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第1章 《哭声》作者:楼外垂杨【完结】 文案: 屯门高屋精神病院建立的第二年,医院突然爆发一种传染率极高的皮肤病。区政府决定成立麻风病人管理所,后改为高屋麻风病院,直到1965年被废弃,此后传出闹鬼事件。 1992年,一群年轻人打着寻找刺激的幌子私自进入麻风病院,并拨通“恐怖热线”的电台专线炫耀此行为。不久,原本正常的通话竟传出女人的啜泣声。五天后,警员接到一起群体失踪报案。 新日报的记者梁政雨为搜集“凶地失踪案”的新闻消息,经友人推荐,找到了在美丽物业代理有限公司承接环境管理业务的林文棠。 拿到钥匙的二人闯入禁区,在《玛丽亚教堂的存在是为了高歌自由,解放灵魂》的书里意外发现一段尘封已久的沉痛往事。 撞头自杀的女人,治疗室微弱的哭声,游荡在住院部的身影,一间起火的发电房,被寄托精神幻想的玛利亚教堂,试图自我拯救…… 事件碎片一点点被完整拼接。 犯下滔天大罪的恶人最终会迎来审判吗?在得知隐匿其中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真相后,当初的他们,是否还会选择进入这座建筑? 活着,走出去,直到哭声停止。 1 当邪恶的欲望占领上风,理智被套上枷锁,灵魂难逃束缚。 ——《玛丽亚教堂的存在是为了高歌自由,解放灵魂》 2 私人地方 不得入内 违者送官究治 后果自负 ——美丽物业代理有限公司。 港式恐怖//逻辑狗屁不通勿深究//感情线少 剧情虚构 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惊悚 悬疑推理 烧脑 主角:林文棠 梁政雨 一句话简介:别哭,真相大白了。 立意:珍惜当下,生命不悔。 第1章 雨灾,山泥倾泻。 那个庸常的清晨,警方在坍塌的玛利亚教堂发现了梁政雨和林文棠。 两人的灵堂一同设立,一同出殡。 林文棠有一双格外出众又明亮的眼睛,生来一副忧郁俊美的面庞。偶尔露出几分绝望,几分忧伤,好像心中充满了愁悒。 阿展离得近,他盯着遗像上的那张脸忍不住地发抖,抬脚的腿软得不像话。他想,假如自己没有介绍林文棠给梁政雨认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他应该劝梁政雨打消进入那座建筑的念头。 三个月前,阿展来到林文棠居住的出租屋。这里楼道网管密布,灯光昏暗,生锈的铁门挂着一副对联。二人隔着信箱对视片刻,阿展说:“我有一份兼职,你做不做?” 纤细的少年推开铁门,病态的面目下,藏不住的疲惫。 阿展灭了烟,特意挥手打散了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味道,露出抱歉的眼神,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文棠。 “喏,想做就联系他。他是新日报的记者,叫梁政雨,是我的好朋友。最近遇见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他想进入高屋麻风病院调查失踪案,写一篇引爆全香港的新闻。不过呢,大门被警方锁着,不许进出,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那座医院的旁边有间教堂,应该是你们公司承接物业管理。你要做的事情也不难,帮他打开一下教堂的门就可以了。 “你也不想一直住在这里吧,公屋又排不上号,早日存点钱换个地方啦,他是个很好的选择,你考虑考虑咯。” 阿展不确定林文棠是否会接受自己的提议,在他的印象里,林文棠是个性格内敛的人,他潜意识认为大部分的大陆人都是这样。不过,他还是很欣赏林文棠,他的外形很适合去做封面杂志的模特,星探找过他。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阿展觉得这事儿泡汤了。临走时,林文棠却盯着手里的名片,那瞳孔泛着琉璃色的光,声音略显沉闷,抬眼答了声:“我做。” 如今回想起来,他懊悔不已。阿展穿过礼厅,踮起脚挤进人群,司仪站在梁政雨的灵堂前,神父读着圣经,有歌唱团,送花的亲友排着队一一走到透明棺椁旁远瞻遗容。 而林文棠的灵堂,除了守灵员独自站在一旁,再无第二人。阿展鼻头一酸,在肃穆庄重的礼厅忽然大叫,咒骂自己是个混蛋,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出殡。 阿展捧着林文棠的遗像,走出礼厅,走廊堆满了梁政雨亲友送来的花篮。 ——梁政雨先生千古。 ——往生净土。 遗体接运员将两人的遗体抬上灵车,即将送往火化场所。 正要上车的时候,阿展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心痛的哭喊,女人冲着自己狼狈地跑来,猛地抱住棺椁。 她是林文棠的姐姐,林落英。 两个小时后。 细小的尘埃浮在空中,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玻璃棺椁,隐隐有呜咽响起。林落英看着林文棠的遗体被缓缓推入焚烧炉,平静得可怕。 林落英神情游离,四周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味道,她隐约闻见一丝肉被烧焦的气味,转头立即吐了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捂着口鼻,眼眶发红。 阿展登时朝她跪下,“都是我的错。” 回忆涌入脑海,阿展抱头痛哭。他知道,揭开真相的时候到了。 - “那就是林文棠?” “是。” “长得不错。” “很多人这样说。” 阿展笑了笑,叼着烟翻开报纸,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林文棠身上。“他心脏不好,我只叫他把钥匙给你带过来,没打算让他跟你一起进去。” “那当然。”梁政雨理了理袖口,抬眼看向林文棠,问:“你说他心脏不好,我写灵异报道会不会吓着他?” 阿展卷起报纸,敲了敲梁政雨的胳膊。“新日报每天有九个版面用来做房地产和股票,其余的不是经济就是政治,留给你的就只剩下寻人启事和桃色新闻。你还想报道灵异失踪事件,别乱搞了,写写嫩模就算啦。”“再说,如果那不是一起单纯的失踪案,是谋杀,又或者是他们说的闹鬼,我们这样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最近很火的深夜电台有一档节目叫做“恐怖热线”。市民会通过电台专线分享自己遇见的灵异事件,受大众喜爱的故事前三名,还能得到家电奖品。 上周,一群年轻人为了寻求刺激,进入了一直传闻闹鬼的高屋麻风病院。 麻风病院的前身是精神病院,建立不久就出现了集体自杀事件。第二年,由于传染性皮肤病爆发,死去的人增多,连同一旁的教堂,无一幸免。 这座建筑阴气太重,路过的居民经常听见里面传来沉沉的撞击声。有人说,那是精神病人跳楼砸向地面的动静。 而这样的撞击声,也在那通电话里传了出来,并伴随着女人哀怨的啜泣 。跟着,这群人失踪了。 阿展冷不丁抖了下身体。“‘太妹夜袭恐怖医院,吓得停经半年’我看你不如写这个好了,比较有话题度。” 梁政雨挑了挑眉,说:“我只进去拍些照片,你要是害怕就在车上等我。”他打量着站在街对面的林文棠。和煦的日光下,少年的肌肤显得愈发瓷白。蓬松的头发遮住了明亮的双眸,抬起视线朝他们看来的样子冷淡极了。 林文棠吸引着两人的目光,阿展不再耍宝,正经起来,话锋一转。“他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很善良。” 梁政雨捏起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说:“我看他有些低血糖的症状,他应该尽可能多摄入一些糖分。” 阿展摇头:“他不爱吃甜食,皮肤没有血色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他一个月能挣多少?” “一千?也许两千。” 梁政雨低头。“他看起来很需要钱。”“其实我缺一个助手。”“我看他挺不错的。” 阿展意外地扭过头。 “随便问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梁政雨又把包装合上了。 阿展:“不清楚,他是内地人。他姐姐嫁到香港,他也跟着来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名片 ,他拿着名片来找我,说要找一份工作。内地人来香港基本都是做服务员,我看他病恹恹的,就把他塞进了美丽物业代理公司。”阿展压低声音。“他是个老实人,你别欺负他。” 梁政雨轻轻一笑,“怎么会。” - 梁政雨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报纸以及新闻手稿,腾出来的空间只有巴掌大的角落。 窗户微微敞开,携着一缕暖暖的风吹了进来,桌上的手稿像扇动翅膀的蝴蝶向下坠落。林文棠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是梁政雨端来的咖啡热巧和未拆开的信封,里面装着一沓厚厚的现金。 梁政雨靠在窗前,双手向后撑着,不可避免的,林文棠总让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芭蕾舞剧。 第2章 他很少用天鹅来形容一个男人。 “听阿展说,你身体不太好?” 林文棠点点头。 梁政雨:“严重吗?”林文棠没说话,梁政雨盯了会他,说:“治病需要很大一笔钱,不如你来报社做我的助理。我每月给你一万的薪水,提供免费住宿,怎么样?” 一万。 听见这个数字的林文棠明显有些动容。他想起之前在路上偶遇的星探,期待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见他十分犹豫,梁政雨说:“如果你觉得六千太少,我可以再添五千。” 林文棠的声音淡淡地,“不少。”他朝梁政雨望去,问:“成为你的助理需要做什么?” 梁政雨手指了一圈办公室。“整理分类所有的报纸和稿子,帮我校对错别字。” “然后呢?” “没了,就这些。” 林文棠有些不解,这份工作并不难,可为什么会给自己开这么高的薪资。他瞥了眼站在窗前的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婉拒了。 - 电话那头,梁政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愁闷,他问阿展:“我认为这份工作的薪水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他不愿意呢?” 阿展:“内地人性格含蓄,我觉得他对你有防范意识,大概是你看起来不像我这样平易近人。” “我只是想请他帮我整理稿子,顺便校对。” 阿展的音量忽然变大:“你让一个心脏病人帮你校对灵异事件报道的稿子?有没有搞错,难怪人家不会答应你。” “不,我的意思是‘帮我校对新闻手稿’。也许是我没有表达清楚。而且我提出给他提供一间免费住宿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抗拒。你不是说他住的地方环境很糟糕吗?” “你是说你给他提供住宿?” “没错。” 阿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知道有一回找他的那个星探跟他说过什么吗?” 梁政雨追问:“什么?” “问他拍不拍电影,还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美少年禁忌之恋’剧本,免费给他提供住宿。”说着,阿展笑了起来。“其实就是骗他拍情色电影,那个导演看中了他,想包养他做小情人。” 原来是这样,梁政雨恍然大悟。 林文棠一定是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 ---------------------- [摸头][摸头] 第2章 这场误会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晚,林文棠来找他了。 梁政雨打开门的一瞬有些惊讶,林文棠拎着一个大包,无措地站在办公室门前,身后职员用异样的眼光扫向他们。 林文棠略显局促。梁政雨拉下百叶窗,急忙把人拽了进来。 进门后的林文棠很快就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纤细的腰露了出来,他侧着脸,眼神呆呆的。 “男人之间要怎么做?”林文棠解开裤子上的纽扣。“这样……对吗?” 梁政雨下意识侧过身,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最后,他撇过头看向林文棠。至今为止,这样纯粹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即使是脱了衣裳,可只要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似乎世界上所有污秽的东西都在此刻化为虚无。 梁政雨单手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气恼。旋即转过身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套在他头上,一面给他穿衣,一面觉得他天真。 衣料摩擦的声音逐渐盖过了两人的呼吸声。 梁政雨:“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林先生。而且,这里是报社。” 林文棠皱眉:“那就换个地方。” 梁政雨现在彻底明白阿展说林文棠是个老实人的意思了,便指了指地上的新闻手稿,拾起。“我是真的很需要一个帮我校对的助理,不是别的什么。” 林文棠一听,把头往衣裳里缩了缩,再抬头,已是面红耳赤。 “……………” 梁政雨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林文棠,“这是公寓的钥匙。”随后关了灯,拎起他的包,“别跟丢了,请跟我来。” 林文棠垂下眼眸,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开门的一刹,聚在门口的职员们纷纷弹开,等两人走后才又聚拢在一块儿。 林文棠跟了一路,直到梁政雨停下脚步,他将车门拉开,把他的包丢进后座。 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慌乱,大概是没想到林文棠突然的出现,突然的脱下衣裳,突然的问他……那个要怎么做。 林文棠:“。” 两人僵持了片刻,梁政雨率先打破僵局,问:“教堂大门的钥匙,你带了吗?” 林文棠点头。 “好。”梁政雨瞟了眼手表,“我们先回公寓。” 其实梁政雨的反应挺有意思的,这是林文棠没想到的。林文棠离开他的办公室后想了许久,免费的住宿,一万的薪水,以及一份助理的工作。这些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错过后他只能住在灰暗阴湿的地下室度过最后的日子。 至于之前找来的星探,他觉得在一个猥琐的老男人面前脱衣裳不如在一个英俊的男人面前脱,眼睛一闭就过去了,那样心里也稍微舒坦一点。 只是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的。 梁政雨为他提供的公寓实则是一套复式住宅,入门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温馨,与梁政雨本人的形象有些许差异。 一层是客厅与开放式厨房,二层有四间房,过道以及楼梯全都堆满了纸质书籍。一看就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住宅,有钱人的蜗居。 林文棠每每走过这些堆叠的纸山时都会在心底默想。 这些书,他都看过吗? 与林文棠心里想的不同的是,梁政雨正在考虑今晚要不要去玛丽亚教堂拍摄。林文棠的到访打乱了他的时间安排,阿展家里的电话也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 林文棠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在抵达二层楼梯口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衬衣袖口。 两人再次对视。 先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去教堂。” 梁政雨稍一停顿,回过神:“……” 美丽物业代理公司其实并没有实质上的管理教堂。一是由于管理教堂的资金并没有汇入物业公司,所以无人打理。二是教堂死了很多人,与邻近的麻风病院都传出了闹鬼事件,没人敢靠近。 林文棠显然知道这些情况,从表情来看,似乎并不畏惧。的确,他好像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大概是因为疾病的原因,反而有种捉摸不透的骄矜。 “我跟你一起去。” 梁政雨看着他清瘦的面容,摇了摇头。 “不行,我会担心。” 就凭他这样的身体,随时有可能犯心脏病,死了怎么办? 然而这话传到一根筋的林文棠耳中时,他不可遏制地心头一怔。 这让向来孤身的林文棠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滋味。 直到第二日从又宽又软的床上醒来,他轻手轻脚地在他那为数不多的衣裳里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新的白色t恤换上。 此刻的梁政雨坐在餐桌旁,听见楼上拧开门的声音渐渐将头从报纸后抬起,快速偷看了眼又立即躲在后面嚼了一口面包。 昨晚脑子一热就把人带回了公寓。 这会儿恍若梦中,什么股票房地产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再者,他总是病气恹恹的,梁政雨压根儿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林文棠做自己的助理。回想起来,大概是那日在咖啡馆的长久注视,就像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天鹅,他想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但愿林文棠没发觉。 他这样的心思。 林文棠站在桌前,梁政雨把装着橙汁的杯子推到他面前,说:“我明晚就去教堂。” 林文棠坐下,只是默认地点了头。 梁政雨折起报纸,犹豫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林文棠说:“好。” 等他开始吃早餐时,梁政雨又说:“我不想瞒你什么,我的确喜欢男生。” 林文棠咬着吐司,嗯了声。梁政雨这才开始打听他的身世,“你什么时候来的香港?听阿展说,你在这里还有个姐姐。” 听见姐姐两个字时他咀嚼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梁政雨续上橙汁,继续观察他的表情。 林文棠:“去年来的香港。” 梁政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林文棠:“有。” 梁政雨:“不想家吗?怎么会来香港?” 林文棠:“想家。”“为了治病。” 听到这,梁政雨心里泛起了嘀咕。香港的医疗条件确实比内地好,特别是像心脏一类的疾病。但他也不想问得太深,怕触到他的痛处,便叫他将自己的那份早餐也一并吃了。 这下再瞧他的侧脸,气色到是好多了。林文棠站起来就要收拾桌上的空盘,梁政雨说一会会有钟点工来收拾,叫他上了楼,简单介绍了一下今日的工作内容。 第3章 “天岛报社的报纸要和新日报的区分来整理,新闻手稿另外帮我放在工作室。至于校对,等这些都做完了再进行吧。”梁政雨说。 林文棠蹲下,立马就开始了整理工作。 梁政雨盯着他的后脑勺,短短的发际一直到脖颈棘突,肌肤白皙又光滑,看得出来,鲜有阳光照射。 林文棠将两堆报纸分开,抬头问他:“这样对吗?” “……”梁政雨却没有回答,总觉得他叫人挪不开眼。他也蹲下,“林文棠,如果你的病治好了,是不是就离开香港了?” 林文棠沉默。 梁政雨:“你说话呀。” 不知道为什么,梁政雨很想知道他的回答,又害怕听见他意料中的那个字。 林文棠眨眼,片刻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治不好。” 梁政雨没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林文棠对于他忽然的靠近是没有防备的,何况是肩膀贴着肩膀,二人平行注视对方的距离。 他偏过头,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说:“不确定。” 听见这个回答后,梁政雨心底愈发不明滋味了。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突然很想多一些了解眼前这个人。 他怎么能这样寡淡无情? 时针指向十点,钟点工准时进入公寓,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雇主不允许自己踏足的二楼整理报纸。 林文棠回眸,见是一位身穿荷叶边上衣彩色碎花裙,皮肤略黑的胖女人。 通常来说,不论是钟点工还是女佣,一般不会像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从容不迫。林文棠觉得梁政雨应该是一个十分尊重她的雇主。 这与他接触到的一半以上的香港人对待女佣的态度很不一样。毕竟中产阶级调教女佣,享受的是尊卑等级的差异。 以梁政雨为例子来看,他拥有良好的教育、素质、家庭教养,以及英俊又带点风流的贵公子面相,足以想象他的家境有多么的好。 他是一个被养得很好的人。 想到这里,林文棠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报纸。 他抱着已经整理好的新闻手稿走进了梁政雨的工作室。此刻,梁政雨正在跟别人通电话。 谈话内容大概是关于玛利亚教堂和那间医院。 良久,挂了电话的梁政雨神情复杂地看向林文棠。“阿展明晚有事,不能跟我一起去教堂。”“但我需要一个帮我放哨的人。” “我可以在车上等你。”林文棠说。 梁政雨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便说:“那个地方你不要去,我会找人帮忙。” 晚上,梁政雨匆匆忙忙出了门,临走前,林文棠向他要了电话的使用权。没过多久,林文棠也离开了公寓。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说的就是位于新街的居民区,政府给香港居民的房屋。黄德智终于在申请的第四年住上了仅二十平方米的公屋。 狭小的过道十分低矮,林文棠踏进去的一瞬,他的脚步声便在整个过道里回响起来。一眼望去,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放着一块地毯。有人将雨伞挂在墙壁上的管道上,尽头是只能窥见一点光的窗户。 今日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四周很安静,偶尔传出电视新闻的声音。 走到一处堆积着酒瓶和垃圾袋的铁门前,林文棠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将脚边歪歪扭扭的酒瓶拿起来放好,在两袋黑色垃圾袋的夹缝中看见了一盆开花了的多肉。 他把地上的土捧进花盆里,正准备抬手敲门时,一门之隔的屋内突然传来摔盘子和咒骂声。 林文棠心脏咯噔一跳,紧接着,黄德智的声音落入耳中。 “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不要这么蠢了,人家说什么你都信,现在好了,把钱全都炒没了,还欠那么多高利贷!你拿什么东西抵押的?是不是偷我的手表当掉了?” “我偷你什么了?你不要乱讲好不好!” “我乱讲?阿彪都看见你上别人的车了!你们认识多久了?想勾引他然后甩掉我是吧?家里的开销都是我一个人承担,要不是我,你能这么快就搬进公屋来住吗?如果不是我可怜你啊,你跟你那个病佬弟弟还在地下室和死老鼠睡!” “你又发什么神经,讲话这么难听!若没有我弟弟每个月给你打钱,你以为家里还有钱让你去打牌喝酒?买菜不要钱吗?电费水费物业费垃圾清理费你有给过一次吗?” 哐—— 椅子重重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顶嘴?”黄德智忽地提高音量,紧接着一巴掌甩了过去。“死女人!会顶嘴?我让你跟我顶嘴!” “你打我?”林落英不可置信瞪大眼,“你居然打女人?黄德智!你这个混蛋!你打我?”数不清打了几下,争吵声越来越响,林落英放声大哭,跟他扭打在一起。 林文棠蹙着眉,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就在这时,门咔嚓一下被人推开了。 林落英衣着凌乱,鼻梁和额角渗出鲜血,白皙的脸庞上印着四根红色手指印。她没想到打开门躲避黄德智的殴打会看见自己的弟弟,她一时愣住了,跟在身后的黄德智也瞧见了林文棠,挥在空中的巴掌就这么停了下来。 黄德智不满地咂了咂嘴,盯着林文棠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瞥了眼他手上的多肉,走过去将他推到一旁。 “滚开点啦,尸气吸多了跟个鬼一样,想吓死谁啊?”说完,他带着一身酒气往楼下走去。 林落英胡乱抹了脸上的血,顾不得疼痛,急忙将林文棠拉了进去。 林落英:“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林文棠放下多肉,环视屋内。因为争吵砸碎的餐盘散落一地,桌上摆着两瓶酒和一盒未拆封的烟,旁边的烟灰缸上还沾着林落英的血。 “没事啦,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林文棠看向林落英,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强行扯出笑容,额角却不断冒出鲜血,好不讽刺,她的这句解释也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了。 眼见自己这幅模样被最亲的人看了去,林落英也不再强装坚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文棠。”“你不要担心姐姐,我真的没事的。” 林文棠垂下眼,盯着地上的瓷片若有所思,最后将自己的银行卡给了她。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打算来香港,父母听说他这个病只有香港的医院才能治,便让他跟着林落英一起来了香港。 只是没想到从内地带来的钱全都被黄德智哄骗了去。说带他去看病是假,骗钱才是真。 林落英知道那是弟弟救命的钱,一开始也曾反抗过,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黄德智的花言巧语最终还是打破了她的底线。 他说给他一个周的时间就能翻倍赚回来。 唉。这些都是他的鬼话。 等林文棠自己去医院打听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病要花费的钱是他们从内地带来香港的几百倍。 那位来自新加坡的名医曾告诉他,即使有了钱也不一定能找到与他匹配的心脏。 他的希望破灭了。 接下来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林落英看着银行卡,眼泪直流,她咚地在他面前跪下,握住林文棠的手。 “我对不起你,阿棠,是我耽误了你的治疗时机。” 林文棠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很平静地说:“密码是你的生日,明天还会有一笔钱转进来,这笔钱不要让他知道,如果他再打你,马上报警。”“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是以后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等攒到五万块,你就离婚吧。” 林落英泣不成声,抱着林文棠哭得很伤心。 离开公屋,林文棠在楼下的蛇羹店看见了黄德智。黄德智朝他招手:“喂!林文棠!” 林文棠脸色沉了沉,走进店里。 “老板,再来一碗蛇羹。”黄德智转头让林文棠坐下。“不打招呼就走了,真是没家教没礼貌。喂,你不要学你姐姐啊。” 林文棠坐下。“姐夫。” 听见林文棠开口叫他,黄德智这才笑脸相迎,“你懂的啦,都是一场误会啦,自己人嘛,姐夫一向都很心疼你姐姐的。她脾气大你知道的咯,我没少被她骂的喔。”“对了,你在物业公司上班还好吗?” 林文棠:“挺好。” 黄德智眉头一挑,笑着问:“是不是又要发工资了呀?” 林文棠答:“明天。” “哦。这么快啊?我记得上个月是二十五日才发的嘛。” 一旁的老板面无表情地端上来一碗蛇羹,放钥匙的时候用力丢了一下:“发工资就赶紧结账嘛,不管人吃饭还是猪吃饭都是要用钱买的咯。你说对不对啊,黄先生?” 黄德智陪笑,一边点头一边指着林文棠说:“是啦是啦,等我弟弟发工资我就来结清账单,你放心的了。”说完,将蛇羹推到林文棠面前。“呐,快吃。” 第4章 林文棠最怕的东西就是蛇,看着碗里的东西忍不住想吐,便说自己吃不惯这东西,让黄德智吃。 黄德智最喜欢吃蛇肉,无论是生吞蛇胆还是蛇酒。见林文棠不吃,拿起汤匙就往嘴里送。 吃相难看不说,那张肥头大耳的脸看得林文棠频频面露难色。压低了眉,说:“公司说这个月的工资只能以现金的形式发给我。” 黄德智立马从碗里抬起脸:“为什么?” 林文棠:“不清楚。” 黄德智:“行吧,现金也不错咯。” 林文棠:“那我明天晚上八点在玛丽亚教堂等你。” 黄德智:“玛丽亚教堂?为什么这么晚啊?” 林文棠:“我值晚班。” 一碗喝尽,黄德智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林文棠走出蛇羹店,黄德智盯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最后跟了上去,两人的影子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小巷。 - “这么快就来了?今晚玩点什么好呢?”阿展搂着一个女人问梁政雨。 酒吧正好在这时将吵闹的摇滚乐换成了一首抒情歌。 “夜已在变幻,像钻石灿烂,但也这么冷……” 梁政雨解开领口的纽扣,混着酒味和体味的沉闷空气令他有些难受,并不打算坐下,只管问阿展:“联系的人呢?找到了吗?” 阿展抿了一口酒,眼神从前面舞池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身上收了回来,摇头说:“他说没时间。私家车失事,街区居民谈鬼色变,佛教联会派出高僧洒涤超度冤魂,他也要跟着去。” 梁政雨眉头一扬,有些无奈。啧。 见他心烦,阿展将怀里的女人推开,转而拿起桌上的酒杯递到他面前,“实在不行干脆让林文棠跟你一起去怎么样?” “林文棠啊。”霓虹灯交错,光影偶尔映在他端正又具有攻击性的五官。梁政雨终于坐下,接过那杯酒。 阿展问:“怎么?” 梁政雨:“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有意思。” 阿展:“你钟意他咯?” 梁政雨腹指沿着杯口慢慢滑落,说:“才没。” 阿展一听,嘴角微微翘起,走到一旁用肩膀顶了顶他,语气贱贱地,“真的假的?” “是啦,他不懂这些东西的。”梁政雨默默喝酒。 “他怎么不懂?”“你们试过了?”“他对你也有兴趣?” “没。”梁政雨放下酒杯,“就是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有点好奇。” “要不要我帮你试试?”阿展问。 梁政雨:“试什么?” 阿展笑了笑:“约他出来咯,介绍几个新加坡的美女给他认识啊。” 听他这流里流气的语气梁政雨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马转移了话题,问:“明晚你做什么去?” 阿展说:“陪珍珍吃饭,去见未来的岳父大人咯。” “珍珍是个好女孩,你别做对不起她的事,以后这种地方少来。做坏事要遭天谴的,一生孤独知不知道?” “知道啦,话又说回来,你明晚自己一个人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再重新帮你联系一个道士跟你一起去?” “不用。” 其实只要避开警方的视线就可以了,至于传闻中的闹鬼事件,他压根就不怕。做人嘛,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就好。想起林文棠一个人在公寓,梁政雨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酒吧。 回去路上下了很大的雨,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警察巡查。梁政雨坐在出租车里,车辆拐过新街时司机猛地刹车,两人猝不及防往前撞了下,等他们再抬起头,车前竟然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司机破口大骂:“找死啊!丢你妈个臭蟹,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当鬼啊!”他打开出租车的大灯,黑影明显抖了一下。 梁政雨这才看清雨中站着的人。他立即打开车门走了下去,林文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视线触及的一刹,二人同时顿住了。 他的白色t恤沾满了泥水,还有些血迹,脚边是一盆被打碎的多肉。梁政雨一句话没说,立即将他拉进了车里。 - 公寓。 林文棠从浴室里出来,瓷白的脸颊上明晃晃挂着手指印。他低着头,走到沙发前坐下。 梁政雨拿出一袋冰抵在他的脸上,跟着坐下。 谁也没有开口。 梁政雨默默敷了会,没看他,叫他自己拿着。随后他就上了二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对林文棠越来越好奇,想知道他今晚都发生了什么事,心痒难耐,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但是他又问不出口。 楼下,林文棠看着手里的冰块,伸手摸了摸破皮的嘴角。 “嘶。”真疼。 没有一丝犹豫,他放下冰块,转身上了二楼,在梁政雨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敲了敲门。 差不多是秒开的门,梁政雨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挡住了一半的床,床边放着他的拖鞋。 “……”梁政雨盯着他。 林文棠收回目光,抬头,问:“我能进去吗?” 梁政雨意外地一愣,眸光微闪,他不解地皱了皱眉。僵持片刻,让开了道。他抬手准备开灯,却被林文棠一把抓住了手。 “别开灯。” 林文棠的手很凉,手指在他的手腕两侧收拢,他把门轻轻关上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林文棠问:“你讨厌我吗?” 梁政雨定了定神:“不。” 林文棠:“那你愿意教我,跟我试一试吗?” “?”梁政雨惊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林文棠语气放轻,蓦地蹲下,拉住梁政雨的裤腿两侧,用力拽下,说:“我想。我自愿的。” 梁政雨却将他拽了起来,拖住他的后脑勺,淡淡地说:“不对,要从这里开始。” 薄唇轻轻贴上,林文棠浑身紧绷着,他在颤抖。 梁政雨拇指抚过他的嘴唇,林文棠别开脸,鼻音微重,说:“别亲这里,很疼。” 梁政雨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声音终于带了点温度。 “以后这样的事要跟喜欢的人做,知道吗?” 林文棠攥紧他的衣裳,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 梁政雨忽然把他拥在怀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文棠没回答,双手垂在一侧,情绪在心底翻腾着。 唉。 三日后,新日报社,林文棠抱着一叠打印纸走进了梁政雨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区在梁政雨的右侧,一张崭新的办公桌,一台打字机,旁边摆放着一只进口钢笔,一盆水仙花。 晚上九点整。警方接到报案,有人在玛丽亚教堂的门口发现了一具男尸。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第一场审讯。 “1992年6月8日,你在什么地方?” 审讯室,林落英双手紧握抵在额间,神色悲伤:“在家。” “有证人吗?” “没有。”林落英麻木地摇摇头,面部肿得厉害,前几日挨打的淤青还未消散。 “所以你整个晚上都没出过门?” 她想了想,抬脸说:“出过两次。”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林落英依旧摇头:“记不清了。” “你出门干了什么?”警员疑惑地皱了皱眉。 “扔垃圾。” “据我们调查,6月7日你曾跟你的丈夫黄德智因为钱发生争吵,随后他对你进行了殴打,直到你弟弟的出现他才停下。第二日,你们又发生了争吵,他不仅打你还辱骂你的弟弟和父母。然后你忍无可忍,最后在他经常喝的蛇酒里下了安眠药,将他从五楼推下,装作他因喝醉酒失足跌落的假象对不对?” “我没有!”林落英一听,情绪瞬间失控。“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警员努了努嘴,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像是认定了她是凶手,说:“随后你为了掩人耳目,把他的尸体装进麻袋,抛尸到了那间传闻中闹鬼的玛丽亚教堂。但你没想到的是,教堂的大门紧锁着,你根本进不去,所以只好将尸体留在了门口,直至6月10日黄德智的尸体被美丽物业代理公司的环境管理员发现。” “不是这样的!”她作势就要站起来,被一旁的陪审警员按了下去。“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那,我们换种说法。死者大概有73英镑,你一个人无法完成抛尸,所以你还有帮手对不对?”他缓步走近林落英,透过她的眼睛,看见了一丝无措。“一个能无条件帮你抛尸,且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人。这个人就是你的弟弟,林文棠。”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林落英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第5章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丈夫无缘无故三天不回家,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因为我们吵架了,他打了我,我们在冷战。而且他像往常一样出门打牌,就算半个月不回家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他动手打了我!”林落英抬手将头发撩开,指着自己的脸,哭诉着说。 警员看着她脸上的伤口沉思片刻,摸了摸鼻子,想着一通乱诈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从邻居那里得知林落英这三日确实一直在家中,再者公屋楼下也并未发现血迹,她的嫌疑就更小了。 跟着,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搜查组没有在林落英家中搜到任何可疑的东西,502号的邻居说在6月8日的晚上十点左右曾看见林落英出门丢垃圾,半道垃圾袋破了,酒瓶和盘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她又返回家里重新拿了一个塑料袋。” 这刚好对应上她说自己曾出门两次。 “法医推测黄德智死亡的时间是6月8日十点左右,她的确有不在场的证明。” 他点点头,回头看向林落英,似乎有些不甘心,对着她说:“林小姐,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忘记告诉我们的?” 林落英垂着脑袋,说:“我已经讲过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 “好,明白了。”他将三角审讯桌打开,“如果你想起来有什么新的线索,立即联系我们。” 林落英急忙拉住他,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问:“我可以看看我的丈夫吗?” 警员摇头:“等法医取证结束我们会通知你的。” 林落英走出审讯间,重案组组长刘享正好从拐角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他看了眼林落英,姣好的面容,丰腴饱满的身材。他眉头紧了紧,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会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即使这样,与她对视的那一眼,他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问警员:“怎么样?” “报告长官,没有嫌疑!” 刘享盯着林落英消失的转角,锐利的目光收了回来,说:“找人盯着她,有什么行动回来报告给我。” “啊?”警员惊讶地眨了眨眼,弱弱地问:“还要调查她吗?” 刘享头一歪,对着他无语地摆了摆脑袋:“死者被害时间段喝过蛇酒,请问他在什么地方才能喝到蛇酒啊?呐,办案呢,靠的是证据,你没有铁证如山的证据证明她没有嫌疑吧?那她就是有嫌疑。” “yes sir!” - 晚间,林落英回到公屋。漆黑的过道里,管道上挂着的雨伞已经被人撑开放在地上,门半掩着,这户人家应该是刚回来。 林落英的高跟鞋发出噔噔的回响,伞面的水珠滑落,空气湿哒哒的,灯一下子亮了,水泥地面反射着刺眼的光。 她眯了眯眼,一颗荧光黄的网球从屋里滚落,一个男孩儿跑了出来,他捡起网球,目光一扫,看见了林落英。 他一激灵,猛地缩回了房内,啪地关上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远处的一节白露了出来。林落英手心捏紧,意外地一愣,站在家门口的,正是林文棠。 林落英的脚步变得急促,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将林文棠推了进去。 进门后,她不放心地看了一圈,随后走到浴室将全部的水龙头打开,拉林文棠进来。 她刚打算开口,又急忙冲到客厅拿了一支笔和故事会。 林落英回到浴室,低头在上面书写。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别来吗? 林文棠接过笔。 ——来看你。 林落英表情气愤,咬紧牙关。 ——你快回去! 林文棠心疼地盯着她,掏出一支软膏。拧开,挤了一些在食指,轻轻按在她发紫的额角,揉开。 林落英却一手打开他的手,眼泪唰地落下,一边推搡他,一边嘴里不停地叫他走。 “走!你走,走啊!”可是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林文棠鼻头一酸,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姐姐。”“别怕,有我,不会有事的。” 她在发抖。 她挣开林文棠的拥抱,捧着他的脸,一尽委屈和心酸在此刻全都涌了出来。 她再次低头书写。 ——我担心警察装监听器,你不要再来了。他们没有证据的。你快走! ——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再来了! 写完,她将故事会的一页撕了下来,揉成团冲进马桶。 林文棠被赶了出来。 他窥见楼道尽头的窗户露出光亮,温柔的神情转瞬消失,阴恻恻的目光宛如彻骨寒潭。 凌晨两点。 废弃已久的建筑入口处,石阶上荒草萋萋,月光穿过静谧的夜落向彩绘的窗框。梁政雨驻足在教堂的铁门前,彩色玻璃的投影映照着红色十字架,潮湿夏夜,风轻轻吹拂。 那大门前立着一块牌子,用红色的油漆写着“私人地方,不得入内。违者送官究治,后果自负。——美丽物业代理有限公司”。 梁政雨扭头盯着林文棠,他的头发略长,蓬松带着微卷,看起来很好揉。他甚至有点在意他眉宇间翘起来的那根头发,想伸手捋一捋。 林文棠很沉默,话比他想象中更少。梁政雨拿出钥匙,对准生锈的锁眼插了进去。转动一秒,停了下来。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进去?”他还是没忍住问。 林文棠嗯了声。 这让梁政雨犯了难,他不知道林文棠明知自己有心脏病还跟着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如果是因为钱,他有些愧疚。 梁政雨侧过身,视线在他身上定格,一滴水落在了他的眼皮,他眨了眨眼,四周的风大了。 “下雨了。”下雨会耽误拍照的时间,年久失修的教堂很破烂,也许会漏雨。 雨越下越大颗,几乎是砸下来的。 林文棠的头发湿了,梁政雨伸手挡在他的头顶,最后还是将那戳自己很在意的卷毛按了下去。 “林文棠,你赶紧回车上等我吧。” 林文棠语气坚定:“我不怕,我陪你。”林文棠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很认真。 梁政雨觉得今天的他有些怪怪的,他盯着林文棠,蓦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说:“这边好像又发生了一起命案,你真的不怕?” 他摇头:“不怕。” “那你一定要紧紧抓住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松开。” 梁政雨的手心很暖,林文棠低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心情异常复杂。 “好。”“我不会松开。”雨声渐渐盖过了林文棠的声音,他的表情在雨夜中也显得更加冷了。 教堂大门缓缓被打开,两人踏进禁区。 林文棠望着雨中的教堂,心跳不自觉加快,他深吸一口气,脑中不断想起6月8日晚上的那一幕,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林落英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的。 黄德智早就死了。 他进入教堂的唯一目的就是。 ——毁灭证据。 作者有话说: ---------------------- 一般晚上更新[吃瓜]段评已开。 第5章 “滚开!啊……呃。” “别跑,给我过来!” 林文棠发出一声闷哼,被黄德智重重地压在身下。他实在太瘦了,连一点还击的力气都没有。 黄德智抓着他的头发往上提,一边解开自己的裤子一边用膝盖抵住他的肩膀。 “别动!再动掐死你!” 林文棠缩在地上,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巷道的深处伸手不见五指,他无法看清四周的环境,只剩黄德智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他想过死亡的一万种可能。比如给自己买份意外保险,受益人写林落英的名字;比如从高架桥跳下去,尸身随大海漂浮;比如因病发而死,死在阴湿的地下室。 但没想过眼下的这种死法,受辱而亡。 黄德智掀开林文棠的衣服,手指触摸他的腹部,带着调笑的语气说:“皮肤的手感摸起来真不错。虽说没有你姐姐那么柔软,但好在你身体没什么疤痕。你说,如果今天在你的身体里留下我的痕迹,你姐姐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额头上滴落的汗水打在林文棠的手背上,一种由心底深处生出嫌恶之感顿然充斥整个心绪。 林文棠奋起抵抗,当即呼喊。黄德智见势用手捂住他的嘴,大力朝他的脸颊甩了两巴掌,嘴里骂个不停。 “省省吧,别叫了。为了你姐姐,忍忍就过去了,这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你叫再大声也是无用的了。”说着,手上的气劲又重了些。 林文棠被打得一时发晕,心悸胸闷,太阳穴立时跳得厉害。为了避免自己失去意识,他抬手挡在自己脸上,护着头。 第6章 黄德智见他挣扎,表情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即使他知道林文棠身患重病,心里也没想放过他。 他被邪念冲昏了头,全身气血沸腾,只想释放自己的欲望。他拎起林文棠的衣领,把人拖向更深处。 呲呲呲呲…… 黄德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扑到他的身上,他失控地把林文棠按在墙上。就在此时,乌云遽然笼罩,一声轰隆巨响,头顶闪电劈下,四周短暂地亮了。 雨哗啦一下子落了下来。 唰。 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靠近。 林文棠扭过头,看见黄德智站在雨中突然瞪大眼睛,嘴巴张大,一股鲜红的血液从额头中间流了下来。 他并没有倒下,而是捂着头缓缓转过身。 “啊啊啊啊啊——”一声痛苦的尖叫被巨雷覆盖。 林文棠怔地仰起头,大雨如注,他有些睁不开眼。在闪电的阵阵光亮中,视线穿过黄德智的背影,他看见林落英手中拿着只剩下半截的酒瓶,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 “姐姐!”林文棠万万没想到林落英会出现在这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相反地,黄德智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冲上前一把抓住林落英的头,狠狠砸在墙上。酒瓶从手中脱落,滚到一边,两人缠斗在一块儿。 暴雨压住了雨衣的萃蔡声,林落英单薄的身形哪里是黄德智的对手,被死死按在地上狠揍一番。 林落英哭着大骂他是个畜生,她不知黄德智竟然已经禽兽到了这种地步。从前骂她辱她也就算了,没曾想他居然对林文棠出手。心中一想,又气又恶心。 黄德智是下了死手的,他掐住林落英的脖颈,骑在她身上,想要掐死她。 林文棠从地上爬起来,双臂环绕抱住黄德智的后背将他往后拖,咚地一声,两人一起倒在地上。黄德智瞥眼看见脚边的酒瓶,拿起来就要往林文棠的腹部刺。 林落英双手撑起,用尽浑身力气呼喊:“不要!”尖锐的喊叫回荡在巷道深处,那张美丽的脸蛋因恐惧而变形,她上前夺过黄德智手中的酒瓶,猛然插进他的脖间,顿时血流如注,溅了她一身。 雷声轰鸣,黄德智重重倒下,林文棠终于得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顾盼之间,林落英明亮的双眸略略暗了下去,她缓缓侧过头看向林文棠,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哭着唤他的名字:“……文棠。” 林文棠将黄德智推开,泥水冲刷着血泊,他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林落英将她拢进怀中。 林落英微微张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沉闷的雨无声地落下。 - “林文棠。”梁政雨偏过头瞥他。 林文棠一下子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打了个冷噤,“什么?” 梁政雨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嘴上说着不害怕,但自从进来后你就开始东张西望,手心冒汗,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你在紧张什么?” 林文棠把手收了回来,握成拳,淡淡说:“我只是……只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座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光线穿过彩绘的玻璃折射在地板,穹顶之上微微泛着蓝光,富丽而华美。仰头观望,尖耸的柱子拔地而起,庄重肃穆又神圣不可侵犯。 可一想到隔壁那间医院的闹鬼事件,教堂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诡秘的阴影。 林文棠自从进到教堂内部以后,脑中不断回想起那个雨夜。心中充满了不安,也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心虚,总觉得今晚跟上回来时不一样了。 梁政雨觉得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了,索性叮嘱他在原地等着自己,他打算穿过教堂去医院拍几张照片就回来。 这正好给了林文棠销毁杀人证据的空隙。他想也没想,当即便说有些头晕。 梁政雨盯着他的脸,回想这几天林文棠的各种漫不经心,抬了抬手中的照明灯。光亮靠近,林文棠眼眸微转,低头看着地面露出难受的表情,说:“你快去吧。” 梁政雨眉头一挑,见他死板木讷,寡言少语,于是便逗他:“这么催我,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哪知林文棠听了这话忽然变了脸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照明灯离得近,将他抽动的脸部肌肉一尽收进眼底。 梁政雨心里意外一惊,就这么僵住了。这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该逗他。本来这个地方就阴森森的,之前好像又受了惊吓,以至于来找自己干一些无厘头的亲密之事。 再说他那时只当林文棠是受了委屈无人倾诉,可后来仔细一琢磨,还是有些在意。 梁政雨的愧意又深了几分。 难免生出几丝怜惜。 两人沉默不语,直到横厅处传来一声闷响。林文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一下子就乱了。 事发那日,林文棠心神恍惚又寝食难安。 他曾想过带着林落英一起去自首,可那时两人因为黄德智的死亡早就失去了理智和判断。 林落英将他推出了巷道,他四肢无力摔倒在地,跌跌撞撞从路边冲到了车道前,这才撞上梁政雨乘坐的出租车。夜色掩映下,暴雨和雷声遮住了血腥味和哭声。 等第二日他再去寻找黄德智的尸体时巷道空无一物,连地上的血迹都没有。他忽然有些庆幸,难道是老天开眼了,一场暴雨将这场生死博弈冲刷得干干净净。 再说林落英瘦弱的身躯怎么可能挪得动尸体。 林文棠终日不安,他有了一个猜想,暴雨那晚,王德智没死。黄德智没有选择报警求助,也没有去医院,为了□□而欠下的高利贷,他需要林文棠手里的这笔钱。 于是他去了教堂。 果不其然,那晚林文棠看见了靠在教堂门口的黄德智,他脖子上的伤口被纱布包着,应该已经去过私人诊所了。 但林文棠还是想错了。 黄德智去出租屋找过他,人没找到便折返到物业管理公司等他,结果得知林文棠辞掉了工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咳……”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教堂的中殿,你能看见后方的玫瑰花窗吗?”梁政雨指着正门上方。 林文棠点头:“嗯。” “你站在这个位置等我,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梁政雨说完,往横厅的方向去了。 教堂很安静,林文棠在原地站了会,手里提着照明灯朝玫瑰花窗看了看。 那头漆黑一团,窗外的雨簌簌地落着,仿佛刚才远处发出的响声是自己的错觉,林文棠沉沉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抬脚向前走,步伐少许倥偬。走了几步,刚才那横厅发出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林文棠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是梁政雨吗? 他提高照明灯,转过身望向那处。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脚步声,更似谁站在那里悠悠叹息。 唉。 林文棠握紧照明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梁先生?” “是你吗?” “你在那里吗?” 对面没有回应。 不是梁政雨,他知道自己经不起惊吓的,他不会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可在阴影中叹息的人会是谁? 此刻,他感觉后背似乎被人推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风声骤时从破败的玫瑰花窗刮了进来。 林文棠没敢回头,他不敢。 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向横厅。 待到照明灯将横厅的一角照亮,他瞥见一块沾满灰尘的牌位,上面刻着——无主孤魂。 林文棠当即胸痛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黄德智不是他杀的。 他毁灭的证据是林落英丢失在教堂里的一枚戒指。 他惧怕的不是死亡,死亡是必然的。当然,他对死亡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或者说,发病后他浑然不觉。他唯独害怕病痛的煎熬,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这声叹息,又为什么这样令人痛心,连他都颤抖了。对了,梁政雨经过横厅时没听见这声叹息吗?他想。 他将牌位扶正,在它的正下方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书。 《玛丽亚教堂的存在是为了高歌自由,解放灵魂》 作者有话说: ---------------------- 因不可抗因素,删减了文案的一些剧情,这几日一直在想如何安排。更新迟到,还望各位大老爷多多包涵。[合十][合十][合十] 第6章 虽则一路走来万籁俱寂,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一丝不安。 梁政雨从湿漉漉的台阶下来,约莫走了两分钟,终于见到了那座充满谲怪之谈的建筑。 他站在游廊边,举起相机快速拍照。残破的麻风病院更像是一座烂尾楼,岁月的侵蚀在医院的墙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红得发黑的砖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怪异之感。 梁政雨缓缓走进麻风病院,第一眼便觉得门诊大厅像一间小礼堂,正对面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 第7章 ——圣丹尼斯被斩首。 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慈悲和宽恕,爱与怜悯。 油画的下方摆放着一架钢琴,两侧各有一扇门。 梁政雨不禁觉得奇怪,医院里为什么会挂着这个?就当他再次举起相机拍照时,左侧的门后似乎闪过了一道影子。梁政雨一滞,不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影子好像不是个人。 他往前挪了两步,屏住呼吸。 接着,那影子又晃了一下。 没错! 那门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梁政雨一时愣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将照明灯的亮度调到最大,保持警觉的同时,慢慢朝前走去。空荡的门诊,只剩下他的脚步声走走停停。 哒、哒、哒、哒…… 那影子倒映在墙上,跟着声音一点一点地晃动。从梁政雨的角度来看,就像是皮影戏一般,影子在不停的变换。 会不会有人恶作剧?他想。说不定他可以搞清楚麻风病院一直以来闹鬼事件的真相。 梁政雨僵直的手臂抬起,刚要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身旁的钢琴就突然响了一声。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钢琴,发现蒙上一层厚厚灰尘的琴键上居然多了一道手指印。 梁政雨愕然一怔,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等回过头再朝门内望去时,一个无头女人从轮椅走了下来,哐地撞向了门。 哐! 哐哐! 哐哐哐! 门发出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她越砸越快,越砸越狠,直至玻璃沾满了血迹。 梁政雨吓得一哆嗦,急忙倒退两步。他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本该发出的凄惨喊叫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间。 他哪里见过这般要命的画面,想到还在教堂的林文棠,梁政雨仓皇逃离了门诊。他发了疯地奔跑,雨水四处飞溅,心跳声已大到快要覆盖了喘息声。 一声雷急掠而来,放在夹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梁政雨怔怔站定,快速接听,急切地喊道:“阿展!这里不好,我撞鬼了!” 电话那头,阿展焦急的声音传来。“死啦!你别开玩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梁政雨心急如焚,音量提高了一分:“我没有开玩笑!” “哎呀!你不要玩死我啊,我现在很担心你的安危啊!还记得前几天教堂门口发现的一具男性尸体吗?” 梁政雨一面望向门诊的方向,一面说:“记得。”看见身后空无一人,寂静如初,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至于阿展到底说了什么,他压根儿没听进去,直到林文棠三个字从听筒里响了起来。 “什么?林文棠什么?”他重复问着。 阿展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比方才更抖了,他冲着手机大声地吼,“死去的那个男人是林文棠的姐夫,他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你快点回来了!不要靠近他,不要相信他,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 这是一本浮雕装帧的书籍,锁扣已经生锈,皮革微微有些损坏。 林文棠捡起书,将表面灰尘擦拭,压印的字迹逐渐变得清晰。捧在手里,十分沉重。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书并没有上锁。 和大多数的书籍不同,它少了目录,翻开的第一页正中间只有两个字——恩慈。 林文棠借着照明灯翻开第二页,一张黑白泛黄的照片从里面掉落下来。他弯腰捡起,耳后的发丝随着动作起伏,光影中,纤弱的影子逐渐融入黑暗的四周,直至消失不见。 照片上是一间医院的病房,摆放着数十张白色的病床。 是隔壁麻风病院,准确来说,应该是它的前身,高屋精神病院,照片里除了床以外什么都没有。 很普通的一张照片。 林文棠将它夹回书里,等再抬起头时破败的高窗涌进了一股寒冷的风,雨声哗地被放大了好几倍。他下意识仰头朝高窗望去,没想到正好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林文棠怔地定住,书从手里滑落,狂风在幽深的侧廊发出阵阵低吟,脚边的书页被风吹得唰唰地响。 他的心率在一瞬跳得飞快,下一秒,那双红眼睛就消失在了高处,紧接着,一只蝙蝠从顶部坠落而下,砸向了那块木制的无主孤魂牌位上,地面顿时鲜血淋漓。 这一幕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待视线重新聚焦在书上的时候,那张照片也不知何时再次掉了出来。 林文棠提起照明灯,低头凑近一瞧,原本空荡荡的病床边竟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这痕迹是几时有的?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反反复复的确认。就在这时,教堂的深处传来了两声啜泣,又好似是谁在低语念着什么。 声音大概来自教堂的后殿,极远,可听得却很清晰,更像是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悲凉。 林文棠攥紧照片,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心中万般滋味一齐翻涌,说不上来到底是害怕还是难过,只知道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然而,那哭声并没有停止,直到身后的玫瑰花窗外传来刺耳的嘎吱声。林文棠就着光往花窗一望,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黄德智乌青的脸悬于花窗,指甲刮擦在玻璃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堂里显得尤为刺耳。整个躯体卡在缝隙间,没有瞳孔的双目死死盯着林文棠。隔着一层窗,他艰难地攀爬,好像碍于什么,又不敢进来,就这样来回踯躅。 林文棠一见这场景,立时心惊肉跳,吓得差点儿咬了舌头。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方才后殿的哭声,一股脑儿冲向了位于后殿旁边的回廊。 回廊是这座教堂唯一通向麻风病院的外部通道,从那里走出去,他就能找到梁政雨。 四周弥漫着吊诡的气息,林文棠提着照明灯,脑中不住地回想黄德智临死之前的模样,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狠狠咬住牙,愈发走得快了。 这时,头顶的攀爬声也顺着他的脚步往前挪动了起来,玻璃被踩得砰砰作响。 砰砰!砰砰! 林文棠的手臂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汗毛直立。他低头盯着灰黑的方砖,停住了脚步。跟着,那声音也停止了前进。林文棠再次往前踏了一步,他也跟着动了一下。 林文棠的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知道死去的黄德智正跟在自己的身后。可一想到他生前对自己和林落英所做的一切,每一根神经都被刺痛着。 他转过身,悉数委屈一尽涌上心头,眼底恨意溢出。 如果没有黄德智长达一年之久的暴力控制,他大概早就带着林落英逃离香港了。想到这里,林文棠发冷的脊梁骨瞬时变得麻木。 只见黄德智一点一点地从狭小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彩色玻璃的折影落在他乌黑的脸上,那具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姿势,猛地朝林文棠袭来。 林文棠双眸骤然一缩,整个人瞬间被击飞,重重砸向地面撞破了头。等他清醒过来,脖颈已经被那恶鬼狠狠掐住。血液缓缓从眼皮流向下颌,林文棠的上半身已经湿了一大片,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缓慢,血腥味笼罩着上方,随后脖子上的力道又大了一番。 幽暗的四周,雨似乎停了,风也静止了。 耳边传来一声木头碎裂的响动,林文棠撇头,原来误打误撞中,他摔下来的那一刻将那块无主孤魂的牌位给砸断了。旋即,教堂尽头的管风琴发出了鸣奏。 乐声声声入耳,林文棠已然失去理智,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抄起那块木牌朝面前不是人的东西刺去,嘴里喊着,“去死!去死!去死!” 那具躯体的头颅被敲碎,只剩下软烂的皮连着爆裂的眼球,林文棠举起牌位,插进了他的嗓子,狠狠地搅动。很快,他的手上便沾满了糜烂的腐肉,空气中飘荡着腥臭的气味,他不经加快了手速。 那些黑暗中,他被黄德智无数次欺压的苦楚,灭绝人性的凌辱和虐待,都在这一刹通通泄恨了出来。 几近癫狂,到最后大笑不止。 神圣的琴音此起彼伏,响彻整间教堂。本该涤荡邪恶灵魂的曲子,反而将林文棠牢牢锁在了这巨大的网牢之中。 此时,一道闪电破开了玫瑰花窗,玻璃碎渣像雨一样倾泻而下。不知从哪里来的照明灯滚到了脚边,林文棠手里的动作戛然停止,一下子回过神来。垂眼一瞧,原本发臭的躯体竟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林文棠大汗淋漓,余光向外瞥去,一截白色的衣袖露了出来。柱墩后面站着梁政雨,正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盯着他。 林文棠猛地顿住,惊坐而起,扔掉了那半块牌位。他大口喘息,眼睛瞬间就红了。 “…………”林文棠有些绝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对上梁政雨难以置信的表情,灵魂震颤。这一刻,那惊诧的眼神成了林文棠无法逾越的大山。 第8章 他想要扑向梁政雨的脚步沉如灌铅。 作者有话说: ---------------------- 建议代入式看文,可以去搜一下哥特式教堂的布局和管风琴是什么样的声音,我一听就觉得十分庄重典雅。但是一配上恐怖场景,我暂停了好几次码字。[化了] 因为我想的比写的更可怕。[裂开]我要是没更,就是我害怕。我要是更新了,那就是我克服了恐惧。(其实是身体太虚了,经常犯偏头疼。) 第7章 林文棠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鹿。面色苍白,长睫颤抖,乌黑的头发凝成一簇,有血从耳鬓后流下。 亮光闪过清澈明媚的眼眸,慌措的神情仿佛正在诉说他的苦恼。 梁政雨无法将他与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联系起来,或者说,从那晚他刻意接近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林文棠一定有苦衷。 梁政雨走向林文棠,伸手将他一把拉起,捏住他的脸颊,使劲擦了擦。 梁政雨:“阿展跟我讲警察已经去过公寓楼了。” 林文棠沉默不语。 梁政雨打量片刻,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身上那么多伤,是他打的吧?” 林文棠依旧不说话,梁政雨只当他是默认了。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心底有些难过,口吻柔和了些,问:“需要我的帮忙吗?” 片刻,林文棠才点了头,就像突然有了庇护自己的靠山似的,又燃起希望。如果这件事有了转圜,他不必和林落英东躲西藏,不必受刚才那般的折磨,也能摆脱了心底的阴霾,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林文棠,我们回去吧。”梁政雨抓紧他的手,“我会帮你请全香港最好的律师。” 林文棠听了这话,顿时就觉得鼻头有些酸,伸手抹了抹眼角,问:“梁先生对别人也是这样好?” 梁政雨禁不住想逗逗他:“你觉得呢?” 林文棠低下头:“我不知道。”说起来自从到了香港以后,除了林落英和阿展,他跟旁的人再也没有交集。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信天意。” “天意?” “天意就是让我遇见了你,其实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林文棠问:“一见如故?” 梁政雨薄唇翘了翘,说:“不是。” 林文棠想了会儿:“……你同情我。” 梁政雨摇头:“有点类似于解密。明明心事重重,看起来很痛苦,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很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算什么理由。听起来像职业病,喜欢观察别人的微表情。 “呵。”林文棠哑然失笑。 梁政雨:“现在心情怎么样?” “多亏你,好多了。”他心里确实舒坦不少,不过这教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对了,梁先生。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哭声?” 哭声没听见,无头女人倒是看见了。梁政雨说:“我在门诊看见一个无头女人从轮椅上走下来。”他顿了顿,仔细留意林文棠的表情,“除了钢琴发出的声音以外,并没有听见哭声。” “我们大概是撞见不好的东西了。”林文棠想起书中那张照片,感觉有些压抑。 “先出去吧。”梁政雨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我背你。” 林文棠:“你不怕我?” 梁政雨:“怕你什么?”他转身靠近他,深吸一口气,食指按在林文棠的眉心揉了揉。“别皱眉了,你能有门诊那个可怕吗?” 那也是。 林文棠:“我不想你看见我这样。” 他拿着半块牌位发疯般插进蝙蝠嘴里的模样是挺令梁政雨意外的。 “嗯,我知道,我忘掉好不好?”梁政雨注意到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冒血,左右看了看,“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再不走,万一那个东西追出来怎么办?” 林文棠一听,立马拉住他:“我跟你走。” 梁政雨重新蹲下:“上来。” “我自己走。”他有些不好意思。 梁政雨看了一眼林文棠,“好。” 临走时,林文棠还是有些在意那本装帧书籍。他捡起地上的照明灯,将书合上,规整放好。 两人继而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可走到一半,林文棠突然停下了。梁政雨问:“怎么了?” 林文棠:“我们走了有多久了?” “大概才两分钟。” 林文棠面色一凝,突然大喊一声:“不对!”梁政雨转头看向他,林文棠表情有些慌乱,他挨近他,一手握紧他的手腕,语气惊恐地说:“我们又走回来了。” 什么? 梁政雨急忙仰头看向玫瑰花窗,密云之下,斑驳陆离的光照在窗格边缘,地面赫然躺着那本被放得规规整整的书。 没错,他们又走回来了。 二人同时转身,互相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再次朝前厅出发。 这一回,他们沿着侧廊直走。周围的风声不断,后背似乎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们前进。可越走越觉得眼前景色愈发熟悉,玫瑰花窗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旧那么远。 他们双双停下,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本书,只不过这一次那书竟然是翻开的。 林文棠感觉自己在一个迷宫里打转,他失去了方向感,沉闷的气氛使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异常敏感。 他扭头看了眼梁政雨,与自己一样,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里并不像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古怪的教堂,诡异的哭声,时不时响起的管风琴,还有那本自己翻开的装帧书籍,以及照片上出现的人影,似乎都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阴森恐怖的事情。 他甚至猜想之前进入麻风病院的人也是因为这些鬼魅而迷失了方向,最后被活生生吓死。 “这是什么书?”林文棠问,“你见过吗?” 梁政雨拿起书,“嗯,这是一本中世纪风格的古董书。浮雕装饰封面,最早起源于修道院,这样的设计主要是为了保护和防止书页损坏。”他轻轻翻开,看见了林文棠夹在里面的那张黑白照片。 林文棠跟着看去,洁白的床边,又多了一道黑影。他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拿起照片放在照明灯下再次确认。 两道阴影更像是人影站在床边。 林文棠心里一紧,脸色极为难看,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对着梁政雨说:“我们出不去了。”“我们大概会像电台里的那群人一样,失踪,最后消失,连尸体都找不到。”“这才是真正的鬼打墙。” “林文棠。”梁政雨一把搂住他,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后颈,“听着,我们会离开这里。无论遇见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林文棠死死掐住手心,挣开他,声音发涩,“你不用安慰我了。” “不,这不是安慰,你去哪里我都在跟着,你身后永远有我。”梁政雨注视着他,一板一眼地说。“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出口,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你真的不会离开我?”林文棠问。 “绝不会。”梁政雨说。 眼下他确实只有林文棠了,这样说不单单只是顾及到他的心情,最重要的是稳住他的心,离开这里。 不可否认,他的话像颗定心丸,林文棠这样觉得。讲不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 “出不去一定有缘由。如果我们能找到教堂和医院的平面图就好了,或者说这些亡灵想告诉我们什么。”梁政雨扼住林文棠的下颌,左右瞧了下,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痕。黑红的面颊露出了原本的颜色,林文棠眼神里填满了对梁政雨的希冀。 突然很想了解他。 除了家人以外,他鲜少与人打交道。梁政雨对他的好让他有些心慌,他这个人一根筋,又内向,很傻,会把他的话当真的。 可一想到自己当时想利用梁政雨当人证,接近他,靠近他,做一些下流的事就忍不住难过。梁政雨这样好的一个人,别叫他给脏了。 林文棠心里生出一丝羞愧,不敢再看他,眉头拧紧,十分不是滋味儿,亦难以言说。 梁政雨喜欢看林文棠的微表情,他眼角泛红,受委屈似的。他暗啧一声,最是受不了林文棠这副模样,揪心地握紧了拳头。 他一是觉得读不懂林文棠的想法很痛苦,二是见不得少年落泪。梁政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有点气愤,气他明明有话想说,却又不表达出来,只闷在心里。 “今日有今日的烦恼,明日有明日的烦恼,不要为了忧虑而丢失了自己。”梁政雨说:“有人因为焦虑住进了隔壁精神病院,你知道患上这种疾病的人怎么治疗的吗?” 林文棠抬眼,“怎么治疗?” 梁政雨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用可怕的语气说:“将人五花大绑起来,捆在冰冷的床上进行电击。就像这样。”他抓住林文棠的双手,指头轻轻按在他的头顶,“医生会在病患的头部放置电极,释放电流脉冲引发癫痫发作。” 第9章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 梁政雨:“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林文棠眨了眨眼,“然后呢?” 梁政雨:“然后你就失忆咯。会变得很安静,像呆鹅一样,运气不好还会暂时的休克。” 呆……鹅? 梁政雨身材颀长,将林文棠整个人罩在身前,俩人一度贴得极近。他高挺的鼻梁上有颗淡色的痣,深邃的眼眸一直紧盯着林文棠。明明他们身处的境地这样恐怖,梁政雨却顾不上害怕,反倒一脸认真的跟他解释。 他发现梁政雨总逗自己玩。 林文棠不觉抿了嘴唇,竟然笑了出来:“噗。”“我才不是呆鹅。” 梁政雨见林文棠笑了,一愣,终于松了口气,莞尔道:“你可算笑了。” 这边话音刚落,林文棠立马就不笑了,低下头说:“那我们赶紧去找找看有没有档案室,医院里应该会有平面图。”说完,将照片夹在书中又合上了,然后放回原地,两人一前一后朝后殿走去。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冷森森的阴风从头顶的高窗钻了进来。照明灯缓缓变成一个小点儿,最后在回廊消失不见。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道黑影走了出来,躺在地砖上的书旁多了一双青紫色的赤脚。 作者有话说: ---------------------- 小林:[问号] 第8章 游廊与方才进来时没有任何改变。夜色朦胧,四周荒草环绕,长势喜人,足有小腿高。冷风一吹,顿时感觉荒凉无比。 雨已停下,屋檐偶尔落下几滴水。林文棠驻足,仰头看向医院正上方,灰暗的天空笼罩着建筑,红色十字架尤其显眼。 梁政雨扯了扯他,将林文棠挡在自己身后,说:“里面那东西凶猛异常,你最好跟紧我,别走丢了。” 林文棠急忙小步挪近,伸手拽着梁政雨的衣角,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梁政雨斜眼一瞥,低头瞄了眼他的手,又在他脸上停顿两秒,见他额头上的伤口仍旧有些渗血,眉头微微竖起。 “档案室一般位于医院的三楼管理部,我们必须从门诊楼梯上去。”梁政雨一把握住他的手,认真说:“油画两侧各有一间房,她就在左侧。等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声音,你都别往房间里看,只管跟着我就好。” 林文棠探头往大楼的正门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回忆起黄德智从玻璃缝隙钻进教堂的一幕,尚且可以是幻觉,但那房间里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恶鬼,他无奈地点点头。 皮肤病爆发后,这里就禁止进入了,为防止麻风病人逃跑,还将所有的入口全都封得死死的。 除了寻找建筑平面图以外,如果他们能知道那群年轻人进来的路线就更好了,林文棠这样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中,一边已经踏进了门诊部。 灯光照亮了门诊的一角,正如梁政雨所说,墙壁上有一副巨大的油画,正下方摆放着一架钢琴。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向那扇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推他。林文棠余光一晃,瞧见反射着光影的玻璃门后漆黑一片,无比安静。 他急忙收了目光,跟在梁政雨身后。 好安静,只剩下自己与他的脚步声。梁政雨没说话,一味地往楼梯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林文棠也不敢开口,怕惊扰了里面的东西,咬着唇,眼角微湿。 就在他们即将要拐入第二层楼时,林文棠似乎听见两人一致的脚步声中多了一声杂音。 他虽然就跟在梁政雨的身后,可是那杂音分明不是他们发出来的,而且听起来很沉,就像光着脚在地面拖着走。 咚、咚、咚、咚…… 林文棠咽了咽唾沫,想要伸手拉住梁政雨。偏头往一旁的楼梯一看,发现自己的影子后竟多了一道黑影! 他身后有人! 林文棠愕然一惊,吓得心口一阵绞痛,脸色瞬间就白了。就在这时,梁政雨一把抓住他手腕,一步跨两步台阶,大喊一声:“林文棠,不要回头!” 此刻已经顾不上旁的,也不知自己被梁政雨拽着跑到了哪里,只见二楼的尽头有一间敞开门的房间,两人想也没想,就这样冲了进去。 林文棠显然已经懵了,恍惚之间,借着灯光,他好像看见了倒映在墙面上的影子。 那影子根本没有头。 两人惊魂未定,咚咚咚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 梁政雨立马将林文棠拢在臂弯中,一起蹲在门后,在他耳旁小声说:“不要出声!” 林文棠慌忙点头,心跳加快,汗水打湿了后背,整个人晕乎乎的。 照明灯被梁政雨藏在身下,透过微弱的光线,黑影缓缓从走廊压了过来。脚步声逐渐清晰,慢慢地、沉沉地在他们所在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一刹,恐惧的情绪达到极限,两人抱作一团,湿热的鼻息扑打在对方面部的皮肤上。梁政雨伸手盖住林文棠的眼睛,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窝,希望这样做能够给他提供一丝慰藉。 就在这无声无息之际,门嘎吱响了一声。林文棠身体跟着惊了一下,他睁开眼睛,视线穿过指缝看见了门缝外一只手就这么伸了进来。 这不由让他想起黄德智,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挤进来的。 林文棠脑门儿一炸,头皮一阵发麻。又想,与其这样等死,不如做点什么。 于是,他扒开梁政雨的手,一脚便踢向了门。 随着一声诡异的尖叫响起,门抖动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门外撞来。林文棠被震得往后一倒,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风带过耳畔,他看见梁政雨接着朝门重重地踹了一脚。 跟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断在了地上。 随着梁政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挤在门缝的躯体被压得紧紧的,那股力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恶臭的腥味弥漫整个房间。 林文棠立即拉住梁政雨,二人同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梁政雨急促的呼吸放缓,回头先确认了林文棠的伤口,后再看向门口的女人,见她不再动弹,这才狠狠吐了一口气。 一时寂静,四周又恢复平常。 作者有话说: ---------------------- [化了] 第9章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瘫坐下来。 林文棠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梁政雨从恐慌的情绪中缓缓抽离,扶着额头,唇角紧咬。 谁也没说话。 彼此狼狈的模样都已看过,之前的拘谨在这一刻全都不在。 等了会,梁政雨重新看向林文棠,侧过身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心中几分酸涩,几分庆幸。 梁政雨以为自己够强大,他可以护着林文棠。结果发现这只美丽的天鹅竟然比他想象中更加坚毅勇敢,不禁刮目相看。 林文棠反而愣了,心想梁政雨一定是害怕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于是转过脸,安慰似的拍了拍梁政雨的背:“无事了,好了好了,不要紧的。” 梁政雨一听,有些哭笑不得,喉结动了动,“……林文棠。”他撑坐起来,盯着林文棠:“我是在想,等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一定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资源,给你换一颗健康的心脏。” 说完,他紧紧抱了一下林文棠。“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林文棠又是一愣,听见梁政雨说要给自己换一颗好的心脏时,心不由紧了紧。除了林落英以外,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所谓患难见真情,林文棠觉着,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了吧。 他不知怎么回答,以往痛苦的回忆往外溢,但一听见梁政雨这样讲就感觉苦涩一点一点变得有些甜。 他还抱得那样紧,勒得剧烈的心跳声都传到了自己的耳朵。林文棠面颊一热,急忙推开了梁政雨。 他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梁政雨心里念着我。 林文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顾左右而言他,“这里空气浑浊,我们得尽快离开。” 梁政雨点头,将照明灯捡起来,见林文棠与自己身上全是糜烂的腐肉和发黑的血渍,立即脱了夹克,回头在房间里打量一番。 房间的东南角堆放着一些杂物,旁边立着两个大花柜。墙面微微泛蓝,墙皮大片脱落,露出了墙体里的钢筋。 看不出这间房是用来做什么的,梁政雨走近大花柜,轻轻拉开柜门,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又一排的白色瓷罐。 林文棠在一旁急忙拉住他,倒吸一口冷气,“哎,别碰,这好像是归从灵盒。” 归从灵盒就是骨灰盒。一般骨灰盒不是放在龛位就是墓地,像这样放在医院的,并且还用两个大花柜一一陈列起来的,简直闻所未闻。 梁政雨有些纳闷,转而看向地上的杂物,发现了许多元宝和纸扎的衣物。 他转过身,避开地上的断掌,拉开门。 第10章 被夹成两半的躯体顺着门框滑到地上,梁政雨走出房间,林文棠紧接着跟上。 走廊幽静,往外看去,乌云密布,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二人走到楼梯口,不约而同的同时往楼下瞄了眼,见下面空空荡荡的,这才敢放心朝上走。 就当他们快要抵达第三层时,二楼的拐角处响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向上爬。 医院的三楼是管理部,左边的门牌依次写着办公室、资料室、储藏室、器械室。右边则是洗衣室、更衣室、浴室、洗手间。 看见资料室的林文棠有些兴奋,立马就要进去寻找平面图,梁政雨拦住他,“不急,先处理你额头上的伤口吧。”说着,把人往更衣室里拽,并且还发现了意外之喜,长久废弃的水龙头竟可以正常拧开使用。 放了一段时间的脏水后,林文棠清洗了身上的污秽,梁政雨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套病号服递给他。 “麻风病治愈后不会传染,这些衣裳都是可以穿的。”梁政雨一边说着,一边替他处理伤口。 林文棠光着身子,四肢和腰部都是淤青,有些地方的皮肤甚至已经出现了块状红紫色。 梁政雨沉默一阵,忍不住往他腰上看。 林文棠背过身,换衣裳有些吃力,梁政雨上前帮忙,语气颇重骂了句:“这衣冠禽兽真是丧心病狂!” 林文棠用手挡住自己身上的伤,比起毒打,他其实更害怕梁政雨知道黄德智对他做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黄德智生前坏事做尽,死后凶恶变成厉鬼,竟也不放过他他,一想,林文棠有些担心林落英。 他穿好上衣,低头看了眼自己。除了大腿周围的皮肤还算得上完好无损以外,其余的确实有些不堪入目。 梁政雨此刻还想帮他穿裤子,林文棠后知后觉,这会儿才开始难为情起来。双腿并拢,怯怯地说:“还是我自己穿吧。” 梁政雨手上一滞,垂眸扫了眼下头,衣摆下的光景令人遐想,他急忙将裤子递了过去,狠狠侧过身咽了咽唾沫。 “……”梁政雨不自然地开口:“那,我去隔壁房间换,你好了告诉我一声。” 林文棠轻轻点了头,耳根发烫。等人一走,利索地换上了裤子。他站在原地,借着亮光无意朝门外睨了眼。 窸窣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后闪了过去。 林文棠心里重重地一顿,不觉捏紧了照明灯。 “谁?” “…………” 无人回应。 他又往前挪了一步。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林文棠强装镇定,心却一直跳个不停,伴随着时不时的抽疼,还会感觉难以呼吸。 他盯着门缝里的走廊看了会,确定并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下照明灯。就在他松懈之际,门就这样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那样的声音听起来令人发怵。 很慢,很慢,推门的动作慢到林文棠以为只是被风轻轻吹了那么一下,门在悄无声息中开了一个口子。 林文棠感到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一门之隔外,有他不愿意看见的东西。他往墙边靠了靠,直到缝隙中缓缓伸进半截手指。那指尖发黑,骨节像藕节似的,灰白皮肤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凭着这双手根本分辨不出门后来人的性别,但一定不是活人。 接着,手腕也跟着伸了进来,那只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拉动锁眼上已经生锈的钥匙,扭了扭。 铁锈发出摩擦的声响,有些刺耳。 林文棠拧着眉,脸上表情难看极了。他现在要立马做出判断,门外这个东西不像是要进来,或者说,更像是在进行一个锁门的动作。 如果他学着梁政雨那样狠狠地踢门,推门,然后将它的手臂夹断,或许这东西就会停止动作,然后变成一滩烂肉。 但是,他没有梁政雨的力气。 钥匙咔地一声转动了起来,林文棠已顾不上沉思,他眼色一动,回头将脱下来的衣裳全都塞进了门缝,然后对着那只手臂重重一脚。 只听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了一下,那只手已然变了形。 可它手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来。 林文棠嘴角微微一抽,它果然不是要进来,而是打算将自己反锁在这间房内。 随后,那手缩了回去,它开始用力关门。衣裳卡在门缝里,嘎吱声像是被消音了一般,楼道里跟着回响着沉闷的咚咚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在洗手间刚换好衣裳的梁政雨听见咚咚声,猛地扭过头,确认这声音来自林文棠所在的房间后,立即跑了出去。 伴随着门砸在墙上的巨大撞击声,梁政雨看见了走廊里一个扭曲的黑影。他提起照明灯仔细一瞧,一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站在门前,林文棠正从门内冲出,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钢筋棍,对着女人的头高高的举起,随后狠狠敲下。 顿时,一道惨烈的叫声响起,震耳欲聋。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天色灰蒙蒙的,朦胧中,月一点点钻进了云层。 林文棠的面目在光的照射下逐渐变得清晰,他双眼发红,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晃眼一瞧,林文棠似乎又在笑,梁政雨怔了怔。 女人的脑浆流了出来,他越敲越快,就像搅鸡蛋那样,脑液和脑花都搅匀了,也不见这东西停下来。 怎么办?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怎样才能让她停止?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一瞬,他眼角一瞥,林文棠好像看见了站在走廊的梁政雨。他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急忙推开女人,可这个东西怎么也推不开,反而黏上了自己。 她抬起了脸,又黑又长的头发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文棠。她张开嘴巴,好像在说着什么。 “啊……啊,呵啊……嗒。” 林文棠什么也不想听,他满脑子都是梁政雨又亲眼目睹到了自己如此可怕、血腥、残暴的一面。 不待他再细想,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要将人推翻,林文棠看见梁政雨一把掐住这东西的脖子往栏杆上撞。他撞得狠极了,每一次用的力道都要比上一次更重,就像把自己没有使出来的力气通通帮他使了一般。 林文棠颤索着上前一步,声音微微发抖:“好了!”“不要撞了,骨头已经断了。” 梁政雨这才停下来,退到一旁。 “她有没有伤你?”梁政雨喘着粗气,问。 林文棠收拢手心,咬得嘴唇都发白了,摇头,又肯定地回答,“没有。” 梁政雨的呼吸很急,盯着地上的东西后背发凉,深吸一口气抬头朝林文棠看去,“是不是下一回遇见这些东西都自己去解决?我就在隔壁,为什么不叫我?” 林文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梁政雨走到他跟前,伸手擦了他脸上的污秽,说:“怎么不讲话?” 林文棠沉默着,不说话也没抬头。 梁政雨被他这个动作给气到了,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怒火。 “林文棠,你到底在想什么?” “。” 林文棠更不说话了。 梁政雨气急了,一下就捏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一时,四目相对,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是不眨眼。 梁政雨的五官十分立体,在光的折射下,有时候像在看黑白电影。漆黑的眸子,坚定的眼神,打量林文棠的目光炙热又充满疑惑。 林文棠轻微挣扎,想要别开脸。 梁政雨用力掰回来,又赶紧松了手,哼了两句,“你就气我吧。”“我不敢弄痛了你。” 又补充一句,“林文棠,我讲给你听,你要记得。这些东西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下一回要是再遇见,你一定要大声叫我的名字,别一个人面对。” 林文棠一听,恍如一潭死水的眸光闪了闪,终于抬了眸子,看向梁政雨,柔声细语地嗯了声。 惊险刚过,二人慢慢蹲下,细细观察地上的女人。 林文棠:“她的手指看起来很奇怪。” 梁政雨点头:“是麻风病。” 林文棠:“她刚才想锁门,把我锁在里面。” 梁政雨作思考状:“只是锁门?她攻击你没有?” 林文棠摇头,心中生出一点歉意,说:“没有,她一直在重复锁门的动作。” 梁政雨瞥眼,在林文棠身上扫了一圈。 “每个人都有一个防御机制,那就是面对危险,本能的逃跑、冻结,战斗。你属于后者,这很正常,林文棠,你不要为了反击她而烦恼。” 林文棠挤出一个笑,“这么说,我以前属于前者,爱逃跑……” 这个笑容好勉强,好难看。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梁政雨神色一凝,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儿上,叹了口气,懊悔说了这么一段话。 第11章 他知道了。 事情发生的一开始,黄德智打骂林文棠的时候他只会逃跑。后来,他忍无可忍,他开始反击。以至于就算现在他面对这些不是活人的东西,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攻击战斗状态,他反应的时间和速度甚至比自己要快,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 想到这里,梁政雨心里更是堵得慌。 林文棠捡起地上的钢筋棍,在这具“尸体”上翻翻找找片刻,对着梁政雨说:“护士服上没有名字。” 梁政雨点头,“应该不止一个,医院里还有像她一样的护士。” 林文棠背过身,看着滚在元宝堆里的照明灯,说:“她没有攻击我,她只是想把我锁在房间里,她的关节粗大,有麻风病的特征,她的护士服码数很小,不像是自己的。” 梁政雨凑过来,两人肩挨着肩,他学着林文棠思考的样子,续道:“她和楼下门诊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不同,后者会攻击人,她没有麻风病的表现,她想离开自己所待的区域,她穿着病号服。” 林文棠转过头,盯着梁政雨,“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还可能会面对攻击性强的‘鬼’,也会遇见没有攻击性的‘鬼’。” 梁政雨:“但攻击的时候并不是想索要我们的性命?” 林文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压着眉,“或者说,更像是驱赶?” “没错。”梁政雨附和。“你跟我的感受很像。” 林文棠抿了唇,说:“毕竟我见过索命的。” 梁政雨定住了,然后轻声说:“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道:“她们的身份产生了互换!” 结论一出,两人顿时兴奋不已。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是否正确,他们又在剥落的墙体后找到两根钢筋作为武器掩护,一路向着左面的走廊走去。 果然,在推开办公室窗户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窗框里爬了出来。 梁政雨眼疾手快地将窗往外一拉,那东西的半边身子就这么卡在了上面。 林文棠见状,推开办公室的门,翻箱倒柜片刻也没找到任何纸制的物品。等林文棠退出办公室,关好了门,梁政雨一脚就把这东西踢了回去,锁了窗。 “没有攻击性,只是想近身。”梁政雨说。 林文棠点头,转而到第二个房间。 资料室很空旷,放置文件的架子东倒西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二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灰黑的地板扬起阵阵灰尘。林文棠轻轻挪动脚步,梁政雨紧跟其后。 确认这间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后,林文棠开始寻找起了建筑平面图。 很不幸,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建筑平面图,有的只是患者档案。 他的神情难免有些失落。 梁政雨:“虽然没有找到平面图,但是一定会有走出去的办法。你想,在医院被堵死的情况下,那群年轻人是怎么进来的呢?没有教堂大门的钥匙,他们也无法翻越。或许还有我们未发现的路,我们再找一找。” 他说的没错,林文棠嗯了声。 这时,西角的置物架响了两下,一个牛皮纸袋掉了下来。 林文棠和梁政雨同时抬头,朝角落望去。 阴影下,一双脚轻微向后退了半步。 楼下钢琴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所有窗户被无名力量暴力打开,阴森森的风猛烈地往里灌。二人登时被吓了一跳,心跳骤然加快。那模糊不清的黑暗中,脚渐渐融入其中,再到消失。 一下子,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林文棠僵在原地,梁政雨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偏于瘦削的侧脸,“没事吧?” 林文棠还未开口说话,鼻底两股热血就这么流了下来。 “喂!鼻血啊!”梁政雨一见,赶紧替他擦了。 幸好这血流了一点儿就不流了,林文棠感觉到很累,头脑也晕沉沉的,蹲在地上休息了会,才说:“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好吓人的!” 梁政雨点头,说:“看见了。跟之前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林文棠:“它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梁政雨:“没错。” 林文棠:“鬼有怨气。”他想了想,看向梁政雨。“是不是怨气消失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梁政雨:“枉死后有怨气,没有得到超度者很可能变成厉鬼。你说的有道理,或许怨气消失,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反之,如果这股气一直不消失,他们将永远留在这里。 林文棠打了个冷噤,走到角落那处,捡起掉下来的那个牛皮纸袋。他打开纸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患者名字处,写着“赵恩慈”三个字。 “赵恩慈。”林文棠念了一遍。 “有发现?”梁政雨问。 “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我想不起来了。”林文棠将文件递给梁政雨,“我再想一想。” 梁政雨见他面色惨白,虚汗直冒,扫视一圈后,说:“我去二楼看看治疗室有没有病床给你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想。” 林文棠拉住他:“不要,一起走吧,留我一个人,我很害怕。” 梁政雨严肃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没忍住揶揄:“我知道。”“这回终于知道之前我的感受了吧?怎么样?还要一个人吗?” 林文棠自知辩不过,也懒得回嘴,只淡淡哼了哼。 梁政雨听了眉梢一吊,笑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从楼梯口下来,两人拐进了第二层。漆黑的走廊尽头似乎望不到头,梁政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见没有出现之前的那些东西后长舒一口气。 房门并没有标识,透过半掩着的窗向里看去,只有一张废弃的床和天花板上垂吊着的灯具。 林文棠往前走了走,“你看,有医用仪器。” 梁政雨跟上前,见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器械,旁边的椅子上挂着一件白大褂,点头,“那是心电图机。” 林文棠哦了声,紧接着走到第二间房。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台机器,还有一张被铁链捆起来的床。他转头看了眼梁政雨,梁政雨也偏过脸来与他对视,二人不发一言,气氛在此刻都变得沉闷起来。 再看第三间房,数十张轮椅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墙面密密麻麻都是黑乎乎的手指印,好像曾经坐在上面的病人试图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越往后房间里的物品就越令人感到窒息,好像那些陷入精神绝境的人在朝他们无声的呼喊,陷入困境的人们,除了发疯以外只剩下绝望。 林文棠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仅仅看见这些仪器后就好像感同身受了一般,他突然一把抓起梁政雨的手,一边拉着他往楼下走,一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梁政雨盯着他的后脑勺,一脸懵地跟在身后。 “恩慈!那本书!你还记得教堂里的那本书吗?”林文棠问。 梁政雨:“记得。” “我觉得如果某一样东西反复出现,那一定是想告诉我们某些信息。”林文棠跑得气喘吁吁。 梁政雨自然是理解他的意思,立即说:“我明白了!你是想搜集这些信息,然后找到能出去的方法对吗?” “不错,我们一直在忽视这些东西,就算看见了也只是躲避。” “那你想怎么做?” 林文棠停下脚步,大口喘气,说:“我想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梁政雨:“这要比直接寻找出口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知道。”林文棠神色怅然,他无力地说:“假使这样也无法出去的话……我,我就认命了。”他不畏惧死亡,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林落英,他想着姐姐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他怎么忍心。 他眼神落向梁政雨,这个跟他无亲无故的男人,对他来说好的有些过分。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温情,他真的很满足了。 林文棠想,人不能太贪婪了,得到了就该知足。所以,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也不想梁政雨比他先死。 “梁先生。”林文棠没有血色的脸松了松表情,诚挚地看向他,“我也希望你长命百岁,我们一定要走出去。” 梁政雨瞧着他纯净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闪耀着光,比那玫瑰花窗折射的光影还美。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下定决心的两人很快回到了教堂。 重新翻开那本书,照片里的影子这回彻底显现了出来,林文棠并不意外。 一个身穿白色病号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她的头发像海藻一般浓密,脖颈上挂着一条十字架的项链,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林文棠翻过照片,左下角写着“001”的字样。 梁政雨接过书,将照明灯放在一旁,两人坐在礼拜堂的长椅上,仔细阅读了起来。 第12章 「编号001,高屋精神病院的第一位患者,赵恩慈。」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照片里的女人是赵恩慈。” “这本书是一名叫苏的修女的笔记簿。” “装帧这样精致,头一回见。” “呐,不对,你看,这外壳好像是用线缝合过的。” 林文棠侧过脑袋看向书的另一面,惊讶地点了头,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三页。 梁政雨瞧着他的眉眼一直到鼻尖,语气有点担心,问:“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再看?或者靠着我。” 这么一说,林文棠才发觉自己除了病症上的疼痛以外,似乎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的地方。比如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身体耗能不足,比如与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搏斗,反制的同时还能逃跑,比如他感觉不到一丝口渴和饥饿。 他苦恼地拧紧了眉,视线抬起来看向梁政雨,反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感觉很累?” 梁政雨摇头:“没有。” 这就奇怪了。 林文棠抬起手,莫名开始心慌起来,这座建筑本来就邪门儿,进入医院的那群年轻人听说一直没找到,距离他们失踪早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人不吃不喝可以坚持三天,只靠喝水能活七天。 显然,他们就算依靠雨水充饥也活不了十四天,更何况这雨不是时常下。 一想,林文棠后背都凉了,那群人恐怕已经死在医院的某个角落。又想,人死了警方都没有找到尸体,心中觉得更奇怪了,看梁政雨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梁政雨不明,伸手在他瞪得圆溜溜的眼珠子前晃了晃,“林文棠?” 林文棠猛地眨眼,一把捏住梁政雨的脸,用力掐了掐。 梁政雨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盯着他:“?” 林文棠询问:“疼吗?” 梁政雨木讷地点头,“疼。” 林文棠觉得他的反应不够大,又用了力,这回脸都掐红了,他才急忙松手,“这样呢?” 梁政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替他撩开挡在额头上的碎发,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担忧,“林文棠,你傻了吧,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做梦呢?” 那英俊的脸被他掐的红极了,林文棠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人有狎昵的举动。当然了,上一次的唇角贴唇角不算,那次他在心中只当是亲了一头猪。 但这一次,在他看来是亲密的。 林文棠连声道歉,“梁先生,对不起。” 梁政雨脸色冷了下来,“为什么要道歉?” 林文棠眼神躲闪,凭他天马行空的联想,他当然是害怕眼前的人是假的,毕竟哪有人在经受了这些惊吓与恐惧之后还一点事没有的。 他既不累,也没生理需求。 梁政雨见他一言不发,立马抬手将他的脸扭转过来,表情很严肃,语气微重:“看着我。”林文棠看向他,梁政雨一板一眼地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情况真的有那么糟,那我们也算在没有折磨和痛苦中死去了。也许我们只是太紧张,忘记了累。你现在会呼吸,我会喊疼,那我们就是真实存在的。” 林文棠郁闷的情绪在听完梁政雨的这段话后顿时消散了,也是,他的想法过于荒唐了。 身后雨声又渐渐大了起来,照明灯的光线似乎变弱了一些。梁政雨将林文棠的那盏灯关了,“在这盏灯的电池还没消耗前先用我的,希望它能久一点,至少能支撑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还有,为了防止你想的那种事情出现,我们之间可以定下一个暗号,假如我们真的困死在这里了,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死了,我肯定不会成了厉鬼来找你,害你。你不要担忧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一旦发现我不对劲,你就叫我的名字,我回答你‘我在’,就证明我是我了。” 雨唰地落下,教堂被闪电的光照亮了一秒又暗下,一声闷雷响起。不知是因为梁政雨的话还是被这雷声惊了一下,劈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受。 林文棠紧握拳头,记事簿在他手中揉得发出了声响,他喊了梁政雨的名字。 那是他上司的名字,好不容易得的工作,好不容易遇见的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梁政雨弯了弯唇,没答。想看看林文棠的反应,再想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又气他胡思乱想,惩罚他这一回。 林文棠:“梁先生?” 梁政雨不笑了,正色。林文棠:“梁……先生?” 梁政雨:“怎么不叫了?” 林文棠:“你没答。” 梁政雨:“我不应你就不叫了?” 林文棠低头:“也不是……” 梁政雨:“你听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再叫两声,别我不答就不叫了。你也不要一直梁先生梁先生的叫我了,我就比你大几岁,你叫我名字也好的咯。” 叫名字吗?林文棠觉着心底痒痒的,反而不叫了,垂眼看记事簿,一瞥,恩慈那一页都叫他卷了一角。 他粗略翻了一遍,“像是写人物传记一样,这个叫苏的修女为什么要记录精神病院的一个病人?而且还写了这么厚厚的一本。” 梁政雨不急不缓地翻到第四页,念道:“恩慈像春天那样,拥有春的姿态,明媚,绚烂,在每一个长风沛雨的夜里歌唱。” 第一行读完,闪电紧接而至,斑驳光影顺息即逝,两人相视一眼,惊雷就这样炸在了耳边。 礼拜堂前的管风琴旁,一道黑影顺着台阶爬了上来。地板发出“嚓嚓”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不小,隐约又有哭声由远而近。 跟着,游廊外响起巨大的撞击声,就像有人从楼顶跳下来那样,一声,两声,三声,不断的传来闷闷的响动。 就在最后的一声跌下时,照明灯熄了。 林文棠立即抓住梁政雨的袖子,“梁政雨!” 梁政雨反手抓住他:“我在!我在你旁边!” 确认对方在身旁后,借着闪电短暂带来的光,他们看清了管风琴前的那团黑影。 那儿立着个光着脚的人! “是刚才在医院二楼见过的那个东西!”林文棠吓了一跳。 下一秒,教堂又暗了。还未等两人反应,闪电再次劈下,那团黑影已经到了做祷告的地方。 而此时,游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那种湿答答黏糊糊的味道飘了进来,梁政雨眼神一瞟,教堂的出口处竟悬吊着一个穿着修女袍的女人。 梁政雨不假思索,拉起林文棠的手就要跑。可林文棠像是木头一般站着不动,凭他多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拽动。 “林文棠!”梁政雨大声叫他的名字。 林文棠没有回应,黑暗中,他好像挣脱了自己的手,梁政雨顿时慌了神,喊的声音也大了几分。他摸索着林文棠的位置,一边挪动一边在空中抓着。 他感觉不到林文棠,听不见他的任何回复,他急得心跳加快,呼吸也不稳了。 “林文棠?林文棠!你说话啊!你别气我刚才逗你,你回答啊!” 雨的气息越发浓烈,泥的味道扑面而来。梁政雨惊慌失措地朝四周疾走,然后被长椅绊倒。他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黑暗喊:“林文棠!我在!我在!我在!” 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后,仍旧无人应答。游廊响起嘎吱声,最后一道闪电落了,梁政雨闻声望去,浑身猛然僵住。 他看见林文棠跟在那黑影的身后径直穿过了游廊,吊着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 梁政雨心惊不已,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人直发抖,止不住地冒冷汗。下一瞬,天旋地转,他恍惚看见林文棠回头看向了自己。 那是张没有五官的脸。 - “为什么他还没有醒?” “我已经按照最大注射量给他用药了,应该就快醒了吧。” “再给他注射一针,看看效果怎么样。” “可是这样的话,他的器官很快就会腐烂了,他承受不住的。” “美和,这具身体本来就是用来试药的。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早日送你回日本。” “……知道了。” 片刻后,一个叫美和的女护士端着医用托盘从病房里走了出去,随后,男人摘下手套,抓起被注射药剂的人的手臂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才退出房间。 梁政雨睁开眼睛,他在一张柔软的红色沙发上醒来。同时,门被人轻轻拧开,他转头看向门口。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梁政雨,绕过一张巨大的桌子坐下,关切地问:“来这里还习惯吗?” 梁政雨环顾四周,感觉眼前场景些许眼熟,直到看见角落里的那两个大花柜,四肢蓦地一阵发麻。 “怎么了?林医生?” 林医生?梁政雨低头看向自己,心里更是一怔。他身上穿着白大褂,上面别着名牌。 第13章 ——高屋精神病院,精神科,林幕。 梁政雨还没站稳,敲门声响了,女护士推门而入,“院长,恩慈醒了。” 恩慈?记事簿,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被称为院长的男人哦了声,转头对着梁政雨说:“你的病人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成果吧。” 他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他跟在男人后面,从门诊部走到了治疗中心。 他们穿过形形色色的病人,来到了一扇大门前,推开门后还有另一道门,这里的窗户被网封得死死的,低矮的空间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时不时有人怪叫。 直到三人在病房(五)停下,窗外绿光从铁网中钻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风一吹,那绿光便随着摇晃,地上的影子跟着变幻,慢慢爬上铁床,洁白的被子,然后是一双瓷白的随意搭在床边的脚。 床上的人背对他们,一头浓密蓬松的黑发微卷,身材消瘦,似乎对声音特别敏感,他转了过来。 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刹,梁政雨被震得当头一棒,腿软得差点儿跪下。 那病床上的人正是林文棠。 作者有话说: ---------------------- 谢谢观阅。 第14章 梁政雨惊得想呼喊,心脏跳动得异常快。美和从他身后擦过,面无表情地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斑驳的光影交错,落在林文棠毫无血气的脸颊上。 “……”梁政雨重重咬住嘴唇,压了声,带着无比震惊的眼神望向院长。“他为什么会这样?” 院长神情淡然地走向林文棠,伸手撩起他的长发,说:“也许是因为药效,不过他这样最好咯,不说话,也不会吵闹,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效果。”他对此似乎很满意,指了指美和,“美和是一名专业十分出色的护士,等恩慈的病好起来,她就会离开这里。不过,离开以前,她是你唯一的助手。” “他生的什么病?” “妄想咯。” 妄想?梁政雨疑惑地撇了头,眼神落向林文棠。林文棠缓缓与他对视,那双妙目竟生出一丝恐惧之色。 恩慈到底是谁?林文棠为何会变成这样?那本书里的恩慈分明是一个女人。 “妄想什么?” 院长挂着丑恶的笑,露出一颗镶金的牙,手背贴了贴林文棠的脸,并不言语。 梁政雨见他粗胖的手掐着林文棠的肩膀,心思一下子就乱了,一个快步疾走,将茫然不知所措的林文棠揽了过来,“请别这样!你吓到他了!” 院长不以为然地笑了,“不要紧张,无事的,他早就习惯了。”他握紧林文棠的手腕,掐得皮肤泛红,仍然眯着眼,说:“对了,注射剂的副作用是记忆力紊乱,有时又容易兴奋。呐,他说的任何话你千万不要当真。按照规定,可以带他去花园散步。记住,过了八点就不要再出去了。”说完,他便离开了。 美和见他离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病床另一侧。她忍不住地看向梁政雨,似乎在打量。 梁政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林文棠冰凉的腕骨,那里有一圈淡青色的淤痕,像是被某种绳结反复勒压所致,而手指甲缝里残留着干涸的血渍。见到这幅景象,梁政雨心中一痛,又拉起他的另外只手检查起来。 同样的,仍旧有血渍。 梁政雨察觉到一旁炙热的目光,回过头看向美和,美和眼神躲闪,慌忙低了头走出病房。 奇怪的女人,梁政雨想。 等梁政雨的目光重新转移到林文棠的身上时,他突然仰起头,苍白的嘴唇擦过梁政雨的耳垂,声音仿佛干裂的荒田,没有一丝生机,涩涩地:“她走了,我们不用装了。” 梁政雨一听,顿然愣住,试探着开口:“林文棠?” 这时,走廊尽头的铁门吱呀作响,凉风裹着消毒水味灌了进来。门外走廊的灯一下子灭了,幽暗的廊道拐角处传来细碎的啜泣。 梁政雨神经猛地绷紧,大喊:“谁?谁在外面?”刚要转头,林文棠忽地死死攥住他的衣襟,颤抖着说:“你不要回头!门外站着的不是人!” 梁政雨后背发凉,他低头瞅了眼林文棠,在他慌乱的眼眸中隐约看见半张女人的脸。正当他对眼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感到莫名之际,身后的哭声竟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林文棠的声音。 “梁先生,请快离开她!”“她就是赵恩慈,那个照片中站在病床前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 好久不见 [猫爪] 第15章 如同一记闷棍,梁政雨怵了,就像身处黑暗中的悬崖边,差点儿坠落的失重感骤然袭上心头,他第一次感到心底发慌。他甚至无需多想就知道自己拉着的这个“林文棠”不是林文棠,立即撒手往后退了几步。 霎那间,腐臭味弥漫整间病房。病床上的“林文棠”忽然扭曲身体,脑袋直接咔嚓一下掉在了地上。跟着,那具躯体缓缓向床下攀爬,指甲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梁政雨的心跟着咯噔一跳,下一秒,房门外的林文棠冲了进来,一脚将地上的断颅踢开,拽了他就跑,“梁先生,不要看她!” 二人跑出病房,吱吱声被风声覆盖压在耳后,林文棠拉着梁政雨穿梭在住院部的走廊上,破败的玻璃窗裂开无数条细缝,墙皮慢慢开始脱落,掌心的温热传来,梁政雨盯着林文棠的后脑勺鼻子猛地酸了。 他反手握得更紧,气喘着问:“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好担心你啊知不知道!” 林文棠放慢脚步,确定身后没有东西追来,转身将他拉进一间病房,眨着眼,反而很恼怒的模样,说:“我更担心你呀!你鬼上身啊!” 梁政雨瞳孔一颤,“什……什么意思?” 林文棠面色惨白,问:“你难道不记得了?” 梁政雨开始回忆,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与吊死的女人对视那一幕,接着便是莫名出现在了住院部的病房,于是摇了摇头。 “那道闪电结束后,我看见那个光着脚的女人拉着你的手消失在了教堂出口。等我找到你时,你正站在病床边,还……还握着她的手。”林文棠说着,不由得蹙了眉。“总之,比撞鬼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梁政雨听了,感到后怕。整个人垮了下来,扶着墙,脑子乱成一团。他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了林文棠,两人沉默了会,梁政雨忽然说:“院长说过,赵恩慈的病症是妄想,那个叫美和的护士一定知道点什么。” “护士……”林文棠沉默着想了会,说:“你有想起刚去隔壁门诊大楼的时候吗?” 他点点头,“嗯。” “那个时候我们猜测护士的身份有问题,身穿护士服的女人想把我锁在房间里,并且驱赶我们离开,而坐在轮椅和过道上的那些东西则是会对我们进行攻击。穿着护士服的人是麻风病人,反而像麻风病人的都是护士。你口中的美和,或许……并不是护士。” “怎么讲?” “她没有攻击你。” 梁政雨:“是。” 林文棠略略抬眼看他,“我想的没错,果然是这样。” 梁政雨一头雾水,问:“什么?” 林文棠立即解开扣子,露出雪白的肚子。梁政雨斜眼一瞥,抬眉:“喂,你!” “你看。”只见林文棠从腰侧摸出那本书,说:“这个地方阴森寒冷,所有我们遇见的东西都是重复或者无思想的做着一个动作。而只有她,她不一样。” 梁政雨先是呼吸一紧,又松了口气,“你继续讲。” 林文棠嗯了声,见梁政雨一顿,忍不住问,“怎么这样的表情?” “抱歉。我实在挂念你,怕你受伤。”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文棠微微侧过脸,小声地:“我、我其实……”想了想,还是不说了。他觉得梁政雨是个非常会表达自我内心想法的一个人,他直爽,善解人意。不像自己,偶尔面对直言的梁政雨会下意识回避。 他拿着书在手里掂了掂,说:“虽然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不过现在可以得知的信息是这个叫赵恩慈的女人就是哭声的来源,她似乎一直跟着我们。” 梁政雨点头:“也就是说,这座医院里的人全都死于非命,而不是麻风病。” “死去的人成了行尸走肉,或者说更像是‘尸鬼’一样的东西?” “只有一个人例外。” 二人视线交错,脸色十分难看。 林文棠将书翻开的一瞬,哭声又响了起来。走廊传来了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他立马伸手拽紧梁政雨,双双蹲下。 透过玻璃窗,一张死状极惨的脸露了出来,黑黑的眼眶外吊着两颗眼珠子,嘴边的皮肤已经溃烂,露出血红的牙龈。它朝里面挤了挤,顿时玻璃被撞得闷响一声。 梁政雨盖住林文棠的双眼,紧紧将他护在身下。 第14章 那东西来回走了几步,发现无法进入房间便离开了,脚步声也愈来愈远。 待走廊没有声音以后,林文棠掰开梁政雨的手指,“走了?” “嗯。”梁政雨点头。“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见到这么可怕的画面。” 林文棠麻利地起身,半蹲着,头一回敢伸手像梁政雨那样揉自己头发一样也拍了拍他,动作很轻柔,声音却淡淡地,“不会,你不要再自责了。” 梁政雨仰起头,盯着他。 林文棠进来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陪他,想到这里,他内心有些煎熬。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梁政雨呢? “梁先生。”林文棠低下头,“外面的东西走了,我们该寻找真相了。” 假如可以后悔,林文棠只希望他们不要以这样的理由见面,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他站起身,拧着门把手准备出去。身后的梁政雨却一个疾步将他拉了回来,接着,门哐啷一震,门锁动了。 “不对!”梁政雨压着声音,语气惊恐地说:“它根本没走!” 林文棠似乎也发现了门外的东西正在试图进来,愕然一怔,那颗不害怕的心突然爆发似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这东西会攻击人!” 梁政雨附和道:“那么它就不是麻风病人。” 林文棠:“所以,它的身份应该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由于刚才他们处在低位并未看清玻璃后方的东西,现在二者面对面,只隔了一道门。梁政雨仔细一瞧,那口白牙中有一抹闪烁的金色,惊道:“是院长!” “他要进来了!” 撞门声继续传来,锁也跟着响。 两人环顾四周,这里空间狭小,无处躲藏,只有贴着墙根蹲下才能避开它的视线范围。 林文棠紧张得冒汗,胸口闷得慌,他死死盯着松动的门锁,想着现在就要命丧于此,心中充满不甘。 他看向梁政雨,一下子拧紧了眉。梁政雨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转过脸来看他,挤了个好看的表情,苦笑着说:“好在尸鬼这种东西没有思想,他不会拧门。” 尸鬼。起这样的名字也贴切。林文棠冰凉的手一把握住梁政雨,“如果是鬼上身就没那么幸运了,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但无论是谁,只要找到对方,我们就能回到现实。这已经验证过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政雨看了眼门锁,又看了眼林文棠,“我一定会找到你。” 林文棠面容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旋即消失,抬了嘴角,就这样直直贴上了梁政雨的手心。 梁政雨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拳头,眼中的震惊一晃而过,犹豫着想要开口时,林文棠那瘦弱的身体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梁政雨快速扫视房间,抓起地上散落的药剂空瓶砸碎。 门外的庞然大物即将要把门撞破,锁头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林文棠:“就现在!”他猛地拉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梁政雨挥手刺向它的头部,瞬间,黑色的脓液喷溅而出。 梁政雨将这东西抵在墙角,为林文棠争取逃跑的时间。林文棠推开门,半边身子刚探出去,耳内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仰头抬了抬眼,一个扭曲的女人四肢翻转,像蜘蛛那般倒挂在头顶,海藻似的头发里,一张灰白的脸上张着血盆大口,两颗黑色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 林文棠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她已然朝自己身上扑了过来。 梁政雨听见外面一声沉重的异响,回头一望,林文棠竟然自己站在护墙上就这么跳了下去。 “不要!”梁政雨顿时骨悚然,大喊。他冲出房间,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凄厉的啜泣在深夜里回荡,雨夜落下帷幕,这座被黑雾笼罩的建筑浅浅显现出它原本的轮廓。 画面定格在荒寂的水泥板,医院楼顶人影憧憧,林文棠仰面朝天,恍惚瞧见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身体感觉十分沉重,最后,他无力地合上眼,陷入昏迷。 慢慢地,耳边风声停了,四周寂静异常。 两个小时后。 “林文棠!”“你醒醒!”梁政雨的声音颤抖着。他捧着林文棠的脸颊,轻轻依偎在自己怀中。他检查了林文棠的全身,万幸的是除了头部和四肢有擦伤以外,并无别的伤口。 但他这样持续的昏迷,是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梁政雨环视周围,大风已止,灰暗的天色比稍前亮了些。再看住院部,一切如常,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些黑影和尸鬼连同惨厉的哭声全都消失了。 梁政雨费力地拖着林文棠往建筑外走了走,每走一步,便疼得太阳穴暴跳。 汗水湿透了后背,他抬眼望了望第三层,半掩着的门缓缓开了,发出嘎吱的响声。梁政雨来不及喘息,他知道,那东西又要来了。眼见住院部和门诊大楼都无法再进入,他一把背上林文棠,往医护住宿的方向逃去。 作者有话说: ---------------------- 捉虫 第16章 这栋爬满了藤蔓植物的大楼正上方挂着一个斜斜的十字架,绿茵垂落在彩色玻璃窗,窗前很快闪过两道身影。 梁政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被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追得如此狼狈。也不顾门牌上写了什么,见里面有一张床立马把林文棠放了上去。 看着林文棠满头大汗,他长长吁了口气,凝视半响。这么弱的身体还要挡在他的身前,也不懂他哪里使出的力气,那么野。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脚步响动。梁政雨佝偻着背,猛地蹲下,他屏住呼吸,缓缓朝门靠近,抬起头往外瞧了两眼。医护宿舍的两侧是铁丝网,中间的水泥地连接着前面的住院部正门,远远望去,那些门窗像吞噬万物的黑洞,令他生出不安的情绪。 脚步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然后,梁政雨听见有重物落下的声音,回头一看,林文棠竟从床上滚了下来,藏在身上的那本书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脚边。 梁政雨心慌意乱地爬起来,连忙走到林文棠身边,将他扶起靠在床头,又伸手替他擦了汗水,发现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脑袋一下子空白了,捡起地上的书,脸上泛起苦涩的表情。 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将书放在枕头旁边,紧紧捏着林文棠的手,对着昏迷中的他道:“对不起,等我。”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转而拐上二楼,在黑暗中摸索着,将每一间房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发现这里并没有‘尸鬼’一类的东西,从废弃的柜子里找了一把趁手的铁锤直直朝楼外走去。 贴着围墙的网格上缠了一圈生锈的铁丝,梁政雨打量片刻,举起铁锤狠狠往下一砸,铁丝瞬间断成两节。他将铁丝缠在铁锤上,那些长短不一的铁线拢在一起,跟狼牙棒似的。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会生死早就被抛之脑后,他全然不觉断了根肋骨的疼痛,浑身血液沸腾了般,眼睛也发了红。 梁政雨毫不犹豫的回到了门诊大楼。 - 林文棠从堆满药盒的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装满水的空瓶被挂在一根铁线上。 冷风吹得他浑身凉飕飕的,低头看了看,之前被脱掉的衣裳又穿到了身上。林文棠眼皮冷不丁地一跳,手忙脚乱的开始寻找梁政雨的身影。 “梁先生?梁先生?”他扯了扯干涩的嗓子。 空荡的房间里,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林文棠扫视一圈,惊奇地发现落在教堂的照明灯竟然也回来了。他心中顿时一沉,更加焦急。 就在他准备提着照明灯去找梁政雨时,一股腥臭的风扑面而来,门被缓缓吹开,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前。 林文棠心道不好,往后退了半步。 他警惕地盯着门口,药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那黑影也往后退了半步。二人僵持了一会,林文棠见对方没有反应,举起灯朝他照了照。幽暗的环境瞬间亮了起来,门框后的人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身前,看起来十分局促。 再仔细一瞧,还浑身湿漉漉的,水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林文棠眉头紧锁,即使这人半个身子都被门框挡住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几乎是疾跑,他张开双臂冲向门口一把抱住了他。 “梁先生!”林文棠又急又喜,差点身子都软了,他以为梁政雨又鬼上身找不见了。“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梁政雨的身体很凉,甚至有些刺骨,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林文棠赶紧拉着他进了房间,问:“怎么这副样子?” 梁政雨这才抬了脸,双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终于醒了,害我好担心。” 林文棠看见床上的药盒时心里早就有猜测,自己在昏迷期间,一定是梁政雨跑去门诊大楼找药了。心头一紧,当即又问道:“你还好吗?衣服怎么湿了?” 第15章 “我无事的……”他犹豫了下,扭头指着挂着的药瓶,“那些水是可以喝的,大概够半个月的量。对了,我在住宿楼的后面发现了一口井,里面有具被水泡得发黑的人骨。”说到这,他的神情欣然起来。“虽然衣服已经腐烂了,但通过上面的黑色排扣和拉链可以证明这是一件修女的长袍。” “修女?”林文棠略带惊讶地看向床边的那本书,“如果没有错的话,你发现的是苏?” 梁政雨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文棠目光闪烁,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晕过去多久了?” “这里昏暗,分辨不出白天黑夜,过去几时我也不清楚。” “这些药呢?”林文棠随手拿起一盒,上面的英文字母他根本认不得,又放下了。 “我找了很久,只发现两片消炎药。而且已经过期了……” 林文棠一听,不由呆了下,逗趣般地说:“那梁先生是把过期的消炎药喂给我咯?” 梁政雨赶紧解释:“没。”“你,你高烧不退,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就只能……”他看了看林文棠,想起见他的第一面,自嘲似的笑了声。“对不起啊,要是现在有一块巧克力就好了。” 听他这样讲,林文棠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那股难以描述的感觉直冲心底,在那装着林落英和父亲母亲的心里,有一块逼仄的地方,飘来一片潮湿又躲不掉的雾。 一时间,林文棠的情绪像洪水决堤,口中咸得齁人。他拽下梁政雨湿润的衣裳,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骂道:“白痴啊!你不要命了吗?我死了又怎么样,死了就死了,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 梁政雨讷讷地,看着他不说话。 林文棠更气了,揪着他的衣领,“你说话啊!” 听他讲话带着哽咽,梁政雨这才开口,说:“我尝试着幻想,如果我失去了你,我会感觉到愧疚,不舍,心如空城。如果是我独自活着,无论身处在什么地方,我会恨我自己。我想要你活着,健康的,我只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你为了给我退烧,跳进了那口井中,将自己打湿了当作冰块吗?” 梁政雨咬了咬唇,听着身后的药瓶的漏水声,抬手抹掉了林文棠眼角的水珠,眯着眼,笑着说:“呐,降温是有些麻烦,不过,我可没白痴到跟尸体泡在一块。” 他这话听得叫人流泪。林文棠发出细细的呜咽,又倔强地忍住,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处,他狠狠抓起梁政雨的手臂咬了一口。 林文棠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梁政雨觉得很欢喜。 “在华亭的姑姑给家里寄过一封信,这是我头一回见到维港的夜景,就在信的明信片上。我住过比地下室还烂的房子,有时候觉得呼吸好像发了霉,这里的雨随时会将我冲进排水管道。后来,姐姐嫁给了一个香港人,我也从那间类似集装箱的房间搬了出来。我拿着名片找到阿展,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我认为的不错的工资。”林文棠顿了下,目光挪到梁政雨的脸上。他没想到他还能活这么久,而且越来越不甘心死掉。 林文棠不喜欢落雨天,又庆幸那晚是个落雨天。 这件事始终难以启齿,追根究底,他无法面对善良的梁政雨,只好说:“我没你想的那样好,其实……我做了许多坏事。” 他低下了头。胆怯,懦弱,林文棠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知足常乐,如果发生一件事足够让你欢喜,那就是对的。没有谁比我们更倒霉的了,但是现在不是很好吗?所以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轻贱自己的性命了,最要紧的是你,就当这里是噩梦一场。” 不得不说,梁政雨这番话让林文棠沉闷的心情明朗起来,他立即拾起书,道:“梁先生说得没错,那就赶紧结束这场噩梦吧。” 现在,他们终于有足够的时间,足够安全的环境,看完修女苏记下的关于赵恩慈的事件了。 - “这本书有一半的内容都在记录赵恩慈的生活起居,包括每日几点起床,吃药,治疗效果。”林文棠将照明灯放在身侧,一面念着上面的文字,一面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递给梁政雨。 梁政雨脱去湿衣,问:“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林文棠摇摇头,将夹在书中的照片拿起来仔细端详几秒,翻到下一页,指着被圈起来的一处问:“梁先生,这一句英文是什么意思?” 梁政雨探过头,默了默。“这是治疗精神分裂症和妄想障碍的药品名称。”说着,对另外一行的英文翻译道:“林医生的诊断:症状表现明显,患者性格敏感多疑,不信任,有自我伤害倾向,焦虑暴躁,脱离现实,决定使用药物注射治疗。” “你看,这里还有一句已经被涂黑的字。”林文棠将这一页拎起来,透过灯光,隐约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梁政雨跟着靠了过来,冷冰冰的脸贴着他的头,眨眼时睫毛偶尔刮蹭到林文棠的颧骨,他挤了挤,说:“给我看看。” 两人立马换了角度,梁政雨观察了会,抬眼看向林文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林文棠问他怎么了,梁政雨想了想说:“这是一句警告。”“不要靠近地下室。” “地下室?” “普通医院的负层是太平间,但这间精神病院没有,它只有地下室。”梁政雨说。 “你怎么知道?”林文棠对上他的视线。 梁政雨站起来,将湿衣搭在铁丝上,开口道:“我寻找药品的时候,在治疗中心的发电房右侧看见了一道铁门,那就是地下室的入口。” 林文棠哦了声,陷入沉思。 房间里一时安静,药瓶漏水,偶尔滴落几滴在地面。 梁政雨在一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林文棠看得真切,想要问点什么,却看他一动不动地守着自己,眸底满是血丝,心中一紧。 他长久的沉默,垂头继续翻页。 妄想发作纪录:第一次注射,恩慈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称自己是被丈夫家暴送来精神病院的受害者。我对她的语言进行记录,以配合林幕医生的治疗。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1941年12月,香港陷入黑暗。我随着远洋的轮船偷渡而来,在一次暴力抢夺财物和女人的乱火中,我为了活命和一个死去的修女互换了身份,并且以宗教传道的名义躲进了玛丽亚教堂。 愧疚和痛苦折磨着我的内心,但那时我只想着如何能活下去。 1942年3月,梳着月代头的日本佬彻底接管了这间教堂和后方的医院,这里唯一的洋人神父乔恩被接回英国。 一墙之外,大地震颤,人们被笼罩在硝烟之中,嘶声裂肺的哭喊时常伴随着枪响传入教堂。无论外面如何的嘶喊,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我藏在教堂里苟且偷生,不断的暗示自己强迫自己认同自己修女的身份。两周后,我被安排进入了卫生院,给那里的医护工作者做祷告。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批新来的医生护士都来自日本,除了管理者院长。 院长私底下称呼这帮人是“臭虾萝卜头”,当面却跟秦桧一样,一脸奸相。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外贼易挡,家贼难防这样的道理。 他心里有什么算盘,打了什么主意,目的是什么,我无所得知。 不过,我很清楚一件事,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这种两面三刀的畜生。 不久后,卫生院接连送来许多妇女。她们有的被诱骗进来做工,有的是亲人送来治病,更有的年纪尚小,性格内向。 她们的内敛和孤僻被当成是疯子。 但凡进入到卫生院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离开。包括来这里的医护工作者,无一例外。 从这时开始,曾经用来抢救病人的治疗中心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哭声。我难以想象,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好奇,也不敢踏进门诊大楼一步。 直到1942年春天,卫生院正式更名为高屋精神病院。一个叫阿梅的女人从住院部逃了出来,我在教堂的连廊后发现了她。她见我一身修女长袍,扑通一下朝我跪下,以为遇见了可以救她脱离牢笼的救命稻草,生满疮的脸露出乞求的表情,她请求我帮忙联系住在浅水湾参与防卫工作的丈夫来接她出去,说这里的妖魔恶鬼将她们的肚皮剜开,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就在这天,我意识到所谓的精神病治疗只不过是日本人用来掩盖罪恶的障眼法。我深知事情的严重性,死去的我好像在这一刻又活了回来,我看着胸前刺眼的十字架,阿梅的哭声不断的刺激着我,我羞愧难当,她哀求的眼神仿佛给了我一个巨响的巴掌。 我想帮她,我得想办法带着阿梅的口信到浅水湾。 两日后,得到机会出去的我被现实狠狠又甩了个耳光。战火后萧瑟荒凉,满城街道都是高高堆砌的沙袋。这时的政府已然力不从心,秩序解体,乱成一锅粥。最后,我多番打听,依旧未能找到阿梅的丈夫。 第16章 有人说,他在一次狂轰滥炸中死去。 治疗中心的护士看管得十分严格,我无法将这信息告知阿梅。 我依旧每日做祷告,治疗中心的惨叫也照常传来,扰得我无法安睡。我起身往教堂走去,在连接医院的回廊竟然看见了满身是血的阿梅。她身后的不远处,还有拿着手电筒的护士。 我对上阿梅的目光,她的脸已经变形,皮肤溃烂到我差点无法认出。她蜷缩在灌木丛中,无声地对我摇头。我捏紧胸前的十字架,看着一点一点靠近的护士,紧张得浑身颤抖。 那几个护士手里缠着铁链和钩子,这让我响起了菜市场猪肉铺,我惊恐地向后退。铁链拖在地面摩擦出长长的当啷声,人影渐渐逼近。我发出的声音惊到了护士,下一秒,几束强光射到我的脸上,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泛白,急忙抬手挡在眼前,大喊:“是我!苏!” 护士看清是我,转过身跟一旁的人嘀咕了几句,我听不真切,不清楚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片刻的时间,攥着钩子的护士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我害怕地连连摇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她们要对我动手了?我当时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我急忙搬出《圣经》中的句子,一个劲的做十字手势。恐惧占领了理智,我看向躲在灌木丛中的阿梅,她跪着求我,双手合十。 我不停地发抖,本能的求生,我不敢再看她第二眼,我盯着护士,缓缓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的斜下方。 “……她,她在那里。” 从这晚后,我再也没见过阿梅,我对她的信息所知寥寥无几。 我的余生只剩下忏悔。 只是没想到,我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恩慈的妄想,就是我的噩梦。 恩慈是高屋精神病院记录在册的第一个病患,她患有极其严重的妄想。她的存在是为了保全家族的血脉和传承,赵家并不与外族人通婚,恩慈生来便是延续火种的工具。 自从阿梅消失后,治疗中心的哭声也跟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每到夜晚地底下发出的沉闷的脚步声。偶尔我会看见门诊大楼的楼顶站着疏疏朗朗的人,时不时飘来腐烂的臭气。 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不敢靠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认同自己的身份,如果神可以饶恕我的过错,我将一生留在玛利亚教堂。 妄想发作纪录:第二次注射,恩慈不懂乐理,却能默写下十部曲谱。 妄想发作纪录:第三次注射,恩慈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她说自己终身不嫁人,已经做了自梳女。 妄想发作纪录: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神无法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的病发作了,只有我知道,是那些死去的人回来了。 1944年的深秋,我在恩慈的脸上看见了阿梅一样的丘疹,她的皮肤开始溃烂,医院爆发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皮肤病,所有患者无一幸免,精神病院临时变更成了麻风病人管理所。 往后,每日都有人从治疗中心消失,尸体或被焚烧,或被掩埋。 赵氏家族抛弃了恩慈,从此改名换姓。 我从院长那儿得知一个消息:五日后,医院将被一把大火烧毁,所有染上皮肤病者与医护工作者全都得死在这里,我亦不例外。 治疗中心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死去的阿梅和那群女人被夺去的东西会不会都留在了那儿。 我坦然赴死,留下这些信息。只乞求死去的亡魂不要再纠缠于我,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 啪—— 林文棠合上书,看向梁政雨。 此刻,窗外的植物被一抹金光笼罩着,地平线撕开一道口子,天空似乎要裂开了一般,一层黄,一层红。 林文棠盯着绿色的藤蔓,起身走到梁政雨的身旁。两人立在窗前,在刺眼的光中轻轻推开了门。万千灰尘在空气里乱舞,隔着透明的玻璃,影子被拉成一根细线。 太阳升起来了。 “阿展同我讲过你,梁先生稳重,谦和,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说你整日钻研那些亡灵之说是为了麻痹自己,你想报道的新闻不是这样的。” 梁政雨身子微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决定好了吗?” “嗯。我想,阿展说得没错。而现在的情况,也本该这样做。”林文棠说着抬起手,对着红日,看着脉搏一跳一跳的,眼睛发亮,心想能活着真好。 - 从医护住宿踏出的下一秒,天色又暗了下来。 梁政雨仍然手持武器走在前面,林文棠提着照明灯,带着剩下半瓶的水走进治疗中心。 一路走来,万籁俱静,除了黑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林文棠感觉身子很轻,他想大概是因为休息好,所以即使现在突然出现个什么东西,他也能轻松应付。 至于超负荷的心脏,想来也是怪事一件。按照往日受惊吓的程度来看,他早就应该心脏病发作没了命。走了一段路,反而觉得更胜从前。 治疗中心冷极了,目测梁政雨走到离发电房还有五米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住了。 林文棠抬眼望去,在昏暗的阴影处,有一具立着的躯体正在慢慢往发电房爬去。他咬了咬唇,脸部神经就像被冻住了一般,连惧怕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梁政雨急忙拉住他,两人紧紧贴在发青的墙面,等待那个东西的消失。 林文棠静静地站着,右侧的地下室吹来一阵阴湿的风,夹杂着些铁锈气息,吹得人冷得打颤。 约莫过了三分钟,诡异的躯体爬进了发电房,林文棠松了一口气,不敢发出一点响声,蹑手蹑脚地走向地下室入口。 凑近铁门,只见一把生锈的锁挂在铁链上,上面的铁皮掉了一地,看起来有被人撬开的痕迹。 林文棠压低声音,问:“你砸过?” 在灯光的照射下,梁政雨的眼下泛起乌青,他眨了眨眼,说:“不是我。” 林文棠一愣,“那会是谁?” 梁政雨想了想,摇头。一缕黑发胡乱地覆盖在英气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虚弱。 林文棠转过身去,一面推开了铁门,一只手勾住他,整个人抱住梁政雨宽厚的背,说:“梁先生,你的身体好凉啊,是害怕吗?”他总隐约觉得梁政雨有事瞒着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梁政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逗他:“唉,是啊,那你能转过来再抱抱我吗?” 一听这话,林文棠即刻与他分开,想他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开玩笑,自己的担心多半是多余的。 “无赖。”林文棠推了一把他,自己往前走了。 梁政雨赶紧跟上来,用手肘顶了顶林文棠,不语,只是笑。 地下室的寒气重,林文棠走到一半时手臂上的汗毛唰地一下立了起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照明灯忽闪忽闪的,看样子是没电了。他抬手拍了拍,灯亮了,可不到一秒再次暗了下去。 这时,梁政雨突然开口:“我猜有人来过这里。”说着,往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除了刺骨的寒冽之外确实没有其他的突发状况。就在快要见底之际,梁政雨定住了,抬手拦住林文棠,语气略微紧张,道:“这好像是个人。” 林文棠将灯重新扭紧,顺着微弱的光线二人低头往地上一看,一堵门前横躺着两具男性的尸体。 尸体的周边四散着摔破的摄像机,一只白色运动鞋,五瓶已经空了的凉茶。 梁政雨捡起摄像机捣鼓了两下,“咔”地一声,摄像机亮了。林文棠凑上前,道:“竟然能打开?” 梁政雨:“没坏,还有两格电。”说罢,重新将视线投向地上的死尸。“我们闻见的腐臭味应该就是他们传出来的。” 两具尸体面部朝上,四肢弯曲,手臂高高举起,似乎生前有过抵抗。脸部皮肉已经脱落,露出凹陷的两个眼窟窿,嘴巴张大,颧骨外突。 林文棠蹙着眉,“是失踪的那群年轻人。” 梁政雨点头:“媒体报道时称三男两女进入了医院,应该就是他们没错了。” 可……这里只有两具尸体。 林文棠正想着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咚咚的声响,梁政雨一听,猛地拎起铁锤挡在他的身前,道:“快往后退!” 话音一落,那堵门就被里面的东西顶开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铁门发出巨大轰隆声的同时也惊到了发电房的东西,刺耳的攀爬响动从后背传了过来。 林文棠转身往外望去,幽深的通道里,只有回音一阵一阵地响。此刻,梁政雨已经毫不犹豫举起铁锤砸了上去。 哐啷一下,面前的躯体像滩烂肉似的溶化了。林文棠转头捡起地上的锁链,听着渐渐靠拢的嚓嚓声,侧贴在地道口。很快,一只烧焦的黢黑的手伸了出来。林文棠见状,立马甩出锁链套在这东西的头上,用力一拉,只听咔地一下,头颅被勒断。 第17章 梁政雨累极了,回身见林文棠手上抱着颗黑糊糊的骷髅头,眼皮猛地抽搐,连忙把人拉了起来。 “喂!赶紧丢了!”他大喊一声。 林文棠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玩意儿竟爬出了黑红色的蜈蚣,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扔回了过道。 “……” 梁政雨担心地走过来,抓着他的手检查一番,说:“你最好不要碰那些东西,地下室湿气重,有毒的蛇虫蚁聚蜂攒,好危险的知不知道?” 林文棠点了头,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说:“好像这些尸鬼对声音特别敏感,一旦发出很大的动静便会攻击我们。” 梁政雨表示赞同,用铁锤撩了撩地上的肉泥,将衣物铺平,让林文棠举着照明灯。 很显然,这不是地上那两具尸体的同伴。 “其余的人应该还在里面。”林文棠开口道。他从进入地下室的那一刻就隐约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如果眼前出现的行尸走肉算是开胃菜的话,那死状惊恐的两人生前看见的东西一定是极其恐怖的。 梁政雨打开了摄像机的储存文件夹,一面说一面拨弄,“幸好咯,储存的文件没坏,要不要先看看?” 林文棠嗯了声,凑过身挨着他,说:“这样也好。” 二人一齐坐下,背靠在门边。想着什么都经历过了,比起有身无形的走肉,像赵恩慈那样的恶灵才算可怖,而这四方小小的空间反倒使林文棠更有安全感。 不多时,摄像机里传出了男男女女的笑声。 00:01 画面中,一个染着黄色寸头的男人看向镜头。镜头翻转,对准高屋麻风病院的后山。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正门不走走后门,从山上翻过去要累死人的喔!”一个女人抱怨道。 “正门都被锁死了,翻墙你们又不行,那墙上全是铁丝网线,弄不好才真的要死人的。”镜头晃动两下,转向那个说话的女人。“你们女人真是麻烦,早知道就不让你们跟着来了。” “喂,话不是这样说的啊,明明是阿豪恳求我和姗姗来的嘛。来都来了,你们三个男生不能把我们我们两个女生丢在这深山老林里呀!” 镜头里多了一个人,头发微长,对着手持摄像机的人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别废话了,走不走啊?”说着,回头拉着另一个女人进入画面。“家华,等会电台节目开始了你记得打电话啊。我和姗姗呢就先进去了。” 00:30 画面再次出现。“妈的!这地方真够旧的。”有人拿着手电筒走了过来,跟着,黑暗中又出现了两道白光,三个人扭曲的影子逐渐被拉长。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啊。”女人害怕地左顾右盼,搓了搓发凉的胳膊。下一秒,那个叫珊珊的女人搭上她的肩膀,笑着说:“你害怕啦?刚才在医院门口你还说刺激呢,不用担心咯,那些闹鬼传言都是假的啦。这样,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们,怎么样?” 女人立马摇摇头,抱紧她:“不要!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随后,阿豪背着帆布双肩包打头阵走在了最前面,中间是两个并排的女人,拍摄者位于第三。在他的身后,还有那个叫家华的男人。 镜头抖了抖,光线逐渐变暗,偶尔有怪异的鸟叫声传来。 00:58 众人来到了门诊大楼。 鸟叫声越来越频繁,气氛异常紧张,有说有笑的几人也没了声。 珊珊的长发被吹散,此刻的风很大。她回头望了望身后,不经意地瞥过镜头,一秒,两秒,三秒,然后画面便不动了。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般,林文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睨了眼正在专心看视频的梁政雨,见他面无表情,好似早就预料了那样,没什么反应,于是将视线重新投向视频。 “应该是卡住了。”梁政雨说。 林文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压抑的环境和稀薄的空气快要让人喘不过气一样,他感觉胸口有点闷。 “咔咔”一声,梁政雨重新打开摄像机,“好了。” 两人的脑袋挨在一块,幽蓝的光映入眸底,梁政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重新从00:58分开始观看。 珊珊回头,问:“家华呢?” 举着摄像机的人开口道:“胖子屎尿失禁,去方便了。” 珊珊点头,回过身,叫前面的人:“雅静,阿豪,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雅静往珊珊身上贴紧,“你别吓我啊,我真的好怕的。” 阿豪挑眉,盯着墙上的油画道:“这里还有圣丹尼斯呢,有什么怕的,你不是信这个吗?” 雅静咬了唇,可怜地缩在原地,说:“不是啊,哪有医院挂这个的,就很奇怪啊,你们看,那边还有一架钢琴。” 珊珊拉开拽着自己的雅静,兴奋地走向钢琴,雅静立即对她喊:“喂,不要去啊!” 珊珊并没有理她,而是掸去座椅上的灰尘坐了上去。 钢琴的声音被密闭的空间放大了好几倍,常年没有人弹奏的琴键全都哑了火,偶尔才传出几下闷闷的声音,整个大厅嗡嗡作响。 镜头慢慢拉近,坐在钢琴前的珊珊弹琴的幅度愈发的大,姿势也渐渐变得奇怪。 雅静试探地喊了喊她:“珊珊?” 沉迷弹奏的珊珊并没有反应,反而弓着背,脸都要埋进钢琴了一般。 雅静再次喊道:“珊珊?” 阿豪眯着眼看了会,晃眼一瞧,瞥见门后似乎有什么在动。他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是道黑影。 黑影缓缓朝他们走来,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阿豪顿时后背一凉,抬起手电筒朝门口照去,瞬间傻了眼,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头的躯体正在往这里爬行。 雅静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大声尖叫,赶紧去拉正在弹琴的珊珊。 “珊珊!快点起来啊!有鬼啊!有鬼啊!” 拉了会,她发现珊珊的身体重得就像一块沉在海里的船锚,无论如何也扯不动。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珊珊的十指已经插进了琴键,血流不止。 场面一度失控。 镜头忽然变黑了,随着剧烈的抖动,过了十几秒才再次出现画面。 此刻,拍摄的角度来到了楼梯。 阿豪背着昏迷之中的珊珊往楼上跑,雅静跟在他的身后。 众人一边跑,一边恐慌地大叫。 “跑!快跑!” “往上跑!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千万别回头!” “妈的!” 第19章 滋—— 一阵电流音过后,视频里安静了下来。 众人来到了检查室。 拍摄者调整了一下镜头,将摄像机丢到桌上。阿豪将珊珊平放在地板,三个人围着她。 “怎么搞的?楼下那个……那个是人吗?” “是个鬼啦!它的影子都没有头,怎么可能是个人!” “雅静!你不要大喊大叫的,万一它跟上来了怎么办?” “那……那现在又该怎么办?珊珊好像撞邪了,她是不是鬼上身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齐齐看向地板上的女人。 阿豪将手电筒放在地上,镜头一阵白光,然后发蓝,发红,再到清晰。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凉茶,给女人灌了些,说:“呐,她还有气。”说着,他看向另一个男人。“eric,帮我把她扶起来。” eric,拍摄者,看起来像东南亚混血儿。他将女人扶起,简单处理了手指上的伤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沉重的喘息声。躲在屋内的三个人猛地一怔,僵直了身子,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叩叩、叩叩。” 两声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叩。” 敲门声继续响。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下子往后缩了缩。 画面中只剩下珊珊横在门前,她被独自抛在一旁。 “砰——” 撞击门的声音传来,画面跟着震动,门哐地一下被推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雅静突然叫了起来。 然后,一道庞大的黑影钻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一个球型的东西。像踢皮球一样,一脚踹了出去。 “家华?”阿豪冲进画面,“你找死啊!妈的!原来是你在吓我们!” 胖子嘿嘿笑了,耸耸肩:“我哪有吓唬你们,我刚从楼下上来,看见窗户有光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咯。”说着,又捡起地上的东西,“看,我发现了什么。头啊,死人头,就在教堂那边的雕塑后面。” “张家华!你疯了吗?拿着死人头玩,你就不怕遭报应啊!”雅静又气又怕,离那头骨远远的。 家华无所谓地努努嘴,“哼,我张家华天不怕地不怕,家里做的死人生意,怕的话还怎么继承我家的铺子。只有你们咯,少爷小姐好金贵的。”一说,他发现地上躺着的珊珊,嘶地抽了一口气。“她怎么了?” 第18章 eric走进画面,拿回摄像机,对着珊珊的脸拍摄。“发神经咯,弹钢琴把自己弹晕了。” “嘁,发癫。”家华又将地上的颅骨踢了一脚,问:“她什么时候醒?” 雅静摇头:“我不知道啊。” 阿豪作势要将人背起,家华立马按住他,道:“我看这里挺好的,别管她了,我在楼下发现一个地下室,要不要去看看?” “地下室?” “荣生告诉我,以前呢好多土豪把自己的家眷送进医院,其实她们啊……没有精神病。” “赵荣生?”听见这个名字时阿豪的表情明显很嫌弃。“姓赵的?呵。一家人没个正常人,都是白痴,他胡言乱语你也信?” “信啊,我还去过他家祠堂。他叔父亲口跟他说的,赵家有一半的产业都藏在了医院,他祖父以前就是个卖国贼!” “你说的是那个亲近结婚的傻子赵荣生?”雅静问。 胖子嗯了声,继续说:“四十多年前,他家有个女儿,就是被送进这间医院的。听说赵家逃去了内地,连女儿都不要了。这么多年才回来,人肯定早就死在这里了。” 雅静皱了皱眉,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珊珊,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去找赵家的女儿?找她干什么?她都死了!” 话落下的一瞬,画面黑了。 01:22 下一个视频。 “妈的,我不管,我要出去!” “我都说了不要把人带来,她一直昏迷,放在外面就好了啊。” 珊珊被猛地丢下,她的身体沉闷地撞向锈蚀的铁架床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又滚落在地。 “喂!”雅静慌忙接住她,大声斥责阿豪。“神经!你有没有良心?” 阿豪看起来很累,他扶着额头,有些后悔自己非要背着珊珊进入地下室这个举动。 “我好累的,我真背不动了,抱歉。” 这时,eric将摄像机递给阿豪。 “我来吧。” 01:59 几人来到了地下室的通道。 往里走了许久,雅静偶尔嘀咕两声:“好臭啊。” 02:24 胖子庞大的身躯挤在一张布满深褐色污迹的手术台旁。 他粗壮的手指正拨弄着台面上几根散落的颜色发黑的细长骨头,随后扔掉骨头,说:“阿豪你把珊珊放到床上,里面好像还有通道,一会我们出来再带她回去。” 雅静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她在医疗器械的底下发现了许多散落的纸张,顺手捡起来看了会。 “病理护理记录。”她走出画面,靠近手电筒。 不一会,又回来了,惊讶道:“我找到了!” 闻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豪慢悠悠踱到镜头前,“找到什么?” 雅静将纸张举到他面前,说:“那个赵家女儿的病情记录。” 此刻,张家华走过来,咧嘴笑道:“我说的没错吧,是她。” 02:37 画面模糊不清。 四人进入了更深的通道,摄像机好像被遗忘在了手术台上。 03:03 手术台上的珊珊动了。 一道黑影跟着进入了镜头,是一双赤裸着脚的女人。女人缓慢地往手术床上爬。 林文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瘫软下去。他看见醒来的珊珊睁开了眼,一张灰青色的脸伏在床边,眼珠漆黑,张着大大的嘴,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珊珊尖叫着,从床上摔落,下意识地朝床底下躲。这时,摄像机也跟着掉了下去。画面翻转,只剩下一只枯手伸进屏幕,又茫然地转向四周。 女人的叫声停了。 03:46 镜头动了。 脚步声乱成一团。 嘈杂的哭声响了起,好像有人从通道深处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珊珊!!!” 雅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放在手术台上的手,瘦弱的身躯踉跄着后退,撞在另一个铁架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手术台,“珊……珊死,死了!” 没有人说话。 只有粗重又压抑的喘息声在浑浊的空气里此起彼伏。 下一秒,胖子出现在镜头中,他身体紧绷着,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我都说了不要丢下珊珊,不要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雅静哭道。“快走!快走啊!” 阿豪神情恍惚,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探了探地上女人的鼻息,一下子没了神,跌倒在一旁。 “赶紧,赶紧离开这里。” 前脚他们刚离开,身后便出现了一群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不像是活人的东西从通道里挤了出来。 04:30 最后一次画面。 雅静的惨叫声回荡在地下室,她张着嘴,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盯着镜头。 她手中举着手术刀,对着正前方狠狠地扎,表情却在哭。 “求……求求你。不要,不要。” “雅静,求求你了!” eric乞求的声音夹杂在滋滋的电流声中。 剧烈摇晃的镜头里,女人高高抬起手,将手术刀插进自己的肚子,抛开,抓起还在蠕动的肠子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前面,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尖锐的怪响。 深红近黑的血向空中喷溅,无数只手从墙皮脱落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恶臭的粘稠液体从边缘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到地面。 下一秒,胖子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阿豪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他握着锈迹斑斑的刀,手抖得不成样子。眼看着那具躯体越靠越近,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通道。 最后一声响动,像生命叹息。 所有的光线被彻底掐灭。 黑暗降临。 摄像机的时间永远停在了05:45。 第20章 梁政雨关掉屏幕,转头看向林文棠,见他一语不发,捏了捏他的肩膀。 “还好吗?” 林文棠轻轻应了声,“警察在医院附近搜索了这么久都找不见他们,原来是在这里。” 梁政雨:“街道附近有人说在清晨的后山入口见过一群年轻人,算算时间,大概以为他们回来了。所以接到失踪后警察并没有进入医院搜查,最多也只是带着警犬上了趟山。” 林文棠站起身,一时间看梁政雨有些模糊,他伸出纤细的手,“走吧。” 两人进入了第二道门。 林文棠拉着他的手,久久没放开,地上的骸骨四散八落,照明灯晃晃悠悠的,灯灭了。梁政雨递上自己的那盏灯,说:“用这个吧。” 林文棠默默接过,扭了扭开关。 约莫走了几分钟,终于见到了摄像机里的那张手术台。那股混合着腐败血肉的恶臭,浓烈得几乎使人晕厥。 林文棠牵着人,径直略过了地上隐约还能看出人形的黑水。 许久。 他们拐进第三道门。 在潮湿的石壁上,看见了一个个被挂在铁钩上的骸骨。 “……”林文棠再也没能忍住,眼角一点点开始发红。不知走了多久,看过了多少具骨头,一个巨大的土坑里,腐烂的白色病号服凌乱地散落在里面,绿得发黑的水池发出刺鼻又烧喉的消毒水味。 就在这时,土坑的深处响起了“喀喀”声。 二人停住脚步,往下面一探,顿时感觉被雷劈了似的,脑袋一片空白。 那些穿着黄色军装的影子如同水蛭般吸附在尸骨身上,干瘪塌陷的皮肤在照明灯的照射下变得枯败。一点一点划开肚皮,取出来,像做手术那样又缝合起来。 林文棠一下子失了神,此起彼伏的哭声渐渐从脚下传来,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在这医院地底下隐藏的,竟然是无数被日本人取走脏器的中国妇女。 歇斯底里的哭声瞬间淹没了他们,无数双手从土坑里伸出,抓住了林文棠的脚踝。林文棠绝望地望向梁政雨,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恐惧,眸中只剩下无尽的悲悯。 很快,那些黑色的鬼影发现了他。林文棠抓起梁政雨的手,发疯地往外逃去。 身后再次上演疯狂屠戮,所有进入地下室的人都无法逃离。林文棠心急如焚,他看见了地下室的出口,就差一点了,就一点,他就能带着梁政雨逃出来了! 蓦地,林文棠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猛地往后一瞥,竟然是那些鬼影。梁政雨的手无力的从他手中滑脱,整个人被重重地砸在冰冷又坚硬的墙壁。 “梁先生!”林文棠大叫一声,被鬼手拽到在地,他仰面倒下,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带来一阵短暂的钝痛。他此刻已然顾不了那么多了,林文棠又连忙爬起来跑向梁政雨。 第19章 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末端飞速蔓延向心脏,视野里只剩下梁政雨奄奄一息的微弱模样,他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丝生机。 “梁先生!梁先生!”林文棠惊恐万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梁政雨看起来如此的孱弱。为什么每次与他接触都觉得那样的冰凉,为什么他做的表情越来越刻意,越来越僵硬,他连笑都那样的毫无生气。 身后,铁链捆住了林文棠的脚,甩着铁钩的日本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在那钩子即将凿穿林文棠的脑袋之际,梁政雨已经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一时之间,鲜血涌出,散发出铁锈的气息。 梁政雨托住林文棠,解开他脚上的铁链,将人往外推。他们距离地下室的出口,仅仅一步之遥。 “不——!!!”林文棠绝望的咆哮,“我们说好的,梁先生,我们要一起出去的!你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梁政雨盯着他,无声地,眷恋地,看了许久许久。 梁政雨被铁钩刺穿了胸腔,整个人半悬着。他用那张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对着林文棠摇头,空洞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最后慢慢地低下头。 一声叹息响起,从黑暗中走出来许多护士,或者说,是那些麻风病人。 林文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无数双手将他推往发电房,四周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他看见地下室的门口出现了更多的、层层叠叠的、无声矗立的麻风病人,像一道由怨念筑成的城墙,堵死了唯一的出路。 照明灯熄灭了,梁政雨渺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他的视野。 - 林文棠是爬出来的。 瘫倒在治疗中两个时辰后醒来。 雨落了,静,很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文棠失魂落魄地从门诊大楼出来,他不敢往身后看,只一味地喊着梁政雨的名字。 “梁……政雨。”“梁政雨。”“政雨。” 恍惚间,记忆片段闪回脑中。他想起自己在医护宿舍醒来的那一霎,他看见梁政雨畏手畏脚站在门口时的无措。他脸上的小心翼翼,他不敢踏进门又慌张的模样。 林文棠捂着脸,无力地跌坐在大雨中。跟着,身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绿色的影子飘荡在楼顶,然后重重跳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林文棠朝医护住宿的方向望去,随后起身,向那口井走去。 他找来了一根绳子,给自己系上,他在水井里找了很久,冻得浑身发抖,骨头都痛了。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来。 这里没有。 他回到住院部,游荡的身影已经不在,四下寂静,仍旧没有发现。 林文棠累倒在医院三楼的管理部。 他想起梁政雨逗自己开心,许多次的玩笑和对话,他其实想告诉他,大概是从他欲言又止的那一次开始,他就很想再多一些了解梁政雨。 或者,他当初就应该坦白。 他进来的目的只是为了销毁证据。 修女苏逃命来到教堂后便开始赎罪,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过。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心底藏着的罪恶,她甚至信奉了耶稣。 玛丽亚教堂的存在是为了高歌自由,解放灵魂。她麻痹自己,一次次认为自己得到了解脱,却又一次次的堕入罪恶。 林文棠更觉得罪孽深重,沉重的枷锁使他无法向梁政雨开口,后知后觉,他认为自己和修女苏如出一撤。 林文棠回到教堂,看见了那块木质无主牌位。 他想,这应该是修女苏留给自己吧。 就在玫瑰花窗柱子前的不远处,一道闪着刺眼的金光隐隐显现。林文棠缓缓走近,发现了他一直想寻找的那枚戒指。 他捡起戒指,抱头痛哭。 林文棠一路向着治疗中心走去,在一道推不开的病房门前停了下来。一滩黑色微干的水从门内延伸向外,他没敢再推,只是沿着墙壁缓缓瘫坐。 然后。 林文棠伸出手,将卡在门缝中的铁锤取了出来。那张文弱清秀的脸陷入黑暗,泪眼婆娑,颤抖着抱住地上的尸体。 他惊诧不已,后悔不已。 在一阵雷声轰鸣中,伴随着巨大的坠落声,林文棠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 第21章 时间回溯。 天文台发布黑雨警告,雨挂了一夜。 “汽车巴士都泡在水里了,打伞没用,电车也没得坐,今年的雨水怎么这么旺?怪事。”说话的警员摸出一盒烟,娴熟的点火,靠在窗边往公寓楼望了一眼。 “是啊,要不是我有备用便服,早就成了一只落汤鸡。这种天气别人都不用上班的,哪里像我们。”另一位警员蹙着眉摸了摸还未擦干的头发,语气有些抱怨。 “就是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我看肥姐被淋得妆都花了,跟个鬼一样。” “如果因此感冒就麻烦了,刘sir说要监控那个大陆女人的嘛,晚上值班她行不行啊,这么不小心。” “她身上都湿透了,我还以为她刚洗完澡出来呢,实在不行的话,我去顶她咯。” 咔—— 门被推开,刘享带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走了进来。 “长官,肥姐。”屋内的两人立马靠边站着。“早啊!” 刘享挑了挑眉,略微点头:“早。”他走到两人面前,“黑雨延迟3时,你们两个今天就不用去教堂后山了。” 他转过身,问女人:“对了,监视了这么些日子,是否发现林落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旁的肥姐想了会,迟疑道:“要说有的话也有,要说没有的话也没有,我总觉得说不上来。”她擦去嘴上的口红,一屁股坐在红木桌子上,“首先呢,一个女人在丈夫意外死亡甚至可能是他杀的情况下,情绪一定是无法受控制的。林落英却显得很反常,她过于理智和冷静了。我们调查过她的邻居,说死者和林落英经常吵架,特别是一到晚上就吵得很厉害。吵架嘛难免会动手,动手就砸酒瓶子,摔碗摔筷子,虽然还没上升到殴打人身的地步,但是争吵越频繁,感情就破裂的越快。那她表现得很镇定就可以说得通,她没那么爱自己的丈夫,还是个对她有语言家暴和酗酒的丈夫。” “并且呢,经过大量的调查和法医的鉴定,死者胃内还有未消化完的食物,身上的伤有不同程度的二次伤害。关于蛇酒,我们从垃圾回收站找到了林落英丢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有蛇酒空瓶。可以推测,教堂大门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里连血迹都没有。所以,死者是在哪里受的伤?” “是喔,你这样讲,会不会是下雨把血迹冲刷掉了?”警员问。 肥姐摇头:“可能性不大。” 沉默了许久的刘享在这时开口了,“你们去她家里搜查,有无发现?” 警员道:“没有。” 肥姐问:“看起来很整洁吗?” 警员回忆了一下,说 :“嗯…… 不算很整洁,与之前没有变化。不过地板非常干净,我进去的时候穿了鞋套,差点滑倒呢。” “水电正常吗?” 他点点头:“与最近几个月相比,相差不大。” 到这里,几人又沉默了。 外头风大,雨被吹成斜线,狠狠拍打在玻璃窗。 肥姐眼皮一跳,说:“其实呢,还有一个信息,就是林落英的弟弟林文棠消失了。” “林文棠?” “是啊,在发现黄德智尸体的那天就找不见这个人了。与他一同不见的,还有新日报的记者,梁政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肥姐打开门,意外地看了看来人:“胜祖?阿辉?居家办公的嘛,你们怎么来了?” 阿辉拐进房门,将牛皮纸袋丢在桌面上,随后将vcd插上电,打开电视。 胜祖:“sir,来不及解释了,我跟阿辉有重要的东西给你们看。” 很快,阿辉将光盘拿出来,放进vcd。随着一声滋滋声从音响传来,电视机画面从从雪花点逐渐生成一个有形状的场景。 黑白噪点慢慢有了颜色,隐隐显出老旧的居民楼。 几人聚拢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 肥姐第一眼便认出来这栋居民楼,问:“这不是死者黄德智居住的那栋公屋吗?” 阿辉点头:“没错!这就是新街公屋。” 刘享眼睛微眯着,双手抱臂,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个角度,应该是公屋西侧的居民楼拍摄的吧?” 胜祖:“昨晚警署接到报警电话,说是在新街有个变态跟踪猥亵夜间下班的女性,于是他们带人过去,在他身上搜到一个相机。今早刚拿到搜查令去到这个人的家中,搜查组意外发现他家里的阳台正好对着我们这桩案子死者的窗户,并且在卧室找到许多女性的贴身衣物和情趣内衣,包括大量的情色光碟,杂志,相片等等。正好气象台发布黑雨警告,我和阿辉被困在办公室,实在是太无聊,就翻这些搜来的东西,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光碟。” 第20章 阿辉从牛皮纸袋中又翻出几张照片,递给刘享。 刘享一看照片,惊讶地瞪了眼:“林落英?” 胜祖:“黄德智好赌,经常不在家,这给了偷窥狂可乘之机。再加上林落英年轻美丽,身材火辣,她家里的客厅、卧室、厨房都正好对着偷窥者的卧室,从拍摄的照片和影像来看,他应该观察林落英长达一年之久了。” 阿辉又递了一张照片,说:“大家看这张。” 众人凑过头,挤在一块。照片被放大了两倍,透过纱窗,一个纤细的身影露了出来。 阿辉继续翻开下一张。 这一张的卧室灯被人打开,那道身影有些模糊,看起来像是被压在门框上。 接下来是第三张。 照片清晰了许多,那是个面目清秀,五官分明的男人。他的头发被黄德智揪在手中,有一个狠狠往墙上砸的动作。 第四张。 黄德智撕开了他的衣服。 第五张。 黄德智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并且将头埋进了他的脖颈。 阿辉:“这个瘦弱的男子,就是林落英的弟弟,林文棠。这只是一小部分照片,我拿了施暴最明显的几张,还有视频,也有黄德智侵害林文棠的画面。” 肥姐思考了一下,说:“这么讲的话,消失的林文棠嫌疑最大咯。” 胜祖:“不一定,你们再看这个。”他指了指电视机。 视频里,一个女人打开了客厅的门,距离几步之遥的卧室内,正是黄德智对着林文棠殴打猥亵的画面。她手中提着塑料袋,站在玄关一动不动,随后,音响传出偷拍者的声音。 “姐姐回来发现丈夫正在侵犯自己的弟弟,他妈个老母猪,比我还不是人!我喜欢女的,这个死人头竟然男女通吃!颠啊!” 画面晃动一下,偷拍者移动了角度。 女人从玄关来到厨房,拿了什么东西后返回客厅。画面再次被放大,众人看清后,纷纷顿住了。 她手中握着一把切水果的尖刀。 视频到这里就没有了。 胜祖:“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将时间重新梳理,黄德智骚扰林文棠已有半年,林落英不止一次撞见过这样的场景,所以我想,黄德智的死,应该是一场蓄意谋杀。” 阿辉:“可是第一案发现场,我们始终找不到。” 刘享默了默,回头命那两个警员回到警署整理材料。他掏出钥匙扔给阿辉:“阿辉,你和胜祖去查林文棠和梁政雨最后消失的时间,再一次申请审讯。” 阿辉站定,接过钥匙:“是!”两人推开门,回头瞧了眼肥姐,问:“那肥姐呢?” 刘享:“肥姐跟我。这么大的雨,林落英一定在家。” 一个小时后。 撑着黑伞的刘享在新街入口停了下来,对面街道上的蛇羹店半卷着门,老板手里拿着塑料盆,往外舀水。 他盯着看了会,视线转到另外一边关门的猪脚饭店。于是走过去,出示了证件后,问:“今天这么大的雨都出来做生意啊?” 老板:“警察先生不知做生意辛苦,这么大的雨,铺子会被水淹的嘛。我再不来,明天客人能想吃蛇羹?我看喝下水道的粪水算了。说了嘛,电话也打了十几次,政府都说了要派人来修隔壁巷道的污水管道,结果呢,到现在也没人管。”说着,他还指了指那边漆黑的巷道。“长官,您说呢?” 刘享咂嘴:“对不住啊,我可以找人帮你跟进一下。不过呢,我有点事想问你啊,请问你在6月8日的晚上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人员在附近走动啊?” 老板:“奇怪的人?呵。”他冷笑一声。“新街十间工作室有一半都是信贷公司,这里到处都是玩帮派的混混,奇怪的人很多啊,警察先生您说哪位啊?” 肥姐跟上来插话道:“老板,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请你仔细回忆一下6月8日晚上,有没有听见或者看见奇怪的事情。” 老板看了眼肥姐,清了清嗓子,抬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说:“6月8日,那天晚上好像也有下雨。生意一般,没什么人来店里。要说听见什么声音,7日那天晚上倒是有哦。” “6月7日吗?” 老板:“是啊。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有时候会睡在店里,特别是下雨天,不然发大水店会被淹。我店里的脏水管道连接着隔壁的下水管道,那边的下水管道偶尔堵塞,我时常要去疏通才行。那天晚上……我貌似听见有人喊叫。” 刘享:“男的女的?” 他想了想,说:“都有吧。” 肥姐追问:“那你有看见是谁吗?” 刘享摇头:“不知啊,店里水管爆了,我哪里有时间去看是谁啊,又不关我什么事。” 肥姐叹了一口气:“好吧,多谢配合。” 听老板这样一说,刘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转身朝着那条巷道走去。新街公屋的位置位于街道的中下,还是个凹陷的,上坡汇集的水往下淌,在这里堆积。 两人上身着黑色西装,下身却穿了双拖鞋,乍一看,有些滑稽。 来到巷道口,看着那爬满青苔的墙面,眉头一拧,他继续往上看,这个巷道与新街公屋只有一墙之隔。 肥姐跟随刘享的视线往上一抬,在那放满各种杂物以及还未来得及收的衣服间,看见一颗往下坠落的球体。 她一把推开刘享:“走开啊!” 那颗球重重砸向地面,顿时,两人脚边溅起一片黑黄的水花。 刘享回过神来,弯腰捡起。 这是一颗荧黄色的网球。 二人同时仰起头,看向楼上。 接着,一颗人头咻地一下往回缩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世一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十五岁男孩儿,或者说,自闭是他的面具,他其实有人格分裂症。 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另外那个人格有自己的名字,叫左琦。 左琦最擅长的事情是打网球,观察周围的一切事物。 反之,世一品学兼优,性格活泼,唯一一点不好,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此刻出现的人格,是左琦。 他听见敲门声,他搬了一把凳子,沿着地砖的缝隙摆正了,齐齐对准了线条,然后坐下,双眼盯着门上的猫眼。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左琦弓着背,手里握着网球,不停地捏。 随着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他手中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房间湿气很重,门窗被他锁得死死的,热气萦绕在小小的空间,他热得后背都浸湿了。 汗珠一点点从他的额头冒出,流下,他的呼吸声显得愈发急促。 直到那敲门声停下,他猛地咽下一口唾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门外,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有人在家吗?你好,请开一下门。” 左琦沉默,屁股微微挪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直起背。 “hello?有人在家吗?” 那头询问半响,见房内没有回应,便再次敲了门。 左琦听见敲门声,似乎是忍了许久,将网球往地上一砸,起身开了门。 “噪音!”“是噪音!”“很吵!太吵了!” 刘享没想到打开门的是一个男孩儿,虽然看得不清晰,不过那个人头确实是个短发。他们认真数了楼层以及猜测了一下那颗球从哪儿掉下来的。 没错,就是这里。 而往前再走两家,就是林落英居住的地方了。 这户有两道门,第一道是铁门,第二道是木门。打开时老旧的零件还会发出“咯咯”的响声,低矮的楼层闷热异常,连声音都传不出去,回声跟人在笑一样。 刘享立即出示证件:“你好,我们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他往男孩儿身后探了探头,“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左琦不说话,拳头捏紧。 肥姐见状赶紧推开刘享,笑盈盈地对着他说:“呐,你不要害怕啊,阿婶和阿叔呢刚才在楼下差点被网球砸到,看见好像是你这层楼掉下来的,这个网球肯定对你很重要吧,我们特地捡了给你送回来。” 左琦看向网球,神色有所缓和,便指了指地上自己扔掉的网球,说:“多谢,丢到地上就好。” 肥姐尴尬地又笑笑:“好。” 刘享倚靠在门后观察他家的客厅许久了,走廊光线昏暗,地板倒是很亮堂。左琦只穿了双白袜子,门口堆放着许多双成人鞋,却不见他的。 “对了哦,阿婶想问问,你有无在晚上听见什么动静啊?”肥姐弯着腰,尽量与他保持一个平行的视角,这是一个比较令人舒服的角度,至少对于青少年是这样。 左琦看起来在回忆,他想了片刻,摇头:“没有。” “哦,或许我应该这样问,你的网球时常掉到楼下的巷道吗?”肥姐依旧抿着唇微笑。 第21章 左琦摇头。 “那……”肥姐本想追问关于6月7日和8日夜晚的情况,但一想,对方只是个孩子,说不定网球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要联想到他有没有可能目睹到下面巷道,蛇羹老板说的那个事情,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二。瞥见窗台上挂着熟悉的校服,转念一想,换了种语气,问:“你在保育福利书院念书?那个书院离我家很近呢,我表姑她的孩子也在那里念书诶。你是网球社的吗?” 左琦听见网球俩字,将双手背到身后,说:“是啊。” 肥姐见他愿意沟通,继续说:“那你打网球一定很厉害咯?” 左琦默认。 肥姐:“你叫什么名?说不定还认识我表姑的儿子,你们是同龄人,又在一个网球社。” 左琦听见她问自己的名字,眼神一顿,双手自然插在裤兜里,语气略微迟钝,开口道:“我是世一。” 肥姐:“啊,世一啊,你好啊。” 左琦消失在两秒钟前,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世一,脾气暴躁的世一。 不等肥姐再问,世一又一次说话了。“那颗网球不是我扔的,砸到你们了吗?要道歉吗?警察先生?” 肥姐面对这样一个情绪转变如此快的人愣了愣,刘享不想再坐以待毙了,往前靠,对着世一上下打量一会,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高空抛物砸到人会死的。我问你,你经常往楼下丢网球?为什么?” 世一冷着脸,不耐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聊行不行?” 刘享哼了声:“你经常待在窗边?你在看什么?” 世一耸耸肩:“什么都没啊。” 他越这样说,刘享越认为他在说谎,他的四肢僵直,看似放松实则很紧张。 他在说谎。 刘享觉得自己的第六感不会错。 于是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楼下巷道是不是有人吵架?” 世一一下子不讲话了,盯着地板发愣似的,也不动。 刘享感觉自己猜对了,继续发问:“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是什么时候?白天呢还是晚上?” 肥姐此刻看起来更紧张,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没关系啊,你慢慢回忆啊,不着急的。” 一倾,他还是没有开口。 四下很安静,静到墙面上挂着的钟,走动的秒针都听得真切极了。 “有一日的晚上,我听见门口有高跟鞋的声音,有酒瓶摔碎的声音,还有雷声,落了雨。”世一说。 刘享:“然后呢?” “那个女人被打了,被拖了一地。我打开门偷偷看他们,她被他提起来,然后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很窄的窗。他想把她扔下去。” 刘享:“哪个女人?被谁?你能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那个穿高跟鞋的,好美的女人。” 刘享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便将包里揣着的一张相片递给他看,问:“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世一低头仔细地看,还打开了客厅的灯,随后说:“好像是吧。” “然后呢?你继续说。” 世一:“不知啊,我没看了。”说完,他猛地将铁门关上。 关门声很大,在楼道里反复回响。 刘享缩回来,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肥姐,两人对视,深深叹了一口气。 刘享:“喂,你表姑生的不是女孩吗?” 肥姐笑了起来:“我这是兵不厌诈,你不懂的啦。” 刘享:“我看我们有必要再跟他对话一次。”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滴水声,一股潮热扑面而来,肥姐抬手摸了摸鼻子,一滴水从脸颊滑下,她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寻找头顶漏水的地方。 空旷的楼道寂然无声,她忽然想,如果说世一讲的都是真的,他在不久前亲眼目睹黄德智想要将林落英推下窗,那么两人在争执的时候一定会发出巨大的响声。 毕竟现在一滴水滴在地面都会有回音,想来这层楼的住户们应该多少都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呢? 她想了想 ,又想了想,最后骂了一声:“白痴的问题。” 刘享转头看她,问:“讲什么呢?” 肥姐:“实话说,不带有任何偏见,你喜欢大陆人吗?” 刘享被她不明所以的问话问得一滞:“怎……怎么这样讲?什么意思?” 肥姐唉了声:“我就知道的嘛,白问!”“因为林落英是大陆人,所以才会不管的嘛,对不对?” 刘享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滴水声依然回响,楼道尽头的光越来越弱,刘享看了眼腕表,皱眉道:“才下午一时,怎么黑成这样子,都看不清门牌号了。” 说时,尽头的窗户“啪”地一声,被风吹得关上了。两人心里一惊,纷纷被吓了一跳。 “神经!” “吓到你了?哈哈!” “没啊。” “还说没有呢,你汗毛都立起来了。” 肥姐笑着不忘揶揄刘享,刘享无语地瘪嘴,不经意往身后的楼梯一瞥,晃眼见一个黑影立在那头,顿时又被吓了一跳,大声朝那里喊:“喂!是谁!” 肥姐被他这一声吓得心跳都加快了,一巴掌拍在刘享的后背,骂道:“你神经啊!叫什么叫,吓死人了!”正说着,跟着他的目光望去,楼梯上的那道黑影动了。“哇,那是什么?!” 刘享啧了一下,“是什么?还能是什么?人咯。” 下一秒,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刘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走向黑影。 “刘警官?陈警官?” 黑影是林落英,她站在楼梯口,手中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雨伞的伞尖还滴着水。 肥姐很是意外,先走了上前,问:“你怎么在这?” 林落英眼眸很明亮,像小鹿,像汩汩清泉。她先是看了眼肥姐,又看向肥姐身后的刘享。 刘享疾步走到她面前,从上往下细细观察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合理,便说:“你出去过?” 林落英点头,十分自然地在包里摸找钥匙。“别光站着了,进屋里说吧。” 肥姐扯了扯刘享,两人让开一条道,林落英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 肥姐细声说:“诶,她主动邀请我们进去,不要放过这次机会,一会你跟她聊,我借机去趟卫生间看看。” 刘享嗯了声:“就这样办。” 林落英停在家门前,打开门,脱去高跟鞋,将雨伞挂在门外的铁钩上,看向两人:“两位警官,请进。” 刘享站在门口,垂眼,见玄关的鞋柜上依旧摆着两双男士鞋,随口问:“怎么还留着他的鞋子?” 林落英放下背包,转身去厨房拿了两只杯子,接了水,走过来说:“我……还不适应,那些东西就暂时这样放着吧。”“请喝水。” 肥姐接过水杯,“不好意思,可以借个卫生间吗?” 得到允准,肥姐拐进了卫生间。 刘享慢慢从玄关走到客厅,边走边四处打量,肥姐说的没错,不算整洁,也不算乱。从行为分析来看,她的确没有任何异样。 刘享:“林女士,你刚才去哪里了?” 林落英表情没有什么异常,如实回答道:“天台。” 刘享眼神一转:“天台?你去天台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 埋个炸弹 下一章挖出来 第23章 去天台也要穿着不舒服的高跟鞋吗?不对啊。外面正积水呢,去外面的话高跟鞋一定会打湿,但是刚才见她的鞋子,并没有很湿。可见,她似乎没有说谎。可背包呢?谁会带背包去天台? 林落英:“家里的水有股怪味,我想会不会是有老鼠死在楼顶的水箱了,所以去看看。” 刘享走到厨房,大概只有三平方的开放式厨房,打开水龙头,用手帕包住,等了片刻,他拿起手帕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果然如她说的那样。 这水带着一股腥臭,像水草那样,闻久了令人作呕。 刘享:“那水箱里有死老鼠吗?” 林落英:“看不清,我没办法爬上去。” 刘享:“为什么还带着背包?” 林落英拎起背包,当着刘享的面拉开拉链,取出手电筒和一捆尼龙绳,说:“天色很黑,我想带点工具去看看,不过没用上。” 见她这样讲,刘享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切都很合理,没有一丝破绽。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完美犯罪吗?刘享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不,绝对不可能,凡是犯罪,一定留有痕迹。再想想,再想想,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么细节。 滴滴滴。 一阵铃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刘享从裤兜里掏出寻呼机,“抱歉,我看一下讯息,请问这附近有电话亭吗?” 第22章 林落英走到窗边,指了指楼下,说:“对面的百货店左拐大概十米有一个电话亭。” “多谢。”刘享匆匆走出房间。 此刻的卫生间里,肥姐的寻呼机也收到了一条来自两分钟前的信息。她摘下手套,裹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胸罩里,这该死的西装裙没有荷包,她已经想尽办法放东西在身上了。 比如,一些取证用的棉签,证物袋,她随时都会带着。只是今天走的突然,又没有搜查令,提着手提箱过来明晃晃的,反而引起嫌疑人的怀疑。倒不如藏起来,悄悄的。 她仔细取了浴缸底部,马桶底部,洗手池底部,以及排水管道周围的液体和毛发。 肥姐直起腰,洗净手,望着镜子里大了一圈的胸部,皱了皱眉,扶正,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职业假笑,打气道:“做人嘛,还是自由自在好哇。早日破案,早日休息。很好!就这样!”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灯突然熄了。 哇,不是吧,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拉闸了?肥姐心里想着,眼前漆黑一片,她伸手在空中划拉,一边寻找着门把锁,一边道:“享哥?你们在外面吗?” 卫生间的门是玻璃的,看不清外头,只有一丁点微弱的光照进来。 她摸到门把锁,正要拧开,见玻璃门前忽地出现一团模糊的黑影,并且正一点点放大,朝她走来。 肥姐立即往身后伸手,一摸,嘶了声:“坏了,没带。”配枪没在身上,这下完了。 她警觉地往后撤退,再一次询问:“享哥?喂?!是你在外面吗?” 她不确定,可以说非常不确定。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门外的两个人难道消失了?肥姐沉住呼吸,在那黑影即将贴近门的一瞬,迅速拧开门一脚踢了出去。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不安的气氛,下一秒,一束光照亮了泛黄的天花板。林落英狼狈的坐在地上,拿着手电筒晃了晃,弱弱地说:“陈警官,是我。家里停电了。” 肥姐一怔,连忙将她扶起来,道歉。“对不住啊,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呃……就是……”早晨光碟里林落英拿着水果尖刀站在玄关口的画面现在还在脑中闪现,她真切的慌了神。 林落英站起身,微笑:“没关系,我吓到您了吧?” 肥姐:“没啊没啊,我,我……诶,对了,刘警官呢?” 林落英:“他去电话亭了。” 肥姐哦了声,这才松了松紧绷着的神经。 林落英引着她往沙发上坐,自己则在一旁翻找着蜡烛。 林落英:“每次黑雨警告都会停电,所以我备了许多蜡烛在家里。”她说着,回头看了眼肥姐,转回头继续说:“陈警官,您怕黑吗?” 肥姐咬了咬唇,方才踢到林落英,到现在也没好意思正脸看她,她手臂和小腿上的淤青颜色已经变得紫黑,联想到黄德智对她实施的暴力行为,心中又是一痛。 作为一个女人,她同情林落英。 “那个,林小姐,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林落英掏出火柴,点燃蜡烛。“不用。” 她的美貌在橘色的暖光中被人发现,这是她到这里以后,唯一见过的颜色。为什么会这样讲,肥姐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林落英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时而好冷漠,时而让她觉得好温柔,时而……有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大陆人的倔强。 而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是杀人凶手吗? 她盯着林落英的侧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瞥见茶几上有本摆放凌乱的故事会,伺机寻找话题。“午夜故事会?你也爱看这个?” 林落英点头手中的动作停顿一刻,又掏出第二根蜡烛,说:“是啊,我在香港没什么朋友,经常去报摊买故事会看看,打发时间。” 肥姐:“我能看看吗?” 林落英背对着她,不由捏紧了蜡烛,脸色阴沉,语气却依旧温柔可人:“好啊。” 肥姐拿起故事会,翻了会,说:“你跟我家妹一样呢,她也爱看这个。对了,你来香港以前做的什么工作啊?” 林落英:“帮人家洗头发。” 肥姐:“哦。”“那来了香港以后呢?有做工作吗?” 林落英:“做过一段时间,也是洗头发。” 肥姐:“那后来呢?怎么不做了?” 林落英:“他说发廊的人很不好。”她顿了一下,将蜡烛摆正后,转过身,面带愁容,勉强笑了笑,眼底闪着泪花,继续道:“就是说,那里有很多□□,古惑仔,不让我去。” 肥姐继续发问:“黄先生这么疼你啊?” 听见这话,林落英收了笑容,板着脸,有些气恼,说:“你认为是就是吧。” 这下肥姐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翻动故事会的手速加快,道:“不好意思,是我没了解全貌。” 林落英跪坐在沙发旁,她一直低头搓着自己的手,听见她这样一说,缓缓抬起头注视她,道:“他怀疑我每天跟不同的人上床,今天是来洗头发的客人,明天又是另外一个客人。如果我再继续做下去,会挨打。” 她说话的时候很轻,娓娓道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样。 肥姐此时愧疚极了,她望向那个皮肤白皙,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人,觉得好讽刺。 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貌折服,却很少人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 还有她特殊的身份。 肥姐想,如果,如果她在被欺凌的时候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或者帮一把,或者用法律保护自己,会不会黄德智就不会死。 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她没有证据证明林落英杀了黄德智,可是以多年办案的经验来说,还有现在掌握的线索和杀人动机来看,林落英的确有理由杀了黄德智。 她的手停在了故事会被林落英撕掉的那一页,她的眼神一直落在林落英身上,她合上了故事会,将它放在茶几上,对着林落英道:“林小姐,希望你早日走出阴影,离开香港,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自由自在的生活。” 说完,身上的寻呼机再一次响起。 肥姐站起身,“诶,你说的电话亭在哪儿,我也去回个电话。” 林落英跟着站起,斜眼瞟了瞟那本故事会,转身看向窗外,说:“百货店左拐十米。” - 铁门关上的那一霎,一颗网球正好滚到林落英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递给站在暗影里的人。 “他们走了,谢谢你提前告知我。世一。” 世一接过网球,发出咯咯的笑声,“好玩。”他抓住林落英发紫的手臂,往她手心塞了一瓶红花跌打损伤油。“姐姐,送你。” 林落英握紧红花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做了苹果派放在冰箱,你去拿吧。” 世一点点头:“好。” 世一的白袜子是这个房间里除了蜡烛以外的第二抹颜色,他端着苹果派,看见了茶几上的故事会,问:“姐姐,我可以看这个吗?” 林落英犹豫了一下,说:“好啊。” 她将故事会翻开,残缺的那一页下夹着一张小票。 购物商品是:一枚戒指。 她拿走了小票,同样地,扔进了马桶冲水。 - 肥姐是在一楼的管理处遇见刘享的,他急忙叫住她,说:“喂,你怎么下来了?她人呢?” 肥姐:“我收到两条讯息的嘛,就下来了,她还在楼上啊。” 刘享:“第二次审讯申请已过。”他用下巴点了点楼梯,“去带她下来,我们回队里。” 肥姐挺意外的,问:“今天这么这快,死者指甲里的dna检测都还没出来,第二次审讯就通过了?” 刘享咂咂嘴,点了支烟,吐出一口烟雾,说:“dna检测出来了。” 话音刚落,云层劈开一道紫色的闪电,雷鸣同时响彻在公屋的上空。 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肥姐在回到林落英居所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那样柔弱的女人,美貌的女人,如此温柔的女人真的会是杀害丈夫的真凶吗?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得很慢。 希望不会。 陈招娣想。 作者有话说: ---------------------- 埋第二颗炸弹[狗头叼玫瑰]明天挖出来 话说回来,我好心疼姐姐啊~ 第24章 第二次审讯。 林落英被带走的时候, 那个叫世一的男孩儿打开了玄关口的门。他将挂在外面的球鞋布袋和网球拍取下,背对转身的一瞬,正好与林落英陈招娣擦过。 门被重重关上, 现在是左琦, 他手中挥着网球拍, 站在窗前, 视线一直盯着公屋的出口,直到两把黑伞出现, 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被带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两个小时后。 林落英坐在椅子上,三角审讯桌与前一回不同, 陈招娣给她接了杯水放在上面, 还贴心的放了一张纸巾,随后回到观察室等待审讯开始。 第23章 正巧此时阿辉和胜祖回来了, 她忙不迭地问:“怎么样啊?有查到她弟弟的下落吗?” 阿辉将录音笔拿出来,说到:“今日美丽物业代理公司休假,没人上班, 我们就去了报社寻找梁政雨, 不过他有好几天没上班了。” 陈招娣:“去过他家里了吗?” 阿辉点头:“家里没人。” 陈招娣:“两个大活人难道会凭空消失?” 胜祖端着一杯水从身后挤进来,说:“当然不可能的啦,那个记者跟死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诶。”阿辉说。“林文棠入职报社时并没有办理手续, 甚至连保险都没有购买。这不符合一个正常职员的入职流程,但那些工作人员都默认他是梁政雨的助理。” “……”陈招娣抿着唇,盯着玻璃的正前方,“这个问题重要吗?” 阿辉:“……” 胜祖:“一般这样的情况都是靠关系的嘛,你干嘛要大惊小怪?” 阿辉咦了声:“他们俩认识的时间也不久,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走后门啊?” “喂!不要再讲这种白痴的话了, 我问你,除了他们工作的地方以外,还有没有人知道两人的去处?比如亲戚,朋友?” 阿辉:“林文棠除了林落英以外,在香港应该没有什么朋友吧……至于梁政雨,他好难调查的。” “应该?有没有搞错?你们到底查了什么?查清楚呀!一个记者有什么难查的?”审讯室和观察室中间隔着单向透视玻璃,陈招娣落在林落英身上的视线从未挪动半分。她神情凝重,虽然是在问话,心思却已经飞了出去。“别管那么多了,一定要找到林文棠,其他的不重要。”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刘享拿着一袋文件走了进来。他坐下的同时,问话道:“林女士,你最后一次见你弟弟是在什么时候?” 林落英太阳穴一跳,双手握紧杯子,顿住了。 刘享继续问:“连你也不清楚他去哪里了吗?” 审讯室鸦雀无声。 刘享靠在椅背上,双手交织在身前,努了努嘴唇,“要不要我来告诉你呢?”“或者你主动交代。” 林落英拧了拧眉,反问道:“交代?” 刘享:“没错。” 林落英:“我不明白,刘警官,你需要我交代什么?” 刘享:“我们在你的丈夫,也就是死者黄德智的指甲中检测到了你的dna和另一名男子的dna,且他的dna与你的dna相似高达70%。” 林落英默了默,语气忽然紧张起来:“是阿棠他……他出了什么事吗?” 她这样的语气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刘享眯着眼,仍然习惯从头到脚打量一个人,他观察林落英的微表情,观察她的身体是否在听到自己弟弟的时候有过反射性动作。 “你知道什么是dna吗?” 林落英的表情摆明了是不清楚。 不过要说清dna是怎么样一回事,真是有点麻烦呢。刘享心里想着,最后还是为她解释了一遍。 这通常意味着死者最后见到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刘享:“为什么死者的指甲里会有你和你弟弟的dna?你与林文棠合谋杀害了黄德智,他在反抗时抓伤了你们,所以……” 林落英一怔:“怎么可能?”她脸色大变,打断道:“我与黄德智生活在一起,我们两个人是夫妻,他的手指甲里有我的dna,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说着,她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刘享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刘享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抄起文件袋挡在脸上,斥道:“喂!你干什么?” 观察室里,陈招娣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握紧了手心。胜祖差点儿喷出一口水,“哇!!!” 唯有阿辉镇定自若,缓缓说道:“她是在给我们看身上的伤痕。”说到一半,他定住了,他很惊讶,那些藏在漂亮表皮下的伤痕,令人头皮一炸。 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结痂后形成了条状的瘢痕组织。 “可惜了那漂亮的锁骨,她戴项链一定很美。”胜祖感叹道,“呐,单讲外貌,她一定能拿港姐冠军。你说有这样一个老婆,死者为什么还会家暴她呢?” 阿辉:“男人嘛,没一个好东西。” 胜祖急了,感觉阿辉说话含沙射影似的,伸手推了推他,“你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你讲的什么话啊?” 阿辉耸耸肩,“除了我。”“首先做人呢,先得是个人,黄德智连个人都不是,怪不得林落英想杀他啊,换做是我,我肯定忍不了这么久的时间。肥姐,你说是不是?” 陈招娣没答话,脸色极其难看。 林落英指着自己锁骨下方的伤痕,说:“这些是他用手挖的。”“还有这里,我的腿、腰……如果这都还不够,我申请验伤。” “林女士,请你整理自己的着装。”刘享背过身,“即使不是你,那与你dna相似度这么高的男性,在全港也不能找出第二人吧?” 林落英冷冷地瞪着他,沉默了好久才说话:“阿棠年纪小,却很懂事,懂事到把什么都憋在心里。黄德智欺辱他,他忍了,黄德智殴打他,他也忍了。我在无数个日夜里都想过要结束这一切,可是……脱离了香港居民这一层身份,我们在这里举步难行,为了能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服务,我也只能忍耐。” 刘享骨子里认为一个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一个来自大陆女人,应该如平日里那些香港人嘴里说的那样笨拙、内向,是一个便宜的好用的劳动者。 而今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开始沉思。 生活有时候压得人喘不过。假如是你呢?你会如何选择。是像林落英那样忍气吞声,还是提出离婚离开香港。 不对,刘享捏紧手心。从黄德智生性懒惰好赌博常常用暴力威胁他人的性格来看,即便林落英和林文棠已经够顺着他了,仍旧会被暴打一顿。所以无论如何,就算他们两人想跑,也会被抓回来继续挨打。 所以,只有黄德智这个人完全的消失,林落英才能顺理成章的安心的留在香港给林文棠治病。 刘享定了定神,此刻,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林落英和林文棠的杀人动机非常明确。 观察室里的陈招娣总觉着哪里不对,便问:“另一个男性dna已经核实是林文棠了吗?” 阿辉道:“没啊,像这样一个姐弟关系的dna检测,最迟也需要七个工作日。” 这么说,那份文件里根本就没有能证实他们是姐弟关系的检测报告。 刘享又在诈林落英! 得知这个消息,陈招娣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她离开观察室,走到审讯室门口静静等着林落英出来。 另一边,刘享步步紧逼,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林文棠的问题。林落英有时回答得很清楚,有时说不知道,她没有抗拒审问的意思,反而一直配合。 最后,刘享只好告诉她林文棠已经失踪好几日,林落英一听,一下子没能绷住,哭了出来。 林落英的情绪低落,走出审讯室时看向刘享,“我愿意配合接受任何调查和传讯,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我弟弟。” 陈招娣本想再和林落英说会儿话的,可她丝毫没有停留的想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警署。 - 左琦在窗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推开窗,冲着大雨中的林落英招手。 林落英仰面,望向他。发白的脸,凌乱的头发,被雨淋湿的裙子,她显得好狼狈。此刻,她多么希望冲自己微笑的是林文棠。 她以为林文棠听了自己的话,她不希望林文棠来到公屋,可现在要命的是林文棠失踪了,他会去哪儿呢…… 林落英上了楼,左琦开了小小的门缝看她,她身上湿漉漉的,水淌了一地,高跟鞋哒哒地响,整间楼道空旷又潮湿。 左琦蹲下身子,他盯着林落英白皙的脚踝,直到视线停顿在那双红色高跟鞋后面:有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男人,非常缓慢的,一点一点跟在她身后。 原来那些地上的水不是林落英身上流下来的。 林落英后背一凉,垂头看了眼地上,水渐渐漫过高跟鞋,她不可遏制地浑身发抖,攥紧了手中的雨伞。她抬起头,重新走向那个赖以生存的“家”。 左琦与她对上视线,下一瞬,他哐地一下关了门,缩回屋里。 林落英咬着唇,颤抖着摸出钥匙,将铁门打开。 随后,她身后的人从鞋架上取了一双鞋换上,自若地走了进去。光滑的地板很快变得水淋淋,林落英痛苦地蹲下,发出一阵嘶声的尖叫。 第24章 走进去的是黄德智。 这就是为什么唯独地板被擦得光滑。 死去的黄德智又来了。 第25章 刘享带着人去了美丽物业代理公司和报社。经过多方打听, 最后找到了正在岳父家里陪未婚妻打麻将的阿展。 这是一座欧式的小洋房,位于半山腰上,四面植被茂盛, 庭院宽得能踢足球。 胜祖感叹有钱人的生活惬意, 阿辉看着远处一览城市高楼大厦的风景却觉得唏嘘。 胜祖:“房地商和百货商联姻, 又是一段佳话。” 阿辉:“是啊。不过你有没有听过欧阳百货的发家传闻啊?” 胜祖:“什么传闻?” 阿辉:“就是那个啊, 听说他们家在民国三十年的时候发了一笔横财,做走狗, 从海关走私药品。后来金盆洗手不干了,还改了姓氏,现在叫欧阳。” 胜祖:“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阿辉笑笑:“你没看报纸吗?两家联姻, 媒体扒老底, 早就有了。” 身后的茶亭,一个卷着头发的女人端了三杯咖啡走了过来, 阿展见状立即接过茶盘,道:“珍珍,你叫佣人拿就好了, 干嘛还自己亲自送过来。” 珍珍紧张地拉了拉阿展的袖子:“不是啊, 我担心你的嘛,诶,这些警察到底找你干什么?” 阿展用手推她走, 说:“你别管了,赶紧进去。” 珍珍看了眼刘享和陈招娣,勉强地抿着嘴笑了笑了,回到内庭。 “刘sir,陈警官,请。”阿展坐下, 双手交叉,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享挑了眉,直接问:“林文棠是你什么人?” 阿展先是愣了下,从座椅上直起腰,脸色一瞬正经起来,反问:“他怎么了?” 刘享与陈招娣对视一眼,两人一见他这个反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刘享:“6月10日,警方接到报案,有人在玛丽亚教堂的门口发现了一具男尸。该死者名叫黄德智,其妻子是大陆人,去年来到香港。死者的妻子,也就是林落英,有重大嫌疑。我们在调查林落英的同时发现了她的弟弟林文棠同样具有作案嫌疑,不过他已经失踪数日,你是他在香港为数不多的朋友,你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阿展猛地瞪大眼,一下子站起来,激动道:“林文棠是一个心脏病人,他怎么可能会杀人!再说,他一直跟我的好友和政雨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真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替阿棠作证的,还有政雨,政雨也可以作证的啊!” “欧阳先生,请你先冷静一点,我们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希望早日能查清这件案子,所以现在尽快找到林文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呐,至于你说的梁政雨,那个新日报的记者,他与林文棠一样,已经很多日没有消息了。我们曾经派人去过他居住的公寓,也找到了他家里女佣问过话,她讲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去了哪里。”刘享看着阿展,说:“你与梁政雨是挚友,他的行踪,你应该知道的吧。” 阿展一听,失了魂似的,说:“还记得深夜电台失踪的那几个年轻人吗?” 刘享:“当然。” 阿展:“政雨为了写报道,想拍几张医院的照片,所以决定偷偷去往禁地。阿棠应该是一同去了。” 此时,陈招娣突然发问:“大概是几日去的?” 阿展:“我不知道,我这两周一直待在这里,珍珍黏着我,我又要陪未来的岳父岳母,想着政雨要忙工作,就没联系他了” 刘享:“所以他们两个人进入了高屋麻风病院?” 陈招娣疑惑:“不对啊,就算是进去拍照,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出来,岂不是和电台那几个人一样?” 是了。原先进去的那群年轻人是因为有人告诉警方曾在清晨的山下见过他们,所以警员搜查的范围一直在医院后山。如果目击者看错了呢?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出来。 这样一想,陈招娣冷不丁冒出一句:“难道他们还在里面?” 阿展暗骂一声,一拳打在茶亭的柱子上,脸色苍白,六神无主,懊恼无比,“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阻止他的!”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话,也是无用了。 红色轿车沿着山间公路行驶,珍珍站在洋楼二层望了会,见那几个警察已经离开,匆忙跑下楼。阿展背对着泳池,手里把弄着寻呼机若有所思,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珍珍。 珍珍:“阿展?” 阿展身体抖了一下,回过头:“……” 珍珍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问:“警察找你什么事啊?” 阿展摇摇头,立马微笑道:“没事啊,你不要管了,我晚上呢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叫了姑姐过来陪你打麻将,有事给我留讯息。听话啦。” 珍珍撅嘴,并不信,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很差啊?这让我怎么放心呢。你要是真的有事就跟我讲的嘛,虽然我们还没有办婚礼,但是也算是准夫妻对不对?呐,我这个人呢认准了一个人,这辈子就跟定了他。有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是你犯了什么错误,我也会帮你一起承担的。你跟我讲讲好吗?阿sir找你做什么啊?” 他此刻的心里乱成一团,也不管珍珍说了什么,只想敷衍几句就离开。 她的好脾气很快就被消磨了一半,珍珍最后耐着性子问:“你把人家肚皮搞大了?告你是不是?” 阿展皱着眉:“没啊。” 珍珍:“那是你赌钱输了?” 阿展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声:“不是啊,我不会赌钱的啦,你放我走,行不行?大小姐,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啊!” 眼看阿展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珍珍那珍珠般的大眼睛眨了眨,猛地后退半步,结巴道:“不,不会是伯父破产了吧?” 见她天真的样子,阿展无奈地搂住她,靠在她的肩头,泄气了似的,说:“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这件事,但请你一定放心,我在外面没有女人也没有赌债,只是……我没想那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的。” 听他这样说,珍珍更是一头雾水,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通。如果都不是她猜测的那些情况,那会是什么呢? - “珍珍小姐?”“珍珍小姐?” 佣人的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缓缓爬起来,双手垂在浴缸边缘。 “珍珍小姐,您已经泡了有二十分钟了,再继续下去会头晕的哦。” 珍珍像水晶虾饺,皮肤雪白,软软的,脸色红红的,她趴在手臂上,独自暗自神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佣人的话。 佣人见状,问:“小姐是在担心欧阳先生吗?” 珍珍点点头:“是啊,他是我的丈夫嘛,我当然担心他啊。” 佣人为她按摩,一面擦净身上的水,一面说:“其实我今天有听见那两个年轻的警察说……说欧阳先生家里以前,是……” 珍珍:“是什么?” 佣人咽了咽口水,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心里知道也许说了会惹大小姐生气,但就是忍不住,便道:“说欧阳家以前走私药品,有家族遗传病呢。” 一听,珍珍顿时坐了起来。“胡说!!!”先不提两家是联姻,而且双方父母都认得,要说做生意干走私,她自己家多少也沾点儿。“你怎么能乱讲呢?你是不是听错了,欧阳伯伯为人正直,又做慈善,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 佣人咬了咬舌头,“那,那个遗传病呢?” 珍珍沉默一阵,世家各族聚会的时候她也不是没听过,都说欧阳家旧时代的时候不与外族通婚,所以生的孩子都是傻子。傻子再生傻子,到后面祠堂里供奉的全是傻子。 这究竟是真是假,她自己也曾怀疑过。 可阿展各方面都很优秀,出众的外表,留洋回来,是个高知分子。即使风流债多,珍珍也认为那都是他的烂桃花。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阿展肯定有事瞒着自己,珍珍想着,立马叫上管家开车往欧阳家赶去。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林落英这样觉得的。不等她将最后的抹布洗净,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又落了下来。 她转身立马锁上了卫生间的门,听着嗒嗒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无力地瘫坐,捂紧了嘴。她看向小小的窗户,静谧的夜空,无尽的黑,情绪濒临决堤。 同一时间,刘享坐在玻璃窗前,看着大厦错落,一轮残月隐于乌云之中,神色凝重,他感觉事态逐渐脱离了自己的预设。黑影晃动,落地灯灭了,桌角摆着一张林落英被黄德智按在沙发里施暴的照片。 第25章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脚步声散去后,她打开了厨房的门。林落英蜷缩在客厅的一角,这间小小的房屋,像牢笼一样将她困死。她抱着膝盖,浑身湿透。她盯着沙发不住地颤抖,脑中不断闪现黄德智临死前的片段。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响起了敲门声。 第26章 林落英一个激灵, 起身走到玄关口,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猫眼。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落英脸上冒出细汗, 俯身缓缓靠近猫眼, 将眼睛对了上去。眼前画面由远及近, 狭小的圆孔里, 空无一物。 昏暗的走廊有灯忽闪忽闪的,潮湿闷热的空气令人无比压抑。她转动眼球, 呼吸放慢,身体跟着挪向左前方。 发黄的墙面剥落,白色网管密布, 猫眼里的空间更加低矮。有种难以言表的窒息感蔓延全身, 林落英紧咬发干的嘴唇,下一秒, 走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的眼前顿时黑暗一片,紧接着,有人从楼梯拐进了第一间房, 门被重重带上的一刹那, 灯光又亮了起来。 林落英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张开了嘴呼吸,呼吸声附在耳边, 愈发地响亮。 是谁在敲门? 门外明明没有人的。 林落英深深吐息一口,离开猫眼,也许是有人走错楼了,她这样想着,背过身准备走向厨房。刚要拔脚,敲门声又响了。 林落英浑身一僵, 猛然转头,轻声喊道:“谁?” 此刻,门外静了下来。 她捏紧手心,又气又怕。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可是再一想,这层楼只有一家有小孩,且这个小孩是世一,世一不可能吓自己。 那站在外面敲门的人是谁? 林落英抱住发凉的胳膊,汗水一点点留下,她已经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了。她时常会见到黄德智的鬼魂,偶尔是影子,偶尔只有一双他穿过的皮鞋放在鞋架。 今日他来过了,他就在客厅里徘徊,他有时会站在客厅的角落,窗帘后面,卫生间门口,厨房的刀架旁。 林落英看不清全貌,她只知道那是一道水淋淋的黑影。 好比现在,那道模糊的身影就立在沙发后面盯着她。 “叩叩叩。” 林落英汗毛立起,“谁?”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她把心一横,再次看往猫眼。只见外头灯光闪烁,纤细的人影一晃而过,一只瓷白的胳膊挡住了猫眼,眼前立时变得漆黑。 林落英瞳孔猛地颤动,大叫道:“文棠!!!” 她拉开铁门,迎面而来的却是气喘吁吁的阿展。 “英姐。”阿展唤道。看她面色发白,惊喜的表情逐渐从脸上退去,再一次唤了声:“英姐?是我,阿展啊。” 林落英怔住,往走廊的左右望了望。 “英姐,你在找什么?”阿展问。 林落英收回目光,沉默一时才摇头:“没,没事。” 阿展扫了一圈客厅,走进房屋。“怎么不开灯呢?雨天光线不好,是不是又停电了?” 林落英关上门,窗帘被风带起,唰唰地飞舞。她下意识往窗前看了一眼,见那里空空荡荡的,稳了稳气息,说:“你一个人来的?” 阿展点点头,二人走向客厅。 “英姐。”阿展试探地问:“你知不知文棠去了报社上班?” 林落英沉默。 阿展又问:“他没告诉你吗?那,那他回来过吗?” 林落英依然沉默。 她最后一次见林文棠是在8日的晚上,少年抱膝蹲在楼道口,一直等待着她回家。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林落英有些失落。 阿展侧过身,眼皮不受控制地乱跳了一下,他使劲眨了眨眼,走到林落英跟前,急迫道:“英姐,文棠不见了,他不见了!警察现在正在找他呢!你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只想听你亲口讲我给听!” “我不知道!”林落英尽量压低声音,她很焦急,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表现出来。“你既然说他去报社上班了,那你就去报社找他啊。他身体不好,我不让他四处乱跑,他许久都没来过我这里了。” 阿展盯着她的眼睛,两人视线交错,表面看似都不知情,实则心底跟明镜一般。 阿展:“他去的那个地方很危险。” 林落英:“……”现在开口,只有死路一条。她不能。她只有装聋作哑。 阿展见她不说话,心急道:“英姐,我会找人帮忙解决你的麻烦。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找到文棠,还有我的朋友。请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管阿展怎么说,林落英依旧闭口不言,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假如她将真相告诉了阿展,阿展会不会向警察提供证据?或者说,即使阿展不会向警方透露任何信息,那他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呢? 单纯的只是因为文棠跟他是朋友。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林落英收了目光,背身走到窗前,垂眼看向下面的巷道。 井盖冒出污秽的脏水,暴雨将一切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雨,再多下几天吧。 阿展捏紧拳头,走到她身后,带着祈求的语气:“英姐?” 林落英伸手拉上窗帘,说:“你如果真当文棠是朋友,那就不要再找他了。” “……英姐。”阿展瞪着她,“保重。” - 离开公屋天已经黑了,晚间新闻报道了关于教堂男尸的细节。警方发布了嫌疑人的照片,并悬赏一万作为提供线索的奖励。 阿展回到家,佣人拧开门说珍珍小姐来了,进门的一瞬间,他看见珍珍手里正拿着遥控器,电视里赫然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林文棠。 寻找失踪的犯罪嫌疑人。 阿展神情凝重,他讷讷地望向电视机,坐到沙发上,双手合十撑着下巴,一动不动的。 他甚至忽略了一旁的珍珍。 珍珍坐到他身边,见他这幅嘴脸,更是郁闷不解了,便问:“你去哪里了?” 阿展苦着脸,俨然没听进去的表情。 珍珍:“喂!欧阳展!我跟你讲话呢!”“你能不能理理我?喂!”“看看看!我让你看!”说着,她关掉了电视。 阿展立马抢过遥控器,整个人显得很暴躁:“你干什么?!别闹了行不行!你滚啊!” 珍珍猛地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展,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跟自己讲话。于是将遥控器抢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指着阿展哭诉道:“你失心疯是不是啊?你叫我滚?我好心好意问你话,你不搭理我就算了,还凶我!我林宝珍要什么有什么,随便勾勾手就一把男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不爱我,不想跟我结婚那就直接说出来!别把我当成白痴啊!” 她可不是一个放不下还去纠缠别人的人。 她之前为了阿展放弃了出国留学,就算是父母安排的婚姻也乖乖接受。说到底,她心里是喜欢阿展的。 但是眼前这个阿展好像变了个人,她不想过着被欺骗被囚禁一辈子的商业联姻。阿展根本就不喜欢她,她越想越委屈,拎起包就打算走。 阿展见状,立即上前拉住她,急忙道歉:“珍珍,对不起啊,我,我刚才心里好乱,我真的没有想要向你发火的意思啊。”他一边说,一边将珍珍抱在怀里。 珍珍力气小,挣脱不开,气得满脸通红。实在没办法,最后甩了阿展一巴掌。 阿展愣住了,好像被这响亮的一巴掌给打清醒了,揉了揉脸,咚地一下坐在沙发上,嘴里念叨着:“不对,肯定错了。不对,一定错了!” 珍珍原本是在气头上,可一见他这样,瞬间火气就下去了,反而觉得他是中邪了。赶紧叫佣人弄来一碗凉白开,直接倒在他的头上。 “阿展?你……没事吧?你清醒一点啊,不要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珍珍拍了拍他的脸。 阿展摇头:“没事。让我静一静,我再想想。”说完,他便自己走了上楼,回了房间。 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珍珍站在楼下有些郁闷,转头问佣人:“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人死了?” 佣人一听赶紧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哎呀!珍珍小姐,您不要乱讲啊,家里好得很,哪里有出什么事呀。” “那他……”珍珍指了指楼上。 佣人还是摇头:“不知道啊。”她擦干净地上的水,对着珍珍道:“珍珍小姐,我已经把二楼展少爷隔壁的房间打扫出来了,您今晚就睡那里吧。” 第26章 “哦……”珍珍自己也疑惑地甩了甩头,叹气道:“奇怪,他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不是吧?我配他,绰绰有余的嘛。” 她嘴里嘟囔着,走到楼梯口,眼神往下一瞥,见下面有一道门,门的两边还放着立式石像。她记得阿展不喜欢这样的东西,更觉得纳闷。而且对视的时候还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便回头问佣人:“这个是什么?” 佣人探头一望,说:“那是欧阳老先生去泰国带回来的佛像,说是宅屋风水不好,用来压小鬼的。” 珍珍顿时打了冷颤,回忆起自己曾经听见过的那些传言。 她当时也没太在意,具体是什么故事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是说欧阳家以前有个女儿得了病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越想越觉得这四个字在哪里听过,太奇怪了。珍珍想着,身后刮来一阵凉风,窗外的芭蕉树晃动起来,院子里的地灯闪了一下。 跟着,电视机滴了声,竟然自己打开了。 画面中,一张林文棠的脸被框在左上角,剩余空白处写着他的衣着和体貌特征,以及他失踪前的行动轨迹,右边则是夜晚拍摄的玛丽亚教堂与麻风病院。 珍珍皱着眉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遥控器不是被自己摔坏了吗? 她赶紧回头寻找佣人,只见沙发前露出一颗黑色的脑袋,发出咔咔的响声。 珍珍看着那处,抬脚走上前。她走的慢,视野渐渐变得开阔,她看见是一个拥有黑色长头发的女人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 珍珍愕然怔住,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 哐—— 门被风吹得一声闷响。 “珍珍小姐?”佣人站起来,“您怎么还没上楼休息?” 珍珍身子一抖,侧身看向声音来源。 那个佣人手里握着遥控器,从门口走来。 珍珍惊讶地张大了嘴,猛然看向沙发,那处竟空落落的。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沙发:“刚才,你有看见这里坐着……一个人吗?” 佣人一脸懵地说:“什么人?我刚才看见地上的遥控器就去捡起来,然后不小心按到开机了,吵到您了吗?” 珍珍托着胳膊,心想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明明她只是盯着石像思考了一小会儿的时间。 她又看向石像,不是滋味,她有点想回家了。 佣人放好遥控器靠了过来,见她满头大汗,担心地问:“珍珍小姐?您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我去给您放洗澡水,您泡个热水再睡觉吧。展少爷也不是故意要跟您吵架,老先生不在家,他散漫惯了的。” 想起阿展,她又放心不下,只好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睨了眼石像。 佣人跟着她的视线望去,宽慰地说:“小姐不要怕,这个石像好灵的。自从石像放在家里以后,就再也听不见地板上的声音了。”她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说:“对!还有怪鸟的叫声。因为宅子建在半山腰的嘛,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了。” 珍珍的太阳穴一直跳,她可没听阿展说过这些事情。 佣人带着她进了浴室,送来浴袍,点了香薰,退出房间时又见她很害怕的模样,便说:“没事的,不要放在心上,小姐请好好休息,有吩咐就叫阿婶我咯。” 珍珍点头,这才放心了些,躺在浴缸里闭目休息。 也对啦,要不是因为阿展今日神神叨叨的,她才不会想那么多。肯定是自己太累了,太累了嘛。 不如想想自己订好的婚纱,还有婚礼现场如何布置,嘉宾还有哪些漏掉的。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想到往后自己在家和阿展的婚后日子,不由红了脸。 “哎呀——”珍珍害羞地捂住了脸,脚在浴缸里翻腾,沐浴露的香气萦绕在密闭的空间。 镜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水滴凝聚,慢慢滑下,一张覆盖在长发下的乌青的脸缓缓从镜面映出。 ----------------------- 作者有话说:每个人的性格不完美,尽量往真实的人物心态刻画。 第27章 她白皙的脚踝露出水面, 随意地悬在浴缸。很快,困意袭来,珍珍缓缓合上了眼。 她并未睡的很熟, 朦胧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珍珍轻轻睁开一只眼, 她想从浴缸底部坐起, 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睁开, 于是她大声喊了起来。 “阿婶!”她很用力地叫着,可喉咙一点声音都没有。 珍珍瞟向门锁, 那头没有任何动静。接着,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抽搐, 浴缸里的水像潮水一般涌了出去。 她再次大声呼唤, 几乎要将嗓门扯破:“阿婶! 这一次,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她用脚抵住浴缸, 猛地一下撑起,随后逃离浴缸。 浴室地砖湿滑,沐浴香波倒在一旁, 慌措中她踩了上去, 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她重重地倒下。 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断了。伴随着强烈的剧痛, 她直接晕了过去。 咚—— 再次睁开眼睛,她惊奇的发现自己竟安然地躺在浴缸里,而洗手池上放着的沐浴香波在此刻忽地掉了下来。 刚才是在做梦吗? 珍珍揉了揉额头,拉开帘子,取下浴袍裹住身体。她一边拧干湿头发,一边道:“阿婶, 我泡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等了一会,门外并无声音。 珍珍有些纳闷,弯腰将地上的香波捡起,擦着头发,又喊了句:“阿婶?你在不在外面啊?” 见无人回答,她小声嘀咕了一通。 有没有搞错,就泡了半个时辰的嘛,怎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说好的叫阿婶她就过来的。 正抱怨着,外面继续传来了脚步声。 珍珍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说:“阿婶,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讲话?”话毕,她捏着头梳转过身面向浴室的门。 可奇怪的是外面的人并没有推开门。 珍珍一下子就恼了,原先做了那个梦心里就十分不舒服,现在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冷不丁地又冒出了冷汗。 阿展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神神秘秘的。一家人连同佣人一起没一个正常的。她这样想着,又气又难受,火冒三丈地拉开了门,准备劈头盖脸地骂上几句出气来着,结果一看,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走廊里也是空空的。 可明明她刚才听见了脚步声。 珍珍回到浴室,哐地一下关了门。 “死阿展,烂别墅!我不住了!我要回家!”她气得将打结的头发狠狠分开,没想到那掉落的头发居然一抓一大把。 爱美的珍珍顿时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向眼前被雾气遮盖的镜子。 她都气得脱发了! 珍珍急忙抬手擦去镜面上的水气,手掌一点一点地擦过,直到将整个人的上半身显露出来。 她拧开水龙头,冲掉手上头发。再次抬起脸看向镜子,没想到一张青白的死人脸赫然出现在身后。 “啊啊啊啊啊——”珍珍被吓得惊声尖叫,她拉开门,直直地朝阿展的房间跑去。顾不上敲门,她直接推门闯了进去。不料她扑了个空,房间里没有人。 她急得哭了出来,嘴里喊着“欧阳展”,忙不迭又往楼下跑去。 刚拐到转角,她似乎听见了电视机的响声,她转过身,眼神往下一瞥,那客厅中央竟站着个一动也不动的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 她黑色的长发快要到脚后跟,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瞪着珍珍。 珍珍心中一紧,终于失声大哭。 哭声从二楼传到了一楼,正在衣帽间整理衣服的阿婶听见动静,立刻往楼上跑去。 她气喘着打开浴室的门,只见一丝·不挂的珍珍躺在地上,眼睛闭着,双手举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什么。嘴里喊着少爷的名字,十分惊恐地喊道:“不要拿走我的东西!不要拿走我的东西!” 阿婶捂紧珍珍,把她抱在怀里,焦急道:“珍珍小姐?珍珍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是我,是我啊,我是阿婶呐!” 下一秒,珍珍睁开了眼睛,此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 她害怕地抱紧了阿婶,哭道:“阿婶,我好怕,我好怕啊,你送我回家好不好,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啊?” 阿婶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担心地问:“珍珍小姐,你怎么了?” 珍珍:“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请送我离开,求求你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去。 第27章 当她拐下楼再一次看见那两尊石像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窗外狂风呼啸,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暴雨如约而至。 电闸咔地一响,整座建筑陷入一片黑暗。 阿婶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她焦急地打开杂物间的门,“哎呀,又停电了,珍珍小姐不要乱跑啊,山里好危险的。我马上去取手电筒,请您等等我。”“阿展少爷?阿展少爷?您睡了吗?” 楼上仍然寂静无声。 珍珍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走到了石像前,随后鬼使神差地拧开了门。 显然,这门没有上锁。 她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帘子后面挂着一副画像,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拱形神龛。珍珍瞪着一双肿胀的眼睛,皱着眉头,左右打量。 她慢慢往前走,等凑近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块黑色的牌位,上面写着——赵氏恩慈。 灵堂!珍珍脸色一顿,后退一步,双腿有些发软。 这是谁?谁的灵堂?为什么会在别墅里设灵? “赵氏……赵氏。”她猛地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孩儿约莫十六七岁,有一双灵动的双眼,眼角眉梢微微上扬,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这眼睛她第一眼就觉得很像一个人,没错,就是欧阳展。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锁响了两下,珍珍吓得一缩,看向来人。 欧阳展的目光落向灵堂,随即反手锁了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珍珍紧紧抱住自己,退到墙根处去,摇摇头。 “梅婶说你在浴室跌倒了。” “我……嗯,踩到了水,脚滑。”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她觉得欧阳展的语气虽然在关心自己,但是她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些害怕。 欧阳家看起来在隐瞒什么事情,也许就是这个灵堂。除了在家里设立灵堂以外,还能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情吗? 她在别墅看见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画像上的这个少女?如果光看脸的话,一点也儿不像呢。 珍珍崩溃地蹲在地上。 她无意间知道的这些东西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她低头想着。 欧阳展走近,抽出三支香点燃,跪下,磕头,“珍珍她不是故意的,姑姑不要生气,不要怪她。” 姑姑?珍珍抬头,哆嗦着问:“阿展,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不要吓我啊!” 欧阳展上完香,摸索着又点了一只烛,说:“珍珍,我不是想瞒你的。我也说不清原因,但这些都是大师要求这样做的。” “什么大师?” 欧阳展咬了咬唇,瞪着一双眼望着珍珍,像是思量许久,开口道:“那件事我们从未对人说过,我也不了解其中发生了什么。” 珍珍竖着耳朵,问:“那件事?”她的眼眸一转,心中不解。阿展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是他们家曾经走私药品的事?还是族内通婚这样违背道德的事? 她压低声音:“是和灵堂有关吗?” 欧阳展背过身,盯着画像,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等他说话,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同时一顿,扭头望向木门。 “珍珍小姐,阿展少爷,欧阳先生回来了。” 闻言,欧阳展立即将身上的外衣套在了珍珍的肩上,垂头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会向你说明一切,但不是今天,之后,之后再告诉你好吗?” 珍珍拧着眉,紧咬嘴唇,她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了,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荒唐,要知道,她今日可是撞鬼了,还撞的是欧阳展的姑姑。他的姑姑,哪儿来的姑姑?实在是太古怪了,她宁愿不要知道。 司机连夜送走了珍珍,欧阳展站在铁门外发怔,身后的灯光亮起,他侧过身,仰头看了看二楼的书房,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刚走到书房的门口,里面的人便叫了声他的名字,“进来。” 欧阳展站到他面前,脸色微微难看,半响结结巴巴地嘟囔了一声:“爸……我,我想退婚。” “退婚?”欧阳海背靠着椅子,手中拨弄着一支英国牌子的钢笔,低头看了许久面前的文件才抬起头,“你想退婚?” 欧阳展点头,说:“是,我想退婚。” 他听完欧阳展肯定的回答后,又沉默了会,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转而说起了从前的事。“我十五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葡萄牙籍的女人,或许是觉得我可怜,她让我在她的店里做工。一个满身海腥死鱼味的中国小孩,那些鬼佬都叫我章鱼。”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操·他老妈,我当时就是这样骂回去的。不过他们都听不懂,我笑呢他们也跟着笑。后来我开始跟着简小姐学习怎么给那些鬼佬量身,他们定制了许多套西装。” 欧阳展听到这有些愣了,他是第一次听自己的父亲说起他从前的事。 “我靠着做工给人缝衣裳养活了小妹。裁缝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也能给那群白猪做西装了。不过好景不长,简小姐的未婚夫找来了香港,要她跟自己回英国结婚。裁缝店闭店,我带着小妹又回到了渔村。直到有一天,海浪掀起千尺高,头顶响起了飞机的轰鸣。”他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街道堆满了发臭的尸体,每日都有同胞死去。我与小妹四处避难,很快打听到了英国人留下的医院的教堂还能躲一躲,可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去那里。” “我将小妹藏到了医院。”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不正确的选择。我害死了她。” 第28章 “所谓的医生护士不过是各路逃难的人所扮演的角色, 为了能活下去,大家只能这样做。据我所知的,还有一些帮派。” 欧阳展太阳穴猛地一跳, 抬头盯着他, “……帮派?什么帮派?” 他面朝着身后的玻璃窗, 看着夜雨淅淅沥沥地下, 吞云吐雾,白色烟雾缓缓升起, 散开。“走私、赌博、收保护费。” “不就是小混混咯?”欧阳展说的轻松,语气中带着点不屑,思索一阵, 问:“那后来呢?” 欧阳海弹了弹烟灰, 唉声道:“世道动荡的生死关头,人心难猜,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有人把藏身地泄漏给了日本人,后来来了一群日本士兵驻扎。我无法靠近那里,也无法得知小妹的状况。轰炸过后, 我在庆幸教堂和精神病院没被波及的同时, 更加担心了。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我该不该逃离香港?原先我想过带着小妹逃离香港,可是看着因轰炸倒塌的房屋,横尸遍野的九龙, 想起那群鬼佬鄙视我的眼神时心中一阵悲愤。我决定拿出全部积蓄,购买阿司匹林和镇定剂。我一边想办法打听小妹的情况,一边将药秘密送入外国佬救治病人的医院。可是那点药怎么够呢?死了那么多的人。” 他转过身来,烟灭了,眼圈红红的。“恩慈她一定很埋怨我把她独自丢在医院。我每夜都会梦见她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留下她, 为什么这样自私。所有重要的街道和入口全都垒砌起来像墙那样高的沙袋,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地区的人经过,日本兵都要仔细检查一遍,甚至要求我们点头鞠躬。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便会重重的殴打。我尽量减少外出,一直躲在见不得光的船舱里,冒着被日本人发现的风险走私药品。” 欧阳展不禁捏紧了拳头,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皱了眉,揣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问:“所以,所以你才为她设灵对吗?” 欧阳海并没有否认,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取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戴上。“我以为精神病院是安全的,至少没有被轰炸的风险。后面我才得知……其实从一开始那个泄密者就已经混在那群避难的人群当中了。” 欧阳展:“那这么讲的话,在日军进入教堂和精神病院前最初的英国人已经撤出了建筑。后面进去的人全都是避难中国人,不过这里面出现了泄漏藏身地点的卖国贼?所以后面才出现了驻扎的日本宪兵?” 欧阳海看了看他,面色凝重,说:“是。” 欧阳展脑子轰地一声,脖颈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书桌上,大声斥骂:“操·他老母!竟然有这样的人!那再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救小妹出来了。我只能祈求她的原谅,我听说泰国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师,于是请求他的帮助,超度恩慈解放她被束缚的亡魂。” 他好像有点想通了。欧阳展终于知道父亲供奉她牌位的理由了。 可还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爸爸,你让我找一位属阴的人又是为什么?” 第28章 欧阳海顿了顿,起身时闪电落了下来,楼下传来一阵风吹动树冠的飒飒声。他收起情绪,斜眼一瞥,隐约瞧见那树下竟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伴随着雷鸣巨响,闪电再次落下,那人影的身后居然又出现了一道影子,高低错落,忽闪忽闪的。 他心头一紧,神经紧绷,立马回头咽了咽口水,开口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的?” 欧阳展眼皮耷拉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林文棠。” 欧阳海清了清嗓子,“没有错,对,是他,他有没有好好的在物业公司值班呢?” 欧阳展咬着牙,从梅婶告诉他珍珍闯进灵堂的那一刻,他就有些慌了。 他遇见林文棠是在那次试镜后的饭局,林文棠实在是太令人挪不开眼了,他大为震撼。倘若那样一个单纯美好的少年落入这个中年秃子的手里,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故意将名片给了林文棠,他吹嘘自己的财富和能力,也不算吹嘘,他是富商的独生子,他说想同他做朋友——看见你觉得很亲切,所以想跟你好朋友咯。 这份工作是欧阳海安排的。 欧阳展带着林文棠来过一次家里,梅婶说阿展少爷从外面带来了一位朋友,两人正在客厅猜□□。 梅婶还说林文棠就是属阴的人。 送走林文棠后,欧阳海叫来了欧阳展,破天荒地夸了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可是我没有问过文棠的生辰呀?而且这个属阴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起初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里,什么属阴的人,全忘在脑后了。偶然间带回来的林文棠,就这样去了美丽物业代理公司。 现在想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令人不解。 欧阳展握紧了拳头,他心中的猜想不可遏制地生长,生长,生长。他开门见山地质问:“爸爸!这个属阴的人是不是跟灵堂有关?” 欧阳海鼻翼跳动,呼吸开始变得紧张,他在书房里走动,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最后走到窗前往树下望去,随后用力拉上窗帘。转身的瞬间,冷汗已然从花白的鬓角流了下来。 他喘得厉害,一股冷意直直爬上脊梁骨,走到欧阳展身边,一把拉住他,反问道:“你不要骗我,你讲实话,这个人还在不在公司?” 欧阳展双眼瞪大,额头细汗密布,仿佛火上的蚂蚁,喊道:“什么意思?” 欧阳海捏着他的肩,狠狠按下,“我们必须按照大师的话去做。”他用力地捏紧,“阿展,嗯?知不知道?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欧阳展头皮发麻,汗水跟浇灌似的淌下,眼泪也流了出来。“大师只是说供奉的香火不可以断,长明灯不能熄,石像要分开。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是吗? 自打知道林文棠和梁政雨失踪以后,他就一直在想两个人的去处。一方面联想到医院的闹鬼传言,另一方面联想着林文棠单薄,万一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本来在物业公司好好上班的。他是真的觉得梁政雨可以帮忙,以梁政雨的性格,一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雇主。 再说,他根本没想那么复杂。林文棠有了正式的工作,对于他来说再好不过。 当时他完全把属阴的人这件事给忘记了。 如今细细想来,他感觉自己害了林文棠。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到底是怎么了?告诉我啊!我心里有愧啊,爸爸。”欧阳展泪流满面,哭诉着。 欧阳海没有吭声,只一脸坏了事的表情,急忙拧开门冲了出去,冲着外头喊道:“阿梅啊!阿梅啊!” 见此状况,欧阳展立刻跟了出去。 楼下空无一人,石像却碎了一地。他走进那间屋子一看,香烛灭了,长明灯熄了。 狂风拍打着落地玻璃窗,整座宅子被杂乱的声音笼罩,欧阳海哆嗦着点燃香烛,嘴里念叨着:“小妹回来,哥哥错了,小妹快回家,哥哥错了,我不会留你一个人了,你快回家……快点回来啊。” 欧阳展跟上前,抓住欧阳海的手,大喊:“爸爸!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姑姑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挂念她,我也非常挂念她,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执迷不悟啊!” “妈咪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的嘛。” 不管他如何讲,欧阳海根本不搭理,只一味地点香,点香。 眼见那香烧不起来,他又拿出三根继续点,可不论点燃几次,香烛始终不能复燃。 欧阳展终于崩溃了,他发了疯似的将灵堂前供奉的桌子掀翻,抓狂到跳起来,哭喊着:“爸爸,你不要再这样子了!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啊!” 见欧阳海没有反应,竟然还将地上的香灰抓进嘴里吃了起来。他顿时脸色大变,拉着欧阳海冲出了房间。 电闸滋滋地冒出火花,雷雨交加,在一秒停电又来电之后,欧阳海晕了过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欧阳展叫了几声梅婶都没有人回应,连忙打电话叫来了司机将欧阳海送往医院。 保镖,护工,佣人,乌泱泱的人挤满了私人病房。欧阳展精疲力尽,在神情恍惚之中突然看见门外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等他追出去时,只剩下护士在医院走廊的画面。 欧阳展心里一阵冷噤,打了一个长途电话,他决心找到泰国的那位有名的大师,查明设立灵堂的真正原因。还有他的父亲又为什么会突然像撞了邪一般? 凌晨,暴雨停止。 欧阳展回到家,他买了最早的航班,他准备飞往泰国。 收拾好行李后,经过那间小屋的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往里面望了一眼。 他放下行李,推开门,打开灯。 被掀翻的桌子下缠着一团红线,欧阳展一点点拨开,发现红线包裹的居然是一个玻璃瓶。 里面装着几根黑色的头发。 这是什么? 他疑惑地朝四周扫视,随后将目光投向那副画像。今日算是他第一回仔仔细细地看这幅画像,他伸手将画像取下来,下一秒,一具已经干枯发黑的尸体骤然出现在眼前。 发黑凹进去的眼眶深不见底,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贴在头骨上,嘴巴张得大大的。犹如树枝一般的无名指上戴着一颗金戒指,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绿得发幽。 这正是昨晚不见了的梅婶。 可看那尸体风干的程度……少说也有半年了。 欧阳展吓得跌坐在地,他已经叫不出来了,只是盯着那嵌在墙里的干尸心脏狂跳。 他本能地逃走,失去理智一般地狂奔。 当天,警察署接到报案,一别墅发现了一具女性干尸。 ----------------------- 作者有话说:半夜三更写一章。睡觉了。 第29章 “风干?” “哇, 好变态的杀人手法啊!” “杀人?不是啊,法医鉴定结论是心脏骤停,心肌梗死的呢。” “什么?病死的?” “是呀, 这个结论呢肥姐已经质疑过了, 而且质疑了五次, 他们科的人都被问烦了, 鉴定结论就是突发心肌梗死导致的死亡。” 警察署的电话响个不停,各大媒体记者都想拿到第一手的新闻头条。各司警员来往在于狭窄的过道, 周遭一片嘈杂。 阿辉砸了砸嘴,灭了烟,推开窗往楼下扫了一眼, 说:“你搞快点啦, 等会被肥姐逮到就完了。” 胜祖敷衍着应了声:“欸!不是吧,她不是刚出去的嘛, 我就偷懒抽支烟也不行啊?外头的记者全都堵在警察署门口了,哪有精力管我们啊!”说着,他靠着窗歪过头看向楼下。“林文棠还没有找到, 百货巨鳄的家里又出现一具干尸, 他们家里的人该不会真的都是变态吧?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喜欢把死人留在家里。呐,也是,毕竟以前还搞兄妹恋情呢。” 阿辉面部一抽, 挠着脸问:“什么兄妹恋情?” 胜祖皮笑肉不笑地绷着嘴,扯了个弧度:“昨天他们去欧阳海的老家调查过了,赵家后来没有祠堂的,被人抄家了,说是道德败坏。赵立人的老母以前跟自己的表哥偷情被浸猪笼,然后赵立人就带着自己的妹妹赵恩慈从九龙来到了屯门。没想到玩这么花, 喂,你说该不会赵立人和赵恩慈这两人也……” “也你个大头鬼呀!你不要乱讲!那会儿这两个人年纪还小呢,搞什么不伦恋,白痴啊!”阿辉骂了声,转头又道:“对了,你说他们搜查队的人还没找到林文棠和梁政雨?” 他点点头:“是啊,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难找的。” “哦,那后山呢?有没有可能是被后山的野生动物袭击了?或者踩到捕兽夹,掉进深坑了?” 第29章 胜祖叹了口气,“不知道啊,真烦,这雨下个不停,排查范围都快覆盖整个屯门了。” “夸张,你总讲这样没边际的话,怪不得刘sir骂你是个傻的。” “我才不怕他呢,你少拿他压我,他要是在我也敢这样说。”他话音刚落,刘享从旁边推门走了出来。胜祖吓得嘴里的烟都掉了,急忙用手接住,烫得上窜下跳。 刘享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开口冷嘲道:“是啊,这个死差干活儿又累又没钱,不如你们两个早点辞职回家打鱼算了?” 一听,二人立即站得板直,敬礼。 胜祖:“我将无条件为长官效劳!” 阿辉:“敬礼!” 刘享无语地呵了声,冷冷说:“跟我来!” 三个人走进会议室,刘享招来两人展开地图,一面指着上面的地区,一面用笔圈出来,说:“首先呢,我们先把所有的线索整理一遍,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进行第二次更细致的调查。不过由于黑雨警告,中间暂停调查了好几次,线索也断了。这回无论下多大的雨,就算是海水倒灌,你们也必须调查清楚!” 众人异口同声:“是!” “一组,带领20名警员,你们负责二次调查林文棠梁政雨以及电台年轻人失踪案。以教堂和麻风病院为中心点,彻彻底底从里到外搜查一遍。如果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二组,阿辉,胜祖,你们两个人负责跟进林落英,黄德智案。” “三组……”刘享被打断,陈招娣从外头敲门进来,众人回头看向她,让开道。 陈招娣:“黄德智的案子,我来负责。” 话落,会议室鸦雀无声。刘享瞄了她一眼,“行。那阿辉和胜祖跟我一起查别墅藏尸案。” 会议刚散,阿辉和胜祖立马凑过来,问:“不是说病死的吗?怎么就变成藏尸案了?” 刘享:“你是猪吗?谁家佣人死了会放在灵堂后面藏着?我怀疑……跟泰国的某种邪术有关。” “邪术?”两人瞪大眼。 “喂,东西都带回来了吗?”刘享转头看向角落里一个戴着眼镜呆头呆脑的警员,问。 警员抱着一个纸箱,走了过来。“都在这里了。” 刘享嗯了声,“讲给他俩听。” 他戴上手套,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拿出来,说:“通常呢,什么佛牌啦,降头术啦,蛊术啦都是泰国那边的邪术。但是这里面装的东西和这些都不同,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和文献,只找到相关的信息。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两个人的头发,化验后得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的呢……”他取出尸检报告,说:“就是这个叫蓝虹梅的风干的那个梅婶。男的就不清楚了,没有匹配上的人。” 刘享问:“那个欧阳海、不是,赵立人呢?” “他还在医院呢,取了毛发,不是他。” 刘享又问:“欧阳展呢?” “也不是他。” 阿辉眨眨眼,盯着瓶子里的头发丝,自言自语道:“哇,这么细这么软这么黑的头发丝啊,还有点卷呢,感觉更像年轻人的。” 胜祖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过既然都不是欧阳父子的,那又会是谁的?那个欧阳海,不是,就是赵立人,该不会有私生子吧?” 刘享漠然地看着,对他们天马行空的猜想更无语了,吐槽了一句:“神经。” 胜祖赶紧正经起来,又说:“那为什么要把梅婶的头发跟一个男人的头发混在一起啊?” 警员接着话道:“问得好,接下来呢我说的话就比较重要了。”他将红线放在掌心,绕在指尖,对准瓶子缠了一圈。“其实呢,这叫灵体咒术。属于东南亚邪术的一种。将两个人的头发绑在一起,用红线缠住,捆绑对方的灵体。通俗点,就是缠住魂魄。” “不是吧!这么可怕!”阿辉心里一紧,问:“缠住魂魄做什么?” “如果两个活人被缠住,那就看许愿的一方想要什么了,比如想借对方的运势,或者咒对方。” 胜祖:“那要是一个活着一个死了呢?” “当然就是死了的那个一直吸对方的阳寿了,不愿意轮回,想活在阳间咯。” 胜祖张大嘴,“哇,这么玄乎?真的假的?” “看你信不信的嘛。有些人中了咒术可能会出现症状,有些人可能不会。这怎么讲呢,反正书上是这样写的。诅咒者会遭到反噬,损人不利己,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 阿辉插嘴问道:“如果两个人都死了呢?” “估计会解除咒术吧。” 听后,几人沉默一会。陈招娣走上前,伸手准备拿起头发丝,警员一惊,赶紧防住她,说:“哎呀,不要摸它,这玩意儿很邪门的,小心被诅咒啊!” 陈招娣黑着脸,并不相信,道:“心里有鬼的人才有鬼啊,我不怕这种东西的。”说完,伸手捻起那丝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很沉重,有些难受。“所以……这到底有什么用?赵立人给梅婶借阳寿?为什么,只是一个佣人而已嘛。” 想不明白。 刘享思索了一会,决定前往医院寻找欧阳展。 陈招娣望着黑压压的天,唉了声,转头拿了伞跟着出了门。 - 蛇羹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陈招娣站在楼下,仰头盯着世一家的窗户发呆。老板提着水桶从身后走过,拐进巷道后又回到店里。 陈招娣回过头,坐在店门前的椅子上,“老板,要一碗龟苓汤。” 老板瞥了眼,打开锅盖,舀了一勺,端到她面前。陈招娣捏紧勺子,食不知味,再次仰头望向窗户。 老板干了会活儿,见她一口未动,走到她身旁坐下,点了支烟,问:“陈警官,你都来了好几次了,我想知道那边巷道里下水道什么时候疏通啊?你们到底有没有帮忙督促啊?” 陈招娣低下头,说:“快啦,再等等嘛。” 老板啧了声:“回回都这样说,回回都要等。再这样下去,下周的暴雨都要把下水井里的东西冲上来了。” 陈招娣盛了一勺放进嘴里,甜得不是滋味,心里想着林落英,心思早就飘到楼上去了。她问:“那边井盖下面的管子是不是一下雨就堵啊?那不就会跟池塘一样咯?” “是啊,每回都堵。我看淤泥都有一尺高了。” 她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还把拖把水倒进去?” 老板:“没办法啊。”说着,他自言自语地起身。“什么垃圾都往里面丢,说不定就是因为垃圾堵住了管道。” 陈招娣没滋没味地吃着,她要等着林落英回来,也不知道她几时回家。 正想着,那楼里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 她再次抬眼看去,瞧见世一趴在窗前,似乎盯着她已经很久了。 下一秒,世一立马缩了头,关上窗。 陈招娣站起身,踩着水走到巷口,默默盯着那边的井盖眺望良久。她想,关于黄德智的死,林落英一定没有将全部实情讲出来。可要如何让她开口呢? 用什么办法才好? 如果是林文棠的话……也许可以。 片刻间,小雨落了。熟悉的高跟鞋声音在她身后停下,陈招娣侧目,却不回头。她知道,林落英回来了。 林落英的视线从井盖转移到她的背影,蛇羹店老板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看着头顶的乌云,摸了摸鼻子,将烟蒂丢进了垃圾桶,一眼带过林落英头也不回地进了店,拉下卷帘门。 下雨嘛,生意总是这样不好。 今日就歇了吧。 ----------------------- 作者有话说:饿得不行了,更一章。[饭饭] 第30章 “陈警官?”林落英叫了声。 陈招娣回过头, 面色些许憔悴,像是有好几天没睡了,她盯着林落英, 美人面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 红唇微微翘起, 眼下却是掩饰不了的乌青。 陈招娣:“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林落英摇摇头, “下着雨街铺都关着。” 陈招娣:“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落英:“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去证劵公司问问看。”“看起来要下很大的雨了, 陈警官请上楼跟我回家再聊吧。” 黑云密布,一股浓郁的土味扑鼻而来,井盖上的孔眼儿不断地冒出黄水, 贴满广告纸的卷帘门被人拉开。 拐上楼梯的最后一阶, 陈招娣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林落英的背影满腹心事。小小的身体,一条发紧的连衣裙, 低矮的空间将她的影子压得很扁。 那唯一能看见光亮的地方只有世一家留出一条缝的门。 第30章 她在世一家的门口前停了下来,林落英瞟了眼门缝,轻声问:“今日爹地妈咪也不在家吗?” 门微微动了一下, 里面传出男孩儿的声音。“妈咪去婶婶家玩麻将了, 爹地说养老院好忙的,已经两天没有回家。” 林落英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那一会儿要不要来姐姐家呢?” 世一努了努嘴, 目光望向那头的陈招娣。 林落英:“不要紧的,那位阿姨是警察噢。” 世一垂下头,小声说:“我知道。她刚才一直在楼下呢。”说着,伸手牵了牵她的手。“你如果害怕,我会去陪你看电视的。” 他朝林落英身后环视一圈,看见她周围并没有水渍, 紧张的面容才松弛了下来,又道:“他没有跟来。” 闻言,林落英挂在脸上的微笑僵硬了,转瞬重新换上笑容,眼睛红红的,说:“是呢。” 这会儿,陈招娣走了过来,“世一,还记得我吗?” 世一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将门掩住自己,只露出一半的身子。 陈招娣:“你看起来有点忘记了,不过我还记得你哦。你似乎和林小姐的关系很好嘛,你们经常在一起玩耍吗?” 是了,第一回与刘享来时跟他对话过一次,那时侯的世一显然和现在不一样,没那么冷冰冰,温和了不少。 “你说有一日的夜晚,你听见门口有瓶子摔碎的声音,还目睹了……林小姐被打的情形是吗?” 世一木着脸,不情愿地点头。 陈招娣继续问:“那你现在还能回忆得起来,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吗?” 世一不耐烦地啧了声:“我当时不是已经讲了嘛,我哪里记得这样清楚呢?再说……”他余光瞥向林落英,语气愤怒地说:“姐姐被家暴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告诉别人,姐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是一个想要努力生活而想尽一切办法的人。你应该把她的丈夫抓起来,关进监狱,而不是一直问我这些伤害她的事情。” 见状,林落英连忙安抚他,依旧强装着笑容,道:“好啦,世一,你不要再讲了。”她侧过身,对着陈招娣说:“陈警官,世一什么都不知道,你有想问的事情问我就好了。” 陈招娣斜眼盯着世一,总觉得眼前的人与第一印象实在太不一样了,不过他这样一说,也算合情合理。 于是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林落英往她家走去。 这时侯,楼道里罕见的推开了两户人家的门,几乎是同时打开。 这一层的住户一共有五家。开门的这两户一位住在林落英的对面,一位住在右手边。 对门出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手里提着菜篮子,牵着老伴儿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隔壁住着一个单亲母亲,据调查,她为了夺回孩子的抚养权,忙着和律师打交道,鲜少回家。 世一口中的家暴事件与6月7日、8日两天前后的情况都一一向邻居们都调查过。无一例外,一层楼,甚至这一栋楼的人都未曾说过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陈招娣抬头与他们对视一眼,那三人也看了眼她,仍旧自己做自己的事。 说真的,活了二十九年,在这二十九年里,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习惯了人与人之间默认的距离,习惯了自动区分内地人和香港人,今日,头一次觉得香港人好寡淡好冷漠。 发生那样的事,就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吗?这样调查下去,要如何才能找到新的线索? 林落英习惯性地给她倒了杯水,说:“家里的烧水壶坏了,本来想给你冲一杯咖啡的,抱歉。” 陈招娣眨了眨眼,视线正好落在她的左手上,无名指戴着一枚银戒指。 “那是你们的结婚戒指吗?” 林落英看了眼手,点头:“是。” 陈招娣:“他对你这样不好,你怎么还戴着?” 林落英摸了摸戒指,无意识地转着,道:“我戴习惯了,想事情的时候时常摸戒指,就没有取下来。” 陈招娣哦了声:“这样啊。”她盯着戒指,转念一想,靠近她,说:“其实我今日来不是要调查什么或者讯问的。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聊聊天。” 林落英顿了下,眼睛一转,抬起头问:“你想聊什么?” “你是真心喜欢黄德智吗?” 林落英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样说?” 陈招娣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怎么这样问呢?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一个被家暴的受害者呢?对不起啊,林小姐。说起来呢,我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人。我在家里总是被爸爸嫌弃,为了不被骂,想要变强,我拼命学习,终于考上了警察大学。” “因为我觉得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强,呐,一个是我的妈咪,还有一个就是警察。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足够强大,手里有武器,才不会被别人欺负。” 林落英一呆,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夹着一丝震惊。她当然很震惊了,来香港以后,陈招娣是第一位与她讲心里话,讲自己童年经历的人。 她想,如果不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陈招娣的面前就好了。假如,假如她们做了好朋友,想到这里,她狠狠捏了捏自己的手。 心里有些苦涩。 陈招娣对着她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做了警察,我有武器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看见你就想起了我妈咪,你经历过的事情呢也是她经历过的。所以林小姐,林落英小姐,请你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一定会秉公对待,不会让你再次受到伤害。请你想想你的弟弟,你想守护他的同时,他也同样的为你担心啊。” 林落英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拧了一下,胸口闷得慌,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陈招娣:“我可以看看这枚戒指吗?” 林落英嗯了声,摘得手指有些发红。 陈招娣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印,眉头一挑,仔细端详手中的戒指。有一些磨损,不过很细微,戒指内圈并未有刻字。 “我还以为你们会像传统的那样刻上彼此的名字呢。” “我先生的那枚戒指有刻,我这枚是因为当时在手工店里因为刻英文还是中文而吵架,他认为应该刻英文名字,可是我没有英文名字。我向他提出了刻中文名字的想法,他说我土气,于是我们吵了起来,我的就没有刻。” “原来是这样啊。”陈招娣默了默,将戒指丢进了面前的水杯中,戒指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看着戒指说:“那就不要再戴这样的东西了。” 她拉着林落英,眼神坚定,“你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林落英懵地注视着她,“……相……信?” 哗—— 暴雨簌簌下了起来,寻呼机响了两声。 寂静的房屋里,两人看着彼此,都愣了愣。 陈招娣掏出寻呼机,方才的气氛被打破,心里一下子就升起一股怒火。 她差点儿就要问出来了,她差点儿就能知道真相了! 陈招娣起身,“我去楼下回个电话,你等等我咯。”说完,门被轻轻关上。 走出公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栋楼有种莫名的感觉,像被水泡湿的海绵,潮湿极了。 - “喂?什么事?快点讲啦。” “肥姐,你之前叫我查的关于林文棠的病情,在加利医院问到了。” “曾经有个男人来医院咨询过关于心脏移植手术和营养问题。” “心脏移植?” “是啊,林文棠有心脏病,林落英就是为了给她弟弟治疗心脏病才来的香港。嫁给那个黄德智也是为了拿到香港公民的身份,还有医疗服务。”“不过即使嫁给了香港人,她有了香港公民的身份,可是医疗服务也只能她自己享受而已,身为弟弟的林文棠其实并不能享受呢。想要匹配到心脏更是困难,除非他们有钱啦。那位德国医生评估以后,说过他如果不换心脏,随时都可能会死掉,心脏的寿命早就不足三个月了。” 陈招娣猛然一怔,问:“咨询的那个男人呢?是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夹杂着噪音,滋滋冒了两下,才听清。 “是梁政雨。那个港资地产,梁氏家族的长孙。” 陈招娣啊了一声,急着问:“对了,一组他们有消息吗?林文棠和梁政雨有没有找到啊?” 要是找到了的话,以梁政雨的财力,做手术根本就是轻松解决的事情嘛。既然他都去咨询过了,那林文棠不就有救了吗? 第31章 不等对方回答,她挂了电话便往公屋赶。 急促的敲门声使得林落英心里异常紧张,她拉开门,只见陈招娣喘着粗气,对自己道:“主动交代案情是可以酌情处理的!你,还有你弟弟,你们都不用再隐瞒什么。与其心怀侥幸的活着,不如坦坦荡荡地走下去啊。”“你知道吗?林文棠的病有救了,是有机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只要等待合适的心脏替换,如果香港不能做手术的话,可以送他去国外!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林小姐,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林落英一听,浑身都软了,她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手心开始冒汗。 所有的思绪都乱了起来。 她应该相信陈招娣的话吗? 她抬起头,仰面朝着她,陈招娣的面部映着橙色的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她的喘息声。 这是许久以来,她再一次听见“活人”的声音。 林落英终于掩面而泣,开口道:“请你救救我的弟弟,找到文棠以后,让我见他一面好吗?让我见他一面吧。我将把一切都告诉你,求求你,陈警官……请,请答应我的请求。” 她的哭声回荡在楼道间,那扇小小的窗曾经是她得以照亮回家的路,如今风很凉爽,她也不必再窥得那束光了。 光好像就在眼前。 ----------------------- 作者有话说:看见营养液了,真的十分感谢你们。[蓝心] 第31章 陈招娣走出公屋大楼, 雨势渐小,路过箱子时听见一股水流声,她循声望去, 瞥见那冒出污水的井盖眼儿上露出来半截黄灰色的东西。 想到蛇羹店老板的话, 便多留意了一分。走上前, 用脚踢了踢。 不想那东西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陈招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网球。 她仰头瞧了眼世一家的窗户, 闻着井中酸臭的腐烂味皱了皱眉。总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就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似的。 这大概就是她近日来无法安心入睡的原因吧。 正要走之际,一阵杂乱的踩水声响起, 一群身穿工作装的人提着工具朝她走了过来。 几番交谈后才知道这是来修管道的工人, 陈招娣走到一旁点了支烟,打算抽完这一支烟后回警局。 不多时, 身后的工人打开了井盖,随着作业的敲击落入耳中,雨也慢慢停了。 “怎么这么多碎玻璃?”一名工人问道。 “不是玻璃, 是酒瓶啦。你看!”他举着一块玻璃碎片说。“壯陽固精, 補腰固肾。” 一听,那工人哈哈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 这不就是那种药酒吗?喝了一夜七次,一次比牛还厉害,好有劲的。喂,叫什么酒啊,给我看看,要是效果真有这上面说的那样好的话, 我也买点回家咯。” “不是吧,你才三十二的嘛,竟然要喝这种东西了?你老婆这么厉害的吗?” “家里有母老虎,你不懂的啦。给我看看。”他接过碎片,眯着双眼,道:“蛇鞭哦,好东西。” 蛇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陈招娣猛地回头,快步凑近一看,上面写着——蛇王協蛇鞭酒。 蛇王協。不就是旁边蛇羹店的招牌吗?怎么可以将垃圾丢到这里呢?这样是要罚款的! 陈招娣掐了烟,朝巷外走去。 卷门紧闭,蛇羹店已经打烊了。 不过老板应该还在店里吧?她这样想着,敲了敲卷门。 不一会儿,有人将门半拉了起来,“谁啊?” 陈招娣:“是我,老板。” 听见是陈招娣的声音,老板停下了动作,问:“什么事啊?陈警官?” 陈招娣:“老板,我想问你,你平时的垃圾都是丢在巷子里面吗?或者说附近的居民不想交垃圾处理费,乱丢垃圾之类的?” 屋檐滴下雨水,水洼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卷帘门半开着,一只蟑螂沿着裂缝钻进店面,棕色长裤侧边垂着的手一把拉住卷门,往下用力一按,发出哐哐的巨响。 “哦,是我丢的。”老板说。 陈招娣愤愤的,刚想斥责两声,门却一下子重重地撞在地面,老板掏出钥匙上锁,隔了几秒才道:“那些酒过期了,和老婆吵架后生气砸了酒,后来忘记清扫碎片,大概是被雨水冲进去了。” 是这样的吗?真是…… 那也不可以乱丢呀。 - 说起来刘享已经十分习惯于进出停尸间来着,可这次在进来时不禁感觉身体有些发寒。 蓝虹梅的身体黑得发绿,干瘪的皮肤下血管脉络格外清晰。阿辉靠在停尸间的门前,时不时朝里面观望,胜祖回过头喂了一声,“进来啊!” 阿辉摇摇头,“不要了,我还是站在外面等你们好了。” 胜祖无语地砸砸嘴,抱怨道:“说好一起来的,现在自己当缩头乌龟躲在一边……” 刘享盯着尸体,心中想着那所谓的邪术,一时难以理解。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将尸体保存得这样好?等检验科的结果最少也要两个工作日,盲目的等下去也没有意义。 可是……赵立人陷入昏迷状态一直未醒。 刘享:“欧阳展什么时候来这里?” 胜祖看了眼腕表:“五时,应该到了。”话落,外面的阿辉面无表情地侧了半边身子进来,对着两人用下巴点了点右边。 “sir,欧阳展来了。” 欧阳展立在门外,眼神落向那具干枯的躯体,咽了一口气。他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他要如何解释,如何描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这太难了。 正常人谁会相信他的话? 说他每次回家都能见到一个早就死了半年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欧阳展面色苍白,甚至有些抗拒面对梅婶的尸体。他犹豫着,在门口徘徊。 刘享走出来瞄了眼他,轻咳,靠在白墙边。连日来阴雨不断,好像没有完完整整的晴过一日。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谜团也愈发的多。闻着地下停尸间的霉味,心情更是糟糕。 他看着眼前的欧阳展,脸上毫无血色,就像被人吸干了血似的。 僵尸吗?刘享无味地啧啧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形容各自的心情。 刘享:“搜查科在你家发现了灵堂。祭拜的不是梅婶,而是多年前死去的你父亲的妹妹。既然要供奉家族成员的香火,那为什么要将梅婶的尸体放在画像后呢?” 欧阳展皱了皱眉心,低头不语。 刘享继续问道:“还有灵堂摆设的那些东西,本土风俗并没有这样的传统吧? “这更像是来源于东南亚的一种……邪术。 “你父亲究竟想做什么?到现在为止,仍然昏迷着吗?” 欧阳展略抬了头,说:“是。” “啧。”刘享咬紧牙关,心烦意乱。“如果他醒了,请立刻通知我们在医院的同事。” 欧阳展小声嗯了下。 刘享泄气般唉了声,扭头看向盖着白布的尸体,“就算她是自然死亡,可你们却处理尸体使其风干,这已经算是侮辱尸体了,我们会将非法处理尸体罪起诉你父亲。” 处理尸体?欧阳展默了默,想到自己即将要说什么顿时感觉冷汗直冒,他抬起眼,盯着刘享,近乎快要崩溃般说出了在家中看见活着的梅婶这件事情。 “或者说,我与梅婶的鬼魂相处了半年之久。” 刘享听后瞪大眼,五官扭曲到极点,看不出是人还是什么动物。 “什么?!” “哈???” “……”是他糊涂了还是欧阳展糊涂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说,死去的梅婶仍旧在你家,与你,与你父亲,甚至其他人共同生活了半年?” 欧阳展愣愣地看着他,点头。 “有没有搞错!”刘享背过身一拳砸向墙面。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很难相信,即使是我自己,我也没办法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啊。” 刘享不是不相信。说起来前年有个肉铺碎尸案,周围商铺总是传来剁肉的声音,后来有人说看见了受害者在四处找自己的肢干。 闹鬼越传越烈,再后来不断有人从那栋楼跳下来自杀。警局请了和尚去做法事念经也不管用,直到抓到了凶手,又请了和尚去超度亡魂。这才没有了那剁肉的声音,商铺用水泥封了,贴了许多符纸。 若遇见这样无法解释的情况,他们也会适当考虑请高僧超度。 只是眼前的这件事实在诡异,听得他都有些忍不住喘了口气。 - 欧阳展回到医院病房在陪护床上辗转反侧,夜晚风凉,从窗户边吹了进来。 第32章 他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正在发呆时玻璃窗上闪过一道影子。欧阳展猛地定住,那影子似乎佝偻着背,又闪了过去。 欧阳展不敢分辨,脊梁骨发凉,呼吸都加快了。 很快,影子停下了。 一股寒气从耳后扑来,欧阳展颤栗着缩了缩脖梗,隐约闻见了一股香味。 似乎是肉香。 再闻一下,又变成了腐烂破败的臭味。 欧阳展揪紧被褥,冷汗涔涔地,他僵直了身子,像机器般转了过去,看见风干的梅婶站在赵立人的床前,正在往上爬。 欧阳展顿时就怵了,尖叫着跑了出去。 门外看守的警员是被这声喊叫惊醒的,两人拦都拦不住,问里面发生了什么,欧阳展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往外冲。 警员一见情况不好,立马跑进病房里看,发现监测赵立人的机器一直发出警报声,下一秒,医生护士便闯了进来,开始对病人进行急救。 得知消息的刘享急匆匆跑来医院,跟随而来的还有陈招娣。这边人刚到,那边抢救的医生正好出来了。 说暂时抢救回来了,病人要见儿子。 欧阳展此刻还在惊吓之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刘享正要问他怎么了,不料欧阳展却拉着他进了病房。 “我看见梅婶了。”“警官。” 刘享滞了滞,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赵立人戴着呼吸面罩平躺着,眼角发红,有些湿润。 看见欧阳展来了,想要伸手牵住他。 欧阳展耷拉着脑袋立在床的一侧,将手心捏得死死的。他此时没有勇气紧握父亲的手,表情里藏不住的失望与愧疚。 赵立人最终垂下手,望向天花板。 “这是刘警官,家里的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欧阳展咬了下嘴唇,脸色更加黯淡。“……爸爸,请您不要在隐瞒了。说出来吧。” 刘享偏过头,示意陈招娣进来。 赵立人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想过有这么一天。” “自从小妹死去,我每日每夜都无法安心入睡。我时常会梦见她,她哭诉,她想回家。她说那里好黑啊,她一个人好害怕啊。这么多年来,那日轰炸的情形我一刻都不曾忘记。我牵着恩慈的手,在炮弹的碎片中穿梭,躲藏。我心里难受,好难受,如果我能陪她留在那里,算是死,也没有关系。可是我看着街道上腐烂发臭的尸体,我看着那些日本兵端着枪口指着同胞的脑袋,我就没办法随着恩慈去。我懦弱无能,我既看不得亲人骨肉分离,更看不得日本人的凌辱强占。我想着,就算死,就算我明日就死了,那今日的我也要带着恩慈的那份信念活下去,去反抗。” “我活下来了。我变成了一个不敢死的……懦夫。” “时间越久,心里的负罪感就越强烈。两年前,我意外在报纸上看见一桩命案,标题写——借尸还魂,雏妓风水案。” 欧阳展听到这里心里一顿。 好耳熟,似乎听过这桩案子。 “雏妓被人分尸,凶手是嫖客,杀人原因是为了复活癌症死去的妻子。凶手听信风水大师的谗言佞语,用邪术骗财骗色。”欧阳展问:“是这样吗?” 赵立人点点头:“你怎么会知道?” 欧阳展好像要把嘴皮子都咬破一样,说:“这是政雨写的报道。”他想起来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篇报道。 赵立人继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立马想到了小妹。想到她在夜晚里哭,我就无法再控制自己。” 刘享:“所以你就想用借尸还魂这个办法,在家里设立了灵堂?” 赵立人摇摇头,冷笑了下,他摘下呼吸罩,语速放慢了许多。 “哪里有借尸还魂的办法,我从来没有听闻过。直到我去了泰国,听说了养小鬼的故事,得知还有一种秘术。” “什么秘术?分明是邪术吧?”陈招娣忍不住开口。 赵立人却也不恼怒,说起这术法时眼神都亮了。 “如果没有这个秘术,我永远都无法再次见到小妹。” 刘享拧紧眉头,他觉得这种对死去亲人的愧疚根本就不是实施邪术的理由,难道不应该是赵立人的贪婪作祟吗?假如真的是对赵恩慈的愧疚,早就请高僧超度,或是做些积德行善的事情为妹妹祈福了。 他看着赵立人那头花白的头发,刚升起的厌恶的念头又消散了。 像那样经历了地狱般的磨难,从枪林弹雨中苟活下来的人,他们受伤的心灵该如何自愈呢? 妈的。刘享扶着额头,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眯着眼,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赵立人合上眼,缓了会,睁开。 “那位住在白马的育华大师告诉我,如果能找到一位属阴的人,借他的阳寿滋养小妹,那就可以让小妹回来。这叫招魂养魄。”“找到他比我想象中的更难,小妹的哭声像梦魇一样缠着我,我再也不能忍受,于是,我想到了让小妹先寄生在梅婶的尸体上。直到她告诉我,那个人找到了,那个叫林文棠的孩子。” “我看见了他,就在……楼下。” “已经无法挽回了吗?”赵立人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以前的时候,你还是个童孩,天气好热好闷,你没有办吃下饭。你说你喜欢喝糖水,这样的话……咳咳……咳,恩慈也说过呢。” 他看向欧阳展。“林文棠也喜欢喝糖水。”“对不起。我趁他喝糖水的时候偷偷剪了他的头发。” 闻言,一旁的欧阳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爸爸!” 天啊!他都做了些什么?被意外带回家的林文棠竟然成了父亲借阳寿的人! “招魂养魄?”陈招娣冷笑了一声,她想起林落英乞求她落泪的模样心中郁烦无比。“那是一条人命啊!你这个畜生!”她前脚刚告诉林落英说她的弟弟有救了,后脚便得知邪术害的人正是林文棠,那之前许下的承诺该怎么办? 赵立人掩面,颤抖着想伸手拉一拉身边已然崩溃的儿子,“是啊我这么坏,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不能将她丢在那里啊。” 刘享:“赵先生,你知不知这样做,天打雷劈啊!” 赵立人闭上眼,情绪有些激动,痛苦地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他大口呼吸,想要撑坐起来,他瞥向欧阳展,眼里闪着泪花,轻声问:“阿展啊,你,你能理解爸爸吗?” “理解?”欧阳展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理解什么?爸爸……” 他根本接受不了! 欧阳展浑身打颤,他一想到林文棠会因此而付出生命,腿一下子就软了,他转过头看向刘享,问:“林文棠和政雨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你们警察不是已经进山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不是已经告诉警官你了吗?他们去了麻风病院啊!”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哽咽,抽泣,无力地瘫软在地。“政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他回家,我错了!对,一切还不晚,现在还来得及,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 欧阳展爬起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发疯一般地闯出门。 刘享见状,立即叫门外的警员拦住了他,“从你告诉警方两人进入医院开始已经过去了月余,如果他们出来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去找你?人只靠喝水能活下来的时间最长只有一周,我们找遍了香港包括入境都没有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所谓的搜查,不过是奔着寻找尸体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接受现实吧? 欧阳展推开警员,脑中一团乱麻。 房间内,生命检测仪滴滴滴地响。陈招娣走上前,看着赵立人。他的面色发紫,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她拍了拍赵立人的肩膀:“喂,赵先生?可以听见我讲话吗?” 赵立人没有反应,此刻,他的心律缓缓降下,警报声仍旧响着,到了生命的尽头。 陈招娣立马冲着门外喊道:“快叫医生!病人需要急救!快啊!” 闻声,欧阳展快步回到病房,他握紧赵立人的手,“爸爸!” 赵立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刚才的他是回光返照。欧阳展泣不成声,他该怀揣着如何的心情面对? 还未来得及抢救,赵立人死了。 陈招娣心情复杂,又无能为力。她转身看向刘享,鼻头微酸:“这算什么?到最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33章 第32章 警察厅, 胜祖端着咖啡从搜查科走了出来,在刑事科寻了半响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直到物证的同事走了过来, 他将人拦住, 问:“他们人呢?怎么我刚回来人就没了?” “这个嘛……阿辉没跟你说吗?” 胜祖摇头:“什么?” “刘sir召集人手去搜山了。我以为你知道呢。” 胜祖啊了声, 昨日他请假了, 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 “之前的一组去搜寻失踪人员毫无消息,再加上连日来一直下雨, 阻断了搜查进度,耽误了好几日。悄悄告诉你啊,刘sir昨天一直发火, 所以打算亲自带人去呢。” 胜祖听了, 一想到那间阴森的医院,不知为何心底一沉, 有些不安。看着空荡荡的工位,又问:“对了,别墅干尸案最后怎么处理的?” “你去问检察院的金检察官吧, 卷宗已经送去了, 估计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被告人已经死了。欧阳家这么有钱,一定请律师同蓝虹梅家属私了了, 听说尸体明日就送去火化。”他顿了顿,露出难色,小声道:“就是那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 胜祖伸长脖子,问:“什么东西?” “当然是邪物咯!放在物证室万一鬼上身,被诅咒怎么办?这家伙真的好邪门的,不吉利!你想啊, 尸体没有用防腐剂浸泡,也没有进行放血处理,就这样风干半年保持尸身不坏?这里是香港,有时候空气潮湿,衣服都晾不干的,这不是有那种东西还会有什么?我看真的要联系佛教协会的大和尚来这念经才行。” 他越说越邪乎,甚至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可怕。 胜祖想到那日在停尸间的画面,跟着一激灵,将咖啡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结巴道:“不、不、不是啊!你别乱想啊,哪有这么夸张,我们又没害人,干嘛要害怕!你、你你你你赶紧去工作吧!我要开车去找刘sir他们。” 这天黑得厉害。 胜祖坐在轿车里,插上钥匙,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从警察厅到麻风病院需要半个时辰,医院靠山,这一路基本都是往上行驶。 车辆离开市区,驶进泥泞的道路。雨刮器左右摆动,他将前灯打开。 这场雨竟然下了有三个月了。香港有下过这么长久的雨吗?胜祖想着,也是啦,如果遇见对流天气或者台风的话,估计要下到十月去了呢。 不过今日的天气说不出来的怪。他从未见过如此低矮的云层,看来又是一场巨大的暴雨即将来袭。 得快一些找到他们了。 又行进了一会儿,胜祖听见雨砸在车窗上的声音,绵绵细雨竟然变成了豆大一般。他立马将车窗摇起来,凉风嗖地刮进车内,整个空间顿时充斥着浓郁的土腥味。 这雨密得连雨刮器都来不及拨干净,眨眼间的功夫,眼前就已经模糊了一片。胜祖眉头拧紧,放慢了车速,不经意扫了眼后视镜。 车后好像有辆车在跟着他。 他特意将速度放得更慢了,示意后车先过去。 可等了会也不见后车有超车的信号,反而稳稳跟在他的后面。 看来后面那位也怕下雨天打滑。他想。 过了片刻,胜祖再次看了眼后视镜,那辆车依旧跟在后面。他又想,那人肯定会在前方路口分岔处与自己分道扬镳。毕竟除了住在医院附近的居民,应该没有人会去那个闹鬼的地方。 那里可是失踪了好多人的禁忌之地呢。 从岔路口进去,不到十分钟就能抵达终点。他远远就能看见被茂密植被覆盖着的山体,一时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雾气弥漫,颜色绿得生霉了似的。 胜祖摸了摸鼻子,迅速瞄了眼表。 下午四点整。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车里气温开始升高,异常闷热。胜祖拉了拉领口,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失踪案件,漫不经心地往后视镜一看,当下浑身猛地一抖,一脚踩下刹车。 那辆黑色的汽车没有开灯,驾驶位上空无一人。 他停下,那辆车也停了下来。 胜祖眼睛发红,大脑一下空白了,难道说,自己遇见鬼司机了? 他不敢再想,狠狠踩下油门,往麻风病院的方向驶去。 胜祖手心冰凉,四肢麻木地机械般地伸缩着。他根本不敢看后视镜,甚至连车内的镜子也不敢再望一眼。 大概开了有十分钟左右,他发现原本应该早就到达的现场却迟迟未能看到。胜祖心跳如雷,伴随着雨水的敲击声,一点一点地交织。 直到他撑不住,鼓起勇气往身后一看,那辆车上居然坐着两个人。 虽然看不清,但至少能看得出轮廓。等他再仔细端详,那两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双臂侧放,死死盯着正前方。 胜祖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那两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活人! 就在这时,轮胎突然砰地巨响,胜祖猛打方向盘,在茫茫白雾中左右摇摆,最后直直撞了上去。 轰隆—— 巨大的响声让昏迷中的胜祖醒了过来。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用力推开被砸得变形的车门,踉跄着爬了出来。 他朝四周望了望,车辆的发动机冒出白烟,车头变形严重,车内却完好无损。 天啊!胜祖不禁有些后怕,按照这个损坏的程度计算,车内不可能不坏。 万分之一的幸运降临在他的头上了! 他出车祸了!他没死! 他从雨中站起,雾气将他包裹。胜祖顺着车头往上看去,那座灰蒙蒙的哥特式建筑立在正中央,教堂的铁门前,一条橙色的警戒线横在上空。 大门前的牌子,红色的字体显得有些发灰。 ——私人地方,不得入内。违者送官究治,后果自负。 胜祖心头一惊,这是!玛丽亚教堂? 他怎么会到这一头了? 他扶着车后退了几步,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汽车。 这不就是刚才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吗!!! 他吓的心惊肉跳,大骂一声:“不是吧?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吓我啦!”胡乱地叫了会,回头盯着警戒线发懵。 胜祖开始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阿辉他们就在里面,不要怕啊!没事的!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们啦,不要吓我啊!我是警察,我是来调查案子的!我跟里面的那些警察是一伙儿的!请两位大哥不要吓我啊,我怕鬼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朝那辆车走去。 走到一半,瞥见那车牌号很是眼熟,在脑中仔细回想,突然拍手道:“哎呀!这不是那位失踪的报社记者的车吗!” 想到此处,他又回过神来,念叨着:“坏了坏了!完了完了!刚才跟在身后的该不会就是……”胜祖急忙拉开车门。“不对不对,欸!对不起啊,打扰二位,冒犯二位了。我没想到,你们会……哎呀。你们还这样年轻啊,真见鬼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早日找到你们才好啊。”说着,这雾气缓缓散开了。 他打着冷噤,一股尿意袭来,夹紧了屁股往教堂里钻去。就在他踏进教堂的瞬间,身后传来了阿辉的叫喊。 “喂!白胜祖!你在里面做什么?快点出来啦!” 胜祖停下脚步,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急忙又冒着雨跑了出来。连人都没有看清就扑了上去,带着哭腔道:“老兄!你知不知道,我差点翘辫子了!那个报社记者刚才一直开着车跟在我后面啊,真的好吓人的,我撞鬼了!” 阿辉举着雨伞,冲他喊:“你发疯?我看你刚才才像个鬼一样!你干什么对着空气讲话啊?” 胜祖摆手,立马拉着他走到一旁,瞟了眼梁政雨的车,说:“一这时半会儿的说不清,你先讲讲里面是什么情况吧,刘sir和肥姐他们呢?” 阿辉皱眉,盯着他:“我们在医护宿舍发现了有人活动的痕迹,还提取了大量的血液和脚印。后来准备去住院部大楼,结果搜山的同事跑下来说山体有滑坡坍塌的可能,而且雨越下越大,后山的泥水都淌下来了。刘sir下令收队,大家正准备回去呢。我去车上取相机电池,听见这边好大一声巨响,就想着来看看怎么回事,之后就看见你咯。”他看向那辆被撞的变形的公家汽车,摇摇头。“大佬,你有多少工资赔那个啊?”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胜祖哎呀一声,忙说:“赶紧走吧,你应该庆幸我没死,不然就是他们赔我钱了。而且我跟你讲,这里……这里真的很邪门啊!赶紧走吧!” 第34章 “那车怎么办?” “管他咯,这怎么开得走啊?” 阿辉一想,不管怎样,现在说不定刘享他们已经离开了,走回去不如开着破车回去,反正这车也是要拉回警察局的,便往教堂门口跑。 胜祖跟在后面追,一边收伞一边大声呼唤他。 两人坐上车,阿辉拧了拧车钥匙,只听汽车轰地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胜祖。 “哇,发动机还是好的。这下能开着回去了。” 胜祖一脸不敢相信,惊讶地张了张嘴:“……” 除了雨刮器和车灯的一侧坏了,玻璃破裂,其余该有的功能都是好的。 两人松了口气,调转了方向,准备驶离玛丽亚教堂。 胜祖浑身湿透了,仿佛刚才是大梦一场,脖颈上密密麻麻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直直打了个哆嗦。 阿辉看了眼他,挑笑道:“做什么这副样子,淋雨淋傻了?还是说真的撞鬼了?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迷路呀,你不知道我们都在医院那边吗?” 胜祖摇摇头:“没,没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教堂。”说到这,他朝后视镜看去,身后的建筑渐渐被雾气笼罩,水珠像斜线一般划过,直到模糊不清。 狂风、暴雨、雷声、闪电,群魔乱舞。 车窗外的景色被大雨淹没,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低着头的胜祖拧着湿漉漉的衣摆,突然开口:“救救姐姐,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因为手受伤了。我很慢。我争取多更。 第33章 “什么?”阿辉一顿, 大叫道:“你说什么?” 他没听错吧?先不说他这下的坐姿突然变得文静起来,连讲话时的语气都变了个样。阿辉紧盯着他,伸手重重地给了胜祖一拳。 “你又搞什么?发疯了吗?” 胜祖被这一拳顺势捶倒, 突然抬起胳膊翻起了白眼, 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个字:“救、救、救……姐姐, 好痛。” 阿辉还以为他故意逗自己玩呢, 结果反被他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喊道:“喂!白胜祖!你怎么了?”说着, 一脚踩停了车,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你到底在说什么?疯了吗?” 他诡异的姿态吓坏了阿辉,心跳如同雨滴杂乱无章的敲击, 车内回荡着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胜祖脸色发白, 手脚冰凉,时而露出伤心的神情, 时而痛苦地流泪。 无论阿辉怎么样呼喊都无济于事,整个人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阿辉别无他法,把心一横, 踩着油门儿往市里的医院赶去。 “啊……”忽然一声尖叫, 胜祖坐了起来。阿辉转头忙问:“怎么了?讲话啊!” 胜祖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后视镜,声音有些发抖,说:“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 阿辉瞟了眼, 见后面空空荡荡,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又觉得他装神弄鬼,不经也怕了起来,脸都绿了,骂道:“你要是再这样, 我就,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了!” 这一说,胜祖仿佛真的清醒了不少,急道:“不要啊,阿辉,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我真的忍不住嘛,我也不想这样的,刚才,后面啊,真的有辆车跟着我们啊!”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阿辉越听越心慌,想着等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要揍胜祖一顿才罢休。 不料下一秒胜祖偏过身子一把握住了方向盘,盯着他,机械般地开口:“去新街公屋。一定要去新街公屋。” 阿辉吓得一抖,差点撞上路边的电箱。转头给了胜祖一个肘击,痛骂一声:“妈的!你疯了?”简直不要命。他看向胜祖,胜祖面无表情地翻着白眼,嘴角抽动,车头灯光忽闪忽闪地,他整个人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 阿辉猛然转过脸,满头大汗。他盯着前方,后背湿了一大片。 他现在唯一敢确定的就是不是胜祖疯了,而是眼前的胜祖大概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此刻胜祖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像是极寒的风吹在他的脸颊,刺得他汗毛战栗。 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新街公屋。 阿辉将车停在蛇羹店旁的街口,他深呼吸几下,缓缓将目光投向胜祖。胜祖仰面躺在座椅上,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左右张望片刻,问:“喂,怎么来这里了?不是回警局吗?” 阿辉拧紧了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随后推开车门下了车,气得跳脚。 胜祖满脸问号地跟着下了车,扭了扭脖子,埋怨道:“你怎么了?讲话啊?我睡了多久,这里怎么这么疼,感觉颈椎病都给我睡出来了,你快给我看看。” “你不记得了?”阿辉问。 “什么啊?”胜祖嘟囔着。 “你!你刚才一直吵着要来新街,还抢方向盘啊,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哇?不是吧?我疯了吗我?我干嘛要抢方向盘啊!” 见他打死都不承认,阿辉又懵又好气,凑近他,低声说:“你鬼上身啊,刚才都翻白眼了。”说着,朝着他手按的后脖颈处一瞥,猛然愣住。 “你把手拿开!” 胜祖啊了声,放下手。 只见那挪开的手下,赫然印着一道红红的五指印。这手指印就像是……是有人站在他身后留下的。 “怎么了?”胜祖问他。 阿辉动了动唇,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的后脖颈,上面有指印。” “指印?”胜祖一听,立时觉得那地方火辣辣的,心中吃了一惊。他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阿辉故意逗弄他。“你不要骗我,我告诉你,我是吓大的,我不怕的啊。” 语气强硬,嘴唇却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看见蛇羹店开着,赶忙上前向老板确认自己的后脖颈是否真的有指印。 最后在胜祖满怀期待的眼神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顿时心凉了半截。 坏了。这回真的完了。 “一定是那个记者的鬼魂一直跟着我,对!没错!”胜祖哭丧着脸看着阿辉。“还有林文棠,他俩死不瞑目啊!” 屋檐,雨水像条细线,偶尔被风吹断,一滴滴地淌下。 紫电雷鸣同时出现,破损的车顶被砸得哐哐地响,混入雨中几乎无法听见。 胜祖的哭声盖过了扑腾的沸水。 阿辉无措地立在店门前,叹了一声又一声。好半响才定了定神,拍拍胜祖的肩膀,“喂,别这样啦。”说着,看了眼一旁的老板。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好奇怪,他为什么这个表情? “老板,水烧开了,要扑出来了。”阿辉提醒道。 老板连忙揭开锅盖,关了煤气。 虽然黄德智的案子是肥姐负责的,但原先是他们一起在做调查工作,对于这件案子两人十分了解。 这位蛇羹店的老板他们之前也有询问过,说起来,黄德智的胃里残存的食物来自于他店里呢。 阿辉眯了眯眼,总感觉老板似乎有些不对劲。 “对了,老板,问你个事。”阿辉掏出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证件,我是警察。” “你们来过,我知道你们是警察。”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咯。刚才,我同事在提起林文棠的时候,老板你明显愣了一下,你……对他,或者说,你是不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事情?” “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配合警察办案,不然我就起诉你故意妨碍公务罪!” “起诉就起诉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官,就算呢,你把我抓起来我也是不知道啊。” 见他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阿辉气得敲了敲桌子,说:“我没有要跟你开玩笑啊,眼前的情况非常糟糕,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尽早破案呢,死者死不瞑目,会变成厉鬼出来害人呐!” 老板冷笑一声,“谁死不瞑目?姓黄的?他妈的欠我几百块都没还我,我还死不瞑目呢!叫你这样讲,真的有鬼,能不能把他叫来,赶紧把钱还给我行不行啊,警官?” 胜祖看他态度强硬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刚才的经历,有口难言,急得手心都掐白了。 “算了,别问了,我们回吧。”胜祖一把拉过阿辉,两人蹲在街口,使劲挠头。 胜祖:“你怎么又突然问起他了?你觉得他有嫌疑?” 阿辉:“不是啊。方才你说林文棠的时候,那个老板分明很吃惊,眼睛瞪这么大,连水烧开了都没反应,一直盯着你。以我这么多年心理学的研究来分析,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他死活不说,这一点更是奇怪呢。” 第35章 胜祖:“这有什么奇怪。”他回头朝公屋大楼比划一番,说:“这栋楼的人都这样,一提起这个案子全都是不知道。” 一栋楼的人都这样。 没道理啊。 阿辉郁闷地站起身,问:“你还去不去找林落英啊?你说救救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林落英有危险?”“总之,先回警局吧。” 胜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摇摇头:“我的头好疼,哎,我不知道。” 阿辉望了眼那辆公家的破车,叹了口气。 今日种种遭遇,说给谁听?谁信? - “那后来呢?”刘享问。 胜祖耷拉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站在一旁,阿辉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盯着他耸耸肩。 意外的是刘享拍拍他俩的头,说:“辛苦了。”还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 胜祖忍不住道:“不行,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宁愿留在警局跟大伙一起。”他用手推了推阿辉,使劲朝他眨眼睛。 阿辉沉默着,眼下发青,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我无所谓。” 这时,检验科的张智浩走了过来。 “sir,医护宿舍的现场照片我们已经整理出来了。”说着,一边带着三人往情报科走去。 “这是a组组长司徒蓝,负责跟踪监视林落英。” “化验师莫听听,法医高莉。” “我们将集合所有情报调查,进行这一次的汇报工作。” 刘享点点头,环视一圈,问:“肥姐呢?” 一旁的莫听听站出来,说:“哦,她说一会就来。” 刘享应了声,众人将目光焦距于汇报白板上。 “从我们勘察医护宿舍的现场来看,这里曾经有人进行过活动。001号房的血迹从门口延伸至宿舍楼后的一口井,连接门诊大楼的走廊,以及周围的平地。没有打斗的痕迹,却出了大量的血,这个人一定是在别的地方受伤了。” “宿舍里的床有使用的痕迹,也许可以推测他受伤了,并且想在床上休息。” 刘享咬了咬唇,思索着问:“那些脚印呢?” “看这里。”他将照片一一排开,指了指第一张。“地面出现了两双不同的鞋印,到过宿舍的人是两个。” 莫听听跟着将检验结果拿出来,道:“没错,是两个人的血。” 刘享:“跟所有失踪的家属做了鉴定没有?” 莫听听嗯了声,“做是做了,不过……还有一位没有提取到血液样本。” 第34章 刘享问:“谁?” 她小声道:“林落英。” 她?刘享心中一顿, 想着林落英不接受也可以理解,即便过了这么久时间,依然觉得自己的弟弟还活着是吗?还是说她这个人本就是性格倔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辉插嘴道:“她当然不敢来验血咯, 她是一宗谋杀案的嫌疑人, 肯定不会配合啦。” 刘享默了会, “继续说。” 莫听听:“不过也不用担心, 师姐已经亲自去找林落英了。” “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莫听听:“至少7个工作日。” “不行,再快点。” 莫听听为难道:“以我们现在最快的速度, 7个工作日已经够快了,实在不行,只能……” 刘享看了眼她, 道:“不行就加班啊, 3个工作日,不行就换人。” 莫听听听得脸鼓鼓的, 回答道:“是。”“还有呢,那个从井里捞起来的尸骨,这个没办法做鉴定了。” 对了, 说起来井里又冒出来一具尸骨。刘享想到就头疼, 这下牵扯出来更多迷案,一件比一件离奇,那好端端的井里怎么就掉了个人呢? 刘享:“尸检结果是什么?” 高莉哒哒哒地从他后背绕到前面, 将所有报告延展,贴在白板上,道:“死者为女性,推测年龄在22至25之间。从井中打捞起来的衣物可以辨别,应是一件修女袍。身份很可能是玛利亚教堂的修女,死亡时间至少有50年了。女尸没有受到任何外击的痕迹, 无缺失、无损坏,生前没有病症,死亡原因……溺水。” 众人一听,全都眯了眯眼,一时沉寂,各自心中都算了算死亡时间。 胜祖啊了一下,“那个时侯的人吗?” 阿辉附和道:“没错,教堂与医院是互通的,有修女也不奇怪,只是她为什么会在井里呢?跳井自杀?” “这就不得而知了,年代遥远,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后人活在世上,这应该与失踪案没有关系。”张智浩突然道。 “那么回到宿舍现场,除了发现血迹以外,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张智浩撤下尸检报告,重新贴上了几张照片。 众人凑近,见照片上一片绿色的藤蔓爬满窗户,铁丝上吊着装满水的玻璃瓶,光线透过,细小的尘渣沉在瓶底,上面有几道手指印。 “五个装满水的瓶子?”胜祖摸了摸下巴,“这是做什么用的?” 张智浩摇摇脑袋:“这就是现场最诡异的地方了,假如两个人在医院里遭遇了什么,然后受伤来到休息的地方,应该就这样休息才对啊,挂几个瓶子是为了什么?呐,你们再看这张,手指宽大纤长,指纹清晰。一看这手的主人就知道体型高大,对比失踪人员的资料,只有一个人符合体型高大这个选项。且这是个血指纹,直接锁定梁政雨就行。” 阿辉看着这个手指印就想起胜祖后脖颈的那道红红的手指印,心里毛毛的。 张智浩从一旁拿起物证袋,将印有明显手指印的瓶子放在桌上,俯下身用放大镜和一旁打印出来的手指印摆放在一块,说:“来过宿舍的人,应该是梁政雨和林文棠。不过呢,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等血液鉴定结果出来就能印证我的猜想是否正确了。” “哗!不是吧!真有这么邪门儿?”阿辉在身后嘟囔着。那手指印看着十分眼熟,这跟张智浩手中的手指印形状简直一模一样。他回头瞟了眼胜祖,只瞧他表情阴沉,一个人站在最后面,盯着众人露出狰狞的笑。 “白胜祖!”阿辉被他这个笑容吓得一怔,忍不住出声大吼,叫他的名字。“你做什么?” 经阿辉一声叫喊,将胜祖激得浑身震了一下,回过神看向大家,“……啊?叫我,叫我是吗?” 阿辉连连后退两步,倒吸一口冷气。 “喊什么喊?”刘享转过身看向两人,结果见胜祖连嘴唇都白了,立马走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阿辉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把将胜祖扯了过来,撩开他的衣领,又将那桌上打印的手指印按在他后脖颈上,低头仔细观察,发现手指的大小形状甚至连间距都完全相同,后背一片冰凉,猛地将纸丢了出去。 “不是啊,有鬼!有鬼啊!”阿辉惊恐地大叫。“他们一直跟着我们,他们俩一直都在我们身后!” 胜祖更是瞪大了双眼,嘴吧张开,无声地愣在原地。 “对,对,没错,跟着我,他一直都跟着我……”他重复地念叨着,双拳紧握,想起来出发前跟在身后的黑色轿车,以及回程路上的一切,一阵恶心,扭头冲着地面呕吐起来。 二人不受控制般发疯地喊叫,晕倒。汇报意外终止,阿辉和胜祖紧急被送往医院。 空气潮湿,情报科气氛沉闷。 几人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直到陈招娣推门走了进来。 莫听听问:“怎么样?她同意采血了吗?” 陈招娣嗯了声,表情却不怎么好。“刘sir呢?” 高莉挤出一丝笑,调侃道:“你跟刘sir还真是默契,你不在的时候他问你去哪儿了,他不见了你又问他去哪儿了。” 陈招娣不在意地说:“我来晚了,你们说到哪儿了?继续吧。” 张智浩接着话道:“该轮到司徒蓝了。”“监视林落英这么久,你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司徒蓝拧着一张脸,困惑道:“比起林落英,a组的线人了解的情况更……有些奇怪。” 陈招娣盯向他,问:“怎么讲?” “你也知道的嘛,林落英很无聊的,她一开始除了出门买菜回家做饭以外,并无异常行动。也没有面见什么人,而且自她得知弟弟失踪以后,连食物也不怎么吃了,几乎看不到她外出。” 确实是这样。陈招娣去她家的时候,发现林落英突然间暴瘦,往日神韵已然不在。什么话也不讲,痴痴地盯着窗户。 “反而异常的是四层楼的住户。” “住户?”陈招娣眼珠一转,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世一的脸。 第36章 司徒蓝:“只要一提林落英的名字,全都拉着个脸,看起来压根不待见她的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是我们看起来的那么漠不关心。那对老年夫妻,固定每日早晨都会将自己定的鲜牛奶用塑料瓶装起来,放在林落英的家门口。还有那个一直在争抚养权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林落英外出时偶尔会坐她的车。二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任何生分的感觉。” “对了,还有那个蛇羹店的老板,林落英只要回家经过他的面铺,他就会目送她进入公屋大楼。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眼神交流,但总觉得他很在意她似的。” “如果说……有人帮她做了假证呢?我猜想啊,6月8日她有完美的时间证据,可如果时间证据是假的、错误的,是不是就能推断出整个作案的过程?” 陈招娣一怔,“你是说,假的证人?” 没错,警方一直没有找到新的证据,无论怎么拼凑线索碎片,都无法还原事件经过。 经他一说,陈招娣心里也打起了鼓。 ——凶手不止两个人。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 刘享步伐匆忙,神色十分凝重,开口道:“暴雨冲刷,山体滑坡,玛丽亚教堂塌了。” - 三日后。 胜祖和阿辉出院,再次回到玛利亚教堂。 郁郁葱葱的植被被黄泥淹没,坍塌的建筑上站满了清扫的工作人员。 陈招娣站在黄色警戒线外,盯着地上的玫瑰花窗。 胜祖:“医护宿舍的血迹已经确定是林文棠和梁政雨。” 陈招娣点点头,“知道了。”她不停地想林落英,一方面以多年查案的经历来看,林文棠凶多吉少,多半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另一方面,对于生活在苦难中的林落英,她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愧疚情绪。 这时,一声叫喊传了过来。 “这下面发现一具尸体!” 陈招娣心头一紧,快步踏入废墟。 胜祖和阿辉紧跟在后。 三人凑近,顺着警员指的方面望去,倒塌的柱体旁躺着一具男尸。 “旁边还有一具!” 阿辉靠得最近,他手里还攥着手电筒,阴天不见光,天色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想要看清楚只能依靠手电筒的光。 光束往那尸体上照了照,他缓慢又朝前挪了两步,往地上一看,顿时蹙紧了眉,急忙捂住了嘴往后跑。 “你看见什么了?”胜祖急忙问道,探出半边身子往那一瞧,整个人瞬间就软了,结巴道:“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只见男尸旁倒着另一具尸体,头骨相对,左手交握,似乎正看着彼此。 尸体周围渗出黑色的液体,头部和四肢已经没有了皮肉,甚至锁骨都露了出来。四周飘散着腐肉的臭味,有时又夹杂着香气。 陈招娣没有说话,看着面前的场景说不出来的难受。 林文棠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手捧着梁政雨的脸,边上散着黑色的蛆壳。 同一时间,刘享带领的队员在门诊大楼发现了多具白骨。 第35章 林落英等来的不是陈招娣的承诺,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欧阳展几近昏厥。 林文棠的灵堂前仍旧空无一人。 小小的地下室里,并不宽敞,那一方天地之间, 林文棠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日日夜夜。 小小的地下室困住了林文棠, 狭窄的公屋成了林落英的囚笼。 陈招娣再次来到新街公屋, 她带着林文棠的死亡证明而来。她敲了敲门, 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来开门。 今日的走廊仿佛比平时更昏暗。 十分钟过去,陈招娣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转身敲了敲林落英家隔壁的门。 等了会,依然没有动静。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身后咔地一声, 一个年迈的老人开了门。 她看着陈招娣, 好半天才道:“警官,不用再敲了。” 陈招娣转身,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您有看见407的住户在家吗?” 她摆了摆手,摇头说:“没人开门一定是不在家的嘛, 我和我丈夫今早刚从儿子家回来, 并不清楚呢。” 陈招娣哦了声,茫然地站在一旁。 不久后,另一间的房门开了。陈招娣循声望去, 锈迹斑斑的铁门后,世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问:“是世一啊,今日你有见过落英姐姐吗?” 世一摇摇头。 “这么说,她一直没出过门吗?” 世一点头。 既然一直在家中,那为什么不开门呢? 陈招娣想,也许是林文棠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但如果放任她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或许她会更崩溃。 她再次敲了敲门,心跳也跟着加快。 “她死了。”世一忽然开口。 陈招娣猛地定住,抬起的手臂僵在空中。 “你讲什么?”她不确定地问。 “她死了。”世一重复道。 “死……死了?”她无力地垂下手。 半个小时后。 407的房门前拉起了一道黄色警戒线,陈招娣靠走廊的墙面,手心发凉。 法医组赶到现场,拍照后将尸体从电扇挂着的绳索上挪了下来。 刘享看着地上的林落英,滋味万千,心像被人捅了一刀。那张精致美艳的面孔,苍白乌青,双眼凹陷,脖颈上有一条长长的红褐色勒痕。 陈招娣强迫自己不去看林落英,她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法医和刘享的对话,一股难以控制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无力地蹲下,仰头盯着昏黄的灯光。 ——如果,早一点发现你就好了。 - 这是一封夹在故事会里的信件。 给陈小姐: 我觉得陈小姐早就猜到我是凶手了。 陈小姐每次与我谈话,我都有些庆幸,庆幸是你。但又不那么庆幸,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嫌疑始终未能消除。 面对你,我很紧张,我怕自己会露馅,怕自己说错话。我时常在想,假如我和文棠没有来到香港,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陈小姐,你跟我谈心那日,是我在这里最开心的一日。 我只是想啊,想他活得久一点,快乐一点。 可是我的愚昧无知,让他送了性命。 文棠遭受屈辱,我无能为力,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生,他一次又一次地凌辱,打骂。 我实在不堪忍受,只能杀了他。 我不懂什么律法,但我知道杀人偿命。 我后悔没有早点去寻找文棠。 我很想念他。 - 老夫妻的门是今日第三次打开,也是最后一次。 女主人说,初见林落英的时候,是她刚搬来的第一天,她做了许多的苹果派送给邻居。 香港人独门独户,更注重自己的隐私空间。像她这样的少见,一听那蹩脚的香港话就知道是大陆人了。 起初大家沉默寡言,就算照面也只是问个早晨好,直到她家门后传来争吵的叫骂声。 “她父母为她取这样一个名字,大概是希望她这一生都能过的幸福美满,落英缤纷。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女人呀,最不能靠的呢就是男人,不可以因为一时兴起许下的虚假诺言就蒙蔽了眼睛。离开他吧,你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她看着我很久都没有讲话。” “最后呢,她这样回答我:能活着就好。” “我们未必懂她的苦,但这些也不是她的错。” 林落英的尸体被抬下楼,天气依旧阴沉。整栋楼的人没有一人出来观望,始终紧关门窗。 唯有蛇羹店的老板独独站了有五分钟,便转头做他的生意去了。 这案子破了,又像没破。陈招娣揪着心,回想那个变态偷拍的照片,在她停留的位置站定,沉沉地想。 “肥姐,这里的工作结束了,不回吗?”阿辉站在门口问。 陈招娣没说话,停在窗前。 微风钻进屋内,缓慢爬上她的手臂,心底涨涨地痛。 她在里面呆了许久,出门时瞥见世一站在走廊中间,两人视线相撞,眼睛竟都有些发红。 陈招娣问:“你早就知道她要这样做了是吗?” 世一看向407号房,道:“姐姐活得很辛苦。她累了,她告诉我。” 陈招娣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 离开公屋前,她还想见一个人。 蛇羹店老板。 “将你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吧。”陈招娣说。 第37章 店铺不大,前面置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放置筷子勺子的不锈钢盒子和一碗热腾腾的蛇羹。 陈招娣手拿着勺子搅了搅。 老板摘下围裙,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那栋公屋大楼,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干涩。 “如果她的弟弟没有死,那她一定可以活下去。 “林落英长得漂亮,住在附近的居民都知道。楼里的男人谁不多看她一眼,她的身材火辣,性格温和,讲起香港话来,有些娇。不过呢,她男人对她不好,经常骂她。 “姓黄的总在我店里吃蛇羹,有时候也买一些蛇酒回去喝。不过啊他很少付钱,都是林落英来结账的。有一回我整理酒瓶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了她弟弟被黄德智拖去那边的巷子里做那种事。” 陈招娣眉头一皱,问:“哪种事?” 老板唉了声:“好变态的,他让那孩子用嘴弄……嘿呀!真是畜生啊!林文棠这小子自然是要反抗的嘛,结果就被暴打一顿咯。” 陈招娣:“为什么当时不立刻报警?” 老板:“我是想着要报警的,可是我一回头就看见林落英站在巷口,我也搞不懂啦,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我立马大声咳嗽,黄德智听见声音,就吓得赶紧停手了。我……我也不想管别人的事,最后就没选择报警了。” 陈招娣放下勺子,气愤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在当时报警,林落英就可以受到保护,也能申请去妇女儿童保护机构得到帮助!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了!” 老板抠了抠手,无奈道:“所以我很后悔的嘛!所以就算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故,我也没把她供出来,实在是良心不安啊。” 陈招娣:“替她隐瞒就是帮她吗?” 老板:“如果林文棠没死,我认为就是有帮助。陈警官,那场大雨把所有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你们什么都找不到,也没有任何证据,更没有人证,就算怀疑是她做的,也没有办法将她抓起来。” 对于黄德智的尸体出现在玛利亚教堂,她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是怎么搬运尸体的?”陈招娣问。 老板:“她根本没有搬运尸体。” “什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尸体自己走去的?” 这也太离谱了! 老板:“那时候他还活着,我是说,啧。我记得很清楚,6月7日晚上的时候呢,黄德智要了一碗蛇羹,没过一会,林文棠就从公屋大楼出来了。两人交谈不过几分钟,黄德智拉拉扯扯的,就把人拖进巷子里去。” “谈话内容你知道吗?” “听见了,说是要林文棠呢把工资给他。我还说了一句让他赶紧把帐结了。” “后来呢?” “黄德智又想干那种事,被赶来给林文棠送雨衣的林落英看见了,为了救自己的弟弟,她拿酒瓶砸了黄德智。” 陈招娣扭头朝四周扫了一圈,砖墙上,阳台摆放上着几盆多肉植物。往上再看,那是世一的家。 她猝然一愣,唰地站起身,泪眼朦胧。 生锈的窗户一扇又一扇,每逢落雨总是关得严严的。那暴雨中撕裂的哭声,几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又会有几声传到谁的耳朵里? 一墙之隔而已。 她以为没有证人。实际上这一栋大楼的人都是证人。 她原先偏颇的固执想法在这这一刻随着雷声重重地落下。她不停地颤抖,最终捂着脸失神地坐下,重新拿起勺子。 陈招娣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林文棠跌跌撞撞的从巷子里了出来,消失在新街口附近。后来林落英扶着浑身是血的黄德智也走了出来,这之后我就不知道了。等我再看见黄德智已经是第二天,他依然来我这里吃了一碗蛇羹。随后就叫了辆出租车,应该是去了玛利亚教堂,毕竟前一晚他说过要去教堂这样的话。” “林落英也跟着去了,不过他们两个是前后脚叫的出租车。坐的还是那个楼上女司机的车。” 陈招娣:“你是说406住户的那个女人?” 老板点头:“没错。她为了挣钱晚上会做司机,听说是因为在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回来也是她送林落英的呢。这就是我看见的全部了。” 老板的话在她的脑中反复循环,陈招娣一遍一遍地梳理,想到最后居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太好了,有人帮你,至少你最无助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老板见她一会笑一会哭,担忧地问:“陈警官?我隐瞒了这些,会把我抓进去吗?不要吧,我真的不想的嘛。” 陈招娣抬起脸,盯向老板,勾着唇:“每个人真的不一样呢。你说是吧。你从头到尾都在说想帮她报警,不想隐瞒那日晚上你所看见的一切,实际上你讲的都是反话啊。老板,你这样侃侃而谈,真是不像你。我和我同事们虽然只与你接触了几次,但是我们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很无情的男人呢。”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能活着就好。林落英的这句话就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坎。 看来她还需要去见见406的住户了。 这样想着的时侯,一道刹车声落在了新街口。 “她回来了。她大概还不知道林落英已经死了。”老板看向出租车。“陈警官,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陈招娣的视线朝出租车投去。 老板:“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再问。” 问,还是不问? 她轻轻笑了声,沉重的心情在此时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她忍不住地思考,香港人对大陆人到底是真讨厌呢还是真冷漠。 或许藏着是她看不见的真相。 那就让它彻底成为秘密吧。 陈招娣在一日后提交了辞职信。 1993年,香港彻底废除死刑。 最高刑罚:终身监禁。 - 平淡无奇的一天,新日报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新入职的新闻编辑。 有人欢迎新同事,有人忙碌地写稿,有人校对,有人为他介绍起部门成员。 “负责采编部的部长姓高,高部长最注重的呢就是炒股票和娱乐板块了。可惜你不做娱乐,少了好多乐趣。呐,那边是负责版面设计和校对的编辑部。我告诉你啊,千万别惹他们。” “为什么?” “你熬三个通宵试试?” “……” “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千万别惹。” “?” 他悄悄压低声音:“就是那边坐在窗边的那位记者,梁澈。欸!他脾气很不好!千万别惹他!” 欧阳展敷衍地哦了声,坐到自己的工位上。 只坐了一会,他便跑去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电流声,随后,电话通了。 “这里是欧阳家,请问您找谁?” “是我,叫珍珍听电话。” 滴滴滴。 噔。 “阿展?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呀?是不是很想我?” 欧阳展揉了揉眼睛,道:“是啊,有点不适应。” “是不是头又疼了?不如你回家咯,干嘛要辛辛苦苦地去报社工作啊,明明家里有公司的嘛。” 欧阳展默了默,“我还是想调查清楚,这件事一定要做。等我做完,我会回公司的。” 良久,那头叹气道:“阿展,我觉得大概是你压力太大,要不要我们去国外旅游转转?你之前一直说你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完全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总是头疼,吃了药以后的副作用,出现了幻觉。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林文棠和梁政雨两个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身边有谁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欧阳展顿了一下,说:“我很清楚的记得,政雨为了报道和林文棠一起去了麻风病元。然后……然后就失踪了。”“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听到这话,珍珍无奈地应了声好。 从一个月前欧阳展突然间一直提起两个人。 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想过,或许是欧阳展认识的朋友。可她雇了私家侦探也没有查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信息。从这以后,欧阳展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 作者有话说:蛇羹店老板这条线我一直埋了很久。其实公屋大楼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出于同情,或许是真的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不管如何,他们始终没有将那晚的真相说出来。我不敢说真正理解林落英的人是陈招娣,但是最心疼她的人一定是陈招娣。这篇的灵感来源于某涯的帖子:潘x文事件。所以在最后一段的剧情处理上,我借鉴了一下。林文棠和梁政雨 。类似坐了时光隧道,从他们进入教堂的那一刻,就与外界无关了。平行宇宙里的他们是he! 第38章 第36章 那间教堂时常传出怪异的响声, 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走一样。 门诊大楼游荡的身影出现又消失。 不愿离去的梁政雨,在那里徘徊。 ——我不想留他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梁政雨不是对谁都这样。就算他是个心地善良又温柔的人, 但是对林文棠会不会太不同了? 本该忽视他, 只要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就好。可林文棠身上露出的淤青却时不时惹他心烦, 为什么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呢?他时常这样想, 不知不觉开始变得在意起来。如果好奇是一个人转变心意的开始,那么满脑子都想着他是不是中毒的表现呢? 梁政雨害怕他将自己忘记。 他小跑着回到医护宿舍, 在门口犹豫了许久。 要不要进去? 会吓到他吧? 可是自己真的不放心。 身上的血腥味很大吗?梁政雨闻了闻。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敢进入这扇门。 直到林文棠出现在他面前,立刻垂下了脑袋。 林文棠:“梁先生!” 他被拉着进了宿舍, 林文棠:“怎么这幅样子?” 梁政雨抬脸盯着他, 很难想象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能再次见到林文棠真是太好了,他心中升起愉悦之感, 之前的紧张与不安已经消尽。 就这样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他仍旧像往常那般同他相处,在后面看着林文棠的瘦弱的身躯,苍白如纸的脖颈, 还有时不时他眼里泛起的泪花。 梁政雨捂着手臂上的齿痕, 心里突然觉得好恨。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食言,恨这块冷的像冰块的肉察觉不到林文棠的温度。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 林文棠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的异常。 最终,不戳穿成了两人相守的秘密。 可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被曝光得如此迅速,残忍到让他看见了血腥的一幕。 “梁政雨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林文棠靠在梁政雨肩头,问道。 梁政雨一手揉了揉他的脸,一手抓着躺在身旁尸体冰冷的手,语气温柔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心里怎么想呢就怎么去做。” 林文棠鼓着脸推开他,愤愤道:“你真蠢!” 梁政雨注视着他,僵硬的面部弯了弯嘴角,笑:“是啊是啊,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好动心,脑袋里全是你向我走来的画面。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完蛋了。” 听着他叙述和自己的第一回见面,林文棠好气,对着他正经道:“我不是同性恋,其实。”“你别笑了。” 梁政雨两眼弯弯,笑得更欢了,乍一看,歪歪扭扭的十分诡异。 “是,是我单恋你。”他抓起尸体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你为什么要拖着尸体来教堂?” 林文棠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顿了顿,说:“如果在这里的话,更容易被人发现吧?这样他们就能顺着我身上的线索找到地下室,找到失踪的那群年轻人,还有……侵害同胞的罪证。”说完,他看见梁政雨摆弄了一下两具尸体。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大的怨气,死了后跟鬼似的。 确切地说,他和梁政雨就是两只鬼。 他们重新循着来时的踪迹进入门诊大楼,地下室亡灵生前的片段像走马灯浮现在眼前,最后的殊死搏斗没能换来一线生机,进入医院的伪装者死在了这里。那名叫恩慈的精神病人成为了人体实验的标本,修女苏绝望地站在井边纵身跳下,黄色军装的恶鬼活生生掏出活人的内脏,被束缚在医院的怨灵每每在夜晚哭泣,只是期待有人能发现。 夜空浓雾层层,风吹乱了树冠,掀起两人破碎的衣角。 两人立在走廊前,灰门内,一个摆弄着归从灵盒的白色影子转向他们,慢慢地,更多的白色影子从四面八方爬了过来。 梁政雨将林文棠挡在身后,眼冒寒光,扫视。林文棠机械地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裳,走到他的前面,说:“没事的,我们见过,是林幕。” 梁政雨点头,说:“这些穿着白褂和护士服的东西就是之前迷失时见过的人。” 林文棠嗯了声,余光瞥向一旁坐着轮椅的断头女人,“我想,她应该是美和,那个日本女人。” “没错,我回来找药的时候在游廊见过她,她好像一直在追击我们,或者说……驱赶。你说的对,是驱赶。”梁政雨将林文棠拉拢,“还有这些麻风病人,其实和试药的赵恩慈一样,都是试验品。死后的病人剥去了尸骨的衣裳,将我们锁在里面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林文棠回头望他,喉咙干涩地紧,发出的声音也跟织布机一样嘎吱嘎吱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政雨垂下眼,沉声道:“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林文棠盯着他,“说谎。”“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活着走出去吗?我原先就活不长的,我从没想过。从你站在门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抱你的时候身体那么的冰凉,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他说着说着,露出哭相,却没有眼泪。 “我不蠢!我比你精明!我比你会算计!我!” 梁政雨打断他,伸手刮了刮他的脸颊,笑:“是啊,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林文棠打开他的手,侧过身,气道:“梁先生是个好人才,死了不可惜吗?做个鬼好得意吗?” 梁政雨低头,凑近他,又做着他那难看又笑着的表情,说:“我没想过死,但是,我很想知道。”他又靠近了一分,就靠在林文棠的脑袋前,问:“你看见我尸体的那一刻,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吓到你?我死的样子很可怕吗?脸有没有被刮花?毕竟喜欢我的人挺多的呢。” “!”林文棠握紧拳头,呵了声,想笑又怕自己笑得比他还难看,便说:“是,可怕,可怕得很,眼珠爆出,舌头吐得很长,满脸都是血,都是伤口!” 梁政雨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讶道:“居然有这样吓人吗?” “是啊!你刚才没在教堂仔细看你自己吗?” 梁政雨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会,说:“那还真的没有呢,我光顾着看你了。” 林文棠移开目光,语气结巴道:“那,那你看见什么了?” 梁政雨委屈地努了努嘴,一把从侧边抱住他,声音颤抖着,说:“看见你脑袋上有个大窟窿,脑浆淌了一地。” 林文棠继续问:“我的脸呢?你不是说我的脸很……很好看吗?” 梁政雨点头:“嗯,幸好脸没事。” 如果自己还活着,林文棠想了想,他此刻应该会哭得很大声吧,他已经想不起鼻头酸是什么感觉了,他猛地抱紧梁政雨,说:“我死得好惨啊。” “不过,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梁政雨问。 “我想姐姐了,我想去看看她。”林文棠说着,松开了他,“你呢,很想爸爸妈妈吧?” 梁政雨:“想,想归想咯。” 林文棠:“你不想去看看他们?” 梁政雨:“他们好忙的,要发现我估计也得一两个月。” 林文棠:“……是我不好,这么弱,连累了你。” 梁政雨:“怎么可以怪你?是意外的嘛,而且,我也没想到会真的撞鬼。我以为是什么医院的恐怖传闻呢。”“现在,我们出去吧,去看看最后念想。” 两人走出教堂,瞬时,暴雨如注。 - “我第一次在灵堂里看见自己诶。” “白痴。” - “喂,他是不是能看见我们两个?” “那你躲树后啊。” - “没想到阿展他……” “我也没想到。” - “梅婶竟然早就死了吗?” “怪不得我进入教堂的时候总感觉很不舒服。” - “这样好吗?两位警官差点被你吓死。” “我想姐姐,姐姐好像有危险。” - “看来他们找到我俩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概尸体就化成了一滩肉泥。” “地下室的那几个年轻人早就是肉泥了。” “那边的警官都吐了。” - “林文棠。” “嗯?” 林文棠躺在破碎的玫瑰花窗上,仰望天空的头偏了过来。 雨的声音短促而沉闷,绵绵地落下。建筑四周围满了穿着雨衣的警察,一具又一具的尸骨被抬了出来。警车鸣笛,红蓝爆闪灯倒映在水洼。 第39章 “我还没问过你关于你的事呢。”梁政雨抚摸着林文棠额头前的碎发,“我真的很好奇。” “你想知道什么?” 梁政雨看着雨中忙碌的人群,说:“你身上的伤口是谁弄的?” 林文棠看向他:“黄德智,不过他死了,我杀的。” 梁政雨也看向他,许久,没说话。 林文棠眼角一点淡色的乌青,他的漂亮脸还在,他的心事终于得以敞开,他的怨念好像在冒着泡泡,他感觉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的愤怒在这一刻缓缓隐去。 “这雨怎么下得越来越乱。”林文棠眨了眨眼。 梁政雨深深地注视着他,满心满眼地看着。他问:“假如再来一次,你还会进入这里吗?” 林文棠昂起头,翻身坐起,猫在梁政雨的怀里,说:“会。” 他闭上眼睛,幻想倚靠的这具身体变得暖暖的。香港的雨,变着花样儿地下,“也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