大早就起来烧火,小脸被柴烟燻得发黑。刘玉香喉咙一紧,脚步不自觉地顿住。 “小娟……”她轻声唤,希望小娟能出言挽留她,这样她能顺理成章的留下来。 吴小娟没回头。 她妈在时,是她打水、烧饭、洗衣;她妈走了,她还少洗一个人的衣服。 吴小娟用烧火棍捅了几下,低声说,“妈你快走吧,趁我爸还没醒,別等他把你轰出去,更难看。” 刘玉香嘴唇哆嗦著,想辩,又不敢大声,最终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拎起包袱,脚步仓皇地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她还回头嘟囔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將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 营部。 窗外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悄然隱去。 顾清如宿舍还亮著煤油灯,周红梅坐在桌边,嘴里咔嚓咔嚓嚼著炒南瓜子。 几人刚聊完这几天去农场抗疫的经歷,农场暴动、守护卫生室、熬药煎药,听得周红梅直拍手叫好。 “哎哟,你说你们俩去农场那趟,简直比电影还精彩!”周红梅咽下嘴里的零食,眼睛亮晶晶的,“可惜我没去成,夏时靖倒是去了,可他回来一个字都不肯多说,闷葫芦似的。” 郭庆仪轻笑一声:“他啊,生怕说错话惹麻烦。不过……” “我听团部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次农场出的事,比咱们知道的严重多了。团部有个干部就被查出有牵连,现在已经被带走审查了。” “啊?!”周红梅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假的?谁啊?还牵扯到团部领导?” 顾清如轻声道:“这种事,没定性之前,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郭庆仪点点头,隨即像是想起什么,转而看向顾清如:“对了清如,我听我姑妈说,那个借你自行车的刘玉香,前两天在团部家委会上被当眾批评了。说她不仅擅自挪用同志的物品,还在背后造谣生事,影响特別不好。” 周红梅一听瓜子也不吃了,眼睛瞪得溜圆,立刻凑上前,仿佛八卦之魂在燃烧, “真的?快说说,怎么批的?有没有念检討?哎哟,可真解气!她介绍个对象就整天想拿人好处,呸!” “嗯,是有这么回事。”顾清如轻轻嘆一口气,“家委会的李嫂子主持的大会,处理得挺公正的,把她挪车、乱传话这些事都摆出来讲了,还让她写了书面检查。” 周红梅一拍大腿:“活该!让她整天搬弄是非,这回总算栽了吧!” 郭庆仪却没笑,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带著担忧:“清如,你別嫌我多想。这个刘玉香……本来吧,就是嘴碎点,掀不起什么大浪。可问题是,她是你们的介绍人,又是宋家那边的远房亲戚,这次她在会上丟了这么大脸,万一心里记恨,回头跑到宋家人那儿乱说一通……你也知道她那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都能给你说活了。要是她在宋家人面前歪曲事实,添油加醋地抹黑你,你说这事……会不会受影响?” 这话一出,周红梅也不嗑瓜子了,脸也严肃起来:“哎,还真是……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啊。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她偷骑你的车是她不对,咱们理直气壮。可就怕她歪嘴乱说,说得好像你多难相处似的。” 良久,顾清如才说,“她说去唄,我能堵得住她的嘴?我问心无愧,她爱说啥说啥,难不成宋家人个个都傻,光听她一面之词就信了?” 周红梅咂咂嘴,半晌点头:“嘖,这话在理。咱又没偷没抢,又没亏待谁,凭啥怕她告黑状?要是宋家人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那就算了!” 郭庆仪看著顾清如,终於慢慢鬆了眉头:“你有这个底气,我就放心了。” 顾清如点点头:“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心里有数。” 她转头看向周红梅,“我们不在的日子里,营部有什么事吗?” 周红梅摆摆手:“鸡毛蒜皮的事一堆,没啥要紧的。可有一件大事——我刚听说,今年春播的种子,出了大问题,前所未有的短缺。” 第327章 春播种子紧张 四月初的边疆,冻土初融,空气里混杂著泥土的腥气和野草萌发的清苦。 营部的空地上,垦荒大会战刚步入收尾,仓库门口散落著磨禿了的镐头和待修的犁鏵。 此时大会战进入了春播关键时刻。 这是关乎全年收成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耽搁。 然而,去年冬天闹事的风波余波未平。 各连队因种种矛盾接连闹事,秩序一度混乱,有的连队甚至在爭执中將储备的种子付之一炬,损毁大半。 粮种本就紧张,经此一劫,更是雪上加霜。 周营长曾专程前往师部匯报情况,请求支援调拨一批良种应急,可师里也因去年收成不佳、库存吃紧,只勉强拨下少量种子,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分。 消息传回,各连队一片沉默。 有的连队干部愁得整夜睡不著,有的知青私下议论:“地是大家好不容易开出来的,都犁好了,难道就这么空著?” 田埂上,几个排长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再等不到种子,春时一过,今年可就全荒了。” 顾清如下连队巡诊时,听到这些话,心头沉甸甸的。 她知道,这一季春播若耽误了,来年的口粮、军供、乃至整个农场的士气都將受重创。 ...... 七连一片新开垦的田边,陈荣贤蹲在地上,看著新开出的田地眉头紧锁。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王大宾气喘吁吁跑来,“陈班长,后勤那边说优种又调不来了!这么好的地,我们了多少力气才开出来,难道就眼睁睁看著荒了?” 陈荣贤预料到了,没吭声。 王大宾指著远处热火朝天的开荒队伍:“那为什么还一个劲儿地开新荒?” 陈荣贤嘆口气,“这就是只管生不管养啊。俺是1958年跟著部队来的边疆,那会儿也是,旗插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新田。可开出来容易,守住难吶。 有些地,盐硷返上来,种子钱都收不回来,最后只能摆荒。眼睁睁看著熟地又变野地,心里那个滋味……” “现在啊,大家都盯著开了多少荒,像是比赛一样。都为了表现不怕苦的劲头,其实就光图个场面热闹。咱这地方,光靠人海战术猛衝,不讲究科学,怕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 寒风穿过营部办公室的窗欞,会议室里烟雾繚绕。 春播在即,种子短缺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胸口。 粮站调拨迟迟未到,上级电报只回了四个字:“自行筹措。” 周营长眉头紧锁,环视眾人:“大家说说,还有什么路子?再拖十天,地就荒了。” 会议室里,来的都是各个部门的主任及骨干,卫生所冯所长和顾清如也在。 后勤李主任首先发言,“我建议,咱们还是得靠组织渠道。我已经向上级打了份报告,只要批文下来,邻县就能支援一批糜子种。” 周营长没说话,显然他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周围师部都种子紧张,报告能不能批下来,不好说。 这时,顾清如想到在连队去牧区宣传的时候,和阿肯大叔閒聊得知,牧民每年都会留出“备荒种”,存有燕麦、糜子甚至青稞种子,只是这些种子轻易是不会动用的。 牧民们不缺粮种,却缺农具和布匹,尤其想要铁锹、胶鞋和火柴这类物资。 那时她只当是閒谈,此刻却如电光火石般闪现脑海。 她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以物易物”的机会? 周营长环顾四周,看向顾清如,问道,“小顾同志,你有什么建议吗?” 顾清如犹豫片刻,站起身来, “周营长,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冯所长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仿佛在说: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高见?她能发现疫病,还能发现种子不成? 真是哪里都有你,显得你能呢。 顾清如不慌不忙,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指尖落在三十里外的牧区標记上: “我们一直盯著粮站,却忘了隔壁的牧民手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耐寒作物种子。而他们缺的,正是我们仓库里积压的旧农具,这些都是牧民急需的东西。不如组织一次『物资换种』行动,派队去三十里外的牧点,用这些物资换取耐寒作物种子。並且这些种子,我们兵团承诺,秋收后会还种还息。” 会议室一片寂静。 有干部犹豫:“军垦单位和牧民私下交易,怕惹麻烦啊。” 冯所长开口道,“顾同志,你这个想法確实不够成熟啊。要知道,私自调用公物属於违反纪律。” “现在有些年轻同志,干了一点成绩,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可我们讲的是集体智慧啊。” 卢指导员却不赞同冯所的意见,“这不是私自调用,是互助。我们可以走『支边协作』的名义上报,既帮牧民解决生活困难,也请他们支援我们春播。若师部问起,也有理可据。” 冯所长被卢指导员当场否定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再说话。 见卢指导员支持,会议室,开始有人支持顾清如的意见。 见顾清如说得有理,又正值春播迫在眉睫,周营长最终拍板同意,组织了一支五人小队,携带清单物资前往牧区协商。 三天后,他们满载而归。 用十把旧铁锹、三十双胶鞋和半箱火柴,换回了近三百斤燕麦、糜子和莜麦种子。 这些种子虽非高產,但极耐旱耐寒,正適合本地边缘地块种植。 並且,和牧民们说好了,秋收后还本加分成。 而这批种子,刚好够补足各个连队的种子缺口。 消息传开,各连队士气大振。 大家很快埋头於春播之中。 清晨,天边还泛著青灰,田埂上已响起了锄头破土的脆响。 几名战士在前面卖力的拉著犁翻起土地,女知青在后面弯著腰低著头,將种子播撒在田地中。 汗水顺著额头滑下,滴进土地,没人喊苦,没人叫累。口號一声接一声,人们干得格外卖力,仿佛要把过去耽误的时光,一口一口地抢回来。 这次任务很重,为了赶播种,天没亮就出工,晚上收工时拉犁的知青肩头都磨破了。连平日里最娇气的小姑娘也咬牙扛起了化肥袋。 广播站每日播报进度,激昂的《东方红》和《咱们工人有力量》在旷野中迴荡...... 第328章 大会战落幕 大会战落下帷幕,荒原的喧囂逐渐平息。 春播的种子埋入土里,只待时光和雨露的灌溉。 营部的喇叭在清晨的微风中不断响起。 喇叭声中,周红梅和夏时靖用饱含激情的语调,播报著这次垦荒大会战中的先进事跡。 “坎土曼大王”张远发:这位退伍老兵自製了一把3.5公斤重的大坎土曼,刃口加宽、木柄加长,专为冻土设计。他日均开荒1.8亩,效率是普通人的两倍以上,连续七天打破连队纪录,被授予“劳动模范”称號。人们说:“老张一出手,石头都低头。” 铁姑娘排长李秀兰:来自沪市的女知青,带领十名女知青组成了突击队,在沙砾遍布的北坡连续奋战12天,硬是用手刨、肩扛的方式平整出15亩可耕地。全排荣立集体三等功。 夜鹰班班长王建军:班长王建军发现,午后地表太晒,土块发烫难挖;而夜间露水浸润后,土壤鬆软,效率反而更高。於是他主动请缨,带领全班在月光下开荒。他们打起马灯,哼著《南泥湾》,一锄一锄向前推进。短短七十二小时,他们多垦出四亩半荒地,创下单班开荒纪录。 ......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知青们回到宿舍。 煤油灯下,有人在写家书,有人在缝补衣物, 刘连福,借著微弱的煤油灯光认真地给沪市的爸妈写信。 “爸爸、妈妈:我们的大会战胜利结束了…… 这一个多月,我瘦了十几斤,但肩膀硬了,心也踏实了。以前在家总觉得吃点苦就委屈,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扎根边疆,建设祖国』。儿子没有给你们丟脸。” 一代人以青春为犁,以信念为种,在这片荒原上刻下了一个时代的印记。 …… 在春播结束后,周营长特地私下表扬了顾清如, “小顾,这次春播借种的事,多亏了你提的好办法,解了燃眉之急。我没料到你一个卫生员,能想到生產上的事。” 顾清如浅浅一笑,“之前在连队经常去牧区巡诊,和牧民交流多了就有留意到。也是会上才想起来的。”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装订整齐的册子:“周营长,我还有件事想请您看看。” 她递上的是一本手写的《连队防疫实操办法》,里面內容都都是她这次农场防疫总结的经验,比如如何识別病畜、如何配製简易消毒水、如何隔离、如何上报等。 顾清如解释,师部提出这次试点想要在全师推广,她就基於这次农场抗疫,总结了一些经验办法。 周营长认真看完了, 点点头:“你这个思路是对的。我们基层最缺的就是『能落地』的东西。这样,我帮你报到团里。” 走出办公室时,顾清如脚步轻快了许多。 她知道,这份报告不会让她立刻升职或调走,但它是一种影响力,能让她的声音被听见。 大会战结束,农活稍缓,顾清如也难得有了几天休息时间。 连著一个多月起早贪黑巡诊、採药、写记录,如今终於能好好休整一下,她整个人都鬆快了不少。 趁著空閒,她回到办公室,把这段时间的收穫好好理了一理。 巡诊的路上她採集了不少药材,晒得乾乾的,有的已经碾成细末,有的分门別类包好;农场採药队采的用不上药材,挑剩下、觉得“不值当”的野药材,她也没捨得扔,悄悄收进空间,洗乾净,晾晒,炮製。 如今,药堂的柜子里整整齐齐码满了晒乾、炮製好的药材,每格都贴著她亲手写的標籤:柴胡、防风…… 一拉开药柜,满满当当。看著心里踏实。 看著看著,她忽然想起前两天郭庆仪说的话,刘玉香被家委会当眾批评,做了检討,这事能成,多亏了李嫂子主持公道。 这份情,不能忘了。 “人家替我说了话,担了责任,我总得登门道个谢。” 顾清如去了一趟团部。 刘淑芬一听,放下手里的活,陪著她一起走了一趟李菊香家。 顾清如手里拿著一个蓝布包,是带给李菊香的礼物。 听刘淑芬说李菊香的儿媳刚生產,她准备了一罐奶粉,孩子用得上;另一个是她特意配的一副调理气血的药。 她们走到李菊香家门口时,正碰上她在院子里洗尿布,屋里还传来孩子的哭声。 看见两人,李菊香愣了一下,连忙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哎哟!这是……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外头冷!” 顾清如走上前,“李嫂子,前几天,多亏你。不只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家属院的风气能正一正。” 她说著,將蓝布包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 李菊香看到蓝布包,连连摆手:“哎呀,这话说的……我就是个家委会的办事人,该做的!还专程跑一趟……” 刘淑芬笑著接过话:“收下吧,这不是给你,是给孩子。” 她打开蓝布包,露出一听铁皮密封的进口奶粉,显然是稀罕物。 “清如托人从沪市带来的,全省都紧俏。她说,您家大孙子正长身子,不能饿著。” 李菊香一见是奶粉,眼睛亮了一下。 她儿媳產后体虚,奶水不足,家里只能拿米汤兑水餵孩子。 可孩子太小,米汤喝不饱,大孙子整夜哭闹,她夜里抱著哄,心疼得直掉泪。 她托人换,了大价钱,才换到一袋奶粉,还不够孩子喝一个礼拜的。 李菊香犹豫片刻,终於接过这份贵重的礼。 想著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压低声音说道: “淑芬、清如啊,你要谢,还得往东头走一趟。” “你虽然是营部卫生员,可將来少不了要跟团部打交道。有些门,早认比晚认强。” 她轻轻拍了拍顾清如的手背: “趁这机会,去见个面,递个话,是懂规矩知感恩。” 顾清如闻言,点点头,眼中闪过感激。 李嫂子这是在提点她。 离开李嫂子家,顾清如和刘淑芬商量,既然刘玉香这件事背后有团长夫人的出力,於情於理,她都应该去感谢一下。 但送什么礼,也是一门学问。 刘淑芬道:“送吃的最稳妥,又不扎眼。你瞧那些嘴甜的,哪个不是提著鸡蛋走东家串西家?可咱们得不一样,送鸡蛋给团长夫人那肯定不合適,她是京市来的,一般东西看不上,要送得轻巧,还得让她记在心里。” “你是说……要雅?”顾清如皱眉思索。 “对嘍。”刘淑芬压低声音,“她那样的人,缺的不是东西,是体面。寻常东西,可能入不得她的眼,但是太过贵重的呢,第一次登门也不合適。” 听到这里,顾清如心头一动。 她想起在沪市忙著收家產时,收了一箱茶叶。 那箱茶叶里面码著十二个圆形扁铁盒,盒子上印有一枝素描的茶树枝,叶子细长,含蓄得很。 当时她拧开罐子盖嗅过,一股清幽的豆香扑鼻而来,茶叶细扁挺直,色泽微黄带绿,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粗茶。 顾清如问刘淑芬从家里拿了一个竹篮,又从布包里拿出了一罐茶叶和一本书装起来。 她又找出一块靛蓝土布,將礼物盖上。不要人一眼就看出贵重,更不想招来閒话。 这礼,要送得轻巧,却有分量。 她挎著竹篮,径直去了团长夫人王静嫻家。 第329章 送礼是门学问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后,屋內脚步声响起。 开门的正是王静嫻,她穿著一件灰蓝色列寧装,领口別著一枚小小的像章。 见门外站著的是一位陌生的女同志,她微微一怔:“同志,你找谁?” 顾清如笑道,“王同志您好,我是三营营部卫生员顾清如。” 王静嫻眼神微微一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哦,是你啊,顾同志!前阵子兵团报纸上登过你的事跡,我看过那份报纸,这么一看果然是你。” 她说著侧身让开:“快请进,请坐。” 顾清如跟著王静嫻走进家,竹篮放在脚边,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 她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上,不东张西望,也不伸手碰桌上的搪瓷缸、针线筐。 光是这份守规矩,就让王静嫻心里点了头。 那些家属院里的老嫂子们,来了以后总是四处张望, 不是“这布哪买的”,就是伸手摸沙发套厚不厚,更有甚者,翻起相册就问:“这是你家老江?” 还有的大嗓门,“哎呀,团长家收拾的就是不一样啊。” “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布置的老好了。” ...... 王静嫻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喝口暖暖。” 接著,她落座,笑盈盈的说,“顾同志,早就听说你了,这次农场防疫,又立了大功,小小年纪,真是不一般。” 顾清如接过茶缸,抿了一口热水,笑著说,“谢谢您,真是谬讚了。” 说著,她提起竹篮,轻轻放在矮桌上,解开毛巾一角,里面是一小袋晒的杏干盖在上面,像是隨手带的零嘴。 “前阵子我弟弟上学的事,麻烦了王主任一家,还惹出一些风波。李嫂子说,这件事还让您费心出面调解,一直想当面道谢,又怕唐突。今天带了点家乡的小东西,不值什么钱,只是点儿心意,请您別嫌弃。” 王静嫻看了一眼竹篮的杏干,没太在意。 刚来兵团隨军时,这类“人情”她见得太多:鸡蛋、醃菜、鞋袜……大多是想求什么的前奏。 不过眼前这位不一样,顾清如刚在农场立了功,她不介意和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多交好、走得近一点。 王静嫻点点头:“你太客气了,刘玉香传瞎话的这种风气,在我们家属区就必须剎住。同志们在前线流汗出力,我们后方要是还搞这套传瞎话、拉关係的把戏,传出去像什么话?组织威信何在?” “你今天来,这份心意我领了,以后经常来家里坐坐。” 见目的达到,顾清如也没多留,起身告辞,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改日再来拜访。” 王静嫻意外之於客气挽留了几句。 人走后,王静嫻收拾桌子,才把那篮子上盖著的蓝布掀开。 发现那包杏干下面,还躺著一本书和一个小铁罐子。 拿起书来看看封皮,竟是一本鲁迅诗集。 这本书她也有,曾反覆抄录其中诗句。可隨军千里,行李受限,最终忍痛舍下许多书,这本便不在行囊中。没想到,竟有人同她一样爱读鲁迅。 她又拿起那一小铁罐茶叶,拧开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只闻一下,便认出来了:这是明前龙井。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雨前茶,也不是掺了茉莉香的拼配茶,而是真正的头春嫩芽,色泽翠绿,形如雀舌。 她怔住了。 这礼送得太巧,也太准了。 一本书,一杯茶,都不是贵重到惹眼的东西,却每一样都很戳她。 算是送到她心上了。 顾清如…… 是个妙人。 王静嫻准备改日回请顾清如一次,还了这份礼。 夜色渐深,江岷团长从团部开完会回家,身上带著初春夜晚的凉气。王静嫻早已热好饭菜,等他吃完,又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书桌旁。 江岷习惯了饭后一杯茶。 “今天的茶很不一样?”江岷刚喝了一口,眉头就微微一动,语气里透出几分意外。 茶汤清亮,香气清幽,入口回甘。 “家里啥时候有这么好的茶叶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静嫻正收拾碗筷,隨口道:“三营那个小顾医生送来的。” “哪个小顾?” “就是卫生所那个顾清如,前几天听说在农场防疫立了大功的哪个。” 江岷这才想起来:“哦,就是她。听说这次三营解决了粮食紧缺,和牧民互助换粮种也是她提的?” “这倒没听她提起。”王静嫻擦著手走过来,“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小姑娘还挺有本事的。我们家属院一件小事情,我就顺手帮了一把。她就特地送来了一罐茶叶来。哦对了,还有一本书。” 王静嫻没提刘玉香的事。因为这牵扯到团部个別家属的私下议论和人事倾轧,没必要让江岷知道。这些都是女人们的事。 “哦,什么书?” 江岷正靠在沙发上翻一份材料,闻言好奇的抬了抬头。 “茶几上放著呢,你自己看。” 江岷走过去拿起来,是本旧版鲁迅诗集。 他隨手翻了几页就放下了。 他对诗歌没太大兴趣,年轻时读政治理论多,后来打仗、管部队,更没时间琢磨这些。但他知道,王静嫻喜欢。 “看来有人送的礼很合你胃口。” 他笑了笑,把书放回原处。 王静嫻走过来瞥了他一眼,带点嗔意:“我就知道你不爱看。” 江岷摇摇头,忽然道:“顾清如,若是你觉得不错,可以多接触接触。你来兵团这一年,也没交到几个说得上话的人。” 王静嫻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嫌我总闷在家里。” 江岷陷入沉思,他忽然想起周营长前两天报了个材料,叫《连队防疫实操手册》,说是基层防控的样板,建议全团推广。不会就是她写的那个吧? 当时下面人报上来,江岷没在意,此刻这本册子还堆在一堆文件里。 他决定明天就找出来看看。 第330章 休假去一趟县城补货 营部宿舍。 顾清如、郭庆仪、周红梅和夏时靖几人在宿舍围坐,商量著休假安排。 夏时靖提出, “我们几个有假,想不想去县城一趟?” 营部附近就是平远县,虽不大,但有供销社、羊肉铺、县国营饭店。 每逢初一、十五还有集市,周围的居民、牧民、职工都会去,很是热闹。 顾清如心里一直惦记著去逛逛,闻言点了点头:“是想去添置点东西。” 郭庆仪高兴的说,“那必须去,我们可以上午骑自行车去,这样买完东西傍晚回来,不耽误事。” 听到这里,周红梅眼巴巴地抱著搪瓷缸,嘆了口气,“你们倒是美啊,我们广播站的,除了夏时靖都没有假。我只能守著广播喇叭……我也好想去县城买点肉啊,食堂的菜都快淡出鸟来了。” 郭庆仪点著周红梅鼻子,“就知道吃,行啦,这次我去,给你捎点回来。” “真的,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吃荤腥了。”周红梅拍手。 “要不,等你们回来,咱们乾脆一起包顿饺子吧!” 郭庆仪笑话她,“这才过完年不到两个月,又想饺子了。不过这段时间確实大家都辛苦了,该吃顿好的!” “是啊!”夏时靖笑著接话,“我打听过,县里供销社这两天刚来了一批猪肉,肥瘦正好。” “白面不用买了,我这还有白面。”顾清如主动提议。 “我有油票!”郭庆仪也不甘落后。 李三才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能不能也算一个?钱票我出一份,县城我就不去了,我想去看看孙景云。” “哟,確实难得有假期,是该去看一下。你呢?”周红梅挤眉弄眼,转头看向顾清如。 她问的是顾清如和宋毅。 顾清如嘆口气,“宋组长好像最近挺忙的,上次我去师部匯报,都没碰上。” 郭庆仪开解道:“师部肯定忙,我听说师部的干部每天都是开会、下基层、写材料,连轴转。你们保持通信就行。” 顾清如点点头,她不想公开聊自己的感情,赶紧转移话题,“李三才同志,你又不是外人。到时候人来就行,饺子管够。” 之前托李三才的福,她还得了两枚灵芝呢。 “我可以去摘野菜!”周红梅聊到吃的,眼睛发亮,“这几天的薺菜正嫩,马齿莧也冒头了,回来焯水剁碎,拌点猪油,香得能扒三碗饭!我们把钱票凑一下,你们仨进城,正好捎点肉和油回来。” 顾清如笑著点头:“那我和郭庆仪、夏时靖先列个採购单,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县里。” 第二天天刚亮,三人便推著自行车出发。 平远县距离营部三十里路,骑自行车需要一个小时。 郭庆仪和周营长借了自行车,出发时,郭庆仪和顾清如两人骑一辆,夏时靖骑一辆。 夏时靖骑上自行车蹬了几下,回头看看她们俩,一发力就冲了出去。 “哎——等等我们!”顾清如喊了一声,话音未落,郭庆仪已猛踩踏板,车子“吱呀”一声向前衝去。 “你坐稳嘍!”郭庆仪回头一笑,“我带你飞!” “哪能飞啊,別把我甩沟里!”顾清如缩了缩脖子,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骑了一阵,坡路渐陡。 顾清如看郭庆仪有些吃力,说:“换我骑会儿吧,你也歇歇。” “得了吧你,上次你带我,车头晃得像筛糠,差点撞上树。”郭庆仪打趣道,“再说,你那小身板,载我三步就喘成风箱。” 顾清如有些不好意思,骑车带人她不行。 还是这段时间下连队巡诊才锻链出来一些。 又过了一会,看郭庆仪有些累了,顾清如提出她来带郭庆仪, 她执意要换,郭庆仪拗不过,只好让开。 可刚一换位,顾清如踩了几下就卡在半坡上,双腿发颤,车子左右摇晃。 郭庆仪赶紧跳下车来,“我可不敢让你带,怕摔了。” 夏时靖在前头特意骑慢了些,停下来,一只脚支在地上,转过身,语气故作轻鬆,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来带你吧,你带了一路,也该歇歇了。” 郭庆仪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顾清如。 顾清如正低头卖力的蹬车,假装没听见。 周营长临走前特意叮嘱:“男同志可以轮流带女同志,但要小心,別翻车,更要注意影响!” 这影响,自然是怕閒话。 虽说屯垦戍边讲的是革命情谊,可男女同车,尤其长时间驮人,仍有些忌讳。 郭庆仪环顾四周,这里荒原辽阔,砂石路上连个脚印都少见,远处只有几株骆驼刺在风中摇曳。 天地苍茫,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和两辆自行车。 “行吧,”郭庆仪耸耸肩,“那你可骑稳了。” 夏时靖点点头,郭庆仪深吸一口气,跳上后座,双手轻轻扶住夏时靖的肩膀。 一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春风拂过耳际,吹得脸颊发烫。 “……坐好了?” “嗯。”郭庆仪应了一声。 顾清如骑在后面,看著前面两人略显僵硬的背影,抿住嘴好不容易才没有笑。 一路尘土飞扬,穿过田地与荒坡,终於进了平远县城。 平远县,一个边陲小镇,不过一条主街,两条岔道,几排低矮的土坯房。 黄土夯成的围墙斑驳剥落,刷著褪色的標语:“抓革命,促生產!” “备战备荒为人民!” 字跡被风沙磨得模糊。 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是穿著灰蓝工装或军绿色袄的职工,偶尔有牧民牵著羊群穿街而过,羊粪星星点点落在路边。 供销社是县里最体面的建筑,红砖灰顶,门口掛著帘子。肉食柜檯前常年排著队,运气好,能买到带皮的五肉;不好,就只剩猪头骨和下水。 街角的羊肉铺子正支著大锅,燉著羊杂汤,白气腾腾,香味隨风飘出半条街。旁边国营饭店的蒸笼一层层叠著,冒著热气的玉米窝头和素包子码得整整齐齐,五分钱一个,十点准时开售。 到了供销社门口,顾清如跳下车,三人约好,夏时靖和郭庆仪排队抢肉,顾清如去回收站逛逛。 临走时,郭庆仪说,“看见有卖羊肉的,帮我买一些。” 顾清如点点头接过自行车,骑著走远了。 她骑著自行车,很快就转完了平远县。 这里小虽然小,还有清真寺, 她在清真寺西墙边上发现那里人头攒动。 定睛一看,正是卖羊肉的。 想到郭庆仪的话, 顾清如支好自行车,排在队伍最后。 售货员正在给前面的人称肉。 她注意到有人偷塞东西给售货员,售货员不光收了还递给顾客一张小纸条。 她立即心领神会,这是所谓的“柜檯下交易”,是售货员和工作人员私下赚外快谋福利的一种方式。 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戳破,因为物资供应紧张,大家都需要这样的灰色交易。 第331章 回收站捡漏 轮到顾清如时,她递出肉票和钱,“同志,买两斤腿肉两斤羊油。” 她故意把一张工业券夹在肉票里,要知道工业券可比肉票稀罕,能换紧俏商品,但不能直接换肉。 果然,售货员用手压住了工业券,低声问:“要肉?“ 肉摊规定羊肉限购2斤,但羊油不限。 顾清如说,“要。” 售货员点点头,快速收下工业券和钱票后,突然提高嗓门: “这位同志要两斤腿肉两斤羊油!“ 同时低头快速在纸条写:“三斤碎肉。“ 售货员从柜檯缝隙塞过来这张纸条,低声说,“后门取货。” 顾清如收了纸条,提著两斤羊腿肉和两斤羊油,离开肉摊,直接去了后门。 很快等到了,一个男人打开门,迅速左右看了一眼,悄悄递过来一包羊肉给她。 她收下这个包袱后迅速离开。 买好肉,顾清如直奔县城回收站。她想去淘淘看有没有医书。 往西走,便是老城区,也是居民区。这里更破旧。 回收站很好找,门口堆著废铁、烂桌椅、断掉的犁鏵。门楣上一块木牌歪斜掛著,写著“平远县废旧物资回收站”,漆色早已剥落。 守门的老头叼著旱菸,看见有人来了眼皮半睁:“五分钱一斤,挑完过秤,不许撕书。” 顾清如点点头,轻声应了句“好”,便俯身走了进去。 屋里废旧物品堆的满满当当,角落里堆积著旧农具,屋子中央是几个大木箱,塞满了混乱的物品:红宝书卷了边,小学课本散落成页,还有宣传画、帐本…… 另一侧,则胡乱码著些被遗弃的家具残件,一把断腿的太师椅、半张雕木桌、一只残旧的樟木箱,还有几件蒙尘的瓷器碎片。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她先走到书堆前面,目光扫过那些杂乱的书籍。仔细翻找一番,忽然瞥见一本线装册子,封面几乎全毁,只剩半截题签,墨字斑驳,依稀可辨:《傅青主女科》。 她心头一跳,顾不得脏乱,急忙拨开压在册子上的书。 拿起那本书翻开,纸张泛黄,但字跡尚清, “妇人有经来断续,数月一行,行而腹痛……此气血两虚,兼肝鬱也。方用……归脾汤加柴胡、香附……” 这本残本,正是清代名医傅青主的妇科专著! 虽仅余三十余页,却是实实在在的古方实录! 在兵团,不是没有妇女来找顾清如看病。 有痛经疼的直流汗却不敢请假的知青,有產后乳少、夜夜哭泣的母亲……她们的脸一一浮现眼前。 而这本小册子,记载的正是妇女最常遇到的问题,月经不调、產后虚弱、乳汁不通、情志抑鬱…… 这本书,不能放过。 她不动声色,又在那堆书里挑挑拣拣,捡著一些地方风土人情、农事之类的书。 她將这沓书放在一边,转向角落的旧物堆。 目光落在那把断腿的太师椅上,一只扶手断裂,椅脚也缺了一截,积满灰尘。 可顾清如只一眼,便心头微动。 她可是资本家的女儿,从小在父亲的书房长大,见过真正的老物件。 她一眼看出那把太师椅,木料一般,是老榆木,但雕工好。线条流畅,榫卯严实,底座暗格处还有修补痕跡,显然是旧时人家传了几代的家具。 更重要的是,靠背內侧与断裂的椅腿夹缝间,似乎有异样,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门口老头见顾清如看著这些家具,赶紧提醒道,“小同志,这些家具都不卖的。这些是zc阶级尾巴,要统一销毁,一个不留。” 顾清如点点头。 能流落到偏远小县城的回收站,她並不认为里面有什么多值钱的宝贝。 但是吧,人都有好奇心,而且听门口的老爷爷说,这些都会销毁。 既然如此,那就收了吧。 蹲下身假装整理书籍,借著衣袖遮掩,指尖轻轻一划,將椅子夹缝的东西收入空间。 离开时,那堆书老头隨意一掂:“五斤多点,两毛五。” 顾清如付了钱,將书装进一个布袋,骑著车走远了。 待行至无人的角落,她停下车子,悄然进入空间。 从靠背夹层和断腿中取出的物件,打开一看,油纸包著的是黄澄澄的小黄鱼,一共有五根, 有种意外淘到宝的感觉。 另外一捲纸很轻,打开一看,是一叠旧纸幣。 她拿起仔细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是一沓品相极好的金圆券。 金圆券是49年左右发行的纸幣,面额大得嚇人,动輒就是“伍拾万圆”、“壹佰万圆”。若在几年前,这沓钱恐怕能买下小半条街,可到了如今,早已是无人问津的一堆废纸。 这大概是旧时代某位人家在仓皇之际,將最值钱的“黄鱼”和最不值钱的“废纸”一同塞进夹层。如今,黄金依旧坚挺,而曾经的万贯家財却真成了歷史的尘埃。 这也提醒她了,金圆券虽不值钱,但是第一版人民幣后世还是很值钱的,尤其是马饮水、蒙古包之类的大珍,她要好好保存一些號码好的纸幣。 紧接著,顾清如快速骑著车赶回供销社。 赶到供销社时,屋檐下挤满了赶早来买东西的大妈大婶。 每个柜檯前都排著长队。 人们裹著袄,手里攥著布票、肉票、工业券,焦急地往前挪。 顾清如朝里面张望了一会,不確定要不要进去,这时,郭庆仪挤了出来,“这边。” 只见,郭庆仪和夏时靖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出, 郭庆仪怀里抱著用旧报纸包好的半匹蓝布,以及大家一起凑票合买的两斤白。 夏时靖手提著沉甸甸的网兜,里面是一包猪肉、一斤菜籽油和几块肥皂。 顾清如车把上的用绳子捆好的羊肉递了过去,郭庆仪看见那羊肉,眼睛顿时一亮, “太好了,这下子包饺子可以包猪肉馅的和羊肉馅的了。” 他们接下来准备一起去赶集。 来时几人挎包里都准备了一些东西。 这里的集市上是可以以物易物的,只要不涉及现金,组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百姓在计划外悄悄维持生计的办法。 集市在县城城內,到了那里集市不大,却热闹非凡。 驴车、板车络绎不绝,背著口袋、提著篮子的农民从四面八方来。 三人推著车,匯入集市人流。 风卷著烤肉孜然香、酸奶酸香和乾草味扑面而来, 角落里有牧民卖酸奶疙瘩和风乾羊肉;旁边的老农妇用麻袋装著自家磨的小米和高粱面,小牌子写著“以物易物优先”。 一个维吾尔族大叔在卖羊肉串,炭火“滋啦”作响,油星子跳进火堆,腾起一股浓香。 摊位前面排了好几个人。 三人当即决定,夏时靖看著车子,顾清如和郭庆仪去维吾尔大叔的摊子前,买羊肉串吃。 几人站在车边,一边吹著烫手的肉,一边大口咬下。 那滋味,咸香辣烫。 “真香啊!”郭庆仪满足地眯起眼,“比食堂的大白菜燉粉条强十倍。” 第332章 进修的名额 几人在集市逛了起来。 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稀罕物。 有个裹著头巾的大娘摊位前,摆著几把嫩绿的雪水菠菜和一小筐新挖的野葱。 夏时靖停下车子,“这季节能出新鲜的菜?不容易啊。” 郭庆仪也凑近:“现在地都还没全化冻,您这菜是暖窖种的吧?” 大娘点点头,眼里透著一丝侷促:“嗯……去年秋后攒了些马粪盖了棚……又拿破被、旧麻袋盖了棚子……就巴掌大一块地,试了试。” “没卖钱的心,就是想换点粮。娃娃春上犯头晕,得吃点细粮养身子。” 顾清如感觉这一个冬天都在吃土豆,早就想吃点新鲜的蔬菜了,她问,“大娘,这个菜怎么换呢?” “白面最好,一斤换五斤菜;大米也行。”卖菜大娘顿了顿,又补一句,“实在没有,旧衣裳、搪瓷盆、铁锅……也能商量。” 说完,大娘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菠菜和小葱这些一般就几分钱一斤,但她这是反季新鲜物,家里人也是了不少心思在打理,所以价格要的高。 但拿到集市上反馈並不好。 这一早上,基本上是问的多,买的少。 更多的人来集市上,是要换细粮或者粗粮的。 大部分人还是得得先满足温饱。 卖了这么久,也就顾清如愿意换。 “大娘,我拿一斤白面和你换六斤菠菜,再加一把小葱,行吗?”顾清如从布包拿出一小包白面。 大娘看见白面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行!行!小葱我多给你些,提味儿。” 她麻利地称菜、装袋,还特意挑了几根最嫩的野葱塞进去。 想著自家孙子终於能吃上细粮了,就眉开眼笑。 郭庆仪和夏时靖没换蔬菜,他们来集市是要来换细粮的。 夏时靖想换些大米,兵团食堂常年提供粟米饭或者玉米饭,他想念大米饭了。 在集市逛了很久,才看见一位戴皮帽的老汉守著一只背篓,里面是几袋用粗布扎口的大米, “这可是去年秋收存下的口粮,”老汉低声说,“不收票,只换物。” 夏时靖从布包掏出这次农场抗疫的奖励,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大爷,这个换吗?” 老汉接过搪瓷缸,翻来覆去地看,又敲了敲缸壁听声,点点头:“成色新,没磕没裂……换八斤,可以吧?” 夏时靖点头,这个价格高於他的心理预期。 边疆、农村比城市更缺日用品,因此搪瓷缸价值更高。 在城市一个崭新搪瓷缸能换4-6斤大米。 大爷说的换八斤,他不亏。 老汉麻利地称米、装袋,递给他。 郭庆仪也想换些细粮,准备用肥皂和一小包红换,想了想,她说,“清如,我用肥皂、红和你换点白面吧。你白面还有多的吗?” 顾清如空间里白面堆积成山,点头,“之前我在奇古县碰到的农人换的。还有一些在宿舍,给你换两斤白面,够吗?” 郭庆仪摇摇头,“我这些只够换一斤的,这样,再给你一张粮票吧。” 在外面,顾清如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 几人继续逛,车把子上的东西逐渐增多。 夏时靖在一个旧货摊位淘了一台半旧的电子管收音机。外壳裂了条缝,旋钮也缺了一个。 他掂了掂,听內部没响动,判断变压器可能还完好,便换了回来。 这东西带回去拆一拆,能当零件用,运气好还能修出来。 又遇上一个带鸡蛋换粮票的农妇。 夏时靖和郭庆仪两人都换了鸡蛋。换的鸡蛋不便明拿,几人悄悄收进挎包里。 鸡和鸡蛋顾清如空间都有,可惜她只能自己在空间开小灶,平时轻易不能拿出来。 顾清如在一个老农摊位,用一包茶叶换了藏红。 又用五斤白面换了半斤野生红枸杞、一把黑木耳、一小袋蘑菇和松子。 逛完集市,三人推著满载的车子,去了县里的国营饭店。 去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店里飘出肉香和面气。 顾清如推著车,“今天我做东,在农场辛苦你们了。” 进了店,墙上贴著今日供应: 主食:白米饭(二两粮票+7分)、麵条(三两粮票+1毛2)、卷(一两粮票+3分) 炒菜:白菜燉粉条(5分)、土豆丝炒青椒(8分)、芹菜炒肉末(1毛5) 大锅菜:红烧茄子(6分)、酸辣汤(3分)、酱爆鸡蛋(1毛2) 限量供应:猪肉白菜包子(每个4分,每人限两个) 顾清如没犹豫:“同志,来三碗米饭;一份芹菜炒肉末,一份酱爆鸡蛋,一份红烧茄子,一碗酸辣汤再加个六个猪肉白菜包子。” 售货员打量了一眼他们三个人,才收了钱和票,“饭自己打,菜好了来这个窗口端。” 三人找了个角落位子坐好,菜陆续做好。 芹菜炒肉末里真有肉星,虽碎但香;酱爆鸡蛋油亮喷香,上面还撒了葱,这在营部食堂可是见不著的讲究。酸辣汤也足量,浮著一层红油,几片豆腐、木耳。 菜做好以后,他们几人逛了一上午早就饿了,顾不得说话,埋头苦吃。 饭后推著满载的车子,踏上了回营部的路。 蹬著自行车,都觉得力气十足,因为肚子里热乎著。 出了县城,郭庆仪没矫情,直接坐的夏时靖的车。 夏时靖等郭庆仪坐好后,一脚蹬地,车子便稳稳衝出,一边回头说, “我脚力好,踩车不累。这样我们三个人回去都能快一点。” 顾清如笑而不语。 风从戈壁滩吹来,带著乾燥的草香。 快到营部门口那段坡路,郭庆仪跳下车, “你骑,我带顾清如一段。” 夏时靖点点头,顾清如和郭庆仪换了骑车。 回到营部,刚放下东西, 通讯员跑来喊顾清如,说卢指导员找她有事。 到了办公室,卢指导员正低头写著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脸上浮现笑容,“小顾同志来了,坐,坐。” 他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语气郑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部卫生科刚刚下发了一个医学院的进修名额,是京市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学制三年。这种机会非常难得,全师就一个,现在……师部研究决定,推荐你去。” 第333章 一封意外来信 卢指导员继续道:“这是组织对你在农场抗疫表现突出的肯定。你是咱们团最优秀的赤脚医生,业务扎实,群眾反映也好。这次是作为重点培养苗子,你要珍惜啊。去了京市,好好学,回来就是咱们兵团的骨干力量。” 顾清如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 惊喜如潮水涌来,她下意识攥紧了的衣角,心跳猛地加快。 京市医学院——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医科学府,三年时间系统学习医术…… 回来就是医生资格了! 可就在这狂喜之下,她转念一想, 为什么是她呢? 这样的名额,通常要层层筛选、公示评议,怎么会突然“点名”落到她头上? 全师有那么多根正苗红的优秀知青,即使是在卫生员里选,比她资歷老的、关係硬的也大有人在。 光她知道的,就有李秀菊用家传土方治好爆发的疟疾,有王桂珍暴风雪送药,马冻死了,她背著药箱徒步三十里送药,脚趾冻坏两个,还有老马姐,十年如一日在一线带教新人,连师部来检查都说『这才是骨干』…… 这些人都是优秀的前辈,先进的典型,功绩也不小。 顾清如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这几天写的《防疫办法》? 可听周营长说,才刚递上去没几天,应该还没到师部。 如此想来,这个名额来的有些蹊蹺。 会不会是宋毅或者王振军在背后帮她的? 顾清如正在细细思索, 卢指导员看顾清如並没有表现出的欣喜若狂,还以为年轻人被惊喜冲昏了头。 他知道,营里知青们虽然嘴里不说,但是谁不想去上工农兵大学? 这可是改变命运,离开黄土农田的机会。 更何况,顾清如的还是医学院对口的,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卢指导员提醒道,“你先回去考虑一下,拿定主意以后回来给我答覆就行。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师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別太久,手续下周就办,你儘快答覆。” 顾清如晕乎乎的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周红梅就跟著推门进来了。 见他们从集市上带回来的一包包东西,猪肉、羊肉、黑木耳、蘑菇、还有几包白,眼睛都亮了:“哟,你们这哪是赶集,像打完胜仗回来!” “还换了黑木耳!这个剁进馅里香得很。我采的野菜等著呢!薺菜猪肉馅,再掺点蘑菇木耳,香得能把隔壁连队的人招来!” 说著,她从背后拖出一大筐刚採回来的野菜,有嫩绿的薺菜、苦碟子、灰条菜,还有几把洗净的蒲公英根,带著泥土的清香。 可她一抬头,却见顾清如坐在床边,眼神发怔。 周红梅赶紧停下巴拉巴拉的嘴,问道,“怎么了?看你似乎有心事?” 顾清如沉默片刻,才低声说:“卢指导员今天找我谈话……说组织上考虑推荐我去京市医学院进修。” 话音落下,屋內安静了一瞬。 一听这个消息,郭庆仪丟下手里的书, “真的吗?去京市医学院去进修?!那可是最好的学校,出来可以考医生资格的。” 周红梅一把抱住她,又惊又喜:“哎呀!清如,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两人七嘴八舌地祝贺著, 顾清如看著真心替她高兴的姐妹,心里也很欣慰,就是心底有些犯突突。 一个偏远营部的卫生员,突然被提名进入全国顶尖医学院深造,三年后拿正式医师资格,甚至可能留在京市医院工作。这不只是机会,简直是命运的转折。可正因为太好,她才不敢信。 夜深了,熄灯哨响起,郭庆仪吹灭了宿舍的煤油灯。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压低声音问: “清如,我看你怎么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不开心,是不是跟……宋毅有关?也是你若去的话,这一走就是三年……” 顾清如躺在床上,望著模糊的屋顶,轻声说,“是,也不是。” “论资歷、论功劳、论关係,比我合適的人太多了。这个名额,像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 郭庆仪安慰道,“別想这么多,也许就是因为这次农场抗疫你立功了,师部都点名表扬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优秀。” ...... 第二天上午,在郭庆仪宿舍,几人忙活开了。 夏时靖剁馅,刀声篤篤,节奏稳健; 郭庆仪负责烧水、洗菜、切木耳蘑菇; 顾清如调馅,加盐、淋香油,再打一个鸡蛋搅进去,最后拌上切好的薺菜和野葱末。 面是李三才和的,软硬適中,他过年的时候锻链出来了。 四人配合著擀皮,围桌而坐,一边包一边聊。 周红梅没有假期,等午休才赶过来吃现成的。 她一进来,声音先到了,“哎哟,真香!我这一路都闻著味儿回来了!” 水滚,饺子下锅,白雾腾腾。 郭庆仪掀开锅盖,热气轰然升腾,一个个圆滚滚的薺菜猪肉饺浮出水面。 当第一盘热腾腾的薺菜猪肉饺端上桌,蘸著蒜泥醋汁,咬一口汤汁四溢,野菜的清香混著肉香在舌尖炸开。 宿舍里没人说话,只听见吸溜声、咀嚼声、偶尔一句满足的“哎呀,真香”。 在这片戈壁滩上,艰苦劳作后一顿像样的饭,是比言语更重的慰藉。 她们吃得慢,仔细品,像是要把这一刻拉得再长一点。 饺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有一种家的味道。 吃完饭,几人默默收拾碗筷,擦净桌面。 休假也结束了。 明天夏时靖得去广播站上早班,郭庆仪得去卫生所,而顾清如,还没有决定该不该去。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通讯员小张说,“顾同志,有你的一封信。刚从团部转来的,掛號件。” 顾清如接过了信,信封的地址是京市,收信人写著“顾清如亲启”。 字跡端庄沉稳,笔锋內敛,像是一位女性的字体。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 宿舍这时候大家还在聊著天,顾清如没在宿舍看信,她打了声招呼去了办公室。 关上门,展开信纸,快速扫到信的末尾, 署名写著林秀芳三个字。 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毅母亲写的信。 她细细的看了起来—— 小顾同志: 见字如晤。 不知你那边巡诊是否辛苦?小毅前些日子来电,提起你在暴风雪中救治牧民羔羊的事,我听了心里很是欣慰。一个女子,在那样艰苦的地方,既能吃苦,又有仁心,实属难得。 其实不止小毅常提你,兵团上报的先进材料里,我也看到了你的名字。从疫情防控到冬季卫生条件改善,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楚。组织上赏识你,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但作为长辈,我总忍不住多想一步:像你这样有才、有志的年轻人,不该被埋没在边远一隅。医术要精进,平台很重要。因此,我託了几位老友的关係,费了些周折,终於为你爭取到一个京市医学院的进修名额。 第334章 拒绝进修机会 这件事,小毅並不知情。是我私下运作,未与他商议。他是军人,讲纪律,若提前知道,反而会拘束。而我,只是个母亲,只想看到两个我珍视的孩子,將来都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小顾,这机会虽由我推动,但我绝无施恩之意。我只是爱才,更是惜你。你若肯去,便坦荡接受;若觉沉重,也尽可推辞。 暂时保密,不必急於答覆。认真考虑清楚,为自己,也为將来。 盼你回信。 林秀芳 手书 顾清如看完这封信,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並非是她多心。 原来这个名额不是组织的青睞,也不是命运的巧合,一切都是宋毅母亲在背后的暗中安排。 看完信,顾青心情很复杂。 从信上內容看,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和提携,是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再一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宋母特意强调“小毅不知情”,还让她保密,说明这件事不能让宋毅参与,也不能公开。如果真是纯粹为她好,为什么不敢明说?为什么要避著儿子? 她越想越清楚,宋母不是在帮她。 把她送去京市,一走三年,距离远了,联繫少了,三年后会如何,谁也不好说。 並且,若是她接受了这份好意之后,宋家对宋毅有任何安排,她都没有资格置喙。 这是在用一种体面的方式,將她从宋毅身边挪走。 想起刘玉香之前告诉她的那些话: “宋家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人家要的是门当户对。” 当时她觉得是刘玉香心坏,故意编瞎话骗人,现在看来,她说对了。 宋家並没有接纳她。 她既感到伤心,又也有些触动。 这一切安排的背后,是一个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她甚至有些意气用事的想,既然自己要替父亲平反,京市就是张文焕的大本营,乾脆接受这个好意好了。这样更方便收集罪证,还能提升自己,拿到医生资格。 这样做大家都开心。 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顾清如把信折好,收进空间,没跟任何人提起。 下午,看望弟弟之后,她来到团部家属院的王静嫻家。 王静嫻亲自捎了话,请她来家里吃饭。 来到家属院东头的平房小院,敲响门,很快王静嫻就迎了出来,“顾妹子,你来了。” 屋里暖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手擀麵,一碟醃萝卜,一碟炒鸡蛋,一碟炒土豆。 “快进来,外头风大。”王静嫻接过她脱下的袄掛好,“我刚学会擀这面,你尝尝看,是不是太软了?” 顾清如拘谨地坐下,轻声道:“您太客气了……饭菜太丰盛了。” “什么客气,”王静嫻笑著盛面,“咱们又不是外人。再说,你还送了我那么好的礼物。那本鲁迅诗集,在家时我就有一本,来这里行李太多没有带来。看到这本书,我可太高兴了,我翻了好几天,每一页都像老朋友说话。尤其是《野草》那几篇,夜里读,心都静下来了。” 顾清如:“您也喜欢《野草》?” “喜欢。”王静嫻点头, “那种在黑暗里不肯熄灭的光,最动人。” 两人相视一笑, 身份的隔阂悄然融化,只剩下两个爱书之人。 顾清如也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放鬆,渐渐话多了起来。 两人从诗歌聊到营部近况,说到知青调岗,再到农场春耕……聊得隨意而自然,仿佛只是旧友敘旧。 饭后,王静嫻看出顾清如有心事,便关心道: “小顾,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清如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她看出来了。刚才席间聊天,还能故作轻鬆,可此刻,面对这样一双温和却洞悉的眼睛,心防竟一点点鬆动。 顾清如便隱去关键信息,模糊地倾诉:“静嫻姐,如果有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也是家里的长辈安排的。但接受它可能意味著要放弃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选?” 王静嫻略微思索后,“这要看是什么样的机会,如果一个机会,必须让我先背叛自己的心,才能拿到手,那它再光鲜,也不值得要。这样得来的机会,即使站得再高,脚底也发虚。” 顾清如听后,陷入沉默。 窗外,几个孩子在家属院打闹,笑声远远传来。 她忽然想起刚来兵团时,在连队有时候夜里也要出诊,碰上牧民求医,背著药箱就得骑马十几里路奔赴牧区。那时候也没人帮她,更没有特殊照顾,但是每一天都很踏实。 王静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如,人生不是只有一条好路。真正重要的,是你走每一步的时候,能不能挺直腰板。別人给的台阶再高,不如自己踩实的土坡。” 顾清如点了点头。 王静嫻的话,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不是不要前程,而是不愿意用自己的感情和尊严,去换一条被安排好的“退路”。 她可以去京市,但必须是因为她够优秀,凭自己的能力去的,而不是因为她必须离开宋毅。 “谢谢静嫻姐。”她轻声说,“我懂了。” 王静嫻笑了笑,“能帮到你就好。” ...... 营部办公区,顾清如站在卢指导员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请进。” 卢指导员停下笔,看向顾清如,“想好了?决定去了?” 顾清如笑著说,“报告领导,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但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放弃这个医学院的进修名额。” 卢指导员一愣,笔尖顿在纸上:“你说什么?” “我选择留在兵团。我目前的价值在基层,在战士和牧民身边。这里更需要我。这个宝贵的机会,请组织考虑分配给其他更需要、也更適合的同志。”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卢指导员放下笔,眉头皱了起来:“小顾,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学习班,是京市医学院对口培养,三年回来就是正式军医,提干都快一步。全团多少人盯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这一推,在想要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我想得很清楚。我是学医的,治病救人不分地方。在卫生所这半年多,我参与过四十多次出诊,处理过难產、冻伤、急性阑尾炎。我知道这里缺什么,也知道我能做什么。比起去读书,我现在更想把经验留下来,把队伍带起来。” 她顿了顿,声音略低了些:“而且……我不想靠关係获得机会。如果有一天我能去进修,我希望是因为我的工作被看见,而不是因为有人替我说了话。” 卢指导员盯著她看了许久,忽然嘆了口气:“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第335章 新闻稿被卡 顾清如没吭声。 卢指导员懂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复杂:“这个名额,確实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点名推荐你。我一开始也纳闷,但既然手续合规,材料齐全,我也就当是组织安排。要知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种事,別人巴不得抢著接,你怎么反倒推开了?” “因为我不能装作不知道。如果接受,我就得背著一份沉重的人情走,我不想欠別人什么,也不想让自己的前途变成一场交易。更何况我喜欢很现在在营部的工作。我喜欢天不亮就背著药箱出发的踏实,这些,比一张进修通知书重要得多。” 卢指导员沉默良久,终於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能这么想也不错。有本事的人,不管在哪儿,都会被看见。 你不走这条路,將来也会有別的路等著你。” “谢谢卢指导员。”顾清如诚心感谢。 走出办公室,顾清如感觉胸口压了很久的那块石头终於落了地。 几天后,师里重新上报了进修人选。李秀菊因疟疾防控成绩突出被推荐,王桂珍因暴风雪送药事跡感人入选师级后备名单。 …… 深夜,万籟俱寂,顾清如悄然进入空间。 她取出那本在回收站淘的《傅青主女科》,书页泛黄,字跡古朴,却透著沉静的力量。 她虽然放弃了京市医学院的进修机会,但不代表会停下学习的脚步。 母亲留下的基础医书,她早已烂熟於心;林知南所赠的药方笔记,也尽数掌握。 如今,这本机缘巧合得来的医书,竟是一部失传已久的妇科专著,內容精深。 她要学的就是能扎根乡土、惠及妇孺的专精之道。 在这偏远之地,產难、血崩、不孕……多少女子默默承受病痛,求医无门。若她能掌握这门技艺,便是手握一道光,照亮那些无人看见的角落。 药堂空间,灯光下,顾清如仔细研读著这本册子,不时做著笔记。 研读医术之余,从农场回来以后,她从未懈怠练枪。 枪是她的底气,医是她的志业。两者皆不可弃。 空间里的子弹不多,只有两百多发,她留下三十颗。 其余全部用於练习。180发子弹,她计划用六个月。每月三十发实弹,余下靠空练维持手感。 对著墙面裂缝或窗框边缘,反覆练习瞄准、呼吸控制、手指压力分布,直到射击成为肌肉记忆。有时夜里睡不著,她会默默拆解枪械,一遍遍擦拭零件,再精准组装。金属的冷感贴在掌心,让她感到踏实。 白天,顾清如投入到卫生所的日常忙碌中,接诊、配药、巡诊、记录…… 这天,团部宣传科的周丽骑著自行车来到三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顾同志!一个好消息!你那篇《防疫办法》团部领导看了,江团长亲自点名可以作为典型推广。现在要写一篇新闻稿,登在报纸上,再往师里、省报推一推!” “这可是咱们团今年第一个要推的基层创新做法,你得亲自写初稿。” 顾清如愣了一下:“我来写?可我不是宣传口的……” “正因为你不是,才更有说服力!团长说了,就要一线人讲一线事。要求——用最朴实的语言,让所有识字不多的战士和家属都能看懂! 別人写的话容易变成空话套话,你可是救治农场疫病亲自走出来的经验!” 顾清如想想这也不无道理,“行,那我试试。但这是我第一次写新闻稿,写好了你可得帮我看看。” 周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人约好,三天后周丽来取稿件。 连续几天,卫生所的办公室,煤油灯都亮到很晚。 顾清如就著煤油灯,仔细撰写,反覆修改。 她一边参考著几份报纸上的新闻稿,一边修改著自己的《防疫办法》。 稿纸铺满桌子,上面写满了娟秀字跡。 三天后周丽来了,顾清如交出了一份稿件: 標题是《咱们兵团自己的防疫法》,正文全是简单的话语描述,力图用朴实的话,教大家如何发现疫病以及防疫措施。 周丽拿到稿子快速瀏览了一遍,抬头问道,“这是你写的?” 顾清如点点头。 周丽夸道,“通篇结构清晰,语言朴实,关键是防疫措施编的顺口溜朗朗上口,简单易懂。”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惜是个卫生员,要不然,宣传科肯定抢著要你。” 周丽带著稿件回到了团部宣传科。 稿件送审的时候,却卡在了黄科长手里。 黄科长是团部卫生所的前任所长,宋毅查假药案之时,这个黄科长因管理混乱、药品流失被问责调离,如今在宣传科掛閒职,实则赋閒养老。 也许是因为调到閒职,不受重用,他变得爱挑刺显威风。 他从周丽手上接过稿子,一看是和医学有关的,是自己老本行,立刻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看完后,將稿件一摔,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新闻稿?顺口溜?打油诗?譁眾取宠!” 周丽赶紧解释:“这是江团长亲自交代的,要通俗易懂,让识字少的战士和家属也能看明白。” 黄科长一听,顿时以为是周丽在扯大旗, “通俗不是低俗!报纸是宣传阵地!登这种粗浅的东西,像什么样子?政治高度呢?思想深度呢?专业水准呢?她写的这是小孩读物吗?” 有人低声附和:“就是,搞这些架子,还不如写篇『深入贯彻x大精神』的理论文章实在。” 周丽气得脸发白,但不敢硬顶。 黄科长虽已被调离卫生所实权岗位,成了宣传科掛名副科长,可背后关係盘根错节。 他姐夫在师后勤部管人事,平日里不少人还得看他脸色。 硬顶?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周丽只得无奈的回到自己的桌子前面。 但她心里也清楚: 这个稿子是江团长亲自点名要的。 而黄科长……不过是在给自己挖坑。 接下来几天,周丽不动声色。 可私底下,她悄悄给江团长的通讯员递了句话:“顾清如的稿子,卡在黄科长那儿了,抽屉封著,没上会討论。” 第336章 风暴来临 第三天下午,宣传科屋內原本是低声交谈声、翻纸声和茶香混杂的寻常午后。 忽然,办公室门被推开—— 江岷团长走了进来。 他穿著笔挺的军装,没带警卫,也没提前通知。 办公室內閒谈声音顿时止住了。 江团长目光扫视一圈, “我来看看小顾医生那篇防疫稿,登报的事怎么样了?” 黄科长一愣,手里的报纸差点滑落。 他赶紧站起身,脸上堆起笑: “江团长……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小事哪敢劳动您。” 他一边说著,一边悄悄瞪了身后几个干事一眼,示意他们“快藏材料”。 “这稿子还在研究,主要是……风格上有点问题,我们觉得需要再打磨打磨……比如语言要更『有高度』,结构也要更符合当前宣传导向……不能太『技术流』。” 而周丽站在人群后,看著黄科长手忙脚乱地翻抽屉、找文件,忍不住偷笑。 她没等黄科长继续搪塞,主动將顾清如的稿件递给了江团长。 “江团长,顾医生的原稿在这里。” “风格?”江岷接过周丽递来的稿件,目光落在標题上——《咱们兵团自己的防疫法》。 他没急著说话,而是一页页看下去。 “春天牛羊咳嗽,不是『上火』,可能是传染病。” “若是眼睛流黄水、走路打晃、不吃草,建议儘快隔离!” 江岷看著看著,嘴角微微扬起,他扬了扬稿件, “这不挺好的吗,通俗易懂,老百姓一听就明白。这才是宣传该干的事!” 黄科长额头冒汗,强辩道:“可……总得有个政治高度,不能光讲技术……现在讲究『思想引领』,这篇稿子……” “防疫就是最大的政治。”江岷声音沉了下来,他不等黄科长扯大旗直接打断他,“去年牧业连队死了两头母牛,要是早有这份材料,能早发现、早动手,牲口都能保住。这才是为人民服务!” 他盯著黄科长:“你觉得它没有政治高度?那你告诉我,什么叫『高』?是话说得越难懂就越『高』?还是离地三尺才叫『政治』?” 没人敢接话。 黄科长答不上来,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今天就送师报,团广播站今晚开始播报。”江团长直接布置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黄科长立刻立正,声音发颤。 周丽在一旁悄悄鬆了口气,低头努力掩饰住上翘的嘴角。 …… 两天后的清晨,周营长像往常一样端著搪瓷缸子走进来,顺手从桌角拿起最新一期的《兵团日报》。 他本是快速翻看,却在看到头版文章时猛地一顿, 《咱们兵团自己的防疫法——一名基层卫生员写给牧工的贴心话》 副標题写著: “语言朴实、方法实用,让科学防疫走进千家帐篷。” 作者写著三个小字,顾清如。 文末还写著评语,“这是一篇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文章。它没有华丽辞藻,却有最深的人民情怀;它不引经典,却践行了『知识青年与工农兵相结合』的根本方向。顾清如同志用最朴素的语言,完成了最实在的工作,是新时代基层青年的榜样!” 周营长看完后,拍拍桌子,咧开嘴大笑:“好!好啊!小顾这回可真是又给我们三营长脸了!” 他腾地站起身,拿著报纸就往外走:“广播站!马上联繫广播站!今天中午必须全文播送!让全营都听听,什么叫『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文章!” 消息像野火燎原,不到半天,从营部到连队,人人都在传: “你们听说了吗?顾医生上《兵团日报》头版了!” “我知道,她之前不是登过一次吗?好像是救治牧民羔羊。”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她亲笔写的文章登报了!还是作为全师推荐典型!编者都夸她是『新时代青年榜样』!” “哎哟,咱们营的『会写诗的卫生员』要出名咯!” 营部办公室里,周营长看著窗外喧闹的人群,笑著对卢指导员说:“我早说了,这丫头不简单。现在全师都知道二十三团三营有个『会写诗的卫生员』了。” 卢指导员笑著说,“是啊,她拒绝进修机会,我还替她惋惜呢。这下子啊,看来是白担心了,金子在哪都发光啊。” 话音未落,通讯员又气喘吁吁地衝进来:“报告!师部《边疆建设报》编辑部来电,说要转载顾清如的文章,还要约她写一篇『基层防疫见闻』!” “呀,那更了不得!”卢指导员一拍桌子,“《边疆建设报》可团系统內最有分量的行业报纸之一啊!能在上面发表文章,那可是响噹噹的荣誉!” 这么说吧,能在《兵团日报》上露脸,那是政治过硬;能在《边疆建设报》上被转载、被约稿,那就是业务出彩、事跡感人! “这小顾同志,没想到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同志啊,既能搞医术,又能抓笔桿子。” “哈哈哈,可不是嘛!”周营长哈哈大笑。 顾清如的文章在报纸刊登后,战士们爭相传阅报纸, 牧民赶著马车路过营部,特意停下来问:“是不是有个女医生写了防疫歌?让我们念著就能防病?”几个兽医站的技术员骑马赶来,非要当面请教:“顾医生,能不能把这顺口溜再扩展一下?我们想编成广播剧放给各牧场听!” 一时间,讚誉和祝贺像温暖的潮水般將顾清如包围。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这份认可证明了她选择的路没有错。然而,夜深人静之时,她又为兵团接下来的局势所担忧。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接下来风会席捲这片土地,先从领导班子开始。眼前的平稳与成功仿佛风暴前夕的寧静,狂风骤雨即將袭来。 ...... 傍晚,顾清如正低头整理药箱,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发现是王振军站在门口,风尘僕僕。 许久未见,他身上的军装依旧笔挺,扣子一丝不苟,但脸上那副她熟悉的、带著几分戏謔和洒脱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许多精气神。 “王同志,你来了,快,快请进来坐。”顾清如急忙起身。 王振军迈步走进来,接过顾清如递过来的搪瓷缸,道了谢,並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句玩笑,而是大口將水饮尽。 他將空杯子放在桌上,目光看向顾清如,开门见山道, “清如,我是来道別的。” 第337章 王振军道別 “你要走?”顾清如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是要调到哪里去?” 王振军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 “不是我调职。是我父亲……他被一纸调令,召回京市,去做『思想检查』。”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申请了,隨他一同回去。” 顾清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重生以来,努力改变,拼命救了王振军,以为能扭转王家命运的轨跡。 可歷史的洪流如此顽固,就像一条冰冷的铁轨,看似有了岔道,最终却仍轰鸣著驶向那场既定的风暴。 前一世,她隱约记得,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王茂之是被调走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乾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振军所说的“思想检查”,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对於王茂之这样级別的人物而言,无异於政治生命的终结,是一场体面的软禁。 而王振军,曾经洒脱不羈、一心在边疆实现抱负的青年,选择陪父亲踏上一条吉凶未卜的路。 “至少,”王振军看懂了她的震惊与担忧,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没完没了的审问。总得有个家里人,在身边照应著。” 这番话,解释了为何他身上的轻狂尽褪,只余下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疲惫。 王振军看著她,声音低沉,“你曾经救过我两次,若是有难处,儘管找我,我在这还是有些人脉的。等我走之后,你……多加小心。” 如今大势已去,司令卸任,树倒猢猻散。 王茂之派系的人,都会遭到清算。 更令人忧心的是,兵团內部已爆发激烈的武斗与衝突,暗流汹涌,山雨欲来。 顾清如勉强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不过一个小小的卫生员,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王振军却一眼看穿她的故作镇定。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在我眼里,你从来不只是个卫生员。” “你的那份报纸我看了。写得很好。这样,即使我离开这里也放心一些。这些都是你度过接下来风暴的重要资本,別人想要找你麻烦,也得要掂量掂量。只是,记住以后別太显眼了。现在有些人,就怕別人太能干。” 顾清如点点头。 王振军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宋毅的情况不是很好。”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顾清如心头一紧。 她想到了假药案,宋毅曾与她合作追查一批假药,他顺藤摸瓜,发现背后牵涉兵团內部与外部走私的利益链。 宋毅顶著压力做了取证,把原始单据和化验报告封存上报。 当时王茂之震怒,下令彻查, “彻查到底,一个不留。” 宋毅升任调查组组长,一时风头无两。 他揪出了不少兵团蛀虫。 可如今,王茂之下台,调查被叫停了。 那些被停职的、被边缘的“老关係户”,一个个若是官復原职,而宋毅,这个原来王茂之身边的得力干將,自然也会跟著被清算。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上次去师部的许多画面:宋毅在她面前强撑的轻鬆笑容,他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他总说“没事,我会帮你调查父亲案子”时的温柔。原来他独自一人,默默扛下了所有。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涌现, 她確实无可奈何。 在这个庞大的体制与风暴面前,她个人的力量和情感,渺小得不堪一击。 王振军担忧地看著她瞬间苍白的脸,低声道:“清如,你……也別太担心,我们还是有一些后手的,至少,还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顾清如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到了京市…….你多多保重。” 风从营区空地上刮过,捲起细沙,打在脸上微疼。 她望著王振军上了吉普车,那个阳光少年,如今变得沧桑沉默。 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人,即將远行。 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 王振军没有再多说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叮嘱,有不舍,也有无声的嘱託。 顾清如抬起手,缓缓挥了挥。 车轮捲起黄尘,如一道土幕,渐渐吞没了远去的身影。 她站在原地,缓缓放下手,掌心空落落的。 风颳过旗杆,红旗猎猎作响,可那声音,竟像是送別的鼓点。 顾清如意识到:天,要变了。 司令被撤职的消息,虽然没有正式通报,还是像野草一样,迅速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外面的局势也越发严峻,有些矿区和团部爆发了武斗。 食堂里, 几个年轻战士低声议论,声音也压得极低,眼神却藏不住惊惶。 师部值班室,老张正低头擦枪,动作机械而僵硬。平日里最爱说笑的李干事坐在角落,眉头紧锁,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菸灰都快堆到地上了。空气里瀰漫著焦躁与沉默交织的气息。 “上面到底想干什么?”李干事终於开口,声音低哑,“司令带我们打了五年仗,没功劳也有苦劳,说撤就撤?” 老张伸出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这话不能说。” “我在省红委会有个熟人,前两天偷偷传话,现在上面在查『地方山头zy』,说是有些干部搞『独立王国』,培养私人势力……” 说到这里,值班室安静下来。 老张指了指天上,暗示天变了。 大家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人事变动。司令位高权重,牵一髮动全身。 他的倒台,意味著背后权力格局的剧烈震盪,而他们这些基层兵官,就像暴雨前的浮萍,看似平静,实则隨时都有可能被捲入旋涡。而王茂之派系的人,都將遭到清洗。 第338章 局势愈演愈烈 王振军的道別,像是一个標誌,兵团进入了权力真空的阶段。 起初只是暗流涌动,各师团会议上的声音开始分裂,原本压下的派系爭执浮上檯面。 各派系代表在会议室拍桌吵架,爭执指挥权的归属。 进而就是夺权。 有人连夜发大字宝,高呼“清算保守势力”,衝进档案室抢夺人事材料;再后来,便是枪声。 最先出事的南线的几个团,原属不同派系的连队因补给分配爆发衝突,一方扣押了粮车,另一方持械围堵营门。 谈判破裂当晚,枪声响了。 死伤十余人,尸体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抬出来,用帆布草草裹著,运往戈壁深处。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一夜之间,曾经被压制的“革新派”纷纷抬头,打著“执行最新指示”“破除山头zy”的旗號,组织p斗会、接管广播站、控制交通要道。一些原本中立的干部被迫站队,稍有迟疑,便被贴上“保皇余孽”的標籤,关进牛棚。 团部与团部之间开始筑岗设卡,巡逻队荷枪实弹,盘查口令一个接一个。 武斗愈演愈烈。 有的营部被占领,有的卫生所被衝击,医护人员被迫公开检討。 周营长和卢指导员这几天也被频繁叫到团部开会。 夜色如墨,营部外的风卷著沙尘拍打著窗欞,仿佛预示著一场不可阻挡的风暴即將来临。 周营长和卢指导员两人坐在书桌前抽菸,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老卢,你说……咱们这身军装,穿得还明白吗?”他吐出一口烟,声音低沉。 “明白?有时候觉得太明白了,反而更难走下一步。政治,从来就不是直来直去的。”卢指导员轻声道,“它讲究的是分寸、节奏、人心的拿捏。现在上面要变阵,我们这些『旧人』,哪怕没犯错,也得让位给『新人』。真到那时候,不光要让位,不被打到就不错了。” 周营长沉默许久,只低声说:“风暴要来了。上面已经定了调子,我们这些干部,要么顺流而上,要么被浪打翻。但无论怎么说,至少我们团部还算安稳。” 又是一阵沉默。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营地已陷入沉睡。 几天后,营部传来新的调令。 周营长调任师后勤部副科长,协助物资统筹工作。 命令下达的第二天,周营长就收拾行李走了。 他走的很快,没有交接仪式,没有欢送会,就连一句正式的告別都没有。 走之前,他叫来了郭庆仪, “叔……真非走不可?”郭庆仪十分不舍。 周营长笑了笑, “命令下来了,身不由己。不过你別担心,我这是去师部后勤,清閒的很。你叔叔辛苦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轻鬆的活,你还不高兴?” 他说得轻鬆,可眼神却没落在她脸上,而是扫过营房、哨塔、远处的岗哨,像在默记什么最后的画面。 他若是不走,就会有人打著革新的旗號,衝击作乱。 所以他必须走。 “庆仪,听叔一句,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別衝动,別出头。风向变了。” 郭庆仪心头一紧:“到底出了什么事?司令员被撤,现在又调您走,是不是上面……” 周营长摇摇头 “不该问的別问,不该说的別说。至少现在团部还是稳定的,你待在这里叔叔放心。记住,谨言慎行,不是胆小,是活下去的本事。” 他顿了顿,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錚亮的勋章,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当年你父亲牺牲后部队发的,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就交到你手上。” 郭庆仪眼眶发热,紧紧攥住那枚冰凉的勋章。 “你爸走的那样,我二十六岁。我们是同村出来的,一起参军,发过誓要活著回去。可他没回来,我回来了。从那天起,我就答应他,只要我还在,我就当你是亲闺女。” 郭庆仪记得这件事,她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村里,是周永年来接她。那时候她已经懂事了,所以一直叫周永年叔叔。 “我会等您回来。”她低声说。 周营长没回答,只是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转身上了车。引擎轰鸣,吉普缓缓启动,扬起一路黄沙,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上。 …… 周营长离开后,营里气氛更加低沉。 清晨的集合哨依旧准时响起,可曾经嘹亮的口號声如今敷衍了许多,大家都有些没精打采,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曾经热火朝天的防疫动员会停了,广播站也不再播放顾清如的顺口溜。食堂里,饭菜照常供应,但饭桌上的笑语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头扒饭的沉默,仍然有人偷偷议论, “听说三团那边因为爭设备都动上傢伙了……” “唉,这世道乱的很,保护好自己最要紧。” 连营部的狗都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平日里爱吠的啸天、黑风都安静蜷在狗窝,它们不再追逐飞鸟,也不再对著狂叫,只是静静地趴著,但耳朵警觉地竖著,一有脚步声就猛地抬头。 顾清如之前和这两只狗打过交道,她没事的时候还是会来给两只狗狗送一些吃的过来。 后来黑风拉痢疾,也是她熬了小米汤餵了三天,才救回来。 从那以后,只要她一出现在狗棚门口,啸天就会呼哧呼哧地衝出来,尾巴摇得像风车;黑风则总蹭到她脚边,仰头舔她的裤腿。 周红梅变得不像之前那么活泼了。她原本爱热闹、嗓门大,爱讲八卦,谁和谁眉来眼去、谁偷偷写检討,她都能绘声绘色地说上一段。 可这几天,她沉稳得不像自己,话少了,笑没了,连最爱哼的小调也咽了回去。 她也察觉到了营部的气氛紧张,更因为顾清如私下里叮嘱过她,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多说多错,若是让人抓到把柄,可就问题大了。 “周营长这一走,感觉咱们营部的顶樑柱都没了。”周红梅重重嘆了口气。 宿舍里,郭庆仪坐在床沿,掌心仍握著那枚勋章,摊开的书静静躺著,却再也看不进去,书也已无法让她静心。听到这句话,她眼神微微一暗,睫毛轻颤,却依旧沉默,只將勋章攥得更紧了些。 周红梅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听说……新营长后天就到任了。广播站让准备欢迎稿,只说让重点写『坚决拥护上级决定』。”她撇撇嘴,语气里带著不满,“连一句『肯定过往成绩』的话都不让说,这不是让人寒心吗?” 郭庆仪抬头,“红梅,你说话小心点,现在不是从前了。” “可我就憋屈!” 顾清如没加入討论,她想起周营长离开前,特意叫她去办公室,那时天色已晚,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营长没有过多寒暄,语气低沉:“清如,我走后,你行事小心一些。现在不光上面乱了,下面也乱了。武斗从边境蔓延到团场,有些连队已经失控,枪都支起来了。你要记住,无论是治病、开药还是写东西,都要多留个心眼,別让人从你身边最不起眼的小事上抓住把柄。”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顾清如开口, “咱们几个以后少说话,把手头的事做到最好,比什么都强。” 第339章 雨中搭车 傍晚,师部后勤仓库外,夕阳西沉。 宋毅走到角落,递了根烟给站在墙根下的周永年,两人靠著斑驳的墙根,沉默著。 不远处的师部喇叭还在激昂地播放著红色口號,更衬的这个角落的死寂。 宋毅开口,“怎么样,来了师部还適应吗?” 周永年猛吸了一口,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真没想到,我老周打仗没死,没倒在开荒犁耙下,最后倒在了这堆报表帐本里。” “你呢,怎么样?” 宋毅没说话,他的案头,还堆著那摞被人故意弄得混乱不清的旧帐,他知道,那是有人想让他永远陷在这里,查不出,也走不掉。 他没回答,反而安慰周永年道,“没事,会过去的。 这风,不会总往一个方向刮。” 这话,不光是说给周永年听,更像是说给自己。 周永年点点头,压低声音,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楼的方向, “王这一走,他们算是彻底放开手脚了。你也小心点。你之前动的,不是哪个人的奶酪,是一整张网。现在有些人復起了,他们想让你查不下去,更让你……动不得、走不得。” “我知道。”宋毅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营长看著他,嘆了口气,语气复杂,既有欣赏又有担忧:“你小子这脾气,是块硬骨头。但硬碰硬,吃亏啊……你別忘了,还有人在营部等你呢。” 宋毅眼神暗了暗,重重地点头。 两个失意的男人,在黄昏的角落里,用几句简单的话,相互鼓励著。 掐灭菸头,宋毅回到办公室。 窗外暮色渐沉, 他坐在桌前,拿出记录表,一栏一栏核对著三年来的物资出入记录, 门“哐”地被推开,进来一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 是赵立功,原后勤仓库主任。之前宋毅查他涉嫌倒卖药品,亲手將他送进审查室。如今官復原职,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手里拎著一叠文件。 “哟,宋组长还在忙呢?”赵立功把文件“啪”地摔在桌上,“师部新命令,明天上午九点前,交出全师近三年所有药品採购记录。” 宋毅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会。 赵立功有些心虚,“你看我干什么?確实是上级要的!” 宋毅冷笑,“好,明早我一定完成。” 赵立功啐了一口,转身欲走,临出门又回头:“明天九点,我亲自来收。少一张,你就准备写检查吧,写给谁看,我就不说了。” 门被狠狠甩上,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 新任营长没有到任之前,整个营部都人心惶惶。 顾清如將所有的锋芒彻底收敛,行事愈发谨言慎行,只在心里默默筹划。她知道,眼下唯有埋头做事,静待时机,方能徐徐图之。 在这段压抑的日子里,她唯一牵掛的便是宋毅。 前几天,又收到了一封宋毅的来信。 只有寥寥数行, “清如: 我目前挺好,勿念。 起风了,你要穿暖。 望你一切安好,坚守岗位,莫轻言退。 保重身体,等云开。 ——毅” 顾清如看著信里的字,有些心疼。 从王振军口里得知,宋毅在师部的压力很大,但是在信里,他却只字未提。 她嘆了一口气,正准备设法打听他的近况,却没料到,宋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了她。 这天清晨,冯所长派给顾清如一个巡诊任务,去牧业二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刁难她。 因为牧业二连离营区三十余里,山路崎嶇,途中要过两道乾涸的河床,雨季时常塌方。平时大家轮著去,这次却直接点名安排顾清如去。 李三才立刻站出来:“所长,我去吧,我熟那条路。” “你不行。”冯所长头也不抬,“我还有其他巡诊任务安排给你。” 一句话,把李三才噎回去了。 李三才张张嘴,还想帮顾清如说话,顾清如拽住他的衣袖摇摇头。 她默默收拾药箱,绑在自行车后座,推车出门。 她知道这是冯所长的算计,让她吃苦受罪,耽误时间,甚至出点“意外”,也无人追责。 但她更知道,若不去,就是“抗拒任务”。 她骑上车,迎著晨风出发。 牧业二连位於荒原深处,三面环沙丘,只有一条勉强能走自行车的土路通向连队。 这里放牧的战士常年风餐露宿,风湿、冻疮、肠胃病频发,是她巡诊中最艰苦的一站。 到了牧业二连,她来不及喝口热水,就开始给知青们诊治病情。 到了下午,天有些灰濛濛的闷,风卷著沙粒打在脸上。 牧业二连连长看看天色,走过来说,“顾同志,你先走吧,怕是要变天啊。你再晚点,就得困在这儿了。” 她点点头,谢过他,推车上了土路。 一路上,顾清如也觉得天色不对,她卖力的骑著自行车。 刚翻过最后一道坡,眼看营部就在不远,忽觉头顶一暗,风猛地捲起沙石打在脸上。 她抬头一看,乌云如墨,正从山口滚滚压来。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噼啪作响,瞬间连成一片白帘。 顾清如有些狼狈的推车躲到路边一棵孤零零的白杨树下。 將药箱护在怀里,身上披著件军绿色的油布雨披。 这雨披是军用雨披,是之前宋毅给她的。这时候雨披並不普及,一般都是用油布或者塑料纸披在身上,还有的套个麻袋。 树冠稀疏,挡不住倾盆大雨,即使有雨披,雨水还是顺著她的头髮流进脖颈。 雨太大,土路泥泞不好骑车,容易摔了。 还好距离营部已经不远了,她准备先躲进空间,等雨小一点再走。 却听见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从雨幕中驶来。 顾清如转身看了看来车,是师部后勤的编號,不是营里的车。 那辆吉普车开的不快,经过她时停了下来。车窗摇下,副驾驶探出一名年轻战士,大声问:“同志!去三营怎么走?前面岔道没標誌,我们迷向了!” 顾清如指了指前方泥路:“直走五里,过河床后左拐,看见旗杆就是三营驻地。” 她大声回应,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战士道谢,正要关窗,车里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我们载这位小同志一程吧,这雨一时停不了。” 第340章 困局 后车窗缓缓摇下,一位气质端庄的中年妇女坐在后座,“小同志,你先上车吧,载你一程。” 顾清如看是师部后勤的车,应该没问题,道谢,“谢谢同志。” 副驾小战士跳下车,接过顾清如的自行车利落绑在车后。 顾清如上车前先脱下雨披,之后冒雨抱著药箱上了车。 她將药箱和雨披放在脚边,生怕弄湿了车座垫。 看到脚上的鞋在乾净的车垫上留下水渍,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脚往后缩了缩。 一旁的妇女將她的侷促看在眼里,递过来一条乾净的手帕,笑了笑,语气自然而亲切:“快擦擦。我家那小子也在兵团,看到你们这些孩子这么辛苦,心里怪心疼的。” 顾清如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谢谢您。” 妇女余光瞄到顾清如的药箱,“你也是卫生员?这么晚,又下著雨,是刚出诊回来?” 顾清如点点头,“嗯,去下面的牧业点巡诊,回来路上就赶上雨了。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妇女点点头, “这工作不轻鬆吧?风吹日晒的。” 顾清如笑了笑,眼神明亮: “还好,习惯了。比起刚来时什么都不会,现在能帮上大家的忙,心里挺踏实的。”她说起这些时,脸上带著浅浅的笑意,看不出丝毫对艰苦环境的抱怨。 那名妇女產生了一些好奇,顺著询问道, “真是不容易。那你们平时巡诊,最常遇到的是什么情况?” “最多的还是冻伤和肠胃著凉。”顾清如谈起专业,语气沉稳了许多,“我们就多教大家预防,用土法子配点药膏。” 妇女讚赏的点点头,接一句: “好孩子,能把心沉下来,为这么多人治病是好事。兵团是座大熔炉,能在这里扎根,你们都是国家的好苗子啊。” “谢谢阿姨。”顾清如觉得这位阿姨谈吐不一般,周身气度不凡,估计是师部下来的干部? 不长的路程,两个人在后座聊著天,很快就到了营部。 吉普车驶入营部门口时,雨已成了毛毛细雨,像一层灰白的纱帘垂在天地之间。 车停稳后,副驾驶的战士跳下车,將顾清如的自行车卸了下来。 妇女也推门下车,撑开一把油纸伞,姿態从容,“小同志,就送你到这了。” 顾清如將药箱放在自行车后座,不好意思的笑著说,“谢谢你们载我一程,我就在三营卫生所。” 刚才两人一路说话,也没说清楚,自己其实就是三营的。 妇女一愣,隨即快速扫视顾清如几眼。 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 只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了。回去换身乾衣服,別著凉了。” 顾清如也点头:“谢谢您,您也保重。” 之后推著车,转身离开了。 身后,妇女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向营部,而是静静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 顾清如推开卫生所的门时,肩头还有著雨渍,裤脚湿了一截。 郭庆仪正焦急在门口张望,见到她快步迎上, “你可算回来了,外面雨这么大,路又远,我还怕你困在半道上……快回宿舍换身衣服吧,別著凉了。” 顾清如笑了笑,放下药箱, “没事,我运气好,回来路上雨最大那阵,碰上来营部的吉普车,车里的同志顺路捎了我一程。” 郭庆仪鬆了口气:“那真是运气好。这鬼天气,连广播都停了信號。” “车上有个女同志,挺和气的,一路上还聊了几句。” 之后顾清如回宿舍找出换洗衣物,在空间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乾净的毛衣和蓝布衫。 刚梳好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清如同志,马上去会议室开会。” “现在?”她一怔,什么会议,都下工了还召开? 即便是心里嘀咕,她还是快速整理一下衣领,拿上笔记本朝著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窗外雨声渐歇,只剩屋檐滴水的轻响, 顾清如推门进去,一股暖意夹杂著茶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目光扫过屋內坐著的人,她微微一愣, 是她? 那个雨中给她搭了一段车、给她递手帕、閒聊的温和长辈。 一身熨帖的深色列寧装,领口別著一枚银灰色的像章。 那名妇女主动站起身来,率先开口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林秀芳,宋毅的母亲。” 她的目光直视顾清如,笑意盈盈, “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刚才见过了,你坐。” 顾清如一愣,很快想到之前宋母曾经想介绍她去京市医学院,但是被她拒绝了。 她是因为这个来的,还是另有意图? 顾清如心里猜测著,坐下后,林秀芳从布包里取出一个蓝布包的小方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 “清如,刚才咱们在来的路上就遇见了,说明我们有缘分。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是阿姨从北京带来的点心,你尝尝。” 顾清如静静看了她一眼,才伸手接过,“谢谢阿姨,您太客气了。谢谢您的礼物。” 寒暄后,林秀芳面色一肃,嘆了口气,切入正题,“小毅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他年轻气盛,之前查假药案,得罪了太多人。现在风向变了,那些人官復原职,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上面已经开始计划怎么整他了。 有人开始翻他过去的业务疏漏,举报信出现在师纪委信箱,指控他私自取样、越权调查、製造矛盾。 这些信件,我们虽然通过关係暂时扣下了,但是我们毕竟在京市,在这边使不上什么力气。一旦立案,就是『立场问题』。他若被扣上『激进冒进、破坏团结』的帽子,这辈子就毁了。” 说到这里林秀芳秀眉微颤,不似作假。 顾清如心已经沉了下去。 她猜到宋母来的意图。 林秀芳接著说道,“他父亲在这边使不上力,我们宋家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送他去军校深造,避开这个风头。” “但是,他现在坚持不肯去。什么原因,想必你也清楚。” “我知道我今天来这里,说的话有些强人所难。 他也不知道我来找你。你是很好的女孩,阿姨很欣赏你。 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会希望你们走到最后。只是,现在形势……我们做父母的都在著急。你也知道,他这么骄傲的人,若是被拉上台低头认错,被关审查室,我们做父母的会多么痛心。”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如果你真的为他好,这时候……只能划清界限。这不是为他家,是为了他这个人。” 第341章 一封分手信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低著头,手指无意识摸索著衣角,静静听著每一个字。 此时,林秀芳的话像一把刀刺进了她心里,但是她知道现实问题的严峻。 她早有预感风暴將至,却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这样狠。 林秀芳的话,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宋毅的处境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唯有权衡、隱忍、抉择。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愈发凶险。 一些人趁势上台,搅风弄雨,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 很多干部接连遭难,轻则被羞辱,重则扣上帽子,连夜带走,从此杳无音信。 许久,她才低声说,“如果送他去军校……能躲开这一切吗?” 林秀芳点点头:“军校属於系统內培养,一旦入学,身份转为预备干部,受组织保护。短期內不会再被追究旧案。但前提是他必须政治清白,不能有牵连。” 顾清如明白了。 她就是那个“牵连”。 她脑海中浮现出宋毅的模样—— 穿著白衬衫走在连队的小路上, 食堂里笑著递给她一碗热粥, 风雪中不顾一切衝进了地窝子, 离开师部时隔著车窗,那一眼沉默的相望…… 他穿白衬衫最好看, 她不想他被羞辱,被摧毁,被磨平稜角。 她希望他一直是那个眼里有光的人。 顾清如心里刀绞一般,但是面上维持神色平静,她轻轻点头, “阿姨,我想写一封信,你能替我转交吗?” 林秀芳著实鬆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她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也看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宋毅。 识大体,顾大局,可惜……. 现在她能认清现实,愿意主动提出分手,这是最好的结局。 林秀芳也不想撕破脸,毕竟…… 想了想,她按捺下复杂的情绪,起身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只剩下顾清如一人。 煤油灯摇曳,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 顾清如拿出纸笔,铺在桌上。 手刚碰到笔尖,一滴泪便无声落下,洇开在纸面上,像一朵小小的墨。 她默默擦乾眼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一封分手信。 她折好信,放进信封,写上“宋毅亲启”,双手微微颤抖。 然后,她將那盒点心和信放在一起,起身离开会议室。 许久,林秀芳走进会议室,没看见人,只看见桌上孤零零的一个方盒子和一封信。 …… 午后,卫生所药房。 顾清如坐在桌前,低头分拣著晒乾药材,她的麻辫梳得一丝不苟,脸色却比往日苍白,眼底有抹不去的倦意。宋母离开营部之后,她像是被抽去了生气。 她没有变化,依旧按时巡诊、写简报、整理药材,话却少了,笑也淡了。 郭庆仪和周红梅都看在眼里,却不敢问。 她们猜到了,也知道,有些痛,不是安慰能解的。 同时,营部开始传新任营长要来了, 空气里瀰漫著一种看不见的紧张。 “新来的领导,是什么背景?” “听说新来的营长是从师政治部下来的……” “政治部下来的……”有人喃喃,“那不是专门管『思想问题』的?” 还没等大家议论出个结果, 新任营长很快到任,姓陈,四十出头,戴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笑容温和。 新任营长陈新安到任第三天,就在全营大会上宣布:“思想不牢,地动山摇。今后,政治学习列为头等任务。” 从此,每天清晨出工前,必须集体学习红宝书两小时。天还黑著,寒气刺骨,战士和知青们裹著袄,在操场上列队,每个人手里握著一本红宝书, 学习由新任营长亲自主持,他站在台前,念著书里的语录,两个小时时间过得很漫长。 谁也不许打盹、念错字,相互之间揭发举报。大家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晚饭后,还要组织“晚间思悟会”,每人要写五百字思想感悟,由小组长收齐上报; 生產任务被挪到了角落。 麦田荒了半垄,羊群瘦了一圈,可没人敢提。 谁要是说一句“地再不种就误农时了”,立刻有人冷冷接话:“思想不过硬,种地也长不出好庄稼。” 食堂的墙报也换了。原先贴著防疫知识、生產標兵照片和知青学习心得的版面,一夜之间被撕去,换上了几幅新刷的標语: “提高警惕,严守纪律!” “思想不纯,寸步难行!”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容半点杂音!” 整个营部像被罩进一口铁锅,闷热、压抑、无声无息地沸腾。 大家被迫改变。 说话前先看四周,走路时低头贴墙,连咳嗽都憋著。从前见面热情招呼“吃了吗”,现在只敢点头示意,眼神一碰就闪开。 玩笑没了,歌声没了,连孩子在院子里跑跳,都被大人厉声喝止。 冯所长是最先嗅到风向的人。 他在卫生所立刻响应“政治掛帅”,腾出诊疗室的一半空间,办起“思想学习班”,墙上掛起领袖语录,桌上摆满文件汇编。 晨会不再是分配任务,而是全体的思想学习。冯所长带头领读,逐字逐句,声情並茂。谁读得不够响亮,谁眼神飘忽,都会被记下名字,列入“思想待提高名单”。 这一天,卫生所眾人都已经到齐,参加晨会。 郭庆仪却迟迟没来。 冯所脸色有些不好,他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 墙上的掛钟指向八点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郭庆仪匆匆进来,髮丝微乱,眼下泛著青黑。 她刚从病房出来,守了一名高烧战士一整夜,直到確认无碍才敢合眼。 “报导!”郭庆仪在门口站定,声音略显沙哑。 冯所长没让她进来,只冷冷抬眼:“郭卫生员,现在几点了?” “八点三十二分。”有人小声答。 冯所长嘴角一扯,语气陡然加重: “有些人啊,嘴上讲政治,行动却重业务轻思想。是不是觉得救几个人,就能不守纪律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眾人低头,没人敢出声。 郭庆仪站在原地,脸颊发烫。她有些委屈,想解释自己是因为照顾病人彻夜未眠,才迟到的。 若是周营长还在,冯所长是不会用这种態度对待她的。 顾清如赶紧拉郭庆仪坐下。 第342章 分手的传言 冯所长冷哼一声,翻开名册继续点名。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也揭露出局势变了,人心也变了。 冯所长未曾公开针对过顾清如,可私下里,他也使了一些手段。 重要的出诊任务,交给別人;上报材料的机会,不再让她经手;连她主持的颇受好评的“妇女卫生课”,也被以“內容不够严谨”为由无限期暂停了。 顾清如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她清楚,自己因农场抗疫事件立过功,又写文章登过兵团日报,他暂时不敢拿她开刀。 但是时间久了,不好说。 这天上午,顾清如正在整理病歷,蒋文娟拿著巡诊记录本进来,医助小李跟在后面。她將记录本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引得顾清如微微抬眼。 “哎,听说了没?”蒋文娟用胳膊肘碰了碰小李, “有的人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攀了高枝儿,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人家给甩了。” 小李一愣,茫然地眨眨眼:“蒋姐,你说谁呢?” 蒋文娟斜眼瞥向顾清如的方向,嘴角一扬,嗤笑出声:“还能有谁?咱们营部还有谁天天登报立功的?” 小李脸涨红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不会吧!顾姐她……她那么优秀,而且她是靠自己立的功……” “立功?”蒋文娟冷笑,声音陡然拔高,“立功顶什么用?说到底,还不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成分摆在那儿呢!” “这种出身,能配得上人家干部子弟?之前不过是图个新鲜,现在风向变了,可不就得赶紧划清界限?” 顾清如的整理本子的手猛地一顿。 但是她却没有力气去辩驳。 她累了,最重要的是心累了。 这时郭庆仪冲了进来,她听见了蒋文娟的话,一把抓住蒋文娟的胳膊, “蒋文娟,你说什么呢你!” 蒋文娟一愣,仗著资歷老,还想嘴硬:“我跟小李聊聊天不行?又没点名道姓。” “闭嘴!”郭庆仪厉声打断,“顾清如有没有资格,轮不到你来评!她救过多少人?四连马肉中毒,多少知青高烧昏迷,是你守了一夜?还是她?农场疫病,是你给大家熬药治病,还是她?” 她环视眾人,目光如炬:“她出身怎样,是组织定的,不是你一张嘴就能踩进泥里的!你要是再敢背后嚼舌根,我不光告到冯所长那儿,还要写信到师政治部,看看他们怎么说!” 小李也鼓起勇气,小声说:“就是……顾姐报纸上都夸是先进典型,怎么能这么中伤她……” 蒋文娟有些胆怯,见没有人站在她这边,跺跺脚快速转身走了。 郭庆仪转身走到顾清如身边, “清如,別听她胡说。” 顾清如抬手拉住郭庆仪的手,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儿,谢谢你。” 郭庆仪说,“你赶紧打起精神来,还有好多病人等著你医治呢!” 知道郭庆仪是在安慰她,她点点头。 她没想到,和宋毅同志解除恋爱关係,这件事这么快就传了出来。 中午,顾清如去食堂打饭,原本和她有说有笑的炊事员,只是默默给她打了菜,眼神躲闪。周围几桌人的说笑声,在她走过时,会瞬间低下去几分。 她清晰感受到周围空气的变化。 原本走到哪里都有人点头问好搭话,今日反倒成了什么惹人厌的脏东西。 周红梅找到她,偷偷塞给她一个热土豆,愤愤地低声说:“別理那帮长舌妇!她们就是嫉妒你!” 顾清如无奈的笑了笑。 在这个强调阶级纯洁性的时代就是这样,若是高干子弟和出身不好的女性分手,就是划清界限,並且错误都会自然归咎到女性身上,甚至会污名化女性。 对男性的议论则会少得多,甚至带有同情:“宋干事也是年轻,被迷惑了”、“还好及时醒悟,没犯大错误”。他会被看作是一场jj斗爭中的醒悟者或受害者。 …… 暮色四合,到了晚饭时间,卫生所的人都去食堂了, “清如,去食堂吗?”郭庆仪拿著搪瓷饭盒问, 顾清如摇摇头,“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那我帮你打好带回来吧。”她拿上顾清如的饭盒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顾清如坐在办公室,白天的閒言碎语像针,而分手的决定则像一把还插在心口的钝刀,两者叠加,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没开灯,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没, 宋母的话在她脑海中反覆迴响, 她没有压抑自己,任由眼泪无声地涌出。 不是为了那些刺耳的话, 而是为了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人, 为了那段曾经在风雪中互相取暖的感情。 月光照进来,落在办公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心里反而泛起一种平静。 顾清如想,如果这时候宋毅站在自己面前,说军校他不去了,愿意为了她留下,她愿意吗?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不会。 不是不爱。 正是因为爱,才选择放手。 她想起在七连后山见到真实身份的他,一身黑衣,眼神明亮;想起他在牧区探查假药的坚定;想起他暴风雪中来找自己不顾一切的模样。 他是寧折不弯的人,若是自己困他在此,他的理想会枯萎,脊樑会被压弯。 刘玉香的挑拨、算计和恶毒言语,都没能真正伤害他们。 感情,在时代旋涡面前,太轻了。 想到这里,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心里涌现。 是悲伤也是清醒,是失去也是觉醒。 她不再期待谁来拯救她,也不再等待命运的转机。 她站起身,“啪” 一声拉亮了灯。光明瞬间驱散了屋里的阴霾,也仿佛驱散了她心头的迷雾。 目光落在郭庆仪打来的饭盒上,拿起筷子,一粒粒,认真吃起来。 將最后一口饭咽下,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水,眼神已经恢復了惯有的清澈和坚定, 她闪身进入空间,开始每日练习,练习枪法、学习医术。 她还要照顾弟弟和农场的父亲,接下来,就算没有宋毅並肩而行,这条路,她也要一个人走完...... 第343章 保健医生的机会 顾清如收拾好受伤的心情,投入到巡诊、整理病例、分药入库的工作中,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把心填满,就能无声回击这些閒言碎语。 几天后傍晚,顾清如在卫生所忙碌,通讯员小张从门口探头,”顾同志,团部王同志来找你。 “王同志?”顾清如直起身,略一怔。 她第一反应是王静嫻。 她迅速洗手擦乾,走出卫生所。果然,王静嫻站在门口,穿著素净的灰布列寧装,脖子上搭著一条浅色围巾,笑容温和如初春的溪水。 “清如,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有,姐,来我宿舍坐吧。” 顾清如回卫生所打了声招呼,带著王静嫻走进她和郭庆仪的宿舍。 宿舍里,铁皮炉子已经不点了,有点冷清。 顾清如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姐,什么事,您亲自来营部?” 王静嫻接过杯子,没急著喝,而是静静看著她:“我来看看你。” “外面的那些閒话,別往心里去。她们嚼舌根,不是因为你错了,是因为她们达不到你的高度,只能通过贬低你来获得一点可怜的平衡。” 顾清如一愣, 多日的委屈、压抑,被这一句话轻轻的拨动了。 她没说话。 王静嫻接著说,“清如,你不用说什么。我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你和宋毅的事,但我懂。有时候,两个人明明朝著一个方向走,拼尽全力,却还是走不到一块。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先分开,各自去闯一条更宽的路出来。等你们都走远了,回头看,才会明白,有些分离,不是终点,是成长的起点。况且,你还这么小,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啊。” 她顿了顿,接著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男人失意了,还能说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转身再战山河。我们女人却要承担所有的污名。” 顾清如知道王静嫻说这些话是想安慰她,其实她早已经想通了。 但听到身边人说这些话,还是觉得很温暖。 她眼中不再迷茫,轻轻点头:“谢谢你,静嫻姐。” 见顾清如已经从伤感中走出来了, 王静嫻终於提起了正事。 “对了,昨天我家老江回来说,司令部的一位首长,早年战场上受过重伤,肺部一直不好,去年入冬后越发严重,咳的厉害,夜里也睡不安稳。现在组织上在物色一位可靠的保健医生。要求还挺高,既要医术扎实,又要政治过硬。” 她说著,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清如一眼:“我当时一听这条件,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顾清如心头一震。 王静嫻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这位首长的名字, 但是战场负伤、肺病、司令部首长…… 钟维恆! 一定是他! 王静嫻接著说,“当然,这差事说出去不算风光。说是保健医生,其实日常就是贴身照料,量体温、听肺音、熬药换药,还得隨时待命。有些人觉得,这活儿跟保姆差不多,不如在营部当个卫生员体面。但是能在首长身边做事,也能学到不少啊。” 她语气平静,却带著一丝试探,“你想不想去试一试?换个环境也好。” 顾清如沉默了一会, 不光是保健医生不体面,没有卫生员听上去光鲜。还因为,保健医生的工作並不稳定。 一旦首长调任、退养甚至病故,她这个“隨员”便立刻失去岗位,只能等待组织重新分配。到那时,能不能回原来岗位都不好说。 但是,想办法接近钟首长,是她的目標。 这不是送到眼前了吗, 想到铜马,想到黄小娟的话...... 顾清如下定决心,“静嫻姐,谢谢你想到我。我愿意去。” “真的吗?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王静嫻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顾清如的肩:“那你这几天等消息。我先回去和我家老江说一下这个事,把你的材料先报上去。” 顾清如送王静嫻走到院门口,目送她上了回团部的车。 王静嫻的这趟来,其实也有她的私心。 她是真心欣赏顾清如的才干和人品,这个年轻姑娘医术扎实,临危不乱,心性沉稳,又懂得进退。在边疆这个偏远的地方,这样的人才凤毛麟角。 可她不是慈善家,也不是专程来当知心姐姐的。她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递出这样一个机会,背后自有其深意。 若钟副司令员真的选了她,意味著什么? 第一,顾清如是从江岷团里走出去的医生,且是她王静嫻亲自推荐的人,一在首长面前站稳脚跟,江岷便有识人之明的政绩,在首长面前算是掛了號了。 第二,江岷团地处偏远,信息闭塞,与上层联络常需层层转达。可若团里有人能直接进入司令部,哪怕只是个保健医生,也是打通了一条隱秘却可靠的信息通道。 政策动向、人事调整、甚至高层对某些人或事的態度,都可能通过这根细线悄然传递迴来。 第三,一旦顾清如站稳脚跟,便可能成为他们政治生態中的一枚棋子。 王静嫻不动声色地布下这颗子,等的正是时机成熟时的一招妙手。 顾清如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也明白,自己需要这个机会。 自从周营长调离,营部早已变了天。过去那个凭本事立功的体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谁口號喊得响、谁检举揭发快、谁更能迎合风向,谁就能步步高升。 勾心斗角无处不在,举报成风。 前几天一名炊事员的丈夫就被揭发,第二天就被打成“sx落后分子”,被下放农场了。 顾清如每日穿行在这压抑的空气中,仿佛多呼吸一下都是原罪。 她来兵团,是为了查清父亲的冤案,不是为了在一场又一场荒诞的政治表演中耗尽青春。 所以,她需要这样的机会...... 第344章 接受调令 乌市,司令部家属大院。 钟维恆在家中书房,这里陈设简单,有军事地图、书籍,桌上放著茶具。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沉洲走了进来,风尘僕僕,军装沾满了沙尘。 他肩头的疲惫藏不住,脚步却依旧沉稳。没回营,也没换衣,第一站便来了这里。 钟维恆正俯身研究地图,听见脚步声抬头,眼中顿时浮起一丝真切笑意:“沉洲?回来了?快坐下。”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瞧你这一身灰土,还顺利吗?回来匯报工作进展刚结束就往我这儿跑,连脸都顾不上洗?” 陆沉洲坐下,语气恭敬却也不失亲近:“顺利。就是些小麻烦,清缴残部,三天两夜没合眼。担心您的身体,过来看看才放心。” 钟维恆心头一暖,微微頷首:“有心了。” 这时,门轻响,骆嵐端著一杯新沏的茶走进来。 她约莫四十出头,眉目温婉,一身素净蓝布衣,袖口微微捲起,像是刚从厨房出来。 她笑著將茶放在陆沉洲手边,“喝点热的,驱驱寒气。热毛巾,擦把脸舒服一些。” “谢谢。”陆沉洲起身点头,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 “別客气,把这里当成是你自己的家就好。”说罢,她收好毛巾轻轻带门离开,怕打扰他们两个人谈话。 钟维恆望著她的背影,隨即转回陆沉洲身上,嘆道:“老毛病了,不打紧。倒是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这次你又立功了,不错。听说是三营下面农场乱了?” 陆沉洲点点头,简要的说了一下农场的情况,“农场被有心人背后控制,发生了暴乱,还好及时控制住了。这件事农场有一个犯人被牵连,还涉及到团部干部,很复杂。” 钟维恆眼神一暗,很快消失。 他沉默片刻,仿佛不经意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桌前。 “你来的正好,后勤处真是多事!我身体好得很,非要塞个保健医生来。说是组织关怀。名单递上来一堆,全是女同志,背景、资歷都差不多,挑得我头疼。你常年在外奔波,见的人多,眼光准——帮我看看,哪个合適?” 陆沉洲接过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四份简短的个人档案。 当他翻到第二页时,目光骤然一凝——“顾清如” 三个字和一张熟悉的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的她梳著两个麻辫,眉眼清秀,神情沉静, 他表情控制得极好,但翻阅纸张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几乎不可察觉的停滯。 “都是具备专业的好同志,您定就是。” 钟维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慢悠悠地品著茶。 “哦,这里面还推荐了小顾,你还记得吗?” 陆沉洲坦白,“不光记得,之前在农场还遇见了。” 钟维恆点点头,“这样啊,就她吧,好歹知根知底,总比来个完全不知底细的强。现在下面处境不安全,我把她调到身边,对她也是个机会。既然你们认识,接下里任务还忙吗?若有时间,去一趟三营把她接过来。” ……. 营部办公室。 卢指导员拿出一份刚下发的通知,推到顾清如面前, “组织上决定,指派你担任钟维恆同志的家庭保健医生,一周后赴乌市报到。” 顾清如这段时间心里悬著的大石终於落定。 但是真正看到这份通知的时候,心情复杂。 离开这里,意味著逃离那些无休止的流言蜚语,也意味著告別这片她曾挥洒汗水、咬牙坚持的土地,还有那些並肩熬过寒夜的战友。 卢声音低沉,带著几分审慎,“是上面特批的指派。钟老有旧伤,需要专人调理,尤其看重中西医结合的医生。你的情况他们了解过,业务过硬,政治清白,又踏实肯干。” “好好干。但你放心,无论何时结束,营部的大门永远为你开著。” 顾清如道谢,“谢谢您,卢指导员。这段时间……多亏了您的关照。” 卢指导员摆摆手,嘆了口气:“不用谢我。这机会確实是好事。” 他压低了些声音,“下面乱得很,人心浮动……我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对你不利的那些话,別往心里去。这时候调你走,未必是坏事。换个环境,清清静静做事,比在这儿耗著强。” 顾清如垂下眼,没说话。 这段时间营里確实有不少关於她的閒言碎语,比蒋文娟说的还要恶劣。 卢指导员语气轻鬆了些,像是有意缓和气氛,“给你三天假期,回去收拾收拾行李。该带的带上,到了那记得你是三营出来的卫生员,別委屈自己。” “是,谢谢卢指导员。” ...... 顾清如先去一趟团部,和王静嫻道別。 王静嫻替顾清如高兴,“哎呀,这可是好事!” 她拉过顾清如的手,语气里满是欣慰,“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困在这小地方。保健医生这位置虽不起眼,可是能在首长身边做事,这是信任,也是机会。” 顾清如摇头轻笑,直接说到点子上,“若不是又你推荐,我哪有机会被上面看见?这份情,我会一直记著。” 王静嫻很满意,她在心里点点头,面上摆摆手:“我是欣赏你的本事,可不是施恩。不过有几点,我要提醒你……” “清如,你到了首长身边做事情,位置特殊,和在营部做卫生员可不一样。有人会把你当棋子,也有人会借你试探钟首长的態度。 你要守住两条,第一是医者本分,不偏不倚;第二是口不出恶言,笔不留祸端。 我知道你一向沉稳,可还是要处处小心。別轻易信人,也別卷进是非里。 平安才是福。 ” 这几句话,顾清如心里一暖。她听出来,王静嫻是真心给她的指点,想起这段时间的交往,王静嫻算是她认识的知心大姐姐,这个机会也是她递过来了, 顾清如真心道谢:“我明白。谢谢你提醒,静嫻姐。” 另一边,营部办公室,姚文召掛断电话, 宋毅焦急的回应还在耳边, “你说她要调走?什么时候的事? ” “我一定赶过去......” 第345章 道別 离开王静嫻家后,顾清如去了刘淑芬家。 小院里,刘淑芬正在晾晒被,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清如,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青松还要一会才下课呢。” “淑芬姐,我是来道別的。” 將上面下来的调令告诉刘淑芬后,她轻轻嘆了口气:“走得这么快?” “一周后报到。”顾清如从布包里取出十斤白面、一斤白、两斤羊肉,放在灶台上,“这东西一点心意。麻烦你这段时间帮我照应青松。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他了。” “哎哟,说啥麻烦不麻烦的!”刘淑芬立刻摆手,语气嗔怪,“还带东西,你跟我还见外?青松在我眼皮底下,就跟亲儿子一样!他穿的、吃的,我能亏待他?你只管安心去,好好干你的事。” 顾清如心里一暖,“青松他学校那边学费和书本费我已经把下学期的交过了……他还小,不懂事,要是淘气不听话,你们该说就说,该打就打,不用留情面。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接他过去。” 刘淑芬眼圈一红,却强笑著拍她肩膀:“傻丫头,说这些做什么?就把这里当成你家,把他就留在团部小学,有空记得给这里捎信儿。你还不回来了?” 她说著,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捧出一个葡萄水瓶装的酸菜,塞进顾清如怀里:“喏,自家醃的酸菜,带路上吃,到了乌市也能熬碗面。” 顾清如放下瓶子,上前一步,抱住了刘淑芬。 这个拥抱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刘淑芬对他们姐弟的照顾,就像大姐姐一样,更像母亲。 她从未索取任何回报,却无私的帮助她们姐弟,在流言四起时更是挺身而出。 是顾清如在这动盪岁月里,唯一能称为“归处”的地方。 刘淑芬拍拍顾清如的背,“去吧,別担心这里。我给照顾好青松。再等会儿,青松该下学回来了,你俩好好道別,他有一阵子看不见你该想你了。” 刘淑芬没有留顾清如吃饭,因为最后一趟回营部的车,在傍晚。 不多时,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书包晃动的轻响。顾青松推门进来,看见姐姐站在堂屋前,眼睛一下子亮了:“姐,你怎么来了?” 顾清如笑著迎上去,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尘土:“回来啦?长高了,长胖了不少。” 顾青松挠挠头:“还行,就是今天老师讲题,我答对了问题,被表扬了。” “真厉害。”她轻声说,指尖抚过他额前乱翘的髮丝,声音微微低下去,“青松,姐要出趟远门,可能……要走一阵子。” 顾青松一愣:“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去司令部,给首长做保健医生。”顾清如没有隱瞒,因为这个理由同样可以庇护弟弟。 “你在刘姐家里,要听话,帮著干活,好好念书,知道吗?” 顾青松攥紧了书包带,声音闷闷的:“那你结束了任务,要来接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他像是一个孤零零、被拋弃的孩子,顾清如心里一软,蹲下身抱住顾青松,“听话,等我回来。” 良久,顾清如鬆开手,將菜瓶子仔细裹进包袱,繫紧背带。 “刘姐,青松,我走了。”她轻声说。 “走吧。”刘淑芬站在门口,牵著顾青松,挥著手,“记得捎信儿,別让我们惦记。” …… 回到营部,天色已近黄昏,食堂炊烟裊裊。 顾清如先去姚文召办公室道別, 姚文召沉默片刻,只嘆了口气:“保重。外头不比兵团,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没提宋毅要来的事情,怕勾起顾清如的伤心事。 作为旁观者,他替两个人的错过惋惜,但是又默默感激顾清如的清醒和牺牲。 她的放手,让宋毅避开风波。 顾清如点头,未多言,转身离去。 离开后,她去卫生所和黄医生道別。 黄医生默然取出一本翻得边角微卷的《实用中医学》,递到她手中,只说了一句:“留著,或许用得上。” 她郑重接过。 隨后她来到陈老的办公室。老人从抽屉中取出几张纸,上面是他亲笔写的几个方子,有治寒喘的,也有安神定惊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是些小方子。” 顾清如双手接过,小心收进衣袋,“谢谢陈老,我一定好好用这些方子。” 两位医生皆惜才,深知她心思縝密、医术渐成,本是营部难得的年轻骨干。 但如今风气紧绷,是非横行,像她这样有能力又不肯依附权势的人,留下反易招祸。她这一走,看似被动,实则是保全与成全。 动一动,或许是命运给她的转机。 最后启程的那天,卫生所办公室里聚集了郭庆仪、周红梅、夏时靖、李三才几个小伙伴。 没有仪式,也没有煽情话语。 大家围坐一圈,摆著搪瓷缸热茶,嗑著瓜子,讲著旧事, 刚到七连,吃住不习惯,不会做农活,是怎么熬过来的; 七连地窖塌了,刘连福被埋在里面,大家拼命挖土; 农场疫病那晚,陆沉洲进来如神兵天降,怎么把带头的几个犯人打的抱头鼠窜……. 笑一阵,沉默一阵。 “到了乌市,別忘了咱们这戈壁滩上还有人惦记你。”郭庆仪笑著打趣。 “听说那儿和沪市一样,有西餐厅,奶油麵包能拉丝,你替我们闻闻味儿也好。”周红梅眼馋,“尤其是羊肉抓饭和酸奶疙瘩,替我多尝两口。可惜首长不要广播员…….” “行啊,我到了问问首长,需不需要能读报、讲笑话的广播员,到时候给你写信你可得来。” 屋里一阵鬨笑。笑声落下后,却是一阵安静。 “放心去吧,这是好机会。”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医生!车到了!” 顾清如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无数奋斗与辛酸的地方,拎起了简单的行李。 郭庆仪和周红梅站在一旁,眼眶微红。 顾清如拿著行李朝著营部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吉普车衝破尘烟,猛地剎停在营部门前。 车门甩开,宋毅跳了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胡茬凌乱,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合眼。 “清如!” 他的目光直直锁住顾清如,脚步坚定地朝她走来。 顾清如怔住,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手中的包袱微微下沉。 “宋毅……你怎么来了?” 第346章 一场梦碎了 宋毅没有说话,目光死死锁在顾清如身上,像要把她刻进骨血里,眼底隱隱烧著痛楚的火光。 那封分手信,他母亲亲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字跡是顾清如的,语气克制而平静,內容却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 “……你有你的责任。而我,也该走自己的路了……不必找我,不必等我……愿你前程似锦,平安顺遂。” 短短几行,却让他的心被狠狠撕碎。 他不敢信,不愿信。 那个答应与他並肩的人,就这样决绝转身? 他熬了几个通宵,在师部处理完一堆毫无意义的文件,一脱身便立刻赶往营部。 多亏姚文召暗中报信,他才没有错过。 自尊让他压抑自己的情绪,在师部几天,没人看出他內心的煎熬。 可此刻看见顾清如,所有的克制已经全然溃散。 他不在乎形象,不在乎体面,只想当面问一句,是不是真的要分开? 这时,郭庆仪跑过来,接过去顾清如的行李,“你们聊聊吧。” 丟下这句话,她就走远了,给他们留出空间。 顾清如下定决心,缓步走到宋毅面前。 走到近前,看到宋毅苍白疲惫的脸庞,心里一紧。 几天没见,他憔悴了很多,人也瘦了一圈。 “对不起”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紧紧咬紧了牙关, 不能说。 这是写下分手信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风掠过空地,捲起细沙,两人之间,只剩沉默。 他喉结滚动,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三个字,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是不是我妈……她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的眼里有痛苦,有不解,更有一种被背叛的茫然。 他收到信的时候,就猜到母亲在背后使了一些手段,母亲也说了家里给他安排军校的机会,可他无法接受。 他不能接受家里强势的安排,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安排他的前程。 更无法接受的是顾清如竟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连当面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他。 见顾清如不说话,宋毅声音沙哑,带著一丝哀求:“清如……別走。那些都是我母亲的安排,我从没答应。军校?我不去!兵团的事,我也可以解决,情况並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给我点时间,我能处理好!” 顾清如咬咬下嘴唇,看到宋毅这样,她也很痛心,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钝痛。 但是……. 接下来兵团的情况,有多恶劣,重活两世的她,太知道了。 到时候,整个兵团乱成一团。宋毅调查假药案,得罪这么多人,他们整人的手段有多可怕,她怕…… 怕宋毅继续留在这里,有一天,连命都保不住。 她咬牙,狠心说出那句最狠的话: “你妈没跟我说什么,跟她没关係。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听家里的,去军校吧,那是你的路。” 顾清如说著,声音已经哽咽,但她强忍著泪水,直到眼眶通红。 她强忍泪水,怕哭出来会让所有的决绝都崩塌。 宋毅看到了,看见她眼中那层薄薄的水光,看见她颤抖的睫毛,看见她强撑的倔强。那一瞬,他仿佛抓住了希望,激动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握住她的手: “清如,只要你愿意等我,一切都能改变!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话吗?你说过,只要我们心在一处……” 顾清如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 “我没忘。但正是因为我没忘,我才必须离开。”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宋毅,我爱的,是那个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眼神里有光的你,不是现在这个为了我,要向小人低头、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你。” “你在我心里,是鹰。鹰不该困在笼中,更不该为谁停下飞翔。” 宋毅摇头,“不,清如,请你给我点时间……” “你不该被困在这场纷爭里,那是你该去的地方。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宋毅看出顾清如的决绝,僵在原地。 就在这片悲伤氛围之中, 另一辆深绿色吉普车,平稳而无声地驶入院中,甚至没有激起太多尘土。 “接我的车来了,保重。” 顾清如最后深深看了宋毅一眼,拿了行李,朝著车子走去。 车门打开,一人走下。 是陆沉洲。 他穿著笔挺的军装,眉宇间是惯有的冷峻与沉静。 他看到顾清如背对著所有人,正走过来。一辆吉普车前面,宋毅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周围郭庆仪、周红梅等人都在,一脸的唏嘘与不忍。 陆沉洲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 “顾清如同志,我替钟首长来接你。可以出发了吗?” 而此刻,顾清如已走到他面前。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只是对陆沉洲点了一下头, “麻烦陆队了,我们走吧。” 陆沉洲为她拉开车门,他看了看宋毅, 在她上车前,低声说:“如果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立刻联繫钟首长,就说你改变主意了。” 顾清如摇摇头,登上了车,轻声说一句, “走吧。”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 车窗外,宋毅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定格成一个孤独的黑点。 车窗內,寂静无声。 直到车子转过山坳,再也看不见那片营地,顾清如才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她紧握的掌心。 她没有回头看,也不敢回头。 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已被她亲手埋进风里。 一场梦,碎了。 从此山高水长,各自风雨阳光。 第347章 边疆守卫者 车子驶出营部许久,已经午时。 营部远远的拋在身后,那间她曾值夜的卫生所、那处温馨的宿舍、那群可爱的小伙伴、还有那个曾经刻在心底的身影……都被拋在了烟尘之后。 车內一片沉默。 小战士专心开著车,双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陆沉洲坐在副驾,目光看向前面崎嶇的地平线。 顾清如坐在后座,一言不发,望著窗外飞驰的戈壁滩。 四月末的风还带著料峭寒意,捲起细沙扑打在车窗上。 荒原依旧沉睡,枯黄的梭梭枝如大地乾涸的脉络, 荒凉、辽阔,像极了此刻她內心的空洞。 黄沙与碎石连绵至天际,偶有枯枝般的灌木闪过。 戈壁滩上沙石被风吹动,天地间蒙著一层薄尘,更添苍茫感。 有一种粗獷的壮美。 陆沉洲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这一路上,顾清如眉目沉静,唇线紧抿,仿佛將所有情绪都锁进了眼底那片深湖。 他明白她的沉默。 离开了熟悉的营部、朋友和爱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任谁都会彷徨。 他猜测,这份低落里,可能还有对某人的不舍。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用一种平和的口吻打破了沉默: “路上要是累了,就靠一会儿。路程还远。” “去了那里別太担心,钟司令虽然要求高,但很爱才。你把这个工作做好,以后想回三营,或者有別的想法,机会总是有的。” 顾清如知道陆沉洲是好心安慰她,打起精神来道谢。 他不知道她和宋毅的事情,她也不想解释。 心累了,没有力气。 这件事像一个伤疤,一碰就痛。 只能看著窗外的风景,放空思绪。 车子行驶离开营部一个多小时后, 道路越发崎嶇,坑洼接二连三,车身剧烈顛簸。 “前面路不好,坐稳。”陆沉洲回头提醒。 顾清如轻轻点头,手扶住前座边缘,车子剧烈顛簸著。 突然,车子猛地顿了一下,发动机发出一阵异响后彻底熄火,最终滑行到路边停下。 小战士嘟囔一句,“又熄火了。” 隨即利落跳下车,开始检查。 陆沉洲一起下车检查车辆, 顾清如也跟著下车,她凑过去,“怎么样,能修好吗?” 小战士说,“麻烦你稍等片刻,估计是油管堵塞了。我清理一下就好。” 这时候的老式吉普车在顛簸土路上经常拋锚,小战士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顾清如点点头,在车边放鬆腿脚。 寒风吹乱了她的髮丝,她抬手別到耳后,目光落在远处一道暗褐色的山脊线上。 在苍茫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 烦恼也仿佛被寒风带走。 陆沉洲站到她身旁不远处,顺著她的视线望去,那道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暗褐色山脊,切割著荒原与天空。 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翻过那座山,气候就不同了。风小些,偶尔还能看见绿洲。” 顾清如微微侧头,“你去过那里?” “边境这一带,走私时有发生,巡逻路线复杂。”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片山前山后,我几乎都跑遍了。” 顾清如不由的侧头看了一眼陆沉洲, 风掀起他军装的一角,肩线笔直如刃,身形挺拔如松。 日晒使他的肤色略显粗糙,眉宇间刻著长途跋涉的倦意,可眼神依旧清明坚定。 此刻的他,是一名边疆守卫者,用脚步丈量荒凉,用身躯守护一方安寧。 “你们…….真的很了不起。” 陆沉洲没接话,目光仍落在远处的山口。仿佛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片刻静默后,她低声问:“陆队,请问乌市离这儿还远吗?” “我们今晚在墨河县落脚修整,明早继续走,中午前能到乌市。” 顿了顿,他补充道, “最后一段路况好些,只要不下雪,不会耽误。” “下雪?”她微怔。 他嘴角微动,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四月底的天山北坡,谁说得准呢?前年这时候,一场暴雪封了三天山路。” 顾清如目光落在脚下顛簸的土路上。 从乌市到三营营部,接近一整天的车程, 意味著陆沉洲从昨天起便已在赶路,穿行於荒原与沙尘之间,没有停歇。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著他:“谢谢你来接我。” 陆沉洲看懂了她的感激和体谅,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转身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军用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乾粮递给她: “吃点东西吧,车子修好,后半程要赶路,天黑前得赶到晚上落脚的地方。” 顾清如接过,是一块压得结实的大麦饼,一种常见的行军口粮。 她掰下一小块,慢慢咀嚼,味道有些粗糙。 饼有些乾涩,难以下咽,她只得就著水壶抿了一口水,才將食物缓缓送下。 陆沉洲拿了一块递给修车的小战士,他们俩早已吃惯这种口粮,几口就下肚了。 经过小战士的一番忙碌,车子终於重新发动。 小战士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差不多了,咱们继续赶路。” 上车后,顾清如拿出几片晒乾的薄荷叶给小战士和陆沉洲, “这个含服在嘴里,能提神舒缓。” 两人道谢接过。 顾清如含上一片,清凉的气息在口中瀰漫开来,顿觉舒適许多。 此后一路未作停歇,车辆在荒原上前行著。 夜幕降临,车子抵达墨河县。 这里只有简陋的兵站招待所,外墙斑驳,门窗漏风,但还算安全乾净。 陆沉洲下车后,检查了一下招待所周围的环境。 隨后將几人介绍信交给了前台。 前台带他们去房间,陆沉洲检查了顾清如房间的安全。 用手电筒照了照墙角、床底、窗户插销,確认无异样后,他才退到门口,看了她一眼: “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顾清如轻声道谢。 她打开行李,將自己带的床单铺在招待所硬板床上。 她从行李中拿出搪瓷缸,在里面加了点奶粉和,用热水冲开。 平时,她不爱吃这么甜的,但是今晚,她破例给自己泡了一碗温热的甜奶,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胃里有了暖意,心却依旧空落落的。 洗漱完毕,她换上乾净衣服,吹熄煤油灯,躺上床,拉紧被角。 窗外风声呜咽,像谁在哭。 她闭上眼,脑海里再次闪过宋毅站在营部门口的样子,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睛,那句“別走”…… 可她不能回头。 她对自己说:时间会疗愈一切,伤会结痂,人也会重新站起来。 她睡著了,却做了一夜噩梦。 梦见自己站在师部礼堂外,看著人群涌动,宋毅被推上台,脸上有血痕。 她动不了,像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台下有人高喊,“他就是假药案背后黑手,包庇外人,背叛组织。” 一张张熟悉又扭曲的脸在人群中浮现。 有姜学兵冷峻的侧影,有冯所长阴沉的目光,还有那些曾对她微笑的战友,此刻都举著拳头,怒吼著要他低头。 她拼命想衝上去,却被无形的手拽住。 她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已不在礼堂,而是在一片无边的戈壁上狂奔。 身后有脚步声,杂乱而逼近,有人喊:“抓住她!她就是资本家家属!” 她不敢回头,只拼命跑,脚底磨破,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与血泊之中。 远处山影渐渐消失,她看见七连卫生室的门就在前方,她上前拍打,却没有人应答。 直到一只手从背后狠狠將她拽倒,冰冷的铁链套上手腕…… “你跑不掉的。” 她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心跳如鼓。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煤油灯早已熄灭,屋內寂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第348章 初到钟老家 第二天一大早,车子再次启程。 陆沉洲注意到顾清如眼底淡淡的青黑,什么也没问。 只是轻声说道:“路还远,你在后排靠著休息一会儿吧。” 顾清如点点头,车子行驶平稳后,就在后座躺下了。 或许是连日疲惫终於找到出口,她竟很快沉入梦乡,这一觉安稳而深沉,没有惊扰,也没有噩梦。 直到车外传来几声短促的喇叭声,她才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望向窗外,眼前的景色已经不是苍茫的戈壁,而是乌市的房子和街道。 车子已经驶入了乌市。 她怔了片刻,目光好奇地扫过四周。 上一次来乌市,还是去年七月,坐著知青专列从沪市抵达边疆的时候。 那时他们一行人暂住在中学礼堂,后来便被卡车直接送往各自的连队,根本来不及细看这座城市。 顾清如望著眼前的街道,粗糲中透著苍茫,是典型的西北风格。土黄的墙面斑驳,低矮的屋檐,偶尔有自行车叮铃穿过,行人裹著厚实的衣匆匆而过。 在荒芜的连队和营部待久了,这样略带市井气息的街景,竟让她生出几分久违的亲切。 正打量著,车子缓缓停在了一家国营饭店门口。 白墙灰瓦,门楣上”人民食堂”四个红字已经有些褪色。 陆沉洲回头对顾清如轻声说:“到了,赶了一路,咱们先去吃点热乎的。到兵团司令部还要一会。” 饭店不大,几张木桌擦得发亮,墙上掛著菜单:手擀麵、白菜燉羊肉、土豆炒青椒、咸菜炒肉末…… 价格写著“三毛五到一块多不等”, 墙上还贴著还贴著“为人民服务”的標语。 小战士也跳下车,精神抖擞地跟在陆沉洲身后去窗口打饭。 顾清如伸手去掏饭票和粮票,却被陆沉洲轻轻按住:“不用,我来。” 她默默收回手,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 不多时,两人端著托盘走回。 三碗刚出锅的手擀麵摆在桌上,热气腾腾。 麵条粗实劲道,汤头清亮却香气浓郁。每碗面上都盖著一大勺热腾腾的白菜燉羊肉。羊肉与金黄燉透的白菜层层叠叠,油星在汤麵微微盪开,勾得人食慾顿起。 “还有醃萝卜和咸菜,配著吃更香。”小战士笑著把两小碟咸菜推到中间。 顾清如看著眼前这顿热气腾腾的麵条,也是食慾大开。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綹麵条送入口中,吹了吹,送入口中。筋道的面裹著咸香的汤汁滑下喉咙,胃里顿时暖了起来。她又夹了一块羊肉,轻轻咬下,羊肉的膻味和香味在口中化开。 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清晨出发以来,除了那些干硬的大麦饼,几乎没有正经吃过东西。 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隨著这一口热汤缓缓融化。 陆沉洲坐在对面,目光落在顾清如脸上,看著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嘴角微微一勾。 小战士狼吞虎咽,吃得额头冒汗,一边吃还一边感慨:“还是跟著陆队出来,才有这待遇,太香了,这可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老张食堂!听说王震將军当年路过,还特意进来吃过一碗麵呢!” 陆沉洲说:“好了,快吃吧。老张师傅早退休了。” 顾清如吃的额头沁出细汗,一碗麵见了底。 她抬眼看了一眼陆沉洲,方才那几句閒谈,竟是她在这位队长身上见过的最“日常”的一面。 正想著,小战士一抹嘴,爽利地起身:“陆队,您不是还买了肉包?我去端过来!” “嗯,在窗口。”陆沉洲点头叮嘱。 小战士一溜烟跑向柜檯,身影匯入排队的人群。 桌边只剩下碗筷轻碰的余音,和远处嘈杂的人声。 顾清如趁机低声询问, “陆队……我初来乍到,规矩不熟,想请教您,钟司令……对身边人的要求,是不是特別严?” 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钟维恆其人。 是权谋深沉? 还是磊落刚正? 陆沉洲何等敏锐,他立刻听出了话中的试探分量。 “乌市和营部不一样,那里……人和事都更复杂。 “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听到的,也可能是別人想让你听到的。 钟首长身边……尤其如此。“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钟首长最看重的,是忠诚和可靠。” 这番话,已经表明,钟维恆是一个看重忠诚、按规矩办事的领导。 並且,陆沉洲言语间对钟维恆的维护,还是很明显的。 顾清如相信陆沉洲的为人。 那么,陆沉洲选择跟隨的一个人,会是背叛者吗? 相信,到了钟家,相信一切很快就会揭晓。 她压下这些心绪,道谢,“谢谢陆队提醒,我会做好本职工作,用心去看。” …… 车子再次启程,穿过乌市喧囂的街巷,穿过尘土飞扬的城郊,终於抵达了兵团司令部驻地。 门口哨兵持枪肃立,检查证件格外严格。 陆沉洲出示了通行令,车子才缓缓驶入。 绕过几排砖砌的办公楼,道路渐渐安静下来,进入家属区。 一排排红砖平房错落有致,院前种著沙枣树,墙根下晾著军绿色的衣裳,透出几分生活气息。 车子停在最东边一栋独立的小楼前。 这栋两层小楼比旁处高出些许,外墙斑驳却整洁,门前两棵老榆树投下浓荫,显得格外静謐。 这里就是钟维恆的家。 车门刚开,一位穿著素色布衣、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迎了出来,是刘姐,钟家的勤务员兼管家。 她快速的打量了一眼顾清如,利落的接过行李:“顾同志,可算到了,一路辛苦。” 陆沉洲点头致意:“刘姐,我们得回部队报到,后续的事就麻烦你了。” 小战士也帮忙把顾清如的行李拎下车。 陆沉洲看了顾清如一眼,眼神极短。 隨即拉开副驾门,將那一袋还温著的肉包递给她:“拿著,饿了加个餐。” 顾清如一怔,下意识接过来,她还以为这包包子是陆沉洲带给部队战友的,没想到是给她的。 “谢谢陆队……” 隨后,两人转身上车离开。 顾清如拎著一包包子,另一只手提著行李,站在院中,却不见钟维恆的身影。 刘姐帮她拿著行李,引她走进屋內,绕到一楼靠近厨房的一间客臥: “顾同志,你暂时先住这儿。” 顾清如看过去,这间屋子很小,堪堪挤下一张单人木板床,床脚还垫著砖头,一张旧书桌靠窗放著;墙角有个脸盆架,旁边还搁著一个暖水壶—— 第349章 骆嵐 顾清如站在门口环视一圈,看著简陋的房间,没说什么。 这里好歹是平房,比七连的地窝子好多了。 刘姐放下行李, “钟首长昨夜又犯了老毛病,咳嗽咳得厉害,吃了药才睡下。夫人一直在床前守著,现在两个人都歇著。” 刘姐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偷偷打量著顾清如,这个空降的“家庭医生”,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 听说是营部调上来的卫生员,还攻克了农场疫病, 还以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女医生。 哪想到来的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这么年轻、稚嫩,能当钟首长的保健医生? 这,能行吗? 刘姐心底这么想著,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语气上透著疏离, “小顾同志,你先安顿下来,熟悉一下环境。我就在厨房忙活,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没有迎接,没有热茶热水,也没见到钟维恆与夫人,顾清如並不恼。 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是作为家庭医生被调来的,名义上是为钟首长调理身体,实则更像一位医术方面的“保姆”。 她来,是为首长服务的,不是来做客的。 这一点,她懂。 她轻轻点头,声音温和:“您忙去吧,我需要一块抹布就行,想先把屋子收拾一下。” 刘姐转身去了厨房。 不多时,提来一小盆清水,递上一块边角磨损的旧抹布。 “井水凉,別泡太久。”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下,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欲言又止。 顾清如察觉到她的异样,抬眼问道:“刘姐,你有什么就说,我初来乍到,很多不懂,还需要您指点。” 对於顾清如的態度,刘姐很满意。她这才压低声音说, “小顾同志,首长家规矩多,平时没事別四处走动。尤其是三楼阁楼的房间,不能进去。” “那地方锁著,钥匙只有首长和夫人有。你就算听见什么动静,也当没听见,好吗?” “好,我记住了。”顾清如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但是什么也没说。 每个家,都有它的秘密。 刘姐走后,她將房间仔细擦拭乾净,又取出自己带著来的床单被套,仔细铺好。 布上的淡淡皂香瀰漫开来,小屋终於有了一丝“家”的气息,不再只是暂居之所。 收拾妥当后,她喝了点空间的热水,吃了点酥饼。 坐在桌前,翻开带来的一本医书,一页页细读。 既然说了不能隨意走动,她就在小屋待著就好。 在这里,她首先做好本职工作,之后,在慢慢想办法打探铜马的事情。 面对钟维恆,她决定要假装毫不知情,从而试探出真相。 此刻,她选择静观其变,先稳住自己。 对於刘姐的戒备与疏离,她也看出来了。 一个服务首长多年的老人,对於突然来家里的“医生”,自然心生芥蒂。 怀疑她的能力、甚至担心自己被取代,这些都有可能。 只有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傍晚时分,顾清如听见刘姐在门口轻唤:“顾同志,吃晚饭了。” 厨房里,刘姐准备了简单的晚餐,玉米糊糊、蒸窝头、一碟炒白菜,一碟咸菜。 顾清如坐下,发现面前盛著粥的碗碗沿有一处磕痕,边口缺了一小块。 她没作声,只悄悄將缺口转到外侧, 没多久,厨房门帘轻轻一动,脚步声极轻地传来, 隨即,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骆嵐,钟维恆的夫人。 她看上去养尊处优多年,约莫四十出头,身穿一件蓝色上衣,齐耳短髮,眉目温婉。 “顾同志,抱歉,昨晚老钟身体不適,我一直在照顾他,下午没能出来招呼你。现在老钟服了药休息了,要明天才能见你了。” 顾清如急忙站起身来,“钟夫人,您太客气,我本来就是组织派来照顾首长的,以首长为先,理应如此。” 骆嵐点点头,缓步走进,在桌子旁坐下。 刘姐赶忙给骆嵐也盛了一碗玉米糊, 骆嵐接过碗,目光掠过顾清如那只碗时,她微微一顿,隨即放下筷子,神情依然温和, “这碗边儿都磕了,用了容易划伤嘴,也显得不讲究。刘姐,以后这些旧东西收起来吧,別让客人用了。” 刘姐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疏忽了,抱歉顾同志,我来换新的。” 说著,刘姐將顾清如面前那碗粥拿走,重新换了一个碗。 吃完晚饭,骆嵐陪著顾清如坐在客厅, “小顾同志,听说你是从三营卫生所调来的?年纪轻轻,就能独立负责巡诊防疫,履歷很优秀。”骆嵐端起茶杯,语气温和,像长辈拉家常,“家里有你这样的专业同志在,我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顾清如微微欠身:“您过奖了。能来首长身边工作学习,是我的荣幸。” “我这可不是说客套话。”骆嵐放下茶杯,笑容淡了些,透出些许郑重,“老钟的身体,是顶要紧的事,离不得人。以前事事都得我亲自经手,生怕出一点紕漏。你来了,能帮我分担不少。” “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心。”顾清如回答得不卑不亢。 骆嵐看著她,点点头,像是满意,她突然话锋一转, “你一个人,小小年纪就经歷那么多,又在下面锻链了这么久,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顾清如说, “组织上一直很关心我,连队、营部的领导和同志们也都很照顾我,没受什么委屈。” “是吗?”骆嵐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刘姐走过来默默倒茶,添热水。 接下来,骆嵐细致交代了一下钟维恆的饮食禁忌、起居规律、用药时间。 顾清如一一记在隨身的小本子上。 突然,骆嵐轻“嗯”了一声,眉头微蹙,抬手按住右侧太阳穴。 “又犯了……”她闭上眼,声音轻了几分,“这偏头痛,一到换季就犯。” “刘姐,拿一下我的药。” 刘姐急忙从厨房柜子里找了药过来,“夫人,您的头疼药。” 顾清如一看,是常见的止痛药。 “夫人,这种止痛片吃多了伤肝,长期用反而加重神经负担。我对头疼治疗方面有一些了解,若您信得过,不如让我试试针灸和推拿?见效也快。”顾清如主动询问。 骆嵐睁开眼,犹豫片刻终於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顾清如伸手:“请您先让我诊脉。” 骆嵐缓缓將手腕递出。 顾清如凝神细辨:肝阳上亢,血虚风动,確是典型偏头痛之象。 她取出隨身银针,在火上略烤,迅速刺入风池、合谷、太冲诸穴,手法轻巧如蝶落瓣。 隨后以拇指沿胆经推揉,力道由浅入深,节奏稳定。 不过一刻钟,骆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平缓下来。 “確实没那么疼,感觉舒服多了。”她睁开眼,看向顾清如,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讚许,“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手法竟如此老道。” 顾清如收回针, “在营部跟著老军医学了几手。” “难得,难得。”骆嵐轻声道。 “夫人,您这时候刚行过针,气血尚在调和,若是能躺下歇一刻,效果会更好些。”顾清如轻声建议。 骆嵐頷首:“你说得是。我確实觉得还有点晕,那我就上楼休息了。” 待骆嵐上楼后,刘姐悄悄拉住顾清如,压低声音说,“顾同志,刚才那个碗……真是我疏忽了,你可千万別往心里去。” 顾清如一怔,隨即摇头一笑:“没事。我们在连队的时候,饭盆都磕得像地图,谁还在乎一个缺口?这时候能吃饱,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她语气平和,不像是有芥蒂的,刘姐著实鬆了一口气。 见顾清如回房,刘姐转身快步朝储物间去了。 不一会,刘姐抱著一床厚实的新被来到顾清如的宿舍,“现在夜里不点火墙了,我看你带的那床被子薄,夜里盖著冷吧?换一床。等明天出太阳,抱去院子晒晒,晚上盖著暖和。” 顾清如道谢。 第350章 初见钟老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洗漱后,听见刘姐在门口轻唤:“顾同志,吃早饭了。” 她走进厨房小饭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一碟小咸菜。 刘姐说,“你先吃吧,钟首长一早出发,去医院检查了,夫人陪著一起去了。” 因为钟首长和骆嵐不在家,顾清如偷得半日清閒。 她將来时路上穿的衣物都洗了,又把刘姐换来的被子抱去院子里晒。 院子晒衣绳上,將被展开,拍打几下,接受阳光的洗礼。 晒过的被子,晚上盖著暖和。 忙完这些,她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读起医书来。 窗外榆树轻摇,风里有草木的香气。 顾清如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鬆的时光了。 来了一天了,她大概知道了钟家的格局。 她和刘姐的臥室在一楼,钟司令和夫人住在二楼,二楼还有钟司令的书房。 傍晚时分,刘姐轻轻敲门,探头进来, “顾同志,钟老回来了,让您上去一趟……在书房。” 终於来了, 顾清如合上书,理了理衣襟,缓步上了二楼。 书房內光线柔和,壁炉微燃,茶香氤氳。 钟维恆穿著一件旧军装外套,坐在宽大的布面沙发上,膝上搭著一条灰格毛毯,手边放著一杯热茶和一份摺叠整齐的《人民日报》。 他头髮白,面容清癯,看上去完全一副退隱多年、颐养天年的老干部模样。 骆嵐坐在他身后的小凳上,眉眼低垂,看上去很是亲近。 顾清如刚刚站定,钟维恆放下报纸抬起头来。 那一双眼睛,初看温和,细看却深如古井。 “清如来啦?”他笑著招手,“快坐,到这儿別拘束,就当是回家。” 顾清如走近,对著首长敬了一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钟维恆仔细端详她,语气带著讚赏与感慨: “一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在兵团歷练得不错,立功通报、抗疫先进、还在《兵团日报》发表了文章,七师从上到下都在夸你,说你是年轻一代里的好苗子。” 顾清如说,“钟首长您过奖了。都是组织培养,同志们帮衬,我不过是做了本分事。” 钟维恆点点头,语气竟有些苍凉, “唉……我是老了,折腾不动了。” “现在这样,在家看看报、喝喝茶的日子,挺好。外面的风风雨雨,是该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去闯了。” 骆嵐適时地递上一杯新砌的茶,笑意温婉地接话,“可不是?小顾別看年轻,医术十分了得。今天多亏了她,我这偏头痛多少年了,她几针下去,人就轻鬆了。你的病啊,也要慢慢调理,身体调理好了,將来组织上有需要,也能隨时顶上去。” 顾清如在一旁默不作声,其实刚刚钟老的话,让她有些诧异。 之前在沪市干部疗养院初见之时,他虽臥病在床,脸色灰暗,可那双眼睛依旧锋芒毕露,像一把藏在旧鞘里的刀。 两人的见面时间不长,但当时钟老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久掌权柄的压迫感,还是很深刻的。 可眼前这个钟维恆,穿著旧军装,膝上搭毛毯,说话慢条斯理,满口“颐养天年”“让年轻人闯”,竟真像个退出江湖、安度晚年的老人。 不到一年,为何他的变化如此之大? 会不会……和最近兵团的风有关? 钟维恆今日这般姿態,是顺势而退? 还是被迫低头? 抑或……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会不会是韜光养晦? 顾清如没来得及深思, 钟维恆已缓缓开口, “明早李医生来,他最清楚我的病了。到时他会跟你详细说我的情况、用药规律、日常监测要点,还有你需要做的具体工作。” 顾清如点头:“是,钟首长。” ……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刚吃完早饭,骆嵐领著她去见李医生。 客厅坐了一位陌生中年男人,他身穿灰蓝色中山装,身边放著一个旧皮质医药箱。 此人正是乌市医院的肺科专家,李医生。 刘姐客气的给他倒茶。 “李医生,您好。”顾清如上前,“我是顾清如,组织派来协助照护钟老的。” 李医生打量她一眼,点头:“嗯,顾同志你好,档案看过。兵团来的,中医底子不错?” “是,跟营部老中医学习过一段时间。” 简单寒暄后,两人隨即上楼会诊。 钟维恆照例坐在沙发上,精神尚可,见了李医生便笑:“老李来了?” 李医生点头后,一边打开听诊器,一边熟练地询问近期咳喘频率、痰色深浅等。 他边看边对顾清如解释说, 钟老为慢性肺疾病,需长期调养,忌寒湿、忌劳累、忌情绪波动。急性发作期可能引发呼吸衰竭,需隨时准备急救措施。 “治疗主体仍由我负责。每月定期检查、用药调整都归我管。你的工作主要是两块——” “一是每日熬製药膳,根据擬定方子调理气血、健脾益肺;” “二是若钟老突发咳喘、缺氧、意识模糊等情况,要能第一时间施针或用药,爭取抢救时间。” “可以的,我能胜任。”顾清如认真听著,不时记录著。 隨后,两人在书房坐下,开始擬定药膳方。 李医生说,“钟老的旧伤在肺,春季风燥,易引动宿疾。当前调理以固本培元为主。顾同志,你先说说思路。” 顾清如略微沉吟后提出思路,以《金匱要略》中的“黄芪建中汤”化裁为主,辅以百合固金、山药补脾、莲子安神,兼顾钟老体质虚寒、肺气不足的特点。 李医生眼中闪过一丝讚许,沉吟片刻,补充道:“加点北沙参和玉竹,润肺不燥;再添一味五味子,敛肺止咳,尤其適合夜间盗汗者。” 两人几番推敲,结合供应的药材和食材,最终定下药膳方子: 核心药膳为黄芪百合燉鸡,每周两次。基础食养为小米山药粥,每周三次。 对症茶饮为红枣生薑桂圆茶、川贝雪梨饮、白萝卜蜂蜜水、五味莲子茶,每日交替。 另外,前七天熬煮“养心安神汤”给钟司令服用。 李医生仔细看过,点头確认:“可以。剂量合理,药性平和,適合长期服用。” “既然要做药膳,药材就得配齐。”他转向顾清如,“一般补气养阴类的药材,在兵团司令部后勤能申请到,凭我的签字条就行。” 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印有红章的空白单据,写好编號与药品清单,递给她: “药材统一从兵团司令部后勤卫生科领取,每月初凭我的处方单取一次。” 顾清如接过单据。 送走李医生后,刘姐走进厨房,看著灶台上那份新写的药膳单,轻声道:“以前都是我去採买食材,米麵油菜,我都熟门熟路。药材这块……你是得跑一趟司令部了。” 第351章 谁动了药材 顾清如装好李医生开的单据,出门去领药。 上午九点,乌市的秋阳澄澈明亮,不燥不烈,洒在院子里像铺了一层薄金。 她推开院门,一步跨入外街, 豁然开朗。 笔直的道路横贯前方,两旁种著高大的白杨树,枝干挺拔,显得严肃、整齐、有力。 她脚步微微一顿,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恍惚。 而此刻,路面平整坚实,和在营部、连队的荒凉碎石土路、地窝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收敛心绪,她按照刘姐的指路,朝著家属院门口走去。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红砖砌成的平房,每家每户都有一圈矮矮的砖墙或木柵栏围出的小院。 这些小院充满了生活气息,一家小院的女主人正在晾晒厚被;一家小院的菜畦已经完成了春播,还插著几根竹竿;再往前一点,有户人家院角堆著煤块和柴火,烟囱正冒著细弱的白烟。 听刘姐说钟副司令家住得最靠后,自家烧锅炉有火墙,屋里比別家暖和得多。 家属院的房子都差不多,但是仔细一对比还是能看出区別。 钟司令住的房子独门独院,院墙高些,往东走,是一些联排房,五六户並肩而立,共用一堵墙,各自开门、各有院落。 至於更外围的几栋二层小楼,住的多是副师级以下的干部。红砖楼,坡顶依旧,但格局已变成单元式。每层两户,楼梯在外。 那些人家的阳台窄小,晾衣绳横七竖八,孩子的鞋掛在栏杆上晒太阳,显得拥挤却热乎。 顾清如走过时,不少院子里的人也在打量她。 小小的家属院没有秘密。 一个生面孔,一句外地口音,甚至一件新裁的衣裳,都会在晚饭后的水房前、厕所外,被悄声议论一遍。 钟司令家来了个年轻的女卫生员,这个消息像风一样早已经在她之前就传遍了家属院。 不少人好奇的打量著顾清如,有站在院门口抱著孩子的妇女;甚至还有大娘凑上前搭话,假装关心地问:“小同志啊,哪儿分配来的?以前在哪个单位?” 顾清如一概微笑摇头,只轻声道:“组织安排,来帮忙的。” 她不再四处张望,背著斜挎包,快速走出了家属院。 …… 到了司令部,顾清如凭著李医生开的条子,一路问到司令部后勤部一个掛著 “卫生科” 牌子的办公室。 办事的是个四十多岁、面无表情的男助理。他接过条子,扫了一眼上面的签名和公章,又抬眼打量了一下顾清如这个生面孔。 “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他一边慢腾腾地转身开药柜,一边例行公事地问。 “是的,我是钟副司令的保健员顾清如。”顾清如平静地回答。 听到“钟副司令”几个字,男助理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依单取药。 川贝、百合、黄芪、甘草…… “签个字。”他递过登记簿,指著一个地方。 顾清如仔细核对了清单,確认无误后,在药簿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她將药材收进斜挎包之中,转身走出卫生科。 司令部大楼的走廊空旷、肃穆。 就到走廊尽头拐角处,一个穿著旧军装、没戴帽子的中年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顾清如愣住了, 王叔! 是那个跟了父亲十几年、总爱笑呵呵叫她“小姐”、把父亲那辆车擦得鋥亮乾净的司机王叔!那个在风声鹤唳时,父亲悄悄给了丰厚安家费让其离开,从此失去联繫的王叔! 顾清如之所以认出他来,因为他的变化不大。 他也看见了她,眼神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在两人身体交错而过的瞬间,顾清如看见他微微頷首。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司令部走廊的某间办公室。 她没有追上去。 对方的反应, 明显不想跟自己相认。 顾清如保持面色如常,走出了司令部大楼。 实际上心里已经掀起了波澜。 父亲司机,王叔,是父亲最信任的员工。 此刻出现在兵团司令部, 是偶然,还是……有人让他出现? 这会不会是一个警告? 这些疑问堆在心里,她压下所有的猜测,走回了钟家小楼。 家里静悄悄的,二楼没有声音,顾清如只看见刘姐在厨房里擦洗著灶台。 她將油纸包好的药材一个厨房的柜子,这是刘姐特意腾出来的。 关柜门时,她下意识地用手在几包药的角落上轻轻按了个不显眼的褶皱作为记號。 “刘姐,家里有小泥炉吗?李医生说药膳用文火慢燉效果更好。”顾清如看著桌上准备好的砂锅问道。 “哦。家里有一个小炉子,很久不用了,收在后面仓库里。你著急吗,不著急的话,我擦完去找。”刘姐在忙,头也没抬地应道。 “我去拿吧。”顾清如快步去了仓库,找到炉子又迅速返回。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 她將炉子放在院门口,又到药柜去拿要用的药材,打开柜门看到那几个油纸包的时候,目光骤然一缩。 药材动过! 她指尖按下的那个细小褶皱的位置变动了。 有人动过药材,就在她离开的这几分钟里。 顾清如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波澜不惊。她转过身,看向正在水槽边洗抹布的刘姐,语气平常地问:“刘姐,刚才谁进来过吗?我看这柜门好像没关好。” 刘姐停下动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脸上带著点茫然:“没人啊?我一直在这儿呢……哦对了!” 她像是刚想起来,“就刚才你去拿炉子那会儿,我好像听到院门外有动静,怕是野猫碰倒了什么东西,就出去看了一眼,也就一两分钟功夫。” 顾清如点点头,没再追问,“可能是我自己没关紧吧。” 她不再看刘姐,也绝口不提药材被翻动的事。 她平静地取出药材,打开油纸包看了看,基本没有变化,又放了回去。 拿好砂锅,加水,架在小炉子上。 水烧开后,將当归、黄芪、红枣依序放入,这是给钟维恆燉的“养心安神汤”。 砂锅里的水渐渐冒出细小的气泡,药香开始瀰漫。 顾清如蹲坐在院子的小凳子上,盯著那跳跃的火苗,心思电转: 是谁动了药材? 刘姐一直在厨房,理论上,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而且刚才自己询问的时候,她还特地说她出去了一会。 是为了让自己怀疑骆嵐? 对方的目標是什么?是检查药材?还是想……做手脚? 无论如何,接下来,在这个家里,她必须更加警惕。 第352章 钟家迷雾重重 顾清如燉好第一份汤药,在端给钟维恆之前,她提前分出一小碗,留下作为样本。 她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端著那碗刚燉好的安神汤,推门进去,钟维恆正在处理文件。 他抬头一笑:“小顾来了。” “司令该用药了。”她將药碗轻轻放在案边。 看著面前这碗褐色汤汁,钟维恆看了顾清如一眼,没说话,伸手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顾清如垂眸站在侧旁,目光落在他握碗的手上,指节粗大,虎口有旧枪茧,带著手錶,袖口熨帖无褶。 这是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人。 她想,无论钟维恆背叛与否,至少之前帮过她的父亲。 所以,她怀疑这个家每一个人,提防骆嵐的温柔、刘姐的缄默,甚至钟维恆本人。 但她不能,也不会,在药上做文章。 医者有医德,只要她一日执药勺,这药,就必须对症、必须安全、必须乾净。 顾清如收好药碗,退出书房,轻轻合上门。 她取出一根头髮丝,放置在药柜两包药材之间。 这样只要有人打开或翻动,便会留下破绽。 在熬煮汤药的时候,寸步不离,添水都提前预备好。 她不动声色地融入这个家的节奏,一边暗中观察是谁动了药材。 每天清晨,她准时为钟司令诊脉、记录脉象,隨后便钻进厨房熬药。 早晚两剂药膳,她一丝不苟,水温、火候、入药顺序,皆有讲究。 閒暇时,她主动帮刘姐择菜洗菜。 两人蹲在院子的小水池旁,顾清如一边摘去黄叶,一边状似无意地聊些事情。 刘姐干活手脚麻利,但话不多。 “家里很安静,有时候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习惯了就好,钟首长喜欢静。”刘姐低著头,將一把葱理齐。 另一头,顾清如也常去后院帮骆嵐整理圃。 骆嵐爱种些药用草,薄荷、金银、紫苏。 顾清如蹲在她身边,手指拂过叶片, “这些,都能安神吧?” 骆嵐点头,指尖轻轻掐下一小段枝条,放进竹篮: “是啊,我经常头疼,夜里睡不安稳。久病成医,这些草都助眠的。” 顾清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周下来,顾清如渐渐摸清了这个家的脉络。 这个家,表明平静,实则处处暗流。 家里总是静得出奇。 白日里,若骆嵐不下楼,整栋楼便只剩钟司令的呼吸与偶尔的咳嗽声。 夜里更是死寂,只有风穿过迴廊的声音。 这个家的每个角落,她基本都有涉足。 唯有楼梯尽头那扇通往三楼阁楼的小门,始终紧闭。 那里,刘姐提醒,不能上去。 前几日她故意走近时,发现门边有极淡的鞋印,像是有人近期上去过。 刘姐一脸讳莫如深:“那是旧物间,钟司令不让碰。” 更让她在意的是,还有在司令部意外遇见的王叔,父亲的司机,为何会在这里? 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將这座家属院层层裹住。 …… 几天后,钟维恆在书房招待一名老部下。 顾清如端药前来,见有客人,正欲退出,钟维恆却招了招手:“进来吧。” 他接过药碗,自嘲道:“我现在成了药罐子。” 那名部下连忙说道:“按时服药,您身体才能早日康復,早日出来主持大局。” 钟维恆笑了笑,忽然问道:“你刚才提到的郑德元,他怎么了?” 那部下一愣,快速看了下顾清如,见钟维恆点点头,才凑近钟司令,压低声音, “郑德元的事,上面定性为『证据不足』,昨儿正式復职了。” “无罪释放?官復原职?”钟维恆眉峰微动,语气不惊,反倒笑了笑,“组织的决定,自有考量。” 他喝了一口药,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顾清如。 顾清如站在一旁,听得真切。 郑德元, 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 农场暴动揪出来的內鬼是李副场长。 而他的身后,幕后牵线人正是郑德元。 她一直怀疑,郑德元与张文焕派系有关联。更关键的是,黄志明之死,也与他脱不开干係。 指尖悄然掐进掌心,她面上却毫无波动。 钟维恆忽然转向她:“小顾,你怎么看?” 她一怔,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那一瞬,她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问题不该问她。一个家庭医生,谈什么人事任免? 可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是试探,又像引诱。 她垂眸,声音平稳如水:“首长,我只是一名保健医生,只懂病情,不懂政治。我的看法……不重要。” 钟维恆盯著她两秒,忽而一笑:“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他饮尽药汤,递迴药碗,“你去吧。” 她退下,轻轻带上门,背脊已沁出一层冷汗。 刚才,钟维恆很明显在试探她。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维恆应该知道,她经歷了这次农场暴动, 她与黄志明同属父亲旧脉,很可能有联繫。 郑德元是害死黄志明的幕后黑手,她肯定对郑德元恨之入骨, 而黄志明惨死时,他却毫无反应。 身为“铜马”共有者之一,不该如此冷漠。 除非他早已背叛,或者被胁迫,或者……根本就是同谋。 可若如此,为何又要让她来做他的保健医生? 为何允许她每日煎药、查药柜? 疑云如雾,层层缠绕。 下午,阳光斜照,院中树影斑驳。 骆嵐陪钟司令去医院做检查,家里一时空寂无声。 刘姐匆匆收拾小包,说供销社刚刚新到了一批水果,得赶紧去抢,说完便出门了。 顾清如站在厨房,將药罐洗乾净 家里只剩她一人。 这念头一浮现,她的心跳便微微加快。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楼梯尽头——那扇通往三楼阁楼的门,依旧紧闭。 那里,会不会就是这个家的秘密? 钟维恆若是已经背叛,那么她就要在这里找到第三只铜马。 她的呼吸轻了几分。 现在,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脚却钉在原地。 她知道,一旦踏上那道楼梯,就再无退路。 若阁楼中真有秘密,必然设防;若被人发现她擅闯,哪怕只是好奇,也会立刻失去信任,甚至被逐出、被关禁闭。 更可怕的是万一有人在暗处等著她行动? 这是陷阱吗? 刘姐说去买水果,从家里走到供销社再回来,要半个多小时。 她要上去看看嘛? 第353章 刘姐 顾清如站在楼梯前,手扶著木栏,目光停在那扇紧闭的阁楼门上。 片刻后,她缓缓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取出一本医书,坐到窗边。 虽然她很好奇三楼阁楼到底有什么, 但是时机未到。 要先在这个家立足,再徐徐图之。 贸然闯入,只会打草惊蛇。 她看著书,一边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刘姐匆匆回来了。 她一边拍著衣袖一边抱怨:“哎哟,白跑一趟!供销社的水果刚到就抢光了,连个苹果核都没剩下!” 她笑著摇头,提著空包进了厨房,动作自然,毫无异样。 顾清如看著她的背影,心头微凛—— 去得匆忙,回得也快。 是真没买到,还是根本没去? 她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有上楼。 若她正在阁楼探查的时候,刘姐突然折返,到那时,就暴露行跡了。 即使她可以藏进空间,但刘姐还是会发现她不在家里,对她起疑心。 她突然想到,刘姐这“去买水果”会不会本就是一次试探? 为了看她是否会趁机行动? 窗外暮色渐浓,三楼阁楼的轮廓隱没在树影之中。 她知道,这里藏著秘密,藏著危险,也藏著真相。 但她不能再衝动。 钟维恆在试探她,刘姐在监视她。 而骆嵐,是否也在其中扮演著角色? 她愈发確信:这宅子里的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 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她必须徐徐图之。 查药样,记痕跡,察言行,等时机。 正想著,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小顾,忙了一天了,来吃点点心歇歇。”刘姐站在门口招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顾清如压下心头思绪,跟著她来到厨房。 小桌上放著一个青小碟,上面摆著几块酥皮点心,金黄油亮,还冒著一丝热气。 “快坐下来尝尝。这是兵团后勤新发下来的,特供干部家属,钟司令吩咐给你留了几个尝尝。” 顾清如依言坐下,微微一笑:“谢谢刘姐,也谢谢首长。” 她注意到,刘姐说的是“司令吩咐”,而不是“骆姐让的”。 这个微小的差別,她还是注意到了。 “趁热尝尝,司令说这个点心配茉莉茶最好。” 刘姐麻利的沏了一杯热茶,顺势坐在顾清如旁边的小椅子上。 顾清如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 味道甜而不腻,內馅是细腻的桂豆沙,配著温润的茉莉茶,恰到好处。 这样的点心,確实好吃还难得。 在外面有钱也买不到。 “好吃吧?”刘姐脸上带著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可是从军需库直拨的,外面买都买不著。咱司令级別的,一个月也就这么一斤定额。” 顾清如点头,真心赞道:“確实好吃。首长有心了。” 刘姐不知为何,今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唉,司令这个人吶,看著严肃,心细著呢。我跟了他快十年了,从他还是个旅长的时候就在他家帮忙。那会儿条件苦啊,在边防哨所,吃口水都难,更別说是像这样精细的点心了。” 她突然收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清如一眼,“你来了,就安心好好干,司令不会亏待你的。” 顾清如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刘姐这话,听著是閒聊,分明是在敲打和安抚並存。 这一顿茶点也是带著目的的。 她回答的滴水不漏, “我明白,刘姐。能来首长身边工作学习,是我的福气。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照顾好首长的身体,尽心尽力,不给首长和您添麻烦。” 刘姐对她的態度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嗐,有啥麻烦不麻烦的,你这丫头,看著就稳重。” “快,再吃一块!凉了就腻了。” 说完,刘姐起身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看著刘姐的背影,顾清如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家属院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邮差喊了声“钟家顾医生”,递来一封电报。 顾清如接过时,看了眼发件人,写著王振军。 她看了一下,电报內容简短却意味深长: “宋已去军校,鹰不该被束缚,但也认路。” 顾清如握著电报纸的手微微一颤。 离开了兵团系统,脱离了眼下的风暴旋涡,进了军校。 名义上是“深造培养”,实则是被保护起来。 至少他安全了。 她闭了闭眼,心头一阵释然,仿佛压了许久的一块石头终於落地。 那个曾与她並肩查案、深夜密谈、共守秘密的人,如今已是陌路。 隨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孤独。 她看出来了,后一句话是宋毅说的, “鹰不该被束缚”——是他对自由的坚持; “但鹰也认路”——是他告诉她,会来找她,希望她等他。 夜深了,油灯昏黄,她坐在桌前,將那张电报摊开又合上,看了许久。 然后,她將纸角凑近火焰。 “鹰”字最后消失,像真的飞走了。 顾清如吹灭桌角的煤油灯,躺在床上。 心中大石卸了下来,但是来钟家这几天,感觉这里很多疑云。 钟维恆是敌是友暂时不清楚,那天很明显的试探,之后再无动作。 他试探她,却仍留她在身边,还让她每日煮著入口的药膳和茶。 刘姐,今天外出买水果,很有可能是一次考验。 还有她特地说的那段话,带著很明显的敲打意味。 她的这番话,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奉命试探? 如果她是钟维恆的人,这番敲打或许是善意的保护? 提醒她谨言慎行,同时暗示只要安心做事就能获得信任。 还是骆嵐布在这屋檐下的眼线,专为察言观色、传话递信?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而骆嵐呢? 她在这个家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像是刻意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不爭不显,却又无处不在。 回想起骆嵐看她的眼神,有一次她蹲下整理药材,抬头时,正撞见骆嵐站在廊下,手里抱著旧毯子,目光停在她身上,不是好奇,目光里是什么? 谜团重重,线索如雾中行路,每一步都需谨慎。 她明白,此刻最危险的,不是无知,而是轻动。 她决定继续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第354章 立威信 这天傍晚,家属院家家户户炊烟裊裊。 突然,一声悽厉的哭喊声撕裂了寧静, “小宝,小宝你快醒醒啊!” 紧接著是女人崩溃的尖叫和人群杂乱的脚步声。 顾清如正在院中,刘姐也在晾衣绳旁收著刚晒乾的衣物。 听到那声悽厉的呼喊,两人对视一眼, “小宝,是孟处长家的孩子!出事了!” 两人没有犹豫,立刻跑出了院子,朝著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在孟处长家门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人。 一个约莫三岁的男孩瘫软在母亲怀里,脸色青紫,双手抓著喉咙,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看就要失去意识。 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一边拍打他的背,一边哭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他不能呼吸了……他不能说话了啊!” “快送去卫生所!” “卫生所太远了,根本来不及!” “孩子不会说话了!喘不上气了啊!” 眾人慌作一团,却束手无策。 现场一片混乱,绝望在空气中蔓延。 顾清如赶到之后,只听了几句,便从那母亲断续的哭诉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就吃了块……一转眼就这样了……” 气道异物堵塞。 顾清如拨开人群,衝到最前面, “他噎住了!让我来!” 她蹲下身,迅速评估情况,確认孩子仍有意识但无法咳嗽发声,当即双膝跪地,一手握拳抵住孩子上腹部,另一手包住拳头,快速向上向內衝击。 一次、两次、三次—— “哇——” 一声剧烈的呛咳,一块黏糊的水果从孩子口中喷出。 孩子猛地吸进一口气,隨即放声大哭。 全场瞬间安静,继而爆发出欢呼。 “活了!他哭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有救了!有救了!” 孩子的母亲抱著他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混成一片。 旁边的老人跌坐在地,双手合十,喃喃念著“菩萨保佑”。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围上来,有人递水,有人递毛巾,语气亲切了许多: “你就是钟司令家的保健医生吧,真是了不起。” “小姑娘看著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急救手法这么利索! ”“以后咱们家属院有她在这儿,可就放心了!” 这时,孩子的家人刚把卫生所的医生拉来,医生检查后连连点头:“幸好!再晚几分钟,缺氧窒息就不可逆了。这位同志处理得非常专业,救了孩子一命。” 孩子奶奶跪下来要给顾清如磕头,被她一把扶住:“別这样,孩子没事就好。” “是我糊涂啊!”老人老泪纵横,“就为哄他別闹,给了他一块……我怎么这么糊涂!差点害了孩子。” 孩子母亲钱秀英擦乾净了眼泪,也上前道谢,“妈,这事不怪你,你也没想到。顾医生,谢谢您!今天要不是您,我们家就塌了天!您是我们家的恩人!” 顾清如轻轻摇头:“没事,谁看到都会这么做,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钱秀英一直道谢,“你这是救了我们一家,不然真是,天都塌了。” “小宝,你快和阿姨道谢。” 小宝在妈妈怀里才刚缓了过来,小脸还掛著泪珠,抽抽搭搭地哼著,身子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嚇坏了。 顾清如蹲下身,轻轻替他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没事了,小宝最勇敢了,不怕啊。” 她又抬头对钱秀英和孩子奶奶说,“快带孩子回家吧,估计受惊了。夜里得好好哄哄。” 钱秀英和孩子奶奶千恩万谢,抱著小宝回去了。 人群见孩子无事,也渐渐散去,只余下几片踩乱的草叶和一地喧譁后的寂静。 两人並肩往回走,院门口那棵老榆树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 二楼书房那扇半开的木窗,窗帘微微晃动,一道身影静立其后,轮廓沉稳如山。 …… 第二天一早,孟处长一家提著礼物登门致谢。 孟瑞带著妻子钱秀英,手里还牵著一个虎头虎脑、约莫三岁的小男孩,正是被救的小宝。 “顾医生您昨天救了我们家小宝,一定要当面道谢。实在是医术高明,仁者仁心,家属院有你在大家都安心很多。” 钱秀英在一旁连连点头, 骆嵐笑著迎接,“哎呀,孟处长,孟家嫂子,你们太客气了。快请坐。” 顾清如笑笑谦虚道,“孟处长,嫂子,您二位言重了。这是医生的本分,换作谁在场,只要会急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小宝似乎还记得顾清如,一见到她,就鬆开妈妈的手,迈著小短腿“噔噔噔”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顾清如的腿,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喊:“姨姨!” 这孩子气的亲昵举动,让原本有些正式的气氛瞬间变得温馨起来。 钱秀英眼圈微红,上前拉住顾清如的手,“顾医生,你看,孩子都知道是谁救了他。这份情,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你以后千万別客气,有空了来家里坐坐,尝尝嫂子做的拿手菜。” 顾清如望著她真挚温暖的眼神,心头微动。 若是能在家属院有交好的,打听起事来,岂不是更方便、更不引人注意? 她轻轻回握钱秀英的手,“谢谢嫂子,等哪天得空了,我一定去叨扰您,跟您学两手。” 钱秀英一听,立刻眉开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等著你啊!” 道谢完,走在小院里,送他们到门口时,小宝还依依不捨地回头挥手:“姨姨再见!来我家玩!” 钱秀英低声对顾清如说:“妹子,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或者想找人说说话,就直接来家找嫂子,啊?” 顾清如心中一暖,用力点了点头。 骆嵐走近几步,语气也比往日柔和许多: “顾同志,你小小年纪,真的是有本事。刚来家属院没多久,就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孟处管著作战科,平时眼界高得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打上交道的。” 顾清如低头应道:“我只是尽了做医生的本分。” 骆嵐看著她,半晌,轻轻嘆了口气:“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些。” …… 送走孟处一家后,骆嵐外出,她去参加家属院学习会,要到傍晚才回。 午后静寂。 钟维恆独自在二楼书房,窗外树影斑驳,室內只闻掛钟滴答。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从楼上炸响,紧接著是二楼“砰”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撞上了桌角。 刘姐正在厨房准备下午茶点,听到动静脸色骤变,本能地扔下汤勺就往二楼跑。 顾清如也听见动静,她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 两人三步並作两步衝上楼,推开书房门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 钟维恆伏在书案上,一手撑额,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唇角溢血,呼吸急促如风箱,脸色青灰。 刘姐嚇得六神无主,“怎么办,偏偏这时候骆嵐不在!不行!得赶紧叫李医生,不,叫医院的车!司令部急救组离得近!” 她慌忙就要去楼下客厅打电话。 顾清如蹲下身,仔细检查后,冷静说道,“刘姐,首长的情况危急,打电话来不及了。你过来帮我——” 第355章 救治钟维恆 顾清如指挥刘姐,两个人合力將钟司令抬到沙发上。 她观察,钟维恆嘴唇发紫,脉弦数而乱、颈侧青筋暴起, 判断这是气血逆乱,心神闭塞,已入“厥证”之危候。 来不及解释,她取出隨身携带的银针包,指尖一挑,一根三寸毫针已稳稳刺入钟维恆耳尖穴,轻轻旋捻,放出数滴黑血;隨即在十宣穴逐一浅刺放血。 “你干什么?!”刘姐不解惊叫,“哪能隨便扎针,这是司令员啊!你要担责任的。” 顾清如不答,目光专注,指尖已按上他內关、神门二穴,以特殊手法反覆点压,同时低声指令:“快扶他半臥,鬆开领口。” 此时顾清如神色严肃,声音冷静,每个指令下达都带著不容置疑的权威。 刘姐顿时被顾清如的气势镇住,竟下意识照做,手抖著解开了钟维恆的扣子。 顾清如反覆在钟维恆的穴位进行按压。 刘姐在一边焦急说道,“这样行不行啊?要不要打电话找李医生来?” “怎么办啊,偏偏骆嵐不在,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此刻,刘姐心知自己已经和顾清如在同一条船上了,只能祈祷顾清如医术了得,有回天之力。 就在刘姐絮絮叨叨的时候, 不到三分钟,奇蹟发生了。 钟维恆喉间“咯”地一声,胸膛猛地起伏,一口浊气吐出,呼吸渐缓,咳势止住,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刘姐怔怔地看著,鬆了一口气, “好了……首长好了……” 钟维恆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顾清如脸上。 刚才,他虽昏迷,但是意识尚存。 他知道是顾清如的冷静、专业和当机立断,將他从窒息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这个平日里温言细语、低头做事的姑娘,此刻竟如战地军医般沉著凌厉,与她一贯的沉静判若两人。 顾清如这才退后一步,低声解释说,“首长您肺气久郁,肝火上逆,今日情志波动太大,诱发旧疾。若再迟半刻,恐血壅闭窍,危及神志,甚至中风偏瘫。”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刚才若等医院来人,怕已错过黄金时辰。” 她这是在向首长解释刚才为何不等医生来,擅自採取急救办法。 钟维恆没有责备她,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顾清如转头对刘姐说,“钟首长现在暂时脱险了,但必须静臥,禁语,避风。我去煎一剂汤药来给首长服用。” 刘姐回过神来,她看著眼前这个年轻姑娘,还不到二十岁,却冷静沉稳。 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抢救,仿佛只是她日常中一次寻常处置。 想到顾清如刚来家里之时,刘姐还怀疑过,这么年轻的姑娘能行吗? 还有,若说之前救了小宝,还可以说是巧合。 但刚才,她可是亲眼见证, 钟司令的情况命悬一线,呼吸將绝。 她觉得即使是李医生在这里,也不一定就有办法救司令。 是顾清如,没有犹豫、没有请示,只凭一双眼、一双手、几根银针,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她望著顾清如收针、叠包、动作从容不迫,心中翻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既是羞愧,又有尊重。 不再是把她当“借调来的小保姆”, 而是一位真正能託付生死的医者。 见顾清如要出去,刘姐慌忙说,“我来煎药!我看你煎过好几次,步骤都记下了。你留下照看首长,別再出一点闪失!” 顾清如略一迟疑,从刚才刘姐对钟司令危机时的维护就能看出她的忠心。 便点头同意:“药材在第二格,丹参加倍,火候要文火慢煎,药成前五分钟下鉤藤,不可久煮。” “记住了记住了!”刘姐连连应声,匆匆转身下楼。 房门轻轻合上,屋內只剩两人。 窗外暮色渐浓,夕阳斜照进书房,映在钟维恆苍白的脸上。 他闭著眼,呼吸虽缓,仍显滯重。 顾清如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首长,您发病前,可是看了什么紧急文件?或情绪有剧烈波动?” 钟维恆缓缓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半晌,才极轻地点了下头。 顾清如知道,钟维恆在家颐养天年的样子,估计是假的。 这么做,是为了瞒住近在身边的监视。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眼线, 不是刘姐。 就在这时,顾清如鼻尖微微一动。 空气中,飘著一丝淡淡的香气。 清幽微涩,像是某种草木蕊。 她目光一凝,顺著气息望去,窗台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束插在粗瓷杯里的。 白瓣黄心,瓣细长捲曲,茎叶泛紫,正是夜交藤,也叫“合欢”,骆嵐药圃里的一种植物。 顾清如心头一震。 她在中医典籍中读过:此安神解郁,常用於治疗忧思失眠,但肺虚咳血、肝阳上亢者忌用。因其性升散,易引气血上冲,若患者本就肝火炽盛、脉络脆弱,反可诱发厥逆、咳血甚至昏厥。 而钟维恆肺有旧伤,肝火素旺,今日又因文件內容情志大激…… 这束看似无害的“安神”,竟可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指尖微冷。 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只有骆嵐。 顾清如想了想,还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低声说:“首长,一会喝了药您在床上务必静心休养。明日叫李医生来,再为您诊脉调方。” 刘姐很快將药端了进来,顾清如帮忙餵药后, 刘姐又给钟首长抱来了被子,让他临时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顾清如悄悄將瓶拿出了房间。 傍晚时分,骆嵐回到家里, 听闻此事立刻私下召见刘姐,脸色凝重地问起发病经过。 当听到是顾清如“擅自”施针救人时,她眼神一凛,追问细节: “她用了什么针?刺哪里?” “当时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李医生?” “谁准她擅自施针的?!” 刘姐起初有些慌,但刚才顾清如已经提前和她对过“口供”,她很快稳住了阵脚, “顾医生说,这是战地中医急救法,当年抗美援朝时野战医院常用。她也是在营部进修时学的。当时首长呼吸都停了,再等医院人来,命都没了!她敢动手,我佩服还来不及……” “要不是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夫人您当时不在,司令部医院来回要二十分钟……司令的情况,我看比那天小宝还危急。” 这番话,出自一向谨小慎微、唯命是从的刘姐之口,竟透出几分护短的意味。 骆嵐盯著她看了良久,终於没再追问。 第356章 真相悄然揭开 第二天李医生上门为钟司令复诊。 他先是例行诊脉、听心肺,翻看舌苔与面色,末了,又仔细询问了昨日发病的具体情形。 结束看诊后,李医生出来,刘姐一五一十的讲了当时顾清如针刺放血、点穴急救的全过程,李医生眉头微动,忽然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顾清如,目光从审视渐渐转为讚许。 “你用的是『醒神开窍四法』?耳尖泻热,十宣放血,內关定悸,神门安神? 钟司令当时情况危急,需要医者手法快、准、稳,分寸拿捏得极好,这可不是一般卫生员能懂的。” 顾清如低头谦虚回答:“之前在营部赤脚医生培训时老师交代,临症试用,不敢言精。” 李医生却笑了:“谦虚了。若非你当机立断,钟司令这一关怕是难闯。西医急救重在输氧、镇静、止血,可对这种情志激变引发的气闭血逆,反不如中医『以通为救』来得直接。” “缓几天之后,我会为钟司令再全面检查一遍身体。” 他说著,竟主动邀顾清如一同看方:“我擬个调理肝肺、益气养阴的底方,你看看,有没有要加减的?” 顾清如略一迟疑,两人一起来到客厅,在他铺开的处方笺旁坐下。 两人低声商议起调理方子来—— 顾清如建议去黄芪之燥,恐助火昇阳;增麦冬、五味子,以敛肺气;另加琥珀粉冲服,安神不滯气。 李医生频频点头,一一採纳,最后竟在处方右下角郑重写下:“参顾清如同志意见调整”。 李医生走前,拍了拍她的肩:“小顾,你有根底,也有胆识。以后钟司令的调养,我愿与你共理。” 自那日之后,李医生对顾清如更加重视,每次开方都会和她探討。 刘姐对顾清如的態度依旧如常,她仍称她“顾同志”。 饭菜按时备好,衣物也照旧收拾妥当,言语间也未多添亲昵。 可顾清如依然察觉出了些微变化,洗好的衣服被仔细翻过內衬晾晒,每日提前准备好洗净的砂锅。 这些,都是她被刘姐认为是自己人的细节。 而钟维恆,在经歷生死一劫后,依顾清如所擬食单调养,晨起按穴导引,晚间静坐调息,逐渐恢復。 这天,顾清如蹲坐在小泥炉前熬药,骆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老钟那天出事,多亏了有你。对了,过两天省里文化团有慰问演出,挺热闹的。你陪我去看看吧,年轻人总闷在家里也不好。” 这算是骆嵐的主动示好,顾清如正愁没有机会深入了解骆嵐,便顺势点头,“好的,骆阿姨。” ……. 到了那天,慰问演出地点就在兵团司令部礼堂。 礼堂外红旗招展,门口掛著大红横幅:“热烈欢迎西北军区文工团赴兵团慰问演出”。 顾清如与骆嵐一同步行前往。 骆嵐穿著熨帖的灰呢子外套,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步履从容。 进了礼堂,她环顾一圈,侧头对顾清如轻声道:“前排是给干部和家属留的位置,咱们坐那儿,看得清楚。” 顾清如点头,默默跟在她身侧。 两人落座於第二排中央,背后是“司令部领导席”的红色標牌。 隨著她们的落座,引得不少目光悄然扫来。 演出开始前,人群陆陆续续进来就坐,礼堂內座无虚席。 隨著司仪一声“演出开始”,全场观眾起立,齐唱《东方红》。 歌声如潮水般涌起,震得礼堂窗欞微颤。 合唱结束后,才开始坐下来欣赏节目, 骆嵐始终端坐,神情专注,嘴角含笑。 顾清如也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著。 慰问节目很丰富。 包括《东方红》合唱、《歌颂主席》快板、《南泥湾》独唱…… 全场掌声不断。 节目终了,全场起立鼓掌。 钟维恆在工作人员陪同下登台,军装笔挺,步伐沉稳。 他一一与演员握手, “演得很好,辛苦了。” 台下掌声如雷鸣。 结束之后,工作人员引导观眾有序退场。 “走吧,这时候容易乱,我们先走,老钟有保卫科护送。”骆嵐轻轻拉了拉顾清如的袖子,两人隨著人流朝礼堂后门走去。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招呼声,“清如,钟夫人,你们也来参加慰问演出?” 顾清如回头,是孟瑞和钱秀英夫妻俩並肩走来。 孟瑞穿著一件干部服,钱秀英则披了件藕荷色的薄呢外套,髮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笑意温厚。 “哎哟,可巧了!”钱秀英快走两步,拉住顾清如的手,“我刚还在台下找你呢,听说你也来了,你看直到结束才看见你们。” 孟瑞说,“今儿节目不错吧?那个女兵唱《南泥湾》,嗓子亮得跟银铃似的。” “是挺好。”顾清如点头,“尤其是那个双人舞,讲战地护士救伤员的,编得真动人。” 走出礼堂外面,傍晚的风带著一丝凉意。 钱秀英说,“老孟去农场送补给,和当地老乡换了一些鸡蛋,你来家里拿一些吧。” 顾清如摆摆手,“给小宝吃吧,鸡蛋可金贵的很。不用客气。” “一点鸡蛋,跟姐客气什么。” 两人正推辞著,骆嵐轻轻拍了拍顾清如的手背,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清如,我差点忘了,得去后勤处一趟。你跟孟处一家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走。” 钱秀英拉著顾清如,“那你忙去,我们慢慢走。清如,咱们边走边聊,我还有个偏方想问问你,我这肩膀一到阴天就疼……” 顾清如点头,目送骆嵐的背影消失,心里却闪过一丝疑虑: 后勤处这个时间,还有人办公吗? 三人朝著兵团司令部家属院走去。 钱秀英坚持下,顾清如还是去家里拿了鸡蛋,还约好,第二天去家里吃中饭。 顾清如回到钟家小楼。 將鸡蛋放在厨房,家里一片寂静,连平时常在厨房忙碌的刘姐也不见踪影。 她在书桌前刚坐下,正准备整理医案,客厅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 她接起电话,是李医生, “小顾吗?钟首长明天上午有个重要检查,需要空腹。他的药要提前一小时服用,我放在一楼茶几上了,麻烦你把药送到二楼书房。” 顾清如不敢怠慢,找到药走上二楼。 书房门虚掩著,透出灯光, 顾清如听到里面传来压得极低、却异常激动的对话声。 其中一个声音是钟维恆, 他在和谁说话? “……不能再等了!他们这次的手已经伸到了农场,下一个就是你!” 门,虚掩著,顾清如侧头看去,赫然发现说话的人,竟是王叔! 第357章 真相 紧接著,顾清如听见里面传来钟维恆沉重而疲惫的声音:“老王,冷静点,你的心情我懂。但证据呢?就凭我们几个老傢伙的猜测,能扳倒谁?那铜马……” 铜马! 钟维恆的声音继续传来,充满了无尽的悲凉:“……那铜马是关键,但它现在不能出现!它一出来,我们所有人,都会立刻没命!我们得等,等一个能一击必杀的机会!”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老黄就白死了吗?!” 王叔的声音带著哭腔。 “砰!”似乎是拳头捶打在桌子上的声音。 钟维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们只能等。” 听到此处,门外的顾清如瞬间明白,钟维恆的冷漠,退居二线颐养天年的状態,都是在进行一场偽装! 他的目的,是保护像王叔这样的火种,也是在保护她! 钟维恆没有背叛。 既然钟维恆未曾背叛,那么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答案, 家里一定有眼线,他不得不偽装。 眼线是?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身后,极轻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驀然响起! 顾清如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 她猛地回头,只见走廊的阴影里,刘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难明地看著她,不知已站了多久…… 那一瞬仿佛凝固。 顾清如全身血液凝固,大脑飞速运转, 最坏的情况,刘姐是那个暗藏的眼线,她听到了一切,並且会去报告。 最好的情况,刘姐是钟维恆的人,是自己人。 但是此刻无法判断,任何错误举动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顾清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不露丝毫惊慌,反而带著一丝被惊嚇到的委屈,先发制人地高声抱怨道:“刘姐?您怎么一点声都没有,嚇死我了……我来给司令送药。” 听到动静,书房內原本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紧接著,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椅子快速挪动的声音,隨即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刘姐走上前来,她用和平常一样略显冷淡的语气说道:“首长正在处理紧急军务,药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顾清如神色如常的交出药, 她看著刘姐敲门,缓步走入钟维恆的书房,门关上。 顾清如不再停留,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回到自己小臥室,顾清如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狂喜和安心。 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钟维恆没有背叛! 他应该是知道骆嵐要外出,才会在这个时间悄悄密会王叔。 刚才在屋內,王叔的眼泪和愤怒不像是作假。 钟维恆、王叔都是同盟, 刘姐也是自己人, 她不再是孤军奋战,找到了可以为父亲並肩作战的同盟! 之前送药,在书房里那名下属提起郑德元的名字时,钟维恆刻意观察她的反应。 那是测试,是確认她是否值得託付。 而那个始终以温和面目示人、无处不在的骆嵐, 有此推测,很有可能是暗藏在家里的眼线。 她极有可能就是张文焕的人。 所以钟老在家装作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 原来,那一切,都是演给骆嵐、也就是张文焕看的戏。 所有的疑团都豁然解开了! …… 没多久,骆嵐回到了家中。 她笑著对迎上来的刘姐说:“事儿办完了。今晚吃什么?有点饿了。” 家中一切恢復如常,甚至比平时更加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餐桌上,气氛微妙。 饭菜简单,却讲究:清燉山药鸡汤、凉拌马齿莧、一碟醃萝卜片,还有一小碗炒南瓜子。 骆嵐一如往常,给钟维恆夹菜,轻声询问他今天的身体感觉。 钟维恆的回答也一如既往的简略、平静。 顾清如低头默默吃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至少有两道目光在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一道来自骆嵐,带著审视与探究;另一道来自钟维恆,更深,更难以捉摸。 骆嵐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汤,放下瓷勺,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清如:“对了,清如,明天早上家属院有政治学习会,传达新文件精神。你上午熬完药膳,有空吗?陪我去一趟?” 她语气自然,像是隨口一问。 顾清如略作思索,抬眼笑道:“学习文件是大事,我当然该参加。” “我早上八点前给司令熬完药膳,九点的学习会来得及。中午还答应了去钱姐家做客,时间刚好接得上。” “那太好了。”骆嵐嘴角微扬,像是鬆了口气,“一个人去总觉得冷清,有个伴儿也好互相提醒,別漏听了什么重要精神。学习会结束,你再去孟家吃饭,也不耽误。” 顾清如点点头,又特地解释了一句,“其实是因为上次救小宝,钱姐一直记著这份情。所以昨天从礼堂回来的时候,她就极力邀请我去家里一趟,我实在不好推辞……” 她说得合情合理,既强调了人情往来,又点明了“无法拒绝”的被动姿態。 骆嵐听罢,轻轻“嗯”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些:“去吧去吧,你在家属院里有个朋友也好。孟瑞和钱秀英一家都踏实,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可以多多来往。” 饭后,骆嵐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 “这个是明天要学的材料,你先看看。” 顾清如接过,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晚一定认真读一遍,做好笔记。” 她收下小册子,对於骆嵐刚才表现出的拉拢试探,她不是没有察觉。 一切不过是將计就计罢了。 她真正要搞清楚的是,骆嵐是不是眼线, 是不是张文焕的人? 邀约她的目的是什么? 第358章 温柔的陷阱 到了服药时间,顾清如端著药碗,走上二楼,轻轻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 里面传来钟维恆平稳无波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將药碗放在桌上,低声说:“首长,该用药了。” 钟维恆从文件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般的微微頷首:“嗯,放那儿吧。” 没有额外的暗示,没有特殊的叮嘱。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去,仿佛今天下午什么也没有发生。 更没有询问她和骆嵐最近走的很近的事情。 顾清如安静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她知道,此刻不是好的谈话时间。 摊牌还是要等时机。 至於这个时机,相信很快。 回到房间,她仔细检查了骆嵐给的小册子,確认没问题才放在包里。 第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顾清如便起身熬药。 八点钟,药膳盛入瓷盅,准时送至钟维恆书房门口。 八点十分,顾清如回到房间,换上素色列寧装,將头髮梳成整齐的两条辫子,背起一个小布包。布包里除了笔记本和钢笔,还有那本骆嵐给的小册子。 刚走出房门,骆嵐正从楼梯下来,一身墨绿呢子外套,围巾绕了两圈,手里提著一个文件包。一见她便笑了: “哎哟,清如,这一身打扮,真像宣传画里走出来的青年模范!年轻真好。” 顾清如低头微微一笑,声音清亮:“骆姨说笑了,我就是个普通卫生员,该学的还得跟您好好学。” 两人並肩走出钟家大门,朝著家属学习活动室走去。 远处,家属院的广播喇叭钟正播放著《东方红》, 路上,几个孩子背著书包跑过,胸前红领巾飘扬,嘴里还念著:“我们是接班人……” 一位老大娘坐在门前小凳上晒著太阳补袜子,抬头看见她们,笑著打招呼:“骆同志又去学习啦?还有小顾医生。可得好好学啊,现在可不比从前。” 骆嵐含笑点头:“王婶说得是,我们都得紧跟形势。” ...... 走到家属院中心的学习活动室,门前已排起小队。 政工组周干事坐在门口的小桌子上,戴著黑框眼镜,神情严肃。 顾清如排队等候,发现桌子上放著的是一本签到簿, 轮到顾清如,周干事抬眼扫了她一眼,略一顿:“新来的?名字登记一下,单位、职务、家庭出身都要写清楚。” 顾清如接过笔记本,写好要填的內容。 看到家庭出身这一栏,周干事微微挑眉,但是什么也没说。 顾清如走进活动室,是间旧房子改建的,墙上掛著毛主席像,两侧贴满学习心得和批判稿。 长条木椅排成数列,正前方黑板上写著今日主题: “深入学习家庭是思想防线的第一道关,结合家属院实际,开展自我批评与互相帮助” 骆嵐拉著顾清如坐到前排靠窗的位置, “咱们坐这儿,看得清楚。” 学习开始后,周干事站在台上,逐段朗读文件,每读一段便要求大家发言。 气氛並不轻鬆,反而透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顾清如低头认真做著笔记,骆嵐凑近,低声说, “清如啊,今天周干事可能会点新人发言,你要是答不上来,就说『还需深入学习』,別硬撑。” 顾清如笑笑说,“好的。” 果然,没多久,周干事直接点名顾清如: “顾同志,是咱们的新成员。来,你给大家说说,对『抓革命,促生產』这句口號,你是怎么理解的呀?结合你在下面营部的见闻说说。” 顾清如站起身,略一沉吟,用清晰的语调回答, “我在营部时间短,见识有限。根据社论精神和我的粗浅理解,『抓革命,促生產』是统一的整体,政治是统帅,是灵魂。只有思想上高度一致,纯洁队伍,才能激发最大的生產热情,更好地完成屯垦戍边的光荣任务。我在下面看到同志们都是这样做的,大家干劲都很足。” 她的回答四平八稳,严格扣著报纸上的话,没有任何个人发挥。 周干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脸上笑容却更温和了:“说得很好,看来理论基础很扎实嘛。那在你看来,咱们兵团当前『促生產』的重中之重是什么?比如,是应该更注重开垦戍边的粮食產量,还是应该优先保障上面大项目的物资供应呢?” 学习室里安静下来。 周干事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隨口一问,其实是个“坑”。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这时候的兵团,表面是搞生產、种地开荒,实际上是一盘大棋。 一边要“屯垦戍边”,多种粮食养活自己,守住边境;另一边又要为国家的大项目服务,比如修铁路、建工厂、运军需,这些都归“上级重点项目”管,来头大、任务急。 可资源就那么多:人手、车辆、油料、粮食…… 要是把力气全在种地上,项目那边就要骂你 “不讲大局”; 可要是把好地好车都调去支援项目,下面的人就要饿肚子,群眾又有意见。 所以,“该优先保吃饭,还是保任务”,根本不是个简单的工作问题—— 它背后牵著两股势力: 一股是主张“自力更生、稳扎稳打”的地方领导, 另一股是代表“中央指令、快速推进”的上级派员。 主张“先种地、保边疆” 的人,认为兵团根本任务就是屯垦戍边,要先稳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解决吃饭问题,这些人多是基层出身,重视实际生存。 主张“优先支援大项目” 的人,则强调服从上级、服务大局,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粮、油、布、铁优先上交。这类人往往跟高层关係近,讲政治正確。 顾清如无论选择哪个,都可能被曲解。 你公开说“应该多开荒”,有人会说你“不顾大局”; 你说“应该保项目”,又会被批“漠视基层疾苦”。 这是逼迫顾清如在公开场合站队。 而顾清如一个刚调来的保健医生,既无职务、又无背景,偏偏被点名回答这种问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答得好,不过是“按规定发言”; 答得稍有不慎,轻则被记一笔“思想偏差”,重则捲入派系斗爭。 所以学习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谁都不敢替她接这话。 第359章 孟家做客 面对周干事的提问,顾清如不慌不忙, “周干事,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基层同志不应该妄加评论。d的指挥棒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无论是粮食还是工业,都是国家建设的需要。我相信上级首长们一定会根据全局需要,做出最符合革命利益、最有利於边疆发展的英明决策。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决拥护,坚决执行!” 周干事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巧妙的把问题拋回上面,避开站队陷阱。 见没有难倒顾清如,他准备再说什么, 突然,旁边一位以“积极”闻名的家属王大姐,猛地插话,语气带著几分夸张的激昂: “说得好!就是要有这种觉悟!不像有些人,思想就是容易滑坡!我当初就跟我家那口子说,必须紧跟组织,不能有半点私心杂念,不然……” 王大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喊起了口號。 周干事顺势接过话头,打断了王大姐的表忠,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了好了,王大姐,你的觉悟大家是知道的。” 他转向顾清如, “小顾同志的想法是好的,態度也很端正。不过啊,这资源调配是复杂的全局问题,確实需要更深入的领会。你还年轻,刚从下面上来,对这些大政方针还需要多学习、多理解。没关係,以后多来参加学习,慢慢就懂了。” 他轻轻巧巧地给这次交锋画上句號。 既肯定了顾清如的“態度”,又强调了她还不懂,需要学习。 顾清如应道:“谢谢周干事指点,我一定认真学习,不辜负组织培养。” 学习结束后,家属们都离开了教室。 骆嵐亲热地挽住顾清如的胳膊,笑容温柔:“哎哟,我的小顾啊,刚刚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 “这周干事,最擅长的就是拿新来的人开刀,专挑些模稜两可的问题。看你卡壳,然后当眾『指导』你,显得他政治水平高,思想站位准。” “以前好几个刚来的同志都被他问得脸都白了,回去还得写思想匯报。可你倒好,应对得滴水不漏,条理清楚,立场坚定,连我都想鼓掌!” 顾清如低头听著,嘴角含笑。 她想,骆嵐明明知道周干事爱找新人问问题,昨天喊她一起来参加的时候,却没有提前和她说, 是不是想看她出丑,再替她解围?好让她心生感激? 而骆嵐此刻的亲昵,更是表演得恰到好处,先是製造危机,再扮演救场者,最后以“姐姐”身份给予安慰与认可。 如此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 还好自己破解了陷阱。 两人一路说笑走到岔路口,骆嵐才鬆开手,柔声道:“你去钱嫂子家吧,我先回去了。” 顾清如目送她背影远去,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 ……. 顾清如朝著孟处长家走去,提前准备了用油纸包好的红和一袋白面,借著背包的遮掩,从空间取了出来。 她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孟处长家的院门。 一股浓郁的萝卜燉羊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夹著这孩童清脆的笑声。 “阿婆!马儿跑嘍——”小宝骑在竹马棍上,晃晃悠悠地绕著小桌打转,脸颊红扑扑的。 孟瑞的母亲,孩子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摘著菜,一边看著孙子,“慢点儿,小宝!別摔著!哎哟,你这马骑得比你爷爷还快哩!” “清如来啦?” 繫著蓝布围裙的钱秀英闻声从厨房探出身,手上还沾著麵粉,“快进来快进来!妈,顾医生来了。” 顾清如连忙上前,將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钱姐,阿姨,初次登门叨扰,一点心意。”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钱秀英嗔怪著。 老人家则直接拉住了顾清如的手,掌心温暖而粗糙: “顾医生……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那天要不是你,我们家小宝可就……哎,这恩情,我们老孟家记一辈子!” “阿姨,您千万別这么说,我只是碰巧懂点医理,换了谁都会帮。”顾清如赶忙说道,这时,她才真正的从骆嵐的温柔乡中出来,心神放鬆了一些。 “妈,您快別拉著顾医生站院子里了。”钱秀英笑著打圆场,又对顾清如说:“你坐著歇歇,陪我妈说说话,厨房里就最后一个菜了,等老孟回来就开饭咯。” “钱姐,您別忙了,我来帮您。”顾清如挽起袖子要进厨房。 “去去去,客人哪有干活的道理!”钱秀英一把將她推出门,“你坐著,今儿啊,咱们就是图个热闹。” 顾清如被推出厨房。 小宝忽然跑到顾清如面前,扔下竹竿,挺起小胸脯,胖乎乎的小手举到太阳穴旁,歪歪扭扭地敬了一个军礼,奶声奶气地喊: “报告顾姨姨!骑兵小宝,完成任务!请指示!” 满屋人都笑了起来。 顾清如也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编的小蜻蜓:“姐姐会做这个,小蜻蜓。送给你,晚上睡觉,它能赶走噩梦。” 小宝一把接过,兴奋地举起来:“看!我有小蜻蜓咯!” 最后一道菜烧好,孟瑞也回来了。 饭桌上,菜一盘盘上齐,大家都入座了。 钱秀英准备的都是硬菜,燉羊肉、一大碗酸菜粉条,还有一大盘刚烙好的玉米面饼子,焦黄酥软。 小宝坐在凳子上晃著腿, “妈妈,我要挨著顾姨姨坐!” 孟瑞站起身,郑重的举起搪瓷茶缸,“顾妹子,以茶代酒,感谢你救了我家小宝!那天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你当真是仁心仁医,是咱们家属院的福气。以后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常来走动,你就是我和秀英的妹妹!” “孟哥!”钱秀英笑著推他一把,“说得这么正式,人都要不好意思了。” 顾清如连忙也举起茶杯,眼底微热:“孟哥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內之事。谢谢钱姐,烧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孟处您快坐下吃,菜都凉了。” “不凉不凉,人心热著呢!”孟瑞哈哈一笑,一口喝尽茶水,像真干了一杯酒。 第360章 想撮合年轻人 钱秀英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进她碗里,心疼地说:“你看看你,肩背这么单薄,脸色也不够红润。以前在下面连队,条件苦,没人照顾吧?哎,姐看著就心疼。多吃点!以后常来家吃饭,姐给你好好补补,养得白白胖胖的!” 顾清如说,“谢谢钱姐。” “这有啥客气的!”钱秀英摆摆手, “你们年轻人啊,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得顾著点自己的生活。你看我们老孟,作战科一开会就没日没夜,地图摊地上能趴三天,家里炉子灭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时不时送饭去,他能饿著肚子写报告!” 她瞪了丈夫一眼,语气却满是亲昵。 孟瑞嘿嘿一笑,也不辩解,转头问顾清如:“清如,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 顾清如放下筷子,微微一笑:“我是沪市人,去年报名下的乡,一开始在七师3团23营七连当卫生员,最近才调到这里。” 钱秀英眼睛一亮,“哎哟,那可是鱼米之乡!我们老孟可跟你正相反,他是山东临沂人,十八岁参军,从淮海战场一路打到新疆!” “山东大汉嘛!”顾清如笑,“难怪孟哥这么豪爽。” 孟瑞点点头,神情自豪:“山东汉子,认准一条道就走到黑。六〇年正式落户兵团,说『扎根边疆,世代为农』,我就真把户口迁到戈壁滩上了。” “我们那儿的男人,扛枪能打仗,回家能和面!秀英当初就是被我擀的一手好饺子皮打动的!” “贫不贫!”钱秀英笑骂,“谁稀罕你那破手艺!我是看他老实,肯干事,才答应的!” “你当时写信给我,说『边疆遍地是葡萄,风吹草低见牛羊』,结果我下了车一看,哪有什么草原,全是沙包!第一晚住地窝子,半夜蝎子爬进鞋里!” 眾人鬨笑著,一边吃著饭。 顾清如看著他们,心中一暖。 这对夫妻来自齐鲁大地,扎根西北。 他们的家是千千万万兵团家庭的缩影。 天南地北,殊途同归,用一口锅、一盏灯、一顿饭,把异乡建设成了故乡。 笑声中,钱秀英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顾清如:“对了,清如,你今年有二十了吧?个人问题……家里有没有安排?” 顾清如脸一红, “钱姐,我今年刚十九岁……现在工作刚起步,还没想这些呢。” “哎,可不能拖!”钱秀英摇头,“女孩子黄金年龄就这么几年。我们兵团虽偏,好小伙可不少!” 孟瑞在一旁拉了一下钱秀英,钱秀英察觉过来止住了话头。 確实,这才和顾清如第二次见面,就打探人家这些,有些早。 她赶紧话锋一转,圆了过来, “像你们这样的,有文化有本领的姑娘,主意都正。” “不著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尤其是你这么优秀的姑娘,再吃块肉。” 钱秀英不再追问,只是不停地给她添菜,仿佛唯有用这满满一筷子的热乎饭菜,才能表达心底那份无声的感谢。 转眼间,顾清如的碗里便堆成了小山。 桌上的菜盘渐渐见底,几乎每一块好肉都“跑”进了她的碗里。 小宝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 她哭笑不得,连忙夹起几块肉放进旁边小宝的碗中:“姨知道你最爱吃肉,这些都给你。” 小宝眼睛一亮,扒著碗嘿嘿直笑:“谢谢姨姨!” 就在屋里其乐融融之际,院外传来一阵吉普车剎车声,接著是清脆的敲门声。 “报告孟处!有紧急文件!”一个年轻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眾人笑意微顿,都停了筷,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门口。 孟处长起身开门。 院门打开,院外站著一位身姿挺拔、军容严整的年轻军官。 他敬了个礼:“孟处,打扰了!作战室刚收到的加急边境通报,政委批示必须立即送达您本人签收。” 孟处长签完字,客气道:“小孙,辛苦你了。” 那名军官微微頷首致意,隨即利落地转身离去。 关上门,钱秀英看著军官远去的背影,肩线挺括,背影利落如松。 她若有所思的对孟瑞夸了一句:“这孙干事真精神,办事也利索。” 饭后,顾清如告辞,钱秀英硬是塞给她几个罐子,里面是自家醃的胡萝卜丝和辣白菜。 “这是我婆婆的手艺,她的醃菜是一绝,你喜欢吃再来拿。下次再来家里吃饭!” 送走顾清如后,钱秀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对孟瑞说: “老孟,刚才那个送文件的小孙,孙锡联,他是不是还单身?” “好像是吧,没听说成家。”孟处长隨口应道,“年纪不大,二十四岁,立过三等功。还多才多艺,听说会拉二胡,会写诗。” “年轻,又是战斗英雄,还有文采。”钱秀英顿了顿,手里动作不停,“我看著那孩子挺稳重,说话有分寸,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话说回来,这不是巧了吗?清如,又稳重又善良,要是能找个像小孙这样靠谱的,我们就放心了。” 钱秀英流露出撮合的意思,“你回头在单位,侧面了解一下小孙的情况。要是合適,以后有机会请到家里来吃个饭,就当年轻人交个朋友,也別太刻意。” 孟瑞无奈地说,“我说你可別乱点鸳鸯谱,我看人家顾医生心高著呢!再说,我们和人家才见了一面,你倒已经想好人家的下半辈子了。” 钱秀英瞪他一眼:“我这是未雨绸繆!你以为谁都像你当年,拖到二十九才娶上媳妇?再说,清如救了我们家小宝,是我们的恩人,我能不替她想想?我看小孙真不错,关键会拉二胡,和写诗,说不定清如喜欢这个有点才艺的。” 孟瑞无奈摇摇头,“行行行,我留意一下。回头在机关侧面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家庭背景、政治表现、群眾评价,这些都要摸一摸。要是確实合適,以后寻个由头,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让年轻人见见面,交个朋友,也別太刻意,免得嚇著人。不过缘分的事,强求不来。 第361章 摊牌的时机 晚上,水槽水声淅沥。 顾清如在厨房洗药罐,刘姐拎著抹布走来,一边擦灶台一边絮叨:“这砂锅最费劲,火燎久了底都发黑。” 说著,她自然地接过顾清如手中的锅,低声道:“你歇会儿,我来吧。” 说著,她手掌覆上了顾清如的手心,一张小纸条滑入掌心。 顾清如察觉到掌心异样后,面色如常,点点头,“好的,谢谢刘姐,你也早点休息。” 她转身离开厨房,回到房间,锁上门,將纸条在灯下摊开, 明早九点,司令部基建科资料室。 看来这是钟维恆通过刘姐传递的消息,到时候外出的藉口她想好了,就说去一趟供销社。 第二天清晨,药罐子咕嘟咕嘟冒著热气,苦香瀰漫,顾清如守在一旁。 李医生推门走进院子,对顾清如说:“小顾,首长今天去医院做心电复查,中午回来。药熬好儘快给首长送去就行。” “好,李医生放心。”顾清如应下,手脚麻利的倒出药汤送去。 喝完汤药,李医生带著钟首长离开去医院做检查。 刚送走李医生,顾清如正准备找藉口开溜, 骆嵐从廊下走来,“清如啊,后院那片药圃该鬆土了,叶都发黄了。你跟我一块收拾收拾?正好活动筋骨。” 顾清如心头一紧,九点是约定时间,若被困在药圃,一切计划將落空。 下一次,钟司令可就没那么容易找藉口去做检查了。 她略一思索,立刻露出抱歉的笑容:“骆姐,真不巧,我答应了今早陪钱秀英一起去供销社买新到的硫磺皂,她家小宝疹子痒,得用硫磺皂洗。” 不料骆嵐却格外坚持,“硫磺皂家里就有啊,刘姐上月刚领了三块,你拿两块送去就是。不用特地跑一趟。” 顾清如没料到骆嵐会有此一说,思索合理的脱身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九点,若不能脱身,资料室之约將落空。 顾清如正想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笑声, 只见王嫂提著一个篮子走进钟宅,“哎哟,昨儿我家小娃说想吃刘姐做的葱饼,馋得直哭,我就特地给你们送些醃菜来,看能不能换点葱饼!” 顾清如抬眼望去,她记得王嫂,是那天学习会上发言最积极的那个,课上紧跟周干事步伐。年纪虽大,但是表现可是十分突出,又红又专。 她这时候来是? 骆嵐热情迎出:“哎哟,还这么客气!” 王嫂拉她进屋:“不止呢,政工组刚发了新学习材料,我顺路给你捎来。咱们边看边聊,省得你回头抄笔记。” 骆嵐一愣,却被王嫂拉了进去。 两人坐下翻文件,茶水端上,话题绵延。 “这一页重点標红了……上面说『警惕隱蔽战线上的温情偽装』……”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可不是嘛,有些人表面老实,背地里心思可深呢……” 顾清如看出来了,王嫂是带著目的来的。 骆嵐被牢牢困在客厅。 不知道王嫂是刘姐请来的,还是钟维恆布局的,但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清如换上素色外套,拎起布包,经过正在客厅认真学习骆嵐身边,轻声道:“我去趟供销社,很快回来。” 骆嵐被王嫂拉著,头也没抬,应了声“好。” 出门的时候顾清如看了下时间,八点四十五。 还好,还来得及。 她沿著熟悉的小路前行,穿过家属区, 一路上,很多家属因为救治小宝的事情认识她,和她打著招呼。 她一一笑著回復。 到了供销社,她绕到侧门,从角落绕出了家属院。 七拐八绕来到司令部办公楼后,这里平日少有人至,墙根爬满枯藤,静得能听见风掠过瓦檐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门,心跳微微加快。 面前是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门框斑驳,掛著一块锈跡斑斑的铁牌:基建科资料室。 门,虚掩著。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四壁是顶天立地的老旧档案柜,屋內瀰漫著旧纸张和灰尘的气息。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一个人背对著门,站在一排高大的档案柜前。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肩背和白的鬢角, 正是钟维恆。 他今天依旧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装,但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鹰,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盛,再无半分病態。 此刻的他不再是抱病休养的首长,而是隨时准备重返战场的指挥官。 顾清如站在门口,心跳如鼓。 確认门外没有人,她转身关好门, 稳稳地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標准的军礼,声音清晰而坚定: “钟司令。” 钟维恆看著门口进来的小姑娘, 几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顾清如同志,此次藉机出来,我们长话短说。” “你父亲顾崇山,是我的生死战友。黄志明,也是。我们曾並肩作战。他们都蒙受了不白之冤,黄志明更是不幸惨死……是我没能护住兄弟,是我在最紧要的关头,被迫沉默。” “调你来,不是照顾故人之女,更不是施捨恩情。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危险重重,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推门出去,忘记今天的事,我保你平安离开兵团。你救了我一命,作为回报,我会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从此不再捲入这场风暴。” 他停顿片刻,语气陡然加重: “但留下,就意味著你可能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告诉我,你的选择。” “首长,我选择留下。”顾清如没有犹豫,坚定的说,这是她选择的路。 钟维恆点点头,眼神复杂,有讚许,有沉重。 他首先提问,“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是要评估一下她目前掌握的信息。 顾清如没有直接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打第一张牌,进行一次终极试探。 “我知道…….黄志明叔叔……他临终前,一直重复著两个字……” 她刻意停顿,紧盯著钟维恆的双眼。 “……『铜马』。” 第362章 相认与盟约 顾清如之所以这么说,如果钟维恆是叛徒,他的第一反应是贪婪,如果是同盟,则会因为黄志明死前的执念,而感到悲痛。 钟维恆闻言,知道黄志明到死都执著於他们的守护,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眶已是一片赤红。 “志明……我的好兄弟……” 这声充满愧疚和痛苦的呼唤,彻底击碎了顾清如心中最后的疑虑。 直到这一刻,顾清如才真正的相信他。 她毫不犹豫的从包里取出两匹铜马,放在桌上。 “钟司令,我有两匹铜马,一匹是我父亲的,一匹,是黄志明叔叔临终之时转交给我的。” “它们里面藏著的东西,足以撕开一场阴谋。” 钟维恆看到那两匹铜马时,呼吸一滯,伸出手,抚摸著冰凉的铜马。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审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託付般的信任: “清如……你……你做得很好。你根据父亲给的线索,找到了黄志明,拿到了铜马。你能凭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很了不起。现在,相信你一定知道,这一切背后的主使是谁。” “是张文焕。” “他利用职权,勾结境外渠道,贪污外匯,偽造帐目,將兵团物资倒卖至境外换匯;他构陷我父亲入狱,又害死黄志明,只为掩盖自己的一切罪行。” 她指向铜马,“这两匹马中,一匹藏著他经手的外匯凭证复印件,另一匹……是一份名单。” 钟维恆走到窗边,背影僵直。 片刻后,他一拳轻砸在档案柜上,声音压抑: “这条毒蛇……我几年前就想要拔除,可他很狡猾,不光势力日益庞大,还安插亲信在我身边。这些年更是不断的用一些手段清除异己,手段狠毒。” 他转身,眼中燃著冷火:“我们不是没查过,可每次刚有线索,证据就消失,人就『突发疾病』,或者『主动坦白』……他太狡猾,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他盯著那两匹铜马,语气忽然沉下来: “你带来的证据很是关键,但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们正以『jj斗爭』为旗號,扫除一切障碍。我只要稍有动作,立刻就会被扣上『对抗运动』的帽子。到那时,我不只是被赶走,更是会被彻底抹去,连尸骨都找不到!” “所以我只能一直称病在家,隱忍待机。等风向变,等破绽出,等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钟维恆的话,揭露了真相, 这不是一个英雄迟暮的故事, 而是一个清醒者在风暴中的孤独蛰伏。 顾清如曾经深度怀疑过钟维恆,如今听了这番话才明白他的处境艰险。 他们都知道,当前的形势,若是拿出这些证据,无异於以卵击石。 但就在几年后,政策將会有一次鬆动。 到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眼下当务之急,是第三匹铜马,和解除家里的监视。 “钟伯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从黄志明那里得知,铜马有三匹,这第三匹,在哪里?” 钟维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比我想像的知道得更多,也更大胆。很好,老顾的女儿,就该有这份锐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 “第三匹铜马…….我已经找到了线索,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隨时会爆炸的炸弹。因为它记录著张文焕集团最核心的罪证,一份涉及高层、时间、地点、金额都清清楚楚的秘密帐册的埋藏地点。” “等情况相对稳定,我会安排你去找这第三匹铜马,但是不是现在,因为家里……” “因为骆嵐吗?”顾清如心领神会。 “骆嵐!”钟维恆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她就是张文焕安在我枕边的一双眼睛,也是我们最大的危险和……最大的机会!” “机会?”顾清如微微一怔。 “没错!”钟维恆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我们要做的,不是除掉她,那样只会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復。张文焕一旦察觉我们动了他的耳目,就会全面收紧,甚至提前动手清理所有隱患。” 他踱步到窗前,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要做的,是利用她。” “我这些年装病、退居二线、闭门谢客,连组织会议都推说生病不来。你以为真是我认命了?不,我是骗过了他们。让他们以为我已无害,以为这场风暴早已將我吞没。” “而她最近也开始有动作了,是不是?她拉你整理药圃,问东问西……她想拉拢你?” 顾清如点头:“她试探过我和父亲,也提到了你。说你们曾是老友。我只答『专心工作,別的不懂』,没多谈。” 钟维恆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你还算冷静。这件事,我从没和她说过半个字。看来她是已经查到了你父亲的案子,怀疑我们之间有更深的关係,才盯上你。” “接下来,你要做的,是让她相信你。” “你要让她觉得,你是一个因父亲冤案被压制、怀才不遇、对组织失望透顶的年轻医生。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点愤懣,一点不甘,但不能太过,要恰到好处。” “关键时候,我会通过你,向她传递一些经过精心设计的消息。真假参半,才能让她深信不疑。” 顾清如静静听著,目光沉定,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时间紧迫,两人交谈简短而谨慎,很快结束。 回程途中,她特意绕到供销社门口,买了两块硫磺皂和一小盒牙粉,塞进衣兜。 进门时,骆嵐还在客厅与王嫂谈学习心得,见她回来,只隨意问:“买了啥?” “肥皂,还有牙粉。”她举起网兜,笑容坦然,“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百货,排队的人可多了。” 骆嵐看了看,点点头,语气平淡:“最近这些东西確实紧俏。” 一句寻常对话,悄然滑过。 疑云未起,戏已开场。 第363章 骆嵐的试探 顾清如离开后,基建科资料室恢復了安静。 很快门外响起了三短一长、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进来。” 钟维恆沉声道。 陆沉洲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將门关上。 钟维恆看著陆沉洲沉声道, “沉洲,刚才清如来了……她一直也在为她父亲的事情努力,现在她手里掌握的信息和东西,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关键。” “接下来我也会有重要任务交给她。” 陆沉洲闻言,瞬间明白了之前所有的安排,为何要调她来做保健医生,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考验。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顾清如成为同盟的欣喜,但更多的是担忧与不忍。 钟维恆目光如炬,看穿了陆沉洲的心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把她卷进来,是很残忍。” “但你別忘了,这也是她的战爭,为她父亲,也为黄志明报仇雪恨,是她必须走的路。我们无权,也无法替她走。” “首长,我明白。”陆沉洲深吸一口气,將所有个人情绪压下。 钟维恆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有了小顾,我们要调整计划了。”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骆嵐其实是张文焕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陆沉洲猛然抬眼,他曾多次出入钟家,亲眼见过骆嵐与钟维恆之间的冷淡疏离,只道是夫妻情薄、各自心事重重,从未怀疑背后竟藏著如此深的布局。 原来,钟维恆的处境竟如此凶险。 “这些年来,她一直藏得很深。”钟维恆声音低缓, “我也是这一年多才开始怀疑她,正因为这一点,现在反而可以利用。” “我打算让小顾接近她,设法取得她的信任,借她之手向外传递假情报,搅乱对方的判断。你在外围接应,確保行动不留破绽。” “您是想,將计就计?” “没错。”钟维恆点头,“敌人以为他们掌握一切,可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是!”陆沉洲挺直身躯,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一定完成任务,保证顾同志的安全。” …… 那天之后,顾清如依旧每日照常熬药煎药。 但骆嵐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家里一些微妙的氛围变化。 她愈发频繁地拉顾清如说话,或是邀她一起去书库借书、或是一起参加家属院会议。 她嘴上说著“閒著也是閒著,不要老是闷在家里”, 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打量顾清如的神情,话语也渐渐试探起来。 顾清如对这些试探心知肚明,却不多点破。她顺势而为,笑著接下每一次邀约。 做一些自製的艾草香包送给骆嵐,在她每一次头疼的时候,替她针灸、推拿。 推进关係的同时,一边暗自等待出手的机会。 这天,刘姐去供销社买食材,钟司令临时有事,去了司令部。 骆嵐破例没有上楼,而是主动拉著顾清如聊家常。 “小顾,这几天在家里住的如何,还习惯吗?刘姐手艺好,就是心思粗,不太会照顾人。要是生活上有什么不习惯,直接跟我说,別客气。”说著,她给自己和顾清如倒了茶。 “谢谢骆阿姨,一切都很好。”顾清如双手接过茶杯。 “哎,別叫阿姨,都把我叫老了。”骆嵐嗔怪地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就叫骆姐吧。咱们虽然年纪差了些,但也没必要那么生分。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投缘。这段时间相处看来,你是有本事的人。之前小宝的情况那么危机,你都救下来了,我们家老钟有你照顾,我就放心了。” 顾清如神色如常, “谢谢骆姐,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 骆嵐说:“老钟这个人吶,看著威严,心里其实热乎著。特別是对那些老朋友,总是格外关照。他调你来,也是想了却一桩心事,把你放在眼前,他才安心。” 顾清如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著茶杯边缘。 她心中警铃骤响,因为听出了骆嵐话里的深意,老朋友三个字,说的正是顾清如父亲。 钟维恆曾明確说过,从未向骆嵐提及她父亲的具体情况。 如今她却当面主动提起,还说得如此意味深长,绝非偶然。 这是骆嵐的试探。 目的就是摸清她与钟维恆之间究竟有多少牵连,看她是否值得拉拢为己所用。 想到这一点,顾清如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答, 她带著一丝感激说:“首长的恩情我很感激,他在那么多候选人里选了我,这份信任,我只能用尽全力去回报。” 见对方话语滴水不漏,骆嵐索性把话说开,直指她父亲的冤案,试图撬开她的心防, “哎,快別这么说。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父亲顾崇山的事……他那是被人陷害的,我们都知道。不过你放心,老钟心里有桿秤,迟早会有个说法。” 她说得缓慢而篤定,目光紧紧锁住顾清如的神情。 听到父亲的名字被提起,顾清如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几滴热茶溅出来,烫在手背上。 她猝然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她將茶杯重重放下,声音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 “骆姐,我父亲的事……我从不敢提,也不能提。原因,您知道的。我现在只想本本分分做好工作,照顾好首长的身体,已经是组织给我的机会。其他的……真的不敢多想。” 她的声音低而克制,泪光闪动却不落下,委屈、压抑、隱忍,尽数藏於其中。 骆嵐立刻换上更加疼惜的表情,递过手帕: “好好好,姐不说了,姐懂,姐都懂……是姐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她话峰一转, “哎,说起来,老钟这个人啊,脾气倔,原则性强得近乎固执。有时候我都劝他,別对年轻人太苛刻。 尤其是对那些身上背著点歷史问题的同志,更要宽容些…… 你这几天,他没为难你吧? 要是心里有什么委屈,跟姐说,別一个人扛著。” 第364章 诱惑 顾清如听出来了,骆嵐这是把她父亲的问题偷换概念为她自身的“歷史问题” 了。 讲钟维恆苛刻,是试图引起顾清如的不满。 她心头雪亮,面上浮现一抹温顺的微笑, “首长对我要求严是应该的,是为我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委屈呢?骆姐您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不辜负您和首长的信任。” 骆嵐眉梢微动,顾清如这话回的滴水不漏,既不得罪钟维恆,又將她抬到了“关心下属”的位置,捧得自然,退得从容。 她不动声色,继续推进,“其实啊,我前两天就跟老钟说了,像你这样有本事的年轻人,天天在家里熬煮药膳,真是埋没了。 昨天下午我特地离开,就是去打听消息了。兵团司令部卫生所正好缺个干事,岗位清閒、待遇好,还是干部编制,你想不想去,要是愿意,我这就去跟老钟说。” 顾清如一听,眼前瞬间一亮,又很快暗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骆姐,您可千万別这么说!能留在首长身边照顾起居,已经是组织对我的极大信任了。我年纪轻,经验浅,连独立出诊都不敢说有把握,哪敢奢望什么干部岗位?” “那些重要位置,当然要留给真正有能力、有资歷的老同志。我只想踏踏实实干好眼前的事,这就够了。” 这是一次极具诱惑的拉拢。 升职、调岗、脱离钟家,看似是给她铺路,实则是要將她从钟维恆身边剥离,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骆嵐静静看著她,目光扫过她的神情、语气、姿態。 顾清如说得情真意切,眼神里没有一丝贪婪或野心,反倒透著几分“安於本分”的淳朴。 良久,骆嵐终於笑了,笑意温和,却已悄然定论。 这姑娘,聪明是有点聪明,但胆子小,守规矩,懂得进退。骨子里似乎並无野心,对权力地位毫无覬覦。 培养的好,是个漂亮、听话、容易掌控的棋子,可以好好利用,但眼下还不足以委以重任。 如此想定,骆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带疼惜, “你啊,就是太老实。不过也好,心性纯良,比什么都强。以后有什么难处,记得第一个找我。” “谢谢骆姐!”顾清如低头应下,嘴角微扬,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感激与依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而在她转身的瞬间,顾清如眼底那份“惶恐”和“感恩”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和锐利。 …… 礼堂里,手风琴声悠扬,但空气中混合著菸草、廉价香水和汗液的味道。 昏黄的电灯下,几张旧桌拼成的“舞池”边围满了人,有人鼓掌,有人嬉笑,一场“文艺联欢会”正热热闹闹地进行著。 於主任穿著的確良衬衫,领口扣得严实,袖口却特意挽到小臂,露出一块闪亮的上海牌手錶。 他头髮梳得油光水滑,向后抿成三七分,微微腆著肚子,正搂著文工团最显眼的女兵小陶,在角落自顾自地转圈跳舞。 虽说“交谊舞”早被批为“资產jj情调”,可私下里,权力总能让禁令变得模糊。 於主任一只手揽著小陶的腰,另一只手不规矩地往上滑了半寸,嘴里喷著酒气:“小陶啊,上次我说的那个事,考虑得咋样啦?军区匯演的独舞名额,我这儿有个推荐指標……可名单还没报上去。” 小陶身子一僵,勉强笑道:“於主任……您抬举我了……这种机会,轮也轮不到我这样的人。” “谁说轮不到?你条件多好!形象好,基本功扎实,就差个『贵人提携』。只要你愿意『向组织靠拢』。” 於主任凑近她耳边,嗓音压得低低的,带著几分狎昵,“还有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就要选『工农兵学员』了,军艺招生,只看表现和推荐。你说,你是想一辈子在下面连队跳跳蹦蹦,还是登上大舞台进京市?关键是你能不能紧跟革命步伐,思想上靠得拢!” 说著,那只手在她腰侧轻轻一掐,又缓缓向上挪了半寸,动作隱晦却意味十足。 小陶眼底掠过一丝屈辱,可那点挣扎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一种现实的麻木所取代。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一张推荐条子,可能就是生路;一次拒绝,就可能是立场动摇的罪证。 上一个拒绝於主任的女兵李红梅,清高倔强,於主任几次暗示她“晚上来办公室匯报工作”,她都推说“任务紧”“要值夜班”,坚决不去。 结果呢?因为一点小事情被抓住把柄,被认为是思想觉悟不够高,还需要深入基层锻链,已经派去偏远矿区干苦力去了。 说那里风沙如刀,冬日零下三十度,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冻土豆和咸菜疙瘩。 安排她去那里名义上是“响应號召,支援边远建设”,可谁不知道,那是专门安置“有问题人员”的流放之地? 更可怕的是,走之前政审谈话时,指导员只冷冷说了句:“组织上本来很看好你,可惜啊,不懂得珍惜信任。” 文艺团眾说纷紜。 有人说她病倒了,没人管; 有人说她夜里哭著写检查,也没人收; 还有人悄悄传,她曾在雪地里跪著求调回来的机会。 小陶,不想步这个后尘。 她垂下眼睫,声音细得像风吹纸片:“那……那就全靠您多关心了,於主任。” 於主任咧嘴一笑,得意地眯起眼。 恰巧一曲终了,手风琴声停歇,他顺势在小陶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这就对嘍!思想要进步,行动更要跟上!明天晚上八点,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详细匯报一下最近的思想动態,啊?別迟到!” 他说完,整了整衣领,挺起胸膛朝人群走去,彷佛齷齪的心思全然不曾有过。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低头擦桌子的服务员,观察到了这一幕。 趁著眾人喧闹,他在后台后勤人员休息的地方迅速翻开本子,偷偷记下了刚才听到的內容——— 第365章 偽装 资料室光线昏黄,钟维恆將一个薄薄的档案袋推到顾清如面前。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 “这里面是一封匿名举报信。”钟维恆说著。 “举报的是兵团师部后勤处的於主任——於建设,信里说,他生活作风乱,长期利用职权之便胁迫女兵,还涉及物资调配中的帐目不清。” “更重要的是,根据秘密消息,於建设不光是郑德元的上线,还是张文焕的连襟。表面上管著兵团后勤的『大管家』,实则是兵团走私军需品、倒卖药品和粮食的幕后操盘手。油水全进了他口袋,底下战士连饭都吃不饱,吃的还是陈粮。” 他冷笑了一声:“就这么个祸害,但是靠著亲戚关係,坐得稳稳噹噹。” 顾清如眉头微皱:“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只需要找到机会和骆嵐透个风,让她无意中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让她觉得,我手上握著能搞死於建设的证据,但因为牵扯太多人,暂时没往外捅。” “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相信又不去深究,这其中的火候,你自己把握。话要留半句,疑要种三分。让她听见风声,又抓不住实据。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曝光丑闻,是借张文焕自己的手,把他那个连襟给收拾了。” 顾清如明白了。 临走时,钟维恆强调任务的危险性,让她务必自然,不露痕跡。 因为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轻轻点头:“我明白,放心吧。” 离开密室后,顾清如裹著军绿色的薄袄,埋头朝著回家属院的路上走。 暮色沉沉,脚步轻缓。 她一路默然,反覆思量著信息,以及该如何把握时机。 最近是换季时节,骆嵐头疼失眠的毛病有所加重,於是她主动提出,每日为骆嵐针灸,缓解她多年的头疼和失眠。 骆嵐起初还半信半疑,可不过三天,夜里就真能一觉到天亮。她惊喜之余,忍不住打趣:“你这哪是保健医生?倒像是我请来的私人调理师。” 顾清如只低头笑,声音软软的,“应该的,您替首长操心,累坏了身子,我多少得尽点心。” 这样熨帖的话语,加上每日针灸推拿的接触,信任也在悄然滋生。 顾清如被允许进出骆嵐的臥室,在这里为她施针、推拿,调息安神。 施针时,骆嵐不再闭目假寐,而是睁著眼,开始主动说起自己的旧伤:“以前跟著老钟在这条件不好,落下的寒症,一到阴天就疼得睡不著。” 也许,下次单独诊疗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句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打断了顾清如的思绪。 “清如,是你,最近忙什么?怎么也不来家里坐坐?” 她回过神来,转身见钱秀英一手提著网兜,正笑盈盈地站在路边,一脸热络。 她像是刚从供销社出来,网兜里露出半截白菜叶、半截肉和一包掛麵。 “哎哟,这风可真够劲儿的。要不是今天供销社有新上的肉,我就不出门了。”钱秀英跺了跺脚,缩了缩脖子,隨即拉住顾清如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肯定是天天在忙得顾不上自己。” 顾清如被她握著手,掌心传来的暖意让她心头微松,紧绷的神经不自觉鬆了些,连忙笑了笑:“前阵子有点杂事缠身,让您惦记了。” “哪能不惦记?”钱秀英瞪她一眼,又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 “你可是我妹子!上回我去供销社买布,排了半上午队,还特意问售货员有没有细格子的那种布。你等著,等到货了我给你做件春装。 小姑娘家家的,哪个不爱俏?再说了,春天眼瞅著就到了,总不能还裹著这件旧袄吧?” 她说著,嘆了口气:“你看这袖口都磨毛了,领子也发白了……要不是你人精神,长得俊,可就太埋没了。你要是穿件鲜亮的,那可真是家属院一直啊。” 顾清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穿得久了,顏色也褪了不少,袖口还有点补过的痕跡。这件袄之前在营部下连队巡诊时一直穿著,风里来雨里去,確实旧了不少。 连队同志的日子艰苦,她想融入集体,才一直穿这件旧袄。 今天出门见钟司令,本就是密会,又翻出这件旧袄套上。想著低调一些。 顾清如笑了笑,反手回握住钱姐的手,“钱姐,我有衣裳穿的。就是觉得在司令家当差,还是低调点好。穿得太鲜亮,反倒惹人閒话。” 钱秀英一听,点点头道,“哎,这话在理。你想的周到,有些人眼睛尖得很,看你穿得好,就说你心思不正,攀高枝儿。咱们这种人家,做事就得稳当,別给人抓著话柄。” 她顿了顿,忽然邀请道,“对了,既然遇到了,乾脆明儿中午就去我家吃饭。我都想好了,这才买的新鲜羊肉给燉了,再炒个粉条白菜,给你好好补补。你看看你,脸都瘦一圈了。” 顾清如本想推辞,但想到最近几次外出,用的藉口常牵扯到钱姐,关係还是需要好好维护的。另外,最近要周旋於骆嵐身边,步步为营,神经紧绷,也確实需要一处放鬆的出口。 她犹豫了片刻,顺势点头, “钱姐,您这么待我,我再推就太不知好歹了。那就叨扰您一顿,不过下回得让我带点菜过去,不能光吃白食。” “还带什么菜啊,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钱秀英笑开了,拍了拍她的肩。“你別客气!再说,我请你,也不是白吃的。” 顾清如挑眉:“哦?还有任务?” “嘿嘿,”钱秀英眨眨眼,“吃完饭帮我带带小宝,他可想你了,总念叨顾姨。这样让他奶奶和我休息一会。怎么样?” 两人相视一笑,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目送钱秀英走远,顾清如缓缓走回钟家小楼。 钱秀英的热情,仿佛消融了顾清如心底压的重石。 回到家,天色已暗,屋內亮著一盏暖黄的檯灯。 骆嵐正靠在沙发上翻一份旧报纸,听见门响,抬眼看了过来。 “回来啦?外头风大不大?”她放下报纸,顺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別总忙得脚不沾地。” 顾清如脱下外套掛好,就听见骆嵐问,“今天去哪里了?又去供销社了?” 第366章 看来有戏 顾清如走到骆嵐旁边坐下, “没去多远的地方,就去钱姐家里了,陪小宝玩了一会。那孩子真討人喜欢,缠著我讲了好几个故事才肯放我走。” 骆嵐没有怀疑,点点头,“你们倒是挺投缘的,多和他们走动走动也好。刘姐也没提,我还以为你又去供销社了呢。” 顾清如听她语气平常,心中微松,面上笑意更从容了几分。 “供销社去到是去了,就是今天有新上的肉,排队人实在太多。我也没有抢到。钱姐人实在,就是太客气了,非要我明天中午去吃顿饭。” 骆嵐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外间储藏室的柜子,隨口道:“人家一片心意,去就去吧,也別空著手。 柜子里还有两盒首长那儿送来的点心,你拿一盒带去,礼数周全些。” 顾清如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哪好拿您这儿的东西去钱姐家。不合適。钱姐也不会在意这些。你等我一下,我其实也准备了东西。你帮我参详参详。” 片刻后,顾清如从房间回来,手里多了一顶手工织的毛线帽,藏青色,针脚细密匀称。 这是之前林小曼寄给她的毛线,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顾清如笑著解释,“前阵子看刘姐织毛衣,我就跟著学了点,她手巧,帮了不少忙。这帽子我织得不大好,有点大,想著正好留给小宝明年冬天戴。” 骆嵐接过帽子,指尖抚过那细密的针脚, “看不出,你这手倒是真巧……不光能针灸,还能织毛衣啊!” 顾清如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大部分是刘姐织的…….她给我起了头,我跟著织了几针。还织错了,害的刘姐拆了两回。” 骆嵐听到顾清如的自嘲,轻笑出声。 屋里的气氛难得轻快起来。 …… 第二日中午,顾清如如约来到钱秀英家。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小宝清脆的笑声从屋里传来。 钱秀英早已在门边张望,一见她便笑呵呵迎上来:“哎哟,清如,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菜都快上齐了!” 顾清如笑著进门,从布包里取出那顶藏青色的毛线帽:“钱姐,这是给小宝的,我学著织的,您看看合不合用。” “哎哟!真漂亮的小帽子啊。”钱秀英接过帽子,展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这针脚,这样……你的手艺真不错。这毛线摸著也厚实,这可不好买。你这份心意,太贵重了!” 正说著,小宝从里屋蹦出来,一眼看见帽子,立刻拍手嚷道:“小宝的帽帽,戴帽帽!我要戴帽帽!” “慢点跑,別摔著!”钱秀英笑著把帽子轻轻套在他头上,略大了些,帽檐遮住半只眼睛,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顾清如:“明年冬天正好合適,长得快。” 两人说笑著走进堂屋,热气扑面而来,桌上已摆了四五个菜:燉羊肉、酱豆腐、白菜炒粉条等等。 进屋后,顾清如便察觉到屋里气氛有些异样。 因为屋里除了孟瑞,还多了一个陌生的穿军装男子。 那男子坐在桌边,国字脸,浓眉大眼,肩背笔直,一身军装笔挺。 他原本低头喝茶,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目光与顾清如相接的一瞬,明显一滯,隨即耳根泛起淡淡红晕,连忙站起身,点了点头:“顾医生。” 顾清如一愣,隨即明白过来了,今天是钱秀英安排的相亲局。 她不动声色,落落大方地頷首回应:“你好。” 说完后,便转头看向钱秀英,眼神带了几分询问。 钱秀英连忙解释,“这位是孙锡联,孙干事在作战科工作,也是咱们兵团的老兵了,前年还立过三等功呢!今天他是来和老孟对个调防部署,我就留他下来吃中饭了。我想著啊,你们年轻人,多认识认识。总没坏处。” 她又转向孙锡联,语气亲昵:“这位是顾清如,是钟司令家的保健医生。之前小宝吃东西噎著了,就是小顾医生救了我们家小宝,现在我和老孟都拿她当自家妹妹看。” 说完,她很夸张的拍了下手,“哎呀,今天也是太巧了,刚好你俩都在家吃饭。” 钱秀英没说是相亲,只说大家凑巧一起吃个午饭,让顾清如悄悄鬆了一口气。 但是屋內气氛一时还是有些微妙的凝滯。 只有小宝不知情,戴著新帽子满屋跑,嘴里喊著“我是侦察兵”,才冲淡了几分尷尬。 落座后,孙锡联主动开口,声音沉稳:“久闻顾医生大名,孟处长和嫂子常提起你,说小宝那次多亏了你,反应快,手法稳。在那种情况下能临危不乱,非常了不起。” 顾清如微笑回应: “孙干事过奖了。当时情况紧急,任何一位懂急救处理的都会那么做。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不值得一提,倒是你们在一线保卫边防,才是真正的辛苦。” 眼见两人相互夸讚了起来,孟瑞也开口了:“来来来,开始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清如坐这儿,挨著小宝,锡联你坐对面,边吃边聊!” 饭桌落座,钱秀英热情劝菜,嘴不停:“多吃点!这羊肉燉了两个钟头!孙干事你也別客气,都是自己人!” 顾清如一边吃菜,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孙锡联——他坐姿端正,吃饭端著碗,埋头吃著面前的菜,眼神不轻易乱瞟,说话也极有分寸。 估计他也知道这是被安排相亲,却並无轻浮之態,反倒透著一股沉稳。 她暂时不想考虑感情方面的事情。 钱秀英和孟瑞夫妇的好意,是浪费了。 席间,钱孟夫妇两人在旁比啊主动引著话题,孙锡联也很自然地找到了一个话题,他看向顾清如,语气带著探討的意味: “顾医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我们野外训练时,经常遇到战士突发急症,比如热射病或毒虫咬伤,在缺医少药的前沿环境下,有没有什么必须掌握的关键急救原则?” 顾清如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她略一思索,便清晰答道: “孙干事,您这个问题非常好,野外急救,核心是评估、稳定和后送。第一要务是快速判断伤者的生命体徵,维持对方呼吸道通畅,其次才是针对性地降温、清创。最忌盲目用药或移动伤员。我记得……” 孙锡联认真听完,赞同地点点头:“评估、稳定、后送,六个字总结得非常精闢!顾医生確实专业。” 他眼中流露出真正的讚赏。 眼看两个年轻人聊得投契,话题从兵团调度谈到战地医疗、再讲到战士冻伤的防治,顾清如言辞清晰,孙锡联频频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前线见闻,竟也相得益彰。 钱秀英和孟瑞相视一笑,看来有戏。 第367章 婉拒了 吃完饭,钱秀英將茶水端了上来,正想再热络几句,帮两个年轻人加把劲, 顾清如却已起身, “今天叨扰太久,谢谢钱姐和孟处的款待,饭菜特別香。” 钱秀英连忙挽留:“清如,你再坐会儿吧,外头风大——” “不了,钱姐,我还得回去准备司令的药膳。” 孟瑞看了看孙锡联,使了个眼色:“小孙,你顺路,送送顾医生。” “好。”孙锡联应声站起,动作利落。 两人並肩走出院门。 屋內,钱秀英喜在心头,拽了拽丈夫孟瑞的袖子, “瞧瞧,他们俩这话说得多投机!我说的怎么样,有戏,真有戏!” 孟瑞忍著笑,朝她眨眨眼:“要是真成了,你可算是大媒人了。” 家属院小路上。 孙锡联步伐不紧不慢,与顾清如保持著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低头走著,神情安静却並无厌恶之意,便主动开口: “顾医生,刚才饭桌上听你说,你是三营营部调上来的?那边位置偏远,靠近边境,条件很艰苦,能在那地方坚持一年多,真不容易。” 顾清如轻轻点头:“其实还好,冬天確实很冷,有时候药箱都冻得打不开,还得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但那边的战士们和知青们更苦,冬天还要开凿沟渠,我做卫生员好歹有片遮风挡雨的地方,並不觉得苦。” 孙锡联忍不住看了顾清如一眼。 看来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娇气。 不是以往司令部的那些娇滴滴的女孩。 那些女孩,他实在是不喜欢。 “听孟处说你还抓过特务,更曾经立过二等功?”他语气带著好奇,想要更加了解顾清如。 顾清如脚步微顿, “这都是组织高抬我了。抓特务那次,其实我只是去餐车吃饭,发现一个男人神色慌张,动作奇怪,就匯报给乘警了,没想到真是特务。至於二等功,是发现了有人偷藏火雷。” 孙锡联听著,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知道顾清如是在谦虚。 不错,这个姑娘不光长得好,不娇气,又有能力。 “换作別人,却都没有发现这些。你不但发现问题,还主动介入,这不只是运气,更是胆识和责任心。”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说实话,我一直觉得,真正的英雄不在前线拼杀,而在那些默默守住底线的人身上——比如你这样,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依然选择做对的事。” 顾清如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转头看他,他的眉眼清晰而坦荡,没有一丝轻浮或试探。今日交谈下来,这个人懂进退有分寸,她心中悄然生出一丝好感。 不过只是对朋友的一种好感。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看来钱秀英和孟瑞两口子並不是胡乱介绍。 顾清如心底偷偷对他们的埋怨顿时减少了很多。 走到僻静角落,孙锡联还想再找话题, 顾清如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神情诚恳:“孙干事,今天聊得很愉快。不过……我现在刚调到首长身边,一切还在適应和学习阶段,责任重大,现阶段只想全心全意做好本职工作。” 孙锡联怔了一下,隨即笑了。 那笑容乾净爽朗,眉宇间不见半分窘迫,反而透出几分敬意。 “顾医生敬业专注,令人敬佩。”他声音沉稳,带著真诚,“像您这样把职责放在首位的人,才是真正靠得住的同志。孟处、嫂子也是好心,咱们今天就算认识个朋友。以后工作上,说不定还真有要向您请教的地方——比如卫生所对前线药品配给的建议,我就一直想深入了解。” 顾清如心头微动,不禁高看他一眼。 “一定。”她微笑頷首,“只要能为战士们多尽一份力,我乐意分享。”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虽不再热烈,却多了份彼此尊重的默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姐匆匆朝著孟家方向赶来,远远看见顾清如,急忙招手: “顾医生!可找著你了!骆同志刚才突然头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冒冷汗,钟首长亲自让来叫您,说让您赶紧回去看看!” 顾清如神色一凛,立即道:“我这就回去。” 她向孙锡联歉然道:“抱歉,得先走了。” “应该的。”孙锡联退后半步,郑重道,“病人要紧,职责所在。我就不远送了,你路上小心。” “谢谢。”顾清如点点头,快步朝钟家方向走去。 看著消失在远处的窈窕身影,孙锡联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 顾清如和刘姐回到钟家, 骆嵐躺在臥室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著冷汗,眉头紧蹙,呼吸微弱而急促。 钟维恆坐在床边,一脸担忧。 “小顾你来了!”钟司令站起身来,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焦虑,“骆嵐之前好多了,可刚才突然头疼得厉害……可能是旧病发了。” 顾清如进门,还带著屋外的寒气。 她迅速脱下外套,走到水盆前仔细洗手。 她走到床前,轻轻掀开骆嵐的眼皮看了看,又俯身听她呼吸节奏,隨后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腕脉。 指尖微凉,触到那细弱而紊乱的脉象时,她眉头微微皱起, 片刻后,她收回手,“別担心,钟司令。这是典型的神经性头痛,跟季节转换、气压变化有关。现在初春,昼夜温差大,风沙又重,最容易诱发旧疾。” 她取出隨身带来的针包,打开一层层蓝布,露出几根细长银针。 “只要针灸配合推拿,疏通经络,调和血气,很快就能缓解。” 钟司令鬆了口气,连连点头:“太好了,那就全靠你了。她这也是早些年跟著我受累了才会这样。哎,我和刘姐先出去,让你们好好治疗。有什么需要的,门口喊一声,刘姐马上进来。” 他说完,带著刘姐一起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第368章 对弈 门关上后,屋內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骆嵐轻微的呼吸声和墙上老式掛钟的滴答声。 顾清如站在床边,捏著银针,目光却在门关上的那一瞬微微一凝。 她看懂了钟司令离开前的信號, 知道今天,就是那个“时机”。 顾清如点燃艾条,青烟裊裊升起,艾香缓缓瀰漫在室內。 她俯身开始施针。 银针入肤,骆嵐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片刻后,顾清如收针,又为她做肩颈推拿。 做完最后一遍,她轻轻將薄被拉高,盖住骆嵐的肩膀。 骆嵐接受完针灸和推拿,觉得头疼好多了。 她扶著靠坐在床上,声音透露著虚弱,“家里多亏了有你,清如。” 顾清如坐在一旁整理针包,动作轻缓,“没事的,今天这样的情况是少数。您最近可千万不能受风。” 说完,她轻轻嘆了口气,低头整理针包,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是在钱秀英家有什么不愉快吗?”骆嵐关切问道。 顾清如將银针一一收好后抬头说, “没事,骆姐。你好好休养。我这里只是一点小事,不足掛心。” “清如,你到我家也快一个月了,帮我治好了头疼之症,还救了钟老,我待你就像亲妹妹一样。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姐姐我帮你参详参详也好。” 顾清如听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低声开口: “骆姐……真没事。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可能发现了一些……东西。” “傻丫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顾清如手绞著衣角,似乎內心很是纠结, “昨天我去司令书房送药的时候,他不在,我就把药放在案头。出来的时候,顺手捡起桌子下面散落的文件。结果……我看到一封拆开的信,夹在一堆旧资料里,信封上写著『纪检组收』,没有署名。” “內容……牵扯到兵团后勤的一位高层……说他以权谋私,长期挪用专项经费,还……还和多名女下属有不正当关係,甚至有人被逼迫辞职、调离岗位……字字句句,看得我手心冒汗。这是我无意中看到的,您可千万別和钟司令说啊。” 顾清如特地没有说明是谁,就是为了与引起骆嵐的好奇心。 果然,骆嵐嗅到了一丝秘密的气味,她眉头微蹙,语气却仍平静: “信里是谁啊?你跟姐说没事,我替你保密。” 顾清如立刻摇头,像是怕祸从口出:“算了……还是不说的好。您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吧。” 说著,她迅速收拾起针包,作势要走。 “等等。”骆嵐坐起身,目光如鉤,“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好奇了。到底什么事?你说一半又不说全,这不是吊人胃口吗?我保证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顾清如咬唇,犹豫良久,才低声说, “那您可得替我保密,这件事压在我心里沉甸甸的。说是…….后勤的一个主任。他男女作风问题严重,信上说很多的女同志才二十出头,就被叫去『谈话』,一谈就是半夜。 还有人在考核时被暗示『表现好一点』,否则影响晋升……我看著那些描述,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兵团里竟有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著难以启齿的羞耻和愤怒。 “我在兵团这么久,遇到的上级都是正派人……像您、像首长,从来都是以德服人。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骆嵐轻轻拍了拍床沿,语气温柔却带著试探:“你说的这位领导……又不肯告诉我具体是谁,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顾清如急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是怕…….” 她越著急越解释不清楚。 就这样,“单纯”的顾清如在骆嵐的多番打探之下,不慎说漏了嘴, “我看到,信上被举报那人是叫於建设。” 说完顾清如浑身一僵,仿佛意识到失言,慌忙摆手: “哎呀!我没说啊!骆姐您可別瞎猜!我什么都没说!可能是……是我看错了记错了,隨口一提,当不得真!” 竟然是於建设,被人举报到纪检委? 骆嵐当然知道这个人,於建设,他们本就是一条线上的人。 她脸上不动声色,仔细看了下顾清如的神態不似作偽,忽然轻轻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个天真的笑话。 “於主任?小顾啊,你刚来,很多事不清楚。於主任那人,是出了名的老婆管得严,胆子小得像老鼠。这种话,你也信?” 她看著顾清如,话锋突然变得锋利, “我到是觉得奇怪,你一向心思细密,做事稳妥,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像个刚下乡的学生?耳朵听风就是雨?”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盯住顾清如的眼睛: “还是说……这信,根本就是你为了別的目的,自己编出来的?” 空气骤然凝固。 窗外风停了,连掛钟的滴答声都仿佛慢了下来。 面对骆嵐的重击,顾清如猛地抬头, 脸“唰”的一下就变得惨白。 她流露出被亲近人误解的委屈和愤怒,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骆姐!您……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我……我无意中看到这种东西,心里觉得害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跟您说!我怎么会编这样的谎话骗您?骗了您,我有什么目的吗?” 她仿佛气急了,口不择言地继续喊道, “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去钟司令书房把信拿来给您看!上面白纸黑字,信里还附有……还有照片!虽然模糊,但……但確实有这件事!” 看著顾清如激动的样子,骆嵐心中的天平倾斜了。 她当然知道於主任的底细。早些年在政工科时,就有风声传出来:他在南疆任职期间,借“思想帮扶”之名,与多名女兵关係曖昧;后来调来兵团,又利用职权安排亲信家属进机关。这些事,上层有人压著,群眾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议论。 看来,她没骗我,这件事是真的? 若是真被举报到纪检委,可就不好收场了。 骆嵐心里没底,决定先稳住顾清如,再细细打探——— 第369章 知道她单身 通过这么长时间与顾清如的接触,骆嵐自认为对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她心忖:想想也是,这个小顾平时表现的再成熟稳重,也是个才十九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难免会六神无主。还好今天她虽然头疼,但是敏锐度不减,一下子就获得这么重要的情报! 想到这里,骆嵐脸上的冰霜融化了,她一把拉住顾清如的手,推心置腹道, “傻丫头!姐错怪你了!快坐下!” “姐是怕你被人当枪使啊!这个於主任可是咱们兵团后勤大管家,一把手,树敌眾多。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他的职位,想要將他拉下来。 你相信姐的话,我就跟你说,现在什么人都敢写举报信,很多都是捕风捉影。说不定是哪个想升职的小姑娘,於主任没答应她,就编排些莫须有的事来抹黑人家。你別太当真。” “这事到此为止,千万別再跟第三个人提。这种事情,水深著呢。以后再有这种事,先来跟姐商量,姐帮你拿主意,记住了吗?” 顾清如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骆姐,你相信我就好,我这也是看到了有些吃惊,心里藏不住事情,才说的。你別误会我,就当今天我的话没有说好了。” 说罢,她拎起针包,匆匆告辞离去。 门轻轻合上。 屋內恢復寂静。 骆嵐却没有躺下。 “竟然是於建设被写举报信了。这於建设可是张文焕的连襟,仗著亲戚关係一向做事肆无忌惮,不守规矩,终於还是被人举报了。 若是我能提前將这件事和上级匯报,免除於建设的官职风险,岂不是立了大功?” 转念一想, “但是这件事,就这么巧合?就被顾清如看见,还告诉了我?” 骆嵐心里打鼓,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蹺。 “不行,还得查一下才放心。” 夜已深。 庭院中那棵老榆树影影绰绰,在墙上摇曳如鬼爪,枝叶轻响,似有低语。 骆嵐看著身边的钟维恆,呼吸平稳,眉头微松,像是睡熟了。 她起身换衣,动作利落。 披上外衫,戴上帽子,悄然离开小楼,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床上的钟维恆,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 傍晚,训练场。 夕阳把沙土地染成一片橘红,孙锡联穿著半旧的军袄,肩上搭条毛巾,没精打采地靠在柵栏旁边,手里捧著军用水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 “老孙!”一声低沉的招呼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是陆沉洲。肩上挎著枪,裤脚沾满干泥,脸上蒙了一层风沙,显然是刚带完一天的高强度战术训练。 “哟,老陆?稀客啊!这会儿怎么到这边来了?”孙锡联咧嘴一笑,“你这脸都快跟戈壁一个色了,又带新兵搞『三防』演练?” 这是钟维恆给陆沉洲安排的新兵训练任务。所以这几周,陆沉洲没有下去,都是留在司令部带新兵。 陆沉洲走到他身边,放下枪拿起自己的水壶灌了一大口水,长出了一口气,才淡淡应道:“嗯,刚收操。” 他拧好壶盖,目光扫过孙锡联,孙锡联这人平时是出了名的乐天派,此刻却一副霜打了茄子、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反常。 “你这是怎么了?” “丟魂了?还是挨孟处批了?” 孙锡联嘆了口气,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唉!別提了!比挨批还糟心!” 他凑近半步,压低了些声音,带著点鬱闷和自嘲:“哥们儿这回丟人丟大发了……” 陆沉洲挑眉,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没接话,安静地等著下文。他是个极好的倾听者。 孙锡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倒了出来:“前几天,被孟处长逮住去他家吃饭,说是组织关心青年干部个人问题,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到了那,见是见了,那姑娘人真的挺不错的。不光长得好看,不娇气,谈吐也很有见识,医术还好。” 陆沉洲正准备喝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凝固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谁家姑娘?” 语气像是隨口一提。 “就是钟司令家的那位顾医生啊,顾清如。听说是从下面营部刚刚调来的。” 陆沉洲“嗯”了一声,不动声色。 可心跳却快了半拍。 顾清如? 在相亲? 她不是和宋毅已经確定关係了吗? 怎么会和孙锡联相亲呢? 会不会是孟处搞错了? “然后呢?”陆沉洲追问。 “然后?还能有啥然后!”孙锡联一脸懊丧,“人家顾医生压根没这意思,客客气气、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態度,一心扑在工作上,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我还能说啥?只能表示理解、佩服,聊了会儿工作就散了唄。” 他重重嘆了口气:“哥们儿我这辈子第一次相亲,就这么光荣『阵亡』了。” 顿了顿,又自嘲一笑:“你说我这条件也不差吧?连级干部,立过两次三等功,多少领导托人想把闺女妹妹介绍给我,我都推了。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见个姑娘,还被人婉拒了……嘖,哥们面子上多少有点掛不住啊。” 陆沉洲没接话。 他站在原地,表面平静,心里却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她在相亲? 她还是单身? 她亲口说,不考虑个人问题? 那宋毅呢? 他们……散了? 他忽然想起几周前去营部接她那天,宋毅站在营部门口,远远看著她坐上吉普车,眼神黯得像黄昏后的戈壁。 当时他还以为,那是两人对於离別的不舍。 现在想来,或许是分手的诀別。 原来是这样。 陆沉洲强作镇定,抬手拍了拍孙锡联的肩膀,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点淡淡的调侃:“就为这事?瞧你那点出息。別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孙锡联被他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也笑了:“也是……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孟和钱嫂子的热心肠。” “行了,”陆沉洲提起枪,重新背到肩上,“赶紧回去洗洗,一身汗臭味。明天训练场別这副德行,让新兵看了笑话。” 第370章 情报传递 孙锡联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和陆沉洲当年在新兵连就是一个班的弟兄,一个锅里搅马勺,泥里水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窘迫狼狈的样子都互相见过。 也正因为这份过命的交情,他才会把这么丟面儿的事跟陆沉洲吐槽。 心里的鬱闷倒出来,他轻鬆了不少,看著陆沉洲那张被风沙磨礪得越发冷峻的侧脸,为老大哥操心的劲儿又上来了: “哎,我说老陆,你小子別光看我的笑话。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总这么拖著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回头跟孟处念叨念叨,让他和钱嫂子也帮你留意留意?” 他说这话时带著真诚的关切,纯粹是出於兄弟情谊。 陆沉洲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乾脆地拒绝这类话题,只是含糊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嗯”了一声, 隨即,他背好枪,抬脚往前走:“我得去交枪械登记表了,回头见。” “哎,等等!你要真感兴趣,得和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孙锡联看著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倔驴……每次一提这事就以工作为重.......” …… 风捲起细沙,拍打在司令部西侧那片早已被遗忘的建筑物废墟上。 这里曾是兵团最早的办公区,残旧的门楣上还残存著半幅褪色的標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 六十年代初的一场大火,烧塌了主楼,吞噬了很多重要文件。 官方说法是电线老化引发火灾,但老一辈人都知道,那一夜有人看见黑影从后窗翻出,怀里抱著铁皮箱。之后就是一场不明火灾。 救下后,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此后,这片区域被划为“危房禁地”,再无人踏足。 骆嵐贴著断墙阴影前行,袄裹得严实,帽檐压低,遮住半张脸。 她在一处坍塌的台阶前停下,拨开堆叠的杂物,直到露出一扇低矮的铁门。 那门锈跡斑斑,边缘被黄沙掩埋大半,若非熟悉路径,绝难发现。 这是通往地下档案储藏室的入口。 当年为防轰炸而建,墙体厚达六十厘米,防火防潮。 大火虽毁了地面建筑,却未波及此处。 而它,成为了骆嵐与“下线”联络的秘密场所。 她取出隨身携带的短铁撬,轻轻撬动门锁,这里早已腐朽,只需稍一用力便“咔”地弹开。 门向內滑开,一股陈年纸张与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闪身进入,迅速关门。 屋內漆黑如墨。 她打开手电,光束扫过一排排铁皮柜,柜门扭曲变形,標籤模糊不清,许多卷宗散落在地,被鼠虫啃噬得残缺不全。 唯有墙角那组旧档案柜,依旧完整矗立。 她走到柜子前,蹲下身,指尖轻抚底部一块地砖。 小心撬起,露出下方仅容一掌的小暗格,深约十公分,內壁贴著防水油纸。 这就是与“下线”联络的信箱。 这么多年以来,她只用过几次。 第一次是確认钟维恆与境外电台有过短暂联络; 第二次,是举报一名偽装成医生的特务; 第三次…… 今夜,她冒险前来,不是衝动。 而是顾清如的消息,来的太蹊蹺。 她不是不信顾清如。 她是不敢信任何人。 钟维恆是否在偽装? 他是否早已察觉她的身份? 又是否正借顾清如之口,放出假消息,诱她暴露? 她不能赌。 一旦错信,便是万劫不復。 唯有通过这条独立渠道,確认消息真偽,她才能判断。 她从內袋取出早已写好的纸条,留在了暗格,重新封好地砖。 临走前,在门口左侧的墙缝中,塞进一根极细的白线。 那是她与下线约定的安全標记:线在,表示“我来过,有消息”; 线断,则代表“暴露,终止联络”。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离开,原路返回钟家小楼。 前后大概半个小时。 骆嵐推开房门时,钟维恆仍在沉睡,呼吸平稳,手搭在被外,仿佛从未醒来。 她轻轻躺回床上,闭眼假寐,心跳却久久未平。 …… 天刚蒙蒙亮,一名老妇的身影出现在废墟边缘。 她身穿洗得发白的灰布袄,脚上是双千层底布鞋,裹著深蓝绑腿。头上戴著一顶旧毛线帽,耳侧已脱线,歪斜地压住白的头髮。 肩扛扫帚,手提铁皮簸箕,缓步走过旧大楼废墟。 她是陈阿婆,六十出头,丈夫是早年修渠牺牲的老党员,她因此被安排在西区做日常清扫。 陈阿婆靠清扫劳动换取日常口粮,在眾人眼中是个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老太太。 只是,今日陈阿婆有些蹊蹺....... 她走到旧大楼废墟前,脚步未停,仿佛只是例行打扫。 可当她经过那扇铁门时,看到那条细微白线之时,身形微顿,目光锐利,扫视四周。 那一瞬,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浑浊,不再迟缓,而是如鹰隼般锐利、冷静。 她身形微侧,借著一堆倒塌的木箱掩护,右手从扫帚柄取出一根暗藏在那的小铁棍。 隨即蹲身,撬开铁门,露出入口。 她闪身而入,像一道影子滑进黑暗。 她没有开灯,仅凭记忆摸到暗格, 取出纸条,塞进袖中。 原地復位地砖,再用鞋尖轻轻抹平痕跡。 整个过程乾净利落,毫无拖沓。 她退出密室,重新盖上铁门,推回杂物,然后才慢下脚步,恢復佝僂姿態,继续扫地前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回到锅炉房,她锁上门,从袖中取出纸条。 摊在煤炉上方烘热。 纸条上的隱形墨跡渐渐浮现: “查:於建设被举报一事,真偽?来源?” 看完后,陈阿婆將纸条投入炉火,看著它捲曲、焦黑、化为灰烬。 第371章 陈阿婆的纸条 骆嵐自昨夜將纸条送出去之后,神色如常,毫无异样。 清晨照旧梳妆,髮丝一丝不苟;按时参加学习班,发言得体;与邻里嫂子们拉家常,笑容亲切。 就连钟维恆都看不出她眼底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顾清如更是看不出半分端倪。 暗地里,忍不住在心里为她竖起大拇指—— 这演技,放后世拿奥斯卡都不为过。 不愧是能在钟司令身边长期监视他的人。 可她哪里知道,骆嵐根本不需要“演”。 真正的潜伏者,早已把谎言活成了日常,把使命融进了呼吸。 顾清如和钟维恆知道,骆嵐多疑。 她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消息透露给她,肯定会亲自核验。 所以钟维恆精心设计了这步棋,一个半真半假的情报,像一剂包著衣的毒药。 真的是,那封举报信,確有其事。 假的是,举报信送到丁司令那里,已经被压了下来。 他们的计划是,骆嵐上报给上级,却发现这条线索已经作废,届时,顾清如可以解释说不清楚举报信的事情,而骆嵐的能力则会被上级质疑。 起初还只是轻描淡写一句:“骆同志这次反应慢了些。” 接著是:“她的情报来源是否可靠?” 再后来,便是:“她会不会已经被某些关係网渗透?” 次数多了以后,骆嵐这步棋,也就废了。 他们不动刀枪,只用谎言与延迟,就能將她从核心剥离。 顾清如默不作声,继续熬煮著药膳,也按时给骆嵐推拿。 不过从那次交谈后,顾清如表现得与骆嵐更加亲昵,每日推拿时多几句关心。 而骆嵐也態度热络,举止自然,两人之间仿佛真成了亲姐妹般。 顾清如回到自己的小宿舍,不禁感嘆: 在这个家里,她的演技正被锤链到极致。 就在家里气氛紧张的时候,钱秀英提著篮子上门了。 上次钱秀英自作主张给她安排相亲,虽有些冒失,但是对方介绍的孙锡联人品不差。 况且也是出於一番好意,顾清如早已不再介怀。 见钱秀英来了,她连忙迎上前去。 钱秀英笑著把篮子递上去:“清如,姐给你带了点吃的,小宝奶奶醃的咸鸭蛋,和自家晒的红枣,没旁的,就是一点心意。” 顾清如忙推辞,“钱姐,咸鸭蛋多金贵啊,留著给小宝补身子才是正经,我哪能收?” 可钱秀英执意不收回,反倒拉著她的手,语气诚恳:“清如啊,姐今天来,是专程跟你道个歉的。” 顾清如一怔,忙说:“姐,这哪的话……” 钱秀英不等她说完,便接著道:“上次吃饭的事,是姐欠考虑。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工作,孤零零一个人,心里实在心疼。孙干事那人確实老实本分,又在机关有正经岗位,我就想著,万一你们能处上,也是个照应……可我忘了,婚姻是大事,得你自己乐意才行。是姐太心急了,没替你想周全,你千万別往心里去。” 顾清如摇摇头,“嗨,这算什么啊。我知道钱姐你是真心为我好。只是我眼下真没打算想这些事,心思也都扑在工作上。是我不好意思,反倒让你费心了,还特意跑这一趟。” 她的语气坦然真诚,眉眼间没有一丝冷意,反倒透著几分亲近。 钱秀英一听,鬆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顾清如会记恨自己多管閒事,如今见她不但没怪,还主动道歉,顿时觉得这姑娘心性宽厚、懂情识理。 正说著,骆嵐从里屋走了出来,脸上掛著温和笑意:“哟,孟嫂子来了?快进屋坐,喝点茶。” 钱秀英忙说,“哎呀,是我不打声招呼就上门了,顺路过来看看清如,带了点家常东西。都有些粗东西,別嫌弃。” “您这话也太见外了,回回带不少东西来。上次给的鸡蛋都没有吃完呢。你放心,清如在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吃穿用度我哪敢马虎?” 三人顺势在客厅坐下,聊起近来家属院的事、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春衣该换夏衫了,谁家孩子昨夜发高烧请了病假……琐碎家常,絮絮叨叨,却透著烟火暖意。 骆嵐言谈得体,对顾清如关切备至,处处透著亲厚。 钱秀英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起初她还有些顾虑——顾清如孤身一人,寄住在钟维恆家里,而钟维恆身居高位已久,性子冷峻,平日话少,家中气氛沉闷压抑。 可如今见骆嵐如此照拂,言语举止皆是真心实意,便也放了心。 夜深人静,小楼归於沉寂。 骆嵐独坐灯下,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顾清如的坦然、钱秀英的释怀、自己的从容……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两日后。 陈阿婆的纸条会送到。 到那时,就是验证顾清如是否可信的时刻。 若情报属实,她便会將情报上报,极可能藉此立功,甚至引起上上级的注意。未来,或许真有机会进入核心圈层,不再只是钟维恆身边一个“贤內助”式的影子。 可若这是陷阱…… 她知道,在这场棋局中,哪怕一丝破绽,都会万劫不復。 …… 几日后清晨。 陈阿婆再次出现在废墟前。 她熟练地拨开残垣断壁中的暗格,將一张摺叠整齐的纸条轻轻放入,隨后悄然离开。 就在陈阿婆离开二十分钟后, 一个身影出现在废墟,那人戴著帽子,面容隱在阴影中,动作利落。 打开暗格,取出纸条,连同陈阿婆留下的信號一併收走。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一个小时后,这张纸条出现在陆沉洲手里。 他展开纸条,目光扫过那行字: “確认为真。丁首长上月收到匿名举报信,信未至纪委。已被某方截留压下。” 陆沉洲眉头微蹙,眸光渐深。 白日里他训练新兵,实际上接管了几个钟维恆安排的眼线。 这些眼线將钟家小楼盯得密不透风,自然也將骆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陈阿婆的这张纸条到了陆沉洲手里。 这张纸条若落入骆嵐之手,顾清如等人精心编织的假线索便將暴露。因为纸条写的 “已被压下”,必定会引起骆嵐的怀疑。 更关键的是,钟维恆需要骆嵐相信:这场举报风波仍在发酵,上级正在追查,因此她必须继续行动,將情报层层上报——这是引蛇出洞的关键一步。 而眼下,这张纸条不能让骆嵐拿到,否则,真相泄露,局面危急。 第372章 燃起怀疑的火苗 陆沉洲立刻採取行动。 找到擅长模仿笔记的下属,在另一张质地相同的纸上重新誊写內容。 笔跡模仿得惟妙惟肖,语气也完全一致,只是信息被悄然篡改。 偷偷修改后的纸条被放回了暗格。 当日傍晚,骆嵐如期而至。 她神色谨慎,在確认四周无人后潜入废墟,取走暗格中的纸条。 並未察觉,那张纸条早已被替换。 回到家中,独坐在桌前,骆嵐扫过字跡, “举报信確认为真,但来源路径隱秘,风声渐紧。” 看到这里,她心中那块巨石终於落地! 所有的疑虑、恐惧和焦虑,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这与顾清如前几日所说的內容完全吻合。 她眼中闪过锐利和喜悦的光芒。这是她立下大功,向上级证明自身价值的绝佳机会! …… 第二日傍晚,骆嵐裹紧灰色外衫,脚步匆匆,穿过家属院的小道。 到了司令部大楼外,执勤站岗的小战士正站在保卫室门口。 “钟夫人来了?”他抬头认出她,语气放鬆,“又帮首长取文件?” “嗯。”骆嵐点点头,声音温和却不多话,“老钟得要签署一份文件。” 小战士没再多问。这几年来,钟司令退居二线,闭门不出。 她常来,有时带药,有时取材料签字。需要钟司令签字的文件,更多的都是走过场。 谁也不会怀疑一个为丈夫跑腿的妻子。 小战士点头放行。 骆嵐走进司令部大楼,楼內寂静。 她走上二楼,脚步未停,却在第三扇门前悄然放缓脚步。 站定,距门三步远,左右扫视一眼,走廊无人。 確认后,才抬起手,轻轻叩了三下,停两秒,再叩两下。 门內静默片刻, 门开了条缝,一道黑影挡在缝隙中,確认是她,才缓缓拉开。 骆嵐闪身而入,反手关门,动作熟稔。 屋內是一个穿旧式军装的男人, 他是骆嵐的上级,代號老榆,骆嵐作为眼线插在钟维恆身边,已有五年之久。 对外联络消息都是通过老榆。 老榆看见骆嵐进来,低头看了一下手錶,眉头紧锁,抬眼时语气很冷: “我们没有约好。这个时间,你来这, 临时改变计划,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一次违规联络,可能暴露整条线;一个错步,就能让五年的安排毁於一旦。 骆嵐感觉门缝中钻进来的寒风拂过,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孤注一掷的灼热。 她知道,自己未经约定擅自前来,是严重违纪。 违反了地下联络“无令不现、无信不触”的铁律。 但是她更知道,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的。 若等下一次接头,风向或许已变,棋局早已落定。 她连忙解释: “出了意外情况,我这几天费劲心血,在老钟身边侦查到了一个消息。纪检委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內容是关于于主任的生活作风问题。现在,信到了老钟手里。” 老榆眼神一凝:“说清楚。” 骆嵐迅速匯报:一封匿名信,附有模糊照片,內容指认於主任长期利用职权与多名女兵发生不正当关係。 她顿了顿,强调关键內容: “消息来源確认可靠,而且这封举报信递上来的时机太敏感了。下周就是干部推荐会议,於主任將主导人事提名。如果这封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公开,足以动摇整个领导班子,甚至可能引发上层追查,牵连一大片。” 老榆背靠座椅,眉头紧锁,久久未语。 终於,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慎重:“这条信息……有价值。” 骆嵐心头一松,却又听他续道: “但这不能抵消你擅自行动的错误。纪律不是儿戏。我会向上级匯报你的越线行为。” 骆嵐垂首,声音坚定:“明白。我愿承担后果。” 老榆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条,递给她: “下次接头地点和时间在这上面。別再直接找我。看过以后,这张条子立刻烧掉,灰烬冲走。” 骆嵐双手接过,她小心翼翼地將纸条塞进內衣夹层,扣好纽扣。 老榆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钟家新来的保健医生,你探过她的底吗?” 骆嵐点头,“查过,档案没问题,业务能力也强。我正考虑把她拉拢过来,成为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老榆冷笑一声, “能力很强?哼,在我看来,她实在可疑得很。” 骆嵐闻言,心头一震,仿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你刚刚提供的线索不会是顾清如提供给你的吧?” 骆嵐有些慌张,她如实匯报“確认是顾清如提供的消息,但是她已经让自己的下线核实过这个情报为真,才来冒险匯报的。 老榆沉默的听著,手指有节奏的敲著桌子,良久他才开口,“骆嵐,你太急躁了。什么时候你变的这么容易相信別人了?罢了,这条消息我会亲自核实。” “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你先回去稳住顾清如,不可打草惊蛇。” “是。” 骆嵐转身离开,脚步沉重了许多。 走出办公大楼,风袭来颳得有些冷,却吹不散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老榆竟然认为顾清如很可疑? 老榆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说,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那她提供的情报还可以信吗? 骆嵐迅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顾清如是钟维恆的人。 若是如此…… 今天传递的这个消息会不会是钟维恆和她串通起来,故意透给她的?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想到这里,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事情的失控,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无法承受身边埋著一颗不知何时爆炸的雷。 心底,对於顾清如怀疑的火苗已经点燃。 第373章 风暴前的寧静 骆嵐回到钟家小楼,一切如常。 她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先去了厨房,亲手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红红枣茶,之后轻轻敲开了顾清如的房门。 “清如,还没睡吧?我刚回来,顺手给你煮了点红水,你喝点再睡,暖暖身子。” 顾清如正在空间学习医术,听见动静后,闪身出空间,简单整理后打开门带著一丝惊讶: “姐?这么晚了,该是你累才对,怎么反倒给我煮茶?” 骆嵐笑著走进来,把搪瓷缸递了过去:“看你这两天脸色有点白,肯定是操心多了。我这当姐姐的,总得照顾你一点。”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心头一热:“姐,你对我太好了……” “嗐,说什么呢。”骆嵐坐下,拉著她的手,“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你来了之后,这屋子才有了人气。你快喝了吧……” 她看著顾清如,目光微凝,想看看她会不会喝这杯茶。 顾清如见推辞不过,便端起搪瓷缸,仰头小口將茶水饮尽。 实际上,那杯红枣茶在触及嘴唇的瞬间,已被她收入了空间之中。 不管骆嵐用意是什么,顾清如都不会冒险喝下她给的茶水。 “谢谢姐,暖和多了。”她放下空缸,对骆嵐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略带倦意的笑容。 骆嵐看著她喝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翳,转瞬即逝。 她依旧笑意温婉,拉过顾清如的手,像姐妹夜话般轻声说,“那天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情,我私下里打听了,不过你放心,我没透露消息是从你这听说的。我全部搞清楚了,那封举报信实际上是有人故意诬陷於主任,组织已经查清楚了,事情也压下来了。你就当没看过这封信,也千万別再往外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顾清如的反应。 顾清如心里一惊,骆嵐已经知道这封信被压下来的事情了? 还是说,这又是她的一次试探? 想到刚才的茶,以及她审视的眼神,顾清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骆姐,有你这么说,我的心就踏实了。不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 骆嵐跟著点头,“你的心啊,就放到肚子里去吧。好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的,骆姐早点休息。” 这一晚的閒聊,骆嵐本意是试探兼安抚, 一杯茶,几句閒聊,安抚住她,也让她不要再就將信的事情说出去。 可儘管对方喝下了她泡的茶,疑心已经悄然种下。 老榆的提醒,让她心中被愚弄之感以及愤怒滋生。 骆嵐离开房间后,顾清如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她从空间里拿出那杯没喝的茶,凑近鼻尖仔细嗅了一下。 茶水带著淡淡的甘草与合欢皮的香气,没有什么异样。 里面有一些草药,都是安神助眠的常见药材。 可越是“正常”,她越不敢放鬆。 骆嵐今晚这杯茶,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还是……在做“忠诚度测试”? 让她喝下这杯茶,是在测试她的戒心?看她会不会毫无防备地接过?又或者,骆嵐已经察觉她有所隱瞒,正借这一杯茶,悄悄观察她的反应?就看喝了茶之后,是坦坦荡荡,还是心虚得坐立不安?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刚才那几句看似隨意的对话—— “举报信的事已经查实了。” “压下来了。” 这些才是举报信真正的事实。 从骆嵐嘴里轻飘飘的说出来,著实让她心惊。 骆嵐这是在给她吃定心丸,还是她已经掌握了真实情报,想看看听到“真相”后的表情? 除非……她知道了那封举报信是饵? 想到这里,顾清如的心都提了起来。 感觉自己像个掉进迷宫里的侦探,线索和陷阱交织在一起,绕得她头晕。 她慢慢放下茶杯,指尖冰凉。 从头到尾,她和骆嵐之间,就没有过什么姐妹情深。 在这间屋檐下,与骆嵐的每次閒聊,都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表面云淡风轻,底下刀来剑往,连一个眼神的停留都可能是陷阱。 她必须时刻计算言语的分寸,揣摩对方眼神的深意。 顾清如觉得,这种日子,太累了。 她本是个医者,望闻问切,救死扶伤。该给病人针灸开方,在药炉前守著一剂汤药慢火煎熬,而不是在人心深处走钢丝,在谎言中编织另一个谎言。 这分明是脑力马拉松啊。 但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不能直接除掉骆嵐,哪怕只是一场“意外”,只要引起半点怀疑,张文焕那边就会追查到底。钟维恆费尽心机布下的局,可能一夜崩塌。 所以,这齣戏,她只能硬著头皮演下去,还得演得天衣无缝。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没事,就当玩个大型真人版“狼人杀”,我可是预言家……大概吧。 …… 几天后的深夜,骆嵐裹紧大衣,出现在家属院后面的荒坡。 不多时,一道佝僂的身影从林间缓缓走出,脚步声很轻,几乎和风声融为一体。 来者脸上蒙著旧围巾,只露出一双深陷却锐利的眼睛,是老榆。 “你来得准时。” 骆嵐点头,没多言。 老榆压低声音说,“我查过了,这个顾清如,背景复杂,是必须清除的隱患。你上次提供的这个情报,恰恰证明了她正在积极渗透,试图取得你的信任。 我命令你,立即著手处理掉她,要做得乾净利落,像一场意外。这是你接下来的首要任务。” 骆嵐瞳孔微缩。 儘管已经有了预感,她还是有种震惊、和被背叛的感觉。 原来,她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布下了一张网。 骆嵐心中那股因被愚弄而生的愤怒,瞬间被一种更深寒的震惊所取代。 她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她之前因愚弄而愤怒,那是私怨,如今,她面对的不再是个人恩怨,而是一道上级布置的必须完成的指示。 所有的情绪——震惊、恐惧、愤怒——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那是多年间谍生涯淬链出的、对绝对命令的服从本能。 她的眼神变了。 最后一丝犹疑和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绝。 她迎上老榆审视的目光,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目標確认。我会处理乾净。” 老榆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 他不再多言,只是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下头,隨即转身,佝僂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郁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荒坡上,只剩下骆嵐一人,以及呼啸而过的寒风。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小楼的方向,目光穿透夜色,冰冷而锐利。 第374章 突然的邀约 清晨,顾清如在小院清洗草药,钟家大门被拍响。 她快步开门,只见钱秀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眼眶通红,像是一夜没睡。 她一把抓住顾清如的手,声音嘶哑颤抖: “清如……清如啊,我哥……我哥从阜康县托人带信来,说我娘……娘昨儿夜里突然倒下,说不出话,半边身子不能动,嘴角歪斜,眼都翻白了……医生说是中风,又说可能是心脉暴闭……” 孟瑞落后几步,跟著钱秀英走进小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顾清如,“小顾医生,拜託你,帮帮忙。” “那边……那边能治这个的医生没有,药也不全。我哥没办法才让人捎出口信给我……说若再没有懂医的人去救,怕是……怕是撑不过三天……” 钱秀英说著说著,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做势要给顾清如跪下, 顾清如急忙拦住钱秀英,孟瑞则隨后上前一步搀扶住钱秀英。 顾清如接过那封信,快速扫过上面的內容,信上字跡潦草,但意思很明確:家中老母突发中风,已经昏迷不醒,阜康县医院根本无力回天,急需特效药和懂行的医生。 她眉头紧紧锁起,抬头看向钱秀英,又看了看一旁听到动静下楼来的骆嵐。 “秀英姐,你別急。你娘现在什么情况?有什么症状?” “就是……就是突然倒地,口不能言,半边身子都动不了,脸色发紫,呼吸很弱!我哥说,像是中风加心梗!”钱秀英语无伦次地描述著。 作为一名医者,听到这样的描述,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这確实是边疆地区最危险的急症之一,黄金抢救时间只有短短几小时,稍有差池,便是天人永隔。 这段时间在家属院,孟瑞和钱秀英对她很照顾。 对於这个请求,她想答应。 可理智拉住了她。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钟维恆的保健医生,按理是不能自行出诊的。尤其眼下钟司令病情未稳,她这一走,万一突发状况,责任谁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正犹豫间,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骆嵐忽然开口了, “清如,你能帮一把就帮吧,我们和孟处一家是老邻居了,这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家有难,谁能袖手旁观?你放心去,老钟那里,你不要担心,我去跟他说,这种救人命的事情,他一定会理解的。” 她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化解了顾清如的困境。 顾清如有些意外地看向骆嵐,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主动伸出援手。 钱秀英已抬起泪眼,满是希冀地望著她。 孟瑞更是立刻接话,语气感激:“谢谢骆姐!您真是帮了大忙了!要不我亲自去一趟钟司令那儿,当面说明情况,也好让您少担些责任?” 骆嵐摆摆手,笑意温婉:“不用不用,我们家老钟最见不得人遭难。这点小事,我去说一下就行,何必劳你跑一趟?” 她说完,转身朝楼上走去,“你们稍等,我去告诉他一声。” 眾人屏息等待。 不过一刻钟,骆嵐便走了下来,神色轻鬆,“老钟听了原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说救人要紧,清如去吧,路上小心。他还说,要是需要什么药,让后勤处调拨。” 这话一出,满屋人心落地。 顾清如点点头,“那我们儘快出发,中风黄金救治时间不过十二个小时,拖不得。” “太好了!”钱秀英破涕为笑。 孟瑞更是当即拍板:“我马上联繫车队!司机老李经验足,走过多趟阜康线;再让保卫员小赵带上枪,全程护送,確保万无一失。”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由司机、勤务兵、钱秀英孟瑞夫妇和顾清如五人同行,迅速赶往阜康。 然而,就在孟瑞和钱秀英准备离开时,骆嵐又一次开口了, “等等,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是这样。京市医院有一位张医生,专治老钟这类陈年旧疾的权威专家,在业內口碑极好。巧了,他这个星期正好在阜康县出差。我想著,不如藉此机会跟你们一起走一趟,去拜访这位张医生。请他出面为老钟看看病。哪怕只是开个方子、定个治疗方向,也算有了指望。你说是不是?也省得老钟再为这病折腾,提心弔胆的。” 她笑了笑,目光转向孟瑞:“你们救人要紧,我顺路,不耽误事。” 孟瑞一听,略微犹豫后,连连点头。 顾清如是钟家的保健医生,骆嵐的面子还是要给到位的。 他略一思忖,和钱秀英对视一眼,便主动退让:“既然骆姐要去,那我就留在乌市处理后续联络。清如和秀英有你们照应,我也放心。” 顾清如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却警铃大作。 为何骆嵐突然要跟著一同前往阜康县? 之前从未听她提起过,那里真的有这个张医生吗? 但现在钱秀英母亲情况危急,去一趟阜康县势在必行。 到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顾清如將药膳后续交给刘姐,刘姐点头应下:“您放心去吧,家里我照应著。” 说完她回头看了下楼上,压低声音说,“路上一定要小心。” 顾清如知道她说的是骆嵐,微微頷首,回房间迅速套个外套,收拾了药箱,將一些中风急救的药物摆在药箱里,便出门了。 与此同时,骆嵐也从楼上下来了。 她穿著一身卡其色列寧装,脚踩一双黑色圆口布鞋,手里拎著一个军绿色的挎包,里面鼓鼓囊囊,装著两个军用水壶和一包用油纸包好的乾粮。 司机小李已开著吉普车在院外等候。 前排副驾坐的是勤务兵小赵。 后排,钱秀英坐在那里,脸色苍白,还带著泪痕。手里的包袱里简单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將小宝託付给婆婆,就匆匆出发。 吉普车没有等候多久,见顾清如和骆嵐走了出来,小李立刻下车拉开车门。 人都到齐后,小李发动了吉普车,引擎低吼,捲起一阵尘土。 车子缓缓驶出了司令部家属院,匯入通往阜康县的公路上—— 第375章 顺利救人 城市渐渐退去,两旁的风景转为荒野戈壁,远处的天山雪线若隱若现, 顾清如看向窗外,她才注意到, 五月初的边疆,春意刚刚抵达。 戈壁滩上,稀疏的绿草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浅浅的地毯,远处是天际线与地平线交融的苍茫。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带著高原特有的通透感。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著一丝凉意和春天特有的草木气息。 风景真美,如果没有这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就好了。 车內一直气氛凝重。 钱秀英一直魂不守舍,一边嘴里喃喃道,“我哥在阜康县的边防团当兵……去年升了团长,总算能有隨军资格了,就赶紧把我娘接过去了……虽说那地方偏了些,风大沙多,可好歹有个急事还能找人帮忙,总比在老家没人照应强。” 她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喃喃道:“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骆嵐安慰她道,“你別著急,秀英。能在边疆站稳脚跟,还把老人接到身边奉养,换作別人,未必做得到。老天总会眷顾这样的人家,你別太慌。” 钱秀英点点头,感激地看了骆嵐一眼。 “谢谢清如……真的谢谢你……也谢谢钟司令、骆姐你们心善,愿意让我借人……我这辈子都记著你们的好。” 骆嵐在一旁摇摇头,“大家都是邻居,谁有困难了不都帮一把。没事的,清如的医术很好,一定有方法。” 顾清如坐在钱秀英边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温和:“我尽力而为,钱姐你別著急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心神,到了阜康才能帮上忙。老人年纪大了,最怕情绪激动,你也得替她撑著。” 钱秀英点点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復呼吸。 她看向窗外,片刻后,情绪稍微缓和一些。 看她们俩一路都在安慰自己,钱秀英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打起精神,聊点轻鬆的话题, “其实……阜康县这几年我去过几次,每次是去看看我哥哥。那边虽小,可有些东西真是地道!就说熏马肠吧,马肉用粗盐和香料醃足三个月,再掛在松枝上烟燻火燎地熏上半个月,切一片红亮亮的,油滋滋地咬一口,香得很。” “还有『曲曲儿』,咱们说的餛飩,可他们那儿的做法特別讲究。麵皮擀得极薄,几乎透光,包的是剁细的羊肉和洋葱,汤底是羊骨熬的,清亮亮的,撒一把香菜和胡椒粉,喝一口浑身都暖。” 顾清如轻声附和道:“哇,听上去真不错,等得空了,我们一起去尝尝。” “那敢情好!我知道西街老阿不都拉家的最正宗,他家传了四代,连牧民赶几十里路都来买。” 钱秀英顿了顿,看向骆嵐,“说到这里,骆姐,你说的张医生,到哪里去拜访呢?” 骆嵐柔声道:“你先別操心这些,到了那里安心把老人照顾好。至於张医生的事,不急,晚一天也无妨。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等你们这边安顿好了,我再去打听张医生的下落也不迟。” 车轮滚滚,阳光洒在戈壁滩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钱秀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脸上终於有了一丝鬆弛。 一个小时后,车子顺利抵达阜康县部队大院。 远远看到,岗哨门口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张望,眉宇间满是焦虑与期盼。 钱秀英在车里看见了,摇下车窗,冲哥哥招手,“大哥!” 车子停稳,车门刚打开,钱秀英几乎是扑出去,“大哥,娘身体怎么样了?” 钱家大哥见到妹妹,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在家里你嫂子照顾著,你说带的医生一起来了?” 这时,骆嵐和顾清如走下车来,钱秀英立即转身郑重介绍:“大哥,这位是钟司令的夫人,这位是顾清如医生,是钟家的保健医生。別看她年轻,医术可了不得!前阵子小宝突然被食物卡住呼吸不了,全靠顾医生及时赶到,几下子就救了回来。” 钱秀英的哥哥一听,肃然起敬,连忙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小顾医生,钟夫人,真是万分感谢你们!多谢你们救了小宝。现在还大老远从乌市赶来,风尘僕僕,实在让我们过意不去……家里老人突然中风,言语不清,情况十分危急,只能厚著脸皮求援……” 顾清如立刻上前扶起钱秀英哥哥,“您別客气,救人要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病人。” 一行人不再耽搁,匆匆穿过大院,直奔钱家。 家里气氛凝重,药味混杂著焦灼的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家里,钱秀英的大哥將骆嵐迎进客厅请她们坐下,钱秀英嫂子强打精神端来两杯热茶:“钟夫人,顾医生,一路辛苦,先歇会儿,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骆嵐摆摆手, “大哥大嫂,不用招呼我,你们家里事要紧,忙你们的,我就在这儿等顾医生就行。” 钱家大哥这才匆匆领著顾清如进了屋。 床上,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半边身子瘫软,嘴角歪斜,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痰鸣声,这是典型的中风症状。 钱秀英看到了,立即扑在床边,早已泣不成声。 顾清如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到病榻前为老人把脉。 又仔细观察舌象与瞳孔反应,她对钱秀英哥哥说:“是急性中风,时间紧急。我先尝试用古法针灸开窍醒神,稳定她的病情。” 说罢,她取出一套银针,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屏气凝神,指尖精准地探过老人头部的几处大穴,然后银针落下,快、准、稳。 百会、风府、曲池、足三里…… 手下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根银针的刺入,都轻巧且力道分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静得能听到眾人紧张的呼吸。 大家都看著顾清如的一举一动。 突然,一直昏迷的老人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一下,让所有屏息以待的人都精神一振。 顾清如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捻针的手指频率有了一丝变化。 又过了片刻,老人喉中那令人窒息的痰鸣声渐渐平息,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终於,顾清如缓缓收针,將用过的银针一一擦拭收好。 她为老人盖好薄被,转身面对钱家眾人,“暂时稳住了,接下来需要静养,密切观察。只要这几天没有再加重,就有希望能恢復。”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钱家大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看著顾清如,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顾医生,您简直是……是神医啊!” 钱秀英的嫂子和钱秀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眼眶泛红。 看著眼前这一家子激动场面,顾清如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钱大哥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 这时,钱家大哥才猛然惊觉,一上午的紧张忙碌,早已过了晌午。 他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你看我,光顾著高兴,都忘了时间!快,小王!去部队食堂打几份最好的饭菜过来,我们就在家里简单吃个饭,给恩人接风洗尘!” 很快,勤务兵小王就端著几大盒热气腾腾的饭菜回来了。 玉米窝头、蒸红薯、白菜燉粉条、炒鸡蛋。 饭菜虽然简单,但是分量很足。 几人围坐在客厅的小方桌旁,气氛不再凝重,取而代之的是轻鬆与感激。 第376章 返程遇到伏击 下午,顾清如又替老人行针。这一次,老人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手指都有了轻微的动静。 钱家大哥见状,一直悬著的心终於彻底放了下。 他喊来部队的一位军医,顾清如將后续的护理要点、禁忌症以及针灸穴位和手法,都一一详细告知。 做完这一切, 钱秀英留下照顾老人,钱家大哥再三挽留,说招待所条件简陋,务必请骆嵐和顾清如两位在他家住下。 骆嵐和顾清如对视一眼,都婉拒了。 骆嵐微笑著解释道:“钱大哥,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老人家刚稳住,家里病人重要,您和嫂子也忙不过来,我们再添进来,反而会打扰老人家静养。招待所就好,您不必掛念。有什么情况,你隨时来招待所找我们就是了。” 钱家大哥见她们坚持,也不好再劝,只能作罢。 他亲自领著骆嵐、顾清如以及负责安保的小赵和司机小李,一同前往部队招待所。 在车上,钱家大哥询问骆嵐的关於张医生的事情,並允诺, “钟夫人,您放心,关於那位张医生的事,我立刻去部队打听落实。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车子在招待所门口停下,临別前,钱家大哥依然是千恩万谢的。 顾清如和骆嵐在招待所住下。 进了房间,刚放下行李,骆嵐便起身迫不及待说道,“清如,我得出去一趟,打几个电话,確认一下张医生的行程。清如,你今天行针累了吧,就在这休息一会,等我找到地址再来叫你一起去。” 顾清如点点头,没坚持一起去,今天长途奔波加上行针確实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站在窗前,看著骆嵐匆匆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阜康县傍晚稀疏的人流中。 一种莫名的、微妙的违和感,像一缕冰冷的蛛丝,缠上了她的心头。 骆嵐坚持一起前来,她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医生真的在阜康县吗? 顾清如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让她无法安心待在房间里。 她索性也走出招待所,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走著。 阜康县的夜晚安静得近乎沉寂,只有风吹过空旷街道的迴响。 她买了熏马肠,吃了碗曲曲就回到招待所了。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钱家大哥提著一网兜苹果和几个饭盒风风火火地来了,脸上还带著感激的笑容: “顾医生,没啥好东西,这点吃的你们晚上垫补……” 他话还没说完,骆嵐也恰好在此时回到招待所。 钱家大哥转向骆嵐:“骆同志,正说呢!您是不是去找张医生了?” 骆嵐嘆了口气,脸上露出失望:“是啊,跑了好几个地方打听,腿都快跑断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我下午在部队让人打听了。他们说这张医生啊,他前几天还在县里,就这两天刚回乌市军区总院做匯报了! 您这趟啊,是白跑了。” “难怪我打听一圈,都说他不在呢,原来是回乌市了,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结果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只能明天回去以后再去拜访了。” 她说完,转向顾清如,笑容温婉:“清如,要是明早没什么事,我们就回乌市吧。” 顾清如站在一边,点了点头,“好,听骆姐安排。” 钱家大哥见他们有事急著回乌市,家里母亲病情也基本稳定了,便没有再多挽留。 …… 翌日天刚蒙蒙亮,钱家大哥早早赶来送行。 肩上扛著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里面是特地给顾清如准备的礼物:一包上等的天山雪莲干、两斤熏马肠、一条手工缝製的羊毛毯。 他將帆布包递给顾清如,语气恳切:“一点土特產,不值什么,但代表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顾医生,真是多谢你。”顾清如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钱秀英站在门口,她来送顾清如和骆嵐。 她已决定留下照顾母亲,至少再守三日,直到病情彻底稳定。 “清如,路上小心。”她紧紧抱住顾清如,声音哽咽,“感谢的话不多说了,回去以后……咱们再好好说话。” 道別后,吉普车平稳地驶出阜康县,朝著乌市的方向飞驰。 车行一小时后,深入天山北麓的荒僻地段。 原本平坦的国道逐渐被碎石土路取代,两侧戈壁渐退,转为起伏的丘陵与稀疏的松林。 突然,小李猛踩剎车,吉普车在尘土中稳稳停下。 他皱眉探头:“不对劲,前几天我们走的时候还没这玩意儿。” 只见前方道路中央横著几根粗大的原木。 小李和小赵一起下车去查看,却根本推不动那几棵硕大的原木。 “不行,绕不开。”小李检查后回到车上,眉头紧皱。 “还有別的路吗?”骆嵐询问。 小李犹豫后,指著旁边一条更狭窄、更顛簸的土路,“这边也可以过去,是以前是给牧民走的,但是要绕远,而且一路上很是偏僻。” 顾清如闻言,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担忧:“这路……行吗?” 骆嵐幽幽嘆了口气,“没办法,看来我们只能走这条路了。” 骆嵐发话,小李启动车子朝著这条小路走去。 车子驶入的区域叫鹰嘴峡。正如其名,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头顶一线青天,谷底乱石嶙峋,仅容一车通行。风在岩隙间呼啸,仿佛低语著不祥的预兆。 突然—— “砰!”一声枪响撕裂寂静!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峭壁上方传来,子弹擦著车窗呼啸而过,在车门上留下一个刺眼的弹痕! “有埋伏!”小李猛地踩下剎车,车子一个急剎,在路面上划出两道长长的黑印。他一边大声示警,一边迅速去拔腰间的枪。 两侧山崖滚下巨石,瞬间封死了他们几人的退路。 七八个蒙面“悍匪”手持土枪、砍刀从岩石后跃出,动作迅猛精准,显然早有埋伏。 “下车!手抱头!” 为首的匪首嗓音沙哑,枪口直指车內几个人—— 第377章 匪徒劫持 “这是部队公务车!你们敢劫?”小李怒吼一声,摇下车窗拔出手枪,小赵也一同拿出手枪。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 匪首狞笑著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小李的肩膀。 他惨叫一声,捂著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小赵还击,现场枪声零落,尘土飞扬。 然而,对方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悍匪,他们利用复杂的地形掩护,枪法精准。小赵的抵抗虽然英勇,但在人数和火力的双重压制下,小赵很快右臂负伤,枪都拿不住。 骆嵐自枪战响起,就嚇得蜷缩起来,躲在椅子后面。 顾清如迅速扫视四周,地形封闭,无路可逃;对方装备虽杂,但战术严密,绝非寻常草寇。 仅仅几分钟的抵抗,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显得苍白无力。 悍匪见两个男人已无力反抗,便不再浪费弹药。几道黑影如狼似虎地扑上车,用枪托狠狠砸在了试图反抗的小李和小赵,又將惊魂未定的骆嵐和顾清如强行拖下车。 骆嵐被抓后还在挣扎怒骂:“你们是什么人?抓军属是重罪!”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匪徒们没有回答她,只是冷笑。 车上东西全数被匪徒们搜罗光。 车上只有钱家大哥的谢礼,顾清如的东西早已收入空间。 四人被粗糙的麻绳紧紧反绑双手,押上一辆破旧马车。 车厢由厚实木板钉成,四壁封闭,仅高处一扇蒙著油纸的小窗透进几缕昏黄天光,遮蔽了外界景象。 “走!”为首的蒙面匪首一声令下,一名同伙钻进吉普车,启动引擎,扬尘而去。 其余匪徒纷纷翻身上马,鞭子一扬,骏马嘶鸣,尘土飞扬。 鹰嘴峡的狂风捲起漫天黄沙,如幕布般遮蔽了视线,也迅速掩埋了车轮碾过的痕跡。 天地苍茫,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马车在崎嶇山道上顛簸前行,车厢內昏暗摇晃。 骆嵐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声音带著哭腔:“清如……怎么办……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来……” 顾清如低声说:“骆姐……別怕……钟司令发现我们没按时回去……他会派人找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就在她说这话的同时,几粒决明子从指缝漏出,隨著每一次顛簸与转弯,无声无息地滑落,洒在蜿蜒的黄土路上。 紧接著,在经过一处岔路口时,將一小段晒乾的甘草根须悄然抖落在碎石之间。 车厢內,小赵和小李身下垫著厚厚的草褥,那褥子上血跡斑斑,看上去已经使用过很多次了。 小李肩部被枪击中,血流不止;小赵手臂大面积擦伤,失血过多。 不能再等。 趁著马车剧烈顛簸、马蹄声掩盖一切声响的瞬间,顾清如悄悄取出匕首抵住手腕绳索,缓慢割开麻绳。片刻后,双手已能活动。 她迅速取出一小撮昏迷粉,以曼陀罗粉为主配製,无色无味,吸入即晕,轻轻弹向骆嵐鼻端。 骆嵐眼皮一颤,头一歪,缓缓陷入沉睡。 確认她不会惊动后,顾清如立即行动。 她取出止血生肌散,这是自製的急救粉,以三七、血竭、白及为主,止血镇痛极快。 靠近小李,掀开肩部衣服,將药粉洒在肩部的伤口处,再用布条紧紧包扎。又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银针,在马车顛簸间隙,刺入其內关穴,以稳心脉、提神志。 片刻后,小李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由青灰转为淡红,呼吸渐趋有力,显露出甦醒跡象。 接著是小赵,他的手臂擦伤严重,虽非贯穿枪伤,但失血较多。 顾清如將药粉厚厚敷上,血很快就止住了。 整个过程不过数分钟。 当她收针、藏好工具、重新將双手虚搭於绳索之间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厢內依旧昏暗,风沙仍在呼啸。 突然,马匹嘶鸣,车厢向前惯行后猛的剎住。 “都给老子下车!” 一声粗暴的吼叫在车外炸响,伴隨著铁棍砸在木板上的闷响。 车厢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 小赵和小李在剧烈晃动中呻吟著甦醒。 小赵下意识摸了摸手臂,包扎过的伤口不再流血,疼痛减轻了许多;小李也察觉肩部被妥善处理过。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这里只有顾清如是医生…… 匪徒绝不会好心救他们…… 那这一切,是谁做的? 他们的目光悄然转向顾清如,却见她正揉著太阳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时,骆嵐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睡过去了……” 顾清如轻声说:“骆姐,你刚才晕倒了,我也是,可能……是他们下的药?或者这马车里有古怪。” 她语气带著一丝颤抖,仿佛仍在恐惧之中,“大概是匪徒的手段,怕我们反抗吧。” 骆嵐听了顾清如的话,虽然心中仍有疑惑,可看著顾清如苍白的脸和依旧反绑的手腕,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磨蹭什么!全都滚下来!”匪徒挥舞著枪托,恶狠狠地砸向车门。 四人被粗暴地拽下马车。 脚踩实地的一瞬,顾清如迅速扫视四周。 他们站在一道陡峭的黄土坡前,前方已无车路,碎石嶙峋,荒草丛生,仅有一条隱约可见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山脊深处。 身后的匪徒见他们磨磨蹭蹭,不耐烦地骂骂咧咧: “妈的,快走!磨磨蹭蹭的,耽误老子们的时间!要是谁走不动了,就別怪老子就地解决,扔这餵狼!” 冰冷的话语如同利剑悬在头上。 只剩下山风吹过岩石的呜咽声。 大家都不敢再说话,只能沉默地跟在前方领路的匪徒身后,沿著那条几乎被荒草掩没的羊肠小道艰难攀爬。 山路崎嶇,而他们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体的重心完全无法掌握,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对普通人已是酷刑,而对身受重伤的小赵和小李来说,这无异於一场炼狱般的折磨。 走在前面的小李,肩头中了一枪,草草包扎,布条早已被血浸透。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乾裂发紫,每呼吸一次,胸口都牵动著肩头的剧痛,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上。 突然,他的脚下一绊——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岩石猛地硌住脚踝。 身体瞬间失去重心,向前狠狠一扑! 第378章 鹰嘴寨 走在他身前的小赵连忙侧身,用身体挡住他, 小李没有倒下,可这一倾一挺的动作,却让肩头的枪伤猛然撕裂, 冷汗“唰”地从额头、鬢角、脊背涌出,顺著脸颊滑落,混著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灰痕。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只有喉咙里压抑的一声闷哼泄露了痛楚。 小李喘息片刻,又咬牙跟上,双腿颤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身旁的小赵见状,急得眼眶发红,却也无能为力,他自己更是伤上加伤。 顾清如见状,停下脚步,回头看著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匪徒: “几位同志,我们双手被绑,山路又险,实在难以行走。小赵和小李还带著伤,这样下去,不等到了地方,人就得先废了。不如先给我们鬆了绑,大家都能省些力气。” “我们逃不了,这荒山野岭,前后都是你们的人,我们能往哪儿跑?若真因绑著手摔死在路上,岂不是坏了你们的大事?” 话音未落,一名押后的匪徒怒吼一声,抡起枪托就要上前砸她: “臭娘们还敢討价还价?!” “住手。”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眾人一静,是那蒙面匪首。 他站在前方高处,目光冷冷扫来。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点头:“她说得没错。死人没用,伤残也会耽搁我们的行程。鬆绑。” 此话一出,几名手下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用匕首割断了四人手腕的绳子。 束缚一除,顾清如立刻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腕。 小赵靠了过来,用自己还算完好的手臂,扶住了小李的另一侧胳膊。 他看著小李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低声说, “再坚持一会,咱们就得挺住。这点伤,死不了人。” 小李点点头,强忍疼痛站直身体,悄悄对顾清如投去感激的一瞥。 一行人被匪徒押著,在陡峭崎嶇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近半小时。 这半个时辰的攀登,对小赵和小李来说,无异於一场酷刑。 山路陡峭,荆棘丛生,每一步都牵动著伤口。 还好在车上顾清如给他们做了处理,不然他们坚持不了这么久。 他们毫不怀疑这群匪徒心狠手辣,在路上若是走不动,会做出杀人拋尸的行径。 终於,当一行人翻过最后一道山樑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竟是一个隱匿於万山腹地、与世隔绝的废弃防空雷达站。 顾清如猜测,这是这些年中苏关係紧张,在边境线修建的眾多防空前哨之一。 应该是驻守此地的部队撤离,此处被废弃之后,才被这群匪徒占据。 整个基地由坚固的混凝土浇筑而成,几栋低矮的厂房和雷达基座在如同沉默的巨兽。 依稀能看见地下掩体的入口,以及连接著各个工事的交通壕。 最关键的是,这里似乎还保留著储水系统和老旧的发电设备,只要稍加修缮,就能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 而通往基地的唯一通道,是一条仅容一辆小汽车勉强通过的狭窄峡谷。 两侧的崖壁如同被刀削斧劈过,高耸入云,形成一道天然的绝壁天堑,真正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匪徒们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在峡谷的入口处,他们用沙袋堆砌了一个简易的工事,一挺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著来路,两名匪徒正抱著枪,这是他们的明哨。 顾清如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崖壁, 在那看似光滑的岩壁上,有几个人工开凿的洞穴,洞口被藤蔓和阴影巧妙地遮掩著,若非她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几乎无法察觉。 那里,就是他们的暗哨,藏匿著狙击手,居高临下,掌控著整个通道的每一寸土地。 押解他们的匪徒进入门岗时吹了声口哨,短促而刺耳,像是向黑暗中的同伙报信,又像是在炫耀这固若金汤的“铁门”。 隨即,他大摇大摆地一挥手:“走!进谷!” 四人被粗暴的推搡著,一步步踏入这条狭窄峡谷。 两侧峭壁森然耸立,阳光被割成一线,风在石缝间呜咽迴旋。 顾清如低头跟著前面的匪徒前行,目光却悄然扫视著山寨。 这里明哨暗岗交错林立,戒备森严;既有全副武装的守卫,也有面无表情、步履蹣跚的劳工。看起来等级分明,秩序森然。 穿过两道关卡后,他们被带到基地深处,推进一间低矮阴冷的石屋。 门“哐当”一声,铁门从外锁死,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黑暗中,浓重的气味先扑鼻而来, 是由浓重的血腥、霉变、排泄物混合而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十几道微弱的呼吸在黑暗中此起彼伏,仿佛垂死者的喘息。 屋內, 十几名俘虏蜷缩在墙角,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有人听见动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隨即又將头埋进双膝,仿佛连希望都已耗尽。 顾清如慢慢適应黑暗后,借著高处透下的微光,迅速扫视一圈,选了一个靠近通风口、远离门口的角落坐下。 小赵和小李互相搀扶著踉蹌走过来,骆嵐紧隨其后。 四人默默围坐, 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多数人手脚戴镣,腕踝处皮开肉绽,血痂层层叠叠;他们从面容上看来,更像是当地牧民。 而他们四人中,小赵和小李的情况很不好。 小赵面色惨白,失血过多让他指尖冰凉;小李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子弹深嵌其中。他们心里都清楚,之前的包扎和止血,是顾清如悄悄处理的。可她方才故意假装晕倒,分明是不愿暴露这份善意。於是两人默契地闭口不言,谁都没有提起。 他们刚刚坐定,还没有歇息好,突然,门外门锁哗啦作响。 所有俘虏立刻下意识往角落缩去,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下一刻,门外响起粗哑的吼叫:“能动的都给我站起来!” 第379章 你懂医术? 门剧烈一震,铁锁“咔噠”弹开, 所有俘虏像受惊的兽群,拼命往阴暗的角落里缩,恨不得嵌进墙缝里。 下一刻,门外响起粗哑的吼叫:“能动的都给我站起来!磨蹭什么!” 铁门被拉开,刺眼的光线涌进来,勾勒出悍匪高大的身影。 逆著光,看不清脸,只看见他手中提著一根沾著暗红锈跡的皮鞭。 俘虏们都颤抖著站起身来,挤在一起,缩在墙角。 进门的匪徒雷豹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才来的四个人身上,尤其是小赵和小李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新来的?嗯?”雷豹咧嘴一笑,牙缝间泛著黄黑,“伤成这样还活著?命挺硬啊。” 没人应声。 雷豹踱步进来,皮靴碾过潮湿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泥印。 他走到小李面前,伸手粗暴地扯开他肩头破布,看到那深陷的弹孔时,嘴角竟勾起一丝笑:“哟,还没烂……算你扛造。” 说著,他猛地一拧伤口边缘的皮肉。 小李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下唇,没叫出声。 “不错,有骨气。” 雷豹丟下小李,目光环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骆嵐身上。 “你!出来!” 骆嵐微微一颤,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恐。 “聋了?老子让你过来!”雷豹见她不动,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把抓住骆嵐的手臂,將她拽出来。 “放了她。”保卫员小赵,看到这一幕,不顾自己失血而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挡在了骆嵐前面。 雷豹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一阵狂笑: “哟呵?还挺有种?就你这样子,风一吹就倒,还敢英雄救美?”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踹在小赵胸口。 小赵顿时撞在石墙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雷豹狞笑著逼近,用靴尖碾在小赵受伤的手臂上。 “到了这儿,还敢逞英雄?”他声音阴沉,带著讥讽与残忍,“看来是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罢,他收脚,挥起拳头,毫不留情地砸下—— 一拳、两拳、三拳……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小赵蜷缩著抱头,嘴角、鼻腔不断涌出血沫。 “住手。”小李目眥欲裂,不顾自己的身体,挣扎著扑过去阻止, 雷豹对著小李又是几拳头。 “够了,不要再打了,我跟你们走。”骆嵐看不下去,出声阻止。 雷豹停止了暴行,在空气中挥挥手,似乎打的还不过癮,一边恶狠狠说道, “像这种硬骨头,正好送去矿井底下『教规矩』。” 说完,带著骆嵐离开。 铁门“哐当”关闭,屋內只剩压抑的喘息与血腥味瀰漫。 小赵和小李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气息微弱,浑身是伤。 顾清如快步走到小赵身边,探脉、翻眼、检查伤势。 还好只是外伤,肋骨没断。 最严重的是他手臂的伤,现在伤口再次撕裂开来, 这里不方便施针,她便以指尖精准压住几处止血穴位,又取出止血粉给他敷在伤口上。 药粉遇血即凝,伤口边缘竟泛起一丝温热感,血势顿止。 处理好之后,小赵恢復神志,虚弱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顾清如点头,转身查看小李的伤势。 小李伤势最严重,左肩中弹,子弹仍嵌在体內。 负伤后又艰难跋涉半小时山路,全凭年轻体健与顽强意志支撑,其实已濒临虚脱。 若非在马车上顾清如及时施以急救、辅以针灸稳住心脉,恐怕早已不支倒下。 顾清如借著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伤口,血水混著淡黄脓液渗出,显然已有轻度感染。 石屋中阴暗潮湿,尘埃遍布,细菌滋生,绝非进行取弹手术的理想环境。 此刻只能清创止血、控制感染。 等到了合適的地点才能取出里面的子弹。 她小心处理乾净小李伤口周围的污垢,重新洒上药粉,再用纱布加压包扎伤口。 隨后,碾碎一片四环素,兑少量水,缓缓餵入小李口中。 见小李仍然因剧痛而全身颤抖、面色惨白,顾清如背过身去悄悄取出一支急救注射液,將药液注射。这是常用的中枢兴奋剂,用於休克前期,可刺激呼吸与循环系统,防止意识进一步恶化。 紧接著,她又餵服一片阿司匹林给小李,可以镇痛。 片刻后,小李的呼吸渐趋平稳,痛苦稍减。 小赵、小李並不知晓骆嵐是敌方眼线。 身受重伤仍恪尽职守,这份“愚忠”,恰恰证明他们心中有信、行有所守。 在这动盪年代,这样的人,值得被救,也理应被救。 至於骆嵐…… 顾清如眸光微沉。 从被俘之后,虽然骆嵐一直表现出惊恐,害怕, 但顾清如还是看出端倪。 时间一点点流逝。 铁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人送来任何食物和水。 仿佛他们已被遗忘在这间石屋之中。 小赵和小李恢復了一些力气之后,顾清如搀扶他们挪到了一处角落。 那里有一道岩壁裂痕,遮挡了部分视线。 她背身挡住他人目光,从怀里掏出两小块乾粮、半水壶清水,迅速塞进两人手中。 小赵和小李接过食物,感激的看向顾清如,虚弱的吞咽著。 他们儘量不发出声音,可即使是这样,食物的香气,哪怕是陈旧的粗粮饼,在封闭的空间內迅速瀰漫开来。 石屋中的俘虏们死死盯著他们三人手中的食物。 但他们没有动。 没有人衝上来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面对眾人希冀的目光,顾清如狠心没有拿出更多的食物。她能救小赵和小李两个人,可若公开分食,只会引来哄抢,惊动守卫。 ……. 又过了许久,天光早已沉入地底,石屋內只剩下死寂与飢饿的喘息。 突然,铁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外铁链“哗啦”作响,进来的不是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而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匪徒。 他提著一桶黑糊糊的野菜树根糊糊,进来给俘虏们送饭。 俘虏们眼里亮起了光,摸出手边的碗,纷纷凑了上来。 顾清如、小李、小赵三人刚才已经吃过乾粮了,对这些吃食不感兴趣。 他们三人坐著没动。 那男人放下桶,目光扫到了角落的三人,突然他的目光顿住。 这两个当兵的肩头、手臂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布条虽是粗布撕成,但缠绕方式乾净利落,结打得紧而不勒,边缘还隱约可见淡黄色药粉痕跡。 这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手法,更不像伤者自己处理的。 他缓缓走近,在顾清如等人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谁治的?” 屋內无人应答。 俘虏们都低著头,看著手中的碗。 小赵和小李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俩绝不可能把顾医生供出来。 顾清如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 “是我。”她说。 那人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你懂医?” 面对匪徒的询问,顾清如没有畏惧:“略懂。止血、清创、接骨,都做过。” 那人没再多问什么,也没有因为顾清如医治他们而动怒,只是点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俘虏们见他们三个不上来分吃食,鬆了一口气,迅速將一桶黑糊糊分而食之。 第380章 考验医术的时候到了 寨子后一间低矮石屋里,煤油灯昏黄摇曳。 那名瘦高男子站在一位精瘦老者面前,后者披著一件褪色的羊皮袄,坐在一张椅子上, “老鬼,”瘦高匪徒低声说,“那个女的,是医生。” “那两个当兵的来的时候我看了,都受了很严重的枪伤。 按理说,这种伤,走不到这,路上就会被处理。 更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可刚才我去牢里送饭,发现他们的伤口都处理过了。包扎的手法乾净,不是江湖郎中那种路子。她用的应该是……正经医院那一套。” “哦?”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缓缓抬眼。 鹰嘴寨聚集的匪徒,鱼龙混杂。 有昔日g宿、q海溃败后流窜至此的残部,也有走投无路、亡命天涯的苦命人。他们劫商队、掠牧民,每每收穫颇丰,寨中衣食无忧,女人也不缺,唯独最缺医少药,连个像样的郎中都寻不到。 片刻后,老者开口:“小灰的伤一直没见好,脓还没清乾净,再拖下去怕要坏死。让她去瞧瞧,试试她的本事。”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真有能耐,人就值得留。若是不行,就……” 话音一落,他抬起枯瘦的手,在脖颈间轻轻一划,动作缓慢,却带著斩钉截铁的意味。 瘦高个应下:“是。” …… 黑暗的牢里,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俘虏们吃了饭后,都陷入沉睡。 透过石峰缝隙,顾清如隱约感觉到了第二天中午,铁门再次“哗啦”作响。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屋內的寂静。 进来的仍是之前那个送饭的瘦高个。 这次,他手上没有食盒,而是直接扫视眾人,最后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你,出来。” 一旁的小赵靠著她的医治,体力略有恢復。听到这话,他挣扎著想要起身阻拦,却被顾清如轻轻按住手腕。 “没事的,他们找我,多半是这里有人受伤需要医治,你留下来照顾好小李。” 那瘦高男子听她一口道破来意,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但他並未多言,只冷冷转身带路。 顾清如跟著他走出了阴暗潮湿的石屋。 边疆苦寒,医者难寻,药品更是是稀缺。 像鹰嘴寨这样的山匪据点,不可能不缺大夫。正因如此,她在救治小赵和小李时,並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医术——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一线生机。 她心里清楚,医术暴露只是早晚的事。 而她也有自己的盘算:借行医之机,摸清山寨內部情形,再做打算。 瘦高男子领著她穿过狭窄的岩道,两侧是风化严重的石壁, 顾清如跟在后面,目光悄悄打量著沿途的情况, 岩道岔路交错,隱约可辨几处岗哨位置;远处炊烟裊裊,人影晃动,寨子里有人走动,也有持枪守卫来回巡视。她默默记下地形走向、兵力分布。 那名瘦高男子察觉她的打量,冷哼一声:“別白费心思了,你逃不出去的。这鹰嘴寨三面绝壁,只有一条道通外面,机关暗哨几十处,没人能活著逃出去。” “上一个想逃出的人,已经丟在崖下餵了狼。” 顾清如闻言,脚步未停,神色亦未变,將视线收回。 沿途也有匪徒看见顾清如,目光如黏腻的蛇信,在她身上游走,淫邪的目光毫不掩饰。 但当他们看到身前的瘦高男子时,那些目光便立刻收敛,侧身让路。 顾清如猜测身前瘦高的男子,在寨子里有一定的身份。 片刻后,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推门而入,屋內昏暗,一股刺鼻血腥味及恶臭味袭来。 角落里,一名匪徒蜷臥在草堆上,左腿缠著发黑的布条,伤口溃烂流脓,整条腿肿胀发烫,显然是感染已久,若再不处理,恐將坏疽截肢。 屋內陈设简陋至极,一张破桌,几只陶罐,墙角堆著些零散药瓶,还有一些草药,连最基本的器械都没有,只有一把生锈的剪刀和几卷脏污的纱布。 瘦高男子示意顾清如,病人就在眼前。 顾清如看出来了,这是对她医术的考验。 她看向瘦高个男子,说,“我需要一盆烧开的热水。” 瘦高男子皱眉,有些不耐烦,但是听到床上的人压抑的呻吟,有些动容,他顿了顿,最终转身大步走出屋外。 走之前,警告顾清如,“这周围都是危险分子,离开这间屋子,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顾清如点点头。 在男子离开期间,顾清如仔细检查了一下伤者的情况,將一些止血粉提前装在一个空的药瓶里。 不多时,他端来一盆冒著热气的水,虽谈不上滚烫,但確是煮过的。 “够了吗?”他语气生硬,目光却忍不住瞥向床上的伤员。 “够了。”顾清如点头,將剪刀浸入热水中消毒,又把几块还算乾净的纱布放入水中烫洗。 趁著器具消毒的间隙,她俯身检查那些无標籤的药瓶。 对这些药瓶和药材逐一捻过,轻嗅,心中已有判断,灰褐色粉末是延胡索,可镇痛;暗黄块状物为黄柏,善清热燥湿;还有一小撮灰白细粉,极可能是三七。 確认后,她取清水调和药粉,蹲在伤者身旁,开始清创。 她先用屋子里的劣质烧酒冲洗溃烂的伤口,酒液一触创面,脓血与腐肉混著暗红血水缓缓涌出,恶臭顿时瀰漫开来。 床上的小灰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四肢剧烈挣扎,几乎要从草堆上滚落。 “按住他。”顾清如头也不抬。 瘦高男子眉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手牢牢压住小灰肩膀,另一手抵住其大腿,力道沉稳。 顾清如不分心,用消毒后的剪刀清理创面,手法轻柔却坚定。 她一边清理,一边低声安抚:“撑住,再忍一忍,清乾净了才不会烂到骨头。” 小灰似乎听见了,咬牙忍住。 待创面基本洁净,她迅速取出止血生肌粉,又掺入部分辨识出的三七粉与黄柏粉,均匀撒在伤口上。 药粉遇湿微热,瞬间收敛渗血,形成一层保护膜。 再以纱布层层包扎,固定稳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医治中的顾清如神情专注,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身处险境的囚徒。 最后,拿出辨识出来的退烧药,碾碎了掺温水餵给了小灰。 瘦高男子靠坐在床边,扶著小灰,看著顾清如完成这一切,眼里除了审视还多了一丝敬佩。 他看到顾清如几下就处理好后,面露诧异, “这样……就好了?” 第381章 俘虏艾山 顾清如收好残余药材,擦净双手,淡淡道:“若不继续恶化,伤口应能自愈。但前提是不再感染,也不继续发烧。” “可这里药品匱乏,连基本消毒都难保障。若你们真想救人,就不能只靠一个大夫空手施术。至少得给我乾净的屋子、基础的器械。否则,我也救不了。” 瘦高男子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他转身离开前,丟下一句,“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哪儿也別想去,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外面的男人很多,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全。” 语气看似提醒,实则是赤裸裸的警告,你逃不掉。 顾清如留在屋內,神色平静。 这里比石屋好一些,至少能晒到太阳。 她起身在屋子角落翻找,寻到一块还算乾净的粗布,拿到水边浸湿,拧至半干,轻轻覆在小灰发烫的额头上,继续守在小灰身边照料。 许久之后,窗外天色渐暗。 那名瘦高男子再次推门而入,他走到床边,俯身检查了小灰的情况,又掀开被褥检查伤口,原本溃烂红肿的创口已清理乾净,敷了草药,渗液明显减少。 小灰的呼吸也比先前平稳许多。 他沉默片刻,脸上依旧冷硬,眼神却微微鬆动,终是点了点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还算没白折腾。” 隨即抬头,朝顾清如一扬下巴:“回去。” 顾清如站起身,顺从地跟出门外。 (请记住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被带到石屋进铁门之前,瘦高男子突然塞给她一个干硬的窝头。 顾清如微微一怔,將窝头紧紧攥在手心,低声道谢。 她並不饿,守著小灰的时候,她就悄悄吃了空间的东西。 而是,这下子她再拿出食物分给小李和小赵,就可以解释了。 毕竟,石屋內狭窄,俘虏们都知道谁吃了东西,若她突然拿出多余的食物,难免引人追问来源。 如今,有了这个窝头作掩护,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石屋铁门再次“哗啦”关闭,將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 小赵见她安然回来,抬起头来。 其余俘虏看见顾清如回来,黯淡的眼神里亮起一簇微光。 顾清如走到小赵身边坐下,直接將那个窝头掰成两半,將大的一半塞给小赵,另一半小心地收好。 “先吃点,垫一垫。小李醒了也给他。” 闻到食物的香气,对面几个俘虏的目光立刻像鉤子一样钉在那点食物上,喉结滚动,但触及小赵警告的眼神,又畏惧地缩了回去,没人敢上前抢夺。 顾清如检查了一下小李的情况,依然昏迷,体温烫手。 她再次摸出粒消炎药,碾碎了,小心翼翼地混著水给他餵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顾清如对小赵低声说,“这个寨子不简单,不光有亡命之徒,还有懂行的。出口就一个,卡在悬崖嘴上,明哨两个,暗哨不知道有多少,逃跑就是送死。” 小赵艰难地咽下干硬的窝头,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眼神却锐利起来。 他压低声音,“他们伏击我们的地点和战术都很专业,这些人里一定有部队出身的。这两天我观察他们的换岗也都很有规律,基本上每四个小时一次。 ” “刚才送您回来的那个人,走路姿势重心在右,左臂摆动很不自然,左肩应该有旧伤,很可能用过枪,是行伍出来的。” 顾清如眼中闪过惊诧和讚许,她没想到小赵如依然保持著侦察兵的观察本能。 “太好了!你这情报很重要。”她声音压得更低,“我的想法是,他们需要医生。我会利用这点,爭取走动和获取信任的机会,摸清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巡逻的安排。 之后我们需要一个时机,从內部製造混乱逃脱的时机。” 小赵重重地点点头, “明白。我会记下所有规律和漏洞。您放心,只要有一口气,我绝不拖后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骆夫人她有消息吗?” 顾清如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说:“我外出並没有看见骆姐,不知道她如何了。” 她无法解释內心对骆嵐的怀疑,只能选择沉默。 边上的小赵沉默了,面色凝重。 就在这时,旁边角落里,一个一直蜷缩著瘦弱的老人突然怯生生地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戈壁滩的风: “军医……姑娘……” 顾清如和小赵立刻警觉地收声,望向他。 老牧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绝望中的一丝哀求: “我……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你们是好人,是解放军……对不对?” 顾清如没有承认,低声问: “老人家,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叫艾山,”老人用生硬的汉语,急切地低声说道:“我是噶尔河边放羊的!我不是坏人!我们这里好几个人,都是赶巴扎(集市)路过鹰嘴峡,被他们抓来的!他们抢了我们的羊和骆驼,把我们关在这,说要……说要家里拿钱来赎……可我们哪有钱啊!” 他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俘虏也壮著胆子凑过来,带著哭腔补充:“我阿爸病了,等著我卖羊的钱买药呢……这帮天杀的土匪!” 艾山老人更压低声音,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姑娘,你刚才......能回来,真的是头一遭。要知道,关在这个石屋里的人,只要出去,就......就再也没见回来过。” 他乾裂的嘴唇颤抖著,眼中透出极致的恐惧:“有的是绑匪拿了赎金交了人,有的是……直接被拖到后山『餵鹰』了。你们那个同伴......凶多吉少了。” 小赵闻言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与顾清如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姑娘,你若是能出去,麻烦你去阿塔纱牧区,帮我给我的家人传个话,就说.....艾山,回不去了。”说完这些,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蜷缩回去。 顾清如心中巨震,对艾山老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老人家,活下去,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她转过头,看向小赵。 小赵忍著伤痛,压低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顾医生,骆夫人她……” 第382章 是处理了还是留下 夜色沉沉,山寨深处,一间被改造成议事厅的石屋內,煤油灯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一张拼接的木桌主位,正中坐著他们的大当家黑鹰,两侧坐著十余名骨干。 先说话的正是那间石屋中的老者,他抽著一桿乌木菸斗, “新来的俘虏里,有个女的,懂医。小灰的伤拖了七天,脓血不止,本来只能等死。我让小高带她去瞧了,伤口处理的很乾净,命算是捡回来了。” 此言一出,厅內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嘆。 小灰的伤,寨子里谁不知道? 三天前连雷豹都说“不如放他安生走”,几乎已对他放弃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被押进山的俘虏,竟能把將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老者接著说,“咱们这里缺药少医,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她若有真本事,是寨子的福。”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便传来一声冷笑。 “是福?说不定也是祸!” “一个俘虏,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女人,能会什么真本事?搞不好是装神弄鬼,借著看病套情报,或是等我们放鬆防备,好找机会逃?” “就是!前年那个自称『军医』的,还不是骗吃骗喝,伤口越治越烂?最后被我一刀砍了脑袋。要我说,別信外人,尤其別信被我们抓来的人。” 老者却不慌不忙,抬起手,轻轻压了压,嘈杂声渐渐平息。 “我也没说立马信她。”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让她治,成,她有用,留著;不成……”他顿了顿,眼神冷了几分,“那就当是验了货,该怎样,还怎样。” “大哥!要我说,还討论个屁!”山寨副手雷豹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刺耳,带著一股边疆匪徒特有的粗野,“那女人和当兵的,留著就是祸根!万一他们跑了,或者背后有人找上门来,咱们整个寨子都得完蛋!” 雷豹接著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向家里表忠心的时候!把他们的人头取了,就是最好的投名状!这才是咱们鹰嘴寨的规矩!杀!寧可错杀,不能放过!” 副手雷豹身后的几名匪徒,大多是些亡命之徒,纷纷拔出腰间的匕首,叫囂著“处决”、“快刀斩乱麻”,眼中闪烁著嗜血的光芒。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拖久了夜长梦多!” “那两个男的都是当兵的,中了枪伤还能爬上来,不能小瞧。” “那个女的很漂亮……倒是可以让我们爽快爽快,再宰了!” “杀?你们就知道杀!”那名精瘦的老者缓缓起身,“雷豹,你只看到眼前的痛快,想过以后的路吗?” “寨里的药早就见底了,你们出去能抢到几回药?弟兄们外出,难免有个不小心划个口子,有个伤口感染就只能等死。那个女人,她懂药理,懂药材,会治伤。留下她,就等於留下了能救命的保障!” “再者,家里是谁?那是上面的大人物。他需要的是我们在边疆牵制那些红小兵的武装力量,而不是让我们去送死。手里握著人质,就是我们最大的谈判筹码。一旦寨子被围剿,或者上面那边变卦,这些人质就是我们保命的本钱!杀掉他们,就是自断臂膀,自毁前程!” “呸!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雷豹猛地站起,指著老鬼的鼻子骂道, “我看你就是被那些当兵的嚇破了胆!现在是什么世道?是qgz里出政权的时候!上面要的是功劳,是绝对的服从!你留著几个累赘,是想拖垮整个山寨,当叛徒吗?” “叛徒?”老鬼冷笑一声,也缓缓站起身,“我看某些人想邀功心切,把寨子的未来当赌注!咱们现在讲究的是『武装斗爭』,不是以前的土匪烂杀绑票!要讲究策略,要留后路!”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目光短浅,有勇无谋!” 眼看两人就要拔剑相向,议事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而一直沉默的老大黑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著,发出“篤、篤、篤”的声响。 他的眼神,在刀疤狰狞的雷豹和阴鷙深沉的老鬼之间来回游移。 黑鹰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分歧。 山寨內部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而他,必须做出一个能压住所有人的决定。 雷豹代表的是山林草莽、只认杀伐的极端路线;而老鬼,则更像一个在乱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投机者,他懂得利用时代的规则,为自己和山寨谋求最大的利益。 “留著就是祸患!” “小灰的命要紧!” “可她要是下毒怎么办?” 眼看局面即將失控,一声冷喝骤然炸响—— “吵什么!都聋了?” 是黑鹰发话。 嘈杂声瞬间戛然而止。 老大黑鹰缓缓站直,眼神如鹰隼扫过眾人, “吵什么!家里的命令是抓人,但没说不让咱先用后杀。” 他最终拍板道:“那两个男的,没用,处理掉,乾净点。 那个女人,先留著让她治伤,等咱们的伤都瞧好了再说。她在这里,就是咱砧板上的肉,早吃晚吃,都一样。” 雷豹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得意,连忙附和:“老大英明!既能治病,又不误执行命令,一举两得!” 老鬼闻言皱了皱眉,但没再多说什么。 ...... 石室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火光和冷风瞬间灌入,惊醒了所有昏沉中的俘虏。 俘虏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两名持刀匪徒径直走向角落,粗暴地踢了踢昏迷不醒的小李,“这个人不行了,拖出来。” 小赵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护在小李身前。 “你拖著他出来!” 匪徒命令道。 顾清如站起身,挡在两人前面, “他伤得很重,需要静养!你们要带他去哪?” “少废话!” 匪徒根本不理会,一把推开顾清如,揪住小赵的衣领就往外拖。 另一人像拖麻袋一样拽起小李的胳膊,在地上拖行。 “放开他!他的伤会加重的!” 顾清如试图衝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个匪徒一把推开, “顾同志!別管我们!” 小赵被拖得踉蹌前行,他回头嘶吼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决绝。 艾山说的话还在耳边,“出去的,就没再回来。” 而小李那毫无知觉的身体在粗糲的地面上摩擦,留下一道刺眼的、淡淡的血痕...... 第383章 来的正是时候 石室的铁链哗啦作响,再次被锁上。 黑暗重新笼罩,只剩下空气中瀰漫著绝望和几个俘虏投向顾清如怜悯的目光。 顾清如坐在杂草堆上,背靠冰冷的石壁,大脑飞速转动。 她刚才並非没有想过反抗,但她瞬间否定了这个念头。 小李昏迷,小赵重伤,即便解决了这两个嘍囉,他们也绝无可能逃出这龙潭虎穴。 “得赶紧想办法出石室,打探小李和小赵的消息……”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唯一有可能出去的机会,就是之前给她窝头的那个瘦高个子! 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就在这时,门锁再次哗啦作响! 这次进来的,是那个带走骆嵐、眼神凶悍的匪徒。 他目光扫过石室,最终落在顾清如身上,低声喝道:“你!出来!” 石室內的俘虏们嚇得往后缩,都以为顾清如要大难临头了。 顾清如心想,虽然不是那个瘦高个子,但是来的正是时候。 她平静的站起身,还顺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朝著门口走去。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那名凶悍的匪徒都愣了一下。 隨即恢復正常,带著顾清如出了石室。 外面的几名匪徒看到是她,露出诧异和犹豫的神色。 其中一个凑过来低声对雷豹说:“雷队长,带她出来干嘛?司令可明令不准动她……” 雷豹摆了摆手, “只说不杀,没说不让玩啊。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说我们来这里没有人知道,结束再送回来就行。” 对於手下人的劝诫,雷豹不当一回事,带著顾清如朝著偏僻处走去。 走到了一处几乎没有灯光,边上就是黝黑的小树林。 雷豹转身, 一步步逼近, 满脸横肉的脸上玩味的笑容愈发深了。 “同志,別紧张,” 他慢悠悠地说,像是在欣赏她眼中的恐惧, “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聊聊。你暂时还死不了。但如果不配合……” 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匪徒立刻会意,其中一人拿出枪,瞄准了顾清如。 顾清如识时务的抬起手,害怕说道,“別开枪,我都配合。” 山风呼啸,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雷豹用枪口抵著顾清如的后腰,狞笑著將她逼进幽暗小树林深处。 他脸上掛著淫邪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小娘们,乖乖听话,豹爷我让你少受点罪!” 顾清如身体微微颤抖,表现得惊恐万状: “別……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副梨带雨、柔弱不堪的模样,瞬间满足了雷豹的变態征服欲。 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戒心也隨之降至冰点。 在他看来,这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已经是到嘴的肥肉了。 “这就对了嘛……”雷豹狞笑著,將她逼到一棵老树下,粗糙的大手迫不及待地朝她的衣领抓去。 顾清如却后退半步,声音娇柔说道,“豹……豹爷……求你个事儿,行吗?你告诉我,我那两个同伴……你们把他们带哪儿去了?他们……还活著吗?” “你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我、我今晚……就都听你的……” 雷豹以为她在害羞,得意地哼笑出声,喉结滚动著吞咽口水的声音: “哼,告诉你也无妨!黑鹰司令亲自下的令,要將那俩小子……” 他狞笑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隨即唾沫星子喷在顾清如脸上: “现在他俩还关在断魂崖石屋里苟著,不过撑死这两天!” 知道小赵和小李还没被处决,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她睫毛微颤,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颤抖: “那……那天跟我一起被抓来的女人呢?” 雷豹听到她还有问题,不耐烦地“嘖”了一声, 语气陡然阴沉: “她?不一样。別打听那么多!你管好自己就行。至於你嘛……” 他凑近一步,带著酒气的呼吸喷在顾清如脸上,语气变得急促而充满威胁: “老大说了,暂且留你一条命——但得看你有没有用!现在,少他妈废话了!” 狂风卷沙,掠过崖顶,仿佛呜咽的低语。 而顾清如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 乌市司令部家属院,钟家小楼。 书房里,只亮著一盏绿罩檯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钟维恆独自坐在桌前,眉头紧皱。 白日里,骆嵐提出要陪顾清如去阜康县,他几乎没有思索,便一口应允。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 这绝非是寻常的外出,而是危险的试探,甚至有可能是……清除的前奏。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没有找到头绪,拉开抽屉,拿出一卷军事地图铺在桌子上。 他目光锐利,扫过乌市周边,最终钉在 “阜康” 与 “鹰嘴峡” 一带。 “如果他们的老巢真的在这一带,那么这趟,就是通往虎口的绝路。” 他不再犹豫,立即展开部署。 不多时,陆沉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书房。 “沉洲,情况有变,骆嵐和顾清如已经前往阜康县。我判断,这是对方精心策划的行动,甚至可能是清除行动。” 话音刚落,陆沉洲知道顾清如身处险境,脸色为之一变。 钟维恆目光灼灼看向陆沉洲,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网络,之前骆嵐联繫的上线老榆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他们还有很多隱藏的势力。你立刻挑选绝对可靠的人,组成特別行动组,秘密尾隨。记住,不能暴露!” “你们的任务有三:” “第一,確保顾清如同志的安全。” “第二,严密监视骆嵐的一举一动。”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若她动手,切勿轻举妄动!要知道,鹰嘴崖一带,活跃著一支土匪残余武装力量,他们名义上是土匪,实际上……是某些人手中的一把刀,一把见不得光的刀。若是骆嵐真的与他们有勾结,立即联繫地方武装部,人赃並获,一网打尽!这是一次机会,更是危险,但也是捅破天的机会!” 说完,钟维恆將钱家大哥部队的驻防位置和联络方式交予陆沉洲, 陆沉洲肃然领命,眼神冷峻如铁:“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身影已经没入夜色。 当夜,他率领一支精锐小队,悄然向著阜康县方向疾行。 第384章 追踪 顾清如她们被伏击掳走一个多小时后,陆沉洲小队循著吉普车留下的轮胎痕跡,终於抵达了事发地点。 吉普车被迫绕行,转向一条狭窄崎嶇的支路。小队立即跟进,却在前行数百米后被巨大的落石彻底挡住去路。 陆沉洲眉头一紧, 他们这是遇到埋伏了。 “清理!”陆沉洲下令。 队员们奋力搬开碎石与残枝,动作利落。 就在清理完毕、准备继续追踪时,侦察兵“山鹰”突然蹲下,指著地面低呼:“头儿,有血!” 小队上前查看,几处斑驳血跡,地表残留著弹壳痕跡,显然曾发生过激烈交火。 然而,交火双方的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沉洲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几串模糊的车辙和马蹄印上,那些痕跡朝著北方延伸。 马蹄脚印杂乱但有序,两道深深的马车车辙印子。 陆沉洲目光冰冷,果断判断, “这是精心策划的绑架。他们走不远,追!” “是!”队员们迅速整装。 午时,沙尘暴骤起。 毫无徵兆的沙尘如同巨兽般吞噬了一切,天地间只剩下昏黄一片,能见度不足三米。 陆沉洲不得不下令停止搜寻行动。 一个多小时后,风暴骤停,但地貌全非,马车、马匹的痕跡全都被淹没。 追踪的线索一度中断。 他们失去了方向。 小队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搜寻,时间在紧张与疲惫中流逝。 一名眼尖的队员忽然蹲下身,指著地面一撮不起眼的黄色粉末:“头,你看!” 陆沉洲凑过去,用指尖捻起一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 “决明子……”他立刻明白了,“这是顾清如留下的標记!” 这个发现,让搜寻小队燃起了希望。 他们开始仔细搜寻地面的线索。 果然,每隔一段距离,他们总能发现黄土中的隱蔽痕跡,有时是甘草根须,有时是决明子。 陆沉洲小队循著顾清如留下的微弱线索,朝著鹰嘴寨的方向艰难跋涉。 当小队终於找到那条匪徒押解人质爬山的小径后,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这条小径隱藏在乱石和荆棘之中,若非留下標记指引,极难发现。 他们迅速沿著这条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 然而,越是深入,小队成员脸上就越是浓重。 这是一群警惕性极高的匪徒,小赵和小李沿途无意中留下的血痕,全被匪徒清理乾净。 山路崎嶇,顾清如留下的线索也变得愈发难以辨识。 就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於地面时,走在最前面的陆沉洲脚步猛地一顿。 “等等!”他低喝一声,迅速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侦察兵闻言立刻剎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陆沉洲看向侦察兵前方的地面,那里有一小块土壤顏色比周围更深,显得湿润。 他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顏色异常的土壤。 木棍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他屏住呼吸,轻轻一挑。 一个用牛皮包裹、只有拳头大小的简易炸药包露了出来,上面连接著几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那不是常见的拉线,而是更致命的绊发线。 一旦有人踏入这片区域,哪怕只是轻微地勾到其中任何一根,都会瞬间引爆这枚足以炸断人腿的炸药。 一股寒意从侦察兵的脚底直窜天灵盖。 陆沉洲站起身,对队员们说,“所有人都退后,绕过去。接下来要小心,一步都不能错。” 小队成员们看到那枚炸药包,脸色都变了。 他们意识到,自己追踪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匪徒。 不光懂得掩埋行踪,还会布置陷阱。 而他们,险些步入雷区。 之后,小队的攀爬越发谨慎,每一步都仔细观察试探。 丛林中,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悉数声。 ...... 当夜,月隱云后。 风从峡谷深处捲来,带著潮湿的岩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小队潜行至一片峡谷外围,突然遭遇三名巡逻匪徒。 他们踩著碎石缓步前行,步伐鬆散却不迟疑,显然对地形了如指掌。 灌木丛中,陆沉洲伏在地上,呼吸与风同步,眼神如刀锋般锁定三人动向。 小队隱匿了行跡,军绿的衣服几乎和树林融为一体。 陆沉洲见对方即將走到他们的作战区,打出手势:活捉,无声。 身后五名队员立即会意,如猎豹般收束身体,匕首出鞘,刃口贴臂,隱於袖中或腰侧。 做好了准备。 当三名匪徒踏入预设的猎杀区域——一片地势微凹、落叶厚积的林间空地时,陆沉洲右手猛然下切。 行动开始。 左侧,一个低扑近身,左手捂嘴,右臂锁喉,发力一绞,第一人双眼暴突,喉咙咯咯作响,来不及叫出声瞬间昏死。 右侧,老魏早已绕至第二人背后,手臂如铁钳横勒其颈,借前冲之势將其拖入灌木,未发出半点声响。 第三个匪徒察觉到了不妙,转身欲喊, 可他的嘴刚张开,小陈已如鬼魅般闪现,手刀如斩斧劈落,精准命中颈动脉。 那人瞳孔骤缩,身体一软,轰然倒地。 短暂的交锋在几秒钟內结束,没有枪声,只有骨骼碎裂的闷响。 匪徒被迅速拖入密林,武器缴获, 现场痕跡全部被清理乾净。 俘虏被绑住双手,堵住嘴,押至一处隱蔽岩缝。 审讯俘虏后得知了鹰嘴寨的具体入口,並且得知,入口处明哨有两个,暗哨至少六人…… 陆沉洲取出地图,借微弱的手电余光,在一处形如鹰喙的陡峭山谷画下红圈——鹰嘴崖。四周峭壁如刃,唯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易守难攻。 次日清晨,陆沉洲小队如同幽灵般在山林中潜行,最终按照匪徒提示,攀上了鹰巢寨外围的一处制高点。 从这里,整个匪巢的布局尽收眼底。 “头儿,找到了!”侦察兵將高倍望远镜递给陆沉洲。 陆沉洲接过望远镜,目光锐利地扫视著下方那座盘踞在悬崖峭壁之上的防空雷达站。 雷达站依山而建,唯一的入口是一条狭窄的“一线天”通道,两侧是百米高的绝壁,仅容两人並排通过。通道顶端和两侧的制高点上,分布著数个明暗火力点,交叉火力足以將任何闯入者撕成碎片。 这真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地。 任何形式的强攻,都无异於以卵击石,不仅会造成小队全军覆没,更会立刻激怒匪徒,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处决人质。 “头儿,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就这么看著顾同志和那三个同志落在里面。”小陈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满是焦虑。 第385章 別怕,我来了。 看著眼前的盘踞的山寨,小陈上前说道,“这些匪徒在这一带作乱已久,地方武装部和边防团的同志之前组织过几次清剿,但这伙人滑得像泥鰍,每次部队一到,他们就化整为零钻山沟,部队一走,他们又聚集起来。 他们的老巢太隱蔽,这次被我们撞上,实在是运气。只是可惜,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了。” 他们这次来,只带了八个人。 “难怪他们敢这么猖狂。”老魏低声咒骂,“这地方,十个人就能守一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沉洲身上,等著他来决策。 他望著山寨轮廓,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不能强攻,但如果有內应,情况就完全不同。” “如果有人在里面製造混乱,比如破坏他们的的通讯、切断电源,或者在他们的饮水里做点手脚,只要能乱上十分钟。” 小陈附和,“对,內部一乱,哨兵的注意力必然被吸引。我们挑选攀爬好手,用登山绳和岩钉,从侧面这片最陡的崖壁悄无声』地摸上去! 虽然冒险,但是是一个机会!” “更重要的是,” 陆沉洲说,“我们必须拿到他们与外界勾结的证据。山寨內部一定有电台。强攻可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销毁一切。只有里应外合,突然袭击,才能人赃並获!” 陆沉洲他看向鹰嘴崖的方向, “计划分两步。小陈,你和我,带一队人,今晚从侧面悬崖秘密渗透。今夜我们就进去探探虚实。 老魏,你带其余人,原地等待。没有命令,不得行动。” “是!” “行动时间,定在凌晨!” …… 夜色如墨,將鹰巢寨外围的悬崖峭壁吞噬得严严实实。 幽暗小树林內,雷豹还做著今晚能够拥美人入怀的美梦, 他醉眼迷离,嘴角咧开一口黄黑的牙,淫笑著伸手就要去揽顾清如的腰: “小娘们儿,別装清高了!今夜你逃不出老子的手心——” 却不知他刚说完,顾清如眼神一沉,就在他指尖即將触碰到她衣服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直蜷在前面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扬! “噗”的一声闷响,一大把灰白色药粉如烟雾炸开,不偏不倚,全数拍进雷豹的双眼、鼻孔、大张的嘴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呃啊!”雷豹完全没有防备,大量药粉瞬间被吸入。 他只觉得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眼前发黑,四肢无力。 “m的!”他低声咒骂道。 但作为常年打打杀杀的壮年男子,他的身体抵抗力远超常人,只是有些乏力,並未立刻彻底丧失行动力。 就在雷豹摇晃著身体,试图保持清醒的剎那, 顾清如见迷药迷不到他,手中滑出一枚细长的银针,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雷豹颈后一处昏厥要穴! “嗬……”雷豹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淫邪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取代,隨即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昏死过去。 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在小树林引起了一阵迴响。 树林子里,顾清如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雷豹,眼里没有半分怜悯。 她蹲在他面前,拿出银针,精准刺入他后颈另一个穴位。 躺在地上的雷豹隨即剧烈抽搐了几下,就没有动静了。 迅速將陷入昏厥的雷豹拖到茂密灌木丛,用落叶和树枝將其彻底掩盖,消除所有明显的痕跡。 做完这一切,她悄悄潜回树林边缘,找到一个隱蔽点探出视线,观察林外的几名匪徒。 三名外围警戒的匪徒正倚在树下,听著林中传来的沉闷响动,相视淫笑。 “听这动静,豹哥得手了。”一人搓著手,咧嘴露出黄牙, “就是太粗鲁,咚的一声,连树叶子都哗啦啦响。” “嘿嘿,那娘们儿可是难得的美人,难怪豹哥按捺不住……” 几人黄话不断。 都做著美梦,奢望著一会豹哥结束能分一杯羹。 一人话音未落,忽觉林中安静得有些异样。 自方才的动静戛然而止,树林中就再无任何声息。 黄牙警觉,眯起眼:“豹哥?豹哥!” 一片寂静, 无人应答。 “有些不对劲啊……要不要进去看看?”另一人迟疑著迈出半步。 顾清如猛地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尽巧力,朝著远处方向狠狠掷出—— “咚!”石块撞上岩壁,滚落草丛,惊起一片飞鸟。 “那边!”匪徒立刻扭头,“有动静!那娘们跑了!” 几人注意力瞬间被吸引,齐齐朝声音方向张望,甚至下意识举枪瞄准。 顾清如指尖紧扣银针,准备与这几个人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就在这剎那—— 一道黑影如夜风掠过林缘,无声无息。 寒光一闪,快得看不见轨跡。 持枪的匪徒喉间骤然绽开一抹血线,还未来得及抬手,便仰面倒下。另一人刚转身,后颈已挨了一记凌厉手刀,力道精准狠绝,直击昏闕要穴,整个人软塌栽倒,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两具身体缓缓滑落在地,如同被夜色吞噬。 树林內的顾清如听到了细微的动静,止住了动作。 是友?是敌? 是钟维恆派来的人吗? 在阜康县招待所,骆嵐外出的那个下午,她冒险打出的那个电话,钟维恆低沉而坚定的承诺犹在耳边:“我已派出精锐小队,他会找到你,確保你绝对安全。” 希望燃起,但理智尚存,还得谨慎一些, 也有可能是雷豹的仇家。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压低身形,银针滑出,向树林边缘悄然走去。 当她悄无声息地潜至树林边缘, 停住脚步,一阵狂喜袭来, 只见林外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那几个放哨的匪徒,全部被无声制伏。 一个熟悉的身影,如青松般挺立在场中,正缓缓將匕首从一个匪徒身上拔出。 他脸上覆盖著戈壁的风沙与尘土,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倏地转过身,目光瞬间穿透夜色,精准地锁定了她藏身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一剎那。 是陆沉洲!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斩钉截铁,穿透夜色: “別怕,我来了。” 第386章 我留下 顾清如从暗处走出来,一眼看见他,一直紧绷著的心弦,鬆了下来。 此刻,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劫后重逢的庆幸,无声的信任,还有深埋心底、从未言明的牵掛。 陆沉洲的目光迅速扫过她,確认她衣衫齐整,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肩背的紧绷也稍稍卸下。 陆沉洲和小陈带人趁著夜色,从鹰巢寨后山悬崖攀岩而上,悬绳索而下。 谁料刚潜入外围,就撞见了被雷豹押解的顾清如。 才有了这突然的解围。 顾清如不知为何,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一年前,同样的夜晚,戈壁上的狼群围袭,火把燃尽,同伴重伤,她几乎绝望。 也是这样一个身影,穿越风沙而来,一枪击毙头狼,將她护在身后。 他一直在默默守护她。 如今,还是他来了。 陆沉洲压低声音,语气沉稳:“你没事吧,我来迟了。” “我还好。” 两人还不待敘旧,小陈和几名队员走上前来。 顾清如迅速恢復冷静,“但小李和小赵情况很糟,他们中了枪,小李高烧不退,现在被关在断魂崖的石屋里,我打听到,匪首黑鹰下令,说要处决他们。” “我从雷豹嘴里套出了情报,骆嵐不是俘虏。她和黑鹰关係不一般,恐怕早有勾结。这个山寨表面是土匪窝,极可能是张文焕在边境埋下的黑点。” 陆沉洲眉头骤锁。 因为钟维恆料中了一切,骆嵐是眼线,此刻摆在面前的, 是一场牵涉政治阴谋、边防安全的生死博弈。 而她,又一次站在了风暴最前沿。 “现在首要任务,是確保你的安全。”陆沉洲当机立断,“我先带你撤离。至於小赵和小李,我会设法营救。” 此刻他和小陈几个人强攻无异於以卵击石,只能先救顾清如再想办法。 “撤离?我若是今夜一走,被他们发现了,就是亲手给小赵和小李判了死刑!明天一早他们见不到我,黑鹰第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而且,这里一定有电台,留有罪证。若是等他们转移电台、销毁证据,我们再想查,就什么都没了!不如我留下,做內应。” “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太冒险了!万一失手,你……” 他无法想像后果。 顾清如柔声解释,“你放心,我留下是安全的,因为山寨需要我的医术。我留下,做你的內应。你带人在外围布控,咱们里应外合,一举端掉这个窝点!” 这个大胆的设想让陆沉洲心头一震,这正是他预案中的计划,但他绝没想到,执行这个危险內应角色的会是顾清如。 陆沉洲眉头紧锁,“那也不能拿你的命去赌,我答应钟司令要保证你的安全。” 小陈和其他队员从未见队长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除了小陈,其余几人都有些吃惊,暗自揣测顾清如和队长的关係。 小陈却心领神会,他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劝道: “顾同志,陆队担心的是对的。我们刚摸下崖,地形险、敌情不明,强攻等於送死。可你要是再回去,那就是往狼嘴里送肉……组织不会答应,我们也无法向钟部长交代。” 他语气恳切:“要不这样,你先跟我们回去,我们连夜上报兵团指挥部,调武装连增援。哪怕多等十二小时,也比你孤身犯险强!” 顾清如摇头, “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是小赵和小李等不起。你们放心,他们需要我的医术,这就是我的护身符。我回去,不仅能稳住他们,爭取时间,更能摸清电台的位置、换岗的规律。” 她直视陆沉洲的眼睛,声音低却清晰: “农场那么难的局我们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样。你在外,我在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必须信我,就像我一直信你一定会来一样。” 陆沉洲沉默良久,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今夜带她离开,一定会打草惊蛇,再想攻下这里难度会加大。 可每一次让她涉险,都像在他心上剜一刀。 终於,陆沉洲沉声道, “好,但你听著,这是命令!活下去,是一切的前提。 任何情况下,保命第一!。一旦拿到电台位置或听到枪声,立刻找地方固守待援,剩下的,交给我!” “好,我答应你。” 商议好对策后,顾清如带著陆沉洲来到雷豹倒下的地方。 那恶汉被药粉和银针所伤,神志昏聵,此刻蜷缩在地上,像一头垂死的野兽。 “我已经通过银针刺入穴位,损伤运动神经,废了他的胳膊和一条腿。他以后,连枪都端不稳,路也走不利索。” 陆沉洲目光冷然,“你要回去,这几个人必须处理乾净了。” 小陈与另外两名队员迅速行动。 他们將雷豹拖至一处陡峭断崖边缘,將他推了下去。 此处地势崩裂,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鬼咽谷”,歷来是山寨弃尸或意外坠亡之地。 断崖下方传来闷响,“咚”的一声。 雷豹连呼救都来不及,就去见了阎王。 陆沉洲用雷豹的匕首在附近岩石上刮出几道划痕,並撕下他衣服的一角掛在悬崖边的荆棘上。 接著,眾人用浮土与枯枝扫平脚印和拖拽痕跡,再覆以落叶,使地面看不出丝毫异样。 外围哨位的三名匪徒已被制服,其中两人当场毙命,一人重伤未死。 陆沉洲下令,不留活口。 这是残酷的决定,但若有一人逃脱报信,顾清如便再无生路。 尸体由小队秘密运往山寨东北方一片密林深处。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塌陷坑洞,深达数米。 他们將尸首推入坑中,撒上隨身携带的石灰粉,再覆以碎石与腐土,最后铺上枯枝败叶,偽装成自然塌陷模样。 为了製造几人潜逃內乱证据, 在顾清如指点下,几人悄悄潜入雷豹的房间, 故意翻箱倒柜,散落出几枚银元、半块玉石、一只金戒指,还有一卷皱巴巴的旧钞票。床铺被掀开,毯子拖在地上。 一地狼藉。 一切布置妥当,只待明日清晨被人发现。 密林边上,她对陆沉洲点头:“我走了。” 他目光沉重,喉头微动,终是低声道:“记住约定,一旦异常,我立刻强攻。但你……一定要先保自己安全。” 顾清如頷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没入黑暗。 片刻后,她独自回到山寨石屋外。 守门的两名匪徒看到顾清如独自一人会来,立刻警觉,刀刃出鞘: “刚才谁带你出去的?” 第387章 连一根头髮都没伤著 面对看守的问话,顾清如早有准备。 从刚才雷豹几个人的话里,猜测是趁守门不在,带她出去的。 现在听守门这么问,证明她猜对了。 她神色慌乱,肩头微颤,声音带著压抑的恐惧:“是……是几个人来,说雷豹队长喝多了摔伤了腿,让我去给他治……可到了地方,人不见了,他们说去找人,就把我一个人撂那儿了……我怕出事,只好自己回来……” 她眼神躲闪,全然一副弱女子被捲入混乱、仓皇脱身的模样。 两名匪徒交换一眼。 雷豹好色成性,私下抓女俘虏“问话”不是第一次。 大家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估计又是打著疗伤幌子想占便宜,结果中途不知为何生变。 刚才他们俩离开,是去抽菸去了。 现在这女囚犯主动回来,倒是好事一桩。 不然他们擅离职守这件事被黑鹰知道,得受到严厉处罚。 “哼,算你识相!” 守门匪徒收刀入鞘,恶声警告, “回去老实待著!再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石门“吱呀”关闭,铁索落锁。 屋內昏暗,艾山睁开眼,看著平安归来的顾清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很快归於麻木。 顾清如没有言语,走回自己的位置,靠著冰冷石壁缓缓坐下,闭目养神。 此刻的她,等待著那场即將到来的风暴。 ……. 翌日清晨,一声惊叫声划破了鹰嘴寨的寧静, “不好了,雷豹队长坠崖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顷刻传遍山寨。 匪徒跌跌撞撞衝进指挥部,脸色惨白: “司……司令!谷底……谷底全是血!树上掛著他的衣服,人……人恐怕已经摔成肉泥了!” 黑鹰闻讯,猛地从椅上站起,眼中寒光暴射。 “胡说八道!”他低吼,“豹子武艺在身,怎会轻易失足?!” 可当他亲自带人赶到断崖边,亲眼所见之景,却让他脚步一滯,胸口如遭重击。 崖下乱石间,血跡斑斑,碎骨混著暗红黏物溅在岩壁之上。 半截青黑色布条掛在荆棘丛中迎风晃动, 那正是雷豹常穿的粗布劲装! 岩壁上几道深深的抓痕,仿佛拼死挣扎所留。 “豹子——!! ”黑鹰双目赤红,一拳砸向岩壁,指节崩裂渗血。 雷豹虽鲁莽嗜色,却是他手下最悍勇的打手,徒手能搏狼,枪法精准,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竟死得如此悽惨,怎能不痛? “给我查!”他怒吼,声震山谷,“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谁干的,我要他碎尸万段! ” 雷豹绝不可能因为醉酒跌落山崖。 一定是有人暗害。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匆匆来报:“司令……雷队长屋里出事了!他藏的银元、金链子全被抢了!还有几个守外围的兄弟也不见了,铺盖行李都翻乱了,像是……卷了东西跑了!” 黑鹰瞳孔地震,內部出了叛徒! 他立即召集属下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三人:两名外围巡逻哨兵,一名负责炊事匪徒。 这几人素来围著雷豹,又知晓他藏钱之处…… “妈的!这群狗东西,见財起意,趁豹子喝醉动手,把他推下崖,抢了钱逃命去了!” 眾匪譁然,愤怒中夹杂猜忌。 “早听说他们私底下攒钱想逃回家里去看看……没想到真敢杀人!杀得,还是雷豹队长!” “这也太巧了吧?偏偏这时候人逃走不见了?一定是他们几个乾的。” “等等!昨夜我看见他们悄悄带著个女人出去了!”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黑鹰立即询问发话的那名属下,那人如实匯报,深夜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带著一名女子朝著偏僻的地方走了,但是是谁没有看清楚。 黑鹰立刻下令:“立即查这名女子!” 没过多久,石屋铁门轰然拉开,顾清如被两名壮汉押出。 黑鹰盯著她,目光如刀:“昨夜他们带你去哪儿?你看见了什么?” 顾清如微微低头,声音轻颤:“昨天他们说请我去治伤,可到了地方,没有找到人,他们说要去找雷豹,很久也没有回来……再后来,我一个人回来了。” 黑鹰眯眼沉思。 现场痕跡、財物失踪、人员潜逃,一切线索都指向因贪財而起的谋杀。 若顾清如真是同谋,绝不会主动现身。 只会带著財物藏起来, “若是如此,既然没有人看著你,你为什么不逃?”黑鹰疑惑。 顾清如苦笑,“司令,您也看到了,寨子里戒备森严,只有一条路出入。我一个女同志怎么逃出去?不是送死吗?” 黑鹰负手立於大堂,打量著顾清如,心想:也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再说……她若真有胆子,昨夜早该逃了。 况且听小高说她確实医术精湛,实在难得。 寨子里的兄弟常年在风沙险境奔走,刀伤、枪伤、高烧常有。 顾清如能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用简陋的医疗器具控制感染,救活本该断气的人。 “留著她,有用。”他心中已有决断。 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是被权衡利弊压了下去。 最终,他挥了挥手,不忘施恩,“回去吧。你懂医术,好好留下来给我们寨子里的兄弟治病,別想著逃跑。外面悬崖峭壁,狼群遍地,你逃不出去。若是尽心尽力把人治好了,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处。” 顾清如低头,眼中泛起一丝惊喜,“是,司令。我一定尽心为寨子的同志医疗。” 她语气谦卑,仿佛终於寻得庇护的弱者。 黑鹰看了两眼,放下心来。 招呼手下,手下应声,將顾清如押回石屋。 石门“吱呀”关闭,锁链落定。 安然回到石屋,顾清如鬆了一口气。 昨夜时间仓促,他们的计划並非没有破绽,归根到底还是贏在了黑鹰的自大上了。 他觉得他们身处要塞,根本没怀疑昨夜有人闯入。 把雷豹的死归咎到了自己人身上了。 石屋內光线昏暗,俘虏们看她的目光变了。 起初是疏离,审视,如今目光里充满了敬佩。 因为只有她,几进几出都没事。 艾山凝视著她,心头翻涌著震撼。 这个女人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却连一根头髮都没伤著。她不仅没有被当成同伙被黑鹰严刑拷打,反而被礼送回来,还被委以重任,要给全寨的兄弟治病。 这已经不是“运气”二字能解释的了。 第388章 后天拂晓 当夜陆沉洲几人返回,他叫来负责联络的队员, “老李,你带两名最精壮的战士,立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县武装部,报告情况,请求队伍支援!记住,你们是这支队伍的眼睛和耳朵,必须把消息带出去!两天內,务必把支援队伍带到这里!” 说完,他將钱家大哥的部队和联络方式给了老李。 “是!”老李敬了个礼,眼神坚定,带著两名战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安排好救援力量,陆沉洲將目光投向了眼前这道天堑。 这里的制高点是绝佳瞭望点,能够清晰的看到鹰嘴寨的全貌。但是这里岩壁最为陡峭,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要救人,就必须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还必须是趁黑夜,若是白天,会被鹰嘴寨哨兵看见。 “接下来,我们要对鹰嘴崖进行侦察,把他们的每一个哨位、每一次换岗、每一个死角,都调查清楚!” “山鹰,老魏。”陆沉洲看向身边眼神锐利的侦察兵,“你们两个打头,我跟在后面。记住,保证安全的同时,要做到无声、无痕。” “明白,队长。” 小队一共八个人,走了三个,留下两人火力掩护,陆沉洲和两名侦察兵开始攀爬。 他们三人脱去外衣,只穿深绿色紧身作战服,带上主绳、岩锤、岩钉和两台高倍望远镜。 手脚並用,如壁虎般沿著岩缝缓缓下行。 岩钉一枚枚打入石缝,绳索悄然延展,避开鬆动碎石。 夜风刺骨,指尖冻得发麻,但他们动作稳健,毫不迟疑。 两个多小时后,天亮之前,三人终於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位置,一处被巨大岩石遮挡的狭窄平台,正对著鹰嘴崖的哨位,视野开阔,且被一块天然巨岩遮蔽,极难发现。 几人稍作休息,天亮后,开始侦查工作。 一台军用望远镜被简易三脚架固定,架了起来。山鹰接过望远镜,將眼睛紧紧贴在目镜上。 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缓慢而有序地扫过山寨。 “一號哨位,方位0-30,岩石凹陷处,正对崖底。哨兵一人,持步枪。” 陆沉洲听著,用隨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快速地绘製著草图, 老魏架起备用望远镜,进行第二轮观察,寻找山鹰可能遗漏的细节。 “二號哨位,方位90-120,一棵歪脖子松树上,视野开阔,但正下方有盲区。” 老魏补充道,“哨兵两人,一明一暗,明哨负责瞭望,暗哨藏在树后,火力交叉,封锁了接近崖顶的唯一小径。” “三號哨位……”山鹰继续报告。 三人就这样进行著,两人观察,一人记录,配合默契。 他们记录的不仅仅是哨位,还有匪徒换岗的时间、巡逻的路线,寻找可能的破绽。 …… 鹰嘴寨深处,一处背阴岩洞,原是防空站修建遗留的废弃坑洞,如今被改作临时“医务室”。 顾清如就在这间简陋的医务室里给山寨的同志们治疗。 面前是一个临时垒起的石台,上面摆著最简陋的药品,几卷绷带、一小瓶碘酒、半瓶烧酒、一些已经发黑髮黄的草药粉末。 一上午,顾清如坐诊的医疗室几乎没有停歇。 出乎意料的忙碌。 第一个是一个满脸鬍渣的汉子,右手伤口溃烂发黑。 顾清如轻轻揭开裹在伤处的破布,眉头微蹙:“这是陈年冻伤继发感染,加上没及时清创,已经化脓坏死。再拖几天,整根手指都保不住。” 汉子苦笑:“山上哪有大夫?以前都是抹点菸灰、烧酒浇一下,熬过去就算命大。” 顾清如不再多言,用煮过的剪刀小心剔除腐肉,清洗后撒上止血粉,再用乾净的布包扎。 山寨里,这样有伤痛却拖著的病人不在少数, 一个上午,接诊了將近十个这样的患者, 有因长期负重导致的腰椎滑脱; 有冻伤溃烂的脚掌; 有瘸著腿的,有缠著脏布的,也有捂著肚子、脸色发青的。 他们大多是山寨底层的嘍囉,平日里风吹日晒、扛枪搬货,伤病早已积劳成疾,却从没人正经治过。 她一一诊治,用药、施针、包扎,认真专注。 这些匪徒並非个个凶神恶煞,更多是些被逼上绝路的百姓。 只为一口饭、一条活路。 顾清如现在才知道,瘦高个子叫高向东,嘍囉称呼他为高队。 早上高向东在这里监视她一会,见她真的只埋头治病,不多问什么,才放下心来。 到了午时,人终於走空。 没休息多久,听到山洞外传来一阵喧闹,夹杂著叫骂与挣扎声。 “放开我,我没下毒害你!” “少废话!就是你煮的饭,老子吃了半夜就开始拉稀,我命都差点没了!小爷我要你偿命。” 只见医务室门口人影一晃,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踉蹌闯入,身形粗壮却脚步虚浮,正是山寨里的小头目,王禿子。 他头顶半禿,此刻脸色发青,嘴唇泛白,额上冷汗涔涔,一手死死攥著一个瘦弱少年的手腕。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穿著不合身的旧袄,脸上有一个红色的肿胀五指掌印,带著惊恐与委屈,正是厨房帮工的阿力。 顾清如记得他,早上阿力还帮著打了热水送到医务室。 “大夫!”王禿子一见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发颤,“从昨儿晚上就开始闹肚子,一炷香跑了三趟茅坑,腿都软了!准是这小子煮的东西不对劲,又餿又腥,吃了就出事!” 话音未落,他猛地弯腰侧身,乾呕起来,吐出几口酸臭的黄水。 他不忘拉扯著孩子,还要去扇孩子的脸。 顾清如上前一把抓住王禿子的手,指了指地上铺著的旧毛毡,“鬆开孩子,你躺到那里去,我给你诊治。” 王禿子悻悻甩开阿力的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別想跑。” 乖乖躺上去,嘴里仍嘟囔:“这小崽子……煮饭不乾净……害我……” 阿力跌坐在地,大口喘气,眼眶发红,却咬著唇不敢哭。 顾清如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再按了按腹部,触手紧绷。 “是急性肠胃炎。”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桌上的小瓶子,取出一小撮褐色粉末,用热水调匀,“先喝这个,止泻退热。今晚只喝稀粥。” 王禿子颤抖著手接过碗,一口气灌下,喘著粗气道:“谢了……真是倒霉,前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顾清如直接点出,“你肠胃本就虚弱,又空腹吃荤腥喝酒,伤的是你自己。怪孩子,丟不丟人?” 王禿子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確实是他昨日饿极了,空腹喝了凉酒又吃了肉。 王禿子喝了药,躺了一会,觉得肚子舒服多了,没那么痛了。 他摸摸半禿的脑袋,“顾大夫,我……好多了。” 说完没有理会一旁的阿力,捂著肚子踉蹌走了。 坐在地上的少年阿力抬头看著顾清如,眼中满是感激,又迅速低下头擦乾净眼泪,站起身来,“谢谢大夫。” 他知道,若非今日有大夫,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 他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犹豫半响,才转身压低声音, “后天拂晓……他们要处决人质。” 第389章 机智传递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顾清如心里一惊。 后天拂晓......就要处决小赵和小李? 她方才不过是可怜这个瘦弱少年,脸上还带著巴掌印,才护下他。 没想到这无心的善举,竟换来如此关键的情报。 阿力是山下的牧民,皮肤黝黑,原本在草原放羊,却被匪徒掳上山,成了厨房里劈柴烧火的杂役。 每日端饭送水,稍有差池便拳脚相加,活得战战兢兢, 正因如此,他对任何一点善意都铭记於心。 才冒险將这件事告诉了她。 话音未落,他便慌忙想逃,生怕被人发现他多嘴。 可就在他挪著脚步、准备转身溜走的剎那—— “阿力。” 顾清如拦住他,“你先別走。” 她笑著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粗布小包,打开一角,露出一块金黄酥脆的桃酥,“我这儿有没捨得吃的点心,你尝一块。” 阿力看到点心眼睛一亮,隨即愣住,几乎不敢相信。 “给……给我?” 隨即低下头,耳朵微微发红:“我……我不白拿。” “谁说白拿了?”顾清如故意板起脸,“你今天早上帮我烧过水,我都记著呢。这叫『以工换食』,公平交易。” 她把桃酥递过去。 阿力小心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好甜……” “好吃就慢慢吃。” 阿力吞下嘴里的点心,忍不住笑了,紧张感悄然鬆动。看看她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忽然低声说:“顾大夫……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笑问。 “你……”他挠了挠头,脸颊微红,笨拙地找词,“你不骂人,也不打人,手是暖的。”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低著头,手指绞著破旧的衣服。 顾清如心头一软。 眼前这孩子瘦得肩胛骨都支棱著,眼睛却还乾净,没被这座山寨的戾气彻底吞没。 她正想著多问几句,再打探一些小李小赵的消息,看看他们现在是否安好, 刚要开口,洞外忽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吼叫: “阿力!死哪儿去了?灶上没人添柴,饭要糊了!还不快滚回来干活!少在外面偷懒!” 是个胖厨子,满脸油光,挺著大肚子站在附近,手里拎著根烧火棍,眼神凶狠。 阿力浑身一颤,像被惊到的小兽,立刻低下头:“来了来了!” 他慌忙將桃酥揣进怀里,对顾清如摆摆手,转身跑了。 看著阿力逃也似的背影,顾清如笑脸变得严肃。 “后天拂晓”……她脑中飞快地计算著。 现在是北疆的五月,日出时间大约是清晨7点。 那么“拂晓”就是6点到7点之间!” 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时间,变得紧迫。 不知道陆沉洲提到的武装部救援队伍能不能赶到?! 还得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她焦急的在屋內踱步,不能打电话,不能留纸条,任何明显標记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於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在医疗室门口找了个角落,用石块摆出了传递消息的暗號。最关键的是,她在最上面那块石头下,塞进一小片从药瓶上撕下的铝箔反光纸。 这时正是正午,若是有人高处瞭望,会发现此处有亮光。 摆好后,她回到医务室继续接诊。 天色渐渐暗了,顾清如给最后一个嘍囉诊治完毕, 听到医疗室外传来脚步声。 高向东来了, 他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停在了门外。 他扫过门口地面,那里,几块不起眼的小石头,正以一种看似隨意、实则有心的方式摆放著。 高向东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钉在顾清如身上。 “顾医生,门口那几块石头,摆得挺別致啊。” 顾清如整理药瓶的手顿了一下。 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顺著高向东的目光看向门口。 “石头?” 她微微蹙眉,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无奈又略带歉意的苦笑: “哦,您说那个啊……是上午王禿子,急性肠胃炎犯了,吐了一地。我隨手捡了几块石头压了点灶灰,先把秽物扫了,免得大家踩著噁心。还没来得及收拾乾净呢。” 好在锡箔纸在天色暗了以后,她就收了起来。 高向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偽。 听上去解释合理,但他的疑虑並未完全消失。 “顾医生真是菩萨心肠,对我们弟兄们这么上心。听说……你今天还特地照顾了阿力? ” 顾清如的心提了起来,这表明她这一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阿力说的那句话,应该听见吧? 如果他们听见了就不会来询问她了,顾清如面上不露声色, “阿力早上帮著我打了热水,洗了纱布,我感谢这个孩子,才和他多说两句,这没什么吧?” 高向东盯著她看了半晌,终於扯出一丝极淡、意味不明的表情。 “顾医生,有心了。回去吧。” 他不再多问,带著顾清如朝石屋走去,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话: “这山寨里,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治好病,才是你的本分。” 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针,扎进骨缝。 顾清如垂眸应道:“明白。” 门在身后合上,落锁声“咔噠”一响。 顾清如坐回到她的位置,背贴著冰冷岩壁,直到外面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她心里清楚,刚才虽然找理由搪塞过去了,但高向东已经对她起疑心了。 明天,恐怕不会再像今天这般允许她自由走动了。 今天的做法还是冒险了一些,若是被高向东发现,她的性命不保。 但时间不等人, 小李和小赵的性命,悬於一线; 明知危险,却不得不为。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天外出坐诊收穫不小。 接诊的间隙,她不动声色地收集著线索,拼凑出这座山寨的轮廓: 山寨东侧,是匪徒们的住所,北侧几间独立石屋是头目居住,厨房与仓库位於西南角。 西侧岗哨看守最多,那里极可能是山寨的军火库。 第390章 制定屠鹰计划 第二天一早,高向东依旧出现在石屋门口,让顾清如去医疗室。 可刚踏入医疗室,她的心便沉了半分—— 一名身材魁梧的匪徒已站在门侧,像一尊铁铸的门神。 他满脸横肉,腰间別著短枪,目光冷硬,一动不动地盯著她的一举一动。 这人可不是寻常嘍囉,而是高向东的亲信之一,人称“老疤”,以阴狠机警著称。 这是摆明了怀疑她,监视她。 但是在人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了。 顾清如神色如常整理医疗室的药,看诊工具, 生病的匪徒来了以后照常看病,询问病情,开药。 但她不能隨意问话、套取情报。 阿力中午来送饭时,这尊门神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站著,別提离开休息一会了。 顾清如端坐在石台后,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阿力送饭的背影。 少年低著头,脚步比往常更轻,他似乎很惧怕医疗室的门神,到了以后飞快地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 两人之间,连一个眼神的交匯都没有,更別提言语了。 顾清如打开食盒,端出搪瓷缸吃著里简单的饭菜, 味同嚼蜡。 她原本计划收买阿力,看能不能趁机给山寨匪徒下药,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也不知道陆沉洲他们有没有得到消息,明日拂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处决时间的逼近,让她如坐针毡。 …… (请记住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陆沉洲派去的求援小队走了一天一夜,终於在第二日下午返回。 当三人归队时,脸上身上风尘僕僕,老李匯报导, “陆队,我们回来了。县武装部批了人,钱锋队长带著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三十里外的峡谷,我们约定好在那里会合。一路上我们半点没耽误,一步都没停。” 陆沉洲站在崖边迎风而立, “你们辛苦了。”陆沉洲沉声道。 按照老李的消息,在距离土匪山寨三十里外的峡谷深处,陆沉洲带著人员在那里等候会合。 不多时,一队人悄然潜行而来,无声无息地穿过乱石与密林。 他们没有穿军装,而是身著深蓝色的工装、深灰色的粗布衣,头裹粗布头巾,腰间扎著宽皮带或帆布绳,枪枝用草绳缠裹以防反光。 这是县武装部临时抽调的精干民兵组成的突击队,对外称“护村联防队”,实则由退伍老兵、猎户、边防协警组成,人人持枪懂战术,熟悉山地作战。 领队者身材高大,面容坚毅,正是钱家的大哥——钱锋。 他曾是边防侦察连连长,因熟悉这一带山形地势,被推举为此次行动的作战组长。 他带著几名小队长一同出列,走过来。 “辛苦了,钱大哥。”陆沉洲迎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钱锋点点头,声音低沉:“陆队,你好。没想到是你们找到了老巢。” “我们追踪这伙匪帮大半年了。他们抢粮食、绑架勒赎,附近过路商队怨声载道。可他们行踪诡秘,藏在深山老林里,像泥鰍一样滑,进山搜剿十次有九次扑空。这次要不是你们的人找到关键线索,恐怕还得让他们再猖狂一阵子。” 陆沉洲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 打开来,里面描绘的山寨地图—— 一张是山寨布局图,东侧为宿舍区,北面几栋独立石屋为头目居所,西南角厨房和粮仓挨著;岗哨標记为红色,旁边有数字標记著换班时间。 一张是西侧深处防空站的结构推演,推测电台室位於地下石窟,入口偽装成粮仓侧壁。 “这是昨日我们了一天时间监视所得,但是,现在有了新的消息,根据內部传出的情报,我们的人落在里面,明日拂晓,就是行刑时间。” 眾人闻言皆沉默,眼神骤然收紧。 钱锋看著地图,斟酌开口道,“时间紧迫,此地不宜强攻。正面打,他们有地利,还能拿人质要挟。我看,得想办法从背后摸进去。” 陆沉洲点头:“正是如此。这几日,我们已经摸清了鹰嘴崖背后的攀岩路线。处决日就在明日拂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我擬了个行动计划,今夜动手,目標只有一个——救人,端窝,不许一个匪首漏网。 ” “请陆队详细说说。” 陆沉洲手在地图上移动,逐一分析著, “第一,目前確认了山寨里有两批人质,分別关押在两个地方,一个是这里的石屋,一个是断魂崖。断魂崖那里地形隱蔽,守卫相对薄弱,是渗透营救的首要目標。 第二,山寨的军火我们猜测位於西侧深处,那里是整个山寨的命门,一旦被摧毁,群龙无首,將大大减少我方的伤亡。 第三,我们在內部的人,可以製造混乱,帮助我们顺利潜入。” “综合以上所有信息,我决定,执行屠鹰计划!” 屠鹰计划,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陆沉洲继续说道,“我们首先需要从鹰嘴崖后面攀上去,从峭壁滑下去,之后行动將分为三路,同时进行,如同一场席捲山寨的颶风!” 第一路,营救组,由钱大哥亲自带队,挑选最敏捷的队员,利用夜色掩护,从后山悬崖的攀爬点潜入后,直奔人质关押点。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小李、小赵及关押人质,並立即撤离到预定安全区。 第二路,打击组,由我带队,直取西侧的电台室和军火库。我们將利用炸药,在第一时间瘫痪他们的通讯和火力,製造最大的混乱,直取黑鹰老巢。这是整个行动的成败的关键! 第三路,牵制组,负责在山寨製造动静,佯攻东、南两个方向,吸引大部分匪徒的注意力,为前两路小组创造绝佳的突袭机会。两名狙击手抢占南峰制高点,封锁出口。” 钱大哥看著详细的地图,听著陆沉洲的分析,不断点头, “明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各小组,立刻就位!现在开始原地养精蓄锐,凌晨三点,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屠鹰计划,准时启动! ” 第391章 暗夜独自行动 石屋內一片昏暗,唯有惨白的月光从高处缝隙透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顾清如靠坐在冰冷的岩壁边上,手里摩挲著一把钥匙。 这是那天晚上从雷豹几人身上缴获的钥匙。 他们能悄悄带她出去,这个应该就是石屋铁锁的钥匙。 等待许久,俘虏们都陷入沉睡。 她悄悄换了一件深色外套,將长发绞紧盘在脑后,用布条缠牢。 贴近门缝,眯眼向外望去。 石屋外面空无一人,火把熄了大半,只余远处一点微光摇曳。连原本该在门口值守的看守,也不知去了何处。 或许是偷懒、或许是换岗疏忽。 总之,是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將钥匙轻轻插入锁孔, “咔噠”一声微响, 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浑身一僵,屏息凝神。四周没有动静。 无人喝问,无人奔来。 屋內艾山翻身,但是鼾声继续。 她闪身而出,反手將钥匙拧动,重新锁上房门,不能让人发现她已逃脱。 出了石屋,她先在空间待了一会,確认安全后,才出来,贴著岩壁的阴影,悄然前行。凭著这两天的观察, 她目標明確地朝著山寨西侧潜行。 她低身疾行,绕过主道,专挑屋后死角。忽然—— “嗒、嗒、嗒……” 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著低语: “……今夜格外安静,司令说要提防些。”“怕什么,门都锁死了,俘虏们能飞出去不成?” 是巡逻队! 两人一组,打著手电,正朝这边走来。 似乎察觉有异常,手电直接扫了过来! 闪身进空间。 手电的光扫过地面,扫到她刚才逗留的地方。 “奇怪,这边刚才有个黑影......” “哗啦”一声,一只野猫窜过屋顶,瓦片轻响。两名巡逻兵猛地抬头:“什么东西?” “猫吧,这几天耗子多。”“走吧走吧,早点转完好回去烤火。” 脚步声终於远去,渐渐隱入夜色。 等了一会,出了空间,发现脚步声已经远去。 顾清如一路潜行,遇到几次巡逻,尤其是靠近西侧守卫增多。 凭藉空间几经周折,终於摸到了西侧防空站主入口附近。 墙上还残留著“提高警惕,保卫胜利果实”的褪色標语,与这里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进入废弃防空站之后,一条狭长的走廊,一眼看去有不少房门。 她挨个看去,终於在一间虚掩著的房门內,看到堆叠如山的箱子和武器。 而一名看守,正靠著其中一座弹药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著瞌睡,鼾声在空旷的库房里迴响。 机会稍纵即逝。 顾清如如一道影子般滑入库房,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没有惊动那名酣睡的看守,径直走向武器架。 选了几把適合她使用的手枪,以及配套弹匣。 至於那些笨重的步枪和沉重的机枪,她看也未看。 將自己需要的武器弹药收入空间,她看了下,已经收了军火库四分之一的武器了,停手了。 出了军火库,沿著幽暗狭窄的走廊继续深入, 她透过门缝观察,在一间小门后看到了疑似电台指示灯发出的红光。 屋里一名值班的匪徒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果然山寨內部有电台。 可惜,这间屋子的房门紧闭。 她不能强攻,若是引起惊动,就危险了。 绕到库房后侧,发现了一扇通风窗。 用匕首灵巧地撬开锈蚀的窗销,在没有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通风窗。 双脚轻巧的落在地上后,顾清如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银针,手腕一抖,精准地刺入对方颈后的昏睡穴。 那名匪徒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在桌上,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没有仔细查看,她迅速將电台和旁边一本用铁皮盒锁著的密码本收入空间。 至此,此次夜行的关键目標已经完成。 接下来,不知道陆沉洲他们有没有收到消息,得想办法找到小李和小赵的位置,再做打算。 顾清如刚走出石门, 突然,远处山崖上,有规律地闪烁了三下微弱的绿光——那是她和陆沉洲约定的信號! “他们看到暗號……行动开始了!”一阵欣喜瞬间涌上心头。 不能迟疑,必须立刻製造混乱,为武装部同志们的突入製造机会! 陆沉洲他们之前人数少,趁著夜色利用匪徒换岗间隙潜入。 但是这次潜入人数多,必须製造混乱扰乱匪徒视线才行。 她迅速退回防空站石室,目光一转,计上心头。 先解决守卫! 趁军火库值班的匪徒不备,她用昏迷药粉將其迷晕。 隨即,她將库內所有枪枝、弹药、手雷尽数收缴。 这些武器若是落入敌手,后患无穷;可若白白炸毁,又太过可惜。 她找出炸药,在军火库外围引信点精准布设,隨后引燃导火索,迅速撤离。 “轰——!”一声沉闷的爆炸自西侧骤然响起!火舌冲天而起,碎石如雨飞溅,整座山寨剧烈一震,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尖锐的警哨声划破夜空,警报四起!“怎么回事?!”“军火库炸了!是哪个王八蛋乾的?!”“看库的老周呢?老周!” 嘍囉们像无头苍蝇一样,纷纷涌向军火库方向,现场乱成一团。 就在这混乱瞬间,早已潜伏多时的两名狙击手抓住时机,悄无声息地登上南峰制高点,枪口稳稳锁定哨塔与要道,为突击队提供火力掩护。 与此同时,在鹰嘴崖顶,陆沉洲、钱锋带领著三十多名精锐队员,在凛冽的寒风中蛰伏。 当看到山下那冲天的火光和鼎沸的人声时,陆沉洲眼神一凛,猛地一挥手:“行动!目標,山寨后小树林集合。” 数十条身影迅如闪电,利用早已固定好的绳索,从悬崖上纵身跃下,如神兵天降,直扑目標区域! 顾清如引爆军火库后,朝著预定接应点疾步奔去, 突然想到, 等会儿见到陆沉洲……该怎么解释她奔袭前来,还带著电台? 还是先找个地方藏好! 沿途四处寻找,顺利找到一个隱蔽的早已废弃的矿洞。 藤蔓缠绕,野草丛生,入口低矮狭窄。 她弯腰钻入,在矿洞的角落,用石块將电台、密码本和几把衝锋鎗小心掩埋,並在旁边堆起一个独特的石堆作为標记。 拍去身上的泥尘,转身退出矿洞,朝著那片偏僻的小树林奔去。 当赶到时,时间已经接近深夜近三点半。 第392章 擒贼先擒王 顾清如跑到约好的地点,林子深处,数十道如岩石般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有经验丰富的老班长王铁柱,有枪法很准的老猎户,还有沉默寡言但爆破技术过硬的退伍兵李强。 他们穿著粗布衣、扎著绑腿,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身上背著步枪,有的还挎著装手榴弹的帆布包。 每个人脸上都带著从北面悬崖攀爬一个多小时留下的擦伤和疲惫,但队伍依然紧张而有序。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掠过岩石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 顾清如看到陆沉洲,上前几步压下喘息,“太好了,你们看到我的暗號了。我去了西侧,军火库巡逻的人很多,但是实际里面守备鬆懈;电台和密码本我带出来了,藏进了一处废弃矿洞深处,留了標记。” 陆沉洲頷首,“你做的不错,多亏了你在內部引起的混乱。” 他从腰间解下一支手枪,递过去:“拿著,防身用。” 顾清如接过枪,动作熟练地抽出弹夹,拇指一推,七发子弹满膛;再將弹夹“咔”地拍回枪柄,上膛声清脆利落,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乾净、利落。 让身旁几名队员不由得一愣,目光中掠过惊诧, 他们原以为队里派的这位內应,身形清瘦,面容温婉。 是一位需要保护的柔弱女同志。 恐怕难以应付山里的险境,甚至可能需要他们反过来保护。 但眼前这番操作,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们所有的顾虑。 这女子,不仅胆识过人,更是久经训练的老手。 此刻在月光下执枪而立,风掠过她的衣角,那张素来沉静的脸竟透出凛冽锋芒, 顾清如沉声道,“今晚,不止要將这里端了,还有骆嵐,必须抓住她。” 陆沉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回身扫视战友,当机立断沉声道,“老李带几个人,按顾同志说的路线去取电台,拿到后立即在敌后製造混乱,完成带著电台原路撤回,不得恋战。” 他顿了顿,扫过身边每一位战士坚毅的脸庞, “其他人,跟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悄悄潜入,直取匪首巢穴,擒贼先擒王——” “现在,行动!” 命令如铁,眾人迅速响应。 在陆沉洲的带领下,突击组如一把淬火的尖刀,利用爆炸后的阴影,朝著山寨腹地猛插! 沿途並非畅通无阻,零星的巡逻匪徒相遇,被突击组无声的制服。 先锋交替掩护,小队速度丝毫不减。 突击组如幽灵般潜行至山寨指挥部外围最后一道障碍,一片开阔地。 不远处的指挥部是座坚固的石堡,窗口处有机枪的火光闪烁。 先行侦查的山鹰来报,“队长,指挥部內人声嘈杂,似乎在爭吵。门口四个哨兵,两个窗口有机枪哨位,但哨兵状態鬆懈。” 所有战士在墙后蹲伏,目光聚焦於陆沉洲,等待他最后的指令。 眾战士看向陆沉洲,等待他下令。 陆沉洲快速下达最终指令: “一队,用匕首、弓箭,无声清除外围所有哨兵和机枪手,確保攻击发起前,指挥部是『聋子』和『瞎子』! 爆破前,不能有枪响! 爆破手,准备炸开指挥部的后墙!二队,跟我破门而入,小陈,你带一队,爆破后在外围负责火力压制,以防屋內匪徒逃跑。” 几名擅长渗透的队员散开,快速锁定目標。 “咻——噗!” 微不可闻的弩箭发射声和利刃声响起。 门口的哨兵和窗口的机枪手在几秒內被无声地解决。 队员们迅速將尸体拖入阴影,並接管了机枪位。 陆沉洲看到一队打出“清除完毕”的手势,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挥手! “炸!” …… 指挥部设在一座坚固的石堡內,此时灯火通明,人影慌乱。 军火库爆炸发生后,这里成为了混乱的中心。 黑鹰確实在这里! 他正站在桌前,对著几名惊慌失措的手下咆哮:“军火库怎么会炸?整批弹药都丟了?谁在守!谁在管!” 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灯摇晃,火光在他狰狞的脸上跳动, “给我查!涉事者一个不留!军火必须找回来。” “什么?宿舍和厨房也著火了?!” 又一个噩耗传来,黑鹰的瞳孔因暴怒和难以置信而收缩。 “废物!一群废物!抄傢伙,隨我……”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撕裂夜空! 指挥部后墙猛然崩塌,砖石飞溅,浓烟如怒涛般翻涌而起。 “呃啊——!” “墙塌了!!” 匪徒们的惊叫和哀嚎被淹没在废墟的轰鸣中。 就在这片混沌之中—— “突击!!” 一声冰冷的、穿透烟尘的號令响起! 陆沉洲带领突击队如神兵天降,瞬间突入! “不许动!放下武器!” “违抗者死!” 匪徒的怒吼声与房屋石壁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爆炸和突击队的瞬间涌入,让匪徒们完全懵了! 匪徒仓促反应,有的反应快一些,迅速拿起枪来反击。 现场零星的枪声响起,却被早已准备的突击队员迅速压制。 有的想跳窗,被窗外埋伏的队员堵回。 几轮精准点射后,抵抗者纷纷倒地,其余人瘫坐在地,纷纷举手投降。 短短十几秒,指挥部已落入我方掌控。 黑鹰被爆炸的气浪掀了个趔趄,耳鸣目眩。 但他毕竟是悍匪,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猛地撞开侧门,企图借熟悉的暗道逃走! 可他刚衝出门,一道挺拔如山的身影早已静立在入口,堵死了他唯一的生路。 陆沉洲早已等候在此。 两个人狭路相逢! 黑鹰瞳孔剧烈收缩,满脸是震惊、愤怒与不甘的绝望; 陆沉洲却神色如铁,目光如刃。 “啊!!!” 黑鹰发出困兽般的嚎叫,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合身扑上,直刺陆沉洲心口! 第393章 收网 黑鹰的袭击带著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不是寻常匪徒,曾是国民d边境特种兵,因违纪被除名后墮入深渊,一手组建“鹰嘴寨”,横行已久无人能制。身手狠辣,枪法精准,更擅近身搏杀。 面对陆沉洲,他猛然暴起,欺身直进,右手抽出匕首刺向胸口,右腿同时低扫袭其踝关节,双重杀招几乎同步发动,凌厉狠绝,毫无哨,全是战场上磨出来的杀招。 陆沉洲迅速后撤半步,左臂格挡封住匕首路线,反手擒腕拧压,借力一带,竟將黑鹰的冲势化为破绽。 但黑鹰反应极快,肩部一沉,顺势滚体挣脱,旋即腾身跃开,拉开距离,眼神更加阴鷙。 他再度扑上! 这一次更为迅猛—— 假动作虚晃,突然后跳起膝撞,逼得陆沉洲仰身闪避,紧接著一个转身背刺,匕首划破空气直取肋下! 刀锋擦过衣服,留下一道裂痕。 他知道自己今日已是九死一生,与其跪地求饶,不如拼死一搏! 陆沉洲冷哼一声,侧身拧腰,左肘猛砸其持刀手臂,同时右拳如锤轰向对方太阳穴! 黑鹰偏头躲过,却被劲风颳得耳鸣眼,踉蹌后退两步。 两人缠斗数合,每一招都带著生死边缘的狠意。 终於,陆沉洲抓住一个空档,黑鹰收刀欲退之际,他骤然前压,左手疾出,精准扣住其手腕逆向一折,“咔嚓”一声脆响,腕骨脱臼! 匕首脱手坠地。 不等对方反应,陆沉洲右腿如鞭横扫,重重轰在黑鹰膝窝,黑鹰单膝狠狠砸地。 但他仍未倒下,咬牙撑地,试图起身,眼中怒火滔天: “你们贏不了!这里只是开始……” 陆沉洲冷冷俯视著他, “结束了,不,是你败了。” “你……你们杀不完我的人!”黑鹰喘著粗气,嘴角渗血,仍桀驁不驯,“这山,这戈壁,永远是强者的天下!” “错了。这山,这地,属於种田的人,修渠的人,守边的人。你们,只是歷史的尘埃。” 手刀落下,黑鹰昏厥。 在陆沉洲制服黑鹰的同时,屋外传来小陈的怒吼, “小心敌袭!右后方!” 紧接著,一连串密集而凶狠的枪声炸响,子弹如暴雨般扫射在石墙上, 碎石飞溅,火星四迸! 是老鬼和高向东! 这两个漏网的悍匪头目,竟带著七八名死忠匪徒,从密道绕出,趁著爆炸与混乱的掩护,直扑指挥部后方,意图趁武装部立足未稳,强行劫人! 他们特意站在了隱蔽位置,我方狙击手难以瞄准。 “给我冲!救出司令!”老鬼嘶吼著,端著一挺轻机枪疯狂扫射,火力压得小陈和另一名队员根本抬不起头。门口掩护的小队被死死压制在指挥部西侧的墙角,退无可退。 小陈咬牙举枪还击,可刚探出身,一串子弹便“嗖嗖”擦过肩头,打得身后的石屋粉末四溅。他被迫缩回掩体,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冷汗涔涔。身旁的战友腿部中弹,蜷在地上,鲜血染红裤管,仍强撑著举枪枝援。 险象环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 高向东的射击骤然定格,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持枪的右肩,一个血洞正汩汩冒血。 枪“哐当”落地。 他面露惊骇,“竟然……是你……” 眾人惊愕望去,只见顾清如静立在指挥部门口, 双手紧握一把手枪,枪口微烟裊裊。 这一枪,是顾清如射出。 高向东也算没有为难她,顾清如这枪避开了他的要害。 另一边,人群中老鬼见大势已去,他悄悄后退,准备开溜,却被屋顶一声清脆枪响锁定,南峰狙击手早已盯准多时,子弹贯穿腿部,他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枪声渐歇。 小陈趁机扑上,將剩余几名悍匪死死按住。 他喘著粗气,看向顾清如,眼中充满感激:“谢了,顾医生。” 陆沉洲將屋內所有的匪徒头目拷住,走出指挥部,便一眼看到了门口那一幕。 他走近小陈身边,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干得好,小陈,守住了外围。” 然后,他转向顾清如,唇角难得微扬,低声说,“枪法练的不错,没白教你。” 顾清如听出了他在夸讚她,得意的一抬下巴,“那是自然。” 陆沉洲发现她的小傲娇,有点可爱。 周围的战士,一个个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我的天……那是顾医生?刚才那枪太准了吧!” “她抢枪的动作比我还標准!谁信这是个医生?” “难怪,原来是陆队亲自教的……好羡慕。” 此时,外围传来三声连续的信號枪响—— 那是钱大哥发出的“人质安全”信號。 整个鹰嘴寨的抵抗力量,在失去了首领、通讯和主要火力点后,迅速瓦解。 残匪或降或逃,迅速被控制。 不到二十分钟,战斗结束。 共歼敌十一人,俘虏二十七人,缴获步枪二十三支、子弹千余发及大量赃物。 寨墙上,原本插著一面旗,被战士们扯下踩入泥中。 黑鹰及他的一眾手下被牢牢銬住,押在山寨地牢里。 铁链碰撞声在阴冷的石壁间迴荡。 山寨內一夜的喧囂和火光渐熄,只余几缕青烟从墙角残烬中升起。 熹微的晨光从高处狭小的铁窗斜切进来,划过他们灰败的脸。 曾几何时,他们是山林间的“王者”,夜袭牧民、劫掠商队、令县武装部头疼不已。 而今,火把熄灭,寨门破碎,昔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有人死死地低著头,用乱发遮住脸,不愿被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与屈辱;有人则双目赤红,怒目圆睁,发出不甘的低吼;而更多的人,则眼神空洞,麻木地等待著未知的命运。 他们並非天生为匪,而是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曾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是渴望回家的士兵,是乱世的无情,才將他们一步步逼上梁山。要不是在山下被逼得活路断绝,家破人亡,谁愿意背负“土匪”的骂名,在刀尖上舔血,在鬼门关前徘徊? 这结局,或许从他们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註定了。 第394章 不详的预感 陆沉洲没有將所有俘虏一同关押。 他派人將“王禿子”等罪行较轻、被裹挟的人单独关押,並送去饭菜和伤药,进行攻心。 很快,王禿子就交代了山寨的粮仓位置和几处藏宝点。 黑鹰被单独审讯。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毫无悔意,因为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刑场。 陆沉洲询问,“骆嵐呢?她在哪?” 黑鹰冷笑一声,“我就算死了又如何?她自会替我报仇!想知道她的下落?做梦!” 陆沉洲神色不动,与他对视,“你犯下的血案,桩桩件件,足够判你死刑。但若现在坦白,配合指认同伙、交代骆嵐藏匿之地,我可以向军法处提交『坦白从宽』材料,申请改判终身劳改,送你去西北农场改造。留你一条命。” 话音落下,审讯室內死寂无声。 黑鹰眼神剧烈闪动,喉结滚动了一下。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怕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死,终究是可怕的。 谁不怕死? 哪怕他曾杀人如麻,横行山野十余年,可在真正面对断头台的那一刻,骨子里的怯懦还是爬了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命还在,就有翻盘的可能。 他沉默良久,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终於颓然垂下头,声音沙哑: “她在山脚……陈家坳,老陈头家里。只等我们在山上把你们全杀了,她就假装被绑,让钟维恆亲自救她回去……” 他接著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扭曲的笑,低声道:“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骆嵐的,直接杀了那个女大夫,多留了她几日。” 地牢里,从高向东的嘴里,黑鹰得知,原本他们要衝进来救他的,却被顾清如这个小女子用一枪破坏了。现在,他恨不得生啖了顾清如。 他抬眼,眼中恨意滔天: “若是当初直接杀了她,哪还有今天这一出?” 陆沉洲冷冷道,“若是你杀了顾清如,你活不到今天。” 黑鹰一愣,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信。 陆沉洲神色冷峻,不再多言:“押下去,关进地牢,严加看守,等军法处提审。” 两名战士上前,架起黑鹰便走。 临出门前,他猛地回头,衝著陆沉洲嘶吼: “別忘了你的承诺!你要说话算数!我要活著去农场!不是上刑场!” 陆沉洲站在原地淡淡道:“法律会给你应有的判决。而你,不配谈条件。” 铁门“哐当”一声关闭,黑鹰的咆哮被隔绝在幽暗地牢之中。 …… 指挥部外,硝烟散尽。 小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劫后余生,手脚仍有些发软。 他一眼寻到顾清如,急忙走上前,声音带著未褪的颤抖:“顾医生,刚才……多谢你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他们连夜作战,加上这几天守在外面吃的不多,低血的反应袭来。 顾清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胳膊,眉头微蹙:“別硬撑,快坐下。” 她从口袋中摸出一把水果,塞进他掌心。 “你这是有点低血了,先吃块。” 小陈低头看著手中的果,心头一热,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谢谢……我没事。” 感觉稍微好一些之后,他站起身,主动引路:“顾医生,我带您去医治伤员。” 两人穿过山寨,途中经过石屋, 几名俘虏正靠墙而坐,神情恍惚却难掩劫后重生的庆幸。 他们已经多时没有晒过太阳了,如今重见光明,竟有人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紧紧攥在掌心,泪如雨下。 看到顾清如走近,艾山大叔颤巍巍地站起来,哽咽道: “大夫……谢谢你们!解放军来了,我们才有活路啊!” 他身后的几个俘虏也纷纷跟著附和,眼中满是真诚的谢意: “是啊,大夫,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现在我们能回家去,太好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艾山隨即上前,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 “谢谢您!要不是您,我们就死在山上了!” 顾清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艾山, “別这样,这都是县武装部的同志做的。” 艾山抬头看她,没多说什么,眼中却是满是感激。 他知道,顾清如那晚出去了,他听到了,没有做声。 不到一个小时,军火库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整个山寨陷入混乱; 正是那一炸,动摇了黑鹰的根基,让突击队得以趁乱突入。 铁门再次响起,进来的,不是凶悍的匪徒,而是穿著绿色衣服的解放军同志。 他们得救了。 他朝顾清如深深鞠下一躬。 …… 山寨残破的指挥部,墙壁焦黑,地上散落著烧了一半的地图和几枚弹壳。 陆沉洲与钱峰並肩站在一张临时抬来的木桌前,低声商议。 “我们要儘快通知县武装部,立刻派部队来接手。鹰嘴寨虽已拿下,但余党未清,俘虏眾多,战利品也需登记造册,不能乱。” 钱峰点头:“我已让通讯员用电台发报,半小时內就能接通县城。我留下,负责看守在押匪徒、清点军火,顺便安抚这些被救的百姓。” “好。”陆沉洲目光一转,“老魏!” 门外的老魏立刻挺身应道:“到!” “你带一小队,封锁东、西两条下山要道,尤其注意通往陈家坳的小径。若有可疑人员出山,一律拦截,活捉!” “是!保证完成任务!” 老魏敬了个礼,转身疾步而去。 陆沉洲走出指挥部,正要去找顾清如,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顾清如正站在一群获救的俘虏中间。 晨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她侧脸轮廓柔和而坚定。 她正弯腰扶起一位年迈的牧民,轻声叮嘱著什么。 带著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群曾绝望的人,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从天而降的光。 陆沉洲静静看了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隨即他收敛表情,大步走出指挥部,走到人群外围。 顾清如抬头,一眼便看见了他。 她向身旁的艾山几人交代几句,隨即走来。 无人的角落,陆沉洲將骆嵐的下落告诉了顾清如。 顾清如抬眼看他:“你打算现在出发?” 陆沉洲頷首, “我带四名精锐,轻装突进,抓到人立刻押送乌市,確保万无一失。” 顾清如看著陆沉洲。 他脸上有彻夜未眠的疲倦,身上有和黑鹰搏斗的伤痕,刚从一场生死战中脱身,连喘息都来不及,又要奔赴另一场风暴。 而对手,是骆嵐, 相处一个月,她知道骆嵐温柔面具下的阴狠、狡猾, 狡诈如蛇,藏於下。 不知为何,顾清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拿出那支他借的手枪递还给他,想了想,又取出一物。 “这个……你带上。” 陆沉洲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油布包裹上。 他伸出手,接了过来,一层层地揭开。 油布下,是一件黑色短款背心,质地奇特,比军装要薄,却冷硬,触手冰凉,坚韧如革,绝非寻常织物所能比擬。 他抬头看她, “这是……钢甲?” “这种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第395章 负伤 “这是我……我离开沪市以后,一直带在身边的。” 她没说这件钢甲了足足十条金条,也没提周坤如何冒险联络港岛黑市、辗转缅甸马帮才换来这件美军轻型防弹背心。 顾清如低声解释,“我找人改过了,外面套了苏制胸甲壳子,边防部队也有人用类似的。里面……才是真正的防弹层。我知道你在风口浪尖上走,所以你穿它绝对没问题。” 陆沉洲沉默。 他对防弹装备並不陌生。 司令员贴身配有苏联钢甲,重达七八斤,行动不便,仅限高层或哨位固定人员使用; 边防一线战士,风吹日晒尚且难熬,更別说负重铁板执勤。 至於眼前这件,轻便、贴身、材质先进,明显来自境外,远超当时国產水平。 见陆沉洲迟疑,顾清如接著说, “骆嵐和她背后的人,行事狠毒,不计后果。你此去危险重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关键时刻,它能帮你挡一下。” 陆沉洲低头看著手中的钢甲,良久,终於轻轻点头。 他低声说:“我会穿它。” 他看著顾清如, 想说“等我回来”,可话到唇边,只化作一个深望。 “老大,带上我,我也要去。”小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断了两人旖旎的气氛。 陆沉洲收好钢甲,看向小陈,“俘虏还没安置,你留下。” “我刚才已经安排好了!”小陈急道,“老李带人照顾,现在最要紧的是追骆嵐!” 陆沉洲没立刻答应,又去点了山鹰、阿木和大林三人。 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熟悉山林地形,枪法准,嘴也严。 四人小队,精干隱秘,足以突袭。 当他转身要走时,小陈仍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你跟上来。”陆沉洲终於开口, “但听令行事,不许擅自行动。” 小陈一愣,隨即咧开嘴角,用力敬礼:“是!” 五人褪下军装,换上粗布衣裳,草鞋斗笠,背上药篓,腰间藏枪,扮作进山採药的村民。晨光中悄然下山,马不停蹄赶到了陈家坳。 陈家坳,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偏远小村,屋舍破旧,炊烟裊裊,鸡犬声不断。 当他们找到那户骆嵐落脚点的人家时, 农家小院的大门虚掩著。 里面听不到动静,似乎人已经不在了。 陆沉洲一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呈扇形散开,压低身子悄然潜入。 果然,院內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受惊的麻雀扑稜稜地从屋檐下飞起,冲向灰濛濛的天空。 灶台冰冷,锅里是半凉的粥,桌上摆著一碗粥、半碟咸菜,筷子横放,饭没动过。 “不好,还是让她跑了。”小陈懊恼。 陆沉洲伸手摸了摸粥碗的温度,又拿起桌上那只豁了口的粗瓷茶杯,杯底的茶水尚有余温。 “刚走不久。现在追还来得及。” 但是人跑去了哪里? 若是漫无目的的搜寻,只怕会白白与之错过。 几名队员检查屋內,发现骆嵐很是狡猾,在这里居住多日,却留下的痕跡不多, 若非粥碗茶水未凉,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早已设好的空巢陷阱。 阿木皱眉:“这陈家坳后山的岔路就有七八条,我们对这里又不熟,往哪追?漫山遍野搜,等找到人,黄菜都凉了!” 小陈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跑出院门。 村口,几个孩童正蹲在土路边玩石子。 他们衣衫破旧,脚上穿著补丁摞补丁的布鞋。 听见脚步声,孩子们齐刷刷抬头。一个个面露胆怯,都站了起来。 小陈停下脚步,放缓语气,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果。 纸绿绿的,看起来格外显眼。 “別怕,”他蹲下身,声音轻快,“叔叔不抓人,就问问路。来,吃。” 孩子们盯著那五顏六色的纸,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有孩子悄悄咽了口水,却仍不敢上前。 小陈笑了笑,把轻轻放在路边一块青石上。 “拿吧,白给的,不要钱。” 一个胆大的小男孩飞快抓起一颗,又回到同伴身边,其他孩子见状,胆子大了些,陆续围上来捡。 趁著他们低头拆纸的工夫,小陈轻声问: “小朋友,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生人?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走得特別急?”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没人吭声。 就在小陈以为没戏时,那个第一个拿的小男孩舔了舔,忽然低声说: “有……有个漂亮的阿姨,刚才慌慌张张的,往后山跑了。” “往哪个方向?” “就……就那条长满野莓子的小路。” “野莓子小路”这条线索,瞬间锁定了方向。 陆沉洲眼神一凛,立刻下令:“追!” 队伍迅速出击,直扑后山。 路上奔袭时,大林问,“你哪来的果?” 小陈挠挠头,“是顾医生给我的。” 后山小路崎嶇难行,荆棘丛生。 队员们拨开挡路的枝叶,急速穿行。 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声响。 陆沉洲猛地举起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他屏住呼吸,眼神如电,扫视著前方的密林。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一棵大树后猛地窜出,不是逃跑,而是孤注一掷地扑了过来! 是骆嵐! 她的脸上手上沾著泥土,眼神里满是疯狂与绝望,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她没有拿枪,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將手中紧握的一个圆柱形物体狠狠地掷向队伍中央 ——那里离小陈最近! “手榴弹!” 陆沉洲的瞳孔骤然收缩,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於意识做出了反应。 “小陈!” 怒吼声未落,陆沉洲朝著还处於懵懂状態的小陈猛扑过去! 他將小陈撞倒在地,两人翻滚著摔进了一个浅坑。 “队长!” 就在他们翻倒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他们身后轰然响起! “轰——!” 一股狂暴的气浪席捲而来,泥土、碎石、断枝被高高拋起,形成一片死亡烟幕。 灼热的弹片如同嗜血的蜂群,尖啸著向四面八方激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陆沉洲將小陈死死地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抵挡著一切。 “队长……”小陈脸贴著泥土,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第396章 发现了秘密 “不好了!顾医生,陆队受伤了!” 小陈的哭喊声在医务室门外响起。 他背著一个人,踉蹌衝进山寨,满头大汗,肩头已被大片暗红浸透。 背上的,正是昏迷不醒的陆沉洲。 另一名战士紧隨其后,奋力支撑著他的身体。 顾清如处理好小李的枪伤后,正在处理其他战士的伤口,手里拿著的剪刀。 听到那声呼喊,她抬头, “哐当!” 剪刀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响声。 她来不及捡,赶紧跑出去看。 看到小陈背上的人昏迷不醒,满身血污,那人正是陆沉洲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衝上头顶的轰鸣。 她从未想过,那个无所不能的陆沉洲,会受这么重的伤,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態出现在她面前。眼前闪过的刚才他还站在阳光下,对她说“保重”的模样。 可现在……他躺在小陈背上,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后背的军装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顺著衣角不断往下滴落,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跡。 “快!”她猛地回神,声音有些发颤, “把他背进来!快!” 小陈和另一个战士背著陆沉洲,跟著顾清如衝进她收拾出来的、用作临时手术的房间。 还好,这里还算乾净,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放床上!轻点!別碰伤口!” “队长是为了救我才……才……”小陈声音颤抖,眼眶通红,“我躲得慢,他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手榴弹炸了……全是血……”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出去,我来处理。”顾清如低声安慰小陈。 小陈和队友离开后,顾清如反手关上门, 將一切喧囂隔绝在外。 她首先检查陆沉洲口鼻,听呼吸声,呼吸微弱但尚存; 再凝神观察胸廓起伏,確认肺部未受严重压迫; 指尖迅速探向颈动脉、腋下、腹股沟,大血管搏动尚可,无喷射性出血。 初步判断:没有即刻致命的大出血,但仍然昏迷。 她拿起剪刀,剪开陆沉洲后背的粗布衣裳。 布料早已被血浸透,黏连在伤口边缘。 稍一撕扯,便带起一片皮肉,渗出暗红血珠。 当衣服被彻底掀开,那件钢甲赫然出现! 正是她用十根金条换来的防弹护甲,正紧紧贴在他的肩背之间。 一大片弹片击中了防弹衣的后心部位,虽未穿透,却让钢甲扭曲凹陷。 而鲜血,是从钢甲没有护到的肩头、腰部伤口处流出来的。 肌肉被撕裂,边缘血肉翻卷,仍有暗血不断渗出。 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创口,她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是恐惧,而是后怕。 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这件钢甲的后果。 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评估伤情: 陆沉洲的昏迷,並非失血过多导致,更像是巨大衝击力造成的脑震盪、肋骨骨裂或者內臟震盪。 她迅速用大量纱布压迫止血。 俯身靠近他,轻唤:“陆沉洲,听见我说话吗?別睡……坚持住。” 没有回应。 只有他微弱的呼吸。 还有温热的、带著铁锈味的液体,正从他的伤口汩汩涌出。 顾清如喊了门口还算镇定的山鹰进来,两人合力,將陆沉洲半撑起来。 顾清如一手托住防弹衣下缘,一手固定他的躯干,缓缓將其卸下。 “鐺啷——” 一声闷响,那块卡在钢甲上的弹片落地。 而对应位置的皮肤上,是一片巨大、紫黑、触目惊心的挫伤和血肿。 是这件钢甲,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山鹰稳妥平放好陆沉洲,没有多问什么,將这里留给顾清如。 顾清如立刻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更加专注、迅速地投入到清创和包扎中。 她心念一动,一个生理盐水瓶出现在手中。 用水快速冲洗伤口周围的血跡和污物,细碎的金属片的位置和深度清晰可见。 戴上手套,抓起纱布,浸透碘伏,手法利落地消毒伤口周围。 隨即,她换上细长镊子,精准夹住金属边缘,一寸寸缓缓拔出。 “噹啷”一声扔在盘子里。 伤口鲜血立刻涌出,她左手血管钳探入,精准夹住几处喷溅的小血管断端进行止血。 取金属片止血的整个过程快、准、狠。 完成以后,她取出一支针管注射,里面装有普鲁卡因青霉素混合液,这是抵抗感染的良药。 最后,她拿起缝合针,穿针引线,缝合皮肉。 撒上止血粉,用绷带进行加压包扎。 全程不到四十分钟。 手术室中如同风暴一般,却秩序井然。 当最后一圈绷带缠好,手套、衣袖、地板…… 全是血跡,像一场无声的鏖战刚结束。 她摘下手套,轻轻擦去额头的汗,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 小陈正蹲在门外,双手抱头,满脸是泪与灰土的痕跡。 当他看到屋內一片狼藉,满地的血水和纱布时,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都变了调: “队长……他……” “没事了。”顾清如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到“没事了”三个字,小陈一直悬著的心才重重地落回肚子里,巨大的疲惫和后怕瞬间席捲了他,他靠著墙,缓缓滑坐在地,眼泪终於忍不住流了下来。 “谢谢您……都是我……要不是我反应慢……队长不会……不会替我挡那一下……” 顾清如回身看向陆沉洲,静静躺在那里,脸色依然苍白但是呼吸稍微平稳一些。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地上的一抹纸片吸引。 刚才为陆沉洲清理伤口、剪开血衣时,一张对摺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报纸,不知何时从他內侧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 还好,没有沾上血和生理盐水。 顾清如走过去,弯腰拾起,展开。 是一张旧报纸,头版刊登著一则简讯:《风雪牧歌——记卫生员顾清如抢救集体財產》 目光落在头条那张放大的照片上。 照片上,是她。 漫天风雪中,她正奋力地將一只冻僵的羊羔抱起,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 睫毛上结著霜,眼神温柔而倔强。 这张照片,连她都几乎忘了。 可它却被如此珍重地藏在最贴近心臟的位置,隨他翻山越岭,深入险境。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颤抖,纸页在掌心轻轻颤动。 难道他对她……? 这一发现,如同一个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 第397章 你在担心我吗 晨光微熹,透过破旧石窗的缝隙洒入病房,斑驳地落在床沿与地面。 陆沉洲在一阵钝痛中缓缓睁眼,意识如潮水般一寸寸回流。 视线模糊了片刻,渐渐聚焦, 床边,顾清如伏在被褥边缘睡著了。 她的头枕著手臂,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而均匀。 一缕髮丝垂落,拂在他未受伤的手背。 他怔住。 目光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他静静看著她,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发和脸。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轻颤了一下,惊醒过来。 他迅速收手、敛眸,声音沙哑说 “……咳......顾医生,谢谢你。” 顾清如察觉到刚才他的手似乎想要靠近, 她迅速坐直身子,借著整理衣服的动作掩饰心绪。 “你醒了?醒了就好。伤口没感染,血压也稳了,接下好好休养就行了。我去喊小陈他们来。” 说完,她匆匆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没多久,小陈几乎是撞开的房门,衝进来的。 他眼眶通红,双目布满血丝,脚步踉蹌。 当看清陆沉洲靠坐在床头,脸色虽仍显苍白,却已睁开双眼,目光清明。 小陈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床边, “老大……你醒了!你没事……太好了……” “老大……你为了我!不值得……你不该替我挡!要是你出事了,我们整个队怎么办?” 他说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沉洲说道,“快起来。別哭了。记住,你穿著这身军装,就是战士,不是小孩。战场上,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我挡那一下,不是因为你不够格,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兵。” 小陈哽咽著点头,擦去眼泪,重新挺直脊背。 “是!陆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 门口,另一名队友,山鹰静静佇立。 见小陈情绪收敛以后,他低声匯报导: “陆队,我们抓住了骆嵐。她被手榴弹余波震晕,当场制服。我和小陈一路紧急护送您回山寨,其余三人已押解骆嵐前往乌市。今早我联繫了他们,人已经送到了。” 陆沉洲听完匯报,微微頷首。 “干得好。”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著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力量,“回去告诉兄弟们,任务圆满完成,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他松下一口气,任务完成,顾清如安全,主犯落网,兄弟无恙。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老大……”小陈还带著哽咽,担心的看著陆沉洲, 陆沉洲抬手,“我没事,好得很。” “好得很?”一个沙哑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老魏。 他端著一盆温水走了进来,毛巾搭在手臂上,目光在陆沉洲身上扫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不知道你被他们送来时,全身是血,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要不是山鹰说你还有脉,我都以为……”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温水放在床头。 陆沉洲沉默。 在爆炸袭来的瞬间,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小陈。 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小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跟著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是他的亲兵,更是他的家人。 那一瞬—— 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火光炸裂,气浪如刀,草屑乱飞。 但真正救了他命的,是那件藏在军装下的东西—— 出发前,顾清如亲手交到他手中的那件钢甲。 这块不起眼的黑色小衣,硬生生挡下了大半破片与衝击。 要知道,骆嵐投掷的手榴弹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威力远超常规型號。 爆炸的距离近在咫尺,若没有这件钢甲,陆沉洲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见陆沉洲確实没事,小陈几人才放下心来。 门被轻轻推开,顾清如端著换药盘走了进来。 小陈几人也就离开了房间。 她低著头,专注地拆开他肩上的旧敷料。 陆沉洲忽然意识到,这间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药香,她呼吸的节奏清晰可闻。 这一刻的寧静,竟让他生出一丝不该有的贪恋。 ——如果受伤,能换来这样的独处,是不是也算值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他便被自己嚇了一跳。 荒唐。 她是医生,他是伤员。 不该想这些。 心绪平息后,陆沉洲敏锐察觉到,顾清如虽然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但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球忽然重重压在伤口边缘,刺得他肌肉一紧。 “嘶——”他忍不住吸了口气。 顾清如的手顿住了,却没有道歉, “疼吗?” “不疼。”他摇摇头。 以肉身挡炸弹都不在乎,还在乎这点小刺痛? 她没接话,沉默地继续包扎,但绷带一圈圈缠绕时,明显收得更紧了些。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 她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继续著手上的包扎。 陆沉洲更加確定,她心里有事。 是刚才听见了他和小陈、老魏的对话? 还是……真的被他嚇到了? 他声音放柔了些,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清如包扎好,才抬眼看他, “你不知道疼吗?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你知道他们把你抬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浑身是血,呼吸都很微弱了?” “陆队,我知道你们执行任务,有危险,是职责所在。但是別忘了,你也有家人,有队员,你是队长,是他们的依靠,你……也是需要对自己负责的人。” 陆沉洲静静听著,没有打断。 顾清如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完了,才察觉到自己说的有点多。 她和陆沉洲是战友,是同盟。 她没有立场去指责他在战场上的决断,更无权干涉他的生死选择。 可这些话,在她心里积压了很久。 自从她看见这个平时沉默坚毅的男人,浑身是血躺在床上时,, 她才知道,英雄也会流血,也会受伤。 而那种恐惧,她再也不想经歷第二次。 “抱歉,我不应该说这些。是我情绪失控了。” 顾清如包扎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她手搭上门把的剎那,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清如。” 她脚步一顿。 “你是在生我的气? 是不是……在担心我?” 被说中心事,她慌忙离开:“药换好了,好好休息。” 门关上了,床上的男人,久久未动。 这种被需要、被牵掛的感觉,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进他常年冰冷坚硬的心里。 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 第398章 黄花菜都凉了 第三天下午,县武装部的领导来到了山寨, 为首的是一位姓张的副部长,他面容严肃,与钱锋握手的力度也格外重。 “钱锋同志,你们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上级对你们的表现非常满意!” 钱锋军装笔挺,挺直腰板,敬礼,声音洪亮地匯报了此次行动的始末,从接到命令到陆沉洲制定屠鹰计划,带领队伍突袭山寨,再到最终擒获主犯黑鹰。 当他匯报到陆沉洲因抓捕余党,为掩护队员而负伤时,张副部长的眉头紧紧锁起。 匯报结束后,张部长走到山鹰、老魏等人面前,一一握手致意。 “同志们辛苦了!这次行动打得漂亮,打得果断!不仅剷除了长期盘踞山区的匪患,更成功营救人质,保护了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你们是真正的人民卫士!” 隨即张部长又去病房慰问陆沉洲,和其他伤病战士。 他亲自为陆沉洲佩戴上嘉奖綬带,虽非正式军功章,却代表著地方最高级別的肯定:“陆队长临危不乱、身先士卒,值得全体同志学习!” 陆沉洲在队友的搀扶下,敬礼回礼,动作標准,神色平静,唯有肩头绷带隱约透出血痕,无声诉说著战役的惨烈。 隨后,张部长转向顾清如。 “顾医生,我们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在被匪徒劫持、身陷绝境的情况,你巧妙传递情报,为剿匪小队爭取了宝贵时间。任务完成后,你又第一时间投入到伤员抢救中,尤其是陆队长受伤严重的情况下,现场应急处置得当,极大降低了风险。” 他说完,亲手递上一封感谢信, 双手递出,动作庄重如授勋。 顾清如看到这封感谢信,还是很骄傲的。 这不仅是领导的认可,更是自己一次次咬牙坚持后的迴响。 她接过信,也敬了军礼,说道, “报告首长,我只是尽了一名医生应尽的职责。” 张部长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今后还能看到更多像您这样有担当、有仁心的医务工作者。” 掌声响起,热烈,真诚。 一番高度讚扬和慰问之后,领导们宣布了一项决定,为了確保所有伤员,尤其是重伤员能得到最好的后续治疗,县里將统一安排车辆,於明日午后,將大家送往乌鲁木齐的医院进行系统性的康復治疗。 这个安排,无疑是雪中送炭。 顾清如紧绷的神经也终於隨之鬆懈下来。 山寨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她用来救治陆沉洲和其他伤员的那些特效药,都是自己空间的储备。 这些药来歷不明,数量也说不清,一直是个隱患。 如今伤员们將被接走,那些药,总算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新的问题也隨之而来。 领导们语气关切地说道, “陆队,您的伤势,按理说应该绝对静养,不宜长途顛簸。” 陆沉洲摆了摆手,语气坚定:“报告首长,我恢復得很好,已经没问题了。” 领导们將信將疑,转向顾清如, 她点点头,他们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和自信的眼神,也不再多言。 陆沉洲的身体確实恢復的很好。 有钢甲抵挡了致命伤之外,他的伤口癒合速度超乎常人。 按理说,如此严重的伤,恢復起来至少需要半个月。 可他,仅仅三天,伤口红肿消退,甚至能下床小范围活动了。 “你……恢復得真快。”她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陆沉洲闻言,活动了一下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命硬,阎王不收。” ...... 离开山寨前,顾清如挨个给大家检查伤口。 轮到陆沉洲时,她换药时,她动作依旧专业,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 他垂眸看著近在眼前的俏脸,开口:“清如。”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答应你。” 顾清如抬眼, 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身上有硝烟和草药混合的味道,而她,是清浅的皂角香。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像春夜细雨渗入泥土,不声不响,却已浸透心田。 那是一种超越了战友、同志、医患关係的微妙情愫, 说不清, 道不明, 却真实存在。 顾清如察觉到这份变化,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耳尖悄悄染上了热度。 她有一瞬间的衝动,很想问他为什么仔细收著那份有她照片的报纸,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问,更不敢听答案。 刚从一段伤人伤心的感情里挣脱出来,心还带著裂痕。 她还没有痊癒, 怕自己不能回应他的热烈,更怕一旦开口,眼前平静的靠近都会失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匆匆地別过脸,低声说了一句:“好的,我……我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地转身离去。 留下陆沉洲一个人。 门外小陈,靠在墙边,看到这一幕,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哎哟我的陆团长,顾医生!”小陈在心里直跺脚,“你们俩这是演哪一出?一个眼神拉丝,一个低头逃命,谁都不肯往前迈半步!” 他偷偷瞄了眼陆沉洲,平时冷峻如铁的陆队,此刻眼里的爱意都快溢出来了,偏偏板著一张脸,严肃得像要去上战场。 再看顾医生,平时看病问诊条理分明,言辞利落,可刚才在陆队面前,低著头不说话,平时的能言善辩去哪里了? 他挠了挠头,恨铁不成钢地嘀咕: “一个威震敌胆的英雄,怎么碰上感情反倒比新兵还怂?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大夫,怎么遇了心动的人就只会跑?” 他在走廊上来回踱了两圈,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助攻”方案,恨不能衝进去敲锣打鼓喊一句: “两位!再这么耗下去,黄菜都凉了!” 第399章 策反骆嵐 离开陆沉洲病房之后,顾清如转身去了另一处伤员病房。 小赵和小李正靠坐在枕头上,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气色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他们的手臂和肩部缠著绷带,好在未伤及要害,经过清创缝合与抗感染治疗,伤口正在稳步癒合。 听见脚步声,两人齐齐看向门口,一见是她,脸上顿时露出感激的笑容。 “顾医生!”小李挣扎著要坐直,“真是多谢你,你不用再来照顾我们了,也该休息了。” “躺著吧,別乱动。”她轻声制止,走到床边,熟练地检查小李肩上的敷料。 小李眼里满是真诚,“顾医生,要不是您在石屋里给我们紧急治疗,我俩可能就……您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小赵也点头附和:“是啊,我在断魂崖被关了快三天,就靠一点冷水和你塞的乾粮撑著,不过好在那帮土匪没下狠手。 ……这次,多亏了你。也不知骆夫人现在如何了。” 顾清如听著,不禁微微一笑,“我们一起来的,能一起回去,就好。” 至於他的问题,她没有回答,骆嵐的下落属於机密,不能和他们说。 “顾医生,”小李忽然认真起来,“等我们好了,一定请您吃饭!羊肉抓饭,管够!” 屋內一阵鬨笑。 顾清如又去了一趟临时安置点。 那里住著从山寨解救出来的无辜百姓,有几个像阿力这样的少年,也有像艾山一样的老牧民。 阿力看到她,眼睛一亮,快步跑了过来。“顾大夫!” “解放军同志明天就要带我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父母如何。我终於能回去放羊了。” “嗯,阿力,以后要好好的。”顾清如轻声说, “嗯!”阿力用力点头,“顾大夫,你们……是不是也要走了?” “对,我们要回乌市了。” 她点点头,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写下了一个地址。 “这是我在乌市的临时地址,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或者想找我了,就按这个地址写信过来。好不好?” 阿力接过那张纸,小心折好,贴身放好。 他看著顾清如,眼眶有点红:“顾大夫,谢谢你,你是好人。” 不远处的艾山拄著拐杖,默默地站在一旁。 他看向顾清如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 “顾医生,是你们和解放军同志,让我们这些被土匪欺负的人,重新看到了天日。” 顾清如对艾山老人温和地笑了笑:“艾山大叔,您放心。县里已经安排好了,会送你们回家,还会给你们新的生活物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听到“回家”和“新生活”这两个词,艾山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了拐杖,浑浊的眼睛里,终於泛起了泪光。 安顿好这些无辜的百姓,顾清如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 此时乌市医院,一间特殊的单人病房里。 窗外铅云低垂,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 病房內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固定死的病床外,就只有一张靠在墙角的桌子。 门外,两名穿著便衣的警卫肃立;窗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菸头红光一闪而灭,那是暗哨的眼睛。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钟维恆走了进来。 他穿著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步伐沉稳,没有半分病人的虚弱。 进屋后,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床前,目光沉沉落在骆嵐脸上。 她半倚在床上,右臂缠著绷带,脸色苍白。 即使境遇改变,落魄至此,却仍竭力挺直脊背,像一株不肯倒伏的枯草。 钟维恆静静看著她,七年前,他们是组织介绍的模范夫妻。 他妻子病逝,而她,档案清白,出身工人家庭,言语温柔,举止得体,在政审组眼中,是再合適不过的人选。 起初的日子,也算相敬如宾。 她会记得他爱喝浓茶,冬天怕他冷总在他大衣里准备一层羊绒衬里; 他也曾以为,这桩由组织牵线的婚姻,虽无炽热爱恋,却也能在风雨年代里彼此依靠,共度余生。 可日子渐深,蛛丝马跡越来越多: 她深夜接到的“母亲病重”电话外出几日,却查无此人; 他阁楼房间的暗格被动过,而只有她有钥匙; 最关键的事,他负责的事情总是半途出岔子。 他把周围都排查了一遍,隨后锁定目標,不动声色,设局试探。 终於確认了她的身份的那一刻,钟维恆反而有了一丝释然。 原来那些温柔,都是精心安排的, 那些偶尔流露出来的依恋,都是裹著蜜的刀锋。 因为这些发现,他开始慢慢退出核心军务,称病在家。 良久,他才开口, “任务失败了。你猜,张文焕现在最想除掉的人,是你,还是我?” 屋內一片寂静。 骆嵐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一声, “钟维恆,少来这套。没有我,张文焕很快会发现你的偽装,你在北境这些年装聋作哑、暗中培植势力,你以为他真是瞎子?到时候,清算你是迟早的事情。” 钟维恆缓缓转身,目光如炬: “清算又如何?我早就退居二线不问政务多年。就算真的抓到把柄,大不了上台子挨批斗,写十遍检查,关几年牛棚,最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脱下这身皮,回乡种地去。” 他逼近一步,语气骤然转厉: “可你呢?骆嵐。” “你传回去的於主任举报信,是假情报;这次山寨行动,又折了一个地下据点,这笔帐,你觉得张文焕会算在谁头上? 就算你能活著回去,他还会信你吗?” 空气凝滯。 骆嵐脸上的高傲终於出现裂痕。 她猛地攥紧拳头, 片刻后,她忽然冷笑出声,声音里透著最后一丝不甘: “我就知道……顾清如那丫头有问题。她突然调来乌市,在我面前卖弄情报,真是关二爷面前耍大刀,不知死活!” 她抬眼盯住钟维恆,“她是你们的人,对吧?从一开始,就是你布的局。” “跟她无关。”钟维恆沉声说。 “现在说的是你,以后的路,怎么选。” 第400章 来者不善 骆嵐沉默。 她垂下眼帘,眼神闪烁,大脑在飞速运转, 权衡、推演、计算每一条退路。 可无论怎么算,结局都只剩下两条: 一条通向刑场,一条通向背叛。 她不再是棋手,而是即將被弃的棋子。 良久,她终於抬起头,脸上再无愤怒,也无挣扎。 只剩下一种漠然, “说吧。” “你什么条件?” 钟维恆没有立刻回答,他靠站在桌子旁,动作从容。 他开出价码: “第一,交出你所掌握的全部情报,张文焕系统在西北,尤其是兵团內部的所有人员名单、联络方式,以及他们使用的密电码本规则。” “第二,配合我,反馈给你的上线。內容由我擬定。你要让他相信,你仍在为他效力,而这次鹰嘴寨的失败只是意外。” “作为交换,我保你性命。任务结束前,你受我庇护;任务完成后,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笔足够你远走高飞、隱姓埋名过下半辈子的钱。” 骆嵐静静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长时间沉默后,她露出一丝苦涩又嘲讽的笑, “老钟,你真是算无遗策……” “每一步,你都走在我前面,连我的退路,都成了你的棋局。” “好,我可以跟你合作。” 钟维恆闻言,没有惊喜,仿佛早已预料这一刻的到来。 他眼中並无胜利的光,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就在局面落定之时,骆嵐缓缓开口,“唯一的问题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钟维恆的脸,像是在欣赏他即將崩裂的表情, “在去阜康县之前,我已经向兵团政委递交了一封举报信,是关於顾清如的。” 空气,骤然冻结。 钟维恆脸色剧变! …… 春寒未尽,风吹过空旷的街道,捲起墙头零落的大字报残片。 每日清晨,广播里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 悠扬的旋律迴荡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隨后是鏗鏘有力的女播音员声音,一字一句砸进晨雾里: “……jj斗爭,一抓就灵!” “一切翻东派都是纸老虎!” 顾清如隨著部队回到乌市,已是五月下旬。 她没有直接回钟家小楼。 按照师部政治处的新规定,所有前线归来的参战人员,无论职务高低,必须先至师部医院接受为期五天的全面体检与政治心理评估。 名义上是关怀战士健康,实则也包含对思想动態的监视。看你在枪林弹雨中,有没有被衣炮弹侵蚀。 医院坐落在城西,围墙高耸,新刷的红色大標语依旧鲜艷夺目。 整个城市表面平静,底下却涌动著看不见的暗流。 顾清如被安排在西侧一栋独立的平房病房,原是苏联专家旧居,採光好,隔音佳。 窗外是一片荒芜的果园,梨树刚抽出嫩芽,在风中微微颤抖。 每日上午有医生检查身体,下午,则由政工干部一对一进行“思想匯报”。 他们询问的问题,比如, “你在前线最大的收穫是什么?” “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没有对上级决策產生过怀疑?” 问题看似普通,实际上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藏著陷阱。 答错一字,便可能成为“立场动摇”的证据。 顾清如不得不提高警惕,小心应付著。 几日后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陆沉洲他们也住进了这所医院,但是他始终没有露面。 只在昨天派小陈送了不少东西,有两罐沪市產橘子罐头、半斤奶粉、一盒压缩饼乾。 小陈挠头笑著说:“陆队说,您救了他,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顾清如便没有再推辞,收下了这些。 第五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不是政工干部,而是三名穿著军装,臂带红袖章的男女。 顾清如站在窗边,转身看去,进来两男一女,神情冷峻,步伐整齐。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性,约莫四十出头,身形乾瘦却挺得笔直,眉眼间透著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审视。 他手里握著一本红宝书,一个笔记本,径直走进来后,不请自坐,坐在了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 坐下后,他將笔记本“啪”地拍在桌子上,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同志,我们是司令部无铲结几各命联合指挥部的。我们收到了群眾举报信,反映你隱瞒重大政治问题。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 他一边说著,一边翻开笔记,盯著站在窗边的女子。 顾清如察觉到了,这几个人恐怕来者不善。 中年男子不等她说话,隨即询问道: “你的父亲,是不是叫顾崇山?现在劳改农场,你的继母周秀芳,因资產阶级生活方式被下放,也在农场接受再教育。还有你的远房堂叔顾明远,他是不是在香港?” 一连串的名字,如同重锤砸下。 顾清如心里猛地一沉,她听出来了, 这不是调查,这是围猎。 有人想拿她的出身做文章。 顾清如目光平静迎向中年男子审视,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弧度。 “同志,您的问题很详细。看来,我的档案您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 “关於您提到的几位亲人,他们的情况確实是如此,但我们早已断绝关係了。而顾明远,十年前就去香港那边了,山高水远,我也多年没有对方音讯了。每个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轨跡,我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加重,带著一种坚定。 “我的出身是我无法选择的,但我选择的道路,是我自己的。我的歷史是清白的,我的思想是进步的,我接受组织的任何审查,也相信组织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中年男子听了顾清如的回覆,面色一沉, 另一名年轻男子见状立即跳起,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呵斥, “好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竟敢隱瞒重大政治背景!潜伏到钟部长身边,当家庭医生,接近核心干部家庭,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是特务?反革命联络员?还是境外势力的钉子?说!” 第401章 靠自己挣清白 年轻红小兵的质问如鞭,抽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眼里还闪烁著猎手发现猎物时的兴奋和残忍。 顾清如面对莫须有的诬陷,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突然很想笑,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立再多的功劳,身份还是有污点。 父亲歷史不清,母亲早逝,继母兄长下放,远房亲戚远走香港…… 这些,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一个人万劫不復,坠入深渊。 她曾以为,躲到偏远边疆,默默埋头在连队当一名卫生员,可以躲开这场风暴。 可命运还是推著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对面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意於她的沉默,被视为心虚的默认。 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见状,合上笔记本,语气冰冷宣布: “根据组织决定,你现在被列为『重点审查对象』,立即转入隔离病房,配合交代问题。不得与外界接触,不得擅自离开。” “你的工作,暂时停止。” 说完,那名年轻男子就要上前来押顾清如。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哐当——!” 病房门被人推开, 所有人回头, 门口站著一个人, 陆沉洲。 一身笔挺军装,迈著大长腿走了进来。 他看也没看那三人,高大的身影如一道铜墙铁壁,將顾清如完全挡在身后。 那名中年男子被人打断询问有些不悦,正要发作, 见到来人脸色一变,隨即站了起来,脸上堆起笑容,语气转为諂媚, “哎哟,是陆队啊!您怎么来了?我们正在执行组织审查,这位同志涉嫌隱瞒海外关係,身份可疑,还请您迴避一下,以免影响调查公正性……” 话里带刺,暗示不该来插手这件事。 顾清如看到陆沉洲,其实她不想他来,担心將他带入旋涡。 这里,她可以应付。 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挤进来五个人,陆沉洲高大的身形给本就压抑的房间增添了压力。 “你要审查的这位同志,在这次“鹰嘴寨”剿匪行动中,是部队的內应,任务结束后还抢救了包括我在內的七八名重伤员。如今,师部已批准授予她二等功。 在此之前,她还因个人表现突出,立过一次二等功和三等功。” “根据军队条例,两次二等功记作一次一等功。凡立一等功以上者,出身问题可作已洗清处理,重大质疑需经军区d委特批方可重启。” “现在她的档案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组织上已对她定性为,歷史清白,立场坚定。所以,她不需要向你解释任何问题。” 话音落下,犹如一记记重锤,锤在了红小兵三人的心上。 屋內一片死寂。 三人僵立原地,面带震惊。 王主任脸上的諂笑还未来得及收起,便凝固成一副滑稽而尷尬的面具。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乾涩的“啊”,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陆沉洲说的每一个字,都来自正式通报、功勋档案、组织文件,不得不信。 这些材料,他竟然毫不知情! 他负责审查顾清如,看到她的家庭背景这里,还以为抓到了漏网之鱼, 根本没有仔细调查她立过几次功。 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这种娇滴滴的资本家子女能立功。 这个错误实在严重, 可笑! 更是致命! 他嘴唇微微哆嗦,想辩解,想挽回,却无话可说。 两名年轻红小兵瞪圆了眼,互相对视,眼中全是惊疑与动摇—— 她? 父亲是经济犯、亲戚逃往香港的“黑类子女”? 竟然一年內连立多次二等功? 竟然……是组织认可的功臣? 他们面面相覷,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刚才还摩拳擦掌,想著抓个“特务”好向上表功,戴上大红,登上表扬栏; 可转眼间,他们要抓的人,竟是嘉奖的英雄! 病房內,局势彻底逆转。 良久,王主任终於挤出一句话, “既……既是组织认可的功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三人灰头土脸收拾起桌子上的材料,仓皇退出。 门关上前,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再说。 病房重归寂静。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空著的椅子上,仿佛刚才那一场风暴从未发生。 顾清如站在原地,望著那三人灰头土脸退去的背影,她忍不住低斥一声: “这群小人!” 她转向陆沉洲,“刚才,多谢你。” 陆沉洲点点头,从怀里中取出一份文件,轻轻展开,递给顾清如。 文件上盖著鲜红印章,標题赫然入目, 《关於授予顾清如同志集体二等功的表彰决定》,还有钟维恆亲笔签署的“特急”字样。 “这是师部刚刚批准的,授予你的个人二等功嘉奖令。钟首长亲自批,紧急处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顾清如接过文件,目光落在那份嘉奖令上,上面清晰地印著她的名字和“在黑风岭剿匪战斗中,英勇无畏,救死扶伤,荣立个人二等功”的评语。 这不仅仅是一份功勋,更是一份护身符,一张足以將她从“黑类子女”的泥潭中彻底拉出来的通行证。 陆沉洲说,“这几个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去找我。” 说完,出於作风顾忌,他没有再多停留,离开了病房。 顾清如久久看著手中的嘉奖令,眼底骤然一热。 若无这份功勋挡在身前,等待她的不会是平反,而是隔离、笔录、无休止的交代,甚至牵连他人。 如今,她的身份,从这一刻起,彻底洗清了! 不再是需要被审查的对象,而是组织认可的功臣。 窗外,风拂过梨树嫩芽,沙沙作响,像是春天终於挣脱了寒冬的桎梏。 阳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她肩头,暖得几乎令人想哭。 她站在光里,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 自己不再是躲在別人影子里的人。 不必依附谁的身份,不必仰仗谁的庇护, 她的清白,由她自己挣来。 第402章 红星农场 春深日暖,钟家小楼掩映在白杨树叶之间,斑驳光影洒在台阶上。 顾清如提著简单的行李回到这里,脚步轻快了不少。 这次回来,迎接顾清如的不再是刘姐那副公事公办、疏离冷淡的模样。 她繫著蓝布围裙,早早候在小院门口,见了便笑著迎上来: “哎哟,可算回来了!陆队前脚打过电话,说你没事了,我这心才算落了地。” 她不由分说接过行李,边走边念叨:“给你换了一个大房间,刚收拾出来的,可好了。” 顾清如连忙推辞,要拿过行李,刘姐不顾她的推辞,在前面带路,將她引向一楼东侧—— 不再是上次住的小房间,而是一楼一间朝南的大房间。 顾清如一进去,就被这间房间舒適的磁场所吸引, 阳光从南窗整片洒入,床铺整洁,书桌靠墙,窗台上还摆了一盆刚开的白山茶。 床单是素净的蓝底白粗布,枕头鬆软蓬鬆,还带著阳光曝晒后的乾燥清香。 “这屋子通风好,採光足,您住著也舒坦。”刘姐一边整理床角,一边笑著说,“知道你要回来,我提前把被褥都给你晒好了。” 站在门口,一时怔住,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填得满满的。 这不仅仅是刘姐的善意,更是钟首长无声的关怀。 这里,算是来边疆以来,住过的最好的地方。 “谢谢刘姐,麻烦你了。” “不麻烦,钟司令在二楼书房在忙,你不用急著上去,先收拾安顿下来,歇歇。” “好的,谢谢刘姐。” 顾清如放好行李,洗了手,整理了一下头髮, 看著宽敞的房间,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医院遇到的红小兵,若不是他提前准备的二等奖嘉奖令,只怕很难收场。 那三个人一看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如今,不光获得了嘉奖令,还彻底洗清出身, 肯定要当面感谢钟老。 不过他在忙,顾清如准备趁这段时间好好盘点一下山寨的收穫。 收穫最大的自然是在军火库收的那批枪枝弹药。 打开一个个大木箱子,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混杂著枪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著枪枝弹药。 她清点了一下,半自动步枪有八支,手枪十二支,轻机枪两支。 步枪弹千余发,手枪弹两千多发,还有几盒特种穿甲弹。 以后她在空间练枪,可以不用省著打了。 当她把全部箱子撬开,在最后一个箱子里竟然还有意外惊喜。 一排排小玻璃瓶整整齐齐, 青霉素粉剂二十支, 链霉素、氯霉素各十瓶, 再往下,是一整套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手术器械:止血钳、持针器、手术刀柄、羊肠线与丝线各两卷…… 旁边还摆著体温计、听诊器、五支崭新的玻璃注射器,以及成捆的碘酒、酒精、纱布卷、绷带。 看到这些,她愣住了, 在山寨坐诊几日,知道山寨缺药严重,却没想到他们仓库里竟然有这么多稀缺药品。 联想到山寨是张文焕的据点,有走私药品,倒也不足为奇。 最后,她检查了一下粮食, 那晚她还摸到了山寨粮库,小范围的收了一些, 大米共一百斤;玉米面、高粱面各一百斤; 干土豆片、脱水蔬菜若干; 盐二十斤;白十斤。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 这些储备,加上空间还能產出羊肉,足够她一个人吃一年以上,若再配合野外採集和少量补给,两年也不成问题。 …… 二楼书房,钟维恆正坐在藤椅中,手边摊著一份军区简报,似在思索。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去,见是顾清如来了,神色顿时柔和下来。 “来了,坐。” 顾清如在他对面坐下,还未开口,钟维恆已先说道: “顾清如同志,这次鹰嘴寨的行动,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专业过硬,不仅救了我们的战士,带回了电台,还成功秘密抓捕了骆嵐。” 他的讚扬言简意賅,却字字千钧。 顾清如挺直了腰板: “报告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您为我加急审批二等功,在医院时,若不是您的嘉奖令,红小兵怕是要把抓我去审问了。” 钟维恆摆摆手,“这都是骆嵐去阜康之前埋下的隱患,好在及时排除了。如今,你档案上面的出身问题,已经彻底洗清。以后不会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了。对你將来的发展也有利。要知道,走的越高,別人盯得越紧,巴不得抓住你的一点把柄。” 果然是骆嵐埋的雷。 还是小看她了。 不知她现如今如何了? 顾清如再次道谢, 钟维恆抬手止住了她,“不用谢我,这都是你自己用实绩挣来的。我想崇山他在农场知道了也一定会替你骄傲,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 “骆嵐这边已经处理好了。对外,她被匪徒绑架受惊,旧疾復发,已经转送乌市医院救治。她的诊断书,出自一位绝对可靠的医生之手。” “但真正的戏,才刚刚开始。我让她给她的上线,发了一份平安电报。” 说著,他將一份手稿给了顾清如,顾清如接过扫了一眼, 上面写著电报的內容:『鹰巢惊变,黑鹰折翅。我为取得钟信任,借病潜伏,伺机而动。请求下一步指示。』 顾清如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把问题推给了鹰嘴寨和黑鹰,意思是黑鹰那边出了变故,骆嵐周旋於其中,才导致任务失败,自己也负伤了。 这样既不会引起骆嵐上线的怀疑,又为骆嵐这段时间的缺席找到了完美的藉口。 钟维恆接著说道,“如今,最大的障碍,成为了我们的利刃。把她关起来,是下策,让她继续发挥作用,才是上策。”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只不过——她传递什么內容,得由我来决定。” “所以,我们迎来了一个宝贵的窗口期。这期间,我会继续让骆嵐交代她手上掌握的情报。看能不能被我们所利用。对了……她提到了红星农场。” 红星农场? 从未听过这个地方,顾清如正想继续听下去,钟维恆却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骆嵐说,那里是他们的中枢,但还藏著另一条毒蛇。她只说,农场里有自己人。” 她正欲细听,钟维恆却忽然抬手,淡淡道: “罢了,此事不急在这三两日。先不说这些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对了,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户口和粮食关係都转到司令部后勤了。这个月可以去领工资和粮票了。” 说完,钟老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她的材料。 顾清如点点头,將所有疑问和震惊都压回心底,转身离开了书房。 直到关上房门,她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復。 骆嵐,那个表面温婉,实则步步为营、暗藏野心的女人,用一封匿名信就差点断送她的边疆知青之路。 她们交锋数次,她每一次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生怕一步踏错,万劫不復。 可现在…… 猎人,成了猎物。 但她知道—— 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博弈的开始。 第403章 团部合併了 顾清如吃完午饭后小憩片刻,精神好了许多。她挽起袖子,在院角的洗衣台前搓洗著堆积的衣物。 刘姐端著一盆水从屋里出来,看到顾清如在洗衣服,连忙放下盆就要伸手,“脏衣服放在那,我来帮你洗吧。你这一路奔波刚回来,哪还能让你干这个。” “不用了,刘姐。”顾清如笑了笑,手上不停:“你忙你的。我閒著也是閒著,再说了,衣服自己洗,心里才踏实。” 刘姐拗不过她,只好在一旁,嘴里念叨著:“有需要的,你可一定要开口和我说啊。” “知道啦,刘姐,您就放心吧。”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又回来,手里拿著几封信,递了过来,“瞧我差点忘了,前几天邮局送来的,你的信,一直收著等你回来。” “好谢谢刘姐,你先放那吧。” 刘姐將信放在石凳上,转身回屋去了。 顾清如则继续埋头洗著衣服, 每一次风波过后,她都喜欢打扫卫生,整理屋子,清洗衣物,靠这样简单的劳作来平復心绪。 搓一搓衣角,拧一拧湿布,仿佛能把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也一併洗净、晾乾。 正洗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钱秀英提著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网兜走了进来,里面装著苹果、橘子,还有两瓶市面上难得一见的麦乳精。 顾清如看见是钱姐来了,放下衣物,擦乾净手。 钱秀英看见顾清如立马眼圈泛红,上下打量著她,仿佛要把她看个仔细。 几步上前拉住顾清如的手,声音发颤: “清如妹子……太好了,你终於平安回来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听说你们回程的时候被抓走,那几天,我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心一直揪著,心里难受啊。你要不是为了给我娘看病,也不会去阜康县,更不会遭这一劫……要是被抓的是我就好了……你那么好,不该遭这个罪。” 钱秀英是真心实意的替她担心。想到这一点,顾清如心头一热,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秀英姐,快別这么说。你千万別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趟啊,其实说起来也是有惊无险,就在石屋被关了几天,后来我还帮著救治战士,获得嘉奖,这也算因祸得福呢。” 顾清如没说,其实都是骆嵐布的局。 见她没怪罪,钱秀英心里舒服一些。 两人说著话,搬了凳子坐在院中树下阴凉的地方。 “前两天大夫说,老太太恢復得很好,不但没落下偏瘫后遗症,现在每天都能扶著墙走十几步了。都说年纪大了中风会瘫,邻居们说我家老太太硬挺过来了,其实啊,要我说,还是你医术厉害!” 顾清如听了这个好消息,也是鬆了一口气,“那太好了,还得靠老人自己恢復。也算是你和钱家大哥孝顺,老人救治没耽误时间。” “过几天司令部会有一个小型的嘉奖会,我大哥钱锋要来一趟乌市,我们兄妹俩商量好了,到时候就请你去饭店吃饭,正式的感谢你,你可一定要赏脸哦。” 顾清如正要推辞,钱秀英摆手:“你可別拒绝,这是心意,也是规矩。” 隨即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说到吃,你能吃辣吗?乌市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叫鸿春园,麻辣鱼是一绝。百村是老字號,味道正宗。还有团结饭店,也挺有特色,你爱吃什么口味的?” “都行,我听你们安排。辣也能吃一点,不打紧。” 两人又聊了一会,钱秀英突然一拍大腿,正色道,“清如,跟你说个正事。我有个远房侄子,就在咱们附近的团场工作,前几天他来家里看我,无意中聊起一件事。你之前待过的23团,前段时间进行了编制调整,跟附近几个团场合併,现在,不叫23团了,成立了新的『红星总场』。” “听说是实行新农场制,统一管理,集中生產,规模比以前大了好几倍。连场部大楼都盖起来了,还通了专线电话。” 顾清如一听是跟自己待过的团部有关,微微一怔。 红星农场,昨天刚听钟首长也提过,原来就是原来的团部改编制。没想到她才离开团部一个多月,竟然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 也不知道张裕华、弟弟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周红梅、郭庆仪他们几个,是否安好? 钱秀英走后,顾清如匆匆將剩下的衣服洗净晾好, 拿起石凳上的信,其中一封正是王裕华寄来的。 她急忙展开,王裕华在信中,果然提到了团部合併的事情,並说已经在农场安顿下来,弟弟也在农场小学继续读书了。让她放心,有空来家里看看。 顾清如鬆了一口气,她拿起第二封信,是周红梅寄来的信。 展开信纸,发现周红梅哗啦啦写了三大页,密密麻麻。信里也提到了农场改制,合併进来很多老军垦。 她提到,新的指导员热衷於给人安排对象,因为男女比例极度失调。 周红梅和郭庆仪都被“安排”过。 因为这个,郭庆仪和夏时靖准备领证了。周红梅有些焦虑。 顾清如不禁摇头轻笑:“还是这么能闹。”对於这一点,她倒是有办法,找黄医生开个例假不调,也许可以抵挡一阵子。这个等回信和她说说。 最后郭庆仪也写了一页,没多说自己,只是让她在乌市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些朋友,她们曾挤在大礼堂改造成的临时宿舍里,十个人睡通铺,夜里冻得抱团取暖; 也曾半夜发现同屋王秀兰突然失踪,半夜进贼,一起对付贼人的事; 更有一起过年煮饺子的温馨,好像已经过去好久。 其实才不到一年。 她小心將信折好,转身回屋换了厚外套,和刘姐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她先去了一趟司令部后勤处。 办事员核对了她的临时工作证和钟维恆签批的借调文件,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著35斤全国粮票和40元工资,还有一些票据。 “顾同志,你是以工代干身份暂编,工资按二级工勤人员標准发,会比正式干部低一些。” 顾清如点点头,接过钱和票据。她没有正规学歷,调到这边是以以工代乾的名义,不是正式医生,所以工资会低一些。若是医生的话,可以拿50元工资。 紧接著,她去了一趟乌市邮电局。 队伍不长,轮到她时,將写著王裕华地址的纸条、50元钱和50斤粮票递进窗口。 填写匯款单时,在附言栏写了几个字,”一切安好。” 这些是给弟弟的生活费,不能让王裕华夫妇出力又出钱的。 第404章 家属院又起波折 办完这几件事情,顾清如回到家属院。 她先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肥皂、洗衣粉和一包火柴,把刚领到的日用票证全都了个乾净。 供销社大姐接过她的票证,动作慢吞吞的,一边翻找一边抬眼打量她,目光从她的蓝布衫,滑到脚上那双布鞋,眼神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些供销社大姐,端的是铁饭碗,又都是军属,素来看人下菜碟。 平日里对那些有头有脸的干部家属,那是笑得跟朵似的,对她们这些身份普通、不是军属的,那是眼睛长在头顶,是爱搭不理。 顾清如已经习惯了,拿好东西,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可就在她推门出去的一瞬,身后隱约传来压低的声音: “哼……这种人,风头出够了,总有摔下来那天。” 顾清如脚步一顿,心里起疑,但是没有回头。 回到家,她继续帮钟司令准备汤药和药膳。 渐渐地,每日按部就班,日子倒也平静。 这天她帮刘姐去食堂一趟,回来路过张婶家门口,张婶正坐在小凳上择豆角。 往常老远就招呼:“清如啊,吃早饭没?来尝尝我家新醃的萝卜!” 可这天,她走近时,张婶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隨即低头,手上的动作却快了几分。 她喊了声“张婶”,对方含糊应了句,再无下文。 顾清如心生疑竇。 隱约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又过了几天,她去后勤领药膳的药材,经过家属院小广场。那里本是家属院的情报中心,几张石凳围著石桌。 每天下午总有几位老太太聚在一起,嗑瓜子、纳鞋底、聊閒话,谁家孩子提干了、谁家媳妇吵架了,都逃不过这张嘴。 这次她路过时,原本热闹的说笑声忽然一滯。 一人咳嗽两声,话题立刻转成:“哎你说今年冬储菜分多少斤?” 等她走过十几步远,身后才又响起压低的议论,夹著几声冷笑。 她心里一沉,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跟她有关。 现在眼瞅著要入夏了,哪里需要关心冬储菜的事情? 她仔细回想在家属院月余,除了救了小宝结交了钱秀英一家,没有得罪哪个家属啊? 是谁在背后针对她? 她紧了紧挎包的带子,没有和这些人理论,快步走回钟家小楼。 自己只是个小保健医生,可不是正儿八经的军属,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要是在这里和老嫂子、老太太当眾吵架,不光自己掉价,还给钟老摸黑。 走到院门口时,却看到有一个人影在院子外四处张望。 走近了一看,是王嫂。 王嫂之前帮过忙,算是自己人。 “王嫂,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坐?”顾清如主动打招呼。 王嫂看见顾清如后,凑近提醒低声说,“你……最近別太在意院里那些人的閒话。人心杂,嘴碎,听过就忘了。” 顾清如看著王嫂关切又为难的眼神,心里一沉。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嫂,他们……说我什么?” 王嫂嘆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才飞快地说:“她们说你……在山寨时跟陆队不清不楚,还说你那功劳是假的,是跟土匪串通演戏……你可要当心啊,这种事,越描越黑。” “看来你是得罪人了。” 王嫂离开前,留下了这句话。 在这个家属院,流言比子弹更加厉害,尤其对一个孤身女性而言。 作风问题,是最恶毒的武器,无需证据,一句我看见过,就能毁掉一个人。 顾清如停住了脚步,她没有进家,去了趟钱秀英家,才回钟家。 钟老大概又在看他的报纸,刘姐在厨房里忙碌著,锅铲碰撞的声音隱约传来。 这是骆嵐离开后,家里少有的平静。 “回来了?”刘姐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 “放下东西,快洗手吃饭了。” 看著眼前的一幕,顾清如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暗想,一定不能让钟老和刘姐因为这件事操心。 晚上顾清如躺在床上,又仔细想了一遍,自己这段时间得罪了什么人, 要细细数来,可能就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学习班的周干事,周建国,他在课上刁难自己,被她巧妙化解。周干事当场就黑了脸。 她当时只当他是爱找茬,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一个爱面子、小肚鸡肠的男人,做出这种事,倒也不奇怪。 但是周建国虽然可疑,但他的能量似乎还不足以让整个家属院的舆论一边倒。 第二个……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会不会是在医院为难她的那个王主任? 他和司令部家属院有关联? 看来得自己查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水龙头“哗啦”作响,几户人家已开始洗菜淘米。 钱秀英提著篮子从东边小路绕过来,脚步带著几分急切。 顾清如正在院子里清洗陶罐,看见钱姐,迎进来,低声说,“钱姐,这么早?” “我打听到这事,等不了,马上就要和你说。”钱秀英压低声音,她在家属院生活多年,流言蜚语这种事她出面打听比顾清如要方便很多。 原来,家属院私底下確实最近在议论顾清如,传播的谣言一共有三个版本,层层递进,用心险恶, “那个顾医生,在山寨的时候天天往陆队房间跑,说是看病,谁信啊?我看啊,肯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这是最恶毒的,有关生活作风方面的。 “她一个资本家小姐,真那么厉害?帮忙端了土匪窝?別是跟土匪有勾结,演了一齣戏吧?” 这是在质疑她这次立功。 “她这么拼命表现,是不是想掩盖什么?想混进我们革命队伍內部?资本家能有那么好心?我看她就是来安插眼线的!”更是在怀疑她动机不纯。 顾清如轻轻一笑,“倒是一步步来得周全。先毁我名声,再质疑我功劳,最后否定我身份——三刀连环,要让我彻底抬不起头。” 究竟是谁藏在背后? 第405章 躲避解决不了问题 钱秀英义愤填膺的说,“这些人太恶毒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闢谣。” 顾清如却拉住钱秀英,“你有问到,是谁在传这些事情吗?” “陈快嘴、李大嘴,还有张婶家那个嫁到供销社的表妹。”钱秀英报出几个名字,“都是家属院出了名的长舌妇,最爱嚼舌头,前两天还在小广场上说得眉飞色舞。” 这些家属怎么会知道山寨的事情,还传得有模有样的。 顾清如猜测,背后之人是能接近这次行动的人。 “钱姐,这件事我知道了,麻烦你了。不过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咱们越是澄清,他们就越觉得我们心虚。到时候,只会越描越黑。” 钱秀英摇摇头,“清如啊,我知道你的顾虑。你们知青有文化,抹不开面子,讲究素质。但是你知道吗,在这家属院最要不得的就是脸皮薄。现在,人家这是摆明了打上门了,就更不能退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二楼,钟老的臥室窗户。 “有时候不是你去惹事,是事找上你了。咱们要是退一步,她们就敢进一丈。到时候,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顾清如垂眸,她当然知道钱姐说的这些话是掏心掏肺,真心替她分析。 若是在营部,在连队,哪个人敢传这种话,她早就去质问,抓到证据甚至能扇他一巴掌都不犯纪律。 在团部时,就能收拾了刘玉香,叫她赶回老家。 可如今不同。 这里是司令部家属院。 先不说,隨便一个领导都是她一个小小卫生员得罪不起的,她借住在钟老家里,是钟家的保健医生。 日日出入这个门庭,受他庇护、得他照拂。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让这场风波波及他。 如果她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人会不会把矛头也指向钟老? 会不会说钟老识人不明,包庇有问题的人? “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过日子。等钟老身体恢復了,我就申请回农场去,去下面连队也行。我离开了,这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现在他们还不敢当面说,我就当没听见就好了。” 钱秀英看著顾清如,嘆了口气, 她知道顾清如是个有主见的。 也不好再去劝。 更何况,她也有她的难处,怕影响钟司令的声誉。 “有些事情,若是一味躲避,解决不了问题。”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钟维恆一身整洁的中山装,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钱秀英见是钟司令下来了,正要开口,顾清如却抢先一步,低声说: “钟司令,没什么,就是……院里有些閒言碎语,我没事。” 钟维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他缓步走到两个人面前,对钱秀英说,“谢谢,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吧。” 钱秀英心里一暖,她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適合她这个外人在场。 “钟司令您太客气了,那我先回去了。” 钱秀英识趣地告辞。 看著钱秀英离开,钟维恆对顾清如说, “清如,你怕给钟家惹麻烦,这份心思,我明白。”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有些閒言碎语,不是简单的閒话。” “这些流言,表面上是冲你,可你知道背后是谁在推手吗?是那些一直不服我、看我不顺眼的人。他们不敢直接动我,就拿你开刀。抹黑你,就是在动摇我的声誉。” 钟维恆目光如炬, “对付这种恶意的攻击,退让是下策,沉默是中策,唯有主动出击,才是上策。我们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我们可以让他们知道,造谣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件事,交给我。你这几天,待在家里,熬煮药膳也好,看书也好,就先別出门了。” 交代完这几句,钟维恆转身离开小院。 顾清如明白钟司令是在庇护她。 她习惯了一个人面对问题。 看著钟维恆离去的身影,她心里一酸。 钟老没有说一句我相信你,但是已经用行动在维护她。 像父亲一样,给自己撑开了一片天。 心中那点因流言而產生的委屈和退缩,瞬间烟消云散。 …… 食堂里人声鼎沸,排队打饭的队伍里,几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家属,正聚在一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著。 “哎,你们听说了吗?上头已经在查她的社会关係了。好像有个亲戚在香江!” “资本家的女儿,有亲戚在海外有什么稀奇的,她多次立功倒是稀奇的列。” “可不是嘛,要我说,早该清理出去了!钟老心善,可別被蒙在鼓里。” 钱秀英排在打饭的队伍里,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跺了下脚, 挤开人群,径直走到刚才议论的几个女人面前,指著她们的鼻子,眼睛里喷著火。 “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你当著大家的面,再说一遍!清理谁啊?谁被矇骗啊?要我说,最该清理的就是你这几个嘴碎的。顾医生招你惹你了?你嘴里放乾净点!” 其中一个胖女人被钱秀英的气势镇住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隨口一说……” “隨口一说?”钱秀英冷笑一声, “隨口一说就能把一口黑锅扣人身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眼里容不得別人好是吧?见不得人家立功了是吧?” 钱秀英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胖女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另一个人不服气辩了几句,“我们就隨口说几句,又没有指名道姓,你怎么就认准了呢?” 胖女人拉拉她,“她是孟处的家属,別得罪她了,我们走吧。” 在钱秀英的逼视下,两人灰溜溜地端著空盆走了。 钱秀英继续大声说道,“顾医生在前线救了多少战士的命,在钟老身边尽心尽力,这些是摆在那里的!有些人,自己家里一地鸡毛,就知道嚼別人家的舌根,有这閒工夫,不如回家管管你那不成器的儿子!” “再有下次,別怪我钱秀英不客气!我这张嘴,可比你们利索多了!”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钱秀英的泼辣和正直震住了。 钱秀英还要去排队,大家都让她先打,她也不客气,打完饭直接端著搪瓷缸,趾高气昂的走了。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有人小声嘀咕: “……她跟顾医生关係那么好?” “嗐,听说顾清仪救过她妈的命,命换命的事,能一样吗?” 一句话,像石子落水,涟漪悄然扩散。 第406章 陆被牵连,相亲局 司令部大院,白杨树抽出嫩芽, 大院深处有一处平房小院,原是接待外宾的“家属会客室”, 如今,被布置成一次“非正式交流”的场所, 说是交流,实则是组织上精心安排的一场相亲。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陆沉洲。 他一身笔挺的军装,眉宇间透著一股冷峻与疏离。 他站在窗边,背手望著院中那棵白杨树, 领导的话,还在耳边, “沉洲,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可组织用人,不仅看能力,更要看稳定性。一个单身汉,一个有爭议的女医生,传出那样的流言……” “你要往上走,就得有个可靠的家庭。有了家,才稳得住心,才压得下担子。” “儘快相亲,有了稳定对象,这样谣言不攻自破。对你和那位女医生,都好。” 於是,就有了这次组织贴心安排的相亲。 以往,领导也曾想安排,都被陆沉洲以 “任务重”“没时间”推脱。 可这次,谣言闹大了,领导亲自谈话,他不能再躲。 知道了关於顾清如的谣言,陆沉洲震怒,他已经著手在调查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姑娘,在一位中年女同志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她梳著两条乌黑的麻辫,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穿著一身合身的的確良连衣裙,是很时髦和得体的装扮。苏晴跟在女同志身后,目光低垂,走近时才飞快地、好奇地瞟了陆沉洲一眼。 那位陪同的女同志,是司令部王干事的爱人汪大姐,也是这次相亲的见证人和气氛组。 汪大姐一进屋就熟练地招呼两个人。 “来来来,小陆、小苏,快坐吧。” “哎哟,小陆,您別跟根电线桿似的杵著呀,坐!坐!” 陆沉洲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苏晴也跟著坐下,只坐了凳子的一小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组织上关心干部生活,这是政策温暖!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也好,咱们就轻鬆点聊,別拘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 汪大姐一边说,一边给两人倒茶,动作麻利。 “小陆,这是苏晴,苏参谋长的孙女,在咱们军区医院当护士,人不错,觉悟也高,去年还评了『五好青年』” “小苏啊,这位就是陆沉洲队长,咱们部队的战斗英雄,年轻有为,刚立了二等功。” 汪大姐笑呵呵地介绍著。 陆沉洲微微頷首:“苏同志,你好。” “陆同志,您好。”苏晴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张稜角分明的脸,浓眉下眼神深邃,不笑时显得冷峻,鼻樑挺直,唇线坚毅,透著一股硬气。 她心头一跳,隨即低头,手指不自觉地绞了绞裙角。 汪大姐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忙趁热打铁:“哎呀,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嘛!我去隔壁看看水开了没有。” 说完,她拎起暖壶,笑眯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內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茶几上摆著两杯热茶,热气升腾,两人坐著,中间隔著一张小桌,距离不远。 苏晴坐在那里,穿了布拉吉,小皮鞋,精心打扮过。 可这个相亲的陆同志却看也不看她。 等了一会,见他还是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往她这边扫一下,苏晴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陆队长……您……您常在外执行任务吧?很辛苦吧。” “还好,不辛苦。”他简短应了一声, “去年在边疆缉私,三个月没回营。” 声音低沉,语气平静,像在匯报工作。 “你们前线战士真是辛苦了,为了保卫边疆安全,舍小家为大家,真的很了不起。” 苏晴夸讚道,男人都喜欢被夸赞,她打算用这招打开对面冰山的心。 “嗯,职责所在。” 他简短回答后,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苏晴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木头!呆头鹅!哪有男人相亲是这个样子的?但凡有点眼力见儿,也该知道男同志要主动说话的,哪有让女同志上赶著找话题的?” 她压下心里的烦躁,决定换个方向,从共同的“圈子”入手。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努力: “陆队,您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总能打开话匣子了吧? 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运动,总能找到共同点。 他沉默两秒,仿佛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然后答: “执行任务。” 四个字,硬梆梆的砸下来。 苏晴嘴角微僵,差点笑不出来。 她深吸气,心里默念,看在这张俊脸的份上,还有出门时父母的叮嘱, “我是说,除了任务之外呢?比如……看书?听广播?还是……散步?” 他略一停顿,终於侧过脸看她一眼:“偶尔看战史。《苏玉战爭回忆录》借了一本,还没看完。” “哦。”她眼睛亮了些,“我也看过一点。您觉得他指挥梦粮崮战役,最关键的是不是情报提前到位?” 陆沉洲这才真正看向她,“是,但更重要的是,敢打没命令的仗。上级的电报还在路上,前线的战机稍纵即逝,如果等请示批覆下来,仗早就打完了,貽误的就不是战机,是整个战局。” 他的话语里,透露出一种经歷过血与火淬链的果决和魄力,是苏晴在部队医院无法体会到的。 “我爷爷……苏参谋长,也常提起您。他说,在鹰嘴寨那次夜袭,您带三十人摸黑攀崖,三小时內端掉土匪据点,救出十几名被劫群眾,还缴获了电台和弹药库。 有勇,更有谋。” 她说得认真,眼里闪著光,那是对英雄的敬仰。 陆沉洲微微頷首,语气恭敬却疏离: “谢谢苏参谋长赏识。” 话题到这里,彻底走进了死胡同。 苏晴感到一阵无力,她低头看著自己鞋尖,那双擦得鋥亮的小皮鞋。 为了这次见面,特地拿出来, 可她精心准备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显得多余。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汪大姐拎著热水瓶进来,笑呵呵地问道: “怎么样啊你们俩?聊得还不错吧?我看挺投缘的!” 第407章 都是好同志 “汪大姐,苏晴同志学识扎实,谈吐有度,和您一样,都是值得敬佩的好同志。” 说完这句话,陆沉洲转向苏晴,態度诚恳: “苏同志,谢谢你今天抽空过来,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先回去了。” 苏晴当然听懂了这是礼貌的拒绝。 有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平復情绪。 脸上掛起得体的微笑, “陆队您忙,我医院一会也有事。” 陆沉洲便离开了。 汪大姐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转头看向苏晴,心里忐忑,“怎么样啊?” “汪大姐,没事。”苏晴拿起手提包,“他是个军人,军人嘛,直来直去,我反而觉得这样挺好。” “一个有趣的对手。”她轻声对自己说,像是在总结,又像是在许下新的目標。 失落过后,是一股被激起的好胜心。 在她过往,无论是追求她的青年才俊,还是家里的世交子弟,对她都是殷勤备至。 而眼前这个男人,是第一个在她面前如此不识抬举的人。 他不仅拒绝了,还拒绝得如此理直气壮。 她那颗习惯了被讚美和仰望的心,第一次感到了好奇和挑战。 …… 那天后钟老神色如常,一句未提外头的风言风语。 顾清如也没多问,每天就是在家熬煮药膳、看书、学习医术。 日子竟也过得有滋有味。 钱秀英为她出头后,她私下里还劝钱姐:“大姐,算了,別为我和那些人生气,不值得。” 风波愈演愈烈,钱秀英气得直拍大腿,跑来告诉顾清如那些最新版本的“奇谈怪论”。 “小顾!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清如倒了一杯水给钱秀英:“大姐,您喝口水,慢慢说。” “我跟你说,现在外面传的,早就不是之前那套了!她们把你说得那叫一个天乱坠!” “什么她早就有对象了,在省城,是个资本家子弟,闹分手了,才跑来这边下乡,想找个部队的男人攀高枝。” 还有更离谱的, “说你是不是钟家亲戚?是钟老年轻时候在外头的『私生女』!当年打仗送走养在外面,现在回来认亲爭家產来了!因为这个骆嵐都气的生病住院了。” 顾清如听完,愣了三秒,然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哎哟我的天……她们编的也太精彩了吧?” 不过她听出来,最开始的谣言,应该是有人暗中授意的,用心险恶, 如今的谣言,才是家属院大妈们发挥想像,加工杜撰出来的。 “听到她们现在传的这些,我反倒放心不少,越离谱越没有人相信。” 两人正说著,小院的门“叩、叩、叩”急促的被敲响。 门外站著司令部通讯员刘志远,平日负责送文件到各院。 “顾医生……”他声音带著慌,“赵会计让我来找您……他家小儿子高烧抽筋,刚突然厥过去了!” “什么?!”钱秀英和顾清如同时失声。 顾清如脸色一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去房间拿出药箱。 “我跟你去!”钱秀英一把抓起来时带的篮子。 路上,钱秀英给顾清如介绍,赵会计叫赵树勛,后勤会计,打一手好算盘,以前还当过小学老师,平时人很温和有礼。老婆也是当兵的,在下麵团部的值班连。下麵团部没有初中,並且居住条件不好,所以孩子隨著父亲过。 到了赵家,赵树勛正用被把孩子裹紧,准备往医院背。 被里的孩子面色青紫,嘴唇发紺,呼吸一抽一抽。 顾清如看出来,已是惊风入络,再拖半个时辰,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旁边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嚇到了“呜呜”直哭。 钱秀英看了顾清如一眼。 顾清如轻轻点了一下头。 “快放下!”钱秀英上前拦住,“这样抱到医院,人早不行了。” 赵树勛浑身一颤,把孩子放在床上。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著头,痛苦地低吼:“都怪我……都怪我!我……我今天去开会,想著大宝能看著小宝……谁知道……他掉渠里受惊了……” 原来,大孩子赵胜利负责照看弟弟赵建设,结果赵建设玩水掉进了院子外面的灌溉渠里,捞上来后,当时只是有点咳嗽,没想到发展成肺炎还引发了高烧惊厥。 “快!去灶房烧热水,拿乾净毛巾来!” 顾清如的声音冷静而果断,瞬间镇住了屋里慌乱的人。 她蹲下身,先解开孩子衣领,让呼吸顺畅。 然后,她用拇指在孩子的人中、合谷等穴上用力掐按。 接著,她从药箱里拿出三根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在孩子的“少商”、“十宣”等指尖穴位上飞快地点刺。 “嗤——”几滴黑血渗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静得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赵树勛和赵胜利大气不敢出,钱秀英盯著顾清如,刘志远则紧张地站在门口。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孩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死寂。 赵树勛浑身一颤,抬头看著炕上哇哇大哭的儿子,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扑通”一声就要跪下给顾清如磕头,被钱秀英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使不得!使不得!”钱秀英扶住他,“顾医生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受跪的!” 顾清如又拿出退烧药掰了一点点,融在水里给小孩子服下。 钱秀英也鬆了口气, “老赵,別急著上班了,好好在家照顾孩子。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家里灶房冷锅冷灶的,我顺手用你家媳妇留在灶台的掛麵,下了两把麵条。 现在孩子没事了,我在这给你看会孩子,你和胜利还没吃把?现在趁热吃两口,才有力气照顾孩子。明天一早还得送孩子去医院。” 赵树勛不停道谢,想说些什么推辞,却被钱秀英一眼瞪了回去:“跟我还客气啥?快去!” 一直没说话的刘志远,此刻看著顾清如,眼睛里充满了敬佩。 “顾医生,你……你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样。” 之后他也知趣地告辞:“赵大哥、顾医生,钱大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跑得飞快,生怕留他下来吃饭。 赵树勛摇摇头,和小刘关係好,以后再谢就是, 他和赵胜利確实饿坏了,一天都没吃东西。 第408章 先进妇女分享会 两人离开后,钱秀英看著床上的孩子,摇摇头,“唉,男人带孩子,到底是手忙脚乱。饭不会做,衣不会洗……真不知道他们父子三人平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清如没吭声。 夫妻两地分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钱姐,你著急回家看小宝不?要是急,我留下看会儿,你先走。” “不了。这时候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回头又该有人说閒话了。” 不多时,父子俩吃完饭过来。 赵树勛端著两碗热茶:“顾医生,钱大姐,喝口暖暖身子。” “今天真是多谢顾医生救了我家建设。外面那些话……我也听说了一些,若是被我听到,我一定会为顾医生正名!” 顾清如笑笑,喝了口热茶。 赵树勛还想留两个人吃饭,两人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钱秀英又转身叮嘱: “老赵,要是实在没人搭把手,就把小宝送到我家去待两天。我婆婆还能照应,別自己硬撑著。” 赵树勛站在门槛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红了眼圈。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第二日,院门轻响。 赵胜利怯生生的站在门外,他手里提著一个篮子,上面盖著一块乾净的蓝布。 “顾医生……我妈让我给您。”他把篮子递过来。 顾清如接过篮子,揭开蓝布,下面铺著一层厚厚金黄的玉米叶,上面整整齐齐码著六个还带著泥土的鸡蛋。 在这个凭票供应的年代,这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篮子最底下,还压著一张小纸条, “谢谢顾医生,救了我儿。” 顾清如看著那篮鸡蛋和纸条,心头一暖。 她没有推辞,这是人家一片真心,她收下,也是尊重。 但礼尚往来,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小包红。 “拿回去泡水喝,你弟弟病后要补气。” 赵胜利瞪大眼睛不敢拿,妈妈没说让他拿回礼。 她却已塞进他手里的竹篮,嘱道:“胜利,回去告诉你爸妈,谢谢他们。还有,你和弟弟,以后千万不能再靠近那个灌溉渠了,渠壁湿滑,每年都有人失足,太危险了。” “嗯!”赵胜利用力地点点头,像是接下了一个重大的任务,提著篮子,脚步轻快地跑了。 这段时间,家属院內的流言並未完全平息。 供销社门口还有人嘀咕:“她爸是资本家,治病救人也搞资本主义那一套。” 但顾清如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早已心如止水。 如今她的心境和一年前不一样了, 自己的价值,不需要靠別人的嘴来证明。 可奇怪的是,上门求医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有知青妈妈抱著抽搐的婴儿来求诊; 有勤务员媳妇半夜摸黑送来的发烧孩子; 甚至还有维吾尔族干部的来求医。 她不问是谁,也不问背景。 只要命在危急,她便提著药箱出门。 风雨无阻,黑白不分。 钟司令也默许了她在家属院行医这件事。 这天午后,阳光破云。 小院的门又被敲响。 来人一身藏蓝列寧装,头髮一丝不苟挽成髻,是曾参谋长的夫人,李云丁,家属委员会副主任。 “清如同志。”她直呼其名,开门见山,“下周家属委员会,邀请你来给大家来讲话。” 顾清如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能讲什么。 曾夫人见她沉默,以为她紧张,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別紧张。下周家委会,我们要开『先进妇女事跡分享会』,我特意给你留了个发言位。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就说说你平时是怎么治病的,怎么处理那些突发情况的。你的那些本事,就是最好的事跡。” “让那些嚼舌根的看清楚,什么叫真本事!” 顾清如这才明白过来,曾夫人是为了那些谣言特地来帮她的。 曾夫人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这事,老钟也知道。” 她没有再多停留,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了。 原来曾夫人的到来,和钟老的嘱託有关。 不过距离那次钟老外出也有一段时间了。 看来曾夫人虽然接下了这件事,却也在暗暗考察顾清如的人品, 確定了,才愿意给她提供这个机会吧?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机会。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发言的机会,更是组织上的认可。 若是能在先进妇女分享会上发言,代表她本身就是模范、楷模。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鬱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她不再是一个孤单的战斗者,在她的身后,有默默关注她的领导,有仗义执言的邻居,有给予她信任的长辈。 她从不是一个人。 …… 几天后,先进妇女事跡分享会设在家属院的一间小平房。 没多久,会议室就坐满了。 来了几十號家属,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前排坐著几位核心领导家属,包括曾夫人,她冲顾清如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曾夫人宣布:“下面,请顾清如同志分享一下她的急救故事与经验。” 顾清如走上台前,没人鼓掌,底下目光复杂。 有好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资本家小姐长什么样,果然肤白貌美, 有审视,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也有的,是藏不住的轻蔑和敌意。 底下有人在交头接耳的说著什么, “怎么是她?一个黑类,也配站上家委会的台?” “你不知道?听说她在沪市时就不守规矩,搞自由恋爱,后来男的跳江了……” “嘖,这种人也能当医生?怕不是借著关係混进来的吧?” “让她讲?该不会是要给我们灌输资產阶级观吧?” 更远些,两个年轻媳妇挤眉弄眼: “反正我家孩子发烧,寧可去卫生所打退烧针,也不去找她。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就是,还救孩子?我看是想立功赎罪呢!” 有人低头交头接耳,有人故意咳嗽,更有个抱著孩子的媳妇站起身,高声嘆道:“哎呀这屋太闷了,我得出去透透气。” 明明才坐下三分钟。 就在这时—— “老李家的,你要去哪里?” 第409章 朴实的发言 开口的,是曾夫人。 那媳妇僵在原地,脸一下子涨红:“我……我就想出去一下……孩子有点闹……” “哦?你这是对我们会议有意见啊?还是对我选的发言人有意见?我去和你家老李说说?”曾夫人目光淡淡扫过她, 老李家的低著头,灰溜溜坐回原位。 曾夫人这才站起身,环视全场。 她个子不高,气场却足。 “还有谁有意见?现在就说。当著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我们公开、公正的在此一起探討。“ 会议室议论声停了。 曾夫人见没人站出来反对,冲顾清如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顾清如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反到一点也不紧张了。 来这里的人都怕曾夫人,她可是曾夫人邀请来的嘉宾! 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讲演。 “家属院的各位婶子、大姐,我是顾清如,以前在营部卫生所工作。我今天想说的,不是我自己的故事,而是我们那些在连队、营部的战士们,还有那些缺医少药的艰难。” “我曾跟隨访问队伍去其他师部交流,路上吉普车陷进泥里。是路过的哈萨克族老大爷,用他家的骆驼帮我把车拉出来。我救了他家冻伤的羔羊,他帮我打著火,用生硬的汉语说『医生,亚克西(好)!』。那时我明白了,在这片土地上,你付出一点好,收穫的是整片草原的善意。” 她说完这段话后,原本嘈杂的氛围悄然沉淀,所有人都开始专注地听她讲述。 ...... “后来去鹰嘴寨,情况更复杂艰险。但无论在哪儿,我心里就认一个死理:只要还有一个战友需要我,我就必须在。” “那天,我和钟夫人、司机小李、勤务员小赵被劫持到了山寨,关进一间漆黑冰冷的石屋。小李肩部中弹,血浸透了半边衣服;小赵也受了伤,却强撑著不吭一声。屋里还有几个被劫持的牧民。” 说到这里,顾清如特地停顿了一下, 家属院里的嫂子们,年长的曾隨丈夫进疆,经歷过战火硝烟的岁月;年轻的虽未亲歷,此刻却被她的讲述紧紧攫住了心神。 “我给小李紧急救治包扎,小李强撑著一口气说,『顾医生……別治了。我这样子,活下来也是废人,別浪费药了。』” “我一边压著伤口止住,一边说:『你错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是父母的儿子,是战友的兄弟。是咱们这个集体的!只要我还能治,我就不会让你放弃!』 那一夜,我靠著一点药、一口水、几块干饢,把小李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石缝时,他睁开了眼,第一句话是:“顾医生……我还活著。” ...... “现在回到咱们家属院,看到大家,我觉得特別踏实。这里没有战壕,没有炮火,可我知道,这里也是战场——是生活的战场,是人心的战场。 我希望,能用我这点手艺,继续为大家做点事。谁家孩子老人有个头疼脑热,只要信得过我,我隨叫隨到。” “前线是战场,这里也是我的家。我愿意用在前线救死扶伤的心,来守护好咱们这个大家庭的平安健康。” 全场寂静,片刻后,不知是谁先轻轻鼓起了掌。 一下,两下……掌声渐渐连成一片。 就连最初嚷著要离开的老李家那位,也默默低下了头。 曾夫人站起来,声音洪亮:“这才是咱们家属院该有的样子!顾清如同志不仅是二等功臣,是女战斗英雄,更是我们身边看得见、摸得著的榜样!她把命都豁出去救人,我们还在后面搬弄是非?大家都该好好想想!” 散会后,不少嫂子围了过来。一位年近五十、脸上刻著风霜痕跡的老大姐拉住顾清如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顾同志……你刚才说『只要还有一个战友需要我,我就必须在』,这话让我心都颤了。我们这些人,嫁到边疆几十年,生娃、做饭、带孙子,日子一天天过,早把当初那份心气儿磨没了。可你一开口,我就想起来了,曾经的日子。我们也曾是跟著男人翻山越岭、不怕苦不怕死!” “就是,你刚才说的话,句句打在我心上。我们这些人啊,当初也是歷经千难万险,才聚集到这片戈壁滩。” 老大姐说,“以前院子里有人嚼舌根,说你是什么『资本家小姐』,装清高、不合群。我也就听听。现如今看来,你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还是女战斗英雄。以后谁再说这话,我就替你扇她两巴掌。” 大家都鬨笑,这几个嫂子都是中立派,听说过一些谣言,半信半疑。 如今是彻底不信了。 甚至还有嫂子拿出本子来,让顾清如签名。 钱秀英好不容易等嫂子们散去,上前挽著她的手,“清如,你刚才说的太好了。” 顾清如笑笑,两人一起回到家中。 ...... 晚饭后,钟维恆的书房, 钟司令对顾清如说,“清如,今天的分享会,你讲得很好。不夸大,不居功,就是实实在在地讲你是怎么救人的,深入人心,这样,很好。” 面对钟司令的夸讚,顾清如却低著头,犹豫了几秒,她才开口,“钟司令,谢谢您。这些日子因流言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正因如此,我想向您正式请辞,回营部去。” 钟维恆听了这话,看了看顾清如,摆摆手说, “不必著急回去。过几天的嘉奖会,就是揭开真相的时候,幕后黑手,一个都跑不了。你不在,这齣戏还怎么唱?” 顾清如眼中骤然一亮,身体前倾:“您有线索了?” 钟维恆没有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到她面前。 “这是沉洲查到的,你先看看。” 顾清如打开,里面是一份薄薄的调查报告。 她快速地瀏览著,看到“供销社大姐”和“王主任”这两个名字並列出现在“亲属关係”一栏, “原来……供销社售货员的姐,竟然是王主任的妻子?” 在报告上,还写著,“另查,陈快嘴与周干事系同族,祖母为亲姐妹,少有往来。” “也就是说王主任……周干事……他们都有嫌疑?” 第410章 你们俩还有希望吗 “所以,嘉奖会上,无论谁跳出来……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 钟维恆点了点头。 顾清如安心了,“那我等嘉奖会后,再离开。” “不著急,安心留下。” “军区卫暑期的『基层卫生骨干培训班』,我已经著手替你申请了。” 顾清如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她知道这个培训,若是通过考核,就能被授予正式行医资格。 可这样的机会,太稀有了。 全军区每年不过寥寥数人能入选,审核严苛得近乎挑剔。 必须根正苗红、政治可靠、思想过硬,必须在基层实打实干出成绩,经得起群眾和组织的双重检验; 比如多次成功抢救危重伤病员,在突发事件中表现突出,获得连队乃至营团级的正式嘉奖与推荐; 更要贏得战士们的真心拥戴,得到各级领导的一致认可。 如今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实在难以拒绝。 她心里一热,几乎立刻就想答应,但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按著这个年代年轻人惯有的谦逊语气轻声道:“钟司令……这个名额太宝贵了,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同志吧。” 话音刚落,钟维恆却笑了,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 “你还来这一套?” 一下子被看破,顾清如不好意思的笑了,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轻鬆下来。 “无论是农场抗疫立功,还是鹰嘴寨剿匪,你都当之无愧。我知道你的医术承自你的母亲,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现在这个时代,光有本事不够,还得有资格。若有人拿这点说你閒话,不如趁此机会,把证拿稳,让谁也挑不出错。” 钟维恆考虑的周全,这確实是她一直以来无证行医的隱患。 还好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医疗事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很高兴,因为这意味著,她终於能拥有合法的行医资格! 激动之余,她也明白了钟维恆更深层的用意。 一旦她考核通过,那些关於她“业务不精、德不配位”的谣言,將不攻自破。 “谢谢您,钟司令。”顾清如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胸中激盪著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简单的话语。 “请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混杂著敬佩、感激,还有被长辈悉心爱护的感动。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她一直將钟维恆视为可敬的领导,但此刻,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上下级的、如父亲般的关怀与赏识。 …… 第二天,顾清如收到了一封来自营部的紧急掛號信。 信是周红梅寄来的,里面字跡仓促,內容简短, 只留了一行电话,让她儘快打电话给她。 一定是周红梅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匆匆去了家属院外的邮电所。 在风中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终於打通了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周红梅,声音带著哭腔,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清如!你可算来电话了!时靖和庆仪……他们被关禁闭了!” “怎么回事?你別急,慢慢说。”顾清如强压下心头的惊讶, “就为了结婚!他们俩写了申请,结果上面领导没批!说他们是自由恋爱,不符合兵团的规定,说他们是在破坏之清政策,要把他们当典型!现在人都被关起来了不让见,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才找你!” “自由恋爱……破坏之清政策?”顾清如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顶帽子扣得太重了,足以毁掉两个年轻人的前途。 顾清如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周营长离开,人走茶凉。 这件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完全看经办人的“手”是松是紧。 如今这般上纲上线的態度,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位领导很可能是周营长的政敌,藉机会打击报復。 这个念头让顾清如瞬间冷静下来,她立刻安抚电话那头:“红梅,你先別慌,更不要去四处求人,免得节外生枝。我来想想办法,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真的吗?清如,你可一定要帮帮他们!”周红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里终於有了一丝希望。 掛了电话,顾清如在院外踱步,梳理著可用的关係网。 卢指导员调走了,黄医生和陈老,他们虽然医术好,但终究不在政工线,插不上话。 思来想去,整个营部,唯一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姚文召。 他是营部保卫科科长,主管这类纪律问题。 而且,他们曾一同侦破过马肉中毒案,有过並肩作战的交情。只要他肯出面,从內部斡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但是, 他会为了这种“閒事”开口吗? 上面三令五申:“不准自由恋爱,不准跨团结婚,不准影响生產秩序。” 多少情侣被迫分离,多少书信被截查销毁。 现在他俩现在被抓了典型,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头,这件事还顶著“破坏之清政策”的大帽子,谁去触碰都要承担风险。 可一想到夏时靖和郭庆仪,想到他们此刻正被关在冰冷的禁闭室里,前途和名誉都悬於一线,顾清如的心就揪紧了。 不行,她必须试一试! 如果连姚文召都无能为力…… 顾清如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名字——王静嫻,团长的夫人。 但动用这层关係,意味著直接把事情捅到团长面前,等於是在公开挑战营部的决定。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人,恐怕还会把自己和更多关心此事的人都捲入漩涡,甚至可能引来不测。 她在心里否决了这条路。 她从挎包中找出笔记本。 一页页翻过去,密密麻麻记著药品清单、巡诊线路、紧急联繫人…… 终於,在一页纸上,看到了姚文召的电话。 还好,现在排队的人不多了,大多是打电话报平安的军属。 又排了十几分钟的队伍,她拨通號码,听筒里先是“滋啦”的电流声,接著是转接的咔噠声…… 漫长的等待后,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喂,23团3营保卫科,姚文召。” 电话那头明显一怔,隨即语气微变:“清如?是你?这么远打电话过来……出什么事了?” 她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了郭庆仪和夏时靖的事——两人申请结婚,被定性为“自由恋爱”,现已被关禁闭,情况不明。 话未说完,姚文召便已明白。 “我这几天在农场总场开会,刚回到营部。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周营长的面子。” 短短一句话,让顾清如一直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地。 姚文召这一句“看周营长的面子”,不只是人情,更是一种承诺,他不会坐视不管。 可就在她准备掛电话时,姚文召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顾医生,说句题外话……你们俩……真的没希望了吗?” 第411章 只希望他过得好 听了姚文召的话,顾清如一愣。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问的是她和宋毅…… 她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只希望他过得好。” 短短一句话,藏著克制、遗憾与成全。 电话那头,没再追问。 他轻轻嘆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多保重。”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姚文召却握著电话,久久没有放下。 他望著窗外,轻嘆一声,隨即拿起军帽,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一对有情人,等著他去解救,得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顾清如也立刻给周红梅回了电话,让她安心等待,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掛了电话,顾清如慢慢走回了钟家。 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她取出一个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静静地躺著一沓信件,那是她与宋毅往来时的全部笔墨。 轻轻抚摸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仿佛能感受到纸张的温度。 片刻后,她没有再看,將信件重新封好,放回铁盒,合上盖子。 然后,她將铁盒放在了一个大木箱的底部,仿佛也一併封存了一段尘封的过往。 有些爱註定无法圆满,有些人註定只能守护远方。 也正因为她曾经经歷过失去,才不愿看到一对有情人重蹈她的覆辙。 希望姚文召能帮助郭庆仪和夏时靖度过眼前的难关。 接下来,她要参加嘉奖会,揪出背后的黑手。 更重要的是,將开始为期三个月的军区医院的暑期培训。 现在是七月初,培训结束、通过考核、取得正式行医资格后,她將在十月重返红星农场。 这便是她眼下清晰而坚定的计划。 向前看,不能回头。 儘管钟老尚未透露具体任务的內容,但她已做好准备 ——无论前方是风是雨,她都將迎上前去。 …… 几天后,嘉奖会在司令部小礼堂举行。 三十多名战士站在台前,胸前佩戴著大红。 他们是这次突袭鹰嘴寨的剿匪英雄, 他们深夜徒手攀登近七十度的悬崖峭壁,指尖抠进冻硬的岩缝,鞋底在岩石棱上打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们在刺骨寒风中匍匐潜伏数个小时,身体几乎冻僵,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若被哨兵发现,等待他们的不只是枪林弹雨,更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可他们完成了任务—— 奇袭成功,活捉匪首,缴获武器弹药数十件,无一人牺牲,仅有七人轻伤。 这是近年来少有的乾净利落的山地剿匪战例,上级特批举行嘉奖会,以彰其勇。 今天,他们站在这里,眼神坚定,接受属於他们的荣光。 名单逐一宣读, “李大柱,二等功!” “张建军,二等功!” “王铁山、陈国强、赵卫东……各记三等功一次!” 每念一个名字,掌声便如潮水般涌起。 战士的家属们眼含热泪,孩子们踮脚张望。 掌声渐落,全场忽然安静了一瞬。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语气庄重地念出最后一个名字: “顾清如,二等功。在此次行动中,传递消息,深夜秘密引爆敌人军火库,给战士们爭取了潜入的时间,更在战斗结束后,连续抢救伤员九人。其临危不惧、捨己为人的表现,充分体现我军医务人员的战斗精神与革命忠诚。” 主持人话音未落, 顾清如准备上台领奖, 礼堂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她算什么立功?一个资本家小姐,也配戴这朵红?” “就是!听说她在前线跟陆队长关係不清不楚……这奖怕是有水分吧?怎么,救几个人就能洗白出身?” “一个卫生员,连正式医生都不是,如何能治病救人得嘉奖?怕不是违规行医吧?” 全场骤然一静。 有人回头,看清说话的是坐在后排的两名三十多岁的妇女。 此时,她们两人脸上带著掩饰不住的讥誚。 台下顿时嗡声四起,不明內情的人交头接耳,疑惑、质疑、轻蔑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就在两个妇女以为自己的话已搅动人心、达到目的之时—— “我来说一句。”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台侧响起。 眾人循声望去,是小赵,那个在鹰嘴寨行动中被匪徒劫持的勤务兵。 他缓缓走上前,抬起左臂,露出缠著纱布的伤口, “我是被劫持的人质,手臂中弹,失血严重。若不是顾医生抢救,清理创口、稳住脉搏,我根本撑不到救援赶到——你们说她不配?那我现在站在这里,又是谁给的命?” 人群先是愣住,隨即响起窸窣的议论,语气已悄然转变。 紧接著,又一人走出队列——是小李。 “我被击中了肩膀,子弹离心不过两寸。当时高烧,是顾医生替我紧急救治,餵退烧药……我才活下来了。” 人们开始沉默,原本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方才的讥笑和私语全都消散,大家都转头看向刚才提出反对意见的那两个大姐。 看向两人的目光不是讚赏,而是审视、质疑、甚至带有一丝谴责。 “刚才谁说顾医生没资格的?” 坐在前面的赵树勛忽然开口,“她一个人在鹰嘴寨救重伤员的时候,你在哪?在食堂排队抢肉吗?” 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嗤笑。 “就是,人家经歷过被劫都不怕,你们算什么?比组织还懂?” “別站著说话不腰疼,真上了战场,你连血都不敢看!” 那两位大姐周围的人,都纷纷挪开视线,有的低头整理衣领,有的假装咳嗽,生怕被当成同伙。 而那两位大姐,坐在原位,脸色早已由方才的得意涨红,转为苍白。 她们起初还想强撑,挺直腰板,装作不屑一顾。可当四面八方的目光如芒在背,当一句句质问像雨点般落下,她们终於坐不住了。 我们……我们也是为队伍著想……”年长的大姐终於挤出一句,声音乾涩颤抖,再没有半分刚才的气势。 “为队伍著想?”前排一个年轻人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为队伍做过什么?除了嚼舌根,你还贡献过啥?” 全场鬨笑。 第412 章 不能耽误你 那两名提出意见的大姐终於彻底溃败,缩在座位上,再不敢抬头。 就在这混乱之际,主席台侧门悄然打开。 一名纪检干部走进来,他径直走向那两个妇女, “刚才你们在公开场合发表的言论,涉及对嘉奖人员的恶意中伤,我代表师纪律检查组,现正式介入调查。” 全场譁然。 那位大姐顿时脸色煞白,结巴起来:“我……我没说什么……就是提个意见……” “提意见可以。但造谣誹谤、恶意中伤立功人员,涉嫌破坏军队团结,是违纪行为。我们已经掌握证据链:你在过去三个月內,先后六次在家属院、食堂、供销社散布关於顾清如医生『作风问题』『贪功冒名』等不实言论,且有证人五名、录音一段。” 那妇女嘴唇哆嗦,“我不知道,是听我姐姐说的,我才跟著说了几句……真的就只是传话……” 她话音未落,礼堂后方的侧门悄然被推开一条缝。 一道身影鬼祟地探出身子,企图趁乱溜走。 “站住!” 一声低喝响起,陆沉洲从柱后大步而出,三两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手腕 ——正是王主任。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王主任脸色铁青,额角渗出冷汗。 纪检干部带人將王主任牢牢控制,声音冰冷,“王主任,跟我回去接受审查吧。” 王主任嘴唇哆嗦,“我……我不认识那个大姐啊…..” 纪检干部声音严肃,“王主任,组织已掌握你利用职权贪污经费、偽造记录、蓄意打压一线人员的全部证据。现在,跟我回去接受审查。” 两名战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臂。 他踉蹌了一下。 等待他的,將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而那两名曾当眾讥讽顾清如的大姐,也早已面如土色。 她们还想往人群里躲,却被两名女兵径直带走。 “我们只是隨口一说……”年长的那个哭了出来。 “还狡辩!你们说的话,就被记录下来了。” 几人消失在门口,礼堂內,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著—— “啪!” 这声孤单的掌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啪!啪!” 第二声、第三声紧隨其后,隨即,所有的掌声匯聚在一起,匯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顾医生!好样的!” “顾清如!顾清如!” “英雄!我们的英雄!”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个纤瘦却挺直的身影上。 她没有看狼狈离场的王主任,也没有看台下沸腾的人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巨大的荣誉感和温暖的力量將她包围。 司仪的声音被掌声淹没,他激动地高举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最后,为在鹰嘴寨行动中,冒著枪林弹雨,救下多名战友性命,並做出卓越贡献的军医——顾清如同志,颁发二等功奖章!” “起——立!” 全场官兵“唰”地一声,齐刷刷地站得笔直,向她致以最崇高的军礼! 在无数道敬仰的目光注视下,钟维恆亲自走上台。 他將那枚象徵著荣誉与牺牲的二等功奖章,庄重地別在了顾清如的胸前。 “顾同志,这枚奖章,你受之无愧。 记住,从今往后,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医者仁心!” 顾清如挺直了脊背,对著钟维恆,对著台下所有战友,用力地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孟瑞、钱秀英、赵树勛…… 他们都在对她用力地鼓掌,眼中满是骄傲和欣慰。 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暗流涌动,都烟消云散。 这枚奖章,是一个句號,也是新的起点! …… 嘉奖会后, 钱秀英亲热地挽住顾清如的手臂, “说好了啊清如,今晚必须来吃饭!都安排好了,就几个自家人。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好嘞,钱姐。” 现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战友、同事庆贺。 孟瑞被一位老战友叫住,聊起了往事。 钱锋则被几个前来祝贺的战士拉住,寒暄起来。 顾清如看了一眼被人群围住的陆沉洲,心想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没有等他,对钱秀英笑了笑:“钱姐,那我先回去一下,晚点见。” 钱秀英还得等孟瑞,笑著应了。 陆沉洲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脱身,想去追顾清如,刚走到礼堂侧门,钱锋大步走来,拍了拍陆沉洲肩膀,豪气十足,“老陆,今晚咱们兄弟也得好好喝一杯!” 陆沉洲笑著点头:“必须的。” 正想问,钱锋都邀请了哪些战士,忽听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 “陆参谋,恭喜立功!” 他回头,是苏晴。 她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捧著一个笔记本,髮辫整齐,眉眼间笑意温婉, “你刚才在台上领奖的样子……”她顿了顿,脸颊微红,声音轻快了些,“太帅了。我们医院好几个护士都说,要不是纪律严,都想来要签名呢。” 说著,她翻开笔记本,递上前:“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就写一句『学习精神』也好。” 陆沉洲接过本子和钢笔,快速的写好, 这时,钱锋在一旁咳嗽两声,拍了拍陆沉洲肩膀:“老陆,我先去准备,你们聊。” 说完识趣地转身走了,离別前的眼神里透著几分促狭。 陆沉洲將笔记本还她,却听苏晴又开口:“其实……我爷爷最近一直念叨你。想请你来家里吃顿饭,正式认识一下。你看,捡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 看著苏晴期盼的眼神,陆沉洲微微一滯。 他当然知道这背后意味著什么,若是去了苏晴家里,就是两人正式处对象了。 他坦然拒绝, “苏同志,请代我谢谢苏老的好意。不过,这不太合適。我目前的心思全在带兵和战备上,个人问题暂时不作考虑。不能耽误了你,也不能辜负老首长的厚爱。” 他本以为如此明確的拒绝,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不料苏晴似乎早有准备,“陆队,你误会了。我爷爷是欣赏你的带兵才能,想以老兵的身份跟你聊聊,纯粹是革命同志间的交流。” “既然苏老想了解情况,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改天一定去他办公室亲自拜访。今晚確实有事情,我们剿匪小队有个聚会。” “那正好。”她自然地往前走了半步,“我就代替我爷爷去向你们这些一线作战的同志学习精神,回去好和他匯报匯报。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能不能让我也去?” 对方话说的漂亮,被自己拒绝了却不气恼, 陆沉洲若是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只得点头答应。 苏晴眼睛一亮,笑意瞬间绽开:“谢谢陆队!我一定认真学习。” 她没有多留,转身快步离去,像是怕他反悔。 第413章 尷尬的聚会 鸿宾楼坐落在市中心解放路东段,三层苏式建筑,红砖灰顶,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常年不灭。 虽是国营饭店,但因厨艺精湛、用料讲究,向来一桌难求。 寻常百姓想进去吃顿饭,得提前一周托关係、递条子。 钱锋在阜康县,孟瑞是兵团作战科,和这些门道本沾不上边,但是他有个弟弟在后勤运输,常为军区运送战略物资,与市里多个单位有往来。他早两天就托人打了招呼,留了二楼雅间。 钱秀英带著顾清如推开包厢门—— 钱锋和孟瑞已经坐在里面, 见她们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孟瑞说,“你们来的路上还顺利吧?” “还行,孟大哥,钱大哥你们等很久了吧?”顾清如连忙答。 “刚到。”钱锋笑著让座,“我已经点了几样招牌菜:大盘鸡、手抓羊肉、红烧肉、黄萝卜燜饼、凉拌骆驼刺芽,你们看看还想加什么?” 钱秀英推推顾清如,“对,你看看想吃什么,再加点菜,点你爱吃的。” 顾清如连连摆手,“够了,这些菜够多了。” 她心里清楚,看这排场这里的一桌饭菜,少说得掉他们半个月的津贴,甚至更多。 鸿宾楼虽不是什么奢华酒楼,但在这物资尚不宽裕的年代,能一口气点上三道硬菜,已是奢侈。 哪好意思再加菜。 钱锋又补了一句:“不用客气,今天除了答谢还有庆功,咱们再等等,还有一个人。” 顾清如以为是他战友或同事,便低头喝茶,没多问。 谁知不过片刻,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清如抬眼望去, 门被推开,陆沉洲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看到顾清如时,微微怔了一下。 “陆队!”钱锋、孟瑞立刻站起身, 顾清如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很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门口又跟著进来了一名年轻女子。 约莫二十岁上下,梳著齐耳短髮,身穿一件素净但剪裁得体的蓝布列寧装,领口別著一枚小巧的红星胸针,脚上是一双小皮鞋。 她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姿態不卑不亢,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微笑,一看就是干部子女。 “陆队,这位是……”孟瑞好奇地问道,语气中已透出几分猜测。 陆沉洲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隨即笑道:“这是军区医院的苏晴同志,刚在礼堂碰上,听说我们聚一聚,想来学习学习一线战士的精神。” 他说得坦然,语气温和,却刻意加重了“学习”二字,像是在为她的出现正名。 “哦——”钱锋拖长了音,眼神在陆沉洲和苏晴之间来回一扫,隨即咧嘴一笑, “欢迎欢迎!今天这桌可热闹了,多了一位女同志。” 他记得下午在礼堂就看见苏晴来要签名,促狭的看向陆沉洲。 以为是两人看对眼了。 苏晴落落大方地点头致意:“打扰大家私人聚会了,但我一直很敬佩前线同志,今天能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微微一笑,“这位就是顾医生吧?久仰大名,鹰嘴寨抢救伤员的事,医院里都传遍了。你是我学习的榜样。” 顾清如起身,礼貌地点头:“苏同志太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看著还挺融洽的。 …… 多了一个人,这座位可就得重新安排了。 刚才大家都已落座。 正对门的位置空著,是留给陆沉洲的;他右手边,是顾清如。 因为他们俩,是今天宴请的主角。 钱秀英挨著顾清如坐,钱锋挨著陆沉洲,孟瑞坐在门口方便招呼。 此时,只剩下一个在门边的上菜空位。 既然是陆沉洲的朋友,坐门口肯定不合適。 钱秀英主动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苏同志,您坐我这儿吧。” 苏晴眼珠一转,“我看这边都坐满了,我和陆队坐在一起吧,正好也能多向他学习学习。” 一句话,四座皆静。 苏晴这句话,直接宣告了主权—— 我和他,关係不一般。 顾清如隨即默默拿起小包,低声说:“我坐门口吧。” 看到陆沉洲带了一位女同志来, 她早就该想到的。 陆沉洲那样的人,那样耀眼的存在,自然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身边有追求者,並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 既然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就不能要求他一直等待。 正拿起包,迈开步, “不行!”钱秀英却一把拦住她, “哪有让主角坐门口的道理?今天这顿饭,本来就是为了你们……” 钱锋和孟瑞反应极快,立刻往门口挪了一格,將陆沉洲左手边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苏晴也不客气,“顾同志,您是今晚的主角,我哪能抢了您的风头。那边也有空位,我坐那儿。” 她说著,不著痕跡地瞥了陆沉洲一眼,那眼神里带著一丝“我懂规矩”的俏皮。 便优雅地走过去,坦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陆沉洲眉头紧锁,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他看出来了,苏晴来,可不是来学习什么精神的,这是来宣告存在的。 她的举动,不光让钱锋孟瑞他们误会,更是会让顾清如误会。 他抬眼看向顾清如,看到她低垂著眼帘,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 他沉默了片刻,孟瑞夫妇看著他,眼神里带著一丝好奇和询问。 他不能当场拂了所有人的面子。 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那个尷尬的位置上坐下。 陆沉洲居中,左边是笑意温婉的苏晴,右边是沉默的顾清如。 小插曲很快过去,眾人说笑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没多久,热气腾腾的菜就上齐了。 油亮的大盘鸡泛著红油光泽,手抓羊肉堆成小山,金黄的饼子泛著焦香,连那盘不起眼的骆驼刺芽都碧绿鲜嫩。 香气扑鼻,惹得人食指大动。 钱锋站起身端起酒杯,声如洪钟,“来来来,先敬陆队一杯!你带领我们,剿匪大捷,扬我部队之威!咱们不醉不归!” 第414章 不只是同志那么简单 “敬陆队!” “乾杯!” 眾人纷纷举杯,气氛瞬间被点燃,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成一片。 陆沉洲端起酒,目光却越过杯沿,落在顾清如脸上。 顾清如也真诚的举杯看向陆沉洲,在山寨,多亏了他前来。 正欲举杯感谢之际,苏晴笑盈盈地举起杯,顺势靠近他一些,柔声道: “陆队辛苦了,我也敬你一杯。” 陆沉洲没理会,径直看向钱锋:“功劳是大家的。要不是有你们配合,我们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说完,一口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苏晴眼神暗了一下,隨即面色如常。 眾人喝光杯中的酒水。 钱锋继续道,“今天我们是答谢宴和庆功宴。第二杯要感谢顾清如,医术高明,真是巾幗不让鬚眉。家母恢復的不错,多亏了顾同志医者仁心,慷慨相救。” 眾人看向顾清如,她端起酒杯,正要开口, 苏晴又笑盈盈的开口了, “钱队长说的好。顾医生的事跡我早有耳闻,一个女同志能深入山寨、冒死救人,真是我们妇女的榜样!我听了都佩服得不得了!” 她说著,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眾人, “剿匪成功,靠的是陆队运筹帷幄,靠的是你们前线战时代英勇,也靠像孟队长、秀英姐这样在后方提供支援、稳定人心的同志。我不过尽了一名医生的本分。在各位面前,实在微不足道。这杯酒,我借献佛,敬大家,敬我们所有人的同心协力和无私奉献!” 她一席话,格局豁然开朗。 既回应了钱锋的敬意,又照顾到了所有在场的人。 苏晴那句刻意的讚美,早已被顾清如四两拨千斤地融入了一片更广阔的和声之中,变得无足轻重。 “说得好!”钱锋首先喝彩,他就欣赏这种不居功、心里有集体的兵。 “清如说的太好了!都在杯中!”钱秀英笑著附和,觉得顾清如给足了她和丈夫面子。 孟瑞也笑著点头,举起了杯。 陆沉洲看著顾清如,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这一次,所有人都心无掛碍地举杯共饮。 苏晴跟著喝下这杯酒,脸上的笑容依旧,心里却是一沉。 她没想到,小看顾清如了。她反应如此迅捷,言辞如此得体,轻而易举就破了她的小心思,反而贏得了满堂彩。 接下来,更让她吃惊的是,席间秀英姐说到了顾清如马上要参加医学培训的事情, 这著实让苏晴有些羡慕。也是学医的,也渴望这样的进步,可她现在只是一个护士。为了爭取一个进修名额,她不知道求了爷爷多少次,每次都换来一句“你还年轻,多在基层锻链锻链”的敷衍。 同时,这场饭局吃下来,苏晴敏锐地察觉到,顾清如,对陆沉洲而言,绝不只是一个同志那么简单。 她看到陆沉洲看向顾清如时,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关切。 然而,这丝敌意和酸楚在心头盘旋片刻后,苏晴的心里,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强硬地爭抢,只会让陆沉洲更加反感。就像刚才那样,只会让他更加欣赏顾清如的从容。她要做的,不是把陆沉洲从顾清如身边硬抢过来,而是要让他自己走过来。 她要让他明白,顾清如是一个“麻烦”。 一个出身不好、流言缠身、甚至会给他带来政治麻烦的“麻烦”。 而她,苏晴,才是那个能与他並肩同行、为他分担一切、能让他仕途顺遂的最佳伴侣。 想到这里,苏晴嘴角那点僵硬的笑意终於变得真切起来。 宴会结束后,一行人步行返回家属院。 到了家属院岗哨,苏晴家与几人方向不同要分开。 苏晴停下脚步,“陆队,我家巷口路灯昏暗,能不能麻烦你……” 钱秀英心直口快,正想开口说“我们顺路陪你一段”,却被丈夫孟瑞轻轻拉了下胳膊,使了个眼色止住了。 陆沉洲停下脚步,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道:“苏同志,从这里到苏家都是大路,有巡逻哨。如果你確实不放心,” 他目光扫过旁边几个执勤的小战士,“就请他们护送你一趟。” 苏晴脸上笑容僵了一下,但迅速恢復如常。 她到底是伶俐的人,立刻自己找台阶下,语气轻快地说:“哎呀,看我,都忘了陆队和钱大哥你们住得近。没关係,我跑两步就回去了,正好醒醒酒!” 钱锋打了个圆场,语气关切:“苏同志,一个人路上当心点。”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 这是落有意,流水无情。 “谢谢钱大哥!各位再见!”苏晴挥挥手,转身离开。 见她走远,剩下的人才继续朝家属院走去。 气氛微妙地鬆弛下来。 钱锋、孟瑞和钱秀英走三人走在前面, 钱锋故意提高嗓门讲起剿匪时的趣事:“那土匪临投降还抱著坛酒不撒手,说『要死也得醉著死』!” 孟瑞哈哈大笑,钱秀英佯装嗔怒地拍他一下。 三人顺势快走几步, 有意无意给后面两人留出些许空间。 陆沉洲低声说,“苏晴是组织的安排相亲,並非我的意愿。这次带她来,也是因为是钱锋小队的聚餐,才……” 顾清如侧头看他一眼,眸光微闪,隨即轻轻点头:“我知道……可以理解。” 陆沉洲愿意和她解释这些,她还是很高兴的。 今晚縈绕在心头的一点点不悦,彻底消散了。 月光如练,洒在窄巷两旁的屋檐上。 陆沉洲与顾清如並肩而行,脚步轻缓,仿佛谁都不愿这条路太快走完。 “我过几天就要回部队了。”陆沉洲忽然说。 顾清如脚步微微一顿。 “回边境?”她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嗯。走私线最近又有案子,那边缺人,我得回去。”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可能……要很久。” 顾清如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出坚毅的线条,也映出一丝她读不懂的隱忍。 “那你……多多保重。我参加完培训,会调回红星农场,也许下次再见,就是在农场了。” 顾清如的目光看向远方, 听到红星农场,他想说什么,却止住。 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写信。” “嗯。” 几分钟的路很近,却都不想走完。 第415章 自由恋爱那么难 营部保卫科办公室, 姚文召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捏著一份文件, 郭庆仪与夏时靖並肩坐著,两人刚从禁闭室出来,衣领皱了,脸色苍白, 夏时靖嘴角裂了口子,显然是挨过打。 他们被关了五天。 不是因为犯了错,而是因为“未经组织批准,擅自发展恋爱关係”。 这五天並不好过。 禁闭室是一间狭小的地窝子,每天只有一碗凉水和两个冷饃。 他们俩被分开关押,经歷了审问、恐嚇甚至威逼。 起初是“关心”:“小郭啊,你前途无量,何必为一个男人毁了自己?” 可当她沉默,语气立刻转冷:“你是不是隱瞒了他和境外的联繫?只要你揭发他,立刻立功释放。” 她抬头看著他们,声音平静:“我没有证据,就不会乱说。” 也有人对夏时靖说:“你要是主动断了关係,还能留在营部。” 又有人站在门口,故意让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著: “若再不老实交代,一个送去劳改场挖矿,一个送去西牧场放羊。零下三十度,没路没粮,看你们还敢不敢谈情说爱!” 可他们咬死了不承认。 只反覆重复一句话:“我们没有违反纪律,只是相爱。” 也是这五天,郭庆仪才彻底认清了有些人的嘴脸。 她叔叔在营里主持工作的时候,那些人对她都是笑脸相迎,可如今叔叔调走,权力更迭,那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多亏了姚文召从中斡旋,他顶住压力,调阅原始笔录,驳回夸大指控,最终爭取到今天的谈话机会。 郭庆仪和夏时靖纷纷道谢,“谢谢姚干事,这种时候还肯替我们说话。” 姚文召看著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眼中翻涌著复杂的情绪,有惋惜、同病相怜...... “我可是好不容易给你们俩拉出来。” “不过......虽然放出来了,但並不代表不追究。 营里决定,你们中的一个人,要安排到偏远的连队或者哨所去劳动改造。” 郭庆仪和夏时靖二人面色皆是一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组织不指定人选,你们……自己决定。” 短暂的死寂后,郭庆仪先开口, “姚干事,我愿意去。” 夏时靖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骤然收紧。 “不。我是男同志,身体扛得住,我去。你留在营部。” 郭庆仪轻轻笑了,那笑里有苦,也有疼。 她望著他,眼底泛起一层水光:“你去了,档案上一记『外调劳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我叔叔……等我联繫上,他会想办法帮我,你不用担心我。” 郭庆仪话说的轻巧,可夏时靖知道,不能让她去。 他太清楚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 北线哨所,冬天雪埋门框,靠啃树皮撑过三个月; 西牧场,马粪当柴烧,有人饿极了吃草根中毒而亡; 时常私底下有饿死人的说法。 “我去。”他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我是男同志,理应承担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且……” 他看向她,目光灼热,“你是我认定的人,我不能让你替我受罪。” 郭庆仪捂著脸哭了。 为什么在这个年代这么难, 他们只是真心相爱而已。 等待片刻,姚文召看向两人, “决定好了吗?” 夏时靖立刻抬头,抢先道:“我——去。” 姚文召看著他,久久不语。 “好。”他走进来,拿起笔,在文件上写下名字,夏时靖。 但他没立刻放下笔,而是低声补了一句:“我会想办法,把你安排回七连。那里有你的老领导,老战友,多少能照应些。” 两人同时抬头,震惊中夹杂著难以置信的感激。 “谢谢姚干事!”夏时靖声音颤抖。 他收起文件,目光落在夏时靖脸上,意味深长地说: “有些男人,嘴上说得漂亮,真到了关口,就把女人推出去。你刚才……没让我失望。” 他顿了顿,又看向郭庆仪:“你有情,他有义。可惜……就看你们能不能坚持了。你们待一会吧,一会夏同志会有人来送他去下面连队。”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门轻轻关上。 屋內,郭庆仪终於崩溃,扑进夏时靖怀里,肩膀剧烈颤抖。 夏时靖紧紧抱住她,下巴抵著她的发,一滴泪无声滑落。 他们都知道——这一別,或许就是三年、五年,甚至一生。 可他们也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司令部家属院外的邮电所,顾清如再次打电话给姚文召, “清如,时靖和庆仪……出来了。” “出来了?”顾清如如释重负,紧接著又追问,“那……结婚申请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沉默本身就给出了答案。 “对不起……上面没有批。组织认为,关係未经报备,存在zz风险,不予批准。夏时靖调去七连,郭庆仪暂时留营,但已被调离原岗位,转为卫生所档案管理。” “这已经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局面了。人能放出来,保住知青身份,已经是万幸。至於未来……能不能成,真的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理解,谢谢你愿意出手帮忙。” 电话掛断后,顾清如看著手里那份军区卫生骨干培训班的入学通知书, 可此刻,她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清醒。 郭庆仪是营长侄女,百般呵护,夏时靖是书呆子,他们两个都单纯,眼里只有理想与爱情。他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却忘了在这片土地上,程序和规则,才是比人心更坚固的壁垒。 若他们懂得借势、找人、提前铺路,也不至於落得今日被各个击破、分隔异地。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郭庆仪和夏时靖的事,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的未来。 她看到了时代背景下,个人命运的无奈与渺小。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她必须更强大,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为自己,也为她所爱的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416章 开始培训 军区卫生骨干培训班设在司令部军医院里, 甫一踏入,仿佛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的环境整洁、空气里瀰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气息,明亮的灯光,先进的医疗设备,与顾清如熟悉的土屋、煤油灯、简易药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培训班共十余名学员,清一色的军装,领口別著红色的五角星。 学员们早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仿佛不是来上课,而是来参加一场久別重逢的聚会。 “哟,李明,好久不见!听说你去了野战医院?那地方可够苦的!” “嗨,苦是苦点,锻链人嘛!”李明笑著回应,语气里带著点自嘲,“总比不上你,王伟,直接进了总院,那才是真正的医学殿堂啊!” “王鹏!你可算来了,听说你爸前两天还跟我们家老爷子一块开会呢!” 顾清如很快便听出,班里都是某司令的公子、某將军的千金,每一个人都是红二代、军二代。 他们的討论轻鬆而自信,流利的术语和从容的腔调,谈笑间自然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她倒是成了这片热闹里的异类, 一个从边疆风沙里走出来的“土包子”,带著一身粗糲的经验,显得格格不入。 课后,学员们聚在院中閒聊,有人提议去看电影。 “顾清如,一起去吗?”孙菲笑著问,“好几个同学都在。” 孙菲,副司令家的千金,同样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不了,”顾清如摇头, “今天还有药理学的报告没写完。” 旁边的同学林娜拉了孙菲一下,低声道, “你喊她干什么,她本来就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怎么会?能被钟司令推荐,也有些背景吧?” “你不知道……” 自此,顾清如隱隱察觉到一些若有似无的异样目光, 但她不在乎。 她在意的是老师说的每一个临床病例,每一个专业理论。 顾清如的医学基础来自於母亲的医学笔记本经验和空间的医术古籍, 此前营部的培训班,不过是赤脚医生的应急教学,学习一些如何包扎止血、处理腹泻、用草药退烧,內容零散,缺乏系统支撑。 而这次的培训则完全不同。 短短三个月,要將一个只会包扎止血的卫生员,锻造成能独当一面的军医助理。 浓缩的是五年的医学院课程,是老师们数十年临床生涯的结晶。 每一堂课,都像一场知识的轰炸。 老师不再是卫生队里那个只会背“感冒药方”的老军医,而是来自总医院的內外科主任。 他们讲起课来不照本宣科,而是以“某夜急诊收治一名腹部剧痛战士”开篇,层层剖析,直指阑尾穿孔引发腹膜炎的病理演变,令人心惊,也令人顿悟。 於是,当同学们將课余时间用於建立人脉、联络感情时, 顾清如则一头扎进了这片知识的盛宴。 她像一块乾涸海绵,对知识的甘露有著近乎贪婪的渴望。 教室成了她的第二个宿舍,下课后就一直在位置上钻研教材和笔记。 起初有人暗笑:“装什么,不就是书呆子吗?” “是啊,没有背景,可不得多努力一些。” 可当第一次阶段性考核成绩公布时,教室里鸦雀无声。 试卷难度远超预期,涵盖解剖、药理、临床判断三大模块,全是真实病例改编。 那些平日谈笑风生、饭局不断的同学几乎全军覆没。 孙菲考了可怜的45分,林娜53分,几个男生更是惨不忍睹,只拿了几分,个位数。 而顾清如,以82分的成绩一骑绝尘, 不仅是全班唯一及格者, 还是全场最高分。 教员站在讲台前,手里捏著那张唯一的高分卷子,神情肃然: “这次考核,全班只有一个同学及格。顾清如,82分。其余所有人都不及格。” “这不是普通到考试,这是学习態度的问题,不及格的,下周补考。若再不过,將直接除名,退回原单位。”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这些学员出身优渥,脑子也不笨。 被退学不只是丟脸,更意味著在家庭和组织面前“失分”。 回去如何向父母交代? 这年代父母管教都很严厉,一顿皮带棍棒是逃不掉。 一些学员的脸色都白了。 下课后,气氛明显变了,不再討论去哪里吃饭聚会了。 有人低头翻书,有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对答案。 而顾清如,成了眾人目光匯聚的焦点。 孙菲犹豫地走到她身边,手里攥著那份皱巴巴的试卷,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顾清如……你的试卷和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和孙菲关係好的女生林娜立刻插话,把自己的试卷递了过来, “问她借干嘛?我的借给你!” “你才53分,她82分。” 孙菲瞪了她一眼。 林娜顿时语塞。 班级里,大家都看著他们,想看看顾清会如何做。 毕竟,之前虽然没有公开,但是都有些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会不会趁此机会…… 出乎所有人意料,顾清如爽快的將手里的试卷递了过去, “你看吧,我刚才已经订正过错题了。” 同时,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也递了过去。 孙菲接过笔记和试卷,“谢……谢谢。” 顿了顿,她不好意思的说,“试卷我今天就还你,笔记……笔记可能要明天才能还给你了。” 顾清如微微頷首,“可以。” 见孙菲借到了笔记和试卷,大家一窝蜂都围了上来。 试卷上字跡娟秀,整整齐齐,回答详实。 “原来这题是这么解答的…….” “这个题原来是问的这个意思.......” 真不愧是优秀的模版。 又有一个女生来找她,指著试卷上一道关於“急性阑尾炎误诊为胃肠炎”的病例分析题,满脸困惑:“顾同志,这个鑑別诊断,我怎么都搞不清標准……你能帮我讲讲吗?” 顾清如点头,找来一张草稿纸,画出示意图,从腹痛起始位置、体温变化曲线,讲到白细胞升高规律,甚至结合她遇到过的一例真实病例,讲得清晰透彻。 於是,四、五个同学围坐在她桌旁,一边啃乾粮一边订正试卷,爭著提问。 顾清如耐心解答,连值班老师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在,这些二代们底子其实不差,起初轻慢懈怠,一旦真正发力,学习能力远超常人。 第二次补考,儘管依旧惊险,但大多卡在六十分边缘勉强过关:孙菲62,林娜63,几个男生也终於挣扎著跨过及格线。 教员站在讲台前,神情缓了些,却仍严厉:“算你们运气好。这次是补考相当於划了重点,下回—— 不会有人再等你们! 想走得长远,就得从现在起,拿出和顾清如一样的拼劲!” 三个月转瞬即逝—— 第417章 表哥梁国新 这次医学培训的结业考试难度更甚以往, 涵盖综合病例分析、急救模擬、药理配伍与外科基础操作。 然而这一次,全班通过率竟高达90%,连曾经考几分的学员也咬牙跟上,顺利毕业。 而顾清如,依旧稳坐榜首, 理论满分,实操成绩位列第一,总评全班唯一超过95分者。 课程最后一日,主讲教员当眾宣布:“这次培训班,整体表现远超预期。尤其是顾清如同志,不仅个人成绩优异,还主动整理笔记、组织复习、答疑解惑,带动整个班级提升,展现了真正的医者风范——不仅是技术上的,更是品格上的。” 话音未落,教室里已响起热烈掌声。 没有敷衍,没有客套,只有发自內心的敬佩。 “她全科第一,果然厉害。” “实操也这么稳?连张主任都说『动作乾净,判断精准』……” “那当然,人家不是靠关係进来的,是真有本事。” 培训课程结束,但教员並未放人,点名顾清如几个学员: “医院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你们几个学员留下,到会议室后排旁听。” 顾清如和几名学员跟在教员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推开了会议室厚重的木门。 会议室里,医院的一眾领导已经端坐两侧,大多是头髮白、面容严肃的老同志。 他们正襟危坐,人人神情肃然。 坐下没多久,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干部。 他上身一件白色衬衫,深蓝色裤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严。 学员们都翘首以待,以为后面还有什么大领导。 却没想到,原本端坐的医院领导,竟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带著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 为首的几位院领导,更是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微微躬身,与他握手寒暄。 “梁主任,您来了。” 这一幕,让学员们看得目瞪口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 胆大的学员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眼前这位年轻人,恐怕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年轻干部对这些热情的寒暄只是微微頷首,神情淡漠,隨即径直走向了主位。 他摆了摆手,示意眾人落座。“都坐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带著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年轻干部坐下后,他的秘书缓缓开口, “今日师部政治处梁主任来此,主要是关於医院近期思想建设与业务发展的考察,以及下一阶段的工作部署。我们要正视问题,统一思想,不能让业务能力走在前面,思想觉悟却掉了队。” 听到“政治处主任”几个字,顾清如坐在后排,远远看了梁主任一眼。 隔著数排座椅和人头,她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侧影。 那人正微微侧身,与身边一位院领导低声交谈,姿態沉稳,气度不凡。 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 师部政治处主任,这可是实打实的团级干部! 在这个讲究论资排辈、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就能坐到这个位置,其背后的背景、能力或是机遇,都必定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会议內容缓慢推进,当议题转到“基层医疗骨干培训成果总结与下期计划”时,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政工干事正念名单:“……本次培训共计十六名学员,其中十四人经考核合格,即將分配至各医院、团场卫生所,成为一线军医力量。” 坐在主位的梁国新忽然抬手,打断了宣读。 “等一下。”他翻开笔记本,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我刚看材料,三个月前剿匪战斗中,有个医生在战斗后,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连续处置七名重伤员,这个人在此次培训班中?” 眾人侧目。 听到这里,坐在后排的顾清如微微一怔。 政工干事显然也愣了一下,但隨即反应过来,声音洪亮地接话:“报告梁主任!是的!是顾清如同志!她不仅是此次培训的优秀学员,英勇事跡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今天她也受邀列席会议!” 会场所有目光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连忙站起身来,朗声道,“梁主任,您好。学员顾清如,向您报到。” 主位上,梁国新遥遥看她一眼,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 “嗯,顾清如。培训结束了,分配的事,定下来了?” 一句话轻飘飘的落下。 顾清如想都没想,回答道,“报告梁主任,我准备申请去红星农场卫生所。” 梁国新闻言, 微微頷首,没有再追问,只是对身边一直拿著笔记本的秘书低声交代了几句。 秘书立刻点头,在纸上飞快地记录著什么。 见没她什么事了,顾清如如释重负地鬆了一口气,坦然地坐了下来。 散会后,眾人簇拥著梁主任离去。 孙菲一把拉住还在收拾笔记本的顾清如,“哇,没想到你还是战斗英雄!你也太低调了吧。走,我们去食堂,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大恩不言谢!培训时多亏你把笔记借我抄,不然我肯定掛科了!” 离开肃穆的会议室,孙菲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清如,你刚才在会上太镇定了!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你了,那气场,绝了!” 孙菲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评价著。 顾清如谦虚道,“我也没想到突然被点到,只能有一说一如实回答。” 小路上,四周无人。 孙菲突然凑近,“哎,刚才那个梁主任……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说是师政治部副主任?” 孙菲一抬下巴,如数家珍般將梁国新的履歷说了出来, “正团级,三十二岁,空降干部。他是京师才下来的高干子弟。” 顾清如一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怎么连人家具体年龄都知道? 孙菲竖起一根手指,神秘一笑,“因为——他是我亲表哥啊。 ” 顾清如:“什么?” “嘘——!”孙菲连忙摆手,左右看了看,“你可千万替我保密!这事儿在医院里没人知道,我爸妈叮嘱过,让我別在外面乱说。” 第418章 一起吃个便饭 顾清如看著眼前毫无心机的孙菲,心中默然。 她明白,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有个兵团高层是亲戚,或许再正常不过。 血缘与利益交织的网,外人看来或许复杂,於他们而言,不过是生活里再自然不过的一环。 两人走到食堂,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孙菲熟门熟路地走向窗口,报了菜名:“一份红烧鱼,一份白菜燉粉条!” 她转头问道,“清如,今天还有红烧肉和炒鸡蛋,你看想吃哪个?难得请你吃饭,千万別客气哦。” 顾清如轻声提醒:“够了,够吃了。” 孙菲这才停下,吐了吐舌头,又加了一句:“那……再加两个杂粮馒头吧!” 见顾清如点头,她才心满意足地端著餐盘。 两人端著菜落座,此时正是午时,食堂里已是人声鼎沸。 墙上贴著“节约粮食”“战备生產两不误”的標语。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滋啦”声,铝饭盒叮噹作响,空气里飘著玉米糊和咸菜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穿过人群,径直向她们跑来。 是政工干事陈干事。 他跑到桌前,微微喘著气,脸上带著一丝歉意和兴奋,压低声音说道: “两位同志,打扰了。梁主任听说这里有两位参加过培训的女同志,想顺便和你们交流几句工作,了解一下基层的情况。待会儿安排和你们一起吃个便饭。” 孙菲一愣,隨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她立刻收敛了情绪,落落大方地回应: “陈干事,好的。我们隨时等候梁主任。” 而顾清如,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梁主任?就是刚才那位在台上,气场强大的年轻领导? 他为什么要找我们谈话? 是因为孙菲的关係吗? 没过多久,陈干事端著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们桌上。 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盘翠绿的清炒时蔬。 此外,还有六个杂粮馒头。 原本只有两个菜、两个馒头的小桌子,瞬间被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 陈干事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孙菲看著满桌的菜,又看了看门口,转头对顾清如低声说,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清如,別紧张。估计表哥看见我了,多一双筷子的事,你不介意吧?” 顾清如摇了摇头。 政工干事都安排好了,哪有他们拒绝的份。 没多久,梁国新走了过来。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身干部装像是自带一道无形的界限,將他与周遭的烟火气隔开,却又奇异地自成一体。 到了两人桌前,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桌边,脸上带著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 “打扰了。听说这里有两位兵团最能干的女同志,我不请自来,搭个伙,欢迎吗?” 孙菲立刻“噗嗤”笑出声,眼波流转, “表哥,您这会儿可真会说话!刚才在会上,您板著脸的样子可嚇人了。” 她语气亲昵,带著点小小的揶揄。 顾清如也是一愣, 毕竟刚才在会议上,他还那么严肃,跟位老首长似的,没想到私底下这么 ……这么接地气。 梁国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私下里还板著脸,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完,他的目光才转向一直安静坐在对面的顾清如,那目光里的温和未减, “顾清如同志,抱歉打扰你们两位的聚餐了。刚才在里面,被几个老傢伙围著,实在头疼,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老首长”也有如此俏皮的一面,用“老傢伙”这个词形容医院领导,也就他敢这样做吧。 她能想像,以梁国新的身份,医院的领导们恐怕早就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爭著要和他一起共进午餐。 她微微一笑, “能和您一起吃饭,是我们的荣幸。” 梁国新显然很受用这句客套,他拿起筷子,先给孙菲夹了一筷子金黄的炒鸡蛋。 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语气轻鬆了许多: “都动筷子吧,开了这么久的会,吃饭最大。在这里,没有主任和兵,只有食客。” 在他的催促下,略显拘谨的气氛鬆弛下来。 孙菲和梁国新一人拿了一个馒头,梁国新很自然的拿起一个递给顾清如, “尝尝,第八职工医院食堂的馒头,筋道。” 顾清如接过,轻轻点头道了谢,默默吃了起来。 梁国新一看就是部队里待过的人,吃饭速度很快,带著一种雷厉风行的乾脆利落。 桌上一共八个馒头,他很快就吃了两个。 顾清如小口吃菜配馒头,细嚼慢咽,一个馒头就足够了。 梁国新一边吃著,一边转向孙菲:“小菲,你要在医院工作了吧?刚工作,要记住两个字:勤快。多学多看,总没错。” 孙菲咽下馒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表哥!我这不正在努力嘛!清如就老帮我,她可厉害了,培训时理论和实操都是第一!” 她的话语里不无炫耀,仿佛顾清如的优秀也是她的荣光。 梁国新的目光再次落回顾清如身上,这一次,带著更具体的认可: “顾医生確实很优秀,我看得出来。” 这话说得平静,却比之前的客套更显分量。 顾清如刚夹了一筷子的鱼肉,差点被卡住。 本来一直在听他们兄妹敘旧,突然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 还是这样的夸讚,她想著该如何得体地回应。 总不能直白地说:“您更优秀,才三十岁就是团级干部了。” 这话太直,显得有心机,也像在拍马屁。 顾清如还没开口,梁国新接著说,“我听说了你在鹰嘴寨的事跡,很了不起。一个女同志,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沉著冷静地救下那么多战士,这份胆识和魄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顾清如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梁主任过奖了。当时……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著他们死。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那些战士,都是英雄,只要我还站著,就不能让他们倒下。” 梁国新点点头,语气隨意,却字字有心, “听说你是培训班第一名,留在军区医院都绰绰有余,怎么偏偏要去红星农场?” 第419章 力量源於內心的篤定 旁边的孙菲一听,语气变得认真甚至有些急切:“对啊,清如你刚才会议上说……真的要去红星农场?以你的成绩,留在军区医院肯定没问题!” “在军区医院,三年评级,升主任医生,前途一片光明啊。” 顾清如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不疾不徐的说道, “梁主任,孙菲,我之所以申请去红星农场,不仅是因为响应號召,更是出於本心。红星农场是兵团新建的粮仓,是同志们用血汗在戈壁滩上开出来的绿洲。能在那里为战士和支边群眾服务,是我的光荣。 军区医院很好,设备齐全,专家云集,可正因为这里不缺医生,我才更该往缺人的地方去。另外,我原本就是下面营部上来的,那里有我熟悉的战友和同志们。” 一番话说完,梁国新眼里的审视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讚许。 他沉声道, “说得好,红星农场才刚刚成立不足半年,百废待兴,条件是苦了一些,但也是出成绩的地方。你说你是从基层上来的,那你就更清楚——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磨出真本事。对於年轻人来说,是很好的锻链机会。” 梁国新的话,自然分量很重。 这不仅仅是同意,更是一种来自组织的肯定和期许。 一旁的孙菲听著,先是愣住了,隨即脸上泛起一丝懊悔。 刚才她还在为顾清如的选择惋惜,觉得她是去吃苦,甚至暗自庆幸自己能留在医院。 现在顿时为自己的享受主义思想而懊悔。 她看著顾清如,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 不仅表哥如此,顾清如也如此。 他们身上有一种她未曾真正理解的力量和高度。 她这个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官二代”,虽然也知道“艰苦奋斗”这四个字,却从未像顾清如这样,將它融入自己的血脉,化为具体而坚定的行动。 自小成长在父母羽翼庇护下,人生的轨跡像一条被精心铺设的轨道——读书、学医、培训、工作,每一步都安稳而顺遂。 从未真正思考过“我要做什么”,因为“该做什么”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像一只在笼中长大的金丝雀,拥有漂亮的羽毛,却不知天空的广阔。 而顾清如呢? 她的目標清晰得像远方的灯塔,指引著她穿越风浪。 培训班里,那些围绕在活跃分子身边的喧囂,似乎永远都与她无关。 她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也不屑於无意义的社交,只是默默地、坚定地走著自己的路。 其实孙菲一直在默默关注顾清如,很想接近她, 正是因为顾清如身上的这种力量。 那不是张扬,而是一种源於內心的篤定。 与她相处,孙菲感觉自己浮躁的心也会被慢慢抚平,仿佛接触她,就能汲取到某种蓬勃的生命力,让自己也变得更有力量。 同时,她心里也泛起一丝小小的骄傲——能在表哥面前有这样优秀的朋友,自己也仿佛变得更“正確”了些。 话题气氛达到一个小高潮,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梁国新主动告辞。 孙菲对顾清如的离开自然是依依不捨, 两人交换了通信方式后,孙菲再三叮嘱,保持联繫,遇到困难可以联繫她。 …… 离开食堂,顾清如回到教室, 午后阳光斜照进空荡的教室。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开始收拾那些教材与笔记本。 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像这次军区卫生骨干培训班,课程內容保密,教材不外流,师资仅限內部调配,专为高层子弟或重点培养对象开设。 普通基层卫生员,哪怕再有志向、再有能力,也难窥门径。 还因为,正规医学书籍极为稀缺,许多西医经典被贴上“zb主义”“脱离qz”的標籤,遭到批判、封存,甚至焚毁。像《格氏解剖学》这类著作,市面上早已绝跡,有钱也买不到。 不仅如此,这次的培训课,她还系统性的学习了现代医学的逻辑, 而越是深入学习,越感到自身医术的局限。 人体之复杂,远超她过往认知——一个看似简单的腹痛,可能源於阑尾炎、宫外孕、甚至是脊髓神经压迫;一场高热背后,可能是细菌感染、自身免疫紊乱,甚至肿瘤徵兆。 疾病层层嵌套,症状千变万化。 她意识到,自己过去凭藉经验与古籍积累的医术,虽能在缺医少药的边地力挽狂澜,却仍如盲人摸象,只触其一隅,未见全貌。 医海无涯,她不过才刚刚触到岸边的浪。 …… 离开教室后顾清如去了一趟医院后门。 听几个学员提过,这里有个交易的地方。 要去农场,得先囤积一些物资。 顾清如空间里不缺钱和粮食,缺票。 走到医院后门,果然, 僻静的小巷,尽头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蹲著一个叼著烟屁股的男人。 顾清如径直走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报出自己需要的票据。 那黄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嗤”地笑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 “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你有什么?” 顾清如没有回答,只是从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放在了地上。 那人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小撮里面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舔了舔。 是上好的天山雪莲,而且年份不低。 他抬起头,再看顾清如时,眼神里的审视已经变成了精明的估量。 他站起身,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东西有,但价钱不低。” 几分钟后,她在一处塌了半边墙的棚屋完成了交易, 换得十张工业券、一百斤全国通用粮票、香菸券两条、布票十尺。 顾清如没有和他多废话,迅速地將票券收好,贴身放好。 “合作愉快。” 黄牛满意的拍了拍鼓鼓囔囔的口袋,“下次再来。” 第420章 新的任务下达 九月底,暑气未消。 戈壁边缘的风裹挟著沙尘掠过家属院,而顾清如却脚步轻快地踏进了钟家小院。 她手里提著一个行李卷,另一只手拎著一盒从军区供销社特地买的枣泥酥糕 ——这是北疆有名的点心,甜而不腻,听说钟老爱吃这一口。 “清如来啦!”刘姐一见她便笑著迎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 “哎哟,没晒黑,还白了一些。就是这段时间养出来的肉,又瘦了回去了!” “放下行李,先洗手收拾一下。” “好,我想先去看看钟首长。” “快去吧,钟首长在二楼等你回来呢。” 顾清如放下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二楼书房了。 钟维恆正在看文件,看到顾清如,浮现难得的笑意, “回来了。” “是,钟司令,我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点头:“瘦了,但眼神亮了。培训没白去。” “钟司令,真的很感谢您……若不是您推荐我,我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培训,这次培训,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光是拿到了行医资格,还因为,这些医学知识都是无价的,真的是受益匪浅。” 顾清如再次表示感谢。 钟维恆摆摆手, “別这么说,丫头,是你自己爭气。 都是你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可抓住它的,是你自己。” “你有收穫,就好。” “我还没有祝贺你,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核,所有的教员都对你讚不绝口。” 语气里都是真挚和诚恳。 顾清如眼眶微热,抬头看著这位如父如师的老人,喉头哽咽,终究只化作一句: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去红星农场完成任务。” 钟维恆点点头,沉吟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清如,接下来的任务,属於最高机密,出我口,入你耳。不得让其他人知道。” “是,首长。”顾清如脊背挺直。 “据骆嵐交代,在这次红星农场组建中,他们成功安插了一名潜伏人员,代號钉子,此人手里掌控著一部电台,每隔七天,会用暗语向境外发送情报。” 顾清如呼吸一滯。 一个掌握电台的潜伏特务,就藏在千余人的农场职工之中? 隨时危害兵团的利益? “对。”钟维恆盯著她,“派你去那里,藉助医助的身份掩护,谁也不会多疑…… “更重要的是……我们怀疑,这部电台传递的诸多情报里,多次出现与张文焕相关的核心內容。” 顾清如眼中锐光一闪。 她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张文焕也与境外勾连, 若能人赃並获,从而拿到张文焕通敌的铁证, 纵使他身居高位,也必將万劫不復。 这个钉子,她一定要拔出来! “你的首要任务是,”钟维恆下达指令,“利用行医之便,暗中观察,甄別可疑人员,特別是可能与电台相关的蛛丝马跡。 但你必须记住,只眼观,只耳听,不动手,不接触! 发现了以后,第一时间报信,不要轻举妄动, 记住,你的安全,是压倒一切的底线!”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顾清如的回答斩钉截铁。 若只是甄別,而不是抓捕,说明钟维恆在农场还有其他布局。 钟维恆点了点头,神色却愈发凝重,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权衡。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 “此外,还有一项关联任务,同样至关重要。” “根据线索,那第三匹铜马,极有可能就在红星农场的牧业三连。” 顾清如心神一震,没想到两件大事的线索,竟交匯於同一个地点。 牧业三连,徐晓阳不就在那里吗?! 那个跟她一列火车,沉默寡言、眼神警惕,一头捲毛的小伙子。 主动申请从营部调离,去了牧业三连。 钟维恆继续说道, “持有者,是一个名叫葛永康的职工。原是我麾下一等一的警卫员,忠诚、机敏,也懂得藏锋。” “当初铜马在我手里时,我就知道守不住它。有人盯得太紧,稍有异动就会暴露。所以我做了个决断,让最信得过的人,带著它走。” “那个人,就是葛永康。他后来申请转业,被调走,曾经一度我失去了他的消息。最近,我才查到他被调到了牧业三连。” “你只需找到他,告诉他『老首长让你把东西交出来』。他会明白。” 说完,他从贴胸的內袋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信物,是一枚磨去了番號的铜质纽扣。 “拿著它。这是唯一能让他確认你身份的东西。” 他將纽扣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切记,接近他一定要小心。很可能有暗处的眼睛。不能留下任何书面痕跡。” 交代完核心任务,钟维恆沉默片刻,神情忽然复杂起来。 “红星农场的情况……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复杂。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主动接近。『钉子』可能是你身边最不起眼、最老实的人。” 这既是提醒,也是一种无形的信任与期待。 “去吧,清如。一周后,会有车送你去。”钟维恆最后说,“我等你回来。” 离开书房后,顾清如回到房间, 在纸上写下两个关键词:“钉子”、“葛永康”。 这次去红星农场有两项任务, 寻找特务钉子,接触牧业三连葛永康。 一明一暗,步步惊心。 这两件事都必须谨慎小心,尤其是前者。 第一步,偽装和融入。 要挖出钉子,得先融入农场; 要融入农场,得先贏得信任; 要贏得信任,得先展现价值。 第二步,观察和筛选, 她又写下“七天”,“电台”几个字眼。 观察谁的生活每七天就会有异动? 尤其是在深夜或黎明,这些是电台最可能活跃的时间段。 留意谁的手有频繁摩擦的痕跡或茧子? 谁会不经意地拥有一些与农场生產生活无关的稀缺物资? 这一切,都將以医生的身份为掩护。 最后,是葛永康, 接触他必须万无一失。 她需要创造一个合理的的接触场景。 整理完思绪,她收起纸条。 窗外,夜色渐浓。 顾清如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即將在红星农场拉开序幕。 而她,是走进战场的猎人。 第421章 大採购(3000字大章) “你就要去红星农场了?这么快,不多在这留一会。” “本想等天冷了再给你,一听你要走,我连夜赶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次日,钱秀英来了家里,知道顾清如要离开,充满不舍。她从布包里取出一套手工缝製好的藏青色灯芯绒衣裤。 顾清如接过衣服, 展开一看,针脚细密,布料结实耐磨,衣服的肘部和膝盖处都做了双层加固。 一看就了不少心思。 钱秀英一边帮她试穿,一边轻声念叨: “这料子厚实,耐脏耐刮,洗几次也不变形。 到了那儿,你少不了跑夜路、蹲地窝子,干活、出诊都方便。” 顾清如看著镜中,衣服很合身,並不肥大,很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你,秀英姐。真是麻烦你了。” 钱秀英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既为妹妹的独立能干感到骄傲,又充满担忧 顾清如顺势说道, “秀英姐,过几天我要去农场报到了,想去供销社多置办些生活用品,准备得充分些,去了也好快点安顿下来。” 钱秀英一听,立刻点头:“对,我陪你去。供销社里我有熟人,多少能帮上点忙。农场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缺东少西的,啥都得自己带进去,去了再想买,可就难了。” 顾清如听了,心里一暖,脸上露出欣喜,“太好了,你陪我去就行了。不过——票和钱不能用你的,我自己有。” 见她语气坚定,钱秀英笑了笑,没再多劝。 她了解顾清如的性子,温柔却有骨气,从不愿轻易欠人情。 顾清如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提前列好的清单,递过去:“这是我琢磨了好几天写的,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漏的。” 钱秀英接过一看,眉头微挑:“就这些?” 她拿起铅笔,二话不说就在纸上添了起来—— 袜三双,蜡烛五根,针线包一副,凡士林、防风镜、宽胶带…… “你这一走,少说得在农场待一两年,这点东西真不算多。”她边写边说, “在城里觉得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到了农场,可能就是救命的东西。” “农场即使有供销社,也肯定不如这里齐全。你別嫌路上东西多带的麻烦,多置办些,到了那里用起来就方便了。” 钱秀英考虑周全,顾清如手里钱票又多,自然两相宜。 两人来到军人供销社, 其实平日里她们买东西,最方便的还是这里。 偶尔还有內地运来的橘子罐头,甚至军用压缩饼乾。 看到钱秀英,一位戴眼镜的女售货员朝她们使了个眼色,拉著两人进入后院。 “黄姐,又来麻烦您了。”钱姐熟络地拉著售货员小黄的手。 “钱大妹子,客气什么,今天来买什么?” 小黄笑著。 “这是顾医生,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刚立功的女英雄。本应该去军区医院,她申请去红星农场去锻链。你说说人家这思想,咱们兵团多少人躲还来不及,她倒好,往最苦的地方钻。” 这话是钱秀英特地“垫”出来的。 果然钱秀英说完,小黄看顾清如的眼神都变了。 目的达到,钱秀英才把一张折好的纸条递过去:“我就想著,下麵条件有限,带她来供销社买些日用东西,好歹过个冬。你看,这些可以吗?” “顾医生,能方便的,我肯定给。” 小黄郑重接过清单,扫了一眼,隨即皱了皱眉,“这单子上的…….数量有点多,我最多给你们一半。” 钱秀英点头,“那也行。” 来时她就和顾清如商量,多列一些,至於数量能给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顾清如数出钱和票,小黄转身进了仓库,约莫一刻钟后回来,手里拎著一个大袋子。 “都在这儿了。”她放下袋子,里面装著固体酱油砖三块,砖茶两块,肥皂四块,火柴两盒,蜡烛四根,掛麵三斤,饼乾两斤,胡麻油一小桶,帆布水壶套……. “还有几个瑕疵的搪瓷缸,给你带著路上喝水用。” “谢谢黄姐。”顾清如甜甜的道谢。 两人再三道谢,提著袋子离开了。 回到家,顾清如放下袋子,“谢谢你钱姐,要不是你有熟人,我肯定买不了这么多东西。” 钱秀英摆摆手,“不麻烦,先別急。今天小宝他奶奶看著,我再带你去一趟乌市百货大楼。” 顾清如一愣,“不用了吧…….” 钱秀英:“你来了乌市,都还没有逛过。”说完拉著顾清如就走。 全民路上的百货大楼,是乌市当之无愧的“城中心”。 灰色的苏式建筑,高大的立柱,在这个年代,显得既庄重又有些格格不入。 楼顶的拉著红色大字条幅,在阳光下有些褪色,却依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態俯瞰著整条街道。 然而,顾清如还未走近,就看见了排队的人。 队伍从玻璃旋转门一直排到街角,弯弯曲曲绕了半圈大楼, 有人裹著军大衣,低头跺脚取暖;有妇女怀里抱著孩子,一边哄一边跟旁边人小声嘀咕: “听说今天到了两匹『的確良』,是上海调来的,但只卖给有工业券的。”” 钱秀英低声解释道:“买紧俏商品,比如好布料,排队是家常便饭,队伍可能绕著大楼好几圈。这都算短的了。” 百货大楼內,人声嘈杂,几个售货员被围得水泄不通。 钱秀英径直带著顾清如走向一楼的日用百货区。买了三盒友谊牌雪膏,中华牌牙膏两支。去菸酒柜檯,买了一条大前门,茉莉茶称了半斤,大白兔奶称了一斤,散装饼乾一斤,又上二楼买了劳保鞋和手套。 逛完百货大楼出来,钱秀英又领著她七拐八绕,找到一家藏在老城区巷子的店。 是一家民族用品商店,门脸不大,却琳琅满目。 一进门,顾清如的眼睛就被眼前的一片色彩斑斕所吸引。 墙上掛满艾德莱斯绸、帽、绣腰带、铜壶、手工地毯,空气中飘著孜然与干玫瑰的香气。 店主是个六十岁的维吾尔族老太太,叫阿依夏木。 老太太认识钱秀英,立刻热情的上来,看她带了个年轻的姑娘,打量了几眼,笑著说, “这位姑娘太俊了,长得像雪山上开出的雪莲一样美丽。” 顾清如笑笑,她的目光在店里扫视一圈,落在了五顏六色的头巾上。 老太太见顾清如喜欢头巾,转身从玻璃柜里取出几条艾德莱斯绸头巾: 一条石榴红配金丝纹的,一条墨绿底紫藤纹的,还有一条浅蓝底银白波浪纹的…… 老太太拿起那条石榴红金纹的艾德莱斯绸头巾,在顾清如肩头轻轻一披,又拉到胸前比了比,眼睛顿时亮了: “哎呀,你皮肤白带这个可太漂亮了。这是维吾尔族姑娘最喜欢的火焰红,热情、勇敢,像太阳一样照人!汉族姑娘戴上也洋气!防晒、防风,还能把脸衬得白。” 钱秀英在旁边连来呢点头,“是啊,清如你带这个真漂亮啊。整个人都亮了,不像以前总穿灰蓝绿,跟个通信兵似的。你们年轻姑娘,也该有点顏色。” 顾清如望著镜中的自己,那抹红衬得她肤色透亮,眉眼间竟多了几分她自己都陌生的鲜活气。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钱姐……这头巾,平时能戴吗?我怕……不合规矩。” 她问的是政治正確。 这个年代,民族服饰虽未明令禁止,但在正式场合或机关单位佩戴,容易被批为“搞特殊化”“脱离qz”。 钱秀英一笑,篤定的说,“正式场合不能戴,但是日常若是和各族群眾打交道,或者劳作、赶集是允许佩戴的。我看老孟他们好几个女干事都这么戴,指导员还说这是『深入群眾、尊重风俗』的表现呢。” 顾清如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著那条红绸,实在是心动, 色彩浓烈如火,像是把落日披在了肩上。 “就这条。”她说。 有钱难买心头好。 虽然不能经常带,但是看著喜欢,就果断买下。 她可是手握很多金条的女人。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眼光!这料子是和田来的,手工染了七道色,不会褪。你戴著,走哪儿都抓人眼球。” 顾清如又挑了一条墨绿色藤纹的,回去送给钱秀英,感谢她特意带她来感受乌市最鲜活、最地道的一面。 还买了两斤干玫瑰、一斤薰衣草、半斤红,还有一小包自家晒制的玫瑰酱。 正要离开时,她忽然在角落的陶罐里看到一小袋孜然籽,颗粒饱满,香气扑鼻。 她空间里,可收著几十斤上等羊肉。 孜然配羊肉,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个,也要。”她毫不犹豫地买了半斤。 用墨绿色的围巾谢过钱秀英的陪伴和人情,顾清如把东西归置好,又去了一趟邮电所。 她给王裕华寄了信,告诉他自己近期將要去农场。 还给郭庆仪和周红梅也都各自寄了信。 第422章 出发去农场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去农场的日子。 清晨七点,天还未亮透,乌市的街巷仍浸在薄雾中。 顾清如早早收拾妥当, 背著一个帆布包,一床压紧捆实的被,还有一个行李箱。 至於在供销社买的那些物资——肥皂、蜡烛、线团、胶布、凡士林…… 她早已悄然收入空间之中。 钱秀英来送她,也没多问,只默默帮她把被褥绑好,繫上红绳。 那是老家的习俗,寓意“一路平安”。 钟维恆和刘姐送至院门口。 老人没多说话,低声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 刘姐眼圈微红,塞给她一个小布包:“路上吃,別饿著。” 钱秀英帮顾清如提著行李,步行至司令部门口的运输站。 晨光初露,大院外已渐渐热闹起来。 一辆卡车静静停在那里,车头两侧漆著鲜红的標语: “屯垦戍边,建设边疆!” 车尾插著一面褪色的红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哎哟!这不是顾医生吗?”一声惊喜的招呼传来。 是赵树勛,正和司机师傅一起往车上搬箱子。 赵胜利一眼认出顾清如,脆生生喊道,“顾阿姨!钱阿姨!” 赵树勛赶忙拉过小儿子:“建设,快叫姨姨!这是上次你高烧抽搐,顾阿姨救的你!” 赵建设抱著一只木雕小羊,怯生生地抬头,见顾清如温柔地看著他,终於小声挤出一句:“姨……姨。” 钱秀英看著他们往车斗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行李,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是搬家啊?锅碗瓢盆都带上了?” 赵树勛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我爱人高慧的申请批下来了……我们……要团聚了。她已经提前去红星农场了,这次,我带孩子一起去。” 两个孩子听到马上要见妈妈了,也都很开心。 这时,又有几人陆续到来—— 两名戴眼镜的技术员,背著图纸筒和测量仪,说是去搞水利规划。 赵树勛爬上车板,协助司机用粗麻绳一道道捆绑行李。 钱秀英站在车下,一手牵著赵建设,一手牵著赵胜利,嘴里不停叮嘱:“到了农场千万別乱跑,听你们妈妈的话!建设要乖乖吃药,胜利要照顾弟弟!” 因为有两个孩子,还有顾清如一个女同志,司机看了一眼,便扬声安排, “这位女同志,你抱好小的坐边上,让大的孩子挤中间。这路顛,可得坐稳嘍!” 这么安排,在这个年代是合理的,优先照顾女士和孩子坐前面。 大人抱著孩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更是对孩子的优待。 副驾驶位原本窄小,但为了照顾她和孩子,司机特意腾出空间,把工具包挪到了脚垫下。 顾清如將赵建设搂在怀里,又拉过赵胜利坐在身旁,三人挤在一起,像一家人。 其余的男同志,赵树勛、几个技术员、知青全都都坐在车斗。 见所有人都坐好了,司机准备发动引擎,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梁主任!梁主任请留步!” 眾人回头,只见梁国新大步走来,军绿色军装扣子严整。 他身后跟著秘书小张,一脸焦急。 “车子临时打不著了,电瓶好像坏了……要不您再等等?修好了马上送您。”小张声音压低,额角沁出细汗。 梁国新摆摆手,语气平静:“没关係,卡车就卡车,坐什么不是坐?你们修好了,赶来接我就行。” 小张一愣:“可这……是运输货物用的卡车,一路上顛簸的很……” 话没说完,梁国新已经走到车旁, 见是梁主任来了,顾清如打开副驾驶的门,带著两个孩子下了车,打过招呼后准备去坐后车斗。 司机也下车了,指著副驾驶位置,“梁主任,您坐这里吧。” 梁国新拦住顾清如三人,“你们坐前面,我坐后面就行。” 顾清如牵著两个孩子一愣。 小张更著急了,“梁主任,这怎么行?您是领导,您坐前面,后面车斗没顶没棚,一路风沙,您这……” 一边对顾清如挤眉弄眼。 顾清如会意,牵著两个孩子朝后车斗走。 梁国新却径直走过去,利落地一跃,直接上了车斗,站定在堆满行李的木箱上,拍了拍身旁空地:“我就在这儿,跟大家一块走。” 小张眼睁睁看著自己的领导,堂堂一个团级干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跳进了满是尘土和货物的车斗里。 “梁主任!这怎么行!您是军区领导,怎么能坐车斗?风吹日晒不说,一路上全是灰土……” “不然您等一下,我再给您调一辆车…….” 梁国新已经在空位坐好了。 “走吧,別误了行程。” “行了,多大点事。赶紧回去,让修车的师傅加把劲,別耽误了正事。去完红星农场还得去下面考察。” 见此情况,顾清如只能带著两个孩子重新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小张站在车下,看著领导在车斗里坐著,最后无奈地嘆了口气,只好退到一边,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了这么多年秘书,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领导。 只得跑去叮嘱司机,“老王,你车子一定要小心开啊,一定要安全把梁主任送到了。” 老王郑重点头,掛挡起步,比平时多了十二分小心。 车上可是多了一位军区领导。 他不敢有半点闪失。 老旧的卡车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一头被唤醒的钢铁巨兽。 排气管“噗”地一声,喷出一股浓重的白色烟雾。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大院路,然后一头扎进了通往荒原的土路上。 “慢点!老王!开慢点——!” 小张追出营区大门,一边挥手一边高喊,声音在风中几乎被撕碎。 老王从后视镜瞥见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终於鬆了一口气,低声嘟囔: “总算出了院门……” 他轻踩油门,车速悄然提了起来。 卡车不再踟躕,如挣脱束缚般,在蜿蜒的土路上加速前行。 第423章 埋下了一颗种子 通往红星农场距离乌市两百多公里,一路戈壁荒原,道路顛簸难行。 这片戈壁滩的烈日,即使在九月下旬也依旧毒辣无比。 阳光炙烤著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让人睁不开眼。 后车斗,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有的拿出帽子,有的用毛巾挡在头上。 只有梁国新没准备,脸都晒红了。 赵树勛见状,连忙从行李中翻出一顶旧草帽,边缘已磨出毛边,內衬还缝著补丁。他递给梁国新:“梁主任,您凑合著先用这个挡个太阳吧,路上晒得厉害,一会儿脸就红了。 梁国新没有推辞,坦然接过来,还抬手扶著帽檐以防被吹飞,笑道:“好,遮阳又方便,还是你想得周到。”草帽在他头上,非但没有减损半分威严,反而平添了几分深入基层的朴实与亲切。 眾人都看著,谁也没想到,军区来的大领导,竟真能戴著破草帽,坐在卡车后车斗上顛簸一路。顿时觉得亲切不少。 卡车在风沙中穿行数个小时后,终於在一个简陋的路边驛站停下时,所有人都如蒙大赦,纷纷从车斗里爬下来, 下来的人都有些许狼狈,脸上蒙著一层厚厚的尘土,嘴唇晒得乾裂。大家纷纷活动著早已麻木的四肢。 唯有梁国新,虽然摘下草帽头髮略显凌乱,脸上也沾著灰,但那份沉稳气度却丝毫不减。 “爸爸!爸爸!”赵胜利和赵建设欢呼著,从车前跳下来,撒开腿就跑了过来。 顾清如也跟著孩子们慢慢挪下车,但她没有立刻走路。 她一只手扶著车门,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膝盖,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在车上抱著孩子,她一直保持著同一个姿势,此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又沉又麻,光是支撑身体站稳,就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只能扶著车门,休息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眾人方便后,围坐在卡车旁的阴影里,拿出准备好的乾粮。 赵树勛安顿好两个孩子,从包袱里拿出的用油纸包著的玉米面饼子。 饼子硬邦邦的,边缘有些烤焦的痕跡,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递给胜利和建设一人一块,自己则拿起最小的一块,小口地啃著。 顾清如也打开了她的乾粮包,那是出发前,刘姐硬塞给她的。 里面是几个煮鸡蛋,一小袋炒米还有六个窝头。 东西多又实在。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了不远处。 梁国新正背对著他们,站在一块大石头旁,眺望著远方的地平线。 他似乎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任何乾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军用水壶,喝了口水。 顾清如略一迟疑,先对赵树勛说: “赵大哥,我这带的乾粮多,是刘姐怕我路上饿,特意准备的。分你们点。” 赵树勛推辞,两个孩子看著有煮鸡蛋,眼睛都离不开。 顾清如给赵胜利和赵建设各递了一个煮鸡蛋,“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补点营养。” 孩子们不敢接,看看父亲。 赵树勛犹豫后点点头,孩子们脆生生地道谢。 他想大家都是去红星农场,以后有机会可以还了这份情。 顾清如又將两个窝头和一个煮鸡蛋放在一只乾净的搪瓷缸里,端著走向梁国新, “梁主任,没带乾粮吧?一起吃点,路还长。” 梁国新愣了一下,摆手:“顾医生,不用……” “拿著吧,我这带的也多,吃不完。” 她不等梁国新再推辞,便將鸡蛋和窝头塞进了他手里。 顾清如回到原位,拿出一个窝头,掰开,就著炒米慢慢吃起来。 梁国新走过来,坐在了赵树勛一家旁边。 技术员、知青也都围坐在一起。 乾粮下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 “听说去了以后,还要给咱们建房子?” 年长的陈技术员嘆了口气,又带著几分自豪,“对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农场刚组建不到半年,百废待兴,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咱们过去住的是地窝子,但只是权宜之计。听说今天先抢开荒,等明天开春,地化冻了,就要开始规划土胚房,盖真正的职工宿舍了。” “嗯,”另一个技术员接口道,“我们这次调过去,核心任务就是挖沟渠、打井。没水,一切都是空谈。听说南坡那片地,盐硷化已经严重到播不下种子了。” “你们这次勘测的重点是二號排硷渠?”梁国新问,语气像一位老同行。 两名技术员一愣,没想到梁主任知道他们的具体任务。 不过想到他也是去红星农场,了解农场目前工作的重点,也不足为奇。 “对。我们发现上游来水逐年减少,加上土质盐硷化严重,去年上游三连小麦减產四成。必须重新规划引水路线,最好能打通南坡地下暗河。” “打通地下暗河?”赵树勛在一旁插话,他作为后勤会计,考虑得更现实,“难度不小吧?我听人说,水泥、钢管这些现在都限量供应。” “那就土法上马。”年长的技术员笑说,“咱们用红柳枝编筐,装石头垒坝;用人挖渠,用驴拉夯。当年不就这么过来的?” 眾人被陈技术员的豪情所感染,气氛热烈起来。 梁国新点头:“当年王振將军带兵进疆,第一句话就是—— 『不吃地方,不扰百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们今天做的事,和当年是一样的。” “也许三年五年看不见成果,十年八年也未必留名。” “但只要几十年后,甚至百年后,还有人记得—— 曾经有一群人,在最荒凉、最贫瘠的地方,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就够了。” 眾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在咀嚼著“埋下一颗种子”这句话, 不知是哪位知青,或许是受了这气氛的感染,轻轻地、试探性地哼唱起来: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 立刻有人跟著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歌声在空旷的戈壁上迴荡,充满朝气与希望。 ...... 休息了一会,司机老王凑到梁国新身边, “梁主任,人都齐了,咱是不是该动身了?” 梁主任点点头,目光扫过车厢,突然对赵树勛说,“你家老大在前面挤著也是受罪,让他上车斗去吧。男娃子嘛,吹吹风,透透气,正好练练筋骨。” “这路太顛,大人能忍,孩子坐著反倒憋闷。” 赵树勛点头。 赵胜利一听能去车斗,高兴得跳起来,拉著弟弟就要跑。 “建设不去。”顾清如轻声拦住,“他还小,还是跟我坐前面吧。” 梁国新又对顾清如说,“顾医生,你也活动一下吧。” 顾清如闻言,感激地看了梁国新一眼,轻声说:“谢谢梁同志。” 她意识到,想必他是注意到刚才她下车时的窘境了。 少了一个孩子,副驾驶的空间立刻宽鬆了许多。 她让一直压在腿上的赵建设挪到旁边,让他靠著门,自己也能靠著椅背,稍微鬆快一下。 那份被束缚的疲惫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卡车继续行驶在荒原。 第424章 初来乍到 卡车顛簸著穿过最后一道沙梁, 一块写著“红星农场”的路牌映入眼帘时,车上眾人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眼前的景象,比他们想像中要荒凉百倍。 所谓的“农场”,根本看不到一丝绿意。 放眼望去,只有连绵不绝的沙砾和稀疏的骆驼刺。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一片低矮的建筑群。 几排半埋在地下的“地窝子”,几顶军用帐篷, 唯一像点样子的,是几栋用土坯垒成的平房,门口掛著块木牌:“兵团红星农场指挥部”。 卡车卷著烟尘停下。 几个人从土坯房里迎出来。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敦实,脸膛被风沙打磨得粗糙发红,一双眼睛却亮如刀锋。 他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梁国新的手,声音洪亮:“欢迎,欢迎!梁主任,可把你盼来了!我是红星农场场长张保德,代表全体干部职工,热烈欢迎您蒞临指导!” 梁国新同样用力回握,朗声道,“张场长,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一路风沙,但看到大家精神头这么足,地也翻了一大片,就知道——这地方,有希望!” 张保德隨即侧身一让,介绍身后两位干部: “这位是咱们副场长陈永贵同志,原25团团长,负责农场基建和生產调度。” 一位五十岁上下、背微驼的老者上前与梁国新握手,胸前別著一枚褪色的像章,眼神透著一股歷经风霜的沉稳。 “这位是副场长江岷同志,原23团团长,负责农场卫生、后勤和知青。” 江岷上前,中等身材,眼神坚毅,与梁国新握手,点头致意。 这时,人群中的顾清如、赵树勛、陈、徐技术员等人已列队站定。 简单见过这几位核心干部后,张保德这才转向梁国新身后的其他人, “梁主任,您先请进,咱们进屋喝口水,商议正事。”他侧身让开路,然后对江岷说,“老江,你先安排一下这几个新来的职员。赵会计和陈技术员是咱们急需的技术骨干,你带他们去后勤科安顿,儘快熟悉工作。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顾清如身上。 顾清如立刻上前一步,主动递上调令:“报告场长,医助顾清如前来报到。” 张保德接过调令扫了一眼,隨即对江岷说:“顾医生是总场加强给我们的医疗骨干,她的工作生活,也由你一併安排。卫生所那边,跟朱所长打好招呼。” “明白,保证安排妥当!”江岷乾脆利落地回答。 “好,那咱们进去谈。”张保德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梁国新、陈永贵等一同走进了那间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土坯房。 留在原地的人,正准备等江场长的安排,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著一丝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树勛,你们总算到了!” 眾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著一身军装的女人,正快步迎了上来。 她留著利落的短髮,眉眼间英气十足,又透著一股干练的劲儿,正是赵树勛的妻子——高慧。高慧先与江岷打了声招呼。 赵树勛看到妻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慧慧,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你要上工吗?” “我一听拖拉机队的说今天有新人来,就猜是你。” 高慧笑著说了一句,隨即目光转向顾清如,热情的打著招呼。 两个孩子欢呼著“妈妈”,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她的腿。 高慧的脸上瞬间被温柔的笑容取代,她一手一个,將孩子们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他们的小脸蛋:“乖,咱们这就回家。” 这一幕,让刚才还略显严肃的氛围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江岷看著这一家团聚的场景,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到妻子,赵树勛悬著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对江岷说:“江场长,您看,我家属来了。能先把孩子和行李送到住处安顿一下。之后再和您报到,行吗?” 这里只有赵树勛是拖家带口来的,他的行李最多,最繁杂。 “应该的,应该的!”江岷连连点头,对高慧说,“高慧同志,欢迎你们一家来红星农场!赵会计是咱们急需的骨干,你们能来,是农场的福气。” 他隨即对后勤主任喊道:“老刘,安排几个知青,帮赵会计把行李直接送到他家!” “是!” 於是,在知青们的帮助下,一行人扛著行李,浩浩荡荡地向著生活区走去。 江岷体恤大家刚到农场,吩咐大家先去各自宿舍安顿,再去他办公室报到。 於是,后勤主任李东民和几个知青领著大家一起朝宿舍区地窝子走去。 李东民一边走一边介绍:“咱们条件有限,先將就一下。等农场发展起来了,咱们就盖土坯房!” 他停下脚步,指著宿舍区最东头的一间地窝子,对顾清如说:“小顾同志,你暂时就住那里。一起住著三位沪市来的女知青,都是响应国家號召来的。邵小琴就是你的舍友,你们都是老乡,肯定有共同语言,晚上也能相互照应,有个伴儿。” 提著顾清如被的女知青走上前笑著点点头,梳著两条长长的麻辫,皮肤白皙。 李东民又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另一排地窝子:“白天你在那边那个地窝子办公,那就是咱们的卫生所。路线我让人用石灰画好了,沿途都有记號,晚上回来不会走错。”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收起,郑重地说:“另外,小顾同志,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纪律。咱们这儿地处偏远,情况复杂,夜间出行必须持有通行证,非紧急情况不得单独外出。这不是我故意为难,这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也是咱们农场的铁律。” “明白,谢谢李主任。”顾清如认真地听著,用力点了点头。 顾清如提著行李箱,跟在邵小琴身后,沿著一条被无数脚步踩压得平平实实的沙路,走到最东头的地窝子。 “到了。”邵小琴停下,伸手推开一扇由几块旧木板拼钉而成的门。 发出“吱呀”一声。 屋內光线昏暗,只靠高处一个拳头大的通风口透进些许天光。 空气里有乾草、炉灰和粗布被褥混合的气息。 地面是夯实的黄土地,踩上去感觉硬硬的。 北墙和东墙砌著一个长长的火炕, 炕上已经铺好了三床被褥,叠得方方正正,显然是邵小琴和另外两个室友的。 炕的一头,放著一张掉了漆的木头小方桌,另一头则用木板搭了几个简易的“炕柜”,用来存放衣物。 “顾医生,您一路奔波,辛苦了。这就是你的床了。”邵小琴指了指最靠近灶口的一个位置, 那是一张空著的铺位,草蓆新铺过,垫了双层芦苇席。 “听农场老职员说,这个位置冬天最暖和,我们几个商量了,特意给你留的。” “谢谢。”顾清如笑著道谢。 她在连队和营部都待过,自然知道,炕头是最暖和。 当然,这里也有其他原因,她们的善意还因为她是农场医生,是干部编制。 “那我就去上工了。”邵小琴背起工具包,冲她笑了笑,“晚上见!” 第425章 弟弟的情况 顾清如走出地窝子,沿著来时的路,朝江岷办公室走去。 走出地窝子农场的生活区,像是一幅用最朴素的笔触勾勒出的画卷。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地窝子,屋顶上插著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小红旗。 远处,是正在施工的土坯房地基,几个工人正喊著號子,合力抬起一根巨大的椽木。 號子声粗獷而有力,在空旷的戈壁滩上迴荡,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 终於又回到了这片戈壁。 放眼看去, 南面是尚未开垦的荒滩,枯草伏地,沙丘起伏; 西边几排低矮的地窝子是知青和老职工的宿舍; 中间一块平整的空地,竖著一根木桿,掛著喇叭; 北侧是场部办公室、仓库和牲畜圈,气味混杂,却生机勃勃。 东侧,炊烟裊裊,那是食堂。 她沿著沙路慢慢走著,心境,也从初来时的些许忐忑,逐渐变得平静而坚定。 江岷办公室,室內陈设极其简陋,墙上掛著一张巨大的农场规划图,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把椅子,便是全部的家当。 看到江岷独坐屋中,顾清如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 梁主任是从师部下来的干部,张保德等人围著他转个不停,谁都想在上级面前露脸、谋个前程。 可偏偏江岷独坐於此。 是因为他们几个新职工的到来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还是……这其中另有缘由? 江岷正在看文件,见是她来了,面露笑容。 示意她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热水,推到她面前。 “顾清如同志,欢迎来红星农场!” “谢谢江场长。” 顾清如坐下后,从包里取出调令,双手递过去。 江岷快速扫了一眼调令,確认无误后看著顾清如,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又回到了农场,我们还是同事。更让人惊喜的是,你不光立了二等功,还成了正式医生!了不起啊,小顾。” “谢谢江场长,”顾清如真诚道谢,“当初是您推荐我去给钟司令做保健医生的。您的推荐,我一直记在心里。在钟首长身边,是我的宝贵经歷。我认真看,仔细学,还利用业余时间上了医学培训,才能以正式医生的资格调回来。” 这不是客套,她记得那段日子的艰难。 当营部上级动盪,新来的领导热衷於抓思想活动,整日开会、学习、写材料。 整个营部风气都变了,人人自危。 下面又在传各种谣言,江岷妻子王静嫻恰在此时递来了橄欖枝,推荐她去了钟维恆那里。 这个恩情,她记得。 在钟首长身边的几个月,是她人生的关键转折。 剿匪立功,洗去了身份污点,进而获得军区医学培训的机会,取得正式医师资格。 一步步走的扎实。 如今她回来了,不是以前那个赤脚医生了,而是堂堂正正的医生。 江岷他看著眼前这个女孩,眉宇间褪去了青涩,多了一份从容和坚定。 他知道,正是那段在谣言中挣扎、在机遇中奋起的经歷,才锻造了今天的她。 “你能回来,而且是以正式医生的身份回来……比我想的,还要好。这也是你自己的努力和打拼。” 江岷的这份坦荡,让顾清如更加欣赏这位领导。 “红星农场现在缺的,就是你这样能扎根、能实干、有真本事的医生。” “到了新地方,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吃的、住的,找后勤,他们会帮你解决。这是咱们农场的规矩,不能让任何一个同志受委屈。” 敘旧完,江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严肃起来, “工作上,要尊重卫生所朱所长的领导。他是老红军出身,参加过长征,脾气直,说话冲。业务能力虽然不如你们年轻人,但他带队伍有一套,群眾基础也好。 你刚来,多听多看,等熟悉了再提一见也不迟,和老同志们注意搞好团结。” 顾清如知道,江岷这是在提醒自己,赶紧道谢。 江岷点点头,“具体业务,由朱所长安排。你是正式编制的医师,將来可以带徒、建制度、搞培训,儘快融入工作,適应这里,將来把我们的红星农场卫生所壮大!” 这句话给予了很高的期望,顾清如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还好,此时赵树勛和徐、陈两位技术员也来报到了。 江岷止住了话头,“你先熟悉熟悉环境,去后勤领下东西。晚上在食堂有个简单的欢迎会。” 顾清如道谢后,走出江岷办公室。 找到了后勤办公室,敲开门,定睛一看, 正是王裕华坐在里面! 见到顾清如推门进来,王裕华立刻热情的站了起来, “清如,今天到的?路上辛苦了吧?” “王大哥,不辛苦。”顾清如摇摇头,正准备询问弟弟和刘淑芳的事情, 王裕华已主动提起, “你弟弟青松和淑芬五月就跟著我一道来了农场。”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四处看看低声道: “可一来就傻眼了,这地方跟团部,可不能比。” “现在全场上下都在忙建设,房子得一栋一栋地盖,可优先排的是仓库、办公室、牲畜圈这些重要设施,连职工宿舍都还紧巴巴的,更別说小学了。这都是安排在最后的事情,明年能不能盖好还不一定。” “但孩子的教育不能耽误。眼看上学无望,我乾脆做主,让淑芬带著青松回老团部去了。” “老团部?”顾清如微微一怔。 “对,老团部。”王裕华点点头,“就是咱们原来23团的老驻地,现在大家都叫它老团部,现在划作红星农场的后勤基地,还在用著。” “相比这里,设施齐全,生活方便。咱们这儿是『前线』,开荒、修渠、备战,全是重活;他们那儿是『后方』,安顿家属、照看老小,井井有条。所以现在很多在这的职工,都把家属安顿在老团部。” 顾清如心头那块悬著的石头,终於落了地。 即使在这里见到青松,她也没办法立马接过来。 自己刚住进四人一炕的地窝子,连转身都侷促,哪有地方安顿一个七岁的少年? 如今这般安排,虽有离別之憾,却是最稳妥、最现实的选择。 顾清如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道谢礼给了王裕华,突然想到一点, “可这样的话,因为青松,淑芬姐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王裕华摆摆手,低声说,“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以青松为藉口,才劝她回去。” “这……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兵团人,讲的就是个团结和互助。 你安心在这儿,家里有我们和后方撑著,你才能没后顾之忧,对不对?” “老团部离这不远,几十里,休假就可以去看看。”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估计是赵树勛他们来了, 王裕华利索清点新职工报到的东西,一副劳保手套,一个搪瓷缸,一个口罩。 顾清如签过字,拿著东西离开。 第426章 这张纸,也太薄了点儿 赵树勛抱著分发的几件简陋日用品,一步一步走回地窝子。 脚步沉重。 他看到了,这哪是什么“重点建设”的红星农场? 分明是一片荒芜中勉强扎下的营盘。 远处是尚未开垦的沼泽地,近处是歪斜的地窝子,屋顶盖著草蓆和油毡,风一吹便哗啦作响。 庄稼长得稀稀拉拉;牲畜圈舍简陋,几个娃娃在土里滚得像个泥猴。 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十几平的昏暗地窝子里。 他低头看著怀里的搪瓷盆、旧被和一副手套, 心都凉了半截。 刚才在后勤处,他强作镇定,向后勤副主任王裕华打听孩子上学的事。 “小学?可能暂时……” “你也是拖家带口来的,我跟你说实话吧,师资没有,房子也没有,大人先安顿下来才能考虑孩子的教育。” 一句话,像是重锤捶进了心里。 他原本设想的是自己和妻子都调来就能团聚,孩子就近入学,一家人安稳扎根,重新开始。 可现在呢?连个遮风挡雨的屋子都没有,更別说学校了。 大儿子才八岁,难道要他在这泥塘边放羊、挖野菜长大? 他想起临行前,那位“好心”同事拍著他肩膀说:“红星农场是军垦重点,领导重视,资源倾斜,发展快,机会多,你去了就是骨干!” 语气热切,眼神却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如今想来,那根本不是推荐,是算计。 他们在爭那个副科职位,同事巴不得他走远些,好腾出位置来。 而他,竟真傻乎乎地听了。 赵树勛苦笑出声,声音沙哑:“我真是傻啊……” 更糟的是,现在想调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组织程序走完,档案已转,老领导挽留时语重心长:“树勛,再想想,那边条件不清楚,別衝动。” 可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团聚、是新开始,以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能熬出头。 当时斩钉截铁:“为了家,值。” 如今再想申请调回去,他拿什么脸面回头求人收留? 当初走得多坚决,现在就有多难堪。 站在这个十几平米、四壁黄土的地窝子里,看著屋顶漏下的几缕灰光,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命运推进了一口深井,上不去,也出不来。 两个儿子正兴奋地在屋內转来转去。 小儿子赵建设摸著土墙上凸起的草梗,咯咯直笑: “爸,这房子是地里长出来的吗?” 高慧正低头收拾著包袱,她把几件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只木箱里,又把孩子的课本摆在了里面。 见丈夫走进来,面色不好,宽慰道,“这里条件是差一点,至少我们一家总算团聚了。” 赵树勛却笑不出来,“慧慧,我们是不是衝动了?在司令部,至少胜利能读书啊,现在……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孩子將来怎么办?” 高慧没抬头,手指轻轻抚过儿子语文课本的封面。 她当然知道,第一天踏进农场,她就看清了一切。 可调令已下,档案已转,组织决定如铁板钉钉,退无可退。 她只能给丈夫打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你先安心熟悉工作。我这几天看副场长江岷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实在,不搞虚头巴脑的。我听说他管著场里的后勤、知青……要不,我们找他说说,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胜利送到老团部去借读,那里好歹有小学。” “几十里啊,”赵树勛喃喃,“每天来回?孩子才八岁。” “可以住校,或者……我托人问问有没有通勤车。”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连自己都觉得渺茫。 赵树勛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塌陷的炕、角落里积著灰的灶 ——这就是他们未来几年要生活的地方? ...... 下工后,红星农场简陋的食堂大棚里,几盏马灯悬在樑上,昏黄的光晕洒在斑驳的泥地上,映出人影晃动。空气里瀰漫著白菜粉条燉锅的气息,夹杂著玉米窝头蒸熟后的粗粮香。职工们三五成群,端著铝饭盒排成长队,打完饭后蹲在角落或靠墙而坐。 食堂最內侧,几张旧桌拼成一张大桌,这里便是今晚的“主桌”。 围坐著农场的核心人物。 场长张保德、副场长江岷、副场长陈永贵;总场下来的梁主任;新来的会计赵树勛、医生顾清如、技术员陈工和徐工;后勤李东民、王裕华;卫生所朱所长,十一个人齐齐坐了一桌。 其他职工远远望著这张主桌,目光中带著好奇、敬畏,甚至几分艷羡。 “那桌还坐了一个年轻的女的?听说是位医生。” 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那份暗流涌动的关注。 大家面前的搪瓷缸都打完饭,白菜粉条、玉米窝头,围坐好。 这时,张保德站起身,敲了敲铝饭盒,声音洪亮:“同志们,静一静!今天这顿饭,有两件大事!”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主桌。 “第一件,总场政治处的梁主任,亲自来我们这儿检查指导工作,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梁国新缓缓起身,微微頷首:“同志们辛苦了。你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开荒种地、自力更生,是真正扎根大地的战士。我向你们学习。” “第二件事,”张保德提高嗓门,“总场给咱们派来了专家!水利技术专家陈工!徐工!赵树勛会计,还有顾清如医生。大家欢迎!” 掌声后,大家开始埋头吃饭。 饭桌上,张保德却早已进入节奏,笑呵呵地打开了话匣子。 “梁主任啊,您今天能来,真是咱们红星农场的福气!您是总场下来的高人,眼界宽、路子广,一句话顶我们十天苦思。刚才您说的话,我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可您也看到了,红星农场现在就是一块白纸。可这张纸,也太薄了点儿! 开荒缺牛力,播种靠人拉犁;职工住地窝子,雨天漏水,冬天透风;卫生所连个听诊器都借不上……” “再这样下去,人都跑光了……. 今年冬天如何过,就是一个头疼的问题啊。” 第427章 自然是要钱要资源 张保德坐在长桌前,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却已刻满风霜。 他原是二十一团团长,在三个边防生產团合併组建红星农场时,上级独独提拔了他担任场长,江岷和陈永贵则分任副场长。 这个任命,在当时曾让不少人侧目。 论资歷,陈永贵比他早十年参军,从抗m援c的战壕里爬出来,一路垦荒戍边,是名副其实的“老军垦”。 可组织最后没选他,理由很明確:年龄偏大,精力难支大规模新建任务。 论能力,江岷也不弱。 三十多岁,军校毕业,懂技术、会管理,曾在师部农技站干出过成绩,还主持过小型水利改造项目。 但他太年轻。 上级一句“还需歷练”,便將他压在副职的位置上。 而张保德,成了最合適的人选: 四十二岁,年富力强,在基层摸爬滚打十几年,带兵、开荒、抓生產,样样拿得出手。正是这份“年富力强”和“经验丰富”,让他力压群雄,被破格提拔为新红星农场的场长。 可没人知道,这份“重用”背后,是怎样的千斤重担。 三个团合併,人员杂、底子薄、地界荒,连基本建制都没理顺,就要立刻投入夏耕秋收过冬。 上级给了“重点农场”的名头,却没给相应的资源配套。 房子没几间,机械寥寥无几,职工家属安置问题堆积如山。 他这个场长,名义上是一把手,实则像个四处救火的“总班长”。 如今人来了、摊子铺开了,真正的难题才刚刚浮现: 没有资源,怎么建? 没有支持,怎么稳? 他无奈的看向梁主任,“不是我们不努力,是家底儿太薄。可总场领导一句话——『你们是重点』,我们就咬著牙上。现在人来了,专家也到了,可要是没点实际支持,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梁主任,您得帮我们向总场反映反映啊,不能让我们在这荒滩上『自力更生』到连盐都吃不上啊!” 他语气恳切,句句诉苦,实则步步紧逼。 话里话外,全是资源、编制、物资的诉求。那双眼睛盯著梁国新,像在等一张支票。 副场长陈永贵也附和,“就是,梁主任,咱们这土硷得厉害,种子下去三茬死两茬,技术员都愁白了头。” 坐在角落的卫生所朱所长“咚”的一声放下铝饭盒,嗓音洪亮,“卫生所缺药缺纱布啊。那纱布是洗了又洗,补了又补,再这样下去,真出事可咋办?” 一时间,抱怨声如潮水般涌来,仿佛要把梁国新淹没。 然而,梁国新始终面带微笑,听著,点头,偶尔轻啜一口搪瓷缸的水。 等眾人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保德同志说得对,也不全对。” 眾人一愣。 他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却不容迴避:“对的是你们確实苦。这片地,是垦荒最难啃的硬骨头,风沙大、水源缺、底子薄。你们白天开荒,夜里盖房。这些,总场d委都看在眼里,记在本上。” 他语气一顿,环视一圈,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那份被“看见”的重量。 “但我说不全对,是因为——”他微微一笑,“你们忘了自己是谁。” 见眾人疑惑,他继续道:“你们不是普通的农场,是新开垦的试点单位。什么叫试点?就是没有路,也要踩出一条路来的人。別人有现成的房,你们要自己盖;別人有学校,你们就先办识字班;別人有药库,你们就种草药、采野方。不是总场不给,而是我们要靠你们,闯出个样子来。” 他转向张保德,“张场长,我知道你嘴上喊苦,心里不服输。你要的不是施捨,是机会,对不对?” 张保德一怔,他本想藉机诉苦爭资源,却不料被梁国新轻轻一拨,把“討要”变成了“挑战”。 他带著几分被戳破的尷尬:“梁主任,您还是了解我。我不怕难,就怕没盼头。” “所以我今天不带批条来,”梁国新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 “但我带了计划,入冬前,会派基建组来,优先为红星农场盖第一批砖瓦房,先解决干部家属住房问题。至於农业物资,只要你们这季亩產达標,化肥、良种优先倾斜。” “更重要的是,光靠等、靠要,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们要內部发力,想办法把生產和生活的协调,让人来了,能住下;住下了,能安心;安心了,才能扎根,才能留下。” “我不许空头支票,但我也不会让实干的人寒心。你们拼一分,总场就追加一分支持——这,才是公平。” 张保德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开口。 他原本以为这位三十出头、面相清朗的梁主任好拿捏,趁机多要些物资,哪怕虚报点困难也无妨。 可如今才明白,此人看似温和,实则目光如炬,句句切中要害,既堵了他的巧言令色,又留了台阶和出路——高明至极。 佩服的同时,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比狐狸还精,年纪轻轻,城府这么深,不容小覷!” 他打著哈哈端起茶缸:“梁主任这话敞亮!我们一定拼尽全力,不辜负组织信任!” 坐在角落的顾清如默默听著,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晰。 张保德场长想要哭诉要资源,却被梁国新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了。 她更明白了,下午他们报到时,江岷为何独自一人在办公室。 这里,派系早已分明。 陈永贵、朱所长,显然是他的嫡系。 江岷不知是何原因被排除在外, 顾清如心头微沉。 她与江岷同出自23团,正是他力荐她去钟首长,才有了今日调令。 这份情谊,如今成了无形的纽带——她一踏进红星农场,立场便已註定。 但是眼下她並不慌, 眼下最紧要的不是选边站队,而是看清楚人。 挖出钉子,拿到铜马。 她不仅要治病救人,更要先读懂人心。 目前看来,红星农场的担子確实重,但更要紧的,是场长的能力。 目前看来,张保德嘴上喊著“家底薄”“留不住人”,苦水倒了一缸。 他是会哭的孩子,深諳“会闹才有吃”的门道。 但面对梁国新这样的“硬手”,他立刻就露了怯。 这样的场长,能把一个百废待兴的新农场,从盐硷地上扛起来吗? 第428章 初到卫生所的挑战 夜色渐深,欢迎会的喧闹像退潮般散去。 梁国新被张保德等人热切地请去指挥部,说是要“深入探討”农场的未来。 顾清如作为医疗口的一员,被朱所长叫到一边。 “小顾啊,明天上午八点到卫生所报到,我给你介绍一下所里的成员。今天嘛,就先熟悉熟悉环境,早点休息。” 顾清如点点头,转身走出食堂。 食堂外天空不见星月,只有远处打穀场的草垛在风中沙沙作响。 “顾医生,我跟你一起回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清如回头,看到邵小琴正快步走来。 她披著一件蓝布外套,手里拿著一个手电筒,灯光摇曳,照见她脸上温和的笑意。 “农场晚上没有路灯,您刚来,路不熟。我陪您一起走,放心些。” 这句话让顾清如对这个叫邵小琴的女生,多了几分好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两人並肩朝著宿舍走去, 邵小琴沿途轻声介绍著农场的布局,顾清如频频点头。 走到宿舍门口。 推开门,屋里点著煤油灯,叶倩正在洗手,陆敏坐在床边,低头补袜子。 邵小琴一进门,先小心收好了手电筒,然后立刻切换成宿舍“主心骨”的模式: “来来来,都停下。这位就是总场新派来的顾医生!叶倩、陆敏,你们俩也打个招呼。” 叶倩和陆敏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站起身来, “顾医生好,” 两人异口同声,带著沪上口音的普通话,软糯里透著一丝侷促。 “我叫叶倩,她叫陆敏。我们都是今年七月从沪市来的知青。” “你们好,我是去年四月就响应號召来边疆的。”顾清如点头,目光掠过她们年轻却已显粗糙的脸庞,最后落在她们手上。 叶倩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又觉不妥,只好拿起毛巾假装擦手。 就是这一抬手的动作,让顾清如清楚地看到,那双手上,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未愈的血泡。 “你们手上……” “哦,这个呀,” 邵小琴抢先开口,晃了晃自己的手,语气试图轻鬆,“开荒大会战的『纪念章』,人人都有。” 顾清如没说话,转身从隨身包袱中翻找出小半瓶碘酒, “我帮你们处理一下吧,不然裂了口子,冬天更难好。” 三个女孩都愣住了。 在农场,一点小伤小痛,谁不是硬扛著? 用碘伏? 太金贵了。 “处理一下,好得快。 不然裂口进了沙子,化脓了更麻烦。” 见三个女孩愣著,顾清如劝道。 叶倩最先伸出手。 冰凉的碘伏触碰伤口的刺痛让她“嘶”地吸了口气,隨即,那股凉意又带来一种陌生的、被呵护的舒適感。 搽药后,宿舍的气氛融洽了很多。 熄灯號响起后,煤油灯被掐灭,屋里陷入昏暗。 四个人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 ……. 翌日,顾清如走出地窝子,循著石灰记號朝卫生所走去。 走到卫生所,眼前是两间低矮的土屋,门口掛著一块木牌,写著“红星农场卫生所”。 “顾医生来了?” 朱所长走上前来,嗓门洪亮,带著老兵那种不由分说的乾脆劲儿, 他侧身把顾清如让进屋,也不寒暄,蒲扇般的大手一挥,直接就开始: “瞅见没?这两间地窝子,都是我们几个一锹一镐挖出来的,桌子、凳子、药柜,都是我们自己动手打的。” 顾清如环顾四周,外间是诊室,一张斑驳的木桌,几个小马扎,一个药柜,墙上掛著几幅人体穴位图,已经泛黄。 “里间是我们的病房。”朱所长说著,撩开一块旧布帘,里面是两张简易床板。 他拍了拍床沿,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这床,是我们几个去胡杨林里一根根挑出来的好木头,铺的是从戈壁滩上割来的干野麻,吸汗又透气!” 他突然压低一点声音, “小顾啊,你是总院来的,见过大世面。咱这儿条件是差点,但东西实在! 在这儿,能把这堆破烂用出来,把病看好,才是这个!” 他用力翘起大拇指。 卫生所里的人已经到齐了。 朱有才清了清嗓子,把顾清如介绍给大家。 “这位就是总场新派来的顾医生,以后就是咱们卫生所的一员了!” “顾医生好!”一个壮实憨厚的小伙率先热情地打招呼,他是卫生员赵大力。 旁边一个扎著维吾尔族头巾、长相甜美的姑娘也羞涩地笑著点了点头,是卫生员古丽娜尔。 “这位是我们卫生所的主心骨,周慧良军医。她有十几年一线的经验,小顾你要多和周军医交流。” 朱有才介绍,一个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人,面容沉静,朝顾清如点点头。 接著,他又介绍了身材瘦削的医助张志浩,以及角落里驼著背的老秦,一位负责杂务的退伍老兵。 介绍完人,朱有才开始分配工作, “周医生经验丰富,主要负责坐诊,解决一些常规疾病和外伤处理。小张,负责药品管理和注射工作。大力和古丽娜尔,负责跑腿、打杂,还有每月一次的巡诊。” 他顿了顿,看著顾清如:“顾医生,你刚来,先跟周医生一起坐诊,熟悉一下情况。”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张志浩藏在衣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之前,周慧良军医已经答应让他跟隨学习,如今顾清如这一来,就取代了他,跟隨周医生坐诊……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其他人也只是略微诧异,但是事不关己,都没有说话。 顾清如察觉到了气氛有异。 就在这时,一个职工扶著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男人捂著肚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朱所长!快,老李又犯病了,疼得直不起腰!” 朱有才和周慧良立刻围了上去。 周慧良简单询问了一下:“老李,又是肚子疼?多久了?” “昨天下午就开始了,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没在意。现在……现在越来越疼了!” 周慧良让老李躺在床上,熟练地按压他的腹部,眉头越皱越紧: “急性阑尾炎的徵兆。不过也可能是肠胃痉挛。” “先打一针止痛针,再吃点消炎药。六小时內若不见轻,就得考虑转师部医院。”周慧良对张志浩说, 张志浩应了一声,去翻药柜。 “等等。”朱有才突然开了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朱有才看了周慧良一眼,又看向顾清如,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周医生经验足,诊断我信。但顾医生是总场新派来的,也得儘快上手。让她也看看,给个参考意见。” 眾人一怔。 “朱所?!”张志浩转过头,他觉得朱有才这是对周慧良权威的公然挑战。 他看向顾清如,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著:你一个刚来的,凭什么? 周慧良微微侧身,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行,让她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顾清如身上。 第429章 你竟然质疑周医生? 顾清如知道,这是对新人的考验。 看她有没有资格在卫生所坐诊。 她没犹豫,走过来蹲在床边,仔细看了看老李的脸色,又轻声问了几句病史:有没有呕吐?排便如何?疼痛是不是从肚脐周围开始,再转移到右下腹? 她一边问,一边自己动手覆核腹部体徵。指法轻重有度,按压、鬆手、观察反应,动作乾净利落。 片刻后,她抬头,声音清晰:“我同意周医生判断,急性阑尾炎可能性大。但止痛针要慎用,会掩盖症状,延误诊断。” “现在最关键是禁食、禁水,减少肠道负担。如果条件允许,儘早手术才是根本。”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两秒。 张志浩嗤笑一声, “你竟然质疑周医生的诊断?手术?说得轻巧!咱们这儿连无菌手术包都凑不齐,蒸锅消毒的器械,拿什么开刀?再说,谁主刀?” “老李这毛病犯了好几回了,哪一回不是打一针、吃点药、扛过去?” 顾清如没看他,只平静道:“我不是说在这儿做手术。而是说,病人必须儘快转院。如果发展成坏疽性阑尾炎,穿孔就麻烦了,会引发腹膜炎。一旦腹膜炎,神仙难救。” 老李一听,脸色更白了,蜷在木板床上直哆嗦:“哎哟……不会要穿孔吧?那……那不就得开膛破肚?我可受不了这个啊……” 屋里顿时乱了起来。 朱有才双手叉腰,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他原想借这机会“掂量”一下总场派来的新医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可没承想,这女娃娃竟敢当眾推翻周慧良的方案。 他明白自己医术不行,下意识看向周慧良。 周慧良没说话。 朱有才自然是站在周慧良这边的,他轻咳两声,声音洪亮, “肚子疼就要开刀?这是什么洋规矩?老子长征路上闹痢疾,疼得打滚,也没见谁给老子肚皮上来一刀!不照样挺过来了?!老李这肚子疼,半年里都犯了三回了。回回打一针安乃近,吃几片四环素,顶天观察一两回,啥事没有。怎么你一来,就要兴师动眾的往师部送?” “再说,农场那辆卡车,要运化肥,调度得经师部批准……要是用马车送,四十里戈壁路,坑洼不平,病人顛得受不住啊。” 张志浩站在药柜旁,嘴角微微扬起,藏不住那一丝得意。 一个新来的女知青,就敢质疑周军医的判断? 现在好了,连朱所长都摇头,看你还能说什么! 顾清如站在床边,感到眾人目光如芒在背。 她知道,自己是新人,一来就挑战周慧良这样的老资格,显得傲慢、不懂规矩。 可眼前是活生生的人命,阑尾炎拖下去,一旦穿孔就是腹膜炎,败血症接踵而来,死人不过一夜之间。 顾清如没有立刻反驳朱有才,而是先转向周慧良,语气诚恳: “周医生,您是前辈,临床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您判断是先打针止痛,一定有您的依据。” 紧接著,她目光扫过朱有才,最后落在病人身上, “朱所长,您说的安乃近和四环素,对普通肠胃炎確实有效。但如果是阑尾炎,它们只能暂时止痛,掩盖病情,反而会耽误最佳抢救时机,造成穿孔。” 她上前一步,轻轻按压患者右下腹一个固定点:“这里,压痛最明显,而且肌肉是僵硬的,这是典型的腹膜刺激征。 再加上他发烧、白细胞计数飆升,阑尾炎的可能性已经极大了。” 屋內一时沉寂。 就在这凝滯的空气里,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梁国新。 他在门口已站了片刻,把方才的爭论一字不落听进了耳中。 他没多问,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老李的脸色,又听顾清如简短说了几句病情,眉头立刻拧成一团。他直接拍板,“我的吉普车,给这位同志用。马上送去师部医院。” 小张秘书跟在后面,低声说,“梁主任您下午在师部还有会议……” 言下之意,若是送了老李,再返回来接梁国新,会议就错过了。 梁国新说,“这样,昨天来农场,这里的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了。那我就一起回去吧。” 提前回去,小张秘书点点头,没意见了。 张保德搓著手说,“梁主任,您中午不留在这吃午饭吗?” “人命更重要。”梁国新打断他, 他转向顾清如,目光温和了些:“你跟车去,路上盯住病情变化。” 顾清如轻轻点头:“谢谢梁主任。” 梁国新和小张大步离开,张保德转身朗声道, “咱们周医生经验丰富,新同志理论扎实,敢提不同意见,这是好事嘛!以后啊,新老结合,才能把卫生所办好!” 他这话看似捧场,实则滴水不漏,既抬了梁国新,又顺势给周慧良台阶下。 周慧良脸色微沉,显然不满有人越级插手医疗决策,更不悦於张保德这种“和稀泥”的態度。她正要开口,朱有才连忙打圆场:“小周,你也缓缓气,这事儿……確实是咱们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周慧良才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朱有才连忙吩咐, “赵大力!老秦!去库房抬担架,快!” 两人应声而去,古丽娜尔帮顾清如准备外出药箱。 张志浩站在一边,脸色阴沉。他看著顾清如,眼神复杂,有嫉妒,有不服,但更多的是一丝……忌惮。 “顾医生,您的医药箱。” 顾清如点点头,背上药箱,转身走出地窝子。 小张开车,梁国新坐在副驾驶座上。 门外,吉普车引擎已轰鸣作响,捲起一片黄沙。 第430章 因为两个窝头和一个鸡蛋?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顛簸了两个多小时,才终於望见师部医院那排灰白色的平房。 顾清如一路紧盯著老李的呼吸,情况紧急,已经出现了低热与腹肌紧张。 只能不断地在他耳边念叨,“撑住,老李,马上就到了。” 小张不由得加快了车速。 到了师部医院,老李被迅速抬进急诊室。 值班医生是个戴著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一边快速翻看顾清如递上的病歷,一边用听诊器仔细检查著老李腹部的情况。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检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確实是阑尾炎,並且已经穿孔,並发了局限性腹膜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如,“你判断得很准。要是再晚来……” “还好,送到了。再晚几个小时,发展成瀰漫性腹膜炎,神仙也救不了了。你们农场,离这儿四十多里,怎么送来的?” “吉普车。”顾清如回答。 医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立刻对护士下令:“马上准备手术,通知手术室!” 老李被迅速推进手术室。 梁国新看了手术室一眼,又看了看顾清如,沉声说:“人送到,手术也开始了,总算送得及时。小顾医生,你的判断是准確的。现在你在这边休息一下,我师部还有个会议,得马上赶回去。你安心在这里待著,別担心。”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像一颗定心丸。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松。 顾清如一直坐在医院的走廊座椅等候著。 快中午时,一个穿著干部服的年轻女走了过来,脸上带著职业化的微笑:“请问,您是红星农场的顾清如医生吗?” “您好,是我。”顾清如有些疑惑。 “您好,我是师部办公室的李秘书。梁主任特意交代我带您去食堂吃饭,安排您今天在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一早再派车送您回去。您看这样可以吗?”小李秘书说话滴水不漏,既完成了任务,又显得十分周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不用麻烦了,梁主任太客气了,我自己去食堂,明天搭顺路的车回去就行。”顾清如连忙推辞。 “这是梁主任的交代,必须妥善安排好。请跟我来吧。”小李秘书坚持道。 顾清如只好跟著她去了食堂,李秘书热情周到,特地给顾清如打了份土豆烧肉,肉香扑鼻,油星点点浮在汤上,在农场许久未见的荤腥让她心头一暖。 “多吃点,你们一线医生最辛苦!”她推辞不过,只得接过搪瓷缸,默默吃完。饭后,李秘书又亲自带她去了师部招待所,虽是土墙草顶,但有独立小炕、乾净被褥,还配了热水壶,比起农场的地窝子已是天壤之別。 略微休息后,她赶回医院查看老李术后情况。手术顺利,生命体徵平稳,已转入监控室观察。第二天老李已经转入普通病房,见一切无恙,顾清如准备搭乘下午的师部卡车返回农场。 “顾医生,请留步!”小张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里捧著一个不大却沉甸甸的纸箱。 “梁主任一早去开会前特意交代,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顾清如接过一看,里面整齐码放著农场紧缺的几种常用药品、几卷新纱布,还有一小包红。 “梁主任说,红给老李术后补身子用……总之,您看著处置就行。” “这是师部卫生科李科长的电话,以后农场的卫生工作有事,您可以直接联繫他。另外……” 他又掏出另一张写著號码的便条,“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就打这个电话,就说找张锡华就行,那是梁主任办公室的专线。对了,我叫张锡华。” 顾清如接过纸箱和纸条,心头微热,轻轻点了点头:“替我谢谢梁主任。” 不知道梁主任为何要帮她这么多, 是因为孙菲? 还是因为去农场的路上那两个窝头和一个鸡蛋? 小张又仔细叮嘱了司机师傅,看著顾清如坐车走远了。 …… 黄昏,红星农场卫生所, 知青们和职工们朝著食堂走去。 周慧良也拿著搪瓷缸走在小路上。 张志浩走在后面,快步走到周慧良身边,低声说, “周医生,今天的事,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周慧良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微蹙,眼神里带著一丝警惕:“张志浩,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您在咱们21团卫生所干了十几年,谁的病情您一看一个准,谁的脾气您摸得透透的。您的经验和医术,那是大傢伙儿都有目共睹的,是咱们的『定海神针』啊!” 这番“高帽”戴得周慧良一愣,脸上的警惕稍稍放鬆。 张浩志见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惋惜: “可您看那个人,刚来几天?老李那事,明明您说了能扛过去,她非得闹著往师部送。您说,她要是真有本事也就算了,可万一要是判断错了,耽误了事,这责任算谁的?还不是得您来担著?” 周慧良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冷了下来:“张志浩,没看出来你心眼这么小。我周慧良做事,轮不到你来教我。” “哎,周医生,您误会了!”张志浩急忙摆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哪敢教您做事啊。我就是替您觉得……委屈。” 他刻意加重了“委屈”两个字,“今天,今天朱所长话都说到那儿了,结果呢?梁主任一发话,张场长都站在她那边说话,日子久了,我们这些老人,还有站的位置吗?”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 “这农场刚组建的时候,咱们是什么日子?咱们一坎土曼一坎土曼地挖,一双手一双手地开垦,才有了今天的地窝子,有了这几百亩地!她凭什么一来就坐享其成,我们这些流血流汗的,反倒成了……跟不上趟儿的了?” 张志浩的话扎中了周慧良內心最不安的地方。 周慧良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当场被领导否认了处置方式,多少被驳了面子。 所以,这回周慧良没有呵斥,而是沉默。 张志浩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周医生,我不是针对谁,您是我们卫生所的主心骨,以后啊,还得是您说了算。我也就是嘮几句心里话。您別多想。” 说完,他不再看周慧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431章 集体腹泻事件 清晨刚过,食堂门口、卫生所门口乱做一团。 接连十几个农场职工腹痛如绞、上吐下泻。 “医生,今早就开始肚子疼,已经跑了好几次茅厕了。” “不行……肚子又痛了……” 卫生所仅有的两张病床上挤了4个人,药柜翻了个底朝天,黄连素都供不应求。 恐慌像瘟疫一样,以食堂为中心,迅速蔓延至整个农场。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宿舍门口、田埂边,压低了声音议论著,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与不安。 有人说是隔夜的白菜餿了,有人怀疑是新运来的粗面掺了霉,可短短一个早上十几人中招,未免太过蹊蹺。 就在这时,保卫科的主任胡干城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穿著一身旧军装,扫了一眼狼藉的食堂和痛苦的群眾,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都別在这儿乱猜了!这不是病,是事故,是有人故意破坏!” “我已经派人封存所有饭菜,上报场部。谁敢动一口,就是同谋!”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惊呼,有人后退,还有人怒吼著要揪出“阶级敌人”。 胡干城目光如刀扫过眾人,下令保卫科同志封锁食堂,挨家排查可疑人员。 …… 顾清如回到卫生所,发现小小的诊室竟然挤满了人。 长条板凳坐满了,墙角蹲著,连过道都铺了草蓆,躺的、蜷的、捂著肚子低声呻吟的农工少说有十多个。 朱所长正俯身查看一个小伙的腹部,听闻动静抬头:“小顾,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顾清如如实说道:“送老李进了急救室,医生检查后说,已经穿孔了,还好送的及时。手术情况比预想的稳定,术后观察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朱有才站起身,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粗大的手指使劲搓了搓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 “啥?……真穿孔了?” “他娘的……真穿孔了……” “咳!” 他重重咳了一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闹得。要不是小顾你坚持,老李这条命,真就耽误在我这张破嘴上了!” “朱所长,你也没预料到会这么严重,还好最后送医及时。这一箱是梁主任批给我们卫生所的药。” “咳咳,那行,小顾啊,今早好几个病人腹泻,你也来帮著看看。” “好。”顾清如放下药箱,上前帮忙。 周慧良虽然低头忙著检查病人,但还是竖起耳朵將这些话全部听了去。 听到“已经穿孔”四个字,心里一沉, 但是听到手术稳定,观察调养就行,又鬆了一口气。 人好在是救回来了。 不免有些庆幸。 这次,確实是她的失误了。 可自己怎么也是有十几年经验老医生,又是当著几个小同志,她又实在抹不开面子。 她低著头,终究没抬头,也没开口问候。 张志浩也在挨个检查病人,对於顾清如的回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那份冷淡,像一堵无形的墙。 顾清如注意到了这份沉默,也察觉到张志浩看她的眼神的疏离。 她主动走到周慧良身边询问,“周医生,这些病人有查出腹泻原因吗?” 周慧良收敛了复杂情绪,抬头用专业的语气说道,“这些人多为水泻,无血便,我判断不像是中毒,可能是细菌性肠炎。” 周慧良说完,卫生所安静了一下。 胡干成说是投毒,周医生的判断却是肠炎。 顾清如略微听说了一些农场的閒言碎语,她蹲下身逐个检查症状。 发现確实如周医生所说,病人呕吐物中未见明显异色或苦杏仁味,神志大多清醒,也无抽搐或瞳孔异常。这確实不像是有人投毒。 若是砒霜或农药,症状应更剧烈,且发病更快;若是生物毒素,也不该如此集中於消化道而无神经表现。 她翻看病例,发现患者几乎都吃了昨夜的苞谷糊和咸菜,可同样吃过的人里,也有安然无恙的。 朱所长凑过来,低声询问顾清如,“小顾,怎么样,你是怎么判断?” 她轻轻吁了口气,对朱所长说:“我同意周医生的判断,更像是食物污染,或是水源问题……未必是人为。” “水污染?”朱所长眉头紧锁,他不敢轻言排除“敌情”,但心里也觉蹊蹺。 便立即指挥道,“赵大力,你去东洼井提桶水来。” “好嘞。”赵大力提著水桶出去了。 周慧良见顾清如支持她的判断,抬头微微頷首。 两人无形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 张志浩撇撇嘴,暗自腹誹:胡干事都说了是人为破坏了,你又在这里唱反调。 顾清如投入治疗当中,有的病人脱水严重,她叮嘱古丽娜尔兑了一些盐水给病人喝。 她冷静地穿梭在病人之间,问诊、把脉、开方。 隨著一批止泻药被分发下去,卫生所里的嘈杂声渐渐减弱了许多。 片刻后,赵大力提著水回来了,他抹了把脸, “这水没法用!浑得像泥汤,底下还有絮状的渣!拿这个熬药,病人喝了怕是要更糟!” 朱所长快步过来,伸手搅了搅,脸色一变:“这东洼井的水?怎么这么脏?” 他抬眼扫视眾人,“不能再用这水了!古丽娜尔、赵大力,马上去北沟老泉打水!听说那边水清,流速快,没受污染。叫上老秦,他知道路。” 老秦一直在角落劈柴,闻言默默拿起扁担和水桶。 顾清如见状主动道:“我也去,顺便看看沿途有没有可用的草药。” “哎,顾医生!”朱有才急忙上前拦住,“你刚回来,又忙著坐诊,这种粗活让他们来就行!” “就是,就是,我们去。”赵大力附和。 “朱所长,我不怕辛苦,用水同样重要。没有水,怎么给病人熬药?怎么消毒器械?我也是卫生所的一员,现在病情基本查清了,有周医生和张医生在就行。” 张志浩看见顾清如拿起水桶去打水,嗤笑一声,以为她又是故意出风头。 一行人离开卫生所,踏上通往水源地的崎嶇土路。 路两旁是半人高的芨芨草,在乾燥的风中沙沙作响。 刚走出没多远,迎面就遇到了一个维吾尔族的小伙子。 他用一根扁担挑著两个沉甸甸的木桶,步履稳健地走来。隨著他的步伐,水从桶沿的缝隙里溅出,在阳光下闪著细碎的光。 古丽娜尔眼睛一亮,立刻用流利的维吾尔语和他打起了招呼。 “亚合西莫赛斯孜(你好)!艾力克,你也去打水了?” 第432章 卫生所的扫地僧 艾力克停下脚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 “古丽娜尔姐姐早!是啊,那东洼井太浑了不能给牛喝。” “这是艾力克,”古丽娜尔回头向顾清如介绍,“是我们农场的牛倌。” 顾清如点头示意,与艾力克擦肩而过。现在农场还有很多人,顾清如都没认全。听说除了下面营部、连队,光农场就有三、四百號人。 去时几人脚步轻快,还夹著几句说笑。 赵大力走在最前面,用一根棍子开道,“哎,你们说,东洼井咋就变成这样了,我们之前都是喝的东洼井的水。” 古丽娜尔说,“唉,还能咋样?胡干事说是有人破坏,具体是什么原因,还真不好说。” “顾医生,这一趟来回快五十里!你刚来,不习惯吧?” “还好……我在下面连队也干过农活,扛过麻袋,这点路,能行。” 顾清如走在中间,在山林里行走心情也轻鬆了几分。 有走在队伍最末的老秦,始终沉默著,只专注於脚下的路。他个子不高,背微驼,穿著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脚下一双旧胶鞋踩得稳实。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地势渐渐升高,开始进入一片稀疏的灌木丛。老秦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蹲下身,从岩缝里轻轻拨开碎石,露出一株贴地而生的小草。叶片细长,边缘带锯齿,根部裹著黄褐色泥土。 他採下整株,抖落泥沙,又用隨身的旧布袋装好。 顾清如正巧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禁走近:“老秦,你……还懂草药?” 老秦一怔,隨即有些侷促地笑了笑:“老家穷,小时候跟著长辈上山採过,识得几样。” “这是黄精苗,补气养阴的,但野生的现在少见了。” 赵大力还在一旁咋呼:“我就说老秦有两下子吧!平时闷不吭声,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顾清如看出老秦不想多说。实际上她注意到,他採药时手指稳定,分寸精准,连根系走向都避开了损伤;更奇怪的是,他隨身带著一把小竹镊子和一方油纸,这可不是普通农工的习惯。 之后,顾清如倒是也有了发现,沟边一丛贴地生长的灰绿小草是马齿莧,可以治拉肚子。又弯腰挖出一小段根茎,铁线草,消炎用。 几人去时轻鬆,还能采采草药,返程可就不一样了。 烈日当头,灌满水的水桶沉的像石头一样。 赵大力和老秦用扁担担著两桶水。他们照顾女同志,古丽娜尔和顾清如一人提一桶水。 顾清如咬牙跟上队伍的节奏。 古丽娜尔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 原以为这位新来的医生会落在后面,没想到她走得虽慢,却稳,一步没落下。 中途休息时,古丽娜尔从隨身的布包里抽出一条乾净的毛巾,递过去,“搭脖子里吧,擦擦汗,太阳毒得很。” 顾清如喘著气接过,笑著道谢:“谢谢。” “累不累?要是拿不动了,你的水倒给我一些。”赵大力指了指自己的水桶。 “不用,我提的动。我在营部卫生所的时候,经常去边远连队巡诊,背著药箱走几十里山路是常事。” 赵大力和古丽娜尔都给顾清如竖起了大拇指。之前他们俩对顾清如都是客气居多。这一路走来,见她亲切又不端架子,关係也亲近了不少。 顾清如趁机问道:“对了,咱们卫生所这个月的巡诊,是不是快安排了?我翻过登记本,好些牧点和连队都报了发热、肠胃不適的病例。” “应该快了。”古丽娜尔点点头,用头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上个月底就开始登记病號了。听上面的意思,哪个队缺医少药,就优先往哪儿去。” 顾清如默默记下这个信息,她要想办法去牧业三连。 返程时,迎面又遇见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提著水桶。 赵大力打招呼,“老倪,你也去打水。” 被称作老倪的小伙子,只是点点头就径直与几人擦肩而过。看上去不是很擅长与人交流。 三个多小时后,队伍终於回到卫生所。 天快黑了,衣服后背都湿了。 顾清如放下水桶,双臂微微发抖。 张志浩原本等著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却见她虽疲惫,却没有喊累。 他嘴边那句讥讽终究没能说出来。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去卫生所的时候,看见保卫科几个人粗暴的押著一个男人,朝著审讯室方向走去。 那男人正是昨日赵大力口中的老倪。 他衣角在拉扯中撕裂,裤脚沾满了泥泞,脸上添了一道刺目的擦伤。 然而,即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他的脖颈依旧倔强地梗著,头颅固执地扭向一边,一遍遍重复著:“不是我……我根本没碰东洼井。” 到卫生所,古丽娜尔和赵大力正靠在药柜旁低声交谈,见顾清如进来,话语戛然而止。 待到赵大力悄悄去卫生所后门抽菸, 顾清如起身跟过去,压低声音问:“刚才老倪被抓走,是怎么回事啊?” 赵大力点了根烟:“朱所长报上去了,有可能是井水污染。昨晚就有人举报,说看见倪柏泉在东洼井边晃悠。大伙儿一合计,就把他抓了。” “没有物证,也没查出是什么污染,仅凭一个人说看见就抓人?”顾清如眉心一拧。 “还能为什么?” 赵大力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著一丝无奈和嘲讽,“出了事,总得有人担著。倪柏泉正好撞在枪口上,他有前科,又是劳改释放人员,红星农场就他一个特殊身份的职工。你说,不查他查谁?” “前科?” 赵大力抬头看看顾清如,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解释说, “这么跟你说吧,你別往外传。他初中时,和同学打牌起衝突,把同学的眼睛打瞎了。判了刑,发配到这边劳改。刑满后没地方去,就留在农场做工。可表现的再怎么老实,大家心里还是防著他。一出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现在落在胡干城手里了,……胡干城在21团是出了名的狠,动不动就拿皮带抽人,下手从不留情。” 顾清如若有所思。 是啊,一个背负污点的人,哪怕清白无辜,也总容易被推上风口浪尖。世人的眼光从来苛刻,偏见如影隨形。 她自己,不也闪过一丝怀疑? 会不会,他就是那个藏得最深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