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见钟情后!》 被一见钟情后! 第1节 《被一见钟情后!》作者:肚子空空m 简介: 家境清寒的男大学生方星河,他出众的容貌如同误入尘嚣的皎月,瞬间吸引了权势滔天的年轻高官霍昭的视线。霍昭一见钟情,势在必得。 起初,霍昭以伪装出的温柔体贴接近,却被身为直男的方星河坚决拒绝。触碰逆鳞的霍昭彻底撕下伪装,展露上位者的冷酷本色,动用关系网将方星河逼入绝境:学业中断,毕业无望,甚至无家可归。 走投无路之际,母亲的病情骤然加重,方星河被迫低下头,再次求到霍昭面前,不情不愿地以自由为代价,换取了家人的生机。 然而,在日复一日的拉扯中,恨意与依赖交织成复杂的习惯,一丝不该有的心动悄然滋生。而那个不懂爱的上位者,也在偏执的占有里,第一次学会了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这是一场始于强制的错误,却最终让两颗孤傲的心,在博弈与驯服中,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圆满结局。 第1章 晨星 清晨五点半,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天际线处只透出一抹鱼肚白,将老旧居民楼模糊的轮廓从暗夜中缓缓勾勒出来。 闹钟的指针还差一小格才到设定好的铃响时间,方星河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少年人常有的懵懂和赖床的欲望,只有一片沉静的清醒,仿佛他的身体里内置了一个比机械闹钟更精准的生物钟。 他静静地躺了几秒,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儿的啁啾,以及远处街道第一班公交车驶过的微弱声响,然后掀开了薄被。 他的房间狭小得可怜,不足十平米,勉强塞下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张漆皮剥落的旧书桌和一个用钢管与帆布拼凑的简易衣柜后,剩余的空间几乎只够转身。 然而,这方寸之地却被收拾得异乎寻常的整洁。 书本按照高矮和科目分类,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一角;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找不到一丝褶皱;唯一的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挂在窗边那个略显锈蚀的挂钩上,裤线笔直。 这种整洁并非出于闲情逸致,而是贫瘠生活淬炼出的一种近乎严苛的自律。仿佛只有通过对这有限空间的绝对掌控,才能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为自己和母亲赢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从椅背上拿起那件蓝白色、领口已经有些磨损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其实是高中校服,但他上大学后仍常常穿着。 原因很简单:耐穿,并且无需为每天穿什么而费神。他动作麻利地换好衣服,拿起洗漱用品,踮着脚走出房间。 公用卫生间在走廊尽头,他拧开水龙头,将水流调到最小,用双手接住那冰凉的水,轻轻拍在脸上。 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用毛巾仔细擦干脸后,他转身走进了更显狭小的厨房。 母亲周蕙还在隔壁房间熟睡,隐约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轻微的咳嗽。 方星河的动作更加轻柔,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他揭开米缸的盖子,用那个带有刻度的塑料杯舀出小半杯米,小心翼翼地倒入小盆中,打开极小水流,快速淘洗了两遍。 晶莹的水珠从米粒上滑落,他计算着分量,确保不多不少。 将米倒进那个有些年头的电饭煲内胆,加入适量的水,又从墙角捡起半个表皮已经不那么鲜亮的南瓜,洗净,去皮,切成均匀的小块,扔进锅里。 黄色的南瓜块在清水中慢慢沉底,与洁白的米粒相映。这一锅南瓜粥,就是他们母子俩的早餐,以及母亲中午简单的一餐。 方星河在心里默算着成本:米是上周超市搞特价时买的,一斤两块五,这顿大概用了三两,是七毛五;南瓜是昨天傍晚菜市场收摊前买的处理品,一斤一块二,用了不到四分之一,算三毛钱。 水费和电费……他顿了顿,在心里将其忽略不计。总共一块钱出头,却能提供两餐的热量。这个数字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趁着煮粥的间隙,他回到书桌前提笔复习。台灯洒下昏黄但专注的光圈,照亮了摊开的《微观经济学》教材。 书页早已被翻得有些毛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颜色的笔记和批注。奖学金公示期就快到了,他必须保持住专业第一的位置。 一等奖学金八千块,这笔钱对他而言重若千钧,足以覆盖下一学年的学费,或许还能有结余给母亲买些效果好点的风湿药。 想到母亲因常年劳累而落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天就疼得整夜辗转难眠,方星河的眼神便更沉静了几分,握着笔的手指也更加用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父亲在他十岁那年死于一场工地事故,不负责任的包工头连夜跑路,最终拿到的那点微薄赔偿金,早已在母亲多年的医药费和自己的学费中消耗殆尽。 从那时起,方星河就明白,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未来的重担已经落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他像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植物,没有肥沃的土壤,没有充足的雨露,只能早早学会如何拼命抓住每一缕可能透进来的阳光、每一滴可能落下的雨水,然后顽强地、沉默地向上生长。 “星河……怎么又起这么早?”母亲周蕙带着浓重睡意和沙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咳嗽。 方星河立刻放下笔,动作流畅地端起书桌上早已晾好的半杯温水,快步走了过去:“妈,你醒了?喝点水润润嗓子。还早呢,你再躺会儿,粥马上就好了。”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母亲周蕙正挣扎着想坐起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方星河上前,拿过枕头垫在母亲身后,帮她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我没事,就是喉咙有点干。”周蕙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似乎缓解了她的不适,她的目光落在儿子清瘦的脸上,满是心疼,“你别总惦记着我,自己多睡会儿。学习那么费脑子,休息不好可不行。” “我知道,我身体好着呢,年轻,睡五六个小时就足够了。”方星河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今天上午第一节就是王教授的课,他讲得快,我得早点去图书馆预习一下。粥里放了南瓜,看着可甜了,你待会多吃点。”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那个老旧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闪烁着“大姐”的字样。是乡下老家的大姨打来的。方星河帮母亲拿过手机,接通后递到她手里。 “喂,姐……哎,我好多了,就是点老毛病,不碍事的,你别总惦记……星河?星河他可懂事了,学习从来不用我操心,这不,上学期又拿了一等奖学金,好几千块呢!这孩子,还总说等以后毕业工作了,就要接我去城里享清福呢……”周蕙对着电话,语气刻意地轻快起来,脸上也努力挤出笑容,仿佛生活的艰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言语间充满了对儿子的骄傲。 方星河默默地退回到厨房,听着母亲强打精神的笑语,看着电饭煲排气孔里袅袅升腾带着米香的热气,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报喜不报忧,早已成为他们母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怎么会告诉母亲,为了凑齐这学期几门必修课价格不菲的新版教材和参考资料,他昨晚其实熬夜替同班同学整理专业课笔记直到凌晨两点,换来了一百五十块钱?又怎么会告诉她,今天下课后,他还要赶去那个充斥着烟酒味和喧嚣、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的ktv打工,直到深夜? 电话打了大约十分钟才挂断。周蕙放下手机,看着厨房里儿子忙碌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星河,妈知道你辛苦……别太省着了,该吃就吃,你看你,比上学期又瘦了一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妈,你真别瞎想。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可好了,一顿饭有荤有素才八块钱,比外面便宜多了,我每天都吃得很饱。”方星河打断母亲的话,语气轻松,他熟练地关闭电饭煲电源,盛出一碗煮得烂烂的、金黄与雪白交织的南瓜粥,端到母亲床前的小矮桌上,“快趁热吃吧,南瓜煮得化开了,肯定甜。” 他看着母亲拿起勺子,才开始盛自己的那一碗。他没有坐下,就站在厨房灶台边,快速地吃着。粥很烫,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想着要尽快吃完,好赶在图书馆开门前到达。 吃完自己那份,他利索地洗好两人的碗筷,并用抹布将灶台和水池擦得干干净净。接着,他走到母亲床边的小柜子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摆放的药瓶,确认母亲中午需要吃的药都备齐了,并倒好了一杯水放在旁边。 “妈,我出门了。中午的粥在锅里保温,你吃的时候小心烫。记得按时吃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方星河背起那个洗得泛白、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的双肩包,里面沉甸甸地塞满了课本和笔记。 “路上一定小心车,看着点路。”周蕙倚在床头,不放心地叮嘱着,目光一直追随着儿子的身影。 “嗯,知道了。”方星河应了一声,轻轻带上房门,锁好。老旧的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走出昏暗的楼道,清晨略带凉意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又是一振。东方,启明星在渐亮的天空中依然清晰可见,散发着清冷而执着的光芒。方星河站在这个破败小区的大门口,习惯性地回头,望了望四楼那扇属于他家的窗户。窗户玻璃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纹,是去年冬天大风天气时被邻居家晾衣杆不小心碰到的,一直没舍得换。此刻,那扇窗户后面,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全部奋斗的意义。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映着天边那抹即将喷薄而出的曙光,像极了那颗即将被太阳光芒掩盖、却依旧努力燃烧自己、闪烁在天际的晨星。他知道,自己是母亲眼中全部的希望,是这个家沉甸甸的未来。他没有可以依靠的父辈,没有可以挥霍的青春,甚至没有片刻喘息的理由。他没有退路,只能向前,也必须向前,用自己尚显稚嫩却无比坚韧的肩膀,为母亲撑起一片小小的、但足以遮风避雨的天空。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迈开了脚步。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汇入了清晨渐渐增多的人流与车流,向着城市另一端那座象征着知识与希望的大学校园,坚定地走去。 第2章 夜影 晚上八点,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地平线吞噬,城市仿佛瞬间切换了面孔。白天的忙碌与喧嚣沉淀下去,另一种形态的活力开始苏醒。 无数霓虹灯牌次第亮起,如同流淌的彩色星河,勾勒出高楼大厦的轮廓,将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 与白日里秩序井然的文明表象判若两地,夜晚的城市,更像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漩涡,散发着诱惑、迷离和某种危险的气息。 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魅影”酒吧硕大而设计感诡异的招牌悄然亮起,像一个沉默的诱惑者。后门处,偶尔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忙进出,夹杂着卸货的推车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方星河就在这扇不起眼的铁门后,狭小且空气混浊的员工休息室里。他刚刚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穿上酒吧统一的黑色服务生制服。制服是略显紧身的剪裁,面料带着廉价的光泽,却意外地将他清瘦但挺拔的身形勾勒出来,平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他站在那面布满水渍和划痕的模糊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白天那个在图书馆啃着馒头、眼神清澈坚定的穷学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进行某种仪式般,将脸上残留的学生气、熬夜复习的疲惫,以及对即将开始工作的厌烦感,一点点仔细收敛、压平。最终,镜子里只余下一张平静到近乎淡漠的脸。眼神里的光芒被刻意压暗,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嘴角维持着一个标准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既不会让人感到亲近,也不会显得失礼。这是一副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面具,一副在喧嚣浮华、龙蛇混杂之地保护自己内心世界的职业化铠甲。 推开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隔音棉的后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的音浪,混合着浓郁的酒气、甜腻的香水、雪茄的烟雾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欲望的气息,瞬间将他吞没。门内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炫目的激光灯束在昏暗的空间里疯狂扫射,切割出迷离的光影。舞池里,无数身影在节奏中忘我地扭动,像是群魔乱舞;卡座区,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男男女女在暧昧的光线下眼神迷离。这里是放纵与享乐的天堂,也是金钱与欲望的角斗场,与他白天所沉浸的那个充满书香、理性与秩序的校园环境,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星河,发什么呆呢?a05桌,再加两瓶黑牌(威士忌),顺便带个冰桶过去,冰块多打点,那桌客人要求高。”领班李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有些失真,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方星河迅速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穿透背景噪音:“好的,李哥,马上就去。” 他转身走向吧台,脚步沉稳。长期的打工经验让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中保持平衡和效率。 他从酒保手中接过两瓶沉甸甸的威士忌和装满冰块的冰桶,稳稳地放在托盘上。然后,他像一尾灵活的鱼,托着托盘,穿梭在拥挤而躁动的人群中。 他需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既要避免与那些已经醉意醺醺、步履蹒跚的客人发生碰撞,又要用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自己负责区域内客人的细微动作——一个举手的示意,一个寻找服务生的眼神,或者酒杯见底的信号。 “哟,小哥哥,看着面生啊,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嘛。”一个娇嗲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方星河刚为a05桌送上酒水,正准备离开,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就伸了过来,似乎想拉他的手腕。说话的是个妆容精致、衣着性感的年轻女郎,正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眼神大胆地在他身上流转。 方星河脚步一顿,身体不着痕迹地向侧面微移,巧妙地用手中尚未放下的空托盘隔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他脸上维持着标准的职业化微笑,语气礼貌却带着清晰的疏离感:“您好,女士,您要的酒和冰桶已经上齐了。我是这里的实习生,刚来工作不久。请问您这一桌还需要其他什么服务吗?”他将话题精准地引回了工作范畴,既回应了对方,又划清了界限。 那女郎见他反应平淡,既不迎合也不慌乱,自觉无趣,撇了撇嘴,收回手,挥了挥道:“没什么了,去吧去吧。” 方星河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丝无奈。这样的搭讪和试探,在他刚开始这份工作时几乎每晚都会遇到几次,现在虽然已经能熟练应对,但每一次都让他感到不适。 回到相对安全的吧台区域,同事阿杰凑了过来。阿杰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比方星河早来半年,已经颇有些“老油条”的气质。他挤眉弄眼地用手肘碰了碰方星河,压低声音笑道:“行啊星河,魅力不减嘛!又一个被你那张脸迷住的富婆?看样子挺舍得花钱的,没偷偷塞点小费给你?”阿杰知道方星河从不收小费,但还是喜欢拿这个开玩笑。 方星河拿起吧台上的抹布,低头用力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污渍,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杰哥,别开玩笑了。打工而已,拿该拿的工资就好。再说,公司明确规定不能收小费。” “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这么死脑筋,什么时候能发财?”阿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用下巴指了指酒吧视野最好、也最为隐蔽的一个卡座方向,“喏,看见没?那边,a01卡座,今晚刚来的,真正的‘大客户’!听说姓霍,家里背景深不可测,是咱们老板都要小心招待的人物。看到跟他一起的那几个人没?都不是普通角色。你要是机灵点,能让他们点你的单,服务好了,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都够你辛辛苦苦站一个月台了!”阿杰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怂恿。 方星河顺着阿杰暗示的方向望了一眼。a01卡座位于酒吧的制高点,用半透明的屏风与其他区域隔开,既保证了视野的开阔,又维护了私密性。 此刻,那里坐着四五个人,男女皆有,衣着看似随意,但细节处透着不菲的价值。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姿态放松,却自然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气场,将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被几人隐约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侧脸轮廓冷峻,即使在放松的状态下,背脊也挺得笔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掌控感。 方星河没有多看,迅速收回了目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排斥。 他低下头,继续擦着吧台,语气依旧平淡:“谢谢杰哥提醒。不过,我还是觉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不该想的不要想。” 阿杰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最终无奈地耸耸肩:“得,算我白说。你小子,真不知道是太老实,还是心里憋着更大的招呢!”说完,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方星河没有辩解。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对这个环境充满了怎样的厌烦和抵触。空气中甜腻的香氛混合着烟酒味,常常让他感到头晕恶心;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音乐节奏,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太阳穴,让他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而那些或明或暗、带着各种目的的打量、试探和言语上的越界,更是让他如芒在背,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警惕。 每一次巧妙地避开过分的肢体接触,每一次用滴水不漏的礼貌言辞应对那些或轻浮或傲慢的调笑,都消耗着他大量的心力和尊严。他厌恶这种将人物化、明码标价,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浮华与虚伪。 但是,现实是冰冷的枷锁。 “魅影”酒吧给出的时薪,是他在学校周边餐馆、便利店或者做家教所能赚取的两倍甚至三倍。 这笔额外的收入,对于他和母亲的生活至关重要——它可以用来支付母亲效果更好但也更昂贵的新型风湿药,可以积攒下来应对下个学期可能出现的意外开销,甚至可以让他偶尔给母亲买点她爱吃却舍不得买的水果。 他就像一株生长在泥潭边缘的植物,为了生存,根茎不得不深深扎入这片他并不喜欢的淤泥之下,拼命汲取那点维持生命的养分,而所有的枝叶,则竭尽全力地向着远处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伸展,努力不被周围的污浊所浸染、所同化。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方星河,坚持住,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等你大学毕业,找到一份体面正经的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标,为了母亲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星河!别愣着了,a01卡座那边示意要酒水单,你眼神好,动作利索,你送过去一下。注意点态度,别出岔子。”领班李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显然也对那桌客人格外重视。 方星河从自我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浊气排出,然后重新调整了一下脸上那副名为“专业”的面具,确保每一个表情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他从吧台拿起那份做工精致、皮质封面的酒水单,像握着一件重要的道具,然后转身,迈开步子,朝着那个象征着权势、财富,与他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的角落,平稳地走去。 第3章 酒吧里的北极星 a01卡座,如同“魅影”酒吧里一个独立运行的星球,其内部的气压与氛围,与周围喧嚣狂热的宇宙形成了鲜明的断层。 被一见钟情后! 第2节 昂贵的隔音材料巧妙地将大部分震耳欲聋的电音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只留下一种低沉的、不至于干扰交谈的脉动。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大众区域的混合烟酒气,而是某种清冽的、带着雪松与皮革气息的定制香氛。 真皮沙发宽大柔软,水晶茶几上摆放的不是成堆的啤酒瓶,而是几瓶开启的顶级烈酒和晶莹剔透的醒酒器。 霍昭慵懒地深陷在沙发主位,身体放松,但脊背依旧挺直,显露出良好的教养和刻在骨子里的掌控感。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古典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无意识的轻晃,在杯壁上留下诱人的挂壁。 他听着坐在对面的秦屿——一个极力邀请他来的、试图拓展业务的建材商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一个看似前景光明、实则漏洞百出的并购案。 “霍总,您看,这个时机绝对是千载难逢!只要我们联手,吃下这块市场,未来三年的利润增长点……”秦屿红光满面,语气亢奋,试图用夸张的手势和充满诱惑力的数据打动眼前这位年轻的资本巨鳄。 霍昭偶尔会微微颔首,或者用一个单音节词表示他在听,但他深邃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沉寂的深海,没有任何波澜。 这种应酬对他而言,不过是无数个类似夜晚的重复。乏味,千篇一律,像一场精心编排却毫无新意的戏剧。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越过秦屿的肩膀,扫过下方舞池里那些随着节奏疯狂扭动、试图用酒精和汗水宣泄情绪的人群,像一位冷静而疏离的观察者,审视着这个被欲望和荷尔蒙填充的微型社会。 喧嚣与迷醉似乎被他周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身处其中,灵魂却游离其外,冷眼旁观。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再次归于虚无时,一个身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沉寂的视野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那是一个穿着酒吧统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正端着酒水单,朝着他们卡座的方向走来。 与其他服务生或谄媚或匆忙的姿态不同,这个年轻人走得很稳,步伐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周围的嘈杂与他无关。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干净。 霍昭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原本散漫的视线渐渐聚焦。 方星河走到卡座边缘,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皮质酒水单递向前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低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晚上好,先生,女士。这是酒水单,请过目。” 那一刻,时间仿佛在霍昭的感知里慢了下来。 他看清了少年的模样,霍昭下意识地觉得他像个少年,尽管制服让他显得成熟了些。 皮肤是那种缺乏日照的、近乎透明的白皙,鼻梁挺直,唇形薄而线条分明,下颌绷得有些紧,透着一股与这浮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倔强和隐忍。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当他低垂着眼帘时,给人一种易碎而又疏离的感觉。 最吸引霍昭的,并非仅仅是这过于出色的容貌,而是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一种清冽的、干净的、像雪山初融的溪流般的气质。 与周围刻意营造的奢靡、放纵和谄媚相比,他简单得像一张未经渲染的生宣,又像喧嚣浮世中偶然瞥见的一抹清冷月光。这种强烈的反差,使得他在这片欲望的泥沼中,显得格外醒目,甚至……刺眼。 一种久违的、强烈的悸动在霍昭沉寂多年的心湖深处漾开。 不是简单的欣赏或好奇,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霸道的情绪——强烈的占有欲。如同一个顶级的收藏家发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孤品,又像在无边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般的绿洲,尽管知道可能虚幻,却依旧无法抑制想要靠近、想要拥有的冲动。 他想要撕开这层清冷疏离的外表,看看下面藏着怎样一个有趣的灵魂,想要知道这双平静的眼眸染上其他情绪时会是什么模样,想要……将这份独特的“干净”,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霍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方星河的动作。 看着他递上酒水单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节分明,手腕纤细但线条流畅,透着一股内在的力量感。 看着他完成服务后,礼貌地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那挺直的背影,瘦削,却像一棵生长在悬崖边的小白杨,带着一种不容折弯的韧性。 方星河送完酒水单,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觉气压过低的区域。 然而,就在他转身迈出两步的瞬间,一股强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猛地钉在了他的背上。那目光极具穿透力,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种他无法准确形容的、仿佛能剥开他所有伪装的锐利,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来,让他瞬间汗毛倒竖,脊背僵直。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惊慌地抬起头,循着那令人窒息的感觉望去,下一秒,便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是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对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专注得可怕,仿佛他是实验室里一个值得仔细研究的标本。 那目光里没有猥琐,没有轻浮,却有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和探究欲。 方星河从未经历过如此具有压迫感的注视,那里面蕴含的冰冷力量让他心慌意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加速狂跳,连耳根都莫名地开始发烫。 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猎物,所有隐藏的脆弱和不堪似乎都要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恐慌之下,方星河几乎是狼狈地迅速移开目光,猛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相对拥挤和嘈杂的吧台区域。直到背靠着冰冷的吧台壁,他才敢微微喘息,抬起手,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冰冷的薄汗。那短暂的对视,不过一两秒钟,却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卡座这边,霍昭看着那个如同受惊的小鹿般仓促逃离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里,有玩味,有兴味,更有一丝志在必得的幽光。他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依旧是一副慵懒淡漠的模样。 秦屿还在滔滔不绝:“……所以霍总,只要我们抓住这个机会……” 霍昭却轻轻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他。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对一直如同影子般安静侍立在卡座阴影处的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去查一下刚才那个送酒水单的服务生。我要他的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助理陈铭顺着霍昭刚才目光停留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他跟在霍昭身边多年,深知这位年轻老板的脾性。霍昭很少对人或事物表现出如此明确的兴趣,一旦开口,便意味着势在必得。 他恭敬地微微躬身,低声应道: “明白,霍先生。我会尽快办好。” 霍昭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迷离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然而,他眼底深处那抹刚刚被点燃的、名为“兴趣”的火焰,却并未熄灭。 酒吧的音乐依旧喧嚣震天,炫目的灯光依旧切割着迷离的幻影,醉生梦死的故事仍在每个角落上演。 但对于霍昭和那个名叫方星河的年轻服务生而言,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不经意 极具冲击力的对视间,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悄然开始了转动。 一颗是挣扎在生活泥沼中、却努力闪烁着微光的晨星,一个是高悬于夜穹之上、习惯了掌控一切、冷漠而强大的北极星。他们的轨道,在这一夜产生了意外的交集,未来的轨迹注定将被彻底改变,碰撞出的,将是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烈的火光。 第4章 无声的棋局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纯粹,穿透了顶层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室内昂贵的大理石地板映照得光可鉴人。 霍昭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身体深陷在符合人体工学的皮质座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上一份刚刚送达的、显得异常单薄的资料夹。 助理程峰屏息静气地站在桌前,微微垂首,等待着老板的指示。 他刚刚亲眼看着霍总用最快的速度浏览完了那份关于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调查报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阳光在霍昭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却奇异地未能驱散他眼底那份与生俱来的深沉与冷冽。 他整个人仿佛一个精密的仪器,即使在最放松的状态下,也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那份资料上的信息,简洁得近乎苍白: 姓名: 方星河 年龄: 19岁 身份: 清北大学经济学院一年级学生 学业: 成绩优异(专业排名第一),连续获得校级一等奖学金。 家庭情况: 父亲方志远(已于其十岁时因工地事故去世,赔偿问题未妥善解决),母亲周蕙(无固定工作,体弱,患有慢性风湿性疾病)。 住址: 城西区建设路春风巷37号老旧单元楼(租赁)。 经济状况: 贫困。主要经济来源:奖学金、方星河本人各类兼职收入。 近期兼职: “魅影”酒吧服务生(夜班)。 “清北大学……经济学院……”霍昭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重复。他的目光在那寥寥几行关于家庭背景的文字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父亲早逝”、“母亲多病”、“经济贫困”。指尖无意识地在“方志远”这个名字上轻轻划过。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深处极快地掠过。有一丝了然,果然,那样的气质并非凭空而来,是生活的艰辛过早地磨砺出的棱角;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怜惜,十九岁的年纪,本该肆意飞扬,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但更多的,是一种顶尖棋手在看清了棋盘布局、摸清了对手底细后的冷静与算计。 棋子已经就位,游戏规则由他制定。 如此干净透明的背景,像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却又被残酷的现实过早地烙下了无法磨灭的艰辛印记。 这完美地解释了方星河身上那种与“魅影”酒吧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冷和坚韧从何而来。他就像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隙或贫瘠盐碱地里的植物,稀缺的阳光和雨露让他早早学会了警惕、自律和竭尽全力的自我保护。 “霍总,”程峰见霍昭久久不语,谨慎地开口询问,“关于这位方同学,是否需要我们进行更深入的了解?比如他在学校的详细人际关系,或者他母亲具体的病历……” 霍昭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清晰而果断的制止手势。 “不必。”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权威,“这些,足够了。” 他不需要知道那些琐碎的细节。这些基本信息,已经足够他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方星河大致的轮廓和生存状态。一个聪明、努力、自尊心强,但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年轻灵魂。 现在,霍昭感兴趣的,不再是静态的资料,而是这株在逆境中顽强生长的植物,在面对外部突如其来的“干预”时,会做出怎样的“动态反应”。 他将资料随手合上,推到一边,仿佛那已经是一件失去了大部分新鲜感的物品。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俯瞰着脚下如同微缩模型般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车水马龙,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程峰。”霍昭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作。 “霍总,您请吩咐。”程峰立刻挺直了背脊。 “找个合适的人,以酒吧客人的身份,匿名送一份礼物给那位方同学。”霍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语气轻描淡写,“理由嘛……就说感谢他昨晚提供的‘优质服务’。” 程峰微微一愣,但专业的素养让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只是安静地等待更具体的指示。 霍昭顿了顿,似乎经过了一刹那的思考,然后补充道:“选一支万宝龙的艺术赞助人系列限量款钢笔,款式要低调,适合学生日常使用,但价值……要让他无法轻易忽视。” 万宝龙的限量款钢笔,价格从数万到数十万不等,对于一个月生活费可能只有千余元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这份礼物,既符合“感谢优质服务”的体面理由,又蕴含着巨大的、令人不安的价值。 程峰立刻明白了霍昭的意图。这不是普通的馈赠,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他迅速在脑中筛选着合适的人选和执行方案,同时恭敬地回应:“是,霍总。我明白了。送达方式和说辞,我会仔细斟酌,确保体面,不会让方同学感到被刻意冒犯或施舍。” 霍昭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投在程峰身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嗯。重点是,观察他的反应。收到礼物后,他是什么态度?是惊喜,是疑虑,是拒绝,还是其他?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这第一步试探,霍昭在心中将其定义为“投石问路”。他想看看,面对这笔从天而降的、远超他日常认知的“横财”,这个看似极度需要金钱来缓解困境的少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像大多数困顿中人一样,欣喜若狂地接受这“好运”,从而暴露出对物质的渴望和底线?还是会因为自尊、警惕或某种更深层的原则,而选择拒绝这份烫手的“礼物”? 不同的反应,将帮助霍昭更准确地判断方星河的品性、弱点以及…… 这将决定他下一步棋的落子点和力度。 “好的,霍总。我立刻去办。”程峰欠身,拿起那份已经完成使命的资料,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运行声。霍昭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份被合上的资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场无声的棋局,已经悄然开始。他是唯一的棋手,而方星河,是他选中的、尚不知自己已成为棋子的对手。 霍昭很好奇,这颗看似脆弱却内含韧性的棋子,能在他的棋局中,走出怎样的步数。 阳光依旧明媚,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 但在这间顶层的办公室里,一种无形的、针对远方那个年轻生命的谋划,已经如同蛛网般悄然铺开。 被一见钟情后! 第3节 第5章 拒绝的钢笔 两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清北大学古朴的教学楼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方星河刚结束《高等数学》的课程,随着人流走出阶梯教室。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下午的课程信息量很大,他需要尽快去图书馆将笔记整理消化,并完成相关的习题。 肩上的旧书包里,除了刚用过的教材,还有他昨晚熬夜替人整理的另一门专业课的笔记草稿。 时间像被压缩过的海绵,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精打细算。他快步走在梧桐树夹道的校道上,心里盘算着晚上去酒吧打工前,还能挤出多少时间复习英语。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发出略显刺耳的铃声。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方星河微微蹙眉,他的社交圈极其简单,除了家人、寥寥几个同学和打工地方的同事,几乎不会有陌生人联系他。 一丝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他担心是母亲身体不适,或是老家亲戚有什么急事。 他迅速接起电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且充满专业感的男声,语速适中,吐字清晰:“您好,请问是方星河同学吗?” “我是,您是哪位?”方星河停下脚步,走到路边一棵梧桐树下,避开往来的人群。 “方同学你好,冒昧打扰了。我是‘魅影’酒吧的会员服务部经理,我姓陈。”对方的自我介绍彬彬有礼,却让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酒吧的人怎么会直接打电话到他的私人手机?而且还知道他的全名和学生身份? 不等他细想,那位“陈经理”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我们酒吧近期正在推行一项针对优质服务的客户回馈活动。通过我们的内部服务评估系统和vip客户的匿名反馈,我们注意到,您在前天晚上,也就是周三晚间的服务表现非常出色,给一位重要的匿名vip客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方星河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周三晚上……正是他第一次去a01卡座送酒水单,与那个男人有过短暂对视的那晚!那道冰冷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位客户特别指定,要赠送您一份小礼物,以表达对您专业服务的谢意。”陈经理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方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酒吧给服务生送礼物?还是由vip客户指定?这简直闻所未闻,完全不符合常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所谓的“匿名vip客户”和“回馈活动”,都与那个男人有关。对方开始行动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直白的方式。 强烈的警惕心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礼貌但坚定的语气回应:“陈经理,谢谢您和那位客人的好意。但是,这非常不合规矩。我记得入职培训时强调过,酒吧有明确规定,员工绝对不能收受客人的任何礼物或小费。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方同学请放心,”陈经理似乎早有准备,应对自如,“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小费,而是我们公司正规策划的客户回馈活动的一部分,所有流程都已经向管理层报备并获得批准,完全不会违反公司的员工守则。请您不必有任何顾虑。”他顿了顿,抛出了更具诱惑力的细节,“这份礼物是一支万宝龙品牌的钢笔,款式经典,非常适合学生日常书写使用。我们希望它能对您的学业有所帮助。您看,是您方便什么时候来酒吧领取一下?或者,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安排专人,在您方便的时间送到您的学校?” 万宝龙?方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即使他对奢侈品一无所知,也听说过这个牌子意味着什么。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哪怕是最基础的款式,其价格也绝对远超他的想象,很可能相当于他好几个月的伙食费,甚至更多。 这哪里是什么“小礼物”?这分明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一个精心设计的、试探他底线的陷阱! 那个男人,是想用金钱来衡量他,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欠下人情?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决定:绝对不能收!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这份过于贵重的“礼物”都意味着麻烦和不可控的未来。 他不能让自己和母亲本就艰难的生活,卷入这种不明不白的漩涡。 “陈经理,”方星河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加清晰、明确,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非常感谢您和那位匿名客人的厚爱。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首先,公司的规定我铭记于心,不敢逾越。其次,我当晚所做的,仅仅是我作为一名服务生应该完成的分内工作,实在当不起如此厚重的谢意。受之有愧。”他刻意强调了“分内工作”和“受之有愧”,试图划清界限,“请您务必代我向那位客人转达我最诚挚的谢意,但礼物,请一定收回。”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对方没料到这个看似家境贫寒、理应急需用钱的年轻学生会如此干脆、甚至有些不识抬举地拒绝这份“好意”。 几秒钟后,陈经理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温和,但细微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诱:“方同学,我理解你的原则性。不过,这确实是客户的一片心意,而且完全符合程序。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或许……” “不用考虑了,陈经理,谢谢您。”方星河果断地打断了他,不想再给对方任何游说的机会,“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挂了。我还要赶去图书馆自习。再见。”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感觉后背竟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微微喘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那个如同黑夜帝王般的男人,既然已经注意到了他,就不会轻易放手。 在一间格调高雅、环境静谧的私人俱乐部茶室里,霍昭正悠闲地品着一杯顶级的金骏眉。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程峰轻轻推门而入,走到霍昭身边,微微躬身,低声汇报:“霍总,电话打过了。如您所料,他拒绝了。” 霍昭端起白瓷茶杯,动作优雅地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愠色,反而勾勒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笑意。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哦?怎么说的?”他啜饮了一小口茶汤,语气平淡地问。 “态度非常坚决。”程峰如实复述,“先是强调酒吧规定不能收礼,然后说只是做了分内工作,受之有愧。我试图再劝一下,但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借口要去自习,挂了电话。”程峰顿了顿,补充了自己的观察,“听起来,警惕性很高,而且……很有主见。” 霍昭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他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的一株盆景松,眼神中闪烁着新的、更加浓厚的兴趣和算计。 “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确认某个有趣的发现。这份干脆利落的拒绝,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挫败,反而让他对方星河这个“猎物”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不贪图看似轻而易举的意外之财,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并且拥有超乎年龄的冷静和警惕性。 这比他最初预想的单纯“干净”要有趣得多,也更有……挑战性。 “看来,”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掌控欲,“直接的物质馈赠,这种过于明显的方式,对他行不通。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也更骄傲。” 他沉吟片刻,一个新的计划雏形在脑中逐渐清晰。既然明着送钱送物会被拒绝,那么,就换一种方式。一种更“温和”、更“自然”、更看似“合法合规”,甚至让他无法拒绝的方式。 “程峰,”霍昭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权威,“之前让你留意清北大学经济学院的那个‘精英助学金’项目,有进一步消息了吗?” 程峰立刻心领神会:“是的,霍总。项目已经启动,正在接受申请和推荐。由霍氏集团旗下的慈善基金会冠名赞助,旨在资助品学兼优但家庭经济困难的学子。” 霍昭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很好。那就让我们,换一种方式来‘帮助’这位方同学。要确保整个过程,看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第6章 高薪的诱惑 又过了几天,方星河的生活节奏似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课、图书馆自习、回家照顾母亲、然后去“魅影”打工。 规律的忙碌像一层保护色,暂时掩盖了那晚酒吧和陌生电话带来的不安。 只是,当他穿上那身黑色制服,穿行在喧嚣的灯光和音乐中时,眼角的余光总会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警惕扫过那个视野最佳的a01卡座。 然而,那个位置要么空着,要么坐着陌生的面孔。那个穿着深色衬衫、眼神极具压迫力的男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 连同那通关于万宝龙钢笔的电话,也仿佛只是他疲惫过度产生的一场幻觉。 方星河几乎要说服自己,那一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是某个有钱人一时兴起的无聊游戏,而游戏,或许已经结束了。 这种自我安慰,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被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彻底打破。 当时,他正窝在图书馆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与一本砖头般厚重的英文原版《国富论》搏斗。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但书里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逻辑论述,还是让他眉头紧锁,时不时需要停下来查阅旁边的词典。期中考试临近,这门课的学分很重,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方星河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点开了。 短信内容措辞严谨,甚至可以说是礼貌周到: “方星河同学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启明科技’人力资源部的张经理。我们从清北大学经济学院就业指导中心获悉您的优异成绩和出色的英语能力(备注:我们特别关注到您最近一次大学英语六级考试取得了678分的优异战绩)。我公司目前有一个紧急的短期项目,需要为一批重要的海外技术资料进行专业级的翻译和整理归档工作,项目周期预计两周左右,报酬按项目整体结算,税后人民币一万五千元整。我们认为您的专业背景和语言能力非常契合项目需求。不知您是否感兴趣?如有意向,可于明天下午三点至我公司(地址:市中心启明大厦18层人力资源部)进行面谈。期待您的回复。” 短短几行字,方星河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心就往下沉一分。 清北大学经济学院推荐?就业指导中心? 他的六级成绩是678分没错,但这个分数虽然不错,也绝不至于让一个校外的大型科技公司“特别关注”到,并且主动发来邀请。 学院或许会推荐学生去一些合作企业实习,但绝不会如此随意地将学生信息,尤其是联系方式,透露给一个“紧急短期项目”。 更重要的是,翻译技术资料? 他虽然英语成绩好,但主要擅长的是经济类文本,对于科技类的专业术语,他完全是个门外汉。 对方开出的报酬更是高得离谱——税后一万五千元!这几乎相当于他母亲大半年省吃俭用的生活费,或者他在酒吧打工近半年的收入。对于普通的大学生兼职翻译而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万五千元!这个数字在他脑中盘旋、放大。 有了这笔钱,他可以立刻带母亲去大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换用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小的新药;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将彻底无忧;甚至,他们或许可以换一个稍微宽敞些、不那么潮湿阴暗的出租屋,对母亲的风湿病也有好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一股冰冷的理智如同兜头浇下的凉水,瞬间熄灭了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花。 他想起了那支被自己坚决拒绝的、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想起了a01卡座里那道如同实质、让他无所遁形的目光。这一切,从酒吧的“客户回馈”到现在的“高薪兼职”,衔接得太过顺畅,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像一部精心编写、环环相扣的剧本,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导演,始终未曾露面。 这根本不是机遇,这是另一个包装得更加精美、更加难以拒绝的陷阱! 那个男人,在直接的物质馈赠被拒后,换了一种更“温和”、更“合法”的方式,试图用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金钱,来撬开他的防线。 方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图书馆里淡淡的书卷气似乎都无法安抚他内心的波澜。他必须冷静。 接受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默认了与那个神秘男人之间某种不平等的“交易”,意味着他主动走进了对方设定的游戏规则。未来会怎样?对方还会提出什么要求?他不敢想象。 有些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不能拿自己和母亲未来的安宁去赌一个未知的、显然充满危险的“捷径”。 下定决心后,他不再犹豫。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每一个字都经过仔细斟酌: “张经理您好,感谢贵公司的青睐和信任。收到您的邀请,我感到非常荣幸。然而,我必须坦诚相告,我目前学业异常繁重,尤其是期中考试临近,多项课业压力巨大,实在无法分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胜任如此重要的翻译工作。我担心仓促接手会影响最终的项目质量,辜负贵公司的期望。因此,经过慎重考虑,我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次宝贵的机会。再次感谢您,祝贵公司项目一切顺利。” 他将短信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语气恭敬、理由充分、态度明确,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曲解或继续游说的余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方星河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层湿冷的汗。 拒绝这样一笔看似“光明正大”的巨款,需要巨大的决心,也让他感到一阵阵心疼。那笔钱能解决的实际困难,是真实存在的。但他更害怕的,是那个隐藏在“高薪”背后的、未知的、可能无法承受的代价。 那个男人,像一张无形却无所不在的大网,正用一种看似“温和”的方式,缓缓向他收拢。他不能,也绝不会轻易就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界限,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对一切不明来源的“好意”说“不”。 几乎是在方星河短信发送成功的同一时间,市中心顶层一套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豪华公寓内,霍昭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听到提示音,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助理程峰转发过来的、方星河回复“启明科技张经理”的那条短信全文。 霍昭的目光快速扫过那几行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手机扔回柔软的沙发里,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通知。 他重新转向窗外,深邃的眼眸倒映着脚下这座繁华而冰冷的城市。 连续两次。一次是直接的、充满试探意味的物质馈赠;一次是精心包装的、看似合规合法的“工作机会”。 两次,都被这个年轻人以一种近乎固执的、不留余地的态度拒绝了。 方星河的警惕性、原则性,以及在这种巨大诱惑面前表现出的克制力,都远远超出了霍昭最初的预料。 这种“温和”的、保持距离的试探方式,非但没有让对方放松警惕,反而似乎更加清晰地触到了对方的底线,甚至激发了他更强的防御机制。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霍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自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和……愈发浓厚的兴趣: “有意思。” 被一见钟情后! 第4节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的弧度。 “方星河,你越是这样划清界限,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难以驯服的珍贵猎物时才有的、充满挑战欲的光芒。 “我反而……越不想放手了。” 温和的策略连续受挫,但这并没有让霍昭感到丝毫挫败,反而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和更强的征服欲。他知道,对付这样聪明、骄傲且心志坚定的猎物,先前那种隔靴搔痒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需要更多的耐心,更深的谋划,以及……或许,是时候换一种更直接、更接近他霍昭真实世界规则的方式了。 这场由他单方面开启的无声棋局,在经历了两次看似平淡却暗流涌动的交锋后,进入了新的阶段。 霍昭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远在图书馆的方星河,虽然再次成功守住了防线,但心头那份不安的阴云却愈发浓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场由他人主导的、力量悬殊的较量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唯一的武器——他的清醒和拒绝,更加小心地守护好自己和母亲那片小小的、脆弱的天地。 第7章 白昼的锋芒 清晨七点五十分,阳光带着一种清澈的质感,穿透清北大学经济学院那栋颇有年头的阶梯教室高大的拱形窗户,在略带磨损的深红色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粉笔灰和青春气息混合的味道。能容纳百余人的大教室已经坐了七八成学生,低低的交谈声、翻书声和笔记本电脑启动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课堂特有的前奏。 方星河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这是他习惯的座位——足够靠近讲台以清晰地听清授课内容,又方便在课间快速离开。 阳光恰好落在他摊开的《中级微观经济学》教材和一本边缘写满密密麻麻批注的笔记本上。他微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快速地转动着那支用了三年、笔帽处已经裂开一道细纹却舍不得更换的廉价中性笔,全神贯注地听着讲台上刘教授的讲解。 刘教授是经济学院的元老之一,以治学严谨、思维深刻、要求严格而闻名。 他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声音洪亮,每一节课都信息量巨大,绝无水分。今天这堂课讨论的是“市场失灵与政府干预的边界”,一个理论深厚又极具现实意义的话题。 “……因此,我们必须明确,在存在负外部性,比如环境污染的情况下,”刘教授用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负外部性”三个字,“单纯的、放任自流的市场机制是无法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的,我们离帕累托最优状态相距甚远。那么,遵循传统的庇古理论,由政府出面,向制造污染的企业征收相当于外部边际成本的税款,即所谓的庇古税,似乎是一个直接的解决方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教室,看着台下那些年轻而尚且稚嫩的面孔,“现在,我想问问同学们,你们认为,征收庇古税是解决此类市场失灵问题的唯一途径吗?或者,它是否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最优的选择?” 教室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大多数学生还在努力消化刚才一连串的概念——“市场失灵”、“负外部性”、“帕累托最优”、“庇古税”。这些抽象的理论需要时间在脑中转化。有人低头快速翻阅教材,有人和旁边的同学交换着不确定的眼神,还有人干脆放空,等待教授自己揭晓答案。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稳健地举了起来,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是方星河。 刘教授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对这个总是坐在前排、眼神清澈而专注、笔记做得一丝不苟的寒门学子印象非常深刻。在他教过的学生里,有天资聪颖的,有家学渊源的,但像方星河这样,将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努力与对经济学直觉般的理解力结合得如此之好的,并不多见。 “好,方星河同学,”刘教授抬了抬手,示意他发言,“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方星河应声站起身。他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普通的灰色毛衣,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先是微微向教授颔首致意,然后才开口,声音不算洪亮,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 “刘教授,我认为征收庇古税是应对负外部性的一种重要思路,但将其视为唯一或始终最优的解决方案,可能忽略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 开篇立论,直接点题。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停了下来,更多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他稍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首先,从技术层面看,准确衡量外部性,尤其是环境污染、健康损害等带来的边际社会成本,并将其货币化,是极其困难甚至近乎不可能的。信息不对称普遍存在,政府机构很难获取完全准确的信息来设定一个‘恰到好处’的税率。税率过高会过度抑制生产,可能扼杀创新或导致企业外迁;税率过低则无法有效纠正外部性,政策形同虚设。这本身就是一个可能导致政府‘失灵’的环节。” 他引用了课堂上的概念,并进行了延伸:“其次,正如我们之前学过的,任何税收本身都可能带来新的市场扭曲,产生无谓损失。庇古税在试图纠正一种扭曲的同时,也可能创造另一种扭曲。比如,税收可能被企业转嫁给消费者,或者对特定行业造成不成比例的打击。” 这时,他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个经典理论:“在某些特定情境下,比如产权界定清晰、涉及主体较少的小范围污染问题时,科斯定理或许提供了另一种思路。通过市场谈判和自愿交易,明确产权归属,可能比政府强制征税更有效率,社会总成本更低。” 他看到刘教授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思考的核心:“所以,我认为关键可能不在于寻找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优’万能药方。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权衡各种政策工具的利弊。除了征税,政府规制,比如设定排放标准、创建可交易的污染许可证市场、甚至通过宣传教育引导社会规范,都可能是选项。很多时候,针对复杂的外部性问题,组合使用多种政策工具,可能会比单一依赖庇古税更为灵活、有效,也更符合现实管理的需要。” 一番论述,条理清晰,层层递进。不仅指出了经典庇古税理论在实践中的局限性,还引入了科斯定理作为对比,最终上升到政策工具箱和综合治理的思路,显示出了超越课本的思考深度和广度。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不少同学看向方星河的目光里带上了新的意味——有惊讶,有钦佩,也有深思。坐在他旁边,一个穿着时髦运动外套、名叫林浩的男生,也是他室友,虽然两人背景迥异,但关系还算融洽,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熟稔的打趣: “行啊星河,逻辑缜密,引经据典,又让你在刘老头面前秀了一把深度。这回期中考试的重点,你怕不是又提前划好了?”林浩家境优渥,学习靠小聪明,对方星河这种“学霸”式的存在是又羡又妒,但更多的是不带恶意的调侃。 方星河微微侧头,对林浩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话。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笔记本上,拿起笔,快速记下了刚才发言的几个关键词和教授可能的反馈。只有在课堂上,在知识的碰撞和逻辑的思辨中,他才能暂时忘却生活的窘迫、酒吧的喧嚣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威胁。 在这里,评判他的唯一标准是思维的深度和知识的掌握,这种凭借自身智力获取认可和尊重的感觉,是他对抗现实压力的坚实堡垒,也是他坚信能够凭借努力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且最可靠的途径。 讲台上,刘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看向方星河的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非常好!方星河同学的思考非常深入,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他转向全班,声音洪亮:“经济学是什么?它不是让你们死记硬背几条曲线、几个定理的教条!它培养的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在资源稀缺、信息不完全、目标多元的现实中,如何进行权衡取舍的智慧!方星河同学刚才就展示了这种思维方式——不盲从权威,看到理论的适用边界,考虑信息、执行这些现实约束条件,这才是学习经济学应该有的态度!大家课后要多思考,多交流,就像方星河同学一样!” 教授的肯定像一道暖流,短暂地驱散了方星河心底的寒意。他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发出细微而坚定的沙沙声。这是属于他的战场,是他能够掌控的、为数不多的领域。 第8章 图书馆的静谧与喧嚣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温和而慵懒,透过图书馆三楼经济类阅览区高大的玻璃窗,在深色的木质长桌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明亮却安静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油墨香和咖啡因的微醺。这里安静得近乎神圣,只能听到书页被小心翻动的哗啦声、键盘被轻柔敲击的嗒嗒声,以及笔尖在纸张上快速滑过时发出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 方星河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一个靠窗的角落,光线充足,又相对僻静。他的面前,像小山一样堆着几本厚重的英文原版学术期刊、砖头般的经济学专著,还有一本边角已经磨损、内页写满密密麻麻批注和心得的硬皮笔记本。 他微微弓着背,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其中,时而快速浏览文献摘要,时而因为某个精妙论点而凝神思索,眉头微蹙,时而又仿佛灵感迸发,拿起那支笔帽开裂的中性笔,在草稿纸或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留下清瘦而有力的字迹。 他正在为申请“国家卓越奖学金”准备核心的申请材料和研习计划。这项奖学金是清北大学乃至全国范围内含金量最高的奖学金之一,名额极少,竞争异常激烈。 它不仅能够覆盖获得者全部的学费和住宿费,更提供一笔足以让普通学生衣食无忧的丰厚生活补助,并且自带极高的荣誉光环,对未来深造或就业都有极大助力。 对于方星河而言,这项奖学金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几乎是决定他下学年能否继续安心学业、母亲的风湿病能否用上更有效药品的关键所在。 这是他当前所有目标中的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睑和浓密微翘的睫毛上跳跃,勾勒出他专注而清俊的侧脸轮廓。偶尔有相识的同系同学轻手轻脚地经过,看到他沉浸的状态,会投来敬佩或了然的目光,或用口型无声地打个招呼。 方星河若有所觉,便会从书海中短暂抬头,回以一个浅浅的、带着歉意的微笑,然后迅速重新埋首于字里行间,仿佛生怕浪费了一分一秒。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显突兀但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喂,方大学霸,你这是打算把这个椅子坐穿,直接跟这桌子长一块儿是吧?” 方星河抬起头,看到室友林浩正站在桌旁,手里端着两杯从图书馆楼下咖啡角买来的纸杯咖啡,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容。林浩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杯放在方星河摊开的书页旁边,浓郁的咖啡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喏,趁热喝,提提神。算哥们儿请你的,看你这架势,再不补充点能量,怕是要当场羽化登仙了。”林浩压低声音,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方星河这才真正从高度集中的思考状态中抽离出来,感到眼睛一阵酸涩,脖颈和肩膀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他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真诚地低声道:“谢谢。” 温暖的纸杯透过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热度。他打开杯盖,小心地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廉价的速溶咖啡,苦涩中带着一股人工香精的甜腻,但对于此刻疲惫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慰藉。 林浩打量着他桌上堆成小山的参考书和写得密密麻麻、几乎没什么空白的申请草稿,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担忧:“我说星河,我知道‘国家卓越’这事儿重要,关系到你下学期的‘口粮’。但你看看你现在这状态,黑眼圈重得跟熊猫似的,脸色也差。我听说你昨晚又在自习室待到快熄灯?然后一大早又跑来图书馆?你晚上还得去那个什么……家教的地方吧?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机器人,不用充电不用保养啊?” 方星河握着温暖的咖啡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没事,我真的习惯了。这种强度的学习节奏,我能适应。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竞争那么激烈,一点都不能松懈,必须全力以赴。”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选择。” 林浩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神色认真起来:“哥们儿当然知道你不容易。但正因为不容易,才更要爱惜自己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吧?你看咱们系那个王媛,上次为了准备那个商业案例大赛,连着通宵好几天,结果呢?答辩台上直接晕倒,送去医院打点滴,比赛也黄了,得不偿失啊!”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劝诱:“听我的,适当放松一下,弦绷得太紧会断的。明天周末,天气不错,我们系队跟计算机系约了场篮球,一起去呗?出出汗,吼两嗓子,什么烦恼压力都烟消云散了,比你自己在这儿硬扛着强多了!” 方星河心里涌起一股真实的暖流。林浩是他进入大学后,少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虽然对方家境优渥,生活轨迹与自己天差地别,性格也跳脱不羁,但心地善良,为人仗义,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林浩知道他晚上要打工赚钱,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方星河从未细说,只含糊地提过是“兼职”,林浩也体贴地从不深究,只是时不时像这样用他的方式表达关心。 方星河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苦笑,摇了摇头:“明天……真的不行。上午我得去图书馆把最后这部分研习计划修改完,下午约了帮李导师核对一组他项目里的数据,已经答应好了。等忙过这阵子,奖学金结果出来了,我一定跟你去打球,好吗?” 林浩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重重地靠回椅背:“你啊……真是头倔驴!算了算了,说不动你。学习狂魔的世界我不懂。”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坐直了身体,说道:“对了,哥们儿再给你提个醒儿。那个霍氏集团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产业巨无霸。他们旗下的慈善基金会在我们学校设了个‘启明’奖学金,好像也在这几天申报。虽然金额跟‘国家卓越’没法比,但好歹也是一笔钱,而且听说申请难度相对低一些。你要不要顺手也投一份材料?就当买个保险,多留条后路。” “霍氏”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方星河一下。他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魅影”酒吧炫目的灯光、a01卡座那个模糊而压迫的身影,以及那通关于万宝龙钢笔和“启明科技”高薪翻译的诡异电话。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用尽可能平静无波的语气回答:“嗯,我知道那个奖学金。不过,我还是想先集中所有精力攻‘国家卓越’这个。这个分量最重,意义也最大。霍氏那个……等这边结束了再说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贪多嚼不烂,先把最重要的目标达成再说。” 他不想,也不愿,跟那个与“霍”字相关的名字,产生任何不必要的、哪怕是看似合理的关联。 那种被无形之手窥视和试探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第9章 师长的期许 一周的时间,在熬夜、查阅资料、反复修改和精心打磨中飞快流逝。方星河将最终版的“国家卓越奖学金”申请材料打印出来,用透明的塑料封皮仔细装订好。 厚厚的一沓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仅承载着他过去一年的全部努力,更寄托着他和母亲未来的希望。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他怀着几分紧张和更多的期待,敲响了经济学院副院长办公室那扇深色的木门。 张教授不仅是学院的领导,更是他大一《经济学原理》的启蒙老师,其深入浅出的讲解和严谨的治学态度,曾极大地激发了方星河对经济学的兴趣。 “请进。”门内传来张教授温和而熟悉的声音。 方星河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但布置得典雅整洁,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中外文书籍。 张教授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方星河,脸上立刻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放下笔,摘下了眼镜。 “是星河啊,快进来,坐。”张教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亲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了?” 方星河有些拘谨地在那张舒适的皮质椅子上坐下,将手中那份装订整齐的申请材料双手递到张教授面前,语气恭敬而诚恳:“张教授,打扰您了。这是我准备的‘国家卓越奖学金’的申请材料。我已经仔细核对过所有要求和格式,想请您过目一下。如果……如果您觉得我还符合条件,不知道能否冒昧地请您做我的推荐人?” 他知道,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的强力推荐,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奖学金评选中,分量极重。 “哦?国家卓越奖学金?好,好啊!这是个大好事!”张教授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高兴。他接过那份材料,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欣慰地打量了一下方星河,“我早就觉得你应该去申请这个,以你的成绩和表现,完全有竞争力。” 他重新戴上老花镜,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起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方星河屏息静气地坐着,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握紧,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考生。 张教授看得非常仔细。成绩单部分,近乎完美的gpa和专业排名第一的醒目位置,让他微微颔首。 科研成果方面,虽然对于一个本科生来说成果有限,但那一篇方星河作为第三作者,实际承担了大量数据整理和文献综述工作,发表在经济学核心期刊上的论文,还是让张教授眼中露出了赞许的光芒。 在社会实践部分,方星河如实填写了在校图书馆做学生助管整理书籍、以及大一时参加学校组织的短期偏远山区支教活动(他刻意淡化和简化了在“魅影”酒吧打工的经历,只含糊地提了一句“利用课余时间参与社会实践,锻炼沟通能力”)。 而当张教授看到那份个人陈述时,他阅读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方星河在这份陈述里,没有过多渲染苦难,而是用平实却真挚的语言,阐述了自己如何被经济学逻辑与现实结合的魅力所吸引,表达了希望通过深入学习,未来能在相关领域贡献力量的志向。 他也坦诚地提到了家庭经济困难,但重点放在了这如何激励他更加珍惜学习机会、培养坚韧品格上,并表达了希望凭借知识和努力改变现状,未来有能力回馈社会的决心。 整篇文章逻辑清晰,情感真挚,不卑不亢,展现了一个寒门学子的志气与韧性。 “好!写得非常好!”张教授终于合上了最后一页材料,摘下眼镜,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鼻梁,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慰。他看向方星河,目光中充满了长辈对优秀后辈的期许,“星河啊,不瞒你说,你是我近几年教过的学生里,最优秀、也最让我感到心疼和敬佩的一个。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能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始终保持专业第一的成绩,还能在科研和社会实践上有所涉猎,这背后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我可以想象。非常不容易,真的非常不容易!” 被一见钟情后! 第5节 听到老师如此高的评价,方星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连日来熬夜准备材料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他连忙站起身,谦逊地微微躬身:“张教授,您过奖了。我能有今天的一点成绩,离不开您当初在《经济学原理》课上对我的启蒙,也离不开学院所有老师们的悉心教导和关心。我真的非常感激。” “坐下,坐下,别这么客气。”张教授笑着摆摆手,示意他放松,“不要妄自菲薄。是你的天赋和努力,尤其是这份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心性,让你走到了今天。这份推荐信,”他拿起那份材料,轻轻拍了拍,“我义不容辞!而且,我不仅会写,还会尽全力为你争取,向评审委员会充分说明你的优秀品质和巨大潜力。” 张教授的神色变得严肃而认真:“‘国家卓越奖学金’,不仅仅是一笔钱,它是对你过去所有努力的最高肯定,更是对你未来学术道路和发展的最有力支持。我相信,只要你始终保持这份对知识的渴望、这份坚韧不拔的初心,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将来必定能在经济学这片广阔的天地里,真正有所建树,实现你自己的理想和价值!” 这番掷地有声的期许,像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充盈了方星河的四肢百骸。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掩饰住激动的心情,声音微微发颤但无比坚定:“谢谢张教授!谢谢您的信任和鼓励!我一定……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会继续努力,好好走下去!” “嗯,有信心是好事,我看好你。”张教授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又落在方星河略显清瘦的脸庞和眼底不易察觉的淡青色阴影上,语气转为关切,“不过,星河啊,我看你的气色,比上次见你时好像又差了一些。是不是最近准备材料太拼了?学习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是长远发展的基础。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透支健康。平时要注意营养,保证休息。有什么困难,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一定要主动跟老师说,或者跟林浩他们那些同学讲,大家都会乐意帮助你的,千万别一个人硬扛,知道吗?” 这真挚的关怀让方星河心头又是一暖,他用力点头:“我明白的,张教授,我会注意身体的,您放心。谢谢您!” 离开张教授的办公室,走在被梧桐树荫笼罩的校园小径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方星河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过,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是被认可的喜悦,是被期许的动力,更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师长的鼎力支持,好友林浩的日常关心,以及对自己过去付出和未来潜力的信心,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奖学金评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信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奖学金结果公布的那一天,母亲脸上可以卸下重负的欣慰笑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可以不再为生计发愁,全身心投入到热爱的学术研究中的未来。 阳光下的清北园,一草一木都显得生机勃勃,处处都弥漫着希望的气息,仿佛在为他加油鼓劲。 第10章 风暴前的宁静 两周的等待,对于方星河而言,仿佛被拉长成了数月。他依旧保持着图书馆、教室、出租屋、酒吧四点一线的节奏,但内心的焦灼却与日俱增。每一次手机响起,他都下意识地心头一紧,生怕错过任何关于奖学金的通知。 这天下午,他刚结束一堂专业课,正准备去图书馆继续啃那本艰深的《计量经济学》,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学院教务系统的官方通知。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点开了那条消息。 简洁的文字映入眼帘:“方星河同学:恭喜你通过‘国家卓越奖学金’初审,进入最终面试环节。最终面试定于本月28日上午9点,在行政楼第一会议室举行,请提前做好准备。评审委员会将由校内外专家共同组成。” 通过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让方星河几乎有些眩晕。他站在原地,反复将那条短短的信息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无误,才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初审通过,意味着他已经战胜了绝大多数竞争者,距离那个梦寐以求的目标,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他所在的小圈子里传开了。同班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纷纷围过来道贺。 “星河,厉害啊!初审第一轮就过了!” “我就说嘛,专业排名第一的大佬,肯定没问题!” “请客请客!必须请客!” 方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一一回应大家的祝贺,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也因为兴奋而泛起了一丝红晕。这种被认可、被环绕的感觉,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珍贵。 就在这时,林浩咋咋呼呼地从教室后排挤了过来,一把搂住方星河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声音洪亮得整个教室都能听见:“可以啊!方星河!真给我长脸!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行!这初审过了,基本就稳了一大半了!” 他比方星河自己还要兴奋,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仿佛通过初审的是他自己。“今晚必须庆祝一下!谁也别拦着我!我请客!学校后门那条街新开了家‘老地方’家常菜,听说味道贼地道,价格也实惠,咱俩好好搓一顿去!给你加油打气,迎接最后的面试!” 若是往常,方星河肯定会以要学习或者省钱为由拒绝。但此刻,连续数周的高强度学习、心理压力以及对未来的期盼交织在一起,确实让他感到身心俱疲。看着林浩真诚而热情的笑脸,他心中一动,觉得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来释放一下紧绷的神经。他笑了笑,这次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不过说好了,这次我请。上次的咖啡,还有平时你帮我占座……一直都没机会谢谢你。” “嗨!跟我还客气这个!走走走,谁请都一样,重要的是庆祝!”林浩不由分说,搂着他的脖子就半推半搡地把他往教室外带。 傍晚时分,“老地方”小餐馆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温暖的灯光下,桌椅擦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特有的香气。林浩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招牌菜:糖醋里脊、地三鲜、麻婆豆腐,外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又要了两瓶冰镇的本地啤酒。 “来,星河!”菜一上齐,林浩就迫不及待地举起倒满啤酒的玻璃杯,澄黄的液体泛着细腻的泡沫,“这第一杯,必须得敬你!祝贺你顺利通过初审!预祝你面试所向披靡,一举拿下那个‘国家卓越’,让咱们也沾沾学霸的仙气!” 方星河也举起酒杯,冰凉的杯壁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林浩真诚的眼睛,心中暖流涌动,与他用力碰了一下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谢谢浩子!借你吉言!”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带着微微的苦涩和麦芽香气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微醺的惬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安心地吃一顿饭,喝一点酒了。 林浩热情地给他夹菜:“快尝尝这个里脊,听说他家招牌!看你最近瘦的,得多吃点肉补补!” 方星河看着眼前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看了看对面好友毫无阴霾的笑脸,心中那份因酒吧工作、因神秘威胁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 他暂时将那些烦扰抛到了脑后,沉浸在这份难得的轻松和温暖之中。 “星河,我说真的,”林浩一边大口吃着菜,一边语气认真起来,“等这个‘国家卓越’奖学金真下来了,你手头就宽裕多了。到时候,那个晚上熬夜的兼职,是不是就能考虑减少点次数,或者干脆不做了?晚上能睡个囫囵觉,比什么都强。你看你,白天上课有时候都打瞌睡,我都替你捏把汗。” 方星河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含糊地应道:“嗯……再看吧。就算有奖学金,多存点钱总是好的。”他无法向林浩解释酒吧工作的真实情况和高时薪的诱惑,只能含糊其辞。 林浩只当他还是习惯性节省,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要强。不过也好,等奖学金下来,至少压力没那么大了。以后晚上咱俩一起泡图书馆,你负责划重点,我负责给你端茶倒水,怎么样?争取下次评选,我也混个三等奖学金,跟我爸好多要点零花钱。”他说着,自己先乐了起来。 方星河也被他逗笑了,难得的轻松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好,一言为定。一起努力。” 两人边吃边聊,大多是林浩在说,方星河在听,偶尔插几句话。气氛轻松而愉快。吃完饭,林浩抢着结了账,尽管方星河坚持要付,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林浩的“地主之谊”。 走出餐馆,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方星河望向远处,校园里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子们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的道路。 图书馆的窗户也透出明亮的灯光,像一颗颗镶嵌在夜色中的宝石。这一切,显得如此平静、美好,充满了书卷气息和青春的活力。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胸腔中充满了希望。这份短暂的宁静和好友的温暖,如同给他的电池充满了电。 他深知这份平静来之不易,也无比坚信,只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通过最后的面试,就能牢牢抓住那个即将改变命运的机遇。未来的路,似乎从未如此清晰和光明过。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最后宁静的同时,一张无形而精准的网,正以他视为生命线的奖学金为诱饵,悄然向他收紧。 他信心满满、步履坚定地走向他以为的希望之光,却丝毫未曾察觉,前方等待他的,并非坦途,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足以将他此刻拥有的一切都打入深渊的致命打击。校园路灯的温暖,或许只是为了衬托即将到来的、刺骨寒夜的冰冷。 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人们自以为最接近幸福的时刻。 第11章 挫败的涟漪 “魅影”酒吧的顶层,与楼下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被设计成私密的会员专属区域,尤其以这间雪茄室最为奢华和隐蔽。 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将窗外城市的霓虹与楼下的灯红酒绿彻底隔绝。隔音材料吸收了所有杂音,室内静得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系统微弱的气流声。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雪茄叶发酵后特有的醇厚香气,混合着昂贵皮革和实木家具的味道。 霍昭独自深陷在一张宽大得足以容纳三四个人的意大利定制沙发里。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晕,将他半边身影勾勒出来,另外半边则隐没在深邃的阴影中,让他英俊却冷硬的侧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cohiba behike雪茄,昂贵的烟叶在他指尖被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进。”霍昭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被轻轻推开,助理程峰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霍总。” 霍昭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那支深褐色的雪茄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说。” 程峰早已习惯老板的言简意赅,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关于方星河同学那边的情况。按照您的指示,我们通过‘启明科技’人力资源部张经理的名义,于前天下午向他发送了那份高薪翻译兼职的邀请短信。邀请理由、公司背景、工作内容和报酬都按照既定方案陈述。”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星河在收到短信约半小时后回复。回复内容与拒绝钢笔时类似,但更为简洁。他首先表示感谢公司的青睐,但随即以‘期中考试临近,学业繁重,无法保证项目质量’为由,明确拒绝了此次机会。措辞依旧礼貌,但态度……非常坚决,没有留下任何可商量的余地。回复后,对方没有再与我们进行任何沟通。” 程峰汇报完毕,将手机上调出的短信记录页面向前递了递,但霍昭并没有看的意思。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程峰屏息静气地站着,等待着进一步的指示。 他能感觉到,此刻的霍总,心情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暗流。 过了足足一分钟,霍昭才缓缓抬起手,对着程峰随意地挥了挥,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知道了。你去吧。”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程峰敏锐地捕捉到那比平时更简短的指令下隐藏的一丝异常。 “是,霍总。”程峰不再多言,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咔哒。”门锁合拢的声音轻微,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霍昭的心上。 雪茄室内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灰尘在光柱中飘落的声音。霍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终于将那只昂贵的雪茄凑近鼻尖,闭上眼,深深地嗅了一下。 浓郁、复杂、带着坚果和可可气息的烟草香味涌入鼻腔,这本该是能让他放松和思考的慰藉,但此刻,却似乎无法抚平他内心那丝陌生而令人不快的涟漪。 那不是纯粹的愤怒。愤怒这种情绪对他而言过于低级和耗费精力,他早已习惯用更冷静的方式去处理和反击。 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感受——一种清晰的挫败感,混合着一丝被漠视、甚至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抗拒着的不适。 他,霍昭,霍氏集团说一不二的年轻掌门人,年纪轻轻便站在了这个社会财富和权力生态链的顶端。他早已习惯了周遭世界的顺从、逢迎,甚至畏惧。 他想要的,无论是数亿的商业项目、潜力无限的地皮,还是某个领域顶尖的人才,很少有他无法得手的时候。即便偶尔遇到阻碍,也多半是势均力敌的商业对手在规则框架内的博弈,最终他总能够凭借更雄厚的资本、更精准的眼光或更凌厉的手段,将其一一瓦解、收归麾下。 可是这一次,面对一个年仅十九岁、无权无势、甚至需要靠在酒吧端盘子来维持生计的穷学生,他那些自认为已经足够“温和”、足够“有耐心”、甚至带着一丝“尊重”的试探性手段——先是价值不菲的直接赠予,接着是看似合规合法、报酬丰厚得令人无法拒绝的工作机会——竟然接连失效了。 那个叫方星河的年轻人,像一颗生长在悬崖石缝里的奇异种子,外壳异常坚硬。霍昭试图用看似温和的“雨水”(礼物)和“养分”(高薪机会)去浇灌、去诱惑,期望看到它发芽、生长,最终落入自己预设的轨道。 可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像是察觉到了危险,将本就深扎在贫瘠土壤中的根须收得更紧,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和坚守,顽强地抵御着一切外来的、不明来源的“好意”,死死守护着自身那道清晰的边界。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霍昭感到极其不适。 就像一位顶级的棋手,精心布局,落子看似闲散却暗藏机锋,而对手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不屑于理会你的棋路,只是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对抗更让他觉得……被冒犯。 他给出的条件,在对方那个贫困的世界观里,或许是难以理解的陷阱。 但对他霍昭而言,这已经是他难得的、带有几分克制和……甚至是几分欣赏的“耐心”了。 他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表现出犹豫、会试探、会讨价还价,那样他就能找到切入点和弱点。 可方星河没有,他就像拂去一粒尘埃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甚至连多一句解释或客套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拒绝,让霍昭那向来坚固的自信,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裂痕。 一丝名为“挫败”的涟漪,正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中缓缓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他扔在沙发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了两下。是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总是试图巴结他的商人秦屿:“霍总,明天天气不错,西山高尔夫球场新换了草皮,不知您明天上午是否有空,赏光一起去挥几杆?顺便向您汇报一下城东那个项目的最新进展。” 霍昭目光冷淡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动了动,却并没有立刻回复。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在任何商业谈判和重大决策前都能保持的绝对冷静,此刻竟然因为一个遥远校园里、那个清贫却倔强的少年的态度,而产生了如此清晰可见的波动。 这感觉,很陌生。 也很……令人不悦。 他将手中的雪茄重新放回精致的雪茄盒旁,身体向后更深地陷入沙发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方星河那双在酒吧迷离灯光下依旧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警惕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出来。 挫败感,如同最顶级的催化剂,反而激起了更深沉、更强烈的兴趣。 第12章 旁观者的调侃 被一见钟情后! 第6节 翌日上午,天气晴好,碧空如洗。位于城郊的西山高尔夫球场,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群山怀抱之中。 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球道绿草如茵,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远处起伏的沙坑、清澈的水障碍以及精心养护的果岭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霍昭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高尔夫球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 他站在发球台上,姿势标准而优雅,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远方。挥杆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只听“砰”的一声清脆响声,白色的小球应声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而优美的抛物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数百码开外的果岭旗杆附近。 “好球!漂亮!”一旁的秦屿立刻大声喝彩,他穿着一身略显花哨的亮色球服,脸上堆满了商人惯有的、略带夸张的笑容,“霍总今天这手感,简直是职业选手水准!这一杆又直又远,落点绝佳,看来今天是要抓老鹰的节奏啊!” 霍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将手中的球杆随意地递给身后恭敬等候的球童,然后接过另一名球童递来的温热白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额头——那里其实连一丝汗意都没有。 两人坐上舒适的电瓶车,由球童驾驶着,缓缓驶向下一个发球点。 微风拂面,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秦屿靠在柔软的座椅上,看似悠闲地欣赏着风景,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打量着身旁的霍昭。 作为混迹于霍昭这个圈子边缘多年的“老油条”,秦屿或许算不上霍昭的挚交密友,但绝对足够精明,也自认为了解这位年轻巨鳄的某些脾性和习惯。 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霍昭,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但眉宇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心不在焉?或者说,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细微的烦躁?这可不多见。 电瓶车在平整的车道上安静滑行。秦屿眼珠转了转,决定试探一下。 他换上一副熟稔的、带着点男人之间心照不宣意味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我说霍总,最近几次组局,可很少见您赏光去‘魅影’坐坐了?怎么,是觉得那边腻味了,想换换新场子?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暧昧和探究,“……是上次在‘魅影’遇着的那个挺特别的小服务生,没……‘搞定’?” 他特意加重了“搞定”两个字,意思不言自明。 那天晚上在a01卡座,霍昭看那个清秀服务生的眼神,虽然短暂,但那种专注和兴趣,可没逃过秦屿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 霍昭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绿意盎然的球道,脸上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还在念书的学生罢了,有什么搞定不搞定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根本不在意。 “得了吧,霍总,跟我这儿还打官腔呢?”秦屿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是听圈里人闲聊说起,您前阵子又是想送人家限量版的万宝龙钢笔,又是通过手下公司给介绍那种税后一万五的高薪兼职……啧啧,这又是送厚礼又是给锦绣前程的,这可不是您霍总平时对待别人的风格啊。” 他像是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继续调侃道:“怎么,这次是换了策略,玩起‘温水煮青蛙’、‘放长线钓大鱼’的戏码了?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看这情形,您这锅‘温水’好像热度不太够啊?那只‘小青蛙’警惕性高得很,愣是没往您这锅里跳?碰钉子了?” 霍昭握着电瓶车扶手的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秦屿这番半是调侃半是试探的话,像一根细针,不偏不倚地轻轻刺到了他心底那处因为接连受挫而产生的不悦。 连秦屿这种人都看出了他的“温和”策略未能奏效,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和掌控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挑战。 “只是觉得那小子有点意思,跟寻常人不太一样。”霍昭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他语气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初冬的薄霜,“没想到,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挺……不识抬举。”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 “哈哈!我就说嘛!”秦屿像是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笑得更加促狭和得意,几乎要拍大腿,“能让咱们眼高于顶的霍总亲口说出‘不识抬举’这四个字,这大学生也真是个人才,是号人物!哈哈!” 笑过之后,秦屿收起了一些玩笑神色,但语气依旧带着那种市侩的直白:“要我说啊,霍总,您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以您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不是一句话的事?尤其是这种要背景没背景、要根基没根基的穷学生,您犯得着花这么多心思绕这么大圈子吗?看上了,直接点,给足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者用点……嗯,‘更有效’的手段,不就完了?何必这么费劲巴拉地跟他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 秦屿的话糙理不糙,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霍昭周围那个圈子里大多数人会有的想法和行事逻辑。 在他们看来,权势和财富就是最直接的通关密码,想要得到什么,尤其是像方星河这样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人物”,确实有太多更简单、更高效、也更符合他们阶层规则的方式。 霍昭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线条。 他难道不知道有更直接的方式吗?他当然知道。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轻易地切断方星河所有的经济来源,制造一些“意外”让他无法安心学业,甚至用他母亲的病情来施压……他有无数种方法能让那个倔强的少年低头就范。 最初选择用“温和”的赠予和机会去试探,或许是因为方星河身上那种与酒吧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那份在困境中依旧保持的自尊和坚韧,让他产生了一丝罕见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珍惜”感。 他想用一种相对“文明”的、甚至带着点欣赏意味的方式去接近,像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或者享受一场猫捉老鼠般、节奏由自己掌控的博弈,带着几分戏谑和优越感。 但现在,方星河一次又一次干脆利落的拒绝,就像一盆盆冷水,不仅浇灭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耐心”,更正在一点点消磨掉他因为身份地位而惯有的优越感,同时,也激起了他骨子里更深沉、更强势、更不容反抗和质疑的那一面。 秦屿察言观色,见霍昭沉默不语,但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像是最后的总结陈词: “看来,咱们霍总这次难得的‘耐心’,是快要被那不识趣的小子给耗尽咯?” 霍昭缓缓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扫了秦屿一眼,那眼神冰冷,带着警告的意味,让秦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赶紧讪讪地闭了嘴。 霍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霍昭的这种沉默,往往比勃然大怒更令人不安。 那通常意味着,他心中已经做出了某种决断,之前的游戏规则可能即将被改写。风暴来临前,海面往往异常平静,而平静之下,是蓄势待发的汹涌暗流。 第13章 征服欲的燃起 当晚,霍昭推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商业晚宴,独自一人回到了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复式公寓。 公寓占据了大厦的最佳视野,内部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格,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调,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家具件件价值不菲,却显得疏离而缺乏生活气息。空间宽敞得近乎空旷,脚步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会发出清晰而寂寞的回响。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铺陈开来的、璀璨夺目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车流织成金色的光带,繁华,耀眼,却透着一股冰冷的、与己无关的距离感,恰如霍昭此刻的心境。 他脱下剪裁精良的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向靠墙的嵌入式酒柜。 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顶级烈酒,在隐藏式灯带的照射下,瓶身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没有过多挑选,直接取出一瓶年份悠久的麦卡伦单一麦芽威士忌,拔掉瓶塞,往厚重的玻璃杯中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没有加冰,他喜欢这种最原始、最强烈的口感。 手持酒杯,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喧嚣被完全隔绝,室内静得可怕。他站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君王,俯瞰着属于自己的灯火王国,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落,却悄然蔓延开来。 威士忌醇厚而辛辣的香气氤氲在鼻尖,但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名叫方星河的少年的模样。 首先闯入脑海的,并非“魅影”酒吧里那个穿着紧身黑色制服、戴着职业化疏离面具的服务生形象。 而是助理程峰调查资料里附带的几张抓拍照片:一张是穿着洗得发白、领口有些磨损的蓝白色校服,显然是高中时期的,背着那个看起来同样陈旧的书包,独自走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校园里,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未经世事的锐气,但眉宇间又似乎萦绕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背负着沉重什么的坚韧。 接着,是那晚在酒吧a01卡座,与他那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对视。 对方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慌和警惕,像一只在丛林中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敏感而脆弱的小鹿,但下一秒,却又被一种强自的镇定迅速覆盖,虽然仓促移开视线,但那瞬间的反应,却深深地烙在了霍昭的脑海里。 最后,是那两条通过程峰转达的、措辞礼貌却干脆利落的拒绝信息。 没有犹豫,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透过那些冷静的文字,霍昭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清瘦的少年是如何抿着略显苍白的嘴唇,眼神里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一次又一次地,按下了信息的发送键。 “不合规定。”——拒绝钢笔时,他划清的是职业的界限。 “学业繁忙,无法胜任。”——拒绝高薪兼职时,他守护的是学业的纯粹。 霍昭仰起头,将杯中近半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灼到胃里,带来一种强烈的刺激感。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几乎带着破坏欲的征服冲动,像被点燃的野火,在他沉寂冰冷的心原上迅猛燎原,势不可挡。 他霍昭,已经太久没有对什么人或者事产生如此强烈且持久的兴趣了。寻常的财富积累、商业并购,对他而言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游戏,缺乏挑战的快感。 而身边环绕的那些男男女女,无论是出于对他权势的畏惧还是对财富的渴望,无一不是曲意逢迎,百依百顺,味同嚼蜡。 而方星河,这个看似弱小、一无所有的少年,却用他最直接的抗拒,展现出了与霍昭周围那个虚伪世界截然不同的质地。 他越是抗拒,越是表现得清高自持、坚守原则,就越发凸显出他的独特和……“干净”。 这种“干净”,在霍昭看来,既珍贵,又充满了想要将其玷污、将其掌控的诱惑。他想要撕开那层用贫困和自律包裹起来的、看似坚硬的外壳,看看内里究竟是怎样的真实灵魂?是更加纯粹的固执,还是不堪一击的脆弱?他想要看看,当那些被对方视若生命的原则、尊严和希望,在面对绝对无法抗拒的力量碾压时,会如何一步步土崩瓦解,碎裂成齑粉。 他想要让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带着警惕和疏离的眼睛里,最终被迫染上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印记——无论是恐惧、是屈辱、是不得已的顺从,还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 只要那情绪是因他而起,只要那目光最终只为他停留。 “温和”?耐心? 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讥诮的弧度,仿佛在嘲笑自己之前那点微不足道的、近乎施舍般的“克制”。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对待某些看似坚韧实则脆弱的东西,温和的试探、迂回的接近,反而是一种浪费,是对彼此时间的亵渎。 就像对待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需要的是耐心和技巧;而对待一颗企图抗拒被纳入掌中的顽石,需要的,或许就是最直接、最无情的力量,将其彻底击碎,或者……强行攫取。 他想到了程峰资料里重点标注的信息:方星河正在全力以赴申请的那个“国家卓越奖学金”。那是那个少年目前生活的全部重心,是他摆脱贫困现状、实现学业梦想、甚至支撑他母亲医药费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希望所在。那是他目前世界里,最耀眼、也最脆弱的光。 一个清晰、冷酷、且完全符合霍昭行事风格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清晰起来。既然迂回、伪善的策略已经证明无效,并且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那么,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聊的前奏了。 他将采用他最擅长、也最习惯的方式——用权力和资源,编织一张精密无比、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无法挣脱的网。而这张网的核心,就是那个名为“国家卓越奖学金”的希望。 他要让方星河亲眼看着,他赖以生存的希望,是如何在他霍昭的意志下,被轻易地给予,或是……更残酷地,被彻底剥夺。 这场由他单方面开启的游戏,规则,该由他来重新制定了。 征服的火焰,已在眼底熊熊燃烧。 第14章 决策与布局 第二天清晨八点整,霍昭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霍氏集团总部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门口。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往常每一个工作日一样,精准、高效,不容置疑。 秘书处的员工们早已各就各位,在他经过时恭敬地起身问候,霍昭只是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只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助理程峰,凭借多年练就的敏锐洞察力,捕捉到老板身上散发的气场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具体说不上来,但昨日在高尔夫球场上隐约感受到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也更为令人心悸的冷静。 那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乌云不再翻滚,而是沉沉地压向海面,预示着某种不容更改的决断已经做出,只待雷霆一击。 霍昭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坐下,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他处理文件的速度极快,批阅、签字、下达指令,条理清晰,果决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办公室内只有纸张翻动和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气氛严肃得近乎凝滞。 程峰安静地侍立一旁,适时递上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并低声汇报着当天的行程安排。 “霍总,上午九点半是集团亚太区业务季度视频会议;十一点,地产事业部王总需要向您汇报新地块的竞标方案;下午两点……” 霍昭抬手,打断了程峰的汇报,目光却并未从手中的一份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上移开:“下午的日程,除了必要会议,其他非紧急的预约全部推掉。” “是,霍总。”程峰立刻应道,心中了然,老板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高效地处理完几项紧急事务后,霍昭将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合上,推到桌角。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垂手侍立的程峰,仿佛只是随口问起一件寻常公事: “程峰,清北大学那个‘国家卓越奖学金’,最终面试评审委员会的名单,弄到了吗?” 程峰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调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语速平稳地汇报:“已经拿到了,霍总。评审委员会由五位专家组成。校内三位,分别是经济学院主管教学的张副院长(也是方星河的推荐人)、法学院的李教授和数学系的孙教授。校外两位,一位是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赵研究员,另一位是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的王文轩处长。”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份打印好的详细名单,包括五位评委的职务、背景、学术专长甚至一些非公开的喜好和人际关系,轻轻放在霍昭面前的桌面上。 被一见钟情后! 第7节 霍昭修长的手指拿起名单,目光快速扫过。 他的指尖在“王文轩处长”这个名字上停顿,轻轻点了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联系这位王处长。就说霍氏集团一直热心支持国家高等教育事业,尤其关注优秀人才的培养。我想以个人名义,邀请他今晚共进晚餐,地点你安排,要足够安静。探讨一下未来在人才培养、产学研结合方面,霍氏集团可以如何更好地配合教育部的工作,履行社会责任。” “是,霍总。我立刻去办,确保安排妥当。”程峰心领神会。王文轩处长作为评审委员会中唯一的官方代表,虽然理论上不直接决定具体某个学生的去留,但其身份和意见对另外几位学者身份的评委有着相当分量的影响力。霍总此举,意图明确,就是要从最高层面施加影响。 “另外,”霍昭将名单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搭成塔状,目光深邃地看向程峰,语气似乎随意,但内容却让程峰背后悄然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你再去了解一下,方星河同学最近在校内……各方面的表现。比如,学业上自然不用说,重点是,是否严格遵守校纪校规,尤其是在校外兼职这方面,是否存在一些……嗯,可能不符合学校相关规定,或者容易引起争议的行为。要细致,要准确。” 程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完全明白霍昭的潜台词。 这已经不是在“了解情况”,而是在主动寻找,甚至可以说是暗示在必要时可以“制造”出一个能够合理、合规地影响奖学金最终评选结果的“负面因素”。 霍总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温和”试探的耐心,决定动用真正的、属于他这个阶层的力量了。之前的赠予和机会,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轻拂海面的微风,此刻已然彻底止息,真正的、足以掀翻小舟的巨浪,即将毫不留情地袭来。 “我明白,霍总。”程峰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愈发恭敬,“我会亲自去办,尽快将了解到的具体情况向您汇报。” “嗯。”霍昭淡淡地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程峰不再多言,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霍昭缓缓站起身,再次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洒满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整座城市充满了蓬勃的活力与无限的可能。 然而,霍昭深邃的眼眸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很可能就是亲手掐灭那个在校园里、在书桌前奋力挣扎的少年眼中,那点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之光。 这个念头闪过时,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或许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迅速被更强大的逻辑所覆盖。 弱肉强食,掌控资源,这本就是他身处这个世界所信奉和践行的规则。 对方既然拒绝了他递出的“橄榄枝”,选择了坚守那看似清高的边界,那么就要有勇气承担打破边界所带来的后果。 他低沉而冷硬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意味: “方星河,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耐心的消磨殆尽,意味着伪装的和善面具被彻底撕下。一场力量悬殊、注定残酷的较量,随着霍昭轻描淡写的几句指令,正式进入了新的、更为危险的阶段。 布局,已然开始。 第15章 玫瑰与荆棘 晚上十一点,“魅影”酒吧的喧嚣达到了顶峰。震耳欲聋的电音如同实质的音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炫目的激光灯束在弥漫的烟雾和攒动的人头上疯狂切割,营造出一种迷离而狂乱的氛围。空气中混杂着高级香水、酒精、雪茄以及人体汗液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方星河刚为vip区一桌难缠的客人送完一轮昂贵的烈酒和果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紧身的黑色制服让他感觉有些束缚,衬衫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加上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让他身心俱疲。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熬到凌晨下班,回到他那间虽然狭小破旧、却能让他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的出租屋,获得片刻喘息。 他靠在吧台边,刚想喝口水喘口气,领班李哥就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恭敬、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表情。他凑近方星河,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星河,a01卡座的霍先生让你现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找你。”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自从上次那个关于“高薪兼职”的短信被他拒绝后,霍昭已经连续几周没有在酒吧出现过了。 但方星河并未因此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仿佛那道无形的、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一直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李哥,我这边……b02和c区的客人刚点了酒,还没送过去,而且……” “哎呀,那些都先放一放!”李哥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丝对方不识抬举的埋怨,“霍先生是什么人?他点名要你过去,你还敢让他等?快去!手头上的事我让别人先顶着。记住,机灵点,霍先生可是咱们酒吧最重要的客人,千万别得罪了!” 方星河看着李哥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谄媚和紧张,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在这个地方,金钱和权势就是唯一的规则。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背对着喧嚣的人群,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他伸手,仔细地将制服最上面那颗有些松动的纽扣重新扣好,又理了理衣领和袖口,仿佛要为自己披上一层无形的、脆弱的铠甲。 然后,他才迈开脚步,朝着那个位于酒吧视野最佳、环境最隐蔽、也仿佛自成一个世界的a01卡座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a01卡座今晚异常安静,只有霍昭一人独坐。 他慵懒地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上好的 cohiba 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把玩着。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中,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稀释了酒液,也显得有几分寂寥。 他似乎刻意收敛了平日那种迫人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场,但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居于权力顶端的从容和威压,依然像一张无形的网,让走近的方星河感到呼吸骤然困难,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 方星河在距离卡座一步之遥的恰当位置站定,微微躬身,用标准化的、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的服务用语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清晰而疏离:“晚上好,霍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霍昭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方星河身上。 今晚的方星河,因为长时间的忙碌和闷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前细碎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带着警惕和疏离的眼睛,在迷离闪烁的灯光映照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比平时少了几分冷冽,却意外地多了几分生动易碎的美感,也更加凸显了他与这个纸醉金迷的环境那种格格不入的特质。 霍昭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眸,细细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方星河的眉眼、鼻梁、嘴唇,以及那截在制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白皙脆弱的脖颈。 这种沉默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审视,比任何露骨的言语都更具压迫感和侵略性,仿佛在用目光剥开他的外在伪装,直抵内里。 方星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他依靠这痛感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目光下退缩。 “下班后有空吗?”霍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听不出喜怒,却直接得让方星河猝不及防,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迅速回答,语气尽量保持平稳:“抱歉,霍先生。下班时间很晚了,我需要尽快赶回学校宿舍,明天早上还有非常重要的专业课。”他试图用学业作为挡箭牌。 “是吗?”霍昭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所剩无几的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空洞而清脆的声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我以为,以你目前的情况,会更需要一点……来自外界的、额外的帮助。”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直接,锐利得像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不容拒绝的侵略性,“方星河,我很欣赏你。坦白说,你跟在我身边,可以得到你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一切——优渥的生活,最好的医疗资源为你母亲治病,毫无后顾之忧地完成学业,甚至……一个远超你同龄人起点的、光明的前途。这些,对你而言,不都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吗?”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笔稳赚不赔的商业交易,但内容却如此惊世骇俗,如此赤裸裸地将权力与欲望摆上了台面。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直接摊牌,将最后那层遮羞布彻底撕碎。 方星河只觉得一股混杂着震惊、羞辱和愤怒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地提出这种……近乎侮辱的要求。 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一件可以用金钱和资源交换的玩物吗?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斥。 他抬起头,第一次如此毫无畏惧地、直直地迎上霍昭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他的声音因为极力的克制而显得有些微微发颤,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坚定,如同磐石: “霍先生,谢谢您的……‘好意’。” 他特意加重了“好意”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冰冷和讽刺。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目光清亮如寒星,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贪婪或怯懦,只有纯粹的、不容玷污的拒绝和疏远,“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来‘魅影’工作,是凭借自己的劳动赚钱,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我寻求的,是一份干净的工作和凭努力争取来的未来,而不是您所说的这种……‘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酒吧的音乐依旧震耳欲聋,周围是醉生梦死的狂欢,但方星河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而决绝地切开了两人之间那层由权势和欲望构筑的、脆弱的薄纱。 他的眼神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为捍卫尊严而生的凛然,里面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霍昭脸上那点伪装的、虚假的平和,在方星河说出“我们不是一类人”的瞬间,彻底消失殆尽。 他预料过方星河会拒绝,甚至做好了对方会犹豫、会讨价还价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少年会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他所代表的一切的鄙夷。 那句“不是一类人”,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而凶狠地扎进了他心底某个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关于出身与掠夺的隐秘角落,激起了一种混合着暴怒和被冒犯的强烈情绪。 他霍昭,权倾一方,富可敌国,竟然被一个一无所有、需要靠在酒吧卖笑(在他看来)为生的穷学生,如此清晰、如此轻蔑地划清了界限?! 霍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之前的些许“耐心”和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封般的刺骨寒意和眼底隐隐翻涌的、骇人的怒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方星河,那目光阴鸷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撕碎。 “很好。”半晌,霍昭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极其缓慢地挤出这两个字。 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是能瞬间冻结周围的空气,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平静。 方星河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骤然增强、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压迫感,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毫无转圜地得罪了这个男人,也亲手点燃了对方压抑的怒火。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有些底线,关乎尊严和人格,一步也不能退,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再次微微躬身,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节,声音却比刚才更加平静:“如果霍先生没有其他工作上的吩咐,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不等霍昭有任何反应,立刻转身,迈步离开。 他的步伐很快,却尽力保持着稳定,挺得笔直的脊梁在喧嚣迷离、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像一株孤立于荆棘丛中、迎风而立的幼小白杨,看似脆弱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折弯、宁折不屈的倔强与骄傲。 霍昭死死地盯着那个决绝的、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手中的那支昂贵雪茄被他无意识地用力捏得变了形,几乎要断裂。 酒杯里,最后一点冰块也彻底融化,威士忌被稀释得淡而无味,就像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名为“耐心”的东西,彻底冷却、消散。 玫瑰带刺,他早有预料。 但既然温和的接近无法采摘,反而被刺伤了手,那么,他不介意动用更彻底的手段,让这片生长出荆棘的土壤,彻底失去养分,直至枯萎。 摊牌已经完成,伪装已无必要。 第16章 希望的裂痕 国家卓越奖学金的最终答辩会,被安排在清北大学行政楼一间庄重肃穆的小型会议室举行。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厚重的实木圆桌旁坐着五位神情严肃的评审委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紧张的压迫感。 方星河穿着他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是高中毕业时,母亲周蕙咬牙花了近半个月生活费给他买的,面料普通,剪裁也谈不上合身,但被他自己用温水熨斗仔细熨烫得笔挺,没有一丝褶皱。 这身衣服,只在最重要、最正式的场合才会穿上。他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那份反复修改、几乎能背下来的答辩稿,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不仅是对自己专业知识的梳理,更是对着宿舍那面小镜子,练习了无数遍仪态、语速和眼神。他自信对奖学金“奖励优秀、扶助贫困、激励创新”的核心精神理解透彻,也坚信自己的成绩单、那篇来之不易的核心期刊论文、以及虽不丰富但扎实的社会实践,都足以支撑他成为有力的竞争者。这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对他过去所有努力的肯定,是他和母亲未来生活的希望之光。 “下一位,经济学院一年级,方星河同学。”工作人员在门口低声通知。 方星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进会议室。 他先向评委席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到指定的发言席站定。灯光有些刺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 “各位老师下午好,我是经济学院一年级的方星河。今天我答辩的题目是……”他开口,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随着对内容的深入阐述,他逐渐进入了状态。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引用的数据和理论恰到好处,言语间流露出对经济学的真诚热爱和对未来学术道路的清晰规划。当他谈到奖学金对他个人学业、家庭负担乃至未来回馈社会的意义时,语气真挚而坚定,没有卖惨,只有一种负重前行者的坦然和决心。 评委席上,几位教授,特别是熟悉他的张副院长,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不时微微点头。方星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感觉希望就在眼前。 按照流程,个人陈述后是评委提问环节。前几个问题都围绕他的陈述内容和专业知识展开,方星河对答如流,展现出了扎实的功底。 然而,就在他以为即将顺利结束时,坐在评委席最右侧的一位校外评委——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异常严肃的老学者,在问完一个关于外部性理论的延伸问题后,扶了扶眼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格外凝重: 被一见钟情后! 第8节 “方星河同学,你的学业成绩和刚才的陈述,确实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可以说非常优秀。” 先扬后抑,方星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老学者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他,缓缓说道:“但是,作为国家卓越奖学金,我们评选的不仅仅是学业成绩,更是学生的综合素养和道德品质,要求候选人具备健康的生活作风和良好的学风形象,为全校学子树立榜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方星河心上:“我们评审委员会近期收到一些……嗯,来自多方面的反映。提到你近期在校外参与的活动,尤其是夜间活动,似乎比较频繁。当然,大学生利用课余时间接触社会、锻炼能力是好事,但凡事有度。我们很关心,这些活动是否会影响你的学业精力?是否符合一个顶尖奖学金获得者应有的形象?对此,你有什么需要向委员会说明的吗?” “夜间活动”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方星河。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四肢冰凉。 酒吧! 只能是“魅影”酒吧! 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连最亲近的林浩都只知道他晚上有兼职,具体在哪里、做什么,他从未透露,就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怎么会……怎么会传到评审委员会的耳朵里?而且是用这种含糊其辞却极具杀伤力的“反映”方式? 巨大的震惊和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想要辩解的冲动,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剧烈的刺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位老学者审视的目光,也扫过其他几位评委——张副院长眉头微蹙,眼中带着惊讶和关切;其他几位评委则表情严肃,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愤怒和紧张而显得有些低沉,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非常感谢这位老师的提问和关心。”他先礼貌回应,然后挺直了脊梁,目光坦诚地看向评委席,“我承认,因为家庭经济比较困难,我需要依靠课余时间兼职来赚取一部分生活费和学费。这确实占用了我一些休息时间。”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而有力:“但是,我可以向各位老师郑重保证:第一,我所有的兼职活动,都是在完全不影响正常上课、自习和完成学业任务的前提下进行的。我的出勤记录、作业和考试成绩,都可以随时接受任何形式的核查。第二,我严格遵守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从未参与过任何不正当、不合规的活动。我所做的,是靠自己的诚实劳动换取报酬。” 他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对我而言,学业始终是,也永远是我大学生活中绝对的第一位。我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绝不会本末倒置。”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试图用事实和态度来澄清误解。 然而,那位提问的老学者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在本子上记录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追问。 张教授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有关切,有无奈,似乎也有一丝爱莫能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有些微妙和凝重。 答辩结束了。 方星河鞠躬,退场。 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他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希望的光芒依然在眼前闪烁,但上面,已经清晰地出现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接下来是煎熬的三天等待。方星河几乎无法安心学习,时不时就会拿出手机查看学院网站的通知。他不断安慰自己:清者自清,我的成绩和表现摆在那里,评委们应该会有公正的判断。或许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然而,三天后的下午,最终名单在学院官网和公告栏同步公示。方星河几乎是跑着冲到公告栏前的。红色的榜单上,名字不多。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第一个、第二个……没有!他又仔细地、一个一个名字地看过去,生怕自己看漏了。然而,直到最后一个名字看完,依然没有“方星河”三个字。 获得奖学金的那位同学,方星河认识,成绩确实不错,专业排名在前五,但无论是gpa的绝对分数,还是科研论文的发表级别,甚至社会实践的含金量,都与方星河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 一瞬间,方星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僵直地站在公告栏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刺眼的红纸,仿佛不认识上面的汉字。周围同学的议论声、祝贺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从心脏最深处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笔足以改变现状的奖学金。他失去的,是一种坚信——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在这个相对公平的校园里,只要努力,只要足够优秀,就能在规则的跑道上,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应有的机会和尊重。 可现在,一个模糊的、未经证实的“反映”,几句轻飘飘的、看似关切实则致命的质疑,就如此轻易地、不留痕迹地否定了他过去一年所有的挑灯夜读、所有的省吃俭用、所有的咬牙坚持。 “星河!星河!”林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显然也刚看到消息,他一把拉住方星河的胳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这他妈怎么回事?!凭什么没你?!那个老王头是不是老糊涂了?就凭他几句莫须有的屁话就把你刷下来了?这他妈肯定有黑幕!走!我们去找张教授!去学院申诉!这太不公平了!” 方星河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义愤填膺的林浩。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因为紧抿而失去了血色,只有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震惊、失落和一种……林浩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凉。 他轻轻地、几乎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没用的,浩子。” “怎么没用?!难道就这么算了?!”林浩急得眼睛都红了。 方星河的目光越过林浩,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而绝望:“申诉?我们拿什么申诉?证据呢?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反映’是子虚乌有?又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白纸黑字地证明这次的评选就是不公平?”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痛苦:“有些力量,想要悄无声息地改变什么,根本不需要留下证据。”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霍昭那双冰冷、势在必得、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在酒吧的迷离灯光下审视他,曾经在无形中给他送来“厚礼”和“机会”,也曾经在他拒绝后,变得如同寒冰。 原来,那不是结束。那只是开始。 原来,真正的打击,可以来得如此精准,如此“合规”,如此……让人无力反抗。 第17章 雪上加霜 失去“国家卓越奖学金”的打击,如同在方星河本就负重前行的路上,抽掉了最关键的一块基石。那笔钱不仅仅是下学年学费的保障,更是母亲周蕙风湿病特效药的主要来源,是他们母子俩生活希望的具体承载。希望的骤然破灭,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巨大压力,更是一种信念被无情碾碎的钝痛。 方星河没有时间沉溺在失落和愤怒中。现实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寻找新的经济来源。他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开始更加疯狂地寻找兼职机会。 白天,他穿梭于校园周边的餐馆、便利店、家教中介,递上一份份简历,尽管他知道这些零散工作的收入远不足以填补奖学金的空缺。晚上,他只能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魅影”酒吧那份虽然让他厌恶但时薪相对较高的工作中,希望能通过延长工作时间、争取更多小费来勉强维持。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极限。白天高强度的学习和求职,晚上在酒吧的喧嚣和警惕中消耗心力,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体重也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硬撑。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他的考验还不够。就在奖学金事件过去不到一周,一个更直接的打击接踵而至。 这天晚上,方星河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来到“魅影”酒吧。他换好那身紧绷的黑色制服,对着员工休息室那面模糊的镜子,努力调整着表情,试图将白天的焦虑和疲惫掩藏起来,换上那副职业化的、平静淡漠的面具。 刚系好最后一颗纽扣,领班李哥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带着几分刻意的和蔼,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方星河对视。 “星河啊,来了?先别急着出去,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聊聊。”李哥的语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客气,这让方星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好的,李哥。”方星河低声应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跟着李哥走进那间狭小的、堆满杂物和酒水单的经理办公室。李哥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而是有些局促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把椅子:“坐,坐吧。” 方星河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握紧:“李哥,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李哥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星河啊,你看,你在这里也干了有段时间了,从最开始不太熟练到现在,进步很大,干活也勤勤恳恳,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真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呢……最近酒吧这边,上面,就是总公司那边,对经营策略做了一些调整。说是咱们‘魅影’要往更高端、更国际化的方向发展,要提升整体服务品质和……嗯,形象。”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他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话了。 “所以呢,”李哥避开方星河直视的目光,看着桌面上的文件,“上面觉得,咱们服务生的整体形象,需要再提升一下。不光是要服务好,这个外形、气质,也得跟酒吧未来的定位相匹配,要更成熟、更稳重、更有……嗯,那种国际范儿。” 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方星河一眼,又迅速移开,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你看你啊,星河,工作能力是没得说,大家有目共睹。就是……嗯……可能气质上,还是有点学生气,跟酒吧未来想打造的那种……更成熟、更上档次的感觉,稍微有点……不太符合。所以呢,上面经过考虑,决定……希望你能理解一下,酒吧这边暂时……可能没有太适合你的岗位了。” “形象不符”?“气质不符”?方星河听着这荒谬至极的理由,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冰冷的绝望感,像火山熔岩般瞬间冲上头顶。 他想起刚来酒吧时,阿杰还曾半开玩笑地说他“长得好看是优势”,怎么现在,这“优势”反而成了被辞退的借口?这个借口,比奖学金评审时那个含糊的“反映”更加拙劣,更加赤裸裸,更加经不起任何推敲!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呐喊:是霍昭!一定是他!是他指使的!是他切断了我的奖学金,现在又来断我的生路!他想逼我走投无路!他想让我低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口而出,质问李哥:是不是霍先生让你这么做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但他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线,死死地拉住了他。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不能问。李哥只是一个传声筒,一个执行者,真正的决定权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手里。 撕破脸,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和可笑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仿佛带着冰碴,一路凉到了心底。 他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李哥,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意思是,我被解雇了,是吗?” 李哥脸上露出更加尴尬的神色,连忙摆手:“哎,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就是,酒吧这边暂时调整,岗位不匹配了。这个月的工资,你放心,我一分不少地让财务给你结清,另外,我再给你多算一周的工资,算是……算是酒吧对你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一点心意和补偿。” 方星河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低下头,开始解身上那件黑色制服的纽扣。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动作却很稳,一颗,两颗……他将脱下的制服仔细地折叠好,平整地放在旁边那把空椅子上,仿佛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 然后,他拿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背在肩上。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工作了数月、充满了厌恶却也承载了他部分生计的地方,目光扫过李哥那张写满虚伪和不安的脸。 “谢谢李哥这段时间的照顾。”他低声说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推开酒吧厚重的后门,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街道上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依旧,却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了绝望的对比。方星河站在街角,茫然地看着眼前流动的光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接踵而至的打击,像两记沉重的闷棍,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麻木感。 奖学金没了,赖以生存的工作也没了。所有的经济来源,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精准而冷酷地切断。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18章 串联的线索 方星河没有立刻返回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破旧但能给他一丝庇护的出租屋。他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游魂,漫无目的地沿着深夜依旧喧嚣的街道走着。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在他眼前闪烁、旋转,勾勒出城市的繁华与冷漠,却无法在他心中投下丝毫光亮,反而衬得他内心的阴霾更加浓重。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热,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接连而来的打击太过密集,太过精准,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剿,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不能再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咎于运气不好或者偶然的误会。他必须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看清背后那只无形的手。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盏光线昏暗的路灯杆上,点燃了一根从林浩那里顺来的、几乎从不触碰的香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像一个冷静的侦探,重新审视最近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第一次初遇。 “魅影”酒吧,a01卡座。那个穿着深色衬衫、气场强大的男人,霍昭。那道极具穿透力和占有欲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他,让他瞬间感到无所遁形,脊背发凉。那不是普通的打量,那是一种……锁定猎物的眼神。 第二次试探。 先是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限量款钢笔,以“客户回馈”的名义送来。被他以“违反规定”为由拒绝。接着,是“启明科技”那份税后一万五千元、高得离谱的翻译兼职,打着“学院推荐”的旗号。再次被他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两次拒绝,理由充分,态度坚决。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简单的“好意”,而是投石问路,是试探他底线和弱点的诱饵。看他是否贪财,是否容易被诱惑。 第三次摊牌。 霍昭亲自在酒吧找到他,直接、赤裸地提出那个让他感到羞辱的要求。用他母亲的病、他的学业、他的前途作为筹码。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强忍着愤怒和恶心,清晰地划清界限:“我们不是一类人。”他也清晰地记得,霍昭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是如何从伪装的平静瞬间变得冰冷刺骨,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很好”,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威胁。 第四次打击接踵而至。 就在他拒绝霍昭之后,几乎是无缝衔接。先是“国家卓越奖学金”的最终答辩会上,那位校外评委看似无意、实则致命的提问——“夜间活动频繁”、“学风形象”。一个模糊的“反映”,就轻易地将他所有的努力和优秀成绩抹杀。然后,就是今晚,酒吧工作以“形象不符”、“气质不符”这种荒谬到可笑的理由被辞退。 时间点衔接得天衣无缝,逻辑链条清晰得令人发指。 从他拒绝霍昭的那一刻起,他生活中所有重要的支撑点——象征着学业认可和未来希望的奖学金,以及维持基本生存的经济来源——就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精准、高效地一一斩断。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冰冷的毒蛇,终于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霍昭。 是他!一定是他! 这个结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和彻骨无力的浪潮,瞬间将他吞没。 愤怒于对方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滥用权势,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践踏他所有的努力、尊严和希望。他辛辛苦苦、拼尽全力维持的平衡,对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彻底摧毁。 无力于他发现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巨轮,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甚至连质问和申诉的渠道都找不到!向谁申诉?说霍氏集团的掌门人因为追求不成而打击报复一个穷学生?谁会信?谁敢管? 他猛地想起霍昭那晚最后看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掌控感,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很好”。 被一见钟情后! 第9节 那根本不是放弃,而是一句冰冷的宣判!是在宣告:温和的游戏结束了,现在,我将用我的方式,用你无法抗拒的力量,来达到我的目的。 直到你低头,直到你屈服。 “呵……呵呵……”方星河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控制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带着绝望和自嘲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街头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清白,就能在这个世界上挣得一席之地。可现在他才明白,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富面前,努力和清白,脆弱得不堪一击。 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如果连奖学金和工作这样相对独立、有规则可循的事情,霍昭都能如此轻易地、不露痕迹地操控和剥夺,那么……对方还能做到哪一步? 他的学业呢?霍昭既然能影响奖学金的评审,那是否也能轻易地让他在学校里面临一些“莫须有”的麻烦,甚至……让他无法顺利毕业? 还有……他最不敢想,也最恐惧的一点——他的母亲周蕙呢? 那个体弱多病、将他视为全部希望和依靠的母亲!霍昭既然能查到他的家庭背景,能知道他母亲患病,那……如果他真的毫无底线…… 这个念头让方星河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和无力,在可能危及母亲的恐惧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去求霍昭吗?跪下来,祈求他高抬贵手?不!绝对不!那比杀了他还难受!那是将他最后一点尊严都彻底踩碎! 可是,如果不屈服,母亲怎么办?他们的未来怎么办?霍昭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方星河抬起头,望向城市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夜空,眼中充满了迷茫、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边缘,而身后,那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地,将他向前推去。 线索已经串联,真相残酷而赤裸。 但他面对的,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抗衡的敌人。 第19章 无声的对抗 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方星河终于回到了那间位于城市边缘破旧小区、月租仅需六百块的出租屋。 已是深夜,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时明时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狭小的客厅兼卧室里,母亲周蕙已经睡下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和几瓶治疗风湿的药。 她睡得很沉,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身体的不适并未完全消散。方星河站在门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母亲憔悴的睡颜,心中一阵剧烈的抽痛。他连忙移开目光,轻手轻脚地走进狭小的卫生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和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惊惶与疲惫的少年,几乎认不出那是曾经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眼神清亮的自己。 他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隔间,在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坐下。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些曾经让他着迷的经济学公式和理论,此刻像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无法进入他的大脑。奖学金落选的通知和酒吧被辞退的场景,像两段不断循环播放的噩梦影像,在他眼前反复闪现。 他烦躁地合上书,打开了那台二手市场淘来的、运行缓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点开几个常用的兼职招聘网站和校园论坛,开始疯狂地搜索任何可能的工作机会。家教、发传单、餐厅服务员、数据录入……他一条一条地仔细浏览,但越看,心就越沉。 这些零散的兼职,时薪大多在十五到二十五元之间,而且时间不固定,收入极不稳定。就算他拼了命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搭上,一个月下来,刨去必要的生活开销,能剩下的钱也远远不够支付下个学期近万元的学费,更别提母亲每个月都需要几百块的药费,还有这间小屋的租金。 失去了酒吧那份虽然厌恶但收入相对可观的工作,就像被抽掉了最主要的经济支柱,整个生活的平衡瞬间被打破,露出了下面深不见底的财务黑洞。 学费、药费、房租、生活费……这些冰冷的数字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额头。 “星河?是你回来了吗?怎么还没睡呀?”里间传来母亲周蕙带着浓重睡意和些许沙哑的声音,她似乎被方星河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惊醒了。 方星河猛地一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和轻松:“妈,是我。吵醒你了?我马上就睡,在看点明天上课要用的资料,很快就好了。” “哦,没事,妈就是听到动静了。别学太晚了,身体要紧,快睡吧。”周蕙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并没有怀疑。 “知道了妈,你快睡吧,我这就关电脑。”方星河应着,直到听到里间母亲翻身的细微声响重新归于平静,他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一样靠在椅背上。 他不能告诉母亲真相。绝对不能。不能让她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失去了那份象征着荣誉和希望的奖学金,连赖以生存的兼职工作也丢了,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几乎看不到出路的困境。 母亲的身体已经够差了,不能再让她承受这样的打击和焦虑。 所有的压力、恐惧和委屈,他只能一个人死死地扛着,咽进肚子里。 这种孤立无援、所有重担都必须独自承受的感觉,比贫穷本身更让人窒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第二天,方星河几乎一夜未眠,但还是强撑着爬起来,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他照常去学校上课,但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课堂上,他努力集中精神听讲,但思绪总是忍不住飘远,眼神也有些涣散。 在《中级微观经济学》的课堂上,主讲人张教授在讲解一个复杂模型时,目光扫过台下,在方星河身上停留了片刻。 张教授的眼神中,除了往常的严肃,还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惋惜和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方星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瞥,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记笔记。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方星河也默默整理着书本,准备去图书馆继续投简历。就在这时,张教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星河,你留一下。” 方星河身体一僵,转过身,恭敬地站好:“张教授。” 张教授看着眼前这个清瘦、脸色不佳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的学生,心中五味杂陈。他示意方星河走到讲台边人少的地方,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中带着沉重: “星河,关于国家卓越奖学金的结果……老师感到很遗憾。”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的表现,你的材料,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非常优秀,完全有资格获得。但是……唉,有些事情,很复杂,并不是单靠个人努力和优秀成绩就能决定的。评审委员会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嗯,非学术层面的考量。” 方星河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声回答:“谢谢张教授,我明白。让您费心了。” 张教授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一次挫折不代表什么,千万不要因此灰心丧气,更不能放弃对自己的要求。你的潜力和韧性,老师是相信的。记住,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是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和耐心。” “谢谢张教授的鼓励,我会记住的。”方星河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强行忍住了。他明白张教授是真心为他好,在尽可能地安慰和开导他。但张教授话语中透露出的无奈和那种“非学术层面的考量”的暗示,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苗。 这更加残酷地印证了他的猜测。连张教授这样在学院里有地位、有话语权的学者,对于那次明显不公的评选结果,都表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甚至讳莫如深的态度。这只能说明,施加影响的力量,来自更高、更远、更让他无法触及的地方。霍昭的影响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入,更无形,更像一张无所不在的网。 所谓的公平竞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句苍白无力的空话。 带着满心的冰凉和更深的绝望,方星河离开了教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而沉重的影子。这是一场他独自进行、却注定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无声对抗。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而他,连最基本的生存防线,都快要守不住了。 第20章 风暴前的死寂 接下来的日子,方星河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平静”之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沉重的质感,像在黏稠的泥沼中艰难跋涉。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白天,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上课,但老师的讲解常常变成模糊的背景音,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深不见底的财务黑洞。 下课后,他不再像往常一样直奔图书馆,而是争分夺秒地穿梭于校园的各个角落,甚至跑到市中心的人才市场,像撒网一样投递简历。家教、促销、发传单、餐厅临时工、数据录入员……任何他能想到的、时间上可能允许的兼职,他都不放过。 然而,回应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面试电话,要么是时薪低得可怜,连交通费都勉强覆盖;要么是工作时间与他的核心课程严重冲突,根本无法协调;要么就是对方对他一个顶尖学府的学生来做这种基础工作表示怀疑,或者干脆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现实像一堵冰冷的墙,无情地矗立在他面前。失去了酒吧那份相对高薪且时间相对固定的工作,经济上的窘迫立刻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迅速淹没了他。 学费、母亲的药费、下个月的房租、最基本的生活开销……这些曾经被奖学金和酒吧工资暂时掩盖的数字,如今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幽灵,在他脑海中盘旋、放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贫穷这把钝刀,切割皮肉时是何等的缓慢而痛苦。曾经那个凭借努力和奖学金就能看到希望的未来,骤然间变得灰暗、模糊,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来自霍昭那边的彻底沉寂。 那个名字,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自从酒吧那场不欢而散的摊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新的、包装精美的“礼物”送来,没有新的、看似诱人的“高薪机会”出现,霍昭本人也再未在“魅影”酒吧或其他任何方星河可能出现的地方现身。 仿佛那个曾经试图用各种方式介入他生活的男人,已经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或者干脆忘记了他的存在。 但这种死一般的沉寂,非但没有让方星河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带来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崩溃的恐惧和焦虑。 他太清楚了,这绝不是结束,更不可能是霍昭的放弃。这恰恰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征兆——那只扼住他命运喉咙的、属于强权的大手,只是暂时停止了收紧的力道,它在等待,在冷眼旁观。它在积蓄着更大的、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力量。它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消耗他的意志,折磨他的神经,等待他被现实的压力一点一点压垮,等待他走投无路,最终像一只被剪断了所有丝线的木偶,主动地、卑微地爬向那只掌控一切的手,乞求一丝生机。 对方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他现在,就是那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处可逃的老鼠。这种明知危险迫近却不知它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的等待,比直接的打击更加煎熬。 夜晚,方星河躺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些斑驳脱落、在黑暗中形成诡异阴影的墙皮。 狭小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以及隔壁房间母亲周蕙偶尔传来的、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每一声咳嗽,都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无力感。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他是母亲唯一的希望,是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的柱子。如果他垮了,母亲怎么办?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这个信念像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勉强吊着他,不让他彻底沉沦。可是,面对霍昭那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庞然大物,他该如何反抗?他的坚持,他的清白,他的努力,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财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他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了巨人国度的蚂蚁,巨人的一个无心之举,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他连对方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都无从知晓,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称,让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而绝望。 愤怒于对方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恐惧于未知的、可能更残酷的打击,无助於自身力量的渺小,还有一丝微弱却顽固的不甘……种种激烈而矛盾的情绪,像一锅滚烫的毒药,在他心中疯狂地交织、翻滚、发酵,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精心黏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明明能透过网格看到远处自由的光亮,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却被无数根冰冷、粘稠、无形的丝线越缠越紧,任何一点微小的挣扎,都只会让那些致命的丝线更深地嵌入皮肉,加速自己的灭亡。而那只编织了这张巨网、隐藏在暗处的蜘蛛,正耐心地、冷酷地等待着猎物体力耗尽的那一刻。 无形的、由权力和金钱编织的巨网,早已悄然张开,覆盖了他全部的生存空间。而方星河,正孤立无援地站在网中央,清晰地感受着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拢的、令人绝望的窒息感。风暴前的死寂,往往是最黑暗、最漫长、也最难熬的。他不知道这场风暴何时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是否还能承受得住下一次的冲击。他只能在这片死寂中,绷紧每一根神经,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最终的审判。 第21章 闭门羹 奖学金事件过去一周,酒吧的工作也丢了,方星河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迫。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开始疯狂地、不计代价地寻找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将目标首先锁定在那些与专业稍微沾边、听起来相对体面、且报酬不至于太低的兼职岗位上——家教、数据录入、展会临时翻译助理等等。 这些工作虽然辛苦,但至少能让他维持住学业和基本生活,也符合他作为一个清北学生的身份。 凭借“清北大学经济学院”这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以及那份近乎完美的成绩单和那份作为第三作者的核心期刊论文,尽管在兼职市场上作用不大,他投出的简历确实很快得到了几次面试机会。 这让他一度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第一次面试,是给一个即将中考的初三学生做数学家教。面试地点约在对方家所在的一个高档小区内的咖啡厅。学生家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衣着精致、妆容得体的女士。她仔细翻阅着方星河带来的成绩单和简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 “方同学,清北大学的高材生,成绩确实非常优秀。”女士放下材料,语气平和但带着审视,“我们孩子数学是弱项,需要系统性地补一补基础。时间上,我们要求比较高,孩子平时学校作业多,周末又有各种兴趣班,所以补习时间可能主要安排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大概七点到九点,有时候可能要到十点。这个时间,你能保证吗?” 方星河心里快速盘算着:晚上七点到十点,结束之后赶地铁末班车回学校或者出租屋,时间虽然紧张,但应该来得及。他连忙点头,语气肯定:“可以的,阿姨,我晚上时间没有问题,可以保证。” “嗯,那就好。”女士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到简历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还有个小问题,我看你简历上写,之前有在……嗯,‘魅影’酒吧做过服务生的经历?”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解释道:“是的,阿姨。之前为了勤工俭学,周末晚上会在那边工作几个小时。主要是做一些基础的服务工作,不会影响白天的学习和精神状态。而且,那份工作我已经辞掉了。” 女士“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疏离。她放下咖啡杯,语气变得公式化了许多:“好的,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这样吧,我们回去再综合考虑一下,有消息会通知你的。谢谢你今天过来。” 方星河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他听出了那公式化语气下的潜台词。他站起身,礼貌地道别:“谢谢阿姨,那我先走了。” 走出咖啡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结果不出所料,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他明白,那份酒吧的工作经历,像一块洗不掉的污点,成了对方拒绝他的最好借口,尽管这借口是如此牵强和充满偏见。 第二次面试,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市场咨询公司,招聘兼职数据整理员。面试他的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项目经理,姓王。王经理对方星河的逻辑思维和数据处理能力非常满意,面试过程很顺利,甚至到了最后,王经理几乎就要当场拍板了。 “方同学,你的能力确实很出色,我们项目现在正缺人手,数据量很大,急需像你这样细心高效的人。你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能不能就来上班?我们按天结算,日薪两百,怎么样?”王经理热情地说。 日薪两百!虽然不算很高,但如果能稳定做一段时间,也能解燃眉之急。方星河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连忙点头:“可以的,王经理,我明天上午没课,下午就可以过来。” 被一见钟情后! 第10节 “太好了!那我们就说定了!”王经理笑着伸出手。 方星河也伸出手,准备握手确认。就在这时,王经理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歉意地笑了笑,接起电话:“喂,李总?……对,我正在面试那个兼职数据员……对,就是清北的那个方同学,能力很不错,我正准备……” 王经理的话突然顿住了,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变得有些尴尬,甚至带着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瞥了方星河一眼,然后转过身,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了几句:“……啊?这样吗?……可是……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李总……嗯,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挂断电话,王经理转过身,脸上带着极其不自然的表情,搓了搓手,不敢直视方星河的眼睛:“那个……方同学,实在不好意思啊。刚刚接到总部……嗯,就是上面领导的通知,说我们这个项目……嗯,预算有点调整,这个兼职岗位暂时……冻结了,不招人了。真是……非常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方星河站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了一样。他看着王经理那躲闪的眼神和语无伦次的解释,心中那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死灰。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预算调整。这是那只无形的手,又一次精准地扼杀了他的机会。他甚至不需要露面,只需要一个电话,一个暗示,就能让近在咫尺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压制,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感到绝望和无力。 类似的闭门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上演。要么是面试时相谈甚欢,结束后却了无音讯;要么是已经谈好了薪资和上班时间,临门一脚时对方却突然变卦,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搪塞过去;甚至有一次,他刚走进面试公司的前台,还没见到面试官,就被前台小姐告知“岗位已经招满人了”。他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投出的每一份简历,在到达hr邮箱之前,是不是就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强大的过滤器拦截、标记,然后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怎么样星河?今天去那家会展公司面试翻译助理,有结果了吗?”晚上,在图书馆自习区,林浩看着方星河比前几天更加憔悴和阴沉的脸色,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关切地问。 方星河连头都没抬,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摊开的《宏观经济学》教材,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麻木:“让等通知。估计……又没戏。” “怎么回事啊这都第几个了?”林浩皱紧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愤懑,“以你的学校、你的成绩,找个像样的兼职不应该这么难啊!这都连着黄了四五个了吧?太邪门了!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搞鬼?”他也从这接连的、不正常的失败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方星河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翻开书页,拿起笔,试图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但笔尖在纸上划了半天,却只留下几道杂乱无章的、深深的划痕。 他不想把林浩也牵扯进这潭浑水。林浩家境优渥,生活阳光,他无法理解这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无处可逃的绝望。 而且,告诉他真相又能怎样?除了让林浩也跟着担心,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言说的压制感,像一张湿透的厚牛皮,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憋闷。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压抑和绝望之中,一股源自骨子深处的不服输的倔强,却也像被压在巨石下的野草,顽强地探出了一点头。他越是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和冷酷,就越是不甘心就这样被轻易地碾碎、屈服。 尽管前路一片黑暗,但他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还在挣扎着,不肯熄灭。 第22章 受阻的申请 校外兼职的路,仿佛在一夜之间被一道道无形的墙彻底堵死。方星河投出的简历如石沉大海,屈指可数的几次面试也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告吹。 现实的冰冷和残酷,像一盆又一盆的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残存的希望火苗。眼看着下学期的学费、母亲的药费、下个月的房租都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将目光转向校内。 虽然校内助学金和困难补助的金额远不如“国家卓越奖学金”那样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让他和母亲不至于立刻陷入断粮断药的绝境。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像研究学术课题一样,仔细查阅了清北大学学生工作处网站上公布的所有助学项目。 有学校层面的“阳光助学金”,有学院设立的“春雨困难补助”,还有一些由校友基金会设立的专项资助。他一条一条地阅读申请条件、所需材料、截止日期,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下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准备申请材料上。 他翻箱倒柜,找出母亲积攒的药费单据、医院的诊断证明、老家的低保证明(虽然早已过期,但聊胜于无)、自己过往的学费缴纳记录、甚至还有之前酒吧打工的工资条(虽然现在已经没了)。 他认真填写每一份表格,在“家庭困难情况说明”一栏,他斟酌字句,既如实陈述了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家庭无稳定收入来源的困境,又努力避免显得过于卖惨,字里行间透露出希望通过自身努力改变现状的决心。 他的班主任王老师,一位四十多岁、和蔼可亲的女教师,对他的情况一直很关心。得知他奖学金落选后,更是主动找到他。 “星河,别灰心,校内还有不少助学金可以申请。你的情况符合条件,我帮你写推荐信,你抓紧时间把材料准备好。”王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充满鼓励。 “谢谢王老师,我一定尽快准备好。”方星河感激地说。王老师的支持,让他在冰冷的现实中感受到一丝难得的暖意。 材料准备齐全后,方星河挑了一个下午,带着厚厚一叠、装订整齐的申请文件,来到了学生活动中心三楼的学生资助管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些嘈杂,有几个学生也在排队办理业务。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一个挂着“助学金审核”牌子的工位前。 工位后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男老师。方星河将材料双手递上,礼貌地说:“老师您好,我是经济学院一年级的方星河,我来申请‘阳光助学金’和‘春雨困难补助’。” 男老师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目光在成绩单上停留了一下,点了点头,但当他翻到“家庭经济情况证明”部分时,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用手指敲了敲表格上的一项,抬头看向方星河,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刻板: “方星河同学,你的基本情况我们大致了解。成绩不错,值得肯定。不过,你看啊,”他指着表格上“家庭经济困难情况说明”那一栏后面标注的小字,“这里明确要求,需要提供户籍所在地街道或者乡镇一级政府出具的、加盖公章的困难情况证明原件。你母亲户口是在老家吧?这个证明你带来了吗?” 方星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母亲周蕙因为常年风湿病,行动不便,加上城里看病相对方便,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了。老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几乎无法住人。为了盖这一个章,难道要让身体虚弱的母亲长途跋涉、颠簸回那个偏僻的乡镇一趟?这根本不可能!母亲的身体绝对吃不消。 他连忙解释,语气带着恳切:“老师,是这样的。我母亲身体很不好,有严重的风湿病,行动不方便,长期跟我住在城里。回老家一趟非常困难。您看,我这里有我母亲的病历、医院的诊断证明、药费单据,还有我们租房的合同、我之前打工的收入记录,这些能不能作为辅助证明,代替那个公章证明?情况绝对是真实的!” 男老师听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这个……方同学,不是我不相信你。规定就是这么要求的,白纸黑字写在这里。主要是为了防止虚报、冒领的情况发生,确保资助款能真正发放到最需要的学生手里。没有这个户籍地的公章证明,材料就不完整,流程上就卡住了,我们也没办法帮你往上报,更没法提交给评审委员会啊。这是程序问题,希望你能理解。” “程序问题”……方星河听着这四个字,感觉无比刺耳。他明明就站在困难的中心,却因为一纸遥远而难以获取的证明,被所谓的“程序”挡在了救助的门外。这种荒诞感让他胸口发闷。 他不甘心,又尝试申请另一项由一位知名校友设立的“启航助学金”。这项助学金的申请条件更加细致,其中一条明确要求提供“家庭成员近三个月的收入证明或失业/无业证明”。 方星河再次感到绝望。母亲没有固定工作,偶尔帮人缝补衣服或者接点零散的手工活,收入极其微薄且极其不稳定,今天有明天无,根本无法开具任何规范的、连续的“收入证明”。而所谓的“失业证明”,同样需要回户籍地办理,面临同样的困境。 他硬着头皮再次来到资助中心,向另一位负责的老师解释情况。那位女老师态度温和一些,但同样表示爱莫能助:“同学,规定就是这样,我们也是按章办事。你母亲这种情况,最好是能回老家开个证明,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亲属能帮忙代办一下?不然,我们真的没办法。” 各种看似合理、旨在规范流程的规定,在此刻的方星河面前,却成了一道道冰冷、坚硬、无法逾越的无形栅栏。 他像一个在暴风雪中快要冻僵的人,明明看到不远处有温暖的房屋,却因为找不到那把符合规格的“钥匙”,而被死死地挡在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一点点熄灭。 几天后,班主任王老师打电话来询问进展。 “星河,助学金申请材料交上去了吗?情况怎么样?”王老师的声音带着关切。 方星河握着手机,站在寂静的楼道里,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王老师……材料交了,但是……可能有点困难。” “困难?什么困难?材料不齐全吗?”王老师追问。 “嗯……”方星河艰难地开口,“需要老家的困难证明,我母亲……她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老师那边说,没有这个证明,流程就走不下去。” 电话那头的王老师沉默了片刻,方星河甚至能听到她无奈的叹息声。过了一会儿,王老师才说:“唉……又是这个问题。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是……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星河,你别急,也别灰心,我再帮你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其他不需要这么复杂证明的补助项目,或者跟学院里反映一下你的特殊情况。” “谢谢王老师,让您费心了。”方星河低声道谢,但心里却一片冰凉。他知道,王老师虽然好心,但面对这些固化的规章制度,她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所谓的“反映特殊情况”,很可能也是石沉大海。 挂断电话,方星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无形的手的存在。 霍昭甚至不需要直接出面干预这些琐碎的、基层的行政流程,他只需要动用他的力量,斩断方星河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将他逼入绝境。 然后,这些固有的、看似公平公正的制度壁垒和程序关卡,就会自动发挥作用,成为一道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求助无门,寸步难行。 这种利用规则本身来困死对手的方式,比直接的暴力更加冷酷,更加令人绝望。它让你明明看得见希望,却永远无法触及;它让你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方星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了透明玻璃瓶的飞虫,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能在有限的、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徒劳地撞击着那看似不存在、却坚硬无比的壁垒。 第23章 经济的绞索 经济上的压力,不再仅仅是账本上冰冷的数字,而是化作了一条无形却无比坚韧的绞索,一天比一天更紧地勒在方星河的脖子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它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让原本就拮据的日子,彻底陷入了捉襟见肘、濒临崩溃的边缘。 下个季度的房租,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到期了。那个总是板着脸、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房东大妈,已经来敲过两次门。上一次,她叉着腰站在门口,语气已经很不耐烦:“小方啊,不是阿姨催你,这房子多少人等着租呢!你赶紧把钱准备好,最晚月底,不然阿姨我也很难做的呀!”方星河只能陪着笑脸,一遍遍地保证:“阿姨您放心,月底前我一定交上,一定交上。”关上门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的药,也快见底了。治疗风湿的特效药价格不菲,每个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方星河拿着空药盒去药店,看着收银员在机器上按下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数字,他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潮湿,几乎要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币。他几乎是数着硬币,才勉强凑够了这次的药费。 日常的生活开销,更是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分钱都需要在脑子里反复计算。早餐,从之前还能加个鸡蛋的包子豆浆,彻底降级为白粥配几根免费的咸菜。午餐和晚餐,他几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学校食堂最便宜的窗口,打一份最素的菜,配上三两米饭,有时候连一块钱的荤菜都舍不得加。 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减少食量,有时候下午没课,就干脆只吃早晚两顿,用大量的白开水来填充胃里的空虚感。他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消费,不再买任何饮料,连学习用的打印纸,都严格规定必须正反两面使用,直到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才肯丢弃。 身体的疲惫和营养的匮乏,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加突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打过两拳,嘴唇也因为缺水而时常起皮。制服下的肩膀,摸上去几乎只剩下了骨头。 这天晚上,方星河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回到出租屋。母亲周蕙正坐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灯光缝补一件旧衣服。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儿子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憔悴的脸上,心脏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瞬间红了眼眶。 “星河,回来了?吃饭了吗?锅里还给你留了粥,妈去给你热热。”周蕙放下手中的活计,挣扎着要站起来。 “妈,你别动,我自己来。”方星河连忙拦住她,自己走到狭小的厨房,揭开锅盖,里面是半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米粥。他心里一酸,默默盛了一碗,就着一点咸菜,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食不知味。 周蕙看着儿子清瘦的侧影和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此刻却黯淡无光的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声音带着哽咽:“星河……你老实告诉妈,是不是……是不是钱不够用了?你别总瞒着妈……妈这心里……不踏实……” 方星河喝粥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连忙放下碗,抬起头,强迫自己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无比僵硬和勉强:“妈,你看你又瞎想什么呢!钱够用!真的!我最近在跟张教授做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项目,特别忙,有时候还得熬夜查资料,所以看起来有点累。等项目结束了,学校会有项目补贴的,到时候还能有一笔收入呢!你的药千万不能停,医生说了必须按时吃,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你可别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他语速很快,试图用话语掩盖内心的慌乱。他不敢看母亲那双充满担忧和愧疚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喝着碗里寡淡的粥。 周蕙看着儿子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知子莫若母,她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眼中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但她知道自己身体不争气,帮不上忙,反而成了儿子的拖累。 她只能把满腹的担忧和心疼咽回肚子里,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唉……妈知道你不容易……你可千万别太拼了,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的,妈,你放心,我年轻,身体好着呢。”方星河匆匆喝完碗里的粥,站起身,“妈,你早点休息,我还有点资料要看,明天上课要用。”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那个用帘子隔出来的小空间。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他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夜深人静,隔壁传来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些斑驳的、在黑暗中形成诡异图案的裂纹,毫无睡意。 他拿出那个屏幕已经有些碎裂的旧手机,颤抖着点开手机银行app。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可怜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余额:387.65元。 这个数字,别说下个月的房租,就连母亲下个星期的药费,都远远不够。 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像潮水般从脚底蔓延上来,迅速淹没了他的头顶。焦虑像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心脏上啃噬,让他浑身发冷,却又燥热难安。 如果再找不到任何收入来源,下个月,他们母子俩可能真的连这个遮风避雨的陋室都保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带着生病的母亲,流落街头吗?这个念头像噩梦一样,让他恐惧得几乎要发抖。 深切的无力感,像一张湿透的棉被,将他紧紧包裹,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海面上的一叶孤舟,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方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随时可能倾覆。 但是……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这个信念,是支撑他到现在唯一的支柱。如果他垮了,母亲怎么办?这个家就真的完了。他必须撑下去,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撑下去。 他猛地闭上眼睛,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试图用疼痛驱散脑中的混乱和绝望。 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命令自己: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明天还要继续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办法的! 第24章 脊梁与汗水 接连不断的打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方星河的生活,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重压并没有让他崩溃或者沉沦,反而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反复的淬炼和锻打中,激发出一种更加坚韧、更加不屈的质地。 他骨子里那种源自贫寒、却从未被磨灭的傲气和不服输的倔强,在绝境中被彻底点燃了。 既然那些看似“体面”、与专业相关、报酬尚可的兼职道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堵死,那他就索性放下所谓的“清北高材生”的架子,撕掉那层无用的虚荣,去做最基础、最不需要“背景调查”、也最不容易被那只手直接干预的体力活!他要用自己的脊梁和汗水,去换取最直接的生存资本。 他开始像猎犬一样,敏锐地搜寻着校园公告栏、兼职qq群和微信群里那些门槛极低、几乎不需要任何技能和学历证明的零散工作信息:派发传单、展会临时搬运工、餐厅后厨洗碗工、快递物流夜班分拣员、商场促销活动临时搭台工……这些工作,报酬微薄,工作强度大,社会地位低,但至少,它们真实,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容易被那些无形的力量轻易切断。 “星河,你……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林浩在宿舍里,看到方星河手机上打开的“日结传单派发员”招聘信息,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一个清北大学经济学院专业排名第一的学霸!要去大街上发传单?!这……这也太掉价了吧!而且你看看,一天才八十块钱!从早站到晚,风吹日晒的,够干什么的?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 方星河正背对着林浩,套上一件洗得发白、领口都有些磨损的旧夹克,准备出门去约定的地点集合。 听到林浩的话,他系扣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却异常坚定的神色,眼神清澈,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被一见钟情后! 第11节 “浩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浩耳中,“靠自己的力气,流自己的汗,干干净净地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没什么掉价的。八十块钱是不多,但够我和我妈两天的饭钱,够买几顿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够给我妈买一瓶止痛的药膏。对我来说,现在,每一分钱都很重要。” “可是……可是这也太委屈你了!你明明可以……”林浩急得抓耳挠腮,试图找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没有可是。”方星河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体面,不是前途,是活下去!是让我妈能按时吃上药,是让我们有个地方住!面子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药吃。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他拉上夹克拉链,拿起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门。 留下林浩一个人站在原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第一天站到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口,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房地产广告传单时,方星河确实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窘迫和不适。他需要克服内心的羞怯,主动迎向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您好,请看一下”。迎接他的,大多是冷漠的摆手、不耐烦的绕行、甚至嫌弃的白眼。有人接过传单看都不看就随手扔在地上,他还要默默地弯腰捡起来。中午,他只能蹲在路边啃自己带来的冷馒头,喝着从学校灌的白开水。下午,还遭遇了城管的驱赶,他不得不抱着传单狼狈地跑开,躲进小巷子里,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一天下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嗓子因为不停地说话而干哑疼痛,脸上被风吹得发红发干。但当他把最后一张传单发完,从那个同样一脸疲惫的工头手里,接过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八十元钞票时,他紧紧攥着那几张纸币,感觉它们比以往任何一张奖状或证书都更加沉重。这每一分钱,都浸透了他的汗水、忍耐和尊严。 他还去城郊的物流中转仓库做过夜班分拣员。那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橡胶的味道。传送带永不停歇地轰鸣着,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包裹运送过来。 他和其他临时工一样,穿着统一的反光背心,需要像机器人一样,快速、准确地将包裹按照区域分拣到不同的笼车里。弯腰、抱起、辨认、投递……动作机械而重复,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单薄的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腰部和手臂的肌肉因为持续发力而酸痛不已。 但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的学历,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来干这个,更没有人提起“酒吧”或者“夜间活动”。这里只有最原始的体力交换,只需要他付出汗水,就能在凌晨工作结束时,拿到一张日结的工资条。这种简单粗暴的公平,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暂时的安心。 白天,尽管身体极度疲惫,他依然强迫自己准时出现在课堂上。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他知道,眼前的困境是暂时的,而知识,才是他最终能够真正改变命运、摆脱这种任人宰割境地的根本武器。 课堂上的他,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更加锐利,仿佛要将老师的每一句话、教材上的每一个知识点都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髓里。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悲壮的抗争,用自己不屈的意志和对未来的执着信念,对抗着外界施加的所有不公和压力。 林浩看着他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却依然挺直着脊梁,默默地看书、做笔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劝阻或者抱怨,而是开始用行动默默地支持。他会提前帮方星河在图书馆占好位置,会多买一份早餐塞进他的书包,会在方星河累得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睡着时,悄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有时,看着方星河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林浩会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你这头倔驴……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你小子,是条汉子。” 脊梁可以被生活压弯,但绝不能折断。汗水可以浸透衣衫,但洗刷不掉内心的骄傲。 方星河用自己的方式,在最卑微的角落里,顽强地守护着那份属于他自己的、不容践踏的尊严。 第25章 微光与暗影 尽管方星河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各种零散、辛苦的体力活中,用透支的健康和几乎被碾碎的尊严去换取那一点点微薄的报酬,但现实的经济压力,依然像一块巨大而冰冷的顽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口,没有丝毫松动。 派发传单、洗碗、搬运货物、快递分拣……这些日结或时薪的工作,收入极不稳定,且杯水车薪。辛苦一天挣来的几十上百块钱,在昂贵的学费、母亲的药费、下个月的房租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如同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灭燎原大火。 然而,与最初遭遇打击时的愤怒、绝望和慌乱相比,方星河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他不再轻易地被情绪淹没,而是将所有的痛苦、屈辱、不甘和愤怒,都像压缩饼干一样,死死地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少,眼神却越来越沉静,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坚韧和专注。 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活下去”这个最原始、也最坚定的目标上。外界的压力,仿佛成了淬炼他意志的磨刀石,让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变得更加纯粹和锋利。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方星河刚结束在一家川菜馆后厨长达六个小时的洗碗临时工。他身上沾满了浓重的油烟味、洗洁精的刺鼻气味和食物残渣的酸腐味,混合着汗水,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双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热水和油污中,变得红肿、起皱,甚至有些地方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回出租屋的那条熟悉而又漫长的小巷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他只想快点回去,用冷水冲个澡,然后倒在床上,哪怕只能睡上短短几个小时。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方星河疲惫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本能的警惕。 最近,他接到的大部分陌生电话,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带着明显职业化腔调的陌生男声,吐字清晰,语速适中,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您好,请问是方星河同学吗?” “我是。您是哪位?”方星河的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方同学,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助理,我姓程。”对方的声音依旧礼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客气,但那种疏离感和公式化的味道,却像一层冰冷的薄膜,隔绝了任何真实的温度。 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这几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方星河,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僵立在小巷中央,傍晚微凉的风吹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电话那头,程助理的声音继续平稳地传来,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公文:“霍总近期偶然了解到,方同学您似乎在学业和生活上,遇到了一些暂时的经济困难。霍总一向非常爱惜人才,尤其是像您这样品学兼优的青年学子。他特意嘱咐我转告您,如果您改变了之前的想法,愿意接受霍总的诚意,那么,之前向您提出的所有条件,依然有效,并且,霍总可以额外提供一笔紧急援助资金,数额足以帮助您和您的母亲安然渡过眼前的难关,确保您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完成学业。”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方星河最敏感的神经上。 霍昭! 他果然一直在看着!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蜘蛛,冷眼旁观着他这只飞虫在网中如何拼命挣扎、如何狼狈不堪、如何为了几十块钱而耗尽力气!在他最疲惫、最窘迫、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再次优雅地、施舍般地抛出了那根带着华丽诱饵的、却连接着无尽深渊的绳索!这是一种何等的傲慢,何等的羞辱! 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巨大屈辱和一种被彻底窥视、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心感,像火山爆发般直冲头顶。 方星河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发紧,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颤抖,直到口腔里清晰地尝到了一股咸腥的血腥味,那尖锐的疼痛才让他几乎要失控的情绪稍微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怒火压下去。 然后,他用一种冷得像是能冻结周围空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回答,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坚硬: “程助理,是吗?”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请你转告霍先生——”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清晰而决绝地说道: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是,不需要。” 说完,他不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直接按下了挂断键。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小巷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方星河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晚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黏在额角的头发,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一片冰封的荒原。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与周围的市井生活格格不入。 身体是极度的疲惫,心是冰冷的绝望,但他那清瘦却挺直的脊梁,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倔强地、孤傲地挺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那一点点用汗水和尊严换来的微薄收入,是他此刻生命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而霍昭那无所不在的强大压迫,则是笼罩在他四周、试图吞噬一切的浓重暗影。 但只要这束由他自己点燃的微光不灭,只要这根属于他自己的脊梁不弯,他就绝不会向那黑暗低头。 第26章 辅导员的传唤 经济上的困顿,像钝刀子割肉,虽然痛苦,但方星河尚能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和对自己身体的极限压榨,勉强硬扛下来。 然而,当这股无形的压力,如同蔓延的毒雾,开始侵蚀到他视为最后堡垒、承载着他全部希望和尊严的校园时,一种更深切、更刺骨的寒意,开始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几乎要冻结他的意志。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计量经济学》课程结束,方星河收拾好书本,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胀痛的太阳穴,正准备赶往图书馆,利用晚饭前的时间啃完那几篇晦涩难懂的英文文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辅导员赵老师”。他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赵老师是学院里负责他们年级学生工作的年轻教师,平时待人亲切,一般不会轻易直接打电话给学生,尤其是在临近期末、大家都忙于复习的这个时间点。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赵老师您好。” “是星河同学吗?”电话那头,赵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方星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刻意压低的凝重感。 “是我,赵老师。” “嗯,你现在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有点事想跟你聊聊。”赵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但那个“聊聊”却让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 “好的,赵老师,我马上过去。”方星河没有多问,立刻应道。 挂断电话,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性。 是学业上出了问题?虽然最近疲于奔命,但他对学习丝毫不敢放松,上课出勤率、作业完成度都无可挑剔,期中考试成绩也名列前茅。是家里的事?母亲的身体最近还算稳定,没有出什么状况……难道是……? 一个最不愿想到的猜测浮上心头,让他手脚瞬间有些冰凉。他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快步朝着经管学院所在的办公楼走去。 一路上,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阳光透过教学楼高大的玻璃窗洒在走廊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他来到了辅导员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赵老师的声音。 方星河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布置得简洁整齐。赵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后,看到方星河进来,他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但方星河却清晰地看到,那笑容背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赵老师,您找我?”方星河站在办公桌前,微微躬身。 “星河来了,坐吧,别站着。”赵老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却没有立刻喝,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方星河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掌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星河啊,”赵老师终于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方星河脸上,语气尽量放得缓和,像是在拉家常,“最近怎么样?学习和生活上,都还顺利吗?我看你……好像比开学那会儿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学习压力大,还是……有其他什么困难?” 方星河的心弦绷得更紧了。他谨慎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谢赵老师关心,我还好。学习上能跟上,就是……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嗯,你的学习能力和态度,老师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一直都很认可。”赵老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正式起来,“不过,星河,作为你的辅导员,关心你们的学业和成长是我的责任。今天找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些情况,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也是对你负责。”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赵老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是这样的,最近,学院这边,陆续接到了一些……嗯,一些来自校外的,匿名的反映。” “反映?”方星河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赵老师点了点头,避开方星河直视的目光,看着桌面上的文件,“反映的内容是说……你可能在校外参与了一些……嗯,不太适当的社交活动,而且……时间主要是在夜间,频率似乎也比较高。” 方星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屈辱而变得尖锐:“赵老师!我……我没有!这完全是污蔑!” 赵老师立刻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语气带着劝解,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星河,你先别激动,冷静一点听我说完。学院这边目前还没有核实这些反映的具体情况,也只是接到了这样的信息。但是,你要明白,你是我们清北大学的学生,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也关系到学校的声誉。任何可能影响学风、校誉的行为,学校都是高度重视,并且会严肃处理的。” “我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学校声誉的事情!”方星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被泼了脏水般的屈辱,“赵老师,我承认,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我一直在校外做兼职来赚取生活费。但我做的都是正当的工作!发传单、洗碗、搬运货物……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不正当的社交活动!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魅影”酒吧那迷离的灯光,闪过霍昭那双如同深渊般、充满了掌控欲的眼睛。是他!一定是他!他不仅要在经济上逼得他走投无路,还要在名誉上彻底玷污他,让他身败名裂,在学校里也待不下去! “兼职是允许的,学校也一直鼓励学生自强自立,通过劳动解决困难,这是好事。”赵老师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稳,但眼神却锐利地看着方星河,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但是,星河,兼职的地点和性质,也需要慎重选择。比如……一些娱乐场所,像酒吧、ktv、夜店之类的,环境比较复杂,人员混杂,容易引人非议。作为清北的学生,还是应该尽量避开这些地方,选择更……嗯,更阳光、更稳妥的兼职环境。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赵老师,我在酒吧只是做最普通的服务生工作,端茶送水,收拾桌子,没有任何逾越的行为!我只是需要那份工作!”方星河急切地辩解着,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蛛网,越是挣扎,那些无形的丝线就缠绕得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我相信你本质上是个有分寸、有原则的好孩子。”赵老师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但是,星河,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啊。有些地方,你只要出现在那里,哪怕你什么都没做,也难免会惹来闲话和非议。这次的口头反映,考虑到你平时的表现和具体情况,我可以暂时帮你压下来,不记入你的个人档案。但这相当于一次口头警告,希望你能够引以为戒,高度重视,注意自己的社会交往,尤其是要更加谨慎地选择兼职场所,避免给学校和学院带来不必要的负面影响,也避免影响你自己的前途。” 口头警告!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方星河的心上。 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品学兼优的形象,他视若生命的清白和尊严,就这样因为几句匿名的、莫须有的“反映”,被蒙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污点,甚至还背上了一个“口头警告”。 被一见钟情后! 第12节 而他,甚至连辩解和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对方是“匿名”,是“反映”,他连抗争的对象都找不到! “赵老师,”方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不甘心地追问,“那些反映……有具体的证据吗?是谁反映的?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赵老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星河,按照规定,对于匿名的反映,我们无法透露来源,主要是起到提醒和警示的作用。老师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也理解你的难处。但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我们需要更加谨言慎行。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影响了你的大好前途。” 相信?方星河在心里苦涩地、无声地笑了。如果真的事先相信他,又何必有这次正式的谈话和这个看似温和实则沉重的“口头警告”?这看似善意的提醒,实则是一把涂抹了蜜糖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防线。 他知道,再多的争论和辩解,在既成事实和所谓的“规定”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辅导员赵老师,或许有他的同情,但他终究只是规则的执行者,无法对抗那只隐藏在幕后的、更强大的手。真正的矛头,精准而恶毒地指向了那个他无法抗衡的男人。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寒冬的河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他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我……明白了,赵老师。谢谢您的……提醒。” “嗯,明白就好。回去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别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情和复习。”赵老师似乎松了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刚才的严肃只是一场幻觉,“生活上如果还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随时来找老师沟通。” 方星河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辅导员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却无法隔绝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屈辱和寒意。 第27章 无声的诋毁 走出经管学院那栋庄重却令人窒息的办公楼,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刺得方星河几乎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但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 辅导员赵老师那些看似温和、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在他脑海中盘旋、回荡,挥之不去—— “不正当社交活动”、“夜间活动频繁”、“影响学风校誉”、“口头警告”……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精准地切割着他最敏感、最珍视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人,赤裸裸地暴露在无形的审判之下,羞耻和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沿着校园里那条熟悉的梧桐小径,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脚步虚浮,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游魂。 周围是抱着书本、谈笑风生、匆匆赶往图书馆或食堂的同学,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朝气和活力。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这一切,曾经也属于他。他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是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对未来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方星河。 可如今,他却感觉自己像个被剥离出去的异类,一个被贴上了看不见的、却沉重无比的“问题学生”标签的人。他与周围这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氛围,格格不入。阳光越是明媚,他心中的阴影就越是浓重。 匿名反映……多么阴险、多么恶毒的手段!不需要任何确凿的证据,不需要当面对质,只需要在暗处,用最含糊、最具有暗示性的语言,将一盆脏水悄无声息地泼过来,就能让他沾上一身难以洗刷的腥臊。 霍昭甚至不需要亲自露面,不需要留下任何把柄,就能轻易地调动学校的行政力量,以一种“合规”的、看似“关心”的方式,对他施加沉重的压力,在他原本相对干净的校园履历上,刻下一道不深不浅、却足以影响未来的污痕。 这种打击,比直接的经济压迫更让方星河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 经济上的困难,虽然痛苦,但他还可以凭借着一股狠劲,靠透支体力、放下尊严去硬扛,去换取最基础的生存资料。 那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对抗,虽然艰难,但至少知道敌人在哪里,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挣扎。 但这种对名誉的无声诋毁,却像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它无形无质,却无孔不入。它会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人际关系,影响老师和同学对他的看法。如果这件事被有意无意地扩散开来,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他在同学们眼中,还会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学霸吗?在老师们心中,还会是那个值得信赖和培养的好学生吗?他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多年的清白和优秀形象,会不会在顷刻间崩塌?他在校园这个最后的避风港里,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对社交环境可能被污染的恐惧,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让他感到无助和绝望。 “嘿!星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喊你两声都没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拍在他的肩膀上。 方星河猛地一惊,从混乱的思绪中被拽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到林浩那张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但林浩的笑容在看到方星河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色和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时,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我靠!星河,你怎么了?!”林浩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跟见了鬼似的!是不是生病了?发烧了?”说着,还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方星河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没睡好。” “你少来!”林浩皱紧了眉头,根本不信,“你这哪是没睡好的样子?你这脸色,白得吓人!我刚才远远看见你从办公楼那边出来,走路都晃晃悠悠的。是不是赵老师找你谈话,说什么了?是不是奖学金的事还有麻烦?” 方星河看着林浩那双充满真诚关切的眼睛,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他该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林浩,自己被辅导员叫去,因为接到“匿名反映”,说他可能在校外参与“不正当社交活动”,被给予了“口头警告”?这让他如何启齿?这不仅仅是难以启齿的羞耻,更是一种……他无法言说的、对朋友可能因此受到牵连的恐惧。霍昭的力量如此无孔不入,他不敢保证林浩知道真相后,会不会也受到某种无形的压力。 他只能再次摇头,将翻涌到嘴边的苦涩和委屈强行咽了回去,岔开了话题:“真的不是奖学金的事。就是……就是赵老师例行谈话,问问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鼓励我好好准备期末考。可能是我自己最近太紧张了,有点胡思乱想。你别担心。” 他的声音虚弱,眼神躲闪,任谁都能看出他在隐瞒着什么。 林浩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里充满了不信和担忧,但他看得出方星河此刻情绪极不稳定,似乎不想多说。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而是用力搂住方星河消瘦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些力量:“行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但哥们儿告诉你,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走走走,先去食堂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看看你现在瘦的,风一吹就能倒!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朋友的体温和毫无保留的关心,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短暂地驱散了方星河心头的些许寒意,让他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得到了一丝喘息。他感激地看了林浩一眼,低声道:“嗯,好。” 但心底那片巨大的、冰冷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他知道,霍昭的警告已经像一颗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生活。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无声的、却极具威慑力的下马威。 如果他继续“不识抬举”,拒绝屈服,那么,更猛烈的、更残酷的风暴,可能还在后面酝酿着,随时准备将他彻底吞噬。 第28章 孤立无援 辅导员谈话之后的日子,方星河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鱼缸。周围的一切看似照旧,阳光、课堂、图书馆、食堂……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冰冷的氛围,却开始悄无声息地包裹着他,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微妙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走在校园里,偶尔会有不熟悉的、或许是同院系其他班级的同学,在他经过时,投来异样的目光,伴随着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当他猛地转头看过去时,那些人又立刻像受惊的鸟雀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瞬间的慌乱和躲闪,却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些目光,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羡慕或敬佩的眼神,而是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课堂上,以前对他颇为欣赏、经常在课间与他讨论问题的几位任课老师,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复杂了许多。提问时,目光会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两秒,那眼神里除了对知识的探讨,似乎还多了一丝审慎的观察和欲言又止的疑虑。 有一次,他在课后去向《财政学》老师请教一个模型问题,那位一向和蔼的老教授在解答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星河啊,学习很重要,但个人的品行修养,更是立身之本啊。要珍惜学校的声誉,也珍惜自己的羽毛。” 方星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只能僵硬地点头:“谢谢老师,我明白。” 最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一次,发生在图书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时间,躲进图书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想抓紧时间复习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刚翻开书没多久,隔壁桌两个女生的低声议论,就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尽管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哎,你听说了吗?经管院那个,就是总考专业第一的那个,叫方星河的……” “方星河?知道啊,挺有名的学霸嘛,长得也挺清秀的。怎么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他在外面……有点不太检点。” “啊?不会吧?他看着挺正经、挺刻苦的一个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谁知道呢?好像有人看到他在那种……嗯,就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娱乐场所打工,深更半夜的。你想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事?” “我的天……真的假的?看着真不像啊。要真是这样,那也太……啧啧,难怪有人说他最近看起来特别憔悴,原来是……” 后面的话,方星河已经听不清了。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烧得他脸颊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 他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冲过去,揪住对方衣领大声辩解的冲动。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辩解?有用吗?流言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一旦开始传播,就无法遏制。他越是激动地辩解,在别人看来,可能越是心虚的表现,只会让这污水泼得更快、更广,更加“确有其事”。 他像一个被贴上了隐形标签的传染病人,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他默默地、动作僵硬地合上刚刚翻开的书,塞进书包,然后站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立无援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冰原,四周是白茫茫的、望不到边的绝望。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却残酷无比的围剿。 他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刺激,如果让她知道儿子在学校里被人如此非议,甚至可能影响到学业,那对她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只能报喜不报忧,将所有苦水独自咽下。 他不想连累林浩。林浩是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他热情、仗义,但方星河不敢想象,如果林浩因为替他打抱不平而卷入这场风波,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霍昭的力量如此诡异莫测,他不能让朋友也陷入险境。 而学校……这个他曾经视为最后净土和希望所在的地方,在所谓的“规定”和匿名的“反映”面前,选择的是“提醒”和“警告”他,让他“注意影响”。制度是冰冷的,它保护的是大多数人的“稳定”,而不是一个个体的“冤屈”。 他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岛。四周是汹涌的、充满误解和恶意的黑色潮水,不断地拍打着、侵蚀着他赖以立足的根基。他只能独自承受着这一切,连一声呐喊都无法发出。 夜晚,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那些繁重、肮脏、报酬低廉的体力兼职中去。 只有在那些地方,在汗流浃背地搬运沉重的货物时,在双手被油污和洗洁精浸泡得红肿时,在忍受着工头粗鲁的呵斥时,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忘记那双在暗处窥视的、冰冷的眼睛。 身体的极度疲惫,像一种麻醉剂,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心里那更深、更尖锐的痛苦。 一天晚上,他在一家以廉价和嘈杂著称的大排档后厨做洗碗工。地上满是油污和积水,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馊败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面前的水池里,堆积着像小山一样高的、沾满油渍和残渣的碗碟。他系着脏兮兮的围裙,袖子挽到手肘,双手浸泡在滚烫的碱水里,机械地刷洗着。 餐厅的经理,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走进来,巡视了一圈,然后停在方星河身后,皱着眉头看着水池,突然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 “妈的!洗个碗都磨磨蹭蹭的!没看见前面都快没碗用了吗?眼睛长屁股上了?快点!耽误了上菜,扣你工钱!” 污言秽语像瓢泼大雨一样浇在方星河头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滚烫的碱水溅到他脸上、手臂上,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着牙,忍受着。 奇怪的是,比起霍昭那种杀人不见血、用规则和流言来慢慢凌迟他的软刀子,这种直白的、粗俗的辱骂,反而让他觉得不那么难以承受。 至少,他知道敌人在哪里,敌意是明确的、是看得见的。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侮辱来自这个肥头大耳的经理,他可以恨他,可以在心里咒骂他。而不是像面对霍昭那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敌人在哪里、下一步会出什么招都无从知晓,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压迫感。 在这种最底层的、赤裸裸的生存环境中,他反而找到了一种扭曲的、短暂的“真实感”。在这里,痛苦是直接的,侮辱是表面的,付出汗水就能拿到微薄的报酬。这比那个充满阴谋和伪善的上层世界,似乎要简单得多,也……干净得多。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水池升腾起的、带着油腥味的热气中,任由汗水混合着可能还有泪水,无声地滑落。 第29章 决绝的傲骨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冰冷潮水,从经济层面开始,无情地蔓延、渗透,最终淹没了方星河的学业和名誉。 那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收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试图用全方位的打压,迫使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低头屈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种近乎绝望的困境,非但没有将方星河压垮,反而像一块被投入烈火反复锻打的生铁,将他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执拗的傲骨,淬炼得更加坚硬、更加纯粹,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教学楼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大部分学生已经下课离开,校园渐渐安静下来。 方星河刚结束一份在图书馆整理旧书的临时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出租屋。手机响了,是张教授打来的。 “星河,你还在学校吗?如果没走远,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有点事想跟你聊聊。”张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方星河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好的,张教授,我马上过去。”方星河的心微微一沉,应了下来。 他调转方向,走向张教授所在的办公室。一路上,他心中思绪翻涌。张教授是他非常敬重的师长,不仅学术造诣深厚,为人也刚正不阿。在这个时候找他,会是什么事? 敲开门,张教授正坐在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论文。看到他进来,张教授摘下眼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星河来了,坐吧。” 办公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茶叶的淡淡香气。方星河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等待着。 张教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星河啊,”张教授终于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坐得笔直的学生,语气充满了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最近……老师听到了一些……嗯,一些关于你的,不太好的传闻。”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沉默着,没有接话,等待着张教授的下文。 张教授见他如此平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学习刻苦,品性纯良。这些传闻,很可能是一些误会,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中伤。”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但是,星河啊,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社会是复杂的。有时候,过刚易折。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外面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或者……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张教授的话语非常含蓄,但眼神却意味深长,“或许……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比如,主动去沟通一下?解释清楚?有时候,退一步,并不是软弱,而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更好的时机。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方星河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完全听懂了张教授的弦外之音。连张教授这样正直、且有一定地位的学者,似乎也隐约知晓了霍昭的存在,知晓了他正在承受的压力。 被一见钟情后! 第13节 并且,张教授不是在质问他,而是在用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劝他“低头”,劝他“妥协”,劝他为了现实的困境,暂时放下那身看似无用的“傲骨”,去和那个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沟通”——也就是屈服。 沟通?和霍昭沟通吗?像一只乞怜的宠物一样,摇尾乞怜,祈求对方的施舍和放过?退一步?退到哪里去?退到那个用金钱和权势编织的金丝笼里去,成为对方豢养的玩物吗? 一股混合着悲凉和愤怒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但他没有让这股情绪表现在脸上。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直直地迎上张教授那双充满担忧和复杂情绪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恐惧或动摇,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教授,”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和爱护。您的话,我明白。”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但是,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出身贫寒,利用课余时间兼职,靠自己的双手,付出汗水,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养活自己,孝敬母亲,我认为这并不可耻,也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一些来自权势的不公打压,就要我低头认错,或者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去向某些势力妥协……” 他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坚决,甚至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我做不到。” 他看着张教授微微动容的脸,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对信念的坚守:“张教授,您教导我们,清北大学教会我们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更是一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做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今天我因为害怕流言蜚语,因为畏惧权势的压力,就放弃了做人的底线,那我才真的辜负了学校的教诲,辜负了您和所有关心我的老师的期望。那样的‘海阔天空’,我不要。” 一番话,说得平静,却掷地有声,如同金石坠地。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张教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学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他看到了方星河眼中那种不容玷污的纯粹,那种在巨大压力下依然挺直的脊梁,那种近乎固执的、对内心准则的坚守。这种品质,在如今这个越来越现实、越来越精致的利己主义盛行的时代,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不合时宜”。 良久,张教授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方星河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的手有些颤抖,目光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毫不掩饰的欣赏,有深切的担忧,有对现实无奈的唏嘘,也有一丝对自己学生拥有如此风骨的骄傲。 “好……好啊!”张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保持本心,坚守原则,是好事!是大丈夫所为!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但随即,他的语气又变得无比凝重,带着深深的忧虑:“但是……星河,你一定要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极易折!前面的路,可能会非常难走。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一定要想办法……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老师。” 方星河站起身,对着张教授,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张教授!您的教诲,我铭记在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坚持走下去的。” 从张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但方星河的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他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目光深邃而清明。 他已经彻底看清了眼前的道路——一条布满了荆棘、陷阱和无形绞索的险路。或许看不到光亮,或许每一步都会走得鲜血淋漓。但是,他不会绕道,更不会后退。他要凭着自己的双脚,靠着这股不肯弯折的傲骨,哪怕最终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在这绝境中,踏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干干净净的路来! 霍昭的种种手段,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像一块最残酷的试金石。它没有压弯方星河的脊梁,反而将他灵魂中最坚硬、最璀璨的部分——那份宁折不弯的傲骨,彻底地淬炼了出来。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方星河,宁可站着吃苦,活得清清白白,也绝不跪着享福,活得苟且偷生! 这场力量悬殊的、无声的战争,他还远没有认输。只要这口气还在,只要这根脊梁未断,战斗,就将继续! 第30章 无形的墙 接连不断的打击,如同不断上涨的冰冷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方星河。他以为自己已经用最坚韧的意志筑起了心理的堤坝,能够咬牙抵挡住任何冲击。 他反复告诉自己,只要母亲的身体还能维持,只要自己还能继续学业,哪怕再苦再累,再多的屈辱和压力,他都能咽下去,扛起来。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霍昭的手段之狠辣,也低估了这由权势和金钱汇聚而成的潮水,淹没一切的恐怖威力。 这天晚上,他刚结束一份在城郊物流仓库的夜班分拣临时工。 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整整五个小时,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巨大的、灯火通明的仓库里,不停地弯腰、抱起、辨认、投递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包裹。汗水浸透了廉价的工装,灰尘和纸屑沾满了头发和脸颊,腰部和手臂的肌肉因为持续的高强度劳作而酸痛欲裂。 当他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那间位于破旧小区顶层的出租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万籁俱寂,整栋楼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斑驳而惨白的光影。他没有开灯,也懒得开灯,摸索着走到床边,只想立刻瘫倒下去,让疲惫的身体得到片刻的喘息。 然而,就在他身体即将接触到床铺的瞬间,放在裤兜里的旧手机,却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在死一般寂静的深夜里,这铃声如同惊雷炸响,格外刺耳,也瞬间攫住了方星河的心脏。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的、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般缠绕上来。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难道是母亲……?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赫然是“妈妈”两个字!母亲周蕙一向作息规律,身体又不好,除非有天大的急事,否则绝不可能在凌晨一点多打电话过来! 方星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沙哑不堪:“妈?!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往日那种带着关切和温柔的絮语,而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无助和恐慌的哽咽声。那哭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方星河的心上。 “妈!你怎么了?!你别哭!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方星河的声音陡然拔高,睡意和疲惫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星……星河……”周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语不成句,“怎么办啊……咱们家……咱们家那个小店……可能……可能要开不下去了……” 小店?方星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母亲为了补贴家用,也为了让自己有点事做,不至于整天被病痛和孤独折磨,在老家那个小县城的街角,租了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门面,开了间小小的杂货店,卖些烟酒零食、油盐酱醋之类的日用百货。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赚不了几个钱,但勉强能维持母亲自己的日常开销和一点微薄的利润。更重要的是,那是母亲的精神寄托,是她对抗病痛、努力证明自己还有点用、还能为儿子分担一点点压力的念想和支柱。 “小店怎么了?是最近生意不好吗?还是……房租涨了?”方星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安抚母亲,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不是生意……不是房租……”周蕙的哭声更大了,充满了委屈和绝望,“是……是有人故意找麻烦啊!这个月,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工商的、税务的、消防的,还有卫生局的……隔三差五就来检查!每次来,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 周蕙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详细地诉说着这一个月来的遭遇: “工商所的人说咱们的营业执照没有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不符合规定,要罚款两百块……” “税务局的说咱们的进货台账记得不清楚,有几笔账对不上,怀疑我们偷税漏税,要查账……” “消防队的人来了,说店里的灭火器过期了,安全通道(虽然小店根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通道)堆放杂物,要限期整改,不然就处罚……” “卫生局的人更离谱,说咱们店里卫生死角多,货架有灰尘,不符合食品卫生标准,要停业整顿……” “今天……今天消防的人又来了!”周蕙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喊,“他们说我们整改不到位,灭火器虽然换了新的,但摆放位置还是不对!他们……他们当场就要贴封条!说要勒令停业整顿!妈……妈求他们,说我们小本经营,一定马上改,求他们通融一下……可那些人,一个个脸色冷冰冰的,一点情面都不讲,说规定就是规定,谁也不能例外……” 周蕙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绝望:“星河,妈知道,咱们店小,可能有些地方确实没做到位……可以前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这么较真过啊!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个月……这个月像是被鬼盯上了一样,所有部门都轮番来,鸡蛋里挑骨头!这分明……分明是有人故意要整死我们这家小店啊!” 周蕙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妇人,她不明白这背后复杂的权力运作,但她凭着最朴素的直觉,感受到了那股浓烈的、不正常的恶意。 方星河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起初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不是撞邪!是霍昭! 是他!一定是他! 方星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以为霍昭的报复,最多是切断他的经济来源,诋毁他的名誉,将他逼入绝境。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昭竟然会如此狠毒,如此不择手段,将那双无形的黑手,伸向了他远在老家、体弱多病、毫无反抗能力的母亲!伸向了那个风雨飘摇、仅仅是母亲一点精神慰藉的小小杂货店! 这对于母亲来说,不仅仅是断了那一点点微薄的经济来源,更是精神上的致命打击!那小店是她对抗病魔和孤独的唯一支柱,是她活下去的一点念想啊!毁了小店,几乎等于毁了母亲活下去的希望! 霍昭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去威胁一个可怜的老人。他只需要动用他那庞大的人脉和影响力,轻描淡写地向下面递个话,自然会有无数想要巴结奉承、或者仅仅是畏惧他权势的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规定”和“程序”,将一家毫无背景的小店,轻而易举地逼上绝路! 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全方位的、降维打击般的碾压!像一座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大山,不仅仅压在他方星河一个人的身上,更将他最珍视的、最想保护的家人也笼罩其中,让他无处可逃,连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都被彻底剥夺!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连根拔起的剿杀! “星河……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妈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了?”周蕙在电话那头无助地哭泣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这店要是真的被封了……妈……妈可怎么办啊……我还能干什么啊……” 听着母亲那绝望的、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般的哀鸣,方星河的心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死死地攥着手机,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愤怒!屈辱!无助!还有一种对母亲安危的、深深的恐惧!这些情绪像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让他窒息。他想怒吼!想咆哮!想冲到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写字楼顶层,找到那个叫霍昭的男人,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狠毒!甚至想和他同归于尽! 可他甚至不知道霍昭具体在哪里!就算知道,他又能做什么?以他蝼蚁般的力量,去撞击那辆庞大的、冰冷的权力战车吗?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而且,可能会给母亲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母亲还在电话那头哭泣,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无助,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 方星河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恢复一丝清明。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用最平静、最安抚的声音对母亲说话,尽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妈,你别怕,别哭。没事的,有我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强行伪装出来的镇定,试图给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的母亲传递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可能……可能是最近上面有什么新的政策,检查力度比较大,咱们……咱们正好撞在枪口上了。”他编造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借口,“你别着急,也别跟那些人硬顶,他们说什么,咱们就按要求改。态度好一点,该交罚款就交罚款,该买新灭火器就买,咱们按规矩来。” 他顿了顿,继续用谎言编织着希望:“钱的事你千万别操心。我……我最近跟导师做的那个大项目,进展特别顺利,导师说项目结束后会有一笔不小的奖金。我明天……明天就想办法先给你打一笔钱过去,先把眼前的罚款和要买的东西都处理好。” 他哪里还有什么奖金?他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还没有着落,口袋里只剩下最后几十块钱。但他必须这么说,他不能让母亲为钱发愁。 “真的吗?星河……你可别骗妈……妈心里慌……”周蕙将信将疑,哭声稍微止住了一些,但语气里依然充满了不安。 “真的,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方星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你放心吧,店不会关的。你按时吃药,注意身体,千万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呢,天塌不下来。” 他又耐心地安抚了母亲好一会儿,反复保证会解决问题,直到电话那头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疲惫的抽泣,他才小心翼翼地挂断了电话。 当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方星河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从床边滑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将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黑暗中,他无声地、剧烈地喘息着,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种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箱里的昆虫,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却怎么也冲不破那层看不见的、坚硬无比的壁垒,只能在有限的、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徒劳地撞击着,直到筋疲力尽。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上绝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绝望和濒死挣扎的躁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脏兮兮的工装,只是随手抓起一件破旧的外套套上,然后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出了出租屋。 深夜的校园,寂静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教学楼、图书馆和操场的轮廓。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方星河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冲到空旷无人的操场上,开始沿着塑胶跑道,疯狂地奔跑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他拼命地跑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憋闷、怒火和无处宣泄的无助感,通过这极限的、自虐般的运动,全部驱逐出去!冷风灌进他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衣服,冷风一吹,冰冷刺骨,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想跑!只想耗尽所有的体力,让身体极度的疲惫来麻痹那颗快要被痛苦撕裂的心!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母亲哭泣的、布满皱纹的脸,闪过霍昭那双冰冷、漠然、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睛,闪过辅导员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闪过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刁难母亲小店的各色“执法人员”的嘴脸……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死死地缠在中央,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在内心无声地、歇斯底里地呐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我只是想保护我唯一的亲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没有人回答他。空旷的操场上,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寂寞地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二十圈?三十圈?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才终于力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死死地撑住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雨水一样从额头、鬓角滴落,在脚下的塑胶跑道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抬起头,望着墨蓝色的、深邃无边的夜空,那里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散发着微弱而遥远、冰冷的光芒。 一股深深的、浸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意识到,个人的努力、坚持、甚至那点可怜的傲骨,在绝对的、不受制约的权力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笑和不堪一击。霍昭甚至不需要露面,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让他和母亲的生活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这座无形的、由权力和金钱构筑而成的巨墙,他该如何去撞破?或者,面对这样一座望不到顶的绝壁,他真的……还有路可走吗? 第31章 徒劳的寻找 在空旷寒冷的操场上,那场耗尽体力的、近乎自虐的狂奔,并未能如方星河所期望的那样,将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屈辱和绝望驱散出去。 当汗水被冷风吹干,留下刺骨的寒意,当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只剩下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和四肢百骸传来的沉重疲惫时,他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清醒的绝望之中。现实的残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疼痛清晰而持久。 母亲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充满了无助和恐慌。老家那个小小的杂货店所面临的灭顶之灾,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剑,悬在他和母亲头顶,随时可能斩落下来,将他们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和生存的念想彻底斩断。 他不能再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明知道是飞蛾扑火,是螳臂当车,他也要去尝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上绝路!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顽强地燃烧起来,支撑着他几乎要垮掉的精神。 第二天,他顶着一夜未眠留下的浓重黑眼圈和更加憔悴的脸色,强打起精神,开始了他那近乎荒诞的、寻找霍昭的计划。他当然知道,直接去霍氏集团那座高耸入云、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总部大厦,无异于痴人说梦。他这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一脸穷学生模样的人,恐怕连那旋转玻璃门都进不去,就会被训练有素的保安客气而坚决地“请”出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魅影”酒吧。那个地方,是他与霍昭命运产生交集的起点,是那个男人曾经频繁出现的地方,也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那里,或许是他唯一有可能接触到霍昭的、最微弱的线索。 晚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方星河再次来到了“魅影”酒吧所在的那条繁华街区。他没有进去,甚至没有靠近那扇熟悉的、闪烁着诱惑而靡丽灯光的大门。他像一个幽灵,选择了一个街对面的、光线昏暗的角落阴影里,将自己隐藏起来。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酒吧的入口。 夜晚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和脖颈,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根本不足以抵御寒意的旧外套。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谈笑着、相拥着走进酒吧,或者带着微醺的醉意从里面出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种浮华的喧嚣和快乐之中,与他此刻内心的冰冷、焦虑和绝望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他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从豪车上下来、走向酒吧门口的人,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身形、侧脸、走路的姿态。他的心脏随着每一个看似相似的身影而剧烈跳动,又在看清不是目标后,迅速沉沦下去,带来一阵阵空虚的钝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晚上八点,到九点,十点,十一点……他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变得僵硬麻木,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鞋底,从脚心一直蔓延到全身,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看到了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同事阿杰,穿着酒吧的制服,在门口迎客,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略带谄媚的笑容;他看到了领班李哥,正点头哈腰地送走一位看起来颇有派头的客人;他甚至看到了几个曾经在a区卡座服务过的、眼熟的富家子弟,搂着女伴,嬉笑着走了进去…… 唯独,没有霍昭。 那个穿着深色衬衫、气场强大、眼神冰冷锐利的男人,那个如同梦魇般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被一见钟情后! 第14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冰冷的、名为“现实”的绝望感,开始像潮水般,一点点淹没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霍昭那样的人,行踪岂是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穷学生能够轻易掌握的?对方的身份、地位、所处的世界,与他有着天壤之别。或许,对方此刻正在某个他无法想象的、更加奢华隐秘的私人会所里,享受着顶级的服务,谈论着数以亿计的商业项目,根本早已将“魅影”这种地方抛之脑后。又或许……对方早就料到了他可能会有的反应,甚至可能正坐在某辆缓缓驶过的、贴着深色车膜的豪车里,或者站在某个高处的落地窗前,像观看一场无聊的默剧一样,冷眼旁观着他这番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徒劳而可笑的努力。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保安,似乎注意到了他这个在街对面阴影里徘徊、站立了数小时之久的“可疑人物”。保安的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带着审视和警惕,甚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对讲机,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过来盘问。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混合着羞耻和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像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一样,慌忙低下头,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领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然后迅速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踉跄着融入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之中,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不敢再停留,也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人扭送到派出所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夜寒冷的街道上,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游魂。寒风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冷。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将他紧紧包裹,拖向绝望的深渊。 他连对手的面都见不到!他像一个被蒙住双眼、捆住双手的囚徒,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而那个掌控着他生杀大权的狱卒,却高高在上地站在牢笼之外,冷漠地注视着他的挣扎,甚至不屑于亲自露面给予他最后一击。 他空有一腔的愤怒和屈辱,却连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他想要理论,想要质问,想要反抗,可他该向谁去理论?向谁去质问?又该向谁去反抗? 这种无处着力的空虚感和挫败感,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让人感到崩溃。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了巨大油缸的蚂蚁,四周光滑无比,无论怎么拼命挣扎,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支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那粘稠的、致命的底部。 徒劳的寻找,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他与霍昭之间的,是怎样一道无法逾越的、由财富、权势和地位构筑而成的鸿沟。在这道鸿沟面前,他个人的努力、愤怒甚至生命,都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还能做什么?他该怎么办? 方星河抬起头,望着这座城市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夜空,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濒临极限的疲惫。 第32章 证据的迷雾 直接寻找霍昭的尝试,如同石沉大海,不仅徒劳无功,反而让方星河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与对方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短暂的绝望和愤怒之后,一种更加冷静、也更加执拗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反击,哪怕力量微薄。 而反击的第一步,就是收集证据。他天真地想着,如果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霍昭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利用权势对他和他母亲进行打击报复,那么,或许可以寻求法律途径的保护,或者借助媒体的力量,将这不公曝光于天下。 这个想法,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支撑着他开始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的跋涉。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国家卓越奖学金”的落选事件上。这是所有打击的开端,也是最直接、最让他感到不公的一环。 他记得很清楚,在最终答辩会上,是那位来自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校外评委王教授,提出了那个关于“夜间活动”的致命问题。他想,如果能联系上王教授,哪怕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那个所谓的“反映”具体内容是什么?来源是哪里?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他通过学校官网和学术数据库,查到了王教授的工作邮箱和办公室电话。 他先是尝试拨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单调而冗长的忙音,或者被转到语音信箱。他不死心,又精心措辞,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邮件,说明自己是清北大学的学生,对奖学金评审中遇到的问题感到困惑,希望能得到王教授的指点,澄清误会。邮件发出后,他每天都满怀希望地刷新邮箱,但那个收件箱里,除了系统自动回复和垃圾邮件外,始终没有出现他期待的那个回复。 邮件如同投入了无底深渊,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王教授那边,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这条路走不通,他将目光转向了“魅影”酒吧被辞退的事件。这件事虽然让他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但或许内部能打听到一些真实原因。 他想到了之前一起工作、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阿杰。阿杰为人比较直爽,或许知道一些内幕。 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他不想用自己的手机,以免给阿杰带来麻烦),拨通了阿杰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还隐约能听到酒吧嘈杂的音乐声。 “喂?哪位?”阿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阿杰,是我,方星河。” “星河?”阿杰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随即压低了嗓门,“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没事,在外面。阿杰,我想问你点事。”方星河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关于上次我被辞退的事,你……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真的是因为什么‘形象不符’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阿杰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和谨慎,甚至带着一丝紧张:“星河,你怎么还打听这个事儿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听哥一句劝,别问了,对你没好处。” “阿杰,我必须要知道。这对我很重要。”方星河语气坚决。 阿杰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唉……我实话跟你说吧,具体原因我真不清楚。但是李哥后来有一次喝多了,跟我们几个关系近的提了一嘴,说……说辞退你,根本不是酒吧的意思,是‘上面’直接压下来的命令!李哥自己都莫名其妙,也不敢多问,只能照办。” “‘上面’?哪个上面?”方星河的心猛地一跳,追问道,“是酒吧的老板?还是……更上面的人?” “这我哪知道啊?我的祖宗!”阿杰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躁和害怕,“‘上面’的事儿,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能打听的吗?李哥那意思,是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你就别刨根问底了!这事儿你就当吃了个哑巴亏,忘了吧!别再招惹麻烦了,真的,算我求你了!” “阿杰,我……” “好了好了,我这边忙死了,客人叫了,不跟你说了!你……你好自为之吧!”阿杰不等方星河再问,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方星河握着冰冷的公用电话听筒,站在原地,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阿杰的反应,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是知道但不敢说。那句“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却也堵死了这条线索。 最后,他将希望寄托在母亲杂货店被频繁检查的事情上。 这是最让他愤怒,也最关乎母亲安危的一件事。他打电话给母亲,让她不要慌张,尽量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每一次来检查的详细情况:是哪个部门?具体来了几个人?有没有留下姓名或者工号?提出的具体问题是什么?有没有开具书面通知或罚单? 母亲周蕙在电话那头,努力地、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恐: “工商所……来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点的,姓王……一个年轻的,没说他叫啥……就说执照挂的位置不对……” “税务局……来了一个女的,态度挺凶的,说台账不清……” “消防队……来了三个,带头的是个队长,姓刘……说灭火器过期,要换新的,还画了图说放哪里……” “卫生局……也来了两个,指着墙角说有灰……” 母亲尽力了,但她能提供的,也仅仅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所有的检查,都来自正规的执法部门;所有提出的问题,在严格的法律条文框架下,也并非完全是无理取闹,比如灭火器过期确实存在安全隐患;所有的程序,表面上都符合规定。 唯一不正常的,是这种针对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店的、前所未有的、高频率的、吹毛求疵式的“执法力度”。 方星河看着母亲通过短信发过来的、写得歪歪扭扭的几条信息,心中一片冰凉。这些信息,根本无法构成任何有效的证据链,更无法直接指向远在千里之外的霍昭。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去这些部门投诉或者询问,对方一定会用冠冕堂皇的“依法办事”、“严格执法”来回应他,甚至可能反过来指责他们不配合执法。 直到此刻,方星河才真正、彻底地体会到霍昭手段的高明与可怕。 霍昭就像一位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棋手,而他方星河,只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霍昭根本不需要亲自下场,去做任何违法乱纪、留下把柄的事情。他只需要动用他那庞大的资源和人脉网络,在规则的边缘轻轻拨动一下,利用这个庞大社会机器本身固有的、有时会显得僵化甚至不近人情的运行机制,就能精准地、不露痕迹地施加压力。 所有的打击,都被巧妙地包装成了“巧合”、“按规定办事”、“严格执法”或者“内部调整”。它们完美地隐藏在正常的社会运行规则之下,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的、可以指控的痕迹。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具体的、可以抓住的恶行,而是一张无形、坚韧、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巨大罗网。这张网,由权力、金钱和规则共同编织而成,将他牢牢困在中央,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找不到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 证据的迷雾,浓重得令人窒息。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四周都是光滑的墙壁,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最终都会撞上冰冷的、坚不可摧的现实。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连寻找证据、寻求公义,都成了一种奢望。 第33章 求助的尝试 在证据的迷雾中彻底迷失方向,在无形的墙壁前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方星河。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瓶里的飞虫,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能徒劳地撞击着那层坚硬而光滑的壁垒,直到筋疲力尽。 在走投无路、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碾碎的时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最后一个可能给予他一线希望的身影——他最为敬重、也一直对他颇为关照的张教授。 张教授为人刚正不阿,在学术界享有清誉,或许……或许他能看穿这背后的阴谋,或许他能凭借他的声望和人脉,给自己一些指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支持,或者指出一条可能的出路。 这个念头,成了方星河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鼓起残存的勇气,给张教授发了一条措辞谨慎的短信,请求在方便的时候谈一谈。 张教授很快回复,约他第二天下午课后在办公室见面。 怀着志忑不安、却又夹杂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心情,方星河再次走进了张教授那间堆满书籍、充满书卷气息的办公室。 张教授正坐在办公桌后,看到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忧虑。 “星河来了,坐吧。”张教授的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 方星河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他抬起头,迎上张教授的目光。 仅仅几天不见,张教授发现眼前的这个学生又清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但那双眼睛,虽然布满了血丝,深处却依然燃烧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光芒。这让他既心疼,又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教授,”方星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谢谢您愿意见我。” 张教授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星河,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很多困难,很大的压力。”他的语气充满了了然和关切,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方星河心中那道压抑了太久的闸门。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有任何隐瞒。他需要帮助,而坦诚是获得帮助的第一步。 于是,他将自己这几个月来遭遇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打击,原原本本、尽可能清晰地叙述了出来—— 从“国家卓越奖学金”答辩会上那突如其来的、关于“夜间活动”的质疑和最终的落选; 到“魅影”酒吧如何以荒谬的“形象不符”为由将他辞退; 再到辅导员赵老师那次充满暗示的“口头警告”和关于“注意影响”的提醒; 最后,是最近发生的、最让他感到愤怒和无助的——远在老家的母亲那间小杂货店,如何被多个部门轮番“严格执法”,面临关门的绝境。 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巨大波澜。 最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张教授,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张教授,我知道,我所说的这些,听起来可能像是我个人的臆测,或者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我拿不出任何直接的、白纸黑字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测。但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同一个人在操纵——霍氏集团的霍昭。”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如释重负,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冰窟。 “我尝试过去找他,想当面问清楚,但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我尝试过去收集证据,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一切都被包装得天衣无缝,看起来合情合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方星河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濒临崩溃的无助和颤抖,他努力维持的镇定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张教授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良久,张教授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排出。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星河,那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同情,有压抑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无奈。 “星河,”张教授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刚才所说的这一切……我很同情,真的,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听到这些,我作为一个老师,也感到非常……愤怒和不平。” 他的肯定,让方星河的心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然而,张教授的话锋紧接着就是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谨慎:“但是,关于霍昭这个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用词,“我身在学术界,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霍氏集团的触角,延伸得很广,其影响力和能量,远不止在商业领域。所以,你怀疑这一切的源头是他,从逻辑上推断,可能性……非常大。” 这个判断,让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 “但是——”张教授重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方星河刚刚燃起的希望,“正因为对方是霍昭,这件事情,就变得极其复杂、极其棘手,甚至……可以说是危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方星河,语气带着警告:“你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点是致命的。在现有的规则下,仅凭你个人的推测和这一连串的‘巧合’,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无论是学校的纪律委员会,还是社会的执法部门——会受理你的指控。甚至,如果你贸然行动,很可能会被反咬一口,告你诽谤、诬陷,到时候,你面临的麻烦将会更大,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方星河的脸色变得惨白。 张教授继续沉痛地说道:“对方所使用的手段,你自己也亲身感受到了。它不是赤裸裸的暴力威胁,而是更加高明,也更加阴狠。它无处不在,利用规则、利用体系、利用人性,让你处处受制,却让你抓不到任何实实在在的把柄。这是一种……降维打击。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具体的恶人,而是一个庞大、精密、且与你力量悬殊到无法想象的系统。” 被一见钟情后! 第15节 这番冷静而残酷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血淋淋的现实呈现在方星河面前。 “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就只能……任由他这样为所欲为吗?”方星河不甘心地追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张教授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方星河,望着窗外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苍凉。沉默了片刻,他才用一种低沉而充满无力感的声音说道: “星河,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的不公平,这样的残酷。个体的力量,哪怕你再优秀,再坚韧,在面对某些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权力结构时,也显得渺小如蝼蚁,脆弱如尘埃。硬碰硬的结果,往往不是正义得到伸张,而是……鸡蛋撞石头,粉身碎骨。”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星河,那眼神里有痛惜,有关爱,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作为你的老师,我很想帮你,但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无论是人脉还是资源,在霍昭那样的存在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走到方星河面前,将一只手重重地放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星河,我或许给不了你想要的解决方案,但作为你的老师,我能给你的,可能只有一句不那么中听,甚至显得有些懦弱,但或许是当前情况下最现实、也是对你自己最负责任的劝告——”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暂时……忍耐。尽你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远在老家的母亲。不要再试图去硬碰硬,不要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和牺牲。那只会让你和你母亲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有时候,退一步,并不是懦弱,更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或许……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时机。” 忍耐?退一步?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方星河的心上。连他最为敬重、认为最有正义感的张教授,最终给出的建议,竟然是让他……低头?忍耐?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变得冰凉。心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被这番残酷而现实的劝告,彻底地、无情地扑灭了。他知道,张教授是出于好意,是真心实意地为他考虑,是怕他这只小小的飞蛾,真的扑向那足以将他焚烧殆尽的烈焰。 但是,这番劝告,也像最终的判决一样,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所处的、令人绝望的境地。他已经山穷水尽,求助无门。连张教授这样的人都表示爱莫能助,他还能指望什么? 他缓缓地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我……明白了,张教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不甘,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平静。那是一种希望彻底破灭后,万念俱灰的平静。 张教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充满了不忍和酸楚,但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星河,保重。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方星河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对着张教授,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光线昏暗。方星河一步一步地走着,感觉脚下的路,前所未有的黑暗和漫长。 张教授的话,像最后的墓土,埋葬了他所有的希望。 第34章 无声的煎熬 从张教授办公室走出来的那一刻,方星河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中。 最后一丝寻求外部帮助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被现实无情地吹灭了。张教授那番充满无奈和善意的劝告,像最后的墓志铭,宣告了他抗争的徒劳。他真正地、彻底地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无援境地。 他像一头年轻而倔强的困兽,被无形的力量捕获,关进了一个坚固而透明的牢笼。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世界的运转,能看到那些试图囚禁他的、由权势和规则交织而成的冰冷栅栏,却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弱点。 愤怒、不甘、屈辱,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喷发的出口,只能硬生生地憋在体内,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煎熬,首先体现在日益严峻的经济压力上。奖学金没了,酒吧的高薪工作丢了,校内的助学金申请也因为各种“程序问题”被卡住。 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疯狂地运转在寻找和从事各种零散、高强度、低报酬的体力活之间。物流夜班分拣、餐厅后厨洗碗、建筑工地搬砖、街头派发传单……只要是能当天结算或短期结账的活,无论多脏多累,他都咬牙接下。 与此同时,他将个人生活开支压缩到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他退掉了学校食堂里最便宜的那档套餐,因为一顿八块钱对他来说也成了奢侈。他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是白开水就着从菜市场论斤称来的、干硬冰冷的馒头;晚上是食堂关门前最便宜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素菜,或者是一包榨菜就着米饭。蛋白质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饥饿感成了他最忠实的伴侣。 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裤腰需要皮带勒到最紧的扣眼才能挂住,锁骨和腕骨清晰地凸出出来,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使得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大,也格外……空洞。 然而,比肉体上的饥饿和疲惫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时无刻、如影随形的精神压力。它像一张湿透的牛皮,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而困难。 他时刻担心着远在老家的母亲。每天,他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给母亲打电话,表面上是嘘寒问暖,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探听杂货店的情况。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他的心脏都会骤然收紧,生怕听到母亲带着哭腔告诉他,店被查封了,或者母亲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病倒了。 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日夜悬在他的心头。他甚至在梦里,都会梦见母亲无助哭泣的脸,然后惊出一身冷汗,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在学校里,他变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敏感而警惕。他总觉得周围有若有若无的指点和窃窃私语。 虽然大部分同学可能并不了解内情,那些议论或许只是出于好奇或者误解,但那种被无形中孤立、被贴上某种标签、被当作“异类”审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尽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吃饭时总是选择最偏僻的角落,下课后总是第一个匆匆离开教室。他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但那个壳,却薄得不堪一击。 他变得极其沉默寡言。除了上课必要的回答提问,以及打工时不得不进行的简单交流外,他几乎不与人说话。即便是面对唯一的朋友林浩,他也常常是问一句答一句,眼神躲闪,不愿意多谈自己的情况。林浩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几次试图追问: “星河,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瘦成这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跟哥们儿说啊!是不是钱不够用了?我这儿还有点……”林浩堵在宿舍门口,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 方星河只是疲惫地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没事,浩子,就是最近……有点累,兼职的地方活重。钱……我还够,真的,你别操心。” “你少骗我!你看你这样子像是‘还好’吗?”林浩急得想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真的没有麻烦。”方星河轻轻挣脱开,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是……就是有点累。我想睡会儿。”说完,他侧身从林浩旁边挤过,爬上了自己的床铺,面朝墙壁,用被子蒙住了头,用沉默拒绝了所有的关心和探询。 林浩站在床边,看着好友蜷缩起来的、瘦削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他知道,方星河心里一定压着天大的事,但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无从帮起。这种无力感,让林浩也感到十分沮丧。 课堂上,方星河依然是那个专注的学生。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盯着黑板,记着笔记,仿佛知识是唯一能让他暂时逃离现实的避难所。 他的成绩没有下滑,甚至在某些需要深度思考的课题上,他的回答依然犀利。但细心的老师会发现,这个曾经眼神清亮、充满求知欲的学生,如今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他那过分挺直的脊背,不像是一种昂扬的姿态,反而更像是一根被强行拉满、绷紧到了极致、随时可能“啪”一声断裂的弓弦。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白天的喧嚣和伪装全部褪去,方星河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脆弱。 他回到那间狭小、寒冷、寂静的出租屋,甚至舍不得开灯,就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坐在书桌前。那盏昏黄的旧台灯,他只有在必须看书复习时才会打开,为了省电。 他常常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虚假繁华的灯火,而他的小屋里,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死寂。 愤怒的呐喊、无力的质问、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对未来的绝望……种种激烈的情绪,像汹涌的暗流,在他胸中疯狂地冲撞、激荡,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多想对着这漆黑的夜空嘶吼,质问那个看不见的对手:“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多想有人能告诉他,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下去?前方是否还有一丝光亮? 他多想像个普通的学生一样,无忧无虑地学习、生活,而不是在生存的边缘苦苦挣扎。 但这一切,最终都只能湮灭在无声的寂静里。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甚至咬出血来,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强行逼了回去。他不能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哭是软弱的表现,而软弱,在当前的绝境中,是致命的。 他只能承受着。承受着经济的绞索越勒越紧,承受着精神的压力无孔不入,承受着这种无声的、缓慢的、却足以将人的意志一点点磨碎的煎熬。 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夜,都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溺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那根绷紧的弦,何时会断裂。 他只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下,麻木地、机械地向前走着,走向一个看不见未来的、浓稠的黑暗。 第35章 母亲的担忧 尽管方星河在电话里极力掩饰,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和精心编织的谎言来安抚母亲,但母子连心,细心的周蕙还是从儿子越来越简短的通话、声音里无法完全隐藏的疲惫沙哑,以及那份刻意为之的沉默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儿子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和朝气。 “星河啊,你最近电话怎么越来越少了?声音听着也没力气,是不是学习太累了,没休息好?钱够不够用?千万别省着,妈这边挺好的,药还有呢,店里最近……好像也消停点了(方星河之前咬牙寄回去的那笔钱,暂时缓解了检查带来的罚款压力),你该吃吃,该喝喝,身体要紧,知道吗?”周蕙在电话那头,声音充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一遍遍地叮嘱着。 “妈,我真没事,您就放心吧。”方星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就是最近课业重,有个重要的项目要结题,天天泡在图书馆查资料,睡得晚了一点。钱够用,奖学金虽然没评上,但我兼职的收入还不错。您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别操心我。” 他熟练地用着重复了无数遍的借口,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母亲的关切像温暖的阳光,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沉重的内心,反而让他更加愧疚和难受。 然而,周蕙的担忧并未因儿子的安慰而减少,反而与日俱增。一种母亲特有的、近乎直觉的不安感,驱使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没有提前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大包家乡的土特产——自己腌的咸菜、晒的干菜,还有她认为有营养的核桃红枣,然后独自一人,坐上了开往儿子所在城市的长途汽车。 一路颠簸,对于她患有风湿的身体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负担,但她咬牙坚持着,只想亲眼看看儿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那天下午,方星河刚结束一堂令人头昏脑涨的专业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赶去一家餐厅做晚班的洗碗临时工。当他低着头,步履沉重地爬上那栋老旧的居民楼,走到自己位于顶层的出租屋门口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僵在了原地。 昏暗的楼道光线里,一个熟悉而瘦弱的身影,正佝偻着背,倚靠在他那扇斑驳的房门上,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俗气花纹的旧行李袋。是母亲周蕙! “妈?!”方星河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慌乱,“您……您怎么来了?!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您这身体怎么受得了长途车!”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看到母亲脸上难以掩饰的旅途劳顿和苍白,心里又急又疼,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开门。 “我……我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周蕙看着儿子,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但在房门打开,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狭小、低矮的房间,因为位于顶楼且朝向不好,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异常昏暗和压抑。 墙壁因为潮湿而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和一个用木板钉成的简易架子外,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窗户玻璃有些裂纹,用透明胶带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泡面的味道。整个空间,简陋、破败得让人心酸。 周蕙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儿子身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清晰地看到,儿子比以前在家时瘦了整整一圈!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格外突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窝深陷,下面挂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黑眼圈。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旧外套,此刻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形销骨立。 “星河!”周蕙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她一把抓住儿子冰涼而粗糙的手,声音因为哽咽而颤抖得厉害,“你还骗妈!你还说没事!你看看你!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这……这地方怎么能住人啊!这连咱老家放杂物的屋子都不如啊!” 她环顾着这间陋室,心像被刀绞一样疼。她一直以为儿子在大学里,就算清苦,至少住的是干净的宿舍,吃的是学校的食堂,怎么会……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妈,您别哭,真没事!”方星河顿时慌了手脚,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愧疚,他连忙扶住激动得有些站不稳的母亲,让她坐在床边唯一那把破旧的椅子上,语无伦次地解释,“这里……这里就是临时租的,离学校近,图个方便!房租便宜!我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真的,没您想的那么差!”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您看,这不是挺安静的嘛,适合学习。” “你告诉妈,你老实告诉妈!”周蕙却根本不信,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是不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是不是有同学看不起你,为难你了?还是……还是因为妈,因为店里那些破事,连累到你了?是不是有人……因为妈那边的事,来找你麻烦了?” 母亲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方星河心中最深的秘密和痛处。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看着母亲那张被生活折磨得苍老、此刻又因为极度担忧而扭曲的脸,心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酸楚和剧痛。他多么想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倾吐出来!但他不能!绝对不能!那只会让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陷入更深的恐惧和自责,那会要了她的命! 他用力地反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最轻松、最无辜的表情,甚至故意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妈!您这都想哪儿去了!真的没有!您儿子这么厉害,学习又好,谁敢欺负我啊?店里的事就是正常检查,过去就完了,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继续编造着谎言,眼神努力保持着清澈和坦然:“我就是……前段时间不是跟您说了嘛,在准备一个特别重要的全国性的学术竞赛,压力特别大,好几个晚上没睡好,所以看起来有点憔悴。等这个比赛结束了,拿个奖回来,好好补一觉,立马就胖回来了!您就放心吧!” 为了证明自己“过得不错”,他强打着精神,执意要带母亲出去“下馆子”。他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实惠的小炒店,点了几个母亲爱吃的菜。 吃饭时,他努力表现出胃口很好的样子,大口吃着,还不停地给母亲夹菜,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试图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饭后,他又陪着母亲在夜色中的大学校园里慢慢散步,指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和图书馆,说着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憧憬”。 周蕙默默地看着儿子,听着他看似轻松的话语,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打消。知子莫若母,她能从儿子过于刻意的“轻松”和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阴郁中,感觉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但看着儿子如此坚决地否认,如此努力地安慰自己,她也不忍心再继续逼问。她只是红着眼圈,一遍又一遍地、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星河,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饭要按时吃,觉要睡足,别太拼了,钱不够一定要跟妈说……” 母亲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执意要坐早班车回去,说放心不下店里。方星河把母亲送到长途汽车站,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随着人流,步履蹒跚地通过检票口,还不断地回头朝他挥手,脸上带着强装出来的、让他心碎的笑容。 送走母亲后,方星河没有立刻离开车站。他独自一人,站在喧嚣散去后显得有些空旷的车站广场上,望着母亲乘坐的那辆大巴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初冬的寒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破了一个大洞。 回到那间冰冷、寂静、徒留母亲带来的一点咸菜味道的出租屋,方星河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母亲的突然到来,像一面无比清晰、无比残酷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他此刻所有的狼狈、艰难和强撑的脆弱。母亲那担忧的眼神、哽咽的追问、还有这间无法掩饰的陋室,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原来在母亲眼里,破绽百出。 巨大的压力、无处宣泄的委屈、对母亲的愧疚、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母亲已经为他操碎了心,身体又那么差,他绝不能再让母亲为他担惊受怕。所有的苦,所有的难,所有的屈辱,都必须由他一个人扛起来!他必须变得更坚强,必须想办法活下去,必须保护好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擦掉眼角渗出的、不争气的湿意,强迫自己站起来。生活还要继续,绝望的挣扎,还远未到尽头。 第36章 林浩的追问 方星河身上发生的剧烈变化,如同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或许能瞒过不熟悉的人,但绝对逃不过与他朝夕相处、关系最亲近的林浩的眼睛。 林浩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只知道插科打诨的富二代,他变得异常沉默和严肃,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常常充满忧虑地追随着方星河那日渐消瘦、行色匆匆的背影。 他眼看着方星河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的植物,迅速地枯萎下去。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走路时甚至能听到风声。 他回宿舍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多半是深夜,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油烟味或汗味,匆匆洗个澡,拿点东西,然后又像幽灵一样迅速消失。眼神里,曾经那种清澈的锐气和专注的光芒,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所取代。 林浩试图像以前一样,用开玩笑的方式去试探,但方星河要么用极其简短的“没事”、“累了”来搪塞,要么就干脆沉默以对,眼神躲闪。这种刻意的疏远和隐瞒,让林浩心中的不安和焦躁与日俱增。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林浩算准了方星河可能会回宿舍拿换洗衣物,提前堵在了宿舍门口。 被一见钟情后! 第16节 当方星河拖着沉重的步伐,低着头推开门时,林浩立刻闪身进去,反手“咔哒”一声把门锁上,将方星河堵在了门后狭小的空间里。 宿舍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林浩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浩子?你干嘛?”方星河被吓了一跳,抬起疲惫的眼皮,有些茫然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林浩。林浩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星河,”林浩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直视着方星河躲闪的眼睛,“你看着我。今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方星河鼻尖相对,语气激动起来:“你别再他妈拿什么‘学习压力大’、‘项目忙’这种鬼话来糊弄我!咱们认识一年多了,我林浩是脑子不聪明,但我不瞎!你以前备考通宵也没见你瘦成这样!你以前再忙,眼神也不是这样的!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皮包骨头,眼神跟……跟丢了魂似的!晚上还总是不见人影,你到底住在哪里?在干什么?你是不是惹上什么天大的麻烦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方星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面对好友灼热而关切的目光,方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袭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想要逃避,但林浩死死地盯着他,根本不给他躲闪的机会。 内心的挣扎如同海啸般汹涌。他不想把林浩卷进这滩浑水。霍昭的势力深不可测,手段阴狠,连张教授那样的人都讳莫如深,劝他忍耐。 林浩家境虽好,但毕竟只是普通商人,如何能与霍昭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他怕,他怕因为自己的事,给林浩,甚至给他的家庭带来无法预料的灾祸。 林浩是他大学里唯一的光,他不能把这光也拖入黑暗。 可是……独自一人扛着这如山一般的压力,真的太累太累了。他像一个在沙漠中独行的旅人,濒临渴死,而林浩的追问,就像眼前出现的一汪清泉,诱惑着他去汲取,去倾诉,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看着林浩那双因为焦急和担忧而微微发红的眼睛,方星河紧绷的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太需要一个人来分担这沉重的秘密了,哪怕只是倾听。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避开林浩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脚下斑驳的地板上,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绝望: “浩子……”他艰难地开口,“我……我可能……得罪了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 林浩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方星河继续低声说道,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奖学金……没了,不是因为成绩。之前酒吧的工作……也没了,不是因为表现不好。还有……我妈在老家开的小店,最近也被人……用各种‘正当’的理由,快逼得开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向林浩,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所有这些事,几乎同时发生。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他没有提霍昭的名字,也没有说任何具体的细节,但他相信,以林浩的聪明,一定能听懂。 林浩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了头顶! 他一把抓住方星河瘦削的肩膀,因为愤怒,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低吼: “我操他妈!!是谁?!是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阴损?!敢这么搞你?!你告诉我名字!老子他妈跟他没完!我找我爸!我爸认识不少人,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王法了?!还能让这种人为所欲为?!” 林浩的反应,完全在方星河的预料之中。他了解林浩,重义气,冲动,天不怕地不怕。但正是这种冲动,让方星河更加害怕。他连忙用力按住林浩激动的手臂,语气急切而严厉地阻止他: “浩子!你冷静点!听我说!”方星河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别冲动!千万别去找你爸!也别去打听!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我告诉你,对方的势力……大到超乎你的想象!你爸出面根本没用,搞不好……搞不好还会把你们家也拖下水!那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死死地盯着林浩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扛!必须由我自己来扛!你明白吗?!” “你自己扛?你怎么扛?!”林浩又急又气,眼睛都红了,他指着方星河消瘦的身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拿什么扛?!再这么下去,你他妈会被他们逼死的!我们是兄弟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麻烦一起想办法啊!你一个人硬撑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方星河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眶也瞬间红了,“就是因为我他妈在乎你这个兄弟!我才不能连累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你家因为我的事惹上麻烦!那样我他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懂不懂?!” 他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差点决堤。 他死死地咬着牙,才勉强将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峙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林浩看着方星河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坚持,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瘦得见骨的肩膀,一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了解方星河,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他决定的事,尤其是当他认定是为了保护别人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良久,林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松开了抓着方星河肩膀的手,重重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背靠在了冰冷的铁质床架上。 他低下头,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身边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低吼道:“操!操他妈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方星河的决定。这种明知好友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痛苦得几乎要发狂。 方星河看着林浩痛苦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放在林浩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恳求:“浩子,算我求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别再问了,也别管。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林浩抬起头,眼圈通红,他看着方星河,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像是认命般,重重地、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星河,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懂了。我可以不问,也可以不管。但是,你给老子听好了——” 他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了方星河冰凉的手腕,一字一顿,像是发誓般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林浩,永远是你兄弟!天塌下来,咱们一起顶着!你要是敢他妈自己一个人硬扛到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有需要的时候,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他妈也得第一个叫上我!听见没有?!” 朋友这番带着粗话、却重如泰山的承诺,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穿透了方星河心中厚重的冰层,让他冰冷绝望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真实的暖意。 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用力地回握住林浩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林浩的义气,是他黑暗世界里最珍贵的宝藏,也正因为如此,他更要拼死守护,绝不能将这份宝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场注定残酷而绝望的战斗,从始至终,都只能由他一个人,孤独地去面对,去承受。 第37章 决绝的底线 无形的压力,并未因方星河的沉默和忍耐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像不断发酵的毒瘤,持续侵蚀着他和他母亲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活。 他之前咬牙寄回去的那点钱,对于母亲杂货店面临的困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支付了部分罚款,却无法阻止那些打着“严格执法”旗号的刁难卷土重来。母亲周蕙在电话里的声音,刚刚因为儿子的“奖金”而短暂地轻松了几天,很快又重新被忧愁和不安笼罩。 “星河,工商所的人昨天又来了,说咱们的进货单子还是不规范……” “消防队通知下周要复查,说上次整改不合格……” “隔壁店的老板娘偷偷跟我说,好像是有人打了招呼,故意针对咱们家……” 母亲小心翼翼的、带着恐惧的诉说,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方星河的心上。他只能一遍遍地用苍白无力的谎言安抚母亲,说可能是误会,让她按要求改,钱的事他来想办法。可他心里清楚,这根本是无底洞,只要那个幕后黑手不罢休,母亲的店就永无宁日。 而他自己,也早已到了强弩之末。长期的营养不良、高强度的体力透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像三座大山,压垮了他年轻却不堪重负的身体。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走路时脚步虚浮,时常感到头晕目眩。 这天傍晚,他在一个物流集散中心做夜班临时工,负责将沉重的快递包裹从卡车上卸下来,分拣到不同的区域。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水米未进,只靠着意志力在支撑。当他弯腰试图抱起一个格外沉重的箱子时,突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和声音。 他踉跄了一下,箱子脱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自己也差点跟着栽倒,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旁边的货架,才勉强没有摔倒。 “喂!你小子怎么回事?!没吃饭啊?!笨手笨脚的!摔坏了东西你赔得起吗?!”工头粗鲁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方星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扶着冰冷的货架,缓了将近一分钟,眼前的黑雾才渐渐散去,但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布满细小伤口和污渍的双手,一种濒临极限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倒下了吗? 就在他身心俱疲,意志力几乎被消耗殆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如同梦魇般的电话,再次不期而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那个没有存储姓名、却早已刻入他骨髓的本地号码。 方星河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缩,随即涌起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了那个自称霍昭助理的程峰的声音。 他的语调依旧保持着程式化的礼貌,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那下面隐藏的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傲慢。 “方星河同学,晚上好。抱歉再次打扰您。”程峰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我想,经过这段时间,您应该已经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霍总在这个城市……乃至更广范围内的影响力和能量。同时,也希望您能明白,霍总的耐心,并非是无限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最后通牒式的压迫感:“霍总让我转达他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您点头,表示愿意接受霍总的好意,那么,我向您保证,之前围绕在您和您母亲身边的所有……小小的‘麻烦’,都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彻底地、干净地消失。您母亲的小店,不仅会恢复正常,还会得到最好的关照和扶持。而您本人,您的学业,您未来的前途,霍总都将为您铺就一条最平坦、最光明的道路。财富、地位、尊重……您曾经渴望却难以触及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程峰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却也带着冰冷的威胁:“但是,如果您依然坚持您那……不太合时宜的‘原则’和‘骨气’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令人不寒而栗。那意味着,现有的压力将会无限升级,直至将他和他母亲彻底摧毁。 若是以往,听到这番虚伪而霸道的说辞,方星河会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屈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对着话筒怒吼。 但这一次,奇怪的是,他内心异常地平静。连日来的挣扎、痛苦、绝望,仿佛在这一刻凝聚、沉淀,淬炼出了一种冰冷而坚硬的物质。 他甚至……无声地笑了。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看透一切的嘲讽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世事的苍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着手机,缓缓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被城市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夜空。夜风吹拂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带来一丝凉意。 电话那头的程峰,似乎有些意外于这反常的沉默,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方同学?您在听吗?” 方星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地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透过电波,传到了另一端: “程助理,”他平静地称呼道,“请你,原话转告霍先生。”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每个字都拥有足够的重量,然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我方星河,人穷,但志不短。” “他霍昭,有钱有势,可以翻云覆雨。他可以用尽手段,逼得我走投无路,可以断我生计,毁我名誉,甚至可以……逼死我。” 说到“逼死我”三个字时,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悸。 “但是,”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像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想让我低头,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摇尾乞怜地走进他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去做一只被他圈养、供他取乐的金丝雀——”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最后四个字: “绝。无。可。能。” 说完,他没有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等待对方的反应,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因为愤怒而摔手机,或者因为绝望而疯狂奔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握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闪烁的、象征着繁华与欲望的都市灯火。夜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更显得他身形消瘦,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但他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没有丝毫弯曲。 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都要坚定的决心,在他空洞的眼神深处,如同极地冰原下的地火,悄然滋生、蔓延。 他知道,这番彻底撕破脸皮的回应,将会激怒那个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接下来,他和他母亲,可能要面对的是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风暴。 但是,他不在乎了。 底线,就在这里。清晰无比,坚不可摧。 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这不再是少年意气的冲动,而是历经磨难、看透现实后,一种近乎悲壮的、对自己人格和尊严的最后坚守。 第38章 深夜的独白 被一见钟情后! 第17节 挂断那个彻底摊牌、不留一丝余地的电话后,方星河没有立刻回到那间冰冷压抑的出租屋,也没有返回喧嚣嘈杂的物流仓库继续工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决绝和巨大空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急需一个空旷的、能够容纳他此刻汹涌心绪的地方。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校园里游荡,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校园深处那座有着百年历史的、标志性的钟楼。 这座哥特式风格的钟楼,是清北大学的象征,也是校园的制高点。平日里除了管理员,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登上楼顶。 他沿着狭窄、昏暗、盘旋而上的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沉重的心跳上。石阶冰冷而粗糙,扶手布满岁月的痕迹。 终于,他推开了通往顶层平台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刹那间,强劲而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高空清冷而稀薄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走到平台边缘,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粗糙的石质栏杆,稳住身形。 脚下,是整个陷入沉睡却又仿佛永不疲倦的校园。图书馆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知识的灯塔;宿舍楼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温暖的光晕;远处,城市主干道上的车流织成一条条川流不息的光带,更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闪烁着各色霓虹的摩天大楼,构成一片繁华而迷离的灯海。 这片灯火,曾经承载着他无数关于未来的梦想和希望。他曾以为,凭借努力,可以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 而此刻,站在这象征着知识和理想的至高点上,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与脚下那片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鸿沟。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无边的寒冷和孤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投向了远方城市中心最耀眼的那片区域——那里矗立着本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建筑群,霍氏集团的总部大厦如同帝王般俯瞰着整座城市,其顶端那刺破夜空的、璀璨夺目的尖塔,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其主人的无上权力和财富。 那里,就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摆弄棋子一样操控着他命运的男人所在的地方。是那座他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权力殿堂。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倾诉欲,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从他心底喷涌而出!尽管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脚下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噪音,但他却感觉胸膛里塞满了话,不吐不快。 他需要说出来,需要对那个无形的对手宣告,更需要对自己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进行一次彻底的宣誓! 他双手用力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权力中心,对着无尽的虚空,用一种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嗓音,开始了他的独白。 像是在对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昭隔空喊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濒临崩溃的灵魂进行最后的加固: “霍昭……” 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你可能在听。或者,你迟早会知道我今天说的话。” 夜风将他的话语撕扯、吹散,但他依旧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着,确保每个字都凝聚着他全部的意志: “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用你的钱,你的权,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把我这样的小人物困在中央,看着我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看着我为了几百块钱累得像条狗,看着我和我妈被逼得走投无路……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能彰显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讥讽,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你以为,切断我所有的经济来源,让我为了一日三餐发愁,就能让我屈服?毁掉我那点可怜的名誉,让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就能让我妥协?甚至……用我母亲的安危来威胁我,触碰我最后的底线,就能逼我就范?”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对着夜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 “你错了!” “霍昭,你大错特错!”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仿佛要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部倾泻出来: “你根本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生来就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会明白,在泥泞里挣扎是什么滋味?!”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父亲可以依靠,我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家穷!我拥有的,只有这双手,和这个还不算太笨的脑袋!我从那个小县城考出来,一路上,我经历过多少白眼?受过多少冷遇?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从来没有!” “我拼命学习,熬夜刷题,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学霸,是因为我知道,知识!是我方星河这辈子,唯一能靠自己挣来的、谁也抢不走的武器!是我能挺直腰板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底气!” “我放下所谓的面子,去酒吧端盘子,去工地搬砖,去洗那堆积如山的碗,不是因为我不怕苦不怕累,是因为我要赚钱!我要让我妈能吃上好点的药,能不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我要靠我自己的力气,活下去!” “我珍惜我的名誉,像珍惜我的眼睛一样!不是因为那虚名有多重要,是因为那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是我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活着的证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地在夜空中回荡: “而你!霍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有点权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这一切?!就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践踏我的努力,我的尊严,我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那一点点东西?!然后施舍一点你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冷炙,就想让我感恩戴德,摇着尾巴钻进你那个金丝编的笼子里,去做一只对你唯命是从、供你取乐的宠物?!” “我告诉你——” 方星河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楼顶炸开,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 “不!可!能!”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疯狂滑落,瞬间被冰冷的夜风吹干,留下刺痛的痕迹。 但他没有去擦,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流尽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你可以夺走我的奖学金!你可以让我失去所有工作!你可以让学校给我警告!你甚至可以……让你那些走狗,逼得我从清北退学!”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嘶哑一分,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和决绝: “但是!你听好了!你永远!永远无法夺走我的意志!你永远无法让我打心眼里对你这种人低头!你永远无法让我心甘情愿地变成你想要的奴隶!” 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那片冰冷的、象征着权力的璀璨光芒,发出了最悲壮、也是最彻底的宣言: “除非我死——!” “除非我方星河,死了!否则,你休想让我屈服!” “休想——!” 最后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决绝,在夜风中飘散,最终湮灭在城市的背景噪音中。 吼出这一切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得不紧紧抓住栏杆才能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依旧不停地流着,但心中那股积郁已久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块垒,却仿佛随着这通呐喊,消散了不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夹杂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缓缓地笼罩了他。 他站在高高的钟楼上,像一尊孤独的雕像,与整个繁华而冷漠的世界对峙着。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漆黑无星的夜空。 这一刻,他亲手斩断了所有妥协的退路,烧毁了所有可能的桥梁。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黑暗、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路。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能是粉身碎骨。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挺直脊梁,走下去。 第39章 风暴前的寂静 那夜在钟楼顶上的独白,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献祭,也像一次彻底斩断后路的决绝宣誓。 方星河将心中积压的所有愤怒、屈辱、不甘和绝望,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无形的对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当嘶吼的回音最终消散在夜风里,当他流干了最后一滴滚烫的眼泪,一种奇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反而缓缓笼罩了他。 预想中更猛烈的、毁灭性的报复并没有立刻降临。相反,方星河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平静期,平静得近乎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凝固、万物噤声的那一刻。 母亲周蕙打来的电话,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焦虑和恐慌。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杂货店那边,工商、税务、消防的人好像突然都“忙”了起来,没有再隔三差五地登门“检查”了。虽然生意依旧清淡,但至少没有再收到新的罚单或者停业整顿通知。她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庆幸说:“星河,你说是不是咱们按要求整改了,人家就放过咱们了?” 方星河握着电话,听着母亲语气里那一点点可怜的、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 他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附和着:“嗯,可能是吧。妈,没事了就好,您别太累着。” 挂断电话,他站在寂静的出租屋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绝不是问题解决了,这更像是……对方暂时收回了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猎物在短暂的喘息中,徒劳地恢复一点点元气。 学校里,那种若有若无的、针对方星河的指点和议论,似乎也悄然平息了。 辅导员赵老师没有再找他“谈心”,课堂上,老师们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恢复了平常,不再带着那种复杂的探究。 他走在校园里,不再感觉到那些刺人的目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个他只是个普通贫困优等生的时候。 但这种“正常”,却让方星河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真实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昭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或者善罢甘休的人。 这种突如其来的“风平浪静”,更像是一种蓄力,一种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极致的耐心和冷酷的戏谑。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猫,在吃掉老鼠之前,会先松开爪子,看着它惊慌失措地跑开几步,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将其扑倒。这种玩弄,比直接的撕咬更令人绝望。 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侥幸心理。相反,这种死寂般的平静,让他内心的警报拉到了最高级别。 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更加疯狂地、近乎自虐般地运转起来。 他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学习和赚钱。 在图书馆、在教室、甚至在打工间隙的短暂休息时间,他都捧着书本或笔记,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每一个公式、每一个理论、每一个案例都深深地烙印进自己的骨髓里。他不再是为了奖学金,不再是为了绩点,甚至不再是为了所谓的未来。 他学习,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确定能够抓住的东西,是他灵魂最后的一片净土,是他未来或许、可能、万一存在一丝翻盘机会时,唯一能够依仗的、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武器。知识,成了他对抗虚无和绝望的最后堡垒。 同时,他承接了更多、更繁重的体力兼职。物流夜班分拣、建筑工地小工、餐厅后厨杂役、疏通下水道的临时帮工……只要给现钱,再脏再累再危险的活,他都毫不犹豫地接下。 他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拼命地、近乎偏执地积攒着每一分钱。他将生活开支压缩到了极限,每天只吃最便宜的食物,甚至常常饿着肚子干活。他知道,这点微薄的积蓄,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可能不堪一击,但这已经是他能为母亲、为自己所做的、最卑微的准备了。这至少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在挣扎,还没有完全放弃。 他变得异常沉默,几乎不再与人交流。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涌动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暗流和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后才能淬炼出的冷静与坚韧。那是一种……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到极致后,呈现出的近乎麻木的坚硬。 他像一块被反复扔进熔炉、经受千锤百炼的粗铁,外表布满了累累伤痕和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但其最核心的部分,却在一次次的灼烧和锻打中,变得异常坚硬和冰冷。 林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试图像以前一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拉方星河出去放松,但每次都被方星河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又异常坚定的沉默拒绝了。 “星河,走!打球去!好久没虐你了!”林浩抱着篮球,兴冲冲地推开出租屋的门。 方星河正埋头在一堆电路图里,他接了一个帮人画图纸的零活,头也没抬,声音沙哑:“浩子,你去吧,我活还没干完。” “操!这破玩意能挣几个钱?别画了!走!”林浩上前想拉他。 方星河轻轻却坚决地拨开他的手,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让林浩心悸的平静和……疏离。“真的不行,浩子。 时间快到了。” 林浩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篮球狠狠砸在地上,低骂了一句:“妈的!” 过了一会儿,林浩又提着一大袋从家里带来的、明显是精心准备的营养品和熟食过来,强行塞进方星河那个破旧的冰箱里。 “喏,我妈非让我带来的,说吃不完快过期了,便宜你了。”林浩故作轻松地说,眼神却不敢看方星河。 方星河看着冰箱里那些昂贵的进口牛奶、包装精美的肉制品和新鲜水果,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快过期,这是林浩和他家人笨拙而温暖的关心。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只是低声道:“替我谢谢阿姨。” “谢什么谢!赶紧吃!你看你瘦得跟鬼似的!”林浩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却不重。 方星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接受这份善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朋友的心意,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正的风暴,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绝不是几罐牛奶、几块肉能够抵御的。 那是一场他必须独自面对、独自承受的劫难。林浩的温暖,像寒夜里的一盏小灯,珍贵而暖心,却无法照亮前方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只能在这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的宁静里,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却注定残酷无比的最终审判。 第40章 孤勇者的抉择 那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平静,持续了大约两周时间。 被一见钟情后! 第18节 在这两周里,方星河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拼命地学习和工作,试图在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下,积蓄一点点微弱的力量。 他甚至开始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霍昭那样的大人物,在得到了他决绝的回应后,觉得他这块骨头太难啃,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转向了其他目标? 然而,这卑微的幻想,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就像在暴风雨前刻意维持的、死一般的寂静被第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打破,一个突如其来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预示着滔天巨浪的涟漪。 这天下午,他刚结束一堂枯燥的专业课,正准备赶往下一个兼职地点,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经济学院教务处官方号码的短信通知。 短信内容措辞严谨、公事公办,却让方星河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 “方星河同学:经核查,你上学期选修的《发展经济学专题》(课程号:econ3107)平时成绩记录存在疑问,授课教师反映部分课堂考勤记录缺失。请你于三个工作日内,提交书面情况说明及相关佐证材料至教务办公室a103王老师处。逾期未提交或说明不清,该门课程平时成绩可能按零分计,导致课程总评不合格。特此通知。” 《发展经济学专题》?方星河对这门课印象很深,是一位以严格著称的老教授授课。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因为对这门课很感兴趣,加上希望拿到高分,一次课都没有缺席过,每次课堂讨论都非常积极。怎么可能会存在“考勤记录缺失”? 又是一个“合规”的、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又是一个精准打击!这门课如果被判定为不合格,不仅仅意味着他需要重修,浪费时间和金钱,更重要的是,根据学校规定,一旦出现不及格记录,他将自动失去申请本学年乃至下一学年所有奖学金和评优资格的资格!这等于直接切断了他通过学业优秀获取经济资助的最后一条合法途径!甚至,如果后续再出现任何问题,可能会影响到他的顺利毕业!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对方在学业上对他发起的、旨在彻底摧毁他前途的精准狙击! 就在他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地消化着这个坏消息时,口袋里的旧手机又急促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是“妈妈”两个字。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指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母亲周蕙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恐慌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慌乱和无助: “星河!星河!怎么办啊!他们又来了!消防的人今天又来了!”母亲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他们说……说我们店里的消防整改不合格!说……说必须要安装一套什么……自动喷淋的系统!说那是规定!不装的话……下周……下周一就要来贴封条!要强制关门!” “自动喷淋系统?”方星河对这方面不太懂,但听名字就知道绝对不是便宜的东西。 “妈问了安装的人……说……说那套东西,连工带料,最便宜也要……要两三万块钱啊!”周蕙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星河!两三万!咱们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就是把店盘出去也值不了这么多啊!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这可怎么办啊……” 母亲绝望的哭声,像一把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地扎进方星河的耳朵,刺穿他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绞痛。 两三万!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学业上的精准打击!家里最后的生计被直接逼上绝路!两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如此“合规”、如此“正当”的理由,同时爆发!时机巧合得令人发指!这已经不是警告,不是试探,这是最后通牒!是霍昭在彻底失去耐心后,发起的、旨在将他和他母亲彻底碾碎、不留任何余地的总攻!对方不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它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要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方星河握着电话,听着母亲在遥远电话那端无助的、撕心裂肺的哭泣,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灵魂,僵立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走廊里。 周围是同学们下课后的喧闹声,嬉笑声,讨论声,一切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憧憬。而他却感觉自已像被隔离在一个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世界与他无关,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冰冷的绝望和灭顶之灾降临前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又是怎么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那间位于宿舍楼角落、鲜少有人打扰的出租屋的。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板,身体缓缓滑坐在地上。 狭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退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了。学业和家庭,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根支柱,正在被同时、无情地撬动、摧毁。霍昭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侥幸的余地。 要么屈服,用自由和尊严,去换取母亲的安全和他那岌岌可危的学业;要么……就是他和母亲一起,被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屈服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滑过他的脑海。如果现在低头,打电话给那个程助理,接受霍昭的条件,那么,母亲的店会立刻得到“关照”,那个莫须有的课程问题会立刻“解决”,他甚至可能得到一笔足以改变现状的“资助”。 母亲可以安心养病,他可以继续学业,甚至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代价是,失去自我,成为那个男人笼中的金丝雀,失去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尊严和自由。 这个选择,诱惑吗?在生存面前,似乎是的。至少,可以活下去,可以让母亲活下去。 方星河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黑暗中,他的眼神开始剧烈地挣扎、变幻。恐惧、不甘、屈辱、对母亲安危的极度担忧……种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冲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那个旧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地颤抖着。 那个存着的、属于霍昭助理的陌生号码,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快捷方式,又像是一根看似可以救命的、却带着剧毒的稻草。 只要按下去……按下去……或许眼前的绝境就能立刻解除。 他的拇指,颤抖着,缓缓地移向了手机屏幕上的拨号键……距离那个号码,只有几毫米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能听到他内心天人交战的、惊心动魄的巨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刹那,方星河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那剧烈的挣扎和恐惧,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锐利如刀的坚定! 他想起了霍昭那双充满掌控欲和漠然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在酒吧里被当作玩物般审视的屈辱;想起了张教授那句无奈的“刚极易折”;想起了林浩那双充满义气和担忧的眼睛;更想起了母亲那张被生活折磨得苍老、却始终对他充满慈爱和期望的脸! 不! 绝不能! 如果他今天低头了,那么他过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骄傲,都将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他将永远活在耻辱和阴影之下! 那样苟且偷生得来的“平安”和“前途”,对他而言,与慢性死亡何异?!他如何对得起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如何对得起那个在困境中始终不肯放弃的、清白的自己?! 一股混杂着悲壮、愤怒和决绝的血气,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睁着眼睛跳下去!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发出最后的、或许微弱却绝不屈服的呐喊! 他的拇指,没有按下那个号码,而是猛地向上一划,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删除了那个代表着屈辱和妥协的联系人!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排出体外,手指坚定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另一个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林浩有些嘈杂的背景音和略带喘息的声音,似乎正在打球:“喂?星河?咋啦?我正打球呢!” 方星河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得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到了林浩的耳中: “浩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沉重而清晰: “帮我个忙。立刻,马上。” “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影响力的、敢说真话的媒体记者,特别是调查记者……或者,是那种愿意接手棘手案子、有正义感的公益律师的联系方式。” “无论花多少钱,无论多难找,都要想办法查到。我急需。” 电话那头的林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容极其不寻常的请求惊呆了,背景的嘈杂声瞬间小了下去,他沉默了好几秒,才用带着难以置信和极度担忧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星河……你……你想干什么?你没事吧?你要记者和律师的联系方式干嘛?!是不是出大事了?!” 方星河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林浩的问题。他的目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望向窗外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别问那么多。浩子,相信我,也帮帮我。尽快给我消息。”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方星河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乌云低垂,天色晦暗,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孤军奋战,至此,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不是屈服,而是抗争。 不是沉默,而是呐喊。 哪怕声音微弱,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 他选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向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 这是一个孤勇者,在绝境中,发出的最后、也是最亮的战书。 第41章 釜底抽薪 那短暂而诡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后,随之而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范围广泛、略显粗暴的压制,而是更加精准、更加致命、如同外科手术刀般直指要害的打击。 霍昭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不再满足于仅仅制造麻烦和困境,而是要系统性地、彻底地摧毁方星河所有可能的未来,将他逼入真正的、毫无退路的绝境。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方 星河刚结束一份在图书馆整理旧书的临时工作,正准备去食堂随便吃点东西,然后赶晚上的家教兼职。手机响了,是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王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异常严肃,让他立刻去一趟办公室。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王老师为人正直,平时对学生很和气,很少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快步走向经管学院的办公楼,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推开王老师办公室的门,他看到王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脸色比窗外的天空还要阴沉,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愤怒和无奈的不忍。 “王老师,您找我?”方星河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干涩。 “星河来了,把门带上,坐吧。”王老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却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方星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方星河依言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王老师终于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星河,那眼神里有惋惜,有同情,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星河,今天叫你来,是关于你下学期实习推荐信的事情。”王老师开门见山,语气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实习推荐信!方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这是他当前学业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清北大学经济学院的实习推荐信,尤其是最高级别的推荐信,是进入国内外顶尖投行、咨询公司、大型企业的敲门金砖!他为此准备了整整一年,刷绩点、参加商业比赛、积累项目经验,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这是他未来职业道路的起点,是他改变命运的关键一步! “你知道,”王老师继续说道,声音低沉,“我们学院对实习单位的要求非常高,推荐信的出具非常严格,不仅要看学生的学业成绩,更看重学生的综合表现,尤其是……品行操守和在校记录。” 方星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已经猜到了王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那个阴魂不散的“口头警告”! 王老师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懑:“本来,以你连续专业第一的成绩,丰富的项目经历,还有那篇核心期刊论文,拿到最高级别的推荐信,进入你最想去的那些顶级公司实习,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的事情。院里几位负责实习推荐的老师,原本也都非常看好你。”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问题就出在,前段时间,辅导员赵老师那边给你的那次……关于‘校外活动’的‘口头警告’。” 王老师顿了顿,似乎在强压着怒气,手指用力地敲了一下桌面:“虽然那次警告,按照程序,没有正式记入你的个人档案,但是!在学院内部的、非公开的评议记录里,是留有痕迹的!现在,院里负责最终审核推荐信资格的几位老师,在讨论你的情况时,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方星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屈辱和愤怒: “王老师!那次警告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污蔑!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我除了上课、去图书馆,就是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和我妈!我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去参与什么不正当的校外活动?!我是被冤枉的!您要相信我啊!” “我知道!星河!我相信你!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王老师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脸色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我跟你接触这么久,我了解你的为人和品性!问题不在于我相信不相信你!问题在于,别人不相信!或者说,有些人……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王老师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意有所指的愤懑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在这个体系里,有时候,一个微小的、未经证实的‘污点’,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就足以否定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优秀!这就是他妈操蛋的现实!现在,有老师坚持认为,既然有过‘不良反映’,哪怕是为了维护学院的声誉和推荐信的公信力,也必须慎重考虑,不能轻易出具最高级别的推荐信。意见不统一,僵持不下,很可能最后……迫于压力,给你的,只是一封普通的、不痛不痒的、没有任何分量的推荐信。” 普通的推荐信……方星河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他连忙用手死死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 普通的推荐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过去一年所有的拼命和付出,他那些熬过的夜、刷过的题、参加比赛受的累、打工攒下的经验……全部付诸东流!意味着他几乎不可能进入那些他梦寐以求的顶尖平台实习!而没有一份金光闪闪的实习经历,在如今竞争激烈到白热化的就业市场上,他未来的职业道路将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甚至可能直接断送掉进入核心圈子的机会! 霍昭这一手,太狠了!这已经不是切断他的经济来源,这是釜底抽薪!是直接瞄准了他未来的立身之本,要将他彻底打落尘埃,永无翻身之日!学业,是他最后的底线,是他作为一个寒门学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和尊严所在。而现在,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被无情地剥夺了吗?!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方星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哽咽,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王老师,“王老师,您能不能……帮我说说话?证明我的清白?我不能……我不能没有那份推荐信啊……” 王老师看着眼前这个优秀却备受摧残的学生,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熄灭的光芒,心中充满了不忍和酸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星河,不是老师不帮你。我已经尽力为你争取了。但是……对方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除非……那个所谓的‘反映’能够被彻底澄清,证据确凿地证明是诬告。或者……” 王老师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或者……那个在背后施加影响的一方,能够……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方星河在心里发出一声冰冷的、绝望的嗤笑。霍昭处心积虑布下这个天罗地网,一步步将他逼到悬崖边上,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高抬贵手”?这分明是逼他主动去求饶,去接受那份屈辱的“契约”! 被一见钟情后! 第19节 最后的希望,在王老师无奈的眼神和话语中,彻底破灭了。方星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失魂落魄地、机械地对王老师鞠了一躬,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王老师。我……我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几乎是拖着双腿,挪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光线昏暗。方星河感觉脚下的路像是棉花做的,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地往外走。窗外,天空更加阴沉了,乌云翻滚,仿佛随时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将整个世界淹没。 学业这座最后的堡垒,也即将失守。前方,似乎真的……无路可走了。 第42章 雪上加霜- 就在方星河为实习推荐信的事情心力交瘁,感觉前途一片灰暗,几乎要被那釜底抽薪的打击压垮的时候,命运似乎觉得给他的考验还不够残酷,又降下了另一场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暴风雪。 真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天晚上,方星河刚结束一份在餐厅后厨洗刷堆积如山的碗碟的夜班工作。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他拖着疲惫不堪、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带着一身洗洁精和油污混合的刺鼻气味,回到了那间冰冷寂静的出租屋。 他甚至没有力气开灯,也没有力气洗漱,只想一头栽倒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让极度的疲惫暂时麻痹所有痛苦的神经。 然而,他刚摸黑走到床边,口袋里的旧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两个字,像两道催命符,瞬间攫住了他本就紧绷到极致的心脏。 这么晚打电话来,一定是出事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沙哑不堪:“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往日强装镇定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其虚弱、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喘息声,中间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那咳嗽声空洞而费力,听得方星河心惊肉跳! “星……星河……”周蕙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妈……妈这几天……胸口……闷得厉害……像……像压了块大石头……喘……喘不上气……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方星河的心也跟着那咳嗽声揪成了一团,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方星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他猛地从床边站起,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他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去看医生了没有?!” “昨……昨天……实在撑不住了……去……去了县医院……”周蕙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医生……医生听了听,说……说老毛病(风湿性心脏病)加重了……心率……心律很不齐……肺……肺里好像也有炎症……县里设备不行,说得不准确……让……让赶紧去市里的大医院……仔细检查……说……说可能……可能要住院治疗……观察一段时间……咳咳……咳咳咳……” 去市里大医院!住院治疗!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方星河的太阳穴上,他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母亲的风湿病多年,一直靠药物勉强维持,他最怕的就是并发症,尤其是累及心脏!去市里医院,意味着高昂的检查费!住院治疗,那更是一个无底洞!以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妈!你别急!你别怕!有我在!”方星河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尽管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焦虑而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必须给母亲信心,他不能慌!“你听我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我马上回去接你!我们立刻去市里医院!” “别……别急着回来……”周蕙虚弱地阻止他,气息更加微弱,“医生……开了点……急救的药……先……先吃着……说暂时……暂时稳住……就是……就是……”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充满了绝望和深深的自责:“就是……去市里……检查……住院……肯定……肯定要花好多……好多钱啊……星河……妈这心里……堵得慌……是妈……拖累你了……呜呜……” 钱!又是钱!这个字眼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方星河的脖颈,让他窒息!他现在连自己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都还没有着落,每天靠着馒头咸菜和最低强度的体力活勉强维持,他哪里还有一分钱去支付大医院那动辄成千上万的检查费和住院费?!母亲的新农合,在县城医院报销比例尚且有限,到了医疗水平更高、费用也更昂贵的市里大医院,自付部分将会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感觉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母亲还在电话那头等着他!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妈!钱的事你千万别操心!有儿子在!”方星河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有力,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我最近跟导师做的那个大项目,进展特别顺利,导师说了,项目一结束就有一大笔奖金!足够给你看病了!你放心!绝对够用!” 他飞快地编织着谎言,心脏却在滴血:“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把身体稳住!什么都别想!我这边马上安排一下,把手头最急的事情处理完,最晚后天,后天我一定回去接你!咱们直接去市里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一定把你的病治好!你相信我!”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有钱”、“能治好”,试图用这些虚假的希望来安抚母亲濒临崩溃的情绪。 “真……真的吗?星河……你可别骗妈……”周蕙将信将疑,哭声稍微止住了一些,但语气里的担忧丝毫未减。 “真的!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放一百个心!”方星河语气斩钉截铁,“你赶紧躺下休息,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我这就去安排买车票!你等我电话!” 又安抚了母亲好几分钟,反复保证、叮嘱,直到电话那头的哭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虚弱疲惫的喘息声,方星河才小心翼翼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方星河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手机从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也顾不上去捡。 冷汗,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狭小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粗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 推荐信的危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尚未落下,已经让他前途尽毁;而现在,母亲病重急需巨额医疗费的噩耗,更像是一记来自背后的闷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将他彻底打入了深渊! 内忧外患!学业和家庭,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拼命想要守护的两样东西,同时遭到了最致命、最残酷的攻击!霍昭的手段,精准、狠毒,不留一丝余地!他不仅要在精神上摧毁方星河的意志,更要在肉体上、在经济上,将他和他最亲的人彻底逼上绝路!他现在就像一只被猎人和猎犬团团围住、逼到悬崖边的猎物,身后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前方是闪着寒光的猎枪和獠牙,步步紧逼,无处可逃! 愤怒!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从黑暗的深渊中伸出,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钱!钱!钱! 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如今却成为压垮他所有希望和尊严的东西,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面前! 无助!他像一只掉进了滚烫油锅里的蚂蚁,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煎熟,没有任何办法! 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像失控的野兽,在他狭窄的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咬、咆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撕裂、撑爆!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刺破了皮肤,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渗了出来,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肉体上的痛苦,与内心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愤怒相比,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第43章 最后的稻草 母亲病重急需巨额医疗费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方星河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上。推荐信的危机尚未解除,眼前的生存问题又以最残酷、最紧迫的方式摆在了面前。 钱!这个冰冷的东西,成了横亘在母亲生命与他微薄尊严之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方星河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开始了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挣扎。他必须弄到钱,立刻,马上! 他首先想到了借钱。他拉下脸皮,翻遍了手机通讯录里所有可能借到钱的同学和朋友。 他一个个打电话,发信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明母亲病重急需用钱的紧急情况,承诺一定会尽快归还。大多数同学都还是学生,靠着家里给的生活费度日,手头并不宽裕,但听到他的困境,都或多或少地表示了一点心意,三十、五十、一百、两百……这些带着体温的、零零散散的钱,通过微信转账或现金的方式汇集到他手中。 每一笔转账,每一声“星河,挺住”、“阿姨会好起来的”的安慰,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让他既感激又无地自容。他知道,这些钱对于同学们的善意来说很重,但对于母亲的治疗费用来说,却只是杯水车薪。 林浩是反应最激烈、也是最义无反顾的一个。他直接冲到方星河的出租屋,什么也没问,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到方星河手里,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决: “拿着!这是我这个学期剩的生活费,还有我偷偷攒的压岁钱,下学期的学费我也先挪出来了!不够我再想办法!别跟我废话!给阿姨看病要紧!天大的事,等阿姨病好了再说!” 方星河看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又看着林浩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这可能是林浩下学期的学费,想说这远远不够,但林浩根本不给他机会。 “是兄弟就别他妈跟我客气!”林浩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很大,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慰,“我家里不缺这点钱!你先用着!救命要紧!听见没有?!” 方星河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强忍着鼻腔里汹涌的酸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嗯”字。 这份沉甸甸的情谊,像寒冬里的一簇火苗,温暖着他冰冷的心,却也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欠林浩的,太多了。 然而,即使加上了林浩这笔“巨款”,距离预估的医疗费用,依然有着巨大的缺口。大医院的检查、住院、药物,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走投无路之下,方星河又尝试了校内的紧急困难补助申请。他填了厚厚一沓表格,写了情况说明,找了辅导员和班主任签字证明。 但学校的流程繁琐,审批周期长,需要层层上报、开会讨论,等到补助款真正发下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母亲的病,等不起。 他甚至一度产生了更加危险的念头——去找地下钱庄借高利贷。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诱惑着他,快速、直接,似乎能解燃眉之急。 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像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死死地拉住了他。他见过太多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的例子,那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一旦踏上,不仅他自己万劫不复,还会把母亲和林浩都拖入更深的深渊。他不能。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头顶。在极度的无助和走投无路之下,被逼到绝境的方星河,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颤抖着、屈辱地、抱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的侥幸,再次拨通了那个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联系的号码——霍昭助理程峰的电话。 这一次,他的心态完全不同了。不再是愤怒的宣战,也不是冰冷的拒绝,而是一种被现实碾碎了所有骄傲和坚持后,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卑微的乞求。 为了母亲,他愿意暂时放下那点可怜的尊严,哪怕是与魔鬼做一次交易。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程峰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带着职业化疏离感的声音:“喂,您好。” “程……程先生……”方星河的声音异常沙哑、干涩,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近乎哀求的颤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是……是我,方星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方同学,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方星河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程先生……我……我需要一笔钱……很急。我母亲……病重,需要立刻去市里大医院住院治疗……需要……需要很多钱。”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更低,带着屈辱的妥协:“我……我可以打借条!按……按市面上最高的利息还!分期还!我一分都不会少!或者……或者你们有没有什么……任何……我可以做的工作?再脏、再累、再危险的活都可以!我可以签长期合同!只要……只要能先预支一部分钱给我母亲治病……求……求您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代表着霍昭的这个人面前,用上了“求”这个字。为了母亲,他放弃了最后的防线。 电话那头的程峰,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时间更长,方星河甚至能听到对方极其轻微的一声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但很快,这丝情绪就被彻底掩盖,程峰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公式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方同学,听到您母亲病重的消息,我个人表示非常同情。”他的措辞依旧礼貌,却像冰冷的刀锋,“但是,关于您提出的……借款或者工作的请求,我很抱歉,无法答应。” 程峰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方星河的心上:“霍总之前的态度,我想我已经传达得非常明确了。他帮助人,有他的原则和方式。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或者一份受制于人的劳务合同。他想要的……是对方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的……认同和追随。” 心甘情愿? 听到这四个字从程峰嘴里说出来,方星河只觉得一股极其荒诞和冰冷的讽刺感,像毒液一样瞬间蔓延至全身!在动用一切手段,将他逼到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绝境之后,在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救母而不得不放弃尊严苦苦哀求的时候,对方居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出“心甘情愿”这四个字?!这简直是对“情愿”二字最无耻的亵渎!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吗?”方星河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颤抖,他几乎是在乞求了,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哪怕……只是暂时借给我……救我母亲一命……都不行吗?” “抱歉,方同学。”程峰的回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这是霍总的原则。我无权,也无法改变。祝您母亲早日康复。再见。” 说完,不等方星河再有任何反应,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干脆利落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钝刀,在方星河的心上来回切割。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仿佛石化了一般。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像风中残烛,被这通电话彻底吹灭了。 霍昭,连一条生路,都不愿意给他留。他要的,不是交易,是彻底的征服,是让他跪下来,舔舐他的脚面,感恩戴德地接受他的“恩赐”。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般,猛地从方星河的心底最深处喷发出来!不再是绝望,不再是无助,而是一种被逼到极限后产生的、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毁灭欲!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愤怒的岩浆彻底冲垮!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他要去找到那个躲在幕后的男人!他要当面问个清楚!他要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砸到对方脸上! 哪怕结果是粉身碎骨,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做一个了断! 一种近乎癫狂的勇气,充斥了他的全身。他猛地转过身,冲出出租屋,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之中。 目标明确——霍氏集团总部大厦。他要去找霍昭,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被一见钟情后! 第20节 第44章 目标锁定 当最后一丝卑微的乞求被霍昭的助理用冰冷的“原则”二字彻底回绝后,方星河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铮”的一声,彻底崩断了。绝望的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后,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种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毁灭欲。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不能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动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却连对手的面都见不到!他要主动出击!哪怕是以卵击石,哪怕结果是粉身碎骨,他也要冲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揪住那个幕后黑手的衣领,当着他的面,发出最后的质问和怒吼!他要一个了断!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断! 下定决心后,方星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开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搜寻猎物的踪迹。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霍昭在哪里。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对于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来说,却难如登天。 他首先想到的是秦屿,那个在“魅影”酒吧a01卡座与霍昭一起出现、看起来关系匪浅的商人。如果能找到秦屿,或许能打听到霍昭的行程。 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根本没有秦屿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秦屿的公司在哪里。而且,以秦屿的身份和立场,怎么可能会帮他这个“小服务生”去对付霍昭?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路。 他又尝试了最常规的方法——上网搜索。他钻进网吧,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霍昭”、“霍氏集团”、“行程”、“公开活动”等关键词。屏幕上跳出了海量的信息,但大多是霍氏集团的商业新闻、财报发布、或者霍昭出席某个高端论坛、慈善晚宴的陈年旧闻。关于他当前的具体行踪、日常办公地点,网上能找到的要么是过时的官方地址,要么就是捕风捉影、毫无价值的八卦传闻。像霍昭这种级别的人物,其真实行程高度保密,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通过网络轻易查到的。这条看似便捷的路,也走不通。 最后,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魅影”酒吧。那里是霍昭曾经频繁出现的地方,是霍昭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场所。酒吧的经理、领班、甚至一些资深的服务生,长期服务于vip客户,或许会知道一些关于霍昭习惯的蛛丝马迹。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获取有效信息的渠道了。 他没有贸然进入酒吧。他知道自己早已被辞退,身份敏感,直接进去找人,不仅问不到东西,还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法——守株待兔。 他再次来到“魅影”酒吧所在的那条繁华街区,但没有靠近那扇闪烁着诱惑光芒的大门。他找了一个街对面的、光线昏暗的角落,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耐心地等待着。夜晚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但他感觉不到冷,内心燃烧的火焰足以抵御一切严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酒吧门口人来人往,豪车络绎不绝。他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感觉自己与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等啊等,从华灯初上等到深夜,直到凌晨一点多,酒吧最喧嚣的时段过去,客人们逐渐散去,他才看到几个穿着酒吧制服的身影,说说笑笑地从员工通道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领班李哥。李哥似乎刚下班,脸上带着疲惫,正一边走一边点烟。 方星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他不再犹豫,从阴影中快步走出,径直挡在了李哥的面前。 李哥正低头点烟,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一抖,打火机的火苗差点烧到手指。他抬起头,看清挡在面前的人是方星河时,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惊讶和慌乱的神色,夹着烟的手指都僵住了。 “星……星河?!”李哥的声音因为吃惊而有些变调,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充满了警惕和尴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晚了……你……你找我有事?” 方星河没有绕任何圈子,他直直地站在李哥面前,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燃烧的鬼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死死地盯着李哥。 “李哥,”方星河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我不想找麻烦,也不会连累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和问题:“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霍昭?” “霍总?!”李哥听到这个名字,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慌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带着颤音,“星河!你疯了吗?!你打听霍总干什么?!他的行踪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知道?!你赶紧走吧!别再惹事了!听哥一句劝,霍总那样的人,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你斗不过他的!别自寻死路啊!” 方星河没有因为李哥的拒绝和劝说而有丝毫动摇,他反而上前一步,逼近李哥,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李哥的心里去:“李哥,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哪怕只是他平时最常去的办公地点,大概在哪个区域,哪个大楼。告诉我,我立刻就走,绝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绝对不会连累到你。我发誓!”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种被逼到极限后产生的、令人心悸的疯狂。 李哥被他这种气势震慑住了,他看着方星河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看着他消瘦得几乎脱形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方星河在酒吧工作时勤快认真的样子,也隐约听说过他最近似乎惹上了大麻烦。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害怕,也有一种不想惹火烧身的自保心理——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然后猛地吸了一口烟,像是下定了决心,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然后凑近方星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极快的声音说道: “金融街!环球中心!那栋最高的楼!顶楼……听说整个顶楼都是霍总的办公室和私人区域!他平时……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那里!” 他语速飞快,说完立刻又后退一步,脸上带着后怕的表情,连连摆手:“我就知道这么多!真的!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是我告诉你的!星河,算哥求你了,听我一句,千万别去!那里安保级别高得吓人!你连大门都进不去!硬闯会出大事的!快回家吧!啊!” 金融街。环球中心。顶楼。 这三个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清晰地烙印在了方星河的脑海深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谢谢。”方星河深深地看了李哥一眼,只说了这两个字,语气平静得可怕。然后,他不再有丝毫停留,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背影决绝而孤独,没有一丝犹豫。 李哥站在原地,看着方星河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再喊住他劝几句,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和担忧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造孽啊……”,然后也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方星河走在午夜空旷冷清的街道上。霓虹灯依旧闪烁,勾勒出城市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夜风吹拂着他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目标已经锁定——金融街,环球中心,顶楼。那个象征着这座城市乃至全国财富与权力顶峰的地方,那个将他逼入绝境的男人的巢穴。 他知道前路意味着什么。那里戒备森严,他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学生,想要见到霍昭,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可能会被保安无情地驱赶,可能会被羞辱,甚至可能会面临更可怕的后果。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一个被剥夺了一切、连生存都成问题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恐惧?早已被更深的愤怒和绝望所覆盖。后果?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而现在的他,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临界点已至,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蓄满了毁灭性的能量,即将不顾一切地喷发。 第45章 对峙 金融街,这座城市跳动的心脏,财富与权力的象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资本高速运转带来的无形喧嚣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环球中心大厦,这座地标性建筑,如同帝王般矗立在金融街的核心地带,通体的玻璃幕墙在阴沉的冬日天光下,闪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光泽。 方星河已经在这片区域外围,像幽灵一样徘徊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的旧外套,脚下是一双边缘已经磨损开裂的旧运动鞋,与周围那些穿着昂贵羊绒大衣、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精致妆容或职业化冷漠表情的金融精英们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不敢靠近大厦那气派非凡、戒备森严的正门,那里站着几名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如鹰隼、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带着审视和警惕。 他只能选择在街角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价格不菲的连锁咖啡馆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这花掉了他几乎一天的饭钱),然后占据着靠落地窗的位置,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街之隔的环球中心大厦。 他的目光,主要聚焦在两个地方:大厦地下车库那个有保安值守的出口,以及正门那不断旋转的、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玻璃门。 寒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他的骨髓。饥饿感一阵阵袭来,让他胃部隐隐作痛,头晕眼花。但他胸腔里却有一团火在疯狂地燃烧着,那是由愤怒、屈辱、绝望和对母亲病情的担忧混合而成的烈焰,这火焰支撑着他早已透支、疲惫不堪的身体,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清醒和专注。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愚蠢,很徒劳,甚至很危险,就像一只蚂蚁试图去撼动参天大树。但他别无选择。母亲虚弱的咳嗽声、辅导员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还有霍昭助理那冰冷的“原则”二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日夜盘旋、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必须见到霍昭!必须当面问个清楚!必须为这绝望的处境,做一个了断!哪怕是飞蛾扑火! 天色,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暗了下来。金融街亮起了璀璨的霓虹灯,将冰冷的建筑群装点得流光溢彩,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疏离感。虚假的繁华,更衬得窗内那个孤独身影的凄凉。 方星河杯中的咖啡早已冰冷,他一口未动。长时间的凝视和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让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干涩刺痛。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准备拖着冻僵的身体离开,明天再来继续这绝望的蹲守时—— 一辆线条极其流畅、车身漆黑如墨、低调却无处不散发着奢华与力量感的迈巴赫轿车,如同暗夜中滑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精准地滑入了环球中心大厦正门口那条专属的、用隔离墩明确标示的vip车道。 方星河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失控的擂鼓一般,“咚咚咚”地疯狂撞击着他的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认得那辆车!虽然只在“魅影”酒吧门口惊鸿一瞥,但那独特的气场、那串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连号车牌,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来了!他终于来了! 肾上腺素在瞬间飙升到顶点,压过了所有的寒冷、饥饿、疲惫和恐惧!方星河像一支被压到极限后猛然松开的弹簧,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咖啡馆的座椅上弹射起来!他甚至顾不上拿放在桌上的旧书包,不顾一切地推开玻璃门,冲出了温暖的咖啡馆,一头扎进了室外冰冷的寒风中! 他疯了一样地冲向马路,无视了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和司机的怒骂,险象环生地穿过车流,朝着那个vip车道入口狂奔而去! “霍昭——!” 他嘶哑的、充满了无尽愤怒和绝望的吼声,划破了金融街傍晚相对宁静的、被各种高级轿车引擎声包裹的空气,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几乎是在他冲过隔离带、踏入vip车道范围的同一瞬间,两名训练有素、反应迅捷如猎豹的保安立刻从左右两侧包抄上来,一左一右,用强健有力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架住了他! “站住!干什么的!” “退后!这里禁止靠近!” 保安的呵斥声冰冷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方星河瘦弱的身体被两人牢牢制住,动弹不得,但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拼命地挣扎着,双脚徒劳地蹬着地面,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几步之外,那个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如同帝王般的男人——霍昭!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助理程峰,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的样子,快步绕到另一侧,恭敬地拉开车门。 然后,一个身影,从容不迫地迈步而出。 霍昭。 他穿着一件剪裁完美、面料昂贵的深灰色长款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肩宽腰窄,气场迫人。 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没有系领带,却丝毫不减其矜贵与掌控一切的气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前方的大厦入口,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包括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不速之客,都不值得他投注半分注意力。那种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姿态,与方星河此刻的狼狈、挣扎和声嘶力竭,形成了世界上最残酷、最讽刺的对比。 “霍昭!你站住!”方星河被保安死死架着,依旧不管不顾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话啊!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霍昭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终于落在了被保安死死架住、如同小丑般挣扎的方星河身上。 那目光里,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似乎有些意外这只小虫子竟然有勇气、有能力找到这里来。但随即,那丝讶异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像是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意外闯入自己领地、正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他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两名保安看到手势,虽然脸上依旧带着警惕,但还是依言松开了对方星河的钳制,向后退开两步,但依旧呈犄角之势站立,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再次上前。 方星河骤然失去束缚,因为挣扎的惯性,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 因为刚才的激烈挣扎和情绪的剧烈波动,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燃烧着骇人的光芒。他站定在霍昭面前,不得不仰起头,才能迎上对方那双深不见底、冷漠如冰的眼眸。 “霍昭!”他再次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血沫的味道,“奖学金!工作!还有我妈的店!我妈的病!是不是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我逼到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吗?!把我逼到绝路,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霍昭静静地听着他声嘶力竭的控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波动,只有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等方星河因为激动而暂时停歇,剧烈喘息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寒铁,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压迫感。 “我想怎么样?”他重复了一遍方星河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淡淡的嘲讽,“方星河,这个问题,你似乎问反了。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怎么样?”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步,却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带来一股更强的、几乎令人腿软的压迫感。“我给过你选择,不止一次。是你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选择?”方星河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那只会显得他更加可怜和可悲,“你那叫选择吗?!用你的钱和权,切断我所有的生路,毁掉我的名誉,甚至用我母亲的命来威胁我,逼我向你低头,这他妈的叫选择?!你这是胁迫!是绑架!是滥用你手中的权力!” “权力?”霍昭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毫无温度的笑声,那笑声像冰碴一样刮过人的耳膜,“你说得对。这,就是权力。”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剖开方星河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愤怒,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脆弱和恐惧:“在这个世界上,规则从来都是由强者制定的。有些人,天生就站在云端,拥有定义规则、改变规则的能力。而更多的人,像你一样,只能选择顺从规则,安稳地活着。或者……” 他再次向前逼近一步,这一次,距离更近,几乎要贴到方星河的面前。 方星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而昂贵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危险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气息。 霍昭微微低下头,俯视着方星河,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如同烧红的钢针,一根根地、狠狠地凿进方星河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或者,就像你现在选择的这条路——反抗。试图用你那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意志,去挑战既定的规则。那么结果,就像你现在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一样。只会让你,和你所珍视的一切——你那点可笑的学业,你母亲那风雨飘摇的健康和那间可怜的小店,一起……万劫不复。” 他的话语,如同西伯利亚最寒冷的冰雨,夹杂着锋利的冰锥,将方星河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霍昭彻底撕下了之前那层或许还存在过的、虚伪的“温和”与“耐心”的伪装,露出了冷酷、强势、不容置疑、视众生如蝼蚁的真面目。 “现在,”霍昭直起身,用那种完全掌控局面的、淡漠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方星河苍白如纸、因为极度愤怒和绝望而微微扭曲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明白游戏的规则了吗?” 方星河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封。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看着霍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愧疚或者动摇,只有绝对的掌控欲、一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此刻,得到了最直接、最赤裸、也最残酷的证实。原来,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挣扎和呐喊,是如此的可笑和微不足道。 霍昭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不再看方星河。 他转过身,对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程峰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漠: 被一见钟情后! 第21节 “处理一下。” 然后,他便在程峰和重新上前一步的保安的无声簇拥下,迈着从容不迫、优雅而决绝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扇象征着财富和权力巅峰的、缓缓旋转的玻璃门。 厚重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吞没了他挺拔冷漠的背影,将失魂落魄、如坠冰窟的方星河,独自遗弃在了金融街寒冷、璀璨却又无比冰冷的夜色之中。 方星河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耳边反复回荡着霍昭最后那句“处理一下”和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眼前是霍昭决绝离去、消失在那个他无法企及的世界里的背影。第一次正面交锋,短促、激烈,却毫无悬念。 他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未能改变任何现状,反而更深刻、更血淋淋地体会到了彼此之间那道由权力、财富和地位构筑而成的、无法逾越的、令人绝望的天堑。 第46章 暂时的喘息 与霍昭在环球中心大厦前那场短暂、激烈却毫无悬念的对峙之后,方星河像是经历了一场灵魂被抽离躯壳的酷刑。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出租屋,在黑暗中蜷缩在床角,整整两天两夜,几乎水米未进。霍昭那句冰冷刺骨、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这是我的世界,规则由我定”——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种面对庞然大物时产生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顽童捏在手里的蚂蚁,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他预想着,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必然是霍昭被激怒后,更加猛烈、更加残酷、足以将他和他母亲彻底打入地狱的毁灭性报复。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恐惧和绝望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如期而至。时间一天天过去,四周反而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平静。没有新的匿名举报信,没有辅导员的再次“谈话”,没有来自学校任何层面的刁难。就连之前那种如影随形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也似乎悄然消失了。 这种死寂般的平静,比直接的打击更让人心慌意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凝固的压抑。 就在方星河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母亲周蕙打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不再是前些日子那种充满了恐慌、无助和哭腔的虚弱,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轻松。 “星河!星河!妈跟你说个怪事!”周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甚至带着点久违的活力,“真是奇了怪了!前两天,工商所和消防队的人又来了!”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以为又是坏消息。 但周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可这次,他们态度特别好!跟换了个人似的!”周蕙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工商所那个小王,以前总是板着脸,这次居然笑眯眯的,说他们重新研究了政策,觉得对我们这种小本经营的个体户,之前的要求可能有点‘过于严格’了,让我们按照最基础的标准把台账补齐就行,罚款的事也说不急,让我们慢慢来。” 她喘了口气,继续兴奋地说:“消防队那个刘队长也是!他说他们上级有新指示,考虑到我们店面积小,又是老城区,安装自动喷淋系统‘成本过高,不符合实际情况’,让我们去指定地方买两个新的、符合标准的灭火器放在显眼位置,再把门口堆的纸箱清理一下,就算整改合格了!还叮嘱我注意用火用电安全呢!哎呀呀,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说怪不怪?” 方星河握着电话,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触感从手机外壳蔓延到他的掌心,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更不是政策突然变得人性化了。这分明是霍昭的手笔!是那个男人在向他展示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他既能轻易地动用规则,将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店逼上绝路,也能随时一句话,就让所有的“麻烦”烟消云散,施舍一点看似仁慈的“宽恕”。 这种精准的操控,这种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比直接的打压更让人感到恐惧和屈辱。 “妈……”方星河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轻松的语气回应道,“没事了就好,可能是上面有了新政策吧。你别想那么多,就按他们新说的要求做,该买灭火器就买,把店里收拾利索。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这边……最近兼职收入还不错,够用。” 他必须安抚母亲,不能让她察觉到这“好转”背后隐藏的冰冷真相和巨大的代价。 “哎!好!好!妈知道!妈这就去办!”周蕙在电话那头连连答应,声音里是久违的如释重负,“星河啊,你在学校也好好的,别太省着,该吃吃,妈这边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挂断电话后,方星河久久地握着早已熄屏的手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而惨淡的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和他蜷缩在地上的、孤独的影子。 母亲那边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这确实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的喘息之机。 至少,母亲不用再终日惶恐不安,不用再为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整改费”以泪洗面。这让他肩头的重担,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这短暂的、用尊严和对抗换来的“喘息”,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安慰或喜悦,反而像是一颗精心包裹着糖衣的、剧毒的砒霜。他清晰地尝到了那甜味下面,令人作呕的苦涩和致命的威胁。 这是一种更高明、更残忍的心理战术。霍昭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看,你的痛苦,你母亲的安危,你所以为的绝境,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可以轻易地将你打入地狱,也可以随时将你拉回“人间”。你的挣扎、你的愤怒、你的坚持,在我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微不足道。现在,我给了你时间,给了你一点甜头,是让你冷静下来,好好地、重新思考一下你的“选择”。思考一下,顺从我能得到怎样的“恩赐”与“庇护”,而继续反抗,又将面临何等可怕的、真正的万劫不复。 屈辱感,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冰冷藤蔓,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 他厌恶这种被完全掌控、被随意摆布、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的感觉!他痛恨霍昭那种将人视为玩物、肆意玩弄的傲慢和冷酷!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未因为这暂时的、施舍般的“仁慈”而有任何本质的改变。推荐信的危机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斩落,彻底断送他的学业前途。 母亲的医药费、下学期的学费、这间破屋的租金……这些实实在在的生存压力,依旧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削的肩头,不曾减轻分毫。霍昭只是暂时收回了抵在母亲咽喉上的刀,却并没有解开套在他脖子上的经济绞索。 他依旧需要每天像陀螺一样疯狂地旋转。天不亮就起床,啃着冰冷的馒头赶去早市帮人搬运货物;上午挣扎着去上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下午穿梭于不同的兼职地点,洗碗、发传单、做数据录入;晚上还要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去做家教或者夜班分拣。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持续煎熬,如同两条贪婪的水蛭,不断地吸食着他的精力和希望。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深邃,那里面不再有最初的惊慌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和屈辱洗礼后的、冰冷的平静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他像一块被投入冰海深处的顽铁,外表布满了裂痕,似乎一触即碎,但其最核心的部分,却在极寒和高压的淬炼下,变得异常坚硬和冰冷。 这暂时的喘息,不是解脱,而是暴风雨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死寂的平静。他知道,霍昭正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等待他意志崩溃,最终心甘情愿地跪伏在地。 第47章 内心的拉锯战 环球中心大厦前那场短暂的对峙之后,霍昭似乎暂时收回了他的利爪,施加在方星河和他母亲身上的直接压力诡异地平息了。然而,这种表面的、死寂般的平静,并未给方星河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一层厚重的、密不透风的油布,覆盖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之上,让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激烈、更加汹涌。 一场远比外部打击更残酷、更消耗心力的战争,在他内心深处无声地、惨烈地爆发了。 白天,他强迫自己坐在教室里,摊开书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老师讲解的复杂模型和理论公式上。 阳光透过窗户,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是同学们翻动书页和记笔记的沙沙声,一切都充满了学术的宁静和秩序感。然而,他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霍昭那双深不见底、冰冷淡漠、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视众生为蝼蚁的眼睛,会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瞬间刺穿他勉强维持的平静,让他心脏骤停,呼吸一窒,整个人如同瞬间坠入冰窖,握着笔的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黑板,试图用意志力将那个恶魔般的影像驱逐出去,但那种被彻底看穿、被无形掌控的恐惧感和屈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晚上,当他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回到那间只有几平米、冰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出租屋时,内心的挣扎达到了顶峰。 他常常连灯都懒得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墙角那块布满裂纹、已经模糊不清的镜子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瘦削得几乎脱形、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下面挂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的影子。只有那双眼睛,尽管布满了血丝,尽管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苦,但瞳孔深处,却依然倔强地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看着镜中这个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神情的自己,方星河的内心充满了剧烈的矛盾、挣扎和自我拷问。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天使与恶魔,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撕扯着他的灵魂。 一个声音,带着现实的、冷酷的诱惑力,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理智,在他耳边低语,充满了蛊惑: “屈服吧,方星河。何必再硬撑下去呢?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看你母亲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只要你点一下头,只要你愿意放下那点可怜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向霍昭低一下头,接受他的‘好意’,眼前所有的困境,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母亲可以立刻住进最好的医院,接受最顶尖专家的治疗,用上最昂贵的药物,再也不用为医药费发愁,可以安心养病,颐养天年!你自己,可以立刻摆脱这该死的贫困,不用再为下学期的学费、为下个月的房租、为明天的饭钱而挣扎!你可以拥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进入霍氏集团这样的顶级平台,获得别人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和地位!那些曾经轻蔑你、打压你的人,会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你可以重新获得‘尊严’和‘平静’的生活!霍昭虽然强势、冷酷,但跟着他,至少……至少在物质上,你和你的母亲,将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保障。这难道不比你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看不到任何希望要强得多吗?” 这个声音,描绘着一幅诱人的、安逸的图景,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渴望——对母亲健康的担忧,对生存压力的恐惧,对安稳生活的向往。 “不——!” 几乎是立刻,另一个声音,那个代表着他的骄傲、他的底线、他之所以为“方星河”的核心的声音,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发出了尖锐、愤怒、带着血性的咆哮,狠狠地打断了那个诱惑的低语! “那还是你吗,方星河?!用自由和灵魂换来的安逸,和一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等着主人投喂、摇尾乞怜的宠物有什么区别?!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早逝的父亲吗?!你对得起你含辛茹苦、一身病痛却咬牙把你养大、教你做人要堂堂正正的母亲吗?!你对得起你这么多年在灯下苦读、在困境中挣扎、始终坚守的那份清白和原则吗?!你如果今天低头了,你过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将永远活在耻辱和自我唾弃之中!” 这个坚守的声音,让他想起了父亲早逝后,母亲周蕙是如何用她那瘦弱的、被风湿病折磨得变形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她白天在工厂做最累的活,晚上还要接缝补的零工,常常咳嗽到深夜,却总是把家里仅有的、有营养的东西留给他,自己啃着干硬的馒头就着咸菜。 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总是告诉他:“星河,咱们人穷,志不能短。要活得有骨气,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想起了无数个深夜,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奋笔疾书,母亲总会悄悄地推开门,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可能是她省下来的鸡蛋做的蛋花汤,用粗糙的手摸摸他的头,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期望。他们虽然贫穷,但活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这份用苦难和坚韧铸就的尊严,是他最宝贵的财富,是他绝对不能出卖的东西! “可是……可是妈妈的病等不了啊……”诱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抓住了方星河最致命的软肋,语气变得哀伤而现实,“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县城的医疗条件有限,去大医院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你忍心看着她因为没钱治疗而病情加重吗?你的‘骨气’,能当药吃吗?能救你母亲的命吗?” “一定有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我还可以去借!我可以去求学校!我可以更拼命地打工!”坚守的声音在挣扎着反驳,但它的底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虚弱。他自己都知道,这些“办法”在巨大的医疗费用面前,是多么的杯水车薪。 这两种声音,如同两股势均力敌的洪流,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交战、撕扯!让他时而因为想到霍昭的卑鄙手段而愤怒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出去与对方同归于尽;时而又因为面对母亲病重和自身困境的无力感而陷入深不见底的绝望,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时而又因为自己脑海中竟然闪过那一丝“屈服”的动摇念头而感到深深的羞愧和自责,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这种内心的极度煎熬,让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即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大脑却依然异常清醒,各种念头像走马灯一样旋转,折磨着他的神经。 唯一的朋友林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天在食堂,林浩看着方星河餐盘里几乎没动几口的、最便宜的素菜和米饭,又看了看他更加憔悴消瘦的脸庞和那双失去了焦点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凑近他,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担忧: “星河,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瘦得更厉害了!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姓霍的王八蛋,又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了?他又找你麻烦了?” 方星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林浩一眼,那眼神空洞而疲惫。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近乎虚无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回答道:“没有。他暂时……停手了。没再找麻烦。” “停手了?没再找麻烦?”林浩愣了一下,随即皱紧了眉头,脸上非但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反而更加担忧和不解,“这……这他妈是好事啊!你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更……更不对劲了?他停手了,你不是应该松一口气吗?” 方星河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越过食堂嘈杂的人群,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洞悉危险的冷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浩诉说: “好事?浩子,有时候,暂时的平静,比直接袭来的风暴,更让人难受,更让人恐惧。”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平静会持续多久。你更不知道,下一波风暴,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突然降临。而它一旦降临,又会是多么的……猛烈和残酷。” 他收回目光,看向林浩,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这种感觉,就像……就像等待最终的判决。明知道铡刀悬在头顶,却不知道它何时会落下。这种等待,比直接被砍头,更煎熬。” 林浩看着方星河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方星河瘦削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第48章 霍昭的耐心 环球中心大厦顶层,霍昭的私人办公室。 这里仿佛是悬浮于云端之上的独立王国,与脚下喧嚣的凡尘彻底隔绝。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弧形落地窗外,是翻滚的、如同海涛般的云雾,以及若隐若现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城市天际线。 站在这里,仿佛将整座城市的脉搏都踩在了脚下,一种掌控一切的、睥睨众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办公室内的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为主,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价值不菲,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疏离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木和高级皮革混合的、沉稳而昂贵的气息。 霍昭此刻正坐在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数人、由整块黑檀木雕刻而成的办公桌后。他没有在处理文件,也没有在视频会议,只是慵懒地靠在舒适的真皮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古巴雪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窗外变幻的云海之上。 助理程峰,则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恭敬地垂手侍立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正在进行例行的汇报。 “……霍总,关于方星河那边的情况。”程峰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如同在朗读一份客观的数据报告,“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我们已经暂停了对周女士杂货店的所有‘特别关注’。当地相关部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最低限度的监管标准。方星河同学本人,近期生活依旧非常……拮据。根据观察,他同时从事多份高强度、低报酬的体力兼职,包括物流夜班分拣、餐厅洗碗、街头派发传单等,工作时间很长,身体状况看起来……比较差。学业方面,关于他下学期实习推荐信的争议,在学院内部似乎还没有最终结论,但对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应该不小。” 程峰汇报完毕,微微躬身,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气流声。 霍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节奏的、清脆的“笃笃”声。 他英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千年不波的古井,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和……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挑战后产生的、更强烈的兴趣。 “他很倔强。”霍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的质地,听不出是赞赏、是厌恶,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程峰微微抬了下眼,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回答道:“是的,霍总。从目前观察到的所有迹象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屈服的倾向。即使在面对如此大的经济压力和学业困境时,他依然在……坚持。”他特意用了“坚持”这个词,而不是“挣扎”,显得更为中性。 霍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那似乎是一个……冷笑?又或者,是一种看到猎物不肯轻易就范时产生的、更浓厚的兴趣?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却的、产自牙买加蓝山的黑咖啡,优雅地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苦涩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全局的从容。 “饥饿的野兽,”他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浩瀚的云海,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和残酷,“只有在被逼到真正的绝境,尝遍了所有能吃的苦头,彻底断绝了所有侥幸的幻想,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一块由主人抛下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肉骨头,是多么的‘珍贵’。”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在嘲笑方星河的不自量力:“他现在,还有力气四处奔波,还有心思去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别的出路’,这说明……我们施加的压力,还不够。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些可笑的、关于‘公平’和‘希望’的幻想。”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看到了那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清瘦而倔强的身影。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急躁或不耐,反而充满了一种绝对的、近乎傲慢的自信: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去体会,现实的残酷,一点一点地,磨掉他那些不必要的棱角。也让他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耐心。” 他并不着急。对于霍昭而言,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强大的武器。方星河,就像一件他偶然发现、并且志在必得的、颇为特别的收藏品。 这件收藏品越是难以驯服,越是带着野性和棱角,征服的过程越是曲折、越是充满挑战,反而越能激发他的兴趣,也更能增添最终将其纳入掌中时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掌控感。 他享受这种慢慢布局、缓缓收网、冷眼旁观着猎物在精心编织的罗网中,从最初的惊慌失措、愤怒反抗,到逐渐的疲惫挣扎、心存侥幸,再到最后的绝望崩溃、彻底屈服的全过程。这对他而言,是一场高级的、富有艺术性的心理博弈。 他深信不疑,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所谓的傲骨、坚持、原则和尊严,都不过是脆弱不堪的装饰品。现实的铁拳,会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将它们砸碎、磨平。方星河现在所承受的每一分经济上的窘迫、学业上的阻碍、精神上的煎熬,在未来,都会转化为他彻底掌控这个年轻人时,最有效、最沉重的筹码。 他要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是一个被磨平了所有反抗意志、从灵魂深处感到畏惧和依赖、最终心甘情愿臣服于他的、有血有肉的战利品。 “继续看着。”霍昭收回目光,转向程峰,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和不容置疑,“没有我的明确命令,暂时不要有任何新的动作。让他……自己待着。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挣扎,去……自己想明白。” 他很好奇,那个在酒吧灯光下眼神清澈倔强、在环球中心门口敢于对他嘶吼质问的少年,他那看似不堪一击、却又异常坚韧的脊梁,究竟能在现实的重压和绝望的等待下,坚持到什么时候? 被一见钟情后! 第22节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实则精心操控的心理拉锯战,他稳坐钓鱼台,自信满满地等待着最终的、毫无悬念的胜利。 程峰恭敬地低下头,应道:“是,霍总。我明白了。” 霍昭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程峰再次微微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气压低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合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安静。霍昭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云雾缭绕,下方的城市如同一个微缩的沙盘。 他拿起那支昂贵的雪茄,凑近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那浓郁复杂的香气,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深不见底的笑容。 耐心,是他最不缺乏的品质之一。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那只不听话的鸟儿,自己飞回他早已准备好的、华丽而坚固的笼中。 第49章 绝望中的微光 在霍昭刻意营造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心理拉锯战和“仁慈”的暂停施压之下,方星河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在滚烫沙滩上的鱼,在屈辱、愤怒、对母亲病情的担忧以及现实生存压力的夹缝中,艰难地、徒劳地喘息着。每一天,都像是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隧道中摸索前行,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这天晚上,在一家以廉价和嘈杂著称的川菜馆后厨,方星河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沾满红油和食物残渣的碗碟之中。滚烫的、混着强力洗洁精的碱水将他的双手浸泡得红肿、起皱,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裂,火辣辣地疼。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和食物馊败的混合气味,闷热潮湿的环境让他汗流浃背,几乎喘不过气。 高强度的工作和长期营养不良带来的虚弱,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他强打精神,伸手去够水池对面一摞刚送进来的、油腻腻的盘子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他眼前一黑,手不受控制地一滑—— “哐啷——哗啦——!” 一连串刺耳尖锐的碎裂声,骤然划破了后厨里锅碗瓢盆的喧嚣!一叠厚厚的瓷盘,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湿滑油腻的水泥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白色的碎瓷片和残羹冷炙溅得到处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整个后厨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一个粗哑暴躁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方星河!你他妈干什么吃的?!眼睛长裤裆里了?!毛手毛脚的!知不知道这些盘子多少钱一个?!啊?!” 挺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餐厅经理闻声冲了过来,看到满地狼藉,顿时火冒三丈,指着方星河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的脸上:“摔坏了东西要赔钱!扣钱!今天你这半天工钱别想要了!妈的!真是晦气!招来个废物!” 方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劈头盖脸的辱骂砸懵了,他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其他洗碗工和帮厨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麻木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背上。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忍着鼻腔里汹涌的酸意和眼眶的灼热,默默地、机械地蹲下身,伸出那双早已红肿不堪、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去捡拾地上那些锋利的、沾满油污的碎瓷片。 锋利的瓷片边缘轻易地划破了他指尖早已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混入洗洁精的泡沫和地上的污水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一种比肉体疼痛更深刻、更沉重的悲哀,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难道他的人生,就要永远困在这肮脏油腻的后厨,像这些廉价的盘子一样,随时可能因为一次失手就粉身碎骨,然后被无情地扫进垃圾堆,不留下任何痕迹吗?难道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残酷的现实和强大的权势面前,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注定要被碾碎成齑粉吗?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汁,将他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漆黑。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他放在旁边杂物架上的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 方星河本不想理会,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用干净的手腕蹭了蹭手上的泡沫和血水,艰难地伸手拿过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手机号码。他皱着眉,用颤抖的、湿漉漉的手指,划开了屏幕。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行字,却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方星河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方星河同学,你好。冒昧打扰。我是《都市信报》深度调查部的记者,苏晴。我们报社近期正在策划一组关于高校学生权益保障、以及校园内外潜在权力干预现象的专题报道。我们从某些渠道了解到您近期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和困境,不知您是否愿意在方便的时候,与我们聊一聊您的情况?我们承诺会对您的个人信息严格保密。或许,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者至少,让您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期待您的回复。” 《都市信报》!记者!苏晴! 这几个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方星河的眼球上,烫进他的脑海里!《都市信报》!他听说过这家报纸!这是一家在全国范围内都颇有影响力的严肃媒体,以其敢于触碰敏感话题、进行深度调查报道而闻名,曾经揭露过好几起轰动全国的社会不公事件!他们……他们怎么会找到自己?!“高校学生权益”、“权力干预”、“不公正对待”……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方星河心中那把沉重的大锁! 一瞬间,希望,像一颗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星,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黑暗中,“噗”地一下,猛地闪烁了起来!虽然微弱,虽然摇曳不定,但它带来的光和热,却瞬间驱散了他心中一部分沉重的阴霾,让他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疯狂地、剧烈地擂动起来!血液仿佛重新开始奔流,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迫切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是巧合吗?是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他所遭受的不公?还是……林浩之前帮忙打听的记者联系方式,终于有了回音? 但紧接着,一股冰冷的、浸入骨髓的警惕感,如同毒蛇般迅速缠绕而上!这会不会是……霍昭设下的又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陷阱?!那个男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完全有可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引诱他主动跳进一个更深的、伪装成“希望”的圈套!如果他轻易相信,贸然接触,很可能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暴露自己,引来更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连累到这位好心的记者!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可以轻易动用各种资源的庞然大物! 希望与恐惧,机遇与危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像两股巨大的漩涡,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让他刚刚燃起一丝热度的身体,瞬间又变得冰冷!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激动和犹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手机。 回复?还是不回复? 回复,意味着他可能抓住一线生机,可能找到一个将霍昭的恶行公之于众的渠道,可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这可能是在他所有个人努力都宣告失败后,唯一可能撼动那座权力大山的、来自外部舆论的力量! 但不回复,或者谨慎地拒绝,则意味着相对的安全。他可以继续在黑暗中独自挣扎,虽然绝望,但至少……不会立刻坠入更深的、未知的深渊。 霍昭的报复,他已经见识过一部分,他不敢想象,如果激怒了对方,后果会多么可怕。母亲还在病中,他不能再冒任何可能危及母亲的风险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方星河蹲在冰冷油腻的地上,周围是破碎的瓷片、污浊的积水和经理依旧喋喋不休的骂声,但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手机屏幕上那短短的几行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的犹豫,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屈辱、愤怒、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对未来的绝望……过去几个月所承受的一切不公和压迫,像电影画面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霍昭那双冰冷淡漠、视他如蝼蚁的眼睛;母亲在电话那头虚弱无助的哭泣;辅导员欲言又止的无奈;还有他自己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时的愤怒和不甘……这些画面,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不甘被命运摆布、誓要反抗到底的决绝力量! 与其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被磨灭、被压垮,不如拼死一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更深的陷阱,他也要去闯一闯!他受够了这种任人宰割、连呐喊都无法发出的日子!他需要声音!需要让阳光照进这肮脏的角落!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排出体外,然后用沾着油污、血水和泡沫的、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下了手机上的回复键。 他飞快地敲打着虚拟键盘,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 “苏记者您好,我是方星河。感谢您的关注。我现在可以通话,如果您方便的话。” 短信发送成功。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同时也是攥着一颗可能随时引爆的炸弹。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簇几乎被绝望扑灭的、名为“反抗”的火焰。 僵局,或许即将被打破。但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照亮前路的微光,还是将他彻底吞噬的、更黑暗的深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50章 风雨前夕 与《都市信报》记者苏晴那次短暂而谨慎的通话,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一圈微弱的、带着希望的涟漪,但很快,水面便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的平静。 方星河怀着巨大的警惕和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渺茫的希望,在电话里没有透露任何具体的人名,尤其是“霍昭”这两个字,他只是用一种极其模糊和概括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在奖学金评选和兼职过程中遇到的“不公正的、来自外部的压力”,以及家庭因此陷入的困境。 苏记者在电话那头听得非常认真,语气温和而富有同理心,她表示理解方星河的顾虑,承诺会对信息严格保密,并说会从侧面、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相关情况,看看能否找到报道的切入点。 但同时,她也非常坦诚地告诉方星河道,这类涉及隐性权力干预、缺乏直接证据的事件,调查起来难度极大,阻力重重,需要时间和耐心,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耐心等待。 这四个字,对方星河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奢侈和煎熬。他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母亲的病情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每一天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病情的恶化。 他依旧在现实的泥沼中拼命挣扎,每一天都像是在锋利的刀尖上赤脚行走,鲜血淋漓,却不敢停下。而霍昭那边,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宁静”,仿佛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正冷眼旁观着猎物的垂死挣扎,等待着它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这天下午,天色异常阴沉,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际线,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空气闷热而潮湿,没有一丝风,让人感觉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方星河刚结束一份在城郊货运站搬运沉重包裹的临时工,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让他浑身被汗水浸透,衣服紧紧黏在皮肤上,散发着汗酸和灰尘混合的难闻气味。手臂和腰背的肌肉酸疼得几乎麻木,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在回出租屋的那条坑洼不平的小路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最现实、最残酷的数字在盘旋:这个月的房租还差三百块,母亲的药费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下学期的学费更是遥遥无期……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就在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出租屋楼下,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时,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尖锐地、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闷。他疲惫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但区号前缀明确无误地显示,这是他老家县城的号码!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疲惫而干涩沙哑: “喂?哪位?” “喂?!是星河吗?是星河吧?!”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焦急万分、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年女声,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甚至带着哭腔——是住在母亲杂货店隔壁、平时关系不错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方星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王阿姨平时很少给他打电话,这个时间点,用这种语气…… “星河啊!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快回来看看吧!你妈……你妈她……她刚才在店里理货的时候,突然就……就晕倒了!一头栽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啊!”王阿姨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喊,语无伦次,“我们吓死了!赶紧打了120,救护车刚把你妈送到县医院急救室!医生……医生检查了说,是劳累过度,加上她那个老毛病(风湿性心脏病)急性发作!情况……情况很不好!说……说必须马上做手术!要……要交一大笔押金!手术费要好几万啊!我们几家邻居凑了点钱,可……可那点钱连零头都不够啊!医院那边催得紧,说再不交钱,手术就……就排不上了!这可怎么办啊星河!你快想想办法啊!” 轰隆——!!! 天空中,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人间的惨剧,猛地炸响了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惊雷!那雷声仿佛直接在方星河的头顶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猛地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他慌忙伸出颤抖的手,死死地扶住旁边冰冷粗糙、长满青苔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砖缝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王阿姨后面带着哭腔的、焦急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晕倒”、“急救室”、“手术”、“一大笔押金”、“好几万”这几个词,像一把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钩,反复地、狠狠地凿进他的耳膜,撕扯着他的神经! 母亲……晕倒……急救……手术…… 他最害怕的、日夜担忧的、拼尽全力想要避免的噩梦,最终还是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而且是在这个他最为无助、最为山穷水尽、几乎被逼到绝境的时刻! “王……王阿姨……”方星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我妈……我妈现在怎么样了?醒……醒过来了吗?!” “还没醒啊!还在抢救室里!医生说不乐观,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星河!你得赶紧回来!赶紧想办法凑钱啊!晚了……晚了可就……”王阿姨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含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方星河的心脏! “我知道了!王阿姨!谢谢你!谢谢你!我……我马上想办法!求求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妈!我……我尽快赶回去!”方星河几乎是嘶吼着说完这些话,然后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湿滑的墙壁,缓缓地、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肮脏的积水立刻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冰凉,但他毫无知觉。 冰冷的、豆大的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起初是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变成了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浇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瞬间将他淋得透湿。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坐在雨中,像一尊被遗弃的、失去了灵魂的石像。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粘稠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母亲!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支撑!如果母亲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想下去,那念头本身就像是一个能将他彻底摧毁的黑洞! 钱!钱!钱!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立刻!马上!巨额的手术费!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横亘在他和母亲的生命之间! 他像是疯了一样,手忙脚乱地翻遍身上所有可能藏钱的口袋,掏出了那个破旧不堪、边角已经磨损开线的钱包。 颤抖着打开,里面只有几张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面额最小的零钱,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块!他又慌忙解锁手机,点开手机银行app,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可怜巴巴的余额数字,在数万元的手术费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连零头都远远不够!林浩的钱已经倾囊相助,他还能去找谁?那个刚刚联系上、还远在天边、调查需要漫长过程的记者苏晴?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本来不及! 绝望!彻头彻尾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像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巨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仰起头,任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冰冷的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和眼眶中控制不住涌出的、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雷声在乌云深处滚滚翻腾,仿佛在为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奏响悲怆的哀乐。 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谁能救救他的母亲?!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中,一个他憎恶至极、曾发誓永不联系的号码,像从地狱深处浮起的幽灵,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他几乎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脑海里——那是霍昭助理程峰的手机号码!或者说,那是通往霍昭的、唯一可能立刻解决他眼前这灭顶之灾的、魔鬼的通道! 霍昭……那个将他一步步逼入如此绝境的冷酷男人……那个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足以翻云覆雨的财富和资源的男人……那个曾经居高临下、给出过那个屈辱“选择”的男人…… 只要他低头!只要他此刻拨出这个电话,放下所有尊严去乞求!母亲那笔救命的手术费,将不再是问题!母亲立刻就能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住进最好的病房,由最好的医生进行手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条带着剧毒和诱惑的冰冷毒蛇,瞬间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脏!强烈的屈辱感、刻骨的愤怒、对母亲安危的撕心裂肺的担忧、以及对现实无能为力的巨大绝望……种种极端的情感,像失控的野兽,在他狭窄的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咬、咆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彻底撕裂! 他痛苦地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十指深深地插进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里,指甲用力地抠着头皮,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精神折磨! 他想起霍昭那双冰冷淡漠、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睛;想起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是我的世界,规则由我定”时的傲慢与冷酷;想起自己曾经在愤怒和绝望中,斩钉截铁地吼出的“绝无可能”! 难道……真的……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真的要向那个毁了他一切的恶魔低头吗?用自己最后的自由和尊严,去换取母亲的生机?这……这值得吗?这……还是他吗? 雨越下越大,如同瓢泼一般,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出租屋老旧的、布满污渍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急促声响,像是死神的催命鼓点,一声声,一下下,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催逼着他做出那个足以改变他一生轨迹的、无比艰难而痛苦的决定。 方星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早已被雨水和泪水彻底浸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着窗外被狂暴的雨幕彻底模糊的、扭曲的世界,眼神从最初的剧烈挣扎、极度的痛苦、不甘和愤怒,慢慢地,变得空洞、茫然,最后,归于一种死寂般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绝望和麻木。那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一种被现实彻底碾碎后,放弃所有抵抗的虚无。 他颤抖着、僵硬地伸出手,从积水中捞起那个屏幕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不断有水珠滑落的手机。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底。他用湿透的、不停颤抖的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屏幕上的水渍,但新的雨水立刻又覆盖了上去。 他点开通话记录,手指颤抖着,艰难地向下滑动,终于,找到了那个他曾经视如蛇蝎、恨不得从记忆中彻底抹去的号码。 他的指尖,悬停在那个绿色的拨号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手指上。 被一见钟情后! 第23节 母亲的脸色……医院的催款单……霍昭冰冷的眼神……自己曾经的誓言……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碰撞! 最终,那根代表着最后底线、骄傲和灵魂的手指,带着仿佛有万钧之重的、压上了他全部命运的重量,缓缓地、颤抖着、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决绝,按了下去。 “嘟……嘟……” 第51章 暴雨夜的抉择 电话接通了。 那单调而规律的“嘟……嘟……”等待音,在方星河听来,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敲响的、一声声漫长到令人窒息的丧钟。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窗外倾盆暴雨的咆哮声和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巨响。 屈辱和绝望,像两条冰冷而滑腻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喂?”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程峰那熟悉、却永远带着公式化、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声音,像冰冷的机器。 方星河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又干又涩,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雨水不断地从湿透的头发上流下来,流进他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心脏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 “喂?请问是哪位?”程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 “……是……是我。”方星河终于从几乎粘在一起的牙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完全不像他自己的,仿佛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方……星河。”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大约两秒钟的沉默。这沉默,让方星河感觉像是被悬在了悬崖边上。 他能想象到程峰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以及迅速恢复的、了然于胸的表情。随即,程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淡淡的意味:“方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方星河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瞬间从眼角汹涌而出,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沿着脸颊滑落,“我……需要……见霍先生。” 他说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抗拒、甚至深恶痛绝的称谓——“霍先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匕首,在他那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顽强支撑的自尊心上,狠狠地剐蹭、切割,带来一阵阵尖锐而屈辱的剧痛。 “霍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程峰的语气滴水不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疏离感,仿佛在遵循某种早已设定好的、冷酷的程序,“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转达。我会酌情汇报。”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霍昭的傲慢,是他的试探,是他逼自己亲口说出那句代表彻底投降的、屈辱的乞求!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刺破了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用这疼痛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醒和理智,不让自己彻底崩溃。 “我母亲……”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代表着他在现实中彻底失败、尊严彻底扫地的话语,从颤抖的、带着血腥味的唇间挤出来,“……病危……在老家县医院……急需手术……需要……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钱……”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勇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那句最屈辱的哀求: “请……请霍先生……帮帮我……求求您……”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方星河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窗外那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狂暴的雨声。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凌迟着他的神经。几秒钟后,程峰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通知: “地址。”程峰报出了一个地址,是这座城市最顶级、最隐秘、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顶级豪宅区的一个具体门牌号,一个方星河这样的穷学生永远无法想象、也无法踏足的地方。“霍总让你现在过来。” “现在……?”方星河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外面……雨很大……”这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绝望的拖延,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本能的抗拒。 “霍总不喜欢等待。”程峰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生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随即,不等方星河再有任何反应,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冰冷而无情的忙音,方星河像是被瞬间抽空了脊椎骨,全身的力气刹那间消失殆尽。手机从他湿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路边浑浊的积水里。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冷刺骨、肮脏不堪的雨水中,任由那倾盆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他早已湿透的身体和……那仿佛已经死去的灵魂。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弯腰从积水中捞起那个屏幕已经碎裂、像他此刻的心一样的手机。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马路边,伸出僵硬的手臂,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 一辆又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暴雨中飞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肮脏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却没有一辆为他停留。 也是,他这副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流浪汉般的狼狈样子,哪个司机会愿意载他?他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垃圾。 最终,是一辆夜间运营的、线路偏僻的公交车,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的站台。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地投了币,找了一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空旷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乘客。湿透的衣服冰冷地紧贴着皮肤,寒气不断地往骨头缝里钻,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他看着窗外被狂暴的雨幕彻底模糊、扭曲的城市霓虹,那些曾经璀璨夺目的光晕,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人生一般,扭曲、变形、光怪陆离。 公交车到站后,他还需要顶着暴雨,在泥泞中步行很长一段距离。当他按照那个地址,终于找到那栋隐匿在一片精心养护的葱郁林木之后、拥有着冷峻现代风格的独栋别墅时,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头发紧贴头皮,衣服湿透沉重地挂在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脸色苍白如鬼,嘴唇冻得发紫。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裤管,不断地滴落,在他脚下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台阶上,汇聚成了一滩小小的、不断扩大的水洼。 他抬起颤抖得厉害的手,按响了那个造型简洁却透着冰冷的门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而绝望的沉重。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程峰。他看到方星河这副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或同情,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侧身让开一条通道,语气平淡无波:“进来吧。霍总在楼上书房等你。” 方星河僵硬地、几乎是拖着双腿,踏进了玄关。 脚下是光可鉴人、冰冷坚硬得如同镜面般的大理石地板,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如同乞丐般的倒影,与整个空间那种极致简约、低调却无处不彰显着惊人财富、品味和权力的环境,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温暖的、带着淡淡高级香薰味道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却让他感到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战栗和恐惧。 他像是一个误入仙境的乞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跟着程峰,踩着柔软厚重、吸音极好的昂贵地毯,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宽阔气派的旋转楼梯。每向上迈出一步,他都感觉像是在走向最终的审判台,脚下的地毯柔软得如同沼泽,要将他吞噬。 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程峰上前,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侧身对方星河示意:“霍总,方先生到了。” 方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极大,视野开阔。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笼罩在狂暴雨幕中的城市璀璨夜景,但此刻,那万家灯火却像一幅被肆意泼洒了浓墨的、抽象而压抑的油画。 霍昭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姿挺拔而放松,手里优雅地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少量猩红如血的液体。他静静地望着窗外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风景。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霍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平静地、带着一种审视般的挑剔,落在了方星河的身上——从那件湿透后紧贴在瘦削身体上的、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到不断滴着水珠的、凌乱不堪的头发,再到那张苍白如纸、写满了绝望、屈辱和濒临崩溃的脸庞。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欣赏猎物终于落入陷阱般的满意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像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的、有些瑕疵却别具风味的战利品。 方星河僵立在门口,浑身冰冷刺骨,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着颤。脚下名贵柔软的羊毛地毯,被他身上不断滴落的雨水浸湿了一小块,颜色变深,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强烈的屈辱感,像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霍……霍先生。”他艰难地、破碎地开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我需要钱……救我母亲……求您……” 霍昭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那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妖艳的挂痕。 他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书桌后那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昂贵的真皮扶手椅上坐下,姿态慵懒而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所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却像千钧巨石,重重地压在方星河的心上,“你想通了?” 方星河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到尝到了清晰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痛苦地低下头,避开了霍昭那仿佛能穿透灵魂、将他所有伪装和挣扎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锐利目光,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不堪的字:“是……我……请求您……帮我……” “请求?”霍昭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像在逗弄一只落入掌心的猎物,“方星河,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凭什么……要帮你?”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让他几乎失控:“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霍昭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地锁定方星河,一字一顿,清晰而冷酷地说道:“很简单。我们之间,需要一份……‘协议’。一份确保双方‘权益’的协议。” “第一,”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律条文般的强制力,“搬过来。从今晚起,住在这里。这里,会成为你的新‘家’。” 方星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 “第二,”霍昭继续道,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绝对的服从。我的要求,就是你的最高准则。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不得擅自与外界联系,不得过问任何你不该知道的事。你的时间,你的行为,都属于我。” “第三,”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扫过方星河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断绝所有不必要的社交。你的世界里,从今往后,只需要有我。过去的人际关系,需要……清理干净。” 每说出一条冷酷的条款,方星河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瘫软下去。 同居、监视、绝对的服从、与世隔绝……这哪里是什么协议?这分明是一张卖身契!是将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自由和基本权利,彻底剥夺、碾碎的枷锁! “作为交换,”霍昭靠回宽大的椅背,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如同帝王般的姿态,“你母亲,会立刻得到全球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的治疗,所有费用,由我承担,直到她完全康复。她未来的生活,会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你学业上所有的麻烦,会立刻消失。你会顺利毕业,得到你应得的一切荣誉和机会,甚至……远超你想象的东西。” 他看着方星河,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彻底打上自己烙印的收藏品,语气平静却带着致命的诱惑:“这是一场交易。很公平,不是吗?用你的自由和绝对的服从,换取你母亲的生路,和你未来的……坦途。” 方星河听着这冷酷到极致的“协议”条款,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碎裂!他想怒吼,想拒绝,想冲上去砸碎眼前这个冷酷男人脸上那令人作呕的、掌控一切的表情! 但是……母亲苍白虚弱、昏迷不醒的脸庞,医院那张冰冷无情的催款通知单,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地刺穿了他所有的愤怒和反抗的念头。他还有选择吗?他有拒绝的资本和余地吗? 没有了。 从他颤抖着按下那个拨号键起,从他踏进这扇门起,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谈判的资格和尊严。他只是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生死早已不由自己。 绝望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未干的雨水和冷汗,肆意地流淌。 他看着霍昭那双深不见底、不带一丝人类感情、只有冰冷算计和绝对掌控欲的眼睛,终于彻底地、血淋淋地明白,在这场从一开始就力量悬殊的较量中,他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点残存的骄傲和灵魂,都要被对方无情地攫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他一直努力挺直、象征着不屈和尊严的脊梁。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抽空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和所有的骄傲。 他用尽这具躯壳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从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唇间,挤出了一个字。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毁灭性的惊雷,在他心中轰然炸响,宣告了他过往整个世界、整个信念、整个“方星河”的彻底崩塌和死亡的字: “……好。” 第52章 卖身契 “……好。” 当这个字,如同耗尽生命最后一丝气息般,从方星河颤抖、干裂、毫无血色的唇间艰难地挤出时,偌大的书房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窗外那持续不断、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暴雨声,混合着狂风的呼啸,像沉重而绝望的鼓点,一遍又一遍地、无情地敲打在他早已麻木、冰冷、仿佛停止了跳动的心脏上。 霍昭对于他这屈辱的、代表着彻底投降的回答,似乎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 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种猎物终于精疲力尽、落入精心编织的罗网后,理所当然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随意,仿佛刚刚完成的,不过是一笔微不足道、早已注定的日常交易,而非一个灵魂的彻底屈服。 “程峰。”他对着空气,平淡地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几乎是应声而开,程峰的身影如同一个训练有素、没有感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仿佛他一直就等候在那里。 他手里捧着一个超薄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平板电脑,步伐沉稳地走到宽大的书桌前,将平板轻轻放在霍昭面前光滑的桌面上,然后迅速垂手肃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敬得如同雕塑,不泄露任何个人情绪。 霍昭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随意地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文件。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僵立在门口、如同失了魂的方星河,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他。 屏幕发出的、惨白而刺眼的冷光,瞬间映亮了他那张湿漉漉的、头发紧贴额角、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如同死水的脸。 “看一下。”霍昭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谈论一份最寻常不过的商业合同或者一份日常文件,“条款都在上面。如果没有异议,就在末尾签名处,签上你的名字。”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让一个年轻人签署一份出卖自己灵魂和自由的契约,是一件天经地义、无需任何解释的事情。 方星河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艰难地、一寸一寸地,聚焦在那块散发着寒光的屏幕上。 那上面,赫然是一份格式极其严谨、措辞冰冷精确、条款分明的电子“协议”。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条条带着倒刺的、冰冷的铁链,清晰而残酷地罗列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他的瞳孔深处: 被一见钟情后! 第24节 《生活助理协议》 甲方:霍昭 乙方:方星河 第一条:乙方的职责与义务 1.1 乙方需提供24小时全天候待命服务,无条件满足甲方提出的、合理的随行、陪伴及其他生活辅助需求。甲方有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要求乙方出现在指定位置。 1.2 未经甲方事先书面明确许可,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离开甲方指定居所(地址:[环球中心顶楼豪宅地址])。外出时间、事由、地点均需由甲方严格规定与审批。 1.3 乙方的一切言行举止,均需以维护甲方及其关联方的声誉与利益为最高准则,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途径(包括但不限于言语、文字、行为)损害甲方形象。 1.4 乙方需对甲方保持绝对的、无条件的服从。甲方的指令与安排即为最高行为准则,乙方不得有任何形式的质疑、拖延或违抗。 1.5 乙方需主动断绝与甲方认可范围之外的一切不必要的社交联系(具体“不必要”范围由甲方单方面界定与调整)。未经甲方允许,不得与外界进行私人联系。 (下面还有更多细致入微、如同天罗地网般的条款,密密麻麻,看得方星河头晕目眩,心寒彻骨。) 第二条:甲方的权利与乙方的待遇 2.1 甲方负责承担乙方直系亲属(母亲周蕙女士)因疾病产生的全部医疗费用(包括检查、手术、药物、康复及后续护理),并提供全球范围内最顶尖的医疗资源。 2.2 甲方确保乙方在当前学业期间不受任何非学术因素干扰,顺利解决因此前“误会”所引发的一切学业障碍(包括但不限于奖学金、推荐信、实习机会等)。 2.3 甲方在此期间为乙方提供符合甲方标准的食宿、衣物及其他基本生活保障。 所谓的“待遇”,读起来却像是施舍和枷锁。 第三条:违约与保密条款 3.1 若乙方违反本协议任何条款,甲方有权立即单方面终止本协议,并停止一切经济与资源支持。乙方需承担由此给甲方造成的一切直接及间接损失。 3.2 本协议所有内容,均属最高机密。乙方需严格保密,终身不得向任何第三方(包括乙方母亲)以任何形式透露。否则视为严重违约,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 方星河一行行、一字字地看下去,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冰冷刻板的字眼——“随时待命”、“未经允许不得外出”、“绝对服从”、“断绝联系”——都像一把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球,刺穿他的视网膜,直抵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这哪里是什么狗屁“生活助理协议”?这分明是一份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卖身契!是将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由、尊严、意志、乃至灵魂,都明码标价,彻底地、干净地出卖给魔鬼的契约! 屈辱感! 如同在地下奔涌了千年的炽热岩浆,在他冰冷僵硬的躯壳下疯狂地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从内部彻底烧成灰烬!他死死地、几乎要瞪裂眼眶般地盯着那冰冷的屏幕,攥紧的双拳因为极度用力而指关节泛白,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这……这就是你所说的……‘协议’?”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布满了骇人血丝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端坐在书桌后、如同帝王般俯瞰着他的霍昭,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破锣,里面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濒死的愤怒和巨大的悲怆。 霍昭平静地迎着他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写得不够清楚吗?还是你觉得,”他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精准而冷酷的嘲讽,“你母亲危在旦夕的生命,和你那点可怜兮兮、一文不名的自尊心,加在一起,还不值这个价?” 他优雅地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方星河几乎要崩溃的神经上,语气带着一种将人最后遮羞布也撕碎的残酷直白:“方星河,认清现实。摆在你面前的,不是选择题。我给你,和你母亲的,是一条生路,是救赎。而你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你现在最不需要、也最负担不起的累赘——所谓的自由。” “签了它。”霍昭靠回宽大舒适的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的高潮部分,欣赏着猎物在陷阱中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你母亲的主治医疗团队,三小时内会抵达医院,所有费用立刻结清。你那个奖学金和推荐信问题,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烟消云散。”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胁,如同最后的通牒:“或者,你现在就可以转身,推开这扇门,回到你的暴雨里,回到你那间漏雨的出租屋,继续在你那看不到希望的泥潭里……挣扎至死。” “选择权,”他最后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将最残酷、最虚伪的抉择,再次血淋淋地抛回给方星河,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一直都在你手里。” 方星河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如同枷锁般的冰冷条款,又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了医院抢救室里母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面容,听到了医院缴费处那催命符般的、冰冷的通知声。 一边是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病魔夺走的万丈深渊,一边是签下这卖身契、永世为奴的、暗无天日的地狱。 他有选择吗?他从拨通那个电话起,就已经没有了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如同电影慢镜头般抬起了那只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右手。指尖因为极度的冰冷、恐惧和屈辱的激动而不住地、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程峰适时地、无声无息递过来的那支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金属签字笔。 笔尖,悬在平板电脑屏幕下方那空白的、等待着吞噬他灵魂的签名区域上方,微微颤抖着,像有千钧重负压在他的指尖。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母亲虚弱的面容、期待的眼神,与霍昭那双冰冷、淡漠、掌控一切的目光,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交替闪现、撕扯!最终,所有的挣扎、滔天的愤怒、刻骨的屈辱,都化为了一声无声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至极的叹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气的荒原。 然后,他用尽这具躯壳里残存的、最后一点气力,拼命地控制住颤抖得几乎要痉挛的手,在那块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屏幕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方星河。 三个字,失去了往日笔迹的清劲和风骨,写得艰难而丑陋,像是用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力气,也像是将他过往的一切骄傲和坚持,都彻底地碾碎、埋葬。 笔,从他彻底脱力的、冰冷的手指间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脚下昂贵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滚到了一边,像一个被遗弃的、无用的符号。 霍昭静静地看着签名完成,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冰冷的满足感。 他伸出手,拿起平板,淡漠地扫了一眼屏幕上那扭曲的签名,随即随手递还给身旁如同影子般的程峰。 “立刻安排。”他只说了四个字,简洁,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是,霍总。”程峰接过平板,没有任何迟疑,仿佛只是执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他立刻走到书房一角,开始高效地拨打电话。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没有任何废话,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联系美国梅奥诊所心脏中心的史密斯教授团队,请他们立刻启动远程会诊,评估周蕙女士的病例,尽快给出手术方案和最优治疗路径。费用方面,无需考虑上限,由霍总专项基金直接支付。” “给清北大学经济学院张副院长和教务处王处长去电,关于方星河同学国家卓越奖学金及实习推荐信的问题,是一场误会,已有结论,请校方即刻恢复其一切合法权益,消除不良影响。” “向市第一医院特需病房对公账户紧急汇款五十万人民币,作为周蕙女士此次手术及后续治疗的首笔保证金,要求医院启用最好资源,确保万无一失。” 一道道指令,清晰、迅速、高效得令人瞠目结舌。不过短短几分钟,程峰已经挂断了所有电话,重新回到书桌前,微微躬身,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恭敬汇报:“霍总,都已安排妥当。梅奥团队一小时内启动会诊,学校方面明早八点前会有正式通知下发,医院款项已到账,专家已组队待命。” 效率之高,能量之大,动作之快,完全超出了方星河的想象极限。他拼尽全力、赌上尊严、甚至不惜跪地乞求都无法解决的、足以压垮他整个人生的惊天难题,在霍昭这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短短几分钟的事情。 这就是绝对权力的样子。它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可以将人的尊严肆意践踏在地,碾碎成泥;它又如此“便利”,如此高效,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前途命运。 方星河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听着程峰那平静无波的汇报,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一股比刚才淋雨时还要冰冷千百倍、深入骨髓、冻彻灵魂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包裹。他签下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卖身契,更是对着眼前这座庞大、冷酷、可怕的权力巨兽,低下了他曾经誓死不屈的、象征着最后尊严的头颅。 霍昭缓缓站起身,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失魂落魄的方星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刻的方星河,浑身湿透冰冷,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绝望,像一只被暴风雨彻底打落、羽毛尽湿、失去了所有生机与希望的蝴蝶,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二楼,右转,第一间客房,是你今晚的房间。”霍昭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人般的宣示,“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衣柜里有准备好的衣物。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这个字,从霍昭口中用这种语气说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的讽刺和冰冷的掌控欲。 方星河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僵硬地、毫无生气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从那具湿冷的、签下了卖身契的躯壳中抽离,飘向了不知名的、黑暗的远方。 交易达成,契约生效。他从一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贫困生,彻底变成了一只被关进黄金铸造的笼中、签下了卖身契、失去了所有天空的囚鸟。 第53章 第一个夜晚 程峰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方星河带到二楼,推开走廊右侧第一间客房厚重的实木门,侧身让开,语气依旧保持着毫无波澜的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方先生,霍总吩咐,请您今晚先在此休息。换洗的衣物稍后会有人送来。”说完,他微微欠身,没有再多看方星河一眼,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脚步声被走廊上厚厚的地毯完全吸收,仿佛从未出现过。 “咔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落锁声,在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铁锁,狠狠地、精准地锁在了方星河的心口上,将他与外面那个他曾经熟悉、挣扎、却也相对自由的世界,彻底地、无情地隔绝开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投入了精致笼中的鸟,从此,天空将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僵硬地、如同被冻结般站在房间的中央,像一个闯入者,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即将成为他“新居所”的地方。 与其说这是一间客房,不如说是一个设计极尽简约、却无处不透露着惊人奢华和品味的独立套房。 空间宽敞得近乎空旷,色调以高级的哑光灰和柔和的米白为主,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依旧滂沱不止的暴雨,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将窗外那片璀璨繁华的城市夜景扭曲、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光斑,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境。脚下是柔软得几乎能没过脚踝的纯白色长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能将一切声音和情绪都吞噬殆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带着雪松和淡淡麝香味的冷香,与霍昭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里的一切都完美无瑕,舒适、静谧、奢华到了极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居所。 然而,站在这里的方星河,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窒息感!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浸透了霍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这华丽到令人炫目的空间,对他而言,不再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而是一个用黄金和丝绸精心编织的、密不透风的牢笼!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安置在陈列柜里的物品,等待着主人的最终处置。 他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的廉价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在他脚下那片纯净无暇的白色长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不断扩大的、肮脏的深色水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与周围极致优雅的环境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对比。 冰冷的湿布料紧贴着皮肤,寒意早已渗透进他的骨髓深处,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万念俱灰的麻木和空洞,仿佛灵魂已经从这具躯壳中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任由摆布的皮囊。 时间,仿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僵立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直到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开始发麻、刺痛,他才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的机器人,极其缓慢地、机械般地挪动脚步,走向与卧室相连的、同样宽敞得惊人的浴室。 浴室里灯火通明,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墙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巨大的圆形按摩浴缸、智能恒温花洒、以及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卫浴设施一应俱全。 他麻木地脱下身上那套湿冷、沉重、散发着汗水和雨水混合气味的廉价衣物,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光洁的地板上。然后,他走到花洒下,拧开了开关。 温热的水流立刻从头顶倾泻而下,像无数条温暖的小蛇,瞬间包裹住他冰冷僵硬的躯体。皮肤在热水的冲刷下渐渐回暖,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毛细血管扩张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闭着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他的头发、脸颊、身体,试图用这物理上的温暖,驱散心底那如同万年冰窟般的寒意。然而,无论水温多高,水流多急,那股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冻彻心扉的冰冷和绝望,却如同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反而在水汽的氤氲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皮肤被烫得发红,他才关掉了水。 用一条柔软厚实、吸水极佳的白色浴巾裹住自己,他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卧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数人的、铺着高级埃及棉床品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看起来就极其柔软舒适的浅灰色家居服。 旁边,还叠放着一套质地优良的休闲装,从内衣到外套,一应俱全,甚至连袜子和拖鞋都准备好了。尺码,竟然与他分毫不差。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中。这显然是程峰在他洗澡时,悄无声息地送进来的。 这种无处不在的、高效到令人心惊肉跳的、仿佛能洞察他一切需求的“周到”安排,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温暖或便利,反而像一张无形而精准的大网,再次冷酷地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和处境——他是一个被严密监控、被全方位掌控的“所有物”。他的尺寸、他的需求,早已被调查得一清二楚。在这里,他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任何自主权。 他拿起那套家居服,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细腻的布料,却感觉像是触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和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不再是属于他的、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味道的旧衣服,这是霍昭的“恩赐”,是他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象征着囚徒身份的“制服”。每一根纤维,仿佛都带着霍昭那冰冷而强势的气息。 他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恶心感,最终还是换上了这套衣服。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身体,却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窗外的雨势似乎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像是一首永无止境的、为他奏响的哀乐和叹息。 方星河毫无睡意,他走到落地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脚下,是这座不夜城被雨水洗刷后显得格外迷离而璀璨的灯火,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片繁华盛景。 几个小时前,他还像一只蝼蚁,挣扎在那片繁华之下的、阴暗潮湿的底层泥泞中,为了母亲的救命钱而奔走呼号,绝望得看不到一丝光亮。而现在,他却站在了这座城市财富和权力的顶峰,俯视着芸芸众生,母亲的危机似乎也已迎刃而解。 代价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代价是他的自由,是他挺直了十九年的脊梁和不容践踏的尊严,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所拥有的一切权利和未来!他把自己,像一件商品一样,明码标价地卖掉了! 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不真实感,如同浓雾般包裹着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太具有颠覆性了,像一场荒诞离奇、光怪陆离的噩梦。他多么希望,下一秒钟,他就会从这场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那间狭小、破旧却熟悉的出租屋的硬板床上,母亲的病危电话只是他焦虑过度产生的幻觉,霍昭的一切都只是他压力过大臆想出来的恶魔。 可是,指尖触碰到的冰凉玻璃传来的真实触感,身上这套柔软却陌生到令人心慌的衣物,以及这个巨大、奢华、空荡得只剩下他一个人呼吸声的、如同精美坟墓般的空间,都在无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这是血淋淋的现实!是他用自己的灵魂和未来,换来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强烈的自我厌恶,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厌恶那个在绝境下最终低下了高傲头颅的自己!厌恶那个在卖身契上签下名字、出卖了灵魂的自己!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林浩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抗争到底;想起自己在环球中心门口,对着霍昭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嘶吼;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坚定地认为,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可最终呢?在母亲的生命面前,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傲骨,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他最终还是屈服了,跪下了! “方星河……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他对着玻璃窗上自己那个模糊、苍白、眼神空洞得如同鬼魅般的倒影,无声地、痛苦地呢喃着。倒影中的那个少年,陌生得让他害怕,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和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就在这时—— “嗒……嗒……” 门外走廊上,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从容,不疾不徐,正朝着他房间的方向而来。 被一见钟情后! 第25节 方星河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像一只被猎人脚步声惊动的、极度警觉的鹿,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他猛地转过身,惊恐地、死死地盯住房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没有敲门声。门外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淅沥的雨声。 几秒钟后,霍昭那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穿透力和压迫感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实木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凿进方星河的耳膜,直抵他恐惧的深渊: “今晚,你睡这里。” 方星河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等待着……等待着那如同最终判决般的下文。 门外的霍昭,似乎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他时间,去消化这句看似平常、却蕴含着无限深意的话语,去品尝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恐惧。 然后,他那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日程安排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酷而直接: “明天,把你的东西搬去主卧。” 主卧?! 这两个字,像两道携带着万钧之力的闪电,猛地劈中了方星河!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主卧!那是霍昭的房间! 是整个顶层空间最核心、最私密的地方!让他搬去主卧,这意味着什么?这已经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着从明天起,他将不再拥有任何独立的、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将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生活在霍昭的掌控和……注视之下!那种亲密和占有,让他不寒而栗! 一股比刚才淋雨时更加刺骨、更加绝望的寒意,从脚底板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他以为,至少……至少霍昭会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一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缓冲期。 他没想到,判决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毫不留情,连一夜的喘息都不肯给他!霍昭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吗? 门外,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那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渐行渐远,似乎是离开了。 方星河却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顺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地、无力地滑坐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霍昭没有当晚就进入这个房间,没有立刻对他做什么,这看似是一种“仁慈”,一种“缓刑”,但此刻在方星河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心理凌迟!霍昭给了他一个夜晚的时间,一个独自面对恐惧、焦虑、想象和绝望的时间!让他清清楚楚、一分一秒地感受着那悬在头顶的、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待着它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最终的审判!这种明确的、却又被延迟的宣判,比立刻执行更加折磨人,更加摧残人的意志! 方星河将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膝盖里,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冰冷的、不停颤抖的身体。 窗外那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雨声,此刻听来,不再是大自然的声响,而是为他奏响的、悲怆而绝望的哀乐,一声声,一下下,敲打在他已然破碎的心上。 第一个夜晚,在这个用黄金和权力编织的、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他感受到的,不是安全和舒适,而是比以往任何困顿时刻都更加深沉、更加无边无际的绝望。 第54章 主卧的阴影 第二天清晨,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方星河睁着眼睛,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中,硬生生地熬过了那漫长如同一个世纪般的、充满了煎熬和恐惧的黑夜。 窗外,天色是压抑的灰蒙蒙一片,持续了一整夜的滂沱大雨终于停歇,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潮湿和沉闷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一种黏稠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悲伤里。 他几乎一夜未眠。霍昭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明天,把你的东西搬去主卧”,像一个恶毒的魔咒,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疯狂地盘旋、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象征着霍昭绝对私密和权力的房间,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冷酷、强势、即将彻底掌控他一切的男人。恐惧、屈辱、绝望,像三股冰冷的绳索,将他死死地捆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直到天色完全亮起,他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地从那张过分柔软、却让他感觉如同躺在针毡上的大床上爬起来。 在浴室里,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如同鬼魅的自己,几乎认不出那是谁。 他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心底的寒意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他磨蹭了很久,几乎是挪动着脚步,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客房的门,走向餐厅。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烧红的炭火。 餐厅里,霍昭已经端坐在那张长长的、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餐桌的主位上。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面料昂贵的深灰色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口挺括,没有系领带,透着一丝随性却又不失威严。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平板电脑屏幕上滚动的财经新闻和数据,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冷峻而深邃的轮廓。 他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整个画面,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和精英气息,仿佛昨晚那个在书房里提出冷酷要求、下达最终指令的男人,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幻影。 方星河的出现,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注意。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身影,然后用下巴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主人对物品般的示意,朝对面的空位点了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坐。” 餐桌上,摆放着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西式早餐。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色泽诱人的煎蛋和培根,新鲜的水果沙拉,还有温热的牛奶和果汁。香气诱人,足以勾起任何人的食欲。 但方星河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毫无胃口,甚至有些恶心。 他僵硬地、像一尊被操控的木偶,在霍昭对面那个指定的位置坐下。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空洞地盯着面前那洁白得刺眼的骨瓷餐盘,仿佛要将上面的花纹看出一个洞来。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对面那个男人,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祭坛上的羔羊,等待着最终的宰割。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霍昭偶尔翻动平板屏幕的细微声响,以及他啜饮咖啡时杯碟相碰的清脆声音。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霍昭的声音再次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他的目光似乎终于从平板上抬起,落在了方星河面前那盘几乎未动的早餐上: “不合胃口?”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方星河猛地一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被针刺到了一样。他慌忙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没有。” 他不敢说不合胃口,他不敢有任何挑剔。他拿起冰冷的刀叉,机械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动作僵硬而笨拙,食不知味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霍昭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放下平板,优雅地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用那种谈论天气般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方星河瞬间血液凝固的话: “吃完早餐,把你的东西拿到主卧。”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补充道:“客房,稍后会有人来收拾。” “哐当!” 方星河握着刀叉的手指猛地一紧,失控的力道让银质的餐叉不小心碰到了盘子边缘,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响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艰难地、痛苦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干又紧,发不出任何声音,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挤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像一个被操控的、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顿漫长而煎熬的早餐,终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结束了。霍昭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然后站起身。 几乎就在他起身的同时,程峰如同一个精准的时钟,已经拿着他的公文包和熨烫平整的外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餐厅门口,垂手等候。 霍昭迈步向门口走去,步伐沉稳。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方星河,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清晰地抛下了一句话: “晚上有个应酬,会晚点回来。” 他停顿了一秒,那短暂的停顿,却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压迫感。 “等我。” 只有两个字。简洁,冰冷,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不容抗拒的、主人般的宣示。然后,他便在程峰无声的陪同下,走出了公寓大门。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偌大的、奢华无比的顶层公寓,瞬间只剩下方星河一个人。 死一般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寂静,如同潮水般迅速笼罩下来,比昨晚暴雨夜的喧嚣更让人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方星河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血液停止了流动。最终,他还是不得不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迈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挪回了那间他仅仅住了一晚的客房。 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洗得发白、边角已经磨损的旧双肩背包,孤零零地放在房间的角落。 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同样旧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几本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专业书籍,还有一个用了很多年、皮革已经开裂的旧钱包。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是一个贫困大学生挣扎求生的全部缩影。 他拎起那个轻飘飘的背包,感觉它毫无分量,就像他此刻的人生,轻如鸿毛,可以被随意地摆布、丢弃,毫无价值可言。 他走出客房,站在了那扇通往主卧的、紧闭的房门前。这扇门,比客房的更加厚重,颜色更深,像一道沉重的、分隔两个世界的界限。 他的手,颤抖着,缓缓地抬起,放在了冰凉光滑的黄铜门把手上。那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迟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他知道,这扇门后面,不仅仅是一个房间,更是他即将失去最后一点可怜的私人空间、最后一丝残存尊严的深渊入口。一旦踏入,他将万劫不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而滞涩,充满了绝望的味道。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拧动了门把手。 “咔。” 门开了。 主卧的空间,比客房更加宽敞、更加开阔,视野也极其优越,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装修风格依旧是那种极简的冷色调,以深灰、黑和白为主,线条干净利落到近乎冷酷。但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更加极致的奢华和品味。 一张巨大的、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双人床,占据了房间最中心的位置,深灰色的高支棉床品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散发着一种与霍昭身上如出一辙的、清冷而强势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绝对主权。 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里,整齐地悬挂着数十套霍昭的西装、大衣、衬衫,按照颜色和季节分类,一丝不苟,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散发着昂贵面料和高级定制的气场。梳妆台上摆放着简洁却价值不菲的男士护肤品。整个空间,从空气到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浓烈得令人窒息的、属于霍昭的个人印记,强势、冰冷、不容侵犯,仿佛在警告任何闯入者: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地。 方星河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微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一个即将被这片冰冷而强大的空间吞噬的、微不足道的异物。他走到衣帽间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空着的角落,将自己的那个旧背包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那个破旧的背包,与周围那些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衣物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刺眼的对比,寒酸得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身份和处境。 他环顾着这个巨大、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空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如同蝼蚁般渺小、川流不息的车流和如同积木般的建筑。 他被困在了这座用财富和权力堆砌而成的、华丽无比的空中牢笼的最高处,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寸步难行,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和自由。 第55章 所有权的宣告 夜晚,如同一个巨大而缓慢的、不断逼近的阴影,一点点吞噬着窗外残存的天光。方星河独自一人,枯坐在客厅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数人、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散发出微弱而孤寂的光晕,将他蜷缩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质,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沉重而杂乱的搏动声。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中央空调的低鸣、冰箱的启动声、甚至是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都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 终于,在指针指向深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公寓大门的方向,传来了电子密码锁被激活时特有的、极其轻微的“嘀”声。 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公寓里,却如同一声惊雷,猛地劈中了方星河紧绷的神经! 他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沙发柔软的表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呼吸骤然屏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和麻木。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霍昭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深夜的凉意和淡淡的、高级烟草混合着醇厚酒气的味道,走了进来。 他似乎有些疲惫,但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应酬后的倦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玄关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过空荡的客厅,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沙发上那个如同受惊小兽般僵硬的身影。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方星河一眼,仿佛他只是客厅里一件理所当然的陈设。他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抬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利落,扯下了束缚在颈间的深色领带,看也不看地随手扔在了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那柔软的丝绸领带,像一条失去了生命的蛇,无声地滑落。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阴影中时,他脚步未停,却头也不回地,朝着方星河的方向,抛下了一句简短、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 “去洗澡。” 三个字。没有称呼,没有询问,没有情绪。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直接下达。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穿!他僵在原地,直到霍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一般,机械地、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向那间主卧,挪向那个散发着霍昭强烈气息的、令他恐惧的浴室。 他在浴室里磨蹭了极其漫长的时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要被溺毙的窒息感。 他用力地搓洗着皮肤,几乎要将表皮搓破,仿佛想洗掉某种无形的、令人作呕的烙印。直到指尖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发白、起皱,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拖延的勇气,关掉了水龙头。 被一见钟情后! 第26节 他用一条宽大柔软的白色浴巾,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是一层脆弱的、聊以自慰的铠甲。 他站在浴室门口,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做了几次深呼吸,却依然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门外,是他未知的、令人恐惧的命运。 最终,他还是拧动了门把手。 主卧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柔和却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昏黄光晕。霍昭已经换上了一件深色的、质感极佳的丝质睡袍,腰带随意地系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靠坐在宽大的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腿上放着一份似乎是财经报告的文件,正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此刻的他,褪去了白日的冷峻和锋芒,却散发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接近的、掌控一切的气息。 方星河僵立在浴室门口,进退维谷,手足无措。他像是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惶恐不安的闯入者。巨大的双人床就在眼前,奢华,舒适,却像一张即将吞噬他的巨口。他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是冰冷的地板上?还是房间角落那张看起来同样价格不菲的单人沙发?抑或是……这张象征着绝对亲密和占有的床的另一侧?无论哪种选择,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屈辱。 “过来。” 霍昭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抗拒的、如同重力般的强大力量,穿透了房间内略显凝滞的空气,精准地砸在方星河的心上。 方星河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但在那强大气场的压迫下,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他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一样,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挪到了床的另一边。 这张床太大了,大得惊人,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无形的鸿沟。 他僵硬地站在床边,看着那深灰色的、丝滑的床品,犹豫着,挣扎着。最终,他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极其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远离霍昭的那一角,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可怕的猛兽。 他尽可能地缩紧身体,紧挨着冰冷的床沿,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将自己蜷缩起来,试图最大限度地远离床另一侧那个散发着强大存在感的男人。身下极度柔软的床垫和触感丝滑的高级床品,此刻却让他感觉像是躺在布满尖针的刑具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充满了不适和恐惧。 霍昭似乎看完了文件,他随手将文件放在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抬手,“啪”的一声轻响,关掉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方星河这边还亮着的那盏床头灯,以及从巨大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璀璨却遥远的霓虹灯光,在房间里投下模糊而暧昧的光影,将一切轮廓都渲染得有些扭曲和不真实。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方星河内心极致的恐惧。他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等待着……等待着那未知的、却注定充满屈辱的侵犯降临。冰冷的绝望和屈辱感,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他紧紧包裹。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侵犯并没有立刻到来。 黑暗中,他听到身旁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霍昭侧过了身。 然后,一条温热而沉重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越过那看似遥远的“鸿沟”,揽住了他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腰肢。 方星河的身体在接触到那触碰的瞬间,猛地僵直如铁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释放,开始疯狂地、失控地狂跳,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跳到嗓子眼!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霍昭手臂传来的、沉稳而温热的力量,能感受到对方胸膛贴近他后背时传来的、透过薄薄睡衣布料渗透过来的体温,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后清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醇厚的酒味和一丝属于成熟男性的、极具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 这个拥抱,并不带有任何急切或情欲的色彩,没有进一步的探索或抚摸。它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宣示性的姿态。 如同一个收藏家,将一件刚刚到手、志在必得的珍贵藏品,以一种绝对占有的方式,不容反抗地揽入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确认其归属,划定其界限。 它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的宣告:你属于我。 “睡觉。” 霍昭的声音在他头顶后方响起,低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然后,他便不再有任何动作,手臂保持着那个揽抱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仿佛真的准备入睡。 然而,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圈禁在怀里的方星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甚至连放松一丝一毫都做不到。 霍昭的手臂像一道温热却坚固无比的铁箍,将他牢牢地锁定在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动弹不得。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那温度本该是温暖的,却无法融化方星河心底那万丈寒冰,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被灼伤般的恐惧和排斥。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小心翼翼,浅而急促,生怕稍微深一点的喘息都会惊动身后那看似沉睡、实则掌控着他一切的男人。 这一夜,比昨晚在客房独自煎熬的那一夜,更加漫长,更加痛苦,更加像是在接受一种缓慢而精细的凌迟。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感受着身后男人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呼吸节奏,感受着那具温暖却充满压迫感的躯体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第56章 高级囚徒 第二天清晨,天光尚未完全透亮,卧室里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静谧之中。 方星河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身旁的动静。 霍昭的生物钟精准得如同机械,他没有开灯,动作利落地起身,丝质睡袍摩擦发出细微的窣窣声。 他走进浴室,很快传来水流声和剃须刀的低鸣。 整个过程高效、安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方星河紧闭着眼睛,全身的肌肉却紧绷到了极致,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小心翼翼,伪装出沉睡的假象,实则用全身的感官捕捉着霍昭的每一个动静。 直到听见卧室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声音,确认霍昭已经离开,他才敢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睁开早已酸涩不堪的眼睛。 窗外,灰白色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给奢华却冰冷的房间蒙上了一层毫无生气的惨淡色调。 他慢慢地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痛僵硬。 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才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挪下床,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客厅。 霍昭离开后,这间极度宽敞、奢华、却毫无生活气息的顶层公寓,再次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更衬得这片空间空旷得可怕,冰冷得可怕。 他走到餐厅区域,发现那张光滑的黑胡桃木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一份精致的早餐。 烤得金黄酥脆的可颂面包,色泽诱人的太阳蛋和煎培根,一小碗看起来就很新鲜的水果沙拉,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摆盘精美得像餐厅广告。 一位穿着干净朴素的灰色制服、系着白色围裙、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却带着一种职业性谨慎的中年妇女,正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安静而专注地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听到方星河的脚步声,她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不容逾越的疏离感: “方先生,您早。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趁热用。”她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是霍先生请来负责日常家务和餐食的保姆,我姓张,您叫我张姨就好。我每天上午会过来打扫房间、准备午餐,下午四点左右会再来准备晚餐,然后收拾干净后就离开。您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或者对餐食有什么口味上的要求,可以随时告诉我。” 方星河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干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姨的恭敬和周到,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温暖或自在,反而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此刻尴尬而屈辱的处境——一个被圈养在这奢华牢笼里的、身份不明的“客人”,一个需要被“伺候”却又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异类。这种职业性的、保持距离的礼貌,比直接的冷漠更让他感到难堪和窒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只是一个依附者,一个被掌控的“所有物”。 他沉默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冰冷的银质刀叉,开始机械地切割盘子里的食物。 食物很美味,远超他过去吃过的任何东西,但此刻进入他的口中,却味同嚼蜡,甚至引起一阵阵反胃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吞咽着,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体力,像一个完成任务的机器。 早餐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结束。 张姨悄无声息地收拾好餐具,然后开始熟练而安静地打扫客厅,她的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猫,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方星河则彻底陷入了无所事事的、令人恐慌的巨大空虚之中。 他不能去学校——霍昭在他签下协议后的第二天就明确告知,在他“完全适应新的生活节奏”之前,暂时不用考虑学业的事情,学校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他也不能随意出门——那份如同卖身契般的协议条款,像一道无形的、却坚固无比的能量场,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这个华丽的牢笼之内。他甚至没有大门的高级指纹密码锁的权限。 这座公寓很大,大得近乎空旷。 装修极尽奢华,设施齐全到令人咋舌:巨大的超薄液晶电视连接着顶级的环绕声音响系统;书房里摆满了精装的原版书籍;甚至还有一个设备专业、器材昂贵的小型健身房,落地窗外就是无敌的城市景观。这里拥有普通人梦想中的一切物质享受。 但对于方星河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电视屏幕里的光影变幻吸引不了他,书房里那些厚重的、大多是经济金融管理类的精装外文书和昂贵的艺术画册,他随手抽出一本,却连一个单词、一个句子都看不进去,文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墨点。 健身房里的跑步机、划船机……它们只是冰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器械,无法驱散他内心半分焦虑。 他像一个幽灵,在这片华丽而空旷的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最终,他还是停在了那面最大的落地窗前,如同前一天一样,怔怔地俯瞰着楼下那个熟悉却又遥远的世界。 街道上,熙熙攘攘,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走向校园,讨论着课堂、考试和社团活动;上班族们行色匆匆,手里拿着咖啡,脸上带着对一天的期待或疲惫; 小贩在街角支起摊位,热情地叫卖着早餐……这一切,都曾经是他生活中最平凡、甚至有些艰辛,却无比真实、充满自由气息的一部分。 而如今,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逾越的强化玻璃,变得遥不可及,如同另一个维度的幻影。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黄金铸造的笼子里的珍稀鸟类。 中午,张姨准时将精心烹制的午餐摆上餐桌,四菜一汤,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她的态度依旧恭敬而疏远,摆放好餐具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到厨房继续忙碌。 方星河坐到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肴,他勉强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味蕾仿佛失灵了,再也咽不下去,胸口堵得厉害。 下午的时间更加漫长难熬。 他试图用高强度的运动来麻痹自己,发泄内心无处排遣的焦虑和压抑。 他走进健身房,踏上了跑步机,将速度调得很快,疯狂地奔跑,直到大汗淋漓,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沉重得抬不起来。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然而,当他从跑步机上下来,浑身湿透地喘息时,身体的极度疲惫并没有带来精神的解脱,反而让内心的那种空洞感、虚无感和被囚禁的绝望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直刺灵魂深处。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张姨再次准时出现,默默地准备了比午餐更加丰盛的晚餐,然后将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如同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离开前,她依旧恭敬地对坐在客厅发呆的方星河说了一句:“方先生,晚餐准备好了,您请慢用。我明早再来。” 大门轻轻合上,锁舌扣紧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星河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足以容纳十多人用餐的长餐桌一端,面对着满桌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却感觉不到一丝饥饿… 当时钟的指针走向那个特定的时刻,当门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代表着绝对掌控者归来的电子密码锁开启的“嘀”声时, 方星河知道,霍昭回来了。 第57章 《实习名额》 霍昭每晚的归来,则像是固定的仪式。 无论早晚,他都会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方星河揽入怀中入睡。 方星河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抗拒、彻夜不眠,到后来的麻木承受。 学业,这个曾经支撑他全部希望和尊严的支柱,似乎被无限期地搁置了,成了一个被刻意遗忘的、遥远的符号。 辅导员赵老师曾在他搬进这里不久后打来过一次电话,语气客气得近乎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疏远,只反复叮嘱他“安心休养,身体要紧”,学校的一切事务“都已安排妥当,不必挂心”。 方星河握着电话,听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心中一片冰凉。 他不仅失去了踏足校园的自由,更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学生最基本的、靠自身努力争取权利的机会。 他像一个被提前“毕业”了的人,只是被安置在一个更华丽、更隐蔽的“休养所”里。 被一见钟情后! 第27节 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微弱慰藉的,是母亲的病情。 他每周会和母亲通一次视频电话,屏幕那头的母亲,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眼神里也重新有了光彩,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絮叨。 她总是兴高采烈地告诉方星河,市里最好的专家团队如何重视她的病情,用了多么先进的进口药物,医院的环境如何舒适得像宾馆,护士如何无微不至。 “星河啊,你可千万别再为钱的事操心了!妈现在好着呢!你一定要好好跟着霍先生做事,人家对咱们恩重如山,你要知恩图报,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了霍先生的栽培!” 母亲话语里对霍昭那发自肺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之情,像一把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细针,一下下地、深深地扎进方星河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而持久的剧痛。 他只能强行在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喉咙发紧地叮嘱母亲“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对自己水深火热的处境,半个字也不敢透露。 他时常会长时间地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空洞地俯瞰着楼下那个车水马龙、充满烟火气的鲜活世界。 他怀念图书馆里书页散发出的油墨清香,怀念课堂上与教授、同学为了一个学术问题激烈辩论时的热血沸腾,甚至怀念在烈日炎炎下派发传单时汗流浃背的粘腻感,怀念在深夜的物流仓库里搬运沉重包裹时肌肉的酸痛和疲惫…… 那些日子虽然清苦、艰难,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脚踏实地走出来的,每一分收获都浸透着他自己的汗水,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真实而有尊严的人生。 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 这天晚上,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比往常要早一些,公寓大门传来了密码锁开启的“嘀”声。 霍昭回来了。 他脱下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如同影子般准时出现在门口的程峰,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客厅。 他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商务场合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高级的古龙水味和室外微凉的空气。 方星河正蜷缩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一角,手里捧着一本从书房里随手拿来的、厚重的英文原版《货币金融学》,书页摊开着,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上,而是失神地投向窗外。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光河,将夜空映照成一种不真实的暗红色,繁华,却与他隔着一层冰冷的、无法逾越的玻璃。 霍昭看了他一眼,嘴角满足的轻轻勾起,然后径直走到他对面那张线条简洁却质感非凡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慵懒地交叠起双腿。 他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随意地划动了几下,似乎在浏览着什么信息。 客厅里只有平板电脑偶尔发出的轻微触控声。 突然,霍昭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上: “下周一,去华信证券实习。” 华信证券? 华信证券! 那是国内金融界金字塔最顶尖的存在,是无数顶尖名校毕业生挤破头颅、历经层层残酷筛选也难以企及的梦想殿堂! 也是他方星河,在过去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深夜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聘要求,一笔一划认真规划、将其视为改变命运最关键一步的终极目标! 为了争取一个华信证券暑期实习的宝贵机会,他准备了整整一年! 打磨了无数遍的简历,模拟了无数次面试场景,啃下了堆积如山的行业研究报告和案例分析……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和努力! 然而,他所有的奋斗和希望,都随着那场精心策划的奖学金风波和后续一系列精准打击,彻底化为了泡影,成了他心中一道不敢触碰的、血淋淋的伤疤。 而现在,这个他曾经拼尽全力、视若珍宝的机会,就这样被霍昭用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施舍一般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不需要他投递一份简历,不需要他通过一轮轮残酷的笔试面试,甚至不需要他踏出这间公寓一步去争取。 它就像一件早已被预定好的商品,被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意料之中的狂喜,没有梦想成真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和兴奋。 他曾经的理想和奋斗,在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投向霍昭。 霍昭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方星河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霍昭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协议第二条,写得很清楚。确保你顺利完成学业,得到你应得的一切,”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甚至,更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华信投行部的实习经历,对你未来的简历,是镀金。对你毕业后的出路,有百利而无一害。” “应得的?”方星河重复着这个此刻听起来无比讽刺的词,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极淡、却浸透了苦涩的弧度,“通过……这种方式?像一件被安排好的物品?” 霍昭放下平板,身体靠回沙发背,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方式?方星河,你似乎还没完全认清现实。在这个世界上,结果远比过程重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以你现在的‘情况’,” 他再次加重了这两个字,像在强调一个烙印,“没有我的安排,你连华信人力资源部的初筛邮件都收不到,更别说踏进他们的大门。” “岗位是投资银行部,分析师助理。”霍昭继续用那种安排一切的口吻说道,“程峰会帮你准备好所有需要的材料,简历、推荐信、在校证明……你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周一早上九点,司机会准时在楼下等你,送你去公司。你的直属上级,王总监,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照顾’你。” “照顾”…… 这两个字,狠狠地扎进了方星河的耳膜!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在华信的每一天,都不会是一场公平的、凭实力说话的竞争。 他依然活在被霍昭巨大阴影笼罩的世界里。 他曾经的理想圣地,他奋斗的目标,如今以这样一种被彻底扭曲、失去所有纯粹意义的方式“实现”了,这比永远无法实现,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屈辱。 “怎么?不满意?”霍昭见他不说话,心里莫名的烦躁,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威压,“还是说,你更怀念之前那种,为了几十块钱,在街头日晒雨淋、看人白眼的日子?或者,你希望我现在就停止对你母亲的一切医疗支持?” 方星河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霍昭总是知道如何精准地戳中他最脆弱的痛处。 他还能说什么? 那份白纸黑字、签着他名字的卖身协议,母亲那边源源不断、如同无底洞般的巨额医疗费,像两把冰冷的、交叉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让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 霍昭对他这种彻底顺从感到满意,心里那点不舒服的燥意也被强制压下,他重新拿起平板,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信息。 第58章 衣橱里的对峙 周一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 方星河站在主卧那间宽敞得如同奢侈品专卖店橱窗般的衣帽间中央。 他的面前,堆放着几个巨大的、印着知名品牌logo的购物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崭新、挺括、质感极佳的衣物。 程峰,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高效的执行机器,正动作利落地将袋中的衣物一件件取出,用特制的衣架仔细挂好,再分门别类地放入衣帽间那空置的、显然是为他预留的一侧。 西装是意大利顶级手工定制的深灰色和藏青色,线条流畅,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 衬衫是埃及棉的,洁白如雪,领口和袖口硬挺; 休闲服是低调奢华的羊绒和桑蚕丝材质; 皮鞋是锃亮的手工牛津鞋和乐福鞋。 所有衣物,从内衣到外套,一应俱全,甚至连领带、袖扣、皮带等配饰都搭配好了,无一不是顶级品牌的最新款,吊牌都还未拆下,散发着金钱堆砌出的精致和距离感。 “方先生,霍总吩咐,这是为您准备的。”程峰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将最后一件羊绒开衫挂好,后退一步,审视着瞬间被填满的衣帽间一侧,然后微微躬身,“如果尺寸或款式有不合适,请随时告诉我,我会立刻为您更换。” 方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昂贵得可能抵得上他过去一年生活费的衣物,是霍昭在履行那份“协议”中“提供一切生活所需”的条款。 但在他眼中,这些光鲜亮丽的衣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却极具压迫感的标记,一种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包装、打上“霍昭所有”的印记。 与衣帽间角落里,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双肩背包,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对比。 霍昭已经穿戴整齐。 他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身上是一套剪裁完美、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黑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气场迫人。 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左手腕上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铂金袖扣,动作优雅而从容。 从光洁如镜的镜面里,他看到了方星河僵立在衣帽间中央、对着那堆新衣服无动于衷的身影。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方星河身上:“不喜欢?” 方星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低低地回应:“……我有衣服。” 霍昭整理袖扣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从上到下扫过方星河此刻的穿着—— 一件洗得领口有些松懈、颜色微微发黄的旧白色纯棉t恤,一条膝盖处有些磨损、颜色褪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这是他从那个破旧出租屋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方星河”这个人的东西,上面残留着他过去生活的气息和痕迹。 “今天去华信证券报到,” 霍昭用手轻轻摩挲着方星河发白的领口,目光重新回到方星河脸上“穿得体面点,对你自己总归有好处。” 方星河麻木的看着霍昭对自己亲昵的样子,心里一阵反胃!却又不敢挣扎。 他轻轻的转过身躲避霍昭的触碰。 他没有去看霍昭,也没有去碰触那些散发着陌生香气的新衣服。 走到衣帽间最里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身,默默地打开了自己那个旧背包。 背包里,东西少得可怜。 他从最底层,拿出了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一件白色的衬衫,虽然款式普通,面料也远不如那些新衬衫高级,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一条深色的西裤,同样旧了,裤线却依旧笔直。 这是他当年为了参加国家奖学金答辩和少数几个重要面试,省吃俭用、咬牙买下的最体面、最正式的一套行头,是他曾经试图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未来的“战袍”。 他背对着霍昭,开始默默地、一件一件地,脱下身上那件旧的t恤和牛仔裤,然后,换上了这套属于他自己的、带着过往记忆和微薄尊严的旧衬衫和西裤。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无声的倔强。 霍昭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他整理袖扣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地、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方星河那清瘦白皙却挺直的背影。 霍昭的眼神沉了沉,嘴角轻轻的勾起,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抿紧了薄唇,重新转过身,面向镜子,继续整理衣服,仿佛刚才那段无声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被一见钟情后! 第28节 早餐时间,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依旧精致丰盛的早餐,但空气仿佛冻结了。 方星河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对面的霍昭一眼。 霍昭用餐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他很快用完餐,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九点整准时出发。”他顿了顿,补充道,“程峰会陪你去公司,带你办理入职手续,直到见到你的直属上级王总监。” 方星河依旧低着头,盯着餐盘里剩下的食物,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单音:“……嗯。” 霍昭看着他这副明显消极抵抗、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样子,眼底那丝不满再次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站起身,看着方星河黑色的发顶,交代最后的事项:“晚上我有个重要的商业酒会,不用等我吃饭。” “……好。”方星河的回答依旧低不可闻。 霍昭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餐厅。 厚重的实木门被合上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偌大的、奢华无比的公寓,再次只剩下方星河一个人。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确认霍昭已经真正离开,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抬起头。 第59章 霍昭的警告 方星河那套无声的、渗透在生活每一个细微角落的“冷抵抗”,如同一种缓慢扩散的慢性毒药,在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公寓里,日复一日地、固执地持续着。 它不激烈,不张扬,却无处不在,像无数根细密而坚韧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编织成一张疏离的网,将他与这个环境、与霍昭,隔离开来。 保姆张姨每日依旧准时出现,带着恭敬而疏离的微笑,变着花样地准备着精致丰盛的餐食,严格按照霍昭的吩咐,注重营养搭配和食材的顶级品质。 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进口空运的鲜蔬水果,色香味俱全,足以勾起任何人的食欲。 然而,方星河面对这些珍馐美味,却总是显得兴致缺缺。 他坐在长桌的末端,离主位最远的地方,低着头,默默地拿起筷子,只挑最靠近自己的、最普通常见的几样菜式,象征性地吃上几口,对那些标注着产地、价格不菲的昂贵食材,如澳洲龙虾、神户和牛、法国鹅肝等,他总是视而不见,筷子从不伸向那边。 他吃得很少,动作机械,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任务,味同嚼蜡。 饭后,他面前的盘子总是剩下大半,与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形成刺眼的对比。 霍昭偶尔会没有应酬,在家用晚餐。 他坐在长桌的主位,姿态优雅地用餐,偶尔会尝试与方星河交谈。 他会问起一些看似寻常的话题,比如学校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导师的课题进展如何,或者对当前某个热点的经济现象有什么看法——这些都是方星河曾经最为擅长、也最愿意与人深入探讨的领域,能让他眼睛发亮,侃侃而谈。 但现在的方星河,面对这些询问,反应却如同冰冷的机器。 他会停下筷子,目光依旧低垂,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边缘,用极其简短、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语回应。 “学校……没什么事。”声音轻得像耳语,没有任何波澜。 “看法……书上……都有论述。”他避开了表达个人观点,将问题推给冰冷的文本。 或者,更简单的,只是一个单调的音节:“嗯。”、“好。”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会因为霍昭的靠近而全身僵硬如铁板,也不会因为屈辱和愤怒而情绪激动、眼眶发红。 他就像一具被设定了最低限度互动程序的、精致却毫无生气的木偶,用最寡淡、最敷衍的态度,执行着最基本的生存指令,拒绝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流。 霍昭送给他的那些最新款、顶配的智能手机、平板电脑,连同未拆封的包装盒,被他原封不动地、像对待一堆无用的垃圾一样,堆放在他那侧的床头柜角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依旧用着自己那个屏幕已经碎裂、反应迟钝、边角掉漆的旧手机,仅仅用于最基本的接打电话和接收短信,仿佛那破旧的机身里,还残存着一点点属于“过去”的、微弱的联系。 衣帽间里,那排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新衣物,他一次也没有碰过,每天轮换穿的,依旧是那几件从出租屋带来的、洗得发白、甚至有些领口松垮的旧t恤、旧衬衫和牛仔裤,与这个极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块故意镶嵌在华丽油画上的、粗糙的补丁。 这种无声的、全方位的、从物质到精神的排斥和否定,虽然细微,不具有攻击性,却如同最顽固的苔藓,持续不断地、一点一滴地侵蚀着某种看不见的边界,像无数根细小的、却无比尖锐的针,持续不断地、试探性地刺探着霍昭那深不可测的耐心底线。 霍昭是何等敏锐而洞察人心的人,他早已将方星河这一切细微的、固执的抵抗尽收眼底。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偶尔在方星河没有察觉的瞬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冷意,但那冷意往往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更多时候是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 他并不点破,甚至在某些时刻,会默许着方星河进行这些在他看来徒劳无功的抵抗。 然而,方星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正在一天天、一点点地,发生着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这天晚上,时间已近午夜。 霍昭参加完一个重要的商业酒会回来,推开卧室门时,带来了一身尚未散尽的、浓郁的酒气和几种高级香水混合的、复杂而富有侵略性的味道。 他似乎是微醺,但步伐依旧沉稳,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方星河已经躺下了,侧身蜷缩在床的边沿,背对着门的方向,薄被拉到了下巴,整个人缩成一团,呼吸平稳绵长,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但霍昭知道,他醒着。 那过于刻意的、僵硬的睡姿,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依旧存在的紧绷感,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霍昭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脱下外套去浴室洗漱。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几秒钟,然后,他迈步走了过去,没有开大灯,也没有走向自己那侧。 他绕到床的另一边,在方星河身后的床沿坐了下来。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晕透进来,模糊地勾勒出他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久到方星河几乎要以为自己紧绷的神经会断裂时,霍昭低沉的声音终于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这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气势,反而更添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意味: “方星河,”他叫他的名字,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落在玉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方星河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地绷紧了一下! 他死死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静止,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霍昭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或者说,早已预料到他的沉默。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怒意: “我给你最好的生活条件,解决掉你和你母亲所有的麻烦,让你母亲得到全球顶尖的医疗资源,为你铺平未来看似一片光明的道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方星河的耳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用这副半死不活、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的样子?” 他的质问,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 方星河依旧沉默着,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令人窒息的声音和目光。 但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几乎要撞破他的肋骨! 忽然,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 修长而有力的指尖,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轻轻地、缓慢地划过他暴露在被子外面、因为紧张而绷得僵直的后颈皮肤! 那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酒气的微醺和属于霍昭的、独特的强势气息,让方星河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几乎要弹跳起来,却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克制住了! “我的耐心,”霍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后响起,“是有限的。” 他的指尖在方星河的后颈上停顿了一下,满意的抚摸着。 “别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说完,他倏地收回了手,然后,他站起身,径直走向浴室方向。 “砰”的一声,浴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隔绝了水流声。 方星河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炸开一般! 第60章 《又一次冲突》 周五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将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虚假的辉煌。 玄关处传来电子密码锁开启的轻微“嘀”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是霍昭回来了,比平时要早很多。 方星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霍昭脱下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程峰。 他松了松领带,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蜷缩在窗边、沐浴在夕阳逆光中、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而疏离的身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回书房处理邮件,或者去卧室换衣服, 而是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到了方星河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窗外大片的光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方星河完全笼罩其中。 “晚上跟我去个地方。”霍昭的声音在方星河头顶响起,平静,低沉,不带任何询问的语气,是一种已然决定的陈述句。 方星河缓缓地地抬起头,被迫迎上霍昭那双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压迫力的目光。 夕阳的余晖从霍昭身后透过来,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圈刺眼的光边,却让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威严。 方星河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点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这简短的一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是他被困在这个华丽牢笼里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直接地拒绝了霍昭的要求。 尽管理由苍白无力得像一张透明的纸,语气也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但这无疑是一次试探,一次小心翼翼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对霍昭那深不可测底线的触碰。 霍昭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仿佛方星河的这个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正是他等待的。 “不舒服?”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咀嚼一个无味的词汇,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x光一样,穿透了方星河试图伪装的平静,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慌乱和虚弱,“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霍昭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指上,声音更加微弱:“……就是……有点累。想休息。” 霍昭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他深深地看了方星河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然后,他倏地转过身,迈步走向主卧衣帽间的方向。 被一见钟情后! 第29节 在衣帽间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方星河那低垂着的雪白脖颈上, 语气依旧维持着淡淡的平静: “七点整出发。司机在楼下等。”他顿了顿,“衣帽间里,有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换上它。” 他直接无视了方星河刚才的拒绝! 甚至,以一种更加具有掌控意味的方式,指定了他的着装。 那套深蓝色的西装,是前几天程峰送来的众多昂贵衣物中的一套,意大利顶级品牌的手工定制,面料、剪裁无可挑剔,但方星河连碰都没有碰过一下,它像一件来自异域的、充满排斥感的战利品,悬挂在衣帽间里。 方星河的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狂跳起来,像一面被重锤敲响的破鼓! 他讨厌这种被完全掌控、连最基本的选择权和拒绝权都被剥夺的感觉! 他抬起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提高了些许,带着压抑不住的、明显的颤抖,几乎是在低吼:“我说了我不舒服!我很累!我不想穿那些衣服!我也不想去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晚宴!” 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霍昭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方星河。 “方星河,”霍昭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是不是忘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带着一种提醒意味,“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站在我的房子里?” 方星河的臉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霍昭一步步地走近他,步伐沉稳,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对。 霍昭比他高出半个头,此刻俯视着他,那种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方星河感觉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需要我提醒你,”霍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气息拂过方星河的脸颊: “《协议》的第三条,白纸黑字,是怎么写的吗?” “‘绝对的服从。我的要求,就是你的最高准则。不得有任何形式的质疑或违抗。’”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给方星河消化这冰冷条款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还是说,你觉得,你亲手签下的那份协议,现在已经可以当作一张废纸,不作数了?” 方星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想辩解,但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呜咽! 霍昭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另外,我刚刚在回来的车上,接到了梅奥医疗团队负责人史密斯教授的国际长途。” 他注意到方星河瞳孔骤然收缩,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关于你母亲下一步的康复方案和长期预后,他们经过最新一轮的远程会诊,提出了一些……新的、更加积极的建议。当然,这些建议的实施,需要投入更多顶级的医疗资源,以及持续的、高度的……‘关注’。” 他特意在“关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母亲的病情,虽然目前稳定了,但你知道,那种慢性病,毕竟需要长期、‘精心’的调养和维持,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复发和恶化,不是吗?”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像恶魔的微笑,“我想,你作为儿子,也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对吧?” 母亲的病情! 母亲的生命!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屈辱,可以赌上自己的尊严,但他不敢! 他绝对不敢拿母亲的安危去做任何一丝一毫的冒险! 那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软肋,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霍昭精准地、残忍地捏住了他这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命门。 所有的倔强、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如同被抽走了基石的沙堡,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肩膀彻底垮塌下来… 他深深地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认命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补充道: “……我去换衣服。” 声音轻得像叹息。 霍昭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带着笑意的眼睛暴露了自己此刻的一点点喜悦的心情,不过方星河低着头没有发现罢了。 喜悦转瞬即逝,然后就是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足以决定一个人灵魂归属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第61章 精致的囚服 巨大的落地穿衣镜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身影。 那套深蓝色的西装,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熨帖地包裹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身躯。 意大利顶级品牌的手工剪裁,精准地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收紧的腰身和笔直的长腿,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镜子里映出的年轻人,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在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的衬托下,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学生的青涩和寒酸,显露出一种近乎矜贵的、疏离的优雅气质。 与那个曾经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在图书馆的旧书堆里熬夜苦读、在烈日炎炎的街头为几十块酬劳汗流浃背派发传单的穷学生,判若两人。 然而,方星河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熟悉感,只觉得一阵阵冰冷的陌生和刺骨的寒意。 这身光鲜亮丽的华服,像一件被精心设计、量身定做的、华丽无比的囚服,将他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衣帽间的门被推开,霍昭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庄重的黑色塔士多礼服,丝绒翻领,白色翼领礼服衬衫,搭配黑色领结,将他挺拔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愈发卓尔不群,气度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他显然已经准备就绪,步履从容地走到方星河身后,目光平静地落在镜中两人的影像上。 他的视线,像精准的扫描仪,从方星河的头发丝到脚上的皮鞋,仔细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审视了一遍,仿佛在检查一件即将被带出门展示的珍贵艺术品是否完美无瑕。 镜中映出他深邃的眼眸,里面装的都是对自己的所有物的满意和欣赏。 “不错。”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的评价,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替方星河调整了一下别在领带上的那枚款式简洁却价值不菲的白金领带夹的位置,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的掌控感。 他的指尖在调整时,不经意地擦过方星河颈侧裸露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方星河如同被电流击中般,身体猛地一颤,瞬间绷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种混合着屈辱和排斥的战栗感,顺着脊椎急速蔓延开。 霍昭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自然反应。 他收回手,目光依旧停留在镜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方星河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低不可闻的单音:“……嗯。” 乘坐需要专用钥匙卡才能启动的、直达地下私人车库的奢华电梯,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电梯运行时几不可闻的微弱嗡鸣。 电梯门无声滑开,一辆线条流畅、光泽深邃如暗夜的黑色迈巴赫轿车,如同蛰伏的猛兽,已经静候在专属车位上。 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早已恭敬地站在车旁,见到他们,立刻躬身拉开了宽大的后座车门。 霍昭没有任何停顿,姿态从容地弯腰坐进了车内。 方星河在车门外犹豫了一瞬,脚下像是灌了铅。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而滞涩,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弯下腰,钻进了车厢,刻意选择了远离霍昭的另一侧最边缘的位置坐下,身体紧贴着冰凉的车门,尽可能大地拉开与霍昭之间的物理距离,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车内空间极其宽敞,真皮座椅舒适得如同沙发,空气中弥漫着清淡而高级的香氛味道。 然而,这奢华的环境却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霍昭上车后便向后靠进座椅里,阖上双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冷峻的侧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没有任何想要交谈的意思,完全将方星河当成了空气。 方星河僵直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 他侧过头,怔怔地望向车窗外。车窗玻璃是特制的深色,从车内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世界,但外界却无法窥见车内分毫。 繁华的霓虹灯如同一条条绚丽的光带,飞速地向后倒退,行色匆匆的路人、喧嚣的车流、灯火通明的商铺……那个鲜活、真实、充满烟火气的世界,此刻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冷的透明屏障,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曾是那个世界的一员,为了生计奔波,为了学业拼搏,虽然辛苦,却拥有真实的喜怒哀乐和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 而如今,他被困在这移动的、华丽的牢笼里,像一个被剥离出去的、孤独的旁观者,前途未卜,命运完全掌握在身边这个闭目养神的男人手中。 第62章 众人议论 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条滑行的暗影,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处隐匿于繁华都市深处、绿树掩映下的私人会所门前。 会所的外观极其低调,深灰色的石墙,厚重的铜门,没有任何醒目的招牌,只有门楣上一个不起眼的、线条简洁的徽记,透露出一种不为人知的、内敛的奢华感。 然而,当沉重的铜门被身着燕尾服、姿态恭敬的侍者无声地拉开时,扑面而来的景象却与外观的朴素形成了天壤之别。 内部空间极其开阔,挑高的穹顶上悬挂着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镜组成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华丽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高级的混合气味——有清淡优雅的香氛,有醇厚浓郁的雪茄烟雾,有陈年威士忌的橡木桶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钱和权力的特殊气息。 来往穿梭的宾客们,无论男女,皆衣着光鲜,剪裁合体的高级定制礼服、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矜持而得体的谈吐举止,无一不在彰显着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 这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属于金字塔顶端的、纸醉金迷的小世界。 霍昭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涟漪。 他显然是这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 刚一踏入大厅,立刻就有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敬畏、探究、以及刻意的热情。 不断有人端着酒杯,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迎上前来与他寒暄。 “霍总!今晚您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霍先生,好久不见,最近气色更好了!” “霍总,关于上次谈的那个项目,不知您是否有空……” 霍昭应对自如,脸上带着惯有的、疏离而礼貌的浅笑,微微颔首,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言辞精炼,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的步伐沉稳,并未因这些应酬而停留。 方星河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他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擦得锃亮、却感觉无比陌生的新皮鞋尖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一见钟情后! 第30节 然而,他那张过分年轻、清俊却又带着一丝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的苍白和疏离感的面孔,以及他紧跟在霍昭身后那略显僵硬和拘谨的姿态,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周围更多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某种了然和暧昧意味的打量目光。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主人带出来展示的、稀有而特别的“藏品”,被放置在一个无形的展台上,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 每一道目光都像带着细小的针尖,刺得他皮肤发紧,浑身不自在,只想找个角落躲藏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半杯琥珀色烈酒、挺着明显啤酒肚、面色红润、穿着昂贵但略显紧绷西装的中年男人,笑着拦在了他们面前。 他的目光先是恭敬地落在霍昭身上,随即毫不掩饰地、带着一种品鉴货物般的兴趣,在方星河身上来回逡巡,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霍总!您可算来了!”中年男人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商人的圆滑和热情,他笑着朝霍昭举了举杯,然后目光转向方星河,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直接问道:“霍总,这位年轻俊才……看着面生啊?是您新招的助理?还是……哪位世交的公子?”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隐隐的暧昧,却让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霍昭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姿态,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了方星河那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腰肢,稍稍用力,将他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带着保护意味,但方星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臂上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温度,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禁锢在霍昭的势力范围之内。 然后,霍昭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中年男人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的归属,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示意味: “方星河。”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的人。” “我的人”。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一枚烧红的、带着特殊印记的烙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方星河的身上! 公开地、毫无遮掩地宣告了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方星河的身体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猛地僵硬如铁板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那只揽在他腰上的手臂,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焦点和这屈辱的定位! 但霍昭的手臂却像一道坚固的铁箍,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指尖甚至微微用力,按在了他腰侧的敏感处,带着无声的警告。 “哦——!”那中年男人立刻拉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带着心照不宣和暧昧意味的夸张笑容,目光再次在方星河身上扫过时,已经带上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轻浮的品评意味,“原来是方……先生?霍总真是好眼光!瞧瞧这气质,这模样,真是俊俏又干净,难得,难得啊!”他笑着,语气轻佻,“方……同学是吧?不知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还是还在读书?” 方星河死死地抿紧了嘴唇,脸色苍白,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想回答,更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以这种身份与这些人进行任何交流。 然而,霍昭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窘迫和抗拒,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代他答道,语气带着一种仿佛长辈谈论自家晚辈般的随意,却又在刚才那三个字的基础上,增添了另一层更耐人寻味的含义: “还在清北读书,年轻人,学业为主。”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几个显然也在竖着耳朵听的人,补充了一句,“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原本就带着好奇目光的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更加了然于心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眼神,那表情,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同一个信息:原来如此!是霍总养在身边的那只“金丝雀”啊!难怪这么护着,这么年轻,还是个学生呢!真是好福气,能被霍总看上……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那些心照不宣的笑容,那些低声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把看不见的、淬了毒的细针,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地扎在方星河的身上! 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霍昭的“所有物”,一个被贴上标签、供人观赏和议论的“附属品”。 第63章 复杂心绪 晚宴采用的是自助餐形式,长长的餐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致食物和各式各样的酒水,衣着考究的侍者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持酒杯,低声交谈,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疏离而客套的氛围。 霍昭显然是这个场合的中心人物之一,他很快就被几个看起来像是重要商业伙伴或行业大佬的人围住,他们谈论着一些方星河完全听不懂的术语——跨国并购案、杠杆收购、资本市场的风向、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的资金运作……这些话题离他曾经的世界太遥远,如同天书一般。 霍昭松开了之前一直揽在方星河腰间的手,似乎暂时将他“放置”在一旁。 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依然时不时地、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方星河所在的方向,确保他始终在自己的视线掌控范围之内,没有脱离,也没有被“打扰”得太出格。 方星河独自一人,退到了一个靠近巨大落地窗、相对安静的角落。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窗内是流光溢彩的浮华世界,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与这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他手里端着一杯侍者递来的、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壁中晃动,他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机械地端着,仿佛那是一个可以让他双手有所依附、掩饰内心无措的道具。 他低垂着眼睫,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过于出色的外貌——清俊的面容、挺拔的身材,在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衬托下,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略带忧郁的矜贵气质,再加上“霍昭亲自带来的人”这个如同标签般醒目的身份,让他无法避免地成为了场中一些目光的焦点。 那些目光,有纯粹的好奇,有带着评估意味的审视,有暧昧的猜测,甚至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带着猎艳色彩的打量,像无数道无形的探照灯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颜色过于鲜艳、款式略显花哨的亮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眼神轻浮、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威士忌,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一种自以为迷人的、却令人不适的笑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方星河脸上和身上逡巡,语气轻佻地搭讪: “嘿,这位小帅哥,看着面生啊?一个人待在这儿多无聊啊?”他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方星河脸上,“霍总也真是的,把你这么个标致的美人儿一个人晾在角落里,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怎么样,要不要哥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儿?” 说着,他那只空着的手,就有些不安分地、带着试探性地伸了过来,想要搭上方星河的肩膀,动作轻浮而冒犯。 方星河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色一沉,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撞到身后的高脚桌,手中的香槟酒液剧烈晃动,溅出几滴。 他避开了对方那只令人作呕的手,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毫不掩饰其中的排斥和警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的怒意: “不需要!请你离我远点!” “哟呵?”那年轻男人被如此直接地拒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大的兴趣,不怒反笑,脸上露出一种更加令人讨厌的、玩味的表情,“脾气还挺倔?有个性!我喜欢!”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逼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诱惑和贬低,“小弟弟,跟着霍昭那种冷冰冰、不解风情的老古板有什么意思?整天板着个脸,多无趣啊!跟了哥哥我,保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快活,怎么样?保证比跟着他有意思多了……”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有说完,一个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感,挡在了方星河的面前,将他完全护在了身后。 是霍昭。 霍昭甚至没有看那个被称为“李少”的年轻男人一眼,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落在方星河身上,快速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尚未散去的怒意与屈辱,语气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进行日常的询问: “怎么了?” 那年轻男人——李少,在看到霍昭的瞬间,脸上那种轻浮放荡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川剧变脸一般,迅速收敛,换上了一丝明显的尴尬、慌乱和深深的敬畏,甚至带着点谄媚,连忙摆手解释道:“霍……霍总!您误会了!没什么大事,真的!就是……就是看这位小兄弟一个人在这儿,挺闷的,过来开个玩笑,纯粹是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哈哈……” 他的干笑声在霍昭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显得格外苍白和可笑。 霍昭这才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李少。 他的眼神依旧淡漠,没有什么凌厉的怒意,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冰! 李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李少,”霍昭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个悄然关注这边动静的人的耳中,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的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李少的脸,“不喜欢这种玩笑。”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和发出警告的意味。 没有厉声呵斥,没有愤怒的表情,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慑力。 李少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连忙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道歉:“是是是!霍总您说的是!是我冒失了!是我有眼无珠!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他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狼狈不堪地转身逃离了这个角落,连头都不敢回。 霍昭没有再理会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方星河。 他看到方星河紧抿的嘴唇、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混杂着未散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怔忡的情绪。 霍昭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那波动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询问方星河是否受到惊吓。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自然而熟练地,轻轻替方星河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剧烈后退而微微有些歪斜的领带结,将那丝质领带重新抚平,摆正。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方星河衬衫的领口,带来微凉的触感。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和掌控感。 然后,他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方星河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平淡: “跟紧我。”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另一个正在交谈的人群方向。 他没有回头,却仿佛笃定方星河一定会跟上。 方星河站在原地,看着霍昭那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一团被猫抓乱了的毛线球,各种情绪疯狂地纠缠、冲撞! 他厌恶极了霍昭这种将他视为私有财产、可以随意宣示主权和进行“维护”的姿态! 他渴望挣脱这一切,回到那个简单、甚至清贫、却拥有尊严和自由的世界!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刚才那个轻浮恶心的李少逼近他、试图用肮脏的手触碰他、用污言秽语侮辱他的瞬间,当那种被侵犯、被物化的强烈屈辱感和无助感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时候,霍昭的出现,以及他那句平静却极具分量的“我的人,不喜欢这种玩笑”,确实像一堵无形却坚固无比的墙,瞬间将他与那些恶意的侵扰隔离开来,带来了一种……真实存在的、被保护的感觉。 然而,这堵保护他的屏障,同时又是禁锢他最深的牢笼! 这种极端矛盾的感觉,像两股方向相反的巨力,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无处宣泄的悲哀。 他到底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浪潮,最终还是迈开沉重的脚步,跟上了那个决定他一切的身影。 第64章 矛盾 晚宴的后半程,方星河几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霍昭身后半步的距离。 霍昭周旋于不同的社交圈层之间,与那些或威严、或儒雅、或精明的商界名流、政界要人或是社会名媛们交谈。 他的言谈举止从容不迫,偶尔,在与人介绍时,会极其自然地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向方星河提点一两句对方的身份背景或正在谈论话题的关键点,语气平淡,措辞精准,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在提携后辈、带他出来“见见世面”的、严格而疏离的长辈。 然而,那只时不时会看似随意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搭在方星河后腰或小臂上的手,那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隐隐的掌控意味,却始终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在无声地、持续地向周围所有人宣示着不容置疑的主权:这个人,属于我。 方星河被迫扮演着一个安静、漂亮、顺从的附属品角色。 他很少开口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垂着眼睫,静静地听着那些他并不真正关心、也插不上话的高端话题。 当有人将目光投向他时,他才会抬起眼,给出一个极其轻微、近乎僵硬的点头或摇头。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源自内心的僵硬和冰冷,与周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然而,当霍昭与一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目光睿智的老者——一位在学术界和金融界都享有盛誉的泰斗级人物——交谈时,情况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老者注意到了霍昭身边这个过分安静、气质独特的年轻人,便温和地将目光转向方星河,带着长者特有的慈祥笑意,询问道:“这位年轻人看着很是沉稳,不知现在在攻读什么专业?对未来的领域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出乎方星河的意料,霍昭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代他回答,或者用眼神示意他保持沉默。 他只是微微侧身,给了方星河一个极其短暂、却含义明确的眼神——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允许,甚至是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 被一见钟情后! 第31节 方星河的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麻木的抽离状态中挣脱出来,抬起眼,迎上老者温和而探究的目光。 他尽量忽略掉霍昭落在他身上的、那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集中精神,用尽可能清晰、专业且得体的语言,简要地阐述了自己在清北大学的经济学专业背景,以及对于当前某个宏观经济现象的、基于课堂所学和课外阅读的、尚显稚嫩却逻辑清晰的理解。 他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张,但一旦进入他熟悉的学术领域,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知识的专注和严谨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驱散了几分之前的僵硬。 老者听完,花白的眉毛微微扬起,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轻轻点了点头,转向霍昭,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肯定:“思路清晰,基础很扎实,不浮躁,是块做研究的好材料。霍总,您这位晚辈,很有潜力啊。” 就在那一瞬间,方星河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霍昭的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波动—— 满意混杂着淡淡的自豪感? … 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让方星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的心却因此而猛地、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的热流,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这是一种极其扭曲、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憎恨霍昭用无可抗拒的权力和资源,蛮横地剥夺了他的自由和尊严,将他像一件物品一样置于如此屈辱的、依附性的境地,让他所有的努力和才华都仿佛成了依附于强权才能显现价值的、可悲的装饰品。 可当他在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浮华而虚伪的世界里,仅仅因为自身残存的那点凭借多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微不足道的学识和能力,而意外地得到了一位真正德高望重者的、不掺杂其他因素的、纯粹的认可时,提供这个展示机会的、施予这种“认可”可能性的,偏偏又是这个一手造成他所有困境的、禁锢他的人! 晚宴终于在一种令人疲惫的虚伪客套中结束。 回去的车上,车厢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霍昭似乎有些疲惫,上车后便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阖上双眼,冷峻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明明灭灭。 方星河则身心俱疲地靠在另一侧的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他发烫的额头。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那些璀璨的灯火像一条条流动的、冰冷的光河,他的心乱糟糟的,各种矛盾的情绪疯狂地撕扯、冲撞着。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那个清醒的、充满愤怒和屈辱感的、渴望挣脱这金色牢笼、夺回自由和尊严的囚徒; 而可悲的另一半,却像一只被驯化的小兽,竟然会因为施予囚笼者那一点点不经意的、“维护”性的举动,或是看似“认可”的眼神,而在内心深处产生一丝微弱而可耻的、类似于……安心? 甚至是……一丝难以启齿的、被“看见”价值的波动? 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长久地待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被这种用权力和资源精心编织的、既给予保护又施加禁锢的复杂关系所侵蚀,会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迷失自我,最终连那点反抗的意志都被磨平、驯化,彻底沦为依赖施舍、安于囚笼的、精神上的奴隶! 回到那座位于云端、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公寓。 霍昭脱下做工精致的礼服外套,随手递给迎上来的程峰,目光掠过依旧僵立在玄关的方星河,语气平淡地抛下一句:“今晚表现不错。” 然后,他便径直走向书房,似乎还有堆积如山的公务需要处理,将方星河独自留在了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里。 方星河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晚宴上那种种复杂的感受——被标记的屈辱、被展示的难堪、被“维护”时瞬间的可耻安心、以及因自身能力得到认可而产生的荒谬的欣慰感—— 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疯狂地冲击着他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伸出手,有些粗暴地扯下了脖子上那条束缚了他一整晚的、真丝质地的领带,像摆脱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一样,狠狠地将其扔在了旁边昂贵的丝绒沙发上。 然而,那种矛盾的、扭曲的、让他感到无比恐惧和厌恶的异样感觉,却如同最顽固的病毒,早已渗透进他的血液,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第65章 可怕的掌控欲 第二天是周六。 没有了需要去华信证券“实习”的安排,公寓里显得比平日更加空旷和寂静。 方星河因为前一晚在晚宴上耗费的巨大心力以及回来后辗转反侧、心绪不宁的疲惫,比平时醒得晚了一些。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平整冰凉,霍昭显然早已起床离开。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一丝霍昭身上那独特冷冽气息的枕头里,贪婪地呼吸着这短暂的自由空气,身体放松下来,打算赖一会儿床,哪怕只是几分钟,也是对自我意志的一种微小的、可怜的坚持。 然而,这个卑微的念头刚刚升起,卧室门外就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叩、叩、叩”。 门外传来保姆张姨那熟悉、恭敬的声音:“方先生,您醒了吗?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霍先生特意吩咐过,请您务必在九点之前用完早餐。” 方星河的身体在听到“霍先生吩咐”和“九点之前”这几个字的瞬间,猛地僵硬如铁板! 霍先生吩咐?九点前用早餐? 他住进来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具体到分钟的规定!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抗拒那无形的命令。 但门外的张姨似乎极有耐心,也仿佛能隔着门板感知到他的清醒,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着。 那沉默的等待,比直接的催促更让人感到压力。 最终,方星河还是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磨蹭着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自己的旧衣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餐厅时,墙壁上那座造型古典的挂钟,时针和分针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九点整。 张姨已经将丰盛得如同酒店早午餐般的餐点摆满了餐桌,她脸上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职业化的恭敬微笑,垂手站在一旁。 见到方星河,她微微躬身:“方先生,早。请用早餐。” …… 饭后,按照他以往的习惯,通常会回到卧室看一会儿书,或者去那个设备齐全的健身房,通过高强度的运动来消耗掉过于充沛的、无处宣泄的精力,也借此麻痹纷乱的心绪。 他刚放下筷子,站起身,张姨却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适时地出现在餐厅门口,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 “方先生,霍先生交代过,饭后最好不要立刻看书或者做剧烈运动,对消化不好。建议您最好能休息半小时左右,下午的精神状态会更好。主卧的窗帘我已经为您拉好了,光线适宜。” 方星河猛地停下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客厅中央,霍昭是要将他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的生活,都彻底纳入他的掌控轨道吗?! 这种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的“关怀”,比直接的命令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最终,他没有按照张姨的“建议”回主卧午睡,而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带着一股赌气般的执拗,大步走进了与主卧相反方向的书房。 他反手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张无形的网隔绝在外。 他走到巨大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精装的外文书籍,最终,有些粗暴地抽出了一本厚重的、他曾经很感兴趣的《全球经济发展史》,重重地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 如果说对日常作息的精细“安排”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那么,另一种更加隐蔽、却更让方星河感到脊背发凉的不安,则来自于对他通讯的、无处不在的隐性监控。 —— 他现在依旧在使用着那个屏幕带着裂痕、反应已经有些迟缓的旧手机。 霍昭送给他的那部最新款、顶配的智能手机,连同未拆封的包装盒,一直被他像对待某种不祥之物一样,原封不动地塞在床头柜最深的抽屉角落里。 这部破旧的手机,仿佛承载着他过往生活的全部气息。 有一次,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方星河正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专业书。 突然,他放在桌角的旧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铃声,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 他有些意外,因为母亲周蕙知道他白天通常要上课或打工,为了不打扰他,以往联系他多选择在晚上。 他连忙拿起手机,接通了视频。屏幕那头出现了母亲周蕙的脸,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星河,没打扰你上课吧?”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中气足了些,“妈今天感觉特别好,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就想看看你。” 方星河看着母亲好转的气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脸上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妈,我今天下午没课。您感觉好就行,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 母子俩聊了些家常,大多是母亲在说,方星河安静地听着,叮嘱母亲注意身体。 大约聊了十几分钟,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电量过低,即将自动关机”的提示,随后屏幕一黑,彻底没了反应。 方星河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在意,随手将手机插上充电器,便继续看书,也没有立刻开机。 然而,当天晚上,霍昭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 两人在餐厅沉默地吃着晚饭时,霍昭状似无意地、用聊家常般的平淡语气问了一句:“今天下午,和你母亲通电话了?她最近情况怎么样?” 方星河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他白天和母亲视频通话时,霍昭明明正在公司!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时间都如此精准? 除非……除非他这部旧手机的通讯情况,包括通话记录、甚至可能包括通话内容……一直都处于某种严密的、不为人知的“关注”或“监听”之下?!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惊骇,用尽可能平稳的、含糊其辞的声音应了一声:“……嗯,通了。她……还好。” 霍昭抬起眼皮,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看到底下汹涌的恐慌。 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用餐,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句随口的关心。 然而,方星河的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内衣瞬间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强烈的怀疑和不安驱使着他,他必须验证。 他趁着霍昭在书房处理公务、客厅无人的间隙,偷偷拿出已经充好电的旧手机,开机,犹豫再三,给他唯一信得过的朋友林浩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浩子,在干嘛?” 信息几乎是秒回。 林浩的回复带着他惯有的咋咋呼呼的风格:“靠!你小子终于诈尸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呢!还能干嘛,苦逼刷题中!倒是你,最近神神秘秘的,人间蒸发啊?在哪儿发财呢?电话也打不通,信息回得慢得像蜗牛!” 方星河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瞳孔猛地收缩! 他很少主动给林浩发信息,是怕自己的异常状态会引起林浩的追问,更怕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给林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林浩说“电话打不通”?他立刻检查自己手机的信号格,明明是满格! 为了确认,他直接找到林浩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被一见钟情后! 第32节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林浩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一丝诧异和调侃:“喂?星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有啥指示?” 方星河握紧了手机,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浩子,你……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打了好几个呢!”林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满,“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我都打了!你小子的破手机一直关机!提示不在服务区!搞什么飞机啊?玩失踪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方星河的心,随着林浩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前天晚上? 大前天晚上? 他清晰地记得,那两天晚上,他的手机一直就放在床头柜上充电,从未关过机! 信号也一直是满格! 唯一的、可怕的解释就是:他这部旧手机的通讯信号,被人为地屏蔽了!或者,所有的来电都被悄无声息地转接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而他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第66章 吃醋 这天晚上,霍昭难得地没有外出应酬,晚餐后便进了书房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偌大的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方星河独自待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里,蜷缩在沙发角落,对着巨大的、播放着无声新闻的电视屏幕发呆。 突然,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浩发来的信息: “星河!你小子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人间蒸发啊!下周老刘那变态的《宏观经济学》要交大作业了,要求贼高!你搞定了没?别指望我啊,我还指望着抱你大腿呢!”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带着夸张语气的文字,方星河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微澜。 他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书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实木门,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贼一样,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打,回复了几个字:“快了。你呢?” 信息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浩子”两个大字。 林浩就是这样的急性子,文字说不清,直接电话就轰了过来。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鬼使神差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同时,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走向客厅外相连的、视野开阔的大阳台,并下意识地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试图用这层透明的屏障,隔绝掉可能来自书房的注视。 “喂!方星河!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手机掉马桶里了呢!”林浩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抱怨和熟悉的活力,“你最近什么情况?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打电话十次有九次不通,要么就是不在服务区!发信息也回得慢吞吞,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哪个秘密基地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项目呢?发财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方星河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听着好友那毫无心机、充满活力的声音,鼻子莫名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身体靠在冰冷的玻璃栏杆上,背对着客厅方向,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含糊地解释道:“没……没有。就是最近……有点忙。” “忙?忙个屁!”林浩完全没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常,自顾自地大声抱怨着,背景音还能听到翻书和敲键盘的声音,“再忙能比我还忙?我告诉你,老刘那个作业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参考文献列了一长串,还要建模型分析!我头都快挠秃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咱俩必须得碰个头,你得救救我!不然这次真要挂科了!” “我……我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回学校……”方星河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紧,发干。 “不方便?你搞什么飞机呢?”林浩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疑惑和不解,“喂,我说星河,你不对劲啊。从上个月开始你就怪怪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人也见不着。问你啥你都含糊其辞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上次那个找你麻烦的、开豪车的混蛋又干什么了?你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哥们儿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不能看着你受欺负!” “没有!真没事!”方星河心里一慌,急忙打断他,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生怕林浩的声音太大被听见,“就是……就是实习的地方比较远,住的地方也……离学校远……信号有时候不太好……”他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阳台的玻璃门,被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了。 霍昭站在那里。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书房,身上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神情淡漠,目光平静地落在方星河瞬间僵直的背影上。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已经听了多久。 方星河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电话那头,林浩还在不明所以地嚷嚷:“星河?喂?怎么不说话了?信号又不好了?你这什么破地方啊?喂?听得见吗?” 霍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方星河骤然失去血色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然后,他缓步走了过来,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走到方星河身边,并没有伸手抢夺手机,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方星河的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方星河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林浩焦急的声音还在持续:“星河?你没事吧?说话啊!别吓我!” 霍昭微微倾身,靠近方星河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的声音,低语道:“告诉他,你在忙,晚点再说。” 他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星河敏感的耳廓,却让他如同瞬间坠入了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在霍昭那极具压迫感的、冰冷的注视下,他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对着手机那头仍在焦急呼唤的林浩,用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明显颤抖的沙哑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浩子……我……我现在有点事……很忙……晚点……晚点再打给你……” 说完,他不等林浩有任何回应,几乎是仓皇地、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的那一刻,阳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两个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背景音。 方星河死死地攥着发烫的手机,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头,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不敢去看霍昭的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昭那冰冷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良久,霍昭才缓缓开口,却字字清晰,:“看来,你最近的实习工作,还是不够忙。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社交。”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眼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愤怒、屈辱、恐惧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然爆发了! “无关紧要?!”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破音的嘶哑,“林浩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算什么社交?!难道我连跟朋友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霍昭看着他激动得几乎要失控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不明的情绪意味更浓,“你这个‘最好的朋友’,能给你母亲请来全球顶尖的医疗团队会诊?能解决你奖学金被恶意取消的麻烦?能让你进入华信证券核心部门实习?还是能给你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甚至堪称奢华的生活?” 他每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都像一把淬了剧毒、锋利无比的尖刀,精准而残忍地,一刀一刀狠狠剜在方星河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痛处!鲜血淋漓! “你现在需要做的,”霍昭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教训意味,像是在训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是专心适应你的新角色,认清自己的位置,做好你分内的事。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对你所谓的‘未来’毫无帮助的、无谓的人和事上。” “毫无帮助?无谓的人?”方星河气得浑身发抖,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他向前逼近一步,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霍昭那张冷峻的脸,声音嘶哑地低吼,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霍昭!你是不是非要逼得我众叛亲离?!是不是非要斩断我所有的联系,让我变成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众叛亲离!你到底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吗?!”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阳台回荡,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悲鸣,像垂死天鹅的哀歌。 霍昭静静地听着他声嘶力竭的控诉,眉头微皱,等方星河吼完,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几乎要脱力时,他才微微向前倾身,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牢牢锁住方星河盈满了泪水、愤怒的眼睛,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吐出五个字: “你有我就够了。” 你有我就够了。 第67章 有色眼镜 周一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气息。 方星河再次穿上那套洗熨过、却依旧掩盖不住其廉价感和陈旧感的深色西装。 由那辆沉默的黑色迈巴赫准时送到了华信证券那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阴天里反射着冰冷光泽的写字楼下。 他推开车门,踏入这片象征着财富与精英的领地。 走进宽敞明亮、却透着一种无形压力的公司大堂,乘坐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的、直达投资银行部所在高层的专用电梯。 一路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与以往那种纯粹的好奇、疏离或客气,有了明显而微妙的变化。 那些目光,来自擦肩而过的、衣着光鲜的同事,来自前台妆容精致的接待小姐,甚至来自电梯里偶遇的其他部门高管。 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打量或探究,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有毫不掩饰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的审视;有带着某种了然于心的、意味深长的玩味;有隐藏在礼貌微笑下的、不易察觉的轻蔑和鄙夷;甚至,他还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带着敌意的冰冷。 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而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向他,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穿过开放办公区,走向自己那个位于角落的工位。 他拉开椅子坐下,试图将自己缩进电脑屏幕后面,降低存在感。 然而,他刚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邻座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名叫李薇的女同事就立刻拖着转椅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八卦和兴奋的神情,压低声音,语气夸张地问道: “哎,方星河!周末瑞丰资本那个年度答谢晚宴,在君悦酒店顶楼那个,超级高大上的那个!你是不是也去了?我好像看到你了!就站在霍总旁边!” 方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垂下眼睫,避开李薇那过于灼热和探究的目光,喉咙发紧,含糊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音:“……嗯。” 他希望能用最简短的回答,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李薇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听到他承认,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发现惊天大秘密般的激动,引得周围几个原本在埋头工作的同事也纷纷抬起头,好奇地望了过来。 “哇塞!真的是你啊!”李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就说我没看错嘛!你那天晚上穿的那套深蓝色西装,超帅的!跟霍总站在一起,简直……啧啧!”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方星河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近乎品评货物的眼神,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神秘和八卦,“哎,我说方星河,你跟霍总……关系肯定不一般吧?是不是……嗯?” 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难怪呢!我就说嘛,王总监对你那么客气,什么事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连最基础的任务都挑最简单的给你,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啊!真是深藏不露啊你!” 她的话音刚落,还没等方星河做出任何反应,斜对面工位一个穿着条纹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名叫张强的男同事就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讥讽意味的嗤笑。 张强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阴阳怪气、拖长了语调的声音说道: 被一见钟情后! 第33节 “呵!这还用说吗?李薇你这不是废话嘛!没点‘特殊关系’,能像他这样,连个正式的面试流程都不用走,直接就空降到我们ibd核心组?简历都不用投,笔试面试全省了,直接坐拥最好的资源,连王总监都得笑脸相迎,亲自安排工位,亲自交代任务?啧啧,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啊!真是让人……佩服!佩服!” 张强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刺穿了方星河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附近几个原本还在假装工作的同事,此刻也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方星河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有恍然大悟般的了然,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却极具杀伤力的集体审判氛围。 方星河的脸颊在瞬间烧得滚烫! 他想猛地站起来,大声地反驳! 他想告诉张强,告诉李薇,告诉所有用这种目光看他的人!他不是靠这种龌龊的关系进来的! 他是凭自己的实力,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的清北大学! 他为了争取一个实习机会,准备了整整一年! 他刷了无数遍的题库,啃下了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他的成绩单上全是a!他完全有资格站在这里! 然而,当他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烧红的烙铁死死堵住,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说什么? 说他和霍昭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说他是“凭实力”得到这一切的? 在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未经面试直接空降、王总监的特殊关照、周末与霍昭并肩出现在顶级晚宴现场——这些苍白无力的辩解,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虚伪、多么的欲盖弥彰! 谁会相信? 在这些人精一样的同事眼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靠着出卖色相和身体上位的、令人不齿的“关系户”!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方星河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凌迟逼疯的时候,坐在他对面、一个资历稍老、平时为人还算稳重的、名叫赵凯的男同事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张强的话有些过分了,他清了清嗓子,出声打了个圆场,语气带着一丝劝阻的意味: “行了,张强,少说两句。大家都是同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然而,赵凯虽然出声制止了张强,但他看向方星河的眼神,却也明显带上了一丝无奈、一丝疏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眼神仿佛在说:小伙子,走了这条路,就得承受这些非议,没什么好委屈的。 这种看似解围、实则带着划清界限意味的眼神,比张强直接的嘲讽更让方星河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他连一个愿意相信他、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这个精英汇聚、竞争激烈、人际关系复杂的名利场里, 他因为与霍昭那层无法言说、却又昭然若揭的“特殊关系”,已经被彻底地标签化、边缘化了! 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而是一个靠着非常规手段上位的、被所有人用有色眼镜审视的“特殊存在” 方星河死死地低下了头,几乎要将脸埋进冰冷的电脑屏幕里。 他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他立刻钻进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审判。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痛苦… 第68章 能力的证明 果然,从周一下午开始,方星河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带着有色眼镜的区别对待。 工作氛围变得微妙而压抑,将他与周围的环境隔离开来。 一些核心的、能够接触到项目关键环节、真正能学到东西的团队会议,他不再收到会议邀请邮件,甚至连旁听的资格都被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他只能看着同事们拿着笔记本,三三两两地走进会议室,门在他面前关上,将他隔绝在真正的业务核心之外。 分配到他手上的任务,要么是极其繁琐、重复性极高、如同机械劳动般的数据录入和格式整理工作,要么就是一些难度极低、毫无技术含量、连实习生都懒得做的杂活,比如复印文件、核对打印稿的页码、或者帮忙订餐取快递。 这些工作,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带着轻蔑意味的“闲置”和“边缘化”。 最让他感到刺痛的一次,是周三上午。 一个由资深经理张凯负责的、关于某新能源企业并购的紧急项目,急需在下午三点前完成一份初步的行业分析报告框架,用于向客户进行初步汇报。 时间非常紧张,整个项目组都忙得人仰马翻。 张凯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目光扫过办公区,明明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方星河,也隐约知道这个年轻人专业基础扎实,但在犹豫了几秒钟后,他还是绕过了方星河,径直走到了另一个刚来不久、经验明显不足、但据说背景“干净”的新人实习生王磊面前,语速飞快地交代道: “王磊!这个行业分析报告,时间紧,任务重!你赶紧找资料,先把框架搭起来,重点分析一下政策导向和市场竞争格局!下午两点前必须给我初稿!” 王磊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露出为难和紧张的神色,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 方星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堪。 他知道,张凯不是不知道他的能力,而是刻意避开了他,仅仅因为他是“霍昭的人”,是一个“关系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闲话”,宁愿选择一个能力可能不足的新手。 方星河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站起来主动请缨,也没有去找王总监“申诉”或“告状”。 他清楚地知道,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只会引来同事们更加露骨的鄙夷和排挤。 他只能将那股混合着屈辱、不甘和愤怒的情绪,狠狠地咽回肚子里。 他选择了最笨拙、最吃力、也可能是唯一能够真正扭转局面的方式——用无可挑剔的实力和成果来说话,用沉默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不再抱怨,也不再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他像一头沉默的、倔强的牛,一头扎进了那些被分配来的、枯燥至极的工作中。 他主动加班,在同事们陆续下班后,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办公区,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数据整理和核对。 他不仅仅是将数据简单地录入和归类,还会利用自己在学校学到的数据分析方法,对数据进行交叉验证,从中发现一些别人可能忽略的细节问题或潜在矛盾点,并附上自己简洁而清晰的分析说明,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出来,第二天一早准时提交给任务负责人。 起初,他的这些“额外”努力,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任务负责人或许只是随意扫一眼,觉得数据整理得还算整齐,便随手归档,根本不会去细看他附上的分析说明。 甚至可能有人在背后嗤笑他“装模作样”、“想表现想疯了”。 对于那个被张凯强行塞给新手王磊的、关于新能源行业的紧急分析报告,方星河更是采取了极其谨慎和低调的方式。 他没有直接去指导或插手王磊的工作,那会显得他越俎代庖、别有用心。 而是在那天晚上,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所有能找到的公开资料、行业研报和最新政策文件,凭借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快速学习能力,熬了一个通宵,默默地、独立地完成了一份远比王磊那份仓促拼凑的初稿要深入、详实、逻辑清晰得多的行业分析报告。 他没有署名,也没有发送给任何具体的人,只是在报告的最后附上了一段简短的、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说明:“仅供参考,希望对项目有所帮助。” 然后,在凌晨时分,匿名发送到了项目组的公共邮箱。 第二天,当张凯皱着眉头审阅王磊那份漏洞百出、逻辑混乱的初稿,正焦头烂额之际,偶然点开了公共邮箱里那份匿名报告。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资深同事帮忙做的,但仔细阅读后,发现行文风格和思考角度带着一种学院派的严谨和锐气,与组里其他人的风格迥异。 报告数据详实,分析鞭辟入里,观点新颖且有说服力,完全达到了可以直接用于向客户汇报的水平! 张凯又惊又喜,虽然满腹疑惑,但迫于时间压力,也顾不上深究来源,立刻将这份匿名报告稍作修改后作为最终版本提交了上去,顺利解决了燃眉之急。 事后,他曾私下询问过几个可能的同事,但大家都表示不是自己做的,这件事便成了一个小小的谜团,但那份报告的质量,却给张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张凯负责的另一个项目,一个关于跨境并购的复杂财务模型,在最后关头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技术难题—— 关于目标公司商誉减值测试的假设条件设定,几个资深分析师争论不休,各执一词,模型怎么调整都无法通过敏感性测试,项目进度眼看就要被卡住。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烟雾缭绕,争论声越来越大,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方星河当时正好在会议室外的工位上整理资料,隔着玻璃墙,他能隐约听到里面的争论声。 他本来不想多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反感。 但听着那些资深分析师们陷入思维定式,在一个明显有逻辑漏洞的地方反复打转,他内心那种对专业问题的敏感和求知欲,最终还是战胜了顾虑。 他犹豫了很久,趁着会议中途休息、有人出来倒咖啡的间隙,鼓起勇气,走到眉头紧锁、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愁的项目组长张凯身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低声说道: “张经理,关于商誉减值测试的那个假设,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不从传统的现金流折现模型入手,而是考虑引入实物期权法的思路,将目标公司未来的增长潜力作为一种潜在的期权价值来评估,这样或许能更合理地解释……” 张凯起初正心烦意乱,看到一个实习生尤其是方星河这个“关系户”来插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挥了挥手,语气生硬地打断:“去去去!别添乱!我们这正讨论关键问题呢!你一个实习生懂什么……” 但方星河并没有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坚持用尽可能简洁、专业的语言,快速地将自己的思路核心点阐述了一遍,包括如何构建实物期权模型、关键参数如何设定、以及这样处理可能带来的优势。 张凯起初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但听着听着,他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和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星河,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刚才说……实物期权法?应用到商誉减值?这个思路……有点意思!你详细说说看!” 方星河见张凯态度转变,心中稍定,便更加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有些紧张,但逻辑清晰,言之有物。 张凯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角度!这个思路完全可行!能跳出我们现在的死循环!” 他立刻转身冲回会议室,大声招呼其他同事:“都过来!快!方星河提了个新思路!用实物期权法!我觉得有戏!” 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门口的张凯和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局促的方星河。 张凯兴奋地将方星河的思路复述了一遍,几个资深分析师起初还将信将疑,但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和初步演算后,发现这个思路确实巧妙,能够完美地解决当前面临的难题! 模型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顺利通过了测试! 会议结束后,张凯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走到方星河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赞赏: “方星河!可以啊!真没看出来!你这个想法太巧妙了!简直是神来之笔!帮我们解决大麻烦了!以前在学校做过类似的复杂模型案例?” 方星河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道,以及周围同事们投来的、混合着惊讶、探究和复杂神色的目光,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在学校里,跟着导师做过一些相关的课题研究,看过一些前沿的论文。”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没有过分炫耀,也没有刻意谦虚,只是陈述事实。 这件事很快就在项目组内部小范围传开了。 一些人看方星河的目光,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蔑,渐渐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惊讶、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真正能力的认可的复杂神色。 虽然“霍昭的人”这个标签依然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那里,“关系户”的帽子也不可能轻易摘掉,但至少,“这个关系户好像还真有点真才实学”、“不是个纯粹的花瓶”这一点,开始被一部分人私下里承认和讨论。 然而,方星河内心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或轻松。 他知道,这点用近乎自虐般的努力和一次偶然的灵光乍现换来的、极其脆弱的认可,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又是多么的岌岌可危。 他必须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在这片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中,为自己赢得一丝立足的空间。 但他不怕,反而越挫越勇! 被一见钟情后! 第34节 第69章 刁难和维护 方星河凭借那次在财务模型危机中展现出的令人意外的专业能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部分同事对他的看法。 但这种“出风头”的行为,显然也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对他抱有强烈偏见和敌意的人。 其中,以那个叫张强的同事反应最为激烈和露骨。 张强似乎将方星河那次的“灵光一现”视为一种挑衅,一种对他这种“按部就班、论资排辈”上来的“正规军”的冒犯。 他对方星河的敌意,从之前的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迅速升级为更加直接、更加恶意的刁难和排挤。 周四下午,投资银行部接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关于一家大型科技公司ipo的初步项目建议书撰写任务。 客户要求高,时间紧迫,整个项目团队都进入了高度紧张的加班状态,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气息。 张强作为团队里的资深分析师,负责其中一部分关于市场前景和估值模型的核心内容撰写,任务量很大,压力也很大。 就在截止日期前不到三个小时,整个团队都在埋头冲刺、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夕时, 张强突然抱着一大摞打印得密密麻麻、装订得歪歪扭扭的文件资料,“啪”的一声,重重地扔在了方星河那原本还算整洁的工位上,发出一声闷响, 引得周围几个正在埋头苦干的同事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张强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星河,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轻蔑和恶意的笑容,语气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腔调: “方星河,看你最近挺闲的,给你个‘学习’的机会。这些是这次项目要用到的一些‘基础’资料,” 他特意加重了“基础”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里面有些数据需要整理和核对,你抓紧时间,在两个小时内,给我整理出一份清晰的框架和基础数据汇总表出来。这可是核心内容,别给我搞砸了,耽误了项目进度,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方星河看着那堆如同小山般杂乱无章、甚至有些纸张边缘都卷曲破损的资料,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只扫了几眼,心就沉了下去。 里面的数据来源标注模糊不清,甚至相互矛盾;一些关键的行业假设参数明显偏离了常规认知,显得极其外行; 图表制作粗糙,连基本的坐标轴单位都标注错误;更离谱的是,有些数据表格明显是从不同来源、不同时间点的报告里生硬地剪切粘贴过来的,格式混乱,逻辑断层。 这根本不是什么“基础资料”,这简直是一堆被人为故意打乱、甚至可能掺入了错误信息的垃圾! 要在两个小时内从这堆废纸里整理出清晰的框架和可靠的基础数据? 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让他“学习”,而是赤裸裸的刁难! 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周围的几个同事也探头看了看那堆资料,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同情的神色,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怎么弄啊……” 但没有人敢出声替方星河说话。 大家都心知肚明,张强这是在故意找茬。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无力感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 方星河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争辩、抗议或者流露出不满情绪,都只会正中张强下怀,会被他反咬一口,扣上“态度不端正”、“挑三拣四”、“不堪大用”的帽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恶气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张强那充满挑衅和恶意的眼神,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好的,张老师。我试试看。” 他甚至连“这任务不合理”这样的质疑都没有提出,直接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这反而让准备看他跳脚反驳的张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更浓的讥讽所取代:“哼,有自信是好事,可别光说不练啊,高材生!” 方星河没有再理会他,默默地坐回工位,将那些杂乱的文件在桌上摊开。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了几秒钟,然后猛地睁开眼,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像一台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左手飞快地翻阅、筛选着那些漏洞百出的资料,右手在键盘上疾速敲击,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调动起所有的专业知识和逻辑分析能力,试图从这片信息的废墟中,挖掘出可能有价值的碎片,并凭借自己的知识储备进行交叉验证和逻辑推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额头上很快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 周围的同事都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担忧,有好奇,也有纯粹看戏的冷漠。 整个办公区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哗啦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情地落下。 距离张强规定的两小时截止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了。 方星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虽然已经勉强搭建起了一个初步的、粗糙的框架,也填入了一些经过他反复核验、相对可靠的基础数据,但还有很多关键的数据点因为原始资料的严重缺失或明显错误而无法验证,整个框架显得摇摇欲坠,漏洞百出。 他的脸色因为高度紧张和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 就在这时,张强晃悠着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凑到方星河身后,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那远未完成的、标注着大量问号和红色警示标记的文档,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嗤笑,语气充满了嘲讽: “哟?怎么样啊,我们的清北高材生?这都过去一个半小时了,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儿?连个像样的框架都没搭起来?数据也对不上?啧啧啧……所以说啊,光有关系、有背景有什么用?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看真本事!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免得耽误大家的时间,还给团队抹黑!”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几个同事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方星河死死地咬紧牙关,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强忍着将键盘砸在张强脸上的冲动,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依旧死死地盯住屏幕,试图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张强的冷嘲热讽,仿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眼前的屏幕上。 然而,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几乎要凝固的时刻,项目组的负责人王总监突然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径直走到了张强的工位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脸错愕的张强,又看了一眼旁边工位上正埋头苦干、脸色苍白的方星河,以及方星河屏幕上那一片狼藉的文档。 王总监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沉声问道,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问:“张强!你一个小时前交给方星河的那部分关于市场前景分析的‘基础资料’,是怎么回事?!” 张强被王总监这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质问吓了一跳,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没端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心虚,他支支吾吾地辩解道:“王……王总监,就是……就是一些项目相关的背景资料啊,让他……让他先熟悉一下,学习学习……” “熟悉?学习?”王总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目光如刀般刮过张强瞬间煞白的脸, “那里面连最基本的数据源标注都是错的!好几个关键的市场增长假设参数,明显偏离行业惯例,根本不符合逻辑!甚至有些数据明显是从过时的、不相关的报告里胡乱抄来的!你这是让他‘学习’?我看你是想让我们整个团队的项目建议书在客户面前彻底出洋相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王总监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办公区里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强!原来那堆资料不仅仅是杂乱,而是充满了致命的、低级的人为错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刁难了,这简直是在故意破坏项目! 张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总监!我……我不是故意的!可能……可能是我拿错版本了!对!一定是拿错了!我马上找正确的版本……” “拿错版本?!”王总监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种低级到可笑的错误,是你一个资深分析师该犯的吗?!我看你不是拿错了,是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这个项目你先别跟了!立刻回去,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把事情经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给我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写出来!明天一早交到我办公室!” 张强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周围同事们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回了自己的工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总监处理完张强,这才将目光转向依旧僵坐在工位前、脸色苍白的方星河。 他的眼神复杂了一瞬,有对刚才事情的余怒,有一丝对方星河遭遇不公的安抚,但更深层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走到方星河身边,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方星河,你没事吧?张强给你的那些资料有问题,你别做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还需要什么支持,或者对这部分内容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可以直接跟我沟通。” 方星河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王总监。 王总监这突如其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及他对张强那毫不留情的、近乎公开处刑般的严厉处理,都让他感到极其意外和不解!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是霍昭。 只能是霍昭。 一定是霍昭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 通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渠道——也许是程峰,也许是公司里其他眼线——霍昭得知了张强对他变本加厉的刁难。 于是,一个电话,或者仅仅是一个眼神示意,就让王总监的态度发生了如此截然不同的、雷霆般的转变。 这看似是“公正”的维护,是对方星河能力的“认可”和“保护”。 但此刻,在方星河看来,这无异于在向所有人宣告:方星河是受霍昭“保护”的人,动他,就要付出代价! 这非但不会洗刷他“关系户”的污名,反而会将其坐实得更加牢固! 方星河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用干涩的声音低声回答:“……谢谢王总监,我知道了。” 第70章 霍昭的生存之道 第二天一早,方星河刚踏进办公室,就感觉到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更加诡异和压抑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关于张强的处理结果,像一阵无声的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投资银行部—— 他因“工作严重失误,职业态度不端,对项目造成潜在重大风险”,被立即、暂时性地调离了核心业务部门,下放到了一个负责后勤支持、档案管理的边缘部门,据说连职级和薪酬都受到了影响。 这个处罚的严厉程度,远远超出了众人对一个资深员工“工作失误”的预期,更像是一种带有明确警告意味的、毫不留情的清洗。 这个消息在部门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同事们看方星河的眼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那种或明或暗的鄙夷、不屑、轻蔑和排挤,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情绪—— 有毫不掩饰的敬畏,仿佛在看一个不能触碰的高压线; 有深深的忌惮,言行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刻意的疏离,仿佛靠近他就会惹上麻烦;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起来的嫉妒和敌意。 再也没有人敢像张强那样,明目张胆地刁难他、给他使绊子,甚至连一句带刺的玩笑话都听不到了。 被一见钟情后! 第35节 甚至,一些之前对他爱答不理、视若无睹的同事,开始主动和他打招呼,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过分的客气。 “早啊,方同学。” “星河,吃早餐了吗?” “需要帮忙吗?别客气。”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友善”和“客气”,比之前直白的排挤更让方星河感到如坐针毡、浑身不适! 中午在员工食堂,方星河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端着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低着头吃着索然无味的饭菜。 他只想尽快吃完,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对面——是部门里资历较老、平时为人相对稳重、昨天还曾出声制止过张强的赵凯。 赵凯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尴尬和刻意的笑容,将餐盘放在方星河对面,坐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试图拉近距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说道:“星河,一个人吃饭啊?昨天……张强那事,你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脾气冲,嘴也臭,在部门里人缘一直不怎么样。王总监……也是按公司的规章制度办事,对这种严重的工作失误,肯定要严肃处理的,你别有太大压力。” 方星河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只是盯着餐盘里那块糖醋排骨,用极其平淡、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了一句:“……没事。” 赵凯似乎有些讪讪的,他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自己盘子里的菜,犹豫了片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试探着问道:“那个……星河啊,哥问你个事儿,你别介意啊……就是……你跟总部的霍总……是不是……挺熟的啊?” “哐当!” 方星河手中的不锈钢筷子,猛地掉在了餐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响声!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赵凯。 赵凯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满了好奇、八卦,以及一种想要攀附、却又不敢太过明显的、小心翼翼的巴结神色。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的试探和窥探!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大得让桌子都晃了一下。 他看也没看一脸错愕的赵凯,用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喧闹的食堂,将赵凯和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统统抛在了身后。 …… 晚上,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回到那座位于云端、奢华却冰冷得像一座精美坟墓的公寓时, 意外地发现,玄关的灯亮着,霍昭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定制皮鞋,整齐地放在鞋柜旁。 霍昭竟然已经在家了。 罕见回来的这么早。 他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姿态放松地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触感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腿上放着一个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他似乎在浏览着什么文件,神情专注而平静。 方星河站在玄关昏暗的光线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换鞋,然后沉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目光死死地盯视着沙发上那个掌控着他一切、却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 霍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凝聚着复杂情绪的视线,他缓缓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客厅的空间,精准地落在了站在阴影里的方星河身上。 他放下平板电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 “回来了?今天实习怎么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这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方星河胸腔里那积压了整整一天、不,是积压了数周、数月的憋屈和愤怒! 他猛地向前走了几步,从玄关的阴影踏入客厅明亮的光线下,盯住霍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力的克制和汹涌的情绪而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张强被调走……是不是你做的?!” 霍昭似乎对他的激动毫不意外,他放下平板,身体优雅地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都缺乏的员工,继续留在投资银行部这样的核心业务部门,是对公司资源和其他认真工作的同事的不负责任。调离,是合理且必要的处理方式。” 他的回答,平静,理智,冠冕堂皇,却间接承认了一切。 “你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这样插手我的事?!” 方星河终于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眶因为激动和委屈而迅速泛红,布满了血丝,“那些麻烦!那些刁难!我自己可以解决!我可以忍受!我可以靠我自己的能力去证明!我不需要!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用这种……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一样的‘帮助’来替我扫清障碍!我不需要!!” 霍昭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不耐烦和生气,等方星河发泄完,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时,他才缓缓开口: “你自己解决?用什么方式解决?用无休止的熬夜透支你本来就不算好的身体?用默默忍受那些毫无意义、只会消耗你精力的低级刁难和排挤?用你那种可怜巴巴的、试图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天真而低效的方式?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方星河,你太低估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他站起身,走到方星河面前。 他比方星河高出半个头,此刻看着他,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我帮你清除掉这些不必要的障碍和噪音,”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方星河的心上: “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教你,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何更高效、更省力地生存下去。如何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消耗。也不是让你去证明你那在这个现实面前一文不值的、所谓的‘骨气’和‘自尊心’,你要知道,同事之间没有人会这么在乎你的感受。” 方星河被他话语里那种极致的冷酷和那种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傲慢彻底刺痛了! 他猛地挥开霍昭似乎想伸过来碰触他脸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我宁愿,我宁愿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哪怕过程慢一点,艰难一点。至少那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你的阴影之下,靠着你的施舍和庇护,像个……像个宠物一样…” 霍昭的眼神,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彻底冷了下来,他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酷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你以为,靠你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和所谓的‘骨气’,需要多久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闭嘴?一个月?一年?还是等到你被那些毫无价值的琐事和人际倾轧耗尽所有的心力和才华,最终变成一个庸碌无为、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最普通的底层员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方星河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强势:“我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用那种低效而愚蠢的方式去慢慢‘成长’。我给你的,无论是资源、机会,还是为你扫清障碍,你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你只能接受。这就是游戏规则。” “接受它,适应它,然后,利用它活下去。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为你那点自尊心,做无谓的挣扎。” 说完,霍昭不再看他。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书房方向,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方星河独自留在了空旷的客厅里独自思考… 第71章 庇护与耻辱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却隔不断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烈斗争。 这样一套生存法则,完全打破了方星河从小到大的观念…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走出客房时,霍昭已经像往常一样离开了。 餐桌上依旧摆放着精致的早餐,张姨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微笑。 “方先生,早。请用早餐。”张姨说着。 方星河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 “霍先生早上离开前交代,”张姨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说您气色不太好,让您今天如果觉得累,可以在家休息,不用去公司了。他已经让程助理跟王总监打过招呼了。” 方星河搅动粥的手猛地一顿,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起头,盯着张姨:“他什么时候说的?” “大概七点半,霍先生用完早餐准备出门的时候。”张姨回答。 方星河放下勺子,胸口一阵发闷。 又是这样! 不经他同意,就替他安排一切,连他去不去上班都要干涉! “不用了。”他生硬地拒绝,声音沙哑,“我没事,可以去公司。” 张姨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好的,方先生。那我跟司机说一下,让他在楼下等候您。” 到了公司,那种诡异的氛围比昨天更甚。 方星河一路走过去,所到之处,窃窃私语声会瞬间消失,同事们要么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要么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带着敬畏的笑容,匆匆点头示意后快步离开。 连前台小姐看到他,都立刻站起身,笑容比平时灿烂了十倍,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方先生早!” 方星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他刚坐下,邻座的李薇就拖着她那把万向轮椅子,“刺溜”一下滑了过来,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 “星河!早啊!哎呀,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都怪张强那个讨厌鬼!不过现在好了,王总监英明,把他调走了,以后就清净了!”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方星河没理她,直接打开电脑。 李薇却不气馁,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哎,星河,听说……是总部的霍总亲自过问张强的事了?真的假的?霍总对你可真是……没话说啊!”她眼里闪着光,满是羡慕和探究。 方星河“啪”地一声合上了刚打开的文件夹,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 李薇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说了句“那你忙”,赶紧滑回了自己的工位。 整个上午,方星河都沉浸在一种低气压中。 他主动去找项目组负责人要活干,负责分配任务的是一位姓陈的副总监,平时还算公正,此刻看到方星河,脸上却露出几分为难和谨慎。 “小方啊,今天……没什么特别急的任务。要不,你先看看之前那个并购案的资料,熟悉一下背景?”陈总监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和距离感。 “之前的资料我已经看完了。”方星河盯着他,“有没有需要数据处理或者分析的工作?我可以做。” 陈总监搓了搓手,眼神闪烁:“这个……数据分析组那边人手目前是够的。你……你先休息一下,或者看看行业动态?有任务我再叫你。” 这种明显的、小心翼翼的“供着”的态度,比之前的刁难更让方星河怒火中烧。 中午在食堂,他照例坐在角落。 没想到,赵凯又端着餐盘过来了,这次还带了另外一个平时跟张强关系不错的男同事,姓刘。 “星河,这儿没人吧?我们一起坐?”赵凯笑着,不等方星河回答就坐下了。刘同事也挤出一丝笑容,坐在旁边。 赵凯一边吃饭,一边看似随意地聊天:“哎,听说张强被调到档案部了,那地方,啧啧,真是……估计得郁闷死。” 刘同事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那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工作不上心,还乱来。王总监处理得对!这种害群之马,早就该清出去了!”他说着,偷偷瞟了方星河一眼。 赵凯点点头,又对方星河说:“星河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大家都是同事,别客气!” 方星河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轻轻扫过两人:“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看着他再次离开的背影,赵凯和刘同事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悻悻然和不解。 “拽什么拽……”刘同事低声嘟囔了一句。 被一见钟情后! 第36节 下班时间刚到,方星河一分钟也不想多待,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回到公寓,他发现霍昭竟然又早早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看新闻。 方星河换鞋,没打招呼,径直往房间走。 “站住。”霍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星河脚步顿住,背对着他。 “今天在公司怎么样?”霍昭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方星河猛地转身,眼中压抑着怒火:“托你的福,好得很!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碰不得的瓷器!连活都不让我干了!” 霍昭放下遥控器,看向他,眼神平静:“那不是很好吗?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可以把精力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更有价值的事情?”方星河几乎要气笑了,“什么是更有价值的事情?像个废物一样被供起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霍昭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激烈反应有些不解:“我为你扫清障碍,是让你远离那些无谓的人际倾轧和低效劳动,专注于提升你自己,或者……”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履行好你在这里的职责。而不是让你有精力去计较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职责?”方星河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不甘和愤怒,“我的职责是什么?当一个随叫随到、没有思想、没有社交、完全依附于你的宠物吗?!” 霍昭的眼神骤然变冷,他站起身,走到方星河面前,看着他:“方星河,看来你还没有学会接受现实。我给你的庇护,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它能让你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能让你免受底层挣扎的苦楚,能让你走捷径达到别人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位置。你却在这里,为了你那点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的耐心。” “我不需要这样的捷径!”方星河低吼。 “你需要。”霍昭的声音冰冷而肯定,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酷,“因为你没有选择。拒绝我的‘庇护’,你和你母亲,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你确定,你母亲承受得起那个后果吗?” 方星河张了张嘴,所有的愤怒和辩驳都卡在了喉咙里。 母亲苍白的脸和充满希望的眼神在他眼前闪过。 霍昭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垮下去的肩膀,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霍昭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但是看着方星河的面色,最终没做什么而是转身走向餐厅,丢下一句:“过来吃饭。” 第72章 照顾 日复一日的心理压力,霍昭无处不在的控制,以及内心深处关于尊严与现实主义的激烈撕扯。 如同几股不断收紧的绞索,日以继夜地勒在方星河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他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弦。 这天晚上,时针已过午夜。 霍昭似乎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方星河独自待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主卧。 巨大的双人床冰冷而空旷。 他索性抱着自己的专业书和笔记本电脑,躲进了与主卧相连、但相对小一些、也更私密一些的阅读角。 他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那些复杂的经济模型和晦涩的金融理论中,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来强行压制住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混乱思绪,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 然而,胃部传来的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带着烧灼感的绞痛,却顽固地打断了他的专注。 这老毛病,从他为了凑学费和生活费长期饥一顿饱一顿、又承受着巨大学业压力时就落下了。 住进这里后,虽然饮食变得精致规律,但精神上的高压和持续的焦虑,让这旧疾没有好转。 他以为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咬咬牙,喝点热水,忍一忍就能熬过去。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喝了水过了一会后还是很痛,他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重新坐回椅子上,将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试图用身体的重量压住那不断加剧的抽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胃里的绞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同时穿刺,一阵紧过一阵。 冷汗开始从他的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上,试图用那点凉意来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灼痛和恶心感。 接近凌晨一点,书房的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霍昭结束了漫长的会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迈步走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走向主卧,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大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与主卧相连的、那扇虚掩着的透明的阅读室门上。 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阅读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朦胧。 他一眼就看到,方星河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整个人蜷缩在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佝偻着,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个黑色的发顶和一段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后颈。 他的肩膀在不易察觉地细微地颤抖着,呼吸声沉重而急促。 霍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快步走了过去,穿着居家拖鞋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在极度寂静的房间里依然清晰可闻。 “方星河?”他的声音在深夜的静谧中响起,带着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略显低沉的质感。 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影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 方星河艰难的抬起头。 灯光下,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的眼神有些模糊,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霍昭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异常的脸色和冷汗涔涔的额头。 方星河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猛地袭来,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 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上腹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胃……胃疼……好疼……” 霍昭的眼神沉了沉。 他没有再多问,立刻托着方星河的膝窝把他抱起来,站起身,动作快而稳。 轻轻的放在主卧的大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拿起手机打给助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知道他的就能听出来语速比平时稍快: “程峰,叫陈医生马上过来。立刻。” 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在这深夜的寂静中,他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穿透力。 挂断电话,看着方星河难受的紧皱眉头,他径直走向书房一侧的嵌入式柜子,熟练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印着德文标签的白色药瓶,又快步走到客厅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度适中的温水。 他回到床边,蹲下身,将水杯和从药瓶里倒出的两片白色小药片递到方星河面前,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先把药吃了,医生马上到。” 方星河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眼前霍昭的身影和递到嘴边的药片、水杯都带着重影。 剧烈的疼痛几乎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片和水杯,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差点打翻水杯。 霍昭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稳稳地托住水杯底部,另一只手直接捏着那两片小药片,递到了方星河的唇边。 “张嘴。” 方星河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剧烈的疼痛让他只剩下服从的本能。 他顺从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 霍昭将药片准确地放入他口中,然后立刻将水杯边缘凑近他的唇。 温水滑过喉咙,带着药片一起咽下,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胃部的灼烧感。 霍昭扶着他,让他靠回靠背。 方星河虚弱地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依旧不停地往外冒。 霍昭没有离开,就蹲在床边,一只手稳稳地伸进被子里,覆在他的胃上,轻轻的按摩着。 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再次拨通,语气简洁冰冷:“到哪儿了?” 电话那头传来程峰清晰而恭敬的回应:“霍总,陈医生已经上车,预计五分钟后到。” “让他直接上来。”霍昭说完,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的矮几上,目光重新落回方星河惨白的脸上。 卧室里陷入一片安静,只有方星河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霍昭就那样沉默地蹲着,深邃的目光落在方星河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和不断渗出冷汗的额角。 只能一遍一遍的按揉着他有着痉挛的胃部… 霍昭轻轻的开口:“再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公寓大门传来密码锁开启的轻响。 程峰带着一位提着专业出诊箱、穿着得体、约莫五十岁上下、神情严肃干练的男医生快步走了进来。 “霍总。”陈医生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霍昭站起身,让开位置,言简意赅:“他胃疼得很厉害。” “好的,我来检查。”陈医生立刻上前,蹲在方星河面前,打开出诊箱,动作熟练地开始进行检查,询问症状,测量体温和血压。 霍昭退后几步,沉默地看着陈医生忙碌,程峰则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检查持续了大约十分钟。陈医生收起听诊器,站起身,转向霍昭,语气专业而沉稳:“霍总,方先生这是急性胃炎发作,可能伴有胃痉挛。应该是长期精神紧张、饮食不规律加上近期过度劳累诱发的。暂时没有发现穿孔或出血的迹象,但疼痛程度不轻。我已经给他注射了缓解痉挛和止痛的针剂,需要立刻休息,绝对静养。这是开的药,按时服用,这几天饮食要极其清淡,最好是流质或半流质。” 霍昭听完,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有劳陈医生。程峰,送陈医生下去,按方子把药备齐。” “是,霍总。”程峰立刻应声,恭敬地引着陈医生离开。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注射的药物开始起效,方星河感觉胃部那刀绞般的剧痛渐渐缓和下来,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无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依旧闭着眼,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漂浮。 方星河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药物的作用让他昏昏欲睡。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感觉到,一片微凉柔软的触感轻轻触碰他那已经汗湿的额角…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被一见钟情后! 第37节 只有胃部残留的钝痛和身体深处无法言说的疲惫,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第73章 看护心意 陈医生离开后,公寓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程峰送医生下楼,脚步声消失在电梯井深处。 偌大的顶层空间,只剩下书房里相对无言的两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消毒药水气味。 方星河蜷缩在宽大的大床里,止痛针剂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他闭着眼睛,呼吸慢慢平稳,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虽然少了,但皮肤依旧冰凉。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叶子,残破不堪,只能无力地依附在枝头。 霍昭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蹲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床上哪怕睡着了依然蜷缩的人。 他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方星河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手上依然不变,慢慢的揉着方星河的胃部… 方星河在药力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意识在半睡半醒间沉浮。 身体的戒备在虚弱中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他蜷缩在柔软而宽大的床里,他隐隐感觉从床头透过昏暗的光线,似乎传来一种稳定的、带着体温的热源。 在潜意识对温暖的渴求驱使下,他无意识地将身体更加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朝着那个热源的方向,微微挪动了一下。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城市彻底沉睡,只有远处零星的高楼还亮着几点微光,如同夜空中的寒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霍昭低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方星河似乎睡得更沉了一些,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嘴唇干燥,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轻颤一下,像是在抵御某种不适。 霍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起身,无声地走到卧室一侧的壁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一条质地极其柔软厚实的羊绒毛毯,是那种昂贵的克什米尔羊绒,轻暖如云。 他拿着毛毯走回床边,动作停顿了一瞬,似乎在斟酌什么。 然后,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轻柔地将那条温暖的毛毯展开,轻轻地盖在了方星河身上那个有点薄的被子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的睡眠。 仔细地掖好边角,将他整个人,连同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的脆弱,一起包裹在了那片柔软和温暖之中。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毛毯完全盖好的那一刻,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暖意,或许是因为那极其轻微的动作扰动,方星河在深沉的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鼻音的呓语,像是不安,又像是某种依赖。 他的身体在突然变暖的被子下微微动了一下,脸颊无意识地在那片柔软蹭了蹭,寻求更舒适的姿势。 俯身在他上方的霍昭,动作骤然停顿。 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难以捕捉的情绪极快地掠过—— 他就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随即,霍昭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和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温暖毛毯和被子包裹着、似乎睡得稍微安稳了一些的方星河。 然后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轻缓却坚定的步伐,走回自己靠着床的沙发角,拿起文件和钢笔。 哪怕天色微亮,也不见疲惫,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方星河身边看护着… …… 方星河是在一阵暖融融的阳光下醒来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主卧天花板上那盏简约却昂贵的艺术吊灯。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明明记得昨晚自己是在书房那张单人沙发上,因为胃痛难忍而蜷缩着昏过去的。 怎么现在会躺在主卧这张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上? 是谁把他挪过来的?什么时候挪的?他竟毫无印象。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胃部那令人绝望的绞痛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舒服,就是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 他侧过头,看向床的另一侧—— 那里是空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慢慢坐起身。 奇怪的看着盖在身上的双层盖被,目光扫过床头柜时,他顿住了。 柜子上放着一杯清澈的白水,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杯壁——是温的。 水杯旁边,整齐地摆放着昨晚陈医生开的那几盒药,每种药的用量和服用时间都被细心地用笔在药盒上做了标注。 药盒下面,压着一张质地精良的便签纸。 他拿起便签纸。 上面是几行凌厉、熟悉的字迹,是霍昭的亲笔: “按时吃药,温水送服。 早餐在厨房,已备好。 今天在家休息,勿去公司。” 字迹简洁,内容直接,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口吻,和他平日里说话的风格如出一辙。 然而,看着这张便签,方星河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极其异样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 那覆在自己胃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按摩揉搓的大手; 那条现在还盖在他身上的温暖厚实的羊绒毛毯; 那一声仿佛来自遥远梦境深处的叹息; 还有那模糊记忆中,似乎有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从沙发抱回床上时,那沉稳有力的臂膀和胸膛传来的温度…… 这些朦胧的细节,像一道道微弱的光,与他一直以来认知中那个冷酷、强势、掌控欲极强的霍昭形象,产生了剧烈的、令人困惑的冲突。 那个男人,会做这些事吗?会发出那样的叹息吗?会……如此细致地准备温水、标注用药说明吗?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那丝微弱的暖流,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底,悄然荡开了一圈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落地时仍有些虚浮。 他慢慢走到餐厅,张姨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米香。 “方先生,您醒了!”张姨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比平日更明显的关切笑容,“感觉好些了吗?胃还疼不疼?” “好多了,谢谢张姨。”方星河在餐桌旁坐下,声音还有些沙哑。 “那就好,那就好!”张姨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厨房端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碗,里面是熬得浓稠软糯、米粒几乎化开的清粥,旁边还配着几碟色泽清淡、看起来就十分爽口的小菜,一碟是嫩黄的炒蛋,一碟是翠绿的焯水菜心,还有一碟是切得极细的酱瓜。 “霍先生早上特意吩咐过了,说您胃不舒服,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东西。这粥我用小火熬了快两个小时呢,最是养胃了。您快趁热吃点。” 这段话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方星河的耳膜。 他默默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香浓郁,温度适宜,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种妥帖的暖意,安抚着昨夜备受折磨的器官。 然而,这暖意却让他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复杂难辨。 他低头吃着粥,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张姨的话和那张便签上的字。 难道……霍昭并不完全是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个、只有冷酷算计和绝对掌控欲的、没有感情的男人? 在那坚硬如铁、冰冷如霜的外壳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在意和……关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短暂却耀眼,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某个一直被绝望和冰冷占据的角落。 但也正因为这光芒太过突兀,太过不可思议,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恐慌。 就在这时,公寓大门的密码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 方星河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是霍昭。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风尘仆仆,却依旧一丝不苟。 他换下鞋,将大衣随手递给旁边迎上来的程峰,目光扫过餐厅,精准地落在了正在吃饭的方星河身上。 他迈步走了过来,在方星河对面的位置坐下。 程峰无声地退到了一旁。 “感觉怎么样?”霍昭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星河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依旧、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他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粥,低声回答:“……好多了。” “药吃了吗?”霍昭又问,目光扫过方星河手边那杯还没动过的温水。 “还没……正准备吃。”方星河有些局促地拿起水杯和药盒。 霍昭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方星河感觉有些不自在。 他在霍昭的目光下按照便签上的说明,取出药片,就着温水服下。 整个过程中,霍昭就那样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看着他。 餐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默,只有方星河吞咽药片和喝水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吃完药,方星河放下水杯,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被一见钟情后! 第38节 霍昭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地提起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下周三,有个慈善拍卖晚宴,在洲际酒店。” 方星河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慈善拍卖晚宴? 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霍昭迎着他的目光,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口吻说道:“你需要一套正式的晚礼服。下午会有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看着霍昭仿佛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一样冷淡的语气,心里没好气,霍昭既然不说什么自己就当做不知道。 方星河才不想自己巴巴的去热脸贴他冷屁股!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低的:“……知道了。” 霍昭似乎对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有点不满意,但是又不好多说什么,他站起身,心情复杂又别扭的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今天好好休息。别出门了。”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程峰,径直走向了书房方向。 餐厅里,又只剩下方星河一个人。 他瞪了一眼霍昭的背影… 第74章 重回校园 慈善晚宴过场走完,果然如方星河想象的无聊。 只不过霍昭周边的人都知道了方星河是霍昭的人了。 又过了几天,由于华信证券的实习流程需要正式向学校报备并提交相关材料,方星河不得不亲自回清北大学一趟,找辅导员签字盖章。 这是自他被霍昭以一种近乎“圈养”的方式带离原有生活轨道以来,第一次重新踏足这片曾经无比熟悉、承载了他所有青春汗水和纯粹梦想的土地。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大学城的主干道上。 方星河坐在后排,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和高楼大厦。 当那片熟悉的、绿树成荫的大学城区域逐渐映入眼帘,尤其是那古朴而庄严的、刻着“清北大学”四个鎏金大字的校门越来越近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车子没有开进校园,而是在校门外不远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路边缓缓停下。 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方先生,到了。您大概需要多久?我在这里等您。” “不用等。”方星河生硬地回绝,声音有些干涩,“我自己回去。” 他不想让这辆过于扎眼的豪车和穿着制服的司机,出现在他即将面对的那个曾经单纯的环境中,那只会加剧他的不自在。 他推门下车,双脚踩在熟悉的人行道上,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与他平日里所处的那个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公寓截然不同。周围是川流不息、抱着书本或背着书包的年轻学子们,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未经世事的青春活力和一种近乎透明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一切,熟悉得让他眼眶微微发热,胸腔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却又陌生得让他心头发紧,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墙,他再也无法融入其中。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霍昭的助理程峰提前准备好的,一件看似款式简单、实则用料极其讲究、剪裁完美贴合身材的浅灰色羊绒混纺针织衫,搭配一条质感垂顺的深色休闲裤和一双柔软的小牛皮休闲鞋。 这一身行头,低调内敛,没有明显的logo,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价值不菲,与周围同学们身上穿的普通棉t恤、牛仔裤、运动鞋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像个穿着戏服误入真实世界的演员,浑身不自在,仿佛周围每一个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好奇,让他如芒在背。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针织衫的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一些,却只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加快脚步,直奔经管学院的办公楼,打算办完手续立刻离开。 这个地方,曾经是他拼命挣脱贫困命运,用汗水和泪水浇灌梦想的避风港和希望之地,如今却只让他感到一种物是人非的难堪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快步走着,尽量避开人群。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经管学院大楼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猛地从他身后炸响: “方星河?!卧槽!真是你小子?!” 方星河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住。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是他几乎整个大学期间形影不离的死党兼室友——林浩!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用力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林浩晒黑了不少,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篮球服,浑身冒着热气,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纯粹喜悦。 “我靠!你小子真人间蒸发啊?!电话打不通,信息不回!宿舍也空了!问辅导员就说你请假了!你他妈跑哪发财去了?也不跟哥们儿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林浩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里全是抱怨,却掩盖不住那份真切的关心和高兴。 他上下打量着方星河,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嚯!行啊星河,几个月不见,鸟枪换炮了啊?这身行头……发财了?请客!必须请客!” 方星河被林浩的热情和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措手不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好友那双清澈和写满了真诚关切的眼睛,再对比自己此刻复杂狼狈的处境和身上这身象征着包养的“行头”,一股强烈的羞愧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怎么了?”林浩终于察觉到他不对劲,笑容收敛了一些,眉头皱起,揽着他肩膀的手也松了松,仔细看着他的脸,“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出什么事了?”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真正的担忧。 “没……没事。”方星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林浩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就是……最近有点忙。实习那边事情多。” “实习?你找到实习了?在哪啊?牛逼啊!都不告诉我!”林浩的注意力被转移,又兴奋起来,“怪不得穿这么人模狗样的!哪个公司啊?待遇这么好?”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华信证券……这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立刻想到了霍昭,想到了那个一旦说出来就可能给林浩带来麻烦的名字。 他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含糊其辞道:“……一个小公司,说了你也不知道。待遇……就那样。” 他的闪烁其词和明显不自然的态度,让林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盯着方星河:“小公司?小公司能让你穿得起这身?这料子……摸着手感就不一般!星河,你不对劲!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是不是……是不是之前那个开豪车找你麻烦的混蛋又欺负你了?他逼你的?你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没有!真的没有!”方星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和抗拒,“浩子,你别问了!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他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林浩还搭在他肩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浩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愣住了,手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错愕和受伤:“星河,你……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不是兄弟吗?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方星河像眼眶微微发红,“林浩,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算我求你了,别问了行不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哀求。 林浩被他吼得彻底呆住了,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好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周围有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方星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看了一眼经管学院的大门,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还有事要找辅导员签字。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浩那受伤和困惑的眼神,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冲进了办公楼的大门,将林浩和他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统统抛在了身后。 他一路低着头,快步爬上楼梯,冲向辅导员办公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既是因为刚才的奔跑,更是因为与林浩那短暂却冲击力巨大的重逢。 推开办公室的门,辅导员赵老师正坐在电脑前。 “赵老师。”方星河的声音还有些不稳。 “方星河?”赵老师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推了推眼镜,“你来了?实习材料准备好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方星河身上那身显然价格不菲的衣服,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准备好了。”方星河将手中的材料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第75章 偶遇故人 在辅导员赵老师那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手续办理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说是过于顺利了。 赵老师见到他,脸上就堆起了热情的笑容,没有像对待其他学生那样询问实习细节或叮嘱注意事项,只是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材料,确认公章齐全后,便迅速在需要的地方签好了字,盖上了学院的红章。 “好了,方同学,手续都齐了。”赵老师将材料递还给方星河,语气温和,眼神却有些闪烁,“在那边……好好实习,注意身体。” 方星河接过材料,低声道了句谢,没有多停留一秒,转身就走。 他心知肚明,这份“顺利”和“客气”背后,必然又是霍昭那只无形的手在起作用,或许是一个电话,或许只是一句暗示,就让这位平日里对学生颇为严格的辅导员,对他这个“特殊”的学生,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快步走出经管学院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道路两旁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叶,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洒下大片斑驳晃动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初夏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书香气息。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将手中的材料袋紧紧抱在胸前,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几乎是贴着墙根,加快脚步往校门方向走去,一心只想避开任何可能遇到的熟人。 “方星河?” 一个温柔清亮,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讶的女声,从他侧后方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午后慵懒的空气。 方星河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这个声音…… 即使隔了这么久,他依然能立刻辨认出来。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握着材料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方星河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几步开外的,正是苏晚。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真丝衬衫,搭配一条剪裁合体的藏蓝色及膝半身裙,脚上是一双简约的米色平底鞋,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雅的脖颈。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气质温婉沉静,又透着一股书卷气的知性美。 苏晚比方星河高两届,曾经是经管学院公认的院花,不仅外貌出众,学业更是名列前茅,才华横溢,是无数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方星河也曾对她怀有过一段朦胧而真挚的好感,只是当时自觉条件悬殊,从未敢表露分毫。 毕业后,苏晚因为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直接被学院留任,担任助教,同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苏晚看到方星河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确认的笑容,那笑容清澈而温暖,如同春日暖阳。 但随即,那笑容在看到方星河此刻的模样时,微微凝滞了一下,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真的是你,星河。”苏晚迈步走上前,目光在他脸上仔细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的关切。 方星河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晚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又落回他明显比几个月前清瘦憔悴了许多的脸庞上,最后停留在他那双带着浓重黑眼圈、缺乏神采的眼睛上。 这种强烈的反差——昂贵的衣着与不佳的精神状态——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和疑惑。 被一见钟情后! 第39节 “苏……苏学姐。”方星河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那双清澈透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声音干涩,“我……我还好。你呢?听说你留校了,恭喜你。”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 “谢谢。”苏晚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掺杂了一丝忧虑,不像刚才那样纯粹明亮,“是挺好的,工作环境熟悉,也挺充实的。不过星河,”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关切,“你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听赵老师提起过,说你在华信证券实习?那边是顶尖的投行,工作强度和压力肯定非常大吧?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别太拼了。” 她这番真诚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猛地冲撞着方星河最近冰封多时的心防。 在霍昭那个冰冷的世界里,每一句问候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审视或命令。 苏晚和之前浩子的几句话,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直冲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死死地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决堤的洪流,装作平淡的语气:“还……还好,能适应。谢谢学姐关心。” “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苏晚看着他强颜欢笑,眼神闪躲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语气也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哄劝的意味,“以前在图书馆通宵复习的时候,就属你最用功,最拼命。现在进入社会实习了,更要懂得劳逸结合,别把弦绷得太紧了。如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别客气。”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份学姐对学弟的体贴和照顾。 “嗯,我知道。谢谢学姐。”方星河的头低垂着,几乎不敢再去看苏晚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 他害怕自己情绪会崩溃和失态。 “对了,”苏晚似乎是想转移话题,让气氛轻松一些,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下周末,学院里有一个小范围的校友沙龙,主要是请了几位在金融圈做得不错的学长学姐回来分享经验,氛围比较轻松。你要不要来参加一下?多认识些人,听听前辈的经验,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应该会有帮助的。”她发出邀请,眼神真诚。 校友沙龙……那种正常积极,充满学术探讨和同行交流的场合,对于如今生活在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方星河来说,遥远得如同隔世,像上辈子才会做的事情。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我……”他张了张嘴,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推脱,比如实习太忙、已经有安排等等。 “他没空。” 一个低沉、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这声音响起得太过突然,而且近在咫尺!方星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霍昭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几步之外。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与周围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先是在方星河瞬间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了站在一旁的苏晚。 苏晚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强大的陌生男人和他那斩钉截铁的拒绝弄得愣住了。 她脸上温和的笑容僵住,有些困惑和惊讶地看着霍昭,又看了看脸色异常难看的方星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霍昭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方星河身边,姿态自然而强势,带着一种占有意味。 他平静地看着苏晚,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压迫感:“他周末有安排。不方便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苏晚被霍昭那冰冷的目光和强势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适,但她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颔首,试图解释:“您好,我是方星河的学姐苏晚。只是学院的一个小型沙龙,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我说了,他没空。”霍昭再次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苏晚身上多停留,说完便转向方星河,声音低沉:“手续办完了?走吧。” 方星河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霍昭,又看了看一脸错愕和担忧的苏晚,巨大的屈辱感和难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霍昭!你……”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 霍昭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瞬间截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那眼神里带着警告,带着掌控,仿佛在说:别忘了你的身份。 方星河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无声的哽咽。 霍昭不再理会僵持的场面,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方星河僵硬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转身就要带着他离开。 “星河!”苏晚忍不住上前一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这位是……?还有…你没事吧?” 方星河回头,看着苏晚那双清澈眼眸中纯粹的关切,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 酸涩的校园心绪还没开始便就这样结束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昭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揽着他,步伐沉稳地向着校门走去,将苏晚和她那未尽的疑问,连同整个熟悉的校园,一起抛在了身后… 第76章 警告 方星河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霍昭以一种半强制的姿态,迅速带离了与苏晚相遇的林荫道。 他甚至没能回头再看一眼苏晚,更别提说一句道别或解释的话。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充满了担忧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让他如坐针毡,羞愧难当。 霍昭的手臂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牢牢地圈住他的肩膀,那力道之大,不仅仅是一种引导,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警告,捏得他肩胛骨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控制。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方星河压低声音,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霍昭对他的挣扎和抗议置若罔闻,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手臂上的力道反而收得更紧,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钳制着向前拖行,径直走向校门口那辆黑色迈巴赫。 司机早已垂手肃立在车旁,见到他们走近,立刻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霍昭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粗暴地将方星河塞进了宽敞的后座,动作利落而强硬,随即自己也弯腰坐了进去,“砰”地一声,车门被重重关上,瞬间将外面彻底隔绝。 车厢内,奢华的真皮内饰和昂贵的香氛气味,此刻却营造出一种窒息的囚笼感。 空气仿佛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就凝固了。 霍昭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开车。 他姿态放松地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侧过头,目光冰冷而锐利,毫不留情地审视着方星河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不断颤抖的睫毛。 “旧情人?” 霍昭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令人感到寒意和恐惧。 方星河转过头,怒视着他:“你胡说什么,她只是我学姐,一个学院的学姐而已!”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学姐?”霍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不屑的嗤笑,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刺内心。 “看你刚才那副失魂落魄、欲语还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久别重逢、旧情复燃的戏码。” “霍昭!”方星河气得浑身发抖,血液直冲头顶,“你思想能不能不要那么龌龊!那么肮脏!苏学姐她只是……她只是作为一个学姐,关心一下我的近况,这有什么问题吗?” “关心?”霍昭的身体微微前倾,向他逼近了几分。 那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用什么关心?用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带着怜悯和施舍的目光?还是用她所能提供的、那些对你现在处境而言毫无用处的、所谓的校友资源和廉价安慰?”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珠,冰冷、坚硬、精准地砸在方星河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方星河,”霍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你到现在还没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吗?你现在的状态,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是严格遵守医嘱,是集中所有精力,做好你该做的每一件事。而不是在这里,和那些对你未来毫无帮助的、‘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宝贵的时间,更浪费你那点可怜而多余的感情。” “无关紧要”这四个字,他咬得异常清晰,沉重。 “苏学姐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方星河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本能地想要维护苏晚,维护那份来自过去世界的、唯一残存的…一份带着小心翼翼的特殊情感… 霍昭的眼神在听到他这句反驳的瞬间,骤然沉了下来,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危险的黑色暗流在急速翻涌,凝聚。 他伸出手,修长而冰冷的手指用力地捏住了方星河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 那力道极大,捏得方星河下颌骨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眼眶瞬间就生理性地红了。 “听着,” 霍昭的脸逼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呼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风雨前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方星河的心上,“我不管她是谁。是你的学姐,还是你的什么‘重要的人’。从这一刻起,离她远点。保持距离。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不相干的人,用任何方式,来打扰你的‘静养’。更不希望你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人际往来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方星河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明确地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不是商量,不是建议,这是最终的命令。 方星河被迫仰着头,看着霍昭那双深不见底、充满了绝对占有欲和控制欲、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吞噬的眼睛,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和思维。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原来,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妄想… “明、白、了、吗?”霍昭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再次施加压力,带来清晰的痛感。 方星河死死地咬住牙关,难过和恐惧所引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强行忍住。 他看着霍昭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嗯。” 得到他的回应,霍昭这才缓缓松开了钳制着他下巴的手。 方星河立刻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在座椅上,剧烈地喘息着,下巴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他转过头,将脸面对车窗,不再看霍昭一眼。 霍昭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袖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开车。” 第77章 难过和怒火 方星河颓然地靠在后座冰凉的玻璃窗上,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苏晚的出现,太突然了。 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毫无预兆地,清晰地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不堪和与那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苏晚所代表的那个通过自身努力可以触摸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都与他现在身处的这个由霍昭掌控的、华丽而冰冷的牢笼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而这一切,都被霍昭以一种极其粗暴、不容置疑的方式打断了。 霍昭就坐在他旁边,相隔不过半臂的距离。 他向后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冷硬的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愈发深邃和难以捉摸。 他呼吸平稳,仿佛刚才在校门口那场充满火药味和警告意味的短暂冲突从未发生过。 方星河疲惫地闭上眼,黑暗中,苏晚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眸,与霍昭那双充满了冰冷警告和绝对占有欲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激烈地碰撞撕扯。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声,打破了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被一见钟情后! 第40节 是霍昭。 他依旧闭着眼,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 这细微的声响,却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方星河身体动一下,仿佛被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水”霍昭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微哑。 方星河转头,疑惑的望着他,就见他伸出手,拿起固定在中央扶手箱上的保温水壶,倒了一杯温水。 水杯是温控的,水温恰到好处。他将水杯递向方星河的方向。 然后没有再说多余的一句话,只是手一直伸在那里不动,方星河很想不理他,让他就这样一路举着杯子回去,但是他也明白这是霍昭给自己的一个台阶,对于从来都说一不二,强势的霍昭来说,这样的举动很难得。 想着自己的母亲,哪怕刚刚还吵了一架,方星河也得给他一个面子。 霍昭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方星河接水杯的手背,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方星河喝了一口水,就将杯子随意地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中,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霍昭紧皱着眉头,阴沉的看着重新闭上眼靠在车窗上的白皙脸庞,心里恨的牙痒痒! 好…真是好的很! 回到那座位于城市之巅,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公寓,空气中的压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霍昭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恭敬等候的阿姨,甚至没有看在鞋关处换拖鞋的方星河一眼,便径直走向书房。 厚重的实木书房门被重重带上,发出“咔哒”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声响。 方星河换完鞋子也没有理进了书房一间阴沉的霍昭,自己和阿姨打过招呼就到卧室里的阅读室去了。 书房内,霍昭没有打开主灯,只有宽大书桌上那盏蒂凡尼台灯散发着幽冷而集中的光芒。 他并没有坐下处理公务,而是迈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绝。 脚下,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如同铺陈开的银河,灯火辉煌,车流如织,却传递不出一丝暖意,反而更衬得这高空中的居所如同冰冷的堡垒。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 “霍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 “程峰。”霍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但那种久居上位的无形压力却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去。 “请吩咐。” “查一个人。”霍昭的语速平稳,字句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感情,仿佛只是在交代一项寻常工作,“清北大学,经管学院,助教,苏晚。” 他哪怕今天只简单的听到一次就精确地给出了信息,略作停顿,补充道,“我要她的全部资料。家庭背景,社会关系,过往经历,尤其是……”他的眼神在窗外某一点聚焦,语气微不可察地沉了一分,“她和方星河在过去,是否有过任何超出普通校友范畴的交集。详细点。” “明白,霍总。我会以最快速度给您答复。” “嗯。”霍昭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随意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敲击着。 苏晚那张温婉、知性却带着明显担忧和审视的脸庞,以及方星河在看到她时,那一瞬间的失神、慌乱,甚至……那一丝难以捕捉的紧张害羞的微红脸庞,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这是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得神情,生动又美好。 可惜…面对的是别人… 一种极其陌生且令人极度不悦的情绪,像细微却顽固的毒刺,悄然扎进他惯常冷静无波的心绪中,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不理解并将其归结为对“失控”的厌恶。 他不允许有任何超出他掌控范围的因素存在,尤其是……这种可能动摇他“所有物”心思、试图将其拉离他划定轨道的“不稳定因素”。 必须彻底排查,然后……必要时,清除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持续僵硬。 方星河并没有因为那一杯水而缓和气氛。 他照常去华信证券实习,完成霍昭要求的各项任务,也按要求陪同出席了一场必要的商业晚宴。 但整个过程,他全程不感兴趣,与人交谈时心不在焉。 餐桌上,面对米其林星级主厨精心烹制的菜肴,也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刀叉。 霍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坐在餐桌的主位,动作优雅地使用着银质餐具,慢条斯理地用餐,目光却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那个始终低着头,慢慢咀嚼着食物的少年。 看着方星河那副魂不守舍、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霍昭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他认为,这种持续的低落情绪,其根源显而易见。 终于,在一天晚上,当方星河又一次对着盘中几乎未动的食物发呆时,霍昭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银器与骨瓷盘边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最近的饭菜,是不合你的胃口?”霍昭忽然开口。 方星河回过神,然后仓促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有。” “那为什么几乎不吃?”霍昭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锁定方星河,“嫌弃厨师是换了新的,还是食材不够新鲜?你可以提出来。” “不是……都不是。”方星河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边缘,“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没什么食欲?”霍昭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信还是不信,“从学校回来之后,你的食欲就一直‘不好’。是因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倒胃口’的人或事吗?” 他这话问得近乎直白,带着明显的暗示。 他抬起头,看向霍昭:“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霍昭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还是说,需要我提醒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以至于回来之后茶饭不思的‘苏学姐’?” “霍昭!” 方星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脸上因为愤怒而泛起一丝红晕,“你够了!我跟苏学姐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只是关心我。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你那种……那种肮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关心?”霍昭冷笑一声,也缓缓站起身,身高带来的优势让压迫感倍增,“用什么关心?用她那些毫无实际帮助的空话?还是用她那种自以为能拯救你的、可笑的同情心?方星河,你醒醒吧!她现在出现,除了给你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麻烦,还能有什么?” “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你!”方星河口不择言地低吼出来,积压的委屈爆发:“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你控制我的一切!现在连别人正常的关心,你都要剥夺!你根本就是有病!你见不得我跟任何过去的人有联系,你就是个控制狂!” 第78章 嫉妒的心 霍昭的脸色在听到“有病”和“控制狂”时,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抓住方星河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我有病?对,我就是有病。我‘病’到要管你的死活,管你的前途!我‘病’到看不惯你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德行!” 他猛地将方星河往自己身前一拽,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霍昭盯着方星河那双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盈满水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听清楚,方星河。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在这里,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和心思,做好你该做的事!别逼我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你‘清醒’过来!” 方星河狠狠甩开霍昭的桎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餐椅上,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看着霍昭那张因为怒气而更显冷峻的脸,心中一片冰凉。 霍昭也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餐厅门口,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命令式:“既然饱了,就去书房把我昨天给你的那份行业报告看完,你需要一些事情让你的头脑平静一下。” 看着霍昭决绝离去的背影,方星河无力地揉着发痛的手腕。 他不懂,真的不懂。 前一刻还能耐心的照顾他的霍昭转头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又变成冷酷冷硬的样子。 而霍昭,在转身离开的刹那,心底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将方星河激烈的反抗,完全归咎于那个名叫苏晚的女人带来的“不良影响”。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以及方星河为了“外人”而对他产生的强烈抵触情绪,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焦躁和一种隐秘的,被刺痛的感觉… 两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两天后,方星河需要回学校一趟,补交一份需要学院盖章的正式实习鉴定表。 他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当他走到玄关,弯腰换鞋时,程峰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方先生,请稍等。”程峰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微微躬身,但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决。 方星河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手表:“怎么了?我赶时间,约好了赵老师的时间。” 他话音未落,主卧的门被推开,霍昭走了出来。 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搭配着同色系的领带,显然也是要出门。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站在玄关的方星河,语气淡淡的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方星河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干什么?我只是去学院办公室盖个章,很快就好,不会耽误你时间。” 他心里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顺路。”霍昭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敷衍,他已经迈步走向门口,语气不容置疑,“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去。” 霍昭的公司总部在城东的cbd,而清北大学在城西,根本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哪里是顺路?这分明是监视! 方星河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掌控,瞬间怒火猛地冲上头顶,烧掉了他这几日强装的淡定。 “霍昭!”他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去办正事!盖个章而已!你非要这样吗?!” 霍昭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方星河生气的脸上:“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方星河心上,“上车,或者,现在就回房间去。你自己选。” 那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威胁。 方星河瞬间想起了还躺在医院里、依靠着霍昭提供的顶级医疗资源维持生命的母亲,想起了那份他亲手签下的、卖身契般的协议。 所有的愤怒、不甘和挣扎,在这现实面前,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紧皱眉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整个过程中,霍昭亲自开车,没有让程峰跟随。 他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车速平稳。 一路无话… 他没有跟着方星河进行政楼,但那辆线条流畅、车牌显赫的黑色迈巴赫,就那样嚣张地停在行政楼正门口最醒目的临时停车位上,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宣告着所有权。 被一见钟情后! 第41节 方星河感觉仿佛有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他几乎是冲进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办完手续,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车上。 霍昭什么也没问,只是在他系好安全带的瞬间,淡淡地开口:“以后类似需要回学校处理的事情,让程峰去办,或者,等我安排时间。” 方星河气愤又无语的闭上眼,懒得看他一眼… 当晚,书房内。 程峰将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恭敬地放在霍昭宽大的书桌上。“霍总,这是您要的关于苏晚女士的全部资料。” “嗯。”霍昭挥了挥手,程峰无声地退了出去。 霍昭拆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快速而仔细地浏览着。资料很详尽,也很“干净”。 苏晚,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风清白。 她本人学业优秀,一路保送,成绩斐然,感情经历简单,目前确实单身。 与方星河的交集,白纸黑字写着:在校期间同为优秀学生,在一些学术竞赛、讲座活动上有过接触,但并无证据表明存在超出普通校友或竞争对手范畴的亲密关系。 资料里还附了几张似乎是近期在校园里抓拍的照片,照片上的苏晚,气质温婉,眼神清澈。 然而,在霍昭看来,这份“干净”的资料和“并无更深关系”的结论,并不能打消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几张抓拍照片上——照片里,苏晚看向方星河时,眼神中的那种关切、担忧,是实实在在、无法作伪的。 一股陌生的、酸涩的、带着强烈灼烧感的怒意,不受控制地在他胸中翻涌、膨胀! 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情绪,更厌恶那个轻易就能牵动方星河情绪的女人! “啪”的一声,他将那叠资料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烦躁地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甚至没有用酒杯,直接拿起一瓶开了封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冰冷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食道,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无名火! 他想起方星河近日来的低落、沉默、食不知味,想起他此刻可能正躺在主卧的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所谓的“学姐”,一种强烈到几乎要摧毁理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 他要彻底碾碎任何可能存在于方星河心中的、不属于他的影子! 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主卧的座机号码——那是方星河睡觉喜欢待着的地方所拥有的座机。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接起,传来方星河带着浓重睡意和一丝被吵醒后的沙哑的声音:“……喂?” “过来。”霍昭的声音透过听筒,冰冷、低沉,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第79章 癫狂醋意 方星河握着听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霍昭从未在如此深夜用内线电话叫他去书房。 这种反常,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披上外套,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他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台灯,光线昏暗,将大部分空间笼罩在阴影中。 霍昭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映衬着他挺拔而孤绝的背影。 他手里拿着一个水晶威士忌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所剩无几。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烈酒气息,以及一种低气压。 “把门关上。”霍昭没有回头,命令道,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酒后的黏腻感。 方星河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依言反手轻轻关上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在原地,距离书桌和霍昭都有段距离,不敢靠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地观察着霍昭。 霍昭缓缓转过身。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使得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也更加冷硬和……危险。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在酒精和某种激烈情绪的作用下,翻涌着方星河从未见过的浪潮。 他放下酒杯,一步步地向方星河走来,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方星河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凉坚硬的红木门板,无路可退。 霍昭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到方星河能清晰地闻到他呼吸间灼热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惯有的,冷冽的香水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这几天,”霍昭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危险的、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的意味,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刮过方星河惊慌的脸,“在想什么?嗯?” 方星河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垂下眼睫,不敢与那双危险的眼睛对视,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没,没想什么。” 第六感告诉他,现在的霍昭很危险! “没想什么?”霍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和不信的冷笑:“是在回忆你那些……自由的校园生活?还是在惦记那个,对你……关怀备至的苏学姐?”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慌和被冤枉的愤怒,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跟苏学姐什么都没有!你要我到底要说几遍!她只是作为学姐关心我一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臆想!” “我臆想?”霍昭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酒后的微颤,却异常用力地划过方星河的脸颊,那触感让方星河浑身一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方星河,需要我提醒你吗?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你签的那份协议!你的世界里,从你签字的那一刻起,就不需要再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出现!” 他的手指下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方星河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尤其是……那些会让你分心、让你产生不切实际幻想的人!” 下巴上传来的剧痛让方星河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霍昭的眼神太可怕了,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关心我!这也有错吗?!”他试图挣扎,声音里带上了被冤枉了的哭腔。 “关心?她以什么身份关心你?!”霍昭的眼神骤然变得狂暴,另一只手猛地“砰”一声撑在方星河耳边的门板上,将他彻底禁锢在自己与门板形成的狭小空间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你又需要谁的关心?!告诉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后的失控和一种被侵犯了所有权的暴怒:“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医疗!最好的前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啊?!为什么还要去想别人?!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摆出这副样子?!” “那不是关心!那是施舍!是怜悯!你看不出来吗?!”方星河被他困住,浑身僵硬,呼吸困难,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他也口不择言地嘶喊出来 “你给我的这些……这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只是把我当宠物一样关起来!我连见一个朋友的权利都没有!霍昭!你放开我!你混蛋!” 方星河愤恨的捶打着霍昭铜墙铁壁一般的肩膀,企图从一方空间里逃脱。 对于方星河的闹腾霍昭完全无视,经常锻炼的结实肌肉和大病初愈的年轻男生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只手就能将闹腾的方星河桎梏。 “朋友?呵……”霍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却更加阴鸷,“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酒精和汹涌的嫉妒彻底冲垮了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猛地低头,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酒气,狠狠地、粗暴地吻上了方星河的嘴唇! 这不是亲吻,更像是惩罚和掠夺,带着一股要将他彻底吞噬,打上烙印的疯狂! “唔……!”方星河惊恐地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嘴唇被死死封住,只能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 他拼命地挣扎,双手哪怕被握住也用力推拒着霍昭坚实的胸膛,双腿乱踢,但力量的悬殊太大了,他的反抗在霍昭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 霍昭被酒精的催促下刚品尝到这股难得的美味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内心的血液瞬间沸腾,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令他舒服的头脑发热。 离开方星河被亲吻的湿红的嘴唇,看着方星河因为缺氧不断的喘息,内心沸腾不已,蹲下身,一只手抱住方星河的膝窝,一个用力直接打横抱起方星河。 步伐稳健,走向卧室。 方星河顿敢不妙,脑子里的警铃瞬间最响。 奈何霍昭抱的太严实,自己根本下不了地。 方星河慌张的看着自己半醉半醒状态的霍昭:“霍昭!你混蛋!我不想…我不要!” 霍昭的做法就是把方星河扔到主卧的大床上,自己则覆了上去,用满含酒精和香水的身体染指上早就心心念念的白皙少年… 第80章 网。。 自从上次在清北大学校园里那次短暂而充满火药味的偶遇后,苏晚心里一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不安阴云。 方星河那明显憔悴苍白的面容、躲闪惊惶的眼神,以及那个名叫霍昭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彻骨且充满掌控欲的强大气场,都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怀。 出于对这位曾经优秀阳光的学弟的关心,也出于一种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直觉上的担忧,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开了方星河的学校邮箱地址,敲下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克制,措辞谨慎,只是以学姐的身份问候近况,询问他在华信的实习是否适应,学业是否顺利,并再次提及了之前说过的那个由学院举办的、规格较高的校友沙龙,委婉地表示如果他感兴趣,可以帮他预留一个名额,多认识些业界前辈对发展有益。 邮件发出后,苏晚抱着手机等了两天,邮箱的收件箱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新邮件的提示。 这很不寻常。方星河以前在学校时,虽然性格内敛,但收到邮件或信息,总会及时回复,哪怕只是简单的“收到,谢谢学姐”几个字。 这种反常的沉默,让苏晚心头那丝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又过了三四天,依旧石沉大海。 苏晚坐不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 她忍不住又写了一封邮件,这次的语气比之前更加直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星河,见信好。最近一直没收到你的回复,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实习压力太大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困难?如果有什么事,千万别一个人扛着,说出来,学姐和学院的老师们也许能帮上忙。看到邮件记得回复一下,报个平安就好。” 这封邮件发出的当天晚上,苏晚正准备休息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提示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正是方星河! 她立刻点开,然而,邮件的内容却让她瞬间愣住了,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回复极其简短,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措辞生硬、客气得近乎刻板,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谢谢苏学姐关心。一切安好,学业实习均顺利,勿念。校友沙龙因个人安排冲突,不便参加,深感抱歉。” 这完全不是苏晚所认识的那个方星河会说的话! 那个温和、努力、甚至带着点少年腼腆的学弟,绝不会用如此官方、如此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回复关心他的人。 这种刻意的、近乎切割般的疏远,非但没有打消苏晚的担忧,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得她心底发寒,疑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这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那个叫霍昭的男人……他到底对星河做了什么? 而此刻,在华信证券投资银行部那个靠窗的、安静的工位上,方星河在点击“发送”按钮,将那封言不由衷、冰冷刺骨的回复邮件发出去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不想这样对待真心实意关心他的苏晚学姐,他几乎能想象到学姐看到这封邮件时错愕和担忧的表情。 但他不敢回复更多,哪怕一个字都不敢多写。 被一见钟情后! 第42节 那天晚上,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般历历在目—— 霍昭因酒精和莫名怒火而失控的强吻,那双充满占有欲和毁灭欲的眼睛,自己无力而屈辱的挣扎,还有最后…… 虽然霍昭因为他的剧烈反抗和崩溃的哭泣而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那种被强行剥开、审视、触碰每一寸肌肤的战栗和羞耻感,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虽然签下那份协议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事到临头,那种身心被强行侵入的恐惧和别扭,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所以最近几天能躲就躲着,不想回到那个公寓里,不然自己就会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 他也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何一丝“不驯服”,而将无辜的苏晚学姐拖入这潭浑水。 他并不知道,他工位上这台公司配发的电脑,所有的操作记录、网络流量、邮件往来,都处于公司严密的安全监控系统之下。 而所有员工的异常行为报告,包括与公司外部非业务往来人员的频繁或敏感邮件通讯,都会定期汇总到管理层。 由于霍昭的特殊“关照”,任何涉及方星河的异常报告,都会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第一时间呈送到他的特别助理程峰那里。 顶层公寓,书房。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的夜色,只留下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而集中的光晕。 霍昭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慵懒地靠在高背扶手椅里。 程峰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微微躬身,将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霍昭面前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霍总,这是本周的例行信息安全摘要。其中,关于方先生公司邮箱的监测记录显示,本周内共有两封来自清北大学经管学院助教苏晚女士的邮件,以及方先生于今日下午四点十七分发出的回复一封。”程峰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汇报最寻常的公事。 霍昭深邃的目光懒懒地扫过那份打印件,当看到“苏晚”这个名字时,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张纸,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上面打印出的邮件原文—— 苏晚那两封字里行间透着真切关怀和担忧的邮件内容,以及下方,方星河那封简短、生硬、每一个字都透着刻意划清界限的回复。 霍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他周身的气压,却在无声无息中降低了几分,眼神深处,一丝寒意缓缓弥漫开来。 “内容。”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音节,指尖在“一切安好,勿念”那几个刺眼的字上,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一下。 程峰看懂了霍昭的脸色,微微颔首,语气依旧谨慎,“苏助教的两封邮件,主要是问候方先生近况,询问实习与学业是否顺遂,并再次邀请他参加学院举办的校友沙龙。方先生的回复……如您所见,非常简洁,表达了感谢和一切安好的意思,并婉拒了沙龙的邀请。” 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一切安好?勿念?”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像是在玩味什么可笑的东西,“看来,是有人……不甘心被‘勿念’,还在坚持不懈地、试图‘关心’一些……不该她关心,也关心不了的人。” 自从那晚半强迫地品尝到方星河青涩而美好的滋味后,霍昭正处于一种食髓知味的状态。 虽然最后因为方星河哭得太过凄惨可怜而心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他心里早已将方星河视作自己不容染指的绝对所有物。 从签下协议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或者说,从第一眼便就如此… 而现在,这种占有欲更是在身体的亲密接触后达到了顶峰。 任何试图靠近方星河的人或事,只要吸引了方星河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会让霍昭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和破坏欲。 程峰垂首肃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他深知此刻霍昭的情绪处于一种微妙而危险的边缘。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了几秒。霍昭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程峰,那眼神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漠然:“让她学会保持距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最终判决般的意味,“从她身边最无关紧要、却又最能让她感到麻烦的地方开始。但要让她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什么。” “明白,霍总。”程峰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应下。 他完全理解霍昭的意思。让一个人知难而退,最好的方式往往不是直接针对她本人进行粗暴的打击,那样容易留下把柄且显得低级。 而是从她所在意的人际关系网中,选择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与她利益相连的环节入手,制造一些不大不小、却能让她切实感到困扰和压力的“麻烦”,并且通过某种方式,让她隐约察觉到这麻烦的源头与她“多管闲事”有关。 这样,既能达到警告和驱逐的目的,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直接冲突和不必要的关注。 “安排司机去他接回来,去吧。”霍昭挥了挥手,没有说清楚是谁,但是程峰心里清楚,此刻,霍总心里惦记的只有那一位… 程峰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霍昭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的侧影。 他想方星河回复邮件时肯定是纠结难过的模样,想起苏晚邮件里那令人厌烦的关切之词,一股烦躁夹杂着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又想着方星河因为上次的事情这几天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心里不觉好笑又可爱。 唇角便忍不住轻轻勾起来… 第81章 病态的警告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晚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学生论文,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父亲从老家打来的。她笑着接起电话:“爸,怎么这个点打电话来?公司不忙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父亲平日里爽朗的声音,而是充满了焦虑、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慌乱:“晚晚啊,出怪事了!真是活见鬼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爸,您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咱们家那个小公司,你知道的,一直跟城西建材市场那几个老主顾合作得好好的,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可这个星期邪了门了!”父亲的声音又急又快,“老王、老李他们,突然都说要暂停进货,要么就找各种理由拼命压价,压得连成本都保不住!还有之前谈得差不多的那个银行贷款续期,本来都说没问题了,今天银行信贷部的人突然打电话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公司资质有点……有点小问题,需要重新审核,时间不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家一向本分经营,从来没得罪过谁啊!” 苏晚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小型的建材批发公司,规模不大,在本地做了十几年,靠的是诚信和口碑,一直稳扎稳打。 这种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麻烦,让他这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彻底慌了神,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父亲焦急无助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股不祥的预感迅速膨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分析:“爸,您先别自己吓自己。会不会是最近市场行情有大的波动?或者是……有新的竞争对手用了不正当手段?” “不像!绝对不像!”父亲语气激动地打断她,“我私下里打听过了,市场行情稳当着呢!别人家都好好的!就咱们家像是撞了邪!这分明是……分明是被人针对了!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能碍着谁的眼?能得罪什么大人物啊?”父亲的语气充满了委屈和茫然。 放下电话,苏晚跌坐在办公椅上,浑身发冷。 父亲那句“被人针对了”和“得罪大人物”,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张冷峻、威严、眼神冰寒彻骨的面孔浮现在她眼前—— 那个在校门口,用充满占有欲和警告的眼神看着方星河,并且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说话的男人!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就因为她给方星河发了两封表达关心的邮件?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念头让苏晚不寒而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果这一切真是那个人所为,那这个男人的权势和手段也太可怕、太肆无忌惮了! 仅仅是因为几句善意的问候,就要动用如此力量去打压一个毫无关联的小公司?这简直是…… 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方星河的号码,想要立刻拨过去问个清楚!他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这么可怕的人?他到底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她又猛地停住了。 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她这个电话打过去,被他知道了,会不会给已经处境艰难的方星河带来灭顶之灾? 想起方星河那封措辞生硬、刻意疏远的回信,想起他当时那苍白憔悴、眼神躲闪的模样……苏晚的心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她无力地放下手机,双手捂住脸,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 与此同时,方星河对苏晚家中发生的惊天变故一无所知。 他依旧每天在顶层公寓和华信证券之间进行着两点一线的移动。 霍昭派来的司机准时接送,程峰或张姨打点好他的一切生活琐事,表面上看,他过着无数人羡慕的、锦衣玉食的“上流”生活。 然而,只有方星河自己知道,他如同生活在一個精致的真空牢笼里。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霍昭最近看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和具有侵略性。 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掌控和审视,还掺杂了一种赤裸裸的、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欲望,尤其是在夜晚,那种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让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因为那天晚上在书房的可怕经历,方星河最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霍昭。 他害怕霍昭再次“发疯”,害怕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和屈辱感重演。 他尽量缩短在公共区域停留的时间,吃完饭就立刻回房间尽可能在霍昭回卧室之前假装睡着。 一天晚上,霍昭有应酬,回来得特别晚。 方星河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密码锁开启的声音和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时,他立刻紧闭双眼,调整呼吸,假装已经陷入沉睡。 卧室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高级烟草和烈酒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霍昭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或者浴室,而是脚步有些虚浮地直接走到了床边。方星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感觉到床垫因霍昭的重量而微微下陷,随后,一只带着凉意却异常有力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那触感带着酒后的微颤,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从他的眉骨缓缓滑到下颌。 方星河死死地闭着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昭那两道灼热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正居高临下地、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薄薄的眼皮,看穿他伪装的睡意。 “你和苏晚,”霍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将空气冻结的沙哑,“还有联系?”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再也无法伪装,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霍昭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阴沉的面孔。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恐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上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我发誓!” “是吗?”霍昭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讽的冷笑,他俯下身,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强势的压迫感,如同乌云压顶般向方星河笼罩下来,“那她为什么,还在坚持不懈地、试图‘关心’你?甚至……因为这份多余的‘关心’,给她自己那个小小的家,惹上了些……不该有的麻烦?” “你——!” 方星河如遭雷击,瞬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脸色在黑暗中“唰”地变得惨白,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彻底变了调,“你对苏学姐做了什么?!霍昭!你混蛋!你对她家做了什么?!” 黑暗中,霍昭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冷笑,仿佛很满意看到他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伸出手,带着酒意的、微凉却力道惊人的手指,再次狠狠捏住了方星河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然后,在方星河惊恐的目光中,他猛地低头,带着惩罚和掠夺的意味,狠狠地攫取了他的嘴唇! 浓烈的酒气瞬间侵占了方星河所有的感官,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力量,撬开他的牙关,纠缠着他的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方星河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推拒着霍昭坚实的胸膛,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但所有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 良久,直到方星河几乎要窒息,霍昭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一丝餍足地放开了他,唇齿间还残留着烈酒的灼热气息。 他凑到方星河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意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廓上,话语却冰冷刺骨: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在提醒一些……不识趣的人,要懂得遵守规则。离我的人……远一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方星河,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再让她,或者任何其他不相干的人,因为你……而受到任何不该有的‘关注’和麻烦,那么,下一次,就不仅仅是让她家里生意难做这么简单了。那个后果……你绝对承担不起。” 方星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红肿,眼眶因为屈辱、愤怒和巨大的恐惧而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被一见钟情后! 第43节 他明白了,霍昭这是在用苏晚学姐一家的安危,来警告他,逼迫他彻底屈服! 他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霍昭看着躺在自己床上,因为他的吻和警告而显得脆弱不堪、却又不敢再激烈反抗的方星河,心中那股因苏晚的“不识趣”而燃起的暴戾怒火,奇异地被一种混合着占有欲和扭曲满足感的情绪所取代。 尽管方星河此刻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恐惧,但他这种被迫的、无可奈何的顺从,依然让霍昭感到一种病态的愉悦。 借着未散的酒意,他再次俯下身,不再满足于刚才粗暴的掠夺,而是带着一种品尝所有物的姿态,细细地、缠绵地,再次吻上了方星河那微微颤抖的唇,仿佛要将自己的气息,彻底烙印在这个年轻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 第82章 爆发和妥协 第二天的一个傍晚,华信证券大厦楼下,晚高峰的人流熙熙攘攘。 方星河走出旋转门,正准备走向那辆每日准时等候的黑色轿车,一个熟悉而焦急的身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苏晚。 她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脸色苍白憔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她身上那种知性温婉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巨大压力摧残后的仓皇。 “星河!”苏晚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方星河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我……我必须马上跟你谈谈!” 方星河看到她,心脏猛地一沉“苏学姐?”他声音干涩,带着惊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用力将方星河拉到大厦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得几乎语无伦次:“星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惹上了什么天大的麻烦?得罪了什么……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人?” 方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学姐……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是我爸的公司!出大事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抓住方星河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之前只是几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莫名其妙暂停要货、拼命压价,连说好的银行贷款也黄了!我们都以为只是运气不好……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工商、税务的人突然一起上门!说接到实名举报,怀疑我们公司账目有问题,要立刻封账进行全面稽查!我爸……我爸急得当场高血压就犯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这绝对不是巧合!绝对不是!我们家一向老老实实做生意,从来就没得罪过谁啊!” 她死死盯着方星河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答案,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方星河的胳膊:“星河!我思前想后,我们家最近唯一可能惹上祸事的,就是……就是我前段时间不放心,给你发过那两封邮件,问过你的情况……是不是……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你是不是被什么可怕的人缠上了?那个男人……他……” “轰——!” 方星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耳边嗡嗡作响,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猜测、担忧、恐惧,在这一刻被血淋淋的事实彻底证实! 真的是他!真的是霍昭! 原来昨晚不是警告,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就因为他和苏学姐那几句微不足道的邮件往来,那个男人竟然真的动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家庭! 方星河气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学姐……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嘶哑,反手紧紧抓住苏晚的手臂,“是我…是我连累了你和叔叔…都是我的错…” “真的是他?!”苏晚看着方星河几乎崩溃的反应,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住,“他……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怎么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 “学姐你先回去!马上回去!照顾好叔叔!千万别让他再激动!”方星河猛地打断她,“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来解决!我来想办法!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让叔叔的公司有事!绝对不会!” 他不敢再多看苏晚那绝望无助的眼神一眼,几乎是仓皇地挣脱了她的手,转身用尽全力冲向了公司门口等待的车子里面,将苏晚和她那未尽的惊恐与疑问,一起抛在了身后。 他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那怒火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回到那座位于云端、奢华却如同冰窖的顶层公寓,方星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而又走投无路的困兽,在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客厅里来回暴走。 霍昭还没回来。 他胸腔剧烈起伏,等待着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归来。 当时钟指向某个时刻,玄关处终于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嘀”声时,方星河猛地转过身,眼睛死地钉向门口。 霍昭推门走了进来,神情淡漠地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随手递给程峰。 他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应酬后的慵懒,直到他抬起眼,对上方星河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愤怒眼眸。 “回来了?”霍昭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只是日常的问候。 “霍昭!!”方星河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愤怒,“你是不是人?!你到底对苏晚家做了什么?!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霍昭正准备松领带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方星河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上,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程峰抬眼看了一眼霍总的脸色,立刻垂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客厅,并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隔音门,将空间彻底留给了对峙的两人。 “你用什么语气在跟我说话?”霍昭的声音低沉下来。 “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方星河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冲到霍昭面前,伸手指着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就因为苏学姐关心我!给我发了两封问候的邮件?!你就用这么下作、这么恶毒的手段去搞她家的公司?!你卑鄙!无耻!你是个魔鬼!” 霍昭的脸色在这一连串的指控下,彻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步步走向方星河,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方星河的心尖上:“方星河,注意你的措辞。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是在质问我?谁给你的胆子?” “不相干的女人?!”方星河气得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她是我学姐!她只是出于善意关心我!她做错了什么?!她家那个小公司又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要杀要剐随你便!你凭什么去动他们?!你凭什么?!” “冲你来?”霍昭猛地逼近,速度快得惊人,一把狠狠抓住方星河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能听到骨骼错位的脆响! 剧烈的疼痛让方星河瞬间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你以为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凭你那点可笑的、一文不值的骨气吗?”他用力将方星河猛地拽到自己身前,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霍昭眼中翻涌着方星河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暴怒… “你就这么在乎她?”霍昭的声音冰冷刺骨,“为了她,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嗯?!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我不是在乎她!我是不想变得跟你一样冷血!一样不是人!”方星河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钳制,却被霍昭如同铁箍般的手臂死死地禁锢在冰冷的墙壁和他滚烫的胸膛之间,动弹不得,“你放开我!混蛋!” “冷血?我不是人?”霍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阴鸷的冷笑,另一只手掐住方星河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眼中那骇人的风暴,“方星河,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霍昭给的!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你住的地方,你母亲的命,你未来看似光明的前途,统统都是我的!你整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我的!” 他的眼神偏执、疯狂,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骇人光芒:“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我的东西!更不允许我的东西,为了别人来反抗我!挑战我的底线!” “我不是你的东西!!”方星河嘶声力竭地反驳,泪水因为极致的愤怒、屈辱而涌出眼眶。 “你是!”霍昭低吼出声,掐着他下颚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告诉你,她家的事,只是最轻的警告!如果你再敢为了她,或者任何其他不相干的人,有半分不该有的心思,再敢因为他们来跟我叫板,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在你面前,是怎么一点点、被彻底毁掉的!” 他凑近方星河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和毁灭性的气息,声音压得极低:“我霍昭,说到做到。” 方星河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无边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 他看着霍昭近在咫尺的、充满了疯狂占有欲和绝对控制欲的眼睛。 蚂蚁怎能撼动大树……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还能做什么?继续反抗?那只会让苏晚学姐一家遭受更灭顶的灾难! ……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缓慢流逝,只有方星河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 当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稍稍退去,留下冰冷的绝望沙滩时,方星河混乱的大脑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必须妥协。为了不连累更多无辜的人,他必须低头。 他终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霍昭那双深不见底、依旧翻涌着未散怒火的眼眸。 他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无比艰难和恶心的动作—— 他微微踮起脚尖,在霍昭紧抿的、冰冷的唇角,极其快速又轻如羽毛般地印下了一个颤抖的吻。 霍昭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无比,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进那潭幽深的寒泉之下,深不见底。 他紧搂着方星河腰肢的手臂没有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苏晚学姐家的事……”方星河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邮件、电话……任何形式的联系,都不会再有。我……我会遵守协议……听你的话。” 他说完,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死囚,僵硬地靠在霍昭怀里,闭上了眼睛,不再动弹。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霍昭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带着满意和掌控意味的弧度。 感受着怀里这具年轻身体传来的温热,霍昭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扭曲的妒意,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病态的满足感所取代。 他喜欢方星河不再为了外人跟他争吵,喜欢他这种温柔的靠在自己怀里甚至主动亲吻自己的举动。 书房里只剩下落地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霍昭低下头,回应了那个轻吻,不再是暴怒的掠夺,而是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缠绵而深入的吻,直到方星河几乎窒息,才缓缓放开。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记住你说的话。” 他没有说原谅,也没有明确承诺会放过苏晚家,但这句警告,就是一种两人心知肚明的交换条件。 “……我记住了…”方星河低下头,将脸埋进霍昭的肩窝,掩去眼中所有的痛苦。 第83章 心痒 第二天清晨,方星河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了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学校邮箱。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微微颤抖,但还是异常坚定地,将收件箱和发件箱里所有与苏晚相关的邮件——那两封充满关切问候和最后一封冰冷回绝——全部选中,按下了永久删除键。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删除成功”提示,他深吸一口气,又将苏晚的邮箱地址拖入了黑名单列表,彻底阻断了这条单向的沟通渠道。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椅背上,胸口闷得发慌。 他拿出那部屏幕碎裂、几乎快要被淘汰的旧手机,插上电源,开机。 屏幕亮起后,他找到苏晚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下来的肉: “学姐,对不起。忘了我,别再联系。保重。” 点击发送后,他甚至没有勇气等待回复提示音响起,就立刻删除了这条发送记录和收件箱里所有可能残留的与苏晚相关的短信。 然后,他用力抠出那张用了多年的手机卡,看着上面磨损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掰成两半,扔进了书桌旁的垃圾桶深处。 他要斩断的,不仅仅是这条通讯线,更是与过去那个可能给他人带来灾祸的“方星河”的所有联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决绝的、保护苏晚学姐一家的方式。 几天后,在一次午休时间浏览平板里财经新闻网页时,方星河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捕捉到了一则位于页面角落、毫不起眼的简讯快报。 标题很官方:“经核查,某建材公司税务问题系误会,已解除查封,企业恢复正常运营。” 没有点名道姓,但方星河知道这就是,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冰冷的铅字,仿佛要将其看穿。 他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这是霍昭在用他独有的、高高在上的方式,向他传递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看,我能轻易地将他们碾入泥泞,也能随意地抬手放过。他们的命运,如同蝼蚁,只在我一念之间。而这“一念”的开关,牢牢握在你的手里——在于你的“表现”。 被一见钟情后! 第44节 他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地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霍昭有应酬还没回来。 方星河闲的没事独自待在公寓里,整理书房里一些过期的财经杂志和报刊还有自己的书本。 当他搬动一摞厚重的《经济学人》合订本时,一本略显陈旧的期刊从中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他弯腰捡起,正准备放回原处时,一张对折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书签从书页中飘落下来。 捡起书签,下意识地打开。书签是大学时参加某个学术讲座发的赠品,很普通。 但书签的背面,用蓝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略显青涩,却一笔一划,透着一种久违的、锐意进取的激情: “以知识改变命运,虽千万人吾往矣!” 落款日期,是他大二那年。 方星河拿着那张薄薄的书签,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他怔怔地看着那行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怅惘。 知识改变命运?曾经,他笃信不疑,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在图书馆熬过无数个通宵,在自习室洒下无数汗水,以为凭借努力和才华,就能闯出一片天地。 可现在呢?他的命运,被一份冰冷的协议和一個冷酷的男人牢牢掌控,所谓的“知识”和“能力”,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那个满怀热血、憧憬未来的少年,仿佛已经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看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微凉的夜的气息。 方星河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书签差点脱手!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霍昭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书房门口,正脱下西装外套,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和他手中那张来不及藏起的书签上。 霍昭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问着他。 方星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下意识地将拿着书签的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慌乱地将掉在地上的杂志捡起来合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什么。就是整理这些旧杂志,不小心掉出来了。” 霍昭没有立刻说话,他迈步走进书房,步伐沉稳。 他的目光扫过方星河略显苍白的脸颊和微微低垂、颤抖着的睫毛,又落在他背在身后、紧紧攥着的手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但他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强行去看那张书签。 他走到方星河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方星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应酬后残留的、高级雪茄和红酒混合的冷冽气息。 霍昭微微俯身,一个轻柔得近乎羽毛拂过的吻,落在了方星河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的眼睫上。 那触感冰凉而短暂,却让方星河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下周末,”霍昭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像是在陈述一项既定的日程安排,“我要去欧洲出差,大约一周时间。” 方星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可能泄露的情绪,低声应道:“……好。” 他的声音干涩。这意味着,他将有整整一周的时间,独自待在这里,这座巨大的牢笼里。 霍昭盯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顺从的头顶,沉默了几秒钟。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忽然,霍昭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抛下了一个完全出乎方星河意料的决定: “你跟我一起去。” 方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霍昭! 一起去欧洲?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 哪怕是短暂的、伴随着霍昭的出行,也意味着……意味着他可以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一丝微弱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星火般的期盼,让他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极淡的光彩,甚至连苍白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小小的弧度。 他这个细微至极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霍昭的眼睛。 霍昭看着方星河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如同冰雪初融般微小的笑意,和他眼底那倏然亮起又迅速隐去的光,心头像是被一根极细极软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痒意。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他那张惯常冷硬的嘴角,也跟着柔和了几分,牵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方星河对比自己而言显得单薄很多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低头看着方星河似乎亮了一点的眼眸,用了一种近乎是……拿话头勾着他开心的语气,继续说道: “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如果时间允许,我可以带你在欧洲几个城市随便逛逛。”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霍昭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讨好… 或者说,是希望看到那抹微小笑容再次出现的冲动。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气与平日里发号施令时有多么不同,也没有深究自己为何会因为对方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而改变行程安排甚至做出“闲逛”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效率的承诺。 而此刻心神激荡的方星河,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霍昭这反常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温和口吻和背后可能隐含的意味。 他的全部心思,都被“离开”、“欧洲”、“逛逛”这几个关键词所带来的、久违的、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一丝微弱的“自由”所占据了。 “……真的可以吗?”方星河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霍昭看着他那双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的眼睛,心中那点莫名的痒意似乎又扩大了几分。 他收紧了揽着方星河肩膀的手臂,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 “嗯。前提是,你这周的表现,要让我满意。” 方星河低下头,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第84章 用心照顾 解决了苏晚学姐家那桩心事,方星河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这天深夜,霍昭在书房处理一份紧急跨国并购文件时,隐约听到主卧方向传来一阵阵小小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声音微弱却持续,像是被刻意压制却又无法完全控制。 霍昭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眉头微蹙。 有过上次方星河胃痛发作的前车之鉴,他立刻放下钢笔,起身走向主卧。 推开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和床头小灯昏黄的光线,他看到方星河蜷缩在床上,身体微微发抖,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潮红,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 霍昭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方星河的额头。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那温度高得惊人,几乎灼伤了他的手指。 “方星河?”霍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用手背轻轻触碰着床上人绯红一片的脸颊,再次唤道。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是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呼吸急促而灼热,睫毛因为高热而不断颤抖。他显然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 霍昭的眉头瞬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程峰的电话,语气急促而冷厉:“程峰,叫陈医生马上过来!方星河发高烧!” 电话那头的程峰显然被这罕见的急切惊到了,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是,霍总!我立刻联系陈医生,二十分钟内到!” 挂断电话,霍昭站在床边,看着方星河痛苦的样子,一种陌生的焦躁感在胸腔蔓延。 他转身走进浴室,打湿了一条毛巾,回到床边,动作有些生疏地敷在方星河滚烫的额头上。 “唔……”昏睡中的方星河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因为寒冷而不停颤抖,牙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二十分钟后,门铃准时响起。 霍昭着急的去开门,家庭医生陈医生提着医药箱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程峰。 “霍总。”陈医生微微颔首,立刻走到床边,开始检查方星河的状况。 霍昭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程峰敏锐地察觉到老板的不寻常,识趣地退到一旁。 “体温39.8度,扁桃体红肿,肺部有轻微啰音。”陈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快速说道,“应该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加上长期疲劳和精神压力过大,现在突然放松下来,免疫力下降,导致病情来势汹汹。” 他拿出听诊器,听了听方星河的心肺,又检查了喉咙和耳道:“暂时没有肺炎迹象,但需要密切观察。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烧药,再开些口服抗生素和止咳药。” 霍昭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需要去医院吗?” “暂时不用。”陈医生熟练地准备针剂,“先观察一晚,如果明天早上体温还降不下来,再考虑送医。现在最重要的是物理降温和休息。” 他给方星河注射了退烧针,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种药物,详细说明了用法用量:“这个退烧药,四小时一次,体温超过38.5度才用。这个是抗生素,每天三次。这个是止咳糖浆,咳嗽厉害时服用。” 霍昭接过药,一一记下。程峰在一旁补充道:“需要我叫张姨起来照顾方先生吗?” “不用。”霍昭的回答干脆利落,“今晚我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陈医生和程峰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陈医生最后叮嘱道:“一定要密切观察体温,物理降温不能停。如果出现呼吸急促、意识模糊加重,立刻送医。” “嗯。”霍昭点头,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 关上门,霍昭回到卧室。 他没有叫醒已经睡下的张姨,而是自己走进浴室,挽起衬衫袖子,打了一盆温水,浸湿毛巾,拧干,然后坐在床边,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地,将微凉的毛巾敷在方星河滚烫的额头上。 昏睡中的方星河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喟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因为寒冷而轻轻颤抖。 霍昭看着他那张因为高热而显得异常脆弱的脸—— 平日里所有的尖刺和冷漠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孩子般的无助。这种脆弱,是霍昭从未见过的。他心脏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 他一遍遍地更换着额头的毛巾,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方星河的脖颈和手臂,帮助物理降温。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和细致。 后半夜,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方星河开始大量出汗,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但他似乎陷入了混乱的梦境,不安地辗转反侧,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冷……好冷……”他蜷缩起来,牙齿打着颤,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霍昭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后背,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一片冰凉。他立刻起身,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睡衣,犹豫了一下,开始动手帮意识不清的方星河更换。 当他试图脱下那件湿透的睡衣时,昏沉中的方星河似乎感到不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然后,竟一把紧紧攥住了霍昭的衬衫衣角。 霍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低头,看着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不肯松开。 一种极其陌生的,柔软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霍昭心房。他从未被如此脆弱地、全然地依赖过。 那只手拽着衣服的力量明明那么微弱,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动弹不得。 他僵在原地,没有挪开那只手。黑暗中,只有方星河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彼此之间近在咫尺的温度。 被一见钟情后! 第45节 良久,霍昭才用另一只手,几乎是缓慢又笨拙地,完成了更换睡衣的动作。 而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他最终也没有强行掰开,任由它那么抓着,直到方星河在药效作用下再次陷入沉睡,手指才自然地松开。 第85章 迷茫复杂 霍昭就这样,在方星河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他几乎没怎么合眼,每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探探方星河的额头,感受那滚烫的温度是否有所下降。 他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专注地,一遍遍更换着额头上被体温焐热的毛巾,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方星河汗湿的脖颈和手臂,帮助物理散热。 期间,方星河因为高烧而意识模糊,似乎因为身边持续存在的、稳定的气息和偶尔的安抚动作而获得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原本紧抓着霍昭衣角的手指渐渐放松了力道,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从急促灼热变得平稳绵长,最终沉沉睡去,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房间时,霍昭再次伸手探向方星河的额头。 指尖传来的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有一层薄薄的虚汗。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麻的肩膀和脖颈,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窗外城市渐渐苏醒,天空由深蓝变为鱼肚白。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回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床上依旧沉睡的人身上。 方星河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病痛和虚弱,他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和脆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静。 霍昭的眼神深邃难辨,里面翻涌着一些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解读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方星河略显消瘦的脸颊时,动作却突兀地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地替他掖了掖滑落肩头的被角,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作风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轻柔。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方星河安静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晕。 方星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火辣辣的干痛和全身如同被拆卸重组过般的酸痛无力,但相比起昨夜那种置身火炉、意识模糊的煎熬,此刻的身体虽然虚弱,却有一种清晰的舒适感。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有人耐心地喂他喝水,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偶尔抚过他的后背……还有,那个始终守在床边、模糊却令人安心的身影。 是霍昭。 他不是烧得完全没有知觉。他知道,是霍昭守了他一夜,照顾了他一夜。 这个认知,让方星河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和迷茫,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 恨意、屈辱、依赖、感激……种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一夜,在病痛的混沌与无人察觉的脆弱依赖中,两人之间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由权力、控制和反抗筑起的心墙,似乎被某种柔软而无形的力量,悄然撬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高烧过后,方星河的身体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虚弱了好几天。 霍昭没有让他去华信证券实习,也没有安排任何需要外出的社交活动,只是吩咐张姨每天变着花样地准备清淡,易消化又营养丰富的餐食,叮嘱他尽量按时吃完。 公寓里的气氛,因此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和对峙,也不再是方星河单方面的、死寂般的麻木顺从。 一种奇怪的平静,笼罩着这个空间。 方星河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之前霍昭用强硬手段逼迫他、控制他、甚至用他在意的人威胁他,他心中充满了恨意和屈辱。 但这次生病,霍昭放下身段、不眠不休的照顾,又是实打实的、无法否认的恩情。 这种极与极的对待,让方星河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纠结。 他想说声“谢谢”,却又觉得那两个字在面对霍昭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份协议和过往的伤害,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心里。 之前两人之间那些激烈的冲突和尖锐的对峙,仿佛被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和那一夜沉默的守候冲淡了一些。 方星河不再用那种充满敌意和反抗的眼神直视霍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平静,以及偶尔在面对霍昭时,眼中欲言又止的纠结和茫然。 有时候在早餐桌上,霍昭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方星河的一举一动,强迫他吃下所被认为“健康”却可能不合他口味的食物。 有时,霍昭会看似无意地将手边一份财经报纸的副刊推到他面前,那上面或许恰好有关于清北大学经济学院近期某个学术讲座的报道,或者某位知名校友的动态。 或者,在方星河因为喉咙不适而轻微咳嗽时,霍昭会立刻抬起眼,目光瞥向一旁的张姨,张姨便会心领神会地端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润肺的蜂蜜水或冰糖雪梨汤。 方星河默默地接受着这些细微的“关照”。 他没有拒绝那杯水,也没有推开那份报纸。 他依旧吃得不多,胃口不佳,但不再像病前那样,面对满桌佳肴却如同嚼蜡、完全食不下咽。 他有时候会接过霍昭递过来的报纸,目光在那熟悉的校名和学术新闻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却不再像刺猬一样,立刻用尖锐的言语反击回去。 晚上,霍昭处理完公务,会回到主卧休息。 他依旧会习惯性地将方星河揽过来,但环抱住他腰肢的手臂力道,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和禁锢感,有时,他的手掌还会顺着方星河清瘦的脊背,一下下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抚,直到感受到怀中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方星河的身体也不再像最初那样,一被触碰就僵硬如铁、充满抗拒,虽然依旧不会主动靠近,但至少,不再明显地挣扎和推拒。 方星河独自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看着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他的身体在张姨的精心照料下正逐渐恢复力气,但内心的茫然和困惑却与日俱增。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像一盆冷水,将他从之前那种行尸走肉般只剩下麻木和绝望的状态中,稍微浇醒了一些。 他开始被迫思考一个之前他不敢深思或者说无力去深思的问题:难道……往后的几十年,真的就要像之前那样过下去吗? 虽然现状如同被困在一座华丽的牢笼里,翅膀被剪断,没有渴望的自由,没有独立的自我,没有凭自身努力创造的未来,只是作为一个依附于霍昭的附属品存在下去……但是,是否还有别的可能? 是否不一定非要通过激烈的、徒劳的争吵和反抗,才能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霍昭那晚的照顾,是否意味着……事情或许还有一丝可以沟通和缓和的余地? 他想起了病中那个模糊的夜晚,虽然意识不清,但某些感觉却异常清晰—— 额头上冰凉的毛巾带来的舒缓,有人耐心地、一次次扶起他喂水时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脆弱时刻本能感受到的安心感。 这一切,居然都是那个他既恨又怕的男人带来的。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立和坚强,从未经历过如此细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关照,尤其是在他如此脆弱的时候。 那个平日里冷酷、掌控一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这样……近乎温柔的一面…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困惑。霍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那个可以为了逼他就范而轻易毁掉一个无辜家庭的恶魔,还是那个会在他病重时放下一切、彻夜不眠守护在侧的……守护者? 他分不清。这种极度的复杂和矛盾,比单纯的恨意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在华信证券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霍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同样在俯瞰着脚下这座他掌控着巨大财富脉搏的城市。 他最近的工作效率有些莫名的下降,脑海中不时会闪过方星河高烧时那张异常脆弱、毫无防备的脸,以及那只在昏迷中无意识紧紧抓住他衣角、仿佛他是唯一依靠的手。 那种被全然依赖的感觉,一种陌生的、近乎被需要的满足感,让他心情有种奇异的……愉悦。 但这感觉又和他以往通过征服和掌控获得的快感不同,带着一种更柔软的、让他有些陌生的悸动。 这天晚餐时,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 张姨布好菜后便安静地退下了。气氛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霍昭动作优雅地切开盘中的牛排,状似无意地开口,主动打破了持续已久的安静:“下周原定的欧洲之行,行程有变动,需要推迟几天。” 方星河正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沙拉,闻言,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落。 霍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看着方星河微微低垂的脑袋和那带着点点失落感的回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不常解释事情的人所有的略显生硬的僵硬:“陈医生上午来过电话,说你的身体还需要静养,近期不宜长途飞行,以免病情反复。等……等病完全好了,我再安排时间带你去。” 这算是一句解释,语气甚至有些公事公办的生硬,但解释本身,对于霍昭而言,已经是一种罕见的让步。 方星河终于抬起头,看了霍昭一眼。霍昭的目光却正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冷硬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一丝不自在。 方星河沉默了几秒,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用更轻的声音回答:“知道了。” 第86章 微妙变化 又到了晚餐时间。 顶层公寓的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中央是一道热气腾腾、色泽清亮的清蒸鲈鱼,鱼肉雪白,上面铺着细嫩的葱丝和姜丝,淋着滚油,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方星河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扫过餐桌,在那道鲈鱼上停留了一瞬。 他注意到,这道菜最近出现在餐桌上的频率似乎高了不少。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高烧退去后,胃口一直很差,面对油腻荤腥更是毫无食欲,只有这道做法清淡,肉质鲜嫩的清蒸鱼,他还能勉强吃下几口。 霍昭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用湿毛巾擦了擦手。 他拿起手边的公筷,动作自然而流畅,伸向那盘鲈鱼,精准地从鱼腹处夹起一大块最肥美,刺最少,火候恰到好处的嫩肉。 然而,他并没有将鱼肉放入自己面前的骨碟中,而是手臂一转,极其自然地将那块雪白的鱼肉轻轻放在了方星河面前那个干净的白瓷碟里。 方星河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有些发僵。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霍昭。 霍昭却像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已经收回了公筷,神色如常地低下头,用汤匙舀起自己面前那盅炖得金黄清澈的鸡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夹菜的举动只是他的无心之举。 方星河看着自己碟子里那块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鱼肉,沉默了几秒钟。 他能感觉到一旁正在安静布菜的张姨投来的带着一丝惊讶的目光。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那块鱼肉,默默地小口地吃了起来。 鱼肉鲜甜滑嫩,入口即化,确实比平时更能勾起他微弱的食欲。 站在一旁的张姨看到这一幕,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和欣慰,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翘起,继续安静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整个用餐过程依旧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但某种细微的暖流,似乎随着那块鱼肉,悄然融入了这冰冷的餐桌礼仪之中。 被一见钟情后! 第46节 … 深夜,书房里只亮着书桌上那盏光线集中的台灯。 霍昭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眉头紧锁,盯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并购案条款。 他需要参考一份几个月前、关于目标公司所在细分市场的初期分析报告初稿中的重要数据。 他记得当时让程峰扫描后存档了,但此刻在电脑里翻遍了几个可能的文件夹,却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电子版文件。 时间紧迫,明天一早与对方律师团的谈判会议上,这份基础数据至关重要。 他烦躁地“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墙边那一排顶天立地的实木文件柜前,开始逐个抽屉翻找。 纸质备份一定还在某个柜子里。 他翻动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透露出他明显的不耐和焦躁。 方星河正蜷缩在书房另一侧靠窗的软沙发上,盖着羊毛毯,就着一盏落地灯的柔和光线,安静地看着一本关于行为经济学的专著。 他被霍昭越来越大的动静打扰,抬起头,看到霍昭正站在一个高大的文件柜前,脸色阴沉,动作粗暴地翻找着,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方星河犹豫了一下,轻轻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站起身。 他没有走向霍昭正在翻找的那个柜子,而是走到了书房角落一个相对不起眼、较矮的樱桃木文件柜前。 这个柜子通常存放一些不太常用、但需要长期留底备查的资料。 他记得大概半个月前,他帮张姨找一份过期的物业缴费单时,无意中看到霍昭的助理将一叠厚厚的、封面手写着“q2市场分析(初稿)”字样的文件,塞进了这个矮柜最底层的抽屉里。 他蹲下身,打开柜门,指尖在底层堆积的文件夹上掠过,很快便抽出了一个保存完好的蓝色文件夹。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霍昭手边的空位上,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霍昭翻找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蓝色文件夹上,封面上手写的标题正是他急需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抬起眼,看向已经默默转身、准备坐回沙发的方星河。 方星河没有看他,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我帮了你”的表情,只是安静地走回沙发,重新盖起羊毛毯拿起那本专著,仿佛刚才只是起身活动了一下。 霍昭拿起那个文件夹,翻开快速浏览了几页,确认正是他要找的报告。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沙发方向,落在方星河低垂着眼睫,专注看书的侧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心动。 他也没有道谢,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坐回自己的座椅,打开文件夹,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和霍昭偶尔敲击键盘或用钢笔在纸上书写的声响。 但之前那种因为找不到文件而弥漫开的紧绷和焦躁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相连的默契平静。 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宽敞的客厅洒满一片暖融融的金色。 霍昭坐在长沙发的一侧,腿上放着一个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全球财经新闻和实时股价。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姿态放松,眼神依旧锐利。 方星河则坐在斜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蜷着腿,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的英文原版《国富论》,正看得入神。 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下几乎透明,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神情是少有的平和。 两人各占一隅,中间隔着宽敞的距离,互不干扰。 空气中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 霍昭快速浏览完一篇关于中东局势对原油市场影响的分析报告,感到有些眼涩,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目光下意识地从屏幕上移开,望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和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然而,他的目光在扫过窗外景色后,却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沙发上的方星河身上。 温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轻柔地笼罩着那个专注阅读的少年。 光线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薄唇。 他看得那么投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膝上那本厚重的典籍。 那种沉浸在知识中的纯粹的宁静感,与霍昭平日里所处的充满了算计,博弈和硝烟的商业世界截然不同。 霍昭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几秒钟?还是更久? 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觉得,眼前这幅画面,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美感。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看得有些出神了,直到心中蓦地一惊,才恍惚间回过神来,有些仓促地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然而,方星河其实早就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灼热温度的视线。 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抬头,直到那道视线消失,他才缓缓抬起眼睫,看向对面的霍昭。 他看到的是霍昭低垂着眼,专注盯着平板的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星河微微怔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感觉。 他很快又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书本上,试图继续刚才的阅读,只是…… 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地泛起了一层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红晕。 客厅里,阳光依旧静好… 第87章 缓和的台阶 晚上九点多,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阅读灯。 方星河坐在书桌前,对着平板电脑屏幕,专注地整理着华信证券那边需要提交的季度实习报告。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便放下平板,起身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他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刚走到光线稍暗的走廊,书房门又被从里面推开。 霍昭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走了出来,似乎也是要去厨房。 两人在走廊相遇,脚步都顿了一下。 方星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身体微微侧向一边,垂下眼睫,习惯性地想让霍昭先过。 这是一种长时间处于弱势地位后形成的反应。 霍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说话,脚步也未停,径直越过方星河,走向厨房方向。 方星河在原地等了几秒,听着霍昭的脚步声消失在厨房门口,才迈开脚步,跟了过去。 当他走进灯火通明的厨房时,却意外地看到,光滑的黑色流理台上并排放着两杯水。 一杯是霍昭惯喝的冰水,里面还漂浮着几块透明的冰块。 而另一杯,则是冒着微微热气的温水,水面平静。 霍昭正拿起那杯冰水,似乎准备离开。听到方星河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流理台上那杯温水,又落在方星河略显怔忡的脸上。 他端着冰水杯,经过方星河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侧过头,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生硬,低声说了一句: “晚上喝冰的,对胃不好。” 说完,他没等方星河反应,便端着那杯冰水,转身快步离开了厨房,背影在灯光下甚至可以说是仓促。 方星河愣在原地,看着流理台上那杯显然是特意为他留下的温水,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默默地走过去,端起那杯水,温度透过微凉的陶瓷杯壁传到掌心,不烫,刚刚好,一种熨帖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小口地喝着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 霍氏集团近期在全力推进一个规模巨大的海外并购项目,涉及多个法域、极其复杂的跨境税务架构设计和法律合规问题。 项目团队已经连续加班数周,熬红了眼睛提出了几个备选方案,但在最近一轮与合作方及顾问团队的视频会议上,再次被对方以“潜在风险过高”或“税务成本不经济”为由强硬驳回。 项目推进陷入僵局,整个团队士气低落,而作为最高决策者的霍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天晚上,霍昭在书房里召开紧急视频会议,与海外项目团队以及聘请的顶尖律所顾问再次商讨对策。 书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严,他压抑着怒火的、冰冷刺骨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到了客厅: “这就是你们耗费一周时间、最新拿出来的所谓‘优化’方案?!”霍昭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火,“漏洞百出!连最基本的反避税条款挑战都应对不了!我要的是能落地、能解决问题的方案,不是一堆纸上谈兵、自欺欺人的废纸!” 视频那头似乎传来团队负责人试图解释的声音,但立刻被霍昭厉声打断:“我不想听任何借口!如果下周一之前,还拿不出一个真正具有可行性的、能说服对方也说服我的办法,整个项目组,全部给我换人!霍氏不养废物!” 方星河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闲书,听到书房里传来的呵斥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连呼吸都放轻了。 即使隔着一道门,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烦躁和怒火,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视频会议似乎在不愉快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厚厚一叠文件被重重摔在实木书桌上的闷响,以及霍昭烦躁的在厚重地毯上来回踱步的沉闷脚步声。 方星河放下书,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回卧室避一避,免得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引火烧身。 就在他站起身时,目光无意中扫过茶几上摊开的一份最新期的《财经周刊》,其中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复杂跨境并购中的税务架构创新与风险规避:以某能源巨头收购案为例》。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杂志,快速浏览起那篇文章。 文章中详细分析了一个利用特定双边税收协定(荷兰-新加坡)和精心设计的中间控股公司架构,来优化跨境股息、利息流转让定价并规避常设机构风险的案例。 这个案例的思路,与他大二时跟随导师深入研究过的一个关于国际税收筹划的前沿课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记得当时导师在课堂上特别强调过,这种架构看似巧妙,但其成功的关键在于对协定中“受益所有人”(beneficial owner)条款的极限解读,以及中间公司是否具备真实的商业实质(commercial substance),否则极易被税务机关挑战,风险极高。 方星河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犹豫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杂志,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一种难以抑制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压倒了理智的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门内传来霍昭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消的余怒和明显的不耐烦。 方星河推开门,走了进去。霍昭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是方星河,紧蹙的眉头虽然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些,但眼神中残留的怒火依旧可见,语气也带着生硬:“怎么了?”显然,他此刻心情极差,只是面对方星河,强行压下了部分火气。 被一见钟情后! 第47节 方星河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举起手中的杂志,指着那篇他已经反复看了两遍的文章,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甚至带着几分迟疑和不确定:“我……我刚才无意中看到这篇文章……里面提到的这个架构案例……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现在遇到的难题……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他将杂志递了过去。 霍昭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伸手接过杂志,目光落在方星河所指的那篇文章上。 起初,他的表情依旧是冷峻的,带着怀疑,但随着他快速而专注地阅读关键段落,他的目光渐渐凝住了,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文章提到的这个架构,确实与他们当前面临的困境有某种程度的契合,甚至比他们团队之前考虑过的几个方向更为大胆和创新。 霍昭不是没想过类似路径,但都被内部评估为“风险不可控、实操难度极大”而否决了。 “这个架构,”霍昭用指尖点了点文章中的核心部分,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方星河,语气认真严肃,“你怎么看?抛开理论,它的核心风险点具体在哪里?如果我们要用,第一步该怎么走?” 方星河见他没有立刻否定,反而提出了如此具体和专业的问题,心中稍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调动起脑海中所有的相关知识,用尽可能清晰、专业的语言回答,尽管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险点……核心在于对荷-新税收协定中‘受益所有人’条款的精准把握和证据链构建,以及如何为中间控股公司注入无可争议的商业实质,比如赋予其真实的决策功能、雇佣核心人员、承担相应风险,而不仅仅是资金通道。第一步……可能需要立即启动对目标公司所在国、中间控股公司所在地相关税收协定、反避税案例的深度法律尽调,同时设计一套能够经得起推敲的商业实质构建方案……” 他一口气将能想到的关键点都说了出来,说完后,有些忐忑地看着霍昭,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这些毕竟只是他基于书本知识和课堂案例的推演,实际商业运作中的复杂性和变数,远非他一个实习生所能想象。 霍昭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评估他话语中的每一个逻辑链条。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霍昭才缓缓收回那压迫感的目光,重新看向摊开在桌面上的杂志,手指在文章标题上轻轻划过。 突然,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拿起书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一个快捷键,接通了程峰的线路,语气在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 “程峰,立刻联系我们在新加坡和荷兰的合作律所首席合伙人,还有集团税务总监,通知他们,半小时后紧急线上会议。把我们目前遇到的税务架构瓶颈要点,以及……一个新的、基于双边税收协定的中间控股架构思路摘要发给他们,让他们重点评估这个方向的可行性、核心风险及落地路径。我要在会议开始时听到他们的初步判断。” 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挂断电话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还站在原地的方星河,眼神复杂难辨,但之前的怒火,早已消散无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内心罕见地有了一丝纠结,最终还是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赞赏。 “这个思路……有点意思。角度很刁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两个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谢谢”。 这两个字,从霍昭口中说出来,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中了方星河。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是霍昭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正式地,向他道谢。 “我……我只是随便看看……瞎说的……不一定有用……”方星河无措地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烫,声音细若蚊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霍昭看着他那副慌乱又带着点羞赧的样子,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笑意。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方星河身上,带着一种灼热的视线。 方星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那目光像是实质般烫人,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再也待不下去,像是被惊吓到的兔子一般,匆匆说了句“我先出去了”,便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书房,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霍昭变得异常忙碌,早出晚归,甚至有几个晚上直接宿在了公司。 方星河从张姨偶尔的只言片语和霍昭深夜回来时虽然疲惫却不再那么阴沉的脸色中,隐约感觉到,那个陷入僵局的项目,似乎真的沿着那个新思路找到了突破口,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论证和完善方案。 一周后的一個晚上,霍昭回来得比平时早了一些。 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张姨,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晚餐时,他状似无意地对方星河说:“那个海外并购项目,基本敲定了,下周签意向书。你上次提的那个架构思路,在细节上做了很大调整,但方向……起了关键作用。” 方星河正在小口喝着一碗山药排骨汤,闻言,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睫,没有再多说什么。 饭后,霍昭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进书房处理公务,而是转身走进了书房,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某知名出版社logo的牛皮纸袋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方星河面前,将纸袋递给他。 他的表情有些别扭,下颌线绷得有点紧,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方星河疑惑地接过纸袋,入手很有分量。 他打开袋口,往里一看,呼吸微微一滞——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精装版的《国际税收原理与案例解析》(最新修订版),正是他大学时在图书馆借阅过无数次、因为价格昂贵而一直舍不得买、只能手抄笔记的专业经典著作。 “给你的。”霍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仿佛在掩饰什么,“算是……谢礼。” 方星河抱着那套厚厚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手指微微收紧。 书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在他的手上,也压在他的心上。 这份礼物,不像之前那些名贵的手表、限量版钢笔,带着赤裸裸的物化、羞辱和收买的意味。 它……很实际,甚至,带着一种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专业知识,对他曾经努力过的领域的一种认可。 他抬起头,看向霍昭。 霍昭也正看着他,目光带着点紧张的注视。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谢谢。”方星河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他确实说了出来。 霍昭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丝,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书房。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方星河似乎瞥见,他那总是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个魔幻却又真实存在的弧度。 方星河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套沉甸甸的书,心里五味杂陈,混乱得像一团理不清的麻。 第88章 平等交流 那声道谢和那套沉甸甸的《国际税收原理与案例解析》,像一颗投入看似坚冰覆盖湖面的石子,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悄然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时间不算太晚。 方星河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 他习惯性地朝客厅方向瞥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屏幕也闪烁着幽蓝的光。 更让他意外的是,霍昭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长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夜间财经新闻,但音量调得很低,几乎成了背景音。 他似乎并没有认真在看,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璀璨却遥远的城市夜景,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凝结出水珠。 方星河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身体微微绷紧。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尽量避免与霍昭在非必要的时间共处一室,尤其是在最近两人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让他更加无所适从的时候。 “你来。” 霍昭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低沉的电视背景音。 他并没有回头,但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捕捉到了方星河的迟疑。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毛巾的手指收紧。 他犹豫了一瞬,内心交战。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在长沙发距离霍昭最远的那一端坐下,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电视新闻里,面容严肃的主播正在用平稳的语调报道一则关于某互联网巨头因涉嫌数据垄断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被监管机构处以巨额罚款并勒令整改的财经新闻。主播冷静地分析着这一事件可能对行业竞争格局和未来监管趋势产生的影响。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新闻播报员毫无感情的声音。 方星河正襟危坐,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感官却集中在身旁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 “你觉得,”霍昭忽然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只是百无聊赖中随口一问,“这种力度的处罚,真的能从根本上遏制住这些平台的垄断趋势吗?” 方星河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毛巾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进柔软的毛巾里。 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霍昭……在问他?问他对于一则财经新闻的看法?这完全超出了他过往的经验范畴。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上次的事情,其他时候霍昭对他从未主动有过这种近乎平等的,征询意见式的交流。 他谨慎地垂下眼睫,大脑飞速运转,仔细思考了几秒钟,才用尽可能客观、平静的语调,低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短期来看,巨额罚款和强制性的业务整改,肯定会产生一定的震慑作用,会让其他平台在行事时有所顾忌。但是,从长期来看……可能还是治标不治本。”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垄断的根源,在于对用户数据的绝对掌控和网络效应形成的天然壁垒。除非能有更底层的、触及核心的规则进行重构,否则……很难真正改变现有的市场格局。” 他说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等待着霍昭的反应。 是嗤之以鼻的嘲讽?还是冰冷的否定?和霍昭进行这种带有平等交流性质的对话。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情忐忑。 霍昭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缓缓晃动着酒杯,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遥远的某一点上,侧脸线条在电视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冷硬。 客厅里只剩下冰块融化时细微的“滋滋”声和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甚至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对现实规则的嘲讽,但这份嘲讽,并非针对方星河个人:“重构规则?谈何容易。利益链条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监管层往往也投鼠忌器,怕动作太大,反而扼杀了创新活力。” 他的语气很平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方星河没想到他会接话,而且话语中似乎还隐含着一丝对自己观点的认同。 这让他原本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点,甚至鼓起了一丝勇气,继续说道:“所以……关键或许不在于惩罚本身,而在于引入新的变量,打破现有的数据孤岛。比如,通过立法强制推行数据的可携带性,让用户能更容易地迁移到其他平台;或者,从政策层面大力扶持开源技术和去中心化生态,降低新玩家的进入门槛,促进更充分的竞争……”他说的是大学课堂上,几位推崇技术民主化的教授经常讨论的观点。 “理想化。”霍昭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再带有之前那种的压迫感,更像是一种基于现实经验的评判,“商业的本质是逐利和构建壁垒。开源、共享、数据可携带……这些理念,与资本追求垄断利润和构筑护城河的内在逻辑,在根本上就是背道而驰的。资本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健康’的长期生态。” 他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转而落在方星河的脸上。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外表,直抵他思维的内核。 但其中并没有不悦或被冒犯的神色,更像是一种探究和欣赏… “但是,从长远来看,一个健康、开放、充满竞争的生态,才更有利于持续的技术创新和整个社会的福祉……”方星河忍不住反驳道,这是他内心一直认同并为之感到振奋的理念,尽管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霍昭认真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他的目光在方星河因为认真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和略显执拗的表情上停留了几秒钟,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这种理想主义是源自天真,还是某种更深层的坚持。 然后,他转回头,仰头喝了一口杯中冰凉的酒液,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你能想到数据可携带和开源生态这一层,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反垄断罚款的表面,还算……不是死读书。” 这句评价,平淡无奇。但落在方星河耳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 这不再是对他“服从”或“乖巧”的评价,而是一种对他所学知识的,某种程度上的认可,而非基于身份和阶级的碾压。 被一见钟情后! 第48节 方星河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争辩。他心里明白,霍昭说的是残酷的现实,他的理想化观点在强大的资本逻辑面前不堪一击。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心中并没有产生以往那种被否定,被轻视的屈辱感或挫败感,反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着被认真对待的感觉。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巾的绒毛。心情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的轻松… 第89章 雨夜 自从那次深夜在客厅里,关于垄断与规则的短暂对话之后,方星河发现,自己再看向霍昭时,目光里似乎掺杂进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霍昭在他眼中,好像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充满压迫感的掌控者,一个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魔。 这个认知让方星河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某种他用以保护自己的坚固的心理壁垒,正在从内部悄然松动。 这天夜里,方星河因为口渴,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经过书房门口时,他意外地发现,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紧闭,而是虚掩着一条缝隙,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在昏暗的走廊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他悄悄凑近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霍昭还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冷硬而清晰的下颌线条。 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用力地按揉着太阳穴,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鼠标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文档界面。 台灯的光线从他侧上方打下,在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旁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倦怠,甚至透出一种平日里绝不可能见到的,近乎脆弱的孤独感。 方星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猛地一缩。 他几乎从未见过霍昭流露出这样的神态。 在他的印象里,霍昭永远是强大的、游刃有余的、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的,他身上有一种非人的冷静和掌控力,仿佛永远不会疲惫,永远不会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可眼前这个在深夜里独自面对繁重工作,卸下了白日里所有冷硬面具的身影,在孤灯下竟显得有几分落寞和孤寂…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方星河自己就先吓了一跳,立刻在心里狠狠地否定了自己! 他怎么会对霍昭产生同情?同情这个用尽手段将他困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人?同情这个轻易就能毁掉他人生活、掌控他命运的人?这太荒谬了!太危险了! 他强迫自己猛地移开视线,像是被烫到一般,匆匆转身,快步走向厨房,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呼吸紊乱。 他在厨房倒水的时候,握着水壶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冰凉的水洒出来一些,溅湿了他的指尖。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那是错觉!一定是错觉!霍昭的疲惫与否,他的孤独与否,都与他方星河毫无关系! 他们之间只有那份冰冷协议维系的关系。 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不该有的情绪,尤其是同情这种软弱的情绪,都是极其危险且绝对不该产生的! 可是,那个在深夜孤灯下,显得几分落寞和孤寂的身影,却像一枚细小而尖锐的楔子,深深地钉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 夏末秋初,天气说变就变。 傍晚时分,天空还只是阴沉沉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入夜后,狂风骤起,猛烈地拍打着高层公寓的玻璃幕墙,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疯狂地冲刷着落地窗,将窗外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都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流动的光海。 方星河正蜷缩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对着平板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浏览着一些专业论坛的文章。 他被这突如其来又声势浩大的暴雨惊动,放下平板,赤着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不再是初来这座牢笼时,那种带着令人绝望的暴雨景象。 那时的雨,像是要吞噬一切,连同他微弱的希望一起浇灭。 而今晚的雨,虽然同样猛烈、喧嚣,却少了几分狰狞可怖的气息,反而带着一种夏末特有的、酣畅淋漓的、仿佛要洗净一切尘埃的痛快感。 雨水如瀑布般冲刷着厚重的玻璃,城市的光晕在雨幕中化开,变成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光的海洋,竟有一种别样的壮美。 方星河静静地站在窗前,双臂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没有了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没有了对未来的彻底绝望,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 有的,只是一种在经历了接连不断的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后,残存下来的、带着疲惫的宁静,以及面对未来的茫然。 他和霍昭的关系,在经历了苏晚学姐家的风波和自己那场突如其来大病以及后续那些微妙的变化之后,似乎进入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定义的“平静期”。 像是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过后,留下的一片狼藉的现场,但空气中却弥漫着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潮湿而清新的气息,暂时驱散了之前的沉闷与污浊。 他们不再激烈地对抗,不再冰冷地无视对方,也不再是单方面的,死气沉沉的顺从。 而是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状态。 这种平衡能持续多久?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他更是一片茫然。 他只是隐约地感觉到,有些东西,确实已经不一样了。在他自己的心里,似乎……也在霍昭那里。 正当他望着雨幕出神时,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霍昭不知何时也离开了书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方星河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一僵。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出防御或抗拒的姿态。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霍昭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直接伸出手臂将他强硬地拉入怀中,或者用冰冷的带着羞辱意味的言语刺伤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方星河身后,距离很近,近到方星河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雪松调须后水的气息,以及那具高大身躯散发出的温热的体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而干燥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落在了方星河略显单薄的左边肩膀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棉质家居服传递过来,力道很轻。 方星河的心跳骤然失控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那只手在他的肩膀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紧张,但它并没有像以往可能发生的那样,带着不悦或更强的掌控欲收紧,或者直接离开。 它只是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将方星河的身体往后带了带,让他微微靠向自己坚实的胸膛。 几乎在同一时间,霍昭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克制地环住了他的腰,形成了一个从背后拥抱的姿势。 但这个拥抱并不紧密,没有紧紧的禁锢,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环绕和支撑。 两人都没有说话。 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暴雨滂沱的喧嚣声,以及彼此之间清晰可闻却又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方星河能感觉到霍昭胸膛传来的有力的心跳节奏,和他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自己头顶发丝的感觉。 这个拥抱,与他记忆中任何一次带着情欲掠夺或宣告所有权的接触都截然不同,它甚至带着一点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令人心慌的温情… 霍昭的下巴轻轻地抵在方星河的头顶,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在狂暴雨水中奇异璀璨的都市夜景。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混合着嘈杂的雨声,在方星河的耳边响起,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雨很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一句对天气的平常感慨。 “……嗯。”方星河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完全淹没。他依旧没有挣脱这个怀抱。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雨夜太过静谧,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惊涛骇浪般的变故之后,身心俱疲,渴望片刻的安宁;又或许……是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不愿承认的贪恋身后这具胸膛传来的虚幻的温暖和依靠感。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共同注视着窗外那个被暴雨笼罩朦胧而璀璨的世界。 巨大的城市在他们脚下沉默地延伸,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氛围是前所未有的静谧,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温馨。 所有的对抗,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扇流淌着雨水的玻璃窗之外。 这一刻,没有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也没有卑微屈从的屈服者。 仿佛只是两个在人生的暴风雨中偶然停驻在同一片狭窄屋檐下,被迫共享这片刻宁静的,孤独而疲惫的灵魂。 第90章 悄然变化 霍昭不再像从前那样,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掌控欲和强势。 然而,他的存在感,反而以一种更加细致更加润物无声的方式,渗透进方星河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方星河有时会去书房找些闲书看。他渐渐发现,霍昭那排原本只摆放着厚重金融年鉴和商业案例和深奥管理著作的书架上,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出现一些他感到眼熟的书籍。 有几本,是他之前在清北大学图书馆借阅过多次又一直舍不得买的经济学和社会学经典著作的最新修订版; 还有几本,是他某次在餐桌上,无意间和霍昭讨论某个新闻事件时,随口提到过作者名字的学术专著。 这些书毫不突兀地混在那些商业书籍中,书脊崭新,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它们本来就该属于那里,已经存在了很久。 霍昭从未提过这些书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方星河也从不开口询问。 只是偶尔,当霍昭下班回来,看到方星河正蜷在客厅沙发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时,他的目光会在方星河身上多停留几秒,眼神柔软了很多。 一日三餐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方星河因为之前那场大病和长期精神压力,肠胃一直比较弱,胃口时好时坏。 最近,他注意到,每当他自己都没太在意,但确实食欲不振的那几天,餐桌上那些油腻的、难消化的硬菜就会明显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熬得软糯香滑的各式粥品或者清淡鲜美的汤羹,以及一些精致爽口的小菜。 张姨有时会一边布菜,一边带着满脸笑容,念叨一句:“先生早上吩咐了,说方先生您最近肠胃弱,要吃得清淡些,好消化。” 方星河听了,只是默默地拿起勺子,小口地喝着温度刚好的粥。 而他偏好的几样时令水果,比如这个季节清甜的蜜瓜、多汁的葡萄,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客厅的果盘里。 甚至是他日常洗漱的细节。 某天晚上洗澡时,方星河无意中发现,浴室架子上,那套他用了几个月、带着霍昭惯用的那种冷冽昂贵木质香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不知何时被换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大学住宿舍时用了四年已经习惯了的味道清爽简单的老款式。包装很新,显然是刚换上的。 这个发现让方星河站在花洒下愣神了好一会儿,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 这些改变如此细微,如此不着痕迹,仿佛只是生活自然而然的演变。 所有这些变化,都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没有宣言,没有解释,更没有索求感谢。 霍昭从不邀功,甚至从不提及。方星河也从不说破,更不会因此道谢。但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 周六的午后,阳光格外慷慨,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宽敞的客厅洒满一片暖融融的金色光辉。 被一见钟情后! 第49节 霍昭今天倒是没有外出应酬,也没有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紧急公务。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看起来比平时西装革履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他坐在长沙发靠近阳台的一侧,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曲线图和数据分析表格。 神情专注,偶尔会用手指在触摸板上熟练地滑动,或者快速敲击几下键盘。 方星河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页已经有些泛黄的《高级宏观经济学理论》原版著作,旁边还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常用的钢笔。 他看得十分入神,清秀的眉头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偶尔会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下一些关键公式或者自己的疑问。 两人各占一隅,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共存于同一个宁静的空间里。 阳光在光洁的地板上缓慢移动,留下温暖明亮的光斑。 “剪刀。”霍昭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打破了满室的宁静。 方星河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书中的一个关于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的推导中,闻言头也没抬,右手极其自然地伸向旁边小圆桌上的一个陶瓷笔筒,从里面精准地摸出一把银色的小巧裁纸刀,反手递了过去。 整个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没有一丝停顿或犹豫。 霍昭也十分自然地接过剪刀,利落地“咔嚓”一声裁开了需要的文件,用完后,又将剪刀轻轻放回了方星河手边的桌面原处。 “谢谢。”他依旧盯着屏幕,手指在触摸板上移动着,随口说了一句。 “嗯。”方星河也几乎是同时回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和文字说明。 简短的对话戛然而止,客厅里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仿佛这样的互动已经在他们之间成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方星河感觉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于细小的字体而有些酸涩发胀,才不得不从深奥的经济学海洋中暂时抬起头来。 他向后靠在沙发边缘,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目光有些放空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霍昭。 霍昭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显得轮廓分明。 方星河的目光又缓缓移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下,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和玻璃的光泽。 没有了过去那种身处牢笼的紧张和窒息感,没有了时刻需要警惕的压抑,也没有了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感。 周围的一切,包括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都显得如此自然。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单纯地、贪婪地享受着这片晌难得的安宁与温馨… “温馨”这个词冷不丁地冒出来,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赶紧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这个危险而不合时宜的念头,重新将有些飘忽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膝盖上那本厚重的经济学典籍上,试图用复杂的公式和理论重新填满自己的思绪,掩盖住心底那一丝悄然泛起的波澜。 霍昭似乎处理完了一个段落,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身旁那个蜷缩在地毯上的清瘦背影,眼神深处,一丝极淡的柔和和笑意悄然掠过。 第91章 习惯和归心似箭 一个寻常的周三夜晚。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顶层公寓的主卧里,却比平时更早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 方星河像往常一样,在十点左右洗漱完毕,换上柔软的睡衣,躺上了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双人床。 他习惯性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置。 霍昭今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差跨度很大的跨国并购案视频会议,下午出门前就提前告知过,可能会进行到很晚,甚至有可能直接宿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不回来了。 一开始,方星河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掠过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 这意味着,今晚他可以独占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不必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睡在床的边缘,连翻身都要控制着幅度,生怕惊扰到对方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可以享受这难得的、完全属于个人的空间和自由。 他关掉了床头灯,卧室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包裹。 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准备入睡。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过去了…… 方星河却依旧毫无睡意,大脑异常清醒。 不对劲。 卧室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 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一个人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制越跳越快的心脏搏动声。 身侧的另一半床铺,空荡荡的,冰凉冰凉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散发着一种冰冷感。 他翻来覆去,不断地调整姿势,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少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少了那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属于霍昭的、沉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少了那种……即使背对着,也能隐约感知到的、从床铺另一侧传来的、带着体温的、无形的暖意。 少了那种……让他潜意识里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定”的背景音。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猛地击穿了方星河的四肢百骸。 他“嚯”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他的肋骨!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仅仅是在表面上习惯了那些无声无息、细致入微的照顾,习惯了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时那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甚至……在生理上,在更深层的、不受理智控制的身体本能上,也开始依赖那个人的存在,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才能安然入睡? “不……不行……绝对不行!”方星河猛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面的一切,也能压抑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慌。 “方星河!你清醒一点!”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忘了他是怎么把你困在这里的吗?你忘了那份协议了吗?你忘了苏晚学姐家差点被毁掉的事情了吗?你忘了你最初是多么恨他、多么想逃离这里吗?!”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开始习惯他的存在?!甚至……甚至开始贪恋那点可笑的‘温暖’和‘安宁’?!那都是假的!是陷阱!是腐蚀你意志的毒药!”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而可怕的情感纠葛。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目标清晰而简单:努力读书,改变命运,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他的世界里,是非对错界限分明,爱憎应当强烈而纯粹。 他恨霍昭的强取豪夺,恨他的不择手段,恨他毁了自己原本充满希望的人生轨迹。 可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那些悄无声息的改变,那些看似温和的举动,那个雨夜背后克制的拥抱…… 一点一点,麻痹了他的神经,软化了他的戒备,甚至…… 内心的动摇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从小建立起来的是非观的堤坝。 “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住内心最后一点清醒和坚持。 …… 而城市的另一端,霍昭刚刚结束那场漫长而耗费心神的跨国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拒绝了助理为他预订附近酒店套房休息的建议,拿起车钥匙,独自驾车驶入了深夜空旷的街道。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他冷硬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下意识地将车头转向公寓方向时,眼底深处,掠过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归心似的微澜。 第92章 智性共鸣 等到霍昭终于驱车赶回顶层公寓时,时间已近凌晨四点,窗外深沉的夜色已经开始透出些许灰白。 他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意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推开卧室门,却意外地发现,床头那盏昏暗的睡眠灯还亮着,而方星河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早已熟睡,而是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 方星河在听到门响的瞬间就惊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霍昭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容。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因为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依赖霍昭的存在才能入睡而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和警告。 可此刻,看到霍昭在如此深夜、天都快亮了还要赶回来,那一瞬间,所有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和深刻的“醒悟”,仿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心中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变得松软。 他甚至……隐隐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安心。 霍昭显然也没料到方星河会等到这个点。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那讶异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西装外套,而是径直走到床边,在方星河有些怔忡的目光中,俯下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刚刚站起身的方星河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甚至带着点风尘仆仆的仓促,完全不像霍昭平日里那种冷静自持的风格。 方星河被他拥入怀中,脸颊隔着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霍昭胸膛传来的、因为匆忙赶路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夜露、烟草和高级古龙水的气息。 这种突如其来带着体温的亲密接触,让方星河身体微微一僵,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产生抗拒和挣扎的冲动,反而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贪恋这份温暖的感觉。 他就这样任由霍昭抱着,没有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霍昭才稍微松开了些手臂,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疲惫的声音在方星河头顶响起:“怎么还没睡?”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方星河柔软的发顶。 这声询问让方星河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看穿心事的羞赧和慌乱。 他忙不迭地低下头,不让霍昭看到自己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心里拼命否认: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他不在而失眠!这太丢脸了!太危险了! “就……就要睡了。”方星河声音有些含糊,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伸手轻轻推了推霍昭的胸膛,转移话题,“你……你快去洗个澡,赶紧休息吧,很晚了。” 霍昭难得看到方星河对自己露出这种带着点催促、又有些别扭的关心姿态,虽然语气生硬,但比起以往的沉默或疏离,已是天壤之别。 他眼底深处划过笑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 他这才直起身,脱下西装外套,走向浴室。 等到霍昭走进浴室,水声响起,方星河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回床边,用手掌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颊,试图让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一点:“方星河!清醒点!” 然而,当霍昭洗完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清爽的沐浴露味道走出来,像往常一样很自然地躺上床,然后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紧紧箍住他的腰肢,将他带入那个熟悉而滚烫的怀抱时,方星河的身体只是最初僵硬了一瞬,随即便像是找到了巢穴的倦鸟般,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重回这个充满安全感和体温的怀抱,之前折腾了他大半夜的失眠和焦虑仿佛瞬间被驱散,浓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卧室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不消片刻,便相继沉入了睡梦之中。 被一见钟情后! 第50节 …… 第二天晚上,霍昭有一场推不掉的应酬,回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掩饰不住的疲惫,还夹杂着一丝烦躁。 他没有立刻去浴室洗漱,而是随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手松了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闭上眼,抬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似乎想将满身的疲惫和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方星河正盘腿坐在沙发另一侧的地毯上,就着落地灯的柔和光线,看着一本关于地缘政治与投资风险的厚书。 看到霍昭这个样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合上书,想站起身去厨房给他倒杯温水。 就在这时,霍昭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和一丝厌烦,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自然而然地对着唯一在场的人倾诉:“赵家那个老狐狸,”他冷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冷嘲,“又在东南亚那个基建项目上给我下绊子,玩些上不了台面的、见不得光的手段。” 方星河准备起身的动作瞬间顿住了,身体微微僵住。 霍昭之前从来不会跟他谈论工作上的具体烦恼,更不会提到具体的商业对手和这些暗地里的较量。 他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立刻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霍昭继续揉着眉心,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以为靠着贿赂几个当地的、上不了台面的地头蛇,就能卡住我的关键审批流程?真是可笑又天真。” 方星河安静地听着,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最近正好在看一些关于新兴市场,特别是东南亚地区投资环境与政治风险的文献,对那边基层治理的复杂性、潜规则以及高层决策逻辑有些理论上的了解。 他垂眸思考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尽可能客观、冷静的语调开口分析道:“东南亚某些国家,特别是基层的治理,确实存在比较大的……寻租空间和灰色地带。但是,从宏观和长期来看,高层决策者往往更看重项目能带来的实际经济利益、技术转移和长期的战略合作价值。赵家如果仅仅依赖地方势力的阻挠,而无法在更高层面,比如与中央部委或关键决策者沟通时,提出更具吸引力、更符合对方国家长期发展利益的合作方案,那么……这种依靠非正规手段设置的障碍,可能……持久不了,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忐忑地抬起眼,看向霍昭。 他怕自己班门弄斧,怕说错了什么引来不屑或嘲笑。 然而,霍昭并没有生气。他反而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方星河带着一丝紧张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更高层面的合作方案……更具吸引力的长期利益……” 他沉吟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错。说得对。与其在下面那些泥潭里跟赵家雇佣的那些地头蛇耗费时间和精力纠缠,不如直接跳过他们,去找真正能拍板的人谈条件。眼光……倒是比程峰他们提交上来的风险评估报告要长远一点,也更切中要害。” 他直接给程峰发了条语音信息,语气果断而清晰:“程峰,重新全面评估一下我们直接和缅方交通部、甚至更高层面接触的可能性与合作方案。之前团队做的方案太保守了,视野不够开阔,容易被对手用低级手段牵制。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思路。” 发完信息,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投向方星河,眼神灼灼:“你最近……在看这方面的书?”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味。 方星河被他那专注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忙垂下眼睫,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低声回答:“……就是随便看看。” 霍昭看着他那副有些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笑意,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然后起身,一边解着衬衫袖扣,一边走向浴室:“嗯。你看的书,有点意思。” 那天之后,类似的情况开始偶尔发生。 霍昭会在结束一场疲惫的谈判后,或者独自沉思某个商业困境时,不经意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向方星河提及遇到的难题或某个难缠对手的动向。 有时并非真的询问意见,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和思路的整理。 而方星河,偶尔也会基于自己阅读和思考所得,给出一些冷静的、跳出常规商业思维框架的、带着学术视角的独特分析。 霍昭有时会静静地听完,陷入沉思;有时会追问几个关键的细节;有一次,在周日的早餐桌上,他一边看着平板上的简报,一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方星河说:“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关于数据网络效应临界点的模型,我让集团的分析部门用实际数据验证了一下,在某些特定场景下,预测效果……有点意思。”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在这些看似不经意、却逐渐频繁的交流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方星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霍昭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欣赏的漂亮附属品,而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有价值的“存在”。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是被霍昭这样人所需要的感觉,像一泓清泉,滋润着方星河那干涸已久的内心。 这种基于智识层面上的共鸣与认可,远比霍昭给予他的任何昂贵物质都更具分量,也更能触及他内心深处对于“尊严”和“价值”的渴望。 第93章 试探和惊喜 霍昭并没有刻意去隐瞒方星河在某些商业决策上提供的、那些偶尔闪现灵光的思路。 甚至在一些并非最核心、但颇为关键的战术层面,他会直接采纳方星河的建议,并迅速付诸行动。 几次下来,效果出人意料地好,不仅化解了危机,有时还能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优的结果。 渐渐地,在这个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的顶级商业圈子里,开始流传开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传言说,向来独断专行眼光毒辣的霍昭身边,似乎多了一位神秘的“智囊”,看问题角度刁钻,时常能提供一些跳出常规框架的奇思妙想。 这些传言,如同水面下的暗流,自然也悄无声息地传到了与霍昭在多个领域竞争激烈的死对头——赵家的耳朵里。 赵氏集团的掌门人赵坤,是个年近五十、精于算计、手段狠辣的老江湖。 他敏锐地察觉到,霍昭最近在几个关键项目上的几次反击,风格与以往霍昭那种大开大合霸道凌厉的风格有些微妙的不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些精准的预判和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这让他心生警惕。 他立刻派了得力手下,不惜代价,暗中调查霍昭身边最近出现的所有可疑人物。 几天后,一份关于方星河基本情况的调查报告,就秘密地摆在了赵坤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报告不算详尽,但关键信息清晰:清北大学经管学院高材生,家境贫寒,母亲重病长期住院,不久前突然休学,现与霍昭关系密切,同住于其顶层公寓,且似乎深度参与了霍昭近期的某些重要决策。 赵坤看着资料上那张略显青涩却眉目清俊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讥诮的光芒,他用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呵,原来如此。都说霍昭不近女色,原来是玩起了金屋藏娇。藏的还是个有点脑子的男学生。难怪最近下手的位置又准又刁钻,让人防不胜防。”他点燃一支粗大的雪茄,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找个合适的机会,派人去‘接触’一下这位年轻的‘方同学’。或许,我们能从这小子身上,找到霍昭那的一丝裂缝,或者,一个意想不到的软肋。”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 方星河在华信证券完成了当天的实习工作,感觉有些瞌睡,便想下楼去大厦附近那家常去的精品咖啡馆买杯咖啡提神。 他像往常一样,走出旋转门,沿着人行道向街角走去。 就在他等待红灯过马路时,一种难以忽视的异样感陡然袭来—— 他隐约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尖,牢牢地锁定在了自己背上,带着一种不怀好意。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汗毛瞬间竖起。他停下脚步迅速回头望去,目光扫过身后熙熙攘攘的人流。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行色匆匆的白领、悠闲逛街的游客,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每个人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但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感觉,却持续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他走进咖啡馆,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方星河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手心却有些冰凉。 这绝不是他的错觉。 晚上回到顶层公寓,方星河心事重重。吃完晚饭,霍昭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方星河在客厅里徘徊了许久,内心挣扎不休。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在霍昭处理完一波邮件时,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霍昭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神柔和了许多:“有事?” 方星河走到书桌前,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今天下午……我从公司出来,去街角买咖啡的时候……好像……感觉有人一直在跟着我。” 霍昭正在拿起玻璃水壶倒水的手微微一顿,水流在杯中晃出了一圈涟漪。 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但当他转向方星河时,那锐利已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平静。 他放下水壶,站起身走到方星河身边,温热的手掌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别担心,小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不用理会这些。”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样吧,以后出入我让程峰给你配个专职司机,再安排个人跟着,也省得你再为这种事分心。” 方星河看着霍昭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将信将疑。 霍昭的反应太过轻描淡写,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但他见霍昭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好。” 第二天开始,方星河就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不同了。 他出入乘坐的那辆黑色轿车里,副驾驶座上多了一名身材精干、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 而华信大厦附近,以及公寓楼下,也似乎多了一些穿着黑色西装、看似随意站立或走动,但目光始终警惕扫视四周的“安保人员”。 这种被严密保护的感觉,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而增添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 在霍昭内心深处,始终横亘着一根尖锐的,无法拔除的刺——关于背叛。 几年前,他一手提拔,倾注了极大信任、几乎视为心腹的首席助理,被竞争对手以天文数字的重金和海外身份收买,泄露了集团最核心的商业机密,差点让霍昭耗费数年心血的战略布局毁于一旦,损失惨重。 自那以后,霍昭对人的信任降到了冰点,他很难再真正相信身边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有可能接触到他核心利益和机密信息的人。 多疑和谨慎,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方星河的出现,虽然特殊,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偶尔闪现的智慧光芒也确实吸引了霍昭,但这并未能完全消除霍昭根深蒂固的戒心。 尤其是最近,方星河开始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他工作的一些边缘信息,甚至能提供一些连他手下精英团队都未曾想到的思路。 这种智力上的靠近让霍昭感到新奇和满足的同时,也无形中拉响了他潜意识里那根关于“信任”的警报。 靠得越近,可能造成的伤害就越大——这是他用惨痛代价换来的教训。 这天下午,霍昭在书房接一个越洋视频电话,似乎是东南亚那边刚刚出现了一个紧急状况,需要他立刻做出决策。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急促地交代了几句,然后匆匆起身准备去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离开时,他似乎因为过于匆忙,一份摊开的蓝色文件夹被“不小心”遗留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文件夹没有完全合拢,露出里面几页打印纸的标题,赫然是——《霍氏集团东南亚业务战略调整及风险应对预案(绝密)》。 方星河当时正蜷在书房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地缘政治经济学》专著看得入神。 霍昭离开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话里的紧急事态上,只是语速极快地对着话筒说:“我马上到顶层会议室,资料在我桌上,你让王总他们先看初步方案,我五分钟后就到。” 书房里瞬间只剩下方星河一个人,以及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声。他起初并未在意,完全沉浸在书中的理论世界里。 但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他感到脖子有些酸胀,便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立刻就被那份摊开的、印着刺眼红色“绝密”字样的文件吸引住了。 他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呼吸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霍昭做事向来严谨到近乎苛刻,尤其是对待这种级别的机密文件,绝不可能如此随意地摊开放在外面,人却离开。 是情急之下的疏忽?还是……? 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如果他趁现在没人,偷偷看一眼,哪怕只是快速浏览一下关键部分……他就能知道霍昭接下来在东南亚这个重要战场上的全部战略布局和底牌!也许……也许能从中找到一丝可以利用的信息?或者……如果他掌握了这些机密,是否就能以此作为筹码,要挟霍昭,换取他梦寐以求的自由?甚至……是母亲后续的治疗保障?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让方星河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为自己竟然会产生如此卑劣的想法而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恐惧! 被一见钟情后! 第51节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书桌前。 但他的目光死死地避开文件上的任何文字内容,仿佛那是什么烫眼的烙铁。 他迅速扫视桌面,然后拿起手边一本厚重的、用来压文件的精装烫金版《国富论》,小心翼翼地、用书脊对准,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那份摊开的绝密文件上,彻底遮住了“绝密”字样和下面所有可能泄露的内容。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转身走出书房。他在客厅找到了正拿着平板电脑核对日程的程峰。 “程助理,”方星河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紧张,但努力保持着平静,“霍昭书房的书桌上,有一份文件……好像是……挺重要的,他就那样摊开着出去了,你要不要……赶紧去看一下?或者收起来?”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提醒。 程峰闻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常年训练出的职业素养让他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平静。 他立刻点头,语气恭敬而迅速:“好的,明白了。谢谢方先生提醒,我马上去处理。”说完,他立刻放下平板,脚步匆匆地走向书房。 方星河看着程峰消失在书房门口的挺拔背影,这才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手心一片冰凉的潮湿。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否多此一举。 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告诉他:有些底线,绝对不能碰。一旦跨过,他将万劫不复,永远无法回头。 晚上,霍昭回来得很晚,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眉宇间的凝重已经散去,看来那个紧急问题得到了解决。 他走进书房,准备继续处理一些后续工作。 目光扫过书桌时,他立刻注意到了那本明显是后来放上去的厚重精装的《国富论》,它正端端正正地压在那个原本放着绝密文件的位置上。 霍昭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常地坐下,打开了电脑。 临睡前,霍昭靠在宽大的床头上,借着阅读灯柔和的光线看着一份平板简报。 方星河已经洗漱完毕,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卧室里一片安静。 忽然,霍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简报上,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仿佛只是闲聊般问了一句:“今天下午,我去开会之后,你去过我书房?” 方星河早就料到霍昭可能会问。 他翻了个身,面向霍昭,老实回答,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嗯,我去拿之前看的那本《地缘政治经济学》。然后看到你书桌上有份文件……没合好,就那么摊开着,‘绝密’两个字都露在外面。我怕……不太安全,就让程助理进去处理了一下。”他省略了自己盖书的细节,只说了结果。 霍昭翻动简报页面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头,转过来,目光直直地落在方星河的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有些反常:“你没看?” “没有。”方星河回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他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霍昭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或心虚。 霍昭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那精心设计的“考验”,程峰事后详细的汇报,以及此刻方星河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那颗因为曾被至信之人背叛而冰封多年坚硬如铁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滚烫的暖流猛地冲击着! 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以及某种更深层情感冲击的悸动,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冲撞着。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良久,霍昭那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眼眸中冰雪初融般的光芒缓缓漾开,那里面藏不住的,是巨大的欣慰和一种难得狂喜!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因为内心激荡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臂,一把将方星河揽入怀中,紧紧地搂住他清瘦的腰肢,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嘴唇带着灼热的温度,颤抖着却又轻轻地落在方星河光洁的额头上、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最后印在他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上。 这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的掠夺,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般的珍惜。 霍昭的呼吸粗重,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欲望和情感,他几乎想要更多,但当他看到方星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起红晕的脸颊时,他最终还是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进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方星河的头顶,一只手依旧紧紧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诱哄的温柔: “没事了……睡吧。” 方星河僵硬的身体,在霍昭那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的怀抱和轻柔的拍抚中,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他将脸埋在霍昭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前,听着耳边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浓重的困意席卷而来。 在这一刻,所有的猜疑、试探、外部的威胁和内心的挣扎,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之外。 两人都在用心去交流对方… 第94章 破局 霍昭倾注了大量心血关乎霍氏集团未来十年战略方向的重大海外基建项目—— 东南亚“翡翠城”计划,在历经数月艰苦谈判在即将签约的关键时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原本态度积极的合作方突然变得异常强硬,提出了一系列近乎刁难的修改条款,并且在几个涉及核心利益的点上寸步不让,态度转变之快、出手之精准,令人措手不及。 更糟糕的是,霍昭敏锐地察觉到,集团内部似乎出现了信息泄露,对方的每一次出招都精准地打在项目最脆弱的环节上,让他的核心团队疲于应付,谈判陷入僵局,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霍昭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商业谈判策略的问题,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幕后黑手,几乎不用猜。 赵坤这次显然是下了血本,不惜重金勾结了合作方内部有实权的人物,布下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陷阱。 如果霍昭迫于压力,按照现有苛刻条件签约,霍氏集团将面临巨额亏损和声誉受损;但如果谈崩退出,前期投入的数十亿资金将血本无归,这对他个人在集团内的威信和地位也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连续几天,霍昭几乎住在了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 即使深夜回到公寓,也是立刻扎进书房,召开一个接一个的越洋视频会议,审阅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数据分析报告。 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压抑的低气压。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郁的疲惫之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和焦虑,脾气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急躁易怒,连程峰汇报工作时都加倍小心。 方星河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晚餐时,霍昭常常对着满桌精心烹制的菜肴毫无食欲,筷子几乎不动,只是不停地接打电话,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压抑的怒火。 一次,方星河半夜被噩梦惊醒,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冰凉一片。 他赤脚走到书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霍昭还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因为紧抿而失去血色的薄唇,他正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背影在孤灯下拉得又长又寂寥。 那一刻的霍昭,看起来……竟有几分孤军奋战、独木难支的脆弱。 方星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股酸涩。 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卧室。 他知道,霍昭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足以将他从商业神坛上拉下来的巨大危机。 然而,这个认知,竟然没有让方星河产生丝毫幸灾乐祸的情绪,反而心底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难受。 他看到了一座他以为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显露出了疲惫不堪的一面。 霍昭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顶层公寓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方星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打扰他,但每天看着霍昭日渐憔悴、眼下乌青越来越重、眉心川字纹越来越深的侧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单纯的同情,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焦灼和无力感。 这天,霍昭让程峰派人送来了几大箱关于“翡翠城”项目及相关区域的所有能收集到的公开资料,包括宏观经济数据、行业分析报告、政策文件汇编,几乎堆满了书房一角。 他需要从这些海量信息中,像大海捞针一样,寻找可能的破绽、反击的线索或者被忽略的细节。 但他和核心团队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人人身心俱疲,进展却微乎其微。 方星河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靠窗的沙发上看书,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霍昭。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那些散落在地毯上茶几上的资料图表。 一些公开的经济指标走势图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些数据图表乍看之下都在正常波动范围内,但某几个看似无关的指标,其细微的波动模式和周期,让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一种奇怪的既视感挥之不去。 他努力回忆,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他想起了自己大四那篇呕心沥血、差点获得校级优秀毕业论文奖的论文! 那篇论文研究的正是一个极其冷门的案例—— 关于“跨国资本在特定政策窗口期,如何利用关联交易和复杂的金融工具进行隐蔽的利益输送和风险转嫁”。 那个案例里,他通过构建复杂的计量模型,发现了一种极其隐蔽的数据联动规律,当时还得到了导师的高度评价。 而眼前这几份报告中某些指标的微妙协同波动,与他论文中分析出的那种“异常模式”有着惊人的神似之处!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过度联想了。 霍昭面对的是真刀真枪、涉及数十亿资金的顶级商业博弈,他那个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推演,怎么可能应用到如此复杂的现实中? 但那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落入了心田,开始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种数据间的“默契”太诡异了。 终于,他趁霍昭被一个紧急电话叫出书房接听的短暂间隙,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堆资料前,凭着记忆快速翻找起来。 他找到几份看起来最不起眼、几乎被团队忽略的、关于项目所在国某个特定边境地区的小额异常跨境资金流动月度报告,以及相邻区域几种大宗商品现货交易量的明细数据。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凭借记忆中的模型框架,快速地演算、比对、画起关联图来。 越是计算,他的脸色越是凝重,后背渐渐渗出了冷汗。 一种隐藏在庞杂数据表象下极其精妙且反常的关联模式,渐渐清晰地浮出水面! 这绝不是市场自然波动的结果!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咔哒”一声推开,霍昭一脸疲惫地走进来,正好看到方星河站在那堆散乱的资料旁,手里拿着笔和写满演算符号的纸,眉头紧锁。 霍昭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不悦地问,只是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奈,声音沙哑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些资料很重要,别弄乱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心力交瘁。 方星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纸张飘落在地。 他看着霍昭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心脏狂跳,既怕霍昭误会他别有用心,又为自己可能发现了重要线索而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那张写满关键演算的纸,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和不自信:“对……对不起,我……我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一点……这些数据里,有点奇怪的东西。” 霍昭看着他那副紧张又认真的样子,疲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出声阻拦,反而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被一见钟情后! 第52节 那眼神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鼓励。 方星河接触到霍昭的眼神,仿佛得到了一丝力量。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拾了一点信心,走到书桌旁,将那张纸铺在霍昭面前,指着上面自己用红笔圈出的几个关键数据点和它们之间的连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专业和冷静:“你看这几组数据,表面上看来自不同领域,毫无关联。但是,你仔细看它们的波动周期和幅度变化,存在一种非典型的、高度协同的一致性。这种特殊的模式,非常……非常像我以前深入研究过的一个学术案例……那种模式通常暗示着,有外部资本在刻意利用规则漏洞或者监管盲区,通过精心设计的关联方网络进行短期套利,甚至……人为地制造出市场恐慌或供应紧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谈判中影响对方的心理预期,抬高要价筹码。” 他抬起头,看向霍昭,眼神清澈:“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很荒谬,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我学艺不精想多了……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霍昭原本疲惫黯淡的眼神,在听到方星河条理清晰的分析、尤其是“人为制造假象”、“影响谈判筹码”这几个关键词时,骤然亮了起来! 他一把抓过那张写满演算的纸,目光如炬,快速扫过上面那些潦草却逻辑严密的推演和标注。 方星河指出的这个细微到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数据异常,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连日来混沌不清的迷雾! 他一直直觉对方的出招精准得诡异,仿佛能预知他的每一步棋,却始终找不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和操作手法! 原来,漏洞竟然藏在这些最不起眼、最基础的、公开的底层数据流里! 赵家玩的这一手,不可谓不阴险高明! “继续说!详细说!”霍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振奋,他一把抓住方星河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眼神却灼热得吓人,“你论文里那个案例,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关联方如何识别?资金链条怎么追踪?!” ……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霍昭几乎不眠不休,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机器。 他立刻调动了所有最核心,最可靠的力量,沿着方星河提供的这个石破天惊的线索,动用一切合法及灰色手段,顺藤摸瓜深挖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精准地锁定了赵家勾结合作方内部实权人物、通过境外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进行非法资金操作、人为篡改和引导区域数据、精心制造谈判压力假象的完整证据链! 雷霆般的反击随即展开。 霍昭没有选择立刻公开揭穿,那样会打草惊蛇,而是巧妙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在最关键的一轮谈判中,利用手中掌握的铁证,突然发难,反将一军,不仅当场戳穿了赵家的阴谋,让合作方内部骑虎难下,还顺势以此为筹码,为霍氏集团争取到了比原计划更为优厚和有利的合作条件! “翡翠城”项目这场突如其来的重大危机,最终以霍昭的绝地反击、大获全胜而告终。 胜利的消息传来时,霍昭正在公寓的书房里,刚刚结束与律师团的最后沟通。 他挂断电话,长久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周身那种紧绷到极点的低气压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激烈鏖战后、尘埃落定的松弛和深深的疲惫。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正坐在沙发角落里,看似在玩平板游戏的方星河。 方星河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询问。 霍昭迈步走到他面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那目光复杂难辨,里面有战役胜利后的亢奋未退,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沉甸甸的感激。 “问题解决了。”霍昭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连续熬夜和高度紧张而异常沙哑,但语气是激动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赵家挖的坑,填平了。谈判条件,比预想的更好。”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住方星河,“你提供的那个线索……那个数据异常点,是扭转局面的关键。立了大功。” 方星河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 他内心雀跃不已,但脸上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生怕显得自己得意忘形,忙不迭地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底闪烁的光芒,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刻意的平静:“……有用就好。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霍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感谢的话,但眼神中的肯定毋庸置疑。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深蓝色丝绒精心包裹的长方形盒子,动作间似乎带着一丝与他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拿着盒子走回来,递到方星河面前,语气有些生硬,甚至可以说是别扭:“这个……给你。” 方星河疑惑地接过那个看起来颇为考究的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他迟疑地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纸张已经泛黄、装帧古朴典雅、散发着淡淡樟木和旧纸气息的英文原著。 书脊上,烫金的字迹虽然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夺目:《the wealth of nations: annotated first edition notes》(《国富论:初版注释手稿影印本》)。 方星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是一本早已绝版、在学术界享有盛誉、堪称无价之宝的珍本!是每一个真正热爱经济学的人梦寐以求的顶级收藏!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当年在清北大学图书馆的特藏室里,只能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柜,远远地、贪婪地看过它的简介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太珍贵了!我……我不能收!这……” “咳……”霍昭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推拒,语气带着一贯的不容置疑,但当他看向方星河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着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光芒,“它应该属于能真正读懂它、珍惜它价值的人。拿着。”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方星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道,“谢谢你,星河。” “星河”。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又如此郑重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连名带姓,更不是带着占有欲的“你”,而是平等地、带着尊重地,呼唤他的名字。 晚上,霍昭难得有闲情逸致,开了一瓶年份悠久的勃艮第红酒,和方星河一起坐在客厅宽敞舒适的沙发上。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室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 他们没有谈论刚刚过去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商业危机,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霍昭主导着话题,他会认真倾听方星河虽然稚嫩却充满独立思考的观点,甚至会因为某些见解的不同而与他进行争论,但那种争论,是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切磋与探讨,充满了思维的碰撞,而非以往那种居高临下的训导和不容置疑。 霍昭头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方星河,不仅仅是他的家庭背景、他过去的经历,更是他思想形成的轨迹、他看待世界的角度、他内心深处的人格内核。 他引导着,挖掘着,仿佛在探索一座蕴藏着惊喜的宝藏。 方星河开始时还有些拘谨和小心翼翼,但渐渐被霍昭引导的深入话题所吸引,在他不断的鼓励和真诚的探讨下,也慢慢放开了胆子,甚至在一些他坚持的理论问题上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他惊讶地发现,褪去商界强人杀伐决断的冷硬外壳,霍昭的知识渊博得令人咋舌,思维敏捷如电,对经济现象和社会运行规律有着极其深刻、往往一针见血的洞察力。 直到深夜,月光洒满客厅,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谈话。 霍昭看着眼前因为激烈的思想交锋而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如星、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独特 魅力的方星河,心中最后一道壁垒,彻底融化、崩塌。 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掌控、被欣赏的美丽藏品,而是一个拥有卓越头脑、独立灵魂、值得他付出全部尊重和认真对待的、平等的爱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欣赏、珍惜和强烈占有欲的情感,如同暖流般,充盈了他的胸腔。 第95章 吸引 “翡翠城”项目的成功解决,彻底改变了顶层公寓内长久以来的氛围。 一种全新的、带着暖意的、流动的生机,开始在宽敞的空间里悄然弥漫。 晚餐后,霍昭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钻进书房处理仿佛永无止境的公务,要么在客厅短暂停留也带着疏离的气场。 现在,他会很自然地走到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主位坐下,有时手里会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有时只是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加一两块冰。 然后,他会抬起头,目光很自然地投向通常坐在侧边沙发或地毯上看书或者看着电脑的方星河,语气平静带着征询意见般的意味: “星河,过来一下,看看这个。” 他递到方星河手上的,可能是一份关于新市场开拓的初步构想草案,也可能是一篇由顶尖智库撰写的、关于未来五年行业颠覆性趋势的前瞻分析报告。 他会用谈论公事的口吻,但内容却超出了日常琐事的范畴:“赵家这次在东南亚栽了跟头,以赵坤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南美的矿业和基础建设领域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我们想切入那个市场,分一杯羹,你觉得……如果避开他们在上游资源端的绝对优势,从哪个角度作为突破口,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方星河起初接过文件时,指尖还会因为不确定的拘谨而微微蜷缩。 但很快,他就会被文件里提出的具体商业难题和宏大的市场图景所吸引。 他低下头,仔细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清秀的眉头会因为专注的思考而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整个人陷入一种忘我的沉思状态。 霍昭并不催促,只是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的酒液,深邃的目光落在方星河专注的侧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更深处藏着一丝的欣赏。 “如果……”方星河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被专业问题激发出的明亮而锐利的光芒,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生动了许多,“如果我们不从正面强攻他们在矿产资源的垄断地位,而是选择从产业链相对薄弱、但关乎最终效益和价值实现的下游环节入手呢?比如,重点打造一个高效、智能、覆盖更广的物流运输和分销网络体系。”他语速加快,带着讨论的热切,“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他们在上游的硬性壁垒,充分发挥我们自身在资金调度、管理效率和信息化技术方面的相对优势,尝试构建一个更具柔性、市场响应速度更快的现代化供应链生态系统。这或许……能成为一个有力的差异化竞争点。” 霍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沙发木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声响:“这个思路……角度很新颖,有突破性。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星河,提出现实的挑战,“打造这样一个覆盖南美多国的物流网络,前期的基础设施投入将是天文数字,而且各地的政策壁垒、地方保护主义、复杂的工会关系,都是极高的门槛,风险不容小觑。” “风险与机遇向来是并存的。”方星河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语气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执着和理论上的自信,“我们可以考虑分阶段、滚动式推进的策略。前期不一定非要自建全部网络,可以通过战略投资、参股控股或者建立深度战略联盟的方式,先切入几个关键国家、关键线路的核心物流节点,用实际运营数据来验证商业模式的可行性,积累本地化经验。同时……”他越说思路越开阔,甚至拿起手边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南美地图,用手指在上面比划起来,“可以同步推动与当地有潜力的科技公司合作,开发定制化的供应链管理软件,用技术赋能来降低长期运营成本,提升效率护城河……” 两人就着一个复杂的跨国商业战略,可以深入讨论一两个小时,甚至更久。 方星河扎实的理论功底、不受传统框架束缚的思维方式和偶尔闪现的极具前瞻性的洞察力,常常能给习惯在商战血海中搏杀的霍昭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和新的视角。 而霍昭基于无数成功与失败案例积累起来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力以及俯瞰全局的宏观战略视野,也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方星河接触到真实商业世界的残酷,复杂与精妙,让他受益匪浅,常常有茅塞顿开之感。 讨论到激烈处,两人会不自觉地越靠越近,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手指在摊开的图纸或发光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比划、标注,呼吸可闻。 有时,霍昭会因为方星河提出一个极其精妙的论点时,眼中会毫不掩饰地露出赞许甚至惊喜的笑容,甚至会下意识地带着点宠溺意味地伸手揉揉方星河柔软的黑发。 而方星河,则会因为霍昭一句低沉而肯定的“这个切入点找得很准”或者“数据支撑很扎实”,而瞬间耳根发热,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顶级高手认可的巨大喜悦和成就感。 空气中,流淌着微妙而温暖的暧昧情愫。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悄然演变成一种奇特的复合体:像是可以并肩剖析复杂战局、彼此信赖的战友,又像是灵魂被对方的智慧和光芒所深深吸引、渴望更多交流与靠近的伴侣。 有时候,在霍昭专注于处理邮件或阅读冗长报告时,方星河会无法控制地悄悄观察他。 观察他阅读时微微蹙起的形成一道浅痕的眉头;思考时,那支定制钢笔在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无意识转动出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流畅弧度;或是听到某个有趣观点时,他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嘴角,那一闪而过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他甚至开始觉得,霍昭穿着舒适柔软的深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在落地灯温暖光晕下专注阅读文件的样子,褪去了所有商场的杀伐之气,有一种沉静而专注,极具智慧的吸引力。 他会因为霍昭在后续的战略讨论或实际项目规划中,明确采纳或融合了他的某个建议,并在最终成型的方案中清晰体现出来时,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远比他在清北年年拿一等奖学金、获得各种学术竞赛大奖时更加深刻和满足。 因为这是被霍昭—— 这个他曾经极度畏惧、憎恶其强势与控制,如今却不得不发自内心承认其强大、睿智和可怕洞察力的男人——所真正认可和重视。 他也会因为霍昭某天晚上有重要的商业应酬,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两个小时,而感到坐立难安。 他会下意识地频频看向墙上的挂钟,耳朵留意着门口密码锁可能响起的任何细微动静。 当那熟悉的“嘀”声终于响起时,他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才会悄然落地,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蔓延。 但随即,他又会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和依赖而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和深深的羞愧,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人发现。 一次,霍昭因为连续高强度工作和天气突变,有些感冒着凉,出现了低烧症状,嗓音沙哑,但他仍坚持在书房里召开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 方星河坐在客厅,能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霍昭压抑着的低咳声。 他看着程峰进出书房时略显凝重的脸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揪住了一样,闷闷的难受。 他犹豫再三,还是去厨房让张姨特意熬了浓浓的红糖姜茶。 当张姨把滚烫的姜茶倒入保温杯时,方星河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走到书房门口,举起手想敲门,却又在碰到门板前犹豫地停住了,心跳得厉害。 正好这时,程峰拉开门走出来,看到端着姜茶,一脸踌躇的方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压低声音,恭敬地接过杯子:“谢谢方先生,霍总正需要这个,我马上送进去。” 那一刻,方星河的脸颊莫名地发起烫来,连耳尖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撞破一样,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回到了客厅沙发,将自己埋进柔软的靠垫里,心脏却在胸腔里“咚咚”地狂跳,久久无法平静。 被一见钟情后! 第53节 第96章 聚光灯下的共舞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霍昭将一个外观简洁质感高级的深灰色硬壳礼服盒,轻轻放在客厅中央的玻璃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他转向正坐在沙发上的方星河,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周五晚上,在洲际酒店宴会厅,有个亚太金融峰会的闭幕晚宴。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 方星河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礼盒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感受到那种被当作物品般展示命令的屈辱和抵触。 他之前无意中听程峰提起过,这个由多国金融监管机构和顶级投行联合主办的峰会闭幕晚宴,级别极高,与会者几乎都是亚太地区金融界的掌舵人、跨国企业的ceo以及重要的政策制定者,是真正的顶级社交场,是拓展人脉、洽谈潜在合作的绝佳平台。 霍昭主动提出带他去这样的场合,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霍昭,努力想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但霍昭的眼神深邃,看不出端倪。 他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需要做些什么特别的准备吗?或者,要注意什么?” “礼服已经按你的尺寸改好了,在里面。”霍昭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指了指那个礼盒,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到时候就跟在我身边,自然一点就好。如果有人主动和你交谈,放松心态,平常应对,不用太紧张。多看,多听,但该表达的时候,也要清晰表达。” 他的叮嘱听起来细致而具体,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导师在教导初出茅庐的弟子,方星河甚至从中捕捉到了鼓励和宽慰。 “好,我知道了。”方星河点了点头,将那份莫名的紧张压了下去。 霍昭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确认他的状态,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稍沉:“这次宴会很重要,赵家的人,大概率也会到场。”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立刻明白了霍昭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社交亮相,更可能是一次面对面的、无声的宣示和姿态展示,是在向包括赵家在内的所有人宣告某种关系的变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郑重地回答:“我明白。我会注意的。” 霍昭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颇为满意,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欣赏,他抬了抬下巴:“去试试礼服合不合身。” 方星河起身,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礼盒,走进衣帽间。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套剪裁极致考究的深蓝色塔士多礼服,面料是顶级的威尼斯绒,在灯光下泛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搭配着雪白的翼领礼服衬衫和精致的黑色真丝领结。 他换上这套衣服,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 礼服完美地贴合了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形,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将他身上那份学生的青涩气息巧妙收敛,衬托出一种优雅而又不失年轻活力的贵气。 霍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透过光洁的镜面凝视着他。 他的目光灼热而专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伸出手,指尖温热,动作极其自然地替方星河调整了一下领结的角度,让它更加完美对称。 “还不错。”霍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方星河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喟叹。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霍昭成熟稳重,气场强大;方星河清俊挺拔,气质干净。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此刻竟形成了一种和谐而养眼的平衡。 方星河看着镜中的景象,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心跳也漏跳了一拍。 周五夜晚,洲际酒店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流光溢彩。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息。 当霍昭携着方星河步入会场时,立刻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聚焦过来。 霍昭自不必说,作为国内金融界的风云人物,他本身就是全场的焦点之一。 而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方星河,年轻、俊朗、气质干净剔透,在一众或沉稳持重、或大腹便便的中年商贾和政要中,显得格外的醒目和与众不同,却又因他得体的举止、沉静的神情和身上那套价值不菲、剪裁合宜的礼服,而丝毫不显得突兀或格格不入。 霍昭从容不迫地与各方人士寒暄、握手,谈笑风生,掌控着全场节奏。 方星河始终安静地跟在他的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远。 当有人将好奇、探究的目光投向方星河时,霍昭会非常自然地微微侧身,用一种介绍“自己人”平静而笃定的语气,向对方介绍:“方星河。” 他从不做过多的解释,比如“这是我的助理”或“这位是方先生”,但那简短三个字的介绍中,却明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和一丝引以为傲的意味。 “霍总,今晚气色很好啊!这位年轻才俊是……?”一位上了年龄气质儒雅的人笑着与霍昭握手,目光温和地落在方星河身上。 霍昭面色如常,从容介绍:“周董事长,好久不见。这位是星河。”他转向方星河,语气平和,“星河,这位是鼎盛资本的周董事长,业内的前辈。” 方星河立刻上前半步,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周董事长,您好。久仰大名。” “年轻人一表人才,气质沉静,不错,不错。”周董事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着点头,又对霍昭意味深长地说,“霍总身边真是藏龙卧虎,令人羡慕啊。” 霍昭只是淡淡一笑,举杯示意,算是回应,并未多言。 也有一些相对年轻、试图拓展人脉的企业家或基金经理,主动找机会与方星河攀谈,试图探听虚实。“方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不知目前主要在哪个领域发展?”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带着试探的笑容问道。 方星河记着霍昭之前的叮嘱,言简意赅,回答得体:“您过奖了。目前还在不断学习阶段,主要关注宏观经济的走势和跨境投资的一些机会。” 他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态度从容,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张扬。 当对方顺势将话题引到当前东南亚投资的热点和风险时,方星河没有露怯,他调动起所学,结合之前与霍昭的深入讨论和自己阅读的文献,谨慎地发表了几句看法。 他选择的角度比较新颖,侧重于结构性机会和长期价值挖掘,而非短期套利,并且言之有物,逻辑清晰,让原本带着几分试探和轻视的对方,不禁收起了随意的心态,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欣赏。 “方先生对新兴市场的见解很独到啊,眼光很长远。”对方由衷地赞道,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 在整个交谈过程中,霍昭就站在不远处,与另一位银行家低声交谈,目光却偶尔会扫过这边,但他并没有插话,也没有将方星河完全护在身后的意思,更像是一种默许的观察和有意的放手锻炼。 他看得出来,方星河表面镇定,实则手心可能微微出汗,但他正在努力地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并且凭借自身的素养和知识储备,做得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整个晚上,霍昭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舞伴,引领着方星河在这片由财富、权力和智慧交织而成的华丽舞池中,小心翼翼地迈出每一步。 他并没有将方星河完全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是有意无意地给他创造一些与人自然接触和独立应对的小机会,像是在引导一只雏鹰学习滑翔。 而方星河,也努力地调动起全部的精力,谨慎地观察,认真地倾听,适时地表达,虽然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青涩,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聪慧和扎实的功底,反而赢得了一些见多识广的资深人士赞许的目光。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霍昭巨大阴影之下、不能见光的、带着屈辱印记的“附属品”。 今晚,他站在了璀璨的聚光灯下,尝试着,一步步地,凭借自己的力量,踏入这个曾经觉得遥不可及、充满敬畏的顶级名利场。 而霍昭始终如一的带着支持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无声却强大的认可,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第97章 公开 晚宴进行到中段,气氛愈加热烈,水晶吊灯的光芒与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幅浮华的画卷。 霍昭正与几位来自欧洲和中东的重要潜在合作伙伴相谈甚欢,就一个跨国新能源基建项目的合作框架进行着深入的交流。 方星河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扮演着一个沉稳有教养的陪伴者角色,内心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微胖,带着明显醉意的中年男人,端着半杯威士忌,脚步有些虚浮地晃了过来。 方星河认得他,是宏远集团的董事长王总,一个与霍氏集团在多个领域有重要合作、但风评一向不佳、以好色闻名的富豪。 “霍总!哎呀,恭喜恭喜啊!”王总大着舌头,声音洪亮地打断了谈话氛围,他用力拍了拍霍昭的肩膀,显得十分熟络,“东南亚‘翡翠城’项目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干净利落!让赵坤那老小子吃了个哑巴亏,哈哈,痛快!” 霍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碍于场合和对方的合作身份,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颔首:“王总过奖了,运气而已。” 王总的目光却立刻从霍昭身上移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落到了他身旁的方星河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轻佻,语气带着令人极不舒服的暧昧:“这位……想必就是最近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霍总身边那位……年轻的方先生吧?哎呀,之前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总算见到了!啧啧,真是年轻俊俏,一表人才!比照片上精神多了!” 那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价值的目光和轻浮的语调,像针一样刺在方星河身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那种熟悉的、被当作玩物般观赏、评头论足的屈辱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垂下眼睫,试图避开那令人作呕的视线,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霍昭脸上的最后一丝礼节性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冽下来。 他开口时,语气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喜怒:“王总说笑了。星河还在读书,学业为重,今天带他出来,只是见见世面,熟悉一下环境。” “读书?哈哈,好,读书好啊!有文化!”王总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霍昭骤然变化的低气压,或者说仗着几分酒意和宏远与霍氏重要的合作关系,有恃无恐,反而更加放肆。 他凑近一步,几乎贴着霍昭的耳朵,但声音却丝毫没有压低,足够让周围几位正在交谈的宾客清晰地听见,“霍总真是好眼光啊!会挑人!这气质,这模样,清清冷冷的,可比那些娱乐圈里浓妆艳抹的明星有味道多了!懂得享受!”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心照不宣而又猥琐的笑容,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到,“怎么样霍总?什么时候……玩腻了,也介绍给兄弟我认识认识?交流交流?我就好这一口……清纯又带点傲气的,最有意思了!”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响声,骤然打破了这一小片区域的喧闹! 不是巴掌,是霍昭将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香槟杯,几乎是带着戾气地顿在了恰好经过的侍者手中端着的银质托盘上! 杯脚与金属托盘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金黄色的酒液猛地晃出,溅湿了侍者的白手套和霍昭的袖口。 以他们为中心,周围一圈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或惊讶、或好奇、或玩味,齐刷刷地集中了过来,空气瞬间凝固! 霍昭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身体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方星河用力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半个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转身,面向一脸错愕的王总,脸上再无一丝温度,眼神阴沉,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戾气和低气压。 “王总。”霍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响彻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气中,“你喝多了。现在,立刻,为你刚才的污言秽语,向我的爱人道歉。” “爱人”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 更是狠狠地劈中了被霍昭护在身后的方星河!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霍昭挺拔而冷硬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爱……人? 霍昭竟然在这样公开的场合,用“爱人”这个词来定义他?! 王总也彻底愣住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筋在额角跳动,他似乎完全不敢相信霍昭会为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当众给他这么大的难堪!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挽回颜面:“霍、霍总,您这……这是干什么?开个玩笑嘛!活跃下气氛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伤了和气……”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霍昭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紧紧盯着王总,带着一种巨大的压力,“为你刚才的污言秽语,冒犯我的爱人,道歉。现在,立刻。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宏远集团与霍氏集团的所有合作项目,从这一刻起,单方面无条件终止。所有后续事宜,由我的法务团队与你对接。”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为了维护一个男伴,竟然当场宣布终止与重要合作伙伴的所有关系?甚至不惜支付巨额违约金?这简直是疯了!在顶级商业圈,利益至上,为了一个“玩物”撕破脸到这种地步,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在面色铁青的霍昭、狼狈不堪的王总以及被霍昭牢牢护在身后、只露出半个侧脸看不清表情的方星河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 王总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霍昭,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变调:“霍昭!你他妈疯了?!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要跟我翻脸?!你知道单方面终止合作,你要赔多少钱吗?!” “损失,我霍昭承担得起。”霍昭冷笑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毫不掩饰的轻蔑,“霍氏不缺宏远这一个合作伙伴。但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自己领地与尊严被严重冒犯后的滔天怒意,“我的人,轮不到你这种货色来置喙半个字!道歉,或者,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最后那个“滚”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的驱逐意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总脸上。 被一见钟情后! 第54节 王总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但在霍昭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压迫下,在周围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中,他最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狠狠地、充满怨毒地瞪了霍昭身后的方星河一眼,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说完,再也无颜停留,狼狈不堪地推开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 霍昭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王总离开的背影。 他立刻转身,在所有人震惊、探究、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伸手轻轻揽住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无法回神的方星河的肩膀,他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温柔和保护欲。 他低下头,凑近方星河耳边,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安抚:“没事了,我们走。” 说完,他拥着方星河,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离开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留下身后一片压抑不住如同潮水般涌起的震惊议论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 回程的劳斯莱斯车内。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却丝毫无法驱散车厢内的气氛。 方星河无力地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额头抵着玻璃,脑子里一片混乱,反复地、不受控制地回响着霍昭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的爱人”,以及他为了维护自己,不惜与重要合作伙伴当场翻脸、甚至不惜承担巨额损失的决绝姿态。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都敲击着他的心脏。 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几个月乃至更久以来形成的所有认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霍昭心中,最多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暂时有好感的、具有一定“使用价值”的“所有物”或“附属品”。 他从未敢想,霍昭会用“爱人”这个如此郑重带着情感归属和尊重的词语来公开定义他! 更想不到,霍昭会为了维护他的尊严,在众目睽睽之下,付出如此大的商业代价!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占有欲”的范畴! 霍昭就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 他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并未完全平息的怒意。 但他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的冲动行为做任何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事后可能产生的懊悔或计算得失的情绪,更没有借此向方星河邀功或索取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用力地握住了方星河冰凉的手。 方星河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触碰让他心慌意乱。 但霍昭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握得很紧,带着安抚和一种“有我在”的强势承诺。 那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坚定的力量,一点点地渗透进方星河混乱的心绪,带来一种他无法否认的、该死的安心感。 他最终没有再挣扎,任由霍昭握着。 第二天,霍昭雷厉风行地启动了与宏远集团的合作终止程序。 尽管那个王总已经当众道了歉,但霍昭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和解的选项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排除。 霍氏集团的法务部和商业团队高效运转,按照合同条款,强势而迅速地推进解约流程,并按照约定支付了数额惊人的违约金。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商业圈,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哗然。 所有人都清晰地接收到了一个信号:霍昭为了他身边那个年轻的“方先生”,不仅不惜当场撕破脸,更是付诸了实际的大代价行动。 方星河这个名字,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带着巨大的争议和神秘色彩,彻底进入了顶级商业圈的视野中心。 方星河待在顶层公寓里,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他疯狂地回溯着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霍昭日渐温和、甚至带着纵容的态度;对他专业能力和独立思考的尊重;那些无声无息却细致入微的日常照顾;晚宴上毫不犹豫、强势无比的公开维护;还有那句重若千钧的“爱人”…… 难道,霍昭对他,真的不仅仅是占有欲和控制欲?难道,那些他曾经以为是“驯化”手段的关怀,那些他以为是基于“价值利用”的请教和讨论,其背后……真的隐藏着如此深厚、甚至不惜代价的感情?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肉跳,恐慌不已,却又像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无法抑制。如果霍昭是认真的,那他呢?他对霍昭,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恨吗?好像早已不是最初那种纯粹而尖锐的恨意了。是恐惧吗?似乎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淡化了许多。是习惯性的依赖和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或许有。那有没有连他自己都害怕去面对、去承认的真正的动心? 他想起霍昭在书房熬夜工作时专注的侧影;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不为人知的疲惫;想起他生病时守在自己床边的沉默身影;想起他听到自己提出新颖观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真实的欣赏光芒……这些画面不断闪回,与晚宴上那个强势维护他的身影重重叠叠在一起。 第98章 温柔的试探 宴会风波过去了好几天,但那股强烈的冲击波,依旧在方星河的心湖中持续震荡。 霍昭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的爱人”,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他的心尖上,留下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印记。 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简单地用“协议关系”、“控制与服从”、“冰冷的交易”这些词汇来定义和解释他与霍昭之间日益复杂的关系了。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能让他理清这团乱麻的解释,一个能让他看清霍昭真实内心的窗口。 这天晚上,霍昭回来得不算太晚,身上带着高级雪茄和醇酒混合的气息,但眼神清明,不见醉意。 他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张姨,目光扫过客厅,看到方星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看书,而是独自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上,似乎是在刻意等他。 霍昭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一下,随即迈步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动作优雅地松了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深邃的目光落在方星河低垂的眼睫上,语气带着温和与探询:“还没休息?在等我?有事?” 方星河闻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上霍昭的视线。 他的心跳瞬间失控般加速,撞击着胸腔,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薄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那天晚上……在宴会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霍昭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了然,他显然知道方星河指的是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起茶几上那杯似乎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温度刚好的温水,慢慢地喝了一口,动作显得有些缓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仿佛在借着喝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权衡着该如何表达内心最真实、也最柔软的部分。 “宏远的王总……他们集团的合作,对霍氏来说应该很重要。那笔违约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方星河见他不语,继续低声说道,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自我怀疑和不安,“为了我……当场撕破脸,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真的不值得。”他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客厅里无人开口说话,只有墙壁上那座古董挂钟秒针规律走动的“滴答”声。 良久,霍昭才轻轻放下水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叩”声。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毫无修饰的坦诚:“当时……没想那么多。”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从纷繁复杂的商业思维中,剥离出最原始的情感冲动,“当时,听到他……用那种轻佻的、侮辱性的字眼说你……”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清晰而凌厉的怒意,但那股怒意很快又转化为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自己的珍宝被玷污后产生的强烈保护欲和心疼,“我……控制不住。” 他抬起头,终于将目光转向方星河,那双惯常充满掌控力的眼眸里,此刻却奇异般地褪去了所有冷硬和算计,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忐忑和……近乎示弱的真诚:“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用那种打量货品一样的眼光,那种轻蔑下流的语气来对待你。一秒……都不行。” 他说得很慢,甚至有些词不达意,语句断续,完全不见平日他在商场谈判桌上那种逻辑严密、言辞犀利、一击必中的精准和冷厉。 但这种毫无防备的不完美的近乎笨拙的真实流露,却比任何精心编织的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精准地敲击在方星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没有利益权衡,没有得失计算,只有一个男人在最本能的情况下,想要不顾一切保护自己在意之人的最直接反应。 方星河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又酸又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之前准备好的所有理智的质问、冷静的分析、对利弊的权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霍昭看着他那副完全愣住的模样,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低声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冲动?不像个成熟的商人?” 方星河猛地低下头,鼻腔里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感,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堵一直横亘在他与霍昭之间的高墙,轰然倒塌了一角! 墙壁碎裂的尘埃落定后,露出来的,是霍昭那颗褪去了所有伪装和铠甲后同样会感到不安,会因冲动而懊恼,会不知道该如何正确表达情感却无比真实而滚烫的、想要对他好的心。 …… 之后的日子,霍昭他依旧日理万机,忙碌于庞大的商业帝国之中,但回到顶层公寓的时间明显比以往提早了许多。 他看向方星河的眼神,也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清晰的温柔和发自内心的欢喜。 那种仿佛只因看到对方便自然流露的愉悦光芒,是之前他用强制手段、冰冷协议将方星河禁锢在身边时,从未有过的神情。 他会记得方星河某天晚餐时随口提过一句想找来看看的某本绝版学术著作;他会注意到方星河对某道新菜式多动了几筷子;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尝试收敛一些深入骨髓的掌控习惯,比如,他不再事无巨细地过问方星河每天的行程安排,只是会在预估方星河可能晚归的时候,发一条简短的讯息,语气带着关心:“几点回?需要让司机去接吗?” 方星河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他会比以前更加留意霍昭的状态。 一次,霍昭参加一个重要的商务晚宴回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眉头紧紧锁着,按着太阳穴走进书房。 方星河在客厅看到他的样子,犹豫踌躇了许久,最终没有去叫醒可能已经休息的张姨,而是自己悄悄地走进厨房,打开灯,凭着记忆中母亲照顾醉酒父亲时的模糊印象,有些笨手笨脚地找出生姜、红糖,尝试着煮了一碗味道可能并不算地道的醒酒汤。 他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走到书房门口,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确定:“那个……我煮了点醒酒汤,你要不要喝一点?可能会舒服些。” 门很快被从里面拉开,霍昭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和惊讶,当他的目光落在方星河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深的汤,以及方星河那带着些许局促和期待的眼神时,那抹惊讶迅速融化,化为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春水般温暖的涟漪,从他眼底深处荡漾开来。 他伸出手,接过那只温热的瓷碗,指尖在不经意间轻轻擦过方星河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动作同时微微一顿,脸颊不约而同地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谢。”霍昭的声音因为饮酒而有些低哑,却蕴含着清晰可辨的暖意,耳根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 “嗯……不客气。”方星河飞快地低下头,长而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几乎不敢再看霍昭的眼睛,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回了客厅,只留下一个略显慌乱的背影。 有时,霍昭在书房处理紧急公务到忘记时间,窗外的夜色已深,方星河会拿起手机,编辑一条简短的信息发送过去:“张姨刚才问,晚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没有直接的催促,只是一个温和的提醒,带着一丝牵挂。 霍昭的回复通常会很快在屏幕上亮起,言简意赅:“马上就好。” 后面偶尔会跟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符号。 偶尔,在晚餐后难得的闲暇时光,霍昭会主动谈起工作中遇到的一些趣事,或是某个项目推进中遇到的烦恼,他会用平常的语气讲述,像是对朋友分享日常。 方星河则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倾听,有时也会鼓起比以前更大的胆子,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再仅仅是智力层面的碰撞与切磋,更开始夹杂着越来越多日常的、琐碎的关心和分享,有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两人都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甜蜜的忐忑,试探着彼此关系中柔软而模糊的边界。 一个在对方疲惫时悄然递上的温水,一个在对方专注工作时放轻的脚步,一个交汇时迅速移开又忍不住再次偷望的眼神,一个指尖不经意触碰时带来的、如同静电般窜过全身的微麻触感……这些细微的、看似平常的互动,都能让彼此的心跳悄然漏跳一拍,而后加速鼓动。 他们之间,仿佛都能隐约看到对方心中那份逐渐明朗的心意,却又像害怕惊扰了一般,不敢轻易地去捅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第99章 心意的落定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透过轻柔的白色纱帘,在卧室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柔和的光晕。 方星河侧身躺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身旁已然熟睡的霍昭。 霍昭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温热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好闻的气息,一下下轻柔地拂在方星河的额前和脸颊。 平日里那双总是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紧闭着,线条冷硬的眉宇在睡梦中完全舒展开来,褪去了所有商场的杀伐决断和迫人的强势气场,显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难得的不设防的稚气。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此刻也柔和了许多。 方星河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驶入了无风的港湾;然而,内心深处却又翻涌着惊涛骇浪,一种清晰而强烈的认知,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如同倒放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回放着这大半年来,如同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五味杂陈的点点滴滴。从最初被强行带来、被胁迫签下协议时的绝望、愤怒和屈辱;到后来在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冰冷协议下,逐渐变得麻木、行尸走肉般的屈从;再到因为母亲突如其来的重病、不得不彻底放弃尊严和自由、彻底屈服于现实的那段至暗时刻……那时的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然后呢? 记忆的闸门打开,画面开始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被一见钟情后! 第55节 是那次他高烧不退、意识模糊的深夜,额头上一次次更换的冰凉毛巾,那只笨拙却稳定地扶着他喂水的手,那个守在床边直至天明的、模糊却令人安心的身影;是那次在客厅里,关于垄断与规则的、第一次近乎平等的短暂对话;是那套作为“谢礼”的、他梦寐以求的珍贵专业书籍;是“翡翠城”项目危机中,他无意间提供的线索被郑重采纳并扭转乾坤;是宴会上,霍昭那石破天惊的“我的爱人”宣言和为此不惜与重要合作伙伴当场翻脸的决绝维护;是事后,霍昭那带着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坦白——“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控制不住”、“容不得任何人那样说你”…… 恨意,究竟是什么时候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悄无声息地消融殆尽的? 那道他用以自我保护、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又是在哪一刻,被哪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凿开了第一道裂缝,直至最终土崩瓦解的? 方星河茫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他只知道,当自己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猛然惊醒时,这个名叫霍昭的男人,这个曾经带给他最深重绝望的男人,已经以一种霸道、强势、却又无比真实的姿态,深深地、不可逆转地嵌入了他的生命轨迹,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最核心的部分。 他掌控着他的一切,却也为他挡去了外界的风雨;他曾给他带来刻骨的伤害,却也让他体会到了被人如此珍而重之、放在心尖上呵护的感觉。 这种极致的矛盾,交织成了最复杂难解的情感漩涡。 方星河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画笔,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霍昭在月光下柔和了许多的睡颜轮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终于放下沉重包袱的释然,有对未知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再也无法压抑、如同春草般破土而出的、汹涌澎湃的悸动。 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这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畏惧如虎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成为了他苍白世界里最浓墨重彩、最无法忽视的存在,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 他的痛苦因他而起,他的安稳由他给予,他此刻内心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兵荒马乱,也全然是因他而起。 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方星河轻轻地抬起手,指尖因为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而微微颤抖着,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轻柔地拂过霍昭舒展的眉心,仿佛想抚平那或许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细微的褶皱。 霍昭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轻轻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醒来,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呼吸依旧平稳。 方星河却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他几乎以为会吵醒身边的人。 他屏住呼吸,看着霍昭依旧安稳的睡颜,一种混杂着酸涩、甜蜜、惶恐和巨大幸福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对着这片寂静的黑暗,也是对着自己那颗再也无法欺骗的心,低语呢喃: “也许……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 当这短短的一句话,终于冲破所有枷锁,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时,方星河预想中的恐慌、抗拒、自我厌恶并没有出现。 相反,一种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松感,伴随着一种从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出来的纯粹的欢愉和甜蜜,瞬间将他包裹。 他不再挣扎,不再否认,如同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坦然接受了一片绿洲的存在。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已然彻底沦陷的心。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意落定的瞬间—— 原本应该沉睡的霍昭,却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异常明亮,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美梦般的忐忑! 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瞬间爆红、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的方星河眼中!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星河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变成一缕青烟消失! 他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离这尴尬到极点、羞耻到爆炸的境地! 然而,霍昭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方星河下意识想要往后缩、想要逃离的腰肢,将他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两人之间几乎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霍昭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带着明显的颤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却又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狂喜: “星河!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灼热的目光紧紧锁住方星河慌乱躲闪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我……我也是一样的!星河!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比你以为的还要早得多!”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而热烈的回应,如同另一道惊雷,再次劈中了方星河! 他怔怔地看着霍昭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真挚情感,所有的尴尬和羞赧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澎湃的喜悦和激动。 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原来……这份他以为忐忑不安的情感,竟然得到了同样热烈而直接的回应!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在朦胧的月光下,深深地望进彼此的眼底,那里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的影子,也燃烧着同样炽热的情感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蜜而紧张的氛围,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最终,也不知是谁先主动,或许是那积攒了太久的情感洪流终于冲破了堤坝,或许是月光太过暧昧,或许是彼此的呼吸太过灼热—— 霍昭缓缓地、带着无比的珍视,低下头,吻上了方星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唇。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方星河也生涩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仰头回应了这个吻。 这是一个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吻。 真正意义上的吻。 唇齿交缠间,是彼此急促的心跳、灼热的呼吸和再也无法掩饰的……爱意。 夜色深沉,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见证着这场终于破土而出的爱情。 第100章 甜蜜旅游 自从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心意彼此确认之后,日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芒。 公寓里甚至带着点黏糊气息的氛围。 霍昭的改变最为显著。 他眉宇间常年笼罩的冷厉和疏离感,仿佛被和煦的春风吹散融化,眼神里总是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温柔和笑意,即使是在处理最棘手的公务时,那份锐利中也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霍氏集团遍布全球的庞大业务,但他总会尽量准时结束工作回家吃晚饭。 餐桌上,也没有什么冰冷规矩,他主动用公筷给方星河夹他爱吃的菜,聊一些轻松的话题,甚至会说起公司里发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趣事,逗得方星河忍不住弯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下午开季度预算会,市场部那个新招的实习生,大概是太紧张了,做演示的时候手忙脚乱,竟然把ppt的播放顺序给弄反了,从最后一页开始讲,全场憋笑憋得辛苦,那孩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霍昭一边给方星河碗里添了块清蒸鱼,一边带着笑意说道。 方星河也被他描述的场面逗乐了,想象着那个场景,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你呢?有没有当场说他?还是板着脸吓唬人家了?” “没有,”霍昭看着他笑得开怀的样子,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语气也带着纵容,“谁都有第一次上台紧张的时候。我让他先坐下,平静了一下,告诉他报告内容本身思路不错,只是演示技巧需要练习,让他下去重新准备,明天下午再单独给我汇报一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方星河带着笑意的脸上,带着一丝回忆的口吻补充道,“看到他那个紧张又努力想表现好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你第一次在我书房,给我分析那份市场数据时的模样,也是紧张得手指尖都在抖,但说出来的几个关键点,却都在点子上,一针见血。” 方星河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嘟囔:“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 心里却因为霍昭记得这么清楚而泛起丝丝甜意。 霍昭不再仅仅是将方星河圈养在公寓里,他像世间所有普通情侣那样,“约会”方星河。 周末,他会提前订好位置,带方星河去城里新开的、口碑极佳的米其林餐厅品尝美食;会留意方星河的喜好,陪他去音乐厅听一场他感兴趣的交响乐或室内乐;甚至会在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下午,放下所有工作,拉着他去新落成的现代美术馆看展览,两人并肩站在一幅抽象画或雕塑前,低声交换着彼此的看法和感受,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方星河也在这份毫无保留的宠爱和尊重中,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鲜活灵动和朝气。 他会因为吃到一口惊艳的甜品而眼睛发亮,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会在音乐会上听到熟悉的、喜欢的乐章时,悄悄地在座位下伸出手,握住霍昭温暖干燥的大手;会在看画时,大胆地提出自己可能还有些稚嫩、却充满真诚和独立思考的艺术见解。他的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轻松自然,不再带有任何阴霾,那笑容像最灿烂的阳光,不仅照亮了霍昭曾经冷硬的世界,也让那座曾经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公寓,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气息。 一天晚上,两人窝在客厅柔软宽大的沙发上看电影,选的是一部轻松搞笑的爱情喜剧片。 霍昭的手臂自然地环着方星河略显单薄的肩膀,将他揽在怀里。 看到电影里男女主角因为误会闹出笑话时,方星河笑得前仰后合,不自觉地靠进霍昭坚实的胸膛里。 霍昭低头,看着怀中人笑得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心中一动,一股难以抑制的爱意涌上心头,忍不住俯身,在那柔软的黑发上落下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方星河的身体先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一僵,随即很快便放松下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但他没有躲开,反而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往霍昭温暖宽厚的怀抱里更深地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更亲密的姿势,继续专注地看着电影屏幕,只是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电影结束后,片尾曲缓缓响起,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霍昭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因为剧情温馨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方星河,心头软成一片。 他轻轻拨开方星河额前的碎发,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说:“下个月中旬,我让程峰把重要的行程都调整开了,大概能空出一周左右的时间。我们去欧洲吧。之前就说过要带你去,结果一直被各种事情耽搁,这次一定补上。” 方星河原本有些朦胧的睡意瞬间被这句话驱散得无影无踪,他猛地睁开眼睛,仰起头看着霍昭:“真的?可以去吗?可是……你的工作那么忙,而且……” “工作永远是处理不完的。”霍昭打断他的担忧,指尖轻柔地拂过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语气坚定而温柔,“重要的行程程峰会处理好,其他不急的都可以往后推。就我们两个人去,好好放松一下。” 方星河看着霍昭眼中的认真和那份只为他的温柔,心中被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紧紧包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 一个月后,霍昭果然推掉了所有非紧急的行程,将公司事务暂时交给了以程峰为首的核心团队,带着只简单收拾了行李的方星河,踏上了飞往欧洲的航班。 而在国内霍氏总部顶层的办公室里,首席特助程峰面对着日程表上被老板任性清空的一周和桌上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默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深吸一口气,然后认命地投入了疯狂的工作模式。 只要老板能开心度假,回来后心情愉悦,他就算加班加到吐血也勉强算是值了吧?大概…… 在佛罗伦萨瑰丽的夕阳余晖下,在米兰大教堂广场成群的鸽子中,在威尼斯蜿蜒的水巷轻舟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穿着舒适随意的休闲服,手牵着手,像世界上千千万万最普通、却也最幸福的情侣一样,漫步、谈笑、分享着旅途中的点点滴滴。 过往那些挣扎、痛苦和阴霾,似乎真的被这异国他乡温暖的阳光和彼此紧握的双手驱散了,只剩下此刻掌心传递的温热和内心满满的安宁与甜蜜。 …… 原定一周的欧洲之旅,因为两人都沉醉于这份难得的悠闲与亲密,不知不觉间延长到了整整半个月。 霍昭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将所有商业纷争抛诸脑后,他的手机除了每天固定时间与程峰进行一次简短的通话,确认一些必须由他拍板的重要事项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静音或关机状态,真正做到了“度假”。 他带着方星河,从佛罗伦萨浓郁的艺术氛围中走出,又流连于威尼斯如梦似幻的水城风光,最后抵达了音乐与历史交织的维也纳。 这半个月的旅程,对霍昭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的人生轨迹向来是目标明确、高速运转,从未有过这样一段时光—— 纯粹为了另一个人的快乐而精心安排行程,并且,在陪伴对方、看到对方脸上绽放出惊喜笑容的过程中,他自己竟然收获了比成功并购任何一家巨头企业都更充盈的喜悦和满足感。 他常常会忍不住侧过头,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方星河。 在乌菲兹美术馆充满历史感的展厅里,方星河站在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真迹前,眼神专注而明亮,侧脸在柔和聚焦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沉静;在威尼斯荡漾的刚朵拉小船上,他听着船夫用意大利语哼唱的传统民歌,嘴角带着轻松而惬意的浅浅笑意,目光悠远地望着两岸古老的建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外,他穿着霍昭特意为他定制的合体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中闪烁着对即将开始的顶级音乐会纯粹的期待和兴奋的光芒…… 每一次凝视,都让霍昭的心口泛起一阵滚烫的暖流,那暖流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庆幸和后怕。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初遇时的方星河,在那个灯光迷离、喧嚣震耳的酒吧角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独自坐在那里,眼神清亮得像一汪山泉,却又带着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像一头不慎落入陷阱、明明害怕却依旧竖起全身尖刺、不肯屈服的小兽。 就是那眼神,像一道强光,瞬间烫到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让他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个人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的霸道念头。 而现在,这头曾经充满戒备的小兽,终于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利爪和尖刺,温顺地依偎在他身边,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的真实而快乐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晃眼。 霍昭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同时,一股深切的懊悔和庆幸也会悄然浮现。 他当初的手段,确实太过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卑劣。 他差一点,就因为自己的偏执和占有欲,彻底毁掉了这份世间难得的美好。 “幸好……”霍昭常常在心里默念,手臂会不自觉地收紧,将身边人更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幸好……” 他的星河这么好,这么好看,这么聪明剔透,性格又这么招人疼,如果不是他当初先下手为强,用那种不容拒绝的方式将人圈在自己身边,恐怕早就被外面那些虎视眈眈别有用心的男男女女给抢走了! 光是想到有那种可能性,就让他心里控制不住地冒起一股酸涩难当的怒火和强烈的危机感。 “霍昭!你快看那边!广场角落那个现代雕塑,造型好奇特!”方星河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造型充满张力的金属雕塑,转过头想跟霍昭分享自己的发现,却一下子撞进对方深邃得近乎专注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有他熟悉的温柔,有清晰的庆幸,还有一丝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嗯?怎么了?”方星河疑惑地眨眨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了冰淇淋吗?还是有什么东西?” 被一见钟情后! 第56节 霍昭被他的问话唤回神智,看着眼前人鲜活生动带着点懵懂的表情,心中压抑的爱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翻涌而上,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广场,低头便精准地捕获了那张还在微微张合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强烈的占有欲和难以言说的后怕,温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缠绵。 “唔……!”方星河猝不及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吻住,脸颊瞬间爆红,像熟透的番茄,他羞赧地用手抵在霍昭结实的胸膛上,又羞又恼,发出模糊的抗议声。 一吻结束,他气喘吁吁,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又羞又气地捶了霍昭肩膀一拳,压低声音嗔怪道:“霍昭!你干嘛呀!这是大街上!好多人都看着呢!” 霍昭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气、眼波流转的生动模样,只觉得可爱得不得了,低笑着用指腹轻轻擦过他被吻得有些红肿、水光潋滟的唇角,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嗯,雕塑是挺奇特的,很有视觉冲击力。走了这么半天,饿不饿?带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久的萨赫蛋糕?听说这家的巧克力味道最醇厚。” “你别打岔!”方星河气结,又伸手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奈何霍昭手臂肌肉结实,根本掐不动,反而硌得自己手疼,“我刚才在说那个雕塑的创作理念呢!我觉得可能源于战后人们对工业文明的反思……” 他的艺术分析再次被某人霸道地打断了。 霍昭直接弯腰,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他轻松打横抱起,完全无视了周围零星游客投来的善意笑声和方星河因为惊吓和羞赧发出的低呼,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下榻的酒店方向走去,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不容置疑:“好,回房间你再慢慢说给我听,我保证‘仔细’听,一个字都不漏。” “霍昭!你放我下来!混蛋!你又来这套!”方星河又羞又急,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几下,最后还是败给了霍昭的力量和周围的目光,羞得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坚实温暖的颈窝里,自暴自弃地不动了。 回到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门刚一关上,方星河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霍昭反身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炙热而急切的吻如同密集的雨点般铺天盖地落下,将他所有的抗议和不满都尽数吞没。 在剩余的半个月旅程里,类似的情景屡见不鲜。 往往方星河正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一天的见闻、或者对某个建筑、某幅画作的见解时,霍昭看着他那双因为投入而闪闪发光的眼睛、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就会忍不住心头发热,血液沸腾,然后“学术讨论”或“风景分享”就会毫无意外地、直接升级为身体力行的、激烈而缠绵的“亲密交流”。 等到云收雨歇,方星河总是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腰酸腿软,浑身像是散架重组过一般,气得背过身去不想理人。 霍昭这时便会收敛起所有的强势和霸道,变得无比耐心和温柔,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走进早已放好热水的按摩浴缸,手法虽然还有些生涩,却极其认真专注地替他按摩酸软不堪的腰肢和双腿,低声下气近乎讨好地赔罪:“下次……下次一定先好好听你说完……是我不好,又没忍住……星河,别生气了好不好?” 方星河闭着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和身后人笨拙却温柔的按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断兴致而产生的小脾气其实早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深深爱恋着的饱胀的幸福感。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在外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商业帝王,他所有的耐心、温柔和低声下气,几乎毫无保留地,都只给了他一个人。 半个月的旅行,方星河觉得自己快要被霍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和占有欲给“宠坏”了,也“累坏”了; 而霍昭则觉得,自己前半生所有的拼搏、所有的运筹帷幄,似乎都是为了积攒足够的运气和资本,才能换来这未来漫长岁月里,有方星河在身边相伴的、充满烟火气和甜蜜烦恼的温暖时光。 第101章 心安 欧洲那场甜蜜的旅行,最终在首席特助程峰一天十几个越洋电话、语气从恭敬提醒到近乎哀嚎的狂轰滥炸下,不得不画上了句号。 回国的头等舱里,霍昭的脸色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握着方星河的手,那模样活像一个心爱的玩具被强行夺走,满心不甘和委屈的孩子。 方星河倒是有些归心似箭,他心底深处最惦记的,始终是母亲手术后的恢复情况。 飞机平稳降落在国际机场,舷窗外的天空是熟悉的灰蓝色。 霍昭安排的车早已在停机坪等候,没有片刻耽搁,车辆直接驶向了市第一医院的特需病房区。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午后温暖的阳光正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整个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气息。 方星河的母亲周蕙正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脸色红润,精神看起来相当不错,正和旁边一位面容和善,穿着干净制服的中年护工阿姨有说有笑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节目。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是自己儿子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光彩。 “星河!你回来了!”周蕙的声音带着惊喜,中气也比之前足了许多。 “妈!”方星河鼻尖一酸,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近乎贪婪地打量着母亲: 脸颊丰润了些,不再是病中的蜡黄消瘦,眼神清亮有神,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状态甚至比生病前操劳过度时还要好。 他紧紧握住母亲那双因为长期输液而略显粗糙却温暖的手,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大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化为了满腔的酸涩与释然。 过往因为被霍昭强行占有控制而残存的最后一丝芥蒂和屈辱,在看到母亲如此健康安好的模样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要母亲能好好的,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值得。 周蕙也拉着儿子的手,上下仔细端详,想说他“瘦了”,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前的儿子,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装,身姿挺拔如小白杨,脸颊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神里褪去了过去的沉重和阴郁,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的自信和从容光彩,没有之前半点当初为了医药费奔波劳累、清瘦憔悴的影子,反倒像是被精心娇养着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养尊处优沉静安稳的贵气。 这时,霍昭也提着买的一个包装精美的进口水果篮,缓步走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病房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阿姨,您好,我是霍昭。”霍昭走上前,语气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将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听说您恢复得很好,特意来看看您。” 周蕙见到他,连忙想要坐直些身体,脸上带着感激和局促:“霍先生!您太客气了!快请坐,快请坐!一直听星河提起您,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帮忙,联系最好的专家,安排这么好的病房和护工,我这条老命恐怕早就……”说着,她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也别客气,叫我小霍就行。”霍昭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却又不失分寸,他微微倾身,语气诚恳,“您身体感觉怎么样?最近一次复查,医生怎么说?” “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周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主治医生昨天刚来看过,说肿瘤切得非常干净,各项指标都恢复得特别好,比预想的还要快!说再观察调理一阵子,稳定了就能出院回家静养了。这全都是托您的福啊!还有星河这孩子,”她转头看向儿子,眼里是满满的欣慰和骄傲,“也是多亏了您照顾。这孩子以前就知道闷着头拼命学习、打工,心思重,也不爱说话,我也是不中用,一点都没帮到他,哎…不过星河现在看着……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敞亮多了!” 霍昭闻言,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目光带着自然的温柔,瞥了一眼正站在床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的方星河,然后对方母郑重地说:“星河他很懂事,也很优秀,独立又有想法。我很喜欢他。阿姨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照顾好他,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这话说得自然而坚定,带着一种承诺意味。 方星河听得耳根发热,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嗔怪地瞪了霍昭一眼,示意他别在母亲面前说这些。 霍昭接收到他带着羞意的眼神,非但没有收敛,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眼底漾开一丝宠溺。 就在这时,霍昭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程峰的来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起身,略带歉意地说:“阿姨,您和星河慢慢聊,我出去接个电话,公司有点急事。” “哎,好,好,您忙,您忙正事要紧!”周蕙连忙说道。 霍昭微微颔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周蕙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她拉着方星河的手,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严肃而关切:“星河,现在没外人了,你跟妈说实话,你跟这位霍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普通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方星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作镇定,眼神有些闪烁地避开母亲的直视,重复着之前的说辞:“妈,你说什么呢?他就是……就是我实习公司的老板啊,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他帮了我们很多忙……” “你还想骗我!”周蕙嗔怪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眼神锐利地示意了一下他衬衫领口未能完全遮掩的、靠近颈侧的一处淡粉色痕迹,“你那脖子后面,靠近衣领的地方,怎么回事?别以为立着领子,妈就老眼昏花看不见了!”那是昨天在酒店退房前,霍昭情动时留下的吻痕,方星河今早特意选了件领子稍高的衬衫,没想到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方星河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遮挡,支支吾吾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蕙看着儿子这副羞窘难当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心疼、了然,还有担忧:“傻孩子,妈是过来人,什么看不明白?你看霍先生的眼神,还有他刚才看你的那个样子……那眼神里的东西,跟普通老板看下属能一样吗?那里面有温度,有……占有欲。星河,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是那种……在一起?” 面对母亲如此直白而关切的目光,方星河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诚:“嗯……妈,对不起……一直没敢告诉你。” 周蕙沉默了片刻,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责备,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手背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传递着无比温暖的力量。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背,语气充满了心疼和理解:“傻孩子,跟自己的妈说什么对不起。妈这条命,能捡回来,相当于是霍先生救回来的。妈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妈看得出来,霍先生他是真对你好,看你的眼神做不了假。你刚才一进来,妈就看出来了,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里有光,脸上带着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笑,这是装不出来的。妈这辈子,没别的大指望,就盼着我儿子能过得好,开心,幸福。其他的……那些世俗的眼光,别人的闲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好,觉得幸福,妈就放心了。” 方星河完全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开明,如此理解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和反对。 巨大的感动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脏,眼眶瞬间就湿透了,视线变得模糊。 他反手紧紧握住母亲温暖粗糙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地承诺:“妈,我会的。他……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我现在……很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周蕙看到儿子眼中真实不掺假的幸福光彩,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欣慰地笑了,抬手用袖口抹了抹自己也有些湿润的眼角,“只要我儿子幸福,妈就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霍昭打完电话回来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母子二人之间那种感伤却又温馨释然的气氛,他的脚步在门口微微顿了一下。 方星河抬起头,看向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泪水却轻松幸福的灿烂笑容。 霍昭瞬间了然于心,他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站在方星河身边,伸出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然后转向周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诚恳,如同许下一个重要的诺言:“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星河,一辈子对他好。” 周蕙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一个高大沉稳,气场强大却眼神温柔,一个清俊明朗,眼中充满了依赖和幸福,竟是说不出的般配和和谐。 她笑着连连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阿姨相信你,阿姨放心,一百个放心!” 之后,三人又在病房里聊了许久家常。 周蕙兴致很高,问了他们不少在欧洲旅行的趣闻,霍昭也耐心地,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着异国风光,气氛融洽温馨。 期间,霍昭的手机又震动了几次,显然是程峰那边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周蕙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主动开口道:“霍先生,公司事情忙,您和星河就别在我这儿耗着了,我这儿有护工陪着,好着呢!你们赶紧回去忙正事吧。” 方星河有些不放心:“妈,要不我再陪您一会儿,晚点再回去。” “陪什么陪!”周蕙故意板起脸,嗔怪道,“我这儿好吃好喝有人照顾,用不着你!霍先生公司里肯定堆了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你跟着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搭把手也是好的。”她对自己儿子的能力和头脑还是有信心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骄傲和叮嘱,“跟着霍先生好好学,多看多听,别给人家添乱,知道吗?” 方星河还想说什么,霍昭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周蕙温和地说:“阿姨,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让护工联系星河或者直接找我。出院的时候我们来接您。” “哎,好,好,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周蕙笑着挥手。 方星河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让母亲一定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有事立刻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才在母亲带着笑意的催促声中,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霍昭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轻轻合上,周蕙看着门口方向,脸上露出了彻底安心和欣慰的笑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枕头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第102章 老友重逢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方星河处理完手头的一些事情,看着窗外,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回学校一趟,去见见他的好兄弟林浩。 自从上次在校园里不欢而散,他心里一直像压着一块石头。 那时的他,深陷泥潭,自身难保,满心都是屈辱、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生怕连累到唯一真心待他的朋友,说出的话难免又冷又硬,伤了浩子的心。 虽然后来林浩还是时不时地发信息来,语气小心翼翼地关心他,但他始终不敢深聊,更不敢见面。 如今,一切似乎都走上了不一样的轨道,他心里对浩子的愧疚也越来越浓。 他特意去商场,精心挑选了一双林浩念叨了很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限量版球星签名球鞋,仔细包好。 然后,他走到书房门口,看着正在批阅文件的霍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下午回学校一趟,去看看林浩。”方星河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他清楚霍昭对苏晚学姐的存在一直有些介意,更别提学校里可能遇到的其他熟人了。 霍昭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落在方星河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迅速闪过一丝混合着不悦和占有欲的情绪。 他当然记得那个叫林浩的毛头小子,更记得那个叫苏晚的、对方星河过分关心的女助教。 让方星河独自回那个充满“青春气息”和“潜在威胁”的校园,他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一丝酸意。 被一见钟情后! 第57节 方星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立刻瞪了他一眼,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语气却放软了些:“就是去看看浩子,把误会说开,送个礼物。很快就回来。” 霍昭与他对视了几秒,看到对方眼中的坚持,最终,那点不情愿和醋意还是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妥协道:“知道了。让老陈开车送你去。”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早点回来。下午我尽量早点结束,去学校接你。” 他原本是想亲自送方星河去的,顺便宣示一下主权,但程峰刚刚送来的一份紧急并购案评估报告需要他立刻召开高层会议,他实在抽不开身。 方星河看着霍昭明明醋意翻腾、却还是选择尊重他意愿的样子,心里像被温热的泉水浸泡过。 他知道,这对于掌控欲极强的霍昭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和改变了。 他走上前,主动在霍昭唇角轻轻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声音轻快:“嗯,知道了。你忙你的,不用急着来接我,我跟浩子可能要多聊会儿。” 霍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取悦了,脸色缓和了不少,伸手揽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方星河气喘吁吁地推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哑声叮嘱:“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电话。” “好啦,知道啦,霍大总裁越来越啰嗦了。”方星河红着脸嗔怪一句,拿起准备好的礼物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书房。 坐在舒适平稳的轿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方星河的心跳微微加速,既有即将见到老友的期待,也有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 他拿出手机,组织了一下语言,带着歉意给林浩发了条信息:“浩子,下午有空吗?我在学校南门那家‘时光角落’咖啡馆,想见见你,方便过来吗?”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林浩几乎是秒回了一连串的感叹号和问号,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卧槽!星河?!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有空!必须有空!你等着!我马上到!十分钟!不!五分钟!你千万别走啊!” 看着屏幕上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情,方星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的那点紧张也消散了大半。 当林浩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冲进“时光角落”咖啡馆时,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柔和地洒在方星河身上。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咖色风衣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似乎是在回复谁的信息。 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林浩从未见过的的沉静从容和温润光泽。 林浩猛地刹住脚步,胸口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方星河,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 这……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眼神清澈却难掩忧虑的好兄弟吗?眼前的方星河,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窘迫,变得……如此耀眼,如此安定。 林浩原本在路上打好的腹稿——准备一见面就先假装生气,捶他几拳,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还说过那么伤人的话——此刻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着好友这副明显过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模样,鼻子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就红了,一种混合着心疼、欣慰、还有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这是为他兄弟终于摆脱困境、重获新生而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和感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一反常态地慢吞吞地走到方星河对面的卡座坐下,低着头,闷不吭声,只有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方星河刚回复完霍昭那条带着点委屈巴巴意味的“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粘人信息,嘴角还带着无奈又甜蜜的笑意,一抬头,就看见林浩已经坐在了对面,却低着头一声不吭,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 方星河心里“咯噔”一下,吓了一跳,还以为林浩还在为上次自己口不择言的伤害而生闷气,甚至难过得哭了。 他顿时愧疚不已,连忙放下手机,身体前倾,语气带着急切和歉意开口:“浩子!你……” 几乎同时,林浩也抬起了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关心地问道:“星河…你最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尴尬地停住。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阳光安静地照耀着。 最终还是方星河看不得自己这向来大大咧咧阳光开朗的兄弟露出这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 他站起身,绕过小圆桌,坐到林浩身边,伸出手臂,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像是要给予他力量,也像是弥补之前的疏远,声音低沉带着真挚的歉意:“浩子,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我当时……心情不好,说了很多混账话,语气太重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我不好!” 林浩被方星河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诚恳的道歉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他用力回抱住方星河,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高兴:“星河!你个混蛋!谁他妈在乎你说了什么重话啊!我林浩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我是担心你啊!你知不知道你之前那个样子,我……我看着都难受!之后电话里你说得轻描淡写,可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现在看到你……看到你这样,真好!真的太好了!”他用力捶了一下方星河的后背,又哭又笑。 方星河听到林浩这番话,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原来浩子不是生气,而是替他高兴。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松开林浩,看着好友哭得有点狼狈却真心为他开心的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眶有些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而温暖:“嗯!浩子,我最近……真的很好!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有些话,无需多说,一个眼神,一句“很好”,彼此已然明了。 方星河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个印着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精致礼品袋拿过来,推到林浩面前,笑着说:“给,赔罪礼物,也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林浩疑惑地接过来,打开袋子一看,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卧……卧槽!星河!这……这这不是那款限量的……aj x off-white 联名?!这得多少钱啊!你疯了吧!你哪来这么多钱?!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快拿去退了!”他说着就要把袋子推回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方星河伸手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目光真诚地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浩子,你听我说。这鞋是我真心实意买来送你的。我现在……经济状况真的好了很多,你不用担心。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负担。你要是不收下,就是还在生我的气,就是没把我当兄弟了。”他顿了顿,看着林浩依旧震惊和担忧的眼神,又补充道,语气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你放心,钱的来路绝对正当。我……我现在跟霍昭在一起,他对我很好。” 听到“霍昭”这个名字,林浩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从最初的震惊,到一丝了然,再到深深的担忧,他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星河,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那个霍昭……他那种身份的人,你们……他真的对你是认真的?不是……不是那种……”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怕方星河是被包养或者玩弄。 方星河理解好友的担忧,他拍了拍林浩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嘴角扬起一抹幸福而笃定的笑容:“浩子,我明白你的担心。但这次……不一样。他是认真的,我也是。我们……很好。”他的笑容和眼神里透出的光彩,是做不了假的。 林浩看着方星河脸上那带着甜蜜和安稳的笑容,再回想刚才看到他时那副脱胎换骨般的精神状态,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渐渐消散了。 他了解方星河,如果不是真的过得好,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没心没肺的笑容,一把将鞋盒紧紧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靠!行啊你小子!那这礼物兄弟我可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哈哈,这下可羡慕死那帮孙子了!” 看着林浩恢复成往常那副活泼开朗、咋咋呼呼的样子,方星河也彻底放松下来,笑骂道:“德行!一双鞋就把你收买了?” “那必须的!这可是我的梦中情鞋!”林浩宝贝似的抱着鞋盒,然后又开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快跟我说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他对你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还有还有,你去欧洲玩得爽不爽?见到真的大教堂了吗?……” 第103章 人情冷暖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方星河做东,邀请了林浩以及自己宿舍的另外三位同学——宿舍长曹立身、赵晃和李瑞,一起在市区最负盛名的一家顶级火锅店聚餐。 这家店人均消费高达3588元,是林浩平时只敢在美食攻略里看看图片、咂咂嘴的地方,从未想过真有机会踏足。 当其他三位舍友听到方星河报出店名时,脸上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走进装修得古色古香、气派非凡的包间,服务生恭敬地递上烫金的菜单。 林浩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忍不住凑到方星河耳边,压低声音惊叹:“我靠!星河,这地方我可只听说过!” 方星河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熟练地点了招牌的雪花肥牛、空运的毛肚澳龙、手打虾滑等一众硬菜,又点了不少精致的配菜和小吃,丝毫没有在意价格的样子。 曹立身、赵晃和李瑞三人坐在豪华的皮质座椅上,显得有些拘谨,眼神里既有兴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们和方星河虽然同住一个宿舍,但关系远不如林浩与方星河那般铁。 方星河以前总是行色匆匆,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去兼职的路上,很少参与宿舍的集体活动,交流并不多。 但方星河记得,自己偶尔深夜从兼职地方回来,宿舍门会给他留着,桌上有时会有一杯不知谁打的热水,这些微小的善意,他都记在心里。 如今自己境况好了,请一直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们吃顿好的,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霍昭塞给他的那张无限额黑卡,以及因为他之前提供的思路帮助公司渡过难关而作为“奖励”打入他私人账户的那笔巨额“工资”,让他完全有底气承担这顿开销。 想到霍昭硬要把卡塞给他、让他“随便花”时那副霸道又带着点别扭的温柔样子,方星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羞涩又甜蜜的笑意。 一道道摆盘精美如艺术品的菜品被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鱼贯送入,摆满了巨大的旋转餐桌。 林浩激动地掏出手机,大喊:“都别动!先让我拍个照发朋友圈!这排面必须留念!” 方星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正好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霍昭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却透着浓浓的思念:“会议刚结束。在哪?想你。”看着屏幕上那短短几个字,方星河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暖意,他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回复。 这时,坐在对面的赵晃,在餐桌底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李瑞,挤眉弄眼,用气声催促:“喂,瑞子,你不是一直想问问星河华信证券实习的事吗?现在不就是好机会?趁着气氛好,快问啊!” 李瑞脸上顿时露出尴尬和为难的神色,他搓了搓手,欲言又止,最后假装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方星河的注意,声音有些发紧:“那个……星河……就是……我也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是……就想问问你……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华信证券实习嘛,那个……” 方星河听到声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向一脸窘迫的李瑞,将手机放在一旁,语气平和地说:“李瑞,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没关系。” “这……”李瑞被方星河清澈平静的目光看着,更加不好意思了,脸颊涨得通红。 他想起以前在宿舍,方星河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和学费,经常兼职到深夜才回来,累得倒头就睡,自己虽然看在眼里,却因为家境也一般,怕方星河开口借钱,从未主动伸出过援手,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避开。 如今看到方星河似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自己反而要厚着脸皮来求他帮忙,这让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厚道,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旁边的赵晃是个急性子,见李瑞这副扭捏样子,实在忍不住了,抢过话头,语气带着点讨好:“哎呀,星河,其实是这么回事。李瑞他最近找实习单位找得焦头烂额,投了好多简历都石沉大海,学校那边又催得紧。他知道你在华信证券实习,那可是金融界的金字塔尖啊!所以就想问问你,看看你们那边现在还招不招实习生?能不能……帮忙递个话,牵个线什么的?大家都是兄弟,又是一个宿舍的,以后在社会上也好互相照应嘛!” 这话一出,原本还带着些许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锅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 林浩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他“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喂!赵晃!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吧!星河他也不过才在华信实习了半年多,他自己还是个实习生呢!又不是人事部主管!他怎么给李瑞弄进去?!你也太想当然了吧!华信证券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随便什么人打个招呼就能进的吗?星河当初能进去,那是凭他自己专业第一的实力!加上……加上运气好!你们这样不是为难星河吗?!” 林浩话说得在理,也带着维护方星河的意思。他清楚,方星河能进华信,霍昭的因素占了很大比重,但这层关系不能明说。 李瑞被林浩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说得满脸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埋得更低了,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骨碟。 赵晃被林浩当众驳了面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浩子!你急什么眼啊!我们又没逼着星河必须办成!就是让他帮忙问问,递个简历,说句好话!这很难吗?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李瑞有困难,帮帮忙怎么了?将来大家走上社会,不就得靠朋友互相帮衬吗?” “你……!”林浩气得又要拍桌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宿舍长曹立身见状,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双手虚按,示意两人都冷静:“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赵晃,少说点!浩子,你也别激动!”他转向方星河,脸上带着歉意和无奈的笑容,“星河,你看这事闹的……李瑞他也是找工作找急了,病急乱投医,没想那么多就开口了。你要是实在为难,就当我们没提过这事,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代他,也代咱们宿舍,给你道个歉。今天主要是聚在一起开心吃饭,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来来来,菜都上齐了,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星河看着眼前这一幕,伸手轻轻按住了还气鼓鼓的林浩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理解李瑞的焦急,也明白赵晃那点小心思,更看清了曹立身作为舍长想维持和谐的努力。 这种求人时的小心翼翼和尴尬,以及被拒绝后的难堪,他曾经也深切地体会过。 李瑞的家境他也略知一二,并不宽裕,面临毕业实习的压力,着急上火是难免的。 他沉吟片刻,目光平静地看向依旧低着头的李瑞,语气温和却带着分寸:“李瑞,你的情况我理解。这样吧,我回去后,可以去跟我们部门经理提一下,就说我有一个同校同专业的同学,成绩也不错,正在找实习机会,问问最近有没有招聘计划。但是,”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赵晃和李瑞,“我只能做到帮忙递个话,提个醒。至于简历能不能通过筛选,面试能不能过关,最终能不能被录用,这些都需要靠你自己的真才实学,走正规的考核流程。我人微言轻,决定不了任何事。如果那边有机会,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看这样行吗?” 李瑞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真……真的吗?!星河!太谢谢你了!真的太感谢了!!!”他说着,竟然直接站起身,对着方星河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眶因为激动和之前的羞愧而通红。 曹立身见状,连忙起身,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店家赠送的果酒,然后拉着李瑞,一起举杯向方星河示意:“星河,够意思!我替李瑞谢谢你!也为我们刚才的唐突,自罚一杯!来,大家一起碰一个,这事翻篇了,还是好兄弟!” 方星河无奈地笑了笑,也举起了杯子,同时拉了拉旁边虽然脸色缓和了些但依旧有点不爽的林浩。 林浩撇撇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杯。 “干杯!” 几杯果酒下肚,包间里的气氛在曹立身和林浩有意无意的暖场下,渐渐又重新活跃起来,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聚餐结束,已是夜深。 虽然大家都控制着没喝醉,但酒精的作用下,个个脸上都泛着红晕。 方星河到前台结了账,账单上的数字让林浩又暗暗咂了次舌,然后走到店外,为几位舍友拦了两辆出租车,仔细叮嘱了司机地址。 看着出租车载着同学们远去,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方星河才轻轻舒了口气。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这时,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霍昭那张棱角分明、在夜色中更显英俊的脸。 他看到方星河,原本略显清冷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嘴角扬起一个毫不掩饰带着宠溺的笑意。 被一见钟情后! 第58节 方星河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熟悉的属于霍昭的冷冽又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霍昭,也被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开心感染,忍不住笑了笑:“干嘛这么看着我?” 霍昭伸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方星河因为喝了酒而格外温热绯红的脸颊,声音低沉温柔:“今天玩得开心吗?” 方星河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回想今晚与老友重逢、误会冰释的轻松,以及力所能及帮助同学后的一点欣慰,虽然中间有点小波折,但总体心情是愉悦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眉眼弯弯,诚实地回答:“嗯!开心!” 霍昭看着他脸上那放松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神情,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心里软成一片。 他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语气轻快而坚定: “好,回家。” 第104章 骤雨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甜蜜得如同浸在温润粘稠的蜜糖罐里,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甜香。 方星河几乎要以为,那些过往的挣扎、屈辱和阴霾都已彻底散去,未来的道路铺满了阳光,只剩下与霍昭并肩同行的坦途。 然而,现实的骤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轻易就能打碎看似平静的水面。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方星河正独自窝在沙发里,捧着一本厚重的金融衍生品专著看得入神,室内一片静谧。 忽然,一阵清脆而持续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片安宁。 方星河以为是霍昭忘了带什么文件折返回来,便放下书,起身走到玄关,没有多想就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霍昭,而是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中透着疏离的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香槟色套装,颈间佩戴着色泽温润的珍珠项链,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具体年龄,但眉宇间与霍昭有着几分难以忽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冷漠。 她身后半步,垂手肃立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面无表情、气息沉稳的男人,像是助理或管家。 妇人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方星河全身,从他的头发丝到脚上的拖鞋,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剖析得清清楚楚。 她的嘴角维持着近乎礼节性的上扬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评估。 “方星河?”她的声音平稳,不高不低,仿佛早已对他的存在了如指掌。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沉,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稳住有些发飘的心神,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您好。” 妇人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踏进公寓,目光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扫过客厅的每一处细节—— 从家具的款式到艺术品的摆放,像是在评估一间待售房产的价值。 她径直走到客厅中央那张最宽敞舒适的主位沙发前,姿态优雅地落座,双腿并拢斜斜地放在一侧,脊背挺直,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我是霍昭的母亲。”她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目光重新落在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单薄的方星河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你可以称呼我霍夫人。” “霍夫人。”方星河依言叫道,感觉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 霍夫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保养得宜、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端起旁边茶几上张姨刚刚奉上、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并没有喝,只是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浮叶,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半晌,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方星河,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最近,圈子里有些关于你和我儿子霍昭的风言风语,传得……不太像话。” 方星河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接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可能显得苍白无力。 “霍昭在这个行业里,年纪还算轻,事业又正处在关键的上升期。”霍夫人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直视方星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年轻人嘛,有时候难免会被一些……新鲜、特别的事物吸引,一时糊涂,把握不住分寸,也是有的。”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但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有些圈子,壁垒分明,不是你想融就能融进来的;有些人,天生就站在云端,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高攀得起的。” 她的话语像裹着冰碴的软刀子,看似客气,实则字字诛心,切割着方星河敏感的自尊。“霍家的门第,霍昭未来要走的康庄大道,都需要一个真正门当户对、能在事业上、资源上给他带来强大助力的伴侣,强强联合,而不是一个……需要他处处维护、甚至可能成为他拖累的……负担。” 方星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对方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倔强:“霍夫人,我和霍昭之间的事,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两个人的事?”霍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凉薄,“年轻人,爱情能当饭吃吗?能帮你稳固江山吗?霍昭现在对你好,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贪恋你身上那点……与众不同的青春气息。等他这股热乎劲儿过去了,或者等他需要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他更广阔的前途做出必要选择的时候,你以为你算什么?到时候,你失去的,可能远比你现在得到的要多得多,甚至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方星河面前,虽然身高上比方星河稍矮一些,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却完全压倒了对方。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印着银行徽标的支票,递到方星河面前,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仁慈”: “离开他。这对你,对他,对霍家,都是最好的选择。这里是一笔足够你和你母亲后半生衣食无忧、甚至能过得相当体面的钱。我可以安排你和你母亲出国,最好的学校,全新的开始,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光明体面的未来。何必……非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呢?” 方星河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支票,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霍夫人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尽管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和坚定:“谢谢您的好意,霍夫人。但我的人生,我的未来,不需要用任何人的钱来买断。我和霍昭的关系,是好是坏,也不需要由别人来定义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霍夫人眼中的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冰冷和不耐烦:“冥顽不灵。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对抗整个霍家的意志?能抵挡得住现实的压力?年轻人,别太高估自己,也别到时候,追悔莫及。” 说完,她不再看方星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带着那位始终沉默如影的助理,如来时一般从容而倨傲地离开了公寓。 厚重的实木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方星河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霍夫人那些看似礼貌周全、实则刻薄如刀的话语,一下下抽打在他的心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和屈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高级香水和冰冷气息混合的味道,令人窒息。 晚上,霍昭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公寓。 他推开门的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公寓里的气氛不对。 灯光开得有些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低沉的气压。 方星河独自蜷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抱着一个抱枕,脸色苍白,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连他进门的声音似乎都没听到。 “星河?”霍昭心中一紧,立刻脱下外套扔在一边,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触手一片冰凉,“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语气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方星河像是被他的触碰惊醒,缓缓转过头,看向霍昭写满关切的眼眸,鼻尖一酸,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哑:“今天下午……你母亲来了。” 霍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翻涌起压抑不住的怒火,声音也冷了下去:“她来干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他握着方星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方星河垂下眼睫,将霍夫人下午那番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和委屈。 霍昭听完,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她凭什么?!她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来这里?!凭什么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跟你说话?!她以为她是谁?!” 他一把将方星河紧紧搂进怀里,手臂用力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声音带着后怕、心疼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星河!你听着!别听她的!一个字都不要信!她说的全是屁话!我霍昭认定的人,谁也别想插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赶走!绝不!” 霍昭从小跟在雷厉风行的祖父身边长大,与感情淡漠、常年忙于各自事业、婚姻名存实亡的父母关系本就疏离。 母亲更是从未给过他正常的母爱关怀,如今却突然摆出母亲的架子来干涉他的私生活,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和荒谬! 就在这时,霍昭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父亲”。 霍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接起电话,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爸。”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霍父威严而饱含怒意的咆哮声,即使没开免提,在安静的客厅里也清晰可闻:“霍昭!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立刻给我滚回来!看看你干的好事!为了个不清不楚、来历不明的男人,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了?!我告诉你,你立刻跟他断了!干净利落地断了!否则,从今天起,家里不会再给你任何支持!霍家的一切资源,你都别想再动用!你的前途,你自己掂量清楚!” 霍昭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的声音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疏远,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爸,我的私事,我自己能做主。星河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人,他是我霍昭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我的前途,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不需要,也从来不是靠所谓的家族联姻或者谁的施舍来换取!” “放肆!”霍父暴怒,声音震得听筒嗡嗡作响,“你以为霍家是你说脱离就能脱离的玩具吗?!没有霍家在你背后,你霍昭算什么?!你信不信我动用一切关系,让你在国内寸步难行!还有那个方星河,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他?只要我放出一句话,我保证他这辈子都别想在国内的学术界和金融界抬起头来!我让他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 霍昭的眼神在听到父亲威胁方星河的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仿佛被触犯了逆鳞的猛兽,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凶狠和护犊之气:“您可以试试。但我把话放在这里,谁敢动方星河一根头发,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就是跟我霍昭不死不休!如今霍氏集团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核心业务和决策权在我手里,您和我母亲早就该安心颐养天年了,现在才想起来要行使‘家长’的权力?是不是……太晚了一点?!”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强大的自信,“我霍昭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从来不是霍这个姓氏的荫庇,是我霍昭自己的实力和手段!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 说完,他根本不给父亲再次咆哮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将手机狠狠摔在柔软的沙发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转过身,看到方星河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担忧。 霍昭心中滔天的怒火,在对上方星河目光的瞬间,奇迹般地平息了大半,被汹涌的心疼和怜爱所取代。 他重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歉意和保证:“对不起,星河,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别怕,什么都别怕,有我在。” 方星河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原本冰冷绝望的心,一点点被焐热。 他抬起头,望着霍昭那双写满了坚定和深情的眼睛,认真而清晰地说:“我不怕。霍昭,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一起面对。” 第105章 新生 霍昭父亲的最后通牒,并非只是口头威胁。 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的前任掌门人,在联合了几位昔日有利益往来的“老朋友”后,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霍昭的实名举报风波。 举报信内容真伪掺杂,直指霍昭在几起重大海外并购案中可能存在的“操作不当”和“利益输送”,瞬间将霍昭推到了风口浪尖。 尽管霍昭行事向来谨慎,大部分指控查无实据,但调查程序一旦启动,对霍昭个人声誉和霍氏集团股价的打击是致命的。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霍昭的“仕途”及个人形象岌岌可危。 然而,这仅仅是前奏。 在霍氏集团紧接着召开的一场紧急临时股东大会上,霍昭的父亲,手持集团最大比例的股份,在几位事先串联好的元老股东陪同下,面容冷峻地步入会场,直接坐上了主席台。 会场内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所有股东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那对父子身上。 霍父没有看坐在总裁席位面色平静无波的霍昭,而是环视全场,用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口:“各位股东,近期集团因某些个人原因,陷入不必要的舆论风波和调查,股价震荡,声誉受损,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作为霍氏最大的股东,也是创始人之一,我深感痛心!” 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如鹰隼般射向霍昭,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指责:“霍昭,作为集团总裁,你的个人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公司的整体利益和未来发展!公私不分,任性妄为,甚至引火烧身,招致监管调查!你这样的状态和处境,已经不再适合继续担任霍氏集团的总裁,也无法再带领集团走向更广阔的未来!”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虽然早有风声,但谁也没想到霍父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在股东大会上发难,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 霍昭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父亲义正言辞的指控,看着母亲坐在父亲身旁,眼神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快意,仿佛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或者说在心里预演过的戏码。 他心中最后那一点点对所谓“父母亲情”的微弱渴望和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原来,在巨大的利益和所谓的“家族体面”面前,他这个为霍氏打下大半江山创造出百分之七十以上核心利润的儿子,也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甚至需要被亲手碾碎的棋子。 “所以,”霍父提高了音量,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我提议,即刻罢免霍昭的集团总裁职务!并要求他将其名下持有的、以及代持的部分集团股份,转让给集团指定的、更有能力、更稳重的管理团队!以确保霍氏这艘大船,能够拨乱反正,继续平稳航行!” 台下支持霍昭的股东,如几位近年受益于霍昭开拓性战略的少壮派,脸上露出愤慨之色,想要出声反驳。 一位与霍昭合作多年的王姓董事忍不住站起身:“董事长!霍总这些年为集团立下的汗马功劳有目共睹!这次风波明显是有人刻意构陷,调查结果尚未出来,怎能如此武断罢免?这对集团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霍父冷冷地瞥了王董事一眼,语气强势:“功劳是过去的,错误是现在的!我们不能拿所有股东的利益,去赌一个人的‘清白’和未来的‘稳定’!在调查期间,总裁职位悬空,本就是巨大风险!我作为最大股东,必须为所有人的投资负责!” 其他几位被霍父事先打过招呼或本就持观望态度的元老股东,也纷纷出言附和,强调“稳定压倒一切”、“个人不能凌驾于集体之上”。 霍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父亲那副道貌岸然、仿佛一切为了集团的模样,看着母亲那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神情,看着台下那些或支持、或沉默、或附和的熟悉面孔,心中一片冰凉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将其推向巅峰的所谓“家族企业”,真是没有意思透了,是时候彻底离开了。 被一见钟情后! 第59节 他缓缓站起身。 他一动,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霍昭没有看他的父母,而是面向在场的所有股东,声音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既然董事长和部分股东认为,我霍昭的存在,已经成了霍氏集团发展的阻碍和风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刚才为他说话的王董事等人,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继续道,“那么,我尊重各位的选择。” 他转向自己的父亲,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股份,我可以交出来。总裁的职位,我现在就可以辞去。从这一刻起,我与霍氏集团,再无任何瓜葛。霍氏的辉煌也好,危机也罢,都与我霍昭无关了。” 霍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霍昭会如此干脆,甚至没有试图抗争或讨价还价。但他很快恢复了威严,沉声道:“你能想通最好。把该交的东西交接清楚,集团会按照当前股价,核算你股份的价值。” “不必了。”霍昭打断他,语气疏离,“股份,我会按照法律程序,无偿转让给霍氏家族信托。算是我……偿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和‘平台之情’。” 他特意加重了这几个字,充满了讽刺。 霍父脸色一沉,霍母也皱起了眉头。 无偿转让?这和他们预想的迫使霍昭低价出让彻底削弱他实力的剧本不一样。 “不过,”霍昭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自己的父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力量,“我有一个条件。从今以后,我霍昭的人生,我的选择,我与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与二位,与霍家,再无半点关系。请你们,永远,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干涉我的生活,更不准,再动方星河一根头发,找他和他的家人任何麻烦。如果你们违背承诺……” 霍昭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警告,“我霍昭就算一无所有,也总有办法,让某些人后悔莫及。别忘了,霍氏这些年是怎么起来的,里面有多少东西,我最清楚。”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交换。用霍氏的巨大利益,换取彻底的自由和对方星河的绝对安全。 霍父霍母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原本打算先逼霍昭退出,再慢慢拿捏方星河,逼霍昭就范。 没想到霍昭如此决绝,甚至不惜放弃巨额财富,也要划清界限,保护那个人。 但眼下,霍昭自愿交出股份、平息内斗,对稳定股价、安抚其他股东有利。 至于以后…… 他们看着霍昭看似一无所有却依旧挺拔孤傲的身影,心里暗自冷哼,离开了霍氏,他霍昭算什么? 迟早会灰头土脸地回来求他们! “好!”霍父权衡利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算是答应了霍昭的条件,“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给霍家抹黑,我们自然不会再去管你那些破事!” “希望您记住今天的话。”霍昭最后看了一眼他那对冷漠的父母,不再留恋,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径直离开了这个他曾经奋战多年的战场。 他刚走出会议室,程峰就跟了出来。 这位从毕业就跟着霍昭,一路从助理做到首席特助的心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将一份文件递给霍昭。 霍昭接过一看,是一份辞职信。 “程峰,你……”霍昭皱眉。 “霍总,”程峰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坚定,“我的老板一直是您。您去哪儿,我的职业生涯就在哪儿。现在您给自己放个长假,我也想休息一下。等您哪天想东山再起,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随时一个电话,我马上到。”他顿了顿,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现在嘛,就当是给我自己放个带薪长假,回去陪陪家里人。” 霍昭深深地看着程峰,这个在他最艰难时刻依旧选择忠诚的伙伴。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程峰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简单一句:“谢了,兄弟。保持联系。” “保重,霍总。”程峰点点头,目送霍昭离开。 回到那座如今只属于他和方星河的顶层公寓,霍昭推开门的瞬间,就看到方星河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中央,显然已经通过新闻或别的渠道知道了发生的一切。 他眼中充满了震惊、无措,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霍昭……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方星河的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无法想象,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站在顶端的霍昭,一夜之间,竟然被逼得交出一切,退出自己一手壮大的帝国! 这全都是因为自己! 霍昭看着他这副自责痛苦的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家族背叛而产生的戾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微微发抖的方星河紧紧拥入怀中,手臂用力,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傻瓜,说什么傻话。”霍昭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还有笑出了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再陪他们玩那套虚伪恶心的家族游戏了。” 他松开一些,双手捧起方星河泪痕交错的脸,目光深邃而认真地看着他:“星河,你听着。离开霍氏,我一点都不难过,更不后悔。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个地方,那些所谓的家人,早就让我恶心透了。这次,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摆脱他们罢了。” 他拉着方星河在沙发上坐下,将他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掌心,慢慢说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只是个继承家业、光耀门楣的工具。他们从来没给过我正常的家庭温暖。我拼命把霍氏做大,与其说是为了家族,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获取那点可怜巴巴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认可。但现在,我不需要了。” 他看向方星河,眼神温柔而坚定:“因为我有你了,星河。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家。什么霍氏总裁,什么百亿身家,那些都是虚的,是套在我身上的枷锁。现在枷锁没了,我自由了,可以做真正的霍昭,只属于你的霍昭。” 他凑近,额头抵着方星河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呢喃,却带着千斤重的承诺:“别自责,也别担心。你男人没那么没用。霍氏百分之七十的江山是我打下来的,我能打一次,就能打第二次。只不过下一次,是为我们自己打拼。相信我,好吗?” 方星河听着他温柔而有力的话语,看着他眼中毫无阴霾、甚至带着对未来憧憬的光芒,心中翻江倒海的愧疚和恐慌渐渐被一股暖流和安全感所取代。 他回握住霍昭的手,用力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但这次是释然和幸福的泪水。 “嗯!我相信你!”方星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不管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跟着你!我们一起!” 霍昭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灿烂而真实。 他低头,吻去方星河脸上的泪痕,然后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灯火璀璨。 但这公寓内的灯光,比任何灯火都要温暖明亮。 失去一个冰冷的商业帝国,换回一个温暖的爱人和自由的未来,对霍昭内心深处而言,这笔交易,实在太值了。 第106章 交锋 第二天,各大财经新闻头条和社交媒体热搜,毫无意外地被“霍氏集团突发人事地震!掌舵人霍昭被罢免,卸任总裁职务,退出董事会!”、“霍氏股价开盘暴跌,创年内新低!”、“豪门内斗升级,霍氏父子疑似彻底决裂!”等醒目标题所占据。 舆论一片哗然,市场用脚投票,霍氏股价的跌幅甚至比之前霍昭被调查时还要惨烈,绿得令人心慌。 霍昭待在公寓里,悠闲地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浏览着平板上的新闻,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带着点幸灾乐祸意味的冷笑。 看吧,这就是他那位精明父亲和冷漠母亲想要的结果。 为了所谓的“掌控”和“体面”,不惜亲手摧毁他建立起的稳定局面,引发市场恐慌。 这结果,他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方星河坐在他旁边,看着新闻眉头紧锁,有些担忧:“股价跌得这么厉害,真的没事吗?会不会……” “没事。”霍昭放下平板,揽过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霍氏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元气大伤是肯定的。这苦果,就让他们自己慢慢尝吧。” 他巴不得看到那对父母焦头烂额的样子。 今天方星河没什么事,他打算去一趟华信证券,正式办理辞职手续。 毕竟实习期早已结束,原本按照流程,他是可以申请转正的。 如今霍昭离开霍氏,他再待在华信,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华信,都是一种尴尬。 霍昭觉得没必要专门跑一趟:“发个邮件或者信息说一声不就行了?干嘛还亲自去?” 方星河摇摇头,很坚持:“毕竟在那里待了快一年,经理和几个前辈对我也挺照顾的,教了我不少东西。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去一趟,当面说声谢谢,道个别。做事要有始有终。” 霍昭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知道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便不再阻拦,只是叮嘱道:“那行,让老陈送你。办完事早点回来,别多待。” “知道啦。”方星河应下,心里清楚,霍昭下台,自己这个曾经贴着“霍昭的人”标签的实习生,在华信的地位会变得非常微妙,甚至可能招来异样眼光。 但该有的礼节,他不想省。 等到方星河出门,霍昭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几分。 他走到书房,关上门,用一部不常用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海外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干练沉稳的男声,用的是流利的英文:“boss。” “是我。”霍昭用的是中文,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锐利,“计划可以启动了。a阶段资源,按我们之前商定的方案,逐步转移。b阶段的人员招募和项目落地,加快速度。资金方面,我这边会处理好。” “明白,boss。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挂断电话,霍昭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不会真的让自己陷入绝境。 早在几年前,察觉到与父母理念分歧日益严重、关系越发冰冷时,他就开始暗中布局,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在监管相对宽松、信息壁垒较高的海外,悄悄建立了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与霍氏毫无瓜葛的独立资本和科技公司。 这件事,他连最信任的程峰都没有透露,由他直接遥控,核心团队都是他亲自挑选、背景干净、能力出众的精英。 这是他为自己预留的,最隐蔽也最坚实的退路。 如今,这道退路,成了他新的起点。 方星河来到华信证券,熟门熟路地走向投资银行部。 部门里的气氛确实有些不同以往,看到他进来,不少同事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复杂的探究,同情,甚至有些是幸灾乐祸。 方星河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察觉,径直走到部门经理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方星河推门进去,经理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和无奈:“星河啊,你来了。坐。” “经理,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和指导。”方星河微微躬身,然后将准备好的辞职信双手递上,“这是我的辞职申请。实习期已满,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不再申请转正,即日离职。” 经理接过信,叹了口气:“唉,星河,你是个好苗子,专业扎实,人也勤奋,本来我是很看好你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决定。手续我让人事那边尽快给你办。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谢经理。”方星河真诚地道谢,又和经理简单聊了几句,感谢了其他几位带过他的前辈,然后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个人物品。 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下了。 抱着纸箱,在同事们各异的目光中,他平静地走向电梯间,准备离开。 就在他按下电梯下行键,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的瞬间,里面站着的人,让他动作一顿。 电梯里,赫然是脸色铁青,妆容精致却难掩疲惫和怒气的霍夫人!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助理,显然是刚从楼上处理完因股价暴跌引发的紧急公关会议下来。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霍夫人看到方星河,尤其是看到他怀里抱着的、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和怒火取代。 她踏出电梯,挡住方星河的去路,声音冰冷而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 “方星河!” 方星河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这位曾用金钱和言语羞辱过他的贵妇人,他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语气平静:“霍夫人。” 霍夫人上下打量着他,像是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回你开心了?满意了?看到霍氏股价暴跌,看到整个公司因为你乱成一团,你是不是很得意?!” 被一见钟情后! 第60节 方星河皱了皱眉,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么大的帽子直接扣在他头上。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霍夫人,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冷意:“霍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股票暴跌,公司动荡,这难道不是董事会,包括您和霍先生,做出更换总裁决定后,市场的正常反应吗?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霍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引得不远处路过的人侧目,她也顾不上了,指着方星河的鼻子,气得手指发抖,“要不是因为你死缠着霍昭不肯放手,要不是因为你迷惑他,让他鬼迷心窍,我们怎么会出此下策?!他又怎么会跟我们反目,离开公司?!现在公司群龙无首,股价崩盘,多少项目停摆,多少人要失业,多少人要倾家荡产!这些,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一个人的自私!” 方星河听着这荒谬绝伦的指控,看着霍夫人那副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他、仿佛她自己和霍父全然无辜受害者的嘴脸,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和对霍昭的心疼,再也抑制不住,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半步,将纸箱放在旁边的休息椅上,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霍夫人那双盛满怒火和鄙夷的眼睛。 他的眼神清澈,却像淬了冰的琉璃,带着一种霍夫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锐利和力量。 “我自私?”方星河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难以置信,“霍夫人,您不觉得,真正自私的人,是您和霍先生吗?” 霍夫人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更加愤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您心里清楚。”方星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在空旷的电梯间里回荡,“霍昭今年三十岁。他人生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为霍氏集团拼搏。从濒临破产边缘,到如今成为行业巨擘,市值翻了几十倍,核心业务和市场占有率节节攀升——这些,是您和霍先生当年没做到,甚至差点搞砸的!是霍昭,用他的能力、心血,甚至健康,一点一点做起来的!这半辈子,他把霍氏当成他的命!” 他顿了顿,看着霍夫人微微变色的脸,继续道,语气带着痛心和为霍昭感到的不值:“结果呢?你们给了他什么?当他做出成绩,你们坐享其成;当他有了自己的想法,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们就视他为叛逆,为污点!用最龌龊的手段举报他,在股东大会上逼迫他,让他交出自己打下的江山,甚至不惜毁掉公司的稳定!就因为他没有按照你们设定的剧本,去娶一个所谓的‘门当户对’的太太?!” “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公司,为了家族,可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损害公司的利益,在践踏他的尊严和付出!”方星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但逻辑清晰,气势丝毫不输,“股票大跌,说到底,是市场对你们这种卸磨杀驴、自毁长城行为的惩罚!是投资者用脚投票,对你们管理能力和人品的否定!这跟我,跟我和霍昭的感情,有一毛钱关系吗?!” “我和霍昭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过得很好,很幸福,从来没有妨碍过任何人,更没有损害过霍氏一分一毫的利益!是你们,非要横插一脚,非要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拆散我们,来操控他的人生!”方星河越说越觉得为霍昭委屈,眼圈微微发红,但眼神却越发坚定明亮,“我真搞不懂,霍昭他……真的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吗?我在您身上,只看到了控制欲和冷漠,看不到一丝一毫为人父母该有的爱和尊重!” “你……你放肆!”霍夫人被方星河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直戳心窝的质问和指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方星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她身边的助理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也被她一把甩开。 方星河看着她这副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他捡起旁边的纸箱,最后看了霍夫人一眼,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疏离和警告:“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再多言。霍夫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请您,也请霍先生,遵守对霍昭的承诺,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给我们彼此,都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说完,他不再看摇摇欲坠的霍夫人,转身,抱着纸箱,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另一部刚刚到达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身后那道怨毒而震惊的目光。 电梯下行,方星河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汗湿,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力量感,却从心底升腾起来。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默默隐忍的方星河了。 为了霍昭,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勇敢,必须站出来,守护他们的感情和尊严。 第107章 远航 方星河从华信证券回来,一路上心情复杂。 与霍夫人那场不欢而散的激烈交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口。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霍昭的打算。 他了解霍昭,尽管霍昭表现得对父母的决绝冷漠、甚至带着报复性的快意,但方星河知道,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三十年的血缘羁绊,内心深处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和伤痕。 他不想再用这些糟心事去刺痛霍昭刚刚获得自由略显轻松的心。 推开公寓门,霍昭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目光敏锐地扫过方星河全身,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回来了?怎么样?公司里……没人给你脸色看吧?” 他放下电脑,起身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方星河脱下的外套挂好,然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低头仔细端详他的表情,像是要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受委屈的痕迹。 方星河心里一暖,又有些心虚,生怕被霍昭看出端倪。 他连忙踮起脚尖,主动凑上前,在霍昭线条冷硬却此刻写满关心的脸颊上,带着点安抚意味地亲了一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没事,都挺好的。经理和几个前辈还跟我说了会儿话,让我以后常联系呢。” 霍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吻弄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哪里看不出方星河这点小心思,但他乐于享受爱人的亲近和“讨好”。 他双手捧住方星河想要退开的脸,不让他躲闪,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眼神深邃,带着戏谑和宠溺:“这就想跑了?招惹我一下,亲这么一下就完事了?嗯?” 方星河被他看得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眼神闪烁着想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你……你别闹……大白天的……” “白天怎么了?”霍昭低笑一声,手臂一用力,轻松地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卧室走去,语气霸道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我心情好,想抱抱我的人,还需要看时辰?” 确实,卸下了霍氏总裁这个沉重的枷锁,虽然手段激烈,结局狼狈,但内心深处,霍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而身边这个全心全意爱着他、依赖他、也让他想要倾尽所有去呵护的人,就成了他此刻最想紧紧拥抱、确认拥有的真实。 更何况,他的星河,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不安,越来越展现出一种沉静而夺目的光彩,肌肤细腻,眉眼精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能忍到现在,霍昭觉得自己已经堪称圣人了。 “霍昭!你……你别……”方星河又羞又急,捶打着他的肩膀,但那点力道对霍昭来说如同挠痒。 “别什么?”霍昭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发烫的耳垂,声音沙哑充满诱惑,“乖,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 等到云收雨歇,窗外天色已然擦黑。 方星河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浑身酸软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睡去。 霍昭却精神奕奕,俯身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怜爱地吻了吻,然后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走进已经放好温热水的按摩浴缸。 温暖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身体,方星河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慵懒的猫儿,趴在浴缸边缘。 霍昭坐在浴缸旁的矮凳上,手法有些生疏却极其认真地替他按摩着酸软的腰背和手臂,力道恰到好处。 浴缸对面的墙壁上嵌着一台超薄电视,正播放着晚间财经新闻。 画面里,一群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话筒几乎要捅到被保镖和助理艰难护着的、脸色铁青的霍父面前。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霍董事长,霍氏集团股价连续暴跌,市值蒸发超过百亿,您对此有何解释?” “有传闻说霍昭总裁是被逼宫下台,是否属实?内部管理是否出现严重问题?” “对于遭受损失的广大股民,霍氏有什么具体的补救措施和负责计划吗?” “新的管理团队何时能到位?能否稳定目前的混乱局面?” 霍父紧闭着嘴,在保镖的护送下狼狈地挤向等候的轿车,面对镜头一言不发,只有身边匆匆赶来的公关团队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试图安抚记者,说着“无可奉告”、“一切以公告为准”的套话。 霍昭一边替方星河按摩着小腿,一边瞥着电视里的闹剧,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正舒服得昏昏欲睡的方星河听到笑声,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眶还带着情事后的微红,眼神像蒙着一层水雾,茫然地看向霍昭:“嗯?怎么了?” 霍昭看着他这副乖巧又诱人的模样,心头一软,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电视里那两位,现在这焦头烂额的样子,纯属自作自受,活该。” 方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视,屏幕上霍父那狼狈不堪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往后靠了靠,更贴近霍昭温暖的手掌。 他理解霍昭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夹杂着报复快意和彻底失望的复杂情绪。 仔细帮方星河清洗干净,用柔软的大浴巾将他包裹住抱出浴室,替他穿好舒适的纯棉浴袍。 霍昭将人抱到客厅沙发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张姨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餐,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霍昭的下巴轻轻抵在方星河的头顶,嗅着他发间清新的气息,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星河,我们……去美国吧。” 方星河身体微微一僵,仰起头,看向霍昭,眼中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去美国?为什么突然……” 霍昭看着他的眼睛,决定不再隐瞒。 他轻轻握住方星河的手,将自己这些年在海外秘密布局、建立独立于霍氏之外的公司和资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包括公司的规模、主要业务方向、核心团队的情况,以及他为何要如此隐秘行事的原因。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离开霍氏会一无所有。”霍昭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强大的自信,“那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现在,我们正好可以甩掉包袱,轻装上阵。去那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方星河静静地听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之前虽然相信霍昭的能力,但难免会担心他骤然失去一切,会不会被霍家持续打压,未来充满变数。 现在知道霍昭早已未雨绸缪,留下了如此坚实的后路,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原来,他的霍昭,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弱者。 “可是,我妈那边……”方星河想到了母亲,有些犹豫。母亲刚做完手术不久,身体还在恢复期,让她远渡重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实在不放心。 霍昭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收紧手臂,脸埋进方星河带着沐浴露清香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阿姨当然跟我们一起去。我已经让那边的团队物色好了适合休养的安静社区,医疗条件比国内只强不差。张姨也一起去,她和你妈妈年纪相仿,有个伴,可以说说话,不会寂寞。相互也有个照应。” 方星河还是有点担心母亲会不适应国外的语言和环境,而且,他内心深处也有一丝隐忧:把母亲留在国内,万一霍昭的父母狗急跳墙,用母亲来威胁他们…… 霍昭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保证道:“放心吧,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只是暂时的过渡。等我们在那边站稳脚跟,把事情理顺了,如果你想回来,或者阿姨想回来,我们随时可以回来。不会太久。” 感受到霍昭话语中的周全和坚定,方星河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他放松身体,完全依靠在霍昭温暖可靠的怀抱里,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嗯……听你的。” 第108章 新的章程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 在霍昭高效而周密的安排下,一行人低调地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临行前,霍夫人和霍父派了心腹,甚至霍夫人亲自打电话过来,语气软硬兼施,试图施压。 具体谈了什么,方星河没有细问,只从书房偶尔传出的、霍昭冰冷到极点的寥寥数语和最后毫不客气挂断电话的动静中,猜到了结果。 霍昭甚至没有给他们见面的机会,直接让人将他们派来“谈话”的所谓家族代表“请”出了公寓区域。 飞机穿越云层,舷窗外是浩瀚的太平洋。 方星河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眉宇间却比在国内时舒展许多的霍昭,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也有一丝远离故土的怅然。 但想到母亲、想到他们可以摆脱那些令人窒息的控制,他又觉得,这个选择无比正确。 抵达美国后,他们并未选择喧嚣的东西海岸核心都市,而是落脚在了一个风景宜人、社区宁静、医疗教育资源顶尖的东海岸城市近郊。霍昭提前购置的独栋别墅坐落在半山,视野开阔,环境私密。 方星河很快安顿下来,首要任务就是陪同母亲周惠前往联系好的顶级私立疗养院进行全面的复查和后续疗养安排。 疗养院的环境极佳,像座大花园。周惠看着儿子忙前忙后,眼中满是欣慰。 她拉着方星河的手,语重心长:“星河,妈不懂你们那些大生意,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妈就看你,跟着霍先生,眼睛里有神,脸上有笑,这就比什么都强。在哪儿过日子不是过?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妈在哪儿都行,都安心。” 国内那位相处融洽的护工阿姨也被高薪聘请一同前来,加上一起过来的张姨,三个年纪相仿的妇人很快熟络起来,经常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边散步边聊天,或者一起研究美式烘焙,倒比在国内时还多了些乐趣,冲淡了身在异乡的陌生感。 安顿好母亲,方星河便跟着霍昭,与早已在此等候的程峰汇合,第一时间前往霍昭那家隐秘的海外公司总部进行接洽。 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并不起眼但安保严密的智能写字楼内,占地整整两层。 被一见钟情后! 第61节 当方星河走进简洁现代、充满科技感的办公区,看到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精英气质十足的员工向霍昭恭敬问候“boss”时,他才对霍昭口中的“退路”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绝非小打小闹,而是一个架构完整、业务清晰、颇具规模的成熟企业,涉及高科技投资、跨境资管和前沿技术研发等多个领域。 霍昭与核心管理团队的会议高效而深入。 方星河坐在他身边,听着那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和战略讨论,发现自己经过在华信近一年的高强度实习和与霍昭的日常交流,已经能够很好地理解并跟上节奏,甚至能在霍昭偶尔征询时,提出一些颇具建设性的看法。 霍昭看向他的目光中,赞赏之意越来越浓。 “boss,这是您之前关注的,对aether tech的初步尽调报告和投资可行性分析。”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华裔高管首席投资官david将一份文件递给霍昭,“他们在脑机接口民用化领域的技术突破很惊人,但盈利模式和监管风险仍是最大变数。” 霍昭快速浏览,指尖在“监管风险”和“专利壁垒”两项上点了点,转向方星河:“星河,你怎么看?如果我们想投,关键点在哪?” 方星河略一思索,结合自己最近看的行业报告,谨慎回答:“技术领先性毋庸置疑,但正如david所说,民用化落地最大的障碍是各国医疗和数据监管政策的不确定性。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分阶段投资,并且将部分资金和资源用于帮助他们提前进行主要市场的合规性布局和游说,而不仅仅是技术研发。另外,他们的核心专利布局是否足够坚固,能否抵御大公司的专利狙击,也需要重点评估。” david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方先生的思路很清晰,直击要害。合规前置和专利防御,确实是很多技术型初创公司容易忽略的盲点。” 霍昭满意地勾起嘴角,对david说:“按这个方向,重新完善方案。另外,联系我们在华盛顿和布鲁塞尔的政策顾问团队,提前介入评估。”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星河正式加入了霍昭的公司,虽然没有明确的头衔,但谁都看得出这位年轻俊秀的东方青年是boss极为重视的“特别助理”,他的意见常常能直接影响boss的决策。 方星河也很快适应了新的角色和工作节奏,他将扎实的理论基础在华信积累的实操经验与霍昭的前沿视野结合起来,在处理跨境税务架构、投资风险分析等具体事务上越发得心应手。 程峰则迅速接手了公司的整体运营协调和霍昭的日程管理工作,一切井然有序。 在霍昭的绝对权威、程峰的高效执行、方星河的新鲜视角以及原有精英团队的共同努力下,这家本就底子不错的海外公司,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业务推进迅速,几个关键投资项目进展顺利,隐隐有在北美特定投资圈崭露头角的趋势。 霍昭似乎也找回了最初创业时的激情和专注,每天忙碌而充实,眉宇间的阴郁彻底被锐意和斗志取代。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霍氏集团总部董事长办公室内,却是一片狼藉和低气压。 “什么?!人已经出国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报告!”霍父接到心腹的紧急电话,确认了霍昭一行人早已离境的消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昂贵的骨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逆子!这个逆子!他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到底了!” 霍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精心保养的面容因为连日来的焦躁和愤怒而显出了疲态和细纹。 她听着助理战战兢兢地汇报霍昭在美国似乎并非无所事事,反而可能早有布局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原本以为,逼走霍昭,虽然会引发动荡,但凭借霍家多年根基和他们的手段,总能稳住局面,到时候霍昭在外面碰了壁,自然会认清现实,灰头土脸地回来求他们,到时候再提条件让他和方星河分开也不迟。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霍昭竟然如此决绝,走得如此干脆利落,而且……似乎并非走投无路,反而像是早有预谋地金蝉脱壳! 如今,霍昭拍拍屁股去了美国,留下霍氏这个因为总裁突然更迭、内斗曝光而股价暴跌、人心惶惶、项目停滞的烂摊子,彻底成了烫手山芋,丢不得,捧在手里又烫得慌。 霍父不得不出山试图稳定局面,但他多年脱离具体业务,早已跟不上如今市场的快节奏和复杂玩法,决策频频失误,更难以服众。 霍夫人试图利用昔日人脉周旋,却发现世态炎凉,许多人见霍昭这棵“大树”已倒,霍氏前途未卜,纷纷态度暧昧,甚至落井下石。 “董事长,夫人,赵氏集团那边……动作越来越大了。”另一位助理硬着头皮进来汇报,“他们不仅公开挖走了我们好几个核心项目团队,还在媒体上散布对我们不利的言论,质疑我们的偿债能力和管理稳定性。另外,我们之前和赵家争夺的那个南美基建项目,对方合作方刚刚发来函件,表示因为霍氏近期的‘不确定性’,需要重新评估合作意向……” 屋漏偏逢连夜雨! 霍父霍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恐慌。 霍昭在时,赵家虽是对手,但始终被压着一头。 如今霍昭刚走,赵家就如此迅猛地扑上来撕咬,显然是蓄谋已久,看准了他们此刻的内外交困。 “混账!赵坤这个老匹夫!”霍父气得拍桌子,却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既要焦头烂额地处理集团内部一团乱麻的财务、人事和项目危机,又要分神应对赵家来自外部的明枪暗箭,可谓腹背受敌,心力交瘁。 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远在美国的霍昭? 更何况,就算想管,隔着太平洋,又谈何容易? 霍夫人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方星河在华信电梯间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他们如何对待霍昭、如何自私的指控…… 如今看来,竟像是一语成谶。 难道……他们真的错了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不可能! 他们是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昭好,为了霍家好!是霍昭不识好歹,是那个方星河迷惑了他! 然而,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麻烦和丈夫愁云惨淡的脸,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缠上了霍夫人的心头。 她忽然想起,之前派去调查霍昭海外资产的人回报说,线索到了几家背景复杂的离岸公司就断了,当时并未深究…… 如今看来,霍昭的底牌,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第109章 霍老爷子 日子在美国东海岸这座宁静的城市里,安稳而充实地流淌。 方星河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白天,他就去公司协助霍昭处理一些跨国投资案的文件和数据分析,有空了就去疗养院陪伴母亲,看她气色一天天红润,和张姨、护工阿姨相处得其乐融融,心里格外踏实。 晚上,则是他和霍昭独处的温馨时光。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橙紫色,方星河坐在别墅二楼阳光房的摇椅上,看着窗外花园里盛开的玫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找到李瑞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李瑞,我是方星河。实在抱歉,之前答应帮你在华信问问实习机会的事,但我自己已经从华信辞职了,现在人也不在国内。不知道你后来找到合适的实习单位了吗?希望一切顺利。” 信息发送出去,却几乎立刻收到了系统提示—— 消息发送失败,对方可能已将他拉黑或删除。 方星河看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怅然。 虽然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真当看到昔日同窗如此干脆地划清界限时,还是不免感到一丝世态炎凉的唏嘘。 果然,人情冷暖,在利益和境遇变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了过来,紧接着,霍昭带着沐浴后清新气息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霍昭将下巴搁在方星河的肩窝,低沉的声音带着关切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了?对着手机叹气,谁惹我的星河不开心了?” 方星河侧过头,脸颊蹭到霍昭柔软微湿的头发,他伸手覆在霍昭搂着自己腰身的手背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没什么,就是……以前宿舍的一个同学,大概觉得我没帮上忙,没什么用处了,所以……”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霍昭立刻明白了,他收紧手臂,将人更紧地圈在怀里,吻了吻他敏感的耳廓,语气带着不屑和心疼:“那种人,不值得你放在心上。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断了联系。好了,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心情。”他拉起方星河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转移话题,“看今天天气多好,晚霞这么漂亮。走,我带你去市区那家新开的法餐厅,听说主厨是从巴黎三星餐厅挖来的,甜品做得尤其出色。你肯定喜欢。” 方星河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的那点郁闷顿时消散了大半。他转过身,双手环住霍昭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那我要吃焦糖布丁和舒芙蕾!” “想吃什么都行。”霍昭看着他瞬间被美食点亮的表情,忍俊不禁,低头亲了亲他挺翘的鼻尖,“先把我的宝贝喂饱再说。” 两人换了身休闲又不失格调的衣服,霍昭亲自开车,载着方星河沿着风景优美的滨海公路驶向市区。 车窗半开,带着咸味的海风拂面,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方星河看着霍昭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冷硬,但看向他时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温柔,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 他悄悄伸出手,手也就虚虚的搭在旁边。 霍昭低垂眼睛看到了,空出一只手反手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十指相扣。 (作者提示:开车需警慎,小朋友们可千万别学!) 晚餐在浪漫的氛围中进行,食物精致美味,尤其是甜品,让方星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霍昭看着他像只餍足的猫儿,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两人低声交谈,分享着白天的趣事,规划着周末或许可以去附近的海滩或者国家公园徒步,平凡而温馨。 然而,大洋彼岸的霍氏集团,却完全是一副水深火热、摇摇欲坠的景象。 霍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失去霍昭这根定海神针后,霍氏这艘巨轮所要面对的风浪。 内部,因人事地震和前途未卜而人心浮动,核心骨干被竞争对手高薪挖角,剩下的也大多士气低落,项目推进缓慢,甚至停滞。 外部,以赵家为首的竞争对手看准时机,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不仅在商业上处处围剿,还在舆论上持续施压,质疑霍氏的偿债能力和管理层的诚信。 霍氏的股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路阴跌,早已跌破了许多投资者的心理防线,距离崩盘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霍父每天面对堆积如山的坏消息和不断缩水的财富数字,心力交瘁,时常感到心悸、手抖,不得不偷偷服用降压和镇静药物才能勉强支撑。 霍母也早已没了往日雍容华贵的从容,被巨大的压力和内外交困的局面逼得神经紧绷,时常在夜里偷偷哭泣,后悔当初或许不该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就在这大厦将倾的危急关头,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霍昭的爷爷,霍老爷子。 老爷子今年快八十了,身体硬朗,脾气火爆,早年也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退休后一直在南方老家侍弄花草,过着悠闲的田园生活。 直到一位老战友看不下去,打电话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老爷子顿时火冒三丈,立刻让司机开车,日夜兼程赶回了霍家大宅。 一进门,看到儿子儿媳那副憔悴狼狈、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又听了大概的情况,老爷子气得抄起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兜头就朝霍父打去! “混账东西!我打死你个糊涂虫!”老爷子中气十足,边打边骂,“老子把公司交给你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啊?!是昭昭力挽狂澜,把它做到今天的规模!你倒好,本事不大,心眼不小!为了点可笑的掌控欲,把最能干的儿子逼走!现在怎么样?啊?!公司要垮在你手里了!你高兴了?!” 霍父被打得抱头鼠窜,连连讨饶:“爸!爸!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可现在怎么办啊!” 霍母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想劝又不敢劝,只知道掉眼泪。 第110章 准备回程 “哭!哭有什么用!”老爷子一拐杖戳在地上,瞪着霍母,“还有你!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昭昭的终身大事,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现在把人逼走了,公司也要完了,你满意了?!” 霍母被骂得脸色惨白,啜泣着说不出话。 老爷子喘了口气,用拐杖指着霍父,命令道:“立刻!马上!给昭昭打电话!求他回来!我告诉你,这回你要是再敢对昭昭和他那小朋友有半点不敬,老子打断你的腿!霍氏没了,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霍父捂着被打疼的肩膀,面如死灰。 他何尝不想联系霍昭,可之前几次联系都被毫不留情地回绝,他拉不下这个脸,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如今父亲发话,公司又危在旦夕,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霍母见状颤抖着手拨通了霍昭在美国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又要被挂断时,终于被接起。 “喂,母亲,有事?”霍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疏离,没有一丝波澜。 霍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儿子……是妈不好……妈错了,妈再也不逼你了……你……你回来吧,公司……公司快不行了……” 霍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讽刺的冷笑:“母亲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当初逼我交股份、离开公司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霍母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助地看向公公。 被一见钟情后! 第62节 霍老爷子一把夺过手机,声音洪亮,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也带着对孙儿的慈爱:“昭昭啊!是我,爷爷!你别跟你爸你妈那两个混账东西一般见识!他们做错了,爷爷替你教训他们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咱不赌气了,啊?回来吧,霍氏需要你,爷爷也……想你啊。”老爷子说到最后,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爷爷跟你保证,这回,他们俩,还有霍家任何人,都绝不能再插手你和小星河的生活!爷爷说话算话!” 霍昭听着爷爷熟悉而苍老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被爷爷抱在膝头讲故事、手把手教他下棋的画面。 爷爷是霍家唯一给过他真正亲情温暖的长辈。 他抬眼,看向餐桌对面正关切地望着他的方星河。 方星河眼中有着担忧,似乎在无声地询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霍昭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霍氏,毕竟是他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地方,说完全不在意它的存亡,那是假的。 而且,如果霍氏真的倒下,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会波及很多人,包括一些无辜的员工和合作伙伴。 他对着电话,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爷爷,您的话我信。但光说没用。要我回去可以,两个条件。第一,父亲和母亲,必须将他们名下所有霍氏集团的股份,无条件转让到我指定的信托名下。从今往后,他们只享有分红权,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参与公司的任何决策和管理。第二,他们必须书面保证,永远不再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来打扰我和星河的生活,包括星河的家人。如果做不到这两点,一切免谈。” 电话开的是免提,霍昭和霍母听得清清楚楚。 交出所有股份?! 这等于彻底剥夺了他们在霍氏的决策权和大部分话语权!霍父脸色一变,急道:“这怎么行!我……” “你闭嘴!”霍老爷子厉声打断他,眼神如刀,“行不行的,你说了不算!现在是你求着昭昭回来救命!不是昭昭求着你!” 他转向手机,毫不犹豫地应下,“好!昭昭,爷爷答应你!都答应!股份转让协议我让他们立刻准备!保证书也写!只要你肯回来,怎么都行!” 霍父还想争辩,被老爷子一记凌厉的眼刀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想想公司目前风雨飘摇,自己束手无策的惨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后怕涌上心头。 或许真的只有霍昭能救霍氏了。他颓然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霍母见丈夫都不坚持了,自然也慌忙点头。 霍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电话和颜悦色:“乖孙孙,他们都答应了!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公司这边……” “既然答应了,那就按程序办吧。”霍昭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转让手续和保证书准备好,公证完毕。我和星河……过段时间再回去。等我们在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玩够了再说。至于公司,”他顿了顿,语气冷淡,“让父亲和母亲先……坚持着吧。我相信,以他们的能力,撑个十天半个月,总还是可以的吧?” 霍老爷子被噎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霍昭心里这口气还没完全顺过来,这是要给他父母再多点教训,也让他们彻底认清现实。 他无奈又好笑,只得顺着说:“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多玩玩,散散心也好。回来一定把小星河带给爷爷看看啊,爷爷可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好孩子,把我们昭昭迷得这么死心塌地的。” 霍昭听到爷爷提到方星河,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一挂,霍父就急了,差点跳起来:“爸!这……这怎么行!公司现在一天都等不了啊!我……我真的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霍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拐杖重重杵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知道急了?活该!还有你!”他转向霍母,“赶紧的,联系律师,准备股份转让协议和保证书!要快!字签得漂亮点!别再给我耍花样!否则,别说昭昭不原谅你们,我这个老头子,第一个不认你们!” 霍父被父亲疾言厉色地训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无力反驳,只能捂着胸口,感觉心慌得更厉害了。霍母更是被吓得连连点头,赶紧去打电话联系律师和助理。 看着儿子儿媳仓皇失措的模样,霍老爷子拄着拐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霍家真是伤筋动骨了。 不过,也好,经此一遭,或许能让这对糊涂父母彻底清醒,也让昭昭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和他心爱的人,过上想过的生活。 只是,希望这一切动荡,能尽快平息吧。 老爷子默默想着,目光投向远方,那是美国的方向… 第111章 结婚 方星河抬头,看着霍昭放下手机,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无波,但那双向来深邃锐利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疲惫。 他心尖微微一疼,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走到霍昭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是……家里又有什么事吗?” 霍昭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轻轻地将方星河单薄的肩膀揽入怀中,将脸埋在他散发着清新沐浴露味道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有方星河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才能抚平他此刻内心的波澜,给予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良久,他才闷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刚刚……爷爷打电话来,说……让我们回去了。” “真的?太好了!”方星河闻言,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从霍昭怀里直起身,脸上露出由衷的欣喜,甚至有些急切地拉起霍昭的手,“那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订最近的航班回去吧!” 他来这边快两个月了虽然也适应得很好,母亲也安顿妥当,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霍昭从未真正放下过国内的霍氏集团。 那是他毕业后就投身其中,倾注了无数心血、智慧和青春的地方,是他小半辈子拼搏的见证,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有好几次,方星河半夜醒来,都看到霍昭独自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上霍氏不断下滑的股价曲线和负面新闻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他只是不说,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看着方星河这副为自己高兴、甚至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霍昭心中那股冰冷的失望和悲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融化了些许。 他反手握住方星河微凉的手,用力握了握,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将他重新拉回座位上:“别急,星河。饭还没吃完呢。不差这一时半刻。再等两天,等他们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妥了,我们再回去。” “手续?”方星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指的是股份转让协议和霍父霍母的保证书。 他恍然,霍昭这是要彻底绝了后患,确保他们回去后不会再面临同样的逼迫和干涉。 他点点头,乖巧地重新拿起餐具,但目光却依旧关切地落在霍昭脸上,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开心?” 霍昭夹了一块方星河爱吃的嫩煎鹅肝放到他盘子里,动作温柔,但眼神却黯了黯。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无奈和难以掩饰的痛苦:“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觉得……有点讽刺,又有点……可悲。他们让我回去,不是因为意识到错了,也不是因为想我这个儿子,仅仅只是因为……霍氏快撑不住了,需要我去救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方星河,那眼神里有脆弱,有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失望,“星河,你说,是不是挺可笑的?血缘至亲之间,最后维系关系的,竟然只剩下了利益和利用。” 方星河看着霍昭眼中那抹深藏的伤痛,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不想看到霍昭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向来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不应该被所谓的亲情伤成这样。 他放下刀叉,隔着餐桌,伸出手,紧紧握住霍昭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别想那么多,霍昭。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这简单而有力的话语,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霍昭心头的阴霾。 他反手将方星河的手完全包裹住,感受着那细腻肌肤下传来的力量和暖意。 是啊,他还有星河。 这个一开始被他用强硬甚至卑劣手段留在身边的人,这个明明承受了那么多委屈,却依旧保持着善良、坚韧和纯粹美好的人,这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人。 他何其幸运,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他,拥有他。 霍昭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再睁开时,眼底的悲伤已被一种更灼热的情感所取代。 他拉着方星河的手,轻轻一用力,将人从旁边的座位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方星河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脸颊泛红,却没有抗拒。 霍昭将脸深深埋进方星河温热的肩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忍不住侧过头,用嘴唇轻轻触碰、吮吻着他敏感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诉说一个埋藏已久、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渴望: “星河……我们去办理结婚登记吧。” 方星河正被他亲得耳根发烫,身体发软,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猛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霍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啊?结、结婚?” 霍昭抬起头,双手捧住方星河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戏谑或试探,而是无比郑重、无比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也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对,结婚。方星河,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们结婚吧,成为法律上、名义上、彼此生命中唯一的伴侣,永远在一起,好吗?” 方星河完全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霍昭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震惊的脸,以及那其中燃烧着的、几乎要将人焚毁的浓烈爱意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生怕被拒绝的恐慌。 霍昭在害怕,害怕自己会拒绝,害怕这份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幸福会溜走。 这个认知,让方星河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势霸道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却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向他祈求一个永恒的承诺。 他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强迫与痛苦,到后来的互相试探、彼此靠近,再到如今的相知相守、互为依靠。 霍昭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尊重和毫无保留的爱,将他从泥泞中拉起,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也让他找回了自信和勇气。 虽然这个决定来得有些突然,虽然未来的路可能依旧会有风雨,但此刻,方星河心中没有一丝犹豫。 他不想让霍昭再露出那种不安和恐慌的眼神,他想给这个男人,也给自己,一个最坚定的答案和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在霍昭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和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泛起幸福的水光,嘴角却漾开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好。霍昭,我们结婚吧!” 短短几个字,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霍昭的心脏! 他眼中的恐慌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手臂猛地收紧,将方星河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哽咽,一遍遍地在方星河耳边低喃: “星河……星河!谢谢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一刻,什么霍氏,什么家族纷争,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拥有了彼此,就是拥有了全世界。 两人的行动力惊人。 第二天,方星河先去疗养院,将这个重大决定告诉了母亲周惠。 周惠听完,先是惊讶,随即眼中便涌上了欣慰和祝福的泪水,她拉着儿子的手,反复叮嘱:“星河,妈看得出来,霍先生是真心对你好的。结婚是大事,你们想清楚了就好。妈就希望你幸福,平安。要互相体谅,好好过日子。” 霍昭则通知了程峰和海外公司的核心团队。 程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真诚地道贺:“恭喜霍总,恭喜方先生。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团队其他人也纷纷发来祝贺。 不顾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和消化这个消息的情绪中,霍昭已经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行程。 他选择了荷兰,不仅因为这里是全球最早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之一,法律保障完善,更因为他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方星河最大程度的尊重、安全感和仪式感。 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厅庄严而温馨的仪式厅里,没有盛大的宾客,只有几位必要的见证人和工作人员。 霍昭和方星河穿着同款的深色定制西装,并肩而立。 整个过程简洁而神圣。 当被问及是否愿意与对方结为伴侣,无论顺境逆境、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时,两人几乎同时,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回答:“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环节,霍昭执起方星河的手,将那枚内圈刻着两人名字缩写和结婚日期的铂金戒指,缓缓推入他的无名指,然后低头,在那枚崭新的戒指上,印下郑重一吻。 方星河也为他戴上了同款的戒指。 被一见钟情后! 第63节 在工作人员宣布他们正式成为合法配偶,可以亲吻对方时,霍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捧起方星河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充满了无尽的爱意、珍惜和对未来共同的期许。 走出市政厅,阳光正好。 霍昭紧紧握着方星河的手,两人的无名指上,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星河,”霍昭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没有做任何婚前财产公证。我所有的一切,从今天起,都有你的一半。不,是你的权利,永远在我之上。因为你就是我最大的财富和全部。” 方星河被他的话震撼,眼眶发热,他摇摇头:“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就够了。” “傻瓜,给你你就拿着。”霍昭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然后将两人的结婚证书小心地收好,“这是我们爱情的证明,也是我对你永远的承诺。从今往后,霍昭是方星河的,方星河也是霍昭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再也不分开。”方星河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第112章 炫耀 国内,商界风云诡谲。 赵家眼见霍氏集团在霍父的仓促接手后股价持续暴跌、内部混乱不堪,认为彻底击垮这个老对手的时机已到。 他们不再满足于商业上的围剿,开始动用更卑劣的手段,雇佣水军,在各大财经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大肆散播关于霍昭的谣言,内容极其不堪,直指霍昭“私德不修”、“利用权势包养在校男大学生”、“生活糜烂”,甚至暗示其之前的商业成功也多有“不可告人”的手段。 这些捕风捉影、恶意中伤的言论,如同毒液般迅速扩散,进一步加剧了市场对霍氏的信心危机,股价如同断崖般下挫,崩盘似乎就在眼前。 霍父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绿得刺眼的股价曲线和不断弹出的负面新闻,急得满头大汗,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不得不再次偷偷吞下几粒速效救心丸。 他几次想给霍昭打电话催促,却又拉不下脸,只能对着手下人无能狂怒。 电话打到霍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倒是相对镇定,已经回到乡下老宅的花园里打着太极,对着电话沉声道:“急什么?自乱阵脚!昭昭既然答应了回来,就一定有他的章程。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内部,别让人把最后那点家底都掏空了!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等昭昭回来,自然有办法收拾!” 大洋彼岸,美国东海岸的别墅里,气氛却与国内的焦头烂额截然不同。 霍昭手里拿着那本新鲜出炉、印着荷兰王国徽章的结婚证书,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他一会儿看看证书上两人并排的名字和照片,一会儿又拉过方星河的手,摩挲着对方无名指上那枚与自己同款的铂金戒指,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星河,你看,这里,我们的名字印在一起了。”霍昭指着证书上的英文,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炫耀和满足。 方星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抽回手,嗔怪道:“别看了,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快想想回国的事吧,爷爷那边不是催了吗?” “催就催吧,让他们再急一会儿。”霍昭不以为意,长臂一伸,又将人捞回怀里,下巴抵在方星河的头顶,深深吸了口气,“现在什么事,都没我持证上岗、名正言顺地抱着我老婆重要。” 方星河听到“老婆”这个称呼,耳根更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谁是你老婆……别乱叫。” “结婚证都领了,你不是我老婆是谁老婆?”霍昭低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松开方星河,拿起沙发上那个几乎快要积灰的带着金色大v认证“霍氏集团总裁”标签的平板电脑,“好久没上微博了,得上去看看。” 方星河疑惑:“你看那个干嘛?现在上面肯定都是骂你的。” “骂就骂呗,正好让他们看看,我现在好得很。”霍昭熟练地输入密码,登陆了那个自从离开霍氏后就再未更新的微博账号。 果然,私信和评论早已爆炸,充斥着各种质疑、谩骂、催促和少数粉丝的担忧。 霍昭粗略扫了几眼,对那些恶评浑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挑了几张照片。 一张是两本并排摆放的结婚证书内页(关键信息已打码),一张是两人十指紧握的特写,两只无名指上的铂金对戒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霍昭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方星河纤细白皙的手完全包裹住,充满了占有和保护欲。 还有一张,是他们在阿姆斯特丹运河边,霍昭从背后拥着方星河,两人看着夕阳的剪影,温馨而浪漫。 他精心挑选了这几张照片,然后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片刻,最终什么文字都没配,只发了一个简单的太阳表情 ,直接点击了发送。 这条微博一出,宛如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还在为霍氏股价哀嚎、为霍昭“丑闻”争论不休的网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官宣”给砸懵了!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结婚证?!霍总结婚了?!” “这手!这戒指!闪瞎我的狗眼!霍总这是在千里之外秀恩爱?!” “霍总诶!您老人家看看国内的股价吧!都跌成啥样了!您还有心情在国外领证度蜜月?!快回来救市啊!!” “等等!画风不对啊!国内不都在爆料霍总包养男大学生私德败坏吗?这直接甩结婚证是几个意思?洗白?立宠妻人设?” “楼上的醒醒!谁家洗白直接晒同性结婚证的?这在当前环境下需要多大勇气?而且这明显是真情实感啊!你看那手握得多紧!”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个被‘包养’的‘男大学生’,该不会就是……霍总现在这位合法配偶吧???” “我靠!真相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赵家散播的那些谣言岂不是……恶毒至极?!” “霍昭!你倒是说句话啊!公司还要不要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霍氏大厦天台排队了!!” “排什么队!没看新闻吗?是霍总被他爹妈联手赶出公司的!现在公司乱套怪谁?怪他爹作死!” “霍董你糊涂啊!好好在家颐养天年不好吗?非要把最能干的儿子逼走,现在傻眼了吧?市值蒸发多少亿了!” “只有我好奇霍总的老婆长什么样吗?这手好好看!肯定是个大美人!” 评论区彻底歪楼,从最初的震惊、催促、质疑,迅速转向了对霍昭配偶的好奇、对谣言的反思以及对霍父决策的声讨。 霍昭饶有兴致地翻看着这些评论,尤其是那些夸方星河手好看、猜测他长得好看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方星河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那些关于自己的讨论,脸一红,想把平板拿走:“你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净胡说八道。” 霍昭躲开他的手,笑道:“怎么不好看?他们夸我老婆呢,我爱听。” 他看到几条催促他回国和质疑他不管公司的评论,眼神冷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几天后,回国事宜安排妥当。 霍昭决定和方星河,程峰先行一步,快速回国稳定局面。 母亲周惠、张姨和护工阿姨则由另一个可靠的团队稍后护送回国。 美国的公司团队则暂时按兵不动,静待霍昭在国内的指令。 霍昭的终极计划,是等国内霍氏的乱局达到一定程度、价值被严重低估时,由自己的海外公司发起并购,彻底将霍氏纳入囊中,完成一次漂亮的“王者归来”和资产重组。 毕竟,霍氏如今大量核心人才流失,正是低价吸纳的好时机。 在前往机场的车上,霍昭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离登机还有半小时,他再次登录微博,这次,他认真地编辑了一段文字。 他转发了之前那条只有太阳表情的结婚微博,并写道: 【有且只有一个老婆。@星河璀璨】 然后,他艾特了方星河那个几乎长草、只转发过学校通知和学术文章的微博账号。 这个账号瞬间被眼尖的网友扒了出来,虽然内容寥寥无几,但足以证明账号主人“星河璀璨”的真实身份——国内顶尖学府清北大学的在读学生,方星河。 结合之前在华信证券的实习经历(有同事匿名证实过),“霍昭包养男大学生”的谣言不攻自破!人家是正经恋爱,如今更是合法配偶! 这下,舆论彻底反转! 网友纷纷涌到方星河的微博下留言祝福,同时将矛头直指造谣的赵家,痛斥其手段下作。 赵家没想到霍昭会如此直接、硬核地反击,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舆论压力陡增,不得不暂时收敛了动作。 霍昭看着瞬间飙升的热搜和逆转的评论,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静的方星河,心中一片宁静与满足。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方星河放在膝盖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方星河回过神,转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霍昭微微一笑,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 “别管外面如何,”霍昭低声说,目光深邃而温柔,“我们回家。”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冲向云霄。 机舱内,霍昭紧紧握着方星河的手,闭目养神。 第113章 交割 飞机平稳降落在国内国际机场。 霍昭牵着方星河的手,走出廊桥,程峰快他一步出去,早已带着两辆低调但安保严密的黑色轿车在出口等候。 没有片刻寒暄,一行人直接上车,目的地明确——市公证处。 在公证处庄严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霍父霍母早已到场,两人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与霍昭、方星河以及随行律师形成泾渭分明的对峙。 霍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袋深重,往日里刻意维持的威严荡然无存,像只斗败了的公鸡,颓唐地陷在椅子里,眼神躲闪,不敢与霍昭对视。 霍母则精心打扮过,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憔悴与慌乱,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安。 当她看到霍昭身边那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沉静、眼神清澈平和的方星河时,再对比自己这几个月来因焦头烂额而迅速衰老的容颜,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难堪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她就是用那样高高在上、刻薄轻蔑的语气,指责这个年轻人“高攀”、“不自量力”。 如今,却是她和丈夫要求着对方回来挽救濒临崩溃的家族企业,这无异于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公证程序在律师的主持下,一丝不苟地进行。 霍昭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厚厚的股权无偿转让协议和那份措辞严谨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 协议明确规定,霍父霍母名下所有霍氏集团股份,即刻起无条件转让至霍昭指定的海外信托基金名下,二人仅保留分红权,永久放弃在霍氏的一切决策权、管理权和投票权。 保证书则白纸黑字地承诺,霍父霍母及霍家直系亲属,永不干涉霍昭与方星河的私人生活,不得以任何形式骚扰、威胁方星河及其家人。 “如果没问题,就签字吧。”霍昭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文件推过去。 霍父的手微微颤抖,拿起笔,仿佛有千斤重。 他抬头看了一眼霍昭,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颓然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霍母看着丈夫落笔,眼圈一红,强忍着屈辱和泪水,也飞快地签了字,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公证员逐一核对身份、文件,完成公证手续,宣布协议即时生效。 整个过程,霍昭没有看父母一眼,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胜利者的得意或对过往的悲凉。 他的内心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早已注定的、必要的交割程序。 被一见钟情后! 第64节 因为他的目光所及,他的手所牵,是身边这个给予他无限温暖和力量的人——方星河。 感受到霍昭掌心传来的稳定温度,方星河也微微用力回握了他一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手续办完,霍昭收起公证书副本,站起身,对律师和程峰微微颔首:“剩下的手续你们跟进。” 然后,他自然地揽住方星河的腰,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留恋,更没有只言片语留给那对坐在原地面色灰败的父母。 霍父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灰头土脸地、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公证处,钻进了等候的轿车,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令他尊严扫地的地方多待。 霍母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羞愧、后悔、不甘、还有一丝解脱后的虚脱交织在一起,她也慌忙跟上,坐进车里,与霍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竟难得地有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和……只想尽快逃离此地的共同渴望。 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夫妻,此刻在巨大的失败和耻辱面前,竟然奇迹般地“和谐”了起来。 霍昭与方星河则完全没有心思去揣摩那对父母复杂难言的心绪。 对他们而言,那一页已经彻底翻篇。 眼下最紧迫的,是收拾霍氏集团这个烂摊子。 回到霍氏总部大厦,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员工们看到霍昭归来,眼神复杂,有期盼,有敬畏,也有忐忑。 霍昭没有浪费时间,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高层会议。 会议上,他言简意赅,气场强大,直接宣布了接下来的一系列铁腕措施:冻结所有非核心及争议项目,成立特别审计小组彻查财务和运营漏洞,稳定核心团队,同时,由程峰带来的海外团队迅速介入,携带巨额资金和先进的管理模型,开始对霍氏进行资产评估和重组准备。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 霍氏集团召开了一场备受瞩目的新闻发布会。镁光灯闪烁,记者云集。 霍昭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身姿笔挺,面容冷峻而自信,牵着同样西装革履、气质沉静从容的方星河,一同出现在发布会主席台上。 这一举动,本身就向外界传递了强烈的信号。 霍昭没有回避任何尖锐问题,他拿起话筒,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有力: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我是霍昭。今天召开这个发布会,主要是就霍氏集团近期的状况和未来发展规划,向大家做一个正式的说明。”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镜头都对准了他。 “首先,关于近期网络上的一些不实传言,我在此正式澄清。”霍昭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方星河,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坚定,他举起两人紧握的手,展示着无名指上同款的铂金婚戒,“这位是我的合法配偶,方星河先生。我们已于日前在荷兰正式登记结婚。所有关于‘包养’、‘私德不修’的指控,均属恶意诽谤,霍氏法务部将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快门声。 方星河虽然有些紧张,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迎接着众人的目光。 霍昭继续道,语气转为严肃:“其次,关于霍氏集团目前的困境。我必须承认,在过去一段时间,由于前管理层的重大决策失误和内部管理混乱,集团确实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股价暴跌,业务受阻,对此,我深表遗憾,也向所有关心和支持霍氏的投资者、合作伙伴和员工致以诚挚的歉意。”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但是,困境到此为止!从即日起,霍氏集团将正式由我在海外全资控股的‘昭然资本’进行全面并购重组!昭然资本将注入充足的流动资金、引入国际化的管理团队和先进的技术资源,对霍氏进行彻底的资产清查、业务梳理和战略重塑!” 台下哗然! 并购重组! 这意味着霍氏将彻底改头换面! “此次重组的目的,”霍昭环视全场,目光锐利,“是为了剥离不良资产,优化业务结构,聚焦核心优势,让霍氏这家拥有悠久历史的企业,能够轻装上阵,重新焕发生机!我们承诺,将最大限度地保障员工权益,维护合作伙伴利益,并对所有投资者负责到底!”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缓和却更加坚定:“未来的霍氏,将不再是过去的霍氏。它将更透明、更高效、更具创新活力。我和我的团队,有信心,也有能力,带领新的霍氏走出困境,迈向更广阔的天地。在此,我也恳请媒体和公众的监督,霍氏的涅槃重生,需要大家的共同见证和支持!” 说完,霍昭微微鞠躬。 方星河也跟着他一起,向台下鞠躬致意。 短暂的寂静后,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无论结果如何,霍昭展现出的这种敢于直面问题,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和清晰的重组思路,无疑给市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发布会结束后,霍昭没有多做停留,揽着方星河快步离开。 坐进车里,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感到一丝疲惫。 方星河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帮他按着太阳穴:“累了吧?” 霍昭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摇摇头,眼中却闪烁着久违的,属于征服者和创造者的光芒:“不累。清理掉腐肉,才能长出新的肌肉。星河,这才刚刚开始…” 方星河看着他充满斗志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骄傲和期待。 他知道,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无惧风雨的霍昭,真的回来了。 而这一次,他将不再孤单。 第114章 商战结束(可累死我了) 深夜,霍氏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霍昭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眉宇间凝结着一丝疲惫。 程峰刚刚汇报完最新的调查进展,情况并不乐观—— 赵家势力盘根错节,在政商两界都有深厚人脉,常规手段很难找到突破口。 "霍总,赵家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程峰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他们不仅控制了舆论,还在证监会和几个重要部门安插了人手。我们的人查到一些线索,但关键证据都被销毁或转移了。" 霍昭转过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办公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继续查,再严密的网也会有漏洞。重点查赵家老三负责的那几个海外项目,我怀疑他们通过离岸公司洗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方星河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看到程峰也在,他微微点头致意:"程特助还没休息?" 程峰礼貌地起身:"方先生。正要走。"他转向霍昭,"霍总,那我先按您说的方向继续调查。" 霍昭点点头,程峰便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方星河将牛奶放在霍昭面前,目光落在他眉间的皱褶上,伸手轻轻抚平:"别太累了,喝点热牛奶再工作。" 霍昭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你怎么还没睡?都这么晚了。" "我在查一些东西。"方星河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看这个。" 霍昭挑眉,接过文件夹翻开,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学术论文和几张数据分析图表。他快速浏览着,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这是...赵氏集团近五年的财务异常分析?" 方星河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通过学校的学术数据库,调取了所有与赵氏集团有关联的上市公司财报和行业研究报告。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张图表, "赵氏旗下三家子公司,在过去三年里,每季度末都会出现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而且都集中在离岸账户之间周转。更奇怪的是,这些资金流动后,相关公司的股价都会出现不正常的波动。" 霍昭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数据,大脑飞速运转:"这很可能是他们在操纵股价和洗钱...星河,你是怎么想到从这个角度入手的?" 方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科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上市公司财务异常检测的,所以对这方面比较敏感。而且..."他顿了顿,"我联系了林浩之前介绍的学长,他现在在《财经前沿》做调查记者。他给了我一些...不太方便公开报道的内部线索。" 霍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拉过方星河,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真是太棒了。" 方星河脸一红,但很快正色道:"这还只是开始。学长说,赵家最近在极力压下一篇关于他们与某位高官利益输送的报道,据说有确凿证据,但迫于压力不敢发。他答应帮我留意更多线索。" 霍昭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星河,你那位学长...能不能安排我们见一面?" … 两天后,在一家隐蔽的私人会所里,方星河、霍昭与邓归进行了秘密会面。 邓归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眼神锐利,言谈谨慎。 他带来了一份加密的u盘。 "这里面是赵家老三与国土资源局副局长私下会面的照片和录音,"邓归压低声音说,"他们在讨论一块价值数十亿的地皮,赵家以低于市场价70%的价格拿到手,条件是给副局长儿子在瑞士的账户打一笔'咨询费'。" 霍昭接过u盘,与方星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霍昭郑重地对邓归说:"邓记者,这份资料对我们非常重要。你放心,我们会妥善使用,不会牵连到你。" 邓归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我干这行就是为了揭露黑暗。赵家这些年作恶多端,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们了。星河是我学弟的好朋友,我相信他,也相信你霍总的为人。" 送走邓归后,霍昭立刻召集了程峰和法务团队的核心成员开会。 方星河也全程参与,用他的专业知识帮助分析数据,寻找更多蛛丝马迹。 "根据这些线索,我们可以从三个方向突破,"方星河指着白板上的分析图,声音沉稳有力,"第一,赵氏集团在b市的那个地产项目,明显存在权钱交易;第二,他们通过离岸公司操纵股价的证据链已经比较完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赵家这些年偷税漏税的金额可能高达数十亿。" 霍昭站在他身边,不时补充关键点,两人配合默契,就像合作多年的搭档。 程峰和其他团队成员看着这对夫夫一个负责战略方向,一个负责技术分析,不禁暗自赞叹。 会议持续到凌晨,最终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反击方案。 霍昭拍板决定:"明天开始,我们分三步走。第一,星河负责的数据团队继续深挖赵家的财务漏洞;第二,程峰联系我们在监管部门的内线,准备举报材料;第三,我会通过媒体朋友,逐步释放一些信息,引导舆论转向。" 散会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霍昭和方星河两人。 霍昭从背后抱住正在整理资料的方星河,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里满是骄傲:"宝贝怎么这么厉害?那些数据分析,连程峰都看呆了。" 方星河转过身,双手环住霍昭的脖子,眼中带着笑意:"我只是做了我擅长的事。真正厉害的是你,能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制定出这么完整的反击计划。" 霍昭低头吻住他,两人唇齿相依,交换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 分开时,霍昭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们是最佳搭档,不是吗?" 方星河点点头,眼中满是信任和爱意:"永远都是。" …… 接下来的两周,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击战悄然展开。 方星河带领的数据分析团队日夜不休,从海量财务数据中找到了赵家经济犯罪的确凿证据;霍昭则利用自己的人脉,将这些信息巧妙地通过不同渠道释放出去。 首先是一家财经自媒体"意外"获得并报道了赵氏集团涉嫌操纵股价的线索,引发市场关注;接着,某知名论坛出现匿名帖,详细揭露了赵家与政府官员的利益输送关系;最后,霍昭亲自出面,在接受一家权威媒体采访时,暗示自己手中握有能证明赵家构陷霍氏的证据,将择机向有关部门举报。 舆论迅速发酵,赵家开始自乱阵脚。 赵老爷子紧急召回在国外的几个儿子开会,赵氏集团股价应声暴跌。 更致命的是,霍昭和方星河整理的全部证据,已经通过可靠渠道,递交到了中央巡视组手中。 这天晚上,霍昭和方星河正在家中吃晚饭,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赵氏集团多名高管被带走调查,赵家老三因涉嫌行贿和操纵证券市场被警方控制。 方星河手中的筷子顿住了,转头看向霍昭:"我们...成功了?" 霍昭放下碗,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紧紧抱住:"是我们一起做到的,星河。没有你的专业分析和那些关键线索,我们不可能这么快扳倒赵家。" 方星河将脸埋在霍昭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安心。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商业战的胜利,更是他们作为伴侣的完美配合的证明。 霍昭捧起他的脸,眼中满是柔情和骄傲:"知道吗?当我看到你在会议室里,那么自信地分析数据,指出赵家漏洞的样子,我简直爱死你了。我的星河,不仅是我最爱的人,还是我最得力的伙伴。" 被一见钟情后! 第65节 方星河眼中泛起水光,但嘴角却扬起幸福的笑容:"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我们会一直这样,并肩作战,互相支持,对吗?" "当然,"霍昭郑重承诺,低头吻住他的唇…… 第115章 庆功宴 赵家倒台,霍氏集团成功完成资产重组并重回正轨的风波彻底平息后,霍昭在市中心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vip包间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仅限于最核心团队成员的庆功宴。 没有媒体,没有无关的宾客,只有程峰、法务总监、几位在关键时刻坚守岗位的核心高管,以及几位从美国跟随而来的昭然资本骨干。 当然,还有始终陪伴在霍昭身边的方星河。 包间装修典雅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醒好的红酒,气氛轻松而热烈。 大家举杯换盏,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大战告捷的喜悦。 酒过三巡,霍昭端起酒杯,轻轻敲了敲杯壁,清脆的声音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掌舵人身上。 霍昭站起身,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暗纹西装,身姿挺拔,气度沉稳,脸上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 他没有看其他人,目光径直落在身旁的方星河身上,那眼神深邃、温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骄傲。 方星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动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低头,却被霍昭接下来的动作定住了。 霍昭举起酒杯,面向方星河,声音清晰而郑重,回荡在安静的包间里: “今天这第一杯酒,”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庄重,“我要单独敬一个人。敬我的爱人,方星河。”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善意的笑容投向方星河。 方星河抬起头,迎上霍昭的目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霍昭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星河,这一路走来,风雨飘摇,几经生死。在我最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你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在我被污蔑构陷、焦头烂额的时候,是你用你的智慧和专业,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帮我力挽狂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峰等人,又回到方星河脸上,声音更加低沉而有力,“你不仅是生活上与我相互扶持的爱人,更是事业上与我并肩作战、我最信任的伙伴。没有你,就没有我霍昭的今天,也没有霍氏和昭然资本的新生。” 他微微倾身,将酒杯举到方星河面前,眼神灼热而坚定:“星河,这杯酒,敬你。敬你的勇敢,敬你的智慧,敬你的不离不弃。你是我霍昭,此生唯一的爱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战友。谢谢你,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他叫得自然无比,充满了珍视与亲昵。 包间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方星河听着这番深情而郑重的告白,看着霍昭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感激,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站起身,与霍昭的酒杯轻轻相碰。 “叮”的一声脆响,如同他们心灵契合的共鸣。 方星河看着霍昭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却是坦然与幸福: “也谢谢你,霍昭。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爱。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能帮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来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霍昭也仰头饮尽,然后放下酒杯,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将方星河轻轻揽入怀中,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掌声再次响起,更加热烈,充满了祝福。 这时,程峰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脸上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和敬意,走到方星河面前。 “方先生,”程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语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这杯酒,我敬您。首先,要向您郑重道歉。当初……将您带到霍总身边的方式,非常不妥,给您带来了很多困扰和伤害,对不起。”他微微躬身。 方星河连忙摆手:“程特助,快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那些最初的强迫与屈辱,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收获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之后,早已被时间冲刷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对当下这份幸福的珍惜。 程峰直起身,继续道:“其次,是感谢。感谢您对霍总的不离不弃,感谢您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您的专业能力和冷静判断,让我们所有人都钦佩不已。以后,还请方先生多多指教。”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星河心中触动,他也给自己重新倒上酒,举杯向程峰,语气诚恳:“程特助言重了。你也为霍昭,为这个团队付出了太多。以前的事,不必再提。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战友了。请多关照。”他也干掉了杯中的酒,辛辣过后,是释然与接纳。 这一刻,过往的所有芥蒂烟消云散。程峰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郑重地点了点头。 霍昭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他伸出手,一手揽住方星河的肩膀,另一只手拍了拍程峰的手臂,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历经考验、值得托付的兄弟姐妹!从今往后,霍氏和昭然资本,就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平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众人齐声举杯,气氛达到了高潮。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奏响了一曲胜利与团结的凯歌。 庆功宴在欢声笑语中持续到深夜。 霍昭和方星河作为主角,被大家轮番敬酒,虽然霍昭帮方星河挡了不少,但方星河还是喝得脸颊绯红,眼神迷离,靠在霍昭身上,像只慵懒的猫。 回去的车上,方星河醉意朦胧地靠着车窗。 霍昭将他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方星河迷迷糊糊地仰起脸,看着霍昭在窗外流光溢彩映照下格外英俊的侧脸,傻傻地笑了:“霍昭……我今天好开心……” 霍昭低头,吻了吻他发烫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也很开心,星河。” 是的,他们的关系,经过了阴谋的淬炼、风雨的洗礼、并肩的战斗,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爱侣,升华成了灵魂与事业的双重伴侣,不分彼此,恩爱加倍。 第116章 毕业礼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初夏。 清北大学的校园里,梧桐叶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处处洋溢着毕业季的喜悦与感伤。 这一天,是方星河的毕业典礼。 能够容纳万人的体育馆内座无虚席,气氛庄重而热烈。 校长致辞、拨穗正冠、授予学位证书……流程一项项进行。 当经济学院的学生名单念到“方星河”时,台下观礼席的某个角落,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卓然的霍昭,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走上主席台。 方星河穿着学士服,宽大的袍子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沉静。 他从院长手中接过学位证书,微微鞠躬,抬起头时,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霍昭所在的方向。 隔着人海,两人的视线精准地交汇。 霍昭对他露出一个极其温柔而骄傲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恭喜。”方星河的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却充满幸福的笑容。 典礼结束后,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体育馆,与家人、朋友合影留念,欢声笑语充斥校园。 方星河好不容易才从簇拥的同学和老师的祝贺中脱身,快步走向一直在不远处安静等待的霍昭。 “等很久了吧?”方星河走到他面前,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完成学业的轻松和喜悦。 霍昭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不久。看你拿到学位的样子,等再久都值得。” 他接过方星河手中沉甸甸的学位证书,仔细看了看,然后郑重地合上,牵起他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为你庆祝。” 霍昭没有选择去什么顶级餐厅,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了位于城西环境清幽雅致的一处私人园林式餐厅。 这里原是前清的某个王府别院,如今被改造成仅对少数会员开放的用餐场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夜色和灯光的点缀下,美得如同画卷。 霍昭包下了一个临水的极其私密的轩馆。 轩馆内,古朴的雕花木窗敞开,窗外是荷花初绽的池塘,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但氛围却格外安静,只有烛光摇曳,和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两人落座,方星河还沉浸在毕业的兴奋和对这处美景的欣赏中。 霍昭为他布菜,倒上清淡的果酒,举止一如既往地体贴,但方星河却隐约感觉,今晚的霍昭,似乎有些不同,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酒过三巡,月色渐明,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霍昭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方星河,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温馨的宁静: “星河,今天是你毕业的大日子,完成了人生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首先,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他举起酒杯。 方星河也笑着举杯:“谢谢。” 两人轻轻碰杯。 然而,霍昭并没有放下酒杯,而是握着它,指节微微用力,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方星河,继续说道:“但是,除了庆祝,今天,在这里,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压在我心里很久的事情,必须对你说。” 方星河看着他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放下酒杯,坐直身体,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霍昭摇摇头,他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握住了方星河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湿。 “星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沉重的诚恳,“我要向你道歉。为过去……为我最初对你做的所有事情,郑重地、毫无保留地道歉。” 方星河愣住了,眼中满是疑惑。 霍昭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并不美好的开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那个酒吧,我用那样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卑劣的手段,逼你签下那份协议,将你强行拉入我的生活。后来,又因为我的偏执和所谓的‘掌控欲’,用你母亲的病情威胁你,让你不得不彻底屈服……甚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对待你,将你视为我的所有物,忽略了你的感受,践踏了你的尊严。” 他的语气充满了痛悔:“那个时候,我口口声声说‘要你’,但那根本不是爱,或者说,是一种极其自私、扭曲的占有欲。我就像个野蛮的人,看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想不顾一切地把它摘下来,锁在自己的盒子里,根本不管星星是否愿意,是否会因此而失去光芒。我用自以为是的‘对你好’来绑架你,却给你带来了最深的伤害和屈辱。” 方星河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些被他刻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不愿轻易触碰的苦涩,随着霍昭的话语悄然浮现。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但他没有打断,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霍昭的手。 霍昭的眼圈也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星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我的狂妄,为我的自私,为我对你造成的所有伤害道歉。那时的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我以为占有就是爱,控制就是保护。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抬起头,深深望进方星河湿润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怨恨,只有理解和一丝心疼。“是你,星河,是你用你的善良、你的坚韧、你的包容,一点点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爱不是占有,是尊重;不是控制,是放手让你飞翔;不是单方面的索取,是相互的扶持与成就。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爱,是建立在平等和信任的基础上的。” “现在的我,或许依然不够完美,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霍昭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从今往后,我霍昭对你方星河的爱,将是纯粹的、平等的、尊重的。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尊重你的每一个梦想,做你最坚实的后盾,而不是束缚你的枷锁。你首先是方星河,一个独立的、优秀的个体,然后,才是我霍昭的爱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打开,里面并不是戒指,而是一把精致的、某个新成立的研究基金独立办公室的钥匙。 “这把钥匙,”霍昭将钥匙轻轻放在方星河掌心,“代表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是我以你名字命名的‘星河未来学者基金’和独立研究办公室的钥匙。基金完全由你主导,研究方向、团队组建、资金使用,你拥有绝对的自主权。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不是补偿,而是对你能力的信任和支持。我希望你能在自己热爱的学术领域,真正自由地、发光发热地走下去。无论你飞多高、走多远,我都会在你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方星河看着掌心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再看看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冷硬外壳,眼中盛满了真挚爱意,悔意与无限期许的男人,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释然、是感动、是巨大的幸福冲刷过心田的证明。 那些曾经的委屈和伤痛,在这一刻,仿佛真的被这深沉的爱与理解彻底洗涤、治愈了。 他用力回握霍昭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霍昭……我接受你的道歉。也谢谢你……谢谢你的懂得,谢谢你现在给我的……这一切。”他拿起那把钥匙,紧紧握在手心,“这不是钥匙,这是……通往我们共同未来的通行证。我会好好用它,不会让你失望的。” 霍昭起身,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但姿态充满了敬意,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也带着哽咽:“是我该谢谢你,星河。谢谢你没有放弃那个糟糕透顶的我,谢谢你愿意教我如何去爱。我爱你,方星河,以平等的、尊重的、完整的姿态,爱你一生一世。” 被一见钟情后! 第66节 第117章 闪耀 寰宇资本总部大楼,28层会议室。 "方星河!你做的这个并购模型是怎么回事?目标公司未来五年的营收增长率凭什么给到25%?行业平均才12%!"投资部总监陈明将一沓文件重重拍在会议桌上,声音在整个楼层回荡,"明天就是向客户汇报的日子,你让我拿这种经不起推敲的东西去丢人现眼吗?" 会议室里其他几位分析师噤若寒蝉,偷偷瞄向站在投影屏幕前的年轻男子。 方星河穿着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身形清瘦挺拔,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难,他既没有慌乱辩解,也没有畏缩道歉,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陈总,您说得对,25%确实偏高。但这个数字是基于目标公司即将获得的三项专利技术转化率测算的,我在附录第17页做了详细说明。" 陈明愣了一下,迅速翻到指定页面,眉头渐渐舒展,但语气依然严厉:"为什么不放在显眼位置?客户哪有耐心翻附录!" "是我的疏忽,"方星河诚恳地点头,"我马上调整结构,把关键假设前置,同时补充同行业技术领先企业的对标数据。" 陈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你入职多久了?" "三个月零七天,陈总。" "哼,倒是记得清楚。"陈明合上文件,"今晚必须改完,明天早上七点,我要看到最终版。" "明白。" 会议结束后,同组的李妍凑过来,小声说:"星河,你也太厉害了,陈总可是出了名的'魔鬼总监',上次有个分析师被他骂得当场辞职。你居然能对答如流!" 方星河笑了笑,将文件收进公文包:"数据扎实就不怕质疑。今晚我得通宵了,你先走吧。" "要不要帮忙?" "谢谢,不过这是我负责的部分,得自己搞定。"方星河婉拒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深夜十一点,昭然资本顶层办公室。 霍昭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太阳穴。程峰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霍总,这是您要的esg投资评估报告初稿。" 霍昭翻开看了看,眉头微皱:"这个碳足迹测算模型还是太保守了。联系一下mit的清洁能源实验室,看看能不能引入他们的最新算法。" 程峰有些惊讶:"那样成本会增加不少。" 霍昭抬头,目光沉稳而深远:"程峰,我们做的不只是财务投资,更是在推动行业变革。短期成本高,但长期价值不可估量。"他合上文件,"对了,明天与新能源车企的会议,安排法务和风控提前两小时到,我要确保每个条款都经得起未来十年的考验。" 程峰点头记下,犹豫了一下又问:"霍总,赵家那边又有动静了,他们想通过中间人接触我们,谈合作。" 霍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诉他们,昭然只与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合作。"他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今天就到这里,你也早点休息。" "您今天走这么早?"程峰诧异地问。自从认识霍昭以来,他几乎没见过这位工作狂在这个点离开办公室。 霍昭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家里有人在加班,我得回去当'顾问'。" 凌晨一点,霍昭公寓。 方星河窝在客厅沙发里,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周围散落着各种资料和报表。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不时停下来在纸上写写画画。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他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厨房有温着的汤。" 霍昭将公文包放在玄关,走到沙发旁,俯身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这么拼?"他瞥了一眼屏幕,"并购模型?" "嗯,明天就要用了,但总觉得现金流折现这块有问题。"方星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疲惫。 霍昭脱下西装外套挂好,卷起衬衫袖口,坐到他身边:"给我看看。" 方星河将电脑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指着屏幕:"这里,我对专利技术带来的收入增长做了乐观估计,但陈总认为太激进了。" 霍昭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问:"这个技术替代现有方案的转换成本是多少?" "大概...是现有方案的三倍。"方星河思索着回答。 "那客户为什么愿意支付溢价?" "因为...长期运营成本能降低40%以上。"方星河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应该把客户的投资回收期测算加进去,证明短期的高增长是合理的!" 霍昭赞许地点头:"聪明的分析师。还有,你有没有考虑..." "等等!"方星河突然打断他,兴奋地抓过一张草稿纸,"如果我把这个技术扩散曲线和早期采用者的支付意愿结合起来...天啊,霍昭,你真是个天才!"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霍昭失笑,起身去厨房盛了两碗汤回来,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告一段落。 二十分钟后,方星河长舒一口气,合上电脑,这才注意到霍昭一直陪在身边。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太投入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已经找到答案了。"霍昭将温热的汤递给他,"寰宇的陈明,我以前在投行峰会上见过,眼光毒辣,但惜才。你能在他手下坚持三个月,很了不起。" 方星河捧着汤碗,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虽然累,但学到的东西太多了。今天他问我入职多久的时候,我脱口而出'三个月零七天',就像在数着日子等转正似的。" 霍昭轻笑:"方分析师这么认真,转正肯定没问题。" "那当然,我可是靠实力进来的。"方星河骄傲地扬起下巴,随即又软下声音,"不过...如果没有你这位'霍老师'的深夜辅导,我可能早就被骂得怀疑人生了。" 霍昭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这是我的荣幸。不过..."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现在是不是该休息了?明天你还要早起。" 方星河看了眼时钟,惊呼:"已经两点了!"他匆忙收拾散落的文件,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霍昭,"对了,你明天不是要见新能源车企的人吗?怎么也这么晚回来?" 霍昭帮他一起整理,随口道:"在讨论esg投资框架。传统财务模型已经不够用了,我们正在尝试把碳排放和社会影响量化到投资决策中。" "真的?"方星河眼睛一亮,"我们组最近也在研究这个!有个清洁技术的项目,传统irr测算很一般,但如果把环境效益折算进去..."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跪坐在地毯上,从深夜到凌晨,热烈地讨论着各自领域的创新与挑战。 不再是当初那种掌控与依附的关系,而是两个平等的专业人士,在思想碰撞中互相启发,在专业交流中共同成长。 三个月后,寰宇资本年度员工大会上。 "本年度的最佳新人奖,授予投资分析部——方星河!"总裁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在过去六个月里,方分析师主导的三个项目全部超额完成预期收益,其中新能源电池项目更是创造了部门年度最高回报率!" 掌声雷动中,方星河走上台,接过奖杯。 他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比入职时更加沉稳自信。 简短致辞后,他目光扫过台下,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霍昭戴着鸭舌帽,低调地坐在那里,对他竖起大拇指。 当晚回家后,方星河将奖杯放在书房的展示柜里,转身抱住霍昭:"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参加那个重要的政府晚宴吗?" 霍昭搂住他的腰,轻吻他的发丝:"让程峰去了。没有什么比亲眼见证我爱人的高光时刻更重要。" 方星河心头一暖,仰头看他:"对了,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 "陈总今天找我谈话了...下个月开始,我将独立负责一个新成立的esg投资小组。"方星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正好可以实践我们讨论的那些创新模型!" 霍昭眼中满是骄傲:"看来我得加倍努力了,不然很快就会被方总监超越。" "少来,"方星河笑着捶他一下,"《财经周刊》刚把你评为'年度最具远见投资人',昭然的清洁能源基金规模已经破百亿了。" 霍昭将他抱得更紧,声音低沉而温柔:"知道吗?我最骄傲的不是这些所谓的成就,而是看着你一步步找到自己的舞台,发光发热。星河,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耀眼。" 方星河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因为我们都在成为更好的自己啊。霍昭,谢谢你...谢谢你现在给我的自由和支持。" "不,是我要谢谢你。"霍昭捧起他的脸,在月光下深情凝视着这个已经蜕变得如此自信强大的爱人,"谢谢你让我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束缚,而是托举;不是占有,而是成就。" 两人的唇在月光下相贴,温柔而绵长。 (方星河毕业后拒绝了霍昭安排的轻松职位,凭借自身绝对的实力,顺利通过了寰宇资本堪称“地狱难度”的面试,成为了一名初级分析师。) 第118章 厨房 又是一个周五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霍昭婉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商业酒会,让程峰代他出席,自己则难得准时地驱车回家。 推开顶层公寓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一丝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霍昭微微挑眉,脱下西装外套挂在玄关。 他循着声音走向开放式厨房,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只见方星河正背对着他,身上系着一条略显宽大的深蓝色格纹围裙(明显是霍昭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 他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流理台上一条还在微微弹动的鲈鱼,旁边摊开着一本崭新的《新手家常菜100道》,书页上已经溅上了几滴油渍。 砧板旁放着切得大小不一的葱姜蒜,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冒着热气。 谁能想到,几年前那个在“魅影”酒吧昏暗灯光下、眼神清冷倔强、被他用强势手段带入自己世界的少年,如今会系着围裙,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为他洗手作羹汤。 虽然那动作笨拙得可爱——鱼鳞没刮干净,鱼鳃也没掏利索,握刀的姿势更是看得霍昭心惊胆战。 霍昭没有出声,只是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 暖黄的灯光洒在方星河专注的侧脸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眉头微微蹙起,嘴里还念念有词:“……先去鳞……还是先剖腹来着?这鱼怎么这么滑……” 看了好一会儿,霍昭才低笑着开口,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和宠溺:“需要帮忙吗,方大厨?” 方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刀差点掉下来。 他头也不回,有些恼羞成怒地继续跟那条滑不溜秋的鱼较劲,语气却带着点虚张声势:“不用!说好了今天我下厨露一手的!你……你快出去等着,别在这里干扰我发挥!等着吃大餐就行!” 霍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没听“命令”出去,反而走上前,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走到水池边仔细洗了手,然后用干净的毛巾擦干。 他走到方星河身后,几乎是半环抱着他,自然而然地、轻轻巧巧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有点不听使唤的厨刀。 “杀鱼讲究技巧,不能用蛮力。”霍昭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呼吸拂过方星河的耳畔,让他耳根微微发热,“你看,拇指按住这里,刀斜着进去,一划一拉,鱼鳃就出来了。刮鳞要逆着来,从尾巴往头刮,这样才干净。” 这几年霍昭可是专门请教了张姨怎么烧饭的,也是学了很久的厨艺… 他一边讲解,一边动作娴熟利落地操作起来,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与他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在会议室里指点江山的气势截然不同,却别有一种居家的魅力。 那条在方星河手里无比顽抗的鱼,到了霍昭手上,很快就变得服服帖帖,被处理得清清爽爽。 方星河站在一旁,看着霍昭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惯常锐利的眼眸此刻低垂着,眼神认真得像在审阅一份价值亿万的合同。 方星河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暖暖的,软软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爱情,不是谁依附谁、谁掌控谁,而是两个在各自领域里足够强大的个体,褪去所有光环和铠甲后,愿意为彼此做饭,共享这平凡却真实的温馨。 被一见钟情后! 第67节 这里不是商场,是家。 “发什么呆?”霍昭处理完鱼,冲洗干净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还在出神的方星河,“大厨,鱼处理好了,接下来的调味和烹饪,可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需要我打下手吗?切姜丝?还是剥蒜?” 方星河回过神,脸上微热,抢过霍昭手里的蒜头,把他往厨房外推:“不用不用!说好了我独立完成!你去摆碗筷,等着品尝方氏私房菜就好!” 霍昭被他推着,无奈又纵容地笑着,顺从地走出厨房区域,去餐厅摆放碗筷,但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晚餐最终端上桌:清蒸鲈鱼(鱼是霍昭杀的,但调味是方星河按照菜谱鼓捣的)、蒜蓉西兰花(蒜放得有点多)、还有一个番茄蛋花汤(蛋花打得还不错)。卖相普通,味道也只能算勉强及格——鱼有点淡,西兰花有点咸,汤倒是中规中矩。 但两人却吃得格外香甜。 霍昭很给面子地每道菜都吃了很多,还时不时认真点评:“嗯,鱼很鲜,火候掌握得不错。”“西兰花很入味,蒜香十足。”“汤很好喝,暖胃。” 方星河明知他在“尬夸”,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自己也觉得这顿亲手做的饭格外好吃。 他夹起一块鱼腹肉,仔细剔掉刺,放到霍昭碗里:“喏,奖励霍老师刚才的刀工指导。” 霍昭笑着接受,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方大厨辛苦了,多吃点。” 简单的饭菜,因为倾注了心意和陪伴,变得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饭后,两人并肩坐在宽敞的露台沙发上。 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很是惬意。 城市的璀璨灯火在脚下蔓延,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 方星河放松地靠在霍昭坚实温暖的肩膀上,仰头看着星空,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们项目组下周要去纽约做路演,见几个重要的潜在投资者。大概……要去一周左右。” 霍昭揽着他肩膀的手臂紧了紧,侧过头,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平静:“嗯,知道了。照顾好自己,别太累。需要我让纽约分公司那边安排车或者人接应一下吗?” “不用,”方星河摇头,语气里带着清晰的自信和独立,“是团队统一行动,住宿行程都安排好了。我能搞定。而且,”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郑重,“这是我独立负责推进的第一个重要项目,我想靠自己和团队的能力把它做好。” 霍昭低头,在朦胧的月色和远处的霓虹光影中,看着方星河亮晶晶的、充满斗志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骄傲和满足。 他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好。我的方分析师,当然没问题。” 他不再需要像连体婴一样时刻捆绑在一起,也不再需要通过掌控对方的行踪来获取安全感。 因为他深知,真正的爱,是成就彼此的梦想,是放手让对方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 第119章 霍老爷子认可 自从霍昭与方星河的关系公开,尤其是经历了赵家风波,方星河在其中展现出关键作用后,远在南方乡下颐养天年的霍老爷子,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似的,坐立难安。 他从老伙计们那里、从财经新闻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了方星河这个年轻人的形象:在霍昭最艰难时不离不弃,在危机时刻冷静睿智地找到突破口,专业能力出众,为人低调踏实。 更重要的是,老爷子能明显感觉到,自从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后,他那从小性子就冷硬、背负太多的孙子,整个人都变得柔和、鲜活、有生气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台只知道工作的冰冷机器。 “这个叫方星河的小子,真是厉害!”老爷子拄着拐杖,在自家小院的葡萄架下踱步,对着电话那头的霍昭念叨,“昭昭啊,你啥时候把我这孙媳妇带回来给爷爷瞧瞧?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看看是哪路神仙,能把你这块顽石给点化喽!” 电话那头,霍昭听着爷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嘴角微扬。 他看了一眼正在书房对着电脑认真做行业分析的方星河,压低声音:“爷爷,您别着急。等时机合适了,我一定带他回去看您。” “时机时机!什么才算合适?等我入土了才算合适?”老爷子嗓门提了起来,“我告诉你,下周末我八十大寿!你必须带他回来!不然……不然我就自己坐车去市里找你们!” 霍昭无奈扶额,知道老爷子这是下了最后通牒。 他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爷爷,下周末,我带星河回去看您。不过,您得答应我,收敛点脾气,别吓着他。” “嘿!你这臭小子!把你爷爷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会吃人的老虎吗?”老爷子气呼呼地挂了电话,转头却眉开眼笑地吩咐老管家赶紧准备寿宴,要多隆重有多隆重,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周末,霍家老宅一改往日的宁静,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气氛。 为了这次会面,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冲突,霍昭并没有邀请父母,只说是爷爷想单独见见方星河。 车子驶入老宅庭院时,方星河看着窗外古朴雅致的中式园林,手心微微出汗。 虽然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少年,在职场和社交场合都能应对自如,但这次见面意义不同。 这是霍昭最敬重的爷爷,是霍家唯一给过霍昭真正亲情温暖的长辈。 霍昭察觉到他的紧张,在车停稳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别怕,爷爷就是嘴上厉害,心里软和得很。他早就想见你了,肯定会喜欢你的。” 方星河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嗯,我不怕。” 两人下车,霍老爷子早已在老宅门口等候。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虽然头发花白,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 看到霍昭牵着方星河的手走来,老爷子眼睛一亮,目光立刻聚焦在方星河身上,上下打量着,毫不掩饰他的好奇和审视。 “爷爷。”霍昭上前一步,恭敬地唤道,然后侧身,将方星河轻轻带到身前,“爷爷,这就是星河。星河,这是爷爷。” 方星河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晰沉稳:“霍爷爷,您好。我是方星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双手奉上准备好的寿礼—— 是一方上好的端砚和一套古籍善本,既显心意又不失雅致,显然是花了心思打听过老爷子的喜好。 霍老爷子没急着接礼物,而是又盯着方星河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好小子!模样周正,眼神清亮,是个好孩子!比照片上精神多了!”他这才接过礼物,随手递给旁边的老管家,然后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方星河的肩膀,力道不小,“别拘束,到了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昭昭这小子,没欺负你吧?” 方星河被老爷子这豪爽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心里一暖,紧张感消散了大半,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爷爷您说笑了,霍昭他……对我很好。” “哼,他敢不对你好!”老爷子瞪了霍昭一眼,随即又笑眯眯地拉着方星河往屋里走,“来来来,快进屋坐!外面太阳大!爷爷给你准备了好茶!” 霍昭看着爷爷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以及对方星河毫不掩饰的喜爱,心里像是被暖流包裹,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他快步跟上,看着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的背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画面。 寿宴设在后院的暖阁里,菜式精致,气氛融洽。 老爷子显然对方星河充满了兴趣,饭桌上问题一个接一个。 “星河啊,听昭昭说,你现在在寰宇资本做分析师?工作辛苦不辛苦啊?”老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到方星河碗里。 “谢谢爷爷。”方星河礼貌道谢,然后回答,“还好,能学到很多东西。团队氛围也很好。” “嗯,年轻人多吃苦是好事!”老爷子点头,又问,“上次赵家那事儿,听说你帮了昭昭大忙?那个什么……财务数据分析,是你找到的突破口?” 方星河看了霍昭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谦虚道:“爷爷过奖了。主要是霍昭布局早,团队配合得好,我只是请教了一个学长恰好发现了一些数据上的异常,做了点基础工作。” “哎!谦虚!”老爷子摆摆手,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有功就是有功!年纪轻轻,不骄不躁,沉得住气,好!比有些眼高手低的强多了!”他意有所指,显然想起了自己那对不成器的儿子儿媳。 霍昭适时开口,语气带着骄傲:“爷爷,星河的专业能力很强,他现在独立负责的项目,业内评价很高。” “那是!我孙媳妇能差吗?”老爷子与有荣焉,又关切地问方星河,“星河啊,平时工作这么忙,昭昭这小子要是只顾着工作冷落了你,你告诉爷爷,爷爷替你教训他!” 方星河被老爷子这声自然的“孙媳妇”叫得耳根微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回应:“不会的爷爷,我们……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说得好!”老爷子抚掌大笑,显然对这个答案满意极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们俩这样,爷爷就放心了!” 一顿饭下来,气氛其乐融融。 老爷子越看方星河越喜欢,喜欢他的沉稳踏实,喜欢他的不卑不亢,更喜欢他看向自己孙子时,眼中那份清晰可见的信任与爱意。 他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极准,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是真心实意地对霍昭好,而且自身品性、能力都极为出色。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他孙子的福气。 饭后,老爷子拉着霍昭和方星河在茶室喝茶。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昭昭啊,爷爷老了,能看到你找到这么好的伴,爷爷这心里头,比吃了蜜还甜。”他看向方星河,眼神慈祥而郑重,“星河,爷爷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包容昭昭这个倔脾气,谢谢你在关键时刻站在他身边。以后,这个家,有你在,爷爷就彻底放心了。” 这番话,说得真挚而沉重。 方星河心中震动,他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老爷子:“爷爷,您别这么说。能遇到霍昭,是我的幸运。我会……好好珍惜,也会一直陪着他。”他顿了顿,补充道,“霍昭也经常跟我提起您,说您是他最敬重的人。” 霍昭在一旁,听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进行着这样充满温情与认可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在茶桌下,紧紧握住了方星河的手。 临走时,老爷子一直送到大门口,拉着方星河的手依依不舍:“星河啊,以后常和昭昭回来看看爷爷!把这当自己家!” “好的,爷爷,我们一定常回来看您。”方星河笑着答应。 回程的车上,方星河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爷爷人真好,比我想象中亲切多了。” 霍昭侧头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因为他喜欢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星河,谢谢你。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方星河回望他,眼中星光点点。 第120章 迟来的邀请 自从在新闻上看到霍昭与方星河那场轰动一时的婚礼报道后,李瑞的日子就过得愈发不是滋味。 他窝在租来的、有些杂乱的小单间里,对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招聘网站推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屏幕上那些“薪资面议”、“要求有相关经验”、“能适应高强度加班”的字眼,让他感到一阵阵胸闷。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当初方星河在华信证券实习时,自己厚着脸皮、在宿舍其他几人面前开口求他帮忙找实习机会的场景。 当时方星河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他说“回去问问经理”,还说“要靠自己努力”。 结果呢?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 看到霍昭失势、方星河离开华信的新闻,就心急火燎地、觉得方星河没了利用价值,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地把他拉黑了! “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李瑞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电脑屏幕都跟着晃了晃,“要是再等等……要是没拉黑他……凭星河现在的身份,霍氏集团总裁的合法配偶!只要他肯开口帮我说句话,随便塞我进霍氏或者他那个什么‘昭然资本’做个闲职,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 他毕业快一年了,工作却一直像没头的苍蝇。 大公司嫌他没经验;小公司他又嫌工资低、没前景、活儿杂;稍微看上眼的岗位,不是抱怨加班太多,就是觉得压力太大、人际关系复杂。 总之,在他眼里,没有一份工作是配得上他“才华”的。 银行卡里的余额日渐缩水,家里的催促电话也一个接一个,让他焦头烂额。 这天下午,李瑞百无聊赖地在市中心商业区闲逛,希望能“偶遇”个什么机会。 就在他路过一家高端运动品牌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林浩! 他穿着一身时尚的运动休闲装,正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身边还跟着个像是助理模样的人。 林浩比以前更壮实了,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浑身散发着自信阳光的气息,和大学时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阳光大男孩判若两人。 被一见钟情后! 第68节 李瑞知道,林浩现在已经是职业篮球运动员了,经常在国外训练比赛,混得风生水起。 一个念头像电光石火般窜进李瑞的脑子! 林浩!他跟方星河关系最铁了! 找他当中介,肯定能联系上方星河! 李瑞立刻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皱巴巴的t恤,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浩子!林浩!真是你啊!好久不见!” 林浩闻声转过头,看到李瑞,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笑容,虽然带着点客套和疏离:“哟,李瑞?真巧啊。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他打量了一下李瑞有些憔悴的神色和不算光鲜的衣着,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还……还行吧,就那样,瞎忙。”李瑞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然后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浩子,你……你现在跟星河还有联系吧?他……他现在可是不得了了!” 林浩点点头,语气自然:“有啊,前两天还通电话呢。他挺好的,刚独立负责一个大项目,忙是忙了点,但挺充实的。” 他有点奇怪,李瑞怎么突然问起方星河了?还特意强调星河“不得了”? 李瑞没注意到林浩细微的表情变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恳求的语气:“浩子,哥们儿想求你个事。你看……能不能帮个忙,把星河约出来吃个饭?我请客!地方随他挑!最好……就这几天,你有空的话,一起?” 林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请方星河吃饭?李瑞自己不能约吗?还要通过他? 他看了看李瑞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急切和一丝谄媚?这感觉不太对劲。 他随口问道:“你想请星河吃饭,直接给他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不就行了?怎么还绕个弯子找我?” 李瑞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呃……这个……我那个……手机前段时间坏了,换了个新的,可能……可能不小心把星河号码弄丢了…所以……所以才想请你帮忙牵个线,约一下嘛!” 他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连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林浩不是傻子,看着李瑞这副心虚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他想起之前好像听谁提过一嘴,说李瑞找工作不顺,可能觉得星河帮不上忙就疏远了? 想到这里,林浩的脸色淡了下来。 他太了解方星河的为人了,重情重义,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尤其是这种势利眼的“朋友”。 不过,林浩毕竟性格爽朗,也没当场戳穿,只是语气平淡了许多:“这样啊……我待会儿问问星河吧,看他最近有没有空。不过他现在确实挺忙的,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好好好!谢谢你啊浩子!太感谢了!一定帮哥们儿说说好话!”李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道谢。 和林浩分开后,林浩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拿出手机,直接给方星河发了条微信语音,语气带着调侃和不解:“星河,忙啥呢?我刚碰到李瑞了,奇了怪了,他非要让我当中间人,说想请你吃饭,还让我帮着说好话。你俩啥情况?他手机坏了把你号弄丢了?骗鬼呢!我看他那样混得不咋地,是不是有事求你?” 方星河正在书房里核对项目数据,听到林浩的语音,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李瑞,他早已释然,但那份因为现实而轻易被斩断的、本就不算深厚的同窗之谊,也让他不愿再有过多的牵扯。 他想了想,给林浩回了条文字信息,言简意赅,却把事情说得很清楚:“浩子,谢谢你还惦记着。李瑞的事,我知道。他当初看霍昭失势,觉得我没了‘价值’,在我离开华信后没多久,就把我拉黑了。既然他选择了划清界限,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再见面了。这顿饭,心领了,但真的不用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聚,叫上曹立身他们。” 林浩在车里看到这条信息,直接“靠”了一声,差点把手机扔了。 他总算明白李瑞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是为什么了!拉黑? 就因为觉得人家失势了没用了就拉黑? 现在看人家飞黄腾达了又想贴上来吃饭?这他妈也太现实、太恶心人了! 他立刻愤愤地回了条语音过去,语气充满了鄙夷:“我操!原来是这样!星河,你这做得对!这种势利眼,还吃个屁的饭!亏我还以为他真手机坏了!恶心!别提他了,晦气!周末!周末我找你打球吃饭!叫上老曹!” 方星河看着林浩的回复,笑了笑,回了个“好”字,便放下手机,重新坐回电脑前,继续投入工作。 对于李瑞,他心中已无波澜。 人生路长,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121章 秘密 夜深人静,昭然资本顶层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霍昭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摆放的相框上—— 那是他和方星河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市政厅前拍的结婚照。 照片里,两人穿着同款西装,手持结婚证书,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那是他们仓促离开国内,在异国他乡匆忙定下终身的见证。 看着照片,霍昭的心头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当时的婚礼,更像是一场紧急的法律程序,夹杂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与外界的抗争。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亲友的簇拥,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求婚。 他只是在一个情绪激荡的夜晚,冲动地提出了结婚,而方星河,在那种情境下,几乎是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答应了他。 “不行,”霍昭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方星河带着笑意的眉眼,“这太委屈他了。” 他的星河,值得这世上最郑重、最浪漫、最毫无保留的告白与承诺。 那个仓促的荷兰登记,根本配不上他们之间历经磨难的深情。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种子,在他心中迅速生根发芽——他要重新求婚! 准备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真正的、充满仪式感的求婚。 这一次,不是为了冲动,不是为了宣告主权,仅仅是因为爱,因为想给挚爱之人一个永生难忘的、纯粹的幸福时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让向来冷静自持的霍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般的紧张与期待。 第二天,霍昭拨通了一个越洋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是他在欧洲定居的多年好友秦屿。 “哟,霍大总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找我闲聊?”秦屿穿着花哨的丝绸睡袍,背景是充满艺术感的客厅,调侃道。 霍昭难得地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少废话。有正事请教你。” “正事?”秦屿挑眉,凑近屏幕,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看你这一脸……春心荡漾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该不会是要求婚吧?” 霍昭:“……” 被一眼看穿,他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干脆承认:“嗯。给星河补一个求婚仪式。你有什么建议?” “哇哦!”秦屿夸张地鼓掌,“铁树开花啊霍昭!终于开窍了!快说说,你想搞个什么规模的?世纪婚礼那种?包个岛?放烟花?请交响乐团?” “不,”霍昭摇头,语气坚定,“不要盛大,不要喧闹。只要我和他两个人。要安静,但一定要……足够特别,足够用心。” 他想给方星河一个完全专注于彼此、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时刻。 秦屿摸着下巴思考:“特别……嗯,我明白了。场地很重要,要够美,够有寓意。时间呢?纪念日?生日?” “都不是,”霍昭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选在他独立负责的第一个重大项目成功路演回来的那天。我想在那一天,告诉他,无论他在外面飞得多高多远,取得多大的成就,回到我身边,永远是他最值得庆祝的归宿。地址就选在清北最著名的静心湖那里,那是之前星河最喜欢去逛的地方。” “妙啊!”秦屿击掌,“这寓意绝了!既庆祝他的事业成就,又宣告你的爱是港湾!我可以帮你布置,保证浪漫到骨子里!” “好,谢了。”霍昭松了口气,有秦屿帮忙,场地和氛围算是有了着落。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 他动用了所有人脉,秘密联系了全球最顶尖的珠宝定制工坊。 他没有选择常见的钻戒,而是精心挑选了两颗顶级的、几乎毫无瑕疵的蓝宝石主石,一颗深邃如夜空,一颗清澈如海洋,象征着他和方星河截然不同却又完美契合的灵魂。 戒圈内侧,他要求工匠用微雕技术刻上了一行极小的字,是方星河的名字缩写和求婚的日期。 他要将这枚戒指,作为一份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方星河的承诺。 然而,最让霍昭感到紧张甚至有些“心虚”的,是联系方星河最亲近的人。 他首先要搞定的,是方星河的母亲周惠。 他特意挑了个周末下午,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独自驱车前往周惠现在居住的、环境清幽的疗养别墅。 去之前,他罕见地在车里对着后视镜练习了好几遍说辞。 周惠见到他单独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招呼他喝茶。 寒暄几句后,霍昭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妈,”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也需要……征得您的同意。” 周惠放下茶杯,温和地看着他:“小霍,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跟妈还客气什么。” 霍昭耳根微红,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妈,我想……给星河补一个求婚仪式。”他顿了顿,观察着周惠的脸色,急忙解释,“当初在荷兰,情况特殊,太仓促了,我觉得……特别对不起星河,没能给他一个像样的开始。所以,我想重新来一次,正式地、郑重地向他求婚,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多想和他共度余生。希望……希望您能支持。” 周惠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此刻却在她面前紧张得像个毛头小伙子的男人,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霍昭的手背,声音哽咽:“好孩子……妈支持!一百个支持!星河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你肯为他花这么多心思,妈……妈太高兴了!”她抹了抹眼角,“需要妈做什么,你尽管说!” 霍昭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谢妈妈!仪式我想安排在……暂时保密,到时候,想请您也到场,在旁边看着,见证那一刻。可以吗?” “好好好!妈一定去!一定去!”周惠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搞定了最关键的“岳母大人”,霍昭又拨通了林浩的电话。 电话接通,背景音是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嘈杂的呼喊。 “喂?霍总?稀客啊!找我有事?”林浩的大嗓门传来。 霍昭组织了一下语言:“浩子,有空吗?有件重要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啥事?你说!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绝无二话!”林浩很爽快。 霍昭顿了顿,难得有些难以启齿:“我……想给星河准备一个惊喜,补一个求婚仪式。需要你……帮我把星河在预定那天,‘骗’到指定的地点。而且,这件事,绝对要保密,不能让他有任何察觉。”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爆发出林浩惊天动地的惊呼和笑声:“我靠!霍昭!你可以啊!玩浪漫是吧!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星河那边我熟,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把他忽悠过去!哈哈哈!太棒了!他终于等到了!” 听着林浩兴奋的声音,霍昭也忍不住笑了:“谢了,兄弟。具体时间和地点,我稍后发给你。这件事,就我们几个知道。” “明白!绝对保密!给星河一个大惊喜!”林浩拍着胸脯保证。 挂断电话,霍昭走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一如他此刻澎湃的心情。 场地、戒指、亲友的支持……一切都在秘密而有序地准备中。 他想象着方星河在那一刻可能露出的表情—— 惊讶、感动、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害羞得耳根通红……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霍昭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被一见钟情后! 第69节 第122章 完结 日子在霍昭既甜蜜又紧张的筹备中悄然流逝。 方星河负责的那个重大跨国并购项目路演取得了空前成功,不仅赢得了关键投资者的青睐,也让他本人在业界声名鹊起。 路演团队归国的日期,成了霍昭心中倒计时的终点。 这一天终于到来。 方星河带着项目的成功和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惫,在机场与团队成员告别。 早已“埋伏”在此的林浩立刻“恰好”出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语气夸张:“哎哟!我们方总监凯旋啦!走走走,必须庆祝!哥几个等你半天了!” 方星河失笑,推他:“浩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还想着先回家……” 他其实最想立刻见到霍昭,分享成功的喜悦。 “回家急什么!霍总又不会跑!”林浩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停车场拽,嘴里念叨着,“老曹、赵邓他们都在老地方等着呢,给你接风!走走走,今天不醉不归……啊不是,意思意思就行!主要聚聚!” 方星河拗不过他,想着也好,先和好久不见的兄弟们聚聚,晚点再回去给霍昭惊喜也行。 他给霍昭发了条信息:“浩子他们拉我聚聚,晚点回。想你。” 霍昭几乎是秒回,只有一个字:“好。” 外加一个微笑的表情。 方星河看着手机,心里有点异样,霍昭今天回得好快,而且……这么平静? 林浩开车,七拐八绕,最后竟然开进了清北大学的校园。 傍晚时分,校园里很安静,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 “浩子,不是说去老地方吃饭吗?怎么来学校了?”方星河疑惑。 “哎,这不是顺路嘛,我从这边走近道。”林浩含糊道,车速放慢,最终在靠近学校那个著名“静心湖”的僻静小路口停下,“那什么,星河,我突然肚子有点疼,得去趟厕所。你……你先去湖边那个老地方凉亭等我一下?就我们以前常去那个!我马上来!” 说完,不等方星河反应,林浩就捂着肚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方星河哭笑不得,只好摇摇头,独自沿着熟悉的林荫小道,朝静心湖走去。 这里是他大学时代最喜欢的地方,每当学业压力大、或者打工疲惫时,他总会来这里坐坐,看着静谧的湖面,心情就能慢慢平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给湖面镀上一层金红色,波光粼粼,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走到那个熟悉的,伸向湖心的木质观景平台,却发现平台上似乎……不太一样? 平台上原本简单的木质长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满了柔软花瓣的地毯,四周立着几盏造型优雅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但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涌上心头。 他停下脚步,站在平台入口,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轻柔的小提琴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悠扬悦耳。 原本寂静的湖畔树丛后、不远处教学楼的阴影里,悄然走出一个个人影。 方星河瞪大了眼睛—— 母亲周惠在张姨的搀扶下,眼中含泪,笑着对他点头;林浩不知何时换了身正装,挤眉弄眼地站在旁边;曹立身、邓归等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也都在,虽然有些拘谨,但都面带祝福的笑容;霍昭的好友秦屿,以及程峰和几个昭然资本的核心高管也赫然在列;甚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方星河看到了霍老爷子的身影,老爷子拄着拐杖,对他慈祥地笑着,旁边还站着表情复杂、但明显已经收敛了所有敌意的霍父霍母。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暖。 方星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观景平台的尽头。 那里,霍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英俊的面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方星河,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无数光阴,沉淀着千言万语。 方星河脚步有些发飘,一步一步,沿着铺满花瓣的小径,走向他。 每走一步,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初遇时的强迫与绝望,挣扎中的痛苦与麻木,悄然而至的温暖与改变,并肩作战的信任与默契,以及如今,这平淡日常中深藏的珍重与爱意。 他走到霍昭面前,停下,仰头看着他,眼中已有水光闪烁,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昭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微发凉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们,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方星河脸上,深吸一口气,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星河,今天,在这里,在我们共同的亲友面前,我想对你说一些,早就该说,却一直欠着你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汹涌的思绪:“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那个嘈杂的酒吧。我用最错误、最自私的方式,强行将你拉入我的世界。那时候的我,傲慢、偏执,以为占有就是爱,控制就是拥有。我给你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和屈辱。对不起,星河,真的对不起。” 方星河的眼泪无声滑落,他用力摇头,想说什么,却被霍昭轻轻按住嘴唇。 “后来,我们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争吵、对抗、妥协,再到慢慢的靠近、理解、支持。”霍昭的声音渐渐平稳,充满了回忆的质感,“是你,在我众叛亲离时,选择留下;是你,在我身陷囹圄时,奋力破局;是你,用你的善良、坚韧和智慧,一点点照亮了我原本只有冰冷算计和权力博弈的人生。你就像一颗突然闯入我黑暗世界的星辰,那么明亮,那么美好,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除了赢,还可以有温暖,有信任,有毫无保留的爱。” 他向前一步,更近地看着方星河盈满泪水的眼睛:“你教会了我什么是平等,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爱不是枷锁,而是翅膀,让你能飞得更高更远;爱不是索取,是给予,是希望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星河,遇见你,是我霍昭这辈子最大的幸运;爱上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能和你相守,是我对未来全部的希望。” 说到这里,霍昭松开了方星河的手,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郑重地单膝跪地。 他从礼服口袋中,拿出那个天鹅绒戒指盒,打开。 灯光下,两枚镶嵌着顶级蓝宝石的男戒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宝石光华内敛却璀璨夺目,戒圈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霍昭仰头,深深望进方星河泪眼朦胧的眸中,声音清晰坚定,如同最庄重的誓言,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方星河,今天,在静心湖畔,在你梦想开始的地方,在我们的亲友见证下,我霍昭,郑重地请求你。” 他举起戒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期待,还有一丝虔诚的忐忑: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不是法律上的捆绑,而是心灵的再次确认。你愿意,给我这个荣幸,让我用余生的每一天,来弥补过去的错,来珍惜你的好,来守护你这颗,照亮我整个生命宇宙的星辰吗?你愿意,和我一起,继续书写我们未来的故事,无论顺境逆境,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直到生命尽头吗?” 风仿佛都静止了,只有湖水的微澜和隐约的乐声。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方星河。 方星河早已泪流满面,他看着跪在面前、这个曾经霸道强势、如今却将最柔软的内心全然捧出的男人,看着那枚象征着无尽深情的戒指,看着周围母亲欣慰的泪水、朋友们祝福的目光、霍老爷子含笑的眼神…… 过往所有的委屈、挣扎、痛苦,在这一刻,都被这盛大而诚挚的爱意彻底冲刷、治愈。 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 他用力地点着头,泪水颗颗滚落,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清晰而响亮地回答: “我愿意!霍昭,我愿意!”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现场。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骤然响起,夹杂着周惠和林浩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霍昭的眼眶也瞬间红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较小、宝石更显清澈的戒指,颤抖着,却无比郑重地,将它戴在了方星河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早已有一枚婚戒,此刻,两枚戒指并排,象征着过去与现在,仓促与郑重,法律与心灵的完美结合。 方星河也接过另一枚戒指,为霍昭戴上。 霍昭站起身,一把将还在流泪的方星河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他低头,吻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珍而重之地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无关情欲,只有无尽的感恩、承诺与爱意。 在亲友的祝福和湖光的见证下,他们完成了对彼此灵魂最深刻的确认。 一吻结束,霍昭仍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满足:“谢谢你,星河。谢谢你的‘我愿意’。从此以后,霍昭是方星河的,方星河是霍昭的。生死不离,星辰为证。” “嗯,星辰为证。”方星河将脸埋在他颈窝,带着泪,却幸福地笑了。 夜空不知何时已然繁星点点,倒映在静谧的湖面上,与湖畔的灯光、相拥的爱人,构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 (全文完)